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治不了,也得治》 第1章 第1章 虎威将军便装进宫,身后带着俩人。 一个是约莫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另一个是大管家。 走到宫道口处,他独自往养心殿去,大管家则带着那孩子从另一条岔路拐走,往北去了。 北边的尽头处,方院满当,弥漫草药香。 是太医院。 进门前,管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少爷可知道如何应答吗” 无非净是些年纪几许、姓甚名谁、为什么想学医的常话。 这小少爷想了想,觉着不难。 点了点头。 管家略微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二人衣衫,这才跨进太医院。 当今皇上而立之年才登基,在位近二十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身体难过、多病是显而易见的。 这点到了冬日更加明显,太医院隔三差五便要去诊治。 宫中么,都是一个样。 哪处忙,哪处就得看重。 太医院刚刚修葺完成,高门大院,石料、粉漆都是最好的,装饰上也讲究。 大门朝南,视野开阔,玉石鸽、琉璃角,都是成双成对的。 是讲究人丁兴旺,福禄双至的构造。 一眼看过去,宫殿一般气派辉煌。 院判得脸,表情时常带笑。 他又随和,因此底下的御医们也都松快。 将军府的管家感叹了一下盛世谁能一飞冲天真是说不准,太医院竟然也能有今日,行事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院判得了消息,一早就等着。 站在太医院门口,看他刚冒头,便率先迎了出来。 管家忙匆匆走了两步,捧着手寒暄了一声,“老哥哥好哇” 院判笑了笑,看了看他身后人。 “这就是” 管家点点头,他二人眼珠子一对,一起心知肚明的笑了起来。 待到把人迎进里间,管家喝了两口茶,望了一遭都没望见其他人,打听道“宋太医不在呀” “着人去叫了,应当快到了。”院判望了望大门外空旷的宫道。 管家叹了一口气,随和道“那容我浪费您这处一盅茶,再等等吧。” 院判配合着笑了笑。 管家时不时便望一望外头,是个又着急却不敢明催的态度。 院判想了一会儿,低声问他“这宋太医医术倒是不错,只是为人方面太医院里两位院士都还未收徒,其中一个有侄儿在太医院当值就罢了,另一个,赵仲赵大人,医术高明得皇上器重,若是拜到他门下岂不是更好” 管家跟着笑了两声,好商量道“嗨,都是得主子吩咐做事的,这其中门道,我也不大懂,咱们照做就是啦。” 这话明着顺、暗着推。 院判心里笑了笑。 “正是正是。” 他点了点头。 管家又望了望远处的宫道。 院判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一转,又扭过身来,给那管家塞了一块银子进去,“您就算知道些皮毛,也比我这凡事出不了太医院这道门槛的懂得多” “哎唷”管家托着那银子,由着他塞进了袖口。 实情他却并不敢明说,和缓着脸色,笑道“若是拜在二位院士下头,太子未必容得下我们家这位” 院判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疑惑模样。 管家压低了声音,离他耳朵近了些,悄悄道“这孩子是宫里头的贵人” 院判吃了一惊。 宫里头的贵人。 又是个孩子。 那就只有一样了。 哪位娘娘同皇上的孩子。 皇子啊 不料竟是个惊天大秘闻。 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 管家清了清嗓子,“希望宋家这小哥儿能收下才好啊。” “为什么偏偏要拜到宋家门下哇”院判强撑着笑问。 管家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发现他正睁着一双大眼听得认真。 他张了张嘴,摇摇头。 再也不肯多说了。 院判还想继续刨两句深话,一抬头,宫道尽头显现出一个清淡浅色人影来。 管家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会儿那人影。 疑惑道“这这宋大人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进宫了” 宋春景穿的又厚实又保暖,全天下就他最怕冷一般,脖子里还围着一块狐皮围脖挡风。 正慢悠悠的往这边溜达。 “今日不是他当值,穿的就自在了些。”院判叹了一口气。 说罢也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不符合太医院严谨做事的风格。 往回找补了两句“宋太医一惯怕冷,这一大早的又叫人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已是不容易,您、您多担待吧。” 管家身后的小少爷也跟着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把那远远的身影。 宋春景冷着一张脸,眼角微微提着,唇也抿着。 面色与这冬寒非常应景。 乍一眼看去就觉得不好亲近。 小少爷心想,这人以后是我师父吗 看起来脾气有点不大好。 宋春景走近了,一脚跨进门。 “院判。” 宋春景抄着手,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 他看了看另外两人,礼貌的点了点头。 对着院判直奔主题,“叫下官来有事吗” 院判没来得及说话。 管家倒是先客客气气的开了口“您最近好啊” 宋春景打量他一眼,未开口应付。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管家丝毫不在意,“小人今日奉命前来,给大人带过来一个人。” 宋春景又打量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院判赶紧说“宋太医,这是将军府的大管家。” “下官知道。”宋春景点点头。 真是不好说话。 管家脸上的笑几乎要僵住了。 他干笑两声强撑着道“人我就算是带到了,将军的话也带到了,往后,这孩子就劳烦您啦。” 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人影动了动。 宋春景视线追过去,看了一眼那少年。 只一眼,视线又移回来。 管家自怀里掏出一封盖着蜡封的信件来。 弯着腰递给了宋春景。 宋春景终于伸手接了。 他全程没问也没说,微微垂下着眼,跟个哑巴一样。 管家更加摸不到底,担忧问“您不看看” “人先带回去,”宋春景终于同他开口说了头一句话,寒着一张脸,道“信我看完自会去将军府。” 院判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圆场,宋春景拿出手搓了搓,问道“院判大人,下官的手炉呢” 院判“” 院判不知道派去的人怎么把这要债的骗来的,恨铁不成钢的说“里屋多得是。” 宋春景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往里屋去了。 “这宋太医,脾气果然不好,”管家看了看他背影,又瞄了一眼身后的小少爷,有些尴尬的评价“架子真是大” “您别在意,”院判亲切的拍了拍他,“他一向这么个样子,太医院里也没朋友,不好相与。” “我自然不在意,回头将军问起来,他在意不在意,可就不好说了。” 宋春景一出门,正好听了一耳朵。 他捧着手炉,悄无声息站在一旁。 直冷眼看着这大管家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迈着方步走了。 那小少爷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虽然是富贵身,年纪也不大,但是眼神极其漆黑、清亮。 最深处似乎埋着许多未宣的秘密,衬得神色又有些复杂,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宋春景一怔。 咽下了要出口的一声冷笑。 院判着急上火的看他走远,不知道这回是福是祸。 “院判大人,”宋春景走上前来,到现在为止还算客气,“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走了。” 院判赶紧拦住他,“你跟后宫里哪位娘娘有什么交情吗” 宋春景摇摇头。 “那虎威将军做什么非要把这宫中贵人交给你当徒弟啊”院判问。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宋春景挑起一丁点嘴角来,“您怎么得知这小孩儿是宫中贵人” 院判“” 宋春景苦口道“您也忒好说话了。” 院判气的胡子都要歪了。 “那管家明说是宫里头的贵人,我还能胡乱讲不成” 宋春景回他“您若是实在好奇,不如去问将军。” 院判“什么” 若是敢问将军,还用在这里跟你废话,受着那个劳什子管家的气吗 “院判,”宋春景诚心实意道“我一个外臣,怎么敢跟宫中的娘娘有交情,尤其又涉及宫中贵人,您这话可别再说了,叫人听了去,可是皇家丑闻、诛九族的罪。” 院判“” 宋春景继续道“若是牵连您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下官内心更是不安。” 他又正直、又体贴。 看起来还有点怕事胆小。 院判险些信了。 宋春景也想掸掸衣襟,奈何天冷实在伸不出手。 只好作罢。 他缩着脖子,抄着手,紧紧握着暖和的手炉“左右将军府找的人是我,有事也归我担着,您别急。” “你担的住吗”院判终于怒发冲冠,“你一个小小太医,保得住自己脑袋就不错了,你担的起个屁” 宋春景身子往回撤了撤。 然而院判太生气了,手指着他都有些发抖,“你,好好答复了将军去,近日不得生事” “那下官该怎么答复将军”宋春景为难的问。 这里头有些内幕,却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内幕。 院判也有些懵了。 宋春景体贴的掏出蜡封的信来,递到了他眼前,“要不您看看。” 院判伸手要接,余光看到宋春景那期待的目光,又放了下去。 “不、不看。”他躲毒药一样,把手背在了腰后头,“还是、还是你自己做主吧。” 宋春景张了张嘴,把那信件随手掖在了怀里。 表情既无奈,又遗憾。 “不许惹事”最后院判咬牙切齿的告诫道。 “是。”他温柔顺从的应了。 宋春景出了宫。 宫门口有轿撵正等着,见他一露头,便有人飞快的小跑过来。 来人虽是小厮打扮,却穿着并不朴素,衣裳布料也讲究。 这略显有钱的小厮弯着腰,俩酒窝深深的在侧脸陷下去。 “宋大人,您忙完啦”他笑着往那轿撵方向一伸手,“太子恭候多时,请您往东宫去一趟。” 宋春景看他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垂着眼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嗨,”小厮家常的叹了一声,“太子今晨不适,说是头疼,请您过去看看。” “我今日不当值。”宋春景道。 他刚要拒绝,那人赶紧说,“宋大人这毛领,还是去岁的时候太子去北边狩猎带回来的,凑巧您今日也戴着,太子看见一定非常高兴。” 宋春景冷冷看他一眼。 小厮赶紧一弯腰,又往轿撵那边迎他。 宋春景迈开步,顺着他手的方向过去。 边走边嘴角往上微微一勾,就着这冷若冰霜的笑,伸出手来隔空点了点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宋春景在轿中看完了信,琢磨一下,掖在了轿子里的棉垫儿下边。 东宫讲究,接送完一遭,才算一趟差事。 不出意外,他出来之后仍旧得坐这轿子回家。 不多时,外头人轻声道“宋大人,到了。” 东宫到了。 自太子后,后宫十年无所出。 东宫之位稳坐至今。 再有他外祖家背景雄厚,舅家手握重权在朝廷得脸,几年前娶了太子妃算是成了家,最近皇上又指了刑部尚书的女儿给他做侧妃。 他担着嫡子名头,风光无两,拥护无数。 太子一位,极其稳固。 东宫十年间翻修两次,竖起新殿无数。 朝堂言官奏他奢靡,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全然不怕皇上撸了他的太子翎。 可见他有恃无恐、不好相处。 宋春景叹了口气。 听外头有人请“宋大人,您请挪动贵步。” 撩开车帘,早已有人趴在地上做垫脚。 他看也不看,抬起一条长腿直接迈了下去,踩到了地上。 小厮怕他扯着大腿根,赶紧过来扶。 宋春景挥挥手,站在东宫门前,望了望乌黑做底,金粉撒字的匾额。 大总管闫真站在台阶下,连忙把人往里迎。 “可算等到您了,太子早已在詹事间内等着您啦。” 詹事间向来处理政事,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总管客气,”宋春景不怎么想去,“不是说太子头疼若是好了,下官就回去了。” 闫真落后他半步,往前簇着他走,“是头疼,疼了一上午了,尚书得了信送了只画眉来,说是给解解闷,太子逗了一会儿,这才见好了些。” “尚书”宋春景想了一下,“是太子新结的亲家丈人,池尚书吗” “是唷,”闫真笑道“想必是从侧妃娘娘口中得知,立马就送了新鲜玩意来,也算有心啦。” 宋春景啊了一声,低声道“你们这位侧妃娘娘刚进门不久,想必新人新鲜,正是得宠。” 说着,二人走过庭前花园,宋春景一抬眼,愣了一愣。 旁边那殿似乎是新建的,正殿浓漆黑瓦,新的发亮。 左右偏殿只起了一半,花坛里还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几个小厮正在往上挂匾额春椒殿 闫真顺着他眼光看去,低头笑了笑。 宋春景说“听闻你们这新侧妃名字里头带个娇太子真是有情趣。” 东宫乃至达官贵人都规定下人不得议论主上名讳,东宫规罚甚严,闫真低头笑了笑,并没有应话。 宋春景一语而过,没放在心上。 路上再不相看,一路抄着手,直行到詹事间。 太子果然在逗画眉。 宋春景进门跪在地上,“听说太子头痛,下官来替您瞧一瞧。” 太子回过半个身,侧脸蒙上一丁点日光。 阳光照的他一眯眼,紧接着就躲过去了。 眼中仍旧是黑沉沉的。 配着挺直而下的鼻梁,只要这张脸上的薄唇不动,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来。 他扫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问道“见过你那徒弟了” 声音沉沉,带着些哑,更多的不可测。 什么徒弟 宋春景回想一下,想起来早晨在太医院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 清晨那事过了还没一炷香,太子这里就已经知晓了。 这得知消息的速度有点吓人。 他手下无数,眼线如丝麻,做事已经不怎么避开皇上了。 可皇上还正值春秋。 这更吓人。 宋春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实话实说“没仔细看。” “大将军倒是学精了,给他这痨病养子找你当师父,”太子盯着他道“怎么,让你先教会他怎么看病,再教会他怎么夺太子位吗” 宋春景指尖被地上琉璃凉透,慢慢道“下官听不懂太子的话。” “用我给你解释解释吗” 这声音更低了,也脱离了正常语速。 宋春景跪在地上,头闷着,“若是太子有意倾诉” 他声音也闷着,“下官愿意一听。” 太子盯着他后脑勺,想凿个窟窿。 一时间落地闻针。 伏在花枝鸟爪架上的画眉轻轻“吱”了一声。 太子呼出一口气,宋春景只觉头顶压力松快很多,气氛突然间就轻松了起来。 “传闻将军府的那个孩子是我父皇私生子,怕在宫里养不大,才送出去的。”太子伸出指头挠了挠画眉头上的绒毛,“可见将军府是个宝地,后宫十几年没听过小儿啼哭,放出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疯贵人,就养活了个孩子。” 宋春景盯着地面,“竟有此事吗若不是太子来对下官说,换谁来” “抬起头。”太子打断他。 宋春景犹豫一下,抬起头来。 窗外阳光灿烂,映得他瞳仁浅淡,里头似乎盛着玻璃花。 一瞬间二人对上双眼,他瞳孔中的万花筒便定住了。 太子眼中似有深渊,漆黑无比,不见波澜。 宋春景回过神。 万花筒破碎,散开了。 他继续道“此事若不是您张口,换谁来说,下官都是不信的。” 声音倒是还平静,配着脸上的表情,才能看得出来是吃惊。 这吃惊里头带着些惶然。 再仔细看,还有些迷茫。 太子打量他几眼,松了口气。 “现在我跟你说明了,你还要收那野种做徒弟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看型状,是“啊”了一声。 “您也说了,是传闻,”宋春景挪了挪膝盖,叫自己没那么难受,“嚼舌头根的话多半都是假的,别人都不当真,怎么您倒认真了”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慢慢垂下眼皮,又扣到了地上。 太子“起来。” 宋春景站起来,单手撑了一把膝盖。 跪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看上去有些虚弱。 一时半刻,来时裹的厚厚衣裳没将他暖透,一眼过去,面上非黑即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还是有的。 偶然说话间,嘴唇微微一张一合,带着透亮暖人的颜色。 艳阳一般,又好看,又性感。 宋春景歪过头,掩着嘴咳了两声。 太子回过神,“嗯”了一声。 “您抬举下官,将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将儿子送来学医,”宋春景微微低着头,恭敬又顺从的编排了将军一句。 他又道“即便不是将军府的家生孩子,哪怕是养子,于我而言也不敢高攀啊。” 太子点点头,好不容易移开的目光又定到了他身上。 眼前这人眼睫虽长,看起来温柔无害,眼角却略微高一些,是个聪明模样。 可他恭敬、温顺,从来只做好本职工作,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风评与口风都很好。 太子心道将军府这摊子事,应当真与他没关系。 “坐。”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太子还站住,宋春景可不敢坐。 “不敢不敢,”他问道“太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眉间松动了些。 “既然太子身体无恙,”宋春景低了低头,“那下官就告辞了。” 太子抿紧了唇。 片刻后,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告退,转身之际,太子在身后道“这几日太冷,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出门了。” 宋春景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身后沉默下来。 宋春景在这沉默中,听着自己轻轻脚步声,走出门去。 轿撵还停在外面。 已经摆好了二阶台梯,宋春景看了一眼,走了上去。 轿子平平稳稳的前行。 走过一条街,他才伸手往垫子下头一摸 险些魂飞魄散。 原本搁在此处的信件不见了 匆忙站起来,一把掀开了软垫。 底下空空如也。 他猛地一扭头看向东宫方向,同一时间,轿子轻轻一晃。 宋春景手撑在了窗棱上,稳住了身体。 外头有人问“宋大人有事吗” “没” 他出着神,收回了手,怔怔道“没事。” 借着行动间窗帘抖动,打量了一把守在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也正看过来,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小厮低下了头,恭敬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宋春景冲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慢慢放下了窗帘。 东宫詹事间。 太子看着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又耽搁了好一会儿。 才松出一口气。 环视一周,间内文件堆成了山。 随手挑了一卷案宗,按了按额角。 闫真走进门来,手中捧着一个信封。 太子看过去,盯着那已经脱了封蜡的信封,“说”。 闫真把信封搁在案桌上,“宋大人下轿下来的匆忙,丢了一样东西,叫下头人给捡起来了。” 太子放下手中案卷,垂着眼又仔细观看了几遍。 似乎那信封上藏着什么烫手东西。 好一会儿,他眼神慢慢沉下去,缓缓的,拿起了那封信。 眼中乌暗暗的,酿成了一汪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太医院值班二日一夜,然后连休两日,如此循环。 相比宫中其他职位,算是顶清闲的。 宋春景从东宫出来昏睡了两天。 养足了精神,补够了元气。 傍晚时分才从床上艰难爬起。 照常吃了饭,又准备去睡。 下人来报,说是前厅来了客人,老爷叫过去一趟。 宋春景家世代为官,还出过几位大宰相。 他爹宋澜早年官从三品,官职不高不低,为人时圆时直。 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朝中势力正是错综复杂的巅峰,一不小心就被打成叛变的同党。 宋澜时运不济,被划了进去。 在狱中吃尽苦头。 九死一生,深知官场沉浮极其吃力。 出来后,叫儿子去学了医。 本想着有一技傍身即可。 不料宋春景有些天分,又跟对了老师父,一举考进了太医院。 宋爹年纪越大,越不爱掺和他的事,有事找他也是亲自过来。 很少有叫他去的时候。 宋春景有些稀奇,他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来人是不是有一个做仆人打扮,但是穿的挺好,衣裳都是缎面的” 仆人想了一下,“正是。” 宋春景摸着鼻子想了一会儿,“你去同老爷讲,说我头痛的厉害,起不来床,就不过去了。” “您头痛要叫大夫来看看吗”仆人问。 宋春景看向他,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 仆人紧紧闭上了嘴。 宋春景指了指院内小门,仆人一低头,匆匆退下。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额角。 天色愈晚。 两句话的功夫就暗了下来。 今日倒是晴朗些,太阳晒了一天,干燥许多。 他发了会儿呆,不知想些什么。 回过神来,去里屋取了厚实大氅,一个人出了门。 近年来太平,朝廷极其势力的重文轻武,将军府虽然不比闲职武将落魄,却也很清净。 宋春景去了之后,大管家亲自出门来迎。 刚进门庭,还未踏进院子里,就听见远远的一声笑,“宋大人” 宋春景抬起头,眯起眼一看,将军自远处如疾风般走过来。 行动间衣摆不安分的乱摇,打折了小道旁边两段光秃秃的花枝。 宋春景往前迎了两步,弯下腰一捧手,“将军好啊。” 将军走到跟前,一把托住了他要送下去的手,力气之大,把腰也给掰的直了起来。 他抓着拿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宋春景不留痕迹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小半步。 “宋大人啊”将军激动地喊了他几遍,完全不介意他的疏远。 他带着喜色笑,“听说前日你去了东宫,我还以为同你没有缘分相见呐。” “将军客气,”宋春景矜持的笑了一下,“太子邀约哪里轮到我小小太医拒绝就跟将军想见一见我,冒着大雪湿了靴子我也得来一个样。” 将军根本不理他的挖苦。 他膀大腰宽,常年征战在外练就的手劲十足。 高兴的一伸手,推着宋春景往里走,“往里去,往里去,我新得了好茶叶” 宋春景趔趄半步,差点没崴着脚。 他斯文的整理了整理有些灌风的袍子。 比起东宫的奢靡来,将军府就显得正常多了。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平常朝臣,也足够宽敞气派。 前厅里头落着一座茶件,看模样光泽得是百年的老树根浇灌了几十年的茶水,才洗出来这种亮堂堂的茶色。 边上是几个木头雕的小座儿,均是新奇的精致模样。 将军把他按到一张上坐下,自己坐在了一旁,“我这茶坊可有四十年的光景了,你若是喜欢,今日就可带走。” 这礼也忒大了,宋春景眼角看了他一眼,“” “千真万确,”将军强调了一句,一扭头,“快快上茶。” 有人上前来坐在另一个座上,先低头鞠了一躬。 挽起的袖子利落的圈在小臂中央。 指尖小葱一般水灵灵的泛着光泽。 宋春景抬眼一瞧,正是前日去太医院的那个少年。 