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帘花影》 第1章 去世 正光四年,五月。 位于洛阳京中的彭城王府,彼时正被一股惨淡的阴云笼罩着。 彭城王妃李媛华,脸色苍白,病恹恹躺在榻上。 她病了数月了,一直昏昏沉沉,水食不进,此时却两眼清明,有点回光返照。 女儿们站在床前,袖子掩着脸垂泪,发出低低的、断续的哭泣。她的三个儿子,长子元子讷,次子元子攸,以及幼子元子正,一齐跪在地上。三人泪流不止,面带悲戚,聆听母亲最后的遗言。 李媛华看着哭泣的女儿儿子,一阵悲从中来。 大女儿元莒犁,一身素衣,冰肌雪肤,玉润珠圆,长的闭月羞花之貌,今年已经二十三岁,还没有嫁人。 眼看成了老姑娘了。 元莒犁立在床头,哭的最伤心,两个眼睛都红肿。李媛华叫她,她哑着嗓子,“哎”地答应了一声,低向枕畔,拉着李媛华的手。 她泪水涟涟“母亲” 李媛华拉着她的手。莒犁的手白皙柔润,仿佛玉雕的一般。 李媛华心疼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是从小被我抚养长大,同亲生的一样。可惜母亲对不住你。母亲误了你,没能为你找一个好人家。你妹妹们都已经出嫁了,只是你” 元莒犁哭泣道“女儿从来没想过这些。女儿只想留在母亲身边,为母亲尽孝。” 李媛华心痛不已,摸着她梨花带雨的脸蛋“我在的时候,还能照顾你。而今我去了,只剩你这几个兄弟。你又这般,一直嫁不出去,以后在这家里如何处。” 元莒犁只是垂泪不言。 跪在地上,默默落泪的长子元子讷闻言,哽咽插话道“母亲母亲放心。有我在一天,照顾阿姐一天。不论阿姐嫁不嫁,她都是我彭城王府里的人。姐姐妹妹们,我都会照顾的。不论是嫡出庶出,儿子都绝不让人欺侮她们。” 李媛华望着长子道“有你这话,母亲便放心了。” 元子讷道“儿子答应母亲的话,若有一日违背,叫儿子天打五雷轰。” 李媛华道“你是家中长子。我死之后,你父亲的爵位,理应由你继承。你也娶了妻,成了家室了,母亲对你倒不担心。只是你的两个弟弟,我尚没有安排。他们两个的婚事,来日就要拜托你了。” 元子讷泣道“母亲放心。儿子会担当的。” 十七岁的元子攸,和十五岁的元子正,都跪在哥哥身后,垂泪不言。 李媛华唤小儿子到床前。 小儿子是娘的心肝。 元子正泪盈于睫,浓丽的眼睛被泪水和满,白皙面颊上布满了红痕,也是刚刚哭泣,泪水浸泡出来的。 李媛华摸着他的头“你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你父亲死的那一天。母亲总觉得你是你父亲托生来的。所以你们兄弟三个人,一直是你跟我最亲。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对你的关心爱护,远超过子讷和子攸。母亲临终,最舍不得的也是你。” 元子正哭泣不已。 李媛华道“以后母亲不能再疼你了。你多听你兄长的话。” 元子正哭道“儿子会的,母亲,您会平安的。您不要离开。” 元子正哭的有些撑不住,口中发出呜咽,仿佛鸟兽的哀鸣。李媛华听的心也碎了,道“人终有一死,母亲总归要死在你们前头,悲伤无用。” 李媛华忍着泪如雨下,转头看向次子,伸手招他道“子攸。” 三个儿子中,子攸容貌最出众。既有他姐姐一样的玉貌花颜,又有锋芒凌厉的骁勇男孩子气,让人心动,过目不忘。 元子攸也在哭,和元子正一样,哭的脸发红,乌浓的眼睫毛泡在沉沉的泪水里。然而他跟李媛华,明显的有些疏远。虽然哭,但并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说话,只是独自在角落里,默默地流泪,好像不存在一般。李媛华出声喊他他才跪了过来,低着眼睛,也不肯跟母亲对视。 李媛华自问是个好母亲,然而生平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次子。几个孩子当中,只有子攸,从小不在家里,没有在她身边长大,跟她有点隔心。子攸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怨过,但李媛华知道,他跟自己没什么话说,也从来不会像子正一样,扑在自己怀里讨好撒娇。 李媛华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怨不怨我” 子攸红着眼。道“不怨。” 李媛华道“当初让你进宫,伺候陛下,也是没有办法。你虽然从来不在母亲身边,可母亲没有一刻不惦记你。你比子讷和子正都更像你父亲,也比子讷子正更聪明,更有才华,你是母亲的骄傲。” 元子攸无话可答,只是低头泣不成声。 李媛华将几个孩子拢到身边“你们兄弟姐妹,都是自幼丧父,是我将你们拉扯大。子攸和子正,连你们父亲的样子都没见过。可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彭城王元勰的儿子,都是彭城王府的人。母亲去了,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互相照顾。决不许兄弟阋墙。这是娘自小就教你们的,你们永远不要忘记。” 元子讷、元子攸、元子正,三个兄弟都道“儿子记住了。” 李媛华望着这三个儿子“娘还有一句话告诉你们。” “不要报仇。” 李媛华柔中带刚,语气坚定道“我死了之后,皇上若封你们为王,赐你们封地,你们便老老实实回封地去。若没有,留在朝中,也要安分守己,不要贪图权势,不要勾心斗角。母亲不求你们飞黄腾达,只要平平安安则可。” 三个儿子都已经在朝居官,听到这话低着头流泪,默默的不言。 李媛华交代完后事,浑身仿佛松了口气。 她累了一辈子,终于解脱了。 她望着眼前虚空,仿佛看到那个人的面孔。他风度翩翩,温柔含笑向她走来,一切宛如生前时候的样子。 李媛华缓缓道“元勰,你误了我一生,可我对得起你。你的孩子,他们都长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生分 李媛华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母亲” 元莒犁、元子讷、元子正,几个兄姊同时扑到了榻前,捧着母亲的身体痛声大哭。家人奴婢们,也都跟着痛哭起来,一时府内上下,全是悲泣声。 只有元子攸,仍然跪在原地屋子中间,满脸泪痕,紧抿着嘴,神色凄惶地望着这一切。俊美的面庞上尽是难以置信,和从未有过的悲戚之色。 家中老仆一边哭着,一边弯腰走过来,搀扶着元子攸,劝道“公子,众位娘子和公子都在哭,你也上去哭几声吧。” 元子攸只觉痛极,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呼吸不上来。他推开仆人,扶着屏风,踉踉跄跄走出门去。 耳边恍惚传来兄长阿姐们凌乱的呼喊“三弟。” 元子攸不理会,一口气冲出门,来到王府后门外的一株桃树下,手抚着粗糙的树干,急促喘气。泪水似雨一般倾泻而下。 他哽咽着,转身背靠着树,独自平息着情绪。风迎面而来,很快吹干他脸上的泪。 莒犁一边抱着母亲哭,一边回望着门外,元子攸离去的方向。 半晌,转回头去,脸伏在母亲胸口大哭。母亲的胸膛温热,然后心跳已经停止。 兄弟姐妹哭了一场,平静下来,擦干眼泪,商议母亲的丧事。 长兄元子讷哽咽发话道“三弟不知道跑哪去了,叫个人去,把他找回来。” 仆人去了几个,找了半天,都说没找着。兄弟姊妹们都吃惊“三弟跑到哪里去了明知道母亲刚死,他还躲起来。” 莒犁听出众姊妹责备的意思,抬袖擦擦眼泪,安抚弟妹“三弟不是不懂事的人。母亲过世,他不会走远的,可能躲到哪个角落伤心去了,我去找找他吧。” 莒犁寻遍院内,不见踪迹,最后来到王府后门,果然看元子攸站在后门外的那株桃树下,白衣胜雪,落了一身花雨。 莒犁想起,第一次见这弟弟,也是在这棵树下,他好像也是穿的这身衣服。那事说来好笑,莒犁当日出城往悬尼寺进香,回家途中遇到个油头粉面的小子,鬼鬼祟祟跟着她,还叫她“姐姐”莒犁以为是哪家的登徒子,红了脸瞪他“谁是你姐姐,不得放肆”那小子跟了她一路,追在后面叫,一直跟到王府的后门,就是这株桃树下。莒犁不高兴,把他关在门外,不许他进来,元子攸在外头叫“阿姐,是我。我是弟弟。” 莒犁躲在门口,将信将疑的。她犹豫打开门,来到桃树底下,假装以手攀花枝,回头看他。元子攸笑盈盈站在远处“阿姐,你眼神这么差,你不认得我了” 正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元子攸入宫时才七岁,回来时已经是青年模样。他走的时候莒犁已经十四,相貌并未大改,元子攸却长得完全认不出了。莒犁记得他小时候娇弱甜美的像个小姑娘,几年不见,就成了个英俊男儿。莒犁又惊又喜,连忙拉着他回家。 只是这几年,元子攸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回来,也不吃饭,更不在家里住的。皇帝宠信他,封他为武城郡公,任职中书、又兼黄门侍郎,常宿禁中。他自己在外面买了宅子,自己一个人住。 他还未成家娶妇,哪有单独出去的,兄弟姐妹几次劝他回王府住,他不肯。 莒犁知道他常年在外,跟家里生疏了,更何况家里这样的处境 一言难尽。 元莒犁提着裙子,站在门口,语调柔柔地唤“三弟。” 元子攸回过头,看见阿姐,顿时止了泪。 “阿姐。” 莒犁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元子攸目光有些生分,道“我出来透透气,阿姐不用管我。” 莒犁见他一个人孤零冷落,有些心疼,劝说道“弟弟,虽然你自幼不在家里,可是家中姊妹都惦记着你。你这几年没在母亲膝下尽孝,可我们都知道你是孝顺的。母亲去了,我们都难过,你何必一个人躲起来。进屋去,大家兄弟坐在一起说说话,商量商量母亲的丧事,别一个人呆在这里伤心,让大家担忧。” 元子攸道“我理解阿姐的心。只是我现在心里闷的慌,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元莒犁道“好,你尽快回来,大家都在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丧事 半个时辰后,李媛华的几个儿女都坐在了屋里。 长子元子讷,次子元子攸,攸子元子正。 长女元莒犁,次女元季望。 “怎么办” 元子讷看着弟妹们“母亲已经去了,咱们商量一下后事吧。” 莒犁、季望都不说话,低头拿着手帕拭泪。 兄弟三个都在,这种事,轮不到女儿开口。 元子正也不说话,鼻子眼睛还红着。 他是小弟,两个哥哥在面前,也轮不到他做主。 元子讷见大家都不说,便看向弟弟子攸。 子攸自幼进宫,做天子伴读,跟宫里的皇帝、太后关系都亲近,颇得至尊宠信。哪怕子讷这个做哥哥的心里也忌惮他三分。 不过子攸看起来并无夺兄长权威的意思,只面带哀色,说“一切听兄长的。” 元子讷道“既然这样,那先通知舅舅吧。” 家人派去,不一会,李媛华的娘家人就来了。舅舅李延寔进门来,扑在床上,抱着李媛华的尸体一阵痛哭。元子讷兄弟几个,一向跟舅舅亲,见舅舅大哭,跟着又哭一场。完了舅舅出面主持李媛华丧事,李延寔问“我这几日忙于公事,没来得及送妹妹最后一程。你们兄弟在家,妹妹临终,可有什么要求吗” 子讷含泪答道“母亲有说,丧事一切从简。” 四十多岁的李延寔抹着老泪“既然有遗言,那就依妹妹的吧。我这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小妹竟然死在前头。” 李延寔痛不欲生“妹妹守了一辈子寡,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才熬过来。今见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长成,本该享福,却早早离世。可见世上好人不长命。” 彭城王府素来清贫,家无余财,又没几个仆人使唤。李延寔派人去把李家的仆人调拨了一批来,帮忙料理李媛华丧事。 当夜,李媛华的尸身被更衣洗敛干净,装进了一口薄棺。 李延寔出钱让家人买了几十匹白绢,粗细麻布,连夜赶制孝服。府中就地搭起灵棚,香烛纸钱、猪牛羊三牲供奉上,又请来法云寺、宝光寺两拨僧人做法事。嗡嗡念经。家人小厮一波波派出去,往亲戚、相识,各府上送信,告知丧事,请来吊唁。还有一些亲戚不在京的,也派家人骑快马去相告。 李媛华这个彭城王妃,洛阳城鼎鼎大名的女人,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几乎一时间,整个洛阳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普通市民百姓,都在谈论着彭城王妃的死。 无他,李媛华这女人实在太有名了。 不光因为她美貌、有才华,出身名门,她父亲是有尹霍一样的能臣。 也不光是因为她嫁给了彭城王元勰,她丈夫是全洛阳有名的美男子,是宗室敬仰,百姓爱戴的贤王。是高祖皇帝曾经亲手托孤,喻之为周公的辅政大臣。这对夫妻曾经是天下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而是因为李媛华的刚硬。 这是个不怕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 当年,彭城王被先帝所杀,尸体送回王府,彭城王妃曾当着宫人使者的面破口大骂。那一句“高肇枉理杀人,天道有灵,汝还当恶死。”听的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因为高肇毒杀彭城王,是先帝指使,洛阳无人不知,连街上打滚的小儿都明白。李媛华这话,实际就是诅咒先帝。敢这么跟皇帝叫板的,全洛阳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君主的利剑面前,七尺男儿都要双膝发软,何况李媛华还是弱女子。 皇帝说彭城王谋反,亲自赐死。但李媛华不认,她非要骂,骂皇帝,骂奸臣,大声喊冤。皇帝听了,气得肝胆俱裂,最终也没敢把她怎么样。 也正是李媛华这句骂,彭城王的死,遭到了天下人的同情和怜悯。先帝驾崩后,有人替元勰喊冤。新登基的皇帝和太后怜悯他们孤儿寡母,让她的次子元子攸入宫伴读。这几年稍稍得了信重。 这么刚硬的女人,元勰死了,一直没再嫁,辛苦抚育几个孤儿。因为元勰被赐死的事一直未平反,这些年彭城王府的处境尴尬。虽坊间同情声高,但毕竟还是背着逆臣的名分,那些重视声名的贵族,极少敢与之相交。但是李媛华的死讯传出,关于往事的谈论又纷至沓来。 宫中太后得知,特意降旨慰问,派遣礼部的官员前来协理丧葬事,撰写墓志。 灵堂设好的当日,太皇太后胡氏携着年轻的皇帝元诩驾临彭城王府。元子讷兄弟,还有舅氏李延寔等人跪迎。太后扶起彭城王长子元子讷,探惋不已地说“你母亲的事,本宫听了也难过。王妃为人,本宫是多次见过的,是位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人。本宫一直欣赏她。古来好花易败,好月难全。人既然去了,你们节哀顺变。你们兄弟有什么要求,本宫会考虑,尽量满足的。” 元子讷连忙带着兄弟姊妹几个叩首谢恩。 太后带着皇帝,往李媛华灵前上了柱香。 太后皇帝在彭城王府坐了半日,饮了盏茶才走。 停灵的七日里,朝中不少人来吊唁的。除了亲朋,还有一些不太相熟的宾朋,都来尽礼,说些哀悼的话。 元子讷、元子攸、元子正的不少好友也来了,都是些宗室旁亲和豪门贵族家的年轻子弟。还有一些出身普通的文人、豪侠,都来吊唁,陪着一起送王妃出殡。 出殡当日,不少百姓围观,还有百姓自发前来送葬的,跟在队伍后。称得上盛况。 李媛华跟元勰的棺椁一起,合葬长陵北山。长陵是高祖陵山,元勰是高祖兄弟,所以葬在此,陪伴高祖。元子攸望着那陵山苍翠,举目而眺,尽是松柏悠悠。耳听得松涛如海,目见着魂幡招展,纸钱翻飞。想到父亲母亲都长眠于此,只感觉一阵剧痛,当胸袭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居家 出殡回来的路上,正遇大雨,元子攸一行走在雨中,默默不说话。浑身溅满泥泞。 丧事办完,李延寔要回家去,临走前,跟元子讷兄弟单独说话。元子攸最后一个被舅舅叫进房。 “舅舅。” 元子攸行礼。 李延寔望着这外甥。元子攸的风度相貌,那当真没得挑。身材秀拔,面容白皙,五官优美俊逸,真不愧是元勰的儿子。 李延寔知道,妹妹生前,一直操心子攸的婚事。元勰当年被赐死,子攸兄弟,背着逆臣之子的名分,婚事一直不大好找。相了许多,高不成低不就。李延寔想了妹妹一个心愿,又见子攸模样出众,前日看他在皇帝太后面前,颇得至尊青眼。李延寔便动了心,想招他为婿。 李延寔道“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李延寔低叹道“按理说,你母亲刚去世,我不该说这些。不过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你今年也十七了,也该谈婚论嫁。你父母都过了世,你的婚事,只好舅舅替你操心。你有个表妹,名字叫阿蒻,比你小两岁。舅舅觉得你们很般配,想为你们做媒,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做媒 这确实有点突然。 元子攸感觉事大,一时踟蹰不敢答。 正犹豫着,只见舅舅身后屏风里探出一张粉嫩俏丽的少女面庞。弯弯的眉毛,灵秀的大眼,乌浓的眼睫毛,正是这几日刚刚见到的表妹阿蒻。 元子攸幼年常去舅舅家玩耍,跟阿蒻倒是亲近的,感情很好。只不过后来进了宫便没怎么见面,有点忘记了模样。直到这几日,为母亲丧事,表姐妹们都住到家里来,吊唁姑母。二人才又见面。 阿蒻人倒是很好,言语活泼,说话热情,又爱笑,表哥表哥的叫,一点也不生分。而且舅舅家跟自己,也门当户对。 元子攸红了脸“一切但凭舅舅做主。” 李延寔听他答应,顿时笑了“这可好了,我又觅得一佳婿,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舅舅当日离去。其他表姐妹们也都回了,只有阿蒻恋恋不舍,从马车的窗子探出头,一双眷恋的眼睛望着元子攸。 少女的目光,炙热而深情。元莒犁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寂寞了。 她心想,子攸也快要结婚了。弟弟妹妹们相继都结婚,只有自己,还是一个人。 莒犁并不晓得,也正是在母亲的丧礼上,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并在李媛华出殡的路上,追随了她一路。 居丧期间,元子攸一直呆在彭城王府。 他不跟兄弟姊妹说话,也不进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呆着。白日里穿着孝服迎接宾客,晚上,就在李媛华的灵前铺一张草席,就地歇睡,也不要枕头铺盖。东西也不吃。几天过去,人就瘦了一大圈。 莒犁看不过,拿了两个馒头,拿了一碗水给他“你还是吃点吧。虽然是守孝,要禁酒肉,可也不能把身体弄垮了。” 元子攸摇头,只说吃不下。 莒犁看他像只鸟,每天只吃几粒饭,喝几口清水,那么大副骨架,也不晓得怎么撑下来的。 说他伤心,面上又不怎么看得出来。莒犁看他言行如常,也从未嚎啕大哭过,只是母亲去世当天落了几滴眼泪。 兄弟姐妹们各自悲伤,也没空理会他。往来的宾客见了,叹息一声,劝几句“节哀。”母亲死了,儿子哀毁伤心也是人之常情,也没法多劝。 感慨罢了。 亏得天气热,不至于挨冻。不过那院里蚊子多的能把人吃了,尤其是下午。那院子里有树,蚊子全钻在那树丛子里,在院子里坐一会,就能叮的人满身包块。 莒犁怕他被蚊虫叮咬,弄了很多艾叶来,一到傍晚,便在院子里熏燃,又买了些雄黄粉在院子角放着,驱赶蛇虫。 白日太阳烈,到黄昏,还热的跟蒸笼似的。 莒犁刚洗完澡,换了单衣,在屋子里呆一会,就感觉身上出汗。她拿着扇子,来到院子里纳凉。元子攸就睡在破席子上,一头的汗,热的脸绯红,眉毛都要起火了。 他自己还不觉得,身上还穿着两件,里头一件单衣,外头穿着麻服。衣袍又宽大,袖子又肥大累赘,看的人身上都要起热疹了。 莒犁看他自母亲死了,天天都那样,冷不知道冷,热不知道热的。 莒犁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拿扇子帮他扇风。 “这么固执,谁得罪你来”莒犁低声说着,见他不答,估计他也没听,嘴里小声数落“就你一个人知道伤心似的。” “热成这样,也不知道难受么脏兮兮的。” 莒犁看他那白皮肤,都脏的要搓起泥了“我该把阿蒻叫过来,让她看看你这样,看她还肯不肯嫁给你。” 莒犁看不下去,到井边打了一盆清水来,用手帕蘸着水,替他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她蹲了一会,没把他擦净,自己倒热出一身汗。 莒犁回到井边,换了盆清水,就着手绢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 太热了。 这酷暑天气,一天洗八遍澡都还是热。 莒犁一边拿手绢拭脸,一边端着水盆,到门外泼水,不想有人上门,莒犁没留神,水泼了对方一脚。 那人反应敏捷地一跳,口中叫“姑娘当心” “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没留神。” 莒犁见泼着了人,赶紧撒手放下盆子,上前赔礼。 对方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身材高大,穿着朱红色的大袖袍,青色缎面靴。皮肤十分白皙,五官深邃,轮廓极分明。 莒犁水泼到了对方靴子上,想帮忙擦,见是陌生男子,又有点不敢。那人倒和气,一点也不怪,自己拿袖子扫了扫身上的水渍,口中连道“没事,没事。” 莒犁歉疚地望着对方,等那人抬起头来,忽然感觉有点眼熟。 “你” 莒犁意外道“我好像见过你。” 那人看见她,也有点惊愕。一边金鸡独立,拿袖擦着靴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莒犁,好像看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我想起来了。” 莒犁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你是三弟的朋友,你来找三弟的吧” 那人恍然回过神,连忙正身向莒犁施礼“在下尔朱世隆,有事来找武城郡公。” 莒犁指了指院内子攸“喏,就睡在那么。他这几日都不怎么说话的,你找他,也不知他理不理。你直接进去跟他说吧。” 那尔朱世隆进了院子,来到元子攸身边,弯腰一作揖“武城郡公” 元子攸睡倒不起,被太阳晒蔫巴了似的。 尔朱世隆再拜“武城郡公” “这是怎么了。” 尔朱世隆有些疑惑“大白天,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一点鼾声都没有,不像睡死了呀。” “武城郡公。” 莒犁听他叫了几声,元子攸都没答应,便解释说“三弟好几日没吃饭,现在脑子糊涂着呢,估计饿晕了,听不到你说话。” 那尔朱世隆苦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莒犁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回头转告他。” 那尔朱世隆道“罢了,是公事,我改日再来吧。” 说完走了。 莒犁心说,这弟弟当官,还当的像模像样的。这热孝期间,还有人来找他说公事。那尔朱世隆恭恭敬敬,看样子是他的下属。 他连下属也不理了。 莒犁心说,天天这样,看着不是办法。 莒犁转去上房,想看看子讷在做什么,顺便寻他说几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亲人 刚跨进院门,就听到有小孩的哭声。 元子讷一身素衣,站在房中,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元韶,正连声拍哄着。 元子讷最近居丧,也不出门,天天都在家。莒犁看他最近也清减许多,本来就瘦高的身材,越发骨立。鹅蛋脸都快成了长脸。估计最近也是吃不好睡不好。 莒犁上前去,从子讷怀里抱过元韶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让姑姑抱抱。” 元子讷道“刚不听话,到处跑,自己撞到门槛上了,膝盖撞破皮。哭的了不得。” 莒犁道“嫂嫂呢” 元子讷道“小的那个生病,这几天不怎么吃饭,她在给喂药呢。丫鬟一个出去买东西去了,一个在厨房。仆人也都在忙。洗衣服的洗衣服,洒扫的洒扫。” 元子讷养了一双儿子,大的元韶就是正哭的这个,今年三岁。长得粉团似的小脸,藕似的胳膊腿儿。唯独就是调皮,刚会走路,天天上蹿下跳。 莒犁抱着元韶拍哄,嘴里说“三弟这几日,不吃不喝的,也不肯进房。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正说,让你去劝劝他。” 元子讷拿起小几上的一只羊皮制的,镶银边的拨浪鼓,咚咚摇晃,逗小儿开心,说“他又不是三岁。他心里明白着呢,我劝什么。由随他去吧。他自己受不住了他自己会张嘴的。” 莒犁道“总觉得他跟咱们姐弟有些隔阂似的。” 元子讷道“他是大人了,你不用操心。我跟他说过几次话,三弟是个精明人,脑子通透。他不会做傻事的。” 莒犁叹道“照理说,你和三弟都在朝中做事,见面的机会当不少。可平常也总不见你们在一起,看起来也不怎么亲近。” 元子讷道“又不是同一个官署,哪那么容易见到。他是天子近臣,我只是个宗正寺的少卿。” 莒犁听他那话头,有些酸酸的。 子讷这些年仕途不顺。 子讷早年就做了宗正少卿,多年来一直未能升迁。这是个闲职,没有任何实权,子讷心里一直郁郁寡欢。 子攸却官运亨通,打小就因为聪明颖悟,模样漂亮,被太后选入宫,做天子伴读。跟皇帝青梅竹马。 过十五岁,皇帝就封他做了中书侍郎。一上来就是个二品,起草诏令,出入传达,今年又迁了黄门侍郎,是心腹之职,参决机要。而哥哥元子讷还是个五品闲职。 子讷嫡长子的面子挂不住了,哪能不酸。 莒犁见他们兄弟,明明是一个爹娘生的,自幼感情又好,偏偏长大了,这般隔阂生疏。 “弟弟” 莒犁面有难色“有几句话,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她靠在门边,轻哄着元韶“你和子攸、子正,你们三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阿姐从小就羡慕你们。阿姐也想做母亲的亲生女儿,可惜阿姐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她有些惭愧似的“你们兄弟,难得有这么亲近的血缘。哪怕过去有什么隔阂,而今也该说开了才是。” 莒犁望着阶下的桂树。几株树并排在一起,形成了小小一片绿荫。 莒犁突然想起一句话,独木难成林。 那是母亲教她的。 她似自言自语般的,道“亲人之间该互相珍惜。原来母亲在的时候,我还没感觉兄弟姊妹间有什么。最近母亲死了,感觉孤零零的寂寞起来,阿姐才知道有你们几个弟弟在,是多么好。阿姐害怕看到你们像当年大哥一样。” 莒犁说的大哥,是父亲的长子。非李媛华所生,是元勰早年生的。死的也早。 莒犁道“当年父亲去世,大哥成了婚单过,多年来,跟家里兄弟姊妹来往甚少。直到他临终去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和子正那时都还小,可能记不清,可是我记得。我每次想起大哥死时的情景,心里就好难过。” 元子讷低道“阿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莒犁道“阿姐只希望你们兄弟能和睦。我知道子正心里没什么,可你和子攸之间,一直有些不快。这几日兄弟都在家,该找个机会说开才是,不该彼此都闷着。” 元子讷道“阿姐说的是,我会考虑的。” 莒犁说“我看你这里也焦头烂额的。我带韶儿去我房里玩一会,晚上给你送回来。” 元子讷点头,喊元韶“乖,跟姑姑去玩。” 元韶脸上挂着泪珠子,两只小手抱着莒犁的脖子。 莒犁去了。 元子讷回到房中。 夫人李氏,正做在床头,喂小儿子喝药。 李氏相貌颇美,皮肤白皙,身姿婀娜,是标准的汉人女子,大家闺秀。年纪刚满二十岁。 元子讷走到床边,挨着妻子坐。李氏柔声道“你跟莒犁说什么呢,说了那么久。她怎么不进来坐坐。” 元子讷道“她有事,我让她把韶儿带去玩。” 李氏放下药碗,拿小被子给孩子胸前盖住。 元子讷轻道“睡了” 李氏道“睡了。吃了药,今日乖多了。” 元子讷道“没事就好。” 李氏也不走,就在床边,看着婴儿睡觉。 元子讷低着头,抓着妻子的手,头伸过去,靠在李氏肩膀上。 元子讷跟夫人李氏的感情非常要好。他们是表兄表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长大的。十几岁就成了婚。李氏感觉到他情绪低落,跟轻轻将手托着他脸,低头看他眼睛“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元子讷嗅到妻子身上清淡素雅的熏香,感觉十分温暖动人。 他下巴搁在李氏的肩膀上,手搂着妻子的腰,低声道“阿芫,我是不是小肚鸡肠。” 李氏见他跟孩子似的,笑了“怎么了怎么自己说起自己来了。” 元子讷抬眼望着床帐,鼻端嗅着妻子身上的芬芳“刚才莒犁说我,说我不关心子攸。他得皇上的宠爱,官位比我高,在朝中又有人缘。我是不是嫉妒他。” 李氏笑了笑,摸着丈夫的头“你干嘛跟他比呢。他自幼入宫的,伴君如伴虎,他有他的不容易。你呢,跟他不一样。他官位再高,再得宠信,你也是嫡长子。你父亲的爵位要靠你来继承,这个家以后也要靠你来支撑。弟弟在皇上身边得信重,这不是很好的事你应该高兴。以后有什么事情,兄弟间可以互相照应,万不必为此而沮丧的。你是兄长,他再得意,也是要敬重你的。” 元子讷苦笑“我只是觉得,自己是兄长,却处处不如弟弟。也不能保护家里。” 李氏笑“在别人眼里你不如他,在我眼里,他不如你。” 元子讷被这句说的笑起来,心动凑近了,亲吻妻子的唇瓣,促狭低笑“我知道,子攸有一样肯定不如我。他娶不到像我这么好的妻。” 李氏笑刮他脸“甜言蜜语阿蒻可比我漂亮多了。” 元子讷道“得了吧,她那脾气,我都看不上。你看吧,以后有的是他气受。” 二人都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姐弟 月余,李媛华丧事毕,这日,指挥家人拆了灵棚子。元子攸才把那破席收卷了,一脸憔悴,胡子拉碴,可怜巴巴来找莒犁“阿姐,我身上难受,能不能帮我修一下鬓,剃一下胡子。我这模样不好看。” 莒犁正在院子里,弄了一盆水给猫儿洗澡,见他总算肯拾掇了,惊愕地点点头。 莒犁忙将猫儿的毛擦干,赶去玩耍。猫儿跑到太阳下,蹲着舔毛。莒犁 起身倒了水,唤弟弟“你跟我到屋里来。” 元子攸进了屋,莒犁拿了个小方凳让他坐。 “你先洗个脸吧。” 莒犁端了一盆水放在他面前,又拿来一块雪白的绢布,待他捧水清洁了面部后,递给他帕子擦干。完了从自己梳妆匣子里找出一把小剃刀来。 “弟弟长得可真快。” 莒犁纤纤玉指捏着剃刀,替他修着鬓角“我记得你在家那会,才这么点儿高。” 