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宠婢》 第1章 杏花郎 建安城的雨连下了七日,江船仍未靠岸。 晨雾朦胧中的小桥头,老妪背着小竹篓,踏着青石板,娄里装着刚采的杏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婆婆,给我来一支。”有位衣着菖蒲色外衫的少女走上前,笑盈盈说道。 老妪的手满是裂纹和老茧,像是枯树的外衣,颤巍巍接过少女递上的铜钱,费力地想从背娄里取出杏花,可无奈背实在是太弓了,费了好大劲,也没能取出来,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缓缓道“还请姑娘替老身代劳” 少女从老妪的背篓里取出一支,已经开得正好的杏枝点头道谢,哼着小曲往学堂去了 城内大大小小的学堂有十几处,琅琅上口的读书声,会在每日朝霞初升之时,漫入行人的耳朵,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她在学堂门口止住了脚步,捧着杏花枝端详了半晌,露出一丝羞怯的笑容,往里去了。 穿过学堂外墙的拱门,是一个四合院,西面的屋子窗扉一半虚掩着,她挨着墙壁蹑手蹑脚地踩了过去,一不小心惊扰了廊下躲雨的小猫,吓得她也一哆嗦,险些把杏枝折断。 她半蹲着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往里瞧,学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跟着讲坛上的先生,故作姿态地念着书。此情此景,实在是令人逗乐,她轻笑着,生怕打扰了讲坛上专心致志讲课的先生。 先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板挺直,全身上下,浑然天成的书生气质,儒雅端庄,每念一个字眼,都是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屋子内的读书声渐渐静了下来,她还意犹未尽,半起身往里探。不知背后是谁拍了她一下,她惊慌地转过身,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随即脸庞绯红,低低道“沈郎” “阿茵,你怎么又躲在这偷听”少年满脸的宠溺,拉着衣衫一边把她往旁边的屋檐下引。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娇羞地低下头。 “你头上一晃一晃的步摇,我一见就乱了心神,再无法安心讲课。”少年笑着,嗓音比先前更动听几分。 “我想来看看你,你瞧今日这杏花开得可好”她听后,才知是步摇暴露了行踪,有些无奈,从身后递出杏花枝。 “好,都好。不过再好,也没有阿茵好。”少年说着,用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雨滴,语气略带责备道“你又不撑伞” “撑了伞就看不见天了,遮得我心里发慌”她辩解道,踮起脚,拿着杏花在少年的发间比划着。 少年抓住花枝道“阿茵,你又淘气,快些回去,晚些我再去寻你。” “我不,你先前所教,我都会了,想再多学一些。”她撅起小嘴,央求道。 “咳咳咳”几声清亮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拂着胡须看着他们。 “老师。”少年毕恭毕敬作了个揖,脸上爬上了消散不去的红晕。 “苍溪,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文茵啊,我这把老身子骨,在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老师,待学生学业有成后,必定” “苍溪,学业比起阿茵,不提一提,这么好的姑娘,如若错过了,以后就找不到了”老者打断沈苍溪的话,语重心长道。 “是,学生明白。”沈苍溪听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使劲点头。 “说你木鱼脑袋,一点也不假。我是真替你担心,阿茵已经年已及笄,你再不提亲,不怕别人说她是老姑娘吗” “”沈苍溪仍红着脸,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贺文茵,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双手也不知该往那里放,手心皆是汗。 “先生,您不是最爱吃糖醋鱼吗我这就去给您做。”见沈苍溪一脸的囧态,她灵机一动。 “还是阿茵最懂我的心,你看看你”老者临走之前,又摇了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样子。 贺文茵跑到他身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沈郎,先生说笑呢”说罢,把杏花枝往他手里塞去。 沈苍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呆愣了一会,往学堂内走去,学子们见他进屋,又同往常一样,手里捏了杏花枝,于是异口同声道“杏花郎,杏花郎” 他对这称呼习以为常,可也不能由他们如此胡闹,于是沉下脸,假装生气道“再闹,罚你们抄写”学子听完这才安静了下去 春雨绵绵柳叶长,阶前花落满庭芳。 老者看着她端了几盅热气腾腾的小菜上桌案,取了竹筷就要夹,却被用胳膊肘挡住道“先生,往后能否别再取笑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傻孩子,我是为了你好,苍溪那模样,不是夸大了说,让他当驸马也是绰绰有余,我这是在给你争取机会。” “先生,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她松开手来,望着眼前的菜肴呆呆出了神。 “文茵啊,女儿家长大了,总该有个归宿吧,你难道不想天天陪着苍溪吗” “不,不想。”她口是心非回了一句,秀眉微皱道“我只要能这么看着他,就好了” “倘若以后,你的沈郎娶了别家女子,你再想看着他,怕是不能了。”老者拖长了声调,听得贺文茵心里很不自在。 “先生,嫁娶之事,应是两厢情愿的。”她小声嘀咕道。 “是,难道你是不情不愿吗”老者夹了鱼肉往嘴里送,不禁地点头称赞“阿茵做的饭菜越来越可口了” “先生,我不是那意思,休要再取笑了。”贺文茵看他吃得津津有味道又道“若您以后,再拿这事来说,可没这些好吃的了” “口是心非。”老者看了她一眼,捧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嘴上无所求,心里恨不得苍溪,这就在你面前呢” 老者话音刚落,沈苍溪已经移步进了屋子,一身浅灰色布衣,恭恭敬敬道“老师”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阿爹会担心我的。”贺文茵并不知道他会如此准时出现,站起身,不敢抬头看他,飞快往屋外去了。 “唔,娇羞,娇羞”老者喜道。 贺文茵匆匆忙忙跑了好远,心扑扑跳个不停 春雨还未歇,细细长长,长街上,油纸伞下,过眼处皆是眷侣,又让她的心惆怅了几分。 突然一驾马车急驰而过,她躲避不及,显些摔倒在地,惊魂未定时,马车却在前头停了下来。 她看见掀开轿帘的那只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长,她站的远,不曾看清那人的脸庞,车夫下了车,小跑到路旁买了几支糖葫芦,匆匆驾车离去。 “你这臭不要脸的小婊子,老娘找了你好几个时辰。”等到一妇人凶神恶煞地冲上前,贺文茵才缓过神来,收回呆望马车的眼神道“阿娘,我错了” 谁知那妇人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气愤了几分,扬起手中的柳藤朝贺文茵挥去,一边骂道“谁是你娘,你不过是一个狗杂种,能让你继续留在贺家,那是我宽宏大量” 贺文茵一边躲,委屈道“我又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了没做错就不能打你吗赶紧老老实实滚回去,那么多衣衫都没洗,又跑出来勾引野汉子”妇人眼里满是怒火,对于贺文茵私会沈苍溪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十分痛恨。 “你这又是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会对文茵好的。”贺文茵躲闪时,父亲终于出现了,他一把夺过柳藤,扭折成几段,扔到地上,气得胡须飞起继续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妇人并非贺文茵的生母,在很小的时候,贺夫人因病早逝,因膝下只有文茵一个女儿,为将来传宗接代打算,又重新续弦,娶了孟氏为妻,婚后元年便诞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取名为尔俊。 贺文茵自有了这个弟弟之后,更是没有一处空闲,忙前忙后,洗衣做饭,稍不留神就挨打受骂。 贺如海又忙着绸缎庄的生意,也无暇顾及家中琐事,对于孟氏的蛮横,大多时候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头。就像方才,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有损颜面之事,他才会出手阻拦。 “阿爹”贺文茵轻唤了一声,满脸感激地看着他。可父亲却面无表情地拉着孟氏的衣衫走了,不曾再回头看她一眼。 贺文茵孤零零地跟着两人后头,不敢跟太紧,可又怕离得太远,再遭唾骂。她也不知道继母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在和沈苍溪相遇之后,似乎更加变本加厉了。 她奔走在后头,路旁有几个老妪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她放慢了脚步,在听见几声叹息之后,总算有了眉目,大致说的是当朝国主荒淫无度,战争刚平息,便开始大选秀女,城内小至八岁,大至十三岁的少女已经被统统送入宫中。 贺文茵有些庆幸,自己已经是及笄之年,可躲过这一劫,自小就听老人说起宫里的事,完好身子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哪怕出来了,也已是一身伤痕,白发苍苍,她长吁一口气,小跑几步追上父亲。 家宅门外停了一台轿子,与先前长街上那顶贵气的轿子,截然不同,贺文茵侧看了一眼,往西厢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绝不负她 而此时,前厅里,尚书大人徐尚德在座上静静地喝着茶,贺如海和姜氏毕恭毕敬立在一旁,贺如海眉头紧锁,姜氏却喜气洋洋。 “大人,此事还需小女答应啊,草民不敢擅作主张。” “贺如海,本官今日亲自登门拜访,为的是什么,想来你已明了。”尚书大人语气很是客气,口吻却十分强硬。 “大人,可这”贺如海面露难色,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人,民妇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姜氏有些按捺不住,忙上前行礼。 “你说。”尚书大人面无表情,将茶盏放下,紧紧地盯着她。 姜氏手心手背都是汗,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心翼翼道“承蒙大人不弃,愿收阿茵为义女,是她百世才修来的福气,贺家愿赴汤蹈火,以报答大人您的恩情。” 一旁的贺如海听完姜氏此番言论,略感吃惊,毕竟平日在自己面前,姜氏蛮横无理,言语粗俗不堪,如今能条理清晰道出这般说辞,他倍感欣慰,可脊背却不由地发凉。 贺文茵此时正在院子内,替弟弟浣洗衣裳,堂中之事,全然被蒙在鼓里。 直至父亲满面春风地送尚书大人出来,她才赶忙起身,默默地低头立在一旁。 这一来一去,折腾了好几个时辰,贺文茵心里欢喜,终于熬到了沈苍溪学堂放学的时辰。 她蹑手蹑脚地从东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父亲和孟氏在聚精会神商讨些什么,并未发现她离开。 出宅不过几步路,沈苍溪已经静静地等着她出门,大抵因为是太过慌张,贺文茵不曾仔细看前头,与他撞了个满怀,她往回收了几步,面若桃花,低低唤道“沈郎。” 沈苍溪点点头,从身后递出一包杏花饼给她道“阿茵,给你。” 她欢喜地接过,满脸娇羞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沈苍溪见她心口不一,原本想拿她打趣,可突然间,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挥起大袖,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贺文茵来不及反应,也不知道发什么了问道。 沈苍溪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有马队疾驰而过,溅了他一身水花。 “没什么,我怕马儿奔过时,雨水溅到你。”他言语温文尔雅,在贺文茵的心房略过一丝浅浅的印记,如沐春风。 “沈郎,先生说的话,你切莫放在心上。”她捏紧了手中的杏花饼,红着脸,娇羞地低下了头。 “阿茵”一个浑厚的嗓音,从二人的身后突兀而来,贺如海神情肃穆地站在三尺开外,眉间挥不去的忧愁。 贺文茵不知道父亲何时来至自己身后,更无从得知他来了多久,又听见了什么,瞧见了什么,神情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一旁的沈苍溪沉着冷静地应对着眼前这幕,上前躬身莞尔道“贺伯伯” 贺如海眼角余光扫视了一旁战战兢兢立着的贺文茵,又见眼前的沈苍溪仪表堂堂,谈吐大方,是不可多得的后生,心中未免惋惜造化弄人,只是此时已由不得他多虑,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肃穆道“苍溪啊,借一步说话。” 贺文茵看着父亲将沈苍溪引至一旁,似乎有意避开她,心中稍稍有些不安,却也只能在旁安安静静地等着,想着先前令父亲卑躬屈膝的,又是何许人也。 “从今往后,不要再见阿茵了。” “贺伯伯何出此言”沈苍溪身子猛得一震,抬起头来,很是不解。 “眼下你要做的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并非是儿女情长,而阿茵,值得更好的归宿。”贺如海的目光从贺文茵的身上收了回来,语气虽平淡,却容不得别人拒绝。 “贺伯伯的教诲,苍溪谨记在心。只是我同阿茵,情投意合,恕苍溪实难从命”他文弱的身子骨,笔直地立在贺如海的面前,神情坚毅。 “沈苍溪,我贺如海今日好言相劝,那是抬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贺如海怒火中烧,全身微微颤动。 “贺伯伯,我会好好待阿茵,绝不负她” “你一个穷书生,家徒四壁,如何谈得上一个好字难不成是要阿茵陪着你挨饿受冻吗” “贺伯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沈苍溪心中虽有波澜,却仍旧面不改色,神情无比坚定。 “你” 贺如海扬起手来,朝着他秀气的脸庞,狠扇了一巴掌,怒气却丝毫未平息。 沈苍溪本就毫无防备,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劈了过来,只觉眼前一黑,脸庞滚烫刺痛地厉害,连着耳朵也有片刻的失聪,好在勉强能站稳,而后挤出一个刚毅却不失谦和的笑容,反问道“贺伯伯这又是要做什么” “沈郎”远处静待的贺文茵见此情形,飞奔至跟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双眼含泪,无助地望着父亲。 “阿茵,跟我回去”贺如海粗暴地抓过她的手腕,将她往拽走。 “阿茵”沈苍溪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下,眼睁睁着她的人影,在密密麻麻的雨缝中渐渐远去,杏花饼散落了一地。 他颇为费力地弯下腰,眼眶微微泛起一丝血丝,方才贺如海之言,字字锥心,他伸手去将小小的杏花饼,一只只拾回自己的掌心。饼上沾满了春泥,他本想擦拭干净,淤泥却深深地嵌入雪白的饼身之中,再无法分离。 他心猛地疼了一下,突然间有股温热从腹腔沿着经脉喉管,缓缓地流出嘴角,猩红色的鲜血滴落在掌心,亦如娇艳的杏花,徐徐盛开,触目惊心。 天地间的所有,顷刻间化为灰烬,黑暗和冰冷席卷而来,钻入他松散的骨节,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着骨髓。 “阿茵”他竭尽全力嘶吼着,奋力地挣脱开黑暗的枷锁,大汗淋漓的坐起身。 屋内灯烛昏暗,屋外春雨绵绵。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湿沉的脑袋,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抬起头来,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大哥哥,这是一位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才挪步下榻,就有一个孩童蹦蹦跳跳地来至他跟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递上笺纸。 沈苍溪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伸手接过笺纸,本想问他自己身在何处,还未开口,便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紧接着是一阵闷咳声,小孩童听闻后飞快地转身,往来人的方向跑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皆是慈祥之色“小伙子你醒了” “晚辈沈苍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上前行礼拜谢,一时也有觉心中热血涌动,星点泪水模糊了了眼眸,老者的仪容相貌像极了故去的父亲。 老者见他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心中难免愉悦,却不忘再关怀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莫说这些,”老者打断他的话,一面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人,你的老师谢义昌同我是生死之交。” 沈苍溪惊喜中又有些惊诧,听他如此说,又觉萍水相逢给人添了如此大的麻烦,很是惭愧回道“晚辈眼拙,竟不知道前辈您” 老者继而憨憨地笑道,“你师父经常夸赞你,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只是” 沈苍溪抬眼,见他突然面露难色,也跟着担忧起来,知道恐是与自己的病情有关,心中虽有些慌乱,却只能硬着头皮问,“敢问前辈,晚辈这是身患何症” 这一问倒让老者原本平静的脸上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倒也毫不掩饰,在犹豫片刻过后,吐露了实情。 这位老者不知起真名实姓也,在城中的西边开了家医馆,学堂在城东,两地遥遥相对,沈苍溪从未听老师提及此人,只知道建安城内有位神医墓头回,人称墓神医,想来便是此人。初次相见,却是缘于自己的病症,沈苍溪觉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他脑海中回想着墓神医对自己的叮嘱,一面缓缓地打开笺纸,明明是熟悉的字迹,他却如鲠在喉,目光扫视过后,已是泣不成声,笺纸上笔锋清秀,短短只言片语,却牵动着两人的刻骨相思,二月初七,流霜亭见,文茵字。 沈苍溪的嘴角弯起一丝苦笑,窗外斜风细雨,正如他无人可诉的心事,提笔无力,落地无声。 老者所言他听得一清二楚,到最后时,他甚至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脑袋嗡嗡作响,时日无多,这四字,从前只是远远地听上一句,便觉人生苦短,而今回转到自己身上,虽然表面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心却在缓缓淌着血,他告诉自己,始终还是要再见她一面的,他想着,手中的笺纸被抓攥成团,指缝间布满红彤彤的血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竹马远去 约期已至,流霜亭内那个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见是他出现,贺文茵笑了,只是笑意中皆是无奈和心酸,如同滂沱大雨下摇摇欲坠的花枝。 “沈郎,”她轻唤一声,鼻子有些发酸,本想上前拥抱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收住了脚,只剩眼帘中那一丝企盼越发浓烈,“我今日来,是想” 她顿了顿,心中难免觉得就如此说出口怕是有些突兀。在那日父亲将她从沈苍溪的身边拽回宅子时,她才得知自己要以尚书女儿的身份入宫待选。 “阿茵,我想过了,我会娶你,会待你好的。”不等她把话说完,沈苍溪抢先说出了口,鼻翼之下的一声冷哼唯独自己听得分明,他嘲笑自己的懦弱,更害怕自己会反悔。 贺文茵自然是惊诧的,她不明白为何沈苍溪会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她今日来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口风,而眼下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满怀欣喜,激动地滴落下泪来,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沈郎说的可是真的” 沈苍溪点点头,另一只躲藏在长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松开,身体微微发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真,我沈苍溪此生若有负于你,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言辞诚恳,眼眸中稍稍有些悸动的痕迹,只是仍低眉浅笑,对贺文茵握紧自己的手,并没有作以回应,宛如牵线木偶。 “别”她赶忙伸手挡住他的嘴,又摇了摇头,热泪盈眶,“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苍溪并不知道她今日来所为何事,只是粗略地猜测大概她会这么问,只是贺文茵接下来的话语,令他沉重地有些喘不过气。 “沈郎,我马上就要进宫了。”她声音低低的,像竹膜纸那般一碰就碎。 倒是沈苍溪神情异常平静,像是早已此事,忽而郑重其事道,“阿茵,若你已有了婚约,那宫门自然是进不去的。” 贺文茵对他的反应略感有些吃惊,她知晓沈苍溪的性子一向这样,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故此也没有细问,只剩下一声叹息,“沈郎说笑了,我这平白无故忽然有了婚约,他人又怎会轻易相信,定会以为我是为了躲避入宫,出此下策,若往重了说,便是欺君的大罪” 他的心中犹如隔了一堵厚重的墙,心事躲在心墙后面,眉眼中略微划过一丝失落,“是我的错,今日终究是唐突了些,一时也并未思虑太多。” 此番言语背后多的是悔恨,这个承诺终究是姗姗来迟了,也让她等了太久,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冷酷到底的念头,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寒冷彻骨。 “不”她急切地回他,拼命地摇了摇头,眼里泪光堆积成天上的繁星点点,嘴角微微上扬,“沈郎不知,我等这一句,等了好久,而今总算是等到了。” 他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光,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诺大一个梁国,入宫备选者数不胜数,区区一个建安城少说也有几百人,若稍稍打点官吏,将你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未尝不可。” 三言两语听得贺文茵有些呆愣,沈苍溪平日最厌恶此等贿赂之事,今天话锋一转,竟是如此坦坦荡荡,她只好干笑道,“此事哪里有沈郎说的这般容易,我是替当朝尚书大人的女儿进宫的。” 她毫不遮掩,一五一十吐露出了实情,她有过私心,甚至今日在见沈苍溪之前,就想过要他带自己走,二人双宿双飞,永远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在见到沈苍溪之后,她又停歇了这个念头。 沈苍溪淡淡一笑,一半是冷笑,一半是自嘲,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么阿茵可愿与我成亲,三日后。” 她的心跟着他如此果断的话语,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换从前,她定是求之不得,可如今却由不得自己,只好奋力抽回双手,纠缠在一起,小脸滚烫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阿茵,今日纵是上天不应,舍去三书六礼,我也是要娶你的。”他说罢,拉起她的手,往前迈去。 直至临近家宅,贺文茵才惊醒过来,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先前的欢喜一消而散,竟爬出些许惊恐,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锁住自家庭院,“沈郎,不要,不可以” 沈苍溪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可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他断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张棋局,神情疑惑道,“阿茵,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若你入了那宫门,往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一面解释,一面将他往家宅的反方向奋力地拖拽,泪水夺眶而出。 沈苍溪死死不肯让步,贺文茵拼劲全力想将他带离,却不曾想惊动了庭院内正在廊下小憩的姜氏,见二人如此这般亲密的举动,冰冷着面孔,冷哼一声并未正眼瞧沈苍溪,只是走上前拉了贺文茵在自己身后,“沈苍溪,要我说多少遍,你一个穷书生想娶文茵,简直是痴心妄想,劝你早些死了这颗心。” “并非是晚辈痴心妄想,今日特备了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原本温和的话在贺文茵听来却是句句锥心刺骨,她仰面望向沈苍溪时,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形锦盒,交至孟氏手中,点头微笑示意她打开。 贺文茵只一眼便认出此锦盒并非凡品,虽说上不上价值连城,可以沈苍溪绵薄的月钱定然是买不起此物的,遐想间,已见孟氏打开锦盒,双眸发亮地盯着盒内的金步摇,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很快她收住了笑容,将锦盒往沈苍溪的怀里一送,冷嘲热讽道,“沈苍溪,今日我就把话挑明了说,阿茵将来是要进宫当妃嫔娘娘的,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你除了肚子里那几句老掉牙的文章,又能给阿茵什么这步摇,怕也是来历不明。” 沈苍溪丝毫不诧异她的回答,脚步缓缓往前,一手牵起贺文茵,神情是从有过的陌生,嘴角泠泠笑意,“贺夫人,晚辈今日来,只是告知您,而并非是来征得您的应允。今日您不应也得应。” “沈郎。”她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微微发抖,不安地望着这个眼前这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低头轻声道,“我不想和你成亲,我” 胡话终究是编不下去,贺文茵再想说什么,却见有个瘦弱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眨着乌黑的双眸,满脸天真无邪,039姐姐你骗人,你明明就很喜欢沈大哥,昨日我还见你偷偷往学堂的方向张望呢039 原是童言无忌却让贺夫人一下子阴沉了脸,怒吼道,“你才多大,又知道些什么” “娘亲,我都看见了”贺尔俊撅起嘴角,巧妙地闪身至贺文茵的身后,一脸倔强。 贺夫人脸上无光,再也挂不住这仅剩无几的颜面,一把扭住他的耳朵,气势汹汹道,“兔崽子我让你胡说看我不打死你” 换作平日沈苍溪早已上前规劝,今日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倒是贺文茵抢先一步,从贺夫人的手中护住尔俊,小心翼翼央求道,“母亲,尔俊还小,无心冒犯,您消消气。”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贺夫人丢弃了最后一点勉强支撑起的和善,面目狰狞,伸出手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扇向贺文茵。 贺文茵毫无防备,躲避不及,而一旁的沈苍溪因心有烦恼事,竟也疏忽了这一刻,半晌才回过神来,双眸恨意凛冽,拉起贺文茵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贺夫人在原地气急败坏的臭骂,言辞粗俗不堪。 这一路跌跌撞撞,小跑出很长一段路,沈苍溪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她,嘴里分不出是甜蜜还是苦涩。而贺文茵有些恍惚,方才被牵着手的那时刻,不得不让她联想起,二人曾经期许的将来,短短的一段路,竟像是走尽了余生。 身旁一直静默的沈苍溪终于发了话,还是那般温柔,笑起来如同春日艳阳天暖暖的,贺文茵愣愣地望着,半天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了他手中的锦盒,忧心忡忡问,“沈郎,这步摇” 他心虚地背过手去,如同孩童那般撒娇道,“阿茵有所不知,这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总不能委屈了你,只是让你等了那么久” 贺文茵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蹊跷,总觉得沈苍溪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以他的性子,又不好细问,心中难免多了一丝疑虑,笑容有些僵硬道,“沈郎,母亲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见她没有细问钱财之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握起她的手,掌心炙热穿透她冰冷的肌肤,他不由地身躯一震,心中已默念千万遍,阿茵,对不住。,只是神情仍旧如暖阳那般温和,“阿茵,我沈苍溪此生只爱你一人,定不会负你。” “可是阿娘她”贺文茵欲言又止,神情落寞,“沈郎,不如你带我走吧,去哪都好。” 此番言语并非一时头昏脑热所致,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在终于盼到了,故此不假思索说了口,只等一个回应。 沈苍溪点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她面若挑花,而自己的心却如同死水一般,再无半点波澜,终于用极其诚恳的语气回道,“不,我会和你成亲,我不能让你无名无份的跟着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镜中花水中月 贺文茵的心咯噔了一下,总觉得他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她知道沈苍溪从来不会轻易许诺,若是许了,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完成。 她害怕了,甚至有些懊悔此次的相约,却见他平静如水的眸子,寻不见任何的一丝涟漪,她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干笑道,“沈郎,阿娘是不会同意的,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沈苍溪的眼角微微触动了一下,他自知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也无退路,坚持道,“那又如何,我已在城内的清云馆设宴,天地为媒,日月为证,有这城中千千万人的祝愿,便也足够了。” 