那日粗粗看一眼,还怯生生的。 今日沏起茶来倒是又利落又好看。 人也干净,手法也漂亮。 他往旁边一靠,看着这父子二人。 听将军说“这是我儿沈欢,他刚出生的时候白净好看,皇上喜欢,给取了个欢字。” 说着,拍了拍那少年。 少年未抬眼,茶水过了三遍,呈了两盏上前。 宋春景接了,说“多谢。” 才道“将军,你当年一念间,可得罪太子不轻啊。” “是啊,”将军说“太子贵为中宫嫡子,舅家又有权势,荣登大宝是早晚的事,何必步步紧逼呢皇上只好出此下策,托付给我,当年说不求有大出息,平安长大就很好。” 宋春景张了张嘴,未及说话,将军伸手请他尝一尝茶。 宋春景喝了。 只觉口间微涩,待到咽下,突然唇齿盈香。 将军一笑,“怎样” “好喝。” 宋春景干巴巴夸了一句。 将军咽下一口,“不瞒你说,沈欢这个名字是后头改的,皇上本意给取了君欢二字。” 宋春景放下茶盏,心内微微一诧,垂下了眼。 单一个欢字表达喜欢,还不至于怎样,在名字里加个君,那就有点不好说了。 九五之尊可称君,君欢 “将军,我庸庸碌碌惯了,”宋春景眉头微微皱起来些,一副又惋惜又不舍的模样,“爱子一看就是聪颖好学,交到我手中,怕是耽误了,不然这样,明日” “沈欢,”将军打断他,看了那少年一眼。 沈欢上前来,跪在了宋春景跟前,“师父。” 宋春景“” “少爷这礼,在下不敢受,”宋春景伸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请起请起” 沈欢避开那手,一头扎了下去,“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个头。 他还要再拦。 “宋大人啊,”将军把他按到座儿上,“皇室子嗣凋零,只有彻底断了他为官入朝的路,才能保住这孩子,你、你就” “我省得,”宋春景道,“可我一介太医,实在出不了什么力。” “医者救人,”将军说“他自小身体弱,不为别的,为着这幅身体也得好好学医术。” 将军年纪已过五旬,没了壮年时期那股青松不折的劲头,官场沉浮间也懂得了打感情牌。 挺心酸的。 “别的一律不用您出头路面,”将军恳求道“只管教教他医术,有空了,再看着点他的身体” 说着,他站起身来,撩起袍子也要跪下去。 宋春景刚要伸手拦,一旁的沈欢先一步托住了他,着急道“爹宋大人不想收我就算了,你别求” “小子无礼”将军呵斥了他一句。 宋春景见状收回手,靠后坐了坐。 沈欢有些委屈的低下头。 将军大喇喇仍旧要跪。 “春景,我同你爹多年好友,你出生那年我还送过一对儿如意,同你爹说好将来要做亲家,”他叹了口气,眉眼俱垂下去,“可惜我命里没福气,儿女福薄只这么一个养子,为人父母的,舍不得看孩子受苦啊” “您快坐好,”宋春景伸出双手扶起他来,“天下父母心,我虽未成家,也明白其中道理,您先起来” 他使劲儿一托,生生把膀大腰宽的将军从地上拔了起来。 将军叹了一口气,眼中还含着半坛子眼泪,“您看” “折煞我了。”宋春景也跟着叹了口气。 眼看着这老人又要跪,他稳稳托住他身形,“要添一口人的事,您老容我回家同父亲商量一下,也容我考虑考虑” “好、好,好,”将军一连三个好,伸出袖子抹了抹不昏不花的老眼,又连声道“好、好。” 他拍了沈欢一巴掌,“快快叫人” 沈欢又跪在地上,头扑了下去,“师父” 宋春景没应声,隔空伸手往上一提。 沈欢余光看见了,自己爬了起来。 将军露出一脸笑模样,一手虚虚护着他,“喝茶、喝茶” 宋春景坐下去,一抬头,沈欢捧着一杯茶递了上来。 接了人家的茶,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宋春景一抬眼,那父子二人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 伸手接了那茶盏,提起盖子,微微抿了一口。 将军双手轻轻一拍。 刚要笑出声来,那边宋春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将军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憋着气说“好茶、好茶” 天色越发暗沉,之前还露着些光亮,两盏茶的功夫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再晚回去,明日不知又传出什么秘闻来。 将军亲自指派了马车,又大管家随车伺候,把宋春景送回家。 亲眼瞧着那马车彻底融进黑暗中,将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欢站在后头,耷拉着耳朵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将军看了他一眼,没有发问,自顾自走进门去。 沈欢在后头跟上,终于忍不住了,“爹” 将军拿眼角斜了他一记。 “这个宋太医这么年轻,医术能高到哪里去”他十分不解,但是又不好背后贬低他人,显着犹犹豫豫的,“他又没什么官职,若是朝中有人找我麻烦,没了您护着,那孩儿该如何自处” 将军领他回客厅,继续喝那半盏茶,“他确实资历不大够,也没什么官职,手中无实权” “您别喝了,都冷了,”沈欢从他手里抠出来那茶盏,“喝多了仔细晚上又睡不着。” 将军馋的砸吧砸吧嘴。 “爹问你,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他又年轻又没资历,怎么宫里宫外哪位贵人生了病,都乐意找他瞧一瞧呢” 沈欢想了想,“因为他长得好看” 将军“” 将军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 一声脆响,“是挺好看的,”将军笑了起来,“医术好不好不在年纪,他这两年冒进许多,正是因为医术高明。” “还有点其他的,”将军脸色笑纹深刻了些,“他得太子看重,平日生个什么病,都是一律找他的,算是极其信任。你这皇兄心狠手辣,能得他另眼相待,太不容易啊。” 沈欢又问“太子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我又不会同他争皇位,将来只一心一意辅佐他不成吗” “哎唷,”将军叹了一声,觉得他心眼也直,脑子也缺浆少水,“你身份特殊,即便你不想,也难免别人想走一走弯路,在你身上压一注宝这话可别同别人讲了。” 沈欢想了想。 “嗯,”他应了,“孩儿知道。” 虽然身份特殊、年纪不大,但是到底是个少年人,心还装在胸膛里。 今日事虽然有些丢面,但是还算做的圆满,将军满意的笑了。 将军府的马车到底不如东宫的暖和,坐了这一会儿,宋春景觉得小腿都冻僵了。 宋府近在眼前。 旁的灯笼均都熄了,只有他这一家亮着,在道路尽头远远看着,发出红黄微光,怪吓人的。 宋春景望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表情。 马车一停,窗外将军府的管家微微抬高了声音,“宋大人,到了。” 宋春景走下马车。 “劳烦。” 他嘴里这样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客气,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这管家见识过这人的变脸,也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这会儿不知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赶紧道“不敢当、不敢当,您请慢回。” 一溜烟跑了。 宋春景往里走了几步。 站在大灯笼底下阴影中的闫真几大步上前来,声音叫凉夜冻的又冷又哑,“宋大人,太子有请。” 他冷不丁一出来,吓了人一跳。 “这大晚上的,”宋春景擦了擦额头,“大总管吓死下官了。” 闫真赔了个不是,声音暖了些,“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 “太子有什么要紧事吗”宋春景问道。 闫真说“太子有些失眠,想叫您过去瞧瞧。” “失眠,”宋春景冷冷道“我给他开服药吧。” “您还是去一趟吧,”闫真温柔又不容拒绝的真诚道“若是寻常小病,小人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宋春景望了望上头的天,沉沉一片黑。 他上了东宫的马车。 东宫到,热气殆尽。 宋春景情不自禁打个冷颤。 晚上的东宫比白天可怕许多,高门张开巨嘴,静悄悄的,里头隐约见着灯光。 来什么吃什么一般,张着嘴一动不动。 闫真带着宋春景往里走,到了地方抬头一看是书房。 太子分的仔细,詹事间处理政务,书房处理其他的。 这个点儿,还有什么没忙完的吗 闫真已经推开了门。 太子穿着贴身衣服,披着厚毯子,像是已经洗漱完了。 坐在书桌后头发呆。 闫真小声说“太子,宋大人到了。” 太子回过神,点了点头。 宋春景要跪,太子一摆手,“坐。” 闫真搬来椅子,宋春景已经自顾自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僭越。” 几厢无言。 太子轻轻问“知道找你来做什么吗” 宋春景听不出喜怒,仍旧把头埋在阴影里,“听说太子失眠。” “失眠,”太子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失眠吗” “不知,”宋春景顺溜的应答道“不管您因为什么,下官给开一副药,保管您睡得踏踏实实。” 太子险些笑出声。 “抬起头。” “下官不敢。” 头顶上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宋春景等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来。 太子正盯着他,脸色暗沉,风雨欲来。 二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宋春景垂下眼,太子盯着他光洁的额头,声音略微压低了问道“宋春景,我再问你一遍,你对将军府那养子的身份,明了吗” 宋春景一时沉默未答。 太子等着他张嘴。 他清了清嗓子。 太子截了他话茬,“你想好再说。” 宋春景张了张嘴,脸色极其诚恳,“下官当真不知啊。” 太子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点了点桌子,发出“哒哒”两声脆响。 宋春景抬头去看,只见那书桌上躺着一封敞着口的信件,边角有些暗沉,像是被揣摩得久了,沾上了些汗渍。 他转开眼神,疑惑的看着太子。 “这个你怎么说”太子问。 宋春景吃惊道“这是何物啊” 太子曲起手指,把那信往下一弹,信件长了眼一般飘落在了宋春景一旁。 “看好。” 宋春景仔细打量了一回,摇了摇头。 太子手撑在了额头上,似乎真的头疼起来。 宋春景关心道“下官先为太子看病吧。” 太子揉了一会儿额角,轻轻出了一口长气。 “这是前日下人从载你的马车里拾来的,在坐垫底下压着,怎么,你竟然不知吗”太子盯着他,强调一句“那马车那日只有你一个人坐过。” “真不知,”宋春景盯上暗沉沉的那双眸,仍旧是一双琉璃转光的眼,“那下人既说是拾来的信,又说是在垫子下头翻出来的到底是怎么来的” “诚然,他说那轿子当日只有我一个人坐过,”宋春景微微吐出一口气,“凭这就咬定是我的东西,可我把东西藏哪里不成非要搁到东宫的轿撵里,还要多此一举压在什么坐垫下头,太子觉得下官冤吗” 此人一向没理也要搅三分,搞得全天下只有自己忠心、正直。 太子简直想堵住他的嘴。 “如此说,你确实不认识这信了”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撑着头,觉得有趣,“那你刚刚去将军府做什么呢” “将军有一张老大的老木茶桌,想送给我。”宋春景说。 “好好的送给你做什么”太子冷笑一声“无功不受禄啊。” “是,”宋春景从善如流,“所以下官没要。” 太子沉默了。 片刻后,又问“还说什么了” “将军府养子病了,”宋春景说,“将军请我过去瞧一瞧。” “怎么,我请你,还要派了马车三请四请、三等四等,将军一请你,你自己溜达着就去了”太子冷冷问道。 “身不由己啊太子”宋春景长长叹了口气,“实在是这” 他委屈道“要不太子撸了下官的职位吧,不用早起晚睡,也不用担着欲加之罪,我也乐得当个闲人。” “只是我没了收入,太子可要养着我了。” 他眉头微微皱着,一副虽然我说不清,但是我清清白白、丹心可比日月的模样。 太子冷笑一声,“你最好别真的等到那一天。” 东宫里头的炭火似乎不太够,也许是到了晚上不敢使劲烧的缘故,宋春景觉得比白日里冷许多。 他坚持着、控住着自己不打寒颤。 太子一摆手。 一旁的闫真悄无声息的退下,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太子站起身,自己拎了张椅子到宋春景身旁。 椅子落地,“哒”一声响。 宋春景微微挪了挪有些麻的膝盖。 身上一重,太子把披着的毯子扔在了他身上。 这毯子上还带着体温,又温和又适宜,暖烘烘的。 宋春景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这下只能露出半张脸来,另外半张埋在毯子里。 他刚要伸手拽一拽,太子说“别动。” “是。”宋春景不敢动了。 太子垂着眼打量他一会儿,“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宋春景“” 宋春景说“很好很好。” 太子转开目光,他不知想些什么,眼神变得极其意味深长。 宋春景动了动身体,冷不丁太子说“起来。” 他没动,低声问“太子困了吗” 太子看了看他,“有一点。” “若是太子困了,下官就先告辞了。” “春景儿,”太子眯着眼看他,“你欠打吗” “不敢,”宋春景道“下官战战兢兢。” 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正直无私、不卑不亢。 太子看着他趴在地上,伸出脚踢了他一脚。 宋春景趴的更低了。 “让我等了你这么久,补偿我点什么”太子问。 宋春景“太医院高手无数,太子圣体要紧,若是有意,可以随意找找他人,不用等着下官。” 这话就是拒绝了,说你耽误了我时间,还要怪我,你去找别人去吧,我正乐意。 皇上年纪越大,太子近乎无冕之王,近来直接把折子先递到东宫的人也越来越多,丝毫不避讳父子君臣之情。 敢这么刻薄太子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说只他这一个也不为过。 可太子不计较。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极其悠闲,一点也看不出身体哪里不适的样子,“我之所以把人支出去,是想给你留个面子,现在就你我二人在,你说实话,将军府那养子的身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怪罪你。” 一般来说,能说你说实话,我不怪你这种话的人,都有点病。 要么是强迫症,要么得知真相肯定会冲冠一怒。 太子身份又摆在这里,难说不会血流成河。 宋春景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叹了一口气,眉尖紧紧蹙着,态度极其诚恳的说“真不知道” 太子点点头。 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你不知道他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在思考用何种方法、何种手段来整治你。 好在这时间不是很长。 只过了几个呼吸间,头顶上就想起了那个人压抑克制的声音。 “滚吧。” 宋春景忙说“是” 撩起袍子就往外走。 他身上还披着太子的毯子,也忘了取下来。 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叫他不敢停下脚步。 堪堪出门,太子在背后叫他,“春景儿,” 声音不大,宋春景便当做没听见,只盯着自己脚下三分地往外走。 太子声音大了许多,又唤一遍,“宋春景,” 宋春景停下脚步。 太子在背后说,“你要收他为徒吗我” 我怎么样 太子拼命按捺住,才没有上前去威胁、质问他。 宋春景头也不回,许是跪的时间久了,小腿有些抽痛。 他仍旧站的笔直,“太子既然说了是传言,便不可信,今日将军府找我收徒,按照往常讲我身份低微不敢拒绝,虽然这苦差事下官真不喜欢,但若是当真拒绝了,才叫人起疑心。” 虽看不见表情,听他声音还带着笑意。 “太子放心,我为着太子声誉,这份苦也受的下。” 似乎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你着想。 太子抿紧唇。 宋春景侧耳一听,没有动静,“下官告辞。” 自顾自走了。 太子见他脚不沾地的匆忙样,眼中风雨欲来,俱是不可得的神色。 好一会儿克制地站起身来,狠狠踢了椅子一脚。 椅子不堪施力,“啪嗒”砸在地上,还滑出去老远一段。 书房外。 间隔一路转三四个弯,是个小花园。 种了些香气馥郁的花,寒冬腊月光秃秃的还没发芽。 寒风呼啸中,除了花枝乱架,还有个细声细气的小丫头声轻轻冒了出来,“侧妃,咱们回去吧,怪冷的,回头吹病了可怎么着” 太子侧妃池明娇又往前走了几步,躲的离那书房更远了些。 她站住脚步,“你说,太子三番五次召见那个太医做什么当真是身体不舒服吗” 婢女摇了摇头,头上坠着的迎春花样式的铃铛一响。 “嘘”池明娇赶紧按住了她。 她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又泄气道“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会,”婢女宽慰道“太子是什么人,若是自己不喜欢,就不会求皇上指婚了” “那他怎么、怎么”池明娇侧脸微微红了,不过跟前这个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是知道实情的,因此也不避讳,“成婚一月,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我处” 婢女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您看那处半建成的新殿,前日挂上的匾我去看了好几趟,春椒殿,都说是给您建的呢。” “真的吗”池明娇疑惑的望了远处的新殿一眼。 “错不了,”婢女扯开嘴角笑起来,“我看了好几遍,那个椒字,可不是就应了您名字里那个,太子想给您个惊喜也难说,当然得先忍着不来见您啦。” 婢女一调笑,池明娇脸更红了。 正说着,书房里传来“劈啪”一声响。 似乎是椅子被用力砸到了地上。 婢女听着这声音,腿软了一下。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婢女强自镇定,拉了拉她的衣角,“前几日听尚书大人提起,太子不日要去南边查水患,此去少则半月,定然少不了太医随侍的,侧妃若不放心,不妨举荐一位。” “你是说”池明娇侧着头,思考片刻,心中溜过千万种念头,“太子倚重宋太医,只怕此次也得随身带着伺候,恐怕不行。” “您好歹试试,万一成了”婢女劝她。 池明娇细细想来,慎重点了点头。 “也是,这样一来可以看看太子对我母家的态度,二来若是真的叫咱们找的大夫去了,也能得知太子身体的真实情况,三来,也叫他盯着些太子,别去了一趟南方,带回个什么不入流的妖精来,污了咱们东宫地界儿。” “对对对”婢女笑着称赞。 侧妃拿定主意,慢慢笑了起来。 “咱们回去吧。”看她心情转好,婢女提醒道。 池明娇又扭头看了一眼仍旧亮着灯的书房,抿着嘴娇羞一笑。 由婢女扶着,满怀女儿心事的走了。 闫真守在门边,看着远处那影子走远了,才低眉顺眼的禀告“殿下,宋大人出了大门了侧妃带着婢女过来转了一圈儿,待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里头一片沉默。 闫真进退两难,“侧妃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找您,您去看看吗” “不去,”太子寒了脸道“有事自会再来。” 闫真点点头。 一抬头,被太子脸上风雨欲来的神色吓了一跳。 他想了想,大着胆子,轻声劝道“或许宋大人真的不知实情呢。” “你信他那张嘴,宋春景是个什么尿性,一惯会睁眼说瞎话,”太子冷笑一声,“他这鬼话骗骗别人还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二日清晨,宋春景该去宫中当值。 小厮费了大力气才把他从被窝里喊起来,收拾干净。 他昨日晚上事多,睡得晚,今日眼睛都要睁不开。 到了太医院,堪堪没迟到。 他往自己小间里走,路过院判之子刘太医那处,刘子贤紧跟着他打招呼,“宋太医早哇。” “早,”宋春景克制的没有打哈欠,“今日只有咱们两个吗” “是,”刘子贤说,“赵太医被唤走了,老丞相病了,他去小住了,没个几日回不来。” 宋春景不欲同他多说,随口应道“唷,那就剩咱们两个作伴了。” “是是是,”刘子贤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医桌旁,“下官同您打听个事。” 宋春景一笑,没应声。 刘子贤笑着开口,“太子最近身体如何啊” “挺好。”宋春景说。 刘子贤看了一眼门外,没什么人,才轻声问“听闻东宫里头给哪位侧妃新建了殿宇,听说比宫里头的娘娘还要奢靡豪华,你日前去给太子诊头痛,可见着了” 他声音刻意压低,说什么宫廷秘事一般,感觉既看不上,又控制不住好奇心。 宋春景咳嗽两声。 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刘太医,”他正义凌然的说“下官一介太医,有没有居于高位的爹帮衬提点,整日忙着治病已经无暇自顾,怎么会有空看东宫里建了什么新殿,又怎么会知道哪位侧妃的模样” 说着说着,他恍然大悟道“莫不是” 刘子贤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莫不是那位侧妃娘娘同您是旧相识”宋春景既惊奇又恼怒,“你同她这事,太子可知道” 刘子贤“” 刘子贤措手不及简直懵了,“等等,什么什么旧相识” 宋春景见鬼一般看了他一眼。 “青天爷,”刘子贤赶紧解释道“下官不认识什么太子侧妃,冤枉啊” “你放心,”宋春景拍了拍他肩膀,“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口风很严。” 说罢他扛起药箱,越过刘子贤直直往外去。 今日该去给后宫三位娘娘问诊,一时半会出不来。 刘子贤急的一跺脚,“下官、下官同您一同去。” “不敢不敢,”宋春景赶紧摆摆手,“您是贵人,下官不敢同您一处走。” 说罢绕过他。 这姿态,哪里是贵人,看着像是躲犯了事的罪人。 他在前边脚步匆匆,刘子贤背着药箱在后头匆匆跟着 刘子贤额头急出了汗,怕他跟太子乱嚼舌根。 “宋太医走的忒快了,下官要跟不上了” 他又要解释,又呼呼喘气。 宋春景在前边一边走一边笑,“您这腿脚不成啊。” “就来就来”刘子贤跑了两步。 他二人哈出的白气化了雾。 映着艳阳与白雪,关在了高高的城墙内。 城墙外头的人都说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三千起步,其实远远不到。 常见的只那几个,一双手数的过来。 这也跟皇帝不沉溺此道有很大关系,同时,皇后和几位老妃年纪都大了些,不适合生养,因此后宫已经很久没有小儿降生了。 皇上重视子嗣,喜欢孩子,偏偏儿女少。 几个年轻的妃嫔就把算盘都打在了这上头。 刘子贤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宋太医医术高明,于是都一窝蜂的把注压在了这俩人头上。 三天两头轮替着请来看。 二人本该先去问诊皇后,再去贵妃处,依次而已。 路上碰见淑嫔的贴身婢女,顺路给先请了去。 宫中新宠淑贵人刚封嫔,新殿喜庆,伺候的人也多。 都说她年轻好生养,人又新鲜,将来长成一棵大树未可知。 淑嫔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可坐胎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却也总没个动静。 淑嫔由胜券在握,慢慢也急了起来。 刘子贤跪在地上给她诊完脉,仍旧百日同一句“娘娘一切安康。” 淑嫔脸色不大好看,“当真吗” “脉象看确实如此。” 淑嫔点点头,叹了口气,“请起身”。 她挥退下人,仅剩贴身婢女。 又等了片刻,直到外头静悄悄的,才道“本宫同二位交个底,本宫想要个孩子不单单是为了争宠,皇上年纪大了,能陪我到百年的还能有谁呢” 是,后宫嫔妃都可怜。 越年轻的越可怜。 