《幽冥当铺》 第1章 楔子1 冥历997年秋。 八百里忘川河水暴涨,血黄浑浊的河水上飘荡着无数孤魂野鬼断肢骷髅、妖魔兵将甚至各大邪派掌门。 河畔的曼珠沙华被染着血腥气息的阴风吹得飘摇欲坠。 位于忘川河水中央的幽冥当铺,窗棂檐角挂满了白雾灯,此灯呈莲花状,虽美极,但不吉利,多用来悼念亡者。 幽冥当铺的大当家天啻chi君,殁了。 若是往常,冥花花蕊上最后一层红雾消弭时,天啻君会在当铺的明厅泡一盏高山云雾茶,瞳姬照例送来陈年无根水供其享用,可这日,香气缭绕的青炉旁却不见天啻君的身影,更为惊异的是明厅正中央落有天啻君血手印的蛮荒九枝灯灭了,只剩枯竭的灯芯僵直地立在穿堂风中。 蛮荒九枝灯汲取了天啻君的真元及血液,灯盏的灵气已同天啻君的魂魄连为一体。灯灭,只有一种可能。 血手印的主人已亡。 瞳姬对着枯灭的神灯怔了片刻,随手放掉盛着无根水的古瓷坛,纤指顿在唇边,一声犀利哨响,招来终年盘桓于河畔的忘川鸟群。 骷髅头的鸟儿展开血红羽翅将天啻君亡故的消息传遍六界,不多久,妖界魔界之辈及人间各大教派掌门以千里加急的速度赶来冥界吊唁。 吊唁是假,争夺幽冥当铺大当家才是真。 幽冥当铺虽位于忘川河水中央,却不归冥界管辖,乃是超出六界的神秘传说。 此当铺自上古便存在,没有人知晓这座当铺的来历,有心者只在深山藏书阁某卷泛黄的羊皮卷中查到关于幽冥当铺的零星记载。 上古文载,幽冥当铺其主禹氏,生于远古,雌雄莫辩,无人见其真颜。 这便是关于当铺神秘开山祖师爷的全部纪录,连性别都没交代清。 既是当铺,自然是做交易的。 此当铺不典当凡尘之物,远古宝剑,灵琴鬼笛,绝世面皮,阳寿,神识,记忆,天籁嗓音,七窍玲珑心等皆可用来作为交换代价,然幽冥当铺最钟爱的要数魂魄。 世人只要拿的出等价交换之物,幽冥当铺便接了这笔买卖。 作为六界之中最为诡谲的当铺,不知是由谁规定,上任当铺大当家殁,即刻燃了用以安魂的白雾灯招纳下一任新管事。 修仙问道的名门正派除外,都可以来冥界赌一赌运气。 欲成大当家很简单,只需过了八百里忘川河水,只身走入漂浮于河水正中央的那间翘着三重古兽檐角的幽冥当铺。 天啻君掌管幽冥当铺千年之久,期间亦有无数颇具野心的妖魔邪派前来踢馆,千年来,无一成功,皆葬身忘川河。 忘川河水被积压千万年的怨气戾气萦绕,越是深处越是深重。普通妖鬼邪魔受不得忘川河的暴戾之气纷纷打了退堂鼓,道行颇深的也只能多在忘川河上飞一会,终是进不得幽冥当铺的大门。 因忘川河底蛰伏一头凶兽,名唤无泪,乃当铺的守门神。 此时,忘川河岸已被成千上万妖鬼邪魔挤满,众位手中攥着黄纸冥币,向半空一洒,算是对已逝的天啻君的吊祭。 然而除却散在空中的冥币哗然作响,无一喧哗,耳边除了冥界诡异的风声便是或粗或细的呼吸声。 瞳姬站在当铺前萦满黑雾的石阶之上,额间一抹暗红色蝎尾刺青十分瞩目,她左手捏一柄黑玉短箫,血红的穗子随风荡漾。 秋暮一袭黑纱帏帽从头垂至脚底,于当铺二楼凭窗观望,默了片刻随手拿了件通体金黄的大氅出来给瞳姬披在身上。 瞳姬目不斜视,面上毫无感激之意,只专注地望着雾气缥缈的前方。 秋暮早已习惯对方的态度,俩人同为幽冥当铺效劳,相识多年,瞳姬一直如此,话不多,对任何人及其冷淡,就算对她再好,也不会领情。 秋暮一点不介意的为对方系好领间的带子,低头望见幽冥当铺悬挂的百盏白雾灯影影绰绰映在河水中,像是忽明忽暗无所依附的孤魂,抬眼,忘川河水之上皆是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百鬼千妖及邪魔异教。 “你说会有人成功么天啻君真的死了么,日前还在堂内读书烹茶,一夜之间便没了踪迹,委实有些蹊跷,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她问。 瞳姬手中短箫轻巧翻转凑到唇边,凉淡的声音自朱唇中逸出,“我不过是在履行幽冥当铺的规定,成不成功并非我说了算,天啻君无论生死与否,只要印有他血手印的蛮荒九枝灯灭了,于当铺而言便是永逝,我再不用听命于他,只需为当铺效命。” 箫声乍起,诡异急促,平静的忘川河水蓦地起了巨大旋涡,刹那间,整个冥界狂风乍起,带起的水花将八百里河水吹得迷迷蒙蒙,岸边的冥花纷纷扬扬漫了一天一地一河水。 修为不甚高的鬼怪随着飓风不知掀去了哪儿,剩余的妖魔鬼怪大军握紧了随身宝器飞身而来,乌压压地扑向浮于水中央的当铺。 瞳姬飞上当铺的檐角,凉淡观之。 众妖魔离幽冥当铺百丈之时,无泪终于浮出了水面。 妖魔鬼怪皆有准备,无泪的头颅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众位纷纷将五花八门的眼罩快速系在头上。 无泪是一头体型巨大身披黑鳞玄甲的长颈九头怪。头上生着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剩余便是眼睛。 据说无泪一只头上生有一百二十目,九只头加起来眼睛数量已然上千,传说只是传说。 没人数过。 只因被这凶兽的眼睛看上一眼便会陷入魔障般捶胸顿足狂叫不止。 妖魔邪祟眼上所覆之物应是打各地搜来的护眼神器。 无泪庞然浑圆的肚皮在河水中转了半圈,几条细长的脖子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将整个幽冥当铺护在中央。 妖魔大军挥着刀剑神器从四面发起攻击,无泪九张口齐张,露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獠牙,一个喷嚏打出去,全是腐腥恶臭的灰雾,熏得众位直揉眼淌泪,紧接着无泪张圆了血盆大口便是一叠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吼叫声。 震天吼叫带着强大气流掀飞覆在妖魔面上的眼罩。 无泪此起彼落的嘶吼声后,绝大部分妖魔丢了护眼的灵器,它又趁机打出几个喷嚏,恶臭的灰雾四散,凡是被沾染到肌肤的,无一不是红肿发痛,眼皮更是抽搐不止,睁不全亦闭不合。 这些妖魔邪众早知此地凶险,皆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对战无泪,虽失了护眼灵器亦纷纷呐喊着手持刀剑刺向无泪。 不曾丢失护眼神器的几位直接遁了水,欲从河底突破。 毫无悬念,忘川河水之上,凡是被无泪看过一眼的妖魔鬼怪,皆毫无形象顾虑,双手抱头叫得撕心裂肺,喊叫得似乎没了力气,稀里哗啦坠入河底,藏匿于河底的河妖鱼怪及水鬼成群地聚拢过来,将食物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而那些欲从河底突破的妖魔显然没那么幸运,他们不懂,河底更为凶险。 除了修为低级的河妖鱼怪水鬼,河底下还住着无泪的邻居,千手血观音。 果然,不出半柱香,河面再次起了层层波澜,一头血红色的巨型章鱼挥舞着滑腻的触手将四个遁水的妖魔卷了上来。 千手血观音炫耀般的将血红的触手伸向半空,被它玩具般卷来卷去的四具躯体已耸拉了脑袋奄奄一息。 千手血观音似乎有些不满,瓮声瓮气对无泪道“多少年才出这样一批前来送死的蠢货,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老邻居,那么多新鲜血肉都送了小河妖,只留这几个新鲜货给我。” 无泪九个脑袋摇摇晃晃,九张口一起翕动,闷雷般低沉的嗓音回应,“难道这四个不够你撕么” 血红的触手用力拍打了几下河面,“不够”倏然,千手血观音血红的眼珠子转移到凌空飞在无泪身后的一位玄衣道人身上,“呀,还有一个,入了魔的道人,老邻居这个留给小音音可好。” 无泪似乎懒得回应它,九条脖子弯弯曲曲绕向同一个方向,九个脑袋千只眼睛直盯着河面上仅剩的那位玄衣道人。 此人乃是个瞎子,周身暗蓝色流光护体,修为颇深。 无泪将脑袋凑上前去,离得最近的一颗脑袋在对方凌空的身体周围环绕一圈,“真是难得,你算是这群蠢货中稍微不蠢的一位,报上名来。” 衣衫褴褛的道人方要张口,千手血观音抢先道“不要理它。” 玄衣道人将浮尘潇洒一扬,未曾领对方的情,口气沉冷地回复无泪,“戮心道人杀千屠。” 血观音挥舞着触手,“名字挺拉风,不过你是最蠢的一个。” 道人不明其意,眼皮虽黏在一起,耳朵动了动,循着声源,偏头望向千手血观音的方位。 突然他整个身体莫名僵硬起来,护体的流光骤然消失,从头到脚又麻又痛,五脏六腑像是烧灼般煎熬,须臾间,脚下燃起一簇簇火苗,火光匍匐而上舔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刺鼻的烧焦味蔓延开时,千手血观音扬了扬血红黏腻的触手,似打招呼一般对他道“都提醒过你不要理他,你偏不听,无泪这老家伙身负万世诅咒,看一眼陷入疯魔,答一句邪火烧身哈哈哈哈哈” 伴着千手血观音桀桀怪笑声,玄衣道人的一颗脑袋已被燃成火球,他用尽平生力气探出被烧得焦黑的骷髅手臂,五个手骨弯曲地指向近在咫尺的幽冥当铺,似乎死不瞑目,最后啊的一声惨叫跌入河水,身下游动了成群的水怪,刹那间,被分食干净,骨髓亦不剩。 瞳姬自檐角轻轻落在幽冥当铺的石阶前,脸上一贯的冷漠,似乎早就料到是如此结局。 幽冥当铺的大当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无泪的九只头对着河面旋转察视一番,未有活口,任务完成,不发一言,遁入河底。 千手血观音有些恋场,往幽冥当铺方向游了游,见秋暮一直站在当铺门口,悄悄伸出一只触手探过去。 秋暮眼疾身快,堪堪躲过。 她生平最恶心滑腻腻软乎乎的东西,何况这章鱼长得实在寒碜,触手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红疙瘩,看一眼,精神衰竭。 血观音将一只触手软软搭在门口的雕栏上,“别紧张,只是握个手。” 说着又将触手伸过去。 秋暮三步并一步跳到瞳姬身后。 鲜红触手挨上瞳姬衣衫的那一瞬,对方一双寒眸瞥过去,“不嫌自己手多的话就滚回去。” 千手血观音弯弯曲曲地收回触手,似乎为了发泄心中握手失败的愤懑,使劲勒了勒卷在其余触手中的妖魔,一阵惨烈的叫喊声响彻水面 它遁水前委屈地嘟囔一声,“脾气都不好。” 方才熙熙攘攘的忘川河瞬间恢复平静,瞳姬转身离去前吩咐游荡在当铺周围的河怪们,“方圆十里,不要让我见到残尸断肢。” 小怪们唔唔应着纷纷游离寻找,他们晓得这家当铺里的人都爱干净。 秋暮操心地叮嘱一声,“记得连渣都不许剩啊,瞳姬不喜欢异味。” 忘川河血腥味绵绵八百里,唯有幽冥当铺附近闻不见一丝异味。 一来是瞳姬吩咐河妖河怪们平日不得靠近当铺,当铺附近更不准有一星点残渣异物,就连一片枯竭的落叶都要被及时清理掉。 再有便是瞳姬日日于幽冥当铺燃香,用来缓解河水传来的血腥之气。 之前天啻君偏爱泛着森林根木气息的迷藏香,僮姬便日日于硕大的香炉内焚着。 这会儿秋暮甫一走入当铺便闻见一股熟悉的花香,此乃冥界忘川河畔唯一的香气,也是唯一让人感觉鲜活的存在。 曼珠沙华,又称之红色彼岸花,乃冥界之花。 她思忖,原来这才是瞳姬喜欢的味道,天啻君殁了,自然不用再燃迷藏香。 她见瞳姬将冥花花瓣放到石臼里,又用玉杵碾碎,再辅以天山露水,北极冰片,空谷幽兰花萼及南海鲛泪精心调配。风漫菱花窗,略清寒,瞳姬却只着素色单薄中衣,长发懒散垂眸无澜,样子多了一分平日少见的柔静和专注。 秋暮竟有些不忍打扰,便站在门口发会小呆。 “天啻君死了,想来日后不会太清闲,虽然目前只剩我们两个,可当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一向懒散悠闲的你也该为当铺做些事情了。”瞳姬虽说着,但眼皮未抬,只将石臼里的红色花露倒入小巧的玉净瓶中。 秋暮靠近几步,“可是,我能做些什么” 她虽在当铺住了数百年,平日也只是做些打点当铺物件传递消息的零散工作,不曾为当铺做过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 瞳姬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睫,清冷的眼眸浮上几丝玩味,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讥诮凉薄,“首先,你需摘掉你的面纱。” 秋暮一怔,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为何今日的瞳姬说话如此直戳她痛处。 藏在暗处的左手狠狠捏了一把黑纱,秋暮曾偷偷想过,倘若有高人拿了宝剑逼她摘掉面纱,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利剑,宁可穿膛赴死。 她尽力平息心底的不适,嚅嗫道“你你知道的,我脸上的面纱不能摘的摘不掉的” 瞳姬不曾照顾对方的情绪,趋步靠近,一手握住她面上随风飘荡的薄纱,“我说可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楔子2 正是幽冥界的黄昏,冥鸟归巢,薄雾渐笼,忘川河最为静谧清幽。 秋暮悄悄退出幽冥当铺飞向满目落日黄的河岸。 长长的黑纱帷幔被冥界幽风带起,清逸空灵,她落在冥花拥簇的小路上,花路尽头便是奈何桥,这个时辰,孟婆应该还在。 毕竟身在冥界的她几乎没有朋友,瞳姬又总是一贯的冷漠,能说的上话的寥寥无几。 路过三生石时她停住脚步。 抬手敲了敲那块一人多高晶莹剔透的石头,“三生。” 毫无动静。 她使了点劲再敲一遍,“三生三生,你是睡着还是” 石头仍是岿然不动,不见任何反应。 秋暮跳开几步,暗暗运了运气又飞速冲向前对着石头就是一狠脚。 旁侧的冥花吓得抖着花枝向后仰了几下,那石头仍是不动。 秋暮终于死心,离开前自言自语着,“肯定不是睡觉,应该是分身去人间讲故事去了。” 否则以她这一脚的威力,死人都给踹活了。 眼前,三生不在家并不稀奇,毕竟三生这家伙,生平只得两个爱好。 一睡觉。 二元神离窍扮作说书先生去茶馆讲些情爱故事。 世人不知,他讲得故事都是真的,是铭刻在他身上的爱情传说。 花路尽头,终于瞧见丛丛鬼火之下有些发旧的奈何桥。 看情形,今日不算忙碌,桥面上极缓地走着十几个新鬼,统一的惨白冥服,有些披头散发有些发冠整洁,皆垂头由鬼差套了双手双脚规步向前。不算长的队伍白无常举白幡打前阵,黑无常幡顿尾。 孟婆舀了木桶中暗黄色的汤汁一一递上去,新鬼喝完继续前行。 秋暮走上桥时,黑无常同她打招呼,“秋姑娘。” 秋暮轻轻嗯了一声。 黑无常便继续驱鬼前行。 幽冥当铺不属六界管辖,又极为神秘,冥界大小鬼差对当铺里的人还算恭敬,哪怕十殿阎王见了最没地位的她也要喊一声秋姑娘。 秋暮也不曾丢了幽冥当铺的威严气度,对于那些招呼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回一句嗯就罢了。 这要感谢她一身黑纱从头遮到尾,神秘中又添一层诡异,外人看来此人不好惹,也没鬼敢跟她套近乎。 她的那些二逼性格只在熟人面前暴露,比如三生。 新鬼无息无声陆续走过奈何桥,秋暮弯腰帮孟婆收拾地上的碗,“今日的鬼好乖,没一个啼哭呐喊的。” 往日她来找孟婆时,那些新鬼中总有闹腾的,可能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死了又或许生前留有憾事心有不甘总会冒出几个啼哭的,吟诗的,骂街的而鬼差手中的锁魂幡也会响几声示个威,今日如此安静,真是难得。 孟婆掩在宽袖之下的干扁枯手指向桥头的那道白影,“小白手里的那个生前是个沙场小将有些狂妄,出手打了鬼差被小白罚了,剩余的那些便不敢造次了。” 秋暮这才发现已经走远的白无常手中拎着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而桥底也恰时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水泡泡,三四只水鬼河妖正啃食落入水中的一具无头身体。 秋暮想,小白无常出手越发利索了,一鞭子就将鬼抽成两截。 秋暮紧跟着孟婆下了桥清洗木桶和木碗,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孟婆闲聊着,“蛮荒九枝灯灭了,天啻君应该是死了,婆婆知道了吧。” “嗯。” “一群妖鬼邪魔前来争夺大当家的位置,无一生还。” 孟婆将碗摞起来,嘶哑低喃道“那么大动静,我这老太婆怎会听不见。” 很快,桥底的躯体被水鬼们吃干净,水鬼们便吱吱地游走了,河面的涟漪渐渐平息。 秋暮对着泛黄的河水叹了口气。 孟婆缓缓直起腰望着她,“怎么,有心事了” 秋暮点点头,搀着孟婆上了桥头,周围不见一个鬼也不再端着架子就随意坐下来,双脚搭在桥身下瞎晃悠,“婆婆,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新大当家没有着落,瞳姬只能使唤我了,我恐怕要离开冥界了。” “哦那岂不是很好么,你再不用偷偷摸摸去人间玩。” 秋暮扭过头,“可是婆婆你晓得我的脸我是不能见人的。”她又转头望向河面怅然着,“瞳姬或许有办法让我摘掉面纱,她说我可以见人的。” 她想起幽冥当铺里的那一刻仍心有余悸,瞳姬一手握住她面上的黑纱,以她的道行远远对付不了瞳姬,只要对方轻轻扬手那匹黑纱将碎成齑粉。 万幸,瞳姬并没有那么做。她轻轻握着又轻轻放开,而另一只手上多了一副泛着幽光的画轴,浅笑着递给她,“或许此人能帮你。” 孟婆听出她心中的忧虑惶恐,慢慢蹲下身体用那双粗糙干枯的双手抚摸上她的脸。 秋暮转头望向孟婆,只听她嘶哑的嗓音道“孩子,你是可以见人的,这一天终会到来,去吧,婆婆等着你回来。” 秋暮透过薄纱仔细瞅着孟婆的脸,忘川万年不变的晕黄色背景将孟婆的脸照得更显沧桑,蓬乱枯白的发丝随意披着,脸上的皱纹层叠到丝毫辨不出对方年轻时曾有过的芳华神韵,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一股慈悲祥和。 秋暮将头靠在孟婆的肩上,“只有婆婆和三生不嫌弃我。” 冥界也分白日黑夜,只是没有人间那么明显,当河水变成黛黄色,空中再寻不见骷髅鸟时便是入夜,冥界的天地将变得更为幽暗。 秋暮孤身走在返回幽冥当铺的路上,手里握着从孟婆那讨来的礼物,心情颇雀跃。 她抖开手中雪白的蚕丝帕子仔细瞅了瞅勾画在上面的美人。 眉目精致清绝,身姿婀娜,灵气逼人,多看几眼仿佛能闻到美人身上散发的缕缕馨香来。 不知是谁在帕子上画了这小姑娘,用笔神妙当得起绝世之画才。 她向孟婆告别时无意瞅见孟婆袖口露出了一角刺目的白,好奇心让她不暇思索问出来,孟婆拿了帕子给她瞧,道是不日前从奈何桥上捡的,不知是哪位路过遗失于此,她见帕子洁净无暇便收了起来,但一直未曾有人来寻。 秋暮瞧着此帕精致,画中人又惟妙惟肖,考虑此物并非金贵之物就跟孟婆讨了过来,若是他日有人寻来,再还回去也可。 孟婆不曾眷恋过凡物,便给了她。 秋暮将帕子凑到面纱处闻了闻,竟带了清浅的菡萏香,应该是某位公子所画,画中美人多半是他的心上人。 她收了帕子继续赶路。 路过三生石时,又多瞅了石头几眼,应该还没回来吧。 她没打算再发一脚,三生石旁余惊未消的冥花哆哆嗦嗦抱成团。 秋暮心底咦了一声,胆小的花妖。 没走几步,突然脚腕被什么猛地拽住,她瞬间停在原地,低头一瞅,是一只莹白的骨爪。 身为幽冥当铺的人,她身上散发与众不同的气场和诡谲的灵力,这足以让幽冥界的任何东西不敢近身,一只小小的鬼爪哪来如此大的胆量。 “放手。”她低声一呼,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可那只灵活的鬼手分毫不惧反而抓得更紧了,她抬起手打算将这微渺的杂物捻成时,焦黄的土地上蓦地又冒出百十来只鬼手将她的双腿死死抓住。 她仔细辨看,泛着荧光白的鬼手之上若隐若现一张张符咒,原来是被施了咒术的傀儡,怪不得小小邪物敢触她的眉头。 百只鬼手连成一团,组合成一只巨大的鬼手,将她双脚驾起,灵活的向前方跑去。 秋暮安然地立在上面,任由鬼手挟着她绕过蜿蜒曲折的荒僻小路,她到想看看究竟要带她去哪敢不把幽冥当铺放在眼里的幕后者又长了几颗脑袋。 约莫跑了颇远一段路,又过了几个满是尸水的幽深洞口,鬼手在一颗三人合抱粗的槐树下散了架。 此处阴风颇重,鬼火稀疏,沼泽处的幽冥草簌簌招摇,就连眼前这颗奇粗的槐树都是半死不活,像是遭过雷劈一样,枝丫干枯焦黑微带着腐蚀气味,树底盘根错节,散着几只有些年头的头盖骨,偶见细细的水蛇和蛞蝓在眼骨处钻来钻去。 这就是目的地 她正思量着,眼前蓦地冒出个半透明的公子。 此人相貌风流,唇角上挑,眸光染着些许不羁和邪气,身着无间地狱囚服。 秋暮虽没见过此人本尊,但这张面孔她并不陌生。 此人名唤箫恨水,已死了好些年,生前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死后入了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亦称寒冰地狱。虽然此地狱囚犯数量不多,但个个罪恶滔天道行亦通天,普通冥界地狱的刑罚简直对不起他们所犯的罪恶,十殿阎王一番商榷另辟出个寒冰洞专供这些恶鬼忏悔受刑。 寒冰地狱乃受第十殿阎罗转轮王管辖。 箫恨水生前修过鬼道,道行极高,死后戾气怨念更甚,常分离一魂一魄四处行凶。 好在这一魂一魄威力不大,掀不起多大的浪又很快会被转轮王捉回去,至今不曾在冥界构成大的威胁,但这一魂一魄却对幽冥当铺骚扰数次。 天啻君,瞳姬甚至天啻君身边那个软萌的小跟班小菩提也被他纠缠过。 他的画像也曾于幽冥当铺的上古画卷上显示过。 幽冥当铺开门做生意,无分六界,不挑客人身份,神鬼妖仙魔皆可来此做交易。 箫恨水也来过,幽冥当铺的镇店之宝上古画卷感应到对方的强大执念,将他的形貌自行勾勒出来,他的元神便通过上古画卷到达幽冥当铺。 这是所有客人进入幽冥当铺的唯一途径,肉身是进不得的。 当然,并非所有的买卖当铺都会接,不知何由,萧恨水的买卖幽冥当铺并没有接。 可箫恨水不死心,即使被关入寒冰地狱仍遣了一缕魂魄时不时找天啻君或瞳姬谈谈话。 如今天啻君殁,或许他觉得瞳姬那里屡次碰壁这才找到一向不起眼的她。 再是打杂的,也是幽冥当铺的人。 如秋暮所料,对方开门见山道“时间紧迫我就不废话了,给我一个重返人间的机会,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舍了我整个魂魄。” 秋暮不解,“人间到底有什么好” 无间地狱里的刑罚比其它地狱更为严厉恐怖,远胜那些剜目断头剥皮抽筋一类,他被关了那么多年,竟还没生出一丝悔意,仍执着前生。 不料对方竟爽朗一笑,“哈,我想杀的人还没杀完,不甘心呐。” 秋暮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对方又不客气地发表言论,“你们幽冥当铺长久不了,既然做买卖还顾虑那么多,发不了家,而且你们当铺的人有些不识货,连我这种高级的贵客都拒之门外,想必过不了多久会关门大吉。” 秋暮“” 这哪是求她做交易的,催账的都没他毒舌。 难道天啻君和瞳姬屡次拒绝他的原因是因他态度不行 正思忖怎样不失体面的“回敬”对方几句,耳侧倏得扫来一阵风。 瞳姬着一身红服从天而降,高耸的发髻以流光雪簪挽之,额间刺青衬得妆容妖娆而不失霸气。 瞳姬轻沔萧恨水一眼,“我们当铺做交易从无顾虑,只有你付不起的代价未有不敢接的买卖。箫恨水你能拿出什么来同我们做交易,哪怕你自认为最贵重的魂魄我们当铺也瞧不上,你弑父杀母戕害手足,手下冤魂无数灵魂肮脏不堪,你的那点小魂魄还是留在无间地狱慢慢享清福吧。秋暮,走。” 秋暮跟上瞳姬的脚步又听耳后传来箫恨水的讥笑声,“肮脏不堪又怎样,我这缕魂魄连十殿阎王都灭不掉,如此强悍竟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你们当铺难道不明白物以稀为贵,纯净到极致的灵魂为上品,污垢到极点的魂魄亦是相当难得,所谓强到深处自然黑。” 瞳姬微顿了下脚步,唇角勾过似有若无的阴鸷,无视对方的执着,继续向前。 箫恨水不是一般的执着,再次被拒仍不气馁,一道幽光闪光,半透明的身体拦在瞳姬面前。 “要不我们打一架,让你见识一下我一魂一魄的魅力和强大。” 瞳姬望着他,“没兴趣。” 箫恨水歪嘴一笑,似乎打算硬碰硬逼着瞳姬跟他斗一场,身形一闪扑向瞳姬之时,某处蓦地传来一阵铃铛声,铃音清冽绝尘缥缈无形忽远忽近,紧跟着他面部一阵扭曲,半透明的身子瞬间被吸进凭空乍现的一串金铃铛里。 铃铛的主人这才现身,是罩着古铜色鬼面具的第十殿阎王转轮王。 转轮王随手将錾刻了古图腾的铃铛缩小又熟稔地别在腰间的襟带上,一开口声音冷如碎冰击石,但出奇得好听。 “这孽障再三给当铺找麻烦,望见谅。”说完转身要走被瞳姬及时唤住。 “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客套话,转轮王身为十殿阎王之一连犯人都看不好是否有点太过无能,你们冥界若对付不了稍强悍一点的魂魄,瞳姬愿为代劳。” 瞳姬言语犀利,转轮王似乎并没有要跟她斗嘴的兴趣,仍是不着一丝暖意的冷音调,“此处虽为冥界但慈悲仍在,本王曾受地藏菩萨教诲,不愿放弃任何邪恶之魂。业力因果,花开两面,黑暗即是光明。” 言罢,金铃声过,消失不见。 秋暮追上瞳姬,“什么意思啊” 瞳姬“能耐不行嘴上就爱多装着点。”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画尸公子1 记忆力中的疼不是这样子,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序 “站住,干什么的,来汶南镇做什么,还有把你头上的面纱摘掉。” 秋暮被为首的守门小哥一吼,当即愣住。想她飞了足足三天三夜才从忘川赶到汶南镇,镇口缺了角的古旧破石碑颓废地耸立着,她腰间的玲珑乾坤袋幽幽亮了一下。 没错,画中人就在此处了。 听闻都城重镇会有寻兵守门严加排查,可汶南镇这个连地图上查都查不到的荒郊小镇对来往行人如此谨慎盘问真是新鲜。 挎长刀的守门人个个彪悍魁梧,将镇口堵得死死的。秋暮再左右望望,来路荒僻,尘土飞扬的破土道上稀疏行着几辆马车,车身皆被厚重的黑布罩着,寻不见一个出气的窗口。 她知此处有异,不易张扬,干脆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一位小哥,“来寻人,求个方便。” 为首的守门小哥眼前一亮,嘴一咧,豁牙就露出来,刚要接过银子却被一截金黄的袖子将手打偏。 “小小镇长。”豁牙哥对来者讪讪一笑,红着脸退到一边。 秋暮凝神观察蓦地杀出来的小镇长,中年人,微胖,面目颇和善,罩金黄色外衫,金线裹袖,布料精致华美乃上好的云缎,中指套着成色极佳的玉扳指,不像是荒郊野镇的土鳖小镇长,倒像是有些阅历品味的江南富商。 对方并没有要接秋暮手中银子的打算,警惕地望着对方,“姑娘行踪诡异又罩有黑纱,来小小汶南镇何事” 秋暮给的银子并不少,于这荒僻小镇足可以买下几套宅院,对方眼中不见丝毫贪恋之意,可见贿赂不通,便将银子收回,脱口道“找人。” “姓谁名谁” “保密。” “那姑娘请回吧。” 秋暮原地静思,眼前这副金黄色皮囊道行不高,不足为惧,可极目远眺,镇子里的某座高山隐隐散发一股阴邪之气,却非好惹之辈。临行前瞳姬又曾吩咐她灵力浅薄万事需低调,她不甘心的对着远处那座葱郁中隐着缕缕阴气的高山瞥一眼,才转身离开。 离镇门口不过几步之遥,又一辆马车自镇子里驶出来,车夫甩着鞭子扬起一道黄尘,正心急赶路,见路中央走着个罩了一身黑纱的姑娘,怒喊着,“闪开。” 秋暮灵巧一闪,堪堪躲过飞驰而过的马车,若是普通人多半会横尸当场。 车夫啐了一声扬尘而去,那辆马车偏大,车厢帐篷上被粗重黑布罩得密不透风。 里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物件入镇又为何要严加盘查小小偏镇处处透着诡异。 秋暮躲在暗处观测,又一辆黑布马车驶入镇口,马车上跳下个男子,小厮装扮,抱拳对守门人道“宁远县安二爷荐。”言罢将紧握的左手摊开给守门人看。 守门小哥瞥一眼便放了行。 秋暮琢磨,难道是暗号,入这小镇需要有人推荐,手中需有什么符记令牌一类的东西。 谨慎起见她想到先去离此处不远的宁远县找到小厮口中的安二爷,再行计划。 方掉转身就瞅见一个满脸锅底灰身披几串大蒜的青年嚼着大蒜同她热情地打招呼,“瞅你老半天了,你是打算进去可进不去吧。” 秋暮吓了一跳,这个人的脸快贴到她的脸了,她赶忙后退一步,嫌弃地捏了捏鼻子屏蔽大蒜味,此人如何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的,可怕的是她一点意识都没有。 对方见被嫌弃了,随手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大蒜,微笑着又往前凑一步,喷着蒜味道“要不要本公子带你进去” 秋暮再向后退一步,仔细观察对方,不见他身上有灵气或邪气,只一股子熏死人的大蒜味,看上去像是哪家的落魄公子,衣衫几乎烂成破布条两只鞋挂满大小窟窿,脸上虽抹了大块大块的锅底灰,头发也乱成鸡窝状但眼神澄澈,此时透着满满的热忱。 “我叫阿迟。”青年见对方踟蹰,殷勤地做完自我介绍又忙着给自己加分,“你别看我这样,我是个好人,好人一般都穷,还有其实我长得蛮好看的,等我洗个脸你就知道了。” 秋暮考虑到若只身去宁远县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安二爷不一定顺利,眼下似乎有条捷径可走,想她也不是个废柴,若遇到危险大不了干一架,便点头应了。 阿迟似乎很开心,脏手放到唇边,一声哨响,不远处跑来一辆黑篷驴车。 那畜生撒欢地往前冲,阿迟废了好半天劲才拽住,不好意思冲她解释着,“哈哈哈哈,默默经常尥蹶子我还没调教好见笑见笑。”摸了两把驴屁股又转头对秋暮露白牙,“姑娘捂得这么严实要不是看身形娇小还真分不出男的女的,对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汶南镇做什么” “姑娘怎么就不能来了”说罢,不动声色望望,寥寥行人里全是男人,真找不出一个女子来。 阿迟瞪了瞪眼,“哇除了会降妖除魔的女法师还真没有一个女娃娃敢来这种地方,姑娘好胆量,佩服佩服。” 秋暮想询问些关于此地之事,但又怕一张口让对方怀疑也就缄默不语。 两人赶着驴车停在汶南镇口,为首的豁牙小哥瞅见一身黑纱的秋暮,张口就问,“怎么又是你,小镇长吩咐了没有推荐人和通行符记,就算你赏个脑袋大的金疙瘩也不能放行,走吧走吧。” 阿迟呲了呲大白牙一手掌扑到豁牙小哥面门三寸处,“德山县黑老爷荐,嘿,看见了吧。” 豁牙蓦地被吓一跳,定了下神扫了一眼他手心的符记,阿迟瞬间收回了胳膊揪了把驴耳朵,“默默,咱们进。” “等一下等一下。”豁牙小哥拦住他,“你手心的标记有点模糊啊。” 秋暮也快速瞥一眼,类似龟壳的一个图案,呈朱砂红。 这王八盖子就是进镇的通关标记 阿迟笑嘻嘻,“谁让黑老爷手下的人画得不用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来过,跟你们镇的二牛喝过酒,你记性真不好我都记得你,你却把我忘了个干净。” 豁牙小哥疑惑地望着他脸上的锅底黑,挠挠头,“见过么” “见过见过,贵人多忘事。”阿迟说着又拍了下小倔驴的屁股,驴子甩开蹄子就往前冲,硬生生冲开了一排守门大汉,其中两个还被驴子踢了两脚,捂得严实的车篷里也甩出几串大蒜。 难道此人是来此卖大蒜的秋暮心里嘀咕。 阿迟趁机拽着秋暮往前冲,领头的豁牙小哥及时拽了阿迟一把,阿迟一手紧拽狂跑的小驴,另一只手指着秋暮,“我家妹子。” 秋暮聪明的将碎银子塞到豁牙小哥手中,“方才误会,这些小哥拿去吃茶。”又掏出一把碎银子硬往人怀里堆,“那两位大哥被驴子踢伤了这些权当补偿,对了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豁牙小哥左右为难间,小倔驴已强行拖着阿迟,阿迟强行拖着秋暮冲了进去。 秋暮见小哥原地掂量着银子没追上来,被驴冲散的守门卒重新站成一排,但目光全盯着豁牙哥手中的银子。 她心存侥幸,幸好那个黄皮囊的小镇长不在,在的话,肯定不放行。 驴子还在狂飙,阿迟龇牙咧嘴猛拽缰绳,“默默默默好啦好啦,表演很到位,不用再跑了你这个败家驴把我的大蒜都甩没啦。” 驴子低吼几声才慢慢放缓蹄子。 秋暮生出一点感激之心,觉得对方虽然有点二但脑袋瓜转得很快,她觑他一眼,“你手中的符记有问题吧。” 阿迟见路上有两三行人走过,便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真有问题,我偷偷瞅过进镇人手中的标记,不同的推荐人图标也不一样,我跟踪了好几辆马车才打探到德山县黑老爷那通关的图标是个类似龟壳的东西,我只趁着车夫喝水时瞄过一眼,凭着记忆画成这样也不错了。” “你对这里很熟去年来过”秋暮躲过一只横冲直撞的大公鸡。 