莒犁拿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刚到阿姐胸口。” “几年不见,模样也变了,声音也变了。阿姐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跟子正他们一起玩,在树底下荡秋千。” 莒犁笑着“有一次你跟子正为了争秋千,还打了一架。你们两个,老是喜欢一样的东西,子正要的,你也跟着要。你要的,他也想拿去。为此老是争吵打架,可是你们两个感情也最好,打完了下次还要凑在一起玩。谁都分不开。” 元子攸莞尔一笑“阿姐连这都记得。” 莒犁道“怎么不记得。有一年阿蒻来家里玩,你们两个,争着要跟阿蒻一起玩,老是争执,最后把阿蒻都气走了。” 莒犁自说了一阵,见他只是笑,微微觑着他神色“弟弟这些年,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元子攸道“挺好的。” 他从镜中回视着莒犁“阿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莒犁道“挺好的。无灾无病,健健康康。” 元子攸打量她。 莒犁已经二十三岁了,然而头上还梳着少女的发髻。虽然莒犁长的很漂亮,怎么梳头发都好看,可她毕竟已经二十三岁。元子攸知道她一直未能结婚。 莒犁是庶出。 家里其他姊妹都是嫡出,就她一个庶出,元子攸记得,小时候印象里,阿姐就很懂事,什么都不争。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是等弟妹挑剩了她才捡。尤其是跟季望,季望总是争强好胜,处处要压着莒犁一头。元子攸隐隐约约听人说,李家表兄李彧,原本是钟情莒犁想娶莒犁的,但是后来娶了季望。原因是莒犁是庶出的,李家不肯。季望又喜欢表兄,一定要嫁,于是莒犁便被晾到一边。 “当初和李家结婚的事,如果母亲肯替你做主。也不至于后来那样。” 元子攸道“母亲这事,做的有点偏心。对你不公平。” 说来奇怪,季望跟元子攸,是同父母的亲姐弟,但元子攸打小,就跟莒犁亲近,相反不太喜欢季望。 莒犁被说的有点害臊“本来就没我什么事。” 莒犁红了脸笑“他们表兄妹向来感情好的,我跟李家表兄素来不熟。话也没说几句。你哪听的这些。” 元子攸道“姨兄王延业说的。” 莒犁道“他就是个长舌妇,什么话他不说。整日造谣,你别信他的。” 别人都为她错过了和李家的婚事而遗憾,不过莒犁自己,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你不要误解母亲。” 莒犁对子攸说“她为我的婚事,操了很多心。她希望我能嫁好一点的人家,不想把我随随便便打发。” 莒犁叹道“你说子讷和季望,他们的婚事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她苦涩地笑了笑“而今这世道,婚姻一看门第,二看钱财。咱们家里又没钱。名说是公卿王族,出身高贵,可是父亲死的早,又背着逆臣之名,为宗庙所弃。京中门第相当的人家,谁敢跟咱们家结姻。舅舅家,若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又怎么会冒险跟咱家结婚。子讷季望能觅得良媒,我也替他们高兴。” 元子攸道“我记得原来母亲说有个姓郭的,一意娶阿姐,怎么后来不了了之。” 莒犁道“低门小户的,纵使人家愿意,可咱们又怎么能不知廉耻。家族婚姻何等重要,关系门户等级。男儿成年出仕做官,先问你是哪门哪姓,父亲是谁,是几等出身。你要是高门贵族,哪怕是家里穷的叮当响,是个疯子,人家也要敬你三分,给你推荐个官做。你若是那经商的做小吏的当兵的,你再有钱,再有本事,也别想让那些朝廷上的大员多看你一眼,更遑论跻身仕途。” “弟弟你不知道。” 莒犁说“那些豪门大族子弟,就算因为政治上不得意,家里一时跌倒落魄了,只要能坚守清贫,总有一天能再得重用。可若是自己没坚守住,为了一时的钱财和好处,跟那些不入流的门户结婚,背地里一定要被人鄙夷唾骂的。以后再有类似举荐官职的事,人家也不考虑他了。所以那些遭政治难的落魄贵族,宁愿不婚,也不肯放下身段,任意嫁娶。正是那句,地狱好入,登天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弟弟 元子攸心里一酸,道“委屈阿姐了。” 莒犁笑“也没什么委屈。留在家里挺好的,自由自在,没人拘束。我可不想嫁了人,去别人屋檐下受气。服侍丈夫,伺候公婆,还要生孩子养孩子,管一大家子。操心家里的姬妾不算,还要担心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臭男人的德性,我可一点也受不了。” 元子攸被逗笑了“子讷不会那样吗” 莒犁摇摇头“你们兄弟几个,都很乖。子讷从不乱来的,他跟弟妹感情很好的。子正也是君子,安守本分。不过除了你们兄弟,我可没见过几个成样的男人,你看看姨母家那些表兄。” 元子攸笑,望着镜子里莒犁娇嗔的脸说“母亲去了,阿姐一个人。平日里总有花销的地方,若缺银钱,阿姐来找我,我给阿姐拿。” “你有钱么” 莒犁惊讶道“我看你俸禄不多,朝中还要交际,自己管一个家,进进出出也是要花钱的。我缺钱,管子讷要就是了。” 元子攸道“给阿姐买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钱总还是有的。子讷他成了婚了,有嫂子管着,怕不那么自由。我一个人,钱多钱少自己支配。总归饿不死。” 莒犁笑笑。 还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双方便都陷入了沉默。 一会,莒犁拿帕子,擦净了他脸上的水。 “好了。” 元子攸拿起镜子照,果然又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美郎君。虽脸瘦了些,该俏还是俏。 莒犁笑“胡子刮了,就是身上还是脏兮兮的。我去换盆水来,给你洗个头发。完了洗个澡,换身衣服。” 莒犁换了水来,帮他洗了头发,又说洗澡。元子攸道“我还是回隆庆坊去洗吧,我这边没带衣服。” 莒犁拿帕子给他擦着头发,笑骂道“你在隆庆坊买了宅子,你了不得了天天挂在嘴上。就在家里洗,不许走。我去找子正的衣服过来给你穿。” 元子攸难却阿姐盛情,只得勉强答应。 莒犁敛手出门去,让人往房中送水。 元子攸自幼长在宫里,莒犁也不知道这些吃喝拉撒,打理自己的事,他到底会不会。 水放好,莒犁扶着门“弟弟,你要不要帮忙” 元子攸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不用。” 莒犁道“那你自己洗,一会好了叫人。” 莒犁给他关上门。 莒犁看出弟弟在宫里娇生惯养,本想找个仆人他伺候他。到院子里寻了寻,只有个老妈子在做洒扫。 又去厨房,也是一个老妈子,一个黄脸的丫头,粗手大脚的,洗锅刷碗还差不多。给弟弟搓背,不得搓下他一层皮来。 莒犁心中好笑。 子讷的夫人李氏房里倒有两个灵巧的小丫头,但也不好去使唤。莒犁自己身边没有丫鬟,只有个乳娘于氏,还帮子讷房里去带孩子去了。莒犁找了一圈,没找到能用的人。只得往小弟子正房里去。 “子正。” 元子正正在午睡,莒犁站在门外叫他。 子正的乳娘王氏出来,手上拿着鞋样子,见莒犁,笑叫道“大姐儿。” 莒犁道“王妈,你把子正的干净衣服、鞋子袜子,拿一套出来,我给子攸拿去穿穿。子攸在洗澡,他家里没有衣服呢。子正身材跟他差不多,借来穿一穿,懒得让人回去取了。那隆庆坊远着呢。” 王妈笑说“好呢,大姐,我这就去取去。” 莒犁说“快去,等着呢。” 王妈话多,见着莒犁挪不动脚“大姐,那三郎,这段日子就在王妃的灵前睡,也不吃饭,也不跟家人说话,不知心里想什么,看着怪可怜的。你是大姐姐,好生劝劝他。” 莒犁道“我晓得。他只是为母亲的事伤心,过段日子就好了。” 二人说着话,元子正一身素白衣服,从房内走出来。子正生的面如桃花一般,皓齿朱唇,跟一攸一样,是个漂亮的了不得的青年。 “阿姐。三哥要什么” 莒犁道“他借你一身衣服来穿穿。” 子正道“我去拿去。” 乳娘王氏道“乖乖,你知道放在哪吗在那口红色的大箱子里。” 子正道“妈妈,我知道。” 莒犁道“子正,你一会把衣服给子攸送去,我去厨房看一看,安排一下晚饭。” 子正在屋内应道“晓得了。” 莒犁去了。 子正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衣服来。 王妈道“乖乖,我去送吧。这么大太阳,把你晒坏了。” 子正牙尖嘴利笑“你这老妈妈,三哥洗澡,你去干什么。没见过小伙子洗澡。你不怕长针眼,三哥还怕被你看生疮呢。” 王妈笑拿手拍他“油嘴子,没上没下,胡说八道。我怕你中暑。” 元子正笑道“没事,我去送,顺便跟三哥说几句话。” 子正行到莒犁门外,敲了敲门,元子攸道“谁” 子正清了清嗓子“三哥,我。阿姐让我拿衣服来。” 子正见那门是从外面栓上的,便推门进去。 元子攸脱的光溜溜,手里正拿着帕子,对着一大桶热水,狗咬刺猬,不知道怎么下手的表情。元子正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元子攸被这小弟看的心虚,身上发毛“你干什么衣服放到屋里,你去吧。” 元子正挤眉弄眼,笑道“我来替未来的嫂子鉴鉴宝。” 元子攸顿时喷笑“滚你的。” 元子正把衣服搭到屏风上,回头笑望着子攸“三哥,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怎么洗澡吧” 元子攸面有难色,拿着一只湿漉漉的帕子“这桶太小,又没法坐。拿水瓢浇,弄得到处都是。” 元子正无奈摇摇头“三哥,你可真是娇生惯养。我是全家最娇的,我都没你娇。还非得给你找个丫鬟了。” 元子攸道“谁说的我不用丫鬟。” 元子正道“那你怎么处” 元子攸道“我身边有两个宦官小厮。” 元子正笑“行吧,我来给你当小厮。” 元子正将屏风下的小凳子搬过来让子攸坐,自己挽起袖子来,接过帕子帮他搓背。 “三哥你跟我长得挺像的,尤其是这身材,咱们差不多。” 边说边拿手在他肩上比。 元子攸回头看他“你干什么”只见这小子正张开拇指和中指,用手测量他肩宽“三拃多。跟我一样宽。” 元子攸笑“不要脸。是你像我还是我像你自己钻回娘肚子里反省反省。” 元子正用手指把他腰和背量了一圈,完了笑道“咱们浑身上下尺寸都一样。不过三哥,我可比你白。” 元子攸不信“你比我白我从来没黑过。” 元子正道“你不信我是全家最白的,莒犁都没我白。” 元子攸不信“我看看。还没人敢说比我白呢。” 子正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你瞧瞧” 元子攸一看,这小子果然白的跟龙眼似的,晶莹剔透,身上连跟汗毛都不长,笑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跟个女人似的还有脸夸。捂这么白做甚” 元子正正色道“胡说。你自己得意自己长得白,还不是夸。一看我比你还白,就说我像女人。有你这样的。” “子正。” 元子攸笑“你年纪只比我小一岁吧。” 元子正道“一岁零八个月。” 时间真快。 元子攸道“你也该结婚了。” 他笑了笑“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元子正油嘴滑舌,笑道“姑娘没有,倒是有臭虫,天天缠着我。” 元子攸问“哪个” 元子正道“就是那个元悦,他仗着自己是皇帝亲叔叔,见我没爹没娘,老是欺负我。” 元子攸奇道“他怎么欺负你” 元子正道“他见我长得好,老是卿卿地叫我,笑眯眯盯着我瞧,动不动拉我的手,还想跟我睡觉。我躲着,他还非要来纠缠,天天给我下帖子,请我去他府上。我装病都不行,我装病,他就跑来家里找我,我都烦死了。你说说哪有这种人原还想跟他做朋友,我现在是跟他来往不下去了。我听说他有龙阳之癖,你说他打什么主意我可是有名姓有出身的人,拿我当耍子呢。” 元子攸险些喷饭。 “他是皇帝亲叔,我还是皇帝的堂叔呢。” 元子正也被自己逗笑了“真的,这个人好下流无耻。你有机会替我治治他。” 元子攸好笑道“你怎么跟他扯上了他就是那样子的。他那癖好,宗室里谁不知道。你别搭理他就是了。过几天他自己没趣就找别人去了。” 元子正笑“还说呢,我看他现在拿我有趣的很。我的桃花运全被他搅黄了。这个搅屎棍,可恨死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遗诏 莒犁这边准备晚饭,子讷的夫人李芫也过来了,一起帮忙。 今日难得,母亲丧事已了,兄弟姊妹都在家,所以家人说聚一聚。莒犁使了家人去请季望,不一会儿,季望便到了。元子攸也沐浴更衣完,莒犁便收拾开饭。 这大夏天,屋子里热,干脆把桌子摆在院子里。家里人口也不多,一张桌刚够坐。李芫把元韶和小儿子交给奶妈了,其余人围着桌子团坐。 子讷拿了酒壶给兄弟姊妹,一人斟了一杯葡萄酒,道“母亲刚过世,照理是不该饮酒的。不过咱们一家兄弟难得团聚,没有外人,少饮一些无妨。” 元子攸摇手“我不喝酒,阿兄你们其他人喝吧。” 元子讷“喝不喝只是个样子。你尝一点,不过饮就是了。” 饭菜简单,都是清淡素口。一家人说说笑笑,倒有点其乐融融的样子。远远看去,姊妹和睦,兄友弟恭。 倒有几件高兴事,席间说起。 子讷要袭爵彭城王了。 子讷道“昨日入宫见了太后,旨意已经下来。太后许我袭父亲的王爵,另外,迁我散骑常侍,兼平东将军。任命也下来了,近日就要上任。” 元子讷这些年不容易。 明明是彭城王的嫡长子,但是一直未能袭爵。仕途又屡屡不顺,颇受了些冷眼的。而今母亲去世,因祸得福,太后大概也是知道李媛华几个儿子这些年受了委屈,所以同意元子讷袭爵,并加官。 元子攸拿酒敬兄长“阿兄总算袭了王爵,父亲母亲在地下,也该放心了。” 元子讷笑道“母亲临终前最操心的不是我,而是你和子正的婚事。你们两个一日不成婚,爹娘在地下就不能放心,所以你和阿蒻早点成婚,才是家里的大喜。不知舅舅那边如何打算的,阿兄已经迫不及待想喝你们的喜酒。” 元子攸低了头笑“母亲刚过世,一时半会,也考虑不到这上头。过两年再说罢。” 吃完饭,家人收拾碗箸。莒犁跟李氏、季望坐一块,抱着孩子玩耍,聊些妇女闲话。元子正席上多喝了两杯,面红头晕,向两位兄长告辞,回了房。 元子讷单独让人把子攸叫到母亲的房里,说是有事交代。 元子攸进屋时,元子讷正长身介立,面向着窗外。瘦高的身影在屋子里拉得老长。 “阿兄叫我有什么事。” 元子讷回头望他,微微一笑“刚才席上,你嫂子在,我便没说。特意单独找你过来。兄弟几个,你是老二,子正还小,我想有些事,便跟你商量。” 元子攸也笑,道“阿兄有事只管吩咐。” 元子讷道“你知道,太后封我做了平东将军。平东平东,八成是要去带兵打仗的。那日我听她的意思,是要我持节,去青州做刺史。青州地方偏远,我若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你嫂嫂一个人在京中,又有你两个小侄子,我放心不下。所以阿兄想要拜托你,如果我真调任去青州,家里你嫂嫂、阿姐,都要劳烦你帮忙照顾。本来想托舅舅,但舅舅离得远,还是拜托给你。你在皇上身边,凡事做的了主,阿兄信得过你。” 元子攸道“阿兄放心吧,阿兄既然说了,我自然知道。” 元子讷道“此事只是猜测,我还没有告诉你嫂嫂,你也不要说。” 元子攸点头“临走的时候再说也好,免得她担心。” 元子讷笑了笑“弟弟,我还有一样东西。是这几日,我在母亲房里收拾东西发现的。你猜是什么当年高祖孝文皇帝去世临终时留给父亲的诏书。” 元子攸惊诧道“真的” 元子讷道“千真万确。原来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东西,多年来我在父亲书房没找着,结果在母亲的卧室。” 元子攸道“阿兄,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元子讷道“我叫你来,正是要给你看的。” 元子讷从李媛华的妆镜前,拿起一份旧黄的帛书“这东西至少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一点也没腐坏。” 元子攸接过帛书。 诏书内容不长,只寥寥十余字“皇太子即位,但有谋反者,听彭城王以此诏,召尔等共讨之。特诏。” 元子讷道“皇太子,说的是当今圣上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元恪。彭城王就是爹爹。这份诏书是给爹爹的。咱们爹爹,和孝文皇帝是骨肉亲兄弟,孝文皇帝驾崩时,怕朝中有奸人会作乱,所以给咱们爹爹留了这道诏书,让他诛杀奸逆。” 元子攸反复看那诏书内容。 半晌后,他道“阿兄,我这里其实也有一道诏书。是我之前在陛下太华殿的寝宫,偶然发现的。我看是跟父亲有关,便将他抄了下来。但是一直未同任何人说。” 元子讷道“真的,是什么内容的诏书” 元子攸道“这东西,藏在陛下床底的暗盒里,甚是隐秘,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我也是意外才发现。母亲死后我随身带着的它,本意也是想有空拿来给阿兄瞧。”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写满了字的白绢。是元子攸自己的字迹。 元子讷念了起来 “汝第六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提携道趣。每请解朝缨,恬真丘壑,吾以长兄之重,未忍离远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无使成王之朝,翻疑姬旦之圣,不亦善乎。汝为孝子,勿违吾敕。” 元子讷念完,不敢置信地望着弟弟“我以为这封诏书早被先帝所毁,没想到还留着。” “我也不知道先帝既然厌恶咱们父亲,却为何不销毁此诏。” 元子攸道“高祖临终,一共留了两道诏书,跟父亲有关。一道是给父亲的特诏,让他凭此诏诛杀朝中的奸佞小人。一道是给当时太子,后来的宣武皇帝元恪的,要宣武皇帝善待我父亲。高祖皇帝和父亲兄弟情深,极为信赖倚重他。高祖本想死后让父亲以王叔身份担当辅政大臣,父亲唯恐功高震主,不敢接受,坚决辞让。所以高祖给宣武皇帝留了这么一道诏书,让他准许父亲辞官,不得猜疑周公旦一样的贤臣。可惜这两道诏书,并没能救父亲的性命。宣武皇帝还是杀了他。” 元子讷道“高祖皇帝临终给父亲留下遗诏,以我大魏的基业相托,并再三要宣武皇帝信任父亲。可是宣武皇帝却忤逆高祖遗命,杀了父亲,还要我们兄弟背负逆臣之子的恶名。且不说欺人太甚,他们把高祖皇帝放在哪里太后嘴上说要补偿我们兄弟,可是至今也不肯为父亲平反。实在让人心寒。” 元子攸淡淡说道“她毕竟是宣武皇帝的妻,元诩毕竟是宣武皇帝的儿子。” “父亲太傻了。” 元子讷道“他有高祖皇帝这两封诏书,好比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加上他 在朝野的声望,别说做权臣,恐怕要篡位也不难。可他偏偏不肯揽这权,反倒一心一意培养这个侄子,保护他辅佐他,容许他长出自由的羽翼,让他成为真正的帝王。可结果,却养出了一条毒蛇,这个侄子羽翼丰满后,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丝毫不念及叔侄之情。” 元子攸叹气“过去的事,都别再说了。” 元子讷道“怎么不说父亲死的那天,我亲眼见着的。那天子正刚要出生,母亲临盆。他们硬是把父亲叫到宫里去饮酒。父亲根本就不想去,请求他们,说王妃要产子,他不能离开。那些宦官便言语威胁。父亲没办法,不得不去。结果一去,迟迟不归,后半夜宫里来人,送回来父亲的尸体。先是欺骗我们,说父亲饮酒过度。母亲不服,大嚷大闹,要进宫见陛下,要找人验尸,他们又说父亲是服毒自杀。真可笑,母亲在怀孕后,父亲一心盼着弟弟出生。好不容易等到母亲临盆,父亲居然跑去服毒自杀。他们连母亲正在分娩这样的人情都不肯顾念,硬是迫不及待在母亲临盆当日杀了父亲。置我们孤儿寡母不顾。别说是当亲戚,他们心里何尝把咱们一家子当人了。” 元子攸见元子讷激动,劝道“阿兄,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你不用劝我。” 元子讷道“我知道你年纪小。父亲死时,你才一岁,你不记得他的事。他死了,你也没有悲痛过。你自幼在宫里长大,你受了太后和皇帝的恩惠。元诩是宣武皇帝的儿子,他一直待你亲如兄弟,你跟他们亲热,所以早将父亲忘到一边。可是我没忘。这些年我一天也忘不了那件事,每每做噩梦都会想起。” “阿兄。” 元子攸委婉道“太后刚让你袭了彭城王爵,又升了你的官,咱们要知恩图报。往事提一提就算了,不可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这样对你的仕途也不利。” 元子讷没想到弟弟能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还说出这种话,心里一时感觉冷的透透的“弟弟,你就算忘记了父亲,你也该记得母亲。幼年时是母亲在抚养你,母亲为了咱们兄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你不会不知道。才离家几年,你的心就变得这样又冷又硬。” 元子攸道“阿兄,你总是说这个话。我知道,我当年进宫服侍陛下,你心里一直都不满意,回回都要拿这个刺我,说难听话。所以这些年,我不愿意回家,免得总惹你不高兴。” 元子讷脸铁青“你去服侍仇人的儿子,我会满意你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你知道家里我们和母亲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元子攸笑了“行,我贪慕荣华,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咱们可别争了。我给你道歉,以后再有这些牢骚你别对我说。我没心没肺,不爱听。” 元子攸夺过他手中的绢布,连同那份旧帛书,一起放在蜡烛火苗上。 红色的火立刻蹿起来,把那布给烧着了。 “你干什么” 元子讷赶紧要抢夺“疯了这是父亲的东西” “烧了。” 元子攸斩钉截铁道“我刚才就不该给你看这个,惹得你发疯。烧了让你清醒清醒。二十年前的事,皇帝都换了两代了,你还在这揪着不放。两张烂布片,有什么意义。当年靠它都保不了父亲,你还指望它现在能有用自古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还不理旧账,何况新皇帝。” 元子攸气得上手硬夺“就算它没用,它也是父亲的东西。” 元子攸一手推开他,一手把那玩意架在火上烧“是父亲的东西,我把它烧给父亲,正好。你就别想要了。” 元子讷硬夺,结果那布帛融化的油脂一大块滴在手上,元子讷烫得惨叫起来。 元子攸也不管他,径自把那布帛在火上烧尽,这才收了手,冲握着手腕跳脚呼痛的元子讷道“好了,东西全被我烧了。你想要,拿刀抹脖子,去地下问阎王爷要。我不管你了。”说完转身出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沦落 这世上事,有盛就有衰,就像月亮有盈就有亏。 当年元勰在时,彭城王府可说是宾客盈门。京中贵宦,趋之若鹜。 元勰是天子六弟,身份尊贵,年纪又轻,相貌俊美。士族清俊皆视他为楷模,洛阳的名门闺秀则仰慕其地位声名,爱其容貌风度,恨不能嫁之。 元勰娶了同样是名重一时的太傅李冲之女李媛华。 李氏出身陇西,是有名的汉姓高门。 郎才女貌的婚姻,门当户对,不但为元勰赢得了一位心爱的娇妻,也为他赢得了政治上的声名,使他得到了中原贵族的青睐。 那时的元勰是士族之典范,众望所归,天下爱戴。 如果说皇帝是天上的太阳,那元勰的光芒就是月亮。 尤其是在黑暗的时候,太阳沉入海中,月亮的清辉,则普照大地。但它又是那样谦逊,只要黎明一到,太阳升起时,它就默默隐去,绝不喧宾夺主。所以彭城王元勰的名声相当好,尽管位高权重,尽管功勋卓著,却从未有擅位弄权的攻讦。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一旦死了,被天子毒杀,留下了年轻的寡妇,和七个年幼未长成的孤儿。 元勰一共攸七个儿女。 长子元子直,长女元莒犁,都是早年侧室生的。 另外五个,是娶了李媛华后,和李媛华生的。 元子讷元子攸元子正三兄弟,中间还有两个女儿,元季望,元楚华,都是嫡出。 元勰死的那年,元子直十八岁,是最大的。最小的元子正,刚刚出生,生日和他父亲的祭日是同一天。 所以小弟元子正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每到他生日的时候,便是一家人哀悼父亲。母亲会在那天不吃不喝,坐在房里流眼泪。几个孩子也都不敢吃东西。 这就像是一个咒语,小弟元子正一直以为自己出生是个晦气的事,是让人不高兴的。别的孩子,过生日都特别高兴,会有好吃的,会有礼物。唯独子正 例外,他最怕的日子就是生日。 这是小弟子正对于父亲死亡的感受。 每一个孩子,对这件事的感受是全然不一样的。 长子元子直,经历了父亲在时的煊赫和荣光。十八岁的彭城王长子,锦衣玉食,被捧着长大。贵族公子围着他打转,阿谀奉承。本该做官、受封,突然发生这种事,从云端跌入泥底。 原来奉承他的人不奉承了。原来的朋友,都躲着他走。原本属于他的官位和爵位,也都打了水漂。原来地位不如他的人突然都站在了他的头上。元子直接受不了,郁郁寡欢,不过年,就郁郁而终。 元子直死了。 对元莒犁呢 元勰死的时候,莒犁九岁。娇生惯养的王府千金,本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长大嫁给同样名门贵族的公子,拥有体面般配的婚姻。元勰一死,一切都没了。一个庶出的女儿,亲爹又被皇帝给杀了,稍微像样一点的人家,谁敢娶她。多年来挑挑捡捡,守着洛阳第一美人的名,二十来岁了,还是没能嫁出去。从小见识到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人情冷暖,导致莒犁对婚姻之事,一直有些抗拒。 她心甘情愿一辈子做老姑娘,也不想嫁了人,委曲求全,受丈夫和婆家冷眼。 两个妹妹,元季望、元楚华倒是嫁了人,只是过得也不好。元勰这几个儿女,性子都倔强。哪怕家里落魄了,还是自矜自贵,可惜这些自尊,到底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没有娘家依托。心比天高,手力却不逮,总免不了有难言之苦。 二哥元子讷,跟大哥一样,也是父亲死时年纪已长大,经历了天上到地下的落差。子讷是嫡出的长子,从小备受父亲疼爱和重视,是彭城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然而飞来横祸,最疼他最爱他的父亲被人谋害。八岁的他,亲眼看着父亲的尸首沾裹着血迹,被人从牛车上卸下来。 他亲眼见着帝王的阴谋和谎言,此后一直被笼罩在其中。因为他是彭城王嫡长子,所以成了皇帝的重点关注对象。皇帝和中宫轮番敲打他,阴阳怪气的说话。父亲死了,被人谋杀,他还要以彭城王府继承人的身份进宫叩谢主隆恩,一点不满的神色都不敢露。一切的痛苦只能自己咽下,对任何人都不能够诉说。随时还要小心翼翼,唯恐皇帝会斩草除根,连他也一起杀掉。 哪怕杀他父亲的人已经死了,新皇帝登了基,新君和太后却还是不信任他,处处防备着他。他一度想振作,他有心报国,却不被任用。他想去领兵打仗,太后也不许。只能不死不活地蹉跎青春。 那些年,他甚至感觉自己是行尸走肉,活的简直没什么意思。 姐弟七人,对于父亲,或多或少都有痛苦的记忆。 只有元子攸不太一样。 他既不像子正,因为出生在父亲死亡的同一天,而备受心灵的煎熬,也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们,因为年长,体会过父亲生前和死后的云泥之差。 元勰死时元子攸才一岁,对此全无记忆。 他记不得父亲的容貌,也记不得王府曾经的辉煌。 他有记忆以来,生活就是那个样子的。 有个大宅子,为数不多的仆人。兄弟姊妹众多。不太富裕,有些拮据,但也说不上十分贫穷。吃饭穿衣还是有的。 小时候,元子攸是他兄弟姊妹几个当中最快乐的一个。大哥二哥常年冷着脸,就没笑过。母亲和几个姐姐,也总是愁眉苦脸不笑的。母亲的兄姐们总神神秘秘,时常避着他说悄悄话,一说就是唉声叹气,时而欷吁时而流眼泪。元子攸总是迷惑不解,问他们,他们又不说。子攸可没耐心跟他们一起叹气,见了没趣,便跑开自己玩自己的。子攸小时候皮得很,舞刀弄棍,攀墙爬树,一刻不歇。 元勰是个标准的美男子,生平以相貌英俊,风度美好为人所称赞。 李媛华则是名门闺秀,腹有诗书气自华。 几个儿女,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的一个比一个漂亮。 漂亮当中,自有更漂亮。兄弟姊妹之间,元子攸是长得外貌最出众的一个。 小时候的子攸,肤白如雪,眉眼如墨,跟画儿上的人一般,谁见了他都会目不转睛。 不过他的漂亮在这个家里,没什么优势,因为他的哥哥姐姐弟弟们也都长得引人注目。七个孩子,元子攸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子正是小的,是李媛华掌上的明珠,是哥哥姐姐们的宠儿。 元子直是长子,父亲死了,那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凡事,都要依赖这个大儿子,自然看的重。 哥哥子讷是嫡长子,身份特殊,也不能忽视。 几个姐姐,也是母亲操心念叨的对象。 只有元子攸,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性子活泼,平日里又爱撒野,天天无忧无虑,开心的活蹦乱跳。身体还倍儿棒,从小连个病都不生,实在没啥让人关注的点。 那年,宣武皇帝病崩,新君元诩继位。 元诩的母亲胡氏做了太后。胡太后因元勰被宣武皇帝所杀,怜悯彭城王一家,特意召见元子攸兄弟。 元子讷元子攸元子正,一道入了宫。子讷和子正见到太后都是战战兢兢,明显生疏,对二宫心存芥蒂。唯有子攸,活泼开朗,言语机灵,跟太后亲昵。 太后一喜欢,就把他留在宫里,做天子伴读,日日陪元诩读书。 从那以后,元子攸便走上了一条跟他的兄弟们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从来都是例外。 元子讷不被太后所喜,元子攸却在宫中颇得宠爱。他跟皇帝的宠臣,太后的宠臣亲厚,跟那些得志的王孙公子交往,早早地游走在权力中心。他相貌生的标致,人又聪明,讨人喜欢,又有父亲的名声,十四五岁,就在洛阳有了名气。早早做了官,在官场应对周旋。 人都知道他是元勰的儿子,是皇帝的宠臣。 但凡有人提到元子攸,就会顺便提起元勰。同样提起元勰,人们也会提起元子攸。 虽然元勰死了,什么都没给儿子留下,但有两样东西,是权力也剥蚀不掉的。一是血缘和容貌,二是元勰遍布海内的声望。这两样无形的遗产,被元子攸顺利继承了。 他的几个兄弟,则默默无闻,渐渐被排挤,沦落到被人遗忘的边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分歧 这也是元子讷不喜欢这个弟弟的缘故。 