若是没有个孩子牵挂着,等皇上百年殡天,这漫漫日夜可怎么过下去 “本宫想问一句实在话,”淑嫔蹙着眉尖,楚楚可怜道“近来皇上身体怎么样” 刘子贤弯着腰,从眼角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低着头,眉眼观心一动不动。 淑嫔也看了一眼宋春景,只觉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些。 眉眼精致,从鼻梁到薄唇都很顺畅,没有多余的骨点肉痕。 面皮白的跟羊脂玉膏是的,很润。 她转回眼,悄悄问道“皇上身体可还行吗” 刘子贤在女人堆里扎久了,毕竟心软。 犹豫一会儿,低声说“皇上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养孩子了” 淑嫔吃惊的顿在当场。 “果真这样”淑嫔仍旧惶惶不可抑,“皇上在子嗣上真的不行了” 刘子贤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宋春景从身后凉凉道“娘娘,皇上身体行不行您是最知道的,我们做太医的只能靠诊,并不能亲身体会一二。” 这话真是既黄又爆。 乍一听,像调戏良家妇女。 刘子贤汗都要出来了。 淑嫔果然生气了。 脸色青红交加,险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淑嫔气道“如今太医院真是了不得,惯的小小太医牙尖嘴利、无法无天。” 宋春景既不跪,也不退,跟棵树是的戳在那里。 刘子贤赶忙道“娘娘莫气,生气于子嗣上更不易了” 淑嫔顿了一下,猛地一挥手,一桌子茶水全掀了下去。 那茶还烫着,本意是请这二位喝,如今也算送了出去。 全泼到了衣衫鞋上。 刘子贤趴的低,还被溅到脸上几滴。 “娘娘怎么了”门外有人问。 刘子贤惶恐的看着淑妃。 因为皇帝身体不好,因此太医院前所未有的受重视,惯的他们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宁得罪前朝官员,不能得罪太医院诸位。 这都是宫中人心里头悄悄揣明白的事情了。 哪怕太医言语不当,犯个小错。只要不是什么犯了忌讳的大事,后宫中人是不便直接处置的。 何况此事虽然是宋春景嘴欠,但是淑妃先发打听皇上的事情在先。 又问的是隐秘事。 这才是大忌讳。 若是宋春景嘴碎往上告一状,她的恩宠基本也到了头。 淑嫔冷静了些,提高声音“无事。” 门外复安静下来。 宋春景面上寡淡,姿态极其谦卑的颔首,“娘娘事忙,下官先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了。” 他唇角微微朝着旁边一扯。 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淑嫔气的捂住了心口。 宋春景告退,临出门询问刘子贤,“刘太医,皇后娘娘估计等的着急了,您同下官一起去吗” 刘子贤头不敢大动,眼睛使劲往上翻,瞅了淑妃一眼。 淑嫔摆摆手。 刘子贤如蒙大赦,匆忙向后爬了两步,起身同宋春景一道出门。 淑嫔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 宋春景余光微微向后一扫,正对上恨毒眼神。 他收回目光,全然没放在心上。 二人出门走出一条街,转角处刘子贤才说道“多谢你救我一把,不然不知道被淑嫔刁难到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这事明面上怨宋春景嘴欠,调戏了两句。 实际上,算是刘子贤耐不住淑嫔娇柔,问皇上的事竟然也答复给了她。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只怕是条大罪过,不能轻易善了。 刘子贤又朝他拱了拱手,“此番多亏你提醒,不然真是” “你同我一起去中宫吗”宋春景打断他。 刘子贤摆摆手,“瞧我这一身汤汤水水,这样去见皇后怕是不敬,我先回太医院换身衣裳,你自个儿去吧。” 宋春景微微一笑,略略一点头,径直往中宫去。 皇后那里冷清许多。 往常都是安安静静的,到底是年纪大了,不爱热闹。 今日却不似往常,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隐约传出来的笑语。 宋春景有些纳闷难道皇上在吗 皇上不在。 凑巧,太子在。 宋春景站在门外头听着里头那熟悉的声音,觉得简直白天也能见鬼。 大侍女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宋太医来啦,里边请。” 他刚要通报,宋春景赶紧摆了摆手,“皇后娘娘有客人,那下官稍后再来。” “哪里是什么客人,太子今日进宫来看娘娘,二人正高兴呢。” 宋春景欲往外走,“那就不打扰娘娘兴致了,稍后,下官稍后就来” “是宋太医吗” 里头传出来声音。 大侍女应了一声,“是呢。” “进来吧,”太子在屋里头,笑声却传了出来,“正好儿臣近来也有些疲累,请太医一道瞧瞧。” 宋春景“” 他硬着头皮进去,皇后坐在榻上,笑道“我今日倒觉得松快,你给琛儿看看吧。” 太子笑着伸出手,搭在了腕枕上头。 宋春景伸手点上去,刚要说话,太子道“宋太医手有点凉啊。” 他打量一遭,又说“穿的也少一些。” 皇后看了一眼宋春景,觉得穿的并不少。 便朝着太子微微笑道“谁都挨着你的事,我看你就你穿的少,大冬天披着个单薄袍子就进宫了,不嫌冷。” “儿臣身体好,”太子笑道“有母后惦记着,儿臣都热的出汗了。” 他甚少笑。 一般也是冷笑居多,有时候冷不丁一扯嘴角还怪吓人的。 像这样轻松闲适的开怀,太少见了。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两眼。 太子似乎后脑勺长眼,飞快的转过头看他,询问一句,“怎么了” 宋春景低着头,恭敬道“太子身体一切安康。” 他从外头进来,仍旧窝着寒风凉气。 一张嘴,寒气化成炊烟,吐出来一口。 眨眼就不见了,看的人心里头有些痒。 太子刚要说话,皇后说,“那就好。” 她轻轻一摆手。 宋春景一溜烟告退了。 太子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 直到叫隔风的厚帘子挡住了目光。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 “你啊,”她温柔又端庄的笑起来,“做什么那么瞧着宋太医” 太子收回目光,“觉得他有趣。” 随后他朝着外头叫了一声,“闫真。” 闫真进门来,太医朝着他一抬下巴。 闫真说“是。” 又出去了。 这二人打着哑谜,皇后看完了才说“把心思往回收收,我早听人说了,你总找人家宋太医,可人家却总躲着你。” 太子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母后别取笑我了。” 太医院。 刘子贤孤零零的抄了一会儿药方。 院判匆匆来了,巡视一周发现只他自己,“宋春景呢” 刘子贤张了张嘴,未及说话,院判自己答道“被东宫里来人叫走了” “去皇后处了,估计一会儿去。” 刘子贤答道。 “行吧,”院判习以为常并不生气,“那你收拾收拾” “爹”刘子贤犹豫的喊了他一声。 “说了多少回,在宫里不准喊爹,”院判往门口望了望,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别人不挤兑你” 一转眼,他看着儿子似乎有些难过,就劝道“宋春景虽然同太子要好,将来前途无量,可左右碍不到你,你酸什么” 刘子贤“啊”一声,有些懵的看着他。 院判看不得他这不机灵的样子,朝他勾了勾手。 刘子贤凑过来,听他爹压低了声音,“说来有七八年,自他入了太医院,宫里太平多了,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同僚们都叫他送葱。” 刘子贤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宋我知道是他的姓,这个聪是哪个聪”他问道。 院判摇摇头,哼笑了一声,“冬日埋在土里保新鲜的大葱你知道吗扒开外头那层厚皮,里头的葱白是不是像大腿一样,又白又细又水灵” 刘子贤虽然年纪不大,也过了懵懂时候。 乍听到这些难免有些脸红。 叫他这么一打岔,刘子贤也忘了早晨差点在淑嫔处惹出事来。 心思全然放到了这八卦上头。 “那会儿太医院里有个新人不知天高地厚,刚一得知太子三天两头的找他,气不过,有一回宋春景去的时候,那个新人嘴贱了一句又送葱去啊” 刘子贤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下头的话。 院判看他感兴趣不反感,才接着道“当时宋春景没说什么,第二天东宫里头的大管家闫真亲自登门,说他昨日给皇后开的药里头一股大葱味,惹得皇后不高兴了。太子做主,罚他去种葱了” “真去了”刘子贤震惊的问“去哪里种” “具体哪里不知道,”院判想了想,“左不过什么穷乡僻壤的地儿,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刘子贤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替他辩解道“他医术很好,听过还收了个徒弟,是将军府的孩子呢。” “这话别提了”院判赶紧接他话,“也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罢了,没什么用。” “总之,你离他远一些,别叫别人以为你巴结他。” 院判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羡慕那些做什么,你只一心一意研习医术,旁的爹给你铺路呢。” 刘子贤皱了皱眉。 他忍了忍没忍住。 “你别笑了,”他说“糟老头子,笑起来忒猥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一炷香燃尽。 宋春景归来。 刘子贤一见他回来就上前去,“外头可冷不我的天,二十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 院判看他全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恨铁不成钢的冲他一句,“你也就只活了二十年” 宋春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径自坐在了自己药桌旁。 宫女太监们终于忙完了手头事情,有病的看病,取药的取药,院子里热闹起来。 乌泱泱的扎了一堆。 晌午时,外头分拣药材的药童进来禀告“院判,东宫的大管家来了。” 院判出门,客气了一句,“这大冷天,您快进屋暖和暖和再说话。” “不了不了,”闫真摆了摆手,“太子身边事忙,我等下得赶回去。” “太子可真离不开您啦。”院判笑着恭维。 闫真探头往里一望,宋春景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窗户透过的光只能晒到他半边身子,他往有光的那边挪了挪,好叫晒的全一些。 “找宋太医啊”院判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朝里喊“宋太医。” 宋春景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望了一眼。 望见闫真,又趴了回去。 闫真说“他今日心情不太好啊” “许是太远了没听清,”院判一揽他,“您往里走。” 闫真就着那迎客手一直走到宋春景药桌前。 那人还是耷拉着眼皮,没精没神的模样。 只怕太子亲来,也提不起他半点兴趣。 院判伸手扣了扣桌子。 宋春景抬起眼,这才起身,“唷,大管家,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跟刚看到这人一般,又客气了一句“您快请坐。” 他都站起身,闫真可不敢坐。 闫真同他面对面站着,微微弯下些腰骨头,小声道“太子说身体不适,请您去看脉。” “许是大管家出来时间长了不知道,下官刚刚在皇后娘娘处给太子把过脉了,”宋春景恭恭敬敬的说“太子非常好,脉象平稳,身体健壮,好的不得了。” 闫真“” 闫真硬着头皮,尴尬的笑了笑,“太子说,他说” 宋春景抄着手,等着他下话。 “您昨日夜里带走了他一条毯子,”闫真艰难的说“您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宋春景“” 屋内取药的宫人悄悄对视一眼,都震惊的睁大眼。 宋春景站在一旁,眼角瞥着他。 冷漠的像个杀手。 “怎么东宫穷的过不下去了吗” 他冷冷道“一条毯子,也值当三番五次来要。” 闫真擦了擦汗。 他朝着宋春景笑,“您别为难我啦。” 一脸诚恳。 宋春景冷冷看了他一眼。 闫真缩了缩脖子。 “我今日当值,等晚点自会送去。”宋春景说。 闫真赔笑,“小人已经给您告了假,算是去东宫出诊。” “那太医院只剩刘子贤一个了,恐怕他忙不过来。” 院判忙道“无妨无妨,太子身体要紧。” “院判说”闫真咽了口口水,“无妨。” 宋春景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 “那劳烦大管家,就同我一道回家取毯子吧。”他转开眼,本来就干净的脸上更加白,看上去冷冰冰的。 闫真连忙道“太子说了,您人到了,毯子也可以不要了。” 宋春景冷笑的看着他。 闫真紧紧闭上了嘴。 傍晚。 宫门外有一队车马静悄悄的在外等候。 等到夕阳余辉殆尽,其中一个小厮站了半天有些腿疼,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这宋大人也忒磨蹭了,再不出来,宫门就要下钥了。” 领队的人个头适中,身材结实,面相老实。 “住嘴” 他呵斥了一声,“知道上一回站在这里等人的那个是怎么没了吗就是因为话多。” “是,闫管家。”小厮闭口再不敢言。 闫真从门缝里望了望,似乎望见了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 宋春景从太医院出来,大步跨出宫门,冷冷打量了这队人马一眼。 他几步上车,声音又冷又冰,“走吧,诸位。” 东宫仍旧是那副高大模样。 宋春景一下马车,高高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匾额。 他看的仔细,闫真也跟着抬头望了望,“您看什么呐” 宋春景收回目光,“看这里一副黑棺材模样。” 东宫就算再冷清,装修再简单,也万万沦落不到棺材模样去。 闫真自动忽略他的挖苦,“您请进”。 太子在詹事间逗画眉。 那画眉比前几日长进不少,太子一伸手,他就知道上前蹭蹭。 蹭完了,太子给它喂了一粒软儒的小米谷。 画眉吃完了,“吱”了一声。 太子刮了刮他头上羽毛,“就知道吃,歇一会儿的。” 宋春景上前要跪,太子说,“免礼。” “是。”宋春景站在了一旁。 他这倒奇怪,太子打量他腿一眼,“又腿疼了” 宋春景没吭声。 “你还不如只鸟呢。”太子说。 宋春景“那叫鸟陪着太子吧,下官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太子冷冷道“你敢走。” 宋春景站住脚。 他不言,太子等了一会儿,“南方水患,父皇派我我巡查,路上要有太医随侍,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同我一起去吗” 竟然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宋春景看他一眼,略微一犹豫。 太子趁热打铁,“不过半月就回来了,我会派人照顾好你爹。” 竟然要半个月。 “恐怕不太妥,”宋春景担忧道“皇后娘娘身体表面虽然不错,实际上却是叫药给调理出来的,她每日情况有变化,吃的药也得有些增减,皇后身体一直由下官看顾,恐怕脱不开身。” 太子一时沉默。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一回,太子眼皮也没抬,便道“要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总是偷着看我做什么。” 宋春景忙收回目光,不言语了。 太子凑到他跟前,伸出手撩起他一把头发,“好香。” 他并没有上前去嗅,直挺挺站着,光明磊落的说了一句。 宋春景靠后退了半步,躲开那手,“太子同这臭鸟待的久了,闻什么都是香的。” 他眼睫低垂,睫毛很长,一眨眼就是一小片阴影。 叫人想起画眉头上的细小绒毛蹭在手心里的感觉,软软的、痒痒的,听话又乖巧的模样。 “下官真得走了,明日还得当班。”宋春景略微抬高了些声音。 太子回过神,转开目光,“你今日留下,明天一早叫闫真送你进宫。” 宋春景张了张嘴,太子接着道“省得我晚上头痛,还要再去叫你一趟。” 宋春景看了一眼太子。 觉得他刚刚还晴朗的心情如大姑娘一般,说变脸就变脸了。 他想了想,安全起见,缓缓点了点头。 门外的闫真余光瞧见,低声问道“可是安排在临水阁吗” 太子点点头。 临水阁紧紧挨着书房,平日太子在书房待的晚了,就直接宿在那里。 时间久了,图方便,中间又打开一处门。 临水阁更是作为太子日常休息处,使用的更加频繁。 后为了透光又开了几扇侧窗,挂上飘纱,亮堂堂的像个诗画走廊。 这地方,宋春景去过。 因此闫真在前带路,宋春景眼也不抬的在后头跟着。 远远地,闫真抬头望了一眼,侧妃带着婢女,穿着浅淡衣裳站在书房门口正踌躇。 因夜色重,衣裳白,乍一眼跟个鬼是的。 闫真脚下一停,脚尖转了方向。 没了他身影遮挡,宋春景终于看到了前方景象。 “想不到,千尊万贵的太子侧妃,日子也不大好过啊。”宋春景感叹一句。 闫真陪着笑,是个不敢插嘴主人事务的脸色。 临水阁正门在另一个,如此算是避开了侧妃。 宋春景自顾走进去,环顾了一周。 闫真恭敬道“每日勤打扫,干净妥帖不曾落灰,宋大人可自便。” 宋春景点了点头。 闫真又行一礼,方告退。 太子刚从詹事间出来。 迎面碰到返回来的闫真,看了他一眼。 闫真跟着他后头,低声道“侧妃在书房门口,看样子似乎在等您。” 太子脚下未停,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书房门口,侧妃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 远远的,隔着一片小花圃就行了一礼。 她换下明艳华服,穿一身舒坦的贴身衣裳,挽着头发踏着莲步走过来。 到了跟前,又朝着太子盈盈一拜。 “殿下忙碌之余也喝点补身体的汤。”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雪白一段鹅颈,接近皮肤的地方沾了些水。 根根分明的发丝湿漉漉的待在上头。 似乎是刚沐浴完。 这个女人是真的美。 晚上不着粉黛,光也不甚亮,仍然明艳逼人。 太子却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何事”他半步未停,一路进了书房,一走到书桌旁的椅子边,稳稳坐了下去。 池明娇要小跑着才跟上他脚步,粗粗喘了两口气。 太子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 池明娇窥着他的脸色,轻声问“听闻殿下不日去南方巡查,您此次出门随行的太医定了吗” 太子头也不抬,问道“怎么” “我母家自己养了一位太医,医术出众,可随太子出去,也好照顾一二。”池明娇回道。 太子抬头,却看了里屋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池明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有一片挨着窗户的窗纱,被微风吹着,轻轻摇荡。 “殿下在看什么”她疑惑的问。 太子拉回深思的一瞬间,终于看了一眼她。 发现她很白。 白的像块打磨干净的玉。 池明娇低下头俏生生一笑,“殿下” 太子转开眼,片刻后开口,“好。” 不虚此行,池明娇高兴的又是盈盈一拜。 弱柳扶风一般,优雅又好看。 太子却根本没心思欣赏,“还有事吗” 池明娇笑僵在脸上。 此时太子起身,几步进了旁边的临水阁。 池明娇抬起头,望着他身影很快融进了那片轻盈如云如雾的白纱帐中。 她出了门,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 路过的小厮端着水盆朝她行礼,那托盘上却叠着两块毛巾。 池明娇盯着那毛巾许久,直到小厮进了临水阁。 书房内通临水阁,太子常住书房、不踏足后院、他刚刚匆匆的身影,甚至太子妃五年空空无所出,这些都在她脑中齐涌出来。 那临水阁中,是养着什么吸人魂魄的妖精吗 池明娇回头望了望临水阁,怔怔道“是谁” “什么”婢女不解的问道。 “太子体弱的传闻很久之前就听过,如今你看着太子像是体弱的模样吗”池明娇眼中染上了一层未知的惶恐。 婢女回想了一下太子挺拔的身姿。 摇了摇头。 池明娇回过头,背对着那住着恶鬼的临水阁。 各种传言如在耳边。 “如此,唯一的可能是”她轻声问道“知道什么是金屋藏娇吗” 婢女不敢置信睁大双眼。 “迎袖”池明娇颤抖着喊了自己的婢女一声,“太子在里头养了别人,那人身体羸弱,所以要时常请太医来看护” 说到此,她嘴唇发白,险些控住不住音量。 书房的灯突然熄了。 只余临水阁一间还散发着幽幽暖光。 一行婢女匆匆而过。 迎袖拉住最后一位,在她发声之前,塞进了一支玉簪子。 小婢女借着微光看了一眼手中物。 “好妹妹,”迎袖亲切的拍了拍她肩膀,“里头住的是何人” 小婢女环顾一周,被侧妃发红僵硬的脸吓了一跳。 池明娇心中噗通狂跳起来,强自镇定,和缓问道“今日府中添了什么人” 小婢女垂着眉眼,把玉簪子还了回去,行了一礼。 小声道“是来给太子调养身体的宋太医,今日住下了。” 说罢小跑几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 婢女顷刻间松了一口气。 “侧妃多想了,没有人。” 她上前扶稳池明娇,嗔笑一声“您想的忒吓人了。” 池明娇许久才缓过神,“是吗” 她问。 随即也被自己刚刚骇人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才真真正正、重重松了一口气。 婢女扶着有些虚脱的她,问道“事成了吗” 池明娇回想刚刚。 想到此行目的,脸色终于和缓,“成了。” “看来太子还是在意您,也给您母家脸面。”婢女劝慰道。 池明娇点了点头。 临水阁。 宋春景趴在里间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笑起来,“美人在前,好可惜啊” 太子走进去,边问道“可惜什么” “尚书府真不错,既有医术出众的大夫,又有美貌出众的小姐,”他啧啧两声,自顾自笑了,“池尚书这个太子岳丈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太子着想,什么最好的都给留着。” 太子不发一语,盯着他。 “好在侧妃争气,得太子宠爱,眼看着新殿就要建成,入住那日,下官定然备上一份贺礼。”宋春景又说。 太子不太明显的一顿。 宋春景察觉到,问“怎么” 太子笑起来。 由逐渐的一点点浅谈笑意,逐渐控制不住,扩大到露出洁白牙齿。 宋春景疑惑更甚。 太子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若是不给,我可自强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二日,宋春景哈欠连天的进了太医院。 刘子贤眼睛追着他,一直跟到他走进藏药间。 宋春景进去翻检好一会儿,挑了些常用药装满了药箱。 再出来,刘子贤已经不见了人影。 宋春景想了一会儿,拎起药箱,立时出了门。 虽然宫里头按照恩宠来说,淑嫔算是出头的,但是住的地方离皇帝寝宫并不近。 淑嫔跟皇上两厢未提,也就这么耽搁着。 好在淑嫔深深知道住的近了实在没什么好处,这才一直这样维持着。 贤淑殿中今日热闹,大约是因为皇帝来了。 宋春景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乌泱泱的乱成一团,隐约还有些哭闹声。 过往的两位小婢行色匆匆,见了他停下来打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点点头,“怎么里头这么热闹” 两个小婢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了咬唇,“说是刘太医犯了忌讳,淑嫔娘娘正同皇上哭呢。” 说完她环顾一周,没什么人看着这边,才怯生生的又道“刘太医今日怕是要遭难。” 说罢俯身一礼,匆匆远去。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那小宫娥,又扫了一眼殿内,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贤淑殿内。 