阿迟摇头,“从没来过。” “那二牛” “哪个穷乡破镇的没几个叫二牛二狗铁柱栓子之类的,瞎掰一下,准成。” 秋暮又正眼打量他一眼,看着傻乎乎的还真能忽悠。 沿路而行,日趋繁华。 两人行到镇中心已接近黄昏,镇虽小但商铺鳞次栉比,街角巷尾有不少卖吃食胭脂的小摊。 秋暮留心观察,镇上居民普遍精神不济,少见生龙活虎满面红光者,无论是老者还是年轻人皆一副没睡好的状态。 唯有街头乱跑的几个小乞丐虽然枯瘦,但精神饱满,握着木枝弹弓嬉戏打闹着。 另外这镇上的屋舍有些奇怪,好多人家窗户虽然是敞开的,但窗沿上卷了一团团灰色或黑色的粗布,像是用来遮挡阳光之用,再往前行几步,果然见到窗门禁合,黑布封门窗的几间宅子。 她想询问一下身边这位东瞅西晃不知道在高兴啥的阿迟,又怕打草惊蛇,只好斟酌地小声问“你来此是贩卖大蒜的还有你知道那门窗上的黑布” “住店么”阿迟一心瞅着红尘小镇的热闹,似乎没注意到对方嘀咕什么,突然勒住驴子转头对她说。 “啊” “我是问你需要住店么”他抬手指了指眼前挂着福星二字的客栈招牌,“天快黑了,我得住店,你需要住店么” 秋暮呆了一下,点头嗯。 除了莫名冒出来的阿迟,她不认识任何人,或许旁敲侧推能从此人身上打听到什么。 甫一进店门,一位枯瘦老头迎上来招呼,阿迟嘟囔着他是穷人掏出几个铜子点名要两间便宜的客房。 秋暮掏出两块碎银子,钦点了两间上房。 阿迟一点不见外,乐呵呵地跟着老掌柜上了二楼,连声说好人有好报,刚给她行了个方便福报就来了。 说是上房,也不过是收拾比较干净整洁的小套房,阿迟去了隔壁,秋暮进屋关门第一时间支开了南窗。 此处视线颇佳,街道景致尽收眼底。食贩灶火间腾起的缕缕烟雾被微风吹斜,糯米桂花枣糕的香气亦时不时飘进窗来,远处挂在枣枝头的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街上渐次起了灯火。 灵气凝聚指尖于眼前一扫,见到大街小巷房屋院舍或轻或重荡着缕缕阴气。 另她奇怪的是只有阴气,不见怨气或杀气。 一般的阴邪之地阴气与怨气杀气相辅相成,比如若有邪祟出没必伴有死伤之患,哪怕道行再差劲的精怪杀不死人总会吸人些精气元神,人无故患病必然生出怨气。 可此地阴气颇重,竟无怨念杀气蔓生,何由 腰间的玲珑乾坤袋闪了一闪,她知是上古画卷起了反应,离所寻之人越近,上古画卷反应越强。 画卷之上画着她欲寻之人。 自灵袋里掏出画轴刚要展开,咚咚地敲门声响起。 “那个姑娘,请你吃饭,赏脸不” 是阿迟的声音,她将画轴重又放回乾坤袋,开门走出去。 一楼,阿迟已选好了靠窗的位置,也早已吩咐店家将最好的饭菜端上来。 对方请他住上房,他怎么也要表示一下诚意。 店里生意一般,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谈笑吃喝。 顶着一双沉重黑眼圈的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面上虽显疲惫但笑容不失亲切,“二位贵客慢用,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召唤小的。” “好的好的。”阿迟笑嘻嘻回应,小二走后阿迟递给秋暮一双筷子,“听住店打尖的客人说这家的饭食味道不错,趁热吃。” 秋暮缓缓接过筷子盯着对方看,他总算把身上的几挂大蒜摘了,凌乱的头发也稍微打点了下,但 “你房间里没有水么为何不洗脸。”她问。 如果说他满脸的锅底灰是为了糊弄汶南镇的守门人,此时已通关,完全没必要顶着满脸黑,况且她注意到一个细节,阿迟的脸虽是黑的,但双手已洗得干干净净,骨指修长,细瓷般的肤泽,手上不见一丝茧子,绝对不是贫苦人家的公子。 阿迟欠身往秋暮面前探了探,他摸摸脸蛋,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吧,我肌肤长得太好了,白白嫩嫩细细滑滑,姑娘见了都要多瞅几眼,我这个人生性腼腆,会不好意思的。” 秋暮“”看对方态度貌似说的是实话,可他生性腼腆么她没看出来。 因秋暮罩着黑纱,阿迟看不到她的表情,说完后又大大咧咧坐回去吃菜,顺便给她夹了几箸青豆芽放到小碟子里,“我说,都不晓得怎么称呼你,见你不爱说话我也没好意思问,你不把面纱摘掉么否则怎么吃饭啊” 秋暮静默片刻,“所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要看我的脸。” 阿迟放掉筷子咽下口中菜,“一半一半吧,你我本天各一方然相逢即是缘,如今在这异乡小镇你请我住店我请你吃菜礼尚往来,另外我还真想知道姑娘长啥样,依我看是个美人。” 秋暮一丁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稍微把脸撇到别处,离得不远的一桌正热闹。 一位面相玲珑俏皮的小姑娘正给紧挨着她坐的一位丑陋汉子夹菜,桌面上每道菜都夹了一遍,那汉子面前的菜碟堆得冒尖,小姑娘撒娇道“相公多吃点,你都瘦了。” 被喊相公的那位汉子眼神发直地望着小姑娘看,眼里尽是对美色的贪恋和轻薄猥琐,他有些激动地捧起对方的脸,“阿香,我吃,我让阿香娘子喂我吃。” 阿香极其配合,真的细细夹了饭菜一口口喂进对方的嘴里。 不似虚与委蛇,倒真像爱极了相公的小妻子那般甘之如饴。 被称作阿香的小娘子极美,可她那相公的形貌同她完全不搭,虽不胖,但身材短粗,正宗猪腰子脸配一口黄牙,粗鄙不堪毫无气质可言。 秋暮沉思,好一副看图说话,上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阿迟拿手在她面纱前晃了晃,“你都看半天了,菜都凉了真不吃啊。” 秋暮这才回神,她并不理会对面的阿迟,又把头转向窗外。 街上行人穿梭,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远天亮有几盏信灯,最炽人间烟火。 对街是个面摊,伙计忙着煮面,氤氲了雾气的客桌旁只坐了一男一女,女的低头吃面,男的眉目浅笑盯着对方看,像是热恋中的一对小情侣。 路过个捏面人的大伯被当街拦下,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头付了钱接过商贩大伯手中的面人笑嘻嘻地递给紧跟着他的花衣姑娘。 那姑娘笑得极开心,头上的旧步摇微微晃着,两人相拥远去。 秋暮转头又望向店里还在缠绵的那一桌,为何那花衣姑娘同阿香长得一模一样。 她视线转回窗外,已不见花衣姑娘的影子,对街面摊上吃面的小情侣刚好付完钱站起来,那姑娘抬头对着请她吃面的男子会心一笑,秋暮立马跟着站起来。 那姑娘的脸和走远的花衣姑娘还有店里的阿香娘子一模一样。 她起身走出客栈,天上早已亮起层层星子,有微风拂面,各种吃食香气漫鼻,她慢慢穿梭在街道上,观察着来往街道上每一个女人的脸。 阿迟终于追出来,边走边问,“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想逛街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好歹应该跟我吱一声吧,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在找什么找人” 秋暮并不理他,只顾着沿路走到灯火稀疏的长街尽头。 一间黑布遮窗的棺材铺前,她停了下来,再往前没有人家了。 九个,这条街她一共遇到九个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 虽身高体型不一,但确实长了同一张脸。 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一模一样,可能是双生胎或多胞胎。 但九生胎,闻所未闻,况且来往于街道之上长了同一张脸的姑娘们彼此擦肩而过时,并未打招呼。 而街上行人也并不为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正费心思量,面前棺材铺二楼遮盖严实的窗口传来女子细细的喘息声,于暗夜里平添一层魅惑销魂却又道不清的瘆人诡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画尸公子2 秋暮抬眼望向斑驳陆离的招牌白首棺材铺。 怪了,一般丧葬店铺的招牌肃穆低调,皆是白底黑字,简洁沉重。而这家棺材铺的招牌花花绿绿鲜艳得很,不像办丧葬之事,倒像是操办喜事的。 秋暮移步过去,踩了四级石阶停在沉重的古木门口。 推了俩下,不动,门内上了暗锁。 始终跟在她身后乱转的阿迟两步跳上来,“我说,你到底要干啥啊,偷棺材啊。” 秋暮完全当对方是空气,推不动门便一闪身,穿门而入。 门口的阿迟怔了一下,眨眨眼瞧见木门完好,秋暮却不见了踪迹。他狡黠一笑,“嘿嘿,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言罢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弯钩,不消片刻,棺材铺的门被他轻易撬开。 他悄悄推门,猫着脚步进去。 棺材铺里漆黑一片,唯有清淡月光透过两扇格窗微茫地照进来,隐约看清里面的光景。 三面架櫊上堆着冥币纸钱,角落里戳着几个破旧的快散架的纸人,因半隐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骇人。地上左右陈列着十几具杉木棺材,秋暮缓缓踱步在棺材周围,似乎正挨个打量。 阿迟锁好门闩收了万能开锁神器,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果然猜对了,你是专业收妖除邪的。” “你是专业做贼的。”秋暮偏头瞅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 阿迟虽看不到对方的目光,但对方体内迸发的寒意还是能感知出的,忙收回手,哂然一笑,“我不是做贼的,就是有点多才多艺,开门撬锁什么的小意思。” 秋暮不跟她废话,转回头,继续走到下一个棺材前凝视。 阿迟又厚脸皮地跟上去,“我就知道一个女娃娃敢来汶南镇定是捉妖师,在下好生佩服你的胆量,之前那么多捉妖师有去无回你这个小身板竟还敢来此挑战,不简单不简单。” 秋暮侧眸望他,“之前这里有来过捉妖师” “是呀,什么道士和尚法师捉妖师来了一茬接一茬,可全部有去无回。怎么,你不知道哇” 秋暮不答反问,“那些捉妖师呢” “失踪了啊,不知是在汶南镇失踪的还是失踪在往返汶南镇的路上,反正是音信全无,所以后来再也没捉妖除邪的来这邪门的地界练手了。”他借着月光打量她一身黑纱朦胧,“只有你敢来。” 秋暮貌似对此话题没有探究下去的兴趣,转而又盯着棺材看。 二楼又传来女子时断时续的喘息声,秋暮稍微抬头瞥了眼蜿蜒而上的木梯,视线收回,并不打算理睬,只将一双手落在眼前的一副棺材盖上。 “怎么,你想开棺”阿迟将脸凑过去小声问。 “怕的话离远点。”面对聒噪的阿迟,秋暮没好气道。 刚要发力推开棺材盖,阿迟捉住她的手腕,“你这一推肯定闹出动静,你不怕惊动二楼的人大半夜的人家正在床上做热身运动,打扰到人家不好吧” 秋暮刚要张口,阿迟大步走到棺材尾,双手撑在棺材盖上,“咱俩抬吧,动静小点。” 秋暮“让开。” 阿迟向后退一步。这姑娘怎么一点不可爱呢,为什么不愿意跟热情如火的他互动一下呢 秋暮手掌幽光一闪覆于棺材之上,厚重的棺材盖缓缓浮动,停在半空,她稍一探头往棺材里瞧。 果然有人。 白衣素缟,长发披散,双目圆睁,眉心一点绛红,泛着微淡幽光。 女尸。 棺材尾的阿迟掏出个夜明珠一照,头一次见到睁着眼睛的尸体,脱口而出,“呀,死不瞑目” 秋暮对着棺椁中的女尸望了片刻,另一只手划出一道掌风,店内十几个棺材盖一同浮起,稳稳漂浮于半空。 她将阿迟手中的夜明珠夺过来,挨个照进棺材里巡视。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棺材里的女尸长得一模一样,皆双目圆睁。短短一条街,这张脸她已经遇到过九次。 同客栈里的阿香,街上的花衣姑娘,吃面的小娘子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棺椁里的每一具尸体的眉心处皆落有一个红点。 阿迟围着棺材转悠一圈,废话道“呀,长得都一样啊。” 秋暮几乎懒得回应他,耐着性子问一句,“难道方才在客栈里还有街道上你没发现很多女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么,全是这副脸孔。” “啊”阿迟愕然,“没有注意啊,只注意你了,不对,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叫什么阿香娘子好像就是长成这个模样。” 秋暮憋了一口气,这人有时犯二有时精明现在又像个傻子,“所以你来汶南镇到底是为何” 别告诉我真是贩卖大蒜的。 阿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子,“不怕你笑话,我是来买媳妇儿的。” 见秋暮直直望着他,他往最近的棺材处迈一步,低头探看里面的尸身,“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这里的小娘子好生美貌。” 短时间相处下来,秋暮见对方一副不成气候的模样,警惕性有所下降,出声问道“你可知这些人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阿迟的脸从棺材里挪上一点,“我也不知道啊,我只听说汶南镇可以买到貌美小娘子,小娘子除了畏光不会生娃之外简直完美,待我仔细看看啊,这些小娘子到底死还是没死,不然眼睛为何全都睁着”说着又把脸往棺材里探进去。 秋暮不打算问这个二傻子,手掌下移,十几个棺材盖同时落下,除了阿迟口中一声惨烈的啊之外,不见棺材落合的一丁点声音。 阿迟正撅着屁股仔细欣赏棺材里女尸的美貌,冷不丁的被头上的棺盖砸下,正好一半身体在内,一半身体在外,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凌空瞎踢腾。 秋暮见状,憋了一肚子笑,突然二楼传来粗重地喝声,“谁” 秋暮忙将阿迟拽出来,随手在对方身上一点,顺便帮对方隐了身。 伴着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二楼楼梯口走下个赤着上身举着斧头的一位壮汉。 “谁”壮汉眯眼环视一楼各个角落,因视线太暗不知哪处阴影里藏着埋伏,故此走得小心翼翼。 停到一楼楼梯口拐角处的花木桌前,摸到火折子点亮油灯,一双眼睛警惕地环望四周,“谁”他再喊一声。 空气寂静如灭,他左手持灯右手擎斧缓缓靠近陈列一地的棺椁。 每个灯火照不进的角落皆仔细视察一遍,未发现异常,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喊,“死鬼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壮汉回头换上一副谄笑,“我的心肝翠翠怎么下来了,这里冷快些回去,我看看就来。” 女子的身影半隐在黑暗里,稍跺了下脚就噔噔蹬地跑下来,完全不顾衣衫不整肚兜歪斜水蛇一样的身体黏在壮汉身上,“老娘正爽着你突然跑下来故意扫老娘的兴” 壮汉斜眼笑得淫邪,“谁不知道你这骚寡妇最讨厌半途而废的男人,我哪能故意扫你兴呢,不过刚才我明明听见啊的一声叫” “啊什么啊,难不成还有人偷尸体不成。”女子努努嘴,“你看门上的锁好好的,我看你是舒爽到产生幻觉自己吓唬自己。” 壮汉走到门边检查了一遍锁,完好无损。 女子立在原地翻了几个白眼。 秋暮和阿迟的目光全停留在此女子身上。 并非惊讶于对方的寡妇身份且衣衫不整前来偷汉子,而是此人的面貌同棺材里的女尸又是同一个模样。 既无异常,壮汉心安了不少,举止又孟浪起来,一把掐住女子的腰,“不怕有人来偷尸体,汶南镇谁不知道我铁板斧的厉害,谁敢来我一斧头劈死他,怕就怕邪祟作乱,什么捉妖师啊路过的野鬼野怪啊,小镇长让我守着棺材铺那是对我的重视,我不能辜负人家” “野什么野,你不辜负小镇长反倒辜负了老娘我,小镇长不是请人在棺材铺施了术法么,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你操的哪门闲心,走,跟老娘我继续快活去” 秋暮和阿迟又是面面相觑。 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如此说来,逮他们的人正在路上。 两人心神沟通,此地不宜久留。 而另一边,美色当前,壮汉早已动摇,粗略地扫了左右一眼,搂着美人光洁的玉臂往楼上走去。 突然,寂静的空气里传来咚咚声。 两拨人皆停住,同时回头瞧向声源。 正中央一具漆黑的棺材里正发出没有规律的咚咚声,紧跟着是刺耳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困在棺材里欲掀棺而出。 壮汉举起斧头慢慢靠过去。她身后的女子面色微惧,“不不是被被封印还还没做复活仪式么” 壮汉对着紧闭的棺材盖瞪圆了眼,他守在棺材铺好些年从未发生类似诡异事件,为压抑恐惧嘴上便骂着街,“操,真他妈邪门啊。” 突然棺材里又没了动静,转瞬间又恢复之前的静谧。 屋内两拨人,不禁又互望一眼。 那寡妇将衣衫拉正了些,怯着脚步靠近那口棺材,“怎怎么办啊” 壮汉将斧头递给她,于手心处啐了口吐沫,粗壮的胳膊便向棺材伸去,拳掌猛然落在棺材盖上将其推开。 油灯堪堪凑近,棺材里的女尸虽睁着眼睛,倒也躺得安然,毫无异样。 棺材旁的奸夫淫妇正纳闷,棺材里的女尸猛地坐起来。 煞白的脸,毫无焦距的眸子,青白色的唇半隐在微弱的烛光中空气似乎瞬间凝结成冰 两人毫无防备,同时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上。 寡妇颤抖地指着同她撞脸的女尸,“你看她额头的红点没了,封印没了怎怎么回事” 隐在一旁的阿迟疑虑片刻,然后将食指晃悠到秋暮面前。 食指上一抹红。 并眼神示意妈的被我不小心给抹掉了,都是你突袭把棺材盖压我身上,我一阵乱挠把女尸额间的封印给挠掉了谁知道那是封印啊 秋暮觉得先离开此处为上策,抓着阿迟往门边跑,刚及门口便被门外一排打手样的汉子拦住。 为首的是个面熟的,披一身金黄云缎,人称小镇长。 小镇长眯着眼笑,“就知道是你这个黑纱女作妖。”又瞥了阿迟一眼,阴阳怪气道“怎么这么一会搭了个伙伴呀,去哪呀” 秋暮不语,揪着阿迟硬要冲过去。 小镇长金符一抛,秋暮跟阿迟同时现身。 棺材铺里的奸夫淫妇见铺子口陡然现出两个大活人来,吓得直叫唤。 壮汉丢了斧头直接扑到小镇长的腿上,“小镇长你看到了啊真不是我的错,他们会隐身我一凡夫俗子看不见啊” 秋暮趁机拖着阿迟冲出门。 小镇长被鬼哭狼嚎的壮汉拖着大腿,挣了两下挣不脱忙吩咐众人,“追,一群废物赶紧给我追,若跑掉了老镇长会削了你们的脑袋。” 本来秋暮一个人可以轻松跑掉,可不好意思丢下腿脚不大利索的阿迟,她只得又拖又拽地携阿迟往前冲。 阿迟到什么时候嘴里也不肯闲着,此刻危机感顿生,不停嘟囔着,“小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以后跟你混啊” “闭嘴。”秋暮刚说完,余光瞥见小镇长飞奔过来,凌空跃起一丈,倏然变作一只硕大的金色老虎。 呲牙一吼,咆哮着扑上来。 “妈呀,老虎精啊”阿迟浑身哆嗦着紧攥着秋暮的黑纱。 秋暮从未被人如此黏过,十分不适应,不忍心阿迟喂老虎只能抓着他飞上天。 风声于耳边呼啸而过,树梢于脚底簌簌晃动,阿迟半闭着眼,貌似恐高的模样又将秋暮抓紧了些,可如此依赖一个弱女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抓紧了秋暮另一只手吹响个口哨,刹那间,不远处的街道上滚起一团白烟,且越滚越近。 伴着地上一阵赛一阵的惨叫声,秋暮一回头发现阿迟的驴子于白烟中现身,横冲直撞踢飞一排,踏着一群打手的身体飞起来,险些撞上正对着他们追魂夺命的老虎,那老虎身子蓦地一转一爪子拍过去。 驴子轻巧一转身,本扑在驴屁股上的老虎爪子将车篷拍得稀巴烂,车厢木架车轴稀里哗啦坠下高空。 地上那排打手莫名被驴踢被驴踩又毫无预兆地被砸一个个现出原形,七八只硕鼠。 驴子很争气,昂首嘶鸣,身子一跃赶超了老虎,尾巴一甩,超炫急转弯将阿迟跟秋暮驮到背上直往深山处飞去。 眼看着老虎被甩落好大一截,秋暮惊叹,“你养的驴会飞呀” “跟朋友借的驴子,看着很普通其实大有来头。”阿迟赞赏地拍拍驴耳朵,“默默好样的。” 咣的一声,驴子撞到凭空乍现的结界上,连人带驴三个一同坠下。 秋暮扒拉掉身上的树叶子,不远处半死不活的阿迟揉着腰好不容易站起来,“默默呀,你可真不禁夸啊。” 秋暮环视四周,阴风飒飒,黑黢黢一片,此处乃半山腰的一处山宅,门口悬两盏落着坟字的白灯笼,薄软的白色灯穗随风摇晃 宅子不小,四面被层层古木包围,整个宅子覆着结界,默默不小心撞碎了这层结界才使得他们落在此处。 头一次见着会飞的驴,也是头一次见着能把结界撞破的驴。 这驴,很硬。 秋暮瞅一眼旁边半死不活的阿迟,“还好吧。” 阿迟颤着音揉着胳膊腿,“托默默的福,还没散架。” 秋暮不再看他,向宅子里走去。 此处住了何人为何这座半山屋宅要覆盖结界,门口的白灯笼是何缘由为何落有坟字家中新丧 院内空旷,三树一古井,脚下铺了一层枯叶,夜静山深,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迟已经完全不顾在墙外吐舌头的默默,做贼一样紧跟在秋暮身后,“我说,你不觉得此处有点瘆得慌么门口挂的可是白白白灯笼” 倏然,院角井口之上的辘轳蓦地转起来,枯黄的草绳突兀下坠,片刻后啪的一声像是木桶坠入井底的响动。 阿迟汗毛都奓起来,紧了紧领口,皱着脸干笑着,“呵呵呵呵我想走。” 秋暮不理他,继续向屋门口走去。 古旧的木门有明显刀劈剑刻的痕迹,另夹杂了弯弯曲曲的深刻划痕。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对称的桌椅茶具,半扇木雕屏风,墙角缩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近处探看,桌椅纤尘不染,一盏油灯,茶是温的,此处有人居住。 阿迟仍缩着脖子左右乱瞄,秋暮撩开粗布门帘进了里屋探看,被褥整洁,一对红木空柜,不见半个人影。 阿迟扒着门框探头过来,“我说你在查什么,查出什么来没” 秋暮摇头,走出屋门,选了院中央的位置停下,萦绕幽光的指尖于面前一扫,仔细对着山宅探看一番,顷刻,放下。 “怎样怎样,你开了天眼看出什么来没”阿迟很有兴趣把脸凑过来问。 秋暮蹙眉,小声道“奇怪,感觉这宅子有问题,可又查不出什么。” “有什么问题啊” 秋暮望着空荡的宅院,“这宅子里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 阿迟“你说话忒吓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画尸公子3 可她说的都是实话。 秋暮迟疑着向外走,院门口一对白灯笼下,一头闪着金光的老虎扑面落地,瞬间又幻作小镇长那张可喜的圆脸。 “呦呦呦,你家的驴不赖哦,跑得挺快呦。” 阿迟赶忙躲到秋暮身后,转头对着一旁吐舌头尥蹶子的驴子呐喊,“默默默默刚才撞疼了吧,都是这只大黄猫搞得鬼,快起来让它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驴子一听立马跳起来,撒欢地冲到小镇长面前龇牙咧嘴仰天长鸣,嘶吼到一半冷不丁地给了小镇长一脚,这一脚威力不小,小镇长被踹飞三丈多远。 显然小镇长被踹急了,稳住身子掸了下腰身处蹄印留下的土,冲过来破口大骂,“好你个野驴,竟偷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奶猫。”一声呼啸,变回原身,一只金光闪闪的老虎。 阿迟顺势拉住秋暮沿着门外的山路跑,半途中对着老虎屁股吼道“那只大猫我劝你爪下留情,你若伤了这头驴子它家主人跟你急,默默的主人是谁,哈等你们打完了我告诉你啊。”喊完对秋暮挤挤眼,“这里暂时交给默默,咱们走。” 萍水相逢遇到这么个半傻子,一路上似乎都在跟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拉拉扯扯,秋暮甩开对方,向着山路上行。 头顶圆月皎洁,将黑魆的山路照得半真似幻。 冥界亦不亮堂,她早已习惯黑暗中视物,眼下不觉有多昏暗,更甚至能轻易避开山路上横躺的几只蟋蟀。 “我说小姐姐,咱们到底要去哪啊,上山顶”阿迟和她相反,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果然是荒僻山道,石头子真多。 秋暮反问,“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对这汶南镇了解多少,来此目的。” 阿迟揉揉被硌得生疼的脚心忙追过去,“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我是来买媳妇儿的。之前啊我们村月老庙有个神棍告诉我来汶南镇可以买到貌美小娘子,我千里迢迢赶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才发现被吭了,进这荒僻小镇竟需要有重量级的大人物推荐,推荐费就好大一笔银子,我是个穷人只好偷偷摸摸观察进镇人的言语动向,你不看见了,就这样瞎掰着混进来了。” “那你为何赶了驴篷车,车里还要装了大蒜。” “驴篷车是用来装媳妇的,神棍说了新娘畏光,至于那蒜,我见此处大蒜便宜,多买点回去储备过冬。” 秋暮晓得从这人口中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听他一通废话也不失望,继续赶路。 腰间的乾坤袋蓦地亮了亮,她抬眼看看雾气昭昭的山顶,葱茏山木间隐约可见茅屋一角,似乎垂着一盏红灯笼,散着柔而稀薄的光亮,于这迷茫黯淡的山峦中竟呈现别样的温淡之感,然而,浓郁的阴气便是从那里缓缓渗出的。 她笃定,她要寻的人就在山顶茅屋处。 “怎么又不搭理人。”阿迟见对方怔然望了前方几眼又加速赶路,忙两步追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往山上走,我们应该往山下走,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你怎么还往上走,你到底要干嘛。” 说话间,崎岖山路上莫名蔓延上层层雾气,眼前的一切越发看不真切。 “你不是来此处讨媳妇么,怎么不讨了”秋暮毫无畏惧,走上莫名漫生雾瘴的山路,对着阿迟揶揄道。 阿迟望着来得诡异的山雾,紧紧挨到秋暮身边,摇头晃脑悔不当初,“哎,只怪我对此处了解的不够深入啊,我信了月老庙摆地摊的那个神棍的邪,说是汶南镇能买到貌若天仙的小娘子,我一时好奇就来了,我太不稳重了先是在棺材铺见到女尸又被摔到空无一人的半山慌宅这会又莫名起了雾,你说吧这是多么邪门的一个地界吧我要知道是这样打死也不来怎么不走了。” 未得到秋暮的回应,阿迟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顿时呆住。 须臾的功夫,白雾散尽,崎岖的山路骤然消失,眼前呈现的是半山腰处那间空无一人的大宅,门口悬的白灯笼一如既往于夜风中晃得轻飘骇然。 他向回路望望,不应该啊,两人朝着上山的小路走了好一阵了,不可能又回到原地。 再看头顶上方,一头老虎紧追一头驴,绕圈圈 阿迟提心吊胆,努力压抑心头恐惧,挠头问“我们不是一直向上走么,怎么可能回到半山腰呢,怎么可能回来呢” “我想我们即使沿着山路向下走也会回到这里。”秋暮淡淡道。 “上不行,下不行,那我们就横着走,我们偏不走山路,哪里没路我们就走哪里,不信还会回到这个鬼地方。”阿迟说着果真寻了个没有路的路走上去,并潇洒招个手,“跟着我,准没错。” 秋暮停在原地不动,没走几步阿迟就跳着脚返回,“哎呀这条路不通,全是荆棘,扎死老子了。” 秋暮腹诽纯二傻子。 两人于白灯笼下商量一番,打算再试试,便沿着山路继续向前,期间阿迟一直再喋喋不休的说废话,一会建议秋暮摘掉面纱好让他心安一点一会又明着暗着试探对方的身份到底是哪家的捉妖师到底靠不靠谱,对此,秋暮一概不理。 沿着通往山巅的小路上行,可半个时辰后仍是绕回到空无一人的半山屋宅。 秋暮停在宅院门口凝神不动,阿迟喘着气道“鬼打墙,咱们碰到了鬼打墙。”再望一眼当空银月,“怎么办快到子时了,子时可是凶时,山怪邪祟孤魂野鬼啥的都爱在这个时辰出来溜达,我们再找不到出路就真走不出去了。” 白色灯笼被风吹得哗啦响了几响,秋暮出声道“若想到山顶,需破了这半山鬼宅,更甚至破不了此宅,我们哪都去不了。” “鬼宅啊啊啊啊”阿迟仰天长叹,对着头顶那道忽闪来忽闪去远到快看不见的白影大喊着“默默,先别跑了,下来陪我一会吧。” 空中那两道微弱的光,一黄一白绕来绕去不知疲惫,云中的驴子正跑得精神,几道白光闪过,引着那道黄光,不见了踪迹。 阿迟捶胸顿足,“你这个负心驴,需要你的时候跑个没影” 这时,远远瞧见院门外的山路上亮起一盏灯火,灯火愈进,勾勒出一个弯腰驼背的灰蒙蒙的轮廓。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手中挑一盏贴着坟字的白灯笼,步路蹒跚向院门走来。 “人,还是鬼”阿迟两股战战,越看对方的黑斗篷越是诡异,何况那宽大的兜帽将整张脸遮住,根本瞧不见五官。 最终黑斗篷路过院门口,不曾抬头望一眼站在院门口的两位,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同手中的灯火忽明忽暗,嘶哑到气若游丝的声音回荡在深深空院,“山上山,鬼南关,山下山,鬼空棺,山中山,鬼中仙,山外山,鬼不还” 仿似一首诡秘的歌谣。 黑斗篷自顾低吟着穿过莫名起风的空院向屋门走去,佝偻的背似乎要贴到地上。 阿迟已吓得翻白眼,秋暮却在黑斗篷迈向屋门的那一刻闪身落到他身边,“老人家,且慢。” 院门口的阿迟彻底翻了白眼,作死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画尸公子4 黑斗篷停住,手里的白灯笼似乎比先前更黯淡些,他并未回头,只沙哑着嗓子回,“姑娘快走吧,此处不详,不详。” 言罢,慢悠悠抬脚进屋,秋暮却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面对不速之客,黑斗篷仍未有任何反应,动作及缓地坐到陈年旧椅上,长而尖的皂黄色指甲拨弄着桌案上的一盏油灯。 灯火被挑得稍旺了些,他才幽幽张口,“无论姑娘为何来此地,老朽劝你尽快离开,人活着才有意思。” 秋暮大方的于黑斗篷对面坐下来,轻快的语调道“我看老人家才有意思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半山慌宅,不害怕” “你怎知此处只有老朽一个” “可是除了你,我没见到别人呀。” “姑娘错了。”黑斗篷吃力得站起来指了指窗外,“外面地下三尺皆是我的亲人朋友。” 秋暮直接道“死人也算” 黑斗篷慢腾腾坐回去,“算得,算得。” 秋暮起身,迈步靠近对方,肥大的兜帽仍将对方的脸完全遮盖,再加上屋内烛火黯淡,那张脸始终隐在浓重的阴影里。 她觉得有些意思,她遮纱,他披斗,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好奇心被勾上来,她欲一探对方的脸,故意将身子弯下,靠近兜帽处,轻飘飘的语调“我想到山顶去,可绕了半天仍回到这里,请老人家指条明路。” 黑斗篷沉默良久,不答,枯坐了一会慢慢张口,“姑娘可知你所在何地” 秋暮废了些功夫也没瞧见对方的脸,帽兜下的阴影化不开似的浓郁,“不知。”她直起身望了望桌上那盏未曾熄灭的落着坟字的白灯笼,又喃喃道“难不成这宅子的主人姓坟” 黑斗篷摇头,“这家主人姓庄,是这汶南镇的一镇之长,可惜庄家的人全部赴了黄泉。” 全部赴了黄泉。 如此说来,那老虎精是假扮的小镇长,那些老鼠精亦是假扮庄家家丁,镇上的居民还不晓得庄家的人已全部罹难。 “你可知庄家的人是怎么死的”未等秋暮发问,黑斗篷突然开口。 “请教了。”秋暮道。 “庄家有人去了山顶,那山顶被诅咒了,只要有一人踏足,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秋暮欢喜道“那我更要去了,汶南镇还有这半山宅蛮有故事的样子,我生平最喜欢有故事的地方,我看老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给晚辈指条明路晚辈不胜感激。” 黑斗篷的兜帽压得更低了,不知再思索什么。 秋暮不语,一直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 良久,黑斗篷起身,喟叹道“罢了罢了,命中注定老朽该引你一段路,若想上山顶,需破了这半山荒宅,你且随我来。” 秋暮晓得这位神秘老人定知晓此处全部秘密,显然他不会那么轻易道破秘密,便捡着貌似简单的小问题提问“老人家,整个宅子我只感应到你一个活人,不知你跟庄家有何关系,为何门口燃的灯笼上写一个坟字呢” 黑斗篷提了桌上的白灯笼缓缓跨出门槛,难得正面回应着,“我是庄家的管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不过活着跟死了无甚分别。至于灯笼上的坟字,那是因为整个山是一座坟山,其下白骨累累,尸堆成山,此处原本名唤坟南山,后改名汶南山,其下小镇名唤坟南镇,后改作汶南镇。” 秋暮思忖,或许老人家说的是真的,毕竟这座山处处透着阴气,像是每一处石缝里皆透着阴寒之气,同冥界颇为相似。 再说其下小镇的名字。 坟南镇汶南镇 “谁改的名字”她紧跟黑斗篷向后院走去。 “天意。”对方黯然道。 此人诡谲蹊跷,不以真面目示人,虽有活人气息但绝非纯阳之气,走在其后的秋暮面上黑纱处闪过两缕幽光,想探看这位究竟是何种东西,视线还未触及对方,平地上蓦地刮起一阵幽风,风不大却刁钻得很,吹得她整个面皮生疼,她揉揉脸,心底嘀咕,这风来得怪异,是不是这老家伙算计她 黑斗篷似乎能感应到她心底的咒骂,稍微侧身,手中摇晃的白灯笼随着脚步亦停顿下来,“姑娘没事吧。” 秋暮摇头,“眼睛进了沙子,无碍。” 老者继续前行,干哑着嗓音道“此宅常莫名刮起阴风,或许是屈死的亡灵路过。” 这番话听在任何人耳里,皆是一番惊涛骇浪,秋暮在幽冥界忘川河畔遛了几百年的弯,亡灵鬼魂见多了,这话听到耳里,不会生惧,只有亲切。 不过她嘴上还是礼貌地回复一声,“哦。” 黑斗篷绕过后院的荒草小径,在一处小小的青灰色石屋前停下。 此屋无门无窗,只有屋宅的形状,老者转回身,肥大的兜帽对着秋暮缓慢低语,“欲上山顶需破开此宅,而破开此宅的玄机便在此处,我乃此宅守门人不便同姑娘进去,姑娘当心了。” 黑斗篷举袖于石屋的一面墙壁一扫,一道黑洞洞的气流旋涡便展现在眼前。 “多谢。”秋暮毫不犹豫跨进黑色旋涡,最后一只脚跨到一半时,黑纱被人拽住,“还有我。” 阿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眼下连扑带撞,两人成功进入石屋内,旋涡门随即消失。 屋内漆黑一片,不见任何照明之物。 秋暮瞥一眼阿迟手中千钧一发之时从黑斗篷手中顺过来的白灯笼,这人又缺又精明,关键时刻想着捎上可能用得上的物件,下手不含糊,她出声道“你不是胆小如鼠么,怎么敢跟着冲进来。” 阿迟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模样,“我看那老头不人不鬼的,我宁可跟着你也不要守着他。” 言罢挑起灯笼,四处打探着,“无门无窗的屋子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见,让我瞅瞅这里头都有啥” 挑灯转了一圈,啥也没瞅见,四面光秃石壁,无任何装饰家具。 唯一发现西面拐角处有一处暗道,石阶一直向下延伸漆黑一片,望不见终点,秋暮夺过阿迟手中的灯笼,撩起黑纱裙摆,麻利地走下去。 阿迟站在原地纠结,“喂喂,你知道下面有什么嘛你都敢贸然下去,你留我一人怎么办,我怕黑啊女英雄真豪杰。” “那就守在上面。”地下暗道传来幽远模糊的回声。 就这么一会,走多远了这是 阿迟一咬牙一跺脚,弯腰追了下去。 “我说小姐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子恁肥。”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话忒多。” 阿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画尸公子5 行了四十九级台阶,终于望见一扇贴满黄符刻满符篆的拱形石门。 阿迟随手揭下一张黄符,“这是什么鬼画符” “镇亡符。”秋暮回。 阿迟将纸抖了抖,随口问,“镇压亡灵的符叫镇亡符么” “没错。” 突然,阿迟停止抖纸的乐趣,瞪眼望着满是符篆的石门,“那那那这里面有有有亡灵” “是。” 秋暮施法破了符咒门,门上镇亡符自燃成灰烬时,两扇沉重石门自行打开。 此处是个地下暗室,阴风扑面,秋暮方走入便见无数冤魂横冲直撞,怨念亦满室游荡。 阿迟却一眼瞅见横七竖八躺在角落的尸骨。 “啊啊啊啊啊”他鬼叫着硬扯着秋暮的黑纱,力度之大险些将秋暮的黑纱帏帽扯掉。 秋暮嫌弃地扒拉开对方,“叫什么,没见过死人啊。” “没没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秋暮在暗室角落查看横躺一地的尸体,有新死不久的,有尸身半腐的,有呈骷髅状的还有骨架发黑肢体散架者。 阿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怨,“大饱眼福了,什么年份的尸体都有,我只是简单的来买个媳妇儿啊,为什么会跟着你遭遇这些” 秋暮无视对方鬼哭狼嚎,仔细辨看尸身的服饰发饰及随身兵器。 她踢阿迟一脚,示意他别在嚎丧了,“你之前说过,来汶南镇的道士法师捉妖师全都杳无音信下落不明是不是。” 阿迟委屈地揉揉被踢疼的脚腕再点点头,鼓起勇气往眼前的尸堆上瞄几眼,登时惊呆住。 道服,浮尘,僧袍,佛珠,甚至照妖镜,亡灵鞭,镇魂幡这些显然是捉妖师父们的随身法器。 法师们果然都不在了,悄无声息地死在半山宅中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 秋暮手指于面前一扫,借着冲天的怨气捕捉到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画面。 乌压压的道士法师被困于此,手中的火把忽明忽灭,众人惊恐地环望密不通风的地下暗室,地上横着几具残尸。唯一的石门散着森然阴气,稍微靠近便肝胆俱裂吐血不止,众人拼尽了全力亦寻不见其他出口,满眼绝望,黑暗处蓦地浮现一缕缕黑色烟雾,绕着满室游荡,顷刻间烟雾化作一只只通体油光黑亮的猫,碧绿的眸子散发来自地狱深处般的寒厉,一声尖锐猫叫,黑猫们亮着利牙尖爪蜂拥而上,肉皮开裂,血肉翻飞的场景时断时续,凄惨的叫喊声回荡在地下暗室的每一处角落 “猫妖作祟怪不得此处寻不到怨气,原来怨气亡灵都被封印在此处。”秋暮将手垂下,喃喃着。 阿迟蹲墙角抹泪花,“你又看到什么了,千万别跟我说我不禁吓,怪不得你之前说此宅有问题,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那个老怪物骗咱们进来,此处无门无窗还能出得去么” 秋暮自信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阿迟眨眼,“那我呢” “不知道。” “” 暗室面积不小,秋暮走向最右边一处冰石垒砌的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张最为招阴的千年槐木桌,桌上落有七星灯台。 烛火微弱,渺渺跳动。 火苗直射的方位是一个太极涪陵阵阵图,幽幽散着灵光。 秋暮晓得,此阵及其古老,数千年前战乱时代于巫蜀国内尤其盛行,此阵繁复深奥难通,懂者甚少,再后来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中,她也只在幽冥当铺的古籍中了解一二。 不料却在如此荒僻的地下暗室里见到,实乃孽缘。 因此阵难破,她没多少把握。 此时她蓦地又想起白首棺材铺里寡妇所言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 如此说来,这半山鬼宅乃小镇长的家宅,烛台便是这太极涪陵阵。 小镇长在追捕他们时喊过一句追,一群废物赶紧给我追,若跑掉了老镇长会削了你们的脑袋。 除了斗篷老者,这宅子已无生人气息,既然有老虎变得小镇长为何不能有乔装打扮成老管家的老镇长呢 小镇长都被人顶替了,老镇长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一个能让老虎精惧怕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 可惜她没能看见斗篷老者的真身,想来不是她道行太浅便是对方道行太深,处处压制于她。 她走上泛着缕缕寒气的冰石台阶,探查到七星烛台便是操控石屋的法器,烛火灭,太极涪陵阵既破,石屋亦毁,这座无门无窗的石屋不过是高人用术法造的一种幻象。 而地上躺得这些颇具修为道行的人全部死在幻像中。 可她使尽办法,都无法令烛火熄灭,看似渺小微弱的火苗仿若超出生命般坚韧,最为棘手的是,一旦对着烛火施法,头顶的太极涪陵阵里便渗出缕缕黑烟,烟雾唤作一只无实体的巨型黑猫,阿迟捡了地上的宝剑砍上去,丝毫不损,可猫爪却如利刀,成百只五爪钩向两人扑来,她拽着阿迟险险躲过,不敢再轻举妄动。 阿迟戒备地将秋暮拽到墙角,指着烛火上空的阵图,总结道“我们只要不碰那烛火就没事,可不灭了烛火我们也出不去,饿死渴死无聊死估计我们俩要合葬到此处了。”他幽怨地瞥一眼秋暮,“我还有一个愿望,死前让我见一见你的样子吧,好让我死得瞑目。” 秋暮直接拒绝,“不,我就喜欢看人死不瞑目。” 言罢大步走开,手掌一挥,暗室石门大敞,困在里面的怨灵纷纷夺门而出。 阿迟见秋暮早已上了通往石屋的台阶,他左手握紧方才捡的宝剑右手挑起顺来的白灯笼追上去,“上去干啥,上去也白上,石屋无门无窗,难不成等着那斗篷怪老头接咱们出去” 秋暮不语,他又叫嚷,“那老头就想把你困死在这,可怜我上赶着陪你来送死。” 秋暮忍无可忍,回头瞪他一眼,“再说一句废话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阿迟眸光一亮,这是想到出去的方法了他果然跟对了人,他兴高采烈追上去跟秋暮并行,“就说一句话,你缺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徒弟么” 秋暮一挥袖子,一块膏药皮便黏在对方的嘴上。 阿迟唔唔唔不满地抗议着。 又回到来时那个毫无装饰四面秃壁的小石屋。 秋暮望着众多怨灵也跟上来,四处冲撞着,欲寻缝隙钻出去。 秋暮倏地一把抓住阿迟的衣领,“你不是人,肉体凡胎早被这些怨灵残魂生吃了。” 猛地被揪住,阿迟手中的宝剑跟灯笼同时掉到地上,他呜呜着猛摇头,又狂指自己的脖子,秋暮松开对方,一把揭下他嘴上的膏药皮。 阿迟疼得几欲淌泪,捂嘴指控,“我胡子都掉了。” 秋暮“”她怎么没看见他有胡子。 见对方一点都不同情他,阿迟收回夸张的表情,从脖领间取下块黑玉坠子,“这个是我祖传辟邪宝物,一般的小邪啥的进不了身。” 秋暮见那块黑玉隐隐透着灵气,却非凡品,也便不再纠结阿迟的身份。 她从腰间的玲珑乾坤袋中吸出一柄短箫,于手中优雅一转顿于唇边,凄清的箫声若虚若幻,小小的石屋内竟呈现出流光溢彩的音符,音符四面散开,穿墙而去。 秋暮放掉短箫,松一口气,声调带了明显的愉悦,“果然,这石屋困不住声音。” 阿迟虽惊叹此门吹箫绝技,但还是不解,“那又怎样难不成我们变成音符飞出去” 心情好了就不太抗拒同人沟通,秋暮也不太嫌对方话唠,欣然回复,“我猜摆出太极涪陵阵的人就是那个斗篷老头,我暗中试探,老怪物的道行不在我之下完全有这个布阵的本事,倘若不是他,估计布阵的人离此宅不远,既然声音能透墙而去,那么我就有办法控制布阵之人。” “怎么控制”阿迟一脸的惊喜好奇。 秋暮不语,继续将短箫倾到唇边,紧跟着箫声化作实体流光向四面延伸,她另一只手从头上帏帽顶端的发髻上拔下一根宝石蓝的簪子。 簪头呈微型熏炉状,熏炉握在她掌心瞬间放大几十倍,随手向半空一抛,炉盖自行掀开,秋暮手指一捻,熏炉里的一抹香灰便落在她手心。 轻轻一吹,香灰四散,飘到流光溢彩的音符里,秋暮继续奏箫,音符携着香灰透墙消失。 不消片刻,她收了短箫,将浮在半空的熏炉缩小,最后变回发簪重新别到发髻上。 阿迟看得瞠目结舌,见对方停了动作,飒然立在原地,忙问“那灰是” “迷藏zang香灰。” “那是啥” “闻之能让人陷入昏睡的一种迷香香灰。” 阿迟反应一会,试探性问“把人迷晕我们就能出了这石屋” 秋暮对半空中愤怒地来回游荡的怨灵道“若灭不了暗室里的烛火还有一种逃生的可能,那就是布阵人死亡或陷入深度昏迷,那么对方布的阵法可破,我用迷藏香灰试一试。” 阿迟见那灰着实普通,质疑道“靠谱么” 话刚说完,只觉整个石屋晃了晃,继而整个空间天旋地转地摇晃,骤然乍现的一道微光随着裂开一条大口的墙壁照进来,秋暮催促着,“快走。” 两人落在半山宅后院的荒草地上仰望当空月亮。 阿迟劫后余生,心中感慨,“还是活着好呀。” 阿迟望月是感慨,秋暮望月是查看时辰,不知不觉被困石屋暗室两个时辰,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她抽出一条黑纱绑在阿迟的胳膊上携着他飞起来,“我们要快些走,布阵人道行高深,迷藏香灰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 阿迟虽不满意对方用的是牵驴方式,但还是压抑着情绪问一句,“那布阵人到底是不是那怪老头。” 秋暮拂开面纱前的一重云雾,“或许是,我们从石屋出来后没见那老头儿露面,但宅子里却有他的气息,估计躺在某处昏睡着。” 重重阻挠,秋暮终于落在山巅处茅屋前。 此处古木清幽,开着野花的两圈篱笆墙,一圈是绿油油的萝卜田,另一圈围着一群悠闲散步的小鸡仔。 院中两株玉兰树,中间驾一个藤条秋千,旁侧放置白石桌椅,其上放着一碟桂花糕一叠参果,一碗浮着花瓣的糖水,茅屋房檐处沾了几珠晶莹白露,门口的红灯笼幽幽亮着,木门虚掩,门内散出几寸柔和光晕,小鸡叽叽地叫声重叠着远石下的虫鸣声,俨然一副深山隐者的恬淡适意。 很难想象,冲天的阴气是从此处传出的。 阿迟四处打探,“你不是来捉妖除邪的么,我看此处不像住着邪祟倒像是住着隐居的老神仙。” 秋暮踩着鹅卵石小路走向屋门,房门虚掩,能看清里面桌椅茶具齐全,她停在台阶前,迟疑片刻开口道“请问有人在么” 良久,两人以为主人不在家打算不请自进寻两杯茶时,屋内传来男子醇厚温和的嗓音,“我这草房子许久不见客人来访,今日竟来了两位,请进。” 秋暮和阿迟前后跨门进去。 进门后双双一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画尸公子6 从外面看,不过是个小小的茅屋,可屋内空间远比外面呈现得大十倍不止。 两人仔细打量,此处像是个破败的庙堂。正中央一尊微笑的千手菩萨像,独缺了一只胳膊,菩萨像下凌空悬浮一口巨大石棺,棺盖斜戳在旁侧巨柱上,靠近南窗的位置铺一张一丈有于青褐色天然石桌,桌上摊着墨宝纸砚,几张上好的宣纸上寥寥几笔画着个姑娘,因离得远看不清面貌。 剩余的空间里大部分是棺材,大大小小的石棺密密麻麻排列着,秋暮粗略一扫,足有七八十具。 棺盖紧合,能感应到丝丝缕缕阴气自棺材缝隙里散出。 “人呢”阿迟四处张望,“刚才明明有声音这会又不见人。” 秋暮径自向宽大的石桌旁走去。 墨宝格子里积了些色泽清淡的颜料,桌上淌着几滴不慎洒落的墨汁,宣纸漫着宜暖淡香,纸上人物走笔简洁然神韵天成,乃玲珑俏皮一姑娘,果然是她。 来汶南镇见的最多的一张脸。 秋暮伸手方要拿起画纸细细端详,菩萨像下突然传出一道声音,“二位可需在下奉茶” 两人同时回头。 佛像下,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石棺里缓缓坐起个人,此人发束半挽,褐色双眸清浅宁淡,带着方醒时的慵懒,松绿色的袍领衬得肤色极白,唇色微艳,他纵身自棺材里飞身而下,堪堪落在秋暮和阿迟中间。 秋暮细致打量对方腰间挂着的那支泛着银白月光的软毫笔,没错,同画中人一样。 就是他陶诗。 历经凶险要寻的大邪物竟是这般知礼雅致的俊美公子,虽见过画中人的形貌,但气质神韵及不上真人分毫,秋暮一时还没想到开场白,只听一旁的阿迟愣头青地问一句,“老兄,你睡棺材呀” 对方转眸望向他,唇角似笑非笑,“尸体自然睡棺材最适宜了,不知你们上仙喜好睡何处” 阿迟微怔,须臾,目露钦佩,“果然是尸王,一眼便看出我的身份,不错不错,我乃天界上仙古未迟。” 言罢,幻出真容,茶白云纱披身,发束玉冠,白里透红的桃花面上一双桃花眼微带着戏谑,手中摇着一把粉如烟霞的桃花扇,风流清贵,浑然天成。 秋暮心里一惊,胸口一窒,上仙,二傻子是上仙,她竟没看出来。 看他如今仙泽萦身,之前定是用了什么术法隐了仙气,再加上身披大蒜,让人望而止步,一点探究的欲望都没有蓦地她想起棺材铺里女尸额间的封印,怎会被普通人一抹就掉,她竟然不曾怀疑到那些细节,而石屋内那些怨念残魂何其凶悍,岂是一个小小的辟邪玉坠能压制住的,而她居然被骗了,还处处护着他。 她不由得再打量他一眼,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遇到活仙儿,还是个品极极高的上仙,可上仙怎么如此性子,装疯卖傻捉弄人,还吵嚷着要拜她为师,一点都不像书中所载,至清至高至洁,品行雅正超凡脱俗 而另一个站在她面前的大邪物同样超出她的想象,此来瞳姬并没告诉她所寻之人的身份。 尸王陶诗,操控世间阴尸的至尊王者,本可以同冥王,魔尊,天界各仙尊齐名,但尸王尤其低调,传说于万尸林整日睡觉不问世事,名声便小了点。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大人物,若当初晓得画中人的身份,秋暮估计会打了退堂鼓。 正郁结地思量着,尸王陶诗已经停在她面前,淡如琉璃的眸子略略打量她,随即开口道“非仙非妖非鬼非怪,体内灵气虽不盛,但诡谲异常,真源中含着幽冥界忘川河的淡淡阴湿之气,难不成你是幽冥当铺的人。” 秋暮心生佩服,一眼就看破了她,她也就直接亮了家底,“幽冥当铺,秋暮。” 对方微笑,“传闻幽冥当铺凌驾六界之上,从不屑同六界之众往来更对仙界无甚好感,何时仙界同幽冥当铺走得这般亲近了,两位搭伴而来所谓何” 秋暮忙辩解,“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别呀,怎么翻脸不认人呢。”古未迟凑过来,“我这一路多亏你照顾呢。” 方才秋暮自报家门,看对方神态,一点不惊讶,看来忽悠仙早就看出她来自幽冥当铺。 秋暮更来气了,天界戏精学院毕业的,演戏上瘾,这会儿还端着呢,干脆别过脸去不搭理他。 陶诗见本是搭伴而来的两人这会闹起了别扭,不方便劝和,便转头问古未迟,“那么上仙来此是为何” 古未迟摇了摇桃花扇,“那我就直说了,尸王离开万尸林后,手下尸将军们有些放肆,组织了大批死尸出林骚扰附近百姓,丧于尸口的牲畜无数,无辜丧命的百姓更是已达千人有余,再有尸王突然在这满是尸骨的汶南山住了十余载,改了汶南山的风水,如今离得最近的汶南镇人口着实不好算,镇中居民人不人,鬼不鬼,尸不尸,鬼差也收不走,阎王很尴尬,再有就是众家修仙习道的法师捉妖师见此地阴气冲天颇为诡异前来除祟,不成想有去无回,连魂魄也找不见一缕,这些捉妖师有些是修仙门派的弟子,仙家掌门一卷手书递上去,天界不好不查,看在尸王身份特殊,便派了我来向尸王讨个说法。” 陶诗听了,面上不见任何情绪,一旁的秋暮听了心口愈发添堵,那仙人什么都知道,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陶诗走去石案旁,斟了两盏茶,古未迟毫不客气地走过去端起其中一盏仰头灌下,“谢谢谢谢,早渴了。” 空盏落在石案上,陶诗又好性情地为他添了新茶,“上仙来意我已明了,但恐怕要让天界失望了,如今我顾不得万尸林,林子附近的事亦无心思过问,我只想守着着汶南山,在此作画煮茶养鸡种菜,闲暇时再蒸些糕点采些参果,不做他想。” 古未迟微微蹙眉,“这是为何身为尸王你应明白自己于平衡六界秩序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得六界大乱。弃了万尸林,继续留在这座坟山扰乱阴阳两气,放任你属下猫妖作乱,如此下去,终成大祸,还有,天界乃六界之首,以平衡六界法则天下秩序为重任,不会就此罢手的,尸王三思。” 古未迟说的直接中肯,厉害关系已摆明,可仍不见尸王有任何情绪,他清清冷冷回一句,“我若执意如此,上仙会怎样” 古未迟含笑摇着桃花扇,“那本仙就要向尸王讨教几招了,若你输了可趁机绑你回天界复命。” 陶诗淡然一笑,“天界如此轻敌,只派你一个小小上仙欲捉我回天界接受无聊的审判,可笑至极。” 古未迟如实说“本来派了两个,可我那同伴不知怎的还没到,或许临时有事耽搁了。” 陶诗于石案旁优雅落座,略一抬手,腰间挂的笔便幻于掌心,提笔蘸墨,幽幽开口“无论来几个,结果都一样,上仙若不嫌弃我这满是棺材的草房子,可在此地多饮几杯茶无妨,至于别的事,勿谈。”往画卷右下角落了一行字,复又抬眸望向一直静默的秋暮,“秋姑娘来此何事” 秋暮刚要张口被古未迟先一步打断,“尸王,我们的事情先解决再说她。” 秋暮再压抑不住,上仙又如何,不是她上司,她也不受天界管辖,干脆利索地冲他吼“凭什么” 古未迟向她靠近一些,低声说“我怕你也是来带尸王走的,我不想跟你抢。虽然你身为幽冥当铺的人,法术低到超乎我的想象,但好歹你是个姑娘咱们又是生死之交,就算抢过你我也不觉得光彩。” 秋暮气闷,“谁跟你生死之交了” “好了,二位莫吵,我这草房里睡着很多人,吵醒了就不好了。”尸王落着笔墨插话道。 古未迟也不再废话,宽大的袖袍一舞,手中桃花扇一扇,室内近百口棺材的石盖一并浮起。 同白首棺材铺里棺椁中躺的女尸一模一样,还是那样一张玲珑俏皮的脸,眉心处落一点绛红。 陶诗见此,眉梢微挑,淡色双眸蔓上一层阴翳,周身寒意乍现,只将桌上的一张纸挥出去,纤薄的白纸竟带起强大的气流将浮在半空的棺材盖一并落合。 空气里有些僵滞,唯有空中飘动的宣纸发出轻微的脆响。 秋暮伸手接住那张飘然坠落的宣纸。 瞥一眼画中姑娘,静静走到石案前将画纸放回原处,此刻她能感受到几步之遥尸王身上传来的阴寒之气,身在幽冥界的她,少不得见生前道行通天的大人物魂归幽冥,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强大的力量,仿若对方稍一出手,须臾间,这座巍峨的汶南山将化成灰烬。 她冷静地开口道“请问画中人是谁” 陶诗眼睫微垂,凝视着画中人,浅淡眸底映出一丝看不透的心绪,片刻后低沉道“她叫小萝。” 古未迟见尸王仍痴痴凝望画中人,仿似突自陷入另一个世界,完全无视他们这两个客人。 他趁机捅捅秋暮的胳膊,小声说“我叫古未迟,如假包换的真仙。”又弯唇摆出个明朗的笑,“还在生气” “哼。”秋暮把脸又别过去。 古未迟不再逗她,转眸望向对面的尸王,“该不会是为了画中的这位姑娘才不愿离开此处吧。” 他看清桌上画卷右下角提着尸王刚落墨的诗句玉树琼枝作烟萝。 陶诗回神,将画纸缓缓卷起,“与他人无关。”稍停顿又道“秋暮姑娘来此何意,若不说便请回吧。” “我要你的笔。”秋暮赶忙答复。 三人视线停留在石案上那只泛着银光白的软毫笔上。 陶诗端起笔来,“无相神笔,上古长渊上神之遗物,世上只此一枚。此笔乃故人所赠,随了我了千年,抱歉,不送。”从石案处走出来,目光瞅着门窗外即将破晓的天幕,随即下了逐客令,“二位白来了,恕不远送。” 草房子百丈处,秋暮和古未迟双双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欣赏着南山日出。 朝阳自群岚一隅缓缓跃出,阴霾散尽,花草林木染了初晨特有的生机,清新如洗。 一点寻不见昨晚的诡谲阴森。 草房子的主人下了逐客令,两人不曾墨迹实乃有自知之明。 打不过。 惹恼了尸王,就地安葬。 两人不走,皆抱了一丝幻想,目的未达到,不能轻言放弃。 古未迟再等同伙白摩,白摩好歹是个上君,修为不在他之下,两人联手,千年道行一朝散的几率小了不少。 可他不明白秋暮还在这里耗什么,她的道行让他打心眼里同情,传说中凌驾六界之上最为神秘的幽冥当铺,里面随便出来个扫地丫鬟都能挑战天界十万雄兵,传说可能存在水分,但也不至于弱成秋暮这副德行。 “难不成你在等救兵”古未迟问她。 “没有。”秋暮对着朝阳道。 “那你” “等你同伴来了联手打败尸王,我好趁机拿走他的笔。” 古未迟略同情地望着她,“听闻前不久你们当铺的大当家莫名死了,前去挑战新当家的妖魔鬼怪邪门教派也没一个成气候的,集体死翘翘,依我看你们当铺没人管你,你就出来抢东西了,胃口倒是不小,直接怼尸王。” 秋暮瞪向他,“我不是来抢的,我是来同尸王做交易的。” “呵呵,尸王缺啥啊,凭他的本事想要什么不是信手拈来,再说活到他那把年纪那种境界自我争取的东西才更有意义,怎会同你们当铺做些见不人的地下交易。” 秋暮明显感应到对方对幽冥当铺的鄙夷不屑,傲娇着口气回应“我们当铺是做地下交易的没错,可你们天界也光明磊落不到哪去,你可晓得你们天界有多少仙人来我们幽冥当铺做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么” “多少都谁”古未迟猛地将脸凑过去,八卦心十足。 “怎么可能告诉你”秋暮一字一顿道。 古未迟移回原处,对着晨起觅食的鸟儿嘬牙花,“咱们现在可以说是站在同一条战线,应该和平相处,我需向天界复命,你想得到他的笔,我们合作不显得更为明智些么。” 秋暮大方道“我正有此意,反正咱俩本事都不行,打不过尸王,不联手都不行。首先我们要弄清楚这汶南镇和汶南山到底怎么回事,我猜你已经知道了,你先说。” 古未迟怔了下,小毛丫头明显向他打探此处的秘密,法术不行,偏口气还这般强硬,不愧是幽冥当铺的人,架子摆得足。 他寻了附近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其实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如你所见,我们见到的是汶南镇的表象,街道客栈里披同一张脸的女子,白首棺材铺里躺的那些个女尸以及尸王草房里近百具棺材中的阴尸,很显然,这些同尸王有最直接的关系。” 秋暮听对方说的都是废话,捡了几个问题发问“镇口那些披着黑布的马车都是来买尸体的” “是小娘子,不是尸体。”古未迟更正,“那些小娘子虽是阴尸,但魂魄意识全有,除了不能进食不能见光不能生娃之外还真的跟活人无甚分别。” “可他们既然是阴尸,怎么可能还有生前记忆和意识,且魂魄不入体内也不散去。”秋暮疑惑道。 “这类人可称作半尸人,半死不活,半生不死,冥界也不好派出鬼差来勾魂,就算来了,你觉得鬼差有可能回得去那些死在暗室里的捉妖师们便是最好的证明,一地的尸体里不乏有修仙门派的优秀弟子得意门生,还不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何况小小鬼差。” 秋暮赞同,那半山鬼宅确实有去无回,敢问世上有几个人能破得太极涪陵阵,若不是她有幽冥当铺的迷藏香,估计也会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魂魄被束,信息全无,想来幽冥当铺的人寻都不好寻见。 古未迟不再绕圈子,托腮望一眼木门紧阖的草房子,“说白了,都是尸王搞出来的,他乃古战场数万阴尸之气所生,气场非同一般,尤其尸体若靠近他几寸即可复活为半尸人,他复生了那么多尸体,而且将尸体幻成同一张脸,究竟是为何” “那支笔”秋暮灵光一闪,“那些尸体不是被幻出来的,是被画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画尸公子7 古未迟凝思片刻点头附议,“我猜也是,都是些阴气横生的女尸,无相神笔遇阴则生,想要给女尸们画一张脸简直太容易。” “所以,汶南镇街道上我们看到的那些女人其实都死了,是尸王用无相神笔给她们画上同一张脸,那些尸体一靠近尸王便复活成半尸人,带着她们生前的记忆复生。” 怪不得客栈里的阿香娘子极美,却死心塌地跟着相貌极丑的糙汉子,因那人原本就是她相公,世上女子嗔痴,无论相公品貌如何对其是否真心假意,没几个不爱自家相公的,那阿香娘子生前面貌应该不佳,死后被画成天仙似得的一张面皮,而世上男子多贪恋美色,那相公即便知晓她是半尸人亦早已心猿意马色心当头。 想来和街道上所遇的那些女子一样,死而复生,换一张绝世面皮,一方求欢爱宠溺,一方求姿容美色,皆大欢喜。 “醒了醒了醒了”秋暮正缕着头绪就听古未迟蓦地咋呼起来,顺着对方的视线瞅见黑斗篷正站在几丈远的山道上。 不过,本是佝偻如大虾的背此刻挺得倍儿直。 秋暮早料到迷藏香灰困不住对方多久,不成想这么一会就追上来了。 “你激动什么,你堂堂上仙还怕”集妖气阴气于一身的怪物,可是那黑斗篷究竟是何怪物,她得凝聚灵气仔细探看一番。 “猫妖,黑色的。”古未迟给出答案并做进一步解释,“尸王的心腹,活了几千年的猫妖,道行不是一般的深,人称裂尸将军,连我都不愿意同这小畜生正面交手。” 秋暮见黑斗篷只僵僵站在原地,似乎忌惮什么,不敢向前一步。 古未迟也观察到这一点,不顾上仙画风扯开嗓子吼道,“小黑球,可是来找茬的” 黑斗篷发出年轻男子的愠怒之声,“休要大声喧哗吵到我家主子,有本事我们山下较量。” “小东西还怕你了。”古未迟说着大步走出去,停到黑斗篷面前挑衅着,“我古未迟从来不跟不露脸的打架,是爷们的就将帽子摘了若长得好看可以考虑顺回去当宠物。” 对面的黑斗篷不动声色,对着草房子望了望,沉声邀战,“若真有本事跟我走。” 古未迟原地摇晃桃花扇,颇无赖的腔调,“让本仙看看你的脸,不让看不走,而且还要大声嚷嚷。” 黑斗篷很是担心草房子里的人被吵到一样,竟真的掀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孔来。 “可以走了吧。”他冷着一张脸问。 “呀唇红齿白,长得挺好看的,叫什么叫什么。”古未迟眼冒小桃花。 “古蔺。”对方平静说完,转身沿山路下行。 古未迟跟上去,低声嘟囔着,“为什么一个猫可以姓古,算了,看在长得好看的份上就不逼你改姓了。” 后面的秋暮深呼吸,上仙,这幅德行的上仙 不远一段脚程,脚下山路又莫名铺上层层雾气,古未迟冷不丁停下,转身对着撞到他后背的秋暮问“这家伙又引我们去半山鬼宅,那太极涪陵阵不好对付,你有把握再破一次么” 秋暮站直身体,咬牙道“你认为他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么” “哦,那我们不去了。”说完手中桃花扇一扇,山路间漫生的雾气瞬间消散,不远处,古蔺施法被破,冷着脸过来,“不过是邀两位去半山宅坐坐,上仙可是怕了” “本上仙会怕一只宠物笑话,本仙只是懒得跟你斗法好保存实力对付你家主子。” “休想伤我家主子。”古蔺看似很激动,握紧的拳头萦上缕缕黑雾,散着强大妖力。 “淡定。”古未迟劝阻着,“奓毛的宠物就不可爱了,这样吧,你把汶南山的秘密告诉我,我们就不再骚扰你家主子你看可好。” “秘密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古蔺略松了拳头,继续道“此山荒僻乃是个乱葬山,古时战乱慌饥时节,人死了便往这山上一丢,后来附近居民更是将亲人尸骨埋葬于此,多年下来荒骨遍野,尸骨横生,我家主子云游看上了此处风水就此定居,后有女尸染了我家主子的极阴之气成为半尸人,下山归家与家人团聚,这些女尸虽为半尸人但不曾对人产生半分威胁,一些自诩除魔卫道的修仙世家捉妖门派便前来汶南山打女尸的主意,主子喜静我怕那些蠢物扰了主子清净就将他们困在半山腰,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我家主子无关。” 古未迟呵呵一笑,“倒是把你家主子撇得干净,我问你,以你的道行把那些捉妖法师轰走便好,为何要把他们全部诛杀且将魂魄困在地下暗室。” “杀了,困住魂魄,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免得捉妖师的同伴同门接二连三前来扰人清静。”古蔺冷冷道。 “为了你家主子的清静,你可真豁的出去啊小猫妖。”古未迟略带惋惜,杀了这么多人,各大仙门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惜了这张脸。 