元子攸利用父亲的名声在朝中往来交际,赚尽了好处,却从没为自己的父亲说一句话。元子讷只见他打着父亲的名头在外头装模作样,需要拉拢人时,便自称是元勰的儿子,引得人尊敬怜悯。遇着事,则一声不吭装瞎。元子讷请求太后替彭城王平反,元子攸便躲起来,一声儿不出,假装跟他无关。元子讷惹了太后的不快,被训斥,他则毫发无伤,等风头过了再出来。鬼心眼实多。 元子讷从没见过这弟弟为父亲流一滴眼泪。相反,他得了志后,彻底地跟彭城王府疏远了。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宫中离家太远,和家人亲近不易。然而同在洛阳,又能有多远。然而他自进了宫,就住在了宫里,再不回家。 元子讷只能认为,这个家牵累他了。 王府阴暗晦气,阻了他的前程,所以他跟自己的兄弟划清界限。 元子攸入宫这十年,回家几次,次次都跟子讷吵架。但这几年,各自都大了,互相都体谅了一些。看着好像关系缓和了,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就又成了这幅样子。 当下,元子攸从那房中出来,脸色铁青。 家人们从来没见他们弟兄发那么大火,都吓住了。元子讷素来好脾气的人,急得脸红声高的,额头的青筋都涨起来了,从屋里追出来,指着元子攸喝斥“你有骨气,父母亲的祭日,你也不要回来。以后这辈子都不要踏进王府。也不要自称是彭城王府的人,更不要提父亲的名字。父亲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元子攸道“怎么,母亲刚死,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做弟弟的赶出家门了就算你是嫡长子,这个家也有我和子正的一份,你说不许我来,我就不能来彭城王府是我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你也不占这理。” 元子讷道“你少要拿陛下来要挟我。这是彭城王府的家事,陛下管不着。” 元子攸回首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吗好一句家事我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给陛下,这还算不算家事这总不是家事吧” 元子讷脸色惨白。 兄弟俩,大概谁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都是惊呆了。 子讷夫人李氏也吓得脸色大变,上前欲扯元子攸的衣袖“子攸,你可不得乱说啊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元子攸道“大嫂,你刚才可听清楚了。是他先说不认我这个兄弟。” 李氏道“他都是说气话,你较真什么。” 元子攸道“他有气,不该对着我撒。我招谁惹谁他从来都是这样。他自己哭,就见不得别人笑。他自己不被重用,喜欢坐冷板凳,也巴不得我跟他一样坐冷板凳。见不惯我也就罢了,他何苦拿父亲母亲来说事,拿不孝二字来压我谁不是爹娘亲生的了” 莒犁叫道“弟弟” 元子攸看见她,道“阿姐,你来的正好。我的房间给我留着。我住不住是我的事,谁也不许动。谁敢动我跟他没完。我偏要踏进这个家门,我看谁敢拦。” 元子讷道“心都不在,何必装模作样。说我赶你,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年除了榨取父亲的名声,你为父亲,为王府做过什么你可曾照顾过母亲一天母亲病重时日日惦念你,你呢,你在外头骑马打猎,忙的脱不得身,都没空回来看望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你是王府的人。你也不用假惺惺去太后和皇上面前诉苦,告我的状。我自己去太后那请罪。我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我不如你,我把彭城王的爵位让给你继承。你放心,以后你是彭城王。” 元莒犁气的身子都软了,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你们两个,要把母亲从棺材里气出来才甘心吗母亲才死了几天,尸骨未寒,你们兄弟就在这撕破脸。” 元子讷道“他想让我死。我趁早让位子罢,省得挡了他的路。” 元子攸听到这句,回身一揖“阿兄,我当不得。你这样说,是存心要治我的罪。弟弟言语不敬,冒犯兄长,弟弟磕头赔罪。兄长扣的这些帽子,一个比一个严重,弟弟属实害怕。” 说毕伏地跪下,给他兄长叩了个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世隆 过了两日,莒犁再见到子攸,他已经消了气。 那是在隆庆坊,他新买的宅子门外。莒犁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等到他从外边回来。他从马背上下来,身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衫,跟同行的几位好友说说笑笑,气色很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莒犁站在门前的槐树下,拦着他说了几句话。 莒犁知道他并没有真去宫里,在皇帝面前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平常你不在家,子讷说你,也都是尽力说好的。我看你对他心里也不坏。怎么一见面却都说话那么刻薄,不给对方留余地。逞这种口舌之快又有何用,只是伤了彼此感情。我能劝的也都劝了,你们好自为之。我只是不想爹娘在地下不安。” 元子攸抬起头,目光惆怅,望着天边的流云和成群的大雁。 “阿姐,你看到那天上的雁吗” 元莒犁听到雁鸣,仰头望去,只见几只灰褐色的雁,在空中穿行。莒犁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这个,只是莫名想到阿蒻。 子攸和阿蒻要结婚。雁可是结婚纳彩的礼物。这大雁里,当有一只属于阿蒻。 元子攸指着附近的天空。那里有两只雁,结伴飞行,一前一后。两雁飞的低,地上,已经有好猎的少年,用弓箭瞄准了它。 元子攸轻声道“这两只雁,飞的太低,又离的太近。遇到好的猎手,可以将他们一起射死。不如像其他雁一样分散来飞。” 莒犁神色迷惘“阿姐听不懂你的话。” 元子攸道“阿姐,两个人要结伴出海历险。有两艘船,其中有一艘船坏了,行到海中间就会被浪打翻。但是两个人都检查不出究竟是那只船坏了。可是他们又必须要出海。阿姐觉得应该怎么办” 莒犁一时答不上。 元子攸道“他们应该一人驾一艘船。这样就算有一条船翻了,也不用两个都淹死。” 莒犁听不懂什么船啊钉的,只装作听懂似的点点头。 她将一小包袱衣物,递给子攸“这里面,是母亲生前为你做的衣服和鞋袜。有两件袍子,两副鞋袜。母亲没能做完,临终前交给我。最近刚做好,本来想让丫鬟给你拿来。想想,还是亲自过来一趟。” 元子攸伸手接过,心中难过,却不敢打开“我回头再看。” 莒犁强作笑脸“里头还有我绣的两个荷包呢。也不知道绣的好不好。我给子讷、子正他们也都绣了,第一次给你。里头塞了香料,你戴在身上,可以驱蚊虫避蛇鼠。” 元子攸道“阿姐费心了。” 元子攸同莒犁说话,跟他同行的好友,也在不远处聊天。其中有一人,目光一直看莒犁。看了足片刻,缓步走上来说话“子攸,这位姑娘是” 莒犁抬眼看那人,感觉眼熟。半天想起来,就是之前在王府见过,差点被她泼了一身水的那位。莒犁心说,这人记性真不好,我都记得他,他居然不认得我。 莒犁也只作不认识。 元子攸见那人问,便介绍“这位是家姐。” 又向莒犁道“阿姐,这位是尔朱世隆,是我的朋友。北秀容人。” 元莒犁心说,姓尔朱的。 这种复姓,而今在洛阳是不多见了。 原来在平城,这种复姓原来倒是很多。 汉人多是单姓,胡人才姓复姓。什么慕容、赫连之类,包括元魏皇室,原本也是鲜卑族人,姓拓拔的。三十年前孝文皇帝实行汉化改制,所有的鲜卑贵族,包括皇室几乎都改了汉姓,元字正是皇帝改的汉姓。元,即万物之始,天下归元,象征着帝室凌驾万民,高高在上的地位。 皇室如此,自然上行下效,所以而今洛阳的王公贵族,不论汉人还是鲜卑,都是用单姓的。这年头还姓复姓的胡人,都是一些身份低贱之辈。 换句话说,皇泽未及、王化之外的人。 鲜卑人当中,没有尔朱这个姓。这尔朱氏不是汉人也不是鲜卑,好像是羯人。北秀容都是边陲之地了,似乎在代北那边,鸟不拉屎的地。一听名字就知出身不怎么样,弟弟居然还交这种朋友。 不过面上还是笑笑,向对方颔首施礼。 莒犁之前还没留意到,这人的眼睛不是常见的棕色,或是黑色,而是有点隐隐的泛紫,五官轮廓,好像也比常人深得多,明显看得出胡人血统。元氏虽也是胡人,但多年来同汉人通婚,胡人血统已经不那么明显。而今洛阳崇尚的审美是非常汉式的,要目如点漆,皮肤雪白,头发乌黑,那紫色眼睛和棕黄色头发,容易给人野蛮粗鲁之感。 不过眼前这人风度还不错,看着温文尔雅,很懂礼数。 那尔朱世隆一表人才,面带笑容指着莒犁腰间挂的荷包“这荷包是姑娘自己绣的好针指。我内人也喜欢做这些,只是手艺不精。姑娘不嫌弃,我能否让她去府上拜访姑娘,让姑娘指点她一二。” 莒犁看了看子攸,见子攸只是笑没说话。 莒犁便问他“你夫人是谁” 尔朱世隆道“内人姓奚,跟姑娘差不多大年纪。” 莒犁道“这也没什么。你让她来好了,只是我做的也不好,怕她看不上呢。” 尔朱世隆笑“怎会。回头我跟她说。一定让她来请教。” 莒犁道声客气,辞了弟弟,回家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闲谈 莒犁都忘了那事。 过了几日,突然有丫鬟,来彭城王府上,单找莒犁。丫鬟送来两个盒子装的吃食“夫人送来一些小点心。不成敬意,请姑娘收下。” 莒犁打开那盒子一看,只见里头银丝卷,桂花糕,枣泥糕,核桃酥,各色小点,足七八样,摆放的十分精致,连颜色都搭配的极好看,看着是十分用心了。 莒犁只不知是谁,好奇道“你们夫人哪位” 那丫鬟道“婢子们是尔朱世隆将军府上的,是夫人派我们来。” 莒犁才想起那天见的那人,尔朱世隆。这人还挺认真。莒犁只当他是随口说说,客套话,没想到还真跟他夫人说了。 莒犁纳闷,这些人,以来从来没来往的,可不会莫名跑来亲近。难道是为了巴结弟弟不过那尔朱世隆不是跟子攸关系不错的,犯得着让他夫人来讨好。想不通。 莒犁赏了丫鬟几钱“回去谢过你们夫人,就说,请她有空,来王府里坐坐。” 隔日,那奚氏便带着两名婢女登了门。 尔朱世隆这夫人,相貌真不错,皮肤白腻,鹅蛋脸儿,一双眼睛,秋水有神的,身段也婀娜娇美。奚氏也算得上是中等的汉姓贵族,又这般样貌,能被尔朱世隆娶去,想那尔朱世隆,也必定是有点本事的。 莒犁招呼奚氏坐,又摆上点心,让婢女奉茶和酪。 这奚氏性子活泼,爱说笑,见了莒犁,便拉着手,说长道短“我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人家说,彭城王的千金,是全洛阳最美的。我只不信。这世上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哪有最美。没想到今日见着,我自打脸了。” 莒犁笑“我可从来没听人这样说过。” 奚氏道“你不信,随便去街头打听打听去。令尊的名字,洛阳城谁不知道,更加上生了这么几个出色的儿子和女儿。” 奚氏拿出自己做的针线荷包来,让她指点。莒犁拿过看“你这个鸳鸯绣得可真好,活灵活现的,针线又细。就这,还说不好呢” 奚氏笑“我倒觉得你绣得好我只会绣这个鸳鸯,别的都不会。我想跟你学绣花卉。” 莒犁问奚氏多大,得知奚氏比她还小一岁,便有些脸红。 “你多大成的亲” 奚氏说“十六岁呢。” 莒犁好奇道“你丈夫,他是做官的是文官还是武官” 奚氏说“他么,文官也做过,武官也做过。现在在禁军中,做直阁将军呢。他尔朱家,世世代代都是军人,替陛下戍守边镇的,早年在并州。你知道那并州是什么地方,天高皇帝远,放牧养马的地儿。亏他通些文墨,又有些关系,才能调到洛阳任职。你不晓得这武官升迁多难,从来是僧多粥少,挤破头的。尤其是北边的想调到京城,比登天还难。” 莒犁道“也是难得。” 奚氏笑“你知道他为何来京他有个堂兄,叫尔朱荣,是北秀容第一领民酋长,北地的羯人首领。有好几万兵马。这人有本领的,常来洛阳,跟那些王公贵族结交,出手阔绰。你兄弟都认得他。” 莒犁道“子攸也认得他” 奚氏道“认得,怎么不认得。上次尔朱荣还送武城郡公一匹马呢。价值千金。若不是因他,世隆哪有机会做京官。” 莒犁奇道“你丈夫也有二十好几了吧他那堂兄多大年纪” 奚氏道“我丈夫二十七。他那堂兄年纪也小呢今年才只二十九岁。我见过一次,好英俊的人物,模样真是俊极。不然怎么说英雄出少年呢。” 莒犁听她语气,话里有话,便只是笑。 奚氏道“我看你,跟他倒是挺相配的。” 莒犁笑道“别说笑了。人家二十九岁,早就有家室了吧。” 奚氏道“你说这个。他原先是娶过妻,前几年死了。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才十多岁大。而今要续弦,他的身份,肯定是要在京城王公贵族间挑。” 莒犁当是为什么,原来奚氏想给她做媒。 莒犁笑而不语。 奚氏道“我丈夫在朝中,家中往来的人也颇多。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将士布衣。每每家中来客,我也在应接迎送,常常出门,也是见过世面。这些年我见过的人,贵族达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平生所见之男子,能让人一眼难忘,见一面就印象深刻的唯有两个。” 莒犁好奇道“是谁” 奚氏笑“第一个是令弟,就是武城郡公。” 莒犁听她称赞子攸,心里不禁自豪。 子攸确实长得漂亮,这个没人不服气的。 奚氏道“武城郡公,我就见过一次。还是前年。真是,世上真有那样好看的人,穿着狐裘披风,从雪地里走过来,只如神仙一般,笔墨难描。言谈风度,不似尘世间人。真一辈子也忘不了。” 奚氏奇道“你说这人,长成这么个模样,心里得是怎么想的每天不得照一百遍镜子。还吃不吃饭睡不睡觉了。美成这样还怎么拉屎放屁。仙人可都是吸风饮露的,可不能跟凡夫俗子们一样。” 莒犁笑“你是没见着他胡子拉碴的鬼样子呢。也就是在外人面前装那个样。再好看的人么,看久了也都是那个样子。” 奚氏不信“真的我可想象不出来。能看一眼都是天大的福了,还想久看呢那不得折二十年的阳寿” 莒犁笑,心里则有点发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烦恼,活人过日子,冷暖自知呢。光活着都不够烦人的了,谁有的闲情照镜子。我现在都懒得照镜子了,更别说他。” 奚氏笑嘻嘻的“王府这样尊贵的出身,又是神仙似的人品,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这还有烦恼呢那普通老百姓,一个个都不要活了。姑娘,知足常乐么。做大官的都烦恼,那皇帝不是更烦恼。可是人家都羡慕皇帝。真要是烦恼,找个夫君就好了被窝里一钻,包治百病” 莒犁被她逗笑了。 奚氏见她虽是未出阁的姑娘,但是年纪已长,颇解人事,便不忌口,同她说嘴打趣。莒犁红着脸,只笑装作听不懂,隔一会,又好奇问她“你说的另一个过目难忘的人是谁” 奚氏道“自然就是我丈夫的那个堂兄。年纪轻,模样好,脾气霸道,性子火爆,说一出是一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跟个老虎一样,身边人没有不怕他的。” 莒犁一个人也闲的闷,那奚氏便三天两头来家,同她闲聊。奚氏这人爱说话,言语蛮风趣,莒犁跟她混熟了,时常也受邀去她家里坐,同她玩笑。 不知不觉就入了秋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狐狸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也凉了。这日莒犁被奚氏请去看刺绣花样,完了在奚氏房里坐着。正说着话,丫鬟禀报,说家里来客。奚氏出去见了一眼,回来歉疚地地对莒犁说“有远亲来拜访,我去照应一下。半个时辰就来,你先在房里坐。” 莒犁也不好见她的亲戚,便只是应着。 奚氏出去了,久久不见回来,莒犁一个人在房中,往布匹上,描刺绣的图案。她画的专注,也没留意到外面低沉的脚步声。 直到感觉身后有呼吸声,仿佛是有人。 莒犁只当是奚氏忙完回来了,回头一看,高高大大一个人影,却是尔朱世隆。 这人正用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目光看着她,而且离的特别近,相距她不过半尺。莒犁一下子看到那男人脸,那浓紫色的双目,突然对视上来。她浑身毛骨悚然,手一抖,炭笔都吓掉了。 她脖子以上,瞬间绯红。尔朱世隆反应倒快,看出她受惊,退了两步,弯腰把地上的炭笔捡起来递给她,微微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屋里内人没陪你说话” 莒犁见他笑的坦然,不慌不乱,好像并无恶意,一时怀疑自己多心,动也不敢动,强笑道“她有事,出去待客了。” 尔朱世隆见她立在桌前,素白底的裙子,衣上点缀着梅花。丝绢的面料透光,衬得她脸蛋越发皎洁滋润,肌肤雪白。线条柔和的鹅蛋脸,圆润饱满,一双眼睛黑的滴水,两道细而柔长的眉毛,好像十九的月亮一般。小而挺翘的鼻子,鲜润的嘴唇。 尔朱世隆克制着情思“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莒犁浑身不自在“她没说,我也不晓得。” 尔朱世隆道“我去看看。” 转身离去了。 莒犁因见奚氏迟迟不来,便来到门外,想透口气。哪知出来,却见尔朱世隆没走,正在院内,把脚踩着台阶石坎儿上,撩起袍子来,用匕首在刮靴子上的泥土。 最近下雨,他估计出门去,脚上沾了湿泥,带到家里来。 莒犁正要转身回避,那尔朱世隆看见了她,老远叫了一声“姑娘。” 莒犁留步望他。尔朱世隆收了脚和靴,拿帕子擦净匕首,收入刀鞘,顺手掸了掸衣上的尘土“姑娘猜我今日去了哪” 莒犁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心说你去了哪关我什么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他,那尔朱世隆自己说道“我今日见了武城郡公,跟他一起去打猎。同行的还有彭城王府的四公子,还有你表兄李彧。” 莒犁听他说子攸子正,便忍不住问道“你们猎了什么” 尔朱世隆笑“猎了几只兔子,一只獐子。” 莒犁知道她那几个弟弟,都极爱打猎,没事就爱约一行人骑马出去。她笑了笑,看来这几个臭小子们最近心情不错。 “姑娘会不会骑马姑娘要是会骑马,改日可以一同去。反正令弟和令表兄都在,有他们保护,也不怕的。在北方,女儿家弯弓射猎是常事。骑上马奔走一圈,人精神都要好得多。” 莒犁疑惑地摸着脸“我看着精神很萎靡吗” 尔朱世隆不禁一笑,目光神采发亮道“姑娘气色红润,肤色健康,不萎靡。” 莒犁道“那你说什么。” 尔朱世隆哑口无言。 莒犁解释了一句,说“我不会骑马的。” 尔朱世隆又面露笑容“可以学一学的,我可以教”他说到一半大概觉出此话不妥,又改口道“我可以找人来教你。我认识一位擅长马术的师傅。” 莒犁道“谢了,只是我对骑马没什么兴趣。” 尔朱世隆笑道“哪日姑娘有兴趣了随时跟我说。” 正说着话,一小厮提着一只铁笼子来,问尔朱世隆“将军,这个东西怎么处置。” 莒犁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灰色的小毛球儿,不知是狐狸还是狼。看着非常小,可能才刚满月。莒犁素来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便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那尔朱世隆暼见她目光,指着笼子笑呵呵说“姑娘,你看这,认不认得是个什么崽儿。” 莒犁看那东西嘴尖尖的,还有尖爪子,问道“是不是狐狸” 尔朱世隆假装提起那毛茸茸的一团儿看“好像真是个狐狸” 尔朱世隆见她目光流露出喜爱之色,便顺水推舟道“这东西是出门打猎得的,被人下了套子,后腿子给弄折了,被我捉住。我留着也没有用。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拿回去养着,给它治治伤,养好了就当是个玩意儿。” 莒犁心里极喜欢,又看那小毛球可怜巴巴缩成一团,极想要,但又不好意思拿,只摇头拒绝说“我不要,给你家人留着吧。” 尔朱世隆道“姑娘不要吗本来想丢了,听说姑娘喜欢,才让人带回来的。既然姑娘不要,那拿去厨房,扒皮炖了。” 说着就让小厮把铁笼子拿到厨房里去。 莒犁吓的赶紧叫住“别” 尔朱世隆笑道“姑娘怎么了” 莒犁忙赶上前,让他小厮把铁笼子放下“这么个小东西,浑身毛,又没有几块肉,你吃它干什么。你不要给我好了。” 尔朱世隆道“姑娘喜欢,那便拿去吧。” 尔朱世隆从袖中掏了掏,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这里装的是一点止血敷外伤的药。这小东西后腿伤了,回去给它清洗清洗,抹点这个药,兴许能治好。” 莒犁谢过他,接了药,交给随行的婢女收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不速之客 莒犁用笼子把小狐狸带回家,检查伤势,果然腿上受了伤,应该是被铁夹子夹的,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莒犁拿剪刀将它伤口处的毛剪了,清理了伤口撒上药,用纱布缠上。又用羊皮和干草在笼子里给它垫了个暖和的小窝。 莒犁看它瘦弱,又受了伤,生怕它会死。 莒犁用小碗,装了净水,又从厨房里弄了几块新鲜的鱼肉给它投喂。守了一会,它什么都不吃。莒犁只好把水和食物放在笼子里。 次日早晨一看,那水少了些,几块鱼肉也吃光了。 莒犁高兴不已,看来这小东西生命力很顽强。 莒犁整日从厨房里弄些鱼肉、鸡肉喂它,小毛球很能吃,每天生肉都要吃二两。过了几天,就能跑跳了,莒犁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给它洗了澡。本以为是只灰狐狸,哪知洗干净了,毛色雪白。莒犁把它放进屋里,它就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会钻到凳子底下,一会跳上莒犁的膝盖,欢腾极了。 莒犁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还编了个彩绳给它戴在脖子上。 哪知这天,莒犁没注意,雪球溜出了房门,跑到正房前院。元子讷跟妻子李氏在房里说话,奶娘于氏带着元韶在院子里玩。那元韶才三岁,见这雪球跑过来,便要去摸。奶娘知道这小狐狸是莒犁养的,性情温顺,也就没拦,就让元韶跟雪球玩。那雪球也不懂,见元韶拿指头勾它,孩子手上有股奶味,当是好吃的,便上去扑咬。亏得奶娘眼疾手快,赶紧挡住,才没被咬上。只是把孩子惊哭。 元子讷跟李氏知道后,便劝莒犁把雪球放了“这野物,天生就该生长在野外。弄在家里,它不自由,失了天性了。性子急躁,也容易抓咬伤人。再有什么跳蚤蜱虫之类的,传到人身上,要染病的。” 莒犁也知雪球犯了错,心里怪过意不去,抱着小毛球说“这小东西太小了,一直在家里养的,又不会捕猎,给它放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被别的野兽吃掉了。我还是把它放笼子里养。” 李氏笑说“它是畜生,只要放到野外,它自己就能活。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它祖祖辈辈儿都是这样过来。哪用人操心。” 莒犁不好接话,只是把雪球关进了笼子。 腊月的时候,莒犁又见到那个尔朱世隆。 那是一个大雪天,莒犁没出门,在门前围炉烤火,一边抱着雪球,一边赏雪。院子里梅花开的红艳艳的,树枝和花瓣上结的薄薄的冰花,亮晶晶的。突然有人推开了花园的小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莒犁住的地方,在王府内院,从来不会有外人来,见是个男人,一时也惊了。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身上披着银色的狐裘披风,也没撑伞,落了一身雪。他步履从容,不急不缓朝莒犁走过来。 莒犁一时愣着,不知道这人从何处来,也不知道他是何意图。直到他穿过飞雪的院落,来到屋檐下,莒犁才看清楚他脸,洁白深邃的轮廓,略微泛紫的眼睛,是尔朱世隆。 莒犁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她穿的很暖和,雪白的羊皮小袄儿,头上戴着雪貂毛儿的昭君套,莲梗刺绣松花色裙子,外面罩着银红色的锦缎披风。脸蛋被火烤的红扑扑的,眼睛像雪化在里头,汪汪滴水。尔朱世隆见到她,顿觉心里一股暖融融的血流,直漫延流淌至四肢百骸。 尔朱世隆搓着冻僵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目光看着地上火盆“能不能烤一下你的火” 莒犁看他冻的脸发白,也不好拒绝他,只是点了点头。她看向院门,尔朱世隆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你的丫鬟在前院,被李氏叫去使唤了。你家小厮,我让他在门口守着。” 莒犁抱着雪球站着,不敢坐。尔朱世隆离她几步远,轻声道“你最近怎么没去家中跟内子玩笑说话。她常念叨你。” 莒犁感觉他问的话怪怪的。 她近来身体不适,的确没太出门去了,也没跟奚氏来往。不过这关尔朱世隆什么事。 莒犁勉强笑“最近生病,有些不舒服。” 尔朱世隆面带关切“怎么了哪里生病,怎么也不说一声” 莒犁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已经好了。” 尔朱世隆看着她怀里的雪球,面露欣慰笑意“没大碍便好。” 他看着她,那眼神十分炙热,好像带着火苗,要将满院子的雪融化。 莒犁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这里了” 尔朱世隆道“我是特意来拜访彭城王,听说你在家,顺便看看你。只是同你说几句话,我一会就走。” 莒犁道“你找子讷做什么” 尔朱世隆道“提亲。” 莒犁道“提亲” 王府中,而今只有莒犁一个人尚待字闺中,所以她听到提亲二字,不免惊诧。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是向谁提亲” 尔朱世隆目不转睛看着她“向你。” 莒犁有些意外。 尔朱世隆道“你不问我是为谁提亲” 莒犁柔声道“谁” “内人没跟你说过吗” 尔朱世隆道“我有个堂兄,跟我一个姓氏,单名一个荣字。他是契胡部落首领,秀容第一领民酋长。他想在洛阳的王公贵族间结一门婚事。我向他推荐了你。他现在热切地想娶你。” 尔朱世隆侧头看着她迷惑不解的表情“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莒犁道“我是不明白。” 尔朱世隆望着她道“除了这个理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可以来彭城王府登门,也不知道能找什么理由跟你说话。” 莒犁扭头看他,满脸的不解。 她觉得很莫名,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人。 尔朱世隆低声道“我本想让内人找你,这样能在家里见到你,可是你又不肯常来。来了,也不敢同你说话。想送你东西,又怕你不肯收。绞尽脑汁才送你那小狐狸。可还是见不着你。这些日子,总感觉身边有很多眼睛。想要忘记却忘不掉。夜里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你,做梦也总是梦见你。” “除了让自己来找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莒犁思索了一下他的话,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尔朱世隆道“要是能早遇上你多好。” 莒犁难以置信道“你跟你夫人感情不好吗我看你们相处的很好,还以为你很爱她。” 尔朱世隆道“她你跟她不一样。” 他神色坚定道“你要是介意,我可以跟她离婚,再来娶你。绝不会委屈你。” 莒犁感觉这人言语很无情,不免心中戒备起来“你夫人又没做错事,她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好像她是个物件似的,你说要就要说丢就丢。再说,就算你现在没有夫人,我也不会嫁你的。我不喜欢你。你还是离开吧。” 尔朱世隆望着她苦笑“你说话这样伤人。” 莒犁道“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 莒犁转身要走,尔朱世隆突然拉住她的手,叫道“莒犁。” 莒犁惊得一回身,赶紧甩开他“你做什么” 尔朱世隆三两步上来,将她搂到怀里抱住,手抚摸她脸。莒犁被他突如其来的搂抱吓的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张口要大叫。尔朱世隆连忙用手捂着她的嘴,将她逼到柱子上,想要吻她。 他动作并不粗暴,控制着的,大概并不是想伤她,而是想让她屈服。然而莒犁挣扎反抗的厉害。僵持了一会,尔朱世隆怕了,心慌意乱捂着她嘴,屈了膝盖往地上跪,商量道“莒犁你别叫嚷,我不碰你。今天的事,你别告诉人。” 莒犁花容失色,尽力打了他一耳光“滚” 尔朱世隆半边脸涨红“莒犁。” 莒犁挣脱开他的手,连忙躲到屋里去,返身把门锁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臭骂一顿 尔朱世隆不知何时走的。 莒犁心神不安地在房中等了好一阵,感觉外面没人了,才敢打开门,只见尔朱世隆已经不见了,只有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莒犁正松了口气,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己揣在袖中的茜红汗巾子不见了。 莒犁正叫丫鬟,帮她满屋满院找汗巾子,小弟元子正来了。 “阿姐。” 莒犁回头,见元子正一身素衣,唇红齿白,花颜玉貌的。 “弟弟。” 元子正见她东走西看“阿姐,你在找什么” 莒犁不敢实说汗巾子丢了,只含糊道“没找什么。你怎么来了” 元子正走上来,“阿姐,尔朱世隆是不是来府里向你提亲了” 莒犁道“你也知道” 元子正道“我听说了。他替他堂兄尔朱荣来的。刚去见二哥,二哥也告诉我。” 莒犁道“子讷他怎么说” 元子正道“他还没答复。我看他有些想,但又在意王府名声,放不下面子。” 莒犁揪了一朵树上的梅花,在手心里捏搓。 