淑嫔说完了事,擦了擦眼泪,“皇上做主,这刘太医号脉不好好号脉,次次盯着臣妾的脸瞧,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岂不是毁人清誉” 皇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仍旧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垂着眼抿着唇,坐在榻上,上位者的威严十足。 闻言并不看淑嫔,只问道“可有此事” 刘太医跪在地上,药箱摆在一旁,闻言抬头辩解,“绝无此事” 皇帝撩起眼皮,盯着他看一眼,刘太医又趴了下去。 淑嫔楚楚可怜的望了他一眼。 这个女人也很过河拆桥。 用完人家,扭头就把人出卖。 淑嫔已经想通,眼看着子嗣上没有指望了,太医也实在于她没什么用处。 说到底,她年轻,前日闷在心口的那股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今日软柿子刘子贤来请脉,赶上皇上在,顺势就发起难来。 他虽然有个院判爹,但是一点都不骄横。 相反,还非常老实。 淑嫔想一箭双雕。 一处置了太医出口气。 二,也叫皇帝心中明白,后宫男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但凡出来一个,都觊觎她的美貌。 制造些危机感。 淑嫔刚要继续哭,外头进来一个人,此人眼角细长,眉目清晰深刻,未露面便开口道“刘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淑嫔娘娘这里,不是该同下官一起来请脉吗” 说罢他露了面,看到皇上,吃了一惊,“给皇上、娘娘,请安。” 他一露面,淑嫔就眼皮直跳,“今日不用请安,你且先回去吧。” 宋春景吃惊道“怎么娘娘又不想要小皇子了吗” 皇帝扭头看着淑嫔。 淑嫔急道“什么小皇子” 问出这话,她便后悔了,赶紧道“你快退下。” 已经晚了,宋春景微微笑起来,温柔的说“娘娘忘记了,那日娘娘问皇上还行不行的事” “住口”淑嫔忙道“你” “怎么回事”皇上问,他朝着地上俩人抬了抬下巴,“你说。” “是,”宋春景温柔无害的说“那日微臣同刘太医来请脉,淑嫔娘娘问皇上的身体还行不行,微臣觉得皇上身体好坏事关国事,怎么能随便问呢,便没有答,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淑嫔娘娘怕是记恨上微臣同刘太医了。” 刘子贤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叫人烂帽子乱扣一通,这会儿刚醒过闷来,“正是、正是。” 淑嫔强撑着笑,“臣妾也是担心皇上身体” 站在一旁的贴身婢女一声不吭跪了下去,“皇上,”这婢女恳切道“娘娘冤枉” 宋春景跪在地上,也说“微臣同刘太医冤枉。” 刘子贤忙说“微臣冤枉” 这一片冤枉声,吵得皇上头都疼了。 “刘子贤确实盯着你瞧了吗”皇上问。 淑嫔犹豫一下,硬着头皮道“臣妾也是听宫女嚼舌根,并未亲眼见到。” “哪个宫女嚼的舌根” “是奴婢” “此等宫女该乱棍打死” 淑嫔的贴身宫女同宋春景一同开口。 淑嫔又气的捂住了心口。 她不管不顾道“那日宋太医虽然没有答复,刘太医却明明白白的说皇上在子嗣上已经无望了” 四下寂静。 这简直是把皇上的面子丢到地上踩。 宋春景眼不可见的笑了笑。 “刘太医的原话是皇上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养孩子了,淑嫔怎么非要说成皇上子嗣无望了”他慢慢悠悠的反问道“岂不是咒皇上吗” 淑嫔还要分辨,皇帝说“住口” 二人跪在地上,门外有人高声求见“皇上,下官有话要说。” 皇上朝着大太监摆摆手,大太监一弯腰,冲着外道“宣” 院判急急走进来,见他二人跪在地上的模样,“扑通”也跟着跪在地上,“子贤为人憨厚,断断不会诋毁皇上声誉此事内情颇多,皇上明察啊” “刘院判,那你说说,”皇上不怎么在意的问“还有什么内情啊” 院判微微侧头,看了宋春景一眼,“许是有人教唆也未可知。” 宋春景没吭声。 “院判,”刘子贤耷拉着脑袋,“这话确实是我说的。”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刘子贤连忙说“可下官真的没说皇上子嗣无望,是淑嫔求子心切,一直怀不上,便怪到了皇上头上。”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过有一点说的不错,皇上确实年纪大了。 皇上环视一周,被他视线所及,俱都低下了头。 随后,他抄起桌上茶盏,抬手砸到了地上。 大太监又走近些,通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上冷静了些,点点头。 皇后款步走进来,端庄的衣摆摆动幅度非常小,整个人如青烟一般温柔贤淑。 “臣妾听闻皇上动气了,赶来看看,”皇后坐到皇上边上,握住了他的手,“这事臣妾也听了一耳朵,不过淑嫔事事想拔尖占着皇上,也不是头一回了。” “此话怎说。”皇上问。 “那日两位太医本该先来臣妾处诊脉,不料淑嫔派贴身婢女去截住人,一定要先来她这处,臣妾想着许是她有什么要紧事,便没有追究。” 她虽一惯温柔贤惠模样,严厉起来也能绷起一张脸,“想不到淑嫔竟然是过问皇上的事情。” “怎么淑嫔也想着本宫的后位吗”皇后问道“既然你想事事拔尖,不如这位置让给你可好啊” 淑嫔“不是” 皇上松了口气,诘问她“皇后这话当真吗” 淑嫔犹豫着小声道“当时婢女正好碰上了,就请了过来。” 宋春景道“怕是胁迫过来吧,淑嫔娘娘的婢女说若是耽误了给娘娘看病,有个什么好歹,可担得住责任吗,下官敢不来吗” 淑嫔看向贴身婢女,婢女紧忙摇头,“不是奴婢说的,奴婢没有说过这话” 宋春景说“下官不敢妄言,当时刘太医也在的。” 皇上看向刘子贤。 刘子贤心中震惊,吓得擦了擦汗。 宋春景说“刘太医,她既想要你的命,你还维护着她充好人吗” 刘子贤趴在地上,战战巍巍的,“正是这话,下官担不起责任,只好先来,哪知哪知道淑嫔竟然是问皇上龙体的事情” 再说下去就该把自己抖落出来了,宋春景打断他,“往来宫人若有听到的,皆可作证。” 他态度笃定,不卑不亢,有天大的把握一般。 “奴婢冤枉,”淑嫔婢女往前爬着膝行两步,“当时清早本就人少,往来宫人甚少,没人听到,怎么作证” “哦”宋春景吃了一惊,“看来姑娘挑好了时间、算好了时辰,才过去的” “这,我”那婢女还要再说,皇上却不耐烦了,摆了摆手。 大太监唤来人,一边一个架着,硬拖了出去。 顿时,室内寂静了。 淑嫔唇色泛白,一点也看不出当日盛气凌人的样子。 “淑嫔,恃宠生娇,贬为贵人。”皇上说“又打听前朝的事情,禁足一月。” 淑嫔跪在地上,“臣妾只是关心皇上身体,绝没有打听前朝事情” 宋春景低着头,轻轻道“是,淑嫔娘娘只是担心没有子嗣,若是等太子登基”他慢慢住了口,“下面的话,微臣不敢说了” 皇上头痛的站起身来。 “皇后处理吧。” 说罢他背着手,被大太监搀扶着,走了。 淑嫔眼见他走远,根本想不到自己能惹出这种祸事。 万万想不到这软柿子刘子贤后头还有块硬石头。 她指着宋春景怒道“你冤枉我是何居心” 宋春景朝着皇后拜了一拜,“皇后娘娘,微臣还煎着药,先告退了。” 皇后摆了摆手。 “宋春景”淑嫔尖声喊道“本宫必会雪耻,你且等着” 宋春景脚下未停,一个眼神也没给出去,抄着手退了出去。 太子在皇后宫中等了一刻钟。 皇后归来说明原委,他才松了一口气,“有劳母后了。” “淑嫔爱闹事,也该吃点教训。”皇后说。 太子笑道“他就是个惹祸精。” 皇后没忍住,看他高兴,也跟着笑起来“这惹祸精能言会道,根本用不着我去救。” 太子望了一眼外头,“儿臣回去好好说说他。” 皇后看他不时往外望,似乎有什么急事,便笑他,“快去吧。” 太子被发现了,也不恼,“儿臣告退。” 景宁街。 宋春景拎着个药箱,终于给几位后妃看完了脉。 无一例外都要了坐胎药。 他一律给了。 往太医院去的时候,一转角,看到闫真站在墙边。 见他过来走近了些,“宋大人忙完啦” 宋春景望着那头的太医院沉默不语。 一声不吭。 等他开口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去,闫真只好说“宋大人往边上等一等,太子马上就来啦。” 宋春景看着他指路的手,一动没动。 他冷冷道“太子又是哪里不舒坦了” 闫真这个传话筒一点尊严都没有。 三番五次跑到宋春景这里受挤兑。 如此,还要尽心尽力办差事,“太子这就要出远门啦,临走想跟您说说话儿。” 宋春景还是未动。 太子从转角处先露出一截衣裳,再露出一张脸。 他匆匆而来,疾行一路,这才在宋春景进太医院之前拦住了他。 “那么不乐意见我” 宋春景弯下腰,“见过太子。” 太子一把托住他手,就着这点牵连,上前紧紧抱了抱他。 没等宋春景挣扎,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太子就松开了手。 一松快下来,寒风顿时肆虐,灌了人一脖子凉风。 太子站在风口处,挡住寒风。 宋春景的头发终于安静下来,垂在了两侧。 二人面对面,“春景儿,”太子说“我走了,下午就得动身。” 宋春景点点头。 太子又说“闫真留在府中,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他知道怎么做。” 宋春景又点点头。 太子笑了“这就要走了,也不跟我说句话吗要去半个多月呢。” 宋春景也笑了笑“南方虽然患水灾,听闻那边美人许多,又漂亮又水灵,太子别乐不思蜀了。” 太子垂下眼,笑容扩大了些。 “你老实安静些,等我回来。” 最后,他伸手攥了攥他的指尖,“回去吧,怪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宋春景回到家,老爷子已经在他的小院儿里等着了。 见他回来,便吩咐人开饭。 下人摆着饭菜,老爷子问“你前儿个,夜歇在东宫了” 宋春景点点头。 他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可见对此很不当一回事。 既然坦荡至此,宋老爷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吃完饭,他才道“听说太子出了远门,你差事闲了不少,该多歇歇,我瞧着你最近有些瘦了。” 当爹妈的总瞧着自己的孩子瘦,宋春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但是他孝顺惯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没事不要出去,一是天冷,二是不安全,三是叫有心人看到,该说你结党营私。” 这话要紧,宋春景记下了,“哪里也不去,这就回房间睡觉了。” 宋老爷点点头,满意的走了。 晚间。 小厮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少爷,前院儿来了人,老爷已经歇下了,您去看看吗” 宋春景迷迷糊糊的问“谁啊闫真吗” “不是,这次来人眼生,没见过。”小厮在外沉默了,似乎去问了是谁,好一会儿才说“是虎威将军府的人来了。” 宋春景一机灵,醒盹了。 是啊,太子已经出远门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本要去前院迎,望了望外头的老北风放弃了,“请人进来吧。” 虎威将军便装出行,捎着小尾巴沈欢。 宋春景坐在堂椅上等,见他二人进来,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将军说“沈欢。” 沈欢上前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又实在、又诚恳。 “嗳,”宋春景哭笑不得,“快起来,地板叫你砸个窟窿。” 沈欢抬头望了他一眼,叫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起来吧。” 沈欢这才起身。 将军把胡子剃干净了,怪眼生的。 将宋春景看的一愣,“唷,您、您这是” 将军摆摆手,用手捂住自己下半截儿脸,“怕叫熟人看见,给你惹麻烦,咱们就着天黑,将这事悄悄办了就可,不必张扬、不必张扬” “嗳,您倒是实在,”宋春景没忍住,笑了,“贵公子早晚得进出太医院,即便不张扬,也够张扬了。” “太子这不是出远门了么”将军跟着他笑起来。 太子不在,若是赶在这个时候大肆宣扬,又是拜师又是招摇的,难免惹怒知道实情的太子一党。 “是啊,”宋春景低声念了一遍,“太子不在京中了。” 沈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道“师父,今日徒儿睡哪处” 他倒娇憨。 宋春景“你来的突然,也没有给你准备房间,不若今夜你先回去,等明日我找人收拾个住处出来,再接你过来。” 说到此,他犹豫片刻。 将军往前探了探身,“宋大人有事请讲。” 宋春景叹了口气,“其实本不必如此,沈欢长住在将军府也住得,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不大妥当,”将军摇摇头,“既然拜师,得有个正经拜师样子,哪有学徒自己单住的,哪个不是鞍前马后的替师父干活” 宋春景哭笑不得,“我这里也没什么活要干。” “没有医学上的活计,派他洗洗衣服,做做小吃,也行,”将军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尽管使劲儿使唤,沈欢一点都不娇气。” 沈欢睁大眼震惊的看了他爹一眼。 发觉宋春景在看他,他忙跟着点了点头,“对,我什么都能干。” 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 沈欢委委屈屈的说“我看师父这屋子既暖和又敞亮,不如师父让我同您挤挤,我不用睡床,躺在床下边就行,随便给我一床什么被子,叫我搭在身上,晚上师父若是有事可以叫我。” 其实天已经有些晚了,宋春景一向早睡,三两句话的功夫经不住打了个哈欠。 将军忙说“宋大人快歇着,我这就回去了。” 宋春景点点头。 也算是默认了叫沈欢留下来。 将军走后,沈欢有些少话,不似往常活泼。 这样也不错,乐得清静。 “睡觉吧。”宋春景吩咐人又抱来一床被子搁在床上。 铺好后他率先上了床,往里外头挪了挪,腾出来里头半张床的地方。 沈欢见不是真的叫他睡地上,开心的爬了上去。 二人躺在床上,沈欢刚换了床,一时间睡不着,翻了两次身。 宋春景闭着眼问道“不习惯吗” 沈欢知道这师父来之不易,怕赶他走又黄了这差事,忙说“习惯的。” 宋春景点点头,“那就睡觉吧。” 此刻温暖安静,显得这新师父平易近人许多。 沈欢想了想,犹豫道“之前我同爹说,不会同太子争夺什么,只一心一意辅佐他,把他当大哥看,也不行吗爹把我骂了一顿,说太子冷酷无情,骂我异想天开。” 宋春景琢磨了一下太子此人,觉得将军骂的挺对。 “你只做好自己,其他不要想,太子身份摆在外头,少招惹总是对的。” 沈欢问“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春景想了想,慢吞吞道“不太好说。” 沈欢还想再说,宋春景说“快睡。” 他便顷刻间闭上了嘴。 宋春景觉得似乎是吓到他了,便轻声解释了一句“明日还要进宫值班,睡晚了怕起不来。” 沈欢抿紧唇,小鸡啄米是的点点头。 后夜一直无话。 两人睡觉安静,都没有吵到彼此。 二日一早,宋春景睁开眼,沈欢已经起来了。 不仅起来了,还已经收拾妥当,手里头捧上了给宋春景擦脸的毛巾和漱口水。 宋春景“” “你不必这样,”他接过毛巾,“我自己来。” 沈欢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看他收拾干净自己,又一道吃了早饭。 他不敢多吃,只喝了一碗粥就放下碗,擦了擦嘴,“吃饱了。” 宋春景吃惊的看着他,想他许是想快些学点东西。 于是也放下了喝了一半的粥,“那咱们走吧。” 沈欢见他粥也没喝完,只当他一直等着自己,便默默记下,下次吃饭一定要快一些。 还有,今日要好好表现。 二次踏足太医院。 沈欢踏实了许多。 一进门,院判迎过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少爷可冷吗” 沈欢瞄着宋春景脸色,没敢应声。 院判自讨个没趣。 摸了摸鼻子,跟宋春景说,“将军府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就让沈少爷坐旁边那张桌子吧,你二人离得近,也方便说话讲解问题。” 宋春景没吭声,自顾自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了。 沈欢问道“师父” “自来学徒都是站着的,那日去将军府我看你捡茶叶是个惯手,将军也说你读了很多医术,就不必从分拣药材开始了,跟在我身边即可。”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若是你嫌累,可以坐下歇一会儿。” 沈欢站的很直,上半身微微朝着宋春景倾着,袖子向上卷起两个圈儿,露出干净细长的双手。 沈欢转过身,对院判行了一礼“我站着等就行,多谢院判好意,您费心啦。” 院判张了张嘴,看他真敢使唤沈欢,也真给他立规矩。 既然当师父的不怕得罪将军府,那他自然没什么话说,于是交代两句别的,转身走了。 宋春景坐在椅子上吩咐“看看今日该去给哪几位贵人看诊,排班次在左边抽屉里,蓝色小册子就是。” 沈欢看了,刚要张嘴,宋春景说“背下来即可。” 沈欢点点头,宋春景站起身往外走。 他赶紧跟上。 宋春景扭头一看他,眼色有些复杂说“背上药箱。” “是,”沈欢几步跑回去背起药箱,跟着他出了太医院的门。 宫墙仍旧是那个模样,百年如一日般鲜红笔直。 宋春景望了望头顶眼可触及的天,“在太医院内,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可像刚才那样急跑。” 沈欢疑惑的看着他。 宋春景说“身为太医,若是行色匆匆,叫外人看去,以为是谁得了急病,容易制造谣言。” 沈欢点点头,又郑重答道“我懂了。” 他其实表现很好,没有一般小孩子的调皮捣乱,看得出将军府家教甚严,也拿他当亲儿子教养。 宋春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沈欢跟在一旁,拎着个大药箱,手背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咱们接下来是给那三位娘娘看诊吗依次是” “我知道。”宋春景说。 沈欢住了口。 好一会儿没话。 宋春景看他一眼,发现他有些蔫。 宋春景想了想,“宫内人多眼杂,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你记着,最先要学的不是医术,是管住嘴。” 沈欢想了想,心想他还是记挂着我的,突然又高兴起来。 又想起宋春景刚刚的话,即刻便把笑都收了起来,只重重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寒翠宫装点的很适宜。 既不过分奢侈,也不一昧节省,冬日温度不过高,夏日室内不太低,很平常。 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皇后此人面善,常常含笑,给人和蔼慈爱的模样。但是后宫一直无所出,又叫人忍不住揣测是否有她动的手脚。 暗地揣摩许久,却一点端倪都未发现。 时间久了,都道她是真慈善。 皇后正靠在榻上眯着眼养神,身边的老姑姑上前来轻轻道“娘娘,太医院的宋春景收了将军府那个养子徒弟,今日正式当了学徒。” 皇后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神。 老姑姑说“这个宋春景胆子忒大了,谁都敢收。” 皇后借着她胳膊的气力坐起身,“将军府给他脸面,想必是想拉拢他。” 这老姑姑是她身边老人,因此不担心忌讳,直担心道“那咱们还用他吗” 皇后微微笑着说“这倒不必担心,太子同他亲厚。何况太医院也不止他一人,再寻个别的时常来替我看看,”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接着说“太子那里也时常去一去。” 老姑姑点点头。 “将军也是,怎么将儿子送去学医了”老姑姑不解道。 皇后说“养子不能袭爵,听说他那个儿子身体又不好,将来若是学得一身本事,能留在太医院,也算条好出路。” 老姑姑还要再说,门外大侍女敲了敲门轻声说“娘娘,太医院宋大人来请脉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了老姑姑一眼。 宋春景带着沈欢站在门外听传。 大侍女说“请进。” 沈欢看着寒翠宫三个字,脚下定格一瞬。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沈欢踌躇的模样,摸了他头一把“不必怕。” 他面相冷清,说话的时候只薄唇微微启阖,其他一概不动。 这轻飘飘三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将沈欢浮躁的心抚平了。 老姑姑把香炉给皇后端到桌前。 皇后正端着微笑,掀开八凤齐鸣八角小香炉的盖帽。 仔细一看便知,那笑容根本没有到达眼底。 宋春景进门行了礼,皇后拿起小香匙,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是宋太医新收的小徒吗模样不错。” “人也勤勉。”宋春景见皇后没伸手,也就不着急请脉。 皇后收回目光,放好了手中小香匙,宋春景一摆手,沈欢把药箱提高了些。 取出来腕枕,皇后轻轻搭上去,“有些眼力,不愧是将军府里头教出来的孩子。” “娘娘凤体安康。”宋春景收回手,才答道“将军还说惯坏了,叫微臣可劲儿打骂,他不心疼。” 其实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不过是望子成龙的父母一点严心。 皇后笑了笑。 宋春景也跟着微微笑道“也承蒙将军看的上微臣,说来也是太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常找微臣拿药,叫人以为我的医术很好,这才入了将军眼。” 皇后这次真切的笑起来。 “既然他是棵好苗子,你就好好养着吧。”皇后又拿起了小香匙。 “是,”宋春景弯腰谦虚道“暂且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拎个药箱什么的省些力气。” 香匙轻轻拨动香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婀娜轻盈模样。 皇后放下手中物,缓缓道“慢慢教吧。” 出了寒翠宫,寒冬腊月的温度下沈欢打了个冷颤。 宋春景扭头一看,沈欢正空出一只手擦汗。 “怕什么”宋春景问。 “不知道,”沈欢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怕,想到她是太子母后,就更怕了。” “既没有犯错,就不用怕。”宋春景说。 沈欢心想可我身份尴尬,若是被她知道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春景不怎么在意道“你认为自己身世特殊,所以心中一直记挂,正是因为你把此事一直放在心上,别人才会放在心上。你若认为此事子虚乌有,那此事就是谣传,看你怎么想了。” 沈欢仰头望着他,觉得他虽时常板着脸,人却不坏。 自己的爹是不会同他说这些的。 二人从太医院出来的早,因此显得本就清凉的早晨显得更加冻人。 宋春景快走了两步。 沈欢不明就里,快步跟上。 一会儿进了另一处贵人住处,果然暖和许多。 这处的人就对他二人客气许多。 临走时刻,宋春景留下一包药。 里头千恩万谢接了。 出了住处,沈欢问“师父,那贵人并没有什么病,您给的什么药” “坐胎药。”宋春景丝毫不避讳的说了。 沈欢“啊”了一声。 宋春景道“宫里头有两种药耗的最快,一是补药,二就是坐胎药。” 沈欢不明就里,点点头。 他话少,宋春景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回去了。” 沈欢犹豫的问“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个、那个淑嫔” 宋春景“噢”了一声,“忘了同你说,淑嫔日前刚降了位,是贵人了。目前正在禁足,一个月内不必去看诊。” 沈欢又啊了一声,想问原因,又记起宋春景不喜欢他多话,就咬咬唇咽了下许多话。 “今日的差事就算完了吗”沈欢最后问。 宋春景点点头。 随即他想了想,挑了一条偏远小路。 沈欢不敢多问,只在后头跟着。 发现这师父跟棵竹子似的,人直,心气也直,走起路来都格外好看。 像竹子一般纤细柔美,满是秀意神韵。 沈欢这乱七八糟的心思没坚持多久。 