秋暮问道“那为何半尸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小萝又是谁” 古蔺低垂了双眸,默了片刻方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二位还是随我来吧。” 古未迟对着秋暮使眼色,去不去,到底去不去 秋暮简直嫌对方挡路,路过窄小的山路时粗鲁地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上仙,怂的你。 古未迟捂着肩膀望天,总结道“太年轻了” 言罢,跟上去。 一阵白雾蔓延开来又褪尽,又回到半山慌宅。 两人四处探看,已不见古蔺。 门口的白灯笼已灭,煞白的穗子无风自动。 两人脚步齐稳,双双走入院中。 已过巳时初刻,阳光愈盛,空旷的山宅蓦地刮来一缕幽风,院角古井上的草绳蓦地摇晃起来,整个院子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 “这猫妖胆子不小,既知我们身份还敢造次。”古未迟说着紧了紧手中的桃花扇,嘴上虽不屑,但他并非轻敌之辈,且不说几千年的猫妖道行深厚,光是跟在尸王身边蹭了一身的本事都不得不让人小觑。余光瞥见一旁的秋暮,“咦你手中没武器” “没有。” “那你要跟紧我了。” 古未迟刚说完,辘轳上的草绳停止晃动,井口爬出个拖着半条舌头面目腐烂臃肿的尸体。 尸体摇晃着躯干站到井口边上,湿漉漉的长发垂到脚底,水渍在干涸的土地上蔓延一片,突然他裂开腐了一半的大嘴发出一长串呜咽声,院中各个角落破土而出一只只铁青的尸手,尸手扒拉开土地,冒出一只只半腐烂的脑袋,腐烂到辨不出男女的尸头拨浪几下,抖下一层层湿土,一个个摇摇晃晃站起来。 古未迟粗略数了下,二十余具,恐怕这些人便是庄家人,死后被随便仍在井底或埋在院中了。 其中几具尸体向两位摇摇晃晃扑上来时,被古未迟一扇子扇成灰,他冷哼一声,“小黑猫当我们是普通捉妖师么,这几个小喽啰你都打得过。” 秋暮知道这个没口德的上仙又在鄙夷她的能耐,干脆顺着他说“那我就原地欣赏上仙的风采了,你慢慢扇。” 古井边的尸体挥舞着半腐烂的胳膊又一声呜咽,整个山宅上空罩上一层乌云,本是明朗的天空催生一股风雨欲来时的阴暗,无数黑色烟雾于半空飘来荡去。 “不好。”古未迟发现不妙,便见黑色雾气快速飘进尸体体内,尸体面上原本黑洞洞的眼睛亮起层层碧绿幽光,面上爬满褐色纹路,指甲亦瞬间暴涨,闪着寒冽之光。 秋暮也发现异常,那些荡满半空的黑色烟雾,“是猫妖的内丹。” 那猫妖将千年内丹化了,并催入怨尸体内,尸体承了他的千年阴尸之气及妖气已变成千年凶尸,凶悍可见一般。 古未迟的桃花扇再扇过去,不见尸体化为烟雾齑粉,而是尸身被掀远十几丈后又快速爬起狰狞着扑过来。 古未迟将扇子摇到极限,对着空中乌压压的仿似猫头似的黑云叫喊着“何必呢猫妖,毁了内丹你连魂魄也留不下,我们万事好商量。” 空中巨大的黑头发出沉重的低吼声“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要带我家主人走,我家主人是不会离开此处的,不会的,所以你们必须得死” 半山宅的乌云渐渐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整个山头,山道上,林沟里,巨石旁,悬崖处,凡是埋葬死尸的地方皆破开一个个窟窿,尸身携了凌空乱飞的黑雾乌压压扑向摇晃着白色灯笼的半山慌宅。 不过半柱香,慌宅已彻底沦成尸宅。 成千上万的死尸仍陆陆续续自山林一隅苏醒爬出,携着怨念戾气蜂拥而来。 硕大的院子已被凶尸占满,古未迟手中的扇子简直摇不过来,他斜倪一眼赏花赏月赏春光的秋暮,“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搭把手。” 秋暮保持淡定,不语,只用随身的黑纱掀飞一片死尸,杀出一条通往屋子的路。 古未迟摇着武器,击退不断涌上的凶尸跟随秋暮跳上屋门石阶。 进屋后,立马关门,顺手施了个结界罩在屋子上。 屋外死尸成群结队挤过来,疯狂拍打着结界。 古未迟几步蹿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咕噜噜灌下,揉着发痛的手腕再倒一杯,“你那个什么迷藏香灰管不管用,不行再吹个箫洒点灰先迷倒那些尸体,再这样下去,满山的尸体都会被猫妖招来,足能将咱们活埋了。” 秋暮摇头,“屋外那些是凶尸,可能其中还有些残魂依附,但没有意识记忆,我的迷藏香灰对她们不起作用。”她瞅着一直灌茶的对方,“你们上仙就这点能耐,连小小凶尸都对付不了” 古未迟将茶蛊往桌上一拍,“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毛丫头就会说风凉话,那猫妖可不是普通的猫妖,乃尸王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裂尸将军,他留在尸王身边几千年,得了尸王多少真传,普通仙人见了裂尸将军都要绕道走。” 秋暮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嗓子,放掉后不忘抢白对方,“说白了就是打不过呗。” 古未迟摇着桃花扇给自己灭火气,耐着性子解释“本来我生性低调,但为了天界上仙的名誉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目前情况并非本上仙对付不了,而是屋外那些尸体中不乏有魂魄未曾散尽的,本来我可以用仙封咒术让他们身魂散尽,可那些仍有几缕魂魄的就此灰飞再不会投胎转世了,本仙并非不能打赢一个裂尸将军以及那些凶尸,而是仁慈,仁慈懂么,当铺里的人。” 秋暮望一眼门窗处不停冲撞的凶尸们,“我问你啊,倘若我们出不去了,倘若不用你们天界的啥啥咒术就得被这些凶尸们生啃活埋了,那么你最后会用啥啥咒术保自己性命么” 古未迟大大方方承认“废话,我还没那么伟大为了一群凶尸拆了自己千年仙骨。” 秋暮走入里屋,小声嘀咕着“不够仁慈。” 凶尸们叮叮咣咣敲门拍窗声中,古未迟随秋暮进了里屋,见她四处查看,疑惑道“你又在找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淡定,本仙很有压力。”见对方无视他,只顾掀箱倒柜,又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秋暮将抖开的被子乱团一气堆在床尾,“你能感应到这间屋子里有古蔺的气息么” 古未迟静心凝神,答“嗯,这屋子里有着浓郁的阴气加妖气还有淡淡一股子猫骚味儿,应该是他常住的寝室。” “那就好。”秋暮继续在床榻上仔细翻腾,“你说古蔺平日爱干净么会剪指甲么” 古未迟“说人话。” 秋暮终于停下来,“头发,血肉哪怕一点指甲盖也行,只要是他身上的东西就行,再加我一滴血丢入熏炉,点燃迷藏香,关于对方前世今生的记忆我都会看见。” 古未迟随即从对方帏帽最上端仅露的半截发髻上拔掉一支熏炉簪子,“就用这个” 秋暮点头,“里头燃有迷藏香,世上少有迷藏香探不到的记忆。” 古未迟盯着手中小巧精致的宝蓝色熏炉簪子看了又看,“听闻幽冥当铺绝世宝贝无数,原来还有这么一种香,太可怕了。”随手将簪子递还给秋暮,弯腰低头,“咱们一起找吧。” 秋暮“”这人不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否则怎会觉得迷藏香可怕。 指甲盖是没寻到,倒是在枕头下发现一只发旧的类似香囊的袋子,打开,里面竟是一缕头发。 “谁的”秋暮捏着成色不错的头发问。 古未迟面上乍现欣喜之色,“猫妖的他什么癖好吧,怎么可以自恋到这种程度,毛掉了还收藏起来,呵” “不管是不是他的,我先试一试,毕竟晓得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才好想到办法出去。” 手中熏炉簪子放大数十倍,将发丝丢进去,指尖凝一滴血,血落入熏炉的那一刻,熏炉内烟雾袅袅,奇香漫鼻,秋暮选了个舒适的姿势打坐,闭眼前对一脸惊奇的古未迟说“尽量不要让我受到干扰,否则我醒后会薅你一缕头发丢进这香炉,看你都干过什么好事。” 外面的凶尸群数量还在猛增,整个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古未迟揉揉太阳穴,诚心一笑,“放心放心。” 秋暮闭上眼睛进入迷藏界,第一感知这并非古蔺的记忆,此迷藏界阴气沉沉,晦暗逼人,但丝毫不见妖气,漫天漫地的强大阴灵之气提醒她。 这段记忆是尸王陶诗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画尸公子8 “今个天气真好。”一畦绿油油的萝卜田里蓦地冒出清脆的一句话。 田里生得最水汪汪的一只萝卜抖了抖头顶的叶子,甩落几滴露水,仰头望着暮秋时节难得暖烘烘的太阳。 左右看看,其它萝卜还是老样子,睡得死沉,它将自己连根拔起,雪白的萝卜身暴露在阳光下,瞬间变作一个玲珑俏皮的小姑娘。 秋暮松一口气,果然是她,棺材铺里躺尸们面上顶的同一张脸,陶诗笔下的画中人小萝。 秋暮并非第一次使用迷藏香进入他人的记忆世界,她于幽冥界闲得无聊时偶尔会在忘川河边搭讪几个散步的野鬼,再趁其不备薅小鬼几根头发丢入熏炉,窥探对方生前有没有做过一些能供她消遣娱乐的事儿,其中确实能探得不少令人唏嘘的秘密,她明知此行为不妥,但实在无聊,只能拿小鬼们消遣。 头发或血肉丢进熏炉,再加自己一滴血便是开启通往对方记忆世界的一道门,当铺里的人称之为迷藏界,而进入迷藏界的人称为迷藏使者。 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迷藏界,散发独特的气息,比如花妖的迷藏界满是沁人花香,鱼怪的迷藏界时不时漫上一股子腥味儿,至于人的迷藏界就有些复杂了,不同的性子和经历会生出不一样的气息。 秋暮总结,凡人记忆中最为迷恋最放不下的人或物便是独属于那人的迷藏界气息。 她进入过一个书生的迷藏界,虽然那书生终身不曾取得功名,一生贫困潦倒亦没讨上个媳妇儿,但他的迷藏界每一处角落无不散发一股书香气,清雅,温淡,不浮不躁。 书,便是他的一生。 迷藏界的神奇之处不止限于可窥探到对方的记忆,且能将对方彻底遗忘的事纤毫毕现的还原重现,别说穿开裆裤时的记忆哪怕身为嗷嗷待哺婴儿时的所见所闻,都能清晰地记载于迷藏界,主人公的每一个心绪亦能被迷藏使者感应捕捉到,感同身受,还原一个最真实的尘封过往。 此时,整个迷藏界虽天淡云舒,秋意略浓,但每一处空间无不散漫着强大阴灵之气,同陶诗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便是秋暮断定此迷藏界是陶诗的而非古蔺的原因。 暖阳穿过树梢,落下一地斑驳,小萝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蹦蹦跳跳,秋暮能感应到,对方心情颇舒畅。 一会变成小姑娘轻快地跑着捉蝴蝶,一会又变回萝卜头到处弹跳,一会脑袋冲上,一会脑袋冲下 秋暮进入的是魂魄,是神识,并非肉体,她是透明的,如一缕不经意穿过的风,一片一闪而逝的烟云。 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不能化成实体跟对方打招呼。 山道一侧,粗壮的菩提树下走出两个扎着头绳还不曾幻成人身的小人参精。见山路上一会变姑娘一会变萝卜的小萝相当眼馋,倆人参精皱眉憎眼,视线随着雀跃的小萝头忽上忽下。 胖一点的人参精恨恨道“又是那个萝卜精,看她那神气的样子,真来气哼” “就是,一个白萝卜居然能成精,让我们人参的脸往哪儿搁。”瘦点的人参精握拳回复。 “我都修炼了五百多年还不能幻出人身,她一个小小的萝卜是怎么做到的,好想揍它呀。” 瘦人参握紧细长的人参小拳头,“我也是,那家伙整天跑来跑去一点都不顾及我们身为人参的感受。” 胖点的人参很快泄了气,“可它跑得快,我们追不上,算了,走吧。” 山道上蹦跳的萝卜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被记恨了,抖着头上水汪碧绿的叶子冲进前方稀薄的云雾里。 如果有人问此山跑得最快的是谁 正确答案不是狮子老虎豹子猴子亦非山精野怪,而是小萝。这坟南山唯一成精的一只萝卜。 没错,是坟南山,此时山头边的石碑上刻的并非汶南山,而是坟南山。 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秋暮觉得,陶诗的迷藏界将这个萝卜精的出场排到第一,可见这颗萝卜对他意义深重。 这颗萝卜翻了两个峭壁淌过一条闪着磷光的小溪最终停在一颗参果树下。 已是深秋,山中古木大多枯黄凋落,唯有这颗参果树枝叶茂密,叶子绿得发亮,闪在阳光中,盎然生机。 小萝的心再仰望参果的那一瞬间灰暗下来,树上一颗参果都没拉。 她来晚了,香甜诱人的参果被山中其它生灵先一步抢光了。 虽然这参果比不得天界的人参果,但好歹十年才结一茬果子,吃了虽不能得道成仙,但能强身健体不易害病,最最重要的是这果子 太好吃啦 汁液饱满,酸甜可口,嫩滑柔软,满口生香,想想都流一碗口水。 她有些懊恼自己贪睡,早知参果珍贵被满山的生灵惦记着她应该早些来。 一只胖松鼠从不远处的石头缝里冒出来,小萝认识它,这只松鼠叫绒绒,懒得出名,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养,好在它除了肥胖哪里都好,尤其脾性好,有时候小萝会跑到松鼠窝等它睡醒后跟它聊会天。 眼下绒绒平日里最爱摇晃的大尾巴颓废地拖在地上,小萝过去跟它打招呼,“绒绒看起来不开心,为什么” 松鼠耷拉着眼皮瞅一眼对方,“哎,为了能尝到参果,我提前一个月便在树下守着,可惜还是一个都没得到。” 这么懒的松鼠,竟提前一个月来此守着,显然下了十足的功夫,很是难得。 小萝摸摸对方软蓬蓬的脑袋,安慰着,“认命吧,我们比不上山里那些成了精的狮子豹子大黑熊,我这不是也没抢到么,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两个提前两个月守在这里。” 松鼠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亦是无精打采,“不是狮子豹子大黑熊,不是山中灵兽,哎,明年我们也不可能再吃到参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小萝的心瞬间酸溜溜的,摩挲在松鼠脑袋上的手也停顿了下,仰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参果树,“不是山中灵兽那是谁摘走了果子为何我们以后再也吃不到参果了” 胖松鼠闪着泪花,跳脚拿胖爪子比划着,“那么高那么白,头发那么黑那么长的一个人把整棵树上的果子都摘走了。那人临走时还说以后这颗参果树就是他的了,谁也不许碰。” 小萝一听急了,“怎么可以这样,参果树极其珍贵,是这坟南山上众位生灵的共同财产,山神伯伯说了,这果子不许任何人霸占,谁采到就属于谁,难道山神伯伯不管么。” “管啊管啊。”松鼠一脸的纳闷,“山神气哄哄地来了,我们本想着身为一山之长的他能为山中生灵做主,谁知道他瞅见树下那个摘了两筐头果子的人当场就打了个嗝,然后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松鼠挨到小萝耳朵边上小声报告着秘密,“我告诉你啊其实山神是装晕的,我听见他对着身边的一只老虎说赶快把他驮走,那个人惹不起。” 小萝噎了一阵,山神可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了,再是凶猛的野兽于神山面前都乖巧的像猫咪,平日里附近的居民也会来山神庙给山神上香磕头保平安,威风赫赫的山神伯伯怎么会惧怕一个人呢,她诧异问道“那个人是谁呀三头六臂很凶” 松鼠摇晃着肥硕的脑袋,“那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凶,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可是山神怕得厉害,大家就跟着怕,哎,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我偷偷跟踪他了,我知道他住哪儿。” 它跳上附近最高的一块石头上,指向远处半隐在古木山草中的茅屋一角,“那,就在那个山头上的茅草房里。” 小萝顺眼望过去,远处缥缈朦胧,只见山中幽景错落交织,她郁郁一声“哦。” 松鼠回树洞休憩,小萝攀上参果树粗壮的枝丫,心情有点阴郁,可秋风吹得舒爽,不知不觉挂在上面睡着了。 醒后正是黄昏,晚霞渗透半面天,秋日的林木沐浴着晚霞余光,愈发柔静晕黄。 小萝揉揉眼,依稀望见山头那面飘起淡淡炊烟。她下了树,选了最近的路,弹跳着过去。 最终她停在一处栅栏墙外,她在这座山里住了多久了她不记得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久到她数都数不过来,所以这座生养她的大山她还是比较熟悉的,往日游荡到此处时这里是个高阔破败的庙堂,依稀记得几百年前甚至更久,这座庙堂香火极盛,后来朝代更迭日趋没落,到最后空无一人成了猎人躲避风雪烈风的一处落脚点。 她记得里头有一尊很高很大的千手菩萨像。 将嘴里叼的草吐掉,纳闷,眼前这座庙堂何时变作了一方小小茅草屋 草屋顶上的炊烟被山风吹得稀薄,最终融入山岚。 院内两圈栅栏,里头种菜养鸡,两颗白玉兰花开到半荼蘼,莹白的花瓣铺了一地,最瞩目的要数墙角那张白玉石桌,上面竟放了一盏雾气袅袅的香茶还有一整碟参果 红到发紫的果子透着诱人的香气,隔了一整个院子都能闻见。小萝咽了咽口水,一闪身变回一只白萝卜,踩着极碎的小步子偷偷从栅栏缝里钻进去。 房门未关严实,她扒着门框从门缝里望见屋内躺椅上睡着个人,一身比竹叶还淡的绿衣裳,泼墨似得长发自躺椅垂到地面,直直的,柔柔的,对方侧着脸看不见面貌,只瞧见他腰间挂着一支笔。 他的脚下放了足足两筐头的参果,冒尖的。 太可恨了,怎么可以如此霸占山中珍果。 小萝不甘心地轻声哼一句,悄悄下了石阶,路过院子时实在没忍住,小旋风似得爬到白玉石桌上抓起碟子里的一颗参果拔腿就跑。 栅栏里的小鸡被吓得扑棱着翅膀叽叽直叫唤。 小萝跑得更快了,一口气跑了三个山头才停下。 寻了颗大树靠着,变回人身后一口气将整个参果吃光,恨不得连果核都咽下去。 “不够吃啊。”她舔舔嘴唇,捂着肚子感慨。 树下歇了不一会,夕阳最后一缕余韵消散,月亮漫上层云。 她又变回萝卜头飞奔回了萝卜田。 接下来连续七日,她都会变成小萝卜头去那间茅草屋的院子里偷上一颗参果。 从无失手。 令她奇怪的是那茅屋的主人从未现身,而院中石桌上的参果总是满满的放上一碟。 按她每日偷一颗来算,一碟子参果早就被偷光了,可每次来都是满的。 第八日黄昏时分,她照常来茅屋不问自取。 可这次却偷窃失败,因为院中来了一只黑猫,很壮实,眼睛犀利,爪子尖锐,喵呜一声叫,方圆百丈,鸟散兽藏。 她虽是萝卜精,但除却白天会变成人身外,一点别的本事都没有。 她直觉,惹不起那只黑猫。 可那参果太诱人,她想到一个新的偷窃方式,于是幻成人身推开了栅栏门,敲响了那道好像从未开启过的木门。 屋门被拉开,一身竹叶青的公子站在门边静静俯视她。 小萝仰首望见对方的脸后,有片刻的愣神,她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类,比附近村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眼前的这位公子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何事”对方见她一味发怔,出声问道。 “我我我是附近的村民我我上山来采蘑菇有些渴了,想讨碗水喝”小萝结结巴巴道。 青衣公子也就是陶诗,静静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随手倒了一盏茶,“过来喝吧。” 小萝欣喜地跑去过接茶。 秋暮晓得陶诗明知道是这颗萝卜精日日来偷他的参果,他躲在屋里的躺椅上日日装睡,等萝卜头成功偷走参果后,他再从脚下的竹筐里拿起一颗果子放回院中石桌上的碟子里。 日复一日。 这陶诗打得何种鬼主意,秋暮竟探不出,可见此人心思极静极深。 小萝喝着茶问“公子你从哪里来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陶诗自碟子里捡起一只最大的参果滚在掌心里,眉眼挂着淡淡笑意,“外地人,喜爱作画,偶游到此,见此处风景绝佳便暂住了下来。” “哦。”小萝小心翼翼放掉茶盏,盯着对方手中的参果不甘心道“多谢公子施的茶水,那那就不打扰公子了,我走了。” 本想着借着喝水的借口将那讨厌的黑猫轰走,走时再顺一颗参果,没想到公子这么热情,居然亲自到院中给她沏茶。 她走两步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一望。 陶诗手握着果子,微垂着头,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玩味,他蓦地开口道“姑娘可晓得这是何物” 小萝一阵风似得返回来,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对方手中的果子,“知道知道,这是世上最好吃的果子参果。” 陶诗将参果凑到她鼻子下,低声诱惑着,“想不想吃。” “想。” 陶诗又将果子拿走,摇着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这果子是真好吃,我连着七日丢果子,一日一颗,也不知被谁偷走的,若被我逮到” 小萝心里一惊,“被逮住会怎样” “打死。” “呵呵公子你早些休息,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小萝风一样跑远。 一连好几天,小萝都不敢出那块萝卜田。 连山神伯伯都畏惧的人她肯定惹不起。 可之前连着吃了七日的果子吃得上瘾了,最终对参果的执念战胜对公子的恐惧,她又去了那间茅草屋。 黑猫还在,正贴着墙根懒懒地晒太阳。 那青衣裳的公子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喝茶赏风景,山风拂过他的秀发衣角,一派轻柔飘逸仿似画中谪仙。 她站在院门口一颗大树下,偷偷观察着,只盼着日落西山那黑猫睡着公子进了屋她好进去偷一颗参果。 最后一次,她就偷这最后一回。 心里正忐忑着,院中传来公子好听的声音,“姑娘可是又来采蘑菇,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小萝只好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陶诗递给她一盏茶,她咕咚咕咚几口喝光,方把茶盏放到石桌上,眼前凑过来一只散着清香的参果,“想吃么” 小萝怔了下,望着对方手中的果子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上次这人也是这么哄她的,最后呢还不是又把参果放回碟子里,未免再次被戏耍,她昧着良心扭头说“不想。” 陶诗略失望,把参果贴到自己唇边,“好吧,你不想吃那我自己吃了。” 说完对着果子咔嚓一口,果汁香气浓郁,充斥了一整个小院。 小萝有点后悔,咽了口口水试探性问“倘若我说我想,你会给我吃么” 陶诗吃着果子点点头。 “想。”小萝立刻清脆地喊出来,眼里几乎冒粉星星。 陶诗自碟子里捏起一颗果子递给她。 小萝接过后立刻咬一口,“真好吃。”仰头对着施果子的陶诗甜甜一笑,口水也洒了两滴。 陶诗似乎对她童趣十足的发型有点兴趣,揪了揪她头上的羊角髻,“小丫头想不想以后天天来我这儿吃果子” 小萝瞬间噎住,瞪圆了葡萄眼,问得很认真,“可以么” 陶诗又扯了扯她头上另一边的羊角髻,“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小萝很期待,只要不是让她去打架杀人她都答应。 至于为什么拒绝打架或杀人,唯一的原因是打不过。 陶诗比她高一头半,微微俯下身子将脸凑到她眼前,神秘兮兮道“我是个画师,为了提升我的画技,我要你每日来这里让我为你作画,把衣裳脱光的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画尸公子9 这句话惊得小萝连嘴里的果子都忘了嚼,只睁大无辜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顶好看的脸。 参果险些掉了,被陶诗半空接住,小萝才回过神来。 她点点头,脆生生道“可以呀,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陶诗微怔,直起腰身,“哦” “我要每天晚上来,你看可以么” 陶诗又微微一愣神,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点头,“嗯。” “那我们一言为定哦。”担心对方反悔一样,小萝确认一遍。 “只要你敢来。” 小萝简直要把眼睛笑没了,“那我先走了,明晚会来哦。”临走前依依不舍望了一眼桌上的参果。 陶诗含笑捡起一颗果子丢了过去。 小萝机灵地接住,抱着参果傻笑着离开了茅屋。 翌日,夜。 萝卜头如约来了茅草屋。 院子里不见那只凶悍的黑猫,玉兰花总是那副开到慵懒的模样,依稀的花瓣竟也掉不光,白玉石桌上却不见那碟参果。 萝卜身从门缝里挤进去,陶诗正半眯着的眼躺在摇椅上一下一下摩挲着怀中的黑猫。 小萝使劲拽了拽陶诗的衣角,黑猫喵呜一声叫,他睁开了眼睛,低头瞅见一只白白嫩嫩头顶几片绿油油圆叶子的萝卜正拽着他衣摆仰头望着他。 “我来拉。”小萝摇了摇他的衣角,提醒道。 陶诗从摇椅上站起来垂眸打量地上的萝卜头,“是你,你是个萝卜精” 小萝点点头,颇带自豪感,“是呀是呀,我是这坟南山唯一一个修成精的萝卜,厉害吧。” 陶诗微蹙眉,“厉害厉害,可是你怎么变成萝卜了,你不变回人身我如何为你作画。” 小萝抖抖头上的叶子,跳到摇椅上,“可是一到晚上我就会变回萝卜,我变不回人身啊。” 陶诗揪住她头顶的叶子将她拎起来,“所以你是耍我了” “哎呦哎呦,小心不要扯掉我的叶子否则我会掉头发的。”萝卜挣扎着,“我没有耍你啊,明明是你答应我可以晚上来的。” 陶诗将萝卜放下,小萝赶紧整理头上的叶子,瞥见房间一角的梨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她跳过去仔细观察叶子有没有歪有没有掉有没有蔫 陶诗叹息还是个臭美的萝卜。 陶诗一早将笔墨纸砚备好,现下一颗萝卜头一丝不苟地坐在摇椅上,看起来有些小兴奋,只盼着端坐在对面的公子能将它画得美一些,端庄一些再可爱一些。 陶诗提笔作画,只望了萝卜头一眼便再没抬眼看一下。 两个时辰,小萝一动不动,终于她按耐不住,问“公子好了没有,我能动一下么,整个萝卜都僵了。” 陶诗微抬睫,“没人让你一动不动,你可自由活动。” “好啦”小萝一听赶忙从摇椅上蹦下来,一溜烟跑到青褐色的桌案上,当她瞅见陶诗笔下的那副画时,顿时泄了气,“你画的不是我,你画的是猫。”小萝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黑猫。 陶诗收了笔,淡淡道“一颗萝卜有什么可画的。” 小萝据理力争,“可是不是你要画我的么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陶诗捏了捏她头顶的一片叶子,“可是我要画的是个姑娘,不是萝卜。” 小萝低头嘟囔着,“不都是我嘛” 虽然小萝使诈,不过陶诗还是如约赏了她一颗参果,小萝抱着参果躺在摇椅上吃得吐沫横飞。 黑猫跳上桌案,陶诗抚着黑猫喃喃自语,“这萝卜,有点小聪明。” 小萝连着一个月太阳一落山便跑来草房子当陶诗的画模,陶诗连着赏了对方一个月的参果,除了参果之外,小萝还免费吃到陶诗的私有美食。 比如桂花糕,山珍白果汤,乳酪樱桃,红糖酥饼条,蜂蜜枣泥包都是些顶美味的甜品。 小萝最爱吃甜食了。 她吃饱喝足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两个时辰后会跳到桌案上欣赏陶诗的杰作。 可惜的是陶诗画山画水画云画鸟画猫画狗就是没画过她。 她有点失落,可怜兮兮地问陶诗,“我每天摆姿势很辛苦的,你为什么就不画我一下呢” “萝卜,太过简单,懒得画。” “” 翌日,晨。 朝阳微凉。 小萝特意赶了大早来敲茅草屋的门。 陶诗拉开房门,就见门阶上站了个清新灵动的小姑娘,绿袄白裙,羊角髻,碧色发带轻扬,鬓角的碎发融在晨光中,更显笑容酣甜。 他打个哈欠慵懒地望着她,“怎么,想通了打算让我画你的人身了” 小萝一听摇头,态度坚决,“不,我只晚上才给你画。” 陶诗弯眼,微微一叹,“随你。”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见对方进了屋门,小萝终于放掉矜持说出来。 “哦什么事”陶诗拿起湿帕子净手面。 小萝有些局促,于后面站着,骨碌了一阵大眼珠才道“南山峭壁上有好大一个蜂巢,我摘不到,你能不能帮我摘下来,蜂蜜可以分你一半。” 陶诗梳理了几下头发,将梳篦放下,侧身点了下她的鼻头,“贪吃鬼你就这么爱吃甜食” “是呀是呀,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吃到甜的东西就好了。我生平最爱吃的就是参果,其次就是蜂蜜然后就是桂花糕还有还有糖水” 小萝喋喋不休着,因她心里完全对这个好看的公子没了任何防备,陶诗已成了她心中顶重要的人,虽然认识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却已胜过胖松鼠和人参爷爷于她心中的地位。 她觉得上天让这位公子定居到坟南山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吃到了梦寐以求的参果,以往每当参果成熟时她抢破脑袋也只能得一两颗,而这位公子竟无偿请她吃了一个多月的果子,且待她极温柔,从不轰她走。 陶诗取了披风,慢条斯理地系上,“我随你去看看。” 山路上,薄雾缭绕,草丛里的露珠铺了层五彩碎光,道边的石头子泛着潮意,空气吸到肺里,润润的甜。 小萝紧跟在陶诗身后,对方颀长挺拔,腿尤其长,她有点跟不上,几次小跑着追上去,几次伸出小手欲勾住对方的手指,因怯意始终没成功,眼看着对方又落了他一大截,猛追上去后终于问出来,“我可以牵你的手么,这样我就能跟上你的步子了。” 陶诗停下来,微笑,伸开手掌,“看来我走得有些快了。” 小萝不动声色咬了下唇,窃喜着将自己的小手搭上去。 对方的手很凉,可一路上被人牵着的感觉很暖,暖到熨帖。她摇着手指问“公子你叫什么,我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陶诗。” “陶诗陶诗陶诗”这个名字她嘀嘀咕咕墨迹了一路。 “你知道我叫什么嘛”她突然拽住他的手问。 “叫什么” “我叫小萝,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好听么” 陶诗愣了下,“萝卜精起名叫小萝,很实在。” “好听么” “好听。” “你得记住我叫小萝,萝卜的萝。” 对方没吭声,只嘴角勾起一抹及淡的笑意。 小萝见对方不大重视,她拽了拽对方的手,颇认真地看着他,“我叫小萝,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陶诗再次停下,俯身摸了摸她的羊角髻,“好,我记住了,小萝,萝卜的萝。” 南山峭壁下,恰好一只黑熊精正打那蜂巢的主意。 遽然,不知谁用石头子丢准了蜂窝,一窝的蜜蜂自峭壁上飞下密密麻麻将黑熊精包围,黑熊精捂着头到处乱吼乱窜,直到从山路上消失不见。 小萝笑得前仰后俯,“哈哈哈,公子你看到没,那只黑熊精平日里只会欺负我,从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哈哈哈哈哈哈咦公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陶诗终于将视线从对方脸上收回,喃喃一句,“笑得像个傻子。” 说完,又不自觉嘴角一弯。 小萝自认为一向注重形象,听公子对她的评价很是介意,两只手不停拉扯着嘴角练习淑女的微笑,而陶诗已走到峭壁下,仰首望着悬在半悬崖处的蜂巢。 