她有些不大高兴“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好歹是阿姐,你们谁也别管我。” “婚姻大事,自然要阿姐喜欢,不能勉强的。” 元子正道“阿姐要是不愿意,我帮你去跟尔朱世隆说,拒了他就是。咱们是皇族出身,阿姐是彭城王女,怎么能跟尔朱家那种出身鄙陋的人结姻。传出去了还不被洛阳笑话。尔朱荣区区马邑小胡,他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彭城王府悬殊。拒绝他,想必他也不敢有什么话。” 莒犁听子正这么说,心里才稍稍舒服些“小弟,这尔朱荣到底是谁我之前听奚氏说他挺有能耐,手底下还有兵。” 元子正笑了笑“他兵倒是有的吧,不过是些契胡部落蛮夷,跟未开化的野人差不多。这人出身不怎么样,边陲之地的小部落酋长,一不知书二不识礼,只是有点兵马钱粮。原来他父亲尔朱新兴,倒是常来洛阳,跟个马屁精似的,成天跟在那些王公大臣后头吹牛拍马屁。尔朱新兴去年刚死,这尔朱荣刚继任的酋长。八成跟他老子一样。” 莒犁道“我听奚氏说,还以为这人不错。” 元子正道“人还没见过,听说模样长得不错,有武力能带兵,而且脾气爆的很。阿姐算了吧,这种武夫,什么人不好嫁嫁他。” 莒犁好奇道“他怎么会兵,朝廷不是早就解散了部落,禁止部落酋长领民么这又哪里来的秀容第一领民酋长。” 元子正道“朝廷是早就解散了部落。不过这尔朱氏不是鲜卑人,跟咱们不是一族。他们是契胡人。尔朱氏祖上曾率领部落,助咱们先祖夺取中原。所以咱们先祖登基后,保留其部落,并将北秀容一带划给他们居住。尔朱部落有朝廷的命令,只能世代呆在秀容,不能任意迁徙,并且常年派质子在洛阳。他们部落首领,冬天来京师朝拜过冬,夏季便回部落去放牧避暑,就跟天上飞来飞去的大雁一样,所以被洛阳王公们戏称为“雁臣”。” 莒犁听到“雁臣”二字,顿时逗笑起来。 元子正道“而今是腊月,那大雁早该来了。只是今年并州不太平,他跟朝廷上了奏,说开春再入京。” 莒犁想起尔朱世隆“弟弟,尔朱世隆,他怎么会在京中的” 元子正道“那尔朱荣,半年都在秀容,朝廷的消息收不到。尔朱世隆是他塞到朝中来的。尔朱世隆是他驻洛阳的代表,在朝廷的耳目。尔朱荣很信任他。” 莒犁道“弟弟,尔朱世隆这人怎么样” 子正道“这人心细如发,是个做官的好料。” 子正跟她说了几句便走了。莒犁心中顾虑,也没敢把尔朱世隆来过的事告诉他。 那汗巾子不翼而飞,找了一下午愣是没找着。莒犁反复回想,一整天也没去哪,就只尔朱世隆来过。中间两人拉扯了一会,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出来,被尔朱世隆捡走了,或是被风吹走。 她心烦意乱。 那汗巾子确实是被尔朱世隆捡走的。 莒犁躲回房间后,尔朱世隆站在原地发了一会怔,直到听到院外有说话声才清醒。他见地上掉了块汗巾,弯腰捡起来,想告诉她,看那门,却只见房门关的死死的。 他将汗巾子放在鼻端,淡淡的香气沁入鼻中。 回到家中,奚氏看他脸色不好,关切地询问。 尔朱世隆平常跟他妻子感情也挺好,然后今日也不知怎么,心里憋着一口气,格外不耐烦。奚氏问他吃过饭了没,他也不答,进了屋,宽衣上榻,便躺下休息。 他有点酒了,是之前在彭城王府喝的,所以脑子里昏沉。他想着事,从怀里掏出那汗巾子,放在鼻端。 少女的面庞浮在在脑海里,她打他的一巴掌,也像是某种纠缠的证据。他正想出天外,突然房门被推开,尔朱世隆连忙将汗巾收起来,揣到怀里,面朝床里,假装睡觉。 奚氏见他一回来就躺下了,以为他不舒服。奚氏坐到床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奚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尔朱世隆只装睡,不想理她。奚氏叫了几声,突然恼了,手揪住他耳朵往上提“你怎么回事装什么呢平常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今天是一点声都没有,睡着了才有鬼。你给我起来” 尔朱世隆只得悠悠醒转,伸手去护自己的耳朵“你别整天揪人的耳朵成不成,疼。” 奚氏笑骂“你还知道疼疼就别跟我装蒜。” 尔朱世隆道“夫人,我累了。你出去,让我休息一会吧。” 奚氏道“你成日在外面,好不容易回家来,还想把我拦在屋外。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说见了我,跟我亲近亲近。” 尔朱世隆闭目养神,道“白浪费精力,又下不出崽来。” 奚氏听这话就恼了“好哇你什么意思你嫌我没给你生儿子” 奚氏嫁给尔朱世隆多年,一直未生育,这也是奚氏的痛处。早些年,夫妻感情还好,尔朱世隆这人,脾气还是不错,怕老婆。奚氏管他管的很严,家里丫鬟婢女不许碰,也不准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时间久了尔朱世隆就不满,夫妻时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闹矛盾。 尔朱世隆假意打哈欠,道“我睡觉了。” 奚氏生气打他手“不许睡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嫌我没给你生儿子” 尔朱世隆道“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奚氏怒道“好你个尔朱世隆。平日里不吭声不喘气儿的,我一说,你就露馅了。原来你早就对我不满。我下不出崽子来,那也怪你人家的老婆都能生,就你的老婆不能生,还不是你自己那个不行你另给我找个男人,信不信我立马给你生十个八个的” 尔朱世隆道“你说我不行你怕不是在天方夜谭哪次不是你自己要投降。” 奚氏掐了他一把“尔朱世隆,我警告你。你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让你下下辈子都变不成男人。哪个小贱人敢勾引你,她摸你手,我把她手剁了,她亲你嘴,我把她舌头割了。她哪碰你我就割了她哪。你看我敢不敢。” 尔朱世隆听她说这话,心里很不舒服“你也是个汉人女子,怎么跟北边草原上的妇女一样泼妇。人家哪里害了你,你要这样对人家你就不能跟汉人女子一样,学的温柔一点,对丈夫体贴一些” 奚氏道“怎么体贴把妖精送到你床上就是体贴你了男子汉,个个都是色中饿鬼,没一个知足的。我可没有那么大度,谁要敢勾引你,我就弄死她。” 尔朱世隆嗤笑道“人家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夫人你就别说大话了。” 奚氏骂道“得了吧你。真有那样的人物,像彭城王府的王女,天仙似的人,又有那般的出身,人家还会看得上你么你能勾搭上的,都是些阿猫阿狗无名小卒。贵人我是没法子,你我还是治得了的。除非你真走了狗屎运,哪日突然飞黄腾达。不过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走狗屎运的。你连尔朱荣都不如,还做那春秋大梦呢。看把你能耐的,你怎么不去当驸马。喝口茶醒醒吧。” 几句话骂的尔朱世隆蔫了舌,一不高兴,翻身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汗巾 过几日,尔朱世隆醒了酒,去找莒犁道歉。 “莒犁,你原谅我,那天是我太唐突。” 莒犁没想到出门买东西都能遇到他,只是匆忙上了马车,避走不迭。尔朱世隆一把拽住了马缰绳“莒犁,你别走,你只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莒犁不理会,尔朱世隆一直骑马追随她到光睦里。莒犁怕被人知道,只得下了马,打发丫鬟先走“你到底要说什么” 尔朱世隆温柔道“莒犁,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向你道歉。我是真心觉得对你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鲁莽。” 莒犁道“你是不是真心歉疚我不管,只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插手我的婚事呢我不想再跟任何姓尔朱的人扯上关系。我不认识你,你别再找我。” 尔朱世隆道“我没有想插手你的婚事,我也不想你嫁给别人。只是尔朱荣让我替他向彭城王府提亲,我当然得为他做事。” 他苦笑道“让你嫁给他,做我的堂嫂,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徒增伤心罢了。我宁愿见不到你,也不想看你跟别人成婚,生儿育女。我不疯,你不用怕我。那天只是情不自禁。以后不会了。” 莒犁自幼遭逢家变,性子敏感,自尊心又强,听他提那事,生气道“尔朱世隆。我父亲虽死了,兄弟年幼,而今不得时运,可彭城王的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我不是那软弱性子。” 尔朱世隆知道她看着像是盏美人灯,实际也是娇生惯养的王府千金。尔朱世隆道“莒犁,你多心了。我尔朱世隆是什么人,我怎敢轻视你,更不敢欺负你。可是我心里有你,我总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丢掉。我喜欢你总不是罪。” “你这人真奇怪。” 莒犁道“我们又没见过几次,那么多人你不喜欢,你为什么非来喜欢我。” 尔朱世隆道“有倾盖如故,自然就有一见钟情。你不信我么” 莒犁道“我又不认识你,我当然不信你。你别再找我了。” 莒犁真是纳闷,嘲了他一句“子攸清白干净的人,怎么会跟你这种人交朋友。” 尔朱世隆莞尔一笑“那说明尔朱世隆身上却有优点和长处。武城郡公的朋友很多,有出身高贵的望族子弟,也有世隆这样人微言轻,出身鄙陋的小人。他交朋友,从来只论长处,对朋友的缺点则很有包容之心,通常一笑置之,并不深究。所谓人无完人,水清则无鱼,令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胸眼界。尔朱世隆一向是很佩服他。” 莒犁不以为然。 莒犁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回头问尔朱世隆“我的汗巾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尔朱世隆疑惑道“什么汗巾在下不知。” 莒犁道“那日只有你到院里,烤火的时候还在的,你一走,到处找都没找着。不是被你拿了还有谁。” 尔朱世隆笑道“哦,原来姑娘说的是那个。可是块茜红的帕子,上面绣着竹枝” 莒犁道“就是那个。” 尔朱世隆道“那汗巾却是在世隆手里。本想还给姑娘,可惜姑娘不肯见我。而今姑娘要索还,也不是不可,只是需得姑娘亲自来登门,世隆必定会双手奉上。” 莒犁柳眉倒竖,骂道“你这个人好不要脸。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要人家亲自来拿。不就是块破帕子,我不要就是了。你留着那玩意上吊好了” 尔朱世隆被她骂的两眼迷迷,痴痴笑。 过了数日,元子攸有事回王府,顺便来看望莒犁。莒犁愁眉不展,看着心情不太好。元子攸担心道“阿姐怎么了,好像见到弟弟不太高兴” 莒犁道“弟弟,我问你话,你别介意。” 元子攸道“阿姐言重了。阿姐教训,弟弟怎敢不听。” 莒犁一脸素容,家常衣服,背对梳妆台而坐。她手里拿着把桃木梳,却没梳头。漆黑柔长的乌发垂下来,轻轻一捧垂落在胸前。 她严肃道“弟弟,我问你,你最近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元子攸面色惊讶“怎么了阿姐说的是谁” 莒犁道“你交的那位,四个字的朋友。这人很无礼。” 元子攸沉默半晌,道“阿姐说的是尔朱世隆” 莒犁道“你知道” 元子攸道“阿姐说四个字的,自然就是他。他怎么了,是哪里得罪了阿姐” 莒犁不好直说,只道“反正,这人品行不好。你年纪轻,识人不明,阿姐不喜欢你跟他来往。你以后多注意一些。” 元子攸笑了笑,宽慰道“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尔朱世隆这人为人不坏,做官也挺有才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何况我跟他只是一般的交情,不至于过从甚密。” 莒犁语重心长道“弟弟,阿姐不是要干预你交朋友的私事。阿姐不出家门,也没什么,你在朝中,也知道朝廷里,风高浪急,滩险水深,尤其是朋友往来,处处都要小心谨慎。需知一着不慎,就要大祸临头。咱们家不比寻常的人家。” 元子攸道“阿姐多虑了。我在皇上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莒犁道“你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风浪。皇上再喜欢你,你也只是个臣子。连太子都不能高枕无忧,何况是你。” 元子攸道“阿姐的话,我记在心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鸳鸯谱 元子攸没明白莒犁的话,直到有一日宴聚,见尔朱世隆怀里,掉出来一块汗巾。 元子攸乍看这汗巾有点眼熟,顿时想起那天莒犁的话,遂问尔朱世隆“世隆你这汗巾是哪来的,能否借我看一下。” 尔朱世隆一慌,想藏已藏不住,只得给他看。元子攸反复端详,目光不冷不淡地看着尔朱世隆“这汗巾,是我阿姐的。上面绣着竹枝,我认得。先前见阿姐用过。你是从哪来的” 尔朱世隆脸一红,顿时尴尬的没处躲藏,只敷衍说“真的吗这是我在路上拾得的。” 元子攸道“是吗是在哪拾得的” 尔朱世隆道“是在大街上拾得的。” 元子攸道“哪条大街” 尔朱世隆被问的汗都下来了,只胡乱说“就在铜驼街。” 元子攸道“什么时候” 尔朱世隆尴尬的舌头打结“兴许腊月间。” 元子攸道“阿姐腊月间并没有出门,怎么会将帕子遗失在铜驼街。” 尔朱世隆汗道“兴许是风吹的吧。” 元子攸道“什么风,能把这帕子从彭城王府吹到铜驼街。” 他自解释道“兴许是丫鬟偷出去的也未必。” 尔朱世隆见着台阶,赶紧道“肯定是丫鬟手脚不干净偷出来的。被我拾着了。” 元子攸道“既然是阿姐的,那我便拿着了,回头我交给她。她最近一直在找。世隆你该不介意吧” 尔朱世隆陪笑“理所应当。既然主人寻来,自要物归原主的。” 晚上,元子攸特意回王府,将汗巾还给莒犁。 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莒犁很诧异“弟弟是从哪找到这个的我还以为早丢了。” 元子攸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莒犁的态度,也大致能猜到,遂如实说“我见到尔朱世隆,从尔朱世隆那要回来的。” 莒犁接过汗巾,瞧了瞧,见上面熟悉的竹叶刺绣,叹道“这块帕子,用了有十年了,原来花五两银子买的,是我最贵的一条。还以为找不回来。” 她将帕子收到袖里,让子攸到暖榻上坐“弟弟,尔朱世隆怎把帕子肯给你你怎么知道这帕子是我的” 元子攸道“我猜的。原来见阿姐用过,那天刚好见尔朱世隆手上有这个,便问他索要。他不好撒谎,只能承认。阿姐,你们之间是怎么他是不是骚扰你” 莒犁见他已经知道,也不好再隐瞒,只得红了脸,难为情道“他是个有妇之夫。我哪敢跟他有牵扯。就是那之前你介绍认识。他让他夫人奚氏来寻我,说是学什么刺绣,有一阵子我也到他家去的,和他见过几次。结果有一次他闯到王府里来,跟我说些胡话,还说要向我提亲,为他什么堂兄。我没敢理他,不小心弄丢帕子,被他拾着。” 元子攸道“他堂兄,阿姐说的是尔朱荣” 莒犁道“你也认识” 元子攸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莒犁道“那天子正跟我说的,我也不认识。” 元子攸道“阿姐有意么” 莒犁道“这不是乱点鸳鸯谱。我怎么可能有意。何况尔朱世隆,谁知道他什么居心。” 元子攸道“阿姐放心。这门婚事我也觉得不妥,跟阿兄,跟子正私下都商议过,早已经回绝尔朱世隆了。听说那尔朱荣又看上了南安惠王拓拔祯之女元春容,正在跟其商议婚事。好像双方都有意,八成是定下了。” 莒犁听这话,终于放心,同时又好奇“这人真有意思,还非得在皇室中挑了” 元子攸道“拓拔祯的女儿,也算算不得什么皇室,往上数三代勉强算皇室。她祖父是平城的景穆皇帝。景穆皇帝是文成皇帝的父亲,文成皇帝是咱们曾祖父,说起来,这位,咱们得叫她姑奶奶呢。其实年纪就比咱们大不到十岁而已。” 莒犁听的笑“元家人多,辈分就是乱。三岁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多着呢。” 元子攸道“这尔朱荣,有兵,又有家产,钱是不缺的。就是门第低,老被人取笑是胡人蛮夷,所以一心想求娶高门,提高门第。别的家族他统统都不要,就只要姓元的。拓拔祯的女儿,好歹也算是名门,只不过这些年在朝中渐处边缘,一无钱财,二无仕途。也只好嫁尔朱荣这种,算是各取所需。” 莒犁道“哎。” 元子攸道“阿姐何故叹气” 莒犁道“原来文成帝在时,咱们这位姑奶奶家,肯定是得势的。到而今呢,只能跟尔朱家这样不入流的家族结婚。这才多少年彭城王府,在高祖皇帝在时,也是得势的,到儿子这代,就不行了。再过两三代,也跟咱们这位姑奶奶家一样,渐处边缘无人问津。你说说,皇族又怎么样元家的诸侯王们多的就跟蚂蚁窝里的蚂蚁一样一个个生儿子,跟母猪下崽似的,一窝一窝,数都数不清。不是天子的直系血亲,谁把你放在心上。” 元子攸道“命中注定的事,能有何法。” 莒犁道“是无法得过且过罢了。” 天色暗了。外面下着大雪。莒犁将油纸伞递给子攸,从屏风上拿了他了披风,给他披在肩膀上,送他出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高欢 这是正光四年的冬天。并未发生什么大事,除了母亲过世,弟弟袭爵,生活并没有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莒犁之所以记忆深刻,因为那是她经历的最后一个太平年。 那个差点和她结了婚,一度只存在言传中,洛阳贵族们提起来,往往会带着鄙夷语气的名字尔朱荣,最后会影响了彭阳王府的命运。甚至是整个洛阳城,整个朝廷,整个帝国。 她是深闺中的千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过上刀尖舔血的日子。 这一切,都有赖于她的那三个好弟弟 尤其是这个三弟。 元子攸。 看起来恬淡、从容,不染俗尘,其实他才是那个最狠心、最冷酷、最无情的人。 风神秀慧,姿容俊美的长乐王元子攸。 彭城王元勰的第三子。 皇帝的宠臣。 元子攸,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多去了。 正光五年,六镇第一次起义,在怀荒镇爆发。 像一颗小小的火星子,谁也没想到它会在短短两年之内形成燎原之势,差点将整个帝国烧成飞灰。 魏国的版图,大概在黄河流域一带。 东至渤海,北至大漠,西到昆仑山龟兹,南边不到淮水。 帝国上下共有三十多个州,十多个镇。 州的数目不固定,时常在变动。 因为长江和淮河的那头还有个南朝,爱自诩正朔,和北边的魏国争夺地盘。 双方的力量此消彼长。 如魏国国内发生什么动乱,南朝的皇帝,便趁机北上,攻城略地。 同样,南朝国内有什么动乱,魏国也会趁机派兵南下,争夺领土。 位于魏国和南朝边境的那几个州郡,如梁州等,时常处于战争之中。 当地百姓也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 北魏还有一种区域划分,叫镇。 镇的等级,和州并列。 不同的是,州是行政区域。 州的最高长官叫刺史,管一地的行政事物。 镇,则是以军事为基础设立,主要分布在帝国的北边。 魏国早年将都城设在平城,也就是而今的并州。 位置非常偏北,一出都城就是草原和大漠。 之所以在这里建都,因为魏国的皇帝本就是草原出身。 一开始学习汉人安居定国,也是在草原附近。 平城的都城经营了五六十载,历经道武、太武、文成、献文、孝文五位帝王。 魏国建国之初,统治还不稳。 为了保护王都平城,抵御北边柔然民族的入侵,便在平城以北,沿线设置了六个军镇。 军镇由镇将领兵,此地居住的,都是原皇帝所属拓拔部落的部民。 拓拔人,是天生的战士。 六镇军人,是拓拔皇帝的心腹和肱骨。 战争时期,随天子征战掠夺。 和平时期戍守军镇,保卫都城,享受着优渥的待遇。 可惜,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自从那孝文皇帝拓拔宏,把都城从平城迁到了洛阳,还抛弃他的鲜卑祖宗,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元宏,以汉人自居之后,六镇的地位一落千丈。由原来的的“国之肺腑”,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此登场,拉开一场大戏的帷幕。 高欢是六镇人。 他出生的怀朔镇,跟最先爆发动乱的怀荒镇,是紧紧相挨着的。 理论上来说,他是汉人。 他祖父叫高谧,祖籍渤海,历代有做官的。 他祖父高谧在文明太后时,曾官至侍御史。因犯法得罪,被流放到怀朔为镇民。 至于为何犯法,高欢便说不清楚了。 他没读过书,也不识得字。 大概也是从高欢的祖父起,六镇成了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后,地位就逐年下降。 到高欢出生时,已经家徒四壁,连粥都喝不上。 他父亲是典型的,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把家产都败光了,穷困潦倒而死。他母亲在他出生那天难产去世。高欢自幼就是个孤儿,被他姐姐姐夫收养。 他姐姐高娄斤,家境也不好。他姐夫是个看守监狱的小卒子,只能给他基本的衣食,却没有办法给他读书。 不能读书,就意味着,这辈子是没有发达的机会了。 不过他身上有两个有点,一个是聪明圆滑。 这小子,打小就脑子好使。 他姐姐让他干活,他能想着法子偷闲躲懒,还能不让姐姐生气。 会摆弄人。身边总是凑着一群狐朋狗友,高欢总是那人头儿,大家都甘愿听他的呼喝。 还有一个大大的优点,小伙儿长得俊。 虽然家境败落,穷的要饭,但他模样长得英俊。皮肤白,五官周正,个子高大,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形象。人长得顺眼,走到哪里,总是招人喜欢。有的人穿上战袍,也不像个将军,有的的破布麻衣,瞧着也是人中龙凤。 高欢就是这后者。 可惜龙凤穷的吃不起饭。 高娄斤认为,弟弟的性子,太过滑头了。 跟他那过世的老子一样,成天四处交际,想着投机钻营,走什么捷径,弄点钱,或弄个官做。结果弄到最后一事无成,穷的卖瓦片、当裤子。人么,要想过得好,还得脚踏实地。成天做白日梦是行不通的。眼看这弟弟,一日日大了,还靠着姐姐姐夫生活,又不肯去做点正经事糊口,高娄斤担心的要命。高娄斤时常教育他,到处托人,给他找事做,帮人家喂马、擦洗盔甲,去富户家里给人做工。高欢眼高于顶,嫌弃这些活低贱,做了几天便拔腿跑了。 高欢时常在外交结,有一次,他在路上,看到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缎衣服,还披着羊裘。那人手握着缰绳,一边骑马,一边喝酒。后面跟着一百多号衣衫褴褛的小卒子,有的持枪有的带棍,跑的四脚不沾地。弄得灰尘遮天。 高欢一打听,才知道,这人是个队主。 在六镇,只要有一匹马,就可以当队主。出征打仗,那些没马的人,会跟在有马的队主身后,等于是个小官。 高欢知道后,心生羡慕。 只要有马,就可以做队主。 做了队主,就可以带兵。 虽然只是个百夫长,但也是自己的队伍。只要有人肯跟随自己,不愁找不到活路。而且做了队主,意味着成为这边镇的中上层,可以有机会认识那些达官贵人。 一切都不难,只要有马。 高欢心心念念,想弄一匹马。 可谈何容易。 他跟姐姐高娄斤说,高娄斤在厨房一边叉着手揉面做饼,一边给弟弟泼冷水 “马你哪里有钱弄匹马你知道一匹马要多少钱你把你姐姐我卖了都买不到一匹马。快别做梦了,咱们家买不起。买了也养不起。那玩意又不能耕地又不能宰了吃,放那当摆设,吃的喝的比人还讲究。一个月就要吃掉几两银子,哪里是咱们这种家庭伺候得起的。你姐夫一年都挣不到几两银子,哪有本事负担这么大开支。” 高欢极力劝说高娄斤卖房子卖地养马,说是等发达了,一定报答姐姐姐夫。把高娄斤气的拿擀面杖抽他 “你想让全家都日晒雨淋,喝西北风呢。等你发达了,你姐姐我坟头草都五尺高了。” 高娄斤劝他说“弟弟,你踏踏实实些,别做那些春梦。你没看到,那些队主、当官的都是什么人人家都是豪强地主出身,家里世世代代做官。你这样的,就算是勉强弄匹马,你也只是个小喽啰。谁让你没个好老子。当初你爹就是异想天开,拿了家底去换马,结果好了。买来没几个月,那马就得瘟病死了,去找人家理论,还挨一顿打。白白送条命。” 高娄斤说“弟弟,你姐夫托人给你找了个事,在那城门楼子值戍,一月有个几百文钱。你明天就去。” 一个月几百文钱,干那贱役,高欢不情愿。 高娄斤说“你也十七八岁了,不要眼高手低。你不安心做点正事,攒点钱,怎么结婚娶媳妇。好不容易给你找的这差,你这次再不去,以后我们都不管你了。” 高娄斤还说“你想买马。一匹战马,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你要钱自己去挣,一个月挣两三钱,攒个一百年你就可以买匹马了。” 说的高欢悻悻而退,只是贼心仍不死。 镇边上有个大富户娄家,养了好几匹马,高欢偷偷潜入娄家的马厩,观察了好几日,想偷匹马回家。不料那娄家养了几条看门大狗,突然冲出来,追着咬。马没偷着,差点跌断脚。 回到家里,他姐姐见了他,眼神冷冷的,也不叫他吃饭。 高欢饿的肚子咕咕叫,假笑着问他姐“阿姐吃过饭了没有” 高娄斤冷眼暼着他,说“我们吃过了,没给你留。” 高欢钻进厨房去揭锅盖,果然见清锅冷灶,一块饼都没有。 高欢走到高娄斤屋里,可怜兮兮恳求道“阿姐,我饿了。” 高娄斤生气道“你姐夫好不容易给你找的差事,你不肯去干。饿肚子活该。我管你十八,管不到你八十。以后你别来跟我要饭吃,我没有饭。” 高欢求道“阿姐,你就给我口吃的吧。弟弟以后有了,十倍、百倍地还你。” 高娄斤见他走路一瘸一拐“你脚怎么了” 高欢不敢说偷马被狗追,只撒谎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高娄斤看他那样儿,心又软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哪能真不管他。高娄斤无奈“你啊,什么时候能让阿姐少操一点心。” 高娄斤进厨房,给他做了一大碗面条。 高欢端着这碗面,吃的眼睛都红了。 高娄斤心疼地说“哭什么呀,又没死人。以后听姐姐姐夫的话,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的也就够了。” 高欢从此到城门楼子值戍,做了一个守门的。 每天迎着日出,背对夕阳,做一个守门的,天晴下雨,刮风晒太阳,都得站在那。换做常人,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哪天生一场大病,或者哪天打什么仗,说不定就死了。就算侥幸能活到五十岁,以他的出身,也还是一个守门的。 但是高欢不一样。 小伙儿长得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富家女 有一日,富家女娄昭君,经过城门楼子,看到正在值戍的高欢,一下子心动了。 娄昭君也是个女中豪杰。这年才十六岁,就这么看了高欢一眼,就给自己挑定了夫君,回去跟她父亲娄公说,要嫁人。 娄家,算不得名门贵族。但在怀朔当地,也是有名的富户,家里有地,有佣人,还养的有马娄公当女儿看中了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一问,才知道是高欢。 破落户儿 不久前,还到自己家偷过马,被狗咬跑了 娄昭君的爹都要吓死了。 母亲劝她“女儿啊,你嫁什么人都好,唯独不能嫁这个人。这高家家里那么穷,一个守城门的,你嫁了他,岂不是要吃苦。天底下好人多的是” 当爹的劝,兄弟姊妹都劝,千万不要嫁这人。 偏偏娄昭君这姑娘固执得很,认准了这人,一定要嫁,还说了种种的理由好处。娄昭君说“爹爹,娘,他家里虽穷,可咱们家不穷。咱家有钱,没钱的女婿,可以帮衬帮衬他。家里有再多钱财,人是个窝囊废,那有什么用。” 娄昭君的父母,打死不同意。 这姑娘,也不管她爹娘同意不同意,便自作主张,去找高娄斤夫妻俩商议婚事。 对于娄昭君的青眼,高欢是受宠若惊的,甚至说不出的感动。 这世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哪怕最疼他的姐姐,也看不起他,认为他只配做一个看守城门的,不配有抱负,不配有更高的理想。然而这个陌生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却愿意相信他,并且愿意向他托自己的一生。对于二十岁的高欢来说,这是莫大的鼓励,也是恩赐。 娄昭君离开高家院子时,高欢一路尾随着她。 他低着头,有点害羞,也有一点惭愧。 娄昭君穿着彩色条纹的裙子,小袖窄襟短襦,是束腰的,显得个子非常高挑,腰肢纤细,身材饱满。她是富户家的女儿,从小养得好,就像草原上初开的花朵似的娇艳,不像那些穷人家的姑娘,饿的骨瘦如柴,面黄肌瘦。 他都不敢谈什么喜欢不喜欢。他这辈子,做梦也不敢想,能娶这么一个姑娘。 高欢知道这个女孩喜欢他,用心良苦,也知道娄家不同意,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他不敢对娄昭君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她背后,送她回家。 娄昭君独自走着,背后是那个英俊而沉默的少年,隔她三四步远,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娄昭君心想,他是个聪明的少年。 娄昭君沿着城外的土路一直走。 回娄家有一条大道。她没走,而是绕着城边上,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她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稀疏的杨柳,在田地间招摇。 到了没人的地方,娄昭君渐渐放慢了脚步。高欢也极默契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这人的确长得很英俊。远看的时候是一种英俊,近看又不同一些。 他看起来高高大大一个,其实凑近了看,长得还细致。天生的白皮肤,非常深刻的双眼皮儿,鼻子嘴巴,都非常有形状。还长了一对浓密的睫毛,看着还怪美丽的。 