他拎着药箱,时间久了便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是个半大小伙儿,却养尊处优、身体纤瘦,一看就没什么耐力。 这个药箱又沉。 正费力,冷不丁手里一轻。 宋春景接过他那药箱,拎在自己手中。 沈欢看他,他却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 沈欢抬头一看,前面寒梅一片,是花连成的梅海。 花匠不敢偷懒,每日勤谨修剪,收拾的株株漂亮好看。 红梅花瓣上头还沾着冰碴,晶莹剔透的想水晶一般。 沈欢“哇”了一声,往前跑了两步。 他想起早晨师父刚刚交代的话,立刻停住脚步,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宋春景。 宋春景朝他点点头,他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冲了进去。 他四处看,眼睛忙碌的快不够用了。 日头缓缓高升。 红梅上的冰碴化成水,隐隐约约往下滴答。 沈欢又玩了一会儿,宋春景等他安静下来,才说“该走了。” 沈欢有些不舍的望了望红梅花海。 “你若喜欢,咱们改日再来。”宋春景想了想,安慰他道。 他似乎真的在想哪一日来比较合适,沉吟着说“等你学会如何煎药。” 这个简单,不似看病千万种,叫人难以琢磨。 沈欢高兴地“嗯”了一声。 回到太医院,里头已经人多的如同沸水的锅。 说起话来咕咚咕咚乱冒泡。 分拣药材的小童已经开始挑挑拣拣。 这些小少年也不是平常人能进来当的,必是官家亲属家眷,才能送进来由学徒做起,傻一点呆一点的就送回家,天分高的,便留下来,拜师到太医门下学习。 来的最早的那个少年不及沈欢大,见他二人进来,先朝着宋春景打了招呼“宋太医早。” 宋春景点点头。 眼也不斜的看着前路,匆匆而过。 沈欢落后一步,偏头看了看那少年。 那少年也看他,二人对视一眼,那人笑着小声说“你爹就是虎威将军吧” 沈欢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率先说道,“我叫沈欢,”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思行,我爹在大理寺任职,”那少年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从捡药材开始学,最后才拜师,你一来就先拜了师,也只有大将军有这个特例。” 沈欢不知道竟然是这样,自己成了特例。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之前不知道是这样” 宋春景在屋里头略略提高了些声音“沈欢” “嗳”沈欢应了一声,匆匆要走。 小童羡慕的说“若是将来我也能拜到宋太医门下就好了” 沈欢踟躇一下,转身问他“宋太医这么受欢迎吗” 小童想了想,说“宋太医医术高,宫里贵人都爱找他看病,他又得皇上看重,他的徒弟想必不会很差。” 沈欢听完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说我一定要好好学,千万不能给我师父丢脸。 寒翠宫。 皇后念完了经书。 老姑姑收起来捧出去放好。 “成芸,”皇后唤了一声,“太子走了几日了” 老姑姑答道“今日刚刚第二日,昨日才走的。” 皇后沉吟片刻,“我这记性不行了。” “哪里,”成芸站在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宋太医都说娘娘身体调理得当,养好了不少。” 皇后笑了笑。 由着她按捏肩膀,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成芸手上不停,均匀捏着,带着些疑虑道“娘娘,您明知道将军府那孩子的身份,怎么还由得他进宫来” 皇后睁开眼。 “若是哪日被皇上撞见,闹了笑话可怎么着”成芸又问。 “没听见宋春景都把太子搬出来了”皇后眼光移开,看向光秃秃的窗外,“他明说将军是因为太子看中他的缘故,才把儿子送到他门中,若是我当场发作,岂不是驳了太子面子” 成芸缓缓点了点头。 “不急,”皇后摆了摆手,成芸便停下动作,扯了一张薄毯给垫在桌上。 皇后撑在桌上,指尖揉了揉额角,“且,看看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晚上。 宋春景找出些医书来。 有些是入门级别的,有些确实杂难艰涩不通,他从易到难依次沓好,拿去给沈欢。 宋府单独给沈欢收拾出一间屋子。 虽然比不上将军府的卧室舒坦敞亮,但是很干净很暖和。 沈欢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了,不料师父进来,嘱咐他“一月之内看完这些书。” 沈欢以为白天跑了一天晚上该休息了,不料还要学习。 他看了看那摞起来比他腿还要高的一摞书,有些懵了。 “要看这么多吗” 宋春景便从里头翻翻捡捡,抽出来几本,不在意的说“只看剩下的就好。” 沈欢凝重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这就准备走了,把进来时随手搁在一旁的厚毯子往身上一裹,只露出一颗头来。 这模样太逗,沈欢险些笑出声。 宋春景看他不太认真的模样,便说道“一月之后我要抽查的,如果答不出,就叫你爹来接你。” 沈欢刚想着,翻翻看看应该也很快,一月能看完。 不料根本不是随便看看,竟然还要背下来 他此刻觉得师父根本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冷漠无害。 简直是个魔鬼 这魔鬼嘴角挂着一星半点的笑,无情的走了。 沈欢白日跟着宋春景,晚上背书。 如此算是定下规矩与行程。 晴了两日,冬雪化开。 枝头显露出隐隐的淡青色。 宫中却并不泥泞。 打扫的宫人手脚麻利,一大早就把积雪扫干净,太阳升起来照了不过小半日,宫道上就干净的如同未着墨的宣纸一般。 亮堂的能晃人的眼睛。 夜里潮湿的青石路,黏滑的台阶,带着水气的寒风,统统消失不见。 仿佛一夜过去,冬天就过去了。 沈欢换了轻薄衣裳,整日开开心心的。 他看着宋春景写药方,抓药材,有条不絮,举手投足都很好看。 又过几日他将太医院内一一参观透,玩够了,实在等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问他。 “师父,”沈欢问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啊” “这不是在学吗”宋春景整理着药方,将陈年老方子一一翻出来,添减几味药,放到一个新的盒子里。 他并不系统的讲知识,只想到什么说什么,做到哪里就提个一两句。 沈欢时常觉得学到不少,时常又觉得什么都不会。 宋春景看他犹犹豫豫,似乎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斑驳着撒了二人一身。 宋春景往日光那处挪了挪,好能晒到更多地方。 他往外头望了一眼,随意道“若是无聊,你同他一起拣药材吧。” 沈欢跟着他望了望,外头是何思行,正在分拣药材。 前几日还说不用他从拣药材开始,这就反悔了 他说的笃定,没有反口的意思。 似乎早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沈欢有些蔫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趴在桌上继续琢磨方子,见他没走,抬眼发现仍旧盯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沈欢腼腆的说“师父,我什么时候学煎药啊” 宋春景想起那日说等他学会煎药就带他去看梅花的诺言,想了想,说“等你学会分拣药材。” 沈欢“” “那冬天是不是就过去了”沈欢有些垂头丧气。 宋春景以为他贪玩。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贪玩,宋春景想了想说,“你若是想去看梅花,可同他一起去,不要乱跑即可。” 他这次抬起下巴尖,明确的指了指何思行。 沈欢看了看思行,又看了看师父,他想说我不是想去玩,是想跟师父一起去。 宋春景已经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欢张了张嘴,又干巴巴的合上,只好先点了点头。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放下心继续整理药单。 沈欢出去站在晒药材的竹片编制成的一人长宽大小的圆板旁边,何思行疑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沈欢耸耸肩,无奈的说“师父叫我同你一起拣药。” 他嘴角禁不住垂了下去,半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前头堆积连成片的草药。 “我都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怎么分类啊。”他嘟囔了一句。 何思行觎着他脸色,“嗯”了长长一声,“我帮你。” “沈欢。”略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沈欢应了一声,跑到窗户旁边。 宋春景站在窗内,吩咐道“先凭自己眼力好好观察,把长得像的药材放在一处,需得自己尽力分辨,不可叫他人帮忙。” “知道了。”沈欢点了点头。 他白日站一天,晚上熬夜背书,如今又要分拣药材。 沈欢心说,这师父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师父。 他怕宋春景说他娇气,也不敢说累,自己勉力坚持。 如此数日,萎靡起来,怏怏地丧着一张小脸。 之前每日下班前宋春景都会检查他分拣过的药,发现错处,便指出来。 何思行就站在一旁听,沈欢很不好意思,觉得有些丢人,便更加努力。 现在错处已经很少见。 算是一大进步。 天气转暖,太阳晒的人暖烘烘的。 沈欢便想午睡,可师父没发话,他也不敢提。 实在困的时候就想想自己的进步,觉得满意非常。 沈欢打了个哈欠,羡慕的望着何思行午睡的房间。 他挑了处荫凉地方,蹲下身去发呆。 将军府的大管家这时正来了,一进太医院的门,率先看到沈欢耷拉着脑袋在捡药材。 大管家上前一看吓了一跳,躬着腰身道,“少爷这是病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沈欢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沈欢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的生活,送来太医院几日,别的不说,人先晒黑了一圈,大管家心中憋起一团火。 院判从里头见着来人,午觉也不睡了,匆匆出来迎。 脸上还留着在案桌上压出来的几道压痕。 “老哥哥来啦”院判热络道。 管家点点头,收敛的笑了笑,“宋大人在吗” 院判说“睡午觉呢,您有什么事要找他” 他在睡午觉,让个半大孩子晒在大太阳底下,管家头发都气的要翘起来。 宋春景从里头出来,几个人眼光转过去,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却看也不看,垂着惺忪睡眼,抄着手往外走。 院判说“宋太医” 宋春景回过头,朝着他托了托手,“上午晴裕殿的大侍女过来,说主子身上不痛快,叫下午过去看看,下官这就去了。” 他说完也不等应话,自顾自往外走。 眼角瞥见那管家,也只是一扫而过,未多停留。 沈欢撸下袖筒,上前接过药箱,自觉的跟了上去。 管家差点气疯,“宋太医这药箱如此沉,一个孩子怎么背的起” 宋春景脚下一顿,沈欢有些急了,朝着管家急道“我背的动的” 扭过头再看宋春景,宋春景回过头,打量了一把管家。 盯着没说话,眼神却好似在说多管闲事。 管家迎着他目光瑟缩一下。 转眼气的鼻孔只喷粗气。 宋春景收回目光。 也未打算开口,慢慢迈开步子往外去。 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院判都习惯了,背地里都调侃他“杀生”。 是轻易不跟人套近乎、时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脸的意思。 眼看着那冷漠的杀手就要踏出太医院的门槛。 “您找宋太医何事啊”院判赶紧问管家。 这管家硬邦邦的说“将军日前扭了腰,以为歇几日能好,不料今早更严重了,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烦请宋太医前去看看。” 宋春景不知听没听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判说道“去得,去得。” 抬起头,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宋太医,去吗” 大管家垂着眼,也不看人,身体站的倍直溜。 “不去,”宋春景抄起手,慢悠悠道“完了这桩事,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诊脉,还要誊写药方,院判大人找别人去吧。” “嗯”大管家吃了一惊。 将军府来人请,伤的又是将军本人,他竟敢不去吗 视线装在眼缝里,看他一脸冷冰冰的,不像装样子客气,这才发觉他是真的不打算去。 倒是沈欢停下脚步,犹豫的往回看了看。 宋春景头也不回“你若是担心,可回去看看。” 他说完一句,仍旧微微抿着唇,眼神微微垂着,斜视着下方。 沈欢一犹豫,他想去,又有些不敢。 心中记挂着将军,但是那夜将军破天荒惊天要跪,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生怕得罪了宋春景,将自己送走。 他跺了跺脚,跟上了宋春景的脚步。 他二人真走了。 这下管家眼皮也睁开了,腰身也软了,“院判大人这” 院判擦了擦汗,“他就是这个样子,回头由我教训,大管家莫气” “那将军那里” 他一贯仗势欺人,拿太医院也不当一回事。 又收过自己不少油水,院判也有些看不上他。 却不好拂了将军府面子,只好道“赵仲赵太医在的他擅长跌打损伤,请他随您快些去瞧瞧” 管家回府,赵太医给将军看着腰,他在一旁添油加醋把今日的事情一说。 一是宋春景如何如何胆大包天,忒给脸不要脸。 二是竟然虐待小少爷,这才几日就瘦了不少,想必吃了很多苦头。 他极其气愤道“这太医院也是,这种人竟然还惯着他,院判也护着,轻飘飘搪塞了我一句回头教训教训,这不是打发人吗” 将军趴在床上,闻言只道“宋大人最近有什么糟心事吗” “他平日也是这般,上次去的时候,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挖苦了几句,院判也很习惯的样子,必是向来一直都是如此无尊卑”管家越说越气,脸都跟着涨红起来。 “罢了,”将军抽空摆摆手,“我亲自去一趟宋府。” 管家傻眼了。 “将军还伤着,怎么” “当初费了多大劲,欢儿才进了他的门,若是被你几句话把他得罪干净,岂不是竹篮打水”将军凉凉看了他一眼,“你看宫里头淑嫔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下了位,可有别人敢多说他一句目无尊卑吗” 将军叹了一口气,“不光没人敢说,连皇后娘娘还要赶去救场,生怕去晚了叫他憋了气、受了委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将军的腰是几日前晨起打拳扭到的,本来无大碍,多多休息就好。 只是他太不放在心上,接连几日都坚持早起练剑。 越来越严重。 今日终于挨不住了,倒下了。 他走路是走不了,便叫人把露天座椅改成一人长的,由人抬着,躺在上头被抬去了宋府。 去的早了担心正赶上吃饭,晚了又担心宋春景已经睡着了。 因此不早不晚,天刚一擦黑就出了门。 掐好了时间。 管家上前扣了扣大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见到倒着一动不动的将军,吓了一跳。 连滚带爬去回禀。 将军不同于上次的乔装改扮、掩人耳目。 伤的半死不活,亲自上门求医问诊。 不出三日,就该传遍京城了。 那边宋春景果然将睡未睡,收拾干净,正准备上床。 听了禀告,拽了根发带草草一束,半披着头发,裹着个厚毯子就出来了。 “宋大人睡啦”将军躺着,歪着头看他。 满眼的期待。 他们一行人在夜里行走许久,身上沾满了凉气。 宋春景将自己裹的更紧了些,“将军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了” 将军年纪大了,身材还是硬朗,但是他不刻意拿捏的时候,也只是个比常人健硕些的老人。 将军嘿嘿一笑,“我受了伤,听闻宋太医医术高明,白日太忙不得见,晚上来偷一偷您的空,光明正大的看看病。” 一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难过伤心。 反倒欢天喜地,高兴非常。 沈欢从旁边房间里跑出来,“爹” 高兴的扑在了他身旁。 又离远了些,打量他这一身行头,皱着眉问道“这怎么搞的” 他穿戴整齐,人也精神,一看就是还没睡觉。 将军问“还没有准备睡呢” 沈欢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的功课还没有背完。” 他父子二人一齐看向宋春景。 宋春景靠在椅子上,除了感觉他有些冷,一点反应也没有。 将军道“好好,多看书有好处。” 父子多日未见,沈欢起先没有感觉,突然见了面,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爹,我想你了。” “若是不舍,可回将军府住。” 宋春景说。 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沈欢憋着眼泪,摇摇头。 一边是自己爹,一边是自己师父。 他其实有些纠结。 可心底却知道,爹是为自己好,师父也很好。 却不是同一个好法。 爹什么都管,师父只管讲道理。 还有点冷冰冰的。 但是有时也很温柔,会带自己去看梅花。 这点温柔难得一见,显得异常可贵。 沈欢心里觉得怪怪的。 将军不接话茬,“哎唷”了一声岔开话,“我的老腰唷” “快快快,”他痛苦又无法忍耐的朝着宋春景道“给老夫看看是不是这就瘫了” 宋春景从厚毯子里伸出一截手,飞快了按了按他腰间几处。 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不碍事,多休息即刻。” 将军顺势也松了一口气,“宋太医忒敷衍了点,也不给治一治。” “一股子药味儿,想必赵太医已经给您推拿过了,现在情况很不错。”宋春景又把那一截手收了回去。 重新将自己裹紧了。 那边父子二人重新对视一眼。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先去睡了。”宋春景赶客道。 将军要说话,宋春景又说“沈欢也略微学了一些医术,也可看看病人。” 这 将军低下头笑了。 “等下将军就自便吧,不必来同下官说了。”宋春景当真走了。 他假意赶客,其实给父子二人留出了时间。 等他进了里屋,将军才对沈欢说“你这师父,嘴上不饶人,心却是不坏的。” 沈欢跪坐在地上,拉着他的手。 到底是年纪小,眼泪将出未出,将军伸手给他抹了抹,“辛苦吗” 沈欢点点头。 又摇摇头。 “我儿聪明,也坚强,”将军说“将来能有大出息。” 沈欢努力憋着眼泪,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夜半月明。 烛火一豆,径自燃着。 宋春景失眠了。 他属冬眠的蛇,到了时间必得休息。 不然便似被抽了魂魄,萎靡不振。 这次却睁着眼,在烛光中愣了好久。 有人轻声叩了叩门。 宋春景吓了一跳。 外头人道:“少爷,东宫的闫大管家来了,说是有要事。” 这个点,东宫里来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喜事。 宋春景愣了一下,那烛火“噼啪”一爆,才叫回了他的魂。 “可说了什么事吗” “说是给您一样东西,太子交代,务必尽快交到您手中。”小厮回。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 “东西拿进来,人打发走。”宋春景说。 小片刻,小厮去而复返,把东西交到了宋春景手里。 那是一个红木盒,表面打磨光滑,雕刻上繁杂花纹,再用松油浸透晾干,把纹路封在里头。 极其精致。 宋春景打开,里头搁着一支毛笔,一张折成盒子大小的信封,还有一个圆形小银盒,密封的很结实。 打开看了,黑乎乎的,是墨汁。 最底下压着一封信。 一封信。 薄薄的。 宋春景拿起来看了看,松木幽微的香气里,融合进去些许墨香。 他把盒子随手放在桌上,打开了信。 春景儿 多日不见,思念非常。 南边果然如你所料美女如云,不过不可琢磨研究。 若是细看,肌肤虽白,不及你眉目若画,眉眼虽美,不及你顾盼生辉,腰身虽细,也不及你流畅自然 总之,并未乐不思蜀,反倒归心似箭。 往下不过是写了些日常见闻。 宋春景耐着性子看完。 信中最后问道,你最近可好吗 最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同上方字体略有不同,写行字显得锋利的多 此信务必回复 怕你疲懒耍赖,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等,只需写写字即可。 宋春景唇边噙着冷笑,看完了这调戏人一样的信。 他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仍旧睡不着。 便起身擦了把脸,坐在小桌旁拿起了盒子里的笔。 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沾了沾墨汁。 墨汁均匀细滑,只轻轻一点,就聚在了笔锋上,饱满且滋润。 他打量一会儿,按着铺平的纸,写到“春狩在即,冷且风大,不大想去。” 只此一行。 完毕,装到信封里。 唤来小厮,叫明日送去东宫交到闫真手中。 小厮挠了挠头,却道:“小人刚刚去看了,闫大管家还在大门口外头站着没有走,这会儿给他行吗” 宋春景有些羞恼。 轻之又轻,点了点头。 闫真捧着信,像是捧着太子的一颗心。 小心翼翼不敢弄皱。 回到家立刻招来骑马的能手,连夜出城,朝着南方去了。 这信飘过山川长河,越过拥挤人海,飞一般行走,第二日就到了太子手中。 同样是夜晚。 太子屏退数人,只留一个贴身护卫。 东宫护卫队长兼督骑长官乌达。 个头很高,眼皮单薄,脸色严峻。 一脸严肃的看他的主子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信封。 太子一眼就看完了。 他穿着单衣,金贵的天蚕丝制成的衣裳,下摆湿了一片还没有干。 是白日去视察水情的时候淌水染湿的。 这里临水,又潮湿又黏腻,日夜都湿漉漉的,没个把天干不透。 穿在身上还干的快一些,太子也就不着急换下来。 那信被他夹在修长指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最后他挑起嘴角几不可见的笑了笑。 太子不常笑。 若是笑,也是玩味或者要打杀人的时候居多。 乌达如临大敌。 他悄悄看一眼桌上的信封。 光秃秃的,没有写任何字。 乌达想了想,突然松了口气。 太子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乌达“这是宋太医的回信吧这么快就到了,肯定是连夜不眠写的。” 这话不当不正一巴掌拍在了马屁上,极大的愉悦了太子。 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如冻冰化水,年轻朗俊许多。 乌达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 “行了,”太子呼出一口气,悠闲轻松的说“把人都叫回来吧,咱们继续商量商量坝体崩了用什么堵,这糟心事。” 前一刻或许是顶糟心的事,现在看他状态,就发现他很轻松,甚至还有些高兴。 “刚刚不是说今夜先歇了吗”乌达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道“叫你去便去。” 他手中捏着那信,不自觉搓了一下,纸纹细滑,但藏于内部的细小颗粒仍旧被他感觉到了。 传递到指尖上酥酥麻麻的。 “这几日解决完事情,咱们早些回京,”他笑着说“赶在春狩之前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春狩在即,太医院清点人数,要几位太医随侍。 赵仲一向看顾皇上身体,必是去的。 宋春景什么都会一些,也年轻,就定了他。 围场颠簸,野兽又多。 沈欢年纪小,宋春景怕他受不得,便留下他在家中。 