小萝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藤绳,“太高了,有点不好摘,一会你站到悬崖最上面去,我把绳子捆在腰间,你站在崖顶拉住绳子,我顺着绳子下到悬崖中央摘蜂巢,你一定要拉紧啊,若松了我跌下去骨头都要碎了。” “若跌下去,你这萝卜会摔成好几块吧。”陶诗背手揶揄道。 “摔成萝卜泥。”小萝自嘲着并将藤绳捆到自己的腰间,有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一会你真的要拉紧绳子啊。” 检查完腰间的绳子已捆得结实,一抬头便呆住。 那么一大块蜂巢已稳稳落在陶诗的手中。 她抬眼望望高高的峭壁,上面空荡荡的。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满是疑惑。 “我一伸手,它自己就过来拉。”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画尸公子10 回了草房子,小萝借用陶诗的小厨房做了蜂蜜草饼。草饼端出来时,陶诗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小憩,小萝拿起一块饼子放到陶诗的鼻子下晃悠着,“香不香香不香” 陶诗缓缓睁开眼睛,接过对方故意搀他的糕饼。 “你快尝尝好不好吃,这是我偷偷溜下山到坟南镇跟一个大婶学的,从来没有人吃过我做的东西。” 陶诗张口咬了一小块,笑着点点头。 “我就知道好吃。”小萝从碟子里捏起一块放到嘴里,“嗯,好甜。” 这日,她吃了五块蜂蜜草饼,且逼着陶诗吃了三块才罢休。 也是这一晚,她第一次没有回山中那片野生野长的萝卜田,吃得饱饱的,躺在舒适的摇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陶诗解了披风将她包裹起来抱到屋内榻上。 果然,天只要黑下来她便会从姑娘变作一只萝卜,有些圆滚滚的,不算苗条,头顶几片圆滚滚的叶子,煞是可爱。 萝卜头睡熟后,黑猫自门口跃入,落地化作少年郎,手里端着一只玉盏,轻声道:“主子,夜深了,用些宵夜吧。” 秋暮细细观察,是一碗晶莹剔透的雪莲羹,二十四瓣白如玉的莲花花瓣散着清冽的香气。 陶诗静静吃着雪莲羹,古蔺道“近来山中出现猎人,好像为凤目而来。” 陶诗再舀一勺羹送入口中,咽下后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古蔺化作黑烟消失后,塌上的小萝卜头翻了个身嘀咕着梦话,“真甜” 陶诗愣了下神,放掉手中的羹勺,对着打呼呼地萝卜头淡淡一笑,“真是个小吃货。” 情不自禁靠近床榻,仔细盯着对方熟睡的模样,萝卜眼紧闭着,萝卜口微张着,还淌着两滴口水,拿手指轻轻抖了抖萝卜头顶的叶子,“幸好这世上还有个你。” 小萝来草房子的频率越来越多,最后干脆在草房子住下来,白日幻作姑娘给陶诗养养鸡种种菜做做小点心,晚上就变回萝卜头把自己埋进栅栏圈里那片绿油油的萝卜田里。 她说晚上不能一味的睡在床上,要埋在土里才好生长。 起初陶诗以为这丫头打什么鬼主意随便寻的借口,有几夜他故意将田里的萝卜连根拔起捧到屋内的软塌上睡,没过几日,小萝的气色果然不佳,竟白日里也昏昏欲睡,眼下挂了好大的淤青。 清晨,陶诗拿了温热的帕子为小萝擦着眼下的淤青之气。 小萝半醒不醒地嘟囔着“我就知道昨晚又是你将我从土里拔起来的,这样不行的,虽然我白日里是姑娘,晚上必须要做回萝卜的,你不要再将我拔出来了,我一整日都好难受。” 陶诗将她的小脸蛋仔细擦一遍,第一次将眉头皱得很深,“你这样长此下去也不妥,我来想办法。” 连着几日睡在萝卜地里,小萝恢复了元气,白日里变作姑娘亦跑得生龙活虎,这日还将参果给胖松鼠送过去几颗。 陶诗说了,参果都是她的,不过不许她贪吃,吃多了上火。 朝夕相处,她发现陶诗并不喜爱吃参果,唯爱雪莲羹。他每日都要服一碗雪莲羹,一整朵雪莲花浮在汤羹里,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她尝过,寡淡无味,一点不甜,不好吃。 又想起山东头的人参爷爷平日待她不错,她又挑了几颗参果给人参爷爷送去。 老人参正在溪河边钓鱼,接了她的参果缕着胡须道“听山中生灵道近日里你同茅草房里的一位公子走得很近,你可知他的身份” 小萝思忖一会,摇摇头,“我只晓得他是个作画的,别的不清楚,不过他是个好人。” 老人参摇摇头,“我修行浅薄,看不出茅草屋那公子是何来历,但绝非凡人,你要当心了。自那公子来了坟南山,山神便再也没出过洞府,这其中定有蹊跷,你同他走得如此近,万事小心。” “可是我有什么可防着他的呢要知道我是一颗没用的萝卜,即使成了精依然是个没用的萝卜,就是因为没用所以才活了这么长时间,就连山下的村民都会来山上采山珍采人参摘灵芝参果,可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萝卜,就算捉了我有什么用呢,我全身上下还没有人参爷爷的一根胡须有用,甚至还没有一些山蘑菇有营养,哎,我这么没用最是安全了,人参爷爷放心吧。” 老人参缕着胡须,“话是这样说,可你还是要小心些。” “他连参果都给我吃,对我好的不得了,从来没凶过我,爷爷放心吧,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莫被采参人采去炖了,走啦爷爷。” 老人参拎着一小袋子参果,微笑着叹口气,“这丫头真不会说话。”缕了下胡须,“不行,我得找山神问问去才好。” 小萝返回草房子的路上遇到脑袋肿了两圈的黑熊精。 黑熊精硬说当日悬崖下取蜂巢时是小萝算计他,害他被一窝子蜜蜂追着满山头跑。 若是平日,小萝不会跟对方多聊一句定是撒开脚丫就跑,如今有公子给她撑腰了,胆子也养得肥了点,叉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搞得鬼,明明是蜜蜂看你不顺眼,你平日竟端了它们的老巢,它们早就记恨上你了,被它们咬,活该。” 结果是被黑熊精一巴掌拍飞。 幸好小萝跑得快,否则难保不会被黑熊精拿去做午餐。 草房子里。 陶诗正静静吃着雪莲羹,见小萝气喘吁吁跑进来且面上带了擦伤,他站起来道“怎么了” 回到草房子小萝便安心了,一下扑到桌子上喘气道“黑熊精欺负我,幸好我跑得快,告诉你个秘密,我是这满山灵物跑得最快的一个,因为我是萝卜精,最是没用,除了白日能幻作人身以外什么法术都没有,所以山中生灵们都嫌弃我,日常欺负我时我就跑,跑着跑着便练就了一身逃跑本事,整个山头没一个能追得上我,连豹子精都不能。” 陶诗抬手轻轻抚摸她面上的擦伤,淡眸疏离,却藏匿些许疼惜,“你平日里都是被这样欺负的” 小萝握住对方的手,一脸的轻松笑意,“没关系啊,我跑得快啊,吃不了多大的亏的。” 见对方一直盯着她看,她觉得有些莫名,顺手将石桌上的勺子重新递给他,“你好像很喜欢吃雪莲羹啊。” 陶诗接过羹勺,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你为何要去摘参果呢,而且把整棵树的参果全部摘光” “因为你喜欢。” 小萝在屋内查了半日的书籍画册,终于找到蜂蜜治疗擦伤的一味插图偏方,她伤的是脸,万一留下伤疤就不好了。将上次从悬崖上取来还未曾用完的蜂蜜涂在面上的伤口上,一层又一层,鼓捣完了已是黄昏。 院内的香气引着她走出去。 只见石桌上摆着一只超大的蒸笼,袅袅香气正是从蒸笼里散出的,她走过去发现蒸笼边上依次摆了不少精致的小菜。 “你做的么”小萝咽了咽口水。 陶诗点头,从蒸笼里夹了几块糜肉放到小碟子里,最后将筷子递过去,“极少煮饭,你尝尝。” 小萝尝了一小勺糜肉,惊喜的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又香又软又糯,这是什么” “喜欢就多吃点。”陶诗又盛了一碗糜肉过去。 小萝吃得打了饱嗝,仍执着追问着,“到底什么肉呀,太香了。” 陶诗浅笑“熊掌”。 老人参拎着小萝送的一小袋子参果去了山神的洞府,守门的两个小童道山神病重昏迷不醒,勿扰请回。 老人参当下拔掉一缕胡须,落掌即刻化作一把人参须,“老头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参,全身上下都是药,恐怕这满山生灵没有比我更懂得医治山神的了,童儿请让开。” “不成。”两童儿坚决不放行。 紧闭的洞府内传来山神毫无精气神的声音,“老人参进来吧。” 老人参方一进洞便瞅见山神披一身洁白的丧服再给哪位大神上香,燃的是手臂粗的那种高香。 “山神这是” “哎,提前给自己装裹好了,免得临死的时候来不及。”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跟那草房子里的公子有关系” 山神含泪点点头。 “那公子是何方神圣我这几千年道行竟亏不得分毫,还有小萝那傻萝卜同那公子走得很近,她会不会有危险。” 山神颤巍巍站起来,痛心疾首道“这满山的灵物你我最投缘了,今日我将秘密告知你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莫问就对了,还有那傻萝卜,没人能救得了她,你且离她远一点吧,不,越远越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画尸公子11 坟南山的冬日终于到了,一场大雪后,山里山外皆是一片素洁苍茫。 这年的坟南山冷得异常,死了不少的古木植被,山中野兽鲜少出来走动,空中觅食的飞鸟几乎不见了踪迹。 小萝缩在草屋子的围炉旁暖手,陶诗替她擦了擦鼻涕,“明日同我到山下市集,我去买新袄给你穿,看你冻得越发通红简直成了只红萝卜。” 小萝吸吸鼻涕,“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坟南山从未这样冷过,你冷么” 陶诗摇摇头。 “可是你的手为什么一直这样冰冷呢” “我生来如此,从未觉得冷。”他拉住她的小手离火炉远了些,“当心靠得太近烫伤了。” 小萝望着火光映衬的那张脸,白到透明,五官像是冰雕一样俊美,“你为何为对我这么好” 陶诗站起来,走到软塌上抱起半眯着眼的黑猫,抬眼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笑道“这只猫陪了我好久好久,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曾救过它的命几乎等于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是来报恩的。” 小萝听得一塌糊涂,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怀中那只凶恶的黑猫,狐疑道“我救过它” 陶诗轻轻点头。 “数月前,坟南镇的馄饨铺前你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就是它。” 小萝仔细于记忆中搜寻,终于想起她确实救过一只小黑猫。 山中不知岁月,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小萝偶尔会到附近的镇子上一睹人间繁华,因她没有法术怕遇到危险便很少下山,为数不多的一次下山历程中,她于坟南镇的一个馄饨摊角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应是方出生不久,柔弱的不行,身上不知被谁弄伤了还淌着血。 她将随身携带的草药磨碎洒到小猫的伤口处,再用布条细细包好,最后买了些小鱼干嚼碎了喂给小黑猫吃,小黑猫渐渐能动弹了她才离去。 小萝仔细辨看陶诗怀中的这只壮硕的凶悍的勇猛而犀利的大黑猫,“是它它这是有了身孕么” 不然怎么短短数月从一个羸弱不堪的小奶猫变成如此凶猛的大块头,这完全联想不到是同一只。 陶诗还未回答,他怀中的猫愤懑地喵呜一声,那架势欲扑身作战。 小萝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 陶诗安抚着黑猫,笑道,“这是只公猫。” “哦。” 秋暮自陶诗的记忆里窥探到这段画面,但却跟陶诗眼下说的有点出处,那是半年前的坟南镇。 小萝确实下了一趟山,随身背的草药换了点铜子,揣着零花钱逛了几条街后寻了个馄饨摊吃馄饨。 躲在对面二楼客房里的一人一猫临窗而望。 陶诗仔细数着,对面那位看似清瘦的姑娘吃了整整五大碗馄饨。 小萝吸着碗底的汤时,陶诗对着窗棂上趴着的黑猫道一声,“去吧。” 黑猫跃下二楼的一瞬,陶诗喊住它,“等一下,你这样子太凶,姑娘家是不待见的,你将身子变小一些。” 黑猫听了,将身子缩小一圈。 “不成,还是有些壮,要柔弱的可怜的最好带伤的小奶猫。” 黑猫有些不情愿的幻成陶诗心中的那款,然后啪叽一声落在刚要起身离开的小萝面前。 这便有了小萝替小奶猫治伤买小鱼干的一幕。 这就是个小阴谋。 可秋暮却猜不出啥阴谋。 只为邂逅荒山头的这只萝卜精 此理由,有些诡异。 第二日,仍是漫天的大雪。 陶诗携着小萝下山到最近的坟南镇上买新袄。 小萝见陶诗钱袋子鼓鼓的,便不客气的为自己选了两套最新的棉袄一件毛绒绒的挂球大氅,另外让老板娘特意打包了个小包袱,最终,她怀抱着小包袱满面红光走出成衣店。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陶诗将竹枝伞撑开,倾到她头顶为她遮雪。 小萝却紧抱着小包袱出去踩雪,“哇,你好有钱哦,银子居然还没有被我花光,那就请我吃东西吧。” 陶诗选了镇子上最大的一间酒楼,因是雪天生意颇佳。 不但有本地人亲友聚会,酒楼各个角落且三三两两坐着外乡人。 都是些功夫在身的人,形貌怪异,有些甚至随身挂着捉妖宝器。 陶诗为小萝夹着盘中菜,小萝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她时不时抬头望望不停为她夹菜的对方,“这里的饭菜好吃极了,你为何不吃” 陶诗将暖汤盛给她,抹掉她唇角的一粒米,“我喜欢看你吃。” “那我多吃一点,让你多看一会。” “乖。” 热气腾腾的暖汤都不及公子暖,小萝深深觉得这个冬日一点都不冷了,只要看一眼公子,心里便是春暖花开。 她依稀听到酒楼的客人再议论捉妖之事,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叫“凤目”。 小萝听不大懂,难不成此处出了妖怪,凤目凤凰的眼睛她在此多年,还从未见过凤凰。 吃饱喝足,随着陶诗走出酒楼大门时,她问“人们口中说的凤目是什么” 陶诗拍了拍她的脑门,“你这个傻萝卜是不会懂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走吧。”他笑盈盈地牵着她离开。 雪地里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回到草房子里,小萝将小鱼干端出来摆到黑猫面前,那黑猫竟头一扭,走了。 小萝挠挠头,怎么回事没见过不爱小鱼干的猫咪,她嘟着嘴问“你的猫好像一直不喜欢我。” 陶诗摸摸她的头,“这猫认生,除了我不愿同他人亲近。” “这个胖黑球有名字么”小萝又问。 “古蔺,它叫古蔺。” 墙角的黑猫喵呜一声,跳窗离去。 “啊,它好像生气了跑出去了,外面下雪呢。”小萝担心的朝门外望一眼。 “随它去。”陶诗淡淡道。 小萝望着门缝外黯淡飘雪的天空,倏然从软塌上抓起抱了一路的小包袱,“一会天就黑了,趁着还是白日你为我作一幅画像吧。” 陶诗不明白这丫头怎么突发奇想让他作画,他靠近她,低头一笑,“这可是白日,不是只有晚上才肯让我为你作画么”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就为我画一幅吧,你可从来没画过我。”怕对方拒绝,她撒娇地揪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陶诗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眸带戏谑,“当初可是说好的,想要我为你作画不难,要脱衣裳的那种哦。” “嗯嗯,好的,你等一下,我换一下衣裳再脱给你看。”小萝忙拆开手中的小包袱,撒出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肚兜。 陶诗一怔,“这就是你让老板娘特意为你打包的东西” 小萝笑得很甜,“是呀是呀,我一下买了这么多,样式都很好看,我可以一件一件穿给你看啊。” 陶诗彻底怔住,望着对方一脸的天真无暇,“你” 小萝选了个绣着紫鸳鸯的肚兜捧在胸前,“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不肯让你白天画我么” “为何” “因为白日里我是人啊,你说为我作画要脱衣裳的,可我只有一件肚兜,而且样式不好看怕你笑我,你看我买了这么多肚兜都这样好看,再也不怕你白日里为我作画了。” 陶诗记忆中第一次有些蒙圈,“所以当初你拒绝我为你作画的原因是嫌自己的肚兜不好看仅仅是这个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啊。” 陶诗彻底怔住。 眼瞅着小萝已将小袄脱掉,正拉扯自己的内衫带子,陶诗忙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直望着她,“你你好像不知何为害羞。” “知道啊,我肚兜不好看不想被你看见,这不就是害羞么。” 陶诗轻咳一声,“非也,害羞并非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小萝歪头问他。 陶诗微微一笑,一手握上她的腰身,猛然拉入怀中接着一双唇就含住小萝微张的粉唇。 小萝心口一窒,紧抓在怀中的肚兜轻飘飘落在地上,面对突来的吻,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陶诗缓缓离开她的唇,轻声道“可有感到害羞” 小萝呆了呆,摇摇头。 陶诗眼底泛起一层暗涌,拦腰抱起小萝放到软塌上,身子压下去的瞬间便吻上她的唇,小萝只觉那吻细细的,轻轻的,痒痒的,如春雨拂面,浅秋微风,如四月暖阳,溪流轻涌 稍顷,陶诗微微拉开彼此距离,哑声问“可害羞” 小萝只睁着眼睛眨巴眨巴,不做任何回答。 陶诗重又垂头,亲上她的耳垂,辗转厮磨间一手挑起她内衫的衣带,肩头衣衫滑落的那一刻,一丝凉意袭来,便是这份凉意瞬间让小萝惊醒,她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一把推开对方,且将肩头的衣裳仓皇拉正,脸颊耳根滚烫发红,连一颗心甚至整个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你你你” 这个不就是有次她跟着人参爷爷下山不小心瞧见柴火垛里的一对男女做的事么当时人参爷爷捂着她的眼道,此乃世间最邪恶之事,做不得做不得。 她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又不大懂,但不知为何浑身哪里都不对劲,一张脸一颗心烧灼得厉害。 陶诗见她窘迫慌乱的模样,眼里荡出春潮般的笑意,“不枉费我一番调教,可是知晓何为害羞了。”他趋步靠近,一字一顿,“可还敢脱了衣裳要我作画” 小萝确实吓坏了,心底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她退后两步直往门口冲去。 想逃,这一刻,只想逃,扎土堆里去。 陶诗轻轻一挥手,那门如何也拉不动,小萝又瞥见窗口,奋力一扑,陶诗又是轻轻一挥袖,窗户闭合,任她推砸,纹丝不动。 陶诗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好整以暇望着惶恐羞怯的毛丫头。 看她如何脱身。 小萝扒着窗子灵机一动,蓦地变成一只萝卜头,陶诗伸手去抓她,她哇哇叫着满屋子乱跳,上至房檐下至桌角被她爬了个遍。 入夜,院中玉兰花上的积雪静静落了一重,陶诗洗漱罢了,小萝还扒着房梁不撒手,萝卜身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警惕地转个不停。 陶诗头疼地望一眼房梁,“下来。” “坚决不。” “你打算就这样挂一宿” “你你不欺负我我就下去。” “不欺负你。”陶诗促狭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画尸公子12 这一夜,风平浪静。 除了困乏到挂着快睡着的萝卜头跌下房梁时落入陶诗掌心的那一声惊叫,其余都是安静的。 整个世界静谧得出奇。 炉火中的火苗偶尔发出噼啵微响,窗缝间莫名飘来淡淡花香,仔细听似乎有雨珠自房檐落下的滴答声,陶诗睡在软塌上,小萝睡在炉火旁的摇椅中。 直到听到软塌方向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萝才蹑手蹑脚地跳下摇椅爬到陶诗身边,小心翼翼枕着他的手臂躺下,她心里明白,此时早已入夜,她已变身成萝卜头,无论怎样都恢复不了人身,没什么便宜可让他占,也就安心了。 可她在陶诗的手臂上滚来滚去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思虑方才怎么了,被亲的那一刻,虽有些羞赧惶恐,但满心窃喜,像是从毛孔里散发出的细细的小小的铺天盖地的欢喜 “你这样不安生,若是人身子一早便被我生吞活剥了。”陶诗倏然道。 小萝吓一跳,瞪眼瞅见对方虽开口吓唬她却并未睁眼,也便老老实实躺在对方胳膊上一动不动。 直到打了喷嚏,被一双温暖的手捞进怀里。 好暖她贪恋的往对方怀里窝了窝。 暖她猛得睁开眼。 陶诗的身体他的手一直冰凉刺骨,整个身子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沁骨凉意,像是冰雪塑身一样不着任何温度,怎的突然如此暖了。 她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十分喜欢这份暖暖的苏苏的感觉,便依在他怀中睡了。 醒后,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不知何时变回人身的她躺在软塌上,身上盖了厚实的麂毯。 房内不见陶诗。她想起昨晚一幕幕,红着脸坐起来。 推开门,竟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致。 不止雪停了,太阳暖暖照着,山中温度莫名升了好些,不日前僵枯的冬花野草深深浅浅铺了一整个山头。 仿似,春天一下子到了 找遍整个院子也不见陶诗,心底泛起一层失落又添一层惊慌,正要出栅栏门寻找,见陶诗领着黑猫自山路走来。 她快步跑过去扑到他怀中,“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 陶诗摸了摸她未梳的长发,“早起打了些猎物给你炖汤。” 小萝这才发现黑猫嘴里叼了只长尾野鸟。 陶诗煲的山珍汤被她一股脑喝掉一半,她舔着嘴唇问“你为什么总是不爱吃东西呢除了雪莲羹几乎没见你吃过别的东西。” 陶诗微笑,“我不饿。” 小萝放掉汤勺,满是期待地望着他,“那以后你教我做雪莲羹吧,既然你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陶诗微怔,并未言语,只轻轻抚摸了下小萝的头。 倏然一声虎啸自不远处传来。 “你躲在这里莫要乱跑。”陶诗说完一闪身不见了踪迹。 古松下,悬崖边,衣领绣着金色雷电的两位仙门弟子端着法器正对峙着一头猛虎。 那老虎受了轻伤,喘着粗气道“看尔等着装乃是修仙派弟子,我虽是山中精怪可从未害过人,更同你们仙门无冤无仇为何对我穷追猛打。” “妖就是妖,你说你不曾害人便真的不曾害过人么即便真的不曾害过人,保不准以后不会兽性大发,畜生就是畜生。” 两位仙门弟子修为不低,虎精渐渐不支,仙剑刺入虎颈的那一瞬被一片凭空飞来的树叶轻易隔开。 陶诗落在悬崖边上,那猛虎顺势幻成人身,向陶诗下跪,“多谢公子相救。” 两位仙门弟子对着突然冒出来的陶诗凝神片刻,只觉对方身上汹涌着骇人的气息,却也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其中一位试探性问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可我知晓你们来此目的,我奉劝你们,别打歪主意,有些东西你们不配享用,识相的滚下山。”陶诗冷冷道。 另一个仙门弟子唇角勾着讥诮,“看来你也是为了凤目而来,既然都是来取宝物的,我们各凭本事,你法术高不一定能得到凤目,既是宝物便要讲究个缘法。” “不走是么”陶诗再问一句,周身散发的气息另方圆数丈的草木一瞬间枯败。 两位仙门弟子不由得退后一步,此人究竟是谁 “公子。”小萝自一条小径飞奔过来。 两位仙门弟子闻声望向声源的那一刻,两团黑烟自二位后背穿透而过,须臾间地上只瘫着两堆软塌塌的肉皮。 小萝微惊,走到悬崖边上,“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陶诗拉住她的手,“因为他们并非好人,不是要你待在房子里么,怎么不听话跑出来。” “我担心你。” “走吧。”陶诗温和一笑,牵着她的手走远,小萝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地上的两堆肉皮。 心里涌上些疑惑,到底怎么回事,陶诗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说杀人就杀人,而且只见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头,两个道行不低的仙门弟子便化成一滩烂肉泥。 而悬崖边的虎精正目送两人离去。 秋暮一眼认出,正是那个面目可喜的小镇长。 原来陶诗曾救过他性命,怪不得堂堂一虎精甘愿跟在黑猫身边打下手。 春日愈盛,和暖的气候招来了不少的猎人。 可今年往来坟南山的猎人有些不同,他们不射野兽不采灵参,而是满山的翻腾,石头缝里,灌木丛中甚至悬崖边的花草间,细致地搜个遍,不知在找些什么。 大家口中皆嘟囔着凤目。 小萝问过山路上偶遇的猎人,凤目是什么。 猎人道凤目是一种类似雪莲花状的奇草,吃了能医百病,更甚至长生不老。 小萝感觉奇怪,这山上满是奇珍药草就是没见过雪莲花一样的奇草,难不成是陶诗日日食用的雪莲羹 她跑回去问陶诗,陶诗一脸的讳莫如深,只道“不是,那些庸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凤目。” 小萝一头雾水。 山中猎人来了去,去了又来,无论是何种装扮的猎人从未听说有寻到凤目者。 这日小萝在院中的石桌上练字,她觉得陶诗不单画技好,字也写得漂亮,她在山中活了那么多年可惜不大识字,简单些的字还是往日老人参教的,感觉有些丢人,闲暇时便缠着陶诗教他识字。 写到酣处,院外走来五六个男子,为首的老爷衣着华贵,左右称其为镇长。 那镇长走到小萝身边,仔细打量她片刻又指着她身后的草房子道“我记得此处是个破败的庙堂,何时变作一栋草房子,你这个小姑娘又是谁” “我是小萝,这房子是有主人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小萝起身回。 “小萝”镇长围着她转了几圈,一双眼睛于她身上缠绵许久,“我看你不像附近的村民,你从何而来。” “我本来就不是附近村民啊,我自小生在大山里。” 院中的随从皆哈哈大笑,镇长也笑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自幼于这荒山中长大,你可知这座山为坟山,山中满是野兽不说,山脚旮旯到处埋着死尸枯骨,阴气颇重,说不定夜间有鬼魂出没,你怎能活下来” 小萝一叉腰,“哼,我就是能活下来,而且活了很久很久。” 院中人又是一阵哄笑,镇长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草纸,低声念出来,“坟汶南山小萝丫头,哈哈你这字都写错了,不是汶,是坟,连坟和汶都分不清” 随从有人拿小萝打趣道,“这女娃子说话好奇怪,不会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哈哈” 小萝被这群人奚落,心里正不爽着,栅栏门口走来拖着三两藤条的陶诗,他冷着一张脸,表情郑重,“小萝说此处是汶南山便是汶南山。” 一行人望着突然冒出一个谪仙般的公子,都惊得微张了嘴巴。 镇长深觉此处此二人有古怪,端着镇长的架子疑问着,“你可是这草房子的主人哪里人士,为何定居于此” “泸州画师,游居于此。”陶诗淡淡回。 泸州,千里之外,既是灵秀繁城何故来他这荒野小镇,他压下心底狐疑又指着小萝道“那她又是谁” “亲人。” “怎么个亲法”老镇长审视打量二人。 陶诗不语,甚至不屑同这些人说话,小萝站出来回话“我们愿意怎么亲就怎么亲,管得着么” 老镇长嘴角一歪,“呵,我看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你说你自幼儿在这山上长大,他说他是泸州画师游居至此,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如今见你们二人如此亲密,我看你这写错字的女娃娃八成是被这男子下了药拐来此处的,我乃此处的镇长定会为你做主,跟本镇长走吧。” “谁要跟你走,你才是人贩子呢,还有不要再说我写错字了,难道你初学字时不曾写错过么。” 一向威望十足的老镇长被一毛丫头如此顶撞还是头一次,不服道“不走我可以绑你走,再说跟我走有何不好,总比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公子于这荒山野岭风餐露宿的好” 镇长还要说什么,平地莫名刮来一阵强风,直将一堆人吹到半山腰,再噼里啪啦坠下去。 摔得半死不活的随从们将老镇长从土坑里扒拉出来,老镇长气得心肝冒火,抖着手吩咐,“查,给我召集江湖异士查,那草屋子里的绝非普通人。” 陶诗于两颗玉兰树中间架了个藤条秋千,起初小萝玩得开心,可晃悠了一会又蓦地回想起方才一幕,不禁忧心,“咱们得罪了镇长,可能惹上麻烦了。” “小小镇长,不足为惧。”陶诗低头点点她的鼻子,扶住秋千藤条认真打量她,“方才我差点便要了那老头的命,不单奚落你竟敢对你不怀好意。” “其实她奚落我也是对的,是我写错了字。” 陶诗拿起小萝练笔的那张草纸,笑笑,“即便你错了也是对的,从此以后这山就叫汶南山,看谁还敢笑话你。” 翌日清晨,附近村民路过山脚,或有猎人进山时皆停在山道旁的石牌前纳闷着。 坟南山的“坟”字为何一夜之间变成了“汶”字,且不见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迹。 于是村民们便猜测是此处的山神将名字改了,或许汶南山三字更合此处风水。 其下小镇坟南镇居民亦对此议论纷纷,本着敬鬼神的传统便顺着“天意”将坟南镇改名汶南镇。 老镇长心里明白这其中缘由,身为一镇之长,本想反对,但见民众情绪高昂,再有几个老长辈支持也不好拂逆,况且他被草房子里的那个妖人用怪风扔出去这事宣扬出去确实不体面,也就压住心头怒意暂且应了,等着秋后算账。 改成汶南镇的第二日,果真干涸了好些日子的镇子落了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庄家才有好收成。 村民们便更信了是山神的授意。 进山拜山神庙的民众亦多了起来。 只是人们从未发现位于山巅的那座茅屋,因陶诗用了术法将整个草房子藏匿了。 小萝扎院里的萝卜田里睡了一宿,拔出身子幻成人后怎么都寻不见陶诗,连那只不爱搭理人的黑猫也找不见。 一连三日,没有陶诗的任何消息。 她心底滋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画尸公子13 小萝漫山寻找,只看见四处搜寻凤目的猎人们,不见公子。 许是公子进镇子办事去了,小萝思及此便进了汶南镇四处打探,进镇不久便在一巷子口被人套了麻袋扛走。 醒后是在一处半山屋宅里,草绳子捆住手脚,嘴也被堵上。 周身围了一大圈身着奇装怪服的能人异士,镇长亲切的喊他们为大师。 其中一位手持浮尘瞎了眼睛的道人抛出一张半透明的符牌于五花大绑的小萝身前探了探。 