这迟来的承诺并未令贺文茵感到欣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进了城内的绸缎庄,待掌柜从箱阁内取出如晨霞一般艳丽的喜服,她终于知晓,这一次并非是镜中花水中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她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抹去已经滑落脸颊的泪珠,不言不语。 沈苍溪的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坦然与决绝,他不敢直视她的双眸,更害怕自己狠不下心,直至她的衣袂轻飘至门外,他才木纳的转过身,对着红彤彤的喜服,哭出了声响。 贺文茵转身回了宅子,一路上心神不宁,而孟氏双手叉腰早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她回了宅子,气势汹汹走上前,不由分说,结结实实地朝她甩出一个大耳刮子。 娇嫩的脸庞立马泛起了红晕,不稍多时已经微微发肿,贺文茵只觉耳朵嗡嗡作响,面颊滚烫的厉害,她素来知晓这孟氏的厉害,平时里嚣张跋扈惯了,她更不想因自己的,而令父亲左右为难,故此每每有此等境遇,皆当做若无其事,说上几句好话,息事宁人。 她心中本就闷了一团气,眼下又平白无故受了如此委屈,不禁潸然泪下,纤瘦的身子骨微微发抖,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满脸不解,抬眼望向孟氏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孟氏心中盘算她将来始终是要进宫的,前程如何,无人知晓,故此对方才的举动有些懊悔,却也是有恃无恐,只道是覆水难收,只好僵着一张脸,由着贺文茵绕过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去。 才进了门槛,却见庭院深深的长廊尽处,朱漆红柱后头露有一截黛蓝色衣角,贺文茵本想唤一声父亲,可又想到方才的那幕,他定是已全然看在眼里,心中难免失落,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才关上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落锁声,贺文茵心头一紧,再试着开门时,已经是纹丝不动,门外无人回应,只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从窗格中透进来的晚霞,将手中的那一抹绯红的喜服,照耀地艳丽夺目。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庭院内已经慢慢燃起了蜡烛的微光,唯独自己房中伸手不见五指,而肚子也开始有些饿的慌,她站起身,双手猛锤房门大声呼叫,哪想便是有路过的脚步声,却也不敢轻易驻足,贺文茵心如死灰,神情落寞地望着屋外。 恍惚间,有个矮小的身影提着灯笼从窗格之下轻声略过,叩响了房门,紧跟着传来贺尔俊小声而又稚嫩的话语,他踮着脚,不安地往里张望,“阿姐,你还好吗是我” 贺文茵听见响动,一时间热泪盈眶,她寻到声音的位置,同样轻声安抚他,“尔俊,姐姐没事,你来做什么快回房,不要惹阿娘生气。” 听到她的回答,门外响起了如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又很快捂住嘴,生怕被人发觉,嘴巴轻贴在门缝之中问,“阿姐,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几个馒头,你先填填肚子。” 门虽已锁,两门之间幸留有约莫一掌宽的缝隙,足够他伸手将馒头送进来。微暗的烛火下,几只瘦小干瘪的馒头静静躺油纸之中,贺文茵鼻子一酸,想着这馒头怕是他饿着不吃才留下的,本想推迟,却听见门外远处似乎有响动,连忙接了下来。 贺尔俊自然也听见了远处急促而来的脚步声,来不及再多说一句,慌忙收回手,一面又安抚贺文茵,“阿姐,别怕,我会来救你的。”说罢,匆匆离去。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贺文茵也不由地担忧起来,她生怕因此事连累到尔俊,担忧之余,心底也莫名泛起了一起温暖。 馒头在掌心尚有余温,贺文茵捂了好久,还是没舍得下口,摸索在床沿,迷迷糊糊睡下,第二日醒来时,怀里仍旧抱得紧紧的,不曾松开。 她理了理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推,厢门仍旧被锁得严严实实,早春的阳光,透过青草色的纱窗,懒洋洋地洒在屋子的每一处角落。庭院内更像是春深已久,除去鸟雀在枝头啁啾,并未有人语声。 今晨是第一日,三日后,便是她二人大喜的日子,只是实在太仓促了些,仓促到她根本就没有想好是否要将自己的余生交托给她。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贺尔俊明亮的双眸朝门缝里张望着,一脸神秘兮兮道,“阿姐,爹娘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说完,又扭头四处看了看,麻利地开了门,从外头挤进小小的身子,急切道“阿姐,你快走吧,沈大哥还在等着你呢” “尔俊,你在说什么呢”贺文茵只觉双颊烧得厉害,想必已经绯红色,目光闪躲之余却瞥见他手臂之上,有一道狭长的划痕,已经结痂,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他慌忙收回手去,又递上一包吃食,咧嘴笑道,“阿姐,你饿了吧。” 贺文茵没有理会,冷着脸捉回他的手,再仔细瞧看时,才知许是他昨晚匆忙离去时,被门缝划了手,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问道,“疼不疼,都是阿姐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响亮地回道。 贺文茵有些哽咽,伸出手来,木纳地揉了揉他青嫩的发丝,嘴角有些苦涩。 终究是拗不过,直到她走出院门,贺尔俊这才追上前,离她几尺远的地方驻足,恋恋不舍问道,“阿姐,你还会回来吗” 她不敢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尤为艰难地踏出门槛,带着些许不安,狼狈地飞奔离去,一路跌跌撞撞,宛如失去方向的候鸟。 第三日,在犹犹豫豫之间,她终于穿上了朝思暮想的喜服,静坐在软榻之上,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个人,掀起自己的红盖头。 这场喜宴,零零散散地有些行人驻足观看,大多是好奇,沈苍溪倒也不诧异,喜服之下的深情平淡如常,见不到任何一丝欣喜,老师的缺席在他的意料之中,当然爹娘没有出现,也在贺文茵的预料之中。总规是有些草率,大概街坊邻居还不知道这场喜宴,新人是他二人。 待沈苍溪牵起她的手,她的脚步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却不是因为他。沈苍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视若无睹,狠心地将她往自己的身旁猛拽了一下,柔声道,“别怕跟着我” 红盖头将贺文茵的视线遮盖地严严实实,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移着,入耳的皆是闲言碎语,并未听到任何的道喜祝贺。 今日的喜宴着实有些多此一举,她不明白为何沈苍溪会一意孤行,遐想间,又觉握在手背的力道厚重了几分,听见他在耳旁,低声细语道,“阿茵,拜过天地,你我便是夫妻了” 贺文茵只听见周遭有人起哄,有人拍手叫好,不知不觉中脚步已经挪移到清云馆的高台之上,她屏气凝神,从前无限的期许,今日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像是丢了魂魄的躯壳,任由沈苍溪牵扯着,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掌心冒汗发热。 等不到拜堂的时刻,人群开始骚动,紧接着有一女子扭摆着婀娜的身姿,小腹微微隆起,一身着绯红色衣服,笑眼盈盈,往沈苍溪走来,足间银铃发出脆响,同她的笑声那般明晃晃。 “霜儿,你怎么来了”沈苍溪的喉咙打了个结,吐出的话语,有些生硬,脸色阴沉,眼眸底却异常的平静。 “怎么我不能来”俏皮灵动的嗓音一下子钻入贺文茵的耳朵,随即而来是一身的胭脂水粉的香味。 名唤霜儿的姑娘反剪双手,微微下腰,斜身瞧了一眼贺文茵,很快直起腰,无视旁人的指指点点异样的眼光,一把搂住沈苍溪的脖子,在他的额间印上温热的一吻,笑得花枝招展,“苍溪哥哥,这就是文茵姐姐吧,你看我,今日特意穿了喜服,不如我们一起拜堂成亲吧” “霜儿,今日是我和阿茵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否则,休怪我无情。”沈苍溪身子发直,目视前方,声音冰冷僵硬。 “苍溪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即便你不喜欢我,可总要想一想我肚子的孩子吧,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她这一句,话音尤为冗长,如同尖刀一般剜割着贺文茵柔软的心房,她終是按耐不住,一把扯掉了红盖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地凝视着沈苍溪。 而沈苍溪却丝毫不为所动,内心甚至很期待她这般的回应,见她满脸委屈,方才安心地转过头去,语气比先前又去掉了三分力,懒懒道,“霜儿,你是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我沈苍溪不认。” 四周的人门见着这一幕,纷纷讶异,片刻之后,又响起如雷鸣般的唾骂声。 贺文茵呆愣在原地,见被推倒在地的霜儿,不知所措,若换平日她定会上前搀扶,可今日这把尖刀却是对向自己,而那个立誓会保护自己的人,却视若无睹,冷眼静看她二人间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终于,沈苍溪皱了皱眉,看着被自己奋力推倒在地的女子,犹豫片刻之后,朝她伸出手去,女子见状,很快地搭上他的掌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百尺高楼 贺文茵这颗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心,一下子又坠回深渊,她双唇不住地颤抖,脑袋嗡嗡作响,强忍泪水问,“沈郎,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那女子从地上缓缓站起身佯装失神,一下子跌扑进沈苍溪的怀里,含情脉脉道,“苍溪哥哥,我本就不想同姐姐争些什么,只求日后,这肚里的孩子能在姐姐的庇护下讨口饭吃,便是恩赐了。” 沈苍溪起初沉默不语,而后见怀中女子弱不禁风,娇滴滴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搂紧了些,忽而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并未直视贺文茵,冷漠地回道,“不错我原以为这世上无人懂我,直到遇到了她,我才明白,此生非她不可。”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 贺文茵的心在滴血,话语未到嘴边已经化成一团浓雾,牢牢地裹住她的双眸,眼前的那个人笑得比春风还要和煦千万倍,她攥紧了双手,指尖像要掐进肉去,她努了努嘴,笑得很是难看,“那你今日此举又是为何” 让她为天下人所耻笑么他做到了,比起杀人不眨眼,她更害怕那把温柔的尖刀,一点点戳进心窝,却要面对他温和的笑。 “阿茵,我和她早就情投意合,而你只不过是一场意外,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也算是皆大欢喜,互不相欠了。” “那便祝你二人白头偕老”她不想有过多的争辩,木纳地转过身去,脚步轻挪,不经意间踩上了掉落在地的红盖头,将她从小到大胭脂红粉的梦一并踩碎。 高台下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竟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唏嘘,这一场闹剧怕不久后就会在建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贺文茵木纳沉重地挪着步子,缓缓地消失在沈苍溪的眼帘之中,她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追上来了。 春雨如梭,淅淅沥沥穿行在她的身体发肤,从她的青丝中滑落,从峨眉间滑落至眼角,一时间泪水交融,宛如暴雨中残败的花枝。 她笑得很无力,一路走走停停,抬头时远远近近的亭台楼阁,都令她想起二人曾经的糖蜜般的过往,俯首时,脚下的青石板路,也是二人曾携手走过的。 她的心宛如刀割一般生疼,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觉竟步入了曾经一起祈福许愿的拂尘塔,此处亦承载了许许多多温暖的回忆,却在今日烟消云散。 拾级而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揉和在一起,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却已经哭不出声响。登高望远,同样的春日,却已经不见了旧时的旖旎风光,群山环绕,千里烟波,小小的建安城俨然成了一副恬淡的水墨画。 “别了,沈郎” 她轻唤道,慢慢地合上眼,展开双臂往前倾去,这一刻她只想了结了自己,从高高的楼台上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尘世之中。 许是绯红色的喜服太过耀眼,贺文茵才闭眼的瞬间,便有些粗犷的男子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臭娘们,要死滚远些,不要煞了老子的风景” 贺文茵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闻声望去,却见是一个面相极其丑陋的男子,挺着圆滚滚的肚腩,咧着一口黄牙,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看,眼眸中夹杂了几丝轻浮之意。她很是害怕,狼狈地踩着小碎步,如风一般逃离开来。 春雨似乎下得更急了些,噼里啪啦地下着,蜿蜒的小路上,泥泞不堪,她拖鞋疲惫的步伐,走上了城楼。 彼时骤雨初歇,天色已暗,城楼之下是万家灯火。她披着大红色的喜服,孤零零地立着,今日的一切,将她从云端一下子推入万丈深渊,如他所愿,自己已经成了建安城内令人耻笑的话柄。她再次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朝城楼之下扑去。 忽得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风响,烟雨蒙蒙中,有人身轻如燕,闪现在贺文茵的面前,伸出手来,将她往回拽了一把。贺文茵连着后退几步,慌忙地睁开眼,眼前之人,令人有些诧异。 他身姿清瘦挺拔,墨发飞扬,头顶别了支檀木簪子,一身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嘴角是若有似无的浅笑,双眸却如同尖刀一般锐利,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寒光。 贺文茵这才发现他戴着一副冷铁铸造的面具,夜色中越发显得幽暗诡异,令她心头一颤,一面往后退,一面摘下了发髻上的步摇,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她很是惊恐,睁大了双眼,“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假面男子对她的反应并未觉得惊诧,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也没有朝她靠近,略有些手足无措地展开掌心,就静静地看着她。 “你别过来,你走开”贺文茵脊背发凉,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丝毫不敢松懈,她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浮现,此人若不是江洋大盗,那必是采花淫贼,亦或者是强盗土匪,总之没有一个念头告诉她这个人是好人。 男子笑了,嘴脸勾出一道弧度,本想张嘴说什么,几声猛咳将他的话语吞没了下去。 贺文茵谨慎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害怕他再有什么过份的举动,好在并没有,男子清了清嗓子,看起来极其费力,最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她“总有人自命不凡,骨子里却低贱地要命你就那么想死” 微雨中,两个身影静静地对峙着,很久的沉默,贺文茵抬起头来,再一次看着他,夜色中,冷铁面目在昏灯的照耀下并非阴森恐怖,反而映出柔和的光亮,莫名地令她心头踏实了不少,可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又将步摇攥紧了些回道“是”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惋惜道“若是你从这跳下去,百尺城楼,必定血肉模糊” 贺文茵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转过头去,朝城楼下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自己就这么跳下去,定会血溅当场,死状凄惨,她咬咬牙不敢再细想下去。 忽的耳旁响起一声低微的叹息声,那男子的掌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小瓷瓶,正端正地摆放在贺文茵的眼前,只听得他浅笑道“此药无色无味,半个时辰内毒发,不会有任何的痛苦。”他将小瓷瓶又往贺文茵的眼前凑近了些,目光很是平静。 贺文茵朝那个瓷瓶缓缓地伸出手去,近在咫尺之时,她犹豫了,抬头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并未回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他便瞧见了骤雨中失魂落魄的她,看着她被嘲笑,被驱逐,又看着她孤零零地上了城楼。 指尖触碰到瓷瓶的一刹那,贺文茵似乎有些幡然醒悟,她摇了摇头,“不,你究竟是谁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你快走” 听着她几近崩溃,撕心裂肺的吼叫,男子不为所动,直到她气息逐渐变得平稳,那飞跨一步,近至她身前,伸手搂住她的腰身,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贺文茵不曾料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只觉耳边风声在呼呼作响,而全身正直直地往下坠去,她很是害怕,双手本能地拽地他的腰身,待平稳落地后,她仍旧不敢睁开眼,过了很久,如同利剑划雪那般沙沙的嗓音,冰冷道,“方才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贺文茵忙不迭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牢牢地圈住他的腰身,而自己正以一个很是舒服的姿势斜靠在他的身上,于是赶忙松开手,立正身子,往前走几步,默不作声。 她这一身红得实在耀眼,好在天色已暗,路上已无太多行人,于是长吁一口气,刚才的一切好像大梦一场。 才走出几步,贺文茵只觉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厚重的力道握了上来,紧接着听他缓缓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放开我”她奋力地甩手,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哪想力道又重了些,将她细小的手腕死死地扣住。 这一眼望他是恨意满满,可脚步却分明不听自己的使唤,一步步跟着他往前走去。 穿过窄窄长长的几道街巷,在一座大门紧闭的家宅门前,他停下了脚步,也松开了手。 这一眼望他是疑惑不解,她本想转身就走,却听见这座家宅内,传出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哭声很响亮,再细听时,啼哭声中,断断续续夹带着大人的哭泣声,在暗夜里显得尤为凄惨恐怖。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轻声问道,鼻翼间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药草香,她不由地皱了皱眉道,“你认识他们” 男子摇了摇头,“这户人家的妻子为保全腹中胎儿,拼死将这孩子送到这世上,可她的家人却永远失去了她。你说这是生还是死”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贺文茵身躯微微一震,不由地想到,若自己真从城楼上跳下,那么尔俊便永远失去了阿姐,父亲便永远失去了一个女儿,她犹豫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子并未答话,只是引着贺文茵,继续往下一个地方走去,他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反抗了,于是不再牵她的手,而是一步一步走在前头。很快,他的脚步在另一户的家宅门前停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一颗糖 方才的那一幕,令她感触万分,而这一刻,她半天才缓过神来,望见的是门缝中的火光烛天,耳畔传来是却是众口嚣嚣的吵闹声。 “这户人家的主母不久前辞世了,膝下几个子女为了她的家产而大打出手,倘若她泉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他的嗓音虽然沙哑却令人感到踏实和安稳,她紧绷着的身躯渐渐松懈下来,直勾勾地望着他。 “我想告诉你,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继续道,目光飘向了远方,殊不知眼前人也已经因他几句言语,而不禁感怀。 “谢谢。”她回道,实在寻不出什么话来回道,只知道眼下道谢,或许最恰当不过。 她在家宅的门前伫立良久,半天缓不过神。男子见她如此,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春雨已歇,空气中皆是泥土和百花的沁香,他皱了皱眉,不禁又猛了几声,略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 这几声咳嗽险些咳到他反胃,可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面又迅速将贺文茵从家宅门前拉离开来,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墙角,这才松开她的手。 贺文茵本想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和着马蹄声,紧跟着有一粗犷的声音响起,“你们分头去搜,一旦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给我。” 待一行人马远去后,她这才从他的身后缓缓退开几步,“公子,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男子点了点头,可她才走出几步,他又忙不迭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声音比先前低微了许多,更像是央求,“能否帮我个忙” 贺文茵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脸庞上已经被冰冷的面目给覆盖上,而双唇上的温度告诉她,这个人离他实在是太近了,尽管他没有吻上来,可是气息已经完完全全占据她的脑海。 她还未答应,他便如此这般,想到这,贺文茵红了脸,双颊烧得厉害。 方才远去的那拨人马似乎又近前了,这一次折返还举着火把,男子背着他们,火光冲天将他的冷铁面具映衬地一览无余,人群有一人身披银色战甲上前,朝他二人的背影发问道,“谁在哪儿” 两人皆大气不敢出一声,也皆能清楚地听见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 “将军,看来是一对恩爱夫妻。咱们就别打搅了”一旁有人悄悄道。 那位唤将军的男子,起先有些犹豫,在停留片刻之后,挥手离去。 “啪”贺文茵的手掌一半印在他的脸颊,一半印在他的面具之上,火辣辣地绞地掌心生疼,“公子难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是我知道,那么姑娘想我如何弥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诚恳,甚至还带了一丝孩子认错般的稚气与傲娇。 贺文茵“” 她扭过头去,没有再搭理他,兴许是老天爷安排他来消遣自己的,索性一言不发。 “你饿吗”沉默了好久,见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才问。 “嗯”贺文茵惊讶地回过头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下一刻立马回过神来,婉拒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啊那你走吧”他道,似乎有些失望,目光也从她的身上挪开,嘴角抿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犹豫了一会,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道“我听你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可你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 男子没有接话,他知道今晚她和自己一样,无处可去,于是以浅笑作为回应。 “我知道一个地方,兴许还有些吃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可她心里知道,今晚她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家了,更何况她一点也不想回家。 她在前头领着路,男子安安静静在后头跟着,入夜了,开始凉了,她双手怀紧了自己,终于在一家食肆面前停下了脚步,她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走到了这儿,这个留有许许多多回忆的地方,她本想扭头就走,却生怕欲盖弥彰,只好硬着头皮,扬起一个笑脸朝店小二道“两碗汤饼。” 男子并未察觉到她神情的异样,只是环顾四周而后拂衣坐下。店小二甚是热情地招呼,见到他的瞬间悄悄一愣,满脸堆笑对贺文茵招呼道“姑娘有些日子没来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尴尬地笑笑,双手捧过粗陶碗往他的面前挪了挪。他并未伸手接过,微微皱眉,对着热气腾腾的汤饼有种窘迫且无从下手的感觉。 “你不是说饿吗”她反问道,低下头去扒自己碗里的汤饼。 “是。”他说,却迟迟没有拿起筷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概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一碗汤饼,汤饼上浮了一层薄薄的猪油,上面洒了几颗零星的葱花,看起来不太可口,甚至有些油腻。他的确饿了,可这样的一碗汤饼他也的确提不起兴趣,却见她吃的很是欢快,也只好跟着开动。 再寻常不过的一碗汤饼,贺文茵却觉得今日的滋味同往日截然不同,多少次了,就在这个食肆,她和沈苍溪二人同吃一碗汤饼,那般柔情蜜意,可如今想到这儿,她有些哽咽,不禁红了眼眶。 才走神,几声咳嗽声又打破了沉寂,她抬头看着他碗里纹丝不动的汤饼和那拧成川字的眉心,疑惑道,“是不是汤饼不好吃” “不是,只不过有些烫嘴罢了。”他回道,举筷去捞汤面。 夜很静,食肆也很安静。她伸出手去,从他的手中取过竹筷,又从碗里捞了几根汤面,双手飞快地转动着,片刻之后,竹筷上已经卷上了汤饼,她将竹筷送怀他手中并未说一句话。 他有些受宠若惊,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她却当了真,不由地觉得有些可爱,心中微微一颤,低头认认真真地吃汤饼。 这一碗汤饼,贺文茵吃得很不是滋味,从前的过往有多甜,那么今日的汤饼便有多苦,而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连汤汁也一滴不剩。 “你带银子了吗”她小声道,微微红了脸,自己出门太急,哪里会顾虑到那么多,汤饼下肚她才想到自己身无分文,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央求他。 他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了荷包,递了过去。 “这个,只当是你借给我的,改日我们约个时辰地点,我定会悉数归还,”她有些忐忑不安,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双眸,怯生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并未料到她会如此一问,略有些吃惊,目光从她的脸庞上挪至她的身后,夜色中昏黄的二个字,食肆,于是回她,“我叫阿肆” “阿肆,那我们约个日子吧,我取了银子便还你”她一本正经地回道。 他本想拒绝,却拗不过她诚恳的眼神,只好点头,“七日后,我在这儿等你。” “好”她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你去哪”他追上前问道。 “我” 话音未落,她只觉身子被他猛拽了一把,紧接着传来嗖嗖嗖的几声,有几支羽箭擦肩而过,她未来得及反应,又有几支羽箭朝自己射来,而身旁的阿肆则拉着惊魂未定的自己,左右闪躲,巧妙地避过,她听见他喉腔里发出一声怒骂,“该死” 她看见他额头有汗珠落下,她看见他拧不开的眉心,她感受他掌心的温热,她也感觉到他正慢慢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无暇顾及去猜想究竟是什么人会对自己,抑或对他狠下杀手,她只想逃,和他一起,想到这儿,她用尽全力,反拉住他的手,急切道,“阿肆,我们快走” 他就任由她这么牵着,他能感受到手腕处的柔软,像春风拂面那般,柔柔的,还有些发痒。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直到她觉得再也没有人能追到他们时,贺文茵这才挺住了脚步,轻轻地拂了拂心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他们是冲你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本来紧张的气氛因这句问话,而悄悄有些缓和,贺文茵这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不觉跑到了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外。她心头一紧,有些慌乱,如此的夜晚,和一个陌生的男子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默默祈求,眼前的人是个正人君子,不会乘人之危。 阿肆已然察觉出了她神情的异样,皎洁浅淡的月光下,她清秀的面容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双眸如同波浪涟漪的一池春水,无处安放的双手,却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看来今晚,是要露宿在这荒郊野外了。”他突然忍不住就想逗一逗她,故作喃喃自语,却将嗓音拉长了不少。 她默不作声,看着他的笑容,死死地咬住嘴唇,她的担忧又增添了不少,大致这样的夜晚,万万是不能合眼了。 此处离建安城内多少远,她并不清楚,方才逃跑时只是往宽阔的道路飞奔,而眼下看来,虽然逃脱了那帮人的追杀,但是往前的路却是越来越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可惜了步摇 他四下转了一圈,杂草丛生的地方,竟有一处小亭子,亭子很简陋,四根立柱,顶上铺满了茅草,中间是一方石桌和四张石凳,梁柱上挂了一盏油灯,灯火在微风中轻轻跳动,他目光轻扫了一眼身旁的贺文茵,抬步往亭子里走去。 他的指尖在石桌上轻扣了三下,她没有跟过来,杵在原地,甚至没有挪步。 他又轻扣了三下,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在闷气更像是不知所措。 