在宫中时候还不明显,虽然荒草见不到几根,新绿色也没有窜出来。 出到郊外才发现,春风已将外头的草树都吹的发了芽。 高头大马飒爽英姿。 骑在马上,视线更加开阔。 呼吸间更加痛快。 宋春景把药箱挂在马一侧,骑着马跟在后头。 吹着微风,听着马蹄“哒哒哒”,惬意的不得了。 此次随行一共只这两位太医。 二人年纪有点差距,因此指派的事情也不太一样。 宋春景年纪轻轻,更招年轻人喜欢,因此被分到了荔王一队。 荔王是皇上亲弟,长相酷似,却年轻许多。 与当今不同的是,他儿女奇多。 此次一并随行。 荔王长子李元昆,比太子小一岁,现没有受封。 只说将来承袭荔王爵位。 人前人后的,都已经将他称为小王爷了。 李元昆骑着马,拽了拽缰绳。 看了一眼时常陷在流言旋涡中的宋春景。 发现这个人,侧脸精雕玉琢一般,长得非常细腻精致。 他催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略略看清了他的正脸。 垂着眼时还好,恭敬温顺的模样。 抬起眼来,就有些单薄冷淡,不太好惹的模样。 这不适合太医的长相。 适合杀手。 李元昆转眼,看他身上穿的挺厚实。 跟气质不大相符。 他忍不住笑了,整个人自在非常。 他催着马跑了两步,赶上了宋春景。 “宋太医,”李元昆朗声笑着说,“都开春了,怎么穿的还这么多啊” “春天风大,”宋春景礼貌的说“下官怕冷。” 李元昆感受了一下连树叶子都吹不动的小风,“宋太医身体单薄,一会儿骑马跑起来,可得跟紧了小王,若是掉了队,叫野兽叼一口,小王可保护不了你。” “自会全力以赴,”宋春景谦逊道“该是下官保护您才对,怎么能让小王爷保护我呢” 他一戳一蹦,问话才答。 尤其话外恭恭敬敬,话里夹针带棍,胆子挺大。 又叫人挑不出错处。 李元昆觉得这很有趣。 又问道“小王听说你最近新收了徒弟,是将军府的孩子,唷”李元昆笑着说,“如此得将军看重,想必医术出神入化。”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李元昆看的不错,果然眼角是微微挑上去的。 这太医恭敬的答道“此次春狩若是有机会,小王爷定能体会一二。” 李元昆“” 李元昆心里哈哈两声,摆了摆手,“别介,小王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挺平易近人,没有富贵人家的臭架子。 宋春景不欲多说,收回了目光。 此次春狩皇帝也出来,开春了,皇上身体好了不少。 除了不下场亲自猎野物,叫人从库房里拉出来许多彩头。 这下亲贵们更欢了。 若说在路上李元昆还端着点仪表,一到了围场,就彻底撒了欢。 他兴致勃勃的高声分配人手 “咱们到时候就从此处入口,然后分成三队,两队往两旁,猎些野兔什么的即可,剩余的人跟着我往深处走,咱们去找大野鹿,”他扛着弓箭,手里握着一支,指着远方一顿比划。 最后指着宋春景道“宋太医就跟在小王这队后头吧,若是跟不上,可慢慢走,我回来的时候,自会接你。” 正合心意,宋春景点点头。 号声响起。 几队人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烈马铁蹄,片刻不停的奔向丛林深处。 真的太快了。 宋春景抬起下巴望了望四散的身影,一点都不急,慢慢溜达着往前去。 初春的风带着寒气,又不是刺骨的寒。 夹带着生机与泥土翻新的气息。 有些涩。 若是将来老了,能找一处地方,建个茅屋,种点花草树木。 也能终老此生。 正想着,他在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宋春景走了一会儿,暖乎了身体,停下来望了望四周。 再往里,就是食肉野兽出没的地方了,安全起见,停在这处最妥当。 他下了马,找了一棵大树,坐在了树下。 正百无聊赖,眼角闪过一抹绿色。 定睛一看,一株草药。 这草药很小,刚刚发芽戳出来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叶子,宋春景却眼前一亮。 黄芪。 又名绵芪,主根肥厚,用处很多。 主要是保肝,可缓解心慌心悸,又能抗菌。 是非常好用的草药。 宋春景蹲在了那小苗旁边。 他正想着,是移植回家去养着,还是直接挖出根部来带回去。 他挽起手,好不容易攒足的热气挥发干净,露在外头的手立刻泛出轻微红色。 宋春景搓了搓手。 与此同时,他觉得脑后一凉,下意识猛的靠前一趴 躲开了一把寒气逼人的要命长刀。 这长刀去而复返,仍旧握在蒙面人手中。 刀剑泛着刺眼的光,晃的宋春景眯起了眼,“皇家狩猎,何人行刺” 他道。 蒙面人顿了顿。 他如此冷静,倒叫这杀手有些疑惑,似乎是怀疑他是否真的不会武功。 他谨慎许多,拉开架势,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狠狠的眯起来。 是将要发动攻势的眼神。 宋春景说“我乃王爷府长子,将来继承爵位,你敢杀我” “呸,”杀手冷笑一声“你个太医,也敢冒充小王爷” 是个熟人。 宋春景心道。 还没等他分析出门道来,那边的蒙面人又动了。 “少废话,”那人狠狠道“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大刀挂着风,猛的砍了下去 宋春景下意识抬手一挡,同时他又想起这手是抓药的手、是诊脉的手,咬着牙往回一收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胸膛迎上尖刀,宋春景都能感觉到刀尖刺骨的寒意,还有刚刚挨到皮肉时微微的痛。 他狠狠一闭眼,想躲开致命一击。 往旁边用力一躲 “嘡啷” 一声响。 刀刀相撞,银花四射,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蒙面人倒退数步,仍旧未能稳住身形,跌倒在地上滑出去三丈远。 刚一停住去势,便往上猛的一起 被人一脚蹬住了胸膛,踩回了地上。 一切不过电石火光间。 宋春景睁大眼看着。 “你那爪子真是金贵,”来人背对着宋春景,悠闲地调侃着,“比命还值钱。” 宋春景劫后余生,震惊的微微张开了嘴。 太子穿着一身浅色衣裳,不见风尘仆仆的疲累样,单手握着不知从那里捡来的刀,稳稳的架在了蒙面人的脖子上。 绷起的肌肉撑起些线条显露在衣衫下,张弛有度,像名贵缎锦包裹住一把锋利的刀。 身材流畅,肩宽腿长。 太子指着那个人,“给你机会,自己说。” 蒙面人躺在地上,被那刀架在脖子上,骇人的凉意就从那上头传出来。 他睁大了眼,忍不住发抖道“是、是” 太子手微微动了动,刀刃舔血,灼人的凉气顺着那小伤口疯狂涌进去,那人筛糠是的忙道“是淑嫔淑嫔说让小人务必处理好宋太医” 太子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宋春景。 那杀手眼看转机,匆忙叩地磕头,“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太子似乎在犹豫。 宋春景心底砰砰砰跳个不停,赶紧使劲按住了自己左手的劳宫穴。 下一刻,刀微微一动。 宋春景眼睁睁的看着刀刃卷到了肉皮里面。 他以为时间很长,其实只有一瞬间。 那一刹那只闻“嗞啦”水声,蒙面人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脖子被横切开来,气管尽数斩断,连垂死声音都不得发出。 蒙面人眼睛不敢置信的睁着,脸上黑布仍旧稳稳蒙在脸上。 太子随手扔了刀。 他似乎怕被血溅到,躲远了些。 即便如此,衣摆仍旧沾染了些红色痕迹,跟盛开的花儿一般。 太子不甚在意,看都没看一眼。 他走向宋春景,沾血的袍子摇摇荡荡,既干净又污秽。 太子蹲下身,视线与有些狼狈的宋春景齐平。 宋春景怔怔看着他。 太子打量着他眼中的神色,慢悠悠道“四处都在传,虎威将军伤了腰,派人去太医院请宋太医,没请到,大半夜的竟然叫人抬着去你府上求你医治,怎么” 太子顿了一顿。 紧接着,非常感兴趣的笑了起来,“宋春景儿,你,是华佗在世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太子紧赶慢赶,归期定在今日。 听说这日春狩,他没有回宫,先来了猎场。 千钧一发,救了命悬一线的宋春景一命。 这个救命之恩太重了。 刀在眼前宋春景也没有很怕,反倒叫这份恩情险些吓破了胆。 太子解下马背上驮着的包裹,里头是一件浅灰色的斗篷,展开来,四周还坠着流苏、挡风的狐毛。 太子扔到他身上,宋春景靠后推了推,“微臣不敢当。” “不是你说嫌春狩冷吗”太子说“南边没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因为离水近,防潮斗篷很流行,给你捎了一件。” “谢殿下记挂。” 宋春景只好说。 “幸亏有我记挂着你,”太子状似无意,实际手心里一层后怕的冷汗,“不然可惜了你这张嘴。” 宋春景接话道“谢殿下抬举。” 此人简直油盐不进,非常可恶。 太子把他提溜过来,扔到马上,自己也骑了上去。 “这不合规矩。”宋春景道。 “刺客一击不成,还会有其他的,性命要紧。”太子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觉得半个多月没见,这会儿突然见面,还是这么个模样。 叫人牙痒痒。 性命要紧这几个字正中宋春景的心坎。 他此刻才后怕起来。 出了一身白毛汗。 上了马,距离就非常近。 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宋春景没那么冷了。 甚至有些想出汗。 太子盯着他耳朵尖上一抹红,往前凑了凑。 宋春景往前躲了躲,“太子,请注意身份。” “我是太子,注意什么身份”太子在他耳边说道。 宋春景冷冷道“注意微臣的身份。” 他身上披着挡风的斗篷,身后靠着发热的身躯,时隔半个月未见,突然觉得身后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比起痛苦而久远的回忆,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强势、可怕,以玩弄他人为乐。 这个人依旧强势,却多了一分温柔。 像个假太子。 “在想什么”冷不丁太子问。 宋春景摇了摇头,低头扯了扯嘴角。 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叫太子心中咯噔一下。 飘游的心落了下去。 二人很快出了丛林。 乌达站在外边,笔直的像一棵松树。 他上前牵马,太子下了马。 “你先回去,我晚些进帐。”太子对宋春景说。 宋春景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乌达张着嘴,望着他冷淡顺畅的身影。 “眼睛不想要了”太子问。 乌达赶紧摇了摇头。 没忍住,嘿嘿一笑,问道“殿下,那斗篷,您不是说给皇后娘娘带的吗” 太子“嘴也不想要了。” 乌达合上嘴,抿紧了唇,激烈的摇了摇头。 斜阳下沉。 号声再次吹响。 清场了。 乌达跟在太子身后,手上拎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鸡,提前问道“殿下,宋太医招人行刺一事,可要禀明皇上” “不急,”太子摇了摇头,接过野兔,嫌弃的说了一句“瞧你猎的都是些什么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还弄得脏兮兮的。” 太子撕下他一条衣摆,盖住兔子耳朵,隔开斑斑血迹,这才拿在手里。 施施然进了皇帐。 乌达“” 乌达茫然的拎着剩下的一只野鸡,站在了外头。 皇帐里头,已经报完数。 头筹果然被李元昆拔了,现下正得意。 赏赐还未下来,门帘一开,卷进一股邪风。 又合上,太子就站在了门内。 “父皇,儿臣来迟了,”太子上前行了便礼,“不好空手叫人笑话,打了两只野兔子凑成一对儿,愿父皇事事如意,好事成双。” “好,好,好。” 皇上一连三个好,哑着嗓子问道“太子何时回的” “刚回,想着同众位叔侄弟弟们凑个热闹,就先来了这里,明日同父皇一同回宫。” 皇上点了点头,“快起来。” “谢父皇。”太子站起身,“父皇嗓音不好,许是有火气,回头叫太医瞧瞧。” 皇上笑着点点头。 刚要再说,发现他身上染色,于是定睛一看。 太子磊落站着。 衣摆上的血迹异常扎眼,暴露在众人眼前。 李元昆打量几眼,奇道“这是” 他没表达完自己疑虑,太子已经率先接道“我倒想问一问你,这是为什么。” 这质问语气叫在场众人心中都狠狠一跳。 皇上清了清嗓子“说说。” 太子叹了口气,沉痛的说道“儿臣既然来了,就想先去打几样野物。谁知道遇到刺客,上来便下杀招,儿臣拼着受伤好不容易拿下了,本想留活口问一问是谁心狠手辣想要我的命,那刺客竟然抹脖子自尽了” “皇儿伤了何处”皇帝关切问道。 “不防事,”太子又行一礼,“皮外伤,宋太医已经包扎好了。” 冷不丁被点到名的宋太医“” 正说着,外头查检围场的人进来禀告,说是在林深交界处,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状奇惨,脖子都被砍断了。 皇上点了点头。 又打量前人一眼,“给太子搬把椅子来。” 小太监匆忙去搬,太子连忙道“儿臣不敢僭越。” “无妨。” 皇上又问道“听你话中指向元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眼也不眨,信口胡诌“那人抹了脖子还没死透,叫宋太医按住几个穴位,拖延了些时间,这才问出来,刺客说是受小王爷指使,来要儿臣的命。” “绝无此事”李元昆差点没蹦起来,“皇上窦娥都没有臣冤啊” 皇上想了想,看了一眼宋春景,“宋太医也在当场。” “是,”太子扭头看了一眼宋春景,“多亏了宋太医,救了儿臣。” 他这一眼包含太多内容,主要是威胁居多。 宋春景“” 帐内人尽数盯着他,宋春景只好说“正是。” “皇兄”荔王急道“元昆虽贪玩不着调,却是千千万万不会害人,更别提对兄弟下手此事想必有些内情” 皇上没说话,似乎在考虑。 太子也没说话。 李元昆上前一步正要辩解。 荔王一挥手,按住了他。 荔王说“皇兄给我父子二人些时间,我父子定要查明谁是真凶” 太子这时才说“皇叔,并非侄儿不信任您,只是凡事存个万一,万一您随便找了个人,说是幕后凶手” “万万不能,”荔王上前几步,郑重道“此人心机歹毒嫁祸我父子,伤的是李家根本,坏的是兄弟情义,可见居心叵测” 皇上终于有了决断。 又清了清嗓子“那此事就交给荔王查查吧,查清楚了给太子和朕,一个交代。” 他着重强调太子和朕,可见此事也上心许多。 “多谢皇兄”荔王感激道“臣一定好好查,揪出幕后黑手。” 他看了一眼儿子。 李元昆赶紧说“多谢皇上、太子,能给微臣一个洗清冤屈的机会。” 皇上头疼的闭上眼。 太子对着李元昆点了点头,示意千万不能让我失望,伤了兄长的心。 乌达站在外头记好了说辞。 心中听的目瞪口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 太子出来,走的很慢。 远离了皇帐,才悠闲问“都听到了” 乌达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脑袋,觉得他在装作受伤,于是上前去扶住了他。 太子怡然接受。 一直走到无人处,他才说“借此机会,看看荔王的心也可,若他父子有贼心,也算敲敲警钟,若不是,他们必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 “一箭双雕。”乌达叹道。 太子抬头看了看昏黄落日,“省我不少事去把宋春景弄过来。” 宋春景跟赵仲一个帐篷。 二人刚要去吃饭,乌达来了,开门见山道“宋太医,太子找您过去一趟。” 宋春景“哪里不舒坦” 乌达不是闫真,没有那些弯弯肠子,闻言当真想了想。 太子跟皇上说受了伤,但实际却没有受伤,乌达只好说 “没有哪里真的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赵仲。 赵仲自觉走远了。 宋春景“那是什么事” 乌达“没有说什么事,只说把宋春景务必弄过去,除此之外,没交代别的。” 宋春景“” 他冷笑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 乌达追了两步,“您做什么去” 宋春景只绷着冷若冰霜的脸,擒着冷笑。 乌达权衡片刻。 片刻后,伸出手,一掌切在了他后颈上。 把人打晕了,扛着去找太子。 太子在帐篷里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满满当当饭菜,边上还放着几盘精致点心,看模样,似乎不是京中寻常能见到的样式。 一帘之隔,乌达在外头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收回神思,问道“人来了吗” 乌达“来了。” 太子“他自己进来即可。” 乌达 这犹豫之间叫人起疑,太子敏感的问道“怎么” 乌达在外头小声说“宋太医,醒醒。” 太子撩开帘子低头一看,乌达半托半抱着宋春景,见他出来,靠后躲了躲。 宋春景轻轻闭着眼,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未来得及舒展开,就被抗了来。 显得脸上表情非常无辜。 这倒难得。 太子一弯腰,接过人,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乌达低着头不敢抬起,直到太子说“没我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乌达一番意想不到的操作,不知戳到了他哪根神经。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然奇迹的放了耿直的手下一马。 这条命虽然捡回来了,乌达仍是不敢大意,赶紧应了一声,“是”。 太子一转身,乌达上前撩起门帘。 太子微微低着头,眼睛盯着怀里人。 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进了帐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宋春景做梦了。 他每日早早睡觉,休息足够,是极少做梦的。 今夜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热。 很热。 他想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动不了。 转过头,看到太子坐在门前的堂桌后头,脚下跪了一个人。 仔细一看,是宋春景。 那个宋春景跪在地上,头叩的很低。 太子把玩着一支笔,饶有兴趣的问道“放你爹,可以。” 宋春景抠在地上的手指发出青白色。 “我什么都不缺,也一无所求,”太子道随意道“这买卖,不大合算。” “我愿把命交给殿下”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太子打断他。 “你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人,这人值不值当我冒着大雪,跑一趟刑部大牢呢”太子放下笔,转而撑在下巴上,“脱了衣服,瞧一瞧。” 宋春景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 脸色煞白,唇色鲜红如血。 刚刚咬紧唇不发声,自己咬得。 瞳仁儿漆黑,嘴唇好色,脸色脖颈滑腻、洁白,如上好和田玉。 十六岁的宋春景,嫩的简直能掐出水。 太子不禁一愣。 二人对上视线。 太子收回眼光,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然后慢慢低下头笑了。 那笑容似如恶鬼,长了爪牙利刃,一下子攥住了宋春景的脖子。 宋春景猛地睁开眼。 头顶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帐外丝丝光亮。 是两帐中间搁一盏灯,照亮用的火把在跳动。 他克制着,喘出两口气。 待身上的薄汗落下去些,垂着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太子翻了个身,松开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 宋春景扭头去看。 太子睡的很踏实。 鼻梁高挺,独自站在高峰,嘴唇颜色有些深,显得人异常精力饱满。 此刻微微阖着,不比白日叫人不敢直视。 眉目依然深沉如白日。 唯一不同,解开了平日束起的发,发丝不老实,几根挤到前头来,扫到了宋春景额头上。 很痒。 宋春景躲远了些。 偌大一张床,他攀着边儿,把自己裹紧。 在深夜里,万籁俱寂。 终于又合上眼睡了。 皇帝年轻的时候好狩猎。 一出宫便是十天半月,不痛快了不回返。 毕竟老了。 没办法骑着马在寒风中奔跑。 因此狩猎早早便结束,小辈们意犹未尽的耷拉着脸坐在车里,叫马拉着走。 不似来时生机勃勃,骑着马到处跑。 唯一不变的是宋春景。 来时轻松,回去时也轻松。 只是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毕竟欠了一个恩情出去,还是救命之恩。 他正琢磨,前边有人慢了下来。 太子驾着马,一会儿就牵一牵缰绳,叫马走的慢一些。 宋春景见他不停回望,微微撇开头些许,避开那目光。 太子一动不动的停在前方。 等他走过去,才催催马,同他一起往前缓缓的走。 太子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你走的太慢了些,若是再走丢了碰到坏人,谁能救你”太子心情极好,唇边挂着笑意说。 这确确实实的债主口吻。 宋春景只好疑惑的问“殿下怎么下来了大家都在马车上呢。” “准许李元昆骑马,我就不能吗”太子目视前方,唇线微微曲伸,“宋太医跟他有说有笑,到了我这里,怎么就板起脸来不行了” 宋春景“” 宋春景回想了一下来时情景,脸笑眼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殿下想怎么着当然都行。” 太子点了点头,“这话不错,宋太医可要记好。” 回到宫中,几近黄昏。 沈欢蹲在太医院的大门边伸着脖子张望。 远远的看见人影,扬起笑脸就冲了过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装作没听见,扭过身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请回吧。” 太子望了望那身影,眯起了眼,“我本以为出去些时候,你在太医院的差事也轻松许多,不料你是个闲不住的,给自己找了不少事。”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未及说话,沈欢已经跑了过来。 隔着几米,他猛然停下脚步,张着嘴吃惊的望着他二人。 太子打量他几眼。 沈欢往后退了一步,心说这是我皇兄。 他心里很怕这个人。 平常将军给他灌输的内容,叫他以为这个人是个獠牙怪兽,吃人不吐骨头。 真见到真人,才发现所言不虚,太子此人气场便是要吃人的那个气场,唯一不同的是,披着一张人皮。 宋春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沈欢反应过来,慌忙道“皇” 他慌了手脚,脱口而出“皇兄”二字,“兄”字出了一半。 “皇太子,”宋春景朝着沈欢点了点头,“不错,平时,可尊称为殿下即可。” 太子极其危险的一眯眼。 沈欢又退了一步。 太子不见大喜怒,寒着脸冷笑一声,“我还以为要呼我为皇上,心里想着将军府教出来的孩子真是不懂规矩。” 沈欢脚底有些软。 太子仍旧盯着他。 沈欢承受不住,膝盖一曲,跪在地上。 双手撑着地,嘴唇发着抖,瑟瑟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没有应声。 他背着手,垂着眼,面无表情。 宋春景一抬手,客气道“殿下请回吧。”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说“微臣明日一定去找您,带上您的毯子。” 太子张了张嘴,宋春景说“救命之恩也不敢忘,只等您找机会叫我报答。” 太子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你若忘了,”太子本想胁迫一句,想来想去,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道“我再派人来接你。” 宋春景赶紧说“绝忘不了。” 太子又点头,脸色转缓。 终于转身走了。 他不见了身影,宋春景前走几步,蹲在沈欢跟前,“起来吧。” 沈欢趴在地上没动。 宋春景弯了弯腰,望了望他埋在阴影里的脸。 宋春景把他提溜起来,弯腰给他掸了掸灰。 宫道干净,每日用水冲洗晾干,没有什么灰尘。 沈欢揉了揉眼睛。 宋春景叹了口气,安慰他“你要进宫,早晚得见太子,总得有这么一回。” 