娄昭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她只是看到这人第一眼,觉得他很与众不同。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兵服,站在破旧的城门楼上,然而整个人气宇轩昂,出类拔萃。娄昭君觉得,那身兵服配不上他,那手里的铁枪配不上他,那城门楼子也配不上他。 他不属于那里。 娄昭君心想他不会一辈子在这守门的。 她的心就定下了。 这人没读过书,不认字,娄昭君稍微有些遗憾。 娄昭君是大户小姐,虽然说不上才女,但字还是认得的。 不过娄昭君听他说话,并不傻。他不识字,但是常在外交结,是见过世面的。 娄昭君跟他并肩而行,轻声地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高欢低着头,说“我姐姐想让我好好看城门,不过我不想做那个。我想弄钱,买一匹马。做队主去。” 娄昭君感觉他挺有主见的,管他做不做的成队主呢至少他不是个甘心窝囊的人。 娄昭君便微微笑“你攒了多少钱了” 高欢摇头“没钱。” 娄昭君鼓励他“你还年轻,总有机会的。” 彼此沉默了一会,继续沿着那田埂前行。 娄昭君忽然问道“我问你,你想娶我吗” 高欢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娄昭君道“为什么因为我爹爹有钱” 高欢道“你看的起我,比什么都要紧。而且你聪明又漂亮。就算你爹爹没钱,能娶到你这样的姑娘,也是我的福气了。” 娄昭君道“我爹爹不同意我嫁给你。我要是硬嫁给你,他就不给我出嫁妆了。” 高欢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给你挣出嫁妆来。虽然我没钱,可是姐姐姐夫在,饭还是吃的上的。等我以后赚到钱,家事都给你定夺,钱也都给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娄昭君道“你说好了的话,可不能反悔。” 高欢道“绝不反悔。” 娄昭君低头瞥着右手,翘起一根手指道“那咱们拉钩。” 高欢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娄昭君执意要嫁高欢,她父母死活不同意,拖了好几年,拖到娄昭君都二十多岁了。这五年里,给她说了多少人家,这姑娘都愣是不答应,一定要嫁高欢。 二老也是无可奈何,把高欢叫去说话,看这年轻人虽然条件不好,连份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好在人模样看着还不错,言谈做事也稳重,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娄家二老疼女儿,虽然对婚事不满意,可又怕女儿结了婚以后要吃苦,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夫妻俩要成家,不便再住在姐姐姐夫家,娄家又出钱,给他夫妻二人建造了个小宅子居住。 娄昭君的这笔嫁资,让高欢由一个穷困潦倒的破落子弟,一下子成了怀朔镇的中等人家。他从娄昭君的嫁妆中得到了作为六镇军人最珍贵的财富,一匹宝马。 有了这匹马,高欢不再去做城门守卫了。 换掉了破烂的兵服,娄昭君给他做了好几身体面衣服,都是缎子的。穿着新衣服的高欢,再骑着他的宝马,走在街上,已经跟原来的他全不一样了。原来的他,就像那路边的野草。野草是一茬一茬的,没有名字,什么时候长出来什么时候死去,没人关心。因为野草不重要。而今有了马的高欢,算是个人物了。 他本就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这下有了马,那些朋友,都来投奔他,认他做队主。高欢很快有了自己第一个百人队伍。凡是军府有什么打仗或者演习之类的活动,也都要通知他带人去。他开始渐渐接触到军镇的上层。有钱的富家子弟、出身贵族豪强的公子哥,家里世代当官的名门,还有一些南来北往的富商生意人。 这些人,作为守门人的高欢,是永远不可能认识的。而今的高欢渐渐跟这些人成了朋友,大家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 高欢有了马以后,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叫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和高欢一样,祖上都是官贵,而今没落了。二人身世相近,又年纪相当,因此一见如故。司马子如交友广阔,带高欢认识了不少能人。整日在一处高谈阔论。其中还有一个人,是镇将段长,也爱跟他们一起相处。 段长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乃是一镇之首,不是高欢这种小卒子。高欢本以为像段长这样的将领,官贵,就是他这辈子羡慕、努力成为的对象,然而直到熟悉之后,他发现不是这样。 整个怀朔镇的上层军人集团中,都弥漫着一股怨气。 大家凑在一块,整日就是喝酒、骂朝廷。 几乎整个边镇的所有军人,都对朝廷怀着深深的不满。他们称呼那位一代英主的孝文皇帝为“鲜卑人的叛徒”。称呼而今洛阳当政的皇太后为“”,称呼小皇帝为“娃娃”“可怜虫”,大肆嘲笑洛阳。 高欢从这些人嘴里,听说了不少宫闱秘事。 类似皇太后跟小叔子通奸。说是当朝的胡太后,不守妇道,跟自己的小叔子,清河王元怿通奸,导致亲生儿子都不信任她。小皇帝元诩听自己姨父,领军将军元叉的话,把元怿给杀了,把胡太后关了起来。 高欢听了,只不敢相信“可太后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那元叉也不是好鸟,嫉妒元怿受宠,所以骗小皇帝和自己联手,想杀了元怿废了太后自己掌权。小皇帝看惹出事,后悔了,又重跟胡氏和好,杀了元叉,重新由太后掌政。不过现在母子的关系,悬乎着呢。经过那事,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实际上母子已经失和多年了。太后现在攥着权,碰也不让小皇帝碰,还硬把自己侄女弄进宫当皇后,可小皇帝不买账,压根也不搭理那位胡皇后,只专宠自己的爱妃潘氏。胡皇后进宫几年了,别说下崽,连个蛋都没能下出来。” 高欢初听这些,只觉稀罕,听的兴致勃勃。 后来听多了,那些洛阳王公们的事迹耳熟能详。哪个有钱,哪个有权,哪个和哪个亲近哪个和哪个有仇。都是传言。 “哎,你们知不知道。那彭城王元勰的儿子,最近刚封王了。” “这有什么稀罕的,不是早就封王了吗” “不是那个元子讷,是元勰的第三子,元子攸,刚封了长乐王。” 这话一说出来,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怎么可能封王他一不是嫡长子,二又没立什么功勋,他有什么资格封王” 周围人便哄笑“凭脸呗。听说这人长得美,貌比潘安。太后那老浪得很,见了这小叔子人物风流,兴许又发骚了。” 众人大笑不止。 高欢也跟着笑。其实他并不认识这些人。 他渐渐知道,他身边接触的这些所谓的贵族、军官,实际上,也都是一些处在帝国边缘的、仕途失意的、不得志的人。 地位低下的小贵族、豪强子弟,没落的士族。被流放、贬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排挤出洛阳,发配到边镇的底层官员。同样都是六镇人,原来随孝文皇帝迁都洛阳的那批人,而今都成了校尉、虎贲、御林军,成为了帝国的上层,而留下来的这些,都是已经毫无希望的人。普通镇民们吃不上饭,而这些上层有出身的军人,活的也不好,除了勉强糊口饿不死,仕途无望。大家凑在一起除了骂娘,也没啥事好干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信使 高欢跟这些人混了几年,感觉不对劲。 除了学些骂人的脏话,跟这些人混也没落着什么好。虽然他有队伍,但还是没钱。 他心想,赶紧打仗,打仗了就可以领军饷,左右同僚云“打屁仗。还领军饷,你当朝廷有那么大方打仗自备战马武器干粮,想要军饷,得跟敌人打劫去,朝廷的想都别想。你最好盼着别打仗。要是打仗,大家都要倒霉。” 说的高欢心都凉了。 高欢跟他好朋友,司马子如讨论过这个问题,关于军饷。有一次二人在一块喝酒,高欢愁起生计来,遂问司马子如。 “难道朝廷一直都不给咱们这些人发军饷吗” 司马子如家境比他好,见识的要多些。 “原来是有的。” 司马子如饮了口酒,道“你知道孝文皇帝迁都之前,六镇军人,日子最快活。那会儿朝廷建制之初,官员都没有俸禄,当官要挣钱,自己想办法捞。唯独六镇军人,朝廷会发军饷。一旦打仗,抢回来的战利品,还都要论功行赏。那会皇帝重视咱们武人,要靠六镇军人打天下。自然对咱们这些人格外优待。那时候一年到头,也就打打仗,那些地,都交给那些汉人去种,鲜卑人只管收租赋。” 高欢道“那为何现在不给我们发军饷” 司马子如道“你说怪谁,还不都怪孝文皇帝。天下大定么,皇帝觉得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所以就不管咱们的死活。当年在平城时候,文明太后就起头,说,官员们没有俸禄,要贪污,所以要给那些当官的人发俸禄,就开始缩减六镇的开支。要我说,呸。那些当官的人手上有权,搜刮地皮,哪个不是富的流油我们这些人,也就打打仗,平常哪有地方弄钱。不发军饷,大家吃喝什么后来孝文皇帝迁都洛阳,搞什么太和改制,学汉人文化。那些洛阳的官员都有俸禄,跟他去洛阳的人,做了禁军虎贲,也都有军饷,咱们留在北方的人,军饷就没了孝文皇帝还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说没有军饷,你们大家去种地吧。北边这么多地,交给你们种,不收你们的赋税。你当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情皇帝才精着呢。不收赋税,打仗让咱们自己备粮,自己出马出武器。敢情他朝廷什么都不出,咱们自己种自己的地,还要免费帮他打仗咱们都是打仗的军人,骑马自由惯了,谁耐烦给他种地。平常还好,到荒年,种地又没收成,饭都吃不上。朝廷也不闻不问。那些去了洛阳的人有俸禄有饷银,又离天子近,有的是门路升官发财,咱们留在北方的这些人,而今屁都不如了。一年吃不上饭,闹嚷几句,朝廷还说咱们是暴民,把咱们当成是眼中钉。” 高欢道“那你不想着离开这,上洛阳谋一谋生路。你要去了,也好带着我,我家里也要揭不开锅了。” 司马子如叹口气“你当我没有想过那些洛阳人,听说咱们是北方来的,正眼都不带看你一眼。他们只认姓氏出身,没有出身,在洛阳是做不成官的。皇帝是世袭,而今做官也是世袭了。” 高欢整日在外面盘混,却弄不着一分银子来家。平常在外头交际吃喝,花的还都是妻子的钱。他回到家里,娄昭君正挺着个大肚子,跟丫鬟一起,准备着晚饭。已经出生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一个在地上跑,一个在炕上爬,爹娘爹娘的叫不停,一会要这一会要那。娄昭君被缠的洗手喝水都没工夫。 高欢看了,心里便突然有点难受了。 他结婚前,向娄昭君许诺,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让她享福。而今看来,这个梦想似乎要破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 这几年来,家里只有的出,没有得进,眼看着娄昭君的嫁妆,都要被他给造光了。家里原来三个陪嫁丫鬟,已经撵走了两个,只留了一个。人多,吃的多,养不起。娄昭君很多家事只能亲力亲为。 孩子多,事情多,每天家里乱的就跟打仗一样。 他们第三个孩子,在娄昭君的肚子里已经六个月,眼看着,马上又要出生了。 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时,高欢是非常兴奋的,感觉自己厉害的不行。 然而随着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接踵而至,渐成一窝,高欢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偏偏娄昭君的身体,又很容易怀孕。每次都是才生了,没多久,又怀上了。多子多福么,也是好事,可是生多了才知道麻烦。这么多嘴,不是那么好养的。 高欢隐约感觉到一种生存的紧迫和焦虑。 这在他结婚前是没有的。虽然结婚前他也是游狐浪荡,不务正业,可那时候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今一家人,妻子孩子,全都围着转。 高欢感觉吃到嘴里的饭都忽然没了滋味。 他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对娄昭君说“昭君,要不,咱们把那个马卖了吧。” 那匹马,是家里最宝贵的,也是高欢的最爱。他每天都会亲自给马喂草料,隔几天就给马刷一刷。马鞍子都要自己亲手洗。娄昭君知道他有多爱那匹马。 那是高欢的梦想。 娄昭君听他说这话,很意外“卖马做什么” 高欢道“这马一天,要吃十几个人的口粮。花费太高了。而且现在又不打仗,留着它也没用。还是卖了,买头骡子。我认识几个人,可以想办法做点小生意。” 娄昭君听到这话,低下头,久久地沉默。 她嫁给高欢,因为她觉得自己看中这个人是个英雄,他会有出息。哪怕身处贫贱,他也不会磨灭希望。然而此时丈夫的话让她意识到,她心中的英雄在向现实妥协。他曾经为了这马,费尽心机,甚至跑去偷盗。而今他却说要卖了这匹马。 他要拿马去换骡子。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娄昭君靠在丈夫怀里。 高欢手摸着她肚子。 娄昭君道“你说,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高欢道“男孩吧。我生的,一定是男孩。” 可生下来怎么办呢。眼下还能勉强凑合,等家里剩的那点家里掏干,真就吃不上饭了。两口子总不可能一块上岳父家要饭。 娄昭君说“你要做生意,何必非要卖马。要是没本钱,要不,我去问爹爹要吧。爹爹得了外孙,肯定高兴,会帮咱们的。” 高欢道“别了,我不想人家说我吃软饭。” 娄昭君嗤嗤笑,拍他脸道“谁说你了那说你的,都是自己想吃软饭吃不着。” 高欢道“反正我不去找你爹。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欢我,去了又是弄得没趣。” 娄昭君道“咱们两个,是花家里太多钱了。其实我隔三差五的,还在问我娘要钱。家里开销太大,要入不敷出了。” 高欢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转头埋到娄昭君怀里,只是叹气。 娄昭君拍着他的头道“要不,你去找镇将段长,他不是一向赏识你,你就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让他帮你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来钱的路子。” 高欢被她提醒了,道“这倒是个办法。” 怀朔镇将段长,很欣赏高欢,曾经对他说“我老了,这辈子已经望到头了。不过你这年轻人不一样。我看你将来一定会做番大事业。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以后你见着我的儿孙,替我提携提携他们。” 高欢也不知道他那话是真心还是开玩笑,可是却记在了心上。他对段长一直心怀感激。除了妻子娄昭君,段长是第二个看得起他的人。 次日,高欢便提了两壶酒,去拜访镇将段长,说了自己的请求,希望段长能给他找个差事,好挣钱,补贴补贴家用。 段长听了,道“我这里,需要个送信的人,你愿不愿意做你有马,反正去哪里也方便,就是在外奔波,受些风吹雨淋,有些辛苦。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遇着贵人,额外给你赏赐。你看如何也可以趁机多认识些人。” 高欢一听一个月五两银子,顿时感激不尽,立刻应承了。 段长当即写了一封书信,让他送去给怀荒镇的镇将于景。 高欢骑上马,一口气跑去了。往返花了五日。 那于景十分大方,见这年轻人长得英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高欢说了名字。于景说“以后是你替段长送信了人看着倒是不错,比以前那个机灵多了。”顺手从袖中掏出了二两碎银子赏给他,对仆人说“留这位客人用饭,吃了饭再走。不必着急。” 高欢跑了一趟,得了那镇将于景的夸奖,还挣了二两银子,心里高兴的坏了。 回去,娄昭君见了,也高兴。高欢混了这么久,总算见着银子了。以前可没见过银子,以前都只见铜板 娄昭君道“那于景镇将,可真是大方,连赏人都是给银子。真是天大的好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兄妹 高欢从此往来六镇之间,充当段长的信使。这个活挺好,往返认识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这些人,出手都非常大方,每次都会赏赐他,留他吃饭。高欢 很快尝到了甜头。 这日,段长突然把他叫到了自己厅前。 段长将他上下打量,看他人眉目周正,样子颇体面,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又指着地方一个箱子“我有这个箱子,还有这封信要送去洛阳的,你愿不愿去我给你五十两银子,当做路费。这信很重要,需得人专门去送,我信得过你,你替我去一趟。” 高欢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没出过六镇。他从来也没到过洛阳去,一时都有些懵了。可是一听到段长说五十两银子路费,顿时心花怒放。这五十两肯定是花不完的,等于全是他的,高欢这辈子也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高欢立刻应承了。 他清点段长的箱子,才发现那里面装的,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敢情这段长,是要送钱去京城行贿呢 不过这跟高欢没关系,他只是个跑腿的。 高欢点头哈腰道“大人放心,东西我一定送到。” 段长给他一张纸条“这个人名字叫麻祥,住址在纸条上,你上了洛阳一问便知。” 高欢道“我知道了。” 段长道“再叮嘱你。这麻祥大人是京城里的官,身份尊贵,跟咱们这边不一样。你去了,恭敬一点,穿着打扮弄周正一些,别招了人家嫌。另外路上小心点,洛阳远,来回要两个月。外面不太平,当心有贼,注意安全。” 娄昭君已经怀孕九月,马上就要生产。 高欢这时候去洛阳,其实有些不放心。 可是有钱赚,又舍不得不去。跟娄昭君辞别“我去了,快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你好好养着身体,这些日子就别干活了。有阿姐在,要什么,你跟她说。” 他姐姐高娄斤,在一旁笑说“你去做你的事,家里就别操心了,有我在呢。等你走了,我住这边来,替你照顾你媳妇。她不会有事的。等你回来,你媳妇就生了,到时候给你抱一个大胖小子。” 娄昭君虽不舍得他离去,但还是笑着,鼓励他说“放心去吧,路上小心一点。宁可慢些,别赶夜路,天黑了就找旅店歇息,别遇见贼人。” 高欢一脸严肃,看了一眼他姐姐高娄斤,低声嘱咐娄昭君说“我不在家里,没人管你,你可不许跟那些浪荡子乱勾搭。” 娄昭君嫌他说话粗鄙,笑骂“你这人,脑子里瞎想什么,我大着这么大个肚子,我哪去勾引什么浪荡子。赶紧去了赶紧回来,别没的扯淡”高欢笑了。 高欢骑着马,带着行李,从怀朔镇出发。 出怀朔镇,沿大道,不过五日就到达平城。 这里是帝国的旧都。 三十年前,皇帝还在这里。这是帝国最繁华的地方,而今也破败了。高欢只是随便经过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赶路。 这夏热天,一路风吹日晒。他身上带的有银子,但舍不得花,白天就加急赶路,夜晚就找旅店,给老板五文或十文铜钱,求间柴房或牛棚借住。饿了就吃带的干粮,渴了就喝皮囊里的水。 牛棚里,自然不可能住的舒服。夏夜蚊虫又多,嗡嗡乱飞,叮咬得人睡不着,拿被子裹着又闷。地上蟑螂老鼠爬来爬去,一晚上叽叽叽叽。有时候遇上下雨,棚子漏水,把人淋成落水狗。有一次经过一条陌生的林荫道,突然下起大雨,四处都找不到地方躲雨,高欢只能把马系在树下,自己钻在马肚子下面,眼看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想到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心里格外想家。 听说洛阳城在黄河对岸,高欢心里还寻思,要怎么渡河。要乘船马怎么办及到了河岸,才见那天险之上用铁索架起了一道宽阔的浮桥,就如同大道一般,车马人流,都从桥上过。洛阳是都城,守卫森严,桥头有持械的士兵在把守,对来往的行人例行检查。 高欢骑着马,跟着行人过桥,刚要到桥头,忽见前面有人吵嚷。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得人高马大的,浓眉大眼,看穿着挺体面,正在那桥头高声叫嚷,揪着一个过路的商人殴打。 这人估计是酒喝多了,满脸颜色通红,身体摇摇晃晃,大着舌头,说话颠三倒四,左右百姓见了,避之不及。 不知道是,谁指责了几句,那年轻人顿时怒了,醉醺醺叫道“谁他娘娘的在骂我给我滚、滚出来” 从那执勤的守卫手里夺过长槊,挡在桥头“不站出来,今天,谁、谁也不许过桥” 前面的路于是被堵着了,所有的百姓都被迫停了下来。 高欢看的吃惊,这酒鬼,守卫不把他抓起来,还由他堵着路大闹。高欢因赶着进城,怕耽误时间,正要上前问守卫。身边一个拉牛车的人止住他“别多事。” 高欢好奇道“这人是谁怎么由得他拦路撒疯” 身边人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是头一次来洛阳的吧你不知道,这人经常在这撒酒疯,看人不顺眼就辱骂殴打。谁敢管他,人家是皇亲国戚。你知不知道他姓什么” 高欢摇头。 “人家是姓元的。” 高欢顿时明白了。敢情跟皇帝一个姓的,难怪这么撒疯都没人管。 几个人在那偷偷议论,说“这人名叫元坦。他不是一般的元氏子弟。他亲爹,咸阳王元禧,是孝文皇帝的亲兄弟。他是当今圣上的堂叔。他爹,当年可是洛阳城的首富。可惜咸阳王当年因谋反被处死,家产都被查抄了。所以这人而今就是个混子。一没官做,二没正经事干,成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斗殴打架。不过他毕竟是皇室宗亲,没犯大错,也没人敢管拿他怎么样。太后也纵着他。” 孝文皇帝,就是迁都的那位孝文皇帝兄弟的儿子,那的确是有点来头的了。 果然,不一会儿,几个将领大官模样的人,带着兵过来,连哄带笑,好说好劝把那疯子弄走了,道路才通。 过了这个桥,前面就是洛阳城的北门。 洛阳城是个大城,只是短暂的一瞥就已经能领略到它的辉煌壮丽,不过高欢此时没有心情看。他已经奔波了一个月,身上臭烘烘的,饿的前胸贴在后背上,而且两天没有睡觉了。进了城赶紧找了个旅店歇宿,睡一觉再说。 长兴坊,一处老宅。 几个士兵扶着那醉醺醺的元坦在那敲门。 敲了两声,院门打开,一个绑着丫髻,穿粉衣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从护送的士兵手上,把元坦接过来。 护送元坦回家的是熟人,禁卫军的将领郑先护,小姑娘看元坦醉成一滩稀泥,弄的那郑先护身上都是酒渍。小姑娘有些歉疚地说“郑将军,实在是麻烦了你。你要不进去坐坐吧,饮点酪浆解渴。” 那郑先护笑笑,道“不了,我一会还有事,中午要去参加宴会,就不叨扰了。你扶令兄回去,仔细照顾,当心他呕吐。” 小姑娘点点头,目送那郑先护等人离去。 “哥哥,你跑去哪啦你又去喝酒啦” 这小丫头叫元薇,是元坦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丫头长得圆圆脸,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模样很可爱。 元坦兄妹俩,都是没结婚。元坦这家伙,跟头活驴似的,又穷,又没有官做,洛阳没哪个名门闺秀看的上他。元薇这小姑娘,模样倒是不错,性子也温顺,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可是放不下她这兄长,担心自己嫁了人,这傻哥哥没人照顾,所以婚事一直也拖着。 元薇扶着她哥哥回了房,扶他躺到床上。 元坦一躺下,就鼾声大作。元薇沮丧地皱着眉,推搡他“哥哥你别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睡啊睡的家里都没钱了你在外面借的债,头几天人家来催我们还钱你倒是拿钱呀” 元坦吧唧吧唧嘴,当是有蚊子,拿手拍开,嘴里咕咕哝哝。 元薇眼含着泪,被这混账哥哥气的想哭。 她真想嫁了人去了,再也不管他了 可偏偏狠不下心。 元薇从小,是跟元坦在一块长大的。 她父亲,咸阳王元禧,多年前因谋反被杀,惨死狱中。 父亲死了,家也被抄了,元薇那会还在娘肚子里,还没生下来。 元坦那会五岁。他们上头的兄弟都受了牵累,都没活下来,只有她和元坦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被六叔彭城王元勰救下来,从小养在彭城王府。 她六叔是个好人,对元坦元薇视如己出。她六婶李媛华也温柔善良,两个孩子在彭城王府度过了童年。 本来可以靠着六叔活命,哪晓得天意弄人,她七八岁时,六叔元勰也被人杀了。 彭城王府也倒了。 李媛华不敢再让他们兄妹在彭城王府住,便在长兴坊这,给他们置了个宅子,弄了两个下人在照顾,每个月给拿点钱,时常过来看一看。元薇从小跟哥哥元坦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再气他恨他,也没法狠心丢下他不管。 元坦睡得死猪一样,元薇打都打不醒。 到了午饭时间,元薇把他叫醒,起来吃午饭。 元坦看那桌子上就两个青菜,一个烧鸡,还是昨天剩下的。元坦拿筷子拨了拨,说“怎么就吃这个” 元薇不满道“你又不是财主,穷的四处借债,你还想吃什么呀要不是因为你是皇帝的堂叔,你欠人那么多钱,人家早把你关到牢里去了。” 元坦道“你懂什么,我借他们的钱,那是给他们面子。求人办事,想不花钱能行一般人,他想给我送钱,还得看我给不给脸,收不收呢。” 元薇鄙夷道“你有什么呀你又没什么官,人家求得到你什么。你就净吹牛。” 元坦道“我吹牛元子讷他是我兄弟吧人家是彭城王。子攸他是我兄弟吧他现在官居侍中,位同宰相。朝中高阳王,天下第一有钱,那是我的五叔。皇帝那是我的堂侄子,你说他们不求我办事。” 元薇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看人家理都不理你。你整天喝酒,喝出幻觉了。” 元薇道“哥哥,我觉得你亏就亏在不好好念书。你看,你跟子攸他们都是一样出身。六叔和咱们爹爹,乃是亲兄弟。咱们爹爹是被先帝杀了,他们爹爹也是被先帝杀了。可人家现在做大官,得皇上信任,可你么,一出门,鸡和狗都嫌你。谁让你小时候不读书,连字都不会写。你看子攸多聪明,他能帮皇上写圣旨,给皇上写诏书。皇上就喜欢他。你,你就是个大草包。人家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都替你害臊。” 元坦嗤道“我怎么没觉出他们比我高明在哪。谁说当官的就一定要认字了我不认字我也能当官。” 元薇道“你就是糊涂官” 元坦拨着那盘子里几个菜,一脸不悦道“不吃了不吃了。你弄的这玩意喂狗狗都不吃。倒了喂猪吧。” 元薇看他起身又要出门“你不吃那你要去哪啊哥哥,你又去外面吃啊” 元坦道“我不吃你的猪食,你自个慢用。我去找好的吃去。” 元薇嫌弃道“整天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你自己又不做。你给我钱我要去买衣裳首饰你讨厌死了” 元坦道“你天生丽质,买什么衣裳首饰,那么多衣裳还不够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养子 元坦心里很不爽,出了门,骑马往寿丘里去,想巴结巴结他五叔。 寿丘里乃是洛阳最贵的地方,居住的多是公孙王侯之流,宅院屋宇富丽堂皇,家家园林,修得跟皇帝的御花园似的。民间称此地为王子坊,意是里头住的都是皇室子弟。尤其是元坦他这个五叔元雍,堪称富可敌国。元坦没事就去五叔那巴结。 到了元雍府上,才发现,元雍正在府中设宴。还没进门,就老远听到奏乐和歌声,酒肉的香味溢满园林。元坦心中好奇,五叔难道在宴客正说要进去,却在大门外,被虎贲给拦住。 高阳王乃是当朝丞相,这虎贲卫乃是皇帝御赐。平常元坦过来,看这个人在这值守戍卫,铠甲明光,还觉得很威风,看着跟皇宫一样的,这会自己被拦就不高兴了。 元坦气的跳脚“敢拦我,知道我是谁吗高阳王是我五叔” 那虎贲校尉认得他,却拦着不许他进,说“王府有令,不论是谁,都得有请柬才能入。” 元坦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是元坦。” 那虎贲交换眼色,其中一个便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又出来,道“高阳王宴客正忙,没有工夫见闲杂人等。” 元坦那暴脾气,顿时就克制不住了。 这家伙,也是个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体格。听说高阳王宴客,自己却没收到请柬,还不许他进去,顿时怒火中烧,直接一脚上去,踹开那虎贲拦在身前的长槊,破口大骂道“你个狗养的东西,认不得你爷爷是谁连你爷爷的尊驾都敢拦,信不信爷爷弄死你” 把那虎贲吓得赶紧让路,元坦气冲冲地进门了。 高阳王元雍,正在厅中宴客。席上铺满了珍馐,金杯美酒流溢,歌儿舞女彩袖飘飘,清音绕梁。与座的嘉宾,得有百来人,除了元氏亲贵子弟,就是些贵族官员们。众人正觥筹交错,彼此敬酒。元坦冲到厅前,定睛一看,别人且没看见,第一个注意到那坐在东边席上一个白衣胜雪,姿容美丽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位素来自认为感情亲昵的堂弟元子攸。元子正也在,两兄弟一对儿挨着,两朵儿雪白的并蒂莲似的。 元子攸身边,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中年人,就是早上他喝醉酒后,送他回家的禁军将领郑先护。那郑先护早上说有宴会要参加,原来是到这来参加宴会 再巡视诸席,只见凡是姓元的,连那些旁枝末亲,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在席上呢,唯独他没有受邀。 