他再次抬手,还未扣下,她的脚步声已经进了亭子,看着她那张略有些气呼呼的脸庞,觉得好生有趣,孜孜不倦逗她,“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他站起身,身子朝她轻轻侧了过去。 “怕。”她回道,往后退了一步。 “怕那就赶快回去吧”他用目光指了指她身后那条长长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 贺文茵“” 他重新坐回石凳,看着她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唯独他自己知道,此刻的若无其事皆是佯装,方才那帮弓箭手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却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若没有她在,他想,定不会就这样逃之夭夭。 “你姓”他打开了话茬,如此漫长的夜晚,有个人陪着自己也不算寂寞,更何况她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她眼里还有敌意。 大概是这副像极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亦或者自己像是不速之客闯入她人的生命,又或是方才那一下轻浮的贴面大抵总有一种吧,他这么猜想。她没有回话,更没有抬眼看她,她置若罔闻。 “你叫”他试图引出她的名字,她仍旧不为所动。 他觉得好生没趣,站起身,一弹指熄灭了油灯,原本明亮的亭子一下子幽暗下来,四周是如同鬼泣般的风声在呜咽,夹杂着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狼嚎,令贺文茵的整个脊背在发毛。 只是她并没有察觉到油灯熄灭的真正缘故,她闻见了这几个时辰里最熟悉不过的药草香,近在咫尺,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狼嚎,她自小乖巧,从未夜不归宿,何况是这种深夜,她很是害怕,起初在硬着头皮在强撑,小小的身躯在颤抖着,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往他的身旁挪了挪,话语里带着哭腔,“你干什么,快把灯点亮” 她的细柔的青丝披肩而下,发梢末尾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脸庞,他笔直端坐着,鼻翼间飘过来一层淡淡的青草和春泥的香气。 掐灭灯火的不一会儿,又有脚步声由远至今,如同幽灵一般缓缓地朝着亭子走来,他屏气凝神,而身旁的贺文茵因为恐惧,险些哭出来声响。他未曾多想,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巴,并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月色下,有一行人正拎着明晃晃的长剑,朝亭子走来,贺文茵又惊又怕,那些人的面目远比阿肆的面具要狰狞地多。 那些人在一步步靠近,贺文茵闻见一丝或浅或淡的血腥味,这味道不是从那行人的身上发出来的,而是 正想着,离着亭子的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奔跑声,已经近到亭子前的一行人很快就被这个声音给吸引了过去,飞奔着追了过去。 适才惊魂一场,见那行人走远,阿肆这才松开手,可他看起来很是忧心忡忡,贺文茵退开他几步,淡淡道,“我们快走,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 她的沉着冷静是他没有想到的,可他分明能瞧见她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他知道,她很害怕。可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安抚她这颗担惊受怕的心。 “你先走,我去引开他们。”他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坚毅。 “不,太危险了,”贺文茵慌忙阻止,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会如此急切,如此担心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见阿肆的目光投向自己,她言辞闪烁别过头去,声音低微道,“方才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想你白白去送死,那些人看起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更何况你” 她眉眼轻扫过他的空空如也的双手,长吁一口气,轻轻拉过他的衣袖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兴许能暂且避一避” 他望着她不说话,就任由她这么牵着自己,脚步轻快地向前小跑着,一路上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你似乎很熟悉这儿”阿肆并不担忧他会迷路,相反地,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这小女子似乎非常熟悉这儿的小路于是随口一问。 “小时候阿娘带我来过这儿,走过几遭,所以记得” 他点点头,目光柔柔地停留在她的脸庞上,已是满眼星辰。 她在前头领着他走,兴许脚步声太大,那帮歹人闻声而来,穷追不舍。 待他们临近之时,贺文茵只觉双腿有些发软,有一支羽箭泛着寒光正朝着自己的心窝飞驰而来,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闪躲,只是呆愣在原地。 恍惚间有个身影飞速地挡在自己的面前,那支羽箭不偏不倚正中阿肆的胸膛,那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像是惊魂一刻,贺文茵还未来得及反应,阿肆已经随手取下了她发髻上的步摇,朝丛林深处的那个身影飞掷过去。 那歹人一声惨叫后应身倒地,贺文茵浑身打了个寒颤,好在暗夜里再无任何一声响,她焦虑的心这才悄悄松缓下来,却听见阿肆在自己耳边,惋惜道,“可惜了你那步摇,下回见面时,我赔给你。” 贺文茵本想拒绝,却意识到他的声音似乎比先前虚弱了不少,四处搜寻的目光终于在他的胸膛处停了下来,她闻见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她的双手触碰到温热粘稠的血液,她花颜失色,“你受伤了” 他低下头去,看着没入胸口的羽箭,不禁感慨自己此时的落寞,简直手无缚鸡之力,想到这,他咬了咬牙一把折断了羽箭的末尾,晃了晃已经有些昏沉的脑袋,强忍疼痛道,“没事。” 束手无策的是贺文茵,满心愧疚的也是贺文茵,她几经犹豫后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搭上他的腰身,让他微微往自己的身上侧了侧,慢慢地扶着他往前走,一面安抚道,“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怀抱中,贺文茵明显感到他的身躯微微一颤,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她展开掌心轻轻抚了抚,以示安慰。 这一路走来算不上顺畅,两人皆走的迷糊迷糊,贺文茵自小怕黑,而中箭让阿肆原本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脚底如同踩着棉絮。 殊不知走了多久,贺文茵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那是一处再僻静不过的僧庐。院门外的亭柱上亮着两盏烛火,在夜风中,一闪一闪轻轻地扑翅。 贺文茵抬手轻轻叩响了院门,许久以后才听见院内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小和尚的声音,嗓音稚嫩却不失洪亮,“什么人” “小师父,我二人在此迷了路,想在贵宝地借宿一宿。” 沉默了几声以后,小和尚“哦”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往院内奔去,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沉重的院门开了一半,小和尚探头探脑地朝门口张望,继而道,“你们跟我来吧” 二人道了谢,进了院门跟着小和尚的步子往内院里走,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受伤的阿肆,只是在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师父已经歇下了,他说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贺文茵欲言又止,那个小和尚又继续发话了,“你家郎君的伤并未大碍。” 二人面面相觑,贺文茵羞红了脸,急切道,“师父如何知道他受了伤” “师父说了,这云溪山多的是狩猎的夫妻,有时混淆了视线,误伤了自己人也是有的。”小和尚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去。 贺文茵“” 阿肆倒一点也不介意,回道,“如此说来,那便有劳小师父了,今晚叨扰了” 那小和尚蹦蹦跳跳领着他二人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绕过寂静深深的庭院,终于在一处厢房前停下,推门进去,却见是一方小小的床榻,床榻旁是一张矮木格,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师父,我,他,”贺文茵憋了一口气,也不知该阿肆改以如何的身份称呼,只好无奈道,“他中箭了,你这可有刀伤药” 小和尚看着她支支吾吾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摇摇头,一手带上厢门,一面道,“夜深了,二位施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厢房内只剩下窘迫的二人,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阿肆起先发了话,胸口的血止住了,他嘴唇发白,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你先睡吧” 他话音刚落,贺文茵也不差一字,同样的话语,脱口而出。随即而来是很长的沉默,阿肆见她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浅笑道,“姑娘,我虽不是什么坏人,却也不是好人,你若信不过我,我便先走一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僧庐听雨 他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贺文茵望着他孤单无力的身影,心底一软,上前搀住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伤的很重,需要静养,我去寻些金疮药。” 她低下头去避开他注视的目光,小跑着出来门,待她寻了药再进屋时,阿肆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他睡相极好,气息平稳,四肢平贴在床榻之上,除了胸口断箭处的血痂看起来很是瘆人,贺文茵微微一愣,轻吁一口气,在离着几尺远的床尾处静静坐下。 夜深了,窗外有风,春雨淅淅淋淋打破了夜晚的沉寂,风中夹杂几丝不知名的花香,她倦意渐起,望着这厢房内仅有的一方小床榻,犹豫再三后,平躺了下去。 大概他睡的正香 大概他并不是什么坏人 贺文茵和衣而睡,想了想又将小身躯往床沿挪了挪,侧眼望去,身旁的阿肆似乎睡意正浓,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 可她是担心的,一想到他给自己挡了一箭,倘若他不是睡着而是 她再次睁开眼,侧过身子,伸手去触碰他的脸,还未触及,幽暗的面具下,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发一言。 她很快缩回手,因为惊吓,因为胡思乱想,险些掉下床去,手腕上的一股抓力让她安定下来,她只好慌乱掩饰道,“伤口还疼吗” 阿肆摇了摇头,以示回应,扣在她手腕出的力道渐渐松开,贺文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她也不知道为何,望见他的那双眸子总觉得很是令人心疼,又唯恐自己深陷其中,连忙道,“下雨了” 他眉心紧拧,听着窗外沙沙的落雨声,轻轻合上了眼。绵长的呼吸声在春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贺文茵无心睡眠,想着这一路上对他二人穷追不舍的究竟是何人,想了半天竟毫无头绪。 她本想在他的身上寻出点线索,却听得他呼吸声愈发沉重了些,不稍片刻竟变得急促起来,借着灯烛的微光,她清晰地看到他脖颈间已经爬满密密麻麻的细汗,紧跟着,他打了个激灵,不安地睁开双眼。 “你没事吧” 贺文茵猜想到他大概是因为噩梦而惊醒,由不得多虑,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竟如同火炉一般,滚烫地厉害。 她此时再也按耐不住,如若就此等到天明只会延误伤情,她起身想走,阿肆早已识破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手,摇头道,“别担心,我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让你见笑了,我没事。”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于是佯装生气,微微怒目,见她这般神情,他只好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突然梦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是已故的亲人”她问。 “嗯。”他犹豫了一下,回道。 她突然一下子理解了他,毕竟母亲离世后,她也或多或少做过经历过,午夜梦回,大汗淋漓。 听见他的回答,贺文茵恍惚了半晌,继而道,“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吧” “嗯。”他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首曲子是她很小的时候,吵闹着不肯入睡,母亲唱给自己听的,寒来暑往,竟隔了许多载,她心中难免感慨,一曲未尽,榻上已经响起香浓的酣睡声,她欣慰地笑了笑,跟着躺了下去。 醒来时是春光明媚的艳阳天,身旁的阿肆已不知去向,离床榻不远处的木格之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笺,上头压了只小巧玲珑的玉哨,贺文茵凝视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追了出去。 庭院内,昨晚遇见的小和尚正在拾掇残花,见她从厢房里跑了出来,左顾右盼,心急如焚的样子,倒也不急不躁,贺文茵心知难以启齿,却牵挂着阿肆的伤情,红着脸问,“小师父,你可曾见过我的郎君” 小和尚直起身子,朝下山的林荫小道指了指,并未多言,贺文茵道了谢,马不停蹄地往下追去。 小跑至半山腰时,她停住了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昨夜上山的时候竟未发觉这条路如此蜿蜒曲折,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山野,心中竟莫名有些失落,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封信笺。 字迹清秀,笔锋锐利,大意是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开了,约期不变,以哨声为令,是时会将遗失的步摇双手奉还。贺文茵仔仔细细念了几遍,又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叠好,揣入衣兜。 下山的路,愈发显得漫长,贺文茵不知道自己该何处何从,更觉得没有颜面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她咬咬牙,一口气下了山,直直往当铺跑去。 掌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想来也是个窘迫的人,撇起嘴角问道,“姑娘您可是来错地方了” “掌柜的,您看看这些值多少银子”她说着摘下了发髻上仅剩的一对发钗和耳环,双眼紧盯着掌柜的神情,忐忑不安地问道。 掌柜的冷哼一声道,“二两银子。” 她苦笑一声,若不是时局所迫,她也不该沦落至此,于是索性脱下了身上的喜服,双手捧送到掌柜面前,“掌柜的,您看这” 掌柜的晃了晃手,“那就算五两银子吧” 她咬咬牙,将喜服交至掌柜手里,心中百感交集,她急需银子,她需要足够的银两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除去一部分还给阿肆的银两,她所剩不多。 静候掌柜取钱的时候,当铺外有一妇人扯着高嗓子叫喊着掌柜的名字,走到他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这妇人嗓门本就较大,又见铺子里只有贺文茵这一位客官,索性不管不顾,高谈阔论起来。 “听说了么这贺如海怕是得罪了什么人我方才从他家宅子经过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官兵。” “还有这回事贺如海待人处事一向温和,邻里间也相处和睦,你一定是看错了”掌柜摆摆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妇人见他不信,赶忙又道,“我刚开始也不信,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可我听见宅子里好像有小孩的哭声,叫得可惨了。” 贺文茵的身躯猛地一震,无论事实如何,她都该回去走一趟,于是匆忙从掌柜的手里接回银子,朝家宅飞奔而去。 这一去,那妇人所言果然不假,家宅的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院墙外已经被官兵包围地水泄不通,她冲上前却被官兵拦住了去路。家宅内弟弟尔俊的嚎哭声,撕扯着她的心窝,父亲的怒骂声和姜氏低低的抽泣声,她再也不忍不住,扯开嗓子朝家宅内大喊,“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家宅内的声音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紧接着贺如海小跑着跑出了家宅,见到了贺文茵,神情一半喜悦,一半惆怅,令人参不透,他抽了抽嘴角,笑得有些难看,“阿茵回来了” 拦在贺文茵面前的官兵见到此情形便不再阻拦,爽快地让出一条道来,她小跑着进了家宅,庭院内,见弟弟尔俊伏趴在一条长凳上,后背血肉模糊,有家丁见她进来,赶忙停了手。 环顾四周却是几张陌生的面孔,她来不多问飞奔至弟弟面前,一度哽咽,自责不已,“尔俊,姐姐对不住你” “阿姐,你怎么又回来了”贺尔俊脸色惨白耷拉着双眼,看起来虚弱无力,见是贺文茵回来,双眸中亮起了一束光,却很快消失不见,气急道,“阿姐,你别管我,快走走” 他话音未落,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贺文茵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片刻的天旋地转,她从一旁家丁的手中夺过长棍,朝四周挥了过去。 “阿茵”贺如海未曾料到这幕,连忙惊呼一声,将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姜氏拉至身后,挺身迎上贺文茵手中的木棍。 只听见啪得一声,木棍不偏不倚砸在贺如海的左肩之上,他强忍疼痛,伸手夺下了木棍,抛掷在地,将贺文茵推倒,怒火中烧,“贺文茵,这是又要做什么是要刺杀朝廷命官吗” 贺文茵跌倒在地,目光有些呆滞,贺如海捂着受伤的左臂神情肃穆,鲜血延着臂膀缓缓滴落在青石板上,空气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呆坐在地的贺文茵转过头,看着那一滩血迹,许久才缓过神,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朝父亲拜道,“阿爹,女儿知错了恳请阿爹责罚” 贺如海见她如此这般丢魂落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话,身旁倒是有人鼓掌近前,夸赞道,“素闻贺家,家规严厉,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瞿某也算是开了眼界,荣幸之至,佩服佩服”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压得贺如海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尚书徐尚德的亲信瞿江陵,不知他从何得知贺文茵离府,且私定终身,天未亮的时候,便敲开了贺宅的大门。 贺如海阴沉着一张脸,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通通归功于徐尚德的庇护,如今任人摆布,受人差遣,也是无可奈何,可瞿江陵的言辞,诚然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他轻轻合了合眼,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赔笑道,“小女平日疏于管教,让大人见笑了,惭愧惭愧” 瞿江陵自然不会领他的情,只是见贺文茵完好无损地回了家宅,也算对上头有了个交差,故此也懒得再深究,点了点头,挥挥手,领着官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家宅。 姜氏气得身子发抖,瞿江陵在场时,她甚至不敢靠近贺尔俊,见他们走了,赶忙扑倒在贺尔俊的身旁嚎啕大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宫城已近 “还跪着做什么”贺如海望着长跪不起的女儿,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女儿的出现让贺如海又气又急,他脑海中曾萌生一念头,如若她真的同沈苍溪私奔,那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见父亲并没有对此事未加追问,贺文茵心头松了一口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念感慨,终是岁月不饶人,父亲也已经两鬓斑白,身形消瘦。 旁边的姜氏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尔俊哭成泪人,声音很是凄惨,贺文茵本想上前安抚,未至跟前,姜氏便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贺文茵要不是你在外头勾三搭四,尔俊又怎么会遭这样的罪,这笔账将来我一定会好好跟你清算” 许久的沉默,贺文茵只得收回往前的步伐,折返回屋。这一回,父亲倒没有命人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出入倒也算自由,只是自此事过后,姜氏便不准贺尔俊再靠近贺文茵半步。闲暇无事时,她也只能在庭院内兜兜转转,她看见尔俊小小的身躯躲在墙角,目光里皆是渴望,却不敢近前半步。 终于在某日夜深人静的时候,贺文茵才歇下,便觉有人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她起身披了件薄衫,却见贺尔俊孤零零一人立在她的面前,双眸内似乎有泪光闪过。 她还没开口,贺尔俊张开双臂扑倒在她怀里,痛哭道,“阿姐,我舍不得你” 贺文茵微微有些诧异,直至后脚进门的贺如海出现,她才恍然大悟,忙行礼,低低唤了声,“阿爹” 贺如海微微颔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尔俊,你先出去吧,阿爹有话要对你姐姐说。” 听闻此言,贺尔俊小小的手掌又将贺文茵搂紧了些,他大概已经猜中了父亲此次前来的目的,委屈巴巴问,“阿爹,求求你不要让阿姐走,好不好” 贺尔俊的话一下子刺痛了贺如海,可自己实在是无可奈何,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贺文茵望着眉心紧拧的父亲,缓缓松开搂抱着的双手,只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柔声道,“尔俊乖,听爹爹的” “不我不要阿姐走,他们都是坏人”贺尔俊脸上的神情是超乎他年纪的坚毅,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和无理取闹会惹阿爹生气,可他更害怕失去这个姐姐。 “尔俊你连阿爹的话都不听了吗”贺如海扶了扶额头,“阿爹先前说的,你都忘了吗” 望着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贺尔俊抹了抹眼泪,又端详了贺文茵一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见此情形,贺文茵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猜测,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来了,果不其然,只听见父亲长叹一口气道,“阿茵,阿爹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徐尚德他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啊,阿爹也是没办法。” “阿爹,您还记得娘亲在世时,许下的那些承诺吗”贺文茵神情很是平静,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爹,后来才知,原是人心凉薄,不过如此。 贺如海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儿似乎有些陌生,她从前讲话都是轻声轻气,小心翼翼,可方才的话语,分明带了几分憎恨,意难平。 “您说过,您会照顾我母女二人一生一世,”她把头别向一边,强忍泪水,“阿娘头七那日您也是这么说的。”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贺文茵虽然从不计较,可心里却像吃了莲心那般苦涩,让她难过的不是姜氏的蛮横无理,百般刁难,而是父亲的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她以为委曲求全才能保护好自己,却不曾想还是落个这个下场,而如今也算坦然了,她即便将来老死宫中,也不愿再见父亲一面。 “阿茵”贺如海的声音如细沙划过琉璃,“阿爹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好孩子,阿爹求求你,就这一回,好不好” 贺文茵冷笑一声回他,“阿爹以为我还有得选么” 望着一向懂事的女儿,又想起病逝的夫人,贺如海越发自责,可事到如今,只能牺牲她的幸福去作一个赌注,他憎恶自己的懦弱,对从前过往很是悔恨,却已于事无补。 “什么时候启程”面对父亲的沉默,贺文茵此时已经心如死水。 “明日。”贺如海迟疑了半晌,问道,“和你弟弟道个别吧” “不用了。”她断然拒绝道,目光冷冷地盯着窗扉外,月上柳梢头,春寒正浓。 “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宫里不比外头,” 贺如海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可是贺文茵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有些害怕,害怕这种离别 翌日,一切的行囊已经打点完当,按照吩咐先是进尚书府,学习一些宫规礼仪,毕竟是以尚书女儿的身份进宫,凡事得学得有模有样。 东边才露出鱼肚白,家宅门口的马车已经安安静静待命,贺文茵出了门,又恋恋不舍回头望了一眼,低头上了马车。 昨晚她彻夜难眠,许多人的身影一一浮现在面前,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马车缓缓地走动了,贺如海的身影立在家宅门口,远远望去,有些孤独,马车驶出一段路去,她隐隐约约听见尔俊的喊叫声,她掀开帘子,小小的身影拼尽全力朝自己本来,她攥紧了双拳,将襦裙拽地死死的。 她听见再亲切不过的声音,他喊道,“阿姐”她看着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摔跌在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心中默许,“尔俊,等姐姐回来” 去往皇城的路,算不上颠簸,却也是路途漫长,这一路上,贺文茵细数着马蹄声,掐算着抵达尚书府的时日。 那是一座再华丽不过的庭院,大门正中的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头的几个大字,遒劲有力,金碧生辉。 贺文茵来不及细看,便有人掀开车帘,朝自己伸过手来。这只手细皮嫩肉,没有一点老茧,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白嫩许多。 再看这手的主人,却是个乖巧机灵的小丫头,见贺文茵目光望向自己,便服了服身子,甜甜道,“奴婢映雪恭迎二小姐回府” 贺文茵以为听错了,却恍惚想起父亲的叮咛,自己是以尚书府流离在外的二女儿的身份回府的,看来眼前的这个丫头并不知情,于是微微一笑,搭上她的手,下了马车。 尚书府大院深宅,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百花争艳,一路上贺文茵跟着映雪的脚步,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目光又偷偷地上下打量了丫头几眼,听闻皇城内的官宦人家的丫鬟穿戴皆非凡品,如此看来,自己一身素雅朴素的装扮竟显得有些过于寒酸。 一路上,映雪毕恭毕敬,将府内每一处都解说地明明白白,末时,她指了指一处极为幽静的庭院,笑道,“这便是三小姐的住处了” 贺文茵轻轻点头,目光顺着她的手势望去,花阁拱门连接处是条幽静的小道,内有或近或远的琴声飘出,悠扬悦耳。 “二小姐,这儿便是您的住处了,往后便由奴婢和竹枝照顾您的起居了。”丫头映雪在另一处院门前停下,行了礼,笑眼盈盈地望着贺文茵。 这一处的庭院虽说不上幽静,却十分大气,连庭院门前的花花草草也有人精致布置过,脚下的石板路绿得发亮。 才安置好,歇了脚,便有十来个丫头婆媳,捧了各色各样的瓜果糕点上桌,连平常不过的绿豆糕,也精致地要命,看起来香甜软弱,皆非凡品。 “小姐,您这一路奔波劳碌,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吧。”映雪说罢,捧送上一盅热茶摆放在贺文茵的面前。 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贺文茵心中忽觉舒坦了许多,只是周遭一切的陌生让她无法很快定神,望着映雪身上如桃花般粉红艳丽的襦裙,搭话道,“你这身衣裳很是好看。” 映雪微微一愣,她虽年纪小,可祖上世代在尚书府为仆,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新主子内心的隐隐不安,于是赶忙安抚道,“小姐,听府上的姑姑说,老爷这些年找您找得很辛苦,等老爷下朝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她回道,嘴角有些僵硬,目光仍旧不安地在厢房内游走着,连平日里她最爱吃的甜食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尚书大人下了朝,得知贺文茵已经进府的消息,自然是欢喜地不得了,下令连夜设宴,为她接风洗尘。唯独贺文茵心中清楚,排场再大,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尚书府二小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在皇城内传开,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期间不乏一些质疑的声音,只因徐尚德位高权重,故此通通都压了下去,皇城内只剩下一片恭贺道喜声。 