收了符牌后微怔,连臂弯中的浮尘亦僵直地垂在空气中。 半响,凭空招来一本厚重的古书,封面赫然四个大字万物长生,古书自行飘到老镇长面前,道人言“第三十七页,自己看。” 镇长惊讶地翻开古书,待看到那一页内容后对着瞎眼道人行了大礼,“听闻万物长生乃世间奇书,不成想竟在道长手中,今日真乃大开眼界。” 道人将书收回“此书乃赝本,其上记载不算详尽,万物长生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囊中之物。”说罢,拂尘离去。 镇长吩咐随从将其他捉妖师们带去厢房用茶,随后召集了庄子里的心腹开了个会议。 “那瞎眼道人言凤目就在那女娃娃居住的地方,我曾带人去过山顶那间草房子,诡异得很,尤其那个半仙半妖的公子,我看凤目就在那妖人身上,如今这女娃娃落在我们手中,不信那公子对这女娃娃的生死不闻不问。”小镇长说着扯掉小萝一大片衣角,又自腰间抽出一把刀划破小萝的手,衣角浸满她的血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这块血衣送到草房子去,再请客房里的那些捉妖师们摆阵做法,看那妖人还不来自投罗网。” 人群中一位年轻男子发问“爹,方才那瞎眼道士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凤目若真的在山顶妖人那里,那道人为何不去取,毕竟凤目可抵万金。” “那道人很是出名,不爱钱财,于江湖中颇有名声,人称戮心道人杀千屠,爹是无意碰到他好不容易请他来宅子一趟,他的话不可信恐怕江湖中没几个异士的话能信了。” 镇长的儿子点点头,遣散了众人,将小萝锁入柴房。 那瞎眼道人下了山,走之前回望一眼满是喧哗声的半山宅,一扬浮尘,自语着,“一群蠢货,死到临头还不知,绑了尸王的人,呵。” 秋暮不曾想到,竟在陶诗的记忆中遇到个老熟人。戮心道人杀千屠不正是挑战无泪最终被邪火烧身的那个玄衣道人么。 这道人果真邪恶,既有本事探得尸王在此,竟不提醒众人,且将众人往死路上推,可见其心险恶。 幸好此人被无泪灭掉,若成了幽冥当铺大当家,她还真不愿意伺候。 小萝被关了柴房后仍被老镇长惦记着。 老镇长好色,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水灵的姑娘,自从上次茅屋一见便起了色心。 众人散后,他悄悄开了屋门,一道宽大的黑影罩在小萝身上。 “你可真是个宝贝。”镇长蹲下,摸着对方的小脸,眼里退去平日里的威严庄重,竟全是淫邪猥琐。 小萝双手双脚被缚凭借蛮力负隅顽抗,挣扎间踢中老镇长胸口,老镇长微恼,一把捏住小萝的脸,“你告诉我你想死么,倘若不想死就乖乖留在我身边,有生之年我可保你安然无恙,至于山顶那个白面公子,呵,你最好忘了他,你也许不知,他并非一个好东西,他恐怕还不如我。” 老镇长说着扯掉小萝嘴里的布团,并强行灌给她一碗汤药,只怪对方太迷人,实在等不到迷药起效老镇长便噘着一张油腻的嘴亲上去,挣扎无果的小萝想着若被这脏兮兮的老头亲了,她以后再没脸见陶诗了。 还怎么给陶诗亲呢会留下阴影吧。 正绝望着,那老头放大的脸一动不动,下一刻便歪斜地倒下去。 陶诗便出现在她视线里。 对方手指轻轻一捻,解了她身上的绳子,刚扶她站起来,药性发作,便晕在陶诗怀中。 陶诗忙将她放到草垫子上,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及脉象,得知乃普通迷药方悬下心来,蓦地一只黑猫窜进来,落地化人,对着他拱手道“主子,糟了,之前来了个道行颇高的道人,恐怕庄家的人已知晓了凤目所在。” 陶诗小心翼翼抱起小萝,动作虽轻柔可吐出的话却寒凉到极致,“未免消息外泄,一个不留。” 草房子里,陶诗浸湿了帕子替小萝擦干净脸颊手指,对方手上那道被划伤的口子轻轻放到唇边吻了吻,伤口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 小萝对着平滑的手指怔了怔,不忘兴师问罪,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又去哪了,我找不到,我找了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你。” “偶见一缕魂魄,气息有些似故人,未免惊吓到对方便悄悄跟了那缕魂魄三天三夜,抱歉来不及跟你说一声,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故人” “可惜不是,是我认错了。” 不是不辞而别就好,就知道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要走也会跟她道一声别。 想到离别,心底蓦然一沉,小萝抬眼仔细瞅着对方的脸,又想到差点被油腻丑陋的“猪头”亲了,委屈一下子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她抽泣着,“以前我不爱哭的,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哭,我以前总是一个人,心里无牵无挂,白日到处游荡,入夜变回萝卜头去田里睡觉,可是自从遇见你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我心里总是想着你,见不到你心便慌慌的,我在想倘若你哪天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陶诗拭着她眼角的泪花,“你若不愿我离开,我便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小萝心里一暖,一边哭一边笑,陶诗揉揉她的脸,“还哭多水灵的萝卜,哭水肿了不好看了。” 小萝破罐子破摔,摸上对方的脸,“反正也没你好看,丑就丑吧。”她有些爱不释手多摸了对方几把,不自觉撩着对方,“你怎么能长得如此好看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尤其眼睛,亮亮的,像是揉碎了一把星光洒在里面。” 被人夸长得好,陶诗反而有些不自在,他捉住对方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我的眼睛再好看也不及我眼睛里的你好看。” 午后,小萝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练字时,被小人参精偷偷叫了出去。 淙淙山涧边,老人参仍在钓鱼,一条小白鱼刚上钩便被小萝抢了。 “这条小鱼就送我吧,回去给公子的那只猫吃。” 爱屋及乌,她得试着跟那只高冷的猫和谐相处。 老人参放掉鱼钩,对着小萝的面门察看了三遍,不见对方印堂发黑也就稍稍放心了点。 “好个出息萝卜,想讨好公子的猫离那猫远点吧,你可知那猫是谁猫主人又是谁那公子表面翩翩如玉实则是个顶凶的人物,为凤目而来,得了凤目后便会离开,当然你我的小命估计也会交代到他手里。” “爷爷你又唬我,我不管他是谁,他对我好就行,你为什么说我们的小命会交代在公子手里啊”小萝捏着鱼问。 “因为他找到凤目后会吃了,食凤目需要两味药引子,一是千年人参二是千年萝卜,这山中人参就属我资历最老,萝卜当然以你为首,他就等着寻到凤目后连着咱俩一起炖了。” “胡说。”小萝虽不信,但看老人参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虚虚问一句,“凤目到底是什么咱们山里真的有凤目” “有,不过被山神藏起来了,那公子一时半会还找不见。”老人参自腰间的葫芦里取出一粒赭红色药丸,“这个吞下去能将你的道行及内丹全数化了,也就是说你将会变成一只毫无修行的普通萝卜,吃了它可保你性命。” 小萝疑惑地接过,闻了闻,“我好不容易才修出人形怎么能轻易散去道行,况且我变成人身后那么好看。” 老人参哎呦一声,“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道行没了你对那公子毫无用处,那公子就不会再吃你,你怎么听不懂呢。” 小萝将药塞回老人参手里,“他不会吃我的,我不信你。”说完连鱼也一并还给对方,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老人参颤着老胳膊老腿追上去,“这个镜子你挂在胸前,你回去看看那公子究竟是什么,你不过是中了他的障眼法。” 小萝犹豫着不肯接,老人参硬把一面菱花小铜镜挂在她脖子上,再把那枚小药丸放到她手心,“镜子是从山神那讨来的宝物,能破障眼法,你回去偷偷拿镜子照一照那公子,若信了爷爷就将这药丸吞了,你认识爷爷多久了,可曾害过你。” 回了草房子,陶诗正在院中的水槽处洗菜,竹筒里细细的流水倾到他白如玉的手指尖,木盆里的菜叶被他仔细清洗着,简单到极致的小动作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如此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顶凶的人。 听到脚步声便知是小萝卜回来了,陶诗并未回头,只将盆里的菜叶捞出再清洗一遍,“你怕虫子,我多清洗几遍,这次的炒青菜想要偏甜的还是偏咸的” “都好。”她小声回复,见公子仍在忙碌,明知道不该怀疑这个处处维护她的人还是莫名地举起胸前的铜镜。 眼前的这栋草房子映在铜镜里变作一处破败的庙堂,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隔着几丈远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她将镜面转向陶诗。 恰好陶诗洗完了青菜转过身来。 铜镜中的公子面部黢黑,五官不明,整个面部爬满金色纹路,不见眼白,七窍渗着缕缕黑色烟雾,连同整个身体皆被浓郁黑雾萦绕包裹住。 他放掉手中青菜,趋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皆散着极重的阴寒之气。 小萝不禁后退几步,直到陶诗停到她面前。 他垂眸瞅见她胸口挂的灵心镜,低低道一句,“你终于知道了。” 小萝本存着侥幸的心一瞬间坠到谷底,这么说,老人参说的都是真的。 陶诗静静伸出一只手摸上对方的脸,小萝惊恐地跌到地上。 “你你你是谁” 陶诗缓缓蹲下,与她平视,“我是尸王陶诗,这世间死尸的操控者。” “你为凤目而来。” “是。” “你会杀我” “不会。” “我不相信”小萝从地上爬起来,脚步仓皇地跑出院子。 陶诗不曾追出去也未曾唤住她,小萝只依稀听到栅栏里的小鸡叽叽叫着,这个点,许是饿了。 跑回山中那片萝卜田后一头扎进去再不敢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画尸公子14 日升月落,又一场春雨落下来,山中变得尤为寒凉,花草植被一夜之间枯败,像是一瞬间又回到最冷的冬日。 小萝打了个喷嚏从土地里钻出来,抖掉头上的寒露。 还是回了茅草屋。 已是沉夜,草屋安静地铺在月光之下,院中的菜苗长势颇好,小鸡仔们毛绒绒缩成一团睡着。 白玉兰花彻底凋谢了,镶着淡淡黄边的花瓣洒了一秋千。白玉石桌上仍摆着一碟子她平日里最爱的参果,紫红色的果皮上挂了薄霜。 山风掠过,屋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欲坠。茅屋窗口依稀透出淡淡黄晕的光。 她抖抖头顶的叶子在院门口的栅栏处坐下来。 门口的灯笼红得刺眼,记得那晚她在院子里跑着玩不小心被石头子绊倒了,第二日茅屋门口就悬起了一盏灯笼。 陶诗说,点了灯笼院子便亮堂些,至少能少摔几个跟头。 她一小步一小步靠近茅草屋,终是不敢进屋,只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守了一宿。 醒来时,天已大亮,不知何时变成人身的她倚在门口睡着了。 身上披着裘毯。 抱着毛绒绒的裘毯犹豫半响,终于敲响屋门。 陶诗正在桌案前作画,见她进来放掉笔,清淡一笑,“你来了。” 一场小别,小萝再次见到对方后,心底翻涌的并非恐惧,而是思念。 她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嗓音里带着哭腔,一肚子的话到嘴边竟浓缩成一句,“我回来了,你还要我么” 陶诗摸摸她的头,柔声问“不怕我了” “我更怕同你分开。” 重聚后,是陶诗为饥肠辘辘的小萝准备的一场丰盛的大餐。 小萝吃得很投入,可却不见陶诗动一下筷子。 小萝咽下蘑菇汤,擦擦嘴角道“虽然我知道我吃饭的样子很迷人你也很乐意欣赏,但是你好歹吃一点啊,就算陪我吃一点嘛。” 陶诗笑着将烤得流油的地瓜掰开,再递过去,“看你吃我便觉得是自己再吃,你吃得饱饱的,我便觉得满足。” 小萝接过黄澄澄的地瓜小嘴咬一口,“你喜欢吃凤目么就是像雪莲花一样的奇草。” 陶诗微微一愣,点点头,“那是让我唯一有食欲的东西,可惜那不是凤目,只是普通的雪莲羹。” “你为什么想得到凤目呢”听老人参说凤目被山神藏起来了,到底要不要告诉公子。 陶诗面上有一闪即逝的失落,瞥一眼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抬眼望着天边浮云,幽幽道“因为我是一具尸体,其实不过是一个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怪物,数千年来没有嗅觉没有味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出美味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不过很多很多年前,我曾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秋暮自陶诗的眸底深处探到那段久远的回忆。 数千年前,他是襄王宫里的一名普通画师。 襄王耽于美色,后宫美人如云,最得宠的莫过于骊姬。 那日春色染桃枝,日头微暖,襄王去了正殿同王子将军们商议邻国伐兵之事,骊姬宣了陶诗到寝殿为其画像。 骊姬着绯色华服坐在十二扇象牙屏风前,熏炉中的异香熏得人恹恹欲睡。 他知那熏香有异,却不能声张,只虚着一身的汗尽快为骊姬作画。 画毕,骊姬喊住匆匆离去的他,且掏出帕子亲自为他拭汗。 陶诗连躲数次,被骊姬抓住手腕,那双狐媚的眸子荡着风情,吐出的话苏媚入骨,“生得如此好面皮,可惜只是一个小小的画师,来我身边伺候保你荣华富贵。” 陶诗婉拒,只将手狠狠自对方掌心抽回,默然行了礼转身离开。 不出几步,被侍卫拿下,扣的是轻薄王妾之名。 死罪。 行刑之日,襄王携着王子美人及宠臣们前来凑热闹。 众人或谴责或惋惜声中,独七王子挺身而出向襄王求情,襄王怒,摔了价值连城的玉盏。 七王子毫无惧色,当众说了一句话便平息了襄王的怒火亦将陶诗自鬼门关救下。 “父王,儿愿率军十万平巫蜀之祸。” 襄国同巫蜀国已交恶数十年,巫蜀国地少人稀但国内多能人异士,布阵之法天下无双,两国出兵交战,皆以襄国兵败告终。此次巫蜀国下了战书,扬言于三月后倾全军之力扫平襄国都城。 襄国满城哗然,为增士气,众将军提议挑选一位王子率军出征。 襄国十二位王子无一挺身而出,众位皆知,此乃空前死战,若战败恐怕将葬身异国。 七王子一出,解了襄国燃眉之急。襄王悦,赦了陶诗的罪并将他赏给七王子。 陶诗入住七王子宫苑冽梅院,奉为上宾,同七王子谈诗论文,秉烛对弈,同车而行,同塌而眠,形影不离。 三月后,七王子带陶诗出征。两军于上古岭万尸林附近交战。 起初襄国屡占上风,最后致命一战,巫蜀国遣能人摆出太极涪陵阵,襄国十万将士全军覆没。 陶诗于尸海中翻找了七天七夜,终是不见七王子的尸身,只发现平日他们共同豢养的一只黑猫。 正值夏日,尸身腐烂生虫,再加上古岭潮湿多沼泽,招来附近大批毒虫,他至今尤记得十万尸海飘荡的腐烂糜臭,风吹也吹不散的绝望。 枯骨成山,血浆成河,遥遥无尽头,唯一存活的他站在尸堆中遥望,满心的凉满眼的哀。 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七王子趁他熟睡之际将上古辟邪寒玉戴在他胸前。 那一战,明明七王子能活下来。 而不是醒后只见到那张压在折扇下的字条为国捐躯,无怨,得尔相守,无憾。 “所以”小萝听了陶诗口中的前生,心里酸涩难平,她哽咽着问“所以到最后你也没有找到七王子的尸体。” 陶诗轻声道“没有。” “那你是怎么死的被尸堆里的毒虫咬死的” 陶诗摇头,“自尽。” 毒虫咬在他身上的第七日,他身子开始红肿溃烂,但不足以致命,另他彻底放弃的是那些尸体已经腐烂到辨不出容貌了,恐怕他翻遍了十万尸堆也再难辨出哪一具是七王子的尸体。 他唯一的愿望是能将七王子亲手埋葬。 那日,上古岭万尸林遭雷击,生了大火,火舌蔓延成海,他站在茫茫无尽头的尸堆中执剑自刎,同十万将士一同化为灰烬。 他知道,他同七王子终归死在一处,以同样的方式化为尘埃。 临死前他忆起那日春日刑场,七王子一身葱色长袍眉目英挺,亲自为他解开绳子。 他言笑晏晏,“陶诗,字薄苑,十四岁入襄王宫,喜淡食,擅画,不善言辞,性纯,淡泊致远,我一直默默注意你很久了。” 马车颠簸而去,满是梅香的车厢内,他问“七王子为何救我” “我知公子品行高洁,才色双绝,这么好的人,不该死。” 入住洌香院的第十日恰好是他诞辰,七王子竟将母后的传家宝无相神笔赠予他。 如此珍重之物,他一口回绝。 七王子清清淡淡道“世上唯有薄苑配得上这支笔。” 他又记起,两人曾在院舍中种了一株极为罕见的白玉梅花,不知以后是否会傲雪盛放,路过的人是否会驻足闻香,反正他们是再无缘闻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画尸公子15 小萝吸着鼻子将眼泪擦干,“七王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么” “古蔺。”陶诗幽幽一叹,“为了纪念他,我将他送予我的黑猫改名古蔺。” “那后来呢” “我死后执念不散,尸体从火海中爬了起来,不断吸收来自古战场的阴邪之气,千年的时光沉淀下来,我成了万尸林的王者,操控尸身,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伤不痛,无知无觉,最终变成活得最久的一具尸体。”陶诗说着凭空幻出一把匕首,轻轻于手掌间划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方涌上来,伤口便开始愈合,不过须臾间方划出的那道伤口彻底消失不见。 他垂头望着平滑的掌心,眸底空洞,极轻的声音道“疼,你知道什么是疼么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这茫茫数千年来从未感觉到,甚至快要忘掉疼是一种什么感觉。” 小萝握上他的手,“疼就是疼啊,感觉不到疼不是很好么。” 陶诗摸向她的脸蛋,心头虽无奈,但语调极平静,“你不懂,无嗅觉味觉尚好,可再连疼痛亦感知不到的话同死人无异,我这数千年来时常感觉自己不过是个死人,同躺在棺椁里埋在山脚下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我想重新体会疼痛的感觉或许疼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证明。” “所以,那凤目能治你的病,能让你恢复嗅觉味觉甚至能让你重新感觉到疼” 陶诗点点头,眸底燃起一簇希望的光,转瞬即灭。 夏至未至,浅夜,一场暴雨突至。 本是屋内作画的陶诗拿了伞推开屋门,那萝卜头还扎在菜田里。 他撑开伞走去田边为萝卜头挡雨。 不知小萝卜头是困得迷糊还是被浇得迷糊,半睁着眼皮恹恹道“不喜欢这么大的雨,发型都乱了” 陶诗蹲下,顺了顺她头顶绿汪汪的叶子,“叶头发整洁着呢,不乱不乱。”随手嘟了嘟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萝卜身,“你想不想做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白日夜里都是人身。” “想,这样我就能同你睡在一处了。”嘟囔完了又闭眼睡过去。 第二日,雨霁初晴,小萝挎着竹篮央求陶诗同她一起去西山头采松茸菇。 陶诗第一次拒绝她,只专心翻看手中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卷。 桌案上还摞了半人高的古籍。 小萝跨出门栏前回望一眼,心里嘀咕着,公子如此卖力读书,是要考状元么 陶诗不眠不休翻阅了半月的书籍,终于打一本残缺不全的古籍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陶诗走的那天山风吹得撩人,小萝哭肿了眼,尽管陶诗一再解释自己不过去去就回,也许日,多则半月便回。 小萝将人送到山口又足足抱了半个时辰才撒手。 陶诗晃晃她的羊角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古蔺会保护你,你自己万事小心,切莫贪玩,遇到猎人尽量躲开,不要同他们讲话。” 小萝哭皱了脸,点点头。 抹眼泪的一瞬间,陶诗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不见。 公子这一走,整整十六日,小萝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公子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邽gui山逮一种叫做蠃o鱼的东西。 第十六日的黄昏,陶诗出现在草屋前的栅栏院。 竹青色的袍子上染满了血迹,胸口一个大窟窿,手臂间挂着几个深可见骨的裂痕,左手握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游着几只长着翅膀的小鱼。 陶诗回来后并不急着休憩疗伤,而是起了灶火炖鱼。 小萝急着在后面团团转,“你不是说你不会受伤么,你这一身的口子怎么回事,你身上的大窟窿又被谁戳的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捅成筛子给你报仇。” 陶诗淡笑不语,直到将炖熟的蠃鱼盛到瓷碗里,才道“吃了它我便告诉你。” 鱼下肚后,小萝还没来得及追问便起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每一刻都像是身在烈火中煎熬一般。 陶诗始终陪在她身边,每隔两个时辰渡真气给她。 烧停的那一刻正是子时初刻,她缓缓掀开眼皮,窗外圆月高悬。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见陶诗坐在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的伤好些没”她虚虚一问,虽然他换了新衣裳看不见胸口那个骇人的大窟窿,可他手臂间还挂着裂痕,似乎比之前小了些。 陶诗面上挂着一贯的微笑,淡淡的,绵绵的,润润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头发乱了。”陶诗的第一句话。 小萝一手摸着头发飞快地跑去铜镜旁照了照。 两个羊角髻规整得很,一点没歪。 “你骗人。”她扭头说,突然又怔住,转身向铜镜里一望。 里头映着个水灵俏皮的小姑娘,大敞的屋门外黑得朦胧,地上落着淡淡月光。 此时,正是夜里。 她捧脸尖叫,她变成了人身,再也不用一入夜就得变回萝卜头扎到土地里去。 漫天繁星下,她围着栅栏院跑了好几圈,兴奋得快要飞起来。 这么说可以日日夜夜同公子黏在一起了。 跑得累了才想到追问缘由,气喘吁吁挨到陶诗身边问“是不是那长翅膀的鱼” “对,邽山的蠃鱼再加上我渡给你的真气,入夜后你再不用变回萝卜头,你虽是人的外貌,但内丹还在,所以你目前乃半人半妖,不过你的寿命可远比人类寿命长,待在我身边可保你不老不死,冥王也不敢取你性命。” 管他是人是妖,还是人妖,不用再扎萝卜田里风吹雨淋,足让她欣喜若狂。 公子远去邽山原来是为了她,小萝感动得想哭,掀开对方的袖子查看他手腕上的裂痕。 陶诗摸摸她的头,“不碍事,你知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这次伤的确实重了些,不过身上这些口子远没表面上看到的这么严重,三天之内定恢复如常。” “可是谁能将你伤成这样。”对方感觉不到疼,可她心里划过尖锐的疼。 陶诗掌心幻出一只巨大的姜黄色犄角,“就是这个,穷奇,它用角伤了我,我杀了它顺便拔了它的角。” 混吃混喝在陶诗身边,小萝蹭了些书读,她记得某书中道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厉害得很。 他怎么会跟穷奇打起来,后来她查阅了不少的书籍才晓得,千里之外有座邽山,邽山中生有蠃鱼,穷奇乃邽山守护者。 又是为了她,世上再找不出比公子待她还要好的人。 虽然陶诗不知疼痛,到底被上古凶兽伤了元气,需闭关调息。 未免陶诗被打扰,她被古蔺拎出门,黑猫道,这三天让她到别处晃悠去。 小萝拍拍身上的土走出栅栏院,她不明白公子那么待见她,公子的猫怎么那么不稀罕她。 真是一只不懂事的猫。 山神洞府,她仍了两颗参果支走两个守门小童。 洞府内,山神伯伯身披白大褂,头缠三圈白布站在供着粗香的神龛前一动不动,手心托着一朵皎洁莹润的雪莲花。 “凤目。”她满心惊喜地跑过去,“凤目果然在这里。” 山神见到她并不惊讶,像是一直在等她来一样,他微微叹口气,“凤目乃一颗奇草,世间罕见,小神与山同生,几万年来才得一颗。” “我知道凤目难得,只求山神伯伯将这奇草给我,要我怎样都成。” “怎样都成” “嗯,哪怕用小萝的命去换。” 公子为他做了那么多,她无以为报,只要能为公子效力,拼了全部也值得。 一个时辰后,小萝离开了山神洞府。 一路失魂落魄,不见哭声,只一味地淌泪珠。 中途遇到老人参,跪求要了老人参一把胡须。 老人参受到惊吓,这萝卜头虽看着乖巧,实则倔强得狠,平日里从未跟他讲过一句客套话。 突然上来一跪,一顿嚎哭,吓得他多揪了几根胡须给她。 小萝拜别老人参直接回了草房子。 方跨上门槛,古蔺一只手臂拦住。 “让我再进去看看他,我有千年人参给公子补身子。”她哽咽道。 屋内,陶诗正在软塌上闭目打坐,周身雾气萦绕不息。 望着公子毫无血色的脸,她又忍不住流眼泪。 不敢出声,抽泣都压到最低,简直要憋出内伤。 “怎么又哭了”陶诗倏然出声,而后才缓缓掀开眼皮调整一下气息,伸出一只手,“来我身边。” 小萝静静走过去。 陶诗拿指腹擦着她脸上不停坠下的泪珠,“哭的这样凶谁欺负你了,我定不饶他。” 小萝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没有谁我我我只是心疼”从模糊的泪眼中仔细瞅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你一定要好起来。” 说完从他怀中逃脱,门口时又顿住,回眸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话终是没说出来,泪中带笑,走出去。 悄悄带上门后,老人参送的那颗药丸拿出,放入嘴里。 涩涩的,是流进嘴角的眼泪。 三日,眨眼即到。 陶诗调匀了内吸,睁开眼是暖阳穿窗而过。 这几日,那萝卜都没来烦他,天气这样好,不知是去采蘑菇还是捉蝴蝶了。 古蔺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个玉盏。 “主子,身子可好些了,先进些食补充些元气。” 陶诗点点头,接过玉盏,拿勺子轻轻搅拌着晶莹剔透的雪莲花花瓣,“今日的雪莲羹好像有些不同。” 里面似乎掺了些碎参。 “是小萝亲手做的,她她非要亲手为主子做羹,我拗不过她。” 陶诗笑笑,那丫头倔起来连他都没办法。 舀了一勺羹入口,将眸底的温柔小心藏匿,“那丫头跑去哪里野了” “她没告诉属下。” 因是小萝亲自做的,陶诗将整碗羹吃得干干净净。 一向没有味觉的他似乎尝到一星点清甜。 用完羹,又打坐小憩,等那丫头回来。 直到窗外漫上瑰丽晚霞,也不见人回来。 陶诗下塌走动几下,没走几步突然捂住心口。 疼 胸口还未曾愈合的伤处一阵疼痛,连同手臂上的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裂痕一并隐隐作痛。 这几千年来,他头一次重温疼痛这个词,惊奇又陌生。 心头的狂喜方涌上来,惊恐便填满了一整颗心。 他转眼望望案几上那只空空的玉盏,声音里含了颤抖,“你给我吃了什么。” 古蔺跪地,“主子,是她甘愿的。” 陶诗一闪身至对方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眸底猩红,“谁告诉她的” “属下不知是谁告诉她的,但她已经知晓了一切,是她主动找上我,她竟真的心甘情愿为主子牺牲性命。” “谁让你自作主张。”陶诗一字一顿,恨不得一把将古蔺捏碎,倏得一道掌风将他掀飞出去。 古蔺不知,秋暮却看得一清二楚。 山神洞府内。 老山神道“你可知道公子为何对你如此好” 小萝摇摇头。 “因为这世间只有你能帮他。他是不是给你讲起他前生的故事他是不是去邽山捉蠃鱼的同时带回了穷奇的一只角” 小萝点点头。 “呵先是对你好,一点点渗入你的心,再博取同情,想必他快按捺不住了,如今他元气大损,等他恢复身体的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 “山神伯伯,我一点都听不懂。” “这些日子他做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一天,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死。”言罢自袖口掏出一张纸,“来,看了这个你便全明白了。” 得知真相后,小萝回到草房子向陶诗做了最后诀别,带上门,将老人参给的药丸吞进嘴里,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他找到古蔺时,古蔺正于灶台边为陶诗煮雪莲羹。 她将人参须递给他,“千年人参,还有穷奇,只差一味药材了。” 古蔺一向平静的脸划过一丝波澜,“你知道了。” 小萝苦笑,“山神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公子对我的好全是假的。” 过往种种,漫上心头,这一刻,心头如车碾,如针扎,如刀削,骨头缝里生出的疼,凌迟着每一寸肌肤。 这就是疼,疼有什么好,公子却如此期待这种感觉。 “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蔺还要说什么,被小萝打断,一向孩子气她,脸上头一次显出一派沉静,最后虚弱一笑,“我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你教我怎么做。” 两个时辰后,古蔺走出灶台,手中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雪莲羹。 二十四片花瓣泛着温润的光,碎参点缀,穷奇屑融入羹汤,香气漫山。 院中的古蔺半跪着支起身体,抹掉唇角的血丝,“主子,你忘了当初为何去幽冥当铺么,我们成功了,如今主子得到了想要的不应该欣喜么。” 陶诗又一掌将他掀到巨石上,“你是七王子送予我的,我不杀你,从今以后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休要再让我看见你。” 古蔺陪在陶诗身边数千年,主子的脾性他最了解,他知如今说什么亦无济于事。 只咬着牙原地扣头,最后去了半山腰的空宅守护。 主子弃他,他永远不会弃主。 陶诗僵僵站在院中空荡荡的秋千架下,小萝的身影鬼魅般忽隐忽现。 他想起数年前,日夜纠缠的执念让他的元神进入幽冥当铺。 铺子里不见主人,蛮荒九枝灯幽幽亮着,墙角边站着几个衣架子。 一排暗红长袍,不见脸,不见手脚,不见身子,空空的红袍子为他切茶倒水。 听闻衣架子乃幽冥当铺的特色,果真如此。 许久不见主人来,瞥见桌上搁着一本万物长生,他方拿到手里,冥花屏风后走出个眉心刺着蝎尾的艳绝女子。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或许可解尸王困惑。” 