元坦瞬间是羞愤难当,冲上去,一掌掀翻了就近的一只桌子。那酒菜杯盘哗哗洒了一地,席上的人都不留神,被猛掀了一身的酒菜,全都呼喝,跳将起来。 其余席上的人,都停了杯。 高阳王元雍,高冠博带,从那厅内出来,见是这元坦闹事,大皱其眉。这么多人看着又嫌丢脸,也不肯跟他啰嗦,直接阴沉着脸吩咐虎贲道“什么人把他放进去的,赶紧给他丢出去,别扫了客人兴致。” 元坦两眼怒瞪道“五叔,你如此不近情理么连侄子都不认了。在座的诸位评一评理,五叔今天过生日,请了这么多人,唯独不请侄子我,难道我不是姓元的” 那四下宾客,议论纷纷,有人已经笑呵呵,看起了热闹来“对啊,高阳王,这位客人,我们都认得。他是咸阳王元禧的儿子,亲兄弟之子,算得上是近亲。叔叔过寿,理应来贺的。” 高阳王元雍听得来气,指着那元坦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哪次过来,不是在我这搜刮,就是在我这喝醉酒了大闹,满嘴胡话。我看你就是个疯子,不留在家里养你的疯病,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着奋袖大怒“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元坦一脚踹开虎贲和仆人,红了眼睛大怒道“元雍你这小人,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翻脸不认人” 元雍道“你借了我两千银子,尚未归还,还敢在这里张狂。” 元坦冷笑道“两千银子而已,你就心疼了。皇叔,你夺走了我家的多少银子皇叔都忘记了吗” 元雍骂道“你这狂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元坦怒目道“我父亲在时,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我父亲富比天子,诸王中谁能比得你也不过是跟在我父亲屁股后头跟的。我父亲被高肇那奸人所害,我咸阳王府偌大的家产都落到了高肇那奸人手里。高肇一个出身鄙陋的无名小卒,得了我父亲家产,顿时富可敌国。我就奇怪了,高肇死后,他的家产又去哪了呢不是落到皇叔你手里了吧全天下人都知道,高肇是被皇叔你杀的可惜侄儿那时才七岁,没能替我父亲讨回公道。眼睁睁看着我父亲家产,落到旁人的手里。皇叔,你现在这偌大的宅邸,满宅子堆满了金银珠宝,其中有多少是我咸阳王府的我曾在皇叔的府上,看到一柄玉如意。我父亲生前,我曾在他案头亲手摆弄过,上面刻着永寿二字。那是我父亲的字元雍你这奸贼你还我的家产来” 这话一出,四下议论纷纷。这元坦虽看着像个疯子,然而他说的这段话却是实情。那咸阳王元禧,当年的却是富可敌国,有巨万的家产,死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件事,一直是颇被人猜测的。 那高阳王元雍气急败坏,哪还有一点雍容华贵的样子“杀你父亲的人是高肇,你咸阳王府早就被抄家,家产都充了公了,你有什么家产我看你是狼心狗肺,亏我这些年借银子给你。” 说着让家人拿乱棍棒,将他打出去。 那席上的白衣青年,也就是元子攸,见此状,连忙起身劝高阳王“皇叔算了吧,我看他是喝多了酒,胡说八道。” 元坦见他说话更怒“元子攸,我把你当兄弟,你倒好,看起我的笑话来了。” 元子攸当着众人,也觉得没脸,然而还是保持着风度,温和道“你这就是误会我了,我并不知道你要来。” 元坦道“你不知道我要来。我没来你总知道吧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儿” 当下,元坦被丢出高阳王府。 他也不走,就躺在高阳王府门口大骂。 席上众人,各自归座。元子正悄悄向元子攸道“阿兄,你看见了吧我就说,咱们告知他一声。现在好了,他连咱们一起骂。” 元子攸道“告诉了他,他不还得来闹,随他去吧。” 边上郑先护安慰道“这也怪不得二位殿下。早上他喝醉了酒,在河桥那里闹事,是我亲自把他送回家中。本来该跟他说一声的。可我看他醉的人事不醒,怕跟他说了反而多事,就没多那个嘴。不晓得他怎么自己找来了。” 元子攸道“他又跑去河桥那闹事了” 郑先护笑道“他么,正经的王孙公子,他都惹不起,只好去欺负那些老百姓。不过二位殿下,末将倒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这元坦,虽然从小在彭城王府长大,跟二位殿下亲厚。不过这人素来蛮横无理,又喜欢为非作歹。二位殿下还是跟他离远一些为妙。” “郑将军说的是。” 酒宴过后,元子攸,元子正提前离开高阳王府。到那大门外,还见元坦在那地上躺着,抬胳膊挡着脸,嚎啕大哭着。 元子攸想不理他,见他这样,又不忍心,让车夫去,将他搀扶上车。 元坦不上车,愤愤大骂道“你少跟我来一套,我今天可是看清楚你们的为人了。以后咱们不是兄弟,谁也不认识谁。” 元子攸元子正一起下了车,站在他面前。 像两朵雪白的并蒂莲。 元子攸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脸色不阴不阳的“你这话说的好。你自幼死了父母,若不是我父亲收养你们兄妹,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两个,早就没命了。这些年是彭城王府将你们养大。我父亲过世,我母亲节衣缩食,也没有抛弃你们,你不感激便也罢了,还怪起我来了果然应了那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元坦听了这话,顿时止了哭,脸红脖子粗。 元子攸道“你不上车,你就在这闹吧,看谁会搭理你。不识好歹,我看你还真不知道你自己是个笑话。” 元子攸实在不想帮他,转身回了车上。 那元坦看他兄弟二人都上车,心里也慌了,连忙跟着爬上去。 他要挨着元子攸一起坐,元子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看看你自己身上的灰,离我远点,别沾到我身上。” 元子正笑而不语,递给他一块绢帕子。 元坦拿那帕子擦了擦脸,又掸了掸身上的灰。 他要将帕子还元子正,元子攸笑模笑样,道“你留着吧。” 元坦总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车夫驱着马回彭城王府去。元坦愤愤不平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元雍。明明我家的家产,都是被他夺去了,他还装的事不关己的样子。还这样当众羞辱我。” 元子攸冷漠道“你说他夺了你的家产,你有证据” 元坦憋红了脸,叫道“我是亲眼看见的,而且人家都这么说。” 元子攸道“你亲眼看见你哪只眼睛看见人家说,人家是谁人家给你作证了吗别说你没凭没据,就算是你有凭有据,人家现在是丞相。你是什么你一个谋反大臣的儿子,你家都被抄了,那些东西,也早就不是你家的了。” 元坦红着脸,恨恨道“不是我家的,难道就该是他家的了就算是我家曾经被抄家,那些东西也该归国库,凭什么落到他手里,让他嚣张。你没看他那个得意样,以为自己是皇帝一样。大家都姓元,凭什么,凭什么我家有钱就该被抄家,他们这么有钱,就活的好好的。” 元子攸道“凭人家聪明,凭你是个猪脑子,这还不够” 元坦吃瘪了。 元子正笑,攀着元子攸肩膀,替他揉着胸口“阿兄,你也别怪他了,他今天也够惨了。” 元子正倒不在意元坦,只怕子攸不高兴。 元坦那是个厚脸皮,巴掌打在脸上,只晓得疼,不晓得羞,他这三哥却是极好面子的,元坦今天闹得他有些丢脸。 元子攸道“谁爱骂他,他自己闲的找骂。” 元坦想不通道“我爹咸阳王,和你爹彭城王是亲兄弟,咱们的出身一样。我爹不讨先帝的喜欢,你爹也不讨先帝喜欢。我爹是被先帝杀的,你爹也是被先帝杀的。凭什么现在你们就有官做,还是高阳王的宾客,而我,一没有官做,二还被人排挤。我气不过。” 元子攸冷淡地暼了他一眼“谁跟你爹一样。你爹当年是捞钱捞得太过分,私卖盐铁,公然受贿,操弄权柄广营私产,弄的朝廷乌烟瘴气。先帝看不下去才对他开刀,毫不留情,连咸阳王府都抄了。我父亲为官正直,没做过半点不法的事情,天下无人不敬仰,纯属是被小人所害,被他的兄弟们连累。你父亲的事是罪有应得,我父亲是含冤而死,别拿你父亲跟我父亲比。” 元坦听他这么说,不但不气,反而嘻嘻笑起来“子攸,你别这么傲,管他怎么死的,结果不都一样。” 他乐呵呵“彭城王现在,不也没有平反么。” 元子攸转头,盯着他,许久,皮笑肉不笑道“元坦,要不是看在父母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踹下马车了。” 元坦得意扬扬道“彭城王是我的养父,彭城王妃是我的养母。我生平最敬重我的养父养母。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王父和母妃的养子踹下马车我王父和母妃不会放过你的。” 元子兄弟的出身,跟元坦兄妹的出身的确一模一样。他们的父亲,都是孝文皇帝的兄弟,当初跟随孝文皇帝迁都洛阳,曾经建功立业的。连杀父仇人都是同一个。当年为外戚高肇所谗,被先帝杀掉的诸王,一个咸阳王元禧,一个北海王元详,一个彭城王元勰。 也正是因此,几个孩子心里,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之意。毕竟,都遭受过一样的痛苦,能理解彼此的感受。元子攸心里很看不上元坦,可是又对他有些怜悯。 元子攸总觉得元坦像是另一种可能的自己。 元子攸要送元坦回他家。到了长兴坊宅子外,这元坦死活不肯下车,一定要跟他们回彭城王府。元子攸严肃命令道“下去,回你自己家。我可不想你的那帮债主们成天跑到彭城王府去要钱。” 元坦扒着车门硬不放“你胡说八道了,谁敢到你彭城王府去要债。我不过就是想回去,看一看莒犁,看一看大嫂。” 元子攸道“我可提醒你,不许问我阿姐要钱。我阿姐统共就那么一点私房钱,也就只够攒着买点果子蜜饯,花儿粉儿的,被你要去了她怎么办。” 元坦道“你怎么就是信不过我呢你问问莒犁,我什么时候问她要钱了再说了她没钱,你给她拿就是。你那么心疼她,你不给她拿钱。你好意思说。” 元子攸撵不走他,僵持了一会,元薇听到人声,从门内出来了。这丫头黄衫绿裙,圆脸娇俏,见到这元子攸元子正,顿时笑脸如花“子攸哥哥子正哥哥,你们两个怎么来了你们进屋来坐呀,在车上呆着干什么” 元子攸虽不喜欢元坦,但对元薇这个小丫头,还是非常怜惜的,顿时露了笑。 元坦见他要说话,手一叉,挡在元子攸脸前面,说“他们不下车,我就是回来跟你说一声。我跟他们去彭城王府玩会,你晚上自己照顾自己。” 元薇还兴高采烈“子攸哥哥子正哥哥,你们下来玩啊。” 元子正从袖里取出四块二十两银子的钱袋,半边身探出车,笑着递给元薇“哥哥给你买胭脂水粉的。” 元薇两个眼睛发亮,高兴道“谢谢子正哥哥。” 元子攸是很久没见这小妹妹了。之前见面,也没给她礼物,这会又来到门前。元子攸没带钱,随手拔了手上的白玉扳指一枚给她,笑道“给你个小玩意儿,值钱的。可以做纪念,也可以拿去当了换钱。随你怎么喜欢。” 元薇更开心,把那扳指接过“谢谢子攸哥哥,我肯定要留着它做纪念的。” 元坦目瞪口呆道“你们两个,对我这么抠,对这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大方。” 元子正笑道“乖乖,你要变成我妹子,也跟阿薇这么可爱,我也疼你爱你。” 元子攸也笑“这话有理,我也觉得阿薇可爱,见了就喜欢。至于你,还是算了吧,多看一眼我眼睛疼。还想要我的钱” 元坦瞪眼道“你说真的那我马上男扮女装去你给不给钱” 三人一行来到彭城王府,大姐莒犁屋里。 哪晓得有稀客在,一进门,只见莒犁跟一个人坐在榻上说话儿。绛红的短襦,浅绯色的裙子,背影儿望着望着似有些眼熟,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阿蒻那丫头,顿时都笑了。 阿蒻一见到元子攸,两个眼睛就亮起来。她喜形于色,分明带着少女的娇羞。元坦和元子正顿时起哄,推搡元子攸道“好了好了,你的未婚妻在这里了,还不带她躲到那花架子、树荫下卿卿我我去。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元子攸跟阿蒻,都被笑的有点不好意思。阿蒻扬了脸道“我不是过来找他的,我是来找莒犁姐姐玩的。你们别笑。” 元子攸温和地笑“我们也是来找阿姐玩的。” 他指着元坦“这厮说他要男扮女装,阿姐你给他扮一扮,拿你不要的旧衣服给他穿穿,脸上给他抹抹粉,涂点胭脂,别让他只是耍嘴皮子。” 莒犁笑道“男扮女装就他这五大三粗的” 几个人拽着元坦,到莒犁的梳妆台前坐下,搽粉抹嘴唇,七手八脚给他装扮起来。莒犁笑道“你们这群闲的没事干的,别糟蹋我的东西。” 正玩笑着,突然禁卫军来人,找元子攸,说“殿下,出了大事了。” 元子攸跟子正一块出门,二人站在明媚的日光下,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禁卫军闹事,几千号人一起包围了吏部尚书张彝的宅子,要杀张彝。皇上让你进宫,赶紧商量商量该怎么办。恐怕要闹出大事情。” 禁卫军是天子的警卫,皇帝包括朝廷所有人的脑袋都系在这些人手上。禁卫军哗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元子攸的心情瞬间阴凉凉沉到了谷底。 他没时间跟莒犁打招呼,只跟元子正说了声,便立刻进宫去了。莒犁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走出房门来,只看到元子攸一身白衣,匆忙离去的背影。莒犁有些不安,问元子正道“小弟,他干什么去了” 元子正摇头,没回答,不一会儿也离去了。 莒犁回到房里,只见元坦梳着个女人头发,穿着裙子,脸上胭脂涂的红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阿蒻在那笑得不行。她也不由地笑了出来。 元坦道“莒犁,子攸他们怎么不见了” 莒犁笑道“兴许有事,临时出去了。一会就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尚书 高欢骑着马,沿着洛阳的街道慢慢散着步。 洗了澡,睡了一觉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洛阳不愧是帝都。 大车上车水马龙人流拥挤,都说着汉话。 高欢祖辈在六镇生活,不过他祖父是汉人,高欢汉话说的不错。所以语言全听得懂。 他看到很多衣冠士族,穿着大袖翩翩的长袍,峨冠博带。这些汉人款式的衣服,袖子和袍裾,都是老长老长,长的几乎要拖地。连那高鼻深目,碧蓝眼睛的外国人,也都穿这这种衣服。穿短衣的,都是些看起来潦倒的贫民。穿胡服的更少了。 除了他,街上甚至没有见到几个骑马的。 高欢本以为六镇缺马,洛阳是帝都,那马应该很多,没想到洛阳街上马的数量,看起来远远不如六镇的多。骑马的人更是几乎没有,马车倒是多。不过这种拉车的马,一般没法作为战马打仗。 坐轿子的人很多,洛阳人非常喜欢坐轿子。 孝文帝迁都洛阳三十多年,太和改制的影响非常明显。北方的六镇,距离帝都遥远,还保留着非常浓重的鲜卑习气,比如穿胡服穿靴子,说鲜卑语,以及爱好骑马。然而洛阳鲜卑人,经过三十多年的汉化,早已经丢弃了身上的鲜卑特征。衣着、语言,生活习惯,已经完全同汉人无异。类似高欢这样在洛阳大街骑马的,几乎是异类。 洛阳人崇拜佛教。 沿着洛阳,能看到很多佛寺,家家都修的非常气派,仿佛园林一般。几乎走一会就能看到一座佛塔。僧人尼姑更是遍地都是。洛阳人几乎全民信佛,家家户户都供着佛龛,人人都会到佛寺去祈福。这些佛寺,有的是官府所建,有的是信徒们集资所建,还有一些是那些有钱的王公贵族,私人出资。京中的官贵们,几乎人人都有施舍建寺。包括那位鼎鼎大名的彭城王元勰,也都在城东的建春门外有家寺。这些地方大多都是能供游人免费进入和观赏的,包括里头那些珍稀景致。 洛阳人和北方人,处处不同,唯独一点相似,都极其信佛。甚至连给小孩取名字都喜欢沾一些佛教的名词,想乞求庇护,类似菩提、莲花之类。 高欢也信佛。 佛家说,人有来世。不论在人间经受多大的痛苦,只要想到有来世,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管是犯了多大的罪孽,有佛祖在上,也总能够乞求超度。佛爱一切世人,不论它是贫穷还是富有。佛原谅一切世人,不论他是善良还是邪恶。佛不偏心,所以世人也都爱佛。 今生幸福的人,祈求来生继续。今生不幸的,渴望这辈子的痛苦,能换来下辈子的幸福。人人都有痛苦,人人皆有所求。于是,捐佛像,造金身,托身于佛。于是狂热的宗教徒,舍尽家财万贯,口中食,身上衣,尽付为佛祖身上金箔。上至天子,下至贫民,无人不如此。 这就是洛阳人,和北方人精神上唯一的共通之处。 高欢沿路逛了几座佛寺,几乎每座寺里都香火鼎旺,佛像一座座也是精妙不已,有金身的,有白玉身的,有象牙身的。有释迦,有菩萨,有罗汉。有站的有立的,有弹琵琶的有跳舞的。有经书里的弥勒,也有真人造像。佛殿禅房雕梁画栋,建筑精美之至,仿佛就是西天故事里描绘的极乐仙境一般。所有人能想象的,尘世找不到的快乐,都在这金碧辉煌的佛殿中找到了皈依。 寺里有卖护身符的。高欢拿五文钱买了一只小小的护身符,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从小无父无母,无人庇护他,而今花五文钱买了个护身符,也算是投靠了佛祖了。他希望以后有佛祖来庇护他。 洛阳吃的也多多了。 不像北方除了酪就是面,洛阳不愧是帝都,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有射靶子的,有卖泥人,捏糖人的。高欢看到有人举着一个大草把子,上面插着一串串红的什么果子,一问才知道,这叫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高欢没吃过,有点嘴边,花两文钱买了一根。 这冰糖葫芦酸酸甜甜,果然是很好吃。高欢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糖人吃着也不错,就是吃多了有些腻。 他渴了,街头有卖五色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反正就是有绿的红的白的,不同颜色的饮料。高欢初到洛阳来,对什么都好奇,也尝了尝。结果那白的就是牛乳之类的,红的像是什么酸枣汁。 高欢骑着马,啃着糖葫芦,经过铜驼街时,和正坐在马车中,准备要进宫的元子攸擦身而过。然而谁也没有认识谁。 元子攸没看到吃糖葫芦的高欢,高欢也没看到马车中正襟危坐的长乐王元子攸。 他最后目光落到到了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骑着马,身穿着华丽的胡服,却梳着汉式女子的高髻,装饰的很华丽,看得出来身份不一般。高欢感觉她身上的衣服,应该是丝绸质地,脚脸上的鞋子都绣着精致花纹。她身下骑的那匹马,至少价值千金。高欢也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背影,格外有魅力。他目光情不自禁地留意着她纤细饱满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还有她白皙的脖颈上。 那女子身边还跟着婢女,婢女也骑马,一看二人就不是普通出身。 高欢被勾魂似的的跟了一路,直到那女子有所察觉,回过头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骂了句什么,很快带着婢女走了。 高欢有些臊皮地摸了摸鼻子。 天气热,逛了一会,身上汗就渗出来了。高欢看道旁树荫下有水井,边上搭了个棚子,有人在卖水。高欢过去树荫下歇凉,跟人打听道“老人家,这洛阳,还有什么可参观的吗” 他刚才京城,就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瞧瞧热闹。 那卖水的老人家道“你是初来洛阳的吧永宁寺去过吗” 洛阳人有句话,不至永宁,不到洛阳。没去过永宁寺,不算到过洛阳。洛阳人人崇佛,有名的景点,几乎都是寺庙。这永宁寺是洛阳最大的佛寺,是当朝胡太后所建。寺中有永宁塔,传闻高达百丈,乃是洛阳最壮丽的寺塔。 高欢顺着人的指点,前往参观永宁寺。 古人有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永宁塔岂止百尺,足足去地一千尺。 永宁寺附近一带,都是官署。东边是太尉府,北边是御史台,离皇宫正门阊阖门不到一里地。禅院恢宏壮观,僧房楼观,达一千余间,里头所藏的佛像经书,都是当世珍品。其中最为人所称的就是永宁塔,建筑恢宏,可谓是殚土木之功,穷造型之巧。据说离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都能看到此塔。这可能是夸大之词,不过这永宁塔的确很高,实乃是平生所未见。因为此地离皇宫又很近,站在塔顶往下看,能窥见洛阳宫内的情形,所以太后让人把此地封锁了起来,不许游人登塔观览。高欢只在几十丈外的地方,远远地看了一眼。 因胡太后笃信佛教。传闻为建此塔,朝廷花费巨资,尽倾国库,然而太后和皇帝,也就是仅仅在寺塔建成之后登塔观览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人上去过。 那些王公贵族,获得特许,应该是能上去的,不过高欢上不去,干看着眼馋。 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人闹事。 这一带,不是官署,就是那些大官的府邸,按理说是清净的地方,这会却围拢很多人,群情激动,正在高声喧嚷什么。 高欢是个好热闹的,见人多,便削尖了脑袋往内挤。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一处宅子大门在叫骂。 都是些壮年男子,看起来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着像军人,而且身份不低,都是穿锦着缎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聚在这里骂人。 这种场面,高欢倒是挺熟悉。他在怀朔镇时,有时候荒年,没粮食,或者要打仗了没军饷,他们这些人,就会不约而同到镇将府门前闹事,问镇将要粮食。不过那都是穷,吃不上饭,一群人臭烘烘在那,跟讨饭的叫花子似的。眼前这些人一个个穿着体面,看着也不像饿肚子的,这又是在闹什么。 高欢是个胆子大的,也不怕,很快挤到那宅子门外。人头攒动中,隐约看到那宅子门匾上写着“张宅”二字。这张家,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居然得罪这么多军人。 高欢把马拴住,挤到闹事的人群里询问“这发生什么了”周围几个青年人看到他身材高大,面带英武之气,以为他是自己人,说“兄台,你也是禁卫军的你是哪一部的怎么没有见过你” 高欢心中吃惊这帮人,居然是禁卫军的 要知道,禁卫军,乃是六镇那些军人们羡慕向往的对象。天子的亲兵,保卫皇都,虎贲御林,地位尊贵,而且待遇优渥,每年都有俸禄领。高欢那些六镇的兄弟们,个个都巴不得到洛阳成为禁卫军。 在高欢这样的六镇人眼里,这些禁军,都是天子骄子。他们怎么也爱起哄闹事。 高欢问这是谁家,只隐约听到有人说 “这是吏部尚书的宅子。” 高欢惊讶不已,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到吏部尚书家门前闹事。边上有人叫道“这张氏父子,简直欺人太甚咱们这些人,为朝廷卖命,脑袋绑在裤腰上,一辈子也得不到升迁。他们这些文官什么事不干,只靠着出身家世,就能做大官,享受荣华富贵。可恨这张氏父子,还向朝廷上奏,要禁断我们武人的仕途,禁止武人入清流。今天非得把他张氏父子揪出来,咱们要讨个说法” 高欢也没听懂,只见这些人群情激奋,在这张宅门前破口大骂。有朝门上吐口水的,有解了裤带,朝着大门撒尿的,有往里扔砖头的。甚至还有人拿刀剑击门。 这么大的阵仗,那洛阳尹早就带着人来了,将这现场团团包围。然而闹事的是禁卫军,这些家伙,个个都是能打仗的,正经的流氓兵痞,真打起来,不定谁吃亏。洛阳府那些小卒子哪敢招惹,站在外围,不敢轻举妄动。 高欢眼看着群情激奋,官兵也镇压不住。众人高叫,喊交出张氏父子。那张氏父子偷偷打后头逃跑,被人给活捉了,带到前门来,众人一齐上去,将这二人乱拳痛打,又放火焚烧张宅。没过一会,竟然将那吏部尚书活活给打死了。 高欢也不是没见过杀人,然而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吏部尚书,可是朝廷的大官,竟然被乱拳打死。连尚书的宅子也敢放火烧。这等于是造反。 高欢见势不好,缩了脑袋,到树下牵上自己的马,便偷偷要溜。果然,他刚离开人群,前方就浩浩荡荡来了一大队的人马,也是禁卫军的人,都穿着铠甲,持着兵刃。为首的却是一个年未弱冠,一身素白绢衣,面貌极其俊美的青年。 高欢正纳闷这人是谁,看模样年纪不大,居然在这种时候带兵出来。了不得。却听见那洛阳令忙不迭迎上去,冲那白衣青年叫道“长乐王殿下,你可算是来了都出了大事了” 高欢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长乐王,好像在哪听过。对了,这人就是那个传闻中彭城王元勰的儿子,长乐王元子攸。 高欢只听说这人相貌非常美,凡是见过他的,无人不对他的容貌风度印象深刻。高欢老远看了一眼,心想这传言果然不虚。这位长乐王的确是神仙一般人物。 高欢羡慕了一阵。 元子攸持着鞭子,下了马。 那禁卫军的闹事者一看他,顿时就噤了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结识 元子攸的外表太过出众,使得他一出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投到他身上去。而他身上自有的那股端庄沉着的风度,能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他下一个动作。 元子攸在一队禁卫军的保护下,前往人群,边走边下令道“把这些闹事的都抓起来,先押入大牢。派些人去灭火。” 元子攸带的人多,一下子包围了过来,将现场控制住。 高欢一看官兵来抓人了,赶紧牵着马就溜。 高欢匆忙回到旅店,才发现洛阳城已经戒严,到处都在传扬此事。高欢本来还想打听下怎么回事,就在旅店前的大堂里,听见有两个客人在聊“禁卫军的人包围了吏部尚书的宅子,在那里闹事,把张彝父子给打死了。” 高欢见那几人,衣着华贵,不似普通百姓,便忍不住上前套近乎“我刚从吏部尚书家的门前过来,你们也知道这事” 那几人面貌都年轻,二十来岁,正喝着酒。看高欢虽然是布衣,然而相貌不俗,还有马,对他客气地笑笑“这位兄弟看着不是洛阳人,是北边来的吧” 举了酒壶,斟了杯酒,邀请他一起坐。 高欢也不客气,当即坐下,跟这几人同饮。 两个人,一个穿黑色大袖袍,看着倒风度翩翩。另一个穿的胡服,身材极壮,白皮肤黄头发,留着黄胡子。高欢向他们打听道“你们刚才说,禁卫军的人,杀了张彝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穿黑衣服的人笑道“兄台你不是刚从张家宅子回来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高欢道“惭愧,在下是前日刚来洛阳,对洛阳的事一无所知。” 那黑衣服的青年也不隐瞒,笑模笑样道“张氏父子掌管吏部,前不久向朝廷上了道奏章。要从现在起,禁断武人入清流。禁卫军的人得知后大怒,就出了这么一起事。” 高欢有些听不懂“禁断武人入清流,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衣服的人笑道“清流的意思便是士族。禁断武人入清流,意是禁止武人通过军功成为士族。我魏朝,自孝文皇帝,太和改制以来,便明确划分了士族和庶族。只有士族有资格通过朝廷举荐做官,庶族不能为官。士族的姓氏等级,朝廷都记录在册。士族的身份是子孙代代相袭,只要有出身就能做官。原来孝文皇帝划定士庶时,也是依据这些家族的实力。可是这么多年了,事情总是在变。禁卫军的底层士兵们都是庶族,辛苦为朝廷卖命,却因为不是士族而不得升迁。那些父辈是士族出身的人,哪怕是什么能力都没有,也能凭借出身在朝中做官,占据清贵要职。本来就有些不公平,大家不满意。原来这些人,可以通过打仗立功晋升为士族,也算是有奔头。可这张彝父子倒好,给太后出这么一个主意,一封奏疏,直接扼死了数十万禁军将士的上升仕途。禁卫军的人恨不得扒他的皮拆他的骨头。” 高欢道“这张彝父子,为何要这么做” 那黑衣服的人笑道“朝廷看不起武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孝文皇帝迁都后,武人渐趋边缘,而今朝廷不是汉人的朝廷,也不是鲜卑的朝廷,而是那些门第贵族的朝廷,自然由他们门第贵族折腾。” 高欢道“门第贵族,你说的是哪些” 黑衣服人笑道“你说呢而今天底下最大的门第贵族,莫过元氏。朝廷的三省六部。哪个衙门里没有姓元的官还有那李郑王崔,朝中成群结队都是这些家族的官。” 聊了一阵,话颇投机,高欢便主动询问对方名姓。那黑衣服青年道“在下尔朱世隆。” 又指着身边那黄头发的人说“这位尔朱兆,是我的族侄。” 高欢忙道久仰。 高欢听过尔朱这个姓,并州鼎鼎有名的尔朱家。还有那个叫尔朱荣的,秀容第一领民酋长,极有威风,六镇人都知道。高欢忍不住好奇道“两位跟那个尔朱荣是什么关系” 那尔朱世隆一笑“尔朱荣乃是我的堂兄。” 高欢惶恐不已“失敬,失敬,在下高欢,十分敬仰尔朱将军。” 尔朱世隆听他性高,顿时十分感兴趣“姓高。这位兄台,莫不是渤海人吧” 渤海的高氏,乃是天下有名的望族。所以高欢一说自己姓高,对方便以为他出身渤海高氏。高欢有些脸红,含糊道“在下祖籍是渤海人,而今在怀朔。” 那尔朱世隆听他是怀朔人,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原来如此。说起来咱们都是北方人,难得在此幸会。高兄来洛阳做什么” 高欢道“我是来送信的。” 尔朱世隆道“替谁” “怀朔的镇将段长,送信给麻祥麻大人。” 尔朱世隆点头“这两人我都认得。” “尔朱兄在洛阳做什么” “做官。” 高欢心里一惊喜敢情今日碰上贵人了正好大家都是北方人,赶紧攀亲倒故“尔朱兄在朝中任什么官” 那黄头发的尔朱兆,一直在边上虎着个脸,也不说话,门神似的。高欢有些不安地觑了这人一眼,道“这位小尔朱将军神色好像有些不高兴” 尔朱世隆暼了那尔朱兆一眼,笑呵呵说“高兄不必往心里去。我这位族侄,不太通汉话。只会鲜卑语。” 高欢道“在下也会鲜卑语,咱们不妨用鲜卑语聊,免得冷落了这位小尔朱将军。” 尔朱世隆笑道“别了。这里是在洛阳,又不是在并州。说汉话,他听得懂。” 高欢道“哦哦。” 因说到高氏,尔朱世隆道“这冀州刺史高翼,倒生了几个好儿子,英雄了得。” 