贺文茵再一次见到这个往后要称呼他父亲的人,他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和颜悦色许多,见她起身行礼,赶忙上前扶起,慈祥道,“孩子,快起来” 即便如此,贺文茵还是将礼数分毫不差地行完,不等徐尚德多说一句,她道,“女儿见过父亲” “好好好”徐尚德原本担忧在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开口,哪想贺文茵竟然如此知书达礼,不觉脸上添光,心中欢喜地不得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贺文茵微微低着头,并未多言,她知道徐尚德定然也不愿意她多话,一来府内耳目众多,稍有不慎,怕会旁生枝节,故此只安安静静地站着。 “过来,这是你母亲。”徐尚德拉着她的手腕,朝厅堂正中间端坐着的华贵妇人引去。 “母亲。”贺文茵抬首轻轻扫了一眼,语气洋洋盈耳,宛如黄莺出谷。 “孩子,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他们对你好吗有没有受委屈饿不饿”尚书夫人赶忙起身搀起她柔弱的身躯,瞬间涕泪涟涟。 贺文茵心中不为所动,可她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务必小心谨慎,若稍有差池,那么整个贺家怕是万劫不复,她不担心父亲,更不担心姜氏,她担心的是那个唤她一声阿姐的弟弟,他还那么小 想到这里,贺文茵两行热泪缓缓流出眼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母亲,女儿不孝,让您等了这么多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徐三小姐 徐夫人自然是喜出望外,搂住贺文茵痛哭流泪了许久,拉着她的手,从黄昏絮絮叨叨直至深夜方才离去。 短短几个时辰,贺文茵只觉如梦如幻,她感受到了这些年从未有过的问候与关心,尽管她分不清真假,尽管她只能笑脸相迎。 这晚,家宴之上,尚书府的大公子徐辰良并未出现,同样三小姐徐衣渺也以身体抱恙为由作为缘由婉拒了这场家宴。 翌日,天未亮,贺文茵睡意正浓时,却听见映雪小声叫唤她起床更衣的声音,她睡眼惺忪,瞧了瞧乌漆的窗外,嘴脸微微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虽说昨日进府时,已经有意无意地试探过,是个靠得住的人,只是初来乍到,需得多留个心眼。 映雪是个机灵的丫头,见贺文茵满脸疑惑,忙安抚道,“小姐,这些年您一直久居在外,老爷才得知您的消息,心疼得不得了,连夜从宫里寻了两个年长的姑姑来照顾您呢” 映雪的眼里有些艳羡,贺文茵的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不久后便要进宫待选,徐尚德此举不过是唯恐她入宫后礼数不周,惹来杀身之祸,她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当两位姑姑站在自己面前时,贺文茵明白,所谓的宫规礼仪怕是要从这天蒙蒙亮起床学起,倒也算不上刻意为难,只是一时间还未适应过来。从简单的跪拜之礼,到繁琐的宫规礼仪,小到沏茶端水,每一处两位姑姑都悉心教导。 时值贺文茵在庭院中头顶书卷练习直立的姿势时,却听见冷冷一声讥笑从远处传来,她循声望去,见对面走来一女子,身姿婀娜,肌肤如雪,虽算不上倾城之色,却也是个可人,眉眼处收敛了些许刁难和任性。 一旁的映雪和竹枝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徐衣渺的目光早早就落在贺文茵的身上,上下打量着,深情微妙。 贺文茵并未言语,可隐约觉得此刻她出现,并非是普通的见礼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只听得徐衣渺宛如黄鹂鸟一般清亮的嗓音在庭院中扬了开来,“听爹爹说,这些年你一直流落在外,想必吃了很多苦吧,我这尚书府虽算不上门第显赫,但也不至于寒酸落魄,从今往后,先前的起居习惯须得好好地纠正,若是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我尚书府颜面何在。” “是,谢谢妹妹提点,姐姐一定谨记。”贺文茵不俾不亢地回答,面带微笑。 此种回答,出乎徐衣渺的意料,原以为她会小家子气,却不曾想竟是如此落落大方,便不再多说什么,又见四周立了许多丫鬟仆人,只能气得一挥袖,扬长而去。 一旁的映雪快步上前,附她的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眼神中也满满皆是钦佩之色。 尚书府的三小姐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说不上性子泼辣,总之也是个难缠的角色,贺文茵知晓,自己和她不过是打个照面而已,不出几个月,定会搬离这座庭院,步入皇宫。 直至深夜,宫里的两位姑姑才道是今日功课已完毕,可以歇息。 送她二人离了府,贺文茵捏了捏全身酸胀的四肢,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原本景深春浓的夜晚,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整个天空看起来灰白寒凉。 映雪同竹枝二人在她身后踩着小碎步紧紧地跟随,片刻不离地跟着,贺文茵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寻了借口,支了她二人离开,一个人往自己院落走去。 路过徐衣渺的院落时,贺文茵下意识地停了停,心头难免爬起一个疑惑来,本以为徐尚德膝下无子,认了自己为义女,好为自己的前程铺路,现如今看到趾高气昂的徐衣渺,才知原是天下父母心,又怎么会忍心的亲骨肉用一生做赌注,无论输赢,怕都是没什么好下场。 她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往前走时,却听见庭院内徐衣渺的说话声,此时的语气比先前柔和了不少,还带一丝丝的撒娇,“娘亲,哥哥也不知为何偏爱建安城的杏花饼,每年这个时候,总要走上一遭,虽算不上太远,但一来一回总需耽搁些时日,若叫他人听见,定会嘲笑他一个男子汉怎就如此嘴馋,往后哪有姑娘敢嫁给他” 建安二字,她很熟悉,杏花饼更是令她窒息,她长吁一口气,回了院子。 贺文茵向来眠浅,又因白日里徐衣渺的那番话闹得心里很不自在,在辗转反复几遭后,她终于坐直了身子,趁着两小丫头已经歇下,偷偷出了屋子,呆坐在庭前石阶上。 天凉如水,淡月疏星。 她从袖中掏出那只白玉哨子,沉思许久,将它轻轻凑在嘴边,哨子的声音有些清脆空灵,划破长空,她觉得身子骨里莫名地钻进一股寒气。 他会来吗我想见他一面的。 她想着 几声哨响过后,她的心也暗沉了许多。 他不会来了,兴许是一句玩笑话,怎么就当了真 已经过去小半个月,离进宫的日子不远了。今日,连原本要催促她起床的映雪也没有出现,问了竹枝才知,原是府上有贵客要来,上前头帮忙去了。 她本就闲来无事,成日里不说话倒也不觉得闷,只是不知为何一颗心就是安稳下来,又见竹枝在忙里忙外准备进宫的物件,于是随口一问“来的是什么人” 竹枝正专心致志地收拾着衣物,听她如此发问,便抬头,笑盈盈答道,“回小姐的话,是太子殿下和誉王殿下。” 贺文茵轻轻点头,柔柔地笑了笑。 竹枝听她并未继续追问,以为是她心中纳闷,便停下手中的活,小声道,“小姐,老爷担心您怕生,所以才没有让您一同前去接驾。” 贺文茵又点了点头,笑容依旧。 “小姐,奴婢以为您不用去接驾,也算是好事。”竹枝心直口快道。 “为何”贺文茵愣了愣,她大抵也是毫无兴趣知道缘由,却见竹枝撅着嘴,一副意难平的样子,便淡淡地搭了话。 “小姐,您虽回府不久,可奴婢觉得跟您很是投缘,说句心里话,在奴婢眼里,论才学样貌,您哪一样比不过三小姐,奴婢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老爷偏偏要将您送到那肮脏的地方去” 贺文茵又是一呆,不知该如何回话,可巧门外进来一人,却是映雪,她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竹枝面前,将她拉至自己身后,语气责备道“快别胡说,”一面又道,“小姐,二位殿下突然临府,连老爷都有些措手不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誉王殿下挂念二小姐了,又怕唐突佳人,不敢贸然前来,故此太子殿下便也一道来了。” 贺文茵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映雪在一旁瞧她有些走神,便也很快停了嘴。 蓦地,庭院外传来一声瓷壶碎声,紧跟着是徐尚德暴跳如雷的吼声,“渺渺,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喜欢的人是成诀哥哥,爹爹您怎么可以反悔呢”徐衣渺声音沙哑,夹带一起绝望。 映雪和竹枝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只当充耳不闻。贺文茵被瓷壶碎地声给惊了一跳,故此他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许久过后,隐隐约约传来啪得一声,而后便是徐衣渺撕心累肺的哭声,“爹爹,女儿自小和他青梅竹马,此一生,女儿非他不嫁。” “今日不同往日,他,是太子殿下。”徐尚德的怒气听着收敛了不少,此院内,归于寂静。 “小姐一定饿坏了吧,奴婢去膳房准备些吃食。”映雪见机赶忙支开她的思绪。 见映雪离开,竹枝忙不迭又嘀咕了几声,“要是能和太子殿下共度良宵,只一晚,此生便也无憾了。” 贺文茵原本心事重重,却被她毫不知羞的话语逗乐了,忍不住发问道,“竹枝,你在想什么呢” “小姐,”竹枝才觉自己失言,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您有所不知,但凡是见过太子天颜的人,无一不夸赞和仰慕呢,皇城里的女儿家,个个都想嫁给他呢” 贺文茵“” 沉默,还是很久的沉默。 竹枝脸上的红晕很久才褪去,她轻轻咧嘴,很不好意思道,“小姐,奴婢只不过是仰慕罢了,胡思乱想也是有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映雪啊” “嗯,好。”贺文茵的嘴里苦苦的还略带一丝甜味,她也是许多人艳羡的对象,才子佳人,天赐良缘,理应形影不离,出入成双。 她不敢再想下去,躬身去收拾行囊,不日便要进宫了,有太多的未知在等着自己。 她将白玉哨子平握在掌心,端详许久,而后用一方绢帕小心翼翼地包裹妥当,再放回衣兜之中。 兴许这就是安稳,难以求得的一丝安稳。 一同进宫是各处选送来的良家女子,品貌自然不用多说,皆是百里挑一。在得知此次进宫,并非是备选的秀女之后,贺文茵的心平似乎静了不少,至少她能避开那些不可预知的宫廷纷争,年长一些,自可离宫,了无牵挂。 跟着掌事公公的带领下,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打开。 所有的凡尘俗世看似被隔离在外,却离腥风血雨又近了一层。 一行人轻声漫步行在宫廷内,穿过长廊,踏过宫门,登临石阶,众人皆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掌事的公公似乎是个温和性子,轻声细语,见到有些含糊的小宫女,只是微微摇头叹气,耐心地叮嘱万事皆要小心。 坊间所传,皇宫险恶,大概并非如此。 贺文茵这么猜想,偷偷抬头无意间瞥见掌事公公,以为少不了一顿责骂,哪想等来的却是慈祥的笑容。 宫规礼仪内,但凡遇见皇子抑或公主等仪仗队,皆应下跪避让,若遇见朝廷大臣,也应俯首退让。 看似短短的一程路,却像是走了好几个时辰,甚是难熬。快至下榻处时,贺文茵听到前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啼哭声,哭声呜咽,甚是凄惨,近前时,贺文茵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却见一宫女头发散乱,跪在冰冷的地上,身旁有位稍稍年长的宫女,眼露凶光,正握着长鞭,往她的背上挥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尚衣局 只隔三尺远处,有一执掌太监神情淡漠,言语冰冷道,“在宫里当差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今日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往后掉的可就是脑袋。” 这一句,让原本前行队伍的脚步声又小了些,贺文茵只觉前后有几个宫女,步伐不稳,身躯微微战栗,而自己却无动于衷,默默地前行。 几经周转后,掌事的公公将她们一行人领至了一位姑姑面前,轻声细语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贺文茵排在队伍的后间,她微微抬眼,从人缝中往前看去。 姑姑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好模样,嘴角略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目光温和地望着这一群才进宫的宫女们,正当人群窃窃私语的时候,姑姑开口发话了,语气不紧不慢,是刚刚好的严厉和沉稳。 “无论你出身高贵抑或低微,只要进了这皇城,便要收起从前的性子,恪守宫规” 话说了个开头,人群的左侧散开一条道来,却是方才鞭笞宫女的人,踩着小碎步,拜倒在姑姑面前道“寂芳姑姑,求求您饶了云罗吧,她年纪小不懂事” “云蔓你先下去”寂芳姑姑的脸色有些阴沉。 跪在地上的云蔓哭得很是伤心,绝望地摇了摇头。 众人皆屏气凝神望着眼前的一幕,许久以后,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寂芳姑姑伸手挥了挥身旁的女侍从道“先领她们下去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跟着女侍从的脚步匆匆离去。 是夜,月高风清。 贺文茵在榻上翻来覆去,一闭眼脑海中全是那宫女血肉模糊的凄惨样,同尔俊鞭笞那一般,血痕触目惊心。 突然间,只听得有两宫女的窃窃私语声,时值夜深,正是万籁俱寂,二人的谈话渐渐地越发毫无忌惮起来,贺文茵听得仔细。 一个声音低沉的女子先发了话“你说云罗这丫头怎就这般粗心大意呢平日里做事仔细有分寸,偏偏节骨眼上出了差池,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常服啊 另一个宫女回道“嘘,暮雨小声些,也不知此事姑姑会如何发落若只是被撵了出宫倒也留条薄命,苟延残喘,可若是” “这批蜀锦本就来之不易,这下不就是把整个尚衣局往火坑里推么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还没嫁人呢,倘若真因此事受了牵连,也是死不瞑目。”暮雨有些丧气地回道。 “呸呸呸,快别瞎说了。你还记得婉宁么”潇潇赶忙吐了几口空唾沫,连着用脚踩了踩,以祛除晦气。 “记得,那丫头比我进宫还要晚呢。”暮雨思虑半晌回答道。 “可不,人机灵,长得也是一副好模样。自她去了尚食局后,靠着煮得一手好菜,便一路平步青云,不久前圣上赐了婚,很快便要入住淮南王府了。” “淮南王府”暮雨惊叹道。 “是啊。淮南王府的小公子,虽说是庶出,可颇受王爷的喜爱,如今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我啊,真是羡慕的很,你说有朝一日,会不会遇见像小公子这般的人,救我出了这深渊”潇潇语气中满是艳羡。 “瞧你春心荡漾的,也别什么大小公子的,往上去直接摘了太子殿下的芳心,这才叫好呢再往后,倘若你被封了妃,可别忘了你我的姐妹情分。”暮雨打趣道。 “潇潇,你又在取笑我,快走吧,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烛影摇晃下,两位宫女嘻笑打闹,越走越远。 好容易才等来天明,贺文茵第一个起了床,出了门,便见了昨日的寂芳姑姑,后头跟了两个面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慈祥的老嬷嬷。 她稍稍打量了贺文茵一眼,见她已经梳洗打扮得当,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抬腿往里头走去。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两位嬷嬷的叫骂声,言语中道的都是要早起梳洗,不许赖床等宫规。 又过了些日子,便到了选派的日子,宫女们会被陆续选送到尚衣局,尚食局,尚药局等处 贺文茵神色平静,内心毫无波澜,当寂芳姑姑唤了她的名字时,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静候安排。 被分到尚衣局的那一刻,贺文茵也不知怎地心一颤,想起先前场景倒吸一口冷汗,也自知无力拯救,说丧气些,便是听天由命。入选的宫女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县主的女儿,琴棋书画女红等样样精通,而贺文茵稍稍拿的出手的,可以与别人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女红了。 巧了,冥冥之中,似乎这一切皆在尚书徐尚德的安排之中。 进了尚衣局之后,贺文茵一眼便瞧见了先前被鞭笞的那个宫女,背上的伤痕似乎并未痊愈,正弓着腰,提着木桶,去深井里打水。 无人帮忙,也无人过问,似乎宫人对这一切早习以为常,见执掌女官进来,一众人等才歇下手中的活,上前迎接。 贺文茵悄悄侧目,过眼了一下人数,加自己在内,共计十八人。期间有几个年纪略小的,眼眸里一半疑惑,一半敬仰地打量这庭院内的一草一木。 后来在一次不经意的问话中,贺文茵才得知尚衣局原先的女官触犯宫规被赐了死罪,因一时并未寻到合适的人选,便由总执掌女官寂芳姑姑暂时接管,哪知这一来二去,便过了七载,尚衣局女官之位,一直空悬,无人接替。 而一泼未平,一泼又起。至尚衣局不过五日,便又出事了。上一回是云罗,这一回是她的姐姐云蔓。 那一晚,宫人们才歇下不久,便有人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而后便望见尚衣局的织品库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火虽然很快被扑灭,却将前几个月宫人们的心血,统统化为灰烬。 贺文茵第一次瞧见向来沉稳的寂芳姑姑脸色煞白,额间冒着冷汗,而蔓蔓正跪倒在一旁,同样是浑身瑟瑟发抖。 “今日是谁当值”寂芳姑姑声音颤抖。 “姑姑,是、是我。”云蔓不敢直视她的神情,只是痛哭。 “完了,完了。上一回虽逃过一劫,这一回,怕是要整个尚衣局陪葬了。”有一宫女开始自乱阵脚。 贺文茵认得这个声音,便是那晚在窗外碎语的宫女潇潇。听她这么一说,在场的宫女,无不花颜失色,纷纷急切问道“姑姑,怎么办我不想死啊” “我也是” “姑姑,我才进的宫,家里还有爹爹娘亲” 宫女们乱作一团,有哭泣的,有不知所措的,更有瘫软在地的。 寂芳姑姑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缓缓开口,“离贵妃娘娘的生辰不过半月,若想活命,从今晚起,不眠不休,也要将这些常服赶制出来。” “姑姑,这这怎么可能呢”有一宫女绝望地嘀咕道。 “不想死,就听我的。”寂芳姑姑神色凝重道。 正说着,原本在一旁静立的云罗,扑倒在云蔓的身旁,深色慌张道,“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众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云蔓脸色暗沉,嘴唇青紫,痛苦地捂着胸口,紧接着,一汪暗红色的鲜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出,而后便是四肢痉挛,她竭尽全力扭住云罗的衣衫,张嘴费力地想说什么,哪想未道一言,便气绝身亡。 出了人命,在宫中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因云蔓的死相难看,死因蹊跷,一时间也让寂芳姑姑陷入了两难。若往上头通报,那么尚衣局失火的消息便再也捂不住,若自己一手遮盖了下来,却也难保尚衣局是否出了奸细 贺文茵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无数次想伸出手来去安抚云罗,却一次次地后退,她知道,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贺文茵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有找出纵火之人,和给云蔓下毒的人,此事才算是最后的终结。 “宫女云蔓身染重疾,不治而终。”寂芳姑姑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落下两泪来。 宫女在相互搀扶下离开了,云蔓的尸体也在几个宫女太监的抬拾下,消失在深宫夜幕里。 贺文茵在走了几步,又很快地回过身,走近寂芳姑姑的身旁,轻声道,“姑姑,云罗她” “你想说什么想说她是中毒而死,想说是纵火而非失火,想说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的”寂芳姑姑无奈地苦笑道,“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 “不”贺文茵看出了她的顾虑,沉稳道,“回姑姑的话,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是在半月后,因此次失火的那些常服,兴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你有办法”寂芳姑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早在入宫前,便已接到上头的暗示,要好好对待这个姑娘,趁早送上龙床,故此对于她的言语自然十分惊诧。 贺文茵轻轻点头,她心中有一计,虽是铤而走险,却比坐以待毙要强,她想活下来,活着出去。 “此办法实是无奈之举,为下策。姑姑在这宫里当差多年,自然知道贵妃娘娘最喜什么最厌弃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被毁掉的那些常服,虽刺绣精美,却是换汤不换药,年年如此,难免少了新鲜劲,若能以软烟罗替代厚重的绸缎,又何尝不可呢” “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这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以纱替代绸缎,难免叫人见了轻浮,更何况如此一来,工期并未缩短,且软烟罗又实难寻,恐怕”寂芳姑姑的愁眉正一点点散去,似乎有了些眉目。 “姑姑细想一下,虽是生辰宴,可娘娘能将尚衣局送去的常服挨个穿遍么” “可这”寂芳姑姑的心中有些动摇。 “姑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贺文茵心知她顾虑重重,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于是掏心窝子地安慰道。 很久以后,寂芳姑姑终于点了点头,贺文茵这才松了一口气,寻了几个宫人,连夜着手去准备了。 翌日,熬了一宿的贺文茵捧着绣好的花样,去寂芳姑姑的居处,却被床上一个四仰八叉的身影给吓到了。 贺文茵连着后退好几步,一个趔趄飞撞到门框之上,朝那个身影吼道,“你是什么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小将军 榻上的人,听到动静,先是揉了揉眼睛,而后坐起身来,懒懒地看了贺文茵一眼,准备倒头再睡。 这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一身靛蓝色素锦衣袍,双眼清澈明亮。 “你起来,你是什么人”贺文茵壮着胆子向前一步,恐吓道,“我看你年纪还小,你爹娘呢若不想被抓被罚的话,就赶紧起来,我就当没看到。” 小少年心头不悦,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撅起嘴角,又皱了皱眉头,下了床榻,走至桌前,随手掷了一颗蜜饯入嘴,潇洒自如地绕至贺文茵的面前,转了几圈,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看你年长我几岁,不如我就唤你一声阿姐吧” “你说什么”贺文茵被他的目光盯得满脸绯红,不知所措。 “方才,你不是说我年纪小么”小少年打趣道。 “你不走,我走我去找他们抓你。”贺文茵没有心思在这里跟他斗嘴皮子,转身就走。 小少年见她要走,眼疾手快,将她逼退至墙根,圈在自己怀里,笑眼盈盈地取下她手中用来遮挡的绣样问,“这是要送我的么” 贺文茵“” 正说着,门外潇潇和暮雨端了一些吃食说说笑笑,朝屋子走来,贺文茵连忙扯高了嗓子喊道,“救命啊” 听见门内有动静,二人疾步而来,见了小少年,又见了贺文茵,两人面面相觑,而后赶忙跪倒在地道,“奴婢见过小将军。” 将军哪门子将军 贺文茵的脑海里一团乱,望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少年,越发觉得有些好笑。 正在迟疑的时候,寂芳姑姑进了屋,见是小少年,连忙一把将他从贺文茵的身旁拉开,一面道,“岄儿,不许胡闹” 贺文茵半天没回过神来,一时也忘了正事,见到江岄手里的绣样,才一把夺了回来,“姑姑,这是新的绣样,请您过目” 寂芳姑姑在接到绣样以后点了点头,赞不绝口,贺文茵这才松了一口气,接回绣样,领着吩咐下去了。 半月的时间不算太长,倒也不算太久,很多时候在其他宫女都觉得体力不支的时候,贺文茵仍旧咬牙坚持着,她心里默念着,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更不能功亏一篑。 日出而出,日落不息。如此反复的日子,贺文茵早已习以为常,除了有时实在太过疲倦,趴在绣架旁稍作小憩之后,便又马不蹄停开工。 只是这一次,她昏昏沉沉的脑袋垂像一边时,脸庞触碰到的却是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她一下子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直坐起身,对上江岄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庞,“阿姐,你累不累啊” “谁是你阿姐”贺文茵一把推开他的手掌,有些嫌弃。 “生气了”江岄歪着脑袋,有意逗她,“那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我就不叫你阿姐了。” 贺文茵“” 见她不答话,江岄不放弃又问,“怎么我又不是坏人” 贺文茵再次沉默,低头绣花,并不答话。 春夜静静的,凉凉的,小少年就在她的身旁蹿呀蹿的,从天南说到地北,宛如滔滔江水。 “你说完了么”趁着他停顿的间隙,贺文茵实在忍不住他的絮絮叨叨,直截了当地遣客。 “你是不是听饿了”江岄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包吃食,递给她,“我在这好久了,天天看着你在这儿绣啊绣的,哪天也给我绣件战袍呗” 贺文茵皱眉,有些生气。 “怎么,又生气了女孩子生气了会变丑,会嫁不出去的。”江岄嘴不饶人,将她的神情观察得细微入至。 “是不是,我吃了这个,你就能走了”贺文茵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看着他那包端不稳的吃食问道。 “嗯,可以。”他假装沉思,点了点头。 贺文茵伸手接过吃食,投以遣客的目光。 他双手合十,轻掂了几下鼻尖,终于还是离开了。 而后的几日,贺文茵虽然极其刻意地去躲避,却总能在尚衣局的某个角落,阴差阳错地碰着他。 终是有一次,百般无奈之下,贺文茵决定要坐下来跟这个少年好好谈一谈。江岄见她如此这般对待自己,心中自然是惬意的,毕竟往日里,这个姐姐,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他已经想好了,这一次难得机会,他应该怎么说他还记得第一次,睁眼看她时,她正背对着初阳,暖暖的光芒围着她小小的身躯,显得格外温和 谁知他一开口,却遇牙齿打架,忐忑不安道,“阿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往后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了”贺文茵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语气温和一些,谁知道他是吃软还是吃硬呢 “阿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试探道,话语有些许孩子般的淘气。 “不是。”她答道。 “那就是喜欢喽。”他颇为得意地回道。 贺文茵想了想,沉默了许久回道,“你是一个将军,将军就应该上阵杀敌,守土安疆,而不是成日里跟在一个女子后头,说些无趣的话。” “阿姐,而今边疆战事早已平息,无仗可打,阿姐不会以为我这小将军的名号是自己封的吧”他反问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庞上,久久挪不开。 “别油腔滑调了,姑姑看到会生气的。”贺文茵无奈之下,只好拿出寂芳姑姑的名字来压他。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你说的我都知道,阿姐,若有朝一日,重回战场,你可得亲手为我绣一身战袍,让我多杀几个敌人”他回道,语气里透露着少年的气血方刚和斗志昂昂。 “最好还是不要了。”她回道,有些心事重重。 “阿姐是在心疼我么”他趁四下无人,不知羞地凑近她的脸庞,稍稍问道。 见她不回话,原本温和的脸上又气得冷冰冰的,于是只能见好就收道,“阿姐,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贺文茵看着他大步流星迈出去,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口气。虽说生辰宴的麻烦已经迎刃而解,可是云蔓的死,就像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每个人的身边,说不是人心惶惶也难,而这位小将军竟然如此有如此的闲暇兴致在这里吃喝玩乐,跟个没事人一样。 终于在潇潇和暮雨无意的谈话中得知,江岄是个孤儿,是皇帝在一次微服私访的路上遇见的,因缘际会,便送至尚衣局,由寂芳姑姑养大成人。 在问起江岄的年岁时,贺文茵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同年同月,只是差了少许几天的时间而已,这一声姐姐叫的,也算是确切。 寂芳姑姑只以为他二人是互相看对了眼,毕竟除了贺文茵,江岄也不止一次想从自己的嘴里打听到什么。 贵妃娘娘的生辰很快就到了,云蔓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兴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除了偶尔哭哭啼啼的云罗,似乎再无人记得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叫云蔓的女子来过。生辰宴之前,尚衣局一干人等提心吊胆地等着寂芳姑姑回来,生辰宴结束之后,众人等来的是寂芳姑姑春风满面的笑容,后头跟着许多宫女太监,说是皇上有赏,众人的心这才着了地。 如此的铤而走险的经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若是被人发觉,便是欺君之罪,怕是整个贺家以及尚书府都会受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实在是不敢随意下赌注。 在云蔓的死被众人渐渐淡忘后的某日午夜,贺文茵才拿出偷偷藏好的白玉哨子,预想着,再试一次,那个令自己念念不忘的假面男子。 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人影匆匆地进了屋,随即飞速地合上,微弱的烛光中,她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姐。” 贺文茵只以为他又来胡闹,又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像话,故此也不正眼看他,只是生气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往常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为何半句也不曾听进去” 江岄没有回话,只是呆呆望着烛光映衬下那张如同白玉无瑕的脸庞,渐渐地模糊了视线,用极尽沙哑的声音再次唤道,“阿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风中惨惨凄凄的火光,连同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往地面落去。贺文茵听见他逐渐微弱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兴许出了事,疾走至他身旁,江岄的右半个臂膀被鲜血浸透,四周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她大惊失色,赶忙搀扶起他,很是心疼,“你这是怎么了” “阿姐,你信我吗”他强撑起眼皮,双眸中是零星可见的期盼,这份神色似曾相似,同昨日尔俊送别自己事一模一样。 她的心像是被人恨揪了一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信。” 