陶诗翻阅后,嘴角略勾,“幽冥当铺需要我用何交换。” 瞳姬极淡一笑,“大当家不在,此交易可免,若日后尸王得了想要的东西,只当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罢了。” 陶诗抚摸着小萝荡过的秋千,捧过的参果以及铺在石桌上那张歪歪斜斜写满字的草纸。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载世有奇草,曰凤目,生于阴荒之地,状如芦菔萝卜,叶圆,三千年可化人,昼为女童,夜为芦菔,喜参果,内丹呈雪莲状,以千年参、穷奇角入药,服之可通死脉,连筋骨,生心窍,化腐重生,活尸服之可通五感。 注食凤目需其自献内丹,强之无用。 泪珠落在草纸上,氤氲成花。 心口剧痛,细细绵绵,点点滴滴,撕心裂肺。 记忆中的疼不是这样子,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画尸公子16 秋暮醒来的时候,古未迟正满头大汗施法强撑着已出现裂纹的结界。 门窗外的凶尸们依旧将整个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乌黑一片,就连房顶的瓦片也被凶尸们掀去大半,狂暴地拍打着快要散架的结界。 “你怎么才醒,天都黑了。”古未迟见秋暮睁开眼劈头盖脸道一句。 秋暮将半空悬浮的熏炉缩小后收回掌心,再熟稔得插到头顶的发髻上。 “已经是最快的了。”她起身回。 古未迟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头又加固了一层结界,迫不及待问“怎样,从这小黑猫的记忆中探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没有。” “此迷藏界并非古蔺的,而是陶诗的。” “啊那那缕头发是尸王的” “只有这一种解释。” “小黑猫收藏自家主子的头发,这是有啥啥情结吧。”古未迟敏锐的小心思一动,脑补了某些画面,笑容瞬间猥琐起来。 “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秋暮恨不得往对方脑门上浇盆凉水让他清醒清醒,“先想个办法让这些凶尸停下来。” 古未迟环视四面涌动的凶尸,“说的简单,这又不是普通的凶尸,擒贼先擒王,除非先控制住古蔺。”毕竟是古蔺将内丹化了灌入凶尸体内。 秋暮用灵力感应了一会,摇摇头,“那黑猫已经将内丹全数化尽,现在它不过是一只将死的黑猫,就算剥了它的猫皮也没用。” “那么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了。”古未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杀出去,舔着脸向尸王求救。” 这些凶尸若跑下山去,附近村镇将被屠尽,现如今唯一能控制凶尸的只有尸王陶诗。 两人合力将屋门掀开,扫飞一排凶尸后趁机杀出去。 陶诗一边拿扇子掀凶尸一边不忘奚落秋暮,“这么说来你白进入尸王的迷藏界了,竟然拿不出一点办法来,若进去的是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秋暮抛着黑纱扫开扑上来的四具凶尸,回敬对方,“可惜了,你非迷藏使者,你用不了迷藏香,更进不了任何人的迷藏界,别跟我比,你没资格。” 古未迟本想着继续打趣调侃,抬眼一望,山头一角,竟又乌压压涌来一批凶尸,古蔺的全数法力已融入整个汶南山,这座坟山埋葬多少死尸,将全部被古蔺唤醒,届时真的糟了,他在想,若不是到了施用仙封咒术的时候了,这满山凶尸虽能被化成灰烬,但其中多少魂飞魄散者,不能轮回投胎者,这些孽账都得算他头上。 陶诗这里搞不定,无法向天界交代,灭了满山凶尸不但无功还得背负个不仁慈的罪名。 他这个上仙怎么这么背。 再看秋暮,已经被凶尸包围,袖子上有被撕破的痕迹,不知受没受伤,他已自顾不暇,没精力再去罩她,只得用咒了。 咒语方从嘴里吐出一个音阶,天空东南角闪过三道光。 一白,一黄,一黑。 三道光落地的一瞬间,整个院子的凶尸皆被定住。 张牙舞爪,姿势迥异,摆了一地。 满院的凶尸中,走来一位身着黛色长袍的挺拔男子。 古未迟撞倒两排凶尸,扑上去,“老白,你终于来了。” 秋暮扯掉袖子上沾了污迹腐肉的纱条,走上前去,想必这位便是古未迟口中的同伴了。 果然,古未迟跟他热情介绍着,“这位僵尸脸是白摩上君,我的仰慕者也是好兄弟。” 不苟言笑的白摩将古未迟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这位姑娘是” 古未迟又将手搭到秋暮的肩膀上介绍着,“秋暮小姐姐,虽然是幽冥当铺的人,但本质不错,我们已是过命的交情了。” 秋暮一闪身逃脱对方的魔爪,对着一脸无波的白摩道“上君好本事,一来便定住了凶尸。” “姑娘谬赞,我也只能将这凶尸大军定上一盏茶时间,一盏茶一过,再无计可施。” 古未迟望望头顶弯月,“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尸宅吧,等他们醒了,只能拼老命了。” 三人走到半山宅大门口,化成人的老虎精扶着墙根喘气,默默则将耳朵竖得倍直,龇牙咧嘴瞪着对方。 古未迟一头扑默默身上,上下摩挲着,“默默你没受伤吧,你若伤了我怎么跟张果老交代啊,以后再也借不出来了。” 老虎精虎躯一震,“张果老可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没毛病,这便是张果老成仙时骑得那头毛驴,你敢打它,胆子不小。” 老虎精考虑到仙人不好惹,何况八仙情同手足,很是护内,得罪一个等于得罪一窝,虽然是驴先动的手蹄子,但眼下不得不服软,拱手赔笑,“失敬失敬,原来是仙驴之首驴魔王,在下有眼无珠没认出仙驴,罪过罪过。” 默默仰天一鸣,很是傲娇。 “行了行了别嚎了,吵醒了尸王你早晚变成驴肉火烧。”古未迟摸了把驴屁股,默默才不情愿地闭上嘴。 秋暮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头驴会飞。 古未迟是个乌鸦嘴,话刚落音,陶诗一闪身便落在几人面前。 一袖子甩过去,四人被重新掀回宅子里,连默默都没能幸免。 几人趔趄撞倒几个凶尸才勉力稳住脚步。 院门口的陶诗将缩在墙角的黑猫抱在怀里。 黑猫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陶诗渡了一掌真气,黑猫的胡须方微微一动。 另一只手掌一挥,整个半山别院被罩上一层黑雾蒙蒙的结界。 陶诗将猫放到地上,提气,双掌合时为黑猫渡法,本是清澈的双眸泛起两缕黑气,“敢伤我裂尸将军,你们最好祈祷古蔺无事,否则你们便可以为他陪葬了。” 古未迟试了几次,撞不开对方设的结界,他气急道“这尸王怎么一点都不讲理,谁伤小黑猫了,明明是它自毁内丹操控尸群攻击我们。” 古未迟再接再厉撞结界,被白摩拉回来,直言道“好歹跟了尸王数千年的心腹,他没当场要了我们的命已算网开一面,就算并非你们伤了古蔺,古蔺也是因你们而伤。” “老白啊,你到底站哪一边。” “哎呦,你们都别吵拉,我才冤枉呢,我不过跟你们一块站到门口就被尸王误扇进来,我又没伤裂尸将军,我跟谁讲理去。”老虎精呜呼哀哉着,瞥眼瞅见默默正对着一动不动的凶尸们摇头晃脑一阵研究。见尸体们不理他,耍了脾气,当场尥蹶子,一脚踢倒一个,玩得很开心。 他之前怎么就跟这么一个缺魂的天上地下你追我赶跑了好几遍呢。 秋暮瞧见院门口的陶诗一心为古蔺施法渡气,还顾不得这边。这满山满院的凶尸暂时被白摩定住,暂时无碍。 可也只有一盏茶时间,她需尽快弄清楚汶南镇及汶南山之事方能脱险离开。 老虎精委屈地快哭出来,秋暮走过去询问,“想活命的话就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问你,白首棺材铺里为何有那么多长着同一张脸的女尸。” 生死攸关,老虎精不敢怠慢,实话道“那些尸体是我从汶南山捉的,捉住后在眉心加上封印,她们便暂时陷入昏迷,最后送到白首棺材铺等待卖家来买。” “你捉女尸做什么” “长得好看,可以卖钱。”小镇长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赶忙一本正经补救,“山顶住的那个是尸王大家都知道吧,凡是靠近他的尸体可复活为半尸人,之前汶南山出了好几个半尸人,都是些女尸,那些女尸复生后竟变成同一张貌若天仙的脸蛋来,最让人惊奇的是女尸们带着生前的记忆复生,除了不能进食不能生娃不能见光其余跟活人无异,如此漂亮的半尸人,男人没有一个能抗拒的,所以那些有记忆的半尸人便回了自己的家同相公及家人团聚。后来一些死的相较久一些的半尸人记不起生前之事,我想既然没有记忆找不到家人,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天下男人贪恋美色者何其多,于是我便假扮小镇长让人放风出去,说汶南镇可买到貌美小娘子,又在附近县镇设了分点,让几个懂些法术的人做推荐人,需要通行证明才能进镇买娘子,实则暗中筛选较为安全的客人,防止官府之人还有捉妖师们前来捣乱,那些小娘子不具攻击性,貌美又省粮食,是新娘子的不二人选,我我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想法,说白了,我就是一个一心想发财的老虎精。” 古未迟觉得这只老虎真乃猛兽中的一股清流,忍不住出声问“你这样发财那古蔺不管你” “那裂尸将军说了只要不招来捉妖师父们便好,他要的是满山清净,我只要发财,呵呵。” “你倒是发财了,凡是同半尸人苟合的男子虽是自愿,但元气受损。”秋暮反唇相讥,这便是汶南镇居民多萎靡不振精神衰弱的根本原因。虽不致死,但长期同女尸纠缠,寿命必减。 白摩亦疑惑道“可听闻尸王性子冷淡,为何允许女尸们靠近他,而且将女尸们画成同一张脸” 小镇长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因为小萝。”秋暮进入陶诗的迷藏界,虽顾及着古未迟一人难敌群尸提前出来,但迷藏界内的过往还是窥探个七七八八。 出迷藏界的最后一幕是陶诗意识到小萝再回不来,欲将整个汶南山化为灰烬。 尸王乃阴尸所化,强大的阴灵之气可改坟山风水,内心的疼痛绝望几乎将他逼得失去理智,已化成原型的他,周身的阴气浩浩荡荡弥散整个汶南山。 阴霾下的汶南山生灵渐亡,整个大山草木枯死,几乎成一座死山。 拯救汶南山的是一具女尸。 埋骨于草房子附近的一具女尸闻阴灵之气复生,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脏污半腐的绿裙,头上扎两个俏皮的羊角髻。 她远远站在院子口向里张望。 陶诗回眸的那一刻,以为是小萝回来了。 两人的年纪,装扮,身形确实相像。 然这具女尸的半张脸被毁掉了,像是生前遭遇了火灾。 陶诗靠近女尸,女尸怯怯向后退去,口中弱弱喊了声,“公子。” 之后,陶诗用无相神笔将毁容的女尸画成小萝的样子。 女尸复活成半尸人便依着记忆寻回了家。 至此,每一夜皆有女尸寻来草房子,陶诗端着无相神笔将心头那张脸化了一遍又一遍。 仿似小萝一遍又一遍的重生。 秋暮将陶诗的迷藏界简而扼要的复述一遍。 周身一片安静,除了被定住的尸体,其余三人安静沉思,似乎在为这段感情默哀。 秋暮能感应到迷藏界每一个人的心思,可有一点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为何陶诗执意留在汶南山,就算再舍不得小萝,可她已经魂飞魄散。 凤目乃奇草,内丹便是她的生命,内丹没了,身体皆化成尘埃。 陶诗就算在汶南山住上千万年,小萝也不可能回来。 他不顾六界平衡,顶着天界审查的压力执意留在汶南山究竟为何 突然哇的一声,老虎精大哭起来,继而拿袖子抹眼泪,“我忍不住了,太难过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小萝卜太可怜了,不,尸王更可怜才对,死了就死了,活着的才更痛苦,我若是尸王还画什么尸体,我想我会整日买酒长醉,醉了就睡,睡醒再醉,不醉就睡,想来痛苦能少一点。” 还是个伤春悲秋的老虎精,秋暮擦掉额头冷汗,倏然灵光一闪,“长眠咒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古蔺曾对小萝道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一派风流道“长眠咒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让人长睡不醒的咒术。” 一听就是废话,秋暮将希望转向看着沉稳的白摩,果然从那得到答案。 “来汶南山之前我查阅了关于尸王的相关记载,虽不多,但确实有提到长眠咒。”白摩接着道“传闻尸王陶诗不伤不痛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知味觉嗅觉及痛感,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自己也解不开的长眠咒,每隔五百年便陷入一次深眠,醒来后会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以此来缓解漫长生命中的枯燥。” “不对,他还记得前生的事情。除却前生之事,漫长的生命对他毫无意义,所以除却他于襄王宫当画师的记忆,其余一概清除,只要记得古蔺就好。”秋暮纠正。 这时,耳侧传来骨骼转动的声音,秋暮一回头,就见身侧的两个凶尸活动着关节正目光森森望着她。 紧接着,整个院子的凶尸嘎吱着头颅四肢活动起来。 一盏茶时间已到。 院门口的陶诗仍再为黑猫施法,看来那猫还没醒来。 内丹没了,不曾灰飞已是奇迹,院内几人不奢望它能活过来。 古蔺一死,陶诗肯定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凶尸于古蔺手中已实难对付,若被尸王操控,他们没一点生存的余地。 四人一驴被群尸包围,又是一顿狠打。 空中蓦地涌出层层骷髅头烟雾,缕缕烟雾穿透凶尸,那些凶尸又变作另一副模样,浑身挂满淡金色纹路,身体骤然间增大一倍,喉咙间发出刺耳的呜咽声,显然是黑猫死了,尸王操纵了凶尸欲让他们一行陪葬。 老虎跟驴已受了轻伤,两位仙人渐渐不支,古未迟的保留法术仙封咒术在尸王面前毫无作用,秋暮觉得再杀下去也是个死,一面拿黑纱甩开凶尸趁机冲大家喊道“我有办法让尸王停下,大家齐心护我杀出一条路。” 自密密麻麻尸群缝隙中可见陶诗垂头站在院门口,怔怔望着怀中僵死的黑猫。 陶诗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三人一驴终于护送秋暮杀到院门口。 可惜,院子被施了结界,几人仍出不得。 “我有办法让你永远记得小萝。”秋暮冲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力喊去。 万幸,陶诗停住脚步。 草房子。 古未迟跟白摩守在院子里。古未迟终于按耐不住,探头从门窗向里望,“那丫头跟尸王进去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白摩劝慰,“幽冥当铺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若非秋暮我们现如今仍被困在半山尸宅,不用过于担心。” “那人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是她法术弱到超乎你的想象。” 白摩见同伴急头白脸的模样,上仙风采丢尽,有点不想理他。 屋内。 尸王用完两盏茶方开口,“姑娘若是骗我,可知后果。” 对方沉默这么久,并非故意拖延时间,亦并非不在乎,相反是太过在乎,若秋暮所言属实需用一些时间来消化,所以秋暮也拿出真诚,开门见山道“我没有理由骗你,况且我有一事相求。” 她放掉手中茶盏,“尸王不愿离开汶南山这间草房子实则是不想忘掉小萝,你的长眠咒即将起效,用不了多久你将睡去,醒来后再记不得小萝这个人,你怕忘记她所以一直留在这儿,将女尸画成她的脸,待你醒来后见到尸体顶着同一张脸再加上汶南山及草房子等如此熟悉的环境,你期待说不定能忆起一点什么,我说的对么” “你怎知小萝,定不是古蔺告之你的。” “你忘了,我是幽冥当铺的人,你也曾去过幽冥当铺,当铺里奇珍异宝无数,我不过是燃了迷藏香进了你的迷藏界窥探到你跟小萝的过往,我能让你永远记得小萝,但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尸王眸光一闪,即刻开口问道。 秋暮终于摘掉从头垂到尾的黑纱帏帽。 面上被一张萦满雾气的面具罩着,秋暮解开禁面咒,雾面具散成烟。 尸王见到她脸的那一刻,微怔。 “你无面人。” 秋暮道“对,从我有记忆起,我便没有五官,听得到看得见亦能闻到花香,但我面上确实不见五官,光洁得令我自己都觉得诡异可怕,我试过各种方法,包括幻术,皆无济于事,大当家说我是遭了天谴,永远不可能恢复原貌,我想唯有尸王手中的无相神笔能帮我画一张脸,不过,我非尸体,若为我画上一张脸,会耗尽无相神笔的神力,不知这个交易尸王能否接受。” 言罢,将一只银色的熏炉幻在掌心,诱惑道“这是专属于你的迷藏界香屑,里面有你同小萝的记忆,想她时将熏炉点燃,可缅怀,长眠醒来后若忘了她也可重新点燃这香沫,这段被遗忘的记忆,尸王将全部忆起。” 陶诗接过银色熏炉,眼底眉心尽是久违的笑意。 “我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如今还了你。”陶诗取下腰间的软豪笔,“姑娘想要怎样的一张脸。” 秋暮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内心气血翻涌,激动地握了好几下拳头,“只要不是小萝那张脸就好。” 笔尖倾过来的一刻,她自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抖开,直言“我想要同帕上这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可以么” 陶诗瞥一眼,点点头。 秋暮跟尸王一前一后出来时,天色朦亮。 院中守护了一宿的两仙一愣,尤为古未迟,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秋暮怎么把那打死不摘的帏帽给摘了。 通身飘逸黑纱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流转间灵气逼人,空灵绝尘的气息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 竟是这样一个美人,九天玄女亦比之不过。 古未迟一步撺过去,不怀好意望一眼陶诗,“所以,昨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将帏帽摘了,以身相许了” “有哪个仙人像你这般喜爱胡说八道。”秋暮愤愤然。 古未迟尤不死心,为印证自己的猜测,咄咄道“事情很严重,你进入迷藏界的时候我偷偷掀开过你的面纱,谁知道上面覆着面具还加了咒术,我堂堂一个上仙竟也解不开那咒术,你为何就轻易给尸王看了呢” “你偷偷掀我的面纱”秋暮抬拳要揍他。 陶诗摇摇头走出小院,身后的草房子瞬间变回破败的庙堂。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栅栏成灰,菜田枯竭,鸡群不翼而飞,就连院子里的秋千架亦消失不见。 仿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白摩见枯院里的两位仍在打闹,无聊幼稚,他抬步跟上陶诗,“尸王你打算” “回万尸林,如此你们便好向天界复命。” 白摩怔在原地,古未迟用通天镜传他过来,说十万火急情况复杂及难处理。 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 秋暮收拾完没口德的上仙后才走上前去,望着陶诗的背影向白摩解释着,“他得到他想要的,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当然回老家咯。”回头瞪一眼不停揉腿的古未迟,“你们要感谢我。” 她追到山路上,见陶诗的身边跑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猫。 “古蔺”她弯腰逗猫,好可爱,怪不得当初小萝会为它疗伤附赠小鱼干。 陶诗摇头,继续沿着山路下行,“古蔺失了内丹回不来了,我将一缕残魂强行注入它的尸身它才变成这副样子,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 古未迟在后面讨人嫌的默叨,“如此甚好,裂尸将军魂飞魄散我们才好向各大仙门交代,尸王这次要看好宠物哦。” 小奶猫撒花地跑着追上陶诗,时不时挠挠他的衣角,一会又被蝴蝶吸引,扑着去逗蝴蝶。 一派天真。 果真不再是那个每时每刻都冷着一张脸的古蔺了,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山脚下,陶诗向秋暮告别。 转身离去时,秋暮唤住他,“其实小萝还有话想对你说。” 那日,自山神洞府返回草房子,小萝跟打坐的陶诗诀别后,门口那个回眸,笑中带泪,欲言又止。 “她想说倘若你还记得她,给她寻个衣冠冢,偶尔想起她时去看看她,她就很开心了。” 陶诗微笑,眼底氤氲了湿气,“没有衣冠冢,她没有死。”抬手摸摸胸口,“在这里,与我同生。” 最后,那道竹青色的衣袍渐渐消失在古木晨雾里。 古未迟感慨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立场不坚定,既打算吃人家还对人家生出感情,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秋暮又瞪他一眼,沿着分叉路口走去。 她晓得,其实陶诗早就放弃食凤目的打算。 摘蜂巢的路上,小萝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脚步,几次小跑着追上去,几次伸出小手欲勾住对方的手指,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出来。 “我可以牵你的手么,这样我就能跟上你的步子了。” 陶诗停下来,微笑,伸开手掌,“看来我走得有些快了。” 当小萝将手放入他掌心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 对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并非毫无温度,只是他感知不到罢了,既感知不到暖意,为何心头会泛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甜,苏,暖,痒,喜一颗心在握上那双小手的一瞬间复苏,新生。 那一刻,他想就这样牵着她,一直走下去,无惧时光荒芜。 阳光冲破云层,倾洒暖意万丈。 秋暮加快脚步,只听古未迟在后面喊她,“喂喂,你就这样走了。” 秋暮回身拱手,“后会无期。”遂飞身离去。 “这个没良心的就这样走了,好歹请本仙吃个散伙饭啊喂” 白摩只觉对方没出息,故意给对方添堵道“友情提示,你好像丢东西了” “啥呀啊啊”转眸打量,不见那头倔驴子,“默默默默你在哪儿默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鬼皇后1 红尘太美,舍不得辜负。序 古未迟拽着白摩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福云斋打牙祭。 古未迟挥斥方遒点着菜单,不忘跟对面的白摩闲聊,“我说老白,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一起来汶南山搞尸王,可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来。” “神尊要我去办了些事情,耽搁了。” “这个这个这个这一页的全要。”古未迟将菜单子递给欢天喜地的老板,后知后觉对白摩道“嗯神尊居然派私活给你,本仙有点小情绪了。” 白摩已习惯对方的不正经,不想回应如此无聊的问题,见对方点了一桌子的菜,鄙夷着,“人间的这些俗物有什么好吃的,见你兴致高得很。” 古未迟温了一壶酒,又夹了一筷子小二方端上来卤煮后臀尖,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你不懂得人间情趣了,虽然这里的绿蚁酒远不如天宫的仙品佳酿,菜肴亦非珍品,但这种简单的充满人间烟火味的酒肉吃起来才最是让人回味无穷。” 白摩不理解,眼瞅着堂堂一上仙端着后臀尖吃得销魂,他把脸撇向窗外,瞅见他就上火。 陶诗一走,那些半尸人也重新归土,女尸们的倾城脸蛋也跟着恢复原状。 当地村民一时不能接受,以为是山神的惩罚,纷纷杀猪宰羊组团去山神庙祭拜。 既非山神干的,山神自然没响动。 想开些的人家重新办了一场丧葬,大家一致将女尸埋葬到了汶南山,期待着山神再发一次慈悲,让妻女复活,好享人间之乐。 放眼望去,街角挂满白幡素灯,街面上竟是抬着棺材的小厮以及身披丧服的逝者亲属,不见吹拉弹唱的丧乐,家属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倒是很响亮。 貌美小娇妻说变回原形就变回原形,说没就没了,贪恋美色的男子们普遍想不开。 来往的棺材太多了,不窄的街道并排抬着好几个棺椁,东巷子口方抬出一架,西街角又晃悠着一排,堵了路,小镇长带了一帮子属下殷切指挥着。 古未迟也望见人群中发光发热的小镇长,“呦,这老虎不错,除了贪财还有些责任心,俨然把自己当真的小镇长了。” 白摩不置可否,眼神透着些许认可。 庄家的人全部命丧黄泉,这镇子前后发生如此多的怪异之事,确实需要一个有见识有胆量有能力的人坐镇。 老虎精乃不二人选。 小镇长敏锐度比普通人好很多,直觉头顶射来几道目光,抬眼望上去,一愣,忙吩咐左右继续疏通道路,自己小跑着上了福云斋二楼。 “以为两位仙人走了,不成想还能再此遇见,实乃三生有幸。”小镇长说着行了个大礼。 古未迟嚼着花生米,摆摆手,“行了行了,马屁不用拍了,你是第一个见到仙人不跑还上赶着贴过来的妖,嗯,与众不同,本仙看好你。” 小镇长笑得惭愧,“先前小怪为发财做了不少错事,两位仙人未曾收了小怪去,可见仙人宽仁慈悲,小怪之所以仍顶着小镇长的身份头衔实乃是想赎罪,想为汶南镇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弥补之前犯的罪孽。” “别小怪小怪的自称了,你有名字吧。”古未迟剔着牙问。 “小黄。” 古未迟瞅一眼对方眼角上的三道鱼尾纹,“别装嫩,老黄吧。” “” 白摩眼瞅着古未迟又将话题带偏,忙对着小镇长正色道“我们并无追究你顶替小镇长一事,如今的汶南镇一堆的烂摊子需要能人收拾,你暂且再此好生管理约束当地百姓,莫要再生出类似诡异之事,我们走后你切莫伤人杀生,否则本上君第一个不放过你。” 小镇长连声说着是,而后稍稍严肃道“小老黄来见两位仙人是有事相告,先前那位披着黑纱的姑娘临走前要我给两位仙人捎句话。” “哦什么”古未迟精神为之一振。 有没有可能是请他去幽冥当铺做客。 “山神洞府。”小镇长再重复一遍,“那姑娘只说了四个字,山神洞府。” 两仙也是一头雾水,猜测可能是秋暮碍于身份不方便直言,古未迟对着老虎精假正经的教导两句,拽上白摩一个闪身便落在汶南山的山神洞府口。 洞府门口杂草丛生,葳蕤的锯齿长草间挂着几张残破的蜘蛛网。 之前古未迟便心生奇怪,他堂堂一天界上仙落在这么个小破山头,按理来说此地山神早该十步一跪五步一扣地前去迎他,可这山神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拨开杂草蛛网,两个小仙童昏睡在石门旁。 古未迟探了探,被人迷晕了,少说也睡了个十年八年之久。 一掌推开洞府的厚重石门,里面简单陈设,桌椅床榻石柜,一盏火光微弱的羊角灯,一座用来向上界传递消息的神龛台,然,空无一人。 洞门口的白摩将两个小童唤醒后方走进洞府,四面望望,“怎不见山神” 古未迟挠挠下巴,“可这洞府内却有他的气息,要不,你劈个三位真火出来烧了这洞府,看老头还藏着不。” 白摩觑他一眼,“你真该向那头老虎学学。” 重点并非堂堂一上仙还没一荒山老虎精仁慈,而是这位风流上仙擅胡说八道,火上浇油,竟还没地界一小怪来得成熟稳重。 洞府内一眼望到底,古未迟耐着性子再查看一遍,“秋暮引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正嘀咕着,啪嗒啪嗒两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拿食指抹了抹,无色无味无毒,这才抬眼向上看。 高高的洞顶上露出一颗脑袋,嘴上还被封了布条,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正啪嗒啪嗒落着眼泪,不见其身子。 古未迟哇得一声叫,“老白老白,什么东西吓死我了。” 白摩一个掌风将洞顶上的人薅了下来。 老山神整个身体被镶进洞顶,被白摩神力一拽,咕咚一声落地后,活动活动快要僵死的筋骨,一面揉着老腰站起来一面撕开封在嘴上的布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两位上仙,小神心里苦哇” 秋暮回到幽冥界入口,重新将帏帽戴好,还是端着神秘感好办事。 忘川河畔遇到手持话本子的三生。 “三生先生,看你这样子,方打人间讲完故事回来吧,巧了,我也刚回来。”秋暮打完招呼后不客气地拿过三生手中的话本子随意翻了翻,“这次讲得谁的故事,咦上古,上古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发生,有空给我讲讲。” 三生抢回对方胡乱翻看的话本子,“我能给你提个意见么以后你跟我打招呼时能不能温柔一点,能不能不用踹的,尤其不要踹我的腰。” 他正在人间的听月楼拍着惊堂木讲故事,突然感觉腰部遭受袭击,一猜就是秋暮那家伙踹了他的石身一脚。 幽冥界敢对他使用暴力的只她一个。 也唯有秋暮从不期待姻缘邂逅,所以不用讨好他这块能改世间情爱缘分的石头。 不料,秋暮双手捧胸娇滴滴地回了一句,“好的三生大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三生浑身一哆嗦,“太太可怕了,你这趟去人间受了什么刺激” 秋暮挽上对方的胳膊,细声细语道“我呀得了个大大的惊喜,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秋暮了,我以后得靠你罩。” 三生不动声色往一边挪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对我我我消受不起。” 秋暮用力甩开对方,粗着嗓子一吼,“还是不是兄弟了。” “是是是。”三生赶紧赔不是,暴力秋暮又回来了他安心了点,“咱们可一直是兄弟,铁打的兄弟,说说你这趟去人间得了怎样的惊喜” 可把我吓坏了他心里默默添一句。 秋暮神秘兮兮的将对方拉到较为茂盛的一丛冥花下,郑重其事的将头顶的帏帽摘了。 三生看到那张脸后,瞬间僵化。 秋暮努力摆出的迷人微笑也僵住了。 对方一副跟见了鬼似得表情,什么意思 她拿手再他眼前晃晃,不动。 再晃晃,还是不动。 她掸了下对方的额头,“是不是我太美了把你给惊艳傻了” 三生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艳红的冥花将眼前这张脸蛋衬托的清丽至极,明媚不可方物,他微微颤着双唇,“你你怎么” 秋暮将帏帽重新戴回去,拽着僵硬的三生走出冥花丛,“是我打孟婆那讨了个画像,然后我去找尸王给我画了同样的一张脸。”她声音里极力压抑着雀跃,“三生,以后我是正常人了,再不用遮遮掩掩过生活,咳以后我的夫君就靠你了。” 三生原本僵硬的身体更僵了,望着对方却不知该说什么,“你你” 秋暮正在兴头上,没心思过度揣摩对方面上的细微表情,拍拍三生毫无血色的小白脸,“小三,你慢慢消化啊,我去找孟婆了,说起来是打她老人家那得来的帕子,得谢谢人家。” 