尔朱世隆冲着高欢,笑“这高氏是你的本家,你们都是渤海人,祖上也是有渊源的。有机会见着,可以认识认识。高家财大势大,手下兵马巨万,不比尔朱氏差。” 高欢一听,顿时感兴趣。他正愁找不到生计,若是能抱上渤海高氏这棵大树,以后不愁没有前程,忙问道“尔朱兄认得渤海高氏的公子,能否给在下指个路,引荐引荐在下属实想结识一下这几位高公子。” 尔朱世隆道“我只认得高氏的长子,这人叫高乾,为人仗义,一身的豪侠胆气,颇爱助人为乐。他还有三个弟弟,也都跟兄长一样,性子勇猛,侠肝义胆。” 高欢心中羡慕道“尔朱兄能否替我引荐引荐” 尔朱世隆道“引荐倒可以,不过这人最近不在洛阳。这样吧,回头你若需要,可以到府中去找我。我替你给他写一封书信。” 高欢感激不尽,忙询问尔朱世隆住址。 因见两个姓尔朱的都在,高欢便问起那位有名的大酋长尔朱荣。尔朱荣有爵位,封的博陵公,高欢便故作亲近问道“博陵公最近是否在洛阳” 一说这个,那尔朱兆,便在一旁扯着破锣嗓子,哇啦哇啦说起来。 那尔朱兆说的是鲜卑话。高欢一听,原来那位大酋长,刚才就在张家做客,正碰上禁卫军闹事放火烧宅子,吓得赶紧从后头溜走了。尔朱兆所以愤愤不平,过来找尔朱世隆说这事。 尔朱荣送给那吏部尚书两匹马,五百金,想让吏部尚书给在朝中安排官职,哪知才把东西送出去,就发生了这种事。气得那位博陵公在家骂娘。 高欢心痒痒,想去拜访一下这位鼎鼎大名的博陵公,但自己这种无名的小卒,想必人家也不会见,因此没敢说出口。 高欢结识了这位尔朱世隆,心里十分高兴,准备办完事,就备点礼物去这人家里拜访一下。次日一早,便收拾了去找那麻祥大人府上送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受辱 麻祥收了礼物,收了信。 高欢站在厅中,有些谦卑地半恭着身。这麻祥是个京官,一脸矜持,看高欢模样还挺周正,正好是用饭时间,仆人送餐,麻祥便留他吃饭,让人赏他一块烤羊肉。 高欢肚子也饿了,见着烤羊排口水都下来,赶紧擦了擦手,接了肉,找了个地方坐下吃。 那麻祥因有客人,出去迎接了一下,回来时,正见这高欢盘腿坐在地毯上吃肉,啃的满嘴冒油。这厅中铺的是上好的波斯羊毛毯,这人竟然坐在他地毯上。麻祥顿时皱了眉,问道“谁让你在这吃肉的” 高欢正啃着羊肉呢,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大人,是你让人赏小人的肉吃。” 麻祥看他穿着那贫贱人才穿的粗布麻衣,本来可怜他,才让人赏他块肉吃,没想到这人如此无礼。 “谁让你坐在这吃肉的本官的家是你坐的地方” 那麻祥来了气,刚好手里提着马鞭子,大布上前,照着他就是一鞭“下贱的东西谁许你坐着的” 高欢被一鞭子抽的,手中的肉落了地。他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莫名其妙挨了打,哪能服气。那麻祥第二鞭子刚要落,被高欢拽住的鞭绳。 “大人,小人犯了何错大人何故打人” 那麻祥见他还敢顶撞,怒火噌噌的起来,大声呼喝下人“来人,把这个下贱的东西给我绑到院子里去,拿鞭子狠狠地抽他一百鞭子” 高欢吓坏了,没想到一句顶撞引来了这么大的祸事。他在洛阳,一个人无亲无故,哪能得罪这种大官,赶紧识趣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小人知道错了。” 麻祥拿鞭子指着他头“你是哪的人怀朔镇的人你一个贱民,千里迢迢来京城,不识得礼数今日本官就教教你。” 当即几个强壮的仆人上来,把高欢捉住,带到那院子里,绑在树上,就拿鞭子抽,一连几十鞭子,抽的高欢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麻祥就在厅中同客人谈话,直到鞭子打完,才不紧不慢地背着手,出来看了一眼。那高欢被打的浑身血水,衣裳裂成碎片,已经昏过去了。 高欢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家里的。 他只记得自己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一样,然后整个就昏过去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丢了出去,丢在路边。 他心想,完了,这回他要死在洛阳了。 他只是来送信的,为了挣那五十两银子的路费,没想到会落到这么个结局。 他垂死躺在路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救他。他想到娄昭君,想到家里的孩子,他感觉万分后悔。他不该来的。 他不知道在路边躺了多久,好像还有野狗来闻他。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终究没有死成。有路人经过,发现了他,将他抬上了马车。他得了重病,发着高烧,昏昏沉沉中只感觉到马车在行进。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着落到一个地方。他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娄昭君。 娄昭君先是惊慌地叫他,见叫不答应,便悲痛地大哭了起来。 高欢得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大病,这病差点要了他命。本身只是外伤,失血过多,由于没有及时地医治演变成了高烧,身上的伤口也大面积溃烂。 那几个月里,他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一日,他醒过来,看到娄昭君坐在床边哭。她眼睛红肿着,睫毛沾连在一起,鼻子也是红的。高欢认出了她,心里万分高兴,他伸出手去,想抚摸她脸。 娄昭君扑到怀里抱住他,嚎啕大哭道“你个混蛋,你吓死我了啊。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你个混蛋。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了。” 他从来没发现,妻儿于他,是这样珍贵。 娄昭君每次在床边伺候他,一口一口亲手给他喂饭,替他擦脸洗手,帮他身上涂药。高欢夜里伤口疼痛,醒过来一看,娄昭君正趴在他的枕边睡。高欢只是动了动身体,她便醒过来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高欢皱眉道“浑身都疼。” 他身体在渐渐好转,已经能够说话了。刚回家的时候,嗓子是哑的,话都说不出。 娄昭君握住他的手“等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高欢望着她,心里难过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娄昭君眼睛红红的,眼泪又唰地掉下来。 娄昭君是个坚强的女人,向来很有主见,高欢一向敬畏她,从来也没见过她掉眼泪。 高欢道“我把咱们的马给弄丢了。” 那匹马,是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也是娄昭君的嫁妆。 娄昭君忍着泪道“人都差点没命了,你还想着马。” 高欢道“没了马,以后这个家怎么办,没地方挣钱,没法养活。” 娄昭君擦拭眼泪道“你就别想那些了。想了也无用,而今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高欢道“我对不起你。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他有些难过,伸出手,替娄昭君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好对不起你。让你嫁给我,跟着我吃苦受累。” 娄昭君道“好好的,又说这些干什么。” 高欢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想什么我想,我要是死了,兴许你就能改嫁,嫁一个更好的人。免得一辈子这样被我牵累。” 娄昭君生气道“你胡说什么。你死了,我带着这么多孩子,我改嫁给谁去。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 高欢拉着她的手,道“昭君。我跟你发誓,我高欢,这辈子,都会记得你,感激你。如果有朝一日,我高欢能出人头地,我一定会把我能得到的一切,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我高欢生的贱命一条,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此生是什么样子。幸好我娶了你。” 娄昭君含泪带笑“你别说了。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 高欢伸手,搂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他夏天上的洛阳,这个时候,都已经入了秋了。屋外秋雨打着残窗,夫妻二人偎依在床头,听着那冷雨,心中担忧着前途。 高欢上洛阳的期间,娄昭君又生了个女儿。 高欢这年二十八岁,已经是四个孩子父亲。 因高欢生病,娄昭君要照顾他,没有精力顾及孩子,所以把几个孩子都送到她娘家,托娘家照管了。高欢觉得不好意思,然而也没办法。 生病的期间,娄昭君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在身边。他的好朋友,司马子如,时常过来看他,给他带点药,或者给家里带点吃用。高欢知道他是司马子如救回来的。司马子如有几个朋友,在洛阳做生意的,因为曾在怀朔镇见过高欢,认出他,所以将他带回来,交给了司马子如。司马子如又将他送回家交给了娄昭君。 高欢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司马子如将一包药放在床头,笑呵呵说“别担心那些,好好养伤。等病好了,咱们再一块骑马去。” 镇将段长,也来看过他,说了些抱歉的话,给娄昭君拿了五两银子。娄昭君推辞不好要,段长坚持给,娄昭君收下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倒也是挺够义气的,都来看他。一个个穷的要死,还是给他凑了一点钱,让他看病养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烈火燎原 高欢伤好了没几个月,六镇的起义就爆发了。 并州连年大旱,粮食欠收,北方诸镇,日子都不好过,饿死不少人。高欢没有了马,又找不着谋生之计,只能勉强依靠娄昭君的娘家过活。 然而更多吃不上饭,又没有生计的人,只能在这片土地上饥饿的,毫无希望地游荡。 一些精明的人,开始打主意,干起了老本行。 鲜卑人最初入主中原时,就是靠劫掠。 拓拔皇帝带着部落的部民骑马纵横中原,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这些鲜卑人本就是天生的贼寇。 后来拓拔氏取了天下,整个中原都姓了拓拔,不能自己抢自己了,大家便靠着皇帝吃饭,跟着皇帝打仗,靠军饷和赏赐活命。而今皇帝不管大家的饭吃了,这些鲜卑军人,骨子里流淌着草原人的血液,便开始操起旧业,劫掠糊口去。 像高欢他姐姐,高娄斤这样的人便惶恐不安。他们都是老实人,一向本本分分,种点地,在官府有个小职位,能赚点钱,勉强够生活。高娄斤非常害怕这样的变动。还有那些更多的,常年种地的人,也害怕兵乱。然而形势的变化由不得人不面对,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干起了打劫勾当。普通人家,几乎不敢出门。 六镇这边,本就是军镇,原来是朝廷军事重地,当地的百姓都是兵户,几乎家家都有武器,人人都会打仗,人人会拉弓,人人会骑马。一但有人开始拿起了武器,队伍发展的非常快。那盗贼骑着马,又带着武器,几十里路说来就来,抢完就走,今天在东明天在西,来去如风,连人毛都抓不住。娄昭君的娘家是当地的大户,家里有钱,唯恐被人盯上。娄家为了自保,也招募了不少乡勇,配备了武器,日夜在家宅外面守卫巡逻,防止盗贼来犯。 当地一个姓刘的富户,被贼寇给打劫了,房子都烧了,人也死了。姓娄昭君担心娘家,整日也心惶惶的。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本来指望秋季有收成,情况会有所好转,然而这秋,粮食还是颗粒无收。盗贼就更多了。 入了冬,整个并州地面上,几乎找不到一粒粮食。如娄家这样的,还能勉强维持,然而普通人,已经沦落到饿死的边缘。高欢他姐姐家,也要维持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高欢去看阿姐,见阿姐家中,粮瓮都空了。锅里用清水煮着菜叶,几个侄子都饿的脸发黄。他姐姐高娄斤也瘦的颧骨都出来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高欢跟娄昭君商议,给他姐姐家送了一瓮麦子。 一瓮麦子也没有多大用,然而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就在这饥荒的关头,又有传言,说柔然人要南下。各镇的镇将,又在组织兵力,准备抵抗柔然。镇将段长,下令从每户征调一名青壮年作战,要求自备武器干粮。 这个命令一下达,顿时就激起了群愤。 整个怀朔镇,就跟炸了窝一样。大家聚集到兵府辕门外抗议。这饥荒之年,不发粮救济就算了,还打仗,打仗还让自己出粮。一时群情激奋。 没有粮食,也没人肯出战,镇民们怨声沸腾。饥荒已经折腾的六镇民不聊生,柔然兵要南下的消息,又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听到柔然人要杀来,恐慌的气氛到处漫延。所有人拥堵到兵府外索要粮食,要求镇将开仓放粮。 那镇将没有朝廷的命令,哪敢随意放粮。本来饥荒年,粮仓里存储的粮食就非常有限,还要应付接下来的饥荒和战争,一下子放了粮,以后怎么办。 各镇咬死了不放,官府和镇民僵持着。 六镇的时局就像一把干柴,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就能点燃。就在高欢所在的怀朔镇为了粮食争斗时,最北边的怀荒镇率先变乱。怀荒镇民要求开仓放粮不果,忿然杀死了镇将于景,举起义旗。 很快,沃野也发生变乱。 十日之内,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率领镇民,杀死镇将造反。 两镇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南北呼应,开始夹击中间的武川、怀朔。沃野的叛乱来势更猛,破六韩拔陵以皇帝自居,势力强盛,很快聚集了军队,以卫可孤为主将,兵锋直指高欢所在的怀朔镇。 高欢面临着非常艰难的抉择。起义军近在咫尺,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义军,一起造反,要么支持朝廷。不管哪一条路,都有性命之危。 他跟他的好友司马子如等人商议着将来的打算。 对朝廷,大家自然是没有好感。朝廷不管大家的死活,大家也没人忠于元氏。 然而问题是,起义军不见得靠得住。 怀荒镇造反,朝廷得到消息,一定会派兵镇压。以朝廷的力量,小小的一个怀荒镇,又能坚持多久。到时候镇压的大军来了,贸然投入义军,等于是送死。 可若是支持朝廷,万一起义军势强,直接杀到跟前来,不投降也只是个死。 大家商议来去,然而谁也拿不定主意。 高欢忧心忡忡,回到家里,问娄昭君怎么办。 娄昭君倒是个有见识的女人,一边抱着孩子拍哄,一边说“自古和朝廷做对,能有什么好下场。而今新任镇将杨钧杨大人,正在召集兵马,抵抗怀荒沃野二镇的叛军。听说武川豪强的贺拔兄弟,也听从杨大人调遣,在想方设法地抵挡叛军。这些人难道不是有见识的他们对形势的了解,肯定比咱们清楚得多,而且手上又有兵有粮。起义军里都是一些衣食无着的强盗,势力远远不及官军,连贺拔兄弟这样的人都不肯归顺,必定成不了气候。你还是跟你那些兄弟一起,好好帮着杨大人抗敌。而今国难当头,你若能趁机立下战功,说不定能得到朝廷的封赏。” 高欢觉得娄昭君说的有理。 朝廷眼里,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叛乱,也没引起重视,只交给地方去平定,没想到战争会以烈火燎原之势迅速扩大。 其实正光四年冬天,战事就已经爆发。 怀朔诸镇,紧急向朝廷求援,但朝廷迟迟没有发兵。直到一直在前线御敌的怀朔镇将杨钧遭受重创,其主力,贺拔父子也在战斗中负伤被俘,叛将卫可孤攻占怀朔、武川,朝廷才慌了,紧急派出了一支军队,以临淮王元彧为主帅,前往六镇平叛。 然而战事很不顺。元彧的军队三月出发,一到并州,五月,就被破六韩攻破。 朝廷又派骠骑大将军李崇前往六镇,接替元彧担任平叛主帅,同时增派了军队。结果还是大败,李崇不得不退守云中。 本以为可以在几个月内结束的战争变得胶着僵持起来。怀荒、沃野、武川、怀朔、以至于更北方的抚冥、柔玄诸镇,彻底落入起义军之手。六镇全部沦陷。 元子攸在朝中,并没有亲历六镇的战事,然而时局的紧张,也足以感受到了。 七月的天气,已然十分炎热。御花园里的花,都已经凋谢了。元子攸单衣薄服,随着皇帝元诩,漫步在日落后的华林园。清风吹的他衣袂翩翩,皇帝元诩边走,边忧心着六镇的战事。 “李崇已经退守云中了。而今北方六镇,都已落入破六韩拔陵手中。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皇帝穿着素雅的薄锦袍,面目是个十来岁少年的面目,浓眉大眼睛,模样精明。 他跟元子攸差不多高,背影看着有些仿佛。 “朕刚刚接到云中传来的战报。原来归附咱们的东西高车二部,也归附了破六韩。这个人现在声势鼎盛,如日中天了,还想把朕的这个皇帝位子也拿去。” 元子攸宽慰道“这破六韩,刚举义旗,根基未稳,便急匆匆称王。如此浮躁,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早晚会被剿灭的。而且据说他手下这些人,也并没有什么长远之计,只是在仗着人多势众,四处劫掠,如盗贼一般。丝毫不懂得收揽人心,弄的六镇民不聊生,百姓怨恨。这种军队成不了气候,败亡只是早晚的问题。陛下也无须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元诩道“朕已经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了。前线天天都在吃败仗,朕胸口天天堵得慌。” 元子攸道“咱们先前确实也都低估了这个破六韩,他的部队虽然没有纪律,但是的确英勇善战。短时间内要剿灭他们也难。而且如此演化下去,恐怕引起北方其他州郡变乱,到时候四面楚歌就麻烦了。的确要想办法,速战速决。” 元诩道“子攸,你怎么看这个事” 元子道“皇上要听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元诩道“你跟朕之间,还用的着客套,自然说真话。” 元子攸道“六镇的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仅靠派兵镇压就行得通的。据臣所知,这起叛乱,参与的,绝大多数都是六镇军人。这些人,本都是咱们朝廷的肱骨,只因孝文皇帝迁都之事,他们心怀不满,而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这叛军自然是要剿灭的,不过也当适量的安抚。该堵的口子要堵,该疏通的也要疏通。” 元诩道“你的意思是” 元子攸道“其实朝廷迁都洛阳这么多年,六镇的军事意义已经不大。可是因着军镇的特殊地位,当地的镇民需额外承担兵役。以臣之见,不如干脆把这几个军镇撤了,改镇为州,和其他州一样,由刺史去治理。一则百姓不用额外承担兵役,二则也免得这些军镇权力过大,拥兵自重,煽动民愤。” 元诩道“你说的有理,朕回头就跟太后商议。” 元诩同太后商议过后,正式下诏改镇为州。 不过此举意义不大,战争仍然在继续,起义军不断南进,意欲攻克旧都平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高氏 元子攸身在洛阳,密切关注着六镇的战事。 洛阳离得远,暂时没有危险,但是如并州、冀州,跟六镇挨得近,地方豪强都开始想办法扩充实力,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战争。 元子攸最担心一件事。 他的封地长乐郡,在冀州,离并州不远。 如果起义军攻占了平城,并州很快会全部沦陷,冀州也会跟着遭殃,到时候,他的封地会很快落到起义军的手里。 虽然他现在在洛阳,然而早晚要就封,如果封地被起义军攻陷,自己就麻烦了。 他写信给久违的兄长元子讷,说这件事。 元子讷彼时在青州担任刺史。六镇的叛乱,使得整个北方都有点动荡不安,包括青州也发生了几起民变。元子讷给他回信,意是青冀不稳,让他早做准备。 元子讷信中建议他给冀州刺史高翼写信。 元子攸知道冀州刺史高翼。 他的封地在高翼的治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号人物。渤海高氏,乃是有名的冀州豪强,拥有数万家族武装和强大的坞堡,地头蛇一类的人物。也是靠这个,朝廷拉拢他,封了他一个冀州刺史。 不过高氏常年在冀州,并没有来洛阳。元子攸有心结交,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元子攸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长乐郡的郡守孙成。 元子攸不在长乐,他的封地还是由地方郡守在代为治理,他不过是按例收取些租赋。不过封地的地方官员,都算是他的臣属,这孙成是元子攸特意安排的人,凡事都听他的吩咐。 元子攸嘱咐孙成有空来京一趟,另外,给那高翼写了一封书信。 不出几日,那孙成就来了京。 元子攸看他不但人来,还带了几箱子大礼,摆摆手道“又没到岁贡。以后人来,礼就不必了。” 那孙成笑呵呵的,元子攸将他叫到跟前“封地的情况如何” 孙成道“殿下,你也知道。现在六镇叛乱,冀州也颇不宁静。今年水旱灾害,粮食又歉收。封地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呢。现在怕就怕冀州生变,万一有战事,就郡县的那点防卫,连盗贼都抵挡不住。” 元子攸沉思了一下,道“今年的租税,暂时不收了。你拿这些钱,想办法招募义勇,多备武器,加强防备。我不在封地上,这些事交给你,别出差子。” 孙成道“殿下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高翼那头,十分有诚意,元子攸信去了不久,高翼就派他的儿子高乾,亲自来了一趟洛阳,拜访元子攸。 这事,属实意外。 元子攸这日,本来彭城王府,有事找莒犁,突然家人找来,递给他一张拜帖,说有位高公子求见,正在隆兴坊的宅子外恭候。 元子攸展开那帖子看,发现不止一位高公子。 帖子上有两个名字,一个高乾,一个高昂。字写的不是太好看,看的出来这两位高公子是粗人,都不太通晓文墨,里头还有一个错别字。“敬拜”的拜字少了一横。 元子攸看的发笑。 心想,这是什么人物,这么丑个帖子,也好意思送上门来,也不怕丢人现眼。 正纳闷着,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给高翼的信。 姓高,难道是高翼的儿子 他知道高翼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非常有名气,以武功高强,豪杰侠义著称。不过元子攸没有见过,只大约听过名字,记不太清楚。 元子攸一看拜帖,估摸是高翼派公子来了,赶紧回府去见客。 高氏兄弟,已经在客厅外面站着了。 一个穿着黑色袍子,一个穿着深灰色袍子。 两人都长得十分高大,好健壮挺拔的块头。尤其是那个穿黑色袍子的,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肌肉结实。 年纪么,都在二十多岁左右,看着比元子攸大,但也大不多。 那穿黑袍子的男人,格外健壮的那个,方脸浓眉,嘴上还留的有胡须,晒的一脸铜色。穿灰袍子的那个皮肤挺白,模样很英俊。跟两尊门神似的,脸色都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说话声音也低沉沉的“长乐王殿下。” 元子攸快步走进厅门,笑的一脸真挚,如沐春风“二位是渤海高氏的公子吧不知哪个是兄,哪个是弟” 那穿灰色袍子的青年在前,自我介绍道“在下高乾。” 又指着身边黑色袍子的男人“这是我的三弟高昂。我兄弟二人是奉父命,来拜访长乐王殿下。这里有一封父亲的书信,是呈给殿下的,请殿下过目。”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信封,递给元子攸。 元子攸接过书信,看也不看,便转交给下人,吩咐道“先放到我的书房里去,我回头再看。”一边自然而然地拉起那高乾的手,笑说道“高公的信我一会再看,不急这一时。高兄远道从冀州来,风尘仆仆,快随我到厅中去就坐。我让家人准备酒饭,给二位高兄接风。” 那高乾和高昂兄弟,心中都惊讶坏了。 他兄弟二人,见过的王公贵族多多了,尤其是这些元氏的宗王亲贵,不是趾高气昂,就是自恃身份,见了人,连眼都不带抬。高氏虽然是冀州豪强,然而在这些洛阳贵族眼里,只是些不入流的人物。高乾曾经见过一眼那高阳王元雍,高乾跟他说话,这位高阳王坐在马车里,别说下车,连头都不愿露,看人都不带看的。所以这高氏兄弟一向也不爱跟这些皇室宗亲打交道。这次上洛阳拜访元子攸,也是奉了父命,本打算见过就走。没想到这位长乐王出乎人的意料。 这位长乐王,美得如同一朵雪莲花一般。 高乾也是见过美人的。琅琊王氏族中,有个叫王诵的,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高乾曾经见过一次,果真美得如珠似玉,风流滴滴地要淌下来。 眼前这位长乐王,容貌风度,尤甚那王诵。 容貌同样美丽,朱唇皓齿,雪肤墨发,目朗神清。元子攸身上,并没有王诵的那股风流气,相反,更多的是优雅端庄。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王孙公子的贵重庄严,行动间又有几分出尘飘逸之气。 高乾见他第一眼,便不由得被他吸引了目光。天下人都传闻,说长乐王元子攸姿容甚美,高乾亲眼见到,才知传言不虚。 不过高乾转而想到他身份。心想这人姓元,十几岁就封了长乐王,地位尊贵,何等得意。高乾心想,不过又是一个绣花枕头,纨绔子弟。 哪想到这人如此热情,毫不见外地拉起他手。高乾哪受过这种待遇,他是个武夫,这人可是宗室亲贵,而且还是个玉一样的美人,不免受宠若惊。那高乾也是个耿直的人,手心被他摸的都有点冒汗了。元子攸拉着高乾,又唤那高昂,招呼一起往厅内坐,吩咐下人上茶酪。 案上摆了茶点,元子攸邀请高氏兄弟就近而坐,请其用茶,笑盈盈道“二位高兄,年纪应该都比我大吧” 高乾道“不知道殿下而今青春几何” 元子攸笑道“小弟惭愧,今年刚满十八岁。” 高乾道“殿下年少有为。我兄弟已经将三十岁了,足长了殿下一轮。” 元子攸笑“果然得称兄了。不知道二位高兄的字如何称呼” 高乾道“我字乾邕。” 又指着弟弟高昂“我兄弟,他字敖曹。” 元子攸赶忙拱手“乾邕兄,敖曹兄,初次会面,难得有缘。小弟字唤作彦达。乾邕兄敖曹兄不介意,可直接唤我彦达。” 高乾兄弟见他热情,脸色不免都缓和起来,也都带了笑意。高乾道“唤字太过不恭,我们还是称殿下吧。殿下只管管我二人的字便可。” 元子攸笑“也好。乾邕兄,敖曹兄,你们何日到的洛阳” 高乾道“也就是昨日才到。” 元子攸道“现住在哪落脚的地方找好了吗若还没定,我替二位安排。我阿兄而今在青州任职,彭城王府中空着。二位不如到彭城王府去住,我来安排。” 高乾忙推辞到“殿下客气了,我们在京中有宅子,可以居住,殿下尽管放心。” 元子攸笑点头“这样,也好。你们难得来洛阳,这次可多呆几个月,有机会,我可以带二位高兄在洛阳四处玩玩。” 那高乾兄弟不免心生好感,便同他闲聊起来。 “殿下在信中托家父的事情,家父让我转告,请殿下放心。只要高氏还在冀州,没人能擅闯殿下的封地。” 元子攸道“多谢令尊,多谢二位高兄。” 元子攸有心要留下高氏兄弟,借口更衣,出了厅,去吩咐下人,让赶紧去请尔朱世隆、封隆之来陪客。 高乾兄弟要走,元子攸硬是止住不让,笑道“乾邕兄今天务必留下。我已经让人去,叫了几位朋友,一会陪两位高兄痛饮。我这有一位朋友,他跟二位高兄不但认识,还是故交,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们。高兄不妨猜猜他是谁” 高乾兄弟面露笑意“殿下说的是谁” 元子攸故意卖关子,笑道“一会他来,你们就知道了。” 不一会,门外进来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青年,远远笑道“乾邕,你们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高乾兄弟都笑起来“封隆之,咱们殿下说的朋友,该不会就是你” 这白衣青年就是封隆之,是元子攸的好朋友,跟高乾兄弟也相熟。 高乾站起来,面向封隆之,笑展开双臂。封隆之大笑着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叫了声“乾邕。”往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又转过去跟他身旁的高昂也抱了一个“敖曹。你们俩,来的可真是时候。你们怎么认得的长乐王殿下” 高乾笑“我们还要问你。你跟长乐王殿下是朋友,也早不向我们引荐一个。” 封隆之道“你们又不在洛阳,我怎么引荐。” 元子攸笑道“隆之,你们都进厅坐吧,一会客人到齐了,咱们陪乾邕和敖曹喝酒。下午叫上些人,咱们出门打猎去。” 封隆之道“殿下,有酒么” 元子攸道“酒还能缺要多少有的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引荐 “他在待什么客” 莒犁站在厅前,跟家人说话“他说不能来了吗” 家人道“长乐王在家中,招待渤海高氏的两位公子,还叫了封隆之、尔朱世隆,崔氏、李氏的公子一起。” “子正呢” “也被长乐王请去了,他们都在一起。” 莒犁纳闷道“这人,可真是大忙人。” 莒犁本想叫他来王府一趟,说点事情,请了几次都没来。见他没空,只好算了。 高氏兄弟的名字,莒犁也只是听说过。正儿八经见到,大概是在两个多月之后。 这日,元子攸在彭城王府,跟莒犁商议父亲祭日准备的事,刚好那高乾兄弟来拜访,元子攸便邀请他们到王府中坐。莒犁见是外人,本想回避,元子攸不让,笑说“阿姐不用走。