伤口是为利剑所伤,算不上太深,却因伤口过大,流了不少血,见她一声不吭替自己包扎,他心头一暖,又恐她担忧太久,万般不舍此种温柔,“你别担心,其实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贺文茵抬头看了他一眼,砰地一声,猛地放下金疮药,静坐不语。 “阿姐,你别生气了,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很担心我”他单手扎好了绷带,朝她的跟前凑了凑,腆着一张脸。 “阿姐,我以后再不敢了,都听你的。”他的声音软了下去,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一回头却见他正扮着鬼脸,心头怒气全消,从旁拾起了金疮药,无奈道,“疼不疼” “疼疼好疼啊”他像是后知后觉,一面偷瞄向她的神情,一面拼命皱眉,作痛苦状。 可巧,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自常服失火一事起,寂芳姑姑出于感恩,便命人收拾了一处小院落给她独居,很多时候,院落总是静静的。 脚步声停下了,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拍门声,潇潇的无助的哭喊声从外头传来,“文茵姐姐快开门,出事了。” 贺文茵心头一紧,走向门口的小半会儿功夫,江岄却突然消失不见。她虽觉有有异样,心里头却没有一丝不安,隔着门问道,“潇潇怎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鲜衣怒马 “文茵姐姐,不好了,云罗、云罗死了。”潇潇的哭声渐起,夹杂着慌乱和惊恐。 贺文茵飞速开了门,扶起快要吓晕在地的潇潇,神情镇定,“怎么会这样姑姑知道吗” “我让、我、暮雨去寻姑姑了,文茵姐姐,我好害怕。”潇潇言辞错乱,一把搂紧了贺文茵的腰身,浑身发抖。贺文茵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眼角余光轻轻扫视了一眼已经被擦拭干净的地面,搀扶着她出了院子。 此时的尚衣局已经乱成一团,宫女们挤成团围站在一起,四周火光冲天,目光惊恐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敞开的屋子。 “姑姑来了。” 有宫女在前头领路,将人群支开了一条道,寂芳姑姑阴沉着一张脸,大步流星走上前,毫不犹豫进了那扇令人失魂落魄的屋子。 很快,有几个太监抬了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尸身从里头出来,唯独不见寂芳姑姑的身影,贺文茵心中放心不下,未曾多想,踏步进去。寂芳姑姑似乎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只是身子骨仍旧挺拔,凝视着屋顶的雕花木梁,久久都没有开口。 生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贺文茵忍不住上前劝道,“姑姑,节哀顺变。” “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呢”寂芳姑姑像是在自言自语,双眼泛红,却留不出一滴泪。 贺文茵没有作过多的安慰,只想着快些带她离开这个触景生情的伤心地,才出了门,便听见宫女们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更像是看一场闹剧,与己无关,不痛不痒。 “听说她和宫里的侍卫有染”见贺文茵搀扶了寂芳姑姑出来,有宫女连忙止住了声。 其中还是有个宫女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将军去哪了我方才还瞧见他在这儿呢” “你一定是眼花了,小将军从来不会夜间出入尚衣局。”另有一位宫女低低地回了一句。 贺文茵略微斜眼去瞧寂芳姑姑的神情,却是丝毫未改,不动声色。 云罗的死虽很是突然,在尸骨如山的后宫,不过是一件常事,比起云蔓,云罗的死,更是平静不过。寂芳姑姑虽伤心,却也在第二日恢复了平静。贺文茵虽然对那晚江岄的突然出现有些怀疑,却也只能不了了之,她知道,寂芳姑姑一定不想他被卷进这场纷争之中,故此只字不提。 自那以后,贺文茵很少见到江岄的身影,她倒也乐得自在,平日里聒噪的样子简直令人浑身不适,暂且可以消停几日,也算是舒畅了不少。 那是个大雨倾盆的日子,掰指头算算,已经进宫的第三个月,这些日子更是难得风平浪静,只是连日来,天气变幻无常,冷热交替的日子,倒让一些宫女们染了风寒。 各处累加,细数起来,竟不下百人,皇帝下命,派出御医诊治,唯恐此等病情连累整个皇宫。贺文茵有些庆幸,虽良药苦口却终难下肚,能躲过这场折磨也算是福气。 而当寂芳姑姑端在几身太子殿下的常服在自己面前时,她才懂得祸福相倚的道理,往日里装病逃避皇帝,今日再是逃不过了,她硬着头皮接过常服,端正地捧在胸前,往东宫走去。 宫规繁杂,更有许多一旦僭越便是死罪,譬如未得主子的允许,不许昂首直视。 故此前往东宫的路,贺文茵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入了东宫,又有执掌女官领了她七拐八绕,在一处大殿外停下。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隐约觉得这座陌生的宫殿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华丽,脚底下的蜀褥,以及鼻尖轻逸过的香味,素雅中不失大气。 “你先在这候着。”执掌女官轻轻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去。 贺文茵端着常服,不敢抬眼,更不敢抬头,只是屏气凝神地静候着,大殿内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轻风回旋的身影,柔柔地抚在身上。 忽然间,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响起,“承蒙殿下抬爱,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以报答殿下的恩情。” 沈郎 她默念道,心在滴血,想不到,竟在此地重逢,她思量许久,战战兢兢地抬起来。 那张脸庞,是隔着山河岁月,也能魂牵梦绕的人。 “沈郎。”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看着他从远处走来,如从前一般,满身的书香气。 而面前的沈苍溪却如同陌生人一般,目光极其自然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她的心揪在一起,抓着托盘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却没有一点勇气转身唤他一声沈郎。 恍惚间,执掌女官不知从何处走来,近前只简单一句,“你先回去吧。” 贺文茵回过神,无力地望着眼前的常服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 他不认得我了,她想,想着想着,她又自言自语道,他不认我了。 回尚衣局的路莫名变得很是长远,她只觉双脚发软,待回了屋子,窝倒在被褥里,痛哭流涕。 这一次,贺文茵却再也没能振作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溃不成军,索性病了些时日,在江岄的叨叨扰扰的安抚中,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阿姐,你有心事”他直截了当,毫不遮掩问道。 贺文茵只想着躲开盘问和他热切的眼神,回问道,“那晚你究竟为何受伤” 这一招果然很是管用,尽管江岄知道她不出出卖自己,但还是乖乖闭了嘴,含含糊糊地挠了挠脑袋。 自此,江岄再也没有问过她,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了何人 只是这少有的平静日子又被打乱,贺文茵记得清楚,那日正值端阳,皇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各位朝臣,更是为了迎接凉州公主的到来。 临近宴会之前,寂芳姑姑终究不忍心,轻声在她耳边叮咛了几句,告知她如何巧妙地避开众人的瞩目,毕竟以她出挑的容貌,是很容易被帝王相中的。 她谨记在心,更知晓只要安安静静地伺候完这场端阳宴,便算是躲过一劫。 极尽奢华的端阳宴,歌舞升平,丝毫看不出因平定边疆战乱而元气大伤的样子。觥筹交错中,贺文茵一眼就望见了尚书徐尚德,这个令自己敢怒不敢言的人,她心中有恨意,而现实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都会是无谓的牺牲。 群臣皆已入宴,唯独太子殿下迟迟不见身影。贺文茵无暇多虑,只是低着头,神色平静地往杯中添酒。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的皇帝环顾四周,双眼略带一丝疲惫,缓缓开了口,“太子呢” 一旁静立着的总管太监朱适连忙躬身,“回皇上的话,已经命人去请了。” 贺文茵听见皇帝的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生气,一丝丝的怒气。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如凉月般清冷的笑声传入大殿,“儿臣来迟,还望父皇赎罪。” 众大臣们听到声响,赶忙齐刷刷跪倒一片,贺文茵只觉有个身影,如疾风一般,从人群中央走过,又听见皇帝一声,“众爱卿平身”于是乌泱泱起来了起来一大片。 “小诀,这位是凉州的永宁郡主。”皇帝浑厚响亮的嗓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大殿的中央立了一位身着绯红色骑装的女子,脚踏黑褐色鹿皮短靴,眉宇间是浑然天成的英气。 见此情景,在座的大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永宁郡主的出现,无非是凉州国主为了避免两国再次交战的无奈之举,和亲。 大殿上静得可怕,许久的沉寂之后,已落座的太子霍成诀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至永宁郡主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虽眉眼带笑,可深如潭水的双眸里,似乎隐约藏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轻蔑。 贺文茵只是低头添茶倒酒,对大殿之上的谈话,并未用心去听,恍惚间,只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拉,却是同在尚衣局的宫女暮雨,她双手捂住小腹,神情痛苦,低声央求道,“文茵姐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能否接替我一会儿” 还在犹豫时,暮雨已不见了人影,贺文茵这才记起,她原来是为太子殿下斟酒的。 那个一个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亦是眉眼如画,风度翩翩的少年儿郎。贺文茵再平静不过的心,如同小舟遇了急浪,无休止地颠簸起来。 她终于挪到了他的跟前,手执酒壶,对着桌案上的琉璃酒盏,开始慢慢斟酒,一瞬间酒香四溢,冲散了她所有的镇定自若。 无意间的手抖,酒盏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往地上飞跃了出去,一声脆响,原本笙歌鼎沸的大殿一下子落入了死寂当中。 自然,太子也注意到了这个如同受惊小鸟般瑟瑟发抖的身躯。四目相对的瞬间,贺文茵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地厉害,连忙跪倒,双手伏地,“奴婢该死。” 群臣面面相觑,他们好奇的是,一个鲁莽的奴婢,惊扰了一个喜怒无常,阴鸷狠戾的太子殿下,该会是什么下场 贺文茵伏在地上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眼底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掂起她的下巴,语气如同三尺寒冰,令人闻而生畏,“你在害怕什么” 一旁的寂芳姑姑见此情形,赶忙跪行至跟前,“太子殿下息怒,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下人,还望殿下恕罪。” “恕罪这是我最喜欢的酒盏,即便是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也难辞其咎啊” 他的声音很是好听,轻轻的,柔柔的,却像春风刮过十里冰封的湖面,字字锥心刺骨,那是一种苍白且无力的空灵。 突然间,轻轻掂着的那只手改换了方向力道,贺文茵只觉下巴被死死地扣住,有些难以呼吸。 “太子殿下息怒。”寂芳姑姑接二连三地磕着头,苦苦地哀求着。 大殿之上仍旧寂静一片,贺文茵费力地抬起头来,她想看看,临死之前她想知晓这个能随意主宰他人生死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模样她想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二颗糖 “小诀,今日是端阳。”高台上的龙颜稍稍有些不悦,轻咳了一声。 抵在下巴上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开来,贺文茵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见尚书徐尚德的声音响起,“请皇上恕罪,此乃臣失散多年的二女儿,归府不久,无意冒犯太子殿下,还望皇上开恩啊” “哦”听闻此言,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对着贺文茵的背影唤道,“你,过来” 贺文茵缓缓地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捏了一手心的汗。 “徐爱卿,早就听闻你的二位女儿皆是倾国倾城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皇帝似乎在言语中若有若无的示意着什么。 尚书徐尚德听闻,心中欢喜,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而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但不得不佯装万般不舍的语气,“臣多谢皇上谬赞,若能留在皇上身边侍奉伺候,便是小女百世修来的福分,只是臣无能,使她流落在外多年,还未来得及细看几眼。” 徐尚德拿捏帝王的心理,从来都是十拿九稳,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就当皇帝满面春风地准备下诏时,一直闷头喝酒的太子忽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拜倒,“父皇,这婢子弄碎了儿臣最爱的琉璃酒盏,又该当何罪父皇可千万不能偏袒于徐爱卿,置儿臣于不顾啊” “回太子殿下,小女犯了错,自然是要重罚的。”徐尚德双眸一转,望着微醉的太子殿下,心中暗觉不妙,太子霍成诀向来少言寡语,今日举止竟如此反常,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小诀,那依你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处置”皇帝有些无奈问道。 “既是弄坏了我的东西,从今往后便留在东宫吧。” 霍成诀轻描淡写,阶下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在天子的手里抢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仰仗先帝的喜爱,他又怎会有今日”大殿之下已有窃窃私语。 在诸多人眼里,皇帝和太子此时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已经战火纷飞,狼烟四起。 最后,皇帝还是妥协了,目光久久地停驻在贺文茵的身上,舍不得挪开。 贺文茵静静在跪在大殿中央,她听见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那温热的气息一点点侵袭着自己,酥酥的,痒痒的。她记得,那日将阿肆抱在怀里也是这种感觉,她一下子红了脸,再抬头时,那张清秀不羁的脸庞一下子映入双眸,后背上,腿弯处,被温热厚实的掌心覆盖着 “这、这成何体统”面对霍成诀离去的背影,有老臣实在是忍不住,捂住眼,嘀咕了几句。 贺文茵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大殿,直至偏殿,霍成诀才止了步,也没有放手,用极尽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怀里的人儿。 如同大梦一场,入梦快,梦醒也快,她挣脱开来,往后倒退几步,低头小心翼翼唤道,“太子殿下。” 见她如同惊弦之鸟,似乎对方才大殿之上的事仍旧心有余悸,霍成诀嘴角勾笑,往前几步,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贺文茵心一颤,他的声音很是好听,有着和年岁格格不入的沧桑感,可又分外清亮,如同山涧泉,林中月。他衣袂飘飘走远了,留得她在原地呆愣许久。 寂芳姑姑寻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痛哭道,“孩子,你没事吧” 她点了点头,笑道,“姑姑,我没事” 回至尚衣局不久,便有掌事太监传来了皇帝的口谕,她知道君无戏言,她越想躲,越躲不掉。 这一晚,彻夜难眠的除了贺文茵还是江岄。在烛火微光快要燃尽之前,这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了,红肿着双眼,“阿姐,我去求皇上,这些年我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去求他,你不能去东宫。” 她双眸黯然失色,强颜欢笑,替他抹去眼角的泪痕,“小岄,别担心,阿姐还会回来的。” 江岄猛地摇头,牢牢抓住她的手,竭尽全力嘶吼道,“阿姐,你明明不愿意的,为什么要去啊” 是啊,明明不愿意的,可是自娘亲过世后,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父亲续弦的时候无人问她;沈郎诀别的时候无人问她;入宫为婢的时候更无人问她 “阿姐,你等我,我去向皇上讨一封圣旨,阿姐,我要你做我的妻。”他几度哽咽,松开手,站起身,朝门外奔去。 “小岄”贺文茵惊呼着站起来,同样飞奔出门,拦住江岄的去路,紧接着啪地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印在他的脸上。 “阿姐,为什么”他轻轻碰了碰红肿的半边脸,神情疑惑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冷笑一声,“那就让阿姐告诉你,阿姐即便去东宫做牛做马,也不愿嫁给你。即便是东宫的一只鸟雀,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你,又有什么,能给我什么” “阿姐,是我看错了人还是你从来都是这样”江岄几近崩溃,不敢相信。 从前闲暇时,他无数次,逗趣抑或郑重其事地问过,“倘若有一天,我立了战功,阿姐可愿嫁给我” 他的心在滴血,他望着眼前一下子变得陌生而遥远的阿姐,他已经分不出哭笑,失魂落魄地离去。 暗夜里,有一个身影,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偷偷地抹着眼泪。望着江岄离去的身影,贺文茵只觉头昏眼花,瘫软在地,心中却已经向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 可惜了 在未入端阳宴,在未打碎琉璃酒盏前,她也想过,同他二人,了却残生,可惜了那一夜微风,熄灭了最后一颗火星,可熄灭了贺文茵心头的最后一丝念想。 凉州郡主和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卫国的大街小巷,世人都说东宫的太子殿下不但沉迷于酒色,且性情不定,忽冷忽热。 坊间诸多传闻,霍成诀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有心之人这般牵肠挂肚,倒也不算是坏事。在大殿之下怪异的举动,也无非是陪他们演一场戏。 一场骤雨过后,整个东宫都被朦朦胧胧的雾气包裹着,宛若人间仙境,霍成诀伫立在屋檐下,静静望着那个缓缓步入东宫的女子,神色令人难以捉摸。 身旁有一女子笑魇如花,低声附和道,“徐尚德如今都把手伸到东宫来了,太子殿下当真坐视不理么” 霍成诀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伸出手来,轻轻地搂住女子盈盈一握的细腰,眉眼带笑,“若儿,你我有许久未曾好好喝上一杯了吧” “回太子殿下,若儿记得上一回同您饮酒,还是昨年冬至呢。”女子应道,笑容更灿烂了,先前眉宇间的一丁点坚毅,也被揉进这绵绵春意里,极其自然地将脑袋轻轻搭在霍成诀的肩膀上,往前走去。 长廊之下,贺文茵单薄瘦弱的身影在慢慢向前行走,对于太子殿下的一些传闻,她也曾有耳闻,可细想起那日在大殿之上发生的事,冥冥之中,又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可无论真假,她始终是要逃离这儿的,一路上,执掌女官又千叮咛万嘱咐了许多譬如太子殿下眠浅,忌喧哗,喜温茶等,贺文茵一一铭记在心。 执掌女官将她安排在了临近太子寝宫的不远处,说是便于伺候,贺文茵起初不解,待女官轻轻凑在她耳旁道了几句男欢女爱之事,她才恍然大悟,面若桃红地低下头去。 东宫似乎比尚衣局要寂静不少,一来太子殿下喜静,又因此处的宫规更甚严厉,譬如夜间不得无故出行等,诺大的宫殿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凄凉和孤寂。 初入东宫,贺文茵被安排一些简单的杂役,闲暇时光诸多,可她并没有见到那个在端阳宴上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甚至都不曾听见他的声响。而听得最多的,无非是那一句,“太子殿下已经歇下了。”对于文武百官的觐见,此一句也是屡试不爽。 是夜,东风起了寒意,白日里曾听其他宫女提及,三日后便是太子殿下迎娶凉州郡主的吉日,贺文茵紧了紧凉薄的衣衫,离在冰冷的石阶,往屋内走去。 才转身,便听见外头传来一个女子说话声,“你们让开,我要去见霍成诀” 女子一身红衣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当值的宫女太监们忌惮她凉州郡主的身份,一面稍作阻拦,一面又满脸堆笑,好言相劝。 太子殿下浅眠,夜间当差千万谨慎,需得轻手轻脚,不得大声喧哗,惊扰了殿下。贺文茵猛地想起先前女官交代众人的话,此事本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可时至夜深,唯恐众人受牵连责罚,她来不及多想迎了上去。 永宁郡主双手叉腰,趾高气昂地望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满脸不悦,“不让我进去也行,让霍成诀出来见我,你们中原有比武招亲的习俗,我便入乡随俗,他若赢了我,我便答应嫁给他。” 宫女太监不敢作答,心中委屈郡主,您这是和亲怎就这般嚣张 “奴婢见过郡主,郡主殿下万福金安。”贺文茵来不及细想策略,先行问安。 “你又是谁”永宁郡主冷笑一声,手执长鞭直至太子寝宫,“你们梁国已经没人了么躲在女人后面做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不知,此时的霍成诀已经立在夜幕之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永宁郡主再想绕过众人往前走,却被贺文茵拦了下来,她弓着身子,毕恭毕敬道,“郡主且慢,能否听奴婢一言” 郡主拧眉看了她一眼,稍稍收了收怒气,道,“说。” 贺文茵微微一笑,神色平静道,“郡主有所不知,殿下一向浅眠,前些日子御医号脉时才知殿下有睡行症,轻则易毁物,重则伤人。” 霍成诀“” 永宁郡主不敢相信,目瞪口呆,迟疑了一会,无奈寻了个借口离去了,宫人紧随其后,亲送她出宫才算安心。 贺文茵轻轻地拂了拂心口,才宁静下来,眼前忽然闪现一个人影,细看时,却是太子霍成诀,她知道自己方才失了分寸,连忙跪倒在地只呼一声太子殿下,闭口不言。 霍成诀看得清楚,方才的镇定自若,眼下又如惊弓之雀,只觉有些好笑,冷冷道,“你随我来。” 贺文茵战战兢兢地起了身,跟在他后头,一路直至寝宫,脚步却在门前停留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有恃无恐 见她不愿进内,霍成诀心中略有些吃惊,毕竟以自己的推算,徐尚德的这枚旗子,不偏不倚,剑指东宫,如此好的机会,她又怎会轻易放过,甚至因为惊恐而有些脸色发白。 沉默了好久,他伸手轻轻抓起她微微凉的小手,淡淡道,“以你方才颠三倒四,信口雌黄的言论,我就可以治你的罪,毁我声誉,不光是你,整个尚书府都会因你而受牵连。” 他轻轻一句,却如同一记闷雷砸在胸口,令人难以喘息。太子的嚣张跋扈,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为位高权重,且颇受皇帝的宠爱,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狠角色。而今她只好硬着头皮,做最后的反抗道,“太子殿下,奴婢也是为了您着想,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诽谤,还望殿下恕罪。” 她颤巍巍的脚尖和极不自然的神情,在霍成诀看来不过是一种最完美不过的掩饰,果然徐尚德训导出来的女子连细微之处也掩盖地严严实实,伶牙俐齿自然不必说,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起了兴趣,甩开手,厉声道,“你若再有迟疑,我现在便治了徐尚德的罪。” 贺文茵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鼓足勇气,踏进了那只点了几盏零星烛火的寝殿。宫殿之大,禁步在腰间叮叮作响,凉风穿过,声音回旋于四周,竟像是女子的抽泣声。她不禁快走了几步,跟上他的步伐,进了寝殿,入了暖房,远远近近,微风中摇曳的红烛,竟像极了大喜之日,亦是这般娇艳,良人在侧,烛影摇红。 “还愣着做什么”他展开双臂,背对着她,言语很是平静。 贺文茵环顾四周,屋内并无一人,她犹犹豫豫,惶恐不安,片刻之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触地,发出脆响,“太子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背影转过身来,很是不悦地褪去外衣,轻挪脚步,半蹲下,又一次捏起她的下巴,用几近轻蔑的口吻问,“让你侍寝真的有这么为难么还是你心中已有喜欢的人了” 贺文茵脊背发凉,更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会作如此猜想,可即便是心中有人,可自她进了皇城,入了东宫,那过往一切,皆成云烟,不复存在。 她没有再次答话,白皙的小手从衣袍中缓缓伸了出来,挪向他的腰身,温热的气息相隔如此之近,她心中慌乱,才摸到腰封,双手不听使唤地将他整个人拽进自己怀里。 毫无征兆地,两人双双倒地,她只觉身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本想起身,却听见耳畔传来轻柔的一句,“怎么你就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他言语平淡,可听她听来却是无以言喻的羞辱,她本能握紧拳头朝他挥了过去,她被死死压住,本就使不上多少劲,再加上他巧妙的避让,拳头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地落在胸口,他嘴角勾笑,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轻挑眉宇。 望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庞,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可久久,久久,那款款而来的鼻息宛如静止一般,只听得他浅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吻你吧” 她猛地睁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道,“你压着我衣衫了。” 贺文茵“” 待她从地上站起身,霍成诀已经开始一件接一件地除去衣衫,贺文茵咬咬牙,上前道,“太子殿下,就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她说得磕磕巴巴,在双手再次触碰到他身体之前,只听得他冷冷道,“出去”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她慌乱地回道,像是做错事的孩童那般,双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 霍成诀再没有答话,只是转过身来,神情如同三尺寒冰,与先前判若两人,目光中似有杀气,吓得贺文茵连退几步,拜了礼,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的性情阴晴不定,不止东宫,几乎是朝堂之上,有此言论的不在少数,很多时候连霍成诀自己也拿捏不准,譬如在永宁郡主二闯寝宫的时候,他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一笑而过。 他一眼就认出她手腕处所系的狼牙手链,不等永宁郡主开口,他便先发了话,“你有喜欢的人了” 永宁郡主微微皱眉,不解道,“太子殿下如何得知” 他轻呷了一口清酒,笑道,“若我记得没错,你手上的这枚狼牙便是定情信物了。” 永宁郡主心头一惊,慌忙用衣袍遮掩住手腕,半信半疑道,“殿下好眼力,是狼牙没错,可您又是如何得知这颗狼牙便是定情信物呢” “从前去过几次凉州,对民间的风俗略知一二,”他随手指了指她的手腕,又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永宁郡主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霍成诀所言是为狼牙上所刻,一字不差,他从前也的确去过凉州,只不过是上战场杀敌的。 “殿下既然认得,那不会不知有情人难成眷属的痛苦吧”永宁郡主顺水推舟道。 天青色的酒杯在修长的五指间转了一圈,他低眉浅笑道,“郡主,倘若用一个都城百姓的性命,去换和郎君的长相厮守,你可愿意” “你”永宁郡主气得脏腑生疼,拍桌起身,“霍成诀,你也别太得意,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要么就斩草除根,杀个痛快,否则,将来有一日,我凉州十万铁骑,定会入主中原,踏平梁国。” 见她气急败坏,霍成诀不急不躁,从袖中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块令牌,置在她面前,轻描淡写道,“你走吧” 永宁郡主拿起令牌端详许久,这一块货真价实的通关令牌,但凡有此令牌着,见物如见人,出入皇城,无人可挡,她自然不信霍成诀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却又见他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忍不住反问,“为什么要放我走我凉州势单力薄,以和亲一事来换取边疆的安定,对于你们来说,我是人质亦是棋子,留我在东宫,多少有些用处,太子殿下不会不明白这里头的玄机吧” “凉州已败,我若娶了你不是强取豪夺,恃强凌弱又是什么”他回道,目光停留在酒水之中,柔和静谧。 “谢了,这个人情,我往后有机会,会还你的。”永宁郡主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霍成诀心中的酒杯缓缓跌落在桌案之上,一旁的副将忙上前,垂首问道,“殿下,此事怕是不妥,不如由属下去截她回来” 妥还是不妥霍成诀心中已有了定论,既是无怨无悔,便是妥当。 三日后的大婚因为郡主的离去而被勾销,众人唏嘘不已,唯独霍成诀仍旧像是无事人一般,同往常那般上朝退朝,且皇帝并未对此事提及半点,大臣也只能不了了之。皇帝对于这个太子的宠爱,在朝臣们的眼里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贺文茵对此事也算是略有耳闻,虽于己无关,可一想到那夜,阴晴不定的霍成诀,她还有有些害怕,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而当寂芳姑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且双膝跪地苦苦哀求时,她才猛地记起,兴许那日的话的确是重了些。 