沈欢不说话,宋春景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在过去了。” 他以为会有一场难打的仗,不料太子竟然轻轻揭过。 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最近事忙,事后再说。 不管怎样,也算是见过了。 这次平安过去,按照太子习性,事后想必不会再刻意为难。 宋春景松了口气。 此时近换班。 应该是刘子贤的晚班,他早早来了。 自宋春景进门开始,刘子贤就一直盯着他看,直盯着他走到座位上。 宋春景忽略那视线,拿起抄了一半数的药方单子。 他刚提起笔,跟前落下一片阴影。 宋春景抬头一看。 刘子贤站在书桌前,脸色不怎么好看。 宋春景疑惑的看着他,挑了挑眉。 刘子贤犹豫道“宋太医,昨日你们去春狩,淑嫔淑贵人打发人过来,说是头疼非常,叫我去看看。” 宋春景继续疑惑的看着他。 “我知道,本可不去,只是那宫女儿跪到地上求我,说实在不好”刘子贤有些羞恼,艰难的开口“我才跟着去看了看” 宋春景示意他有话明讲。 刘子贤望了望四周。 近处无声,才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道“淑贵人的脉象不大对。” 他这样谨慎,叫人体会出一点沉重迫切来。 宋春景仍旧没说话。 只是放下手中笔,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刘子贤又往他那边凑了凑,慢慢说道“淑贵人似乎是有孕了” 宋春景“” 刘子贤“我一时不敢确认,看着时间,她的宫女又要来了,您若是有工夫,能陪我一同去一趟吗我想确认一下。” “刘太医妇科圣手,太医院无人出其右,怎么”宋春景面上不显,心底长长屏住一口气,“也有不确认的时候吗” “实在是” 刘子贤艰难的说“若是她真有孕,岂不是即刻翻身了,到时候你我二人得罪她甚重,怕是头一个要受罚。” 宋春景半垂着眼皮,方寸之外,是他焦急的脸。 嫔位以下是不许住正殿的,此刻的贤淑殿已经换了牌匾晴裕殿。 正殿空着,淑贵人移居偏殿。 殿前空旷。 不比往日热闹,也没有往日冷清。 二人进了屋,宋春景仍旧垂着手站在一旁。 淑贵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靠着。 看着他跟来,冷笑了一声。 宋春景垂着眼,不闻不问的模样,似乎真是路过顺带跟着刘子贤进来站一站脚。 淑贵人瞟了刘子贤一眼,柔柔伸出手。 刘子贤跪在地上,克制着微微发抖的指尖,按在了那截手腕上。 他探了好一会儿,悄悄一侧头,眼神转到了宋春景身上。 是个既惊且怕的神态。 淑贵人挑起了嘴角,不自禁笑出了声音。 “刘太医,现下确定了吗” 她抽回手,把垫在上头的丝巾捡起来,扔到了刘子贤脸上。 刘子贤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宋春景站在门边,几乎贴到了门扉上“刘太医,贵人是得了什么重病,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重病”淑贵人哈哈两声笑,“重病,本宫肚子里是皇子” 她伸出脚,一脚踹到了刘子贤肩膀上,把人踹的靠后一个趔趄。 “本宫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陷害本宫是什么下场,二位太医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确实想不到,往日微臣多有得罪,还望贵人海涵。” 宋春景恭敬的弯了弯腰“真心实意,恭喜贵人。” 刘子贤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淑贵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太医院规矩,凡事后妃有孕,唯恐疏漏,都得叫两位太医确诊,”刘子贤趴在地上道“请淑贵人叫宋太医也瞧瞧。” 淑贵人未理话茬,笑道“瞧你吓得。” 宋春景微微低着头,面色平缓,似乎这事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般镇定,淑贵人看了就来气,没好声儿道“宋太医若是不信,也可确认一遍。” “不敢不信,”宋春景挂着唇角一丁点微笑,不疾不徐,“贵人自然不敢拿皇嗣作假,微臣不敢多此一举。” 刘子贤抬头看了一眼淑贵人。 淑贵人收了笑。 “滚吧”她道。 宋春景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刘子贤。 率先滚了。 刘子贤随后跟着滚了出来。 深呼吸了好半天,才颤抖着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皇上知道了吗” 宋春景问。 “狩猎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禀告。” “那就好办了。” 宋春景挑起一丁点笑意,眼角眉梢都跟着微微一动。 这笑意把刘子贤吓了一跳。 “你、你,你”刘子贤结结巴巴问道“你该不会是” 随后他憋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宋春景上下打量他一遭。 直把人看的心底发毛,才夸奖道“刘太医真是宅心仁厚,我若是淑贵人,也分外喜欢你呢。” 刘子贤“什么意思” “医者仁心。” 宋春景轻轻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伺候着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回到太医院,沈欢仍一副落寞样。 跟何思行正在说悄悄话。 看模样,比之前倒是活泼一点。 宋春景走过去,二人停了话,背着手,站的笔直。 他问了些昨日日常,沈欢一一答了,没什么错漏。 模样又恢复的非常低蘼。 见状,宋春景不再多问。 正到了下班时刻,遂收拾好东西回家。 到了宋府,先去老爷子处转了一遭,问清前两日无事,又说了几句家常,一起吃了饭,这才回自己小院儿。 戊时一过,四籁俱寂。 沈欢站在宋春景门外来来回回几趟。 他心内焦躁,有些犹豫不定。 磨蹭了好一会儿,宋春景推开一扇窗户,半边身子靠在窗扇上,挑眉问他“前几天才撒上的花籽松的土,快叫你磨秃了。” 沈欢眼巴巴的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仍靠在原处,“什么事” 沈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换上了睡衣。 “您要睡了吗”他问。 宋春景盯着他。 眼中似乎在说若是没事,我就关窗了。 沈欢鼓起勇气,“你今夜还出去吗” 说完似乎是怕前人恼火,少年眼中仍旧露出些害怕来。 宋春景停顿数息,干脆问道“有什么事” 沈欢不语。 少年人的委屈总是来的很快、很奇怪。 叫人难以捉摸。 宋春景也不多等,伸手拽上了窗户。 他虽换上睡衣,却还束着头发,并未洗漱。 人也比往常精神。 沈欢委屈的想 可能是因为太子回来了他在等。 他今天会去东宫吗 太子会不会威胁他杀了自己 他越想越怕,忍不住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 门轻轻的推开了。 有人如清风一般走到少年跟前。 沈欢闻到了清新的、如刚刚抽出来的小草一般的味道。 宋春景弯腰一抄,把人抱了起来。 沈欢看似长手长脚,仍旧是个少年人,骨头没有几两重。 轻而易举就抱在怀里。 沈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宋春景。 “哭什么”他问道。 本未哭,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鼻子却忍不住发酸。 宋春景抱着他进到屋里。 看着屋子除了书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少年人喜欢的新鲜小玩意儿一概没有。 唯一小物便是书桌上摆着一个青白色小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梅树枝。 他年纪小,正是贪玩时候。 却没有什么玩具,玩伴也只有太医院的何思行一个。 宋春景时常不忍苛责,也不三天两头的安慰。 怕惯得他性格胆怯、懦弱,将来担不起事。 现在一想,忍不住心酸几许。 把人放到床上,宋春景蹲在地上,“今日事出突然,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只是你以后还会再见太子,若是有机会,还会见皇上,只一面就怕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沈欢低头不语。 “你怕他什么”宋春景问。 沈欢不说话。 宋春景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问你话就说。” 沈欢由原本的俯视他,变成了仰视他。 慢慢说“怕他杀了我。” 宋春景继续问“他为什么杀你” 沈欢这次想了想,才说“因为我的身份。” 宋春景又问“若是他铁心要杀你,你有什么办法” 沈欢把能想到的人想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 宋春景点点头,最后问道“那你怕什么” 这想法非常皮实。 堪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做法。 但是沈欢毕竟年纪小,竟然觉得非常有道理。 缓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轻轻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棵草。 装在一个小布包里,根部虽小,但是完整,没有断裂处。 沈欢定睛一看,似乎是一棵黄芪。 “是黄芪吗” 他脱口而出,“黄芪根部肥厚,能强壮身体,保肝,抗衰老,最大能长三尺高呢” “不错。”宋春景点点头,递到他手里,“看来读书还是有些用处。” 沈欢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他接过这棵草,小声问道“是送给我的吗” “明日种在你门外的小花圃里,等长大了,你闻着也能平心静气。”宋春景说。 没想到他出去两天,回来竟然还给自己带了礼物。 沈欢心头的阴霾似乎叫大风吹走了一半。 我有些太软弱、太容易伤感了,他想。 低头瞥见手里拿着的那棵草。 复又想我得坚强,为了我爹和师父。 与此同时。 深夜中的将军府,亮起一盏灯。 管家担忧的继续道“虽然太子统共没说几句话,听说小少爷却吓得不轻。” 他问道“咱们把人接回来吗” 将军刚从床上起来,只穿着里衣。 听完了,皱着眉沉思许久。 他白日里穿着衣服还显得威势颇重。 这样脱了厚衣服,如同软剑少了鞘,虽然露出锋芒,却显得单薄起来。 “太子不会赶尽杀绝,”他慢慢说完,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管家仍旧很担忧,“那咱们去看看少爷吗” 将军叹了一口气,双手抹了一把脸,“你是能把他藏起来以后永不见人,还是能替他担惊受怕” 管家不语。 将军望了望外头不见光的一片漆黑,发现今夜连月亮都没有。 “宋春景就能护得住他。”将军出着神,怔怔道。 良久,他终于剖开自己内心深处,把最隐秘的事情吐了出来,“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压在朝中的同党死伤一片。借着此事,太子铲除异己,一堆人下了大狱。宋澜遭丞相打压,也跟着进了大狱。” 当年的一场腥风血雨,至今提起来,仍心惊胆战。 管家不敢插话,静静听着。 “宋春景求到太子门下,彻夜哀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军似乎有些头疼,撑住了头,“当年那一批人,只活了他爹一个” 管家吃惊的睁大了眼。 将军看了他一眼。 这管家虽然偶尔有些没眼色,但却实实在在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征战在外的时候,也全靠着这老伙计在家中操持。 因此也就格外包容他。 即便他年纪大了,有些霸横。 许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带过,不多追究。 管家低着头,犹豫的问“小人还以为宋春景得皇后娘娘看中,太子是给皇后面子,这才对他另眼相待。” 将军眯起眼,唇边的笑纹加深了,摇了摇头。 他道“是皇后,给太子面子。” 夜半时刻,万籁俱寂。 沈欢侧耳听了听,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春景应当已经睡了。 他轻轻起身,没有穿鞋。 踮起光着的脚尖,手里拿着那棵有些蔫了的黄芪,蹑手蹑脚到了院子里。 他心里想着,等到明天,说不定就死了,还是要早早种下才行。 他挑了一处能在窗口看到的地方。 准备就栽在这里。 沈欢悄悄蹲在地上,又怕吵醒宋春景,卷起袖子直接用手挖起土来。 二日一早,一推开门,看见前面小花圃里多了东西。 是那棵小黄芪。 沈欢正蹲在它旁边,托着下巴发呆。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沈欢跟着雕像是的一动未动。 走到他身后,伸出手点了他腿一下。 “嗷” 沈欢一嗓子嚎出来,捂着腿挣扎着靠在了凉亭柱子上。 “腿麻了腿麻了”沈欢喊道“师父救救我” 宋春景上前抓住他膝盖,顺着两只宽的距离往下一顺。 那酸麻劲像是活的一样,被他牵引着走到脚上,继而消失不见了。 “再蹲会儿,就该锯腿了。”宋春景道。 沈欢不好意思的活动了一下,“没事,有师父呢。” 宋春景张了张嘴,想到他心思重。 昨晚的事情定然让他一夜没睡,就咽下了将出口的话。 转而问起那棵小黄芪苗儿来,“起的这么早,水都浇完了。” 沈欢不敢说是昨夜种的,怕宋春景说他不务正业。 嘿嘿一笑,“怕晚了它就蔫了。” 宋春景随意点了点头。 抻了个懒腰。 今日当值。 他心中记挂着事情,才起的早了些。 二人一道吃过饭。 一出门,迎面一辆宽大马车。 高头大马精神非常,身上皮毛油光水滑,必得吃上好的饲料、勤洗刷,才能养成这个英俊模样。 车厢边角包圆,帘子是天青色的锦缎,既遮挡视线,又透气。 四角流苏坠玉,不时随风荡荡。 沈欢叹了一声,好气派的手笔。 宋春景绕过那马车,走上了前头一辆朴素不起眼的。 沈欢回头去看。 宋春景笑着看他,“那就是东宫车马,若是你不怕惹人非议,也可去坐一坐,感受一下。” “除了大一些,也空荡荡的,冻得慌。”宋春景又说。 沈欢忙摇头。 宋春景吩咐道“走。” 马车轻轻晃动。 车外有人低声道“宋大人,太子叫小人送您去太医院。” 声音粗狂厚实。 是乌达。 “说好了下班便去东宫,我自是记得,”宋春景面无表情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车有马,就不劳动太子派人送了。” 乌达挠了挠脑袋。 他没有想好该回什么话,宋春景冷笑着又说了一句“乌达侍卫也可以把我打晕了送去太医院,反正我只是一介没什么功夫的太医。” 乌达“” 乌达诚心道“我一介粗人,多有得罪,宋太医不要同我计较啦。” “罪先记着,往后再还吧。”宋春景冷笑不减,端坐如松。 马车速度渐快,乌达由快步变成急行,跑了两步喊道“那我在宫门口等您下班” 宋春景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 衣带整齐,表情淡然。 随意的“嗯”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刚到太医院。 皇后身边大宫女夙愿来请。 这有点不同寻常。 按理说,皇后贵为中宫,凡事都是头一个。 就算夙愿不来,宋春景也是头一个该去的。 不该这样急迫的。 宋春景未站脚,背起药箱,跟着夙愿匆匆去了。 沈欢在身后跟了两步,宋春景微微转头,不明显的做了个口型待着。 示意他不必跟来。 沈欢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他跟着大宫女走远了。 此刻,天将明未明。 距离前朝陈论开始还有约莫一炷香。 春风微涩,已经不如冬日干燥。 宋春景叫清晨的湿气扑了嗓子,一张口还有些哑,“夙愿姑娘,皇上昨夜宿在寒翠宫了吗” 夙愿抿着唇一笑,“您猜到啦” 宋春景也笑了笑,不多看人,得体的垂下眼。 二人脚程快,一晃就到。 天色仍旧如此。 寒翠宫不比往日安静。 宫女太监脸色都和缓着,透着一股子轻松。 宋春景跟着夙愿直接进去,余光粗粗一扫,瞧看桌上摆着剩了大半的早点,皇上穿戴整齐,皇后正给他扣上最后的衣带。 “娘娘,宋太医来请平安脉。”夙愿行了一礼。 “给皇上、娘娘,请安。” 宋春景要跪,皇后笑道“免礼。” “可巧了,”皇后拉着皇帝的手,关切问道“皇上今日吃得不多,不如叫宋太医把把脉,叫臣妾也好安心。” 扶着他坐在了八角椅子上。 皇帝垂着眼,鼻孔里喷出一腔气,“嗯”了一声。 他伸出手,搭在了宋春景搁在桌上的脉枕上。 皇帝虽然年纪大,但是早些年拉弓射箭锻炼得很好,近几年又保养得当,因此面上不显老态。 露出袖口的手腕却暴露了真实年纪。 皮肉些许松,纹路明显。 宋春景上前探脉。 他变换几个脉点,遂松了一口气。 未及说话。 “看宋太医这欢快脸色,便知道皇上身体康健,”皇后赞许道“看来赵太医给的调养身体的方子管用啊。” 皇上点点头。 “敢问皇上吃的药品中可有芍药”宋春景恭敬的说“若是有,可以换成白术或是茯苓,可缓解您血热而气不足的疲累。” 皇上移开盯着远处的目光,转的他脸上。 宋春景低着头一弯腰。 皇上打量几眼,皇后笑道“宋太医可告知赵太医一声,若是如此更好,你二人可商量着办。” “嗯,”皇上又嗯了一声,“可是宋澜家的小子” 皇后说“正是,想不到宋家还能出个杏林高手,宋太医虽年轻,医术却实在不错,臣妾吃了他几服药,身上觉得好多了。” 皇上点点头。 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宋春景站在一旁,皇后上前扶人,提醒道“皇上,该去上朝了。” 皇帝起身,由她抚平衣角。 临走不知想到什么,脚下一顿。 宋春景恭敬的弯下腰。 皇帝清了清嗓子,“将军府的孩子便是拜到你的门下,难得他喜欢倒腾这些草和药,你可好好教。” “是。” 宋春景应答道。 皇后脸色微凝。 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送走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老姑姑成芸扶着她坐在榻上。 皇后半倚在榻上的调香桌上,出了一会儿神。 宋春景上前行了一礼,“娘娘。” 听见声音,皇后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不必多礼,”皇后一抬手,严肃的问道,“叫你来,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叫外人看起来似乎是怀孕了,实际上却是假的” “娘娘是问假孕药”宋春景犹豫一下,不绕弯子,笃定道“娘娘是问淑贵人的肚子。” “不错,”皇后点了点头。 她脸上还浮着笑,“你可亲自看了,确实是有了吗” 宋春景想了想,垂下眼眸,“娘娘也说了,假孕药能叫外人看起来像是怀孕了,昨日,微臣同刘太医一起去看了,确确实实是真的。”。 皇后收回目光,盯着一处地方不动弹了。 良久,她叹了口气,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不是说皇上于子嗣上已经没可能了吗” 她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刚刚给皇上把脉,可看出什么来了” “皇上确实不适合要孩子了。”宋春景说。 按道理说,同一个女人,谈论她老公跟另一个人的房事,是非常尴尬的一件事,可是皇后似乎再说别人的事情,非常随意的点了点头。 闻言,示意他继续说。 “娘娘,”宋春景慢慢道“按理说,这事只要同房,就有可能致孕,皇上虽然年纪有些大,若是淑贵人伺候的好,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沉默了。 宋春景等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娘娘” 皇后沉吟片刻,似乎没想好对策,“不知为何,这事有些蹊跷,我总是存着些疑虑,这事你多留意。” “皇上脉象一向是由赵太医管理着,淑贵人由刘太医照看,微臣只怕不好留意。”宋春景答道。 “那就想办法留意。”皇后道。 宋春景停顿一下,跪在了地上,低声道“我有一言,娘娘听听吗” 皇后打量了一下他。 “说。” “淑嫔年轻得宠,易大喜大怒,孕中惊怒,可是大忌。”宋春景一个字都不停顿的继续说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一不小心就没了,这可不是好好照看就能保得住的。” “你是说,这事就全然不管,听天意,由淑嫔的命” “娘娘身份贵重,太子地位稳固,根本没必要淌这浑水,”宋春景一副我都是为你母子着想的模样,诚心实意道“即便淑嫔能顺利生产,也不一定能得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怎么讲”皇后问“你看了淑嫔的脉” “微臣没有看她的脉。” 他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笑,极其不明显。 但还是被皇后给捕捉到了,“那怎么确定,那孩子就不健康呢” “不能确定,虽然没有看淑嫔的脉,却实打实刚刚看了皇上的脉,”他垂下眼皮,随意道“人只要年纪大了,身体就会出问题,年纪越大,越不适合要孩子,即便淑嫔怀上了,这孩子也不一定就健康。” “皇后娘娘,不必急,”宋春景低声说“若是诞下残龙,淑嫔这罪过,可大多了。” “再者说,”宋春景微微笑了笑,坦然道“即便淑嫔命好,生下一个健康孩子,也未必就是皇子,公主也未可说。” 皇后又出神了。 宋春景垂着手站在一旁。 窗外晨色昏昏,既没有阳光,也不阴暗,天光介于暖冷之间,很白。 “微臣给娘娘开两副安神的药吧。” “有劳,”皇后点了点头,“既然淑贵人不,马上就是嫔了,既然她娇气,那就好好伺候着吧。” “是。”宋春景答应一声。 乌达守在太医院门口,见他回来,往前迎了几步。 “宋太医忙完啦” 宋春景一点头。 越过他往里走。 乌达跟着他后头匆匆两步,“宋太医啊,太子” “太子有病,”宋春景打断他,没好气的抢先道“我知道。”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药箱,“我进去收拾一下,这就去救他的命。” 乌达“” 正要出门的院判“” 院判差点魂飞魄散,“宋太医请注意言行举止啊” “是,”宋春景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彬彬有礼的说“乌达侍卫稍等,我进去取几味药,这就随您前去。” 乌达“” 乌达终于发现了这个人的难缠之处。 他退后两步,忙拱了拱手,“不敢不敢,您先忙着、您先忙着。” 他客气起来,院判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好干巴巴的附和“那宋太医快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跟乌达侍卫去吧” 宋春景抬着头,目视前方。 刚正无私的一脚跨进了太医院的大门。 刘子贤正扣着手指头坐立难安。 一见他来,立马迎上前去。 “皇后娘娘说什么”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他自觉失言,立刻改口“院判已经亲自去告知皇上淑贵人有孕的事,只怕瞒不住了。” “为什么要瞒住,淑贵人那个张扬性子,你想瞒也瞒不住。”宋春景说。 “那我们怎么办”刘子贤紧紧皱着眉。 “既然都叫好好伺候,那当然全力以赴” 乌达在外头喊“宋太医可要帮忙收拾” 宋春景看了外头一眼,他推开刘子贤的手,背着药箱往自己桌上重重一放。 转身之际,接上未说完的话,“尽心尽力,为淑贵人保下这一胎。” 遂整理好了衣衫,又原路返出。 沈欢迎着他一路走,方一张口,宋春景打断他,“晚上自己回家,我今日许不回太医院了。” 沈欢脚下踌躇。 宋春景余光看他担忧的模样,边走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揉开了他眉心拧成的小疙瘩。 “若是怕,就回将军府住两天。” 这话戳到了沈欢命脉。 他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 然后站在门内,目送宋春景出了太医院的门。 