我正想把这两位高公子介绍给阿姐认识。阿姐见一见吧。” 莒犁意外,也笑了,说“我又不在朝中做官,我认识这些人干什么。你认识便好了。” 莒犁执意要离开,笑道“你们谈你们的,我是女儿家,不掺和你们男人的事。” 她掀起帘子,正要往幕后去,元子攸在背后,拉住了她手。 莒犁不解回头,注视着他手,惊愕道“弟弟,怎么了” 元子攸面有难色,恳求她道“阿姐,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见一见,好不好。只是说几句话。” 莒犁感觉他神色有些古怪。 莒犁顿时狐疑道“弟弟,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见这两人呢有这个必要么” 元子攸莞尔道“这位高氏的三公子,高昂,非常仰慕阿姐。那日跟我提起,说想当面见一见阿姐。我不好回绝他的。” 莒犁听到这话,便有些不高兴“弟弟,不是我不肯见你的朋友。你之前让我认识的那个尔朱世隆,你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你现在又让我认识什么姓高的,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能给阿姐说明白么” 她直言道“我是你阿姐,又不是你府里养的姬妾,为什么要让我见这些人” 元子攸见她生了气,语气不免放软了一些。 元子攸当着她面,低下头,轻声歉疚道“阿姐。我不会害你的。之前尔朱世隆对你无礼,你告诉了我,我害你了么” 自从元子攸帮她,从尔朱世隆那索回汗巾后,那尔朱世隆,的确没有再敢来找过莒犁。 元子攸道“只是见一见朋友,没什么的。高氏兄弟,我以后还有仰仗他们的地方。他对阿姐有好感,一心想见你,阿姐你就帮我个忙,见见他。阿姐你这么掉头走了,回头我不好跟他说的。” 莒犁一向不爱交际,但是元子攸开口,她还是很信赖弟弟的。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好吧。” 她有些无奈“那我要不要梳妆打扮,换身衣服。” 元子攸笑了,扶着肩膀,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道“不用换衣服。阿姐这般,美丽极了。” 莒犁笑“说好了,我只待会见一见,说几句话就走,不陪你们吃饭。你们男人家要喝酒要玩笑,我在一边呆着也没趣。” 元子攸道“不用吃饭,只是见一面就行了。” 元子攸从怀里,掏出一只金累丝镶羊脂白玉嵌蓝宝石花簪,轻轻插在她鬓边。 莒犁微微扶着鬓,斜眼儿暼“你给我戴的什么” 元子攸道“一支簪子,送给阿姐的。” 准备好了,不一会儿,那高氏兄弟便进了门。一个名字叫高乾,另一个叫高昂。 莒犁听元子攸说,是这高昂格外想见她,便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人。这位高氏的三公子,长得模样,不知道怎么描述。莒犁感觉他像匹马似的,跟马一样结实强壮,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皮肤很黑,嘴巴一圈上,还留着胡子。不太会说话,只是跟在他那位叫高乾的兄长身后,跟个木桩似的,别人谈起他,他才会回应几句。莒犁暗暗打量他时,他目光有些微微的闪躲,好像还有点害羞。莒犁目光移开时,他又偷偷地在看她。 莒犁笑了笑,道“你们坐,我去给你们上茶。” 元子攸邀请他二人坐,莒犁便转到帘后去了。 那高昂望着莒犁离去的背影还在那出神,直到帘幕静止,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元子攸看他神情有异,明知故问地笑说道“敖曹兄,你看家姐的眼神奇怪。怎么,你们原来见过” 高乾只是面带笑容,端起茶饮。高昂答道“怎会见过,第一次见。” 元子攸笑“我看你一直盯着家姐瞧,还以为你们见过。” 那高昂有点脸热。 所幸,他那脸本就黑的发紫,红脸也看不出来。 高乾接过话题,道“殿下。听过令姐还未成婚吧” 元子攸点头“阿姐的确未嫁。也该考虑婚事了。” 高乾道“不瞒殿下说。我这个弟弟,也还未娶妻。” 元子攸惊讶笑道“是么我看敖曹兄的年纪不下二十,还以为他早就娶妻了。” 高乾道“家弟二十三岁,还没娶妻。家父正在为他寻觅亲事。” 元子攸笑“原来如此。” 高乾道“殿下,我这个弟弟,你别看他貌不惊人,不善言谈,却有匹夫之勇。他乃是我冀州第一勇士。殿下信不信,他能开一百石的弓,能隔五百步的距离,用弓箭射中敌人头颅。刀枪剑都会使,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 元子攸惊讶道“当真这我可得见识见识了。没想到你高家还有这种能人。” 高乾道“见识倒可以。我这位兄弟,寻常不在外人面前展示武功,不过若是殿下想看,他一定会答应。” 元子攸笑向高昂“敖曹兄,听令兄不所言,你身手不凡。知我能否有机会见识一下你的武艺我也喜欢骑马射箭,很想讨教一下。” 高昂道“殿下要我表演武功也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想让刚才那位姑娘,让她也来观赏。不知殿下能否同意。” 元子攸惊讶笑道“你是说要我阿姐来参观” 高昂拱手道“否则,只好恕在下不能从命。” 元子攸笑“这,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话。” 那高乾接着打圆场,笑说“我这弟弟,自有他的想法。我也不好勉强他。” 元子攸道“这有什么,回头我让阿姐陪同,这样如何敖曹兄,咱们在什么地方讨教定什么时候” 高昂道“后天吧。地方就在我们兄弟的住处。” 元子攸道“好,后天。后天我一定到。” 他顿了顿,笑“不过,我有些好奇。敖曹兄,你为何一定要家姐到场才肯赐教” 高乾笑道“殿下,我这位弟弟的心思,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元子似笑非笑道“哦这我真没看出来。” 不一会儿,酒上来了,元子攸端起酒杯,给这高氏兄弟劝酒。莒犁躲在帘幕后面看,只见她这弟弟舌灿莲花,劝得这高氏兄弟一杯接着一杯。他自己倒是滴酒不沾唇,愣是一口也没喝。莒犁看的好笑,心想这小子也太滑头。 亏得他是长乐王,身份贵重,那高氏兄弟也不敢硬劝他,还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兄弟俩,酒量也惊人,喝了几壶都没醉。说起话来,还口齿清晰,脸都没红一下。 都是高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耳珰 晚上,莒犁在房中,正卸了妆,摘了钗戴,准备洗脸。元子攸又过来找她了。 莒犁对着镜子笑“弟弟,这深更半夜的,你忙什么呢” 元子攸笑,往她身边坐下“我来看看阿姐。” 莒犁看他心情很好“你的客人送走了” 元子攸道“送走了。” 他觑着莒犁的表情,试探地笑“今天的事,阿姐不会怪我吧” 莒犁无奈一笑,道“我不傻。我也知道你跟姓高的结交的意图。他高氏是冀州豪强,土皇帝,家大势大。你的封地又在冀州,早晚有一天要就封,需得跟他们拉近关系。更何况,现在六镇叛乱,形势越演越烈,说不定哪日叛军就攻到冀州去了。你早做准备也是应当的。未雨绸缪,才能先行一步。” 元子攸点头,伸手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她的手白嫩纤细,染的淡红色的指甲,皓洁的玉腕,像凝了一层霜雪。 元子攸正看着手里的这只手出神,莒犁转过身来,面对他 “对了,弟弟。现在子讷在青州。六镇叛乱,万一哪天打到青州去。北方现在不安生,你跟太后和陛下说说,想办法把子讷调回洛阳,别让他当什么青州刺史了。今天大嫂跟我,也说起这个事,她担心得很,想让子讷赶紧回来。” 她看他心不在焉,话头转了个弯“弟弟,你在想什么” 元子攸醒悟过来,道“北方形势不稳,各州郡都很紧张,这个时候阿兄若回来,恐怕朝野议论,说他胆小怕事,临阵脱逃。” 莒犁道“咱们管什么人议论。本来这件事又不是咱们惹出来的。子讷他是文人,又不会打仗,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况且现在青州没打仗,让他回来,也不算临阵脱逃。他是封王,本来就该到他的封地去,跟陛下说,让他去就封好了。” 元子攸道“那万一陛下说,我也是封王,也让我去就封呢那我不得立刻收拾了往冀州去” 莒犁蹙眉想了一下,有些发愁“你说的也是。可是我担心子讷。” 她看着弟弟,疑问道“陛下会这么对你么” 元子攸道“眼下应该不会,可是将来的事说不准。不过阿姐放心,我会跟阿兄联系的。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想办法,求皇上放他回来。” 莒犁抽回手,继续对镜子卸妆。 元子攸看着她摘耳珰,取了半天没取下来,突然痛呼了一声,元子攸关切道“阿姐怎么了” 莒犁缩回手,一看指尖上,染了点血迹,痛的捂着耳朵“流血了。” 元子攸道“我看看。” 凑近拿了她手,看指头上有血,便含在嘴里,替她吮了一下。 莒犁挣脱开,道“不是手,是耳朵流血了。” 元子攸道“耳朵怎么流血” 莒犁道“我耳洞太小了。这个耳珰不好戴,我刚取的时候不小心,撕裂了。好疼。” 元子攸道“我来帮你取吧。” 莒犁笑“你那粗手粗脚的,你又不会弄这个。把我的丫鬟叫来。” 元子攸鄙夷道“你那是上灶的丫鬟,手比我的还粗呢。让她来,还不如我。” 莒犁笑,只得由他。 元子攸低了头,一手抬着她的耳垂,找到那耳珰的位置,慢慢取,一边问她“疼吗” 莒犁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点。” 元子攸手放轻了一些,边取,边用嘴轻轻吹着。那耳珰嵌在肉里面,花了好半天时间才取下来。翡翠的颜色上沾着血渍,她那耳朵上也是血,元子攸手上弄得也是血,赶紧拿了手绢擦拭。 莒犁拿了一个小瓷瓶给他“这里头是药膏,防止感染的,你给我抹上一点。” 元子攸帮她给耳朵上抹上了一点药。 “你以后还是别戴这副耳珰的,换别的戴戴。” 莒犁道“这个好看。我也是头一回戴的。” 元子攸道“我那有一对好的,回头给你送过来。那个尺寸合适。” 莒犁奇道“你男人家,还有这些东西打算送给谁的” 元子攸笑“偶然得的,看着好看就买下了。也没人可送,阿姐拿去戴好了。” 元子攸帮她把另一只耳朵上的也取下来。 莒犁看他专心致志这模样,忍不住笑道“阿姐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温柔细心的,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么。我还以为” 她噗嗤一笑。 元子攸道“以为什么” 莒犁红着脸笑“算了,不说了。” 元子攸坚持追问,笑道“阿姐以为什么” 莒犁面红耳赤“我只是闲的听人家瞎说的。” 元子攸讪讪笑“说什么” 莒犁歪了脑袋,道“你没听见外头传你的谣言” 元子攸道“我的谣言” 莒犁难为情道“说你府上,一个姬妾都没有。也从来不要女人伺候。外面传你,说你跟元悦是同道中人。” 元子攸愕然了半天。 莒犁笑“谁都知道那汝南王元悦不近女色,专好男风。你都快跟他一个名声了。” 元子攸半晌没言语。 莒犁看他这反应,心里由不得七上八下的。 半晌,她小心翼翼道“弟弟,你不会真的和人家说的一样吧” 元子攸不紧不慢道“子正不也没有么。” 莒犁笑了笑“你不知道吧子正房里有人,最近刚怀了身孕。子正马上要做爹了。” 元子攸道“真的” 莒犁道“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去问他。” 元子攸惊讶了好久,笑道“我才知道。” 莒犁道“弟弟,你不是真的那个了” “哪个了” 元子攸笑,低声道“阿姐,别听那些话,都是瞎说的。” 莒犁道“阿姐相信你。” 元子攸道“对了,阿姐,还有个事。” 元子攸跟她说起,后天去高氏宅子中做客的事。 莒犁惊讶地回过头,拿梳子的手都停住了“弟弟,你不是说只要见一面就好了,为什么又要让我跟你去高家” 元子攸道“阿姐难得出门,就当是放松了。等去了高家,回头我带阿姐去郊外骑马,打猎放风怎么样” 莒犁笑道“你当我是你我又不好那些。” 元子攸偎坐在她身边,拉着手,笑盈盈地求道“阿姐,你就陪我去一趟高家。” 莒犁也不梳头了,回身,审视地目光看着他“子攸,你跟我说实话,你要我做什么” 元子攸笑道“听说那高昂武艺高强,乃是他们冀州第一勇士。我想向他讨教讨教。他要请阿姐也去。” 莒犁迷惑道“我不懂了。为什么要我去。弟弟,到底打什么主意你是不是想让我替你去拉拢什么高氏阿姐木木讷讷,可干不了这个。我也不会说话,到时候出了丑,不够让你丢人的。” 莒犁有点胆小。 元子攸道“没有的事,阿姐,就是去凑凑热闹。有我在,我会保护阿姐的。” 元子攸扶着她肩膀,搂在怀里,轻轻将胸膛贴了一下她脸,安慰道“阿姐放心。” 莒犁本来不情愿,被他哄着,心又稍稍地宽下来了。 她笑了笑,仰头望着她这弟弟“那我不懂。你到时候得让人来接我,我自己不会去。去了那,我只跟着你。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了。” 元子攸道“我亲自来接阿姐。我保证寸步不离阿姐左右,完了平安地把阿姐送回来。” 莒犁莞尔一笑。 次日一早,元子攸差人来,送了一对耳珰。 莒犁拿在手里观看,是上好的羊脂玉。 元子攸很喜欢羊脂玉。 之前送她戴的那个簪子,也是羊脂玉。莒犁戴上试了试,这玉很显她的肤色,衬得她那本就白皙通透的肌肤更加玉莹莹的,洁白鲜嫩,娇艳如梨。 她试了一下,感觉怪惹眼的,笑了笑,又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交易 这高氏兄弟在京城外,好大一处庄园。 光是马厩里的马,就上百匹。庄园中有跑马的场子,还有习武和射箭的地方。 据说这只是其中一处,这高氏在京中还有不少的产业。元子攸的马车一到庄子外头,那高氏兄弟就迎出来。一见到莒犁,那高昂,便面露喜色,慌忙邀请道“殿下,里面请。” 在场的,都是他们那些平常在一处往来的。 莒犁认得几个,尔朱世隆,先前打过交道。这人也在场,见了莒犁,仍是笑微微的,脸色无任何异常,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先前的事。甚至当众开起了莒犁和高昂的玩笑“莒犁姑娘尚待字闺中,高公子也未娶妻,我看二位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高公子不妨找人做做媒。” 元子攸回了几句,笑笑,敷衍过去了。 封隆之这人,莒犁见过。这倒是个正人君子,为人礼貌,很有风度。说起来这人,当初差点跟彭城王府结姻。莒犁相过的几桩婚事里,这个封隆之其实条件最好,各方面最合适。可惜也是没成。 其他的人,莒犁便只大约听过名字,对不上脸了。元子攸介绍一遍,她大概认了认。 元子攸这些朋友,都挺清高,年纪也轻。除了礼貌,不太恭维人,只有那尔朱世隆脸皮厚。宾客中话最多。 莒犁没看到子正,好奇道“子正他不跟你们一起来么” 元子攸笑道“他么,其实他不大跟我在一起。他交的朋友,都是一些僧侣文人。像高谦之,温子昇,郦道元那些。” 莒犁道“我还以为你们常在一起玩。” 元子攸这些朋友,都是些士族名门公子,还有中原豪强子弟。子正也常跟他们混,但没有元子攸跟这些人走得近。 那高氏兄弟,都是好武之人。这群公子哥,也都是好勇斗狠的,众人一齐到射靶场,看那高昂展示骑射。 这人果然是个好本领的,弯弓搭箭百发百中。还能骑着马,一边纵驰,一边射移动的目标,绝不失手。一群人配合着他表演。演完骑射,又是和勇士们比试拳脚,十个身强体壮,久经训练的鲜卑勇士一起围攻高昂。这高昂以一当十,愣是不落下风,最后把这十个勇士都打趴下了。 众人看的喝彩。 高乾向元子攸夸耀道“别说是十个勇士,就是二十个,对我三弟而言也不在话下。我这三弟可是赤手空拳能博猛虎的,殿下你信不信” 元子攸笑“令弟的确勇猛。不过能博空手老虎,这我可不信。你只管吹牛,左右这也没有老虎,你这牛皮也吹不破。” 高乾望着元子攸便笑“殿下,我可不吹牛。我三弟,的确曾捉了一只老虎,放在冀州。殿下想看,有机会去冀州,我亲自带殿下参观。殿下一定没见过活老虎。” 那高昂又给众人展示他空手裂石的绝技,看的这帮人赞叹不已。莒犁不爱好这些,只感觉这人,跟个野马似的。 元子攸向高昂请教箭术,高昂在那手抱着手,教他弯弓搭箭。莒犁远远地看着,忽然元子攸笑向她招手。 那射箭场上平坦开阔,莒犁迎着风走过去。元子攸洁白的皮肤透出绯红颜色,手里拿着弓箭,转头向她,汗涔涔笑道“阿姐,你想不想学射箭” 莒犁只当子攸要教她射箭,笑点了点头“我不会,我试试。” 元子攸便将手里的弓箭递给她,笑道“我让敖曹兄教你。论射箭,他可是行家。” 莒犁有些意外“那你呢” 元子攸从随行的侍从手里接过绢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太热了,我歇一会,去喝点水。” 莒犁眼睁睁地看着他,竟然就这么一边擦汗,一边走了。场上尔朱世隆等人看他走,也都跟着走。众人都转去了不远处的凉亭子下歇息,只留下莒犁跟那高昂。 这匹野马。一上午就在这可劲地撂蹄子。 莒犁心里不大自在,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分明的,愁眉苦脸起来。 那高昂人如其名,个子高昂,站在旁边,几乎把太阳光都挡了。 莒犁站在他身体的影子里,有些无措地望着元子攸。 高昂眼里,只看到她的脸。洁白圆润的面庞,骨相饱满,又带着粉嘟嘟的肉感。 什么貌若天仙这种词都是虚的,谁知道是怎么个天仙法。然而面前这个人,这张脸是实的,弯弯的眉毛,黑曜石般的眼睛,说话一开口,珍珠贝壳似的牙齿。闭上嘴,则是鲜红饱满的两瓣唇。 高昂见人都走了,抓着机会,小心翼翼同她搭讪。 他站在身旁,低头看她“刚才初见,没好意思问姑娘的芳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人看着像匹野马,黝黑黝黑,说话倒挺有礼貌,声音很低沉。 莒犁来都来了,也只好敷衍着,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怎么说。” 高昂笑“莒犁。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你是长乐王殿下的阿姐,我怕这么称呼不敬。” 莒犁道“我又没封号,你叫名字就是了。” 高昂点头道“那我便叫名字。莒犁。” 莒犁无言。 高昂看她拿着弓“我来教你学射箭吧。” 高昂教她张弓,搭箭“你把手抬高一些。用整个手臂运劲,不要手腕运劲。身体稳住,不要晃动。瞄准那个靶子。” 莒犁练了一会,手臂便麻了。 高昂看她不喜欢射箭,道“要不我带你骑马吧骑马比射箭好玩。马背上有风。” 她学骑马倒是快。高昂将她扶上马背,教了她几句要诀之后,她便抓着马缰在场地上晃晃悠悠慢跑起来。 高昂怕她出事,赶紧自己也骑了一匹马跟上。 “你骑慢一些,你头一次上马,别走太快。” 莒犁笑了笑“其实我原来学过骑马的。只是不太骑。” 高昂道“难怪你胆子这么大。” 那高昂,似乎并不善言谈。莒犁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她骑马遛了几圈。 元子攸在凉亭子里,一边跟其他人闲话饮茶,一边时不时看他二人。二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并无什么交流,跑了几圈后。高昂先下了马,到莒犁的马前搀扶她下来。然后二人一起,朝凉亭过来。 元子攸离了席,站到亭外树下,等莒犁过来。 其余人仍在亭中。高乾拿酒壶倒了一盏葡萄酒,举这来到元子攸身边,笑将杯子递给他“长乐王殿下。” 元子攸望着莒犁,一边接过杯子饮。尝了一口,发现苦涩“这怎么是酒” 他将杯子还给高乾“你喝,我不饮酒。” 高乾笑觑着他“我从来没见过殿下饮酒。一杯也无妨吧” 元子攸道“我不善饮。你要真想喝,我可以找几个善饮的朋友,来陪你畅饮。” 高乾道“殿下不喝,那有什么意思。” 元子攸笑“我知道你能喝。你可别为难我了。” 说着话,高昂和莒犁过来了。高昂说“天气热,我怕姑娘中暑了,过来歇歇。” 元子攸跟莒犁道“阿姐,你到亭子里去坐,亭子里凉快。” 莒犁应着,随高昂去了亭子。仆人见他们都坐过来了,陆续进来,捧上茶酪饮品。 各种水果点心,也都上来了。这季节有葡萄,红玛瑙珠似的,装在盛了冰的盘子里,凝着水珠子,直冒凉气。新鲜的哈密瓜,散发着酒香,黄澄澄的诱人。还有橘子、山楂、龙眼之类。 高乾邀请元子攸道“殿下,这边上了瓜果,殿下随我去用些。一会上正餐,今天中午,咱们吃烤全羊。” 元子攸笑了笑“我不饿。你们去吃,我在这站一会。” 高乾见他不去,便回了亭子。 元子攸听他在背后热情招呼了众人“天气热,尝些瓜果,一会咱们在这里用午饭。”说了几句,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哈密瓜,冰盘装着,笑盈盈道“殿下,吃几块哈密瓜” 元子攸道“是冰过的” 高乾笑“冰过的。” 元子攸道“那我尝几块。” 高乾拿了根小竹签子给他。元子攸用竹签子挑了一块,放在嘴里。 高乾给他托着盘子“殿下,多吃几块。” 元子攸吃了两块。 高乾不吃,只是看着他,手拿着竹签,姿态优雅,一块一块挑着那黄澄澄的哈密瓜,放在嘴里咀嚼。这人模样生的美,吃东西都是赏心悦目。 高乾道“殿下觉得我这兄弟,人怎么样” 元子攸诚恳道“令弟也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高乾道“他前日回去后,再三恳求我,让我在殿下面前提一提。他对令姐十分心仪,殿下愿不愿意考虑跟高氏结亲。” 元子攸道“婚事么” 高乾道“我知道,原来的彭城王以及王妃,都已经过世了。而今莒犁姑娘的婚事,应该是令兄和殿下,几位公子在决定吧令兄近来不在京中,我想询问一下殿下的意思。若殿下同意,这事便好说了。” 元子攸挑了一块哈密瓜,半晌没往嘴里送“这个事乾邕兄,不知你听说了没有之前并州尔朱荣,曾让尔朱世隆出面向家姐提亲。家兄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拒绝了,没有答应。高氏的条件,跟尔朱荣也差不多。彭城王府拒绝了尔朱荣,却答应高氏求婚,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高乾道“尔朱氏怎能和我高氏相比。尔朱荣是竭人。马邑小胡,边鄙之人。不过是个放马的强盗,他有什么资格匹配彭城王女我高氏是汉人,冀州的名门。我父亲是冀州刺史,守土一方的朝廷忠臣。他尔朱荣怎么能比” 元子攸笑了笑,抬眼看他,正对着高乾那张男子气十足的脸,还有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见得吧” “高氏兄弟的名声,我在洛阳,大约也是听说过的。虽然我看乾邕兄一表人物,十分欣赏乾邕兄。可是我看这洛阳其他人,对你们兄弟的评价却颇不怎么样。我听说你们兄弟行事如强盗,乾邕兄你,曾经求婚郑氏,郑氏不肯把女儿嫁你。乾邕兄你强行把人娶去。有这事么” 高乾笑道“殿下,你可是什么都知道啊。” 元子攸笑“高氏也算是有名望的豪族,我多少听闻过一些。” 他盯着他,笑“乾邕兄你的风流韵事。” 高乾莞尔道“让殿下笑话了。我高乾的确粗率鲁莽,被人笑话也不止一天。” 高乾道“殿下。我高氏兄弟,虽然在洛阳,名声不好,粗莽武夫,却个个都是忠义、有胆气的人。如殿下待我兄弟青眼,我便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至于旁人怎么看,我高乾也不在意。只是殿下,而今六镇兵变,北方各州郡,民变四起。这天下,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殿下不能只看见洛阳和眼前。殿下虽是封王,实际只是空有个名号,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高氏有地盘,有兵马,却无旗帜和名望。殿下有旗帜有名望,却无地盘兵马。两家结婚,岂不正好殿下若是肯答应这门婚事,我高氏除了金银财宝,再送五千兵马,做令姐的聘礼。” 元子攸道“五千兵马,这可不是小数。你这话当真” 高乾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高乾平生不说假话。” 元子攸笑道“乾邕兄,我可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高乾道“殿下对我的欣赏,远不及我对殿下的崇拜。” 他面带愉悦,做了个极礼貌的邀请姿势“怎么样这边上菜了,殿下随我去亭中用饭吧。我听说殿下喜欢吃烤羊肉,特意为殿下准备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刺痛 这天,尔朱世隆到彭城王府中来做客。 莒犁在府中花园碰见他。尔朱世隆笑微微道“恭喜姑娘。” 莒犁感觉他那笑不是好笑,有点幸灾乐祸,好像什么奸计得逞。莒犁疑问道“恭喜什么” 尔朱世隆一副风流架势,振了振衣袖“彭城王府要跟冀州高氏联姻。这么大的事,姑娘难道不知” 莒犁道“我没听说过,你从哪得来的消息。子讷又不在洛阳,高氏跟谁联姻。” 尔朱世隆笑呵呵的,春光满面“彭城王虽然不在洛阳,长乐王殿下却在的。这件事是高氏和长乐王殿下商议的。” “子攸” 莒犁道“子攸跟李氏表妹早有婚约,怎么可能再跟高氏结婚。你不要信口开河。” 尔朱世隆见她敌意甚重,笑“姑娘对我的误会,怕是有点深。我在姑娘面前,怎敢信口开河。长乐王殿下打算将他的姐姐嫁给冀州高氏的三公子,高敖曹。高氏许诺,要以万金,还有冀州五千兵马,作为姑娘的聘礼。” 莒犁皱眉道“你胡说,子攸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 尔朱世隆笑“我是否胡说,姑娘向令弟便知。论出身,高氏是配不上姑娘。不过人家可是很有诚意,知道彭城王府最想要的是什么。长乐王殿下也是俗人。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婚姻。若是有,只怕是钱不够多。何况高氏还许诺的有兵马、坞堡。换了谁都不能不动心。” 莒犁看他笑的不怀好意“所以尔朱将军特意来跟我说这些” 尔朱世隆道“自然不是。其实姑娘要嫁去冀州,世隆心里很不舍得。高氏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人。” 莒犁道“你跟他们,不是朋友吗” 尔朱世隆道“只是官场上的交际而已,谈不上什么朋友。” 她眼神讥讽,尔朱世隆却不以为意,笑道“虽不是什么密友,但也是互相认识的,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况且背地里道人是非也不是君子所为。尔朱世隆不爱做小人,我只是因为关心姑娘。” 他笑“这渤海高氏,本不过是地方的豪强,算不得什么名门士族。高氏兄弟又尚武好勇,正经的贵族门第,都不肯与之通婚的。那长子高乾,原来看上了汉族名门郑氏的女儿,想攀附郑氏门第,跟郑氏结婚。郑氏看不上他,嫌弃他高氏门第低,武夫出身,硬是不把女儿嫁他。高乾为了娶郑氏,伙同他那三弟高昂,还有他四弟高季式,趁人不备,将那郑氏女劫掠至郊外。生米煮成熟饭,然后硬把那郑氏娶进了家门。这事都成了洛阳的笑柄了。” 莒犁听的直皱眉。 尔朱世隆笑摊手道“怎么样姑娘听了这件事,是不是觉得我尔朱世隆也算正人君子了” 他笑微微道“我虽恋慕姑娘,可从来做不出这种事情。尔朱世隆这人要脸。” 莒犁被这突然的消息弄的心烦意乱。 尔朱世隆见四下无人,凑近了调戏她,拍她的肩膀,拉她的手,涎皮赖脸笑说“姑娘就算是嫁给尔朱世隆,也比嫁给高昂这种人强。这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尔朱世隆好歹四书五经都读过,深知礼义。不是那等粗鲁野蛮之人。” 他笑盈盈凑上去,嗅了嗅她鬓边的香气,道“世隆本以为,像姑娘这样的人,指不定得嫁什么样的人。我尔朱世隆就是癞,哪敢觊觎天鹅肉,只能心中怅恨。生怕自己的污浊之躯玷污了姑娘。” 他高高大大站在身旁,低着头,打量她脸,像只野猫一样,爱发痒的爪子好奇剥弄着她耳朵上的小坠子“没想到这么好的一朵鲜花,竟然要插在那牛粪上。怎么,牛粪头顶上插得,癞头顶上插不得我真是不服气。” 莒犁打了一下他手,转眼瞪了他一眼。 尔朱世隆笑“莒犁,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谁都知道你挑,可是挑到最后,挑了个什么挑了个连我都不如的。可不可惜我都替你亏得慌。你嫁了这种男人,以后能好过么” “你这娇娇弱弱的样子。” 他取笑道“跟那姓高的。你经得起他几回折腾。” 莒犁心中波涛起伏,然而面上强装着镇定,不肯示弱道“好不好过都是命。如果父亲认为我该嫁高氏,那我嫁便是了。” 尔朱世隆见她这样子,反而有些心疼了。 尔朱世隆道“你父亲早死了。还不是你那两个弟弟说了算。尤其是长乐王殿下。” 他笑了笑,道“其实我本以为长乐王殿下待你不错,毕竟他阿姐阿姐叫你。殿下他三个姐姐,平常提你提的最多,对你很不一样。另外两个,跟他是同父同母生的,都没见他怎么亲。没想到,他也并不珍惜你。” 莒犁被他这句话刺的,心疼的一哆嗦。 尔朱世隆道“莒犁,我跟你提个醒。长乐王这人,你得提防着一些。虽说是自家人,但也不是全然靠得住。殿下他,毕竟是男人,而且不是普通的男人。想法追求跟女人不一样。他虽然才十八岁,却是元氏诸王中少见的有胆色,有心胸,懂克制,有城府的人。他若是想追求什么,你这做姐姐的,就要有心理准备,为了他的利益,随时做他的牺牲品。” 莒犁迷惘不已“他能追求什么呢我们姐弟,早就没有什么追求了。自从父亲死后,我们都是过一天算一天。” 尔朱世隆道“话不能这么说。姑娘你过一天算一天,长乐王他不见得这么想。他是谁他是元勰的儿子。以令尊当年的荣耀风光,长乐王殿下,他会甘于寂寞吗你不知道,其实我们这些人一开始跟他交往,都是因为令尊的名声。殿下他很会利用这一点。你知道元子讷为什么讨厌他令尊当年积攒的人脉和资源,都被长乐王得去了,元子讷没落着。长乐王做事,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可不吃素。否则高氏凭白这么巴结他元子讷才是彭城王。高氏提亲不跟元子讷说,偏偏要跟他说” 莒犁道“你不要挑拨我们家人的关系了,我不相信你。” 尔朱世隆笑“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姑娘是一片真心。” 莒犁不想跟这尔朱世隆多言,转身离去。 她也不知道去哪,想回房,又怕元子攸去找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徘徊着。 心里空落落,脑中反复回响着尔朱世隆的话。 “他也并不珍惜你。” “他要追求什么。你这做姐姐的要有心理准备,随时做他的牺牲品。” 这两句话,像尖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