寂芳姑姑只道是江岄病重,并未多言,可从她红肿的双眼,发黑的眼圈可以看出,她大概伤心了好些时日,而这些日子,贺文茵一直待在东宫,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她没有迟疑,飞奔至尚衣局,望着那个从前生龙活虎的少年,而今神情痛苦,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之上,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她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小岄” 紧闭的眼皮缓缓地打开,原本黯然失色的双眸一下子有了微弱的光芒,他笑得很是灿烂,声音如薄纸那般,一碰就碎,“阿姐,你还好吗” “小岄,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她焦急道。 少年双眸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望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再假装下去,腾坐起身,拍了拍脸上的面粉,笑容灿烂,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万般柔声道,“阿姐,上回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贺文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气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寂芳姑姑捧了汤药进来,见此情形,险些失手打翻了汤药,满脸失望道,“岄儿,你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骗人” “姑姑,若不是我装病,您又怎肯答应我的请求,寻了阿姐来,阿姐又怎肯见我”他低下头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惭愧,嘴角微微撅起,略带一丝桀骜不驯。 “你”寂芳姑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来,在空中停留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眼前的这一幕,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尚衣局之大,宫女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却偏偏对贺文茵动了情,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哪想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姑姑,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贺文茵一面说着,试图从江岄里的手里挣脱开来,却屡次以失败告终,她又急又愧,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待自己如亲人的寂芳姑姑。 “小岄放手”见他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只好再一次耐心劝道,哪想少年根本没有听进去,将她的手腕又扣紧了几分,眼里分明是孩童才有的淘气。 “小岄”她再一次劝道,语气加重了不少。 江岄仍旧不为所动,执拗道,“我不放,阿姐,就让我娶你为妻吧” 此言一出,寂芳姑姑被气得猛呛几口,一时间喘不上气,而江岄的手仍旧没有从贺文茵的手腕处松开。 与此同时,门外有脚步声慢悠悠地靠了过来,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却见太子霍成诀已经静立众人面前,嘴角似笑非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寂芳姑姑起先跪倒在地,“婢子拜见太子殿下,婢子不知殿下到来,未曾远迎,还望殿下恕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天阶夜色 一同被吓得面如土灰的还有贺文茵,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时,江岄却先松开了她的手,急急忙忙下了榻,一把搂住霍成诀,“成诀哥哥你怎么来了” “听御医说,你病得很重。”霍成诀一眼就识破他的雕虫小技,伸出两指轻触他的脸庞,而后轻轻地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岄儿不得无礼”跪在地上的寂芳姑姑见他如此不懂礼数,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一面又对霍成诀道,“是婢子管教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姑姑,您言重了。”他说着,伸出手去将她搀了起来。 贺文茵原本以为逃不过一场责罚,哪想霍成诀却对她视而不见,待扶寂芳姑姑坐下,便又重新走到江岄的身旁,理了理他略为凌乱的衣衫,语重心长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成诀哥哥,你今日来除了看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事”江岄心里暖暖的,满脸欢喜地看着霍成诀。 “知我者,小岄也。”霍成诀轻轻拍了拍坚挺的后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递出一把玲珑精致的匕首,送到江岄的手里,眼底满是兄长待弟弟的宠溺,搂住他的肩膀,往屋外走去。 这日贺文茵一直提心吊胆,先前江岄紧握自己双手的时候,很显然霍成诀已经看的一清二楚,即便有解释的余地,怕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可偏偏那一晚,他又曾问起自己可有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她只觉有些头昏脑胀,本想躺下来歇息片刻,却有霍成诀的贴身宫女前来叫唤,她一声不吭,低着头,提着灯笼往寝宫去了。 才至门口,便听得里头似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期间交杂着女子的嬉笑声,为这静谧的夜色添了不少妩媚。 “殿下,奴婢愿做牛做马一辈子服侍您。”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 “这可是你说的,倘若我一时兴起,将你犒赏给我的部下,可莫要后悔。” 贺文茵听得仔细,霍成诀的声音清亮,却与那晚同自己的语气,截然不同,一个是略带挑衅,一个是分明的玩弄。 “殿下,您误会奴婢了。天地良心,奴婢对您是情真意切,若您真将奴婢赏给他人,那么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替殿下守住清白之身的。再说殿下真的就舍得将我拱手于他人么”女子的声音比先前魅惑了不少,听起来整个人如水般,柔若无骨。 贺文茵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虽说太子殿下此时的言行同宫中盛传的几乎一致,可如此露骨的谈话,却并非是她一个女儿家该细听的。她分不清是不是霍成诀的故意戏弄,但至少眼下看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于是掉头就走。 兴许是东宫太过寂静,她才走了一步,便听见太子在里头发话,“既然来了,那就痛痛快快进来。” 贺文茵知晓自己算是在劫难逃,可一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便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 青纱帐内,灯火阑珊。贺文茵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身影,正手执酒杯,懒洋洋倚靠在软榻之上,而先前说话的宫女听见有人入内,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衫,掩盖掉一半的香肩。 “方才你说做牛做马,心甘情愿”太子用桌案上的剑柄轻轻抵起宫女的下巴,而对纱帐外的贺文茵置之不理。 “奴婢自然是愿意的,不知殿下”宫女娇羞道。 “既然如此,若我不成全你,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太子作思虑状,想了一会儿道,“已是仲夏,不如自今日起,便为我执扇吧” 宫女听罢,很是欢喜,连连点头,心想着这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日子未免也太过顺畅了些。 “哦,想起来了,你说你诚心,那便在庭院里跪着扇吧,上苍也一定能看见你的诚意。” “殿下奴婢这”宫女一下子大失所望,却也不敢违背旨意,极不情愿地告了退。 贺文茵在外头候得有些走神,正恍惚时,青纱帐内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有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扣住腰间,始料未及之下,整个身子重重地栽进宽阔的怀抱里,帐内酒气浓烈,太子双眼迷离,脸带红晕。 “太子殿下,您喝多了”她惊呼一声,急忙地想挣脱开来。 听见呼喊,腰上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肆无忌惮地往她的衣衫内伸去。 “太子殿下,请自重。”她屡次挣脱未果,绝望地哭出声响。 胡乱摸索的那双手终于停下来,太子极不情愿地坐起身,却意外地发现她还倚趴在自己身上,不由地皱眉,心道心口不一的女人。 “舒服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展开的那双小手,正不偏不倚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 “奴婢该死,惊扰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她顺势起身,退出几丈远去,跪倒在地,神情慌乱。 他摇摇头,转身上榻,平躺之后,伸手拍了拍软榻,轻挑眉尖,“过来。” 贺文茵听得清楚,却只当充耳不闻,只是静跪着,不发一言。 “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么”他问,似乎有些生气。 她本想反问,却不由想到从前被无故鞭笞的弟弟贺尔俊,她站起身,爬上了床榻。床榻很大,太子只睡了一个边缘,她一半身子在床榻之上,一半身子凌空着,中间空得可以撑船。 见她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榻,他倒一点也不介怀,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平静地合上了双眼,很快便进了梦乡,酣睡香甜。 而床榻边缘平躺着的贺文茵,却是睁着双眼,难以入眼。她的脑海中甚至冒出一些看起荒唐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兴许他会趁她入睡之际,褪去衣衫,强占她的身体,抑或用更为卑鄙的手法去玩弄自己。 想到这里,她哪敢入睡,只是几个时辰下来,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双眼皮在奋力地打架,仲夏尤为闷热,夜半突如其来的一声闷雷,将她原本已经镇静下来的心绪,砸了个散乱。 她再无心睡眠,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向霍成诀,端详了许久,听着轻微的鼾声,才知他不是装睡。 殿外开始下雨了,微风越过窗格,浅浅淡淡地穿透每处角落,竟起了一分凉意。她缩了缩身子,准备起身,离殿回自己的寝居,哪想稀里哗啦的暴雨声中,似乎夹杂了另一种声音。 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声音不远不近,容易分辨,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如同鬼哭神嚎,在雨夜徒然了几分阴森恐怖,听得久了,仿佛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七窍流血盯着自己,她不由地有些头皮发麻。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太子殿下,却见他睡得很是沉稳,她伸出手去,摇了摇他的手肘,睡梦中的太子殿下极其慵懒地推开她的手,翻了个身,换个姿势,继续沉沉入睡。 她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可偏偏这个时候,害怕地厉害,又不敢往他的身边缩,只能自己四肢窝在一起,闭上眼,极力不去听那个声音。可那个声音似乎更近了,寝殿之外似乎有异于常人的脚步声在拖沓前行,狂风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殿门,宛如绝望的女人在求救,那双布满鲜血的眼眸,那对鹰爪一般弯弓的双手,就要来到她的面前。 “不要啊”她大喊一声从床榻上越起,额头滚落下豆大的汗珠,才知已是入梦已久,而自己竟不知不觉挪到了床榻中央,衣衫完整,一件未褪,下半身还盖着一层柔柔的羊皮褥子。 “下雨了”她轻声说道。 无人回话,夜雨沙沙地下。 “太子殿下,太”她转过身去,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床榻,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这般的夜晚,他又会去哪里 她无暇顾及,疲倦和困意再次席卷上来,她想了想,又躺了回去,一夜到天明。 出了寝宫,便瞧见角落处有几个宫女,正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见她出现,便一哄而散。 贺文茵淡淡瞧了一眼,无暇细听,只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有个瘦弱的身影跑上前,是在东宫一处当差的宫女樊花落,她毫不避讳,直截了当问道。“文茵姐姐,昨晚睡得可还踏实” 她点点头,笑容有些疲倦。 花落见她有回应,便又继续好奇道,“太子殿下如何可还温柔听说初次会、会很疼吧” 贺文茵止住了脚步,本想解释什么,却另有宫女凑上前,好奇道,“我到东宫这么久了,头一回见太子殿下睡到日上三竿呢” 贺文茵“” 正说话间,那昨夜在庭院中跪了一宿,摇了一宿扇子的宫女似锦,冲到她的跟前,愤愤不平道,“好啊你,这心机未免也藏得太深了吧,看似与世无争,暗地里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敢勾引太子殿下” 瞧见她颤巍巍抖动的双膝,贺文茵才认出这便是昨夜太子殿下罚跪的宫女,对于似锦的质问闭口不提,而是微微弓腰,试探性地去触碰她的膝盖,关切道,“我屋里有上好的膏药,兴许能用的上。” 宫女似锦毫不领情,推开她的手,开始朝四周叫囔,“姐妹们快来瞧瞧,堂堂尚书府的二小姐,竟和风尘世俗的勾栏女子那般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魅惑君主。” “可不是嘛,毕竟是庶出,又在外头流落多年,说不定连这个徐家二小姐的身份也是骗来的,大家都是入宫为婢,谁也不见得比谁高贵些,若真论起来,那徐家三小姐,才是掌上明珠,琼枝玉叶呢”身旁有替似锦打抱不平的宫女连连附和道,眼里眉间皆是轻蔑。 贺文茵心底叹了一口气,没有理会,绕过众人往屋子里走去,宫女似锦却不肯罢休,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恶狠狠道,“你以后离殿下远些,就算你侍了寝,那又如何,不过一时的新鲜和乐子罢了” “似锦,你别说了。”花落看着贺文茵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伸手轻轻拉了似锦一把。 “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啪地一声,花落毫无征兆地被似锦一巴掌扇到地上,不依不饶继续道,“还轮不到你这个位份地下的贱人来训斥我人最不该忘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和本份,樊花落,你自小父母亲双亡,你那狠心的舅母将你送进了宫,而你那弟弟,得靠你每月那少得可怜的月钱才得以生存,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你在这里强出头,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花落跌倒在地,被似锦的辱骂声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起身。贺文茵见状,连忙去扶,那似锦却借此机会,往花落的腰间猛踹了一脚,踩住她的裙摆,恶狠狠道,“给我磕三个响头,否则别想起来。” 原本窃窃私语的四周,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鸦雀无声。虽同为宫女,似锦的位份却比在场所有的宫女要高上一等,平日里只给太子殿下端茶倒水,做些轻巧活,有人说,她曾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博得太子殿下的怜惜,凭借这份宠爱,她便在东宫中横行霸道,众人怒不敢言。而偏偏昨夜之事,就像是被砸了一记闷棍,令她恼羞成怒,心中不悦,正愁无处发泄。 贺文茵停在半空的手,迟疑了一下,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前的似锦却以强凌弱,唯恐天下不乱。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正当似锦得意洋洋看着藐视地上的花落时,她伸出手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再往前疾走几步,将她逼退到墙根。 似锦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伸出手张牙舞爪地同贺文茵扭打在一块,身边的宫女只是静静看着,也不上前帮劝,这场好戏,她们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只是花落在一旁扯着嗓子无助地哭喊,“文茵姐姐,似锦姐姐求求你们,别打了。” 二人扭打地激烈,场面一度失控,从墙角到树根,再到深井边虽同为女子,可贺文茵自母亲过世父亲重新续弦以后,成日里被孟氏支配,干得都是繁重的体力活,长年累月,力道也比往常的女子厚重不少,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孔武有力。而似锦生于一个普通的世家,作为家中的心尖宠,从小到大,哪里干过力气活。 于是很快,贺文茵很快就占了上风,在似锦那张视同珍宝的娇嫩脸庞上抓出好几道血印,似锦连连败下阵来,却鸭子嘴硬,迟迟并未求饶,而是紧咬牙根,强忍脸上火辣辣的痛感。 “赔礼道歉”在将她制服之后,贺文茵说的第一句话,她神色如常,毫无波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三颗糖 “文茵姐姐,我没事,你放了她吧”花落万分惧怕似锦的要挟,伤心抹泪。 “花落,她这样对你,如若就这样放了她,往后保不准变本加厉。”贺文茵转过头,一改先前的漠视,温柔对花落道。 “今日就是算死,我也不会道歉,你们以多欺少,我要回禀太子殿下,将你们统统逐出宫去。”似锦气的花颜失色,神情扭曲,一面死命地挣扎着。 “好大的口气啊,让我瞧瞧是哪谁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太子殿下为你的无理取闹讨回公道”人未至声先到,只见远处款款走来一女子,紫色对襟长裙及地,头上挽着流云髻,乌黑的发丝轻垂腰间,玄色腰带将她曼妙的身姿凸现地玲珑有致,双眼勾魂摄魄,娇艳动人。 宫人们一面行礼,一面避让开一条道来。见此情形,贺文茵也只好收回手,默默地站在原地。似锦见自己得救,连忙扑进绛紫色衣袍女子的怀里,抽泣道,“雪若姐姐,他们欺人太甚,你可要为我讨回公道啊” 裴雪若,东宫中举足轻重的角色,自小在勾栏长大。坊间传闻,是因她的妖艳无双,博得了太子的欢心,可裴雪若清楚,太子于她,不过是知遇之恩。 “似锦,此事可就你的不对了,都是一同伺候主子的人,何必较个你我高下呢你进宫多年,宫规早已熟记于心,不会不知道宫中最忌讳什么”裴雪若轻轻推开她倚靠上来的身躯,笑容渐渐凝固,冷冷道,“还不快下去领罚” “雪若姐姐,你听我解释啊”似锦没有预料到平日来一向言语温和的她,今日竟会如此苛责自己,想着是否方才辱骂贺文茵的话被听了去,吓得面如土灰,跪地求饶她抱住裴雪若的双腿,迟迟不肯离去,直至侍从将她强行拉走,才骂骂咧咧,怨气冲天地离去。 “都散了吧”在裴雪若身侧的嬷嬷在见到主子的眼色之后,朝众人挥了挥手。 众宫人应着,退了下去。贺文茵刚转身离开,却被那嬷嬷拦住去路,眼前出现的是裴雪若温和的笑容,“你跟我来” 贺文茵不解,这场闹剧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可听裴雪若的语气,似乎还没有结束。 她安安静静在后头走着,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人的面容霍成诀。 待耳畔响起悠扬悦耳,如鸣佩环的古琴声时,她才发觉,裴若雪已经将她引至风台水榭旁,内端坐一人,正是太子殿下,刚想说什么,裴雪若已经静悄悄地走远了。 时值五月,沙雨微茫,碧叶亭亭,莲开并蒂。少年一袭白衣,清秀的身影映照在碧波荡漾的池水中,贺文茵只觉此曲分外熟悉,一时间却又道不上名。与先前几次截然不同,今日端坐在琴前的霍成诀,俨然一副世家公子衣袂翩翩的模样,令人心驰神往。 脚步已近,霍成诀这才平放双手,轻轻压弦,淡然一笑道,“都说尚书府的二小姐知书达礼,端庄娴雅,今日言谈举止,果不负盛名” 贺文茵立马听出他话里暗藏剑锋,倒也不气,那个推她进深渊的徐尚德,他的声誉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做到面子上的成全,她再一次跪倒在地,万般诚恳道,“太子殿下,奴婢知错,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他点点头,伸手轻触她头顶斜入云鬓的步摇,平心静气道,“你且说说这曲唤什么又是何人所作说对了,我便不罚你” 霍成诀清楚,若她是尚书府如假包换的二小姐,虽流落在外多年,又怎会连最普通的音律都不认得,亦或许,她认得,却又装作不认得。 她稍稍有些吃惊,沉默半晌道,“回太子殿下,奴婢想在领罚前知道此曲的名字。” “凤求凰。”他回道,每一个字像精雕细琢过那般,沙哑低沉,却令贺文茵浑身一振,瞬间红了耳根,只是低下头去,再不敢直视他追寻的目光,抑或冰冷,抑或炙热。 “好一曲凤求凰,七弟好兴致啊” 话音未落,那声音的主人便已经大步流星进了亭子,贺文茵不敢抬头细看,却分明看见另有一人身着月白色的纱裙,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正诧异,只听见一声,如黄鹂鸟那般清脆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见这一声问候,贺文茵才缓缓抬起头来,眼前人正是徐家三小姐徐衣渺,而身旁衣着华丽,仪表堂堂的正是誉王殿下霍齐昭,皇帝霍逢烈膝下无子,虽前有耀阳和舞阳两位公主,而霍齐昭却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其母是当今宠冠后宫的吕贵妃。和太子殿下同父异母,二人感情颇深。 三皇子见徐衣渺如此唤贺文茵,忙起身,柔声问道,“渺渺,这位是” “她是我姐姐。”徐衣渺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挪开,朝霍成诀行礼去了。 她看了一眼含情脉脉望着太子殿下的徐衣渺,道,“太子殿下,誉王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三皇子见她要走,连忙唤住,“渺渺,你们两姐妹应该好久都不曾见上一面吧,不如坐下来喝几杯” 徐衣渺强压心头的怒火,没有回话,若不是太子殿下在眼前,自己一定会好好训斥她一番。 “渺渺,你怎么了”三皇子轻轻拉起徐衣渺的芊芊细手,扶她入座。 “急什么”霍成诀对徐衣渺热切的目光不予理会,径直走到贺文茵的面前,同样拉起她的手,领到自己跟前坐下,深情款款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罚你呢” 如此暧昧的场景,徐衣渺同三皇子面面相觑,贺文茵倒也没有一丝想逃离的迹象,更像是魂魄被抽离开身体,任由霍成诀抱在怀里,不发一言,也不曾眨眼。 徐衣渺望着那个思慕已久的人,如今就蹲坐自己的面前,怀抱却抱着另一个女人,柔情蜜意,句句切骨,痛彻心扉。见她浑身有些不自在,三皇子以为只以为是一个未出阁女子见到如此场景定会娇羞,连忙清咳几声,道,“七弟” “皇兄见笑了,我自罚一杯。”霍成诀佯装后知后觉,从贺文茵的腰间收回了手,去斟酒。 贺文茵好容易喘口气,哪想片刻之后,霍成诀将斟满酒的杯子递到她面前,问,“皇兄可知这酒要怎样喝才能余韵无穷呢” “七弟,这是西域新进贡的葡萄美酒,当配上一盅肥美的蒸羊羔,那才叫回味无穷。”三皇子笑逐颜开道。 “不,若由美人赠饮,才算不辜负这美酒佳酿,”霍成诀轻轻摇头,温情脉脉地望向贺文茵,嘴脸勾笑道,“你喂我喝。” 贺文茵“” “太子殿下,誉王殿下,衣渺有些累了,就先行告退了。”徐衣渺说罢,也不待他二人应允,扭头就走。 三皇子见她郁郁寡欢的离去,一面轻轻责备了霍成诀几句,一面飞快跟上徐衣渺的步伐。 待二人走远,杯中酒还未下肚,霍成诀再次搂紧了她腰身,试图从她的手里接回酒杯。却见贺文茵望着自己,淡淡地笑道,“难得今日太子殿下有如此高的兴致,那便由奴婢来侍奉您吧” 霍成诀正在思索,她这前后不同的举止,还没明白过来,嘴里已经溢满了清酒。 “太子殿下,再来一杯。”说着又灌了一杯。 霍成诀“” 看着她眼底浅藏着的欢喜,霍成诀知道她是有意戏弄他,倒也不生气,将她一把搂紧,他喑哑着嗓子,凑在她耳边问道,“你可知把我灌醉的下场是什么” “是什么”她话音未落,只觉嘴上有股温热的气息覆盖了上来,是他那霸道不失柔软的唇。 她脑子一片空白,甚是后悔方才的冲动,他很是温柔地撕咬着,每一次的唇齿相触都令她全身酥软,像一团薄纱,就那样绵绵地缠绕在他的怀里。 猛然间,他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略抬高了些,皱眉道,“里头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她赶忙抽回手,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护住。袖子里藏的是阿肆临走那里留给她的白玉哨子,她一直随身携带,哪想这一次偏偏就被霍成诀发现了。 见她支支吾吾,他更加确信先前怀疑的,怕已成事实,坚持道,“是什么说出来,我不罚你。” 贺文茵估摸着他自己摸出白玉哨子的模样,只好含糊道,“是,是阿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还望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奴婢一马。” 这一招也还算管用,霍成诀并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原先温柔笑意的脸上一下子蒙上了薄薄的冷霜。唯恐再有前次那样的阴晴不定,她连忙寻了个借口,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贺文茵仍旧同往常那般夜宿霍成诀的寝宫,留给她的也只有那一点点床沿而已。好在霍成诀对于身边躺着的这个美人几乎是视而不见,时常倒头就睡,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事情发生在第七日,当徐尚德出现在东宫的时候,贺文茵猜想自己一直担心的,兴许马上就要发生了,毕竟以徐尚德的一贯作风,他绝对不可能是送自己进宫享福的,在一次次威逼父亲的时候,她已经明了。 徐尚德正毕恭毕敬立在霍成诀的面前说些什么,贺文茵远远地听见,大概是和自己厮打似锦一事有关。她佯装毫不知情,迎了上去,亲热地唤了一声,“爹爹。” 霍成诀笑而不语,徐尚德稍稍有些惊诧,而后热泪盈眶地搂住贺文茵,“孩子,爹爹好想你啊,在宫里可还习惯” 贺文茵微微颔首,不作回答。徐尚德再一次从头到脚仔细地端详了几遍,这才转过身,面对霍成诀,满脸愧疚道,“太子殿下,先前一事是臣管教小女无方,臣甘愿受罚。” “徐爱卿说得又是哪里话,不过是女儿家的嬉闹追逐罢了,无需多虑。今日你父女难得一叙,我就不打扰了。”对于徐尚德的话,霍成诀微微有些吃惊,自己虽不喜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却也不会做出背地里告状的事,突地又想起那日出现的徐衣渺,兴许是姐妹情深也未可而知。 待霍成诀走远,徐尚德渐渐收起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笺递给了贺文茵,并示意她打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揽月之约 像是事先约好的那般,贺文茵同样也收起了笑容,接过徐尚德手中的信笺,打开仔细端详。 字迹工整清秀,稚嫩中不失灵气,纸上寥寥数语,她一眼便认出是弟弟尔俊的笔迹,信中除了最寻常的问候及报平安之外,另有一句引起了她的注意,“阿姐,好想吃杏花饼啊,等你回来买给我,可好” 尔俊乖巧的面容再一次溢满在字里行间,可贺文茵的不安愈来愈烈,其一弟弟尔俊不喜甜食,从前沈苍溪给自己买杏花饼的时候,也总不忘给他捎上一份,他每次都不吃,说腻得慌,其二尔俊一向懂事,即便是再喜欢一样东西,他也不会伸手向别人讨要。 尔俊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贺文茵稍稍平息了心情,收起了信笺,神色镇静道,“你究竟想怎样还是不肯放过贺家吗” 徐尚德欣赏她的聪慧,也不继续藏掖,开门见山道,“你不用紧张,尔俊不过在尚书府小住些时日罢了,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光能保你们贺家平安无事,且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吧,要我怎么做”她没有一丁点的心思听徐尚德说下去,只想速战速决,快些离开这儿。 徐尚德见她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捋了捋胡须,又点点头,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贺文茵的面前,道,“这是离忧散,无色无味,你只需每日在太子的茶水撒上一点,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此药无解,亦无其它明显征兆,即便是毒发,御医也只会以为是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知道了。”她伸手接过,乌漆的双眸里空无一物。 接下去的日子,她一直在寻一个机会,能靠近霍成诀的机会,她承认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也知道权衡利弊,譬如成为霍成诀的女人,兴许能逃出这火坑。只是尔俊还在徐尚德的手里,哪里还容得她再三考虑。 又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身旁的霍成诀已酣睡正香,若不是听到宫女的窃窃私语,说是自己入了寝宫之后,太子夜不能寐的症状已经好了不少,贺文茵还以为太子浅眠,不过是个传闻罢了。 她心里牵挂着年纪尚小的弟弟,哪里还睡得安稳,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白玉哨子,想着兴许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于是在烛火燃尽前,她偷偷出了门,往东宫最偏僻的揽月阁去了。 夜幕深深,时有微风拂过,低声呜咽,令她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噩梦。她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袍,借着浅薄的月色,步伐轻快地阁内走去。 春花已谢,只有虫语,不闻花香。 她再次吹响了那支白玉哨子,原本清脆悦耳的哨声在暗夜里竟显得有一分凄凉之意。 等了很久,她也吹了很久。 宫人早已歇下,而霍成诀又因浅眠,索性将原本该守夜的士兵也一并撤去。而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侍卫,也因朝中有事,未能及时归返,整个东宫如同婴儿一般沉睡在点点星光的夜色中。 