那道飘逸的黑纱背影消散许久,三生仍僵在原地。 幽风吹起,忘川河一片涟漪,三生垂眸叹息,“怎么故事好像又回去了,十万年了,天劫为何还不放过她。” 秋暮从奈何桥下来后直接回了幽冥当铺。 孟婆终归是看惯了生死的人,见到她这张脸后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只盯着她喃喃了几声好看,好看 方跨入当铺的隔扇门,衣架子便给她端了日常爱吃的点心和香片,瞳姬正在案前打理一卷卷画轴。 那些画卷里本来各绘着个人影,皆是来幽冥当铺做过交易的,其中有些以魂魄为注,得了自己想要的,了却执念后被当铺取走魂魄封印入画。 大当家曾道魂魄入画,再难回头。 封印一成,别说大罗神仙,就算是神佛来了也再难取出。 瞳姬见秋暮回来,难得露出淡笑,“既然都回来了还遮着面纱做什么,让我瞧瞧,变成了怎样的一个美人。” 秋暮取下帏帽,瞳姬刚好放掉画轴走了过来,仔细将秋暮的脸打量几遍,“不错,这张面皮倒配得上你的身份。” 秋暮有些羞赧,微微垂头低喃着,“我就是个打杂的,灵力也低位,有什么身份。” 瞳姬似乎很喜欢这副皮相,眸光辗转许久,拿食指轻轻滑过对方的脸,“幽冥当铺便是身份的象征。”又随手将秋暮的帏帽递给离得最近的衣架子,“丢了吧,以后用不着了。” 衣架子静悄悄地捧着黑纱帏帽离开后,瞳姬又恢复一贯的冷漠,“跑了这些日子想必累了,回房休息吧。” “对了,这个给你。”秋暮将无相神笔递给瞳姬。这笔虽然失去神力,但终归是上古上神之遗物,又是故人所赠,陶诗本打算带着无相笔回万尸林留作念想,被秋暮硬讨回来。 因当初临走之前,瞳姬曾吩咐,若有可能尽量将那支笔带回来。 瞳姬端着那支笔坐到桌案旁,蘸了些砚台里的墨汁,随后往铺开的白纸上划了一笔。 怪的是,洁白的宣纸上毫无一点墨迹。 “好一个无痕之笔。”瞳姬笑笑,将笔收起。 秋暮有些惋惜,那么神奇的一支笔因为画了一张皮而失去神力,彻底变成了一支废笔,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可得好好护着,保养着。 眼看着瞳姬又开始收拾案上的画轴,秋暮过去帮忙,心底掂量了片刻才道“我在尸王的迷藏界中见到天啻君了。” 山神洞府内,老山神将真相告之小萝,小萝走出洞府后,老山神唇角划过一丝邪佞,瞬间变回另一张面孔。 正是天啻君。 他一把将躲在石柜里的老山神揪出来,“你这老东西明知真相为何不告诉那假萝卜。” 老山神哆哆嗦嗦,“天啻君体谅,我乃一界小小山神哪里得罪得起尸王,我已命老人参委婉地阻止那萝卜犯傻,可那萝卜不听劝啊。” 天啻君的怀中蓦地飞出一本书,书籍落地化成一个粉裳姑娘,嘟着嘴不满地对山神道“你应该告诉小萝实情,若你早些告诉她,或许她就能早些离开尸王,早些断了感情,又或许能逃过一劫。” 老山神不晓得这书精是谁,能跟在天啻君身边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只得垂头诺诺着,“姑娘教训的是。” 秋暮暗暗吸气,小菩提也来过,这书精乃是天啻君的小跟班,消失很久了,不知去了哪里,尸王的迷藏界内竟也见到了她。 天啻君二话不说,一脚将老山神踹到山洞顶,山神那整个老身板都镶嵌进去,只剩一颗脑袋露着,老头一直哭哭啼啼求情,天啻君嫌对方聒噪,又赏了个布条贴他嘴上。 山神洞府这才安静下来。 天啻君走出洞府,小菩提仰头对老山神吐了吐舌头,忙跟上去,“瞳姬姐姐并未同尸王做交易,我们这样贸然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好呢。” 天啻君冷哼一声,“幽冥当铺的便宜岂是谁都能随意占的,尸王自万物长生里寻得答案,就这样轻松的得到凤目本君不同意。” 小菩提追着再问“小萝已晓得真相,天啻君认为她会为了尸王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么” “除非她是傻子。” 秋暮将这段自迷藏界窥探到的画面如实说给瞳姬听。 瞳姬将画轴放回墙壁的暗格子里,“哦”随即释然道“天啻君果然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本来想从尸王那讨个人情,看来他不打算卖给我这个人情。罢了,无论怎样,最终得了我想要的结果,你有了一张面皮才好替当铺办事。” 这晚,秋暮有些失眠。 反反复复从床榻上跑去妆台的铜镜前欣赏这张从别处“借”来的脸。 不去过多思量脸主人的身份,只是怎样看怎样欢喜。 从今以后她再不用遮面纱,能大大方方站在苍穹下感受春风夏雨秋叶冬雪拂到脸上的感觉。 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尸王对于凤目的渴望。 一个无知无痛的活尸体,一个终身依赖面纱的无面人。 异类。 异类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压抑绝望是何等残忍难熬,非异类不能体会。 连着两日一觉睡到自然醒。 第三日,从来无梦的她第一次做了梦。 是个噩梦。 迷迷糊糊间她坠入无边的黑暗,醒后只见四面泛着腥味的黑洞洞的墙壁,空中幽幽浮动几丛鬼火,微弱的光亮下,是满地的尸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俨然是个尸体仓库。 秋暮下意识动了动,锁骨间传来钻心的痛让她清醒了不少。垂眸一看,两条手指粗细的链子将琵琶骨穿了两个血窟窿,一片血肉模糊,动作幅度稍微大点便能听见链子碰撞摩擦的声音。 她忍痛站起来,阴暗角落里冒出几只硕鼠趟过满地的尸水,开始啃食地上的腐尸,她脑袋有一瞬间发蒙,有些搞不清目前身陷何处,扶着墙壁无处下脚,锁骨处传来的疼更是让她呼吸困难。 此处无窗,只有一道被封死的石门,踩过一地的残肢断臂,伸手碰到了石门,她推了两下,毫无动静。 锁骨处的疼又蔓延至全身 顺着石门蹲下,一点力气都没了,四周除却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静得像末日一般。 除了窒息还是窒息。 醒来后,胸腔里的恐惧绝望久散不去,她摸摸自己的锁骨,细腻光洁,好好的。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她起身走去妆台,望见铜镜中的那张脸,噩梦生出的不快方渐渐被冲淡。 衣架子来敲门。 看来瞳姬找她有事。 一楼,花厅。 瞳姬调着花粉,听到脚步声,凉凉道“可渐渐适应了这张新脸这几日见你睡得不错,是该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了。”手指捻起一簇火花,丢入身侧的熏炉,炉盖方盖严实,炉内散出的缕缕香雾绕成一朵木槿花的形态,她浅浅吸一口花香,才将话说完,“陈国境内有一城,曰临安城,里头藏着个不认命的厉鬼名唤槿儿,你去同她聊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鬼皇后2 陈国国都,新安城。 人流如织,繁华喧闹。 秋暮方走入最热闹的古元街口,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递给她一包粽子糖,苏苏的小奶音道“姐姐,过几日我家哥哥成婚,娘亲让我将粽子糖送给街坊邻居们吃,图个喜庆。” 好可爱的小胖子,秋暮蹲下身子,摸摸对方的小辫子,又捏捏他肉鼓鼓的包子脸,“可是我不是你的街坊邻居啊。” “姐姐生得好看,我想送给姐姐吃。” 秋暮笑着接过绣着双喜的糖袋子,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小胖墩便害羞着跑远了。 秋暮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出门遇喜,好兆头。 往南行二十步,路过三颗枣树,轻车熟路地走进锦萃轩,柜前挂得那一排点心牌子看都不看,秋暮直接冲掌柜笑眯眯道“青梅糕,糖蒸酥酪,薄荷莲心羹,打包。” 锦萃轩乃新安城第一糕点坊,常有勋贵世家的千金公子来店里品尝新出炉的糕点,老掌柜自认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但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不由得一愣,竟有些结巴道“看来姑姑姑娘曾尝过我家铺子的点心,我我我这就着人帮姑娘打包。” 想到惦记了许久的美食即将入腹,秋暮暗暗吞了口口水,心情大好的道了声“多谢。” 锦萃轩的糕点做工讲究,用料亦采用时令珍品,故此价格不菲,来店里消费的多半非富即贵。 前来买糕点的几位华服贵客无一不对着秋暮看了又看。 甚至能听到有公子哥低声向身边的小厮打听着,“可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秋暮发现诸多倾慕眼光黏在她身上,感觉浑身不自在,之前披着黑纱时虽然也备受瞩目,可众人看她的眼神里多半是疑惑好奇,可比如此热衷的眼光让她舒服多了。 她想起“借”来的这副脸蛋倾国倾城,走哪都拉风,为方便起见,要不要再出来溜达时故意变丑一点。 掌柜的亲手打包好了点心递给秋暮,“姑娘收好了。” 秋暮欢喜接过后,掌柜建议道“咱们店里的薄荷莲心羹现做现吃味道最佳。”他指了指铺子一角的几张漆木小桌,“姑娘若无事可在店里用完羹再走也不迟。” 本想打包了糕点寻个客栈打尖,好细心的品尝美味,可薄荷莲心羹的确是现做现吃最能体会其中的清润沁香,于是随口应了,“也好。” 小伙计立马将一碗碧绿色的羹碗端到临窗的一方木桌上。 秋暮从钱袋子里掏银子,掌柜笑盈盈道“已有公子为姑娘付了钱。” 秋暮楞了下,回头打量着店里的客人。 哪个热心肠的土豪 大家的目光一致向门口望去。 一位玉冠锦袍的小公子面含羞涩站在雕花门边,身旁的随从略佝偻着腰身,十分谨慎的样子。 掌柜解释,“那位小公子想请姑娘吃壶茶,不知” “那怎么好意思,我把钱还给他吧。”不等掌柜说完,秋暮捏着钱袋子走过去,谁知那小公子脸色一红居然跑了。 门口时还差点被绊倒,后面的随从忧心忡忡地跟上去,“我的小爷,您可慢着点” 好一个羞涩的小郎君,店里的客人低低哄笑。 看那位小公子也不差钱,既然有人替她买了单,她干脆大大方方坐到邻窗的木桌上吃羹。 掌柜的还免费送了她一壶上好的松针茶及两块精致玲珑的团圆饼。 长得好果然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窗子半敞,有淡淡的草药香飘进来,碟子里精致的糕点甜香随即冲淡了不少。 秋暮从窗口望见对面有家草药铺子,名字起得雅致,叫青庐药堂,不知为何大门紧阖。 掌柜见她凝神药铺许久,热情地过来解说,“倘若姑娘闻到草药香莫介怀,那家铺子的老掌柜是个大好人,一年前曾救过我家娘子的性命。” 秋暮心觉,这掌柜不错,一般的美食铺子最怕的就是隔壁或对街正好开着个药铺。 草药味毕竟不大好闻,能将食物原本的香气冲淡不少,只怕会影响生意。这家掌柜不但一点不介意,还将对面药铺的人夸一遍,可见是个心善之人。 “救过你家娘子”秋暮随口一问。 见掌柜的眉宇间蓦地生出一丝沉重,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秋暮也没继续追问,淡淡一笑后埋头吃羹。 掌柜微微叹息一声后,去了柜台忙活,一名生得清秀的店伙计也想跟貌若天仙的姐姐说句话,趁机递茶上来低声对秋暮说“我们秦掌柜怪可怜的,打着灯笼找不见的大善人,对我们下人一向和善,这么好的人竟然丢了儿子,秦夫人痛失爱子,精神一直不大好。” 秋暮低声问“儿子怎么丢的” “眼瞅着还在街上玩闹,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见了,哎,已经一年了,还是在仲秋节那日没的,十分机灵讨喜的孩子,哎”小伙计得了机会和美人说了几句不成想竟把自己说的伤感了,便摇头离开干活去了 。 仲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竟丢了儿子,确实可怜。 又想到街口拐角处枣枝上的枣子已红得诱人,可以落竿了,按人间历讲,再过几日便是仲秋佳节,当地人又称拜月节。 不知此行任务能否顺利,又能不能赶上拜月节,甜香的团圆饼配上亮了一街的灯笼,街上满是逛花灯赏月的百姓,想想气氛都不会差。 秋暮吃完了薄荷莲心羹又将打包的糕点拆开来吃了一顿饱,方要起身离开,店铺二楼楼梯口走下个披头散发白衣白鞋的妇人。 那妇人精神恍惚,眼下挂着浓重的黑气,枯瘦如柴,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幽灵一般。 秦掌柜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夫人你不好生休息怎的下来了” 那妇人恍若未闻,目光空洞,虚着声音说“我听见阿宝唤我娘亲,我要去找他。” “夫人你癔症又发作了,哪里有阿宝。”掌柜一脸无奈,欲趁势拽她上楼。 “嘘”妇人抬起枯白的一只手拽了拽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拽了把相公,“难道你听不见么阿宝再唤我,你听咣咣咣咣咣咣打更声又响了他再喊我娘亲,他在临安城里,他再喊救命,他再喊我去救他” 屋内的客人听到“临安城”三字,脸色都变了变,纷纷离开店铺,有的甚至连点心都来不及拿,急惶惶跑出去。 眨眼间,锦萃轩里只剩秋暮一个客人及两个店伙计。 秦掌柜皱着眉头一脸晦暗,他拽住一直往下走的夫人,压低声音道“娘子莫要再说了,再说恐怕生出事端。” 那妇人突然一改先前的羸弱,转身冲掌柜大吼起来,“阿宝就在临安城,我听见她再唤我娘亲,他再喊救命,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掌柜捂住对方的嘴,红着眼圈说“莫要提临安两字,若被官家的人听去免不了罚笔银子,那城距此二十余里,你怎么能听得见呢,再说那是座空城,里面没有人的,娘子咱们快回屋休息,我这就给你拿你最爱吃的青梅糕。” 那妇人哪里肯听,弱小的身子竟生出一股蛮力一把推倒身材敦实的秦掌柜,突自小跑着下了楼梯,路过秋暮时,突然停住,目光涣散瞅了她一眼,下一刻,咧出个诡笑,一大滩黄臭的涎水从嘴角溢出,直滴淌到地上。 妇人冲到街上,疯疯癫癫横冲直闯左右张望,最终眼神瞄在街角边正吃糖葫芦的一个孩童身上,她飞身扑上去,一把掐住孩童的喉咙。 孩童吓得丢了糖葫芦哇哇大叫,秋暮赶忙冲出去,那孩子已被她掐得翻了白眼,正是之前送她粽子糖的小胖墩。 街上行人自发去拽突然发疯的妇人,怪的是三四个男子竟不能撼动妇人分毫。 眼看着小胖墩闭了气,秋暮再不能坐视不理。 方才店里,那妇人只冲她瞥一眼,她瞬间感应到对方眸底满满的魔气。 显然是被魔物附身。 秋暮一飞冲天,再狠狠一掌劈向妇人的天灵盖。 那妇人嘴里发出类似犬吠的一声嚎叫,终于松开手,一转身露出一对尖锐獠牙,口水啪嗒啪嗒往地上落着,一双眼珠骨碌碌掉下来滚到街上,黑洞洞的眼框里蓦地燃起两重火苗。 街上之人乱成一团,众人纷纷惊叫着跑开。 秋暮趁机将昏过去的小胖墩抱给唯一还站在街上的秦掌柜。 “先带着孩子走,你夫人被邪魔附身,这里交给我。” 秦掌柜面色惨白,踉踉跄跄抱着昏睡的孩子扑进铺子里。 好好的娘子倏然变成这副德行,怕是谁也经不起这种打击,秋暮担心对方过分心忧,又解释了一句,“放心,那眼珠子,不是你夫人的,是那魔物的。” 秋暮说话间,对面的妇人已变了身。 一头长发散开,从头顶一分为二,一半漆黑,一半枯白,迎风飞舞,煞是诡异,紧接着咔咔扭了几下脖子,野兽般跪爬在街上,围着秋暮转了几圈,喉咙间挤出的声音晦涩嘶哑,“干你何事” 秋暮站在原地,神态悠然,“本来我也不想管闲事,可方才我吃了那孩子送的糖又喝了秦掌柜的茶,若不帮个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妇人垂头于秋暮的鞋尖上闻了闻,“好香的肉,多管闲事的下场就是被我撕碎抓烂吃进肚里。”言罢蓦地跳起来,铁钩似得指甲直抓向秋暮的脖子。 秋暮险险躲过,原本以为是个小魔物,一手能捻成灰,不成想这魔物速度如此敏捷,且爪钩上裹着强大的魔气。 绝非一般的魔物。看她变身后的模样形态有些熟悉,似乎在当铺里的某本古书上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 她飞上邻铺房檐,魔物连扑带撞冲过去,一人一魔天上地下的斗了两场,秋暮竟渐渐占了下风,又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击后她深深忧虑。 这一场要是打输了,幽冥当铺的脸算是被她丢尽了。 她既不是捉妖除魔的仙门弟子又不是侠女,管特么什么闲事吧。 恍神间,终于被魔物的爪子抓了一把,虽不深,但手臂上挂了几滴血珠。 魔化的妇人亢奋地仰天一吼,呲牙亮爪,甩开半黑半白的长发猛然扑上去。 秋暮甩袖一挡,伤处的一滴血甩到妇人额头,那妇人凌空一顿,额头瞬间被烧灼出一个黑洞,一双爪子也立刻捂到额前痛苦的尖叫着。 她怕她的血 秋暮快速往手腕间划出一道血口子,奋力向妇人甩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怪叫声后,魔物化成黑白交缠的一股烟消散不见。 地上躺着昏死过去的秦夫人。 秋暮擦擦额头的汗,还好,没丢人。 秦掌柜第一个冲出去,给秋暮磕了个头赶忙抱起妻子往青庐药堂冲去。 药铺里只余一个小郎中。 生得玉面桃花,隽美出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虽一身粗衣布衫,但气质飒爽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秋暮不禁愣了下神,人间还有如此好相貌,丝毫不逊于陶诗,更甚至竟比陶诗还要多一分潇朗之气。 小郎中并未多看她一眼,忙帮着秦掌柜将妇人倚在软垫上诊脉。 这可是新安城里唯一一个不曾对她青睐有加的男子。 秋暮默赞,不是好装逼就是好定力。 秦掌柜挂着眼泪向小郎中寻问“我娘子怎样了” 小郎中不动声色,把完脉将妇人的身子躺平,才道“无碍,只是气虚得很,我开几贴药方按时服下,不出三日夫人可醒来。” 秦掌柜拿袖子拭泪,“家父曾救过我夫人一命,如今小神医又有恩于我娘子,此等恩德秦某无以为报。” 小郎中浅笑,“秦掌柜言重了。” 秋暮眼瞅着小郎中去了柜前抓药,她问塌前正替娘子擦手的秦掌柜,“你娘子之前可曾被邪物纠缠过” 秦掌柜怔了下,立刻摇头,“从未发生过邪物附身之事,只是一年前我儿子走丢,娘子就害了癔症,一次午夜想不开打算跳井,幸好被老郎中看见救回一条命。”他目含感激望一眼正挑拣药材的小郎中,关切问道“你爹的身子怎样了” 小郎中叹口气,“还是老样子,卧床不起,不能言语,不过精神还算不错。”见对方张了下口欲说什么,他忙又道“多谢秦掌柜挂心,爹这里有我照顾,暂且无碍,晌午给爹爹服了一记安神药,眼下睡得正熟,秦掌柜若想探望爹爹,等改日爹爹醒来不迟。” 秦掌柜点点头,目光又转向秋暮,“看姑娘容貌不凡原是个仙姑,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弯身下跪。 秋暮赶忙扶老人家起来,胡诌着,“我儿时拜过一个仙门师父,学了些皮毛功夫,今日不小心救了夫人,实属巧合,不用感谢我。” 不小心巧合 这姑娘用词疏淡,似乎隐含了傲娇和轻视,秦掌柜听着尴尬,但好歹是夫人的救命恩人,怔了下又连声道了句谢。 鉴于秦夫人身子虚不宜活动,小郎中建议夫人留在药堂休憩,秦掌柜千恩万谢后回到对面的糕点铺子命人准备酒菜以示感谢。 秦掌柜方出门,街道上便喧哗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国都繁街竟出了魔物,很快,得了消息的官府差人前来调查。 小郎中拎起刚配好的草药包走去炉边煎药,闲话道“姑娘好本事,方才我在窗内看了个大概,你同那魔物斗了好些回合,当真侠骨热肠英勇不凡,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便出名了,说不定官府为奖励你除去邪魔会赏赐一大笔银子。” 秋暮听得头疼。 低调,她此行越低调越好,于是僵着脸说“别,一会我就跑,就说没见过我。” 小郎中端着药罐盖子,愣了下,片刻后眼梢挂上笑意,“姑娘心性如清风明月,皓洁无暇,视财名为身外物,再下佩服。” 接着弯身加旺炉中炭火,又熟稔地煎起了草药,药香萦满室,秋暮凑过去,“我看你才一副清风明月好心性,听说有邪祟不躲不避,面无惧色。” 小郎中查看了下药罐中的水量,才笑道“其实我是打小看鬼怪话本子看多了,你信不信。” “呵呵,鬼才信。” 小郎中放掉煎药的蒲扇,收敛了玩味,解释道“我有一个远方堂叔是个捉妖师,自小跟着堂叔长大,我虽对玄门之术无甚兴趣,平日又学得是救死扶伤的医术,但免不了见堂叔斩杀几个邪魔妖物,所以见了邪祟之事还不至于慌乱。” “怪不得。”之前秋暮见秦掌柜跟小郎中讲话客客气气,按理来说,两家是邻居,老掌柜又曾救过秦夫人的性命,两家早该亲如一家人,不会一口一个秦掌柜一口一个小神医的彼此称呼,听着怪生疏。 “从小跟着堂叔长大,你方来新安城不久”秋暮问。 “是,三日前方到,本来我在堂叔的老家经营起了药铺,家父突然中风,我这才从堂叔老家赶来伺候父亲。” 外面吵吵嚷嚷,一排排沉重整齐的脚步声渐次行过,应是官兵来访。 秋暮觉得时间紧迫,忙又发问“那秦夫人的儿子怎会突然没了为什么那魔物不挑别人,专挑秦夫人附身呢。” 小郎中的面色严肃下来,沉吟片刻才道“秦家幼子莫名消失确实不知何人所为,但我听闻这新安城每到拜月节必有孩童丢失,数量不多也就四五个,官府未曾寻得蛛丝马迹,再说秦夫人被邪魔附身之事” 小郎中皱了下眉心,“我见姑娘乃是修行之人有除魔降妖的本事,就把真相告诉你吧,其实方才秦掌柜说了谎,秦夫人之前确实曾被邪魔附身过,我听我阿爹道那日深夜他同打更人在街边多聊了几句,所以回家有些晚了,街尾古井旁听见有异响,阿爹闻声靠近,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妇人跪爬着往古井边挪动,阿爹壮着胆子提灯靠近,发现竟然是秦夫人。” “阿爹说当时喊她竟也不应,嘴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直往井口爬,似乎欲跳井,阿爹赶忙阻拦,可那秦夫人突生怪力,阿爹险些拽不住她,最后拿棍子敲晕才罢,秦夫人晕倒时眼睛闪过一团火光,阿爹吓坏了,说与后来寻到古井边的秦掌柜听,秦掌柜偷偷请了玄门法师,可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方才秦夫人突然狂性大发。” “偷偷请了玄门法师为何要偷偷的”秋暮问,难道怕传出去影响店铺的生意。 “因为因为秦家幼子失踪,秦夫人到处去寻,甚至去了二十里外的临安城,那座城是禁地,不能去的,甚至朝廷也下了死令,不得靠近。”小郎中蹙眉,“那城邪门的很,恐怕秦夫人就是去了临安城才被邪魔找上门的。” “临安城,听闻是陈国旧都。”秋暮问。 “确切的说曾是陈国旧都的一部分,后来国都南移,北面愈发荒芜到最后北城的居民全部搬迁,无人居住,朝廷干脆直接弃了北城,这才有了如今的新都新安城。” “听说那里没有人,是座空城。”她需确认。 锦萃轩内,她听秦夫人口口声声道自己的儿子被困在临安城里,一听临安城这个名字,店铺里的客人全跑了,就连秦掌柜也紧张地堵住夫人的嘴,听他言语之间透露,那座城似乎被朝廷下了禁令,不准提起。 “传说是座空城,但在下不这么认为,姑娘你想,那临安城好歹是个百年古城,甚至一百年前曾是陈国旧都最热闹的商业区,可见繁华程度,朝廷放着鼎盛繁城弃而不用,反而大费周章南迁,其中定有古怪。”小郎中娓娓分析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鬼皇后3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官府例行询问排查,速速开门。” 秋暮食指搭在唇边,对着小郎中嘘了一声,闪身不见,直奔临安城。 道听途说不如亲眼见证,虽说小郎中看上去聪慧睿智,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他毕竟只比她早来新安城三天,估计知道的内幕不会太多。 飞在半空中,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有些懊恼,就是因为贪嘴才牵扯出这么一堆闲事,直接去临安城哪能被魔物挠上一爪子。 可惜的是她没来得及让小郎中给上点药,伤口不要感染了才好。 临安城并不远,离国都新安二十余里,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空中俯瞰,古旧的城墙被一大团红雾包裹,近了发现城内城栽种着颜色大红的木槿花。 深深浅浅,浓艳欲滴,铺满了一整座城。 秋暮偶尔到人间溜达,识得这种花。木槿花通常紫色见多,亦有紫红色,可这般深红色的木槿花还是头一次见。 不但木槿花是艳红色的,连城市上空莫名漂浮的雾气皆泛着淡淡一层红晕,细细闻,似乎能嗅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这层红雾形成一道半透明结界,结界上若隐若现一张极大的镇阴符。 应是道家师祖级别的人物亲手所绘,通常用来镇压不易杀死的大邪物。 秋暮落地,恢弘的城门楼正上方镌刻“临安城”三字,字体发旧,落着一重灰,两扇厚重的纁玄大门紧紧阖着。 城门口不见一个人,别说城门口,一路飞过来,临安城方圆数里不见人烟。 离得最近的是十里外的一个小驿站。 按理来说,临安城离国都新安不过短短二十余里,这里应是畿辅重地,繁华去了,房价远比其他边城高出数倍,不该荒凉至此。 两只野兔追逐着跑近,碰到城门墙时被弹开数尺。 这结界不止镇阴,还防止外人进城。 小郎中猜测,秦夫人是进了临安城才被魔物纠缠上的,可眼下有些说不通,秦夫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破开结界进入临安城。 秋暮试着破开结界,手指刚触碰到结界上,竟然轻松地穿过去了 。 难道结界也看脸,看她长得好看对她开了方便之门 否则怎么解释如此强大的结界对她不起作用 穿墙而过,走入一条宽阔的街道。 两侧商铺林立,被淡淡的红雾笼罩,招牌旗子随风晃动,街边小摊上落着厚厚一层灰,修得壮观的庙宇公廨虽已残破,不难想象当年的繁华。 沿路街道尽是木槿花树,枝头的红花艳丽如火,望不到边。 寂寂街道,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俨然是座空城,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奇怪的是,腰间乾坤袋里画着槿儿画像的上古画卷一点反应都没有,按理说离所寻之人越近,画卷反应越大,可这一路行来,袋子里的画卷安安静静,不曾有半点提示,难不成她要寻的人,不,鬼,根本不在这里。 疑惑着,沿街行了不近的一段路,越往城中心靠近,红雾越重,哪怕是去荒凉的汶南山,身边好歹有个忽悠仙陪着聊聊天,这会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莫名她感觉有些燥热,额头上也渗出淡淡一层细汗。 停步,仰头,能看见当空圆晃晃的大太阳,可被上空一层红雾结界罩着,阳光竟不能落下,实则这座空城有些阴测测的湿冷。 那她额头上的汗是怎么来的。 身体有些发僵,隐隐有了睡意。 她不清楚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打算先寻个落脚点休息一下。 随意推开一道邻街商铺的木门,屋内陈设简陋,略显空荡,墙角边的一张木桌上坐着三个纸人。 一老一少爷孙俩,一个颇为年轻的妇人。 纸人扎得栩栩如生,神形兼备,老人弯腰侧眸瞅着孙儿微笑,面相慈蔼,妇人伸手探向桌面,似乎欲将桌上摆的一只碗端起来。 秋暮走进,细细观察,桌面一层厚重的灰尘,上面摆几副碗筷,简单的菜碟子里黑黢黢的一点食物渣子,年头太久,辨不出是何物。 这宅子有纸人,虽不至于吓到她,但也感觉莫名的诡异,秋暮推门出来,走了几步,推开相邻的另一间铺子的门。 是个食肆,货架上摆放着成堆的核桃,松子,西瓜子,梅子干,枣干等南北杂货坚果。 当然这些坚果早已发黑生斑,让人毫无食欲。 这杂货铺的柜前竟也站着个纸人,最常见的老伙计的相貌,因身子矮小,只一颗脑袋露在柜台前,正凝神打量着柜台上一本满是蛀虫灰尘的账本。 秋暮再次走出来,进入第三个临街铺子。 是个专门卖砚台的古斋,墙角三面搁物架上陈列各种款式的砚台,另存放着少量的宣纸毛笔。 房内有椅有塌,半扇绢纱屏风,椅塌上都坐着纸人,有的低眉研磨,有的托腮凝神,有的正半眯着眼打盹,还有一个纸糊的小女童叼着手指头傻笑,娇憨形象入木三分。 秋暮不动声色退出来,接连着推开几家铺子的屋门。 连续七间铺子,都摆着形貌不同的纸人。 那些纸人似乎在模仿活人生前的日常生活形态,吃饭的吃饭,查账的查账,沉思的沉思,偷懒的偷懒 她盯着满是商铺的长街,想必每个铺子里都藏着纸人,摆出一个个当年铺子里活人该有的神态表情。 像是复原一种生活日常。 这城,有些意思。 倏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打更声,咣咣咣响在青天白日红雾弥漫的空城里。 一排开得繁茂的木槿花树后走来一个端着铜锣红锤的姑娘,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髻上簪着两朵小巧的白花,双领绣花短褂,粉色百褶长裙,布料略考究,宫廷一品丫鬟的打扮。 咣咣咣丫鬟面无表情且有规律地边走边敲打着铜锣,路过秋暮时,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 秋暮看清小姑娘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拿针线粗陋的缝了几下不至于肉皮外翻。 那打更丫鬟穿街过巷,渐行渐远,铜锣声不停。 秋暮探得此人无魂无魄,乃是受人牵制的行尸走肉,傀儡丫鬟。 因对方不过是具死尸,察觉不出她这个活人的气息,她步步跟紧。 傀儡丫鬟最终停在一家名为“天衣无缝”的裁缝店门口。 走上台阶后,转身面向街道,抬高手中的铜锣,只敲了一下。 及其响亮。 咣 随即,推开裁缝铺子,走了进去。 更声余响消失,整条街的铺子大门统一打开。 铺子里那些纸人有条不紊的一一走出来,壮夫新妇,稚子幼童,老妪老丈,各种身份各色形貌集体向“天衣无缝”走来。 最终整齐地停在裁缝铺门口,足足站了数十排。 裁缝铺里一阵纸张窸窣声传来,为首的纸人走进去,不消片刻领了个白纸裁剪成的孝服出来。 纸人披上孝服,静静站到一旁。 接着第二个纸人进去,第三个纸人,第四个纸人直到所有纸人都进了趟裁缝铺自傀儡丫鬟手中领了纸孝服披上,手持锣鼓的丫鬟方走出来。 咣得又敲响手中铜锣。 纸人大军沿路向北行去,浩浩荡荡且寂寥无声,穿过薄薄红雾,最终停在一处将军府宅邸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空无一人的旧城由着个死尸丫鬟驱使着纸人大军,这究竟要做什么。 一向胆大的秋暮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出了一身的汗。 白花花的纸人大军停在将军府门口不动了,傀儡丫鬟也安静得退到墙角一隅。 一道利器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响过,红雾弥漫的街角走来一道黑影。 有活人 秋暮一闪身,往门口的花树后躲了躲。 那黑影拖了把长剑稳步靠进,玄衣黑铠,身形高大,双手裹一副黝黑的皮手套,进了才看清竟是个无头人。 无头人脖子切口平滑,不见血肉淋漓,想来砍掉他头颅的利器极为锋利,因伤口不见痕迹,像是一块平滑的肌肤稳妥的贴在脖颈伤处,秋暮断定,伤他的绝非人间普通兵器。 这时,将军府内缓缓浮出一大团红雾,迷雾携着冲天的邪气和怨气开始向四处蔓延。 无头人高举手中的宝剑,剑身散发的蓝光在半空凝成一张网,铺天盖地散到一排排纸人身上。 几个呼吸间,纸人们纷纷化成活人,连同身上的衣裳也变成布料,披麻戴孝,面无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