又等了很久,在她要放弃的时候,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一身玄色夜行衣,还是那张熟悉的假面,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朝她走来,眉眼灿若星辰,唯独那被假面遮掩处仍旧是暗色的,他声音嘶哑如昨,略带一丝顽皮问,“怎么想我了” 贺文茵初时以为是见了鬼,抑或自己在梦中,狠掐了手背一把,才知是真。她鼻子一酸,眼眶微润,几乎要掉出泪来,飞扑进他怀里,欣喜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看来有人不是那么想我。” 他假装失落,试图转身走开,她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急切道,“不,阿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那日僧庐所言,不过是句顽笑话罢了” 他心头一暖,伸出手去,替她擦去满颊的泪珠,用无比柔和的声音,轻声道,“不许哭,我这不是来了吗” “不,这一定是梦,”她从他的怀里躲开,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惶恐不安道,“这是皇城,是东宫,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他支支吾吾像是在掩盖着什么,目光也四下躲闪着。 贺文茵的目光只在他的全身上下走动着,并未察觉到他双眸里微妙的变化见他完好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他说着,变戏法般将一支上好的桃花琉璃簪子轻轻别在她高耸的云鬓之上,而后微微颔首,颇为满意道,“这簪子比起步摇雅致端庄了不少,倒极衬你这身桃花衫。” “阿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忙”他懒懒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斜靠在亭柱之上,不忘消遣她,“可以,如若事成,可有好处” “有。”她迟疑了一下回,她心中明白,金银珠宝没有,唯有这一身清白,若你喜欢,拿去就是。为了尔俊,真的不算什么。只是这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你该不会要以身相许吧”阿肆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 她听出他言语里的不屑,哪敢再将这句自取其辱的话说出口,只好闭口不言,直勾勾地盯着阿肆,双眸里月色正浓。 “你想给的,于你而言,弥足珍贵,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情,”他说罢,又生怕她失落,连忙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我心中牵挂一人,他是我弟弟,叫贺尔俊,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现在在尚书府。”她回道,心里头像是被压了快石头有些沉重。 阿肆听后,打了个响指,“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若可以,你能否带我见他一面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他年纪还小,我怕” 她声音小小的,柔柔的,阿肆只觉这情形,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他也曾有这样的经历,无论何事总怕麻烦别人,却又总想去保护最想保护的人。他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嘴脸泛起温和的笑意。 只是还没等到贺文茵再细问什么,原本寂静的宫殿中,忽然有人影如同幽灵一般闪现,却是霍成诀的贴身侍卫温长风,他朝揽月阁内喊道,“谁在哪儿” 再回首时,阿肆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贺文茵留在原地不知所措。温长风自霍成诀幼时便一直相伴,行事向来小心稳重,生得也是相当严肃,且不言苟笑,此时看来,他那张络腮胡的脸,又阴霾了许多。 贺文茵佯装崴了下脚,跌倒在台阶上,委屈道,“温将军,奴婢该死,惊扰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夜半三更,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温长风嗓音厚重严厉,他一向如此,即便是再温婉动人的可人儿,也一视同仁,绝不会有半点的怜惜。 “回温将军的话,方才掌灯时,发现一只小野猫,奴婢恐它惊扰了殿下,便将它驱赶了出来。东宫之大,夜色昏暗,奴婢一时间迷了路,才至这揽月阁。”她回道,眼角余光望着阿肆离去的方向,心中虽有不安,神色却无比镇定。 “是吗”温长风冷笑一声,一面对闻声赶来的侍卫挥了挥手,继而长剑出鞘,剑锋直指她粉嫩的脖颈,“说吧,给你留个全尸。” 贺文茵缓缓抬起头来,二人双眸对峙,僵持不下,迟迟没有开口。 “回温将军的话,并无异样”不稍片刻,派出去的侍卫匆匆纷纷前来回禀。 “退下吧。”温长风有些失望,屏退左右,剑锋却未曾从贺文茵的脖颈上挪移半分,对碰处的血痕清晰可见。 贺文茵见阿肆安全离去,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就眼前的境遇而言,温长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早在尚书府受训导的那时起,便以听闻他的赫赫大名,今日得见,却不是眉眼上的凶神恶煞,而是篆刻在骨肉里的杀气。 “你可以不说,但你今日必须死。”温长风的言语里没有半点的温热,在他的眼里,人只有睁眼和闭眼之分,哪怕是尚书府的二小姐又如何,只要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安危,就该杀。 贺文茵只得那柄冷剑落下,刺破喉咙,令她血溅当场,她更加知晓,再多的辩解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听天由命来得实在。 “温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才闭眼,便听见霍成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夜色茫茫中,他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显得潇洒不羁,俊朗清秀的面容在莹莹烛火中映衬下,勾勒出温和的轮廓。 近前时,贺文茵这才瞧见他的怀中正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野猫,并极度轻柔地抚摸着,同样诧异的还有一旁的温长风,他呆愣了一会,有些不舍地收起长剑,问,“太子殿下,末将惊扰了殿下的清梦,请殿下责罚” “罢了,这也是不头一回了。温将军谨慎是好事,可别错杀我的美人啊”他眉眼带笑,至身走到贺文茵的面前,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猫”温长风脑子一片空白,毫无头绪。 “温将军若是喜欢,那便送你吧”说完,也不等温长风回话,将怀中可怜兮兮的小野猫强塞到他的怀里,一面牵起贺文茵的手,潇洒大步地离去。 掌心温热,贺文茵却无暇留恋这份温存,脑海中盘旋起无数种猜测,兴许他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可怀中抱着的小野猫,也怎会也是巧合想到这,她脊背发凉,全身血脉瞬间凝固。 约摸着已经远离开温长风的视线,贺文茵只觉手腕处的力量一下子松了开来,她抬头,霍成诀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淡漠。 她早习以为常,霍成诀阴晴不定,向来如此,自己今日也的确是犯了宫禁,她咬咬牙,鼓足勇气道,“奴婢谢太子殿下解围,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冰糖葫芦 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想着他兴许会直截了当地拆穿自己,亦或者给一个惨烈的下场。 可惜都没有。 他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出去” 她听到是凉薄的这句,淡淡的,没有半点人情味,更琢磨不透是喜是怒。 她伏下身,如同往常那般拜了礼,神色平静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算是虚惊一场,却也让贺文茵的心里留了阴影,忽又想起徐尚德先前所言,原本举棋不定的她,终于鼓足了勇气。 东宫中能接近太子的人不多,能伺候太子饮食起居的更是少数,除了所谓的侍寝能接近他之外,几乎都没有机会近他身。 苦等了许多日,无论她如何吹响手中的白玉哨子,阿肆却一直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那般,她心乱如麻,更不愿坐以待毙。思索了许久,她忽然想起娘亲在世时,曾经手把手教自己的一道甜食,桂花糖芋苗。 此味甜食,民间常见,宫中却少有,至少贺文茵一次也没有在宫中听到这个字眼。 当今太子殿下喜甜食,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她心中自有盘算,若霍成诀肯赏脸尝尝,那么离忧散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入了他的口,若他不肯赏脸,便是说几句好话,也能让自己如愿以偿地回尚书府一趟。 她想到的唯独此二点,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想到。 正当她满怀憧憬地捧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桂花糖芋苗走步入藏书阁的时候,这个时辰点,理应出现在藏书阁的霍成诀却没有出现。 而当她有些心灰意冷地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见一个清亮且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去,对上江岄灿若星辰的双眼。 “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目光被贺文茵手中精致的炖盅吸引住了。 她哪里想到江岄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根本想不到改如何接话。江岄瞧她有些窘迫,忙道,“我是来找成诀哥哥的,你可有瞧见他” “小”才出口的字,戛然而止,她改口,屈膝恭敬道,“回江将军的话,奴婢不曾见过太子殿下。” “阿姐,这里又没外人,不用行此大礼,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随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炖盅,握在掌心,仔仔细细端详半晌,展颜道,“还是温的阿姐,你给成诀哥哥做了什么好吃的,你可不能偏心” 说罢,伸手掀开了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他眼里惊喜又慕羡,“阿姐,这又是什么你从前可没给我做过这么好吃的。” 她本能地将他手中的炖盅收了回来,飞快盖上,阴沉着一张脸道,“江将军,这是奴婢给太子殿下准备的。” “阿姐,为何成诀哥哥有,我却没有,难不成阿姐的这盅甜甜蜜蜜的汤羹是为成诀哥哥一人”他又将炖盅夺了回来,不忘打趣道,“阿姐,你该不会是喜欢成诀哥哥了吧” 这一句,问的她一阵呆愣,她清楚,自己侍寝的事,江岄大概还不知道,如若真的知道怕不会有今日这般的闲情逸致,还说女子对于男子来说,不过是 “不,你不能喝。”她再次试图抢回炖盅,却被他巧妙地避开,顺带还做了个鬼脸。 “小岄喜欢,又有何不可”霍成诀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而止,眼底眉梢皆是兄长般的宠溺。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盅桂花糖芋苗是奴婢特意为您准备的,江将军若是喜欢,奴婢再做一些就是了。”她停下了争抢的动作,头皮有些发麻。 “这一盅有何不同”霍成诀掂起炖盅,拿起汤勺在里面搅了下,反问道。 “是啊,阿姐。”江岄回道,见霍成诀应允,他更加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要尝尝不可。 “回太子殿下并未有不同之处。”她回道,心有些沉重。 “哦,”霍成诀微微颔首,将炖盅传至江岄的手里,又拍了拍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喝吧” “谢谢成诀哥哥”江岄满心欢喜接过,迫不及待喝了个底朝天。 贺文茵再不敢抬头,她惶恐不安,她担心的是里头的离忧散,若是伤了江岄该怎么办她也担心霍成诀一向眼神凌厉,若被发觉,又敢如何是好 “阿姐,这什么苗的,味道真不错,我还是头一回喝呢,成诀哥哥真是好有口福。”江岄抹抹嘴,还不忘夸赞上一番。 霍成诀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挥了挥手示意贺文茵退下,远远离去去,她听得,他问江岄,“先前让你办的事,可有办妥” 她无心再听,只想着用法子找到徐尚德,寻求解救的法子,江岄不能有事,她心里头想着也只有此一件事。 可接踵而来的却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惊喜也是惊吓。 惊喜是尔俊,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惊吓的是,牵着他手的人,竟是霍成诀。 她并不担心霍成诀知道尔俊是她弟弟一事,徐尚德安排她进宫的时候,想必已经将这些后顾之忧已经除去了。 她仍旧姓贺,名文茵,只不过贺如海成了她的义父,徐尚德成了她的亲爹。 这一切的安排,她无力还手,只能接受,可她不能接受,自己已经被困在了宫里,自己的弟弟也逃不过这种宿命。 “尔俊。”她瞬间热泪盈眶,顾不得诸多的礼数,从霍成诀的手里牵过尔俊。 “我说这尚书府怎就多个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原来是你弟弟啊”他松开手来,叹了一口气。 “回太子殿下,奴婢流离在外多年,承蒙义父的再生之恩,才不至饿死街头,爹爹为了答谢他,已同他义结金兰,这是我弟弟。”她回道,每一句话就像行走在刀尖上,分在小心。 “我很是喜欢,就让他陪我一些时日吧”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太子殿下,尔俊小,还不懂事怕会冲撞了殿下。”她心中一惊,有些发怵。 “也是,”他又点了点头,“那就让他留在东宫陪着你吧” 贺文茵根本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可让尔俊留下来,虽在自己眼皮底下,按理来说自然能安心不少,可这毕竟是是非之地,若留下来,怕只会后患无穷。 她想尔俊留下,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没有大的能力去护住他,她更不想让如此落魄的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尔俊正值上学堂的年纪,留在奴婢这儿怕只会耽误学业。” “嗯,若没记错,我那十三皇弟大概同他一般年纪,只是生性贪玩,也不爱学习,不如就让他俩做个伴,”他瞧见她分明要开口的架势,忙道,“你若不肯,便是抗旨不遵。” “太子殿下”她欲言又止,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尔俊从自己的怀里被别人牵了去,前后左右不过才说了几句话。 闭眼无泪,睁眼失笑。她觉得不安,可她又莫名觉得心安,至少徐尚德少了这一个筹码,至少有这短暂的安宁。 再不舍也无能为力,而当阿肆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时,她并没有吹响那支白玉哨子。 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欣喜,言语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极其平静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花神娘娘的诞辰,有烟火,有杂耍,有很多好玩的,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假面里镶嵌了一双极其愧疚的双眸,语气也满是歉意,却闭口不提尔俊的事。 “谢谢,我”她刚想拒绝,他却一个飞身,从屋脊翻越到她跟前,搂住她的腰身,不由她有丝毫的犹豫,再眨眼时,二人已经身轻如燕地落在宫墙之外。 月色下,他被遮掩的容貌是刚刚好的冷峻,刚刚好的潇洒,双眸对视的瞬间,她分明觉得心中的一团火烧了上来,从腰身到脸庞,她连忙挣脱开来,哪想一脚,不偏不倚踩中了他的脚背。 直到他一声低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恍惚,转而很快想到那晚他被温长风追逐,难免担忧,便问,“那天他们有没有追到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低下头去,“对不住啊,我去的时候,你弟弟并不在府上,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本就是求人之事,怎能勉强,你已经尽力了,若你因此事受连累,叫我如何是好”她不放心,脚步轻挪上前,试探道,“你当真没骗我没受伤” “没有。”他摇摇头。 “真没有”她还是不信,东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戒备森严,没经历过也该有所耳闻,有进无出,她还是很清楚的。 “当然,像我这样”他回道,面对她一步步逼进,显得有些束手无策,那晚他的确没有受伤,支支吾吾是因为她渐渐近来的目光,撩乱了心弦。 刺啦一声,他只觉胸前有些微凉,低头一看,胸襟前的衣衫已经被扯开,露出光洁的胸膛。略为失败的是,上一次的箭伤,虽然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伤疤,如爬虫一般,印刻在胸膛上。 “对不住啊。”她脸红到耳根,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他理了理被扯得凌乱的衣衫,同样也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追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碗汤饼糖葫芦呢要不去看烟火” 他声音小小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她心不在焉的在听,又因心事诸多,待阿肆领她到卖糖葫芦的铺子前,她还没回过神。 “给,拿着。”有一个声音在耳畔想起,有一串糖葫芦在她眼前晃。 “哦,好,谢谢。”她木纳地点点头,目光没有转移,只是伸手去接。 握住糖葫芦的那只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 “阿肆,别闹。”她佯装生气,又拽了一次。 可那只手还是没有松开。她有些奇怪,扭过头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灯会重逢 眼前的人带了一张红狐狸面具,贺文茵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而身旁的阿肆已经不知去向。 “对不住啊,我”她松开手来,话音未落,却见面前人摘了面具。 这张面容她见过,哪怕成灰烬她也记得。上一回是在东宫,她眼睁睁看看他面无表情从自己的身边走远。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了。 “沈郎,是你吗”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发着声。 “姑娘,我们认识吗”他问,脸上写满了疑惑。 “认、认得,当然认得。”她回道,眉心拧在一起,仔细地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 哪怕再微妙,她也能察觉到。 可惜没有,如同陌路人。 “姑娘说笑了,今日沈某与你初次相遇,又怎会是旧相识”他回道,有些好奇。 “我不怨你,从前的事,我真的不怨你,真的。”她感到自己浑身发凉,连嘴唇也在发抖,如此难堪的话语,仅仅只想挽回些什么。抑或是不告而别的失落,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为何会对如此绝情的一个人念念不忘。 “姑娘是迷路了么你的同伴呢”他问道,一本正经,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她的心咯噔一下,果真,他不认得自己了。 “苍溪哥哥,你在跟谁说话呢”正说着,有一温柔似水的声音传来。 那女子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秀发轻挽,笑得很是灿烂,她极其自然地挽住沈苍溪的手,目光转移在贺文茵脸庞的瞬间,收起了笑容,不说一话,只拽拉着沈苍溪匆匆远去。 贺文茵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顾凝霜,那日在清云馆声称自己身怀六甲的人。她本想去追,可他双眸里又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连回话,也是淡淡的疏离感。 她魂不附体,摇摇晃晃前行了几步,而后蹲下身子,将头埋在怀里低低地抽泣。姗姗来迟的阿肆见她这般模样,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一面又笨拙地安慰着。微微耸动的肩膀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想回去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去。她不想被阿肆看到自己的这副窘态,尽管他兴许什么也没有瞧见。 “等等,我送你回去。”阿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在她的手背轻轻一握,以示安心。 明明是热闹非凡的花灯会,贺文茵的心里却如死水一般沉寂,她脚步木纳地往前挪着。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行至长巷,他随意搭了一句话。 “我姓贺,叫文茵。”她回道。 阿肆听后,淡淡一笑,而后忍不住追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同你相识那时,你还未进宫,如今怎么” “有很多事向来都是身不由己。”她无奈作答,月光稀稀疏疏落在脸上,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 “其实你可以选择的。”他停下脚步,目光与她炙热相对,诚恳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永远离开这儿。” 从前的她,多么期盼听到这一句。 可惜从来没有,她遇见的是一个将自己送入云端,又推入悬崖的人。 虽然江岄也曾说过相同的话,虽然目光同他现在一模一样,热切与渴望。 只是,这一句,该是心仪之人说出口,才最为致命。 她听出来是他在安慰自己,哪怕用最平凡的话语,那也是用了心的,更何况,他好像真的动了情。 她摇摇头,回道,“不要为我冒这个险,不值得。” “你也知道我每次出入东宫很危险可你知道我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害怕”他反问道,却没有勇气将下半句话说出口,只在心底盘旋,“而是害怕看到你和他卿卿我我的样子” “其实太子殿下待我很好。”她回道,声音像鸦羽一般飘落在尘埃里。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他问,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舍得与舍不得,她无法做选择。至少在霍成诀将贺尔俊带进宫的时候,她就知晓,大概再也出不了这皇城,出不了东宫了。 阿肆再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挨着她走啊走,夜更深了,月色却黯淡了。 回到东宫,才发觉已经错过了侍寝的时辰,她想着蹑手蹑脚进去兴许就不会被发觉,毕竟这些日子太子的睡眠向来很好。 而当她前脚踏入寝宫的时候,花落突然轻手轻脚出现在她的面前,摇头示意。 她瞧了瞧四处的宫灯,一共十二盏,同往常一样,发着微弱的光芒。她清楚霍成诀的这个怪癖,入睡之初都会命人将宫灯熄灭,只余下这十二盏且光亮也掐到了最暗。 她感激地点点头,不敢喘一口大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哪想她退出去的瞬间,原本幽暗的十二盏宫灯,一时间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将整个寝宫照耀地如同白昼。 受此惊吓,花落本能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贺文茵去留两不是,只好弓着身子,静观其变。 “你好大的胆子。”霍成诀的声音如期而至,清明响亮。 她深吸一口气,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硬着头皮,挪步进去。 “奴婢误了时辰,请太子殿下责罚。”她没有抬头,也懒得抬头,以自己的推断,此时的他应该早就进了梦乡,哪想精神头十足地坐着喝茶。 “你先下去吧。”他面向战战兢兢跪地的花落轻轻挥挥手,而后起身走向贺文茵。 花落虽然担心贺文茵会被责罚,却也只能万般无奈地退了下去,恋恋不舍地回望了贺文茵几眼。 他走到她的跟前,展开双臂将她横抱起来,往床榻上走去。 端阳宴会的情形历历在目,她这次选择了反抗,抡起拳头朝他的身上胡乱捶去。可他的气息却一点点占据她的身躯,像是无孔不入。她忍不住细闻,是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她没有停手,只是力度小了不少,对于霍成诀来说,甚至有些温柔,像是在挠痒痒,将他的身子骨也挠酥了 短短几步路,却像是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那种暗黑无助,那种反抗无力,愈来愈烈。 “若以这作为惩罚,你可甘愿”他极尽温柔地将她轻放在软榻之上,顺手去拉她的腰带。 “不,太子殿下,不要。”她本能地拉住他的手,死命地摇头。 “怎么反悔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神色不悦。 她摇摇头,眼眶微微泛红,说不上惊恐,眼底却有成片的芦花零落。 她不甘愿的。 他迟疑了一会,伸手将她的两手紧紧扣在在一起,腾出另一只手去扯腰带。 “不要,太子殿下,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她的声音渐渐由小变大,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裴姑娘,您不能进去。” 腰带松散了一半,外头有宫女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有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寝宫的门口停了下来。 他微微皱眉,停了手,目光有些厌弃地投向纱帐外。 “太子殿下,雪若有急事回禀。”裴雪若的声音一向销魂蚀骨,就连急报也是婉转动听。 “出去。”他面无表情对着身下的人儿说了一句,而后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像无事人一般,对外头的裴雪若道,“进来吧” 贺文茵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离下床榻的,她知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失身于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奔走出门时,裴雪若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无话,目光里却是满满的关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地感激涕零道,“谢谢” 这一夜,再无其他的事情发生。她尤为感激裴雪若的出现,无论是否特意为自己而来,那至少救了她,尽管在皇城,宫女被临幸,是常有的事。 翌日,她便被告知,再也不用侍寝,她心中很是欢喜,可为了掩人耳目只能表现得很是失落。在她以为自己已经令霍成诀倒尽胃口的时候,却还是在劫难逃。 同床共枕的侍寝是不必了,同室不同床的侍寝,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在当内侍悉心为她收拾床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太子殿下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内侍满脸堆笑,别有深意道,“姑娘,太子殿下说了,您伺候得好,殿下很是喜欢。” 贺文茵“” 她赔笑,答不上不话。下意识地四处打量着霍成诀为她特意开辟的寝居,离他的床榻不过几丈远,伸伸手就能够到了。 至少能离人面兽心的霍成诀远一点,能远一点是一点,她安慰自己。 自那日花灯会再见沈苍溪,她总时不时总想起从前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种缱倦历历在目。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他会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说出那样残酷无情的话。 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到了东宫的宫门外,她神情恍惚朝门外望去,那是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御道,道上无人,零星的雨滴坠落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极了她无人与说的心事。 她呆望了一会儿,眼底的希冀一点点消失殆尽。她记得清楚,许多天前,她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她转过身,本想回寝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她回过身,远远地望见一人正手扶胸口,倚墙慢慢地挪动着步伐。 此人身影有些消瘦,步履有些蹒跚,走了一段路,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斜倚在宫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贺文茵怎么也没想到,沈苍溪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正想上前,却见他单手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仰头吞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急促起伏的胸脯慢慢平静了下来,扶着墙,挪着步伐再继续往移走去。 她一个箭步飞奔到他跟前,搀扶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道,“沈先生,你怎么了没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青梅竹马 “多谢姑娘,我没事。”他勉为其难地露出笑容,下意识地收回手,强打起精神,立了立脊背,却是有心无力。 贺文茵微微颔首,目光被他脸上两道新鲜的伤口给吸引了过去,不深不浅,像是剑伤。 刚想说什么,她又隐隐约约闻到酒气,显然方才大雨倾盆将这酒气冲刷掉不少,她有些失落地松开手,她清楚地记得从前的他滴酒不沾,怎么就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她虽疑惑却仍旧担心他身上会有别的伤,连忙又追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他停了停,笑得有些尴尬道,“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磕磕巴巴很久才说完这一整句,生怕她不信,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一脸不高兴,再次搀扶起他,问,“你住哪儿”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自己走吧。”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试图收回自己的胳膊。 她偏偏又拽紧了些,却还是保持了一个凌空的距离,冷冷道,“闭嘴。” “哦”他点点头,又伸出手来,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贺文茵惊奇地发现,他原来就住在离东宫,东宫之大,她竟然浑然不知,她更为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也进了宫。 “你说,你不记得我,那么我们就重新认识吧。”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在微雨中缓缓地走动着,突然开了口。 沈苍溪停下脚步惊讶地看想她,话还没有出口,她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你真的不认识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我想再一次认识你,我姓贺,叫文茵。” “文茵姑娘。”他轻轻唤道,淡淡一笑。 贺文茵没有理会,只是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快到厢房的时候,她才发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缩,眉头有细汗冒出。 这一次,她更加坚信他身上定有别的伤,于是撩起他的衣袖,果真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鲜血正缓缓溢出,很是触目惊心。 “沈先生喝的是什么酒摔得又是什么跤”她嘴里发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问道,“是他逼你的” 沈苍溪一愣,他不知道她嘴里所指的他是何人,但终究不想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扯其中,毅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贺文茵自然不信,又见他有所遮掩,便也懒得再多加追问,只是扶他上了塌,开始在屋子里四处寻找金疮药,罢了,她叹了口气,望着空无一人的厢房问,“怎么没有伺候你的宫人金疮药在哪” 他没有回答,目光在屋子内四处游走,就是不愿对上她的目光,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你等我。”她说完飞奔出去。 “文、”他伸出来本想喊住她,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明明是陌生人,心底却是没来由地踏实。只好任由她去,心底默默念了句,“谢谢。” 等她寻了金疮药再次回来的时候,沈苍溪已经沉沉睡去,纤长的睫毛像鸦羽般静静合着,如同酣睡的婴儿。她轻轻地掀开他的袖子,轻轻地上了药,生怕惊醒他,她动作轻缓温柔,睡梦中的沈苍溪毫无知觉,也没有皱过眉。 清理好伤口的时候,屋外的雨停了,天也放晴了,空气中弥漫了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她知道宫中耳目众多,但凡行事都必须谨慎,本想着立马就离开,可转念一想,兴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被打扰。 她几番犹豫过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静坐在床榻边缘,就那么守着她,恍惚中她只觉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只是那人面目模糊不清,他嗓音低沉道,“跟我走。”她迷迷糊糊伸手搭了上去。 而这一幕却被前来寻沈苍溪的霍齐昭和徐衣渺撞了个正着。彼时,贺文茵正在歪倒在沈苍溪的身旁,沉沉睡着。原本他二人是特意来寻太子霍成诀的,哪想他不在,宫人说他往沈苍溪的方向来了,却不曾想遇见了这一幕。 徐衣渺哪里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连忙装作吃惊样,大喊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贺文茵听见声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对上的便是徐衣渺略带得意,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而一旁的霍齐昭显然也很是吃惊,好在他反应地快,佯装视而不见,彬彬有礼道,“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徐衣渺见她坐起身,又见一旁的沈苍溪有些衣衫不整,穷追不舍道,“姐姐,纵然您再情难自禁,可这毕竟是东宫啊” 霍齐昭听闻,下意识地朝她使了个眼色,语气温柔道,“渺渺,她是你姐姐。” “是姐姐,又怎样”徐衣渺见一向百依百顺的霍齐昭竟在如此的关头,毫无情面地反驳自己,心中难免怄火,嗓音又抬高了不少,“就因为她是我姐姐,就可以忽视宫规,做出如此不堪入目的事吗” “渺渺,乖,别闹。”霍齐昭最怕她的无理取闹,但也更纵容她的无理取闹,眼下情形只好耐心地劝解。 “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贺文茵回道,语气里毫无感情,又往沈苍溪的反响望了一眼,见他仍旧沉沉睡着,这才安心。 “姐姐,若你同沈先生情投意合,妹妹自然是欢喜的,妹妹早有所闻,那些在大婚之前便已失身的女子,大多不能善终,姐姐可要三思啊亦或者,就让誉王殿下为你们赐婚吧”她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霍齐昭。 霍齐昭一时哑然,他心中清楚徐衣渺对这个姐姐很不待见,可作为太子殿下的谋士,若自己随意赐婚,这皇弟定然是不准的。 “不必了,我不嫁。”她说着,站起身,朝霍齐昭行了告退,走出门去。 屋内剩下的徐衣渺已经气得直跺脚,满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开口将这所谓的委屈发泄在霍齐昭的身上,霍成诀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只好作罢。 霍成诀见到沈苍溪的那一刻显然很是惊讶,他一眼就瞧见了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又见霍齐昭正在身侧,连忙搂住霍齐昭的肩膀,引他出门,“皇兄特意来寻我,所为何事” “七弟,我打算去求父皇赐婚,我要娶渺渺。”他说着,握紧了徐衣渺的手,眼里柔情无限。 霍成诀心中高兴,只是他也从未见过皇兄这般痴情,不由地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又是跑我这来秀恩爱了皇兄,这一次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二人聊得津津有味,全然忘却了一旁的徐衣渺,她看起来和霍齐昭的喜气洋洋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难过,而目光从霍成诀进门的那刻开始,便再也没有挪开过。 待谈话声渐渐小去,徐衣渺突然开了口,朝霍齐昭温柔笑道,“齐昭哥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太子殿下说。” 霍齐昭很少听到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自然关系,满口答应道,“也好,你们先聊,我去御膳房给你们做点小菜,等我。” 徐衣渺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她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做的菜很好吃,比宫里的厨子做得都要好吃,而霍齐昭也仅仅喜欢为她一人做菜。 离徐衣渺近了,且还是独处,霍成诀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心里清楚,徐衣渺对自己的感情,说是穷追不舍也不为过,眼下只能微笑道,“衣渺你想说什么” “成玦哥哥,外头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说吧。”她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霍成诀点点头,让出一条道来。徐衣渺见他这般彬彬有礼,淡淡的疏离感,心中难免失落。 自霍齐昭向她表达爱意之后又唯恐天下人不知,将这份情感第一时间也告知了自己的弟弟霍成诀。 儿时的青梅竹马,而今只能远远地驻足守望,甚至将那份卑微的爱意也一并藏在心底,无人可诉。 徐衣渺知道虽然霍齐昭的性格一向爽朗,万事皆顺承自然,不愿强求,逼婚这种事,若没有父亲的暗中应允,推波助澜,他也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尽管他一直尊重她的选择,只可惜还是爱深了些。 “成诀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徐衣渺在他的对面坐下,双眸饱含深意,缓缓道,“你总是缠着我大哥悄悄带你遛出宫,你说这世上一刻也不愿意多待的就是东宫。” “记得。”霍成诀回道,目光轻扫了一眼她的神情,随即很快收了回来,无心附和道,“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不过我的确有些日子不曾见你大哥了,他还好吗” “他,”徐衣渺顿了顿,猛地想起多日前哥哥已孤身一人前往建安,算起来少说也有好几月了,如若不曾有一封家书,她甚至以为哥哥路上出了什么事,亦或遭遇了什么不测。哥哥性情冷淡,甚少离家,这一次的确有些反常,她想了想回道,“哥哥一切都好。” 又是很久的沉默,霍成诀的目光时不时望向外头,想着霍齐昭马上出现就好,谁知徐衣渺意犹未尽继续道,“那可还记得哥哥第一次带我们去看花灯会” 霍成诀点点头,心不在焉回道,“自然记得。” 她听见霍成诀如此回答,一下子兴奋了起来,险些丢掉女儿家的矜持,问,“那个时候你问我许了什么愿,可我一直没肯告诉你。” “是啊,对啊,你当年许了什么愿”霍成诀不曾留意她的话,顺从随意地作了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鲫鱼豆腐 “我想嫁给成诀哥哥。”她回道,没有半点犹豫,更像是期待了许久,而今她终于说出了口,只是晚了那么些年。 霍成诀一愣,险些被茶水给呛到,无奈地笑笑,敷衍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那么清楚。” “我一直都记得,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该让自己成为怎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可惜,只怪我太懦弱,太愚笨,如若我早些向你表明心迹,你会不会”她心疼地望了霍成诀一眼,很是为难道,“娶我过门” “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嫂,皇兄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倔强了些,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徐衣渺哪里肯听进去,仍旧固执,且深情脉脉道,“成诀哥哥,我对你也是真心的。” “这不一样”此事的霍成诀有些懊恼自己的口舌有些笨拙,每每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总是伤透了脑筋。 话音未落,徐衣渺已经挪坐到他的身旁,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保持了一个最恰当的距离。霍成诀明白,这些年过去了,从前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而今已经娉婷袅娜,再也不能同儿时那般在一块肆无忌惮地玩耍了,毕竟男女有别,毕竟她是未来的三皇嫂。 见霍成诀如此待自己,徐衣渺宛若锥心之痛,她也曾许多次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今日如此亲近,却是第一次。 儿时小打小闹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这般恭敬疏离,她亦不能接受,于是趁四下无人,又往他的身边挪了挪。 “衣渺,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他似乎已经猜测到徐衣渺找自己单独相处是为了什么,如此棘手,他只得选择避开。 见他有意起身,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那份委屈,张开双臂一下子扑进他怀里。霍成诀虽然有所防备,却也没想到她连女儿家的矜持也顾不上了,言语中有一丝怒气道,“衣渺,你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双双倒地,霍成诀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地面,而徐衣渺的脸庞越来越近,他平日里甚是讨厌同旁人这般亲密,于是本能地将她推了出去。 “成诀哥哥”徐衣渺低低抽泣道,“我想和从前那样,小时候那样,就抱抱你,不好吗” 霍成诀“” 他心中无奈,于他二人从小到大的交情而言,这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请求,可这些年的变故令他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譬如少语且不苟言笑,更何况她是自己未来的皇嫂。 “成诀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究竟怎么了”徐衣渺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万般小心。 “我没事。”他的神情有些冰冷,眼底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厌恶。 此一幕,正与满心欢喜提了食盒前来的霍齐昭撞了个正着。听到酒壶碎地的声音,徐衣渺惊慌失措从抬起头来,对上的是霍齐昭怒气冲冲的脸庞,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语无伦次道,“齐昭哥哥” “渺渺,你”霍齐昭气得将手中的食盒狠摔在地,食盒内的菜肴洒了一地,空气中菜香酒香弥漫着,却像是一种讽刺,令他血气上涌。 徐衣渺走上前本想说什么,哪想迎来的却是霍齐昭响亮的一个耳光,紧跟着是他咬牙切齿的骂声,“贱人” 他说完就走,霍成诀才从地上站起身,同样是不知所措,想来方才那一幕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再解释怕是欲盖弥彰。 徐衣渺捂住通红的脸颊,眼泪夺眶而出,想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 “齐昭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她在后头拼命地追着,裙身窄小,无法迈开大步,不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霍齐昭则在前头一鼓作气,大步流星。 徐衣渺心中焦虑,无暇顾及脚下的路,下台阶的时候,脚一崴,整个人失去重心飞了出去,前额磕在台阶上,顿时血肉模糊。 霍齐昭在前走也听见了这一声巨响,可方才见她与霍成诀搂搂抱抱一幕,心中实在有气,固然想回头看一看,也拉不下脸,更何况自己刚刚还扇了她一巴掌。 有宫女听到响动,慌忙追了上前,搀扶起徐衣渺,见她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庞上,额头处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血痕花了她的脸,吓得宫女连连惊呼,“衣渺小姐,您受伤了” 霍齐昭原本以为并无大碍,听到宫女如此惊呼,顾不上太多,连忙飞奔过来,怀抱起已经昏迷的徐衣渺匆匆往尚药局去了。 鲜血斑驳覆盖在睫毛上,昏昏沉沉中,徐衣渺想起很多年前的光景,也是现在这般,眼前绯红一片,她就坐在花轿里,摇啊摇,晃啊晃的,掀开盖头,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霍成诀。 果真是场梦,她被额头上的伤口给痛醒了,睁开眼,对上的是霍齐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眶,床榻四周跪满了宫人,还有御医。 因流血过多,气随血脱,四肢发软,徐衣渺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无力,想说什么,声音却只能留在喉咙里。 霍齐昭见她醒来,一改愁容,满心欢喜道,“渺渺,你醒了” 徐衣渺面无表情,竭尽全力朝床榻里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霍齐昭知道她心中有气,先前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才会口无遮拦,眼下看来只得好好安慰了。他命宫人通通退下,自己则伸出手去,将徐衣渺的手轻轻揉在掌心,继而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伤口一定很疼吧,御医说了,只要你好好养伤,就不会留疤” 娇嫩的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去,再看时,徐衣渺双眼呆滞出了神,只是流泪。霍齐昭心中自责,见她这般情形,更是愧疚不已,当下就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语无伦次道,“渺渺,我错了,你别不说话啊,我都改,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衣渺没有说话,更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拉了拉被褥,将头深深埋了进去。霍齐昭心中急,眼下更是束手无策,转眼想到她平日里时常提起的哥哥徐辰良,也顾不得想太多,立马差人去请。 就这样混沌地过了三日,尽管霍齐昭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在榻前守着,徐衣渺还是不说话,就那样双眼空洞地呆愣着。 直到第四日的黄昏,她才缓缓开了口,开口第一句就是,“我饿了,想吃东西。” 霍齐昭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已经令他眼窝深陷,体力不支,却仍旧勉强支起一个笑容道,“渺渺,想吃什么” 徐衣渺无力地回他一个笑容,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他义愤填膺地骂她贱人,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可她知道,眼下不是自己呕气的时候。 霍齐昭生怕她再多说一句话,会损耗更多的心神,连忙道,“那你等我。” 徐衣渺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有些讽刺,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包裹着的伤口,有一丝丝的酥痒,想来已无大碍。 等霍齐昭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徐衣渺瞧他远远地走来,脚步似乎有些迟缓,一手提着食盒,匆匆忙忙往自己的方向赶来。 徐衣渺再望了一眼宫殿外的天色,他一顿晚膳约莫折腾了整整三个时辰,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久。 “渺渺,等急了吧”他一面笑着,一面从食盒里将菜肴往桌子上摆,开心得像孩童一般。 不一会儿,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菜碟子,每一道都是她最爱的吃的,菜肴中有一道鲫鱼豆腐羹,格外醒目。徐衣渺知道,霍齐昭虽然是个大男子,但最怕的就是见血 正疑惑时,却见他左手一直垂放着,用衣袍遮掩着,只用右手费力地起筷吃饭。再转眼却见,他下半身衣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身上的血” “哦,是这鱼”他尴尬地伸手一指,眼光四下回避着。 徐衣渺察觉出他的异样,不等他多说,走近他身旁,将他藏放在袖中的左手轻轻地抬了起来。 她的手刚刚触碰到,霍齐昭突然喊了一声,眉心紧拧,将左手挪了回来道,“我听宫里的嬷嬷说过,鲫鱼羹能让你的伤口快些好起来,就是我第一次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他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可额间源源不断冒出的细汗始终掩盖不住这种窘迫。 她执意掀开他的衣袖,却见他的左手掌被厚厚的丝布包裹着,血渍从掌心蔓延到了手腕,此情此景令她心疼不已。 他再一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坚持道,“我没事,你快吃,凉了就” “疼吗”她问,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温温的,暖暖的。 他想说疼,可他沉默了,兴许他万般奢望那一份心疼,于是点了点头。 “傻瓜,你又是何苦呢”她深吸一口气,舀起一小碗鲫鱼羹,耐心地喂他喝下。 “渺渺”趁着羹汤下肚的空隙,他欲言又止,心中有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懊恼,无论如何,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求皇上赐婚”她缓缓道,神色平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他欣喜道,如此的情形,实属意料之外。 “好”她回他,双眸像是被剥去了一层最灿烂的色彩。 终于,数日之后,霍齐昭求旨赐婚,皇帝长吁一口气,多日不见笑颜的愁容上终于浮现了一丝难得的笑容。自霍成诀将永宁郡主私访回凉州一事起,皇帝一直忧心忡忡,本就膝下少子,而太子又迟迟不肯立太子妃,江山无后,实在是头疼。 那一日,大殿之上的徐衣渺见不得有多少的欢喜,而霍齐昭已经乐得几乎合不拢嘴,皇帝看了一眼立在旁侧面无表情的霍成诀,正想说什么时,徐衣渺却开了口。 “臣女徐衣渺叩谢皇上隆恩”说着便拜了下去,霍齐昭一时间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跟着又重新拜倒了一次,只听得她继续道,“皇上,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一旁的霍齐昭听闻此言,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示意道,“渺渺,你有什么请求,由我来说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小妹长大了 徐衣渺并未理会,在进入大殿前,她早已想好,并且也不打算让霍齐昭知晓,见皇帝轻轻抬手示意她平身,她鼓起勇气道,“启禀皇上,家姐自小流离在外,不久前才回府,原想着能多陪陪她,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哪想家姐又进了宫,自此聚少离多,臣女今日斗胆想求皇上赐一份姻缘。” “哦说来听听。”皇帝一下子起了兴致,那日在端阳宴初见贺文茵,不过是匆匆一瞥,却印象极深,他贵为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人,何种姿色不曾见过,唯独她的美恰到好处,有江南的婉约亦有塞北的惊艳。 “臣女有罪,且别说未能好好照顾家姐,而今连大婚也赶在姐姐的前头,这样一来,臣女实在是心中有愧。家姐余生和美安稳是臣女唯一的念想,故此臣女特恳请皇上为家姐赐婚。”徐衣渺神色平淡地回话,眼角余光在霍成诀的身上走了一圈,心中百味杂陈。 皇帝微微皱眉,心中难免有些不情愿,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好拒绝,只得无奈道,“你姐姐可有心仪的郎君” 霍齐昭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任由她去。徐衣渺见皇帝如此问,心想着事情约莫成了一半,有些肆无忌惮道,“回皇上的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皇帝的心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那日端阳宴,太子为何会冒着藐视君王的罪责,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了出去,眼下看来,果真是动了真情。 而原本面带微笑的霍成诀在听到徐衣渺如此回话后,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区区一个女子,在皇帝的眼里统统都可以被当做物件,赏来赐去,即便是当朝尚书的女儿,该作为棋子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手软。他不知道徐衣渺的用意,更不知道皇帝对此事又会做如此的决断。 “小诀,你意下如何”这个时候皇帝还是想听听太子的意见,目光也紧盯着他,半点没有挪开。 虽然这一切有些突如其来,但他早已习惯朝堂上的各种纷争,知道如何为人处世,沉着应对。他微微一笑,走到大殿中央,拜道,“回父皇的话,自小您就教导儿臣一切应以江山社稷,百姓万民为重,而今虽战乱平息,可仍有许多人饱受流寇之苦,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于儿臣而言,还有许许多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 这一句,令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为之愕然面面相觑,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太子一直玩世不恭自居,而今能说出如此对家国有望的话,也不知道算不算为难他。 而皇帝则是稍稍一愣,随即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沉思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道,“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朕就不乱点鸳鸯谱了,朕答应你,往后朕会替你姐姐寻个好人家。” 皇帝赐婚的事,对于霍齐昭而言是天大的欢喜,对徐尚德而言,往后的仕途又多了一条道,他心中自然满意。故此方才在朝堂之上徐衣渺的话,他也没有阻止,如若皇帝应允,这也算不上一桩坏事,利终究大于弊。 而徐衣渺却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她平日虽不厌烦霍齐昭,可终究是喜欢不起来。一想到往后日子,就要与他同床共枕,便觉人生无趣,生不如死。 霍成诀对于赐婚的回绝,更在她的意料之外,他一向来者不拒,何况也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贺文茵而去触皇帝的眉头,她实在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她心中烦忧事甚多,连着几日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许多时候也都是趴在桌案上,打个盹,迷迷糊糊直至天明。 而听到皇帝赐婚消息的徐辰良终于在她的期盼中出现了。徐衣渺刁蛮任性,性格又极其要强,可唯独在哥哥徐辰良的面前,她才能卸下坚强的外壳,娇弱地像花骨朵那般,放肆大哭。她心中委屈,明明儿时的青梅竹马而今却要像陌生人一般,相望不相拥。 才从建安成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徐辰良,在得知妹妹大婚的消息后,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双手将她从咯吱窝处举起,原地转了几圈才肯放下。 放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妹终于长大了,要嫁人了” 徐衣渺看见他眼眶里隐隐约约的泪光,她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嘘寒问暖过后,她还是想知道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如果只是简单地去探亲,又怎会耽误了这许多时日。徐辰良见她盘问,便一五一十将这些天发生了事,遇见了什么人,通通告知了她。 徐衣渺想着人能平安回来,那么其余的似乎不那么重要,她之所以要问,是因为讨厌他的不告而别,和不知归期的怨念。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沉默,徐衣渺也明显感觉到哥哥这一次从建安回来后,总觉得和先前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风洗尘宴上,徐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了许多,却唯独没有一句是说与徐辰良的,哪怕是最寻常的问候,也没有。说的最多的,便是要徐衣渺嫁入誉王府以后,当三从四德,诸如此类。 徐辰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而徐尚德则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闷头饮酒,几盅下肚便离开了宴席。 他看着徐夫人细心地替徐衣渺挑出鱼肉里的每一根刺,生怕她噎着,一时间,嘴里像含了黄连那般苦到极致。 这样的情形在桌案上已经过了许多遍,而往往这个时候,徐衣渺最懂得顾及这个哥哥感受,将那些已经剔除掉细刺的鱼肉,夹到他的碗里。而这个时候,徐夫人总会刻薄寒酸地添上一句, “渺渺,他又不是没手,不会自己挑鱼刺吗” 徐夫人性子温和,平日连对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却唯独对徐辰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长大后略懂事了些,徐衣渺才知道,原来哥哥便是街头巷尾所传言的那般,是野种。 徐辰良没有母亲。 这道伤疤一直尖锐地镌刻在他心上,自徐衣渺出生后,这许多年月才慢慢将它抹平,虽时常被人揭起,他却早已麻木,更不会有任何的知觉。 这一顿晚膳又同往常那般有些扫兴,就像徐夫人不止说过一次的气话,“你就应该端着碗出去吃” 当然,气话归气话,也不过是发泄心头的怒火,自徐辰良长大后,便很少听见这句话了。 徐夫人一看到他,就会情不自禁想到当年自己的遭遇,古来无后为大,在嫁给徐尚德后,三年无子。而迫于流言蜚语的徐尚德,纳了妾生了子,而这个孩子便是徐辰良。 当家仆将一碟生板栗端上桌时,徐衣渺立马下意识地示意家仆撤下,她记得清楚,哥哥不能吃生板栗,若是吃了便会心慌气短,有性命之虞。 哪想本就心不在焉的徐辰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起先举筷,夹了一个栗子,送到嘴里。 徐衣渺花颜失色,从前哥哥对生栗子是害怕又厌弃,见到了总会远远躲着,哪想他吃了一个以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 见徐衣渺望着他,他只是敷衍地点头夸赞道,“这栗子很是鲜嫩。” 原以为他这些栗子下肚定会满脸通红,心慌气短,然而却没有。一旁的徐夫人见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又酸了几句,令他再度尴尬不已。 如此怪异的举动令徐衣渺不禁毛骨悚然,待晚膳撤去,母亲离开,她呆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挤出一个笑容道,“哥哥,我记得从前,你最讨厌的就是生栗子了,怎么如今就这般喜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