待到人走远,何思行凑过来,同他一起张望。 “宋大人有事在身,不必太担心,”他宽慰道“再说,去东宫也是常事了。” 沈欢点点头,不语。 何思行想了想,拉着他坐在廊下,“过几日,我该到了拜师父的时候了,我爹说要去宋大人府上问问,看肯不肯收我。” 沈欢吃惊的望着他。 “不是说,太医院怕照顾不过来,一个人只许收一个徒弟吗”他问。 “谁知道呢,”何思行靠在柱子上,“试试呗,万一能成呢。” 沈欢只好点点头。 他一边想着若是思行能进宋家,他也有个伴,一边又想着,师父往后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师父了,不禁伤感起来。 他叹了口气。 又想起那日看梅花的诺言,想到自己还得好久才能学煎药。 前有虎狼,后无支柱。 爹老了,师父势单力薄。 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两个各有心事的少年,一起对着晒药材的竹杆儿大席子发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东宫。 春椒殿已经建成。 新瓦新漆,琉璃玉器装饰多不胜数,迎着朝阳耀耀生辉。 宋春景歪头打量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乌达笑道“太子正在那春椒殿中等着您。” 宋春景心底突然升起一点不自在,“太子在侧妃处,那下官还是等太子忙完了再来。” 他事多且防不胜防,乌达早已从其他人那里听了不少闲话。 平常只当做趣事听,一笑置之。 等真的轮到自己来当这差事,才发现真是不好当。 这个人堪称翻脸界的典范,一言不合就甩袖子走人。 乌达急道“侧妃住在顶后边的茹萝殿,而且太子有令,春椒殿不许杂人随意进出的” 宋春景脚步慢了下来。 “这新殿不是给侧妃建的吗”他疑惑道。 乌达赶紧请着他往前走。 “哪个妃都不是,许是太子有别的用处吧” 他搪塞道“太子不怎么待见侧妃的” 宋春景觉得好笑,便真的笑起来。 “怎么你们东宫的太子侧妃身份贵重,娘家也有权,太子也敢这么糊弄吗” 这便涉及内帏事和政事,乌达再胆大也不怎么敢瞎扯。 只得闭口不言。 好在说话间,春椒殿到了。 “殿下,”乌达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恭敬道“宋太医到了。” 太子背对着门,正在望墙山上挂的一副秋日江水图。 闻言点点头,随手朝着后头一伸手,“来。” 宋春景见状没行礼,走上前去。 太子往他这边一靠,“宋太医,你看着这墙上哪里不对劲儿”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画,绢纸边儿上有些起毛,颜色也稍稍有些褪,但是保存的仍旧非常完好。 是前朝诗画大家的真迹。 万金难求,竟然被他当成装饰画挂在了这里。 宋春景说“太子好雅兴。” “听说淑嫔有身孕了”太子冷不丁道。 宋春景垂下眼。 “都是刘太医的功劳。”他恭敬答道。 太子仍旧盯着墙上的画,眼也不转的又问道“你跟太医院同僚说,务必保住淑嫔的胎” 宋春景跟他并排站着,余光向后瞟了一眼乌达。 乌达笔直的站在门口,目视前方。 “不必看乌达,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都是我猜的。”太子终于转过头,看了宋春景一眼。 “太子英明睿智。”宋春景郑重夸奖道。 英明睿智个屁,太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巴掌。 他大拇指与中指一对,轻轻捏了捏,“你皮痒了。” 宋春景低下头,十分恭敬的说“都是为皇上、娘娘分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笑了一下。 宋春景立刻跪了下去,“太子息怒。” 太子盯着他头顶黑发。 “起来。” “微臣惶恐,微臣实在不敢。”宋春景说。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这就是宋春景的本事,太子领略至今,多少有点习惯了。 他心里窝着气,险些被磨没了脾气。 昨日和气随风而逝,今日不过两句话,又恢复了疏离客气。 他蹲下身,视线与跪着的人齐平,才道“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说服我母后,任淑嫔自生自灭的” 宋春景双手扶地,深深叩了下去。 “微臣不敢左右娘娘的想法。” “是吗”太子压低了声音。 宋春景这个时候抬了一下头,对上了微微眯起的双眼。 深邃,且充满了攻击感。 非常危险。 宋春景轻轻一笑,“殿下真不必问,比起您来,皇后娘娘通透着呢。” 太子喑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巴不得淑嫔能生下个皇子,又得父皇喜欢,最好,能取代我当上太子吧” “微臣不敢有这种混账想法。” 太子盯着他脸上那笑。 发现里头装了许多东西,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反倒看起来满是算计。 他模样好看,心思却复杂。 一笑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只微微一动。 不似旁人般笑意达到眼底,眉梢眼睛俱都弯起。 看起来又干净、又复杂。 又克制、又放纵。 勾人的要命。 太子清了清嗓子,“宋太医,谈论皇胎,尤其诅咒皇嗣,可是重罪。” “那太子别再问我了,”宋春景害怕的头又低了点,“我实在不想多说,只是想一想,就非常害怕。” 太子“” 意思是,我说这些,都是你强迫我的。 现在想赖到我的头上来,门都没有。 面上仍旧是那副胆小谨慎、牙尖嘴利模样。 恭敬,且不卑不亢。 太子笑了笑,“起来吧。” 宋春景仍旧趴在地上。 太子“要我扶你吗” “微臣不敢,”宋春景跪在地上问道“太子叫微臣来,还有事吗” “怎么”太子问。 宋春景“若是没别的事,微臣先回太医院了。” 太子一时无言。 等了约莫几息间,太子突然说“有点事。” 宋春景心底疑惑,并不表露。 太子伸手把他拽起来,指着那挂着名画的墙面,笑道“这墙面太空了,听说你画练得不错,改日你画一幅带来,跟这张并在一起挂着,也热闹些。” 宋春景下意识拒绝,“不妥” “就画一幅鸳鸯戏水图吧。”太子点了点头。 宋春景“” 重重不可提的压迫感瞬间殆尽。 不过太子变脸如变天、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也是常事了。 宋春景慢慢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太子还等他的答复,“画鸟儿有难度的话,并蒂莲也可。” 在太子妃的寝殿里挂上自己画,挨着名画,还要挂一幅鸳鸯戏水图或者并蒂莲花。 宋春景觉得既亵渎了秋日江水图,又亵渎了太子妃。 他刚要推辞,太子随口道“就当报了救命之恩了。” 宋春景咽下口中话。 这波买卖似乎太子亏了。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顺水推舟,问道“什么时候能送来” 宋春景想了想,“下官手笨,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了,大约半个月吧” “成。” 太子点了点头。 他这次答应爽快,竟然没有多余的事。 简直不像太子本人。 宋春景还没回过味来,太子又道“既如此,回头我叫人给你准备好了,你每日下班或者轮休的时候,就在这处作画吧。” 宋春景“” 这套路来得措手不及。 简直将人打懵了。 然而宋春景毕竟不是一般人,眼神复杂至极的看了他一眼。 当下就道“微臣画完了给殿下送来。” 他口吻肯定,并且不容反驳。 太子背着手,身形如松,高直挺拔。 闻言笑了笑“春景儿,我现在心情很好。” “看出来了。”宋春景道。 太子盯着他。 他盯着地面。 似乎有无形的网,在渐渐收紧。 不过太子的威胁宋春景听过不少,拾掇拾掇能有一箩筐。 大起大落的威压已经习惯了。 他脸上无表情,似乎不怎么在意。 太子极其危险的眯了眯眼,刚要说话 突然就,宋春景轻轻一眨眼。 像是落在花间的蝴蝶煽动了一下轻盈的翅膀,抖落了沾染上的霜露。 太子眯着的眼,陡然一松。 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轻轻松松道“行,那我就去你家,看着你画吧。” 宋春景“” 若是他来,势必要跟沈欢见面。 沈欢那个小老鼠,不得吓得到处窜 太子却似乎打定主意,不打算继续说这事了。 他打量四周一眼,“去看看,这里装的怎么样待在这里头还自在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 自己倒回去,接上了刚刚的一段话茬,“家里杂乱,怕怠慢太子,微臣还是过来吧” 太子看着他垂着的睫毛,以及无可奈何的表情。 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宫后院茹萝殿。 面相老实的近五十岁的瘦高大夫,跪在太子侧妃跟前。 侧妃亲自扶起他来,问道“可知太子为什么提前回来了吗” 大夫弯着腰千恩万谢,一边回想着,边说“说是赶在春狩之前要回来,为了什么不知道。” 池明娇想了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比如说有没有碰见太子在什么旁的事情上费心的” “噢,”大夫道“买了件黑色镂银花儿的斗篷,说是给皇后娘娘带的。” 池明娇点了点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婢女端上来一盘子银元宝,托盘跟元宝中间垫着一层暗红色的布。 这是高户人家送礼的窍门。 既让你看清楚这礼品摆出来有多少,又方便携带 拎着红布四角一系,四面结实稳妥。 往袖口里一揣,任谁也看不出来。 大夫伸手接了。 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您太客气了。” 池明娇笑了笑,“多亏了您此次随行,了我一桩心事。” 大夫爬起身,揣好银子。 临走前,突然想起来,扭头问道“您可给太子殿下写过信吗听伺候洗漱的随从说,殿下曾收到过一封家书,这才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的。” “家书”池明娇深想了想,毫无头绪的摇了摇头。 大夫又想了想,大胆猜测“那许是太子妃。” 深居简出、身子孱弱的太子妃吗 不大可能。 然而此事凭空而来,不好琢磨。 “许是皇后娘娘,”她慢慢接道“也未可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贤淑殿又热闹了起来。 淑贵人有孕,解了禁足。 往日错处按下不提,怕忧心伤身,损了胎气。 贤淑殿的牌子又挂了回去,淑嫔复位,又住回了主殿。 刘子贤怕死了这个女人。 偏偏还得负责她的胎。 思来想去,去找院判。 要求换人。 院判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心脏病要犯了,“你躲的过去一天,还能一辈子躲着吗等淑嫔诞下皇子,往后成了淑妃、淑贵妃,再说大点,万一这皇子得皇上喜欢都未可知啊” “你得往她跟前凑”院判恨铁不成钢道“将功赎罪并且讨她欢心才是长久之计” 刘子贤小声道“可是春景儿说如果他这孩子生不下来的话,她就没戏” “快闭上你的嘴”院判一巴掌捂住他的嘴,气的脸都涨红了,“春景儿春景儿就知道跟那个心术不正的一起厮混他有太子撑腰你有什么” 刘子贤呜呜了两声。 院判松了松手,听他嘟囔道“我有爹啊” 这 儿女真是债。 院判叹了口气,简直没法继续讲道理。 “你”他认命了,“行吧,给你换人。” 刘子贤笑了起来,“谢谢爹” 院判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滚滚滚。” 刘子贤上前一步,“啪叽”一口亲在了院判脸上。 院判擦了擦脸,心中乱成一团麻。 晌午十分,宋春景从外头进来。 进门来先喝了一顿白水。 院判等他缓过来,关心的问道“宋太医怎么才回来呀” 宋春景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垂着手道“皇后娘娘问了些淑嫔的事情,应答费时,就回来的晚了些。” 院判等着他下句,宋春景却转过身,准备去忙自己的了。 “等等,”院判喊住他,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眼下淑嫔那里的事很重要,要不你就匀出些时间来,每日再往贤淑殿跑一趟,看顾着些皇胎,日后淑嫔生产顺利,也算你大功一件” “下官不想去,”宋春景面无表情道“淑嫔这胎万众瞩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赖到我的头上。” 一个两个都这般,院判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若是太医院都跟你一般胆小、怕事,也没有今日光景了” “淑嫔本该刘太医负责,怎么安到下官的头上了”宋春景随意道“就算是徇私,也没有这么个徇法。” 刘子贤在一旁看着,摸了摸鼻子,“要不” 他犹豫着说,“院判别为难宋太医了,我仍旧去吧。” 之前说不想去的事他,现在倒又体谅起宋春景来了。 院判差点被他气死。 “宋春景,你不去也得去”院判脸红脖子粗,吼道“别以为有着东宫撑腰你便胆大妄为、仗势欺人太医院还轮不到你做主” 东宫总侍卫统领乌达进门来,正好听了一嗓子。 乌达“” 院判梗在当场,“大人怎么来啦” 乌达看了一眼宋春景。 院判也看了一眼。 宋春景寒着脸,谁也没看。 院判硬挤出来一个笑,“找、找宋太医啊” 这问的简直废话,乌达没鸟他。 腰间别着乌金鞘包裹严实的黑背大刀,走到宋春景跟前,大剌剌的一伸手,“宋太医,太子有请。” 宋春景皱了皱眉。 乌达率先说道“若是没有忙完,属下在这处等一等也妥。” 院判耳尖听到他自称属下。 东宫的总督对着宋春景自称属下 院判鼻尖的嗅出了大八卦的味道。 “若是有事,你就随乌达侍卫一同去吧。”院判道。 他刚刚吼了宋春景一顿,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态度大转弯,又成了人精。 宋春景朝他恭敬一点头,面无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乌达摸了摸鼻子,跟了出去。 院判眨了眨眼,望着他二人背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宫道长且宽。 灌进来的风夹带着暖意。 毕竟春天了。 宋春景走的慢了些。 东宫马车仍旧如雕塑般稳稳停在门口。 宋春景板着脸,二话不说一脚登了上去。 他“唰啦”一下子撩开车帘,一抬眼,猛地跟里头的人撞上了视线。 太子坐在里头,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盯着他瞧。 太子此次竟然亲自在外等候。 宋春景没防备,一脸不耐烦的戾气被看了个正着。 “谁招惹你了”太子问道“院判吗还是乌达。” 宋春景没缓过神来。 最后,太子问道“难道是我吗” “当然不是,”宋春景终于活了过来,恢复了一贯的恭敬谨慎,“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不跟他绕弯子。 几根手指撩开了窗帘,唤了一声,“乌达。” 乌达过来,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太子听完,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眼鼻观心,不怎么在意那视线。 太子叹了口气,“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两步下了马车。 乌达紧紧跟在他后头。 太医院。 院判仍旧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甩着袖子给自己扇风。 外头一阵骚乱,他未来得及探头一看。 太子已经走进了堂内。 院判瞪大双眼,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匆忙站起身,跪了下去,“殿、殿下,怎么来啦” 太子寻了个干净椅子,坐在上头,靠后悠闲舒适的一靠,“院判。” “在、在。”院判跪一旁,微微抬着头。 “我今日看望母后出宫,路过太医院,母后叫我顺路来问一问淑嫔的胎。”太子翘起一条腿,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院判颤抖的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目视前方,像个雕像。 院判哆哆嗦嗦的磕了个头,“您请问” “淑嫔的胎,如今是由谁负责啊”太子问道。 院判“” 院判迟疑了。 乌达刚刚带着宋春景出去,转头的功夫太子就进来问淑嫔的胎。 这哪是顺路来问问胎象,怕是专门来问候院判祖宗的。 院判趴在地上咳嗽了一同,间隙中,挣扎着回道“是、是由宋咳咳咳” “给院判倒杯水。”太子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一点头。 四下扫了扫,抄起个装墨水的筒子,从外头煮沸的药水中,舀了一杯进来。 他往前一递,递到了院判眼前。 院判伸手一接那铝铜的杯,烫的手指一哆嗦。 咬着牙没嚎一嗓子。 太子下巴靠上微微一抬,“请。” 院判睁着圆圆双眼,望了一眼里头药水混着墨,腾腾冒着热气的浑水一眼。 喉咙上下一动,咽了口口水。 太子还等着。 “殿下”院判撅了撅嘴,趴在地上大哭起来,“是由我负责的殿下有什么要问的,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哦”太子感兴趣的踢了踢地上那杯水,贱出几滴墨点。 “看来太医院相当重视这一胎啊。”太子道。 “是个苦差,”院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没人愿意去,只好下官去” 他这模样有趣。 言语又取悦了太子。 于是太子叹了口气,笑了笑。 “如此,劳烦院判要多多上心,好好照顾了。” 院判不敢当这嘱托。 格外上心的应道“一定、一定” 太子似乎有急事,略微坐了坐便站起身。 一阵风是的,又飞快的走了。 院判心也痛,肉也痛。 “嘶哈”着,赶紧低头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头。 太子出了太医院的门,又退了一步。 站在门内,环顾一圈宽阔大院子。 宋春景药间窗外有棵树。 刚刚发了新芽。 树下有个少年,正在晒药材。 不是沈欢。 太子粗粗望了一圈,没见到他身影,便不怎么在意的又出了门。 思行放下手中的药材。 低声道“太子殿下走了。” 沈欢从竹箩下头爬出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何思行问道“为什么那么怕太子啊” 沈欢皱着一张笑脸,沉重的摇了摇头。 “没道理的,太子对宋太医很重视,”何思行想了想,又说,“你是他徒弟,应当也得他看重的,不用怕。” 他不懂内情,只凭空猜测。 沈欢摆了摆手,“得了得了,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 看他有点不耐烦,何思行连忙住了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太子疾行一路,回到马车上。 宋春景撑着车窗正打盹。 头靠在木栏儿上,下巴垫着胳膊,眼睛微微阖着,将睡未睡模样。 太子撩开门帘,跑进来一阵风,吹的他发丝晃了晃。 扑到了侧脸两缕。 宋春景皱了皱眉。 “冬眠过去了闹春困,”太子调侃他,“宋大人杏林高手,也不给自己治治这睡不醒。” 宋春景睁开眼,惺忪看了一眼四周。 这懵懂模样像只没伸出利爪的野猫。 危险,却可爱至极。 太子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 顺势把他侧脸的发丝尽数捞到耳后。 宋春景只觉周身汗毛一炸,全身血液骤然冲向头顶。 顷刻就清醒了。 “殿下注意身份。”他靠后一躲,贴在了车厢上。 太子收回手,坐在他对面,“这里没有旁人。” “那就请殿下,注意分寸。”宋春景提醒道。 车轻轻一遥,驶了出去。 太子稳稳坐在车内,闻言轻笑一声。 宋春景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斜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去东宫的路。 “这是去哪里” 太子说“你猜猜。” 宋春景“” 宋太医才不猜,他天生命里欠缺情趣二字。 闻言凉凉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裂开嘴笑说明“去刑部一趟。” 宋春景虽然疑惑,却也并不多问。 “忘了你差点丢了一条命,”太子调侃道“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到底没砍到自己的脖子上,一点都不怕疼是吗” 宋春景“” 这话叫他想起欠出去的债。 宋春景干脆扭过头,沉默的看街上往来繁景。 他似乎,真的不怎么在乎在猎场那刺客的身份。 也不担心到底得罪了谁。 太子倒显得更在乎一些。 此时,森冷的刑部大牢,即将迎来两位尊重人物。 大理寺卿何厚琮同刑部侍郎钱程,对着猎场里那侍卫尸体,捂着口鼻研究了几天。 终于确定了凶手,叫人去请荔王父子与太子。 二人正襟危立,候在前厅。 被告荔王父子先到了。 钱程领着两人进了停尸间。 站在门口处,荔王皱了皱眉,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口鼻。 李元昆也皱了皱眉,摸了摸身上,没有手绢。 于是指了指荔王手上那块。 荔王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又从身上掏了掏,掏出来一块新的,扔给他。 李元昆叠了叠,也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父子二人,身份像是掉了个对过儿。 “凶手是谁”李元昆实在受不了这里头酸鼻子辣眼睛的味儿,直接问道。 “小王爷莫急。”钱程因为要解说,不便捂着个小手绢。 便说几句,屏一屏气,“下官还有几个疑点要问清楚,一、凶手脖颈断的厉害,骨头切口平滑圆润,看起来不像是自刎,像是外力所致。二” 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险些吐出来,“二,刺客拿刀的手法确实出自王府训练的护卫队,但是身上的物件,却搜出了后宫里头的制式” “三,若说是刺杀太子,刺客怎知太子那日一定会去狩猎场这说不通啊”钱程拼命咬着牙,坚持道“证据实在不够,可还有其他目击证人吗” 李元昆眉间已经耸成了一道道丘壑,“宋太医” 钱程“哦”了一声,“可否让这位宋太医过来一趟,下官问些话。” 李元昆点了点头,“应当的。” 荔王却伸出一手,示意稍等。 钱程弯着腰,恭敬听着。 荔王声音全闷在了帕子里,嘟嘟囔囔的含糊不清。 “我来推测一二,看能不能给侍郎一点思路,”只说了一句话,荔王憋闷难受的使劲吸了一口气,“宫中有人拿礼,贿赂了我府中侍卫,要杀太子。” “再者说,凶手而已,死就死了,既然太子说是自刎,那管他是不是,当成自刎就是。”荔王道。 这也太随意了。 李元昆刚要插嘴。 荔王一摆手,示意他不必说。 钱程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千丝万缕,总有那么点不顺畅。 他将疑虑抽丝剥茧的拽出来,十分不解的问道“旁人行刺尚且说的过去,后宫里的人为什么要杀太子呢” 荔王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手帕一瞬间离开了口鼻。 他全然不顾,激动道“我猜到是谁淑嫔不是有身孕了吗定然是她,图谋不轨,妄想争夺太子之位” 这都能连起来。 乍一看毫无根据,却都能说得通。 钱程佩服的拍了拍手,“王爷真是,啊呀” “就像背后策划人一般,真是洞若观火啊,”他诚心诚意拍着马屁,“洞若观火。” 李元昆“” 李元昆觉得这侍郎似乎嫌自己官位太稳固了。 他爹也有点老糊涂。 守在外头的大理寺卿出现在门口,“王爷,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姗姗来迟。 身边跟着黑着一张脸的宋春景。 几人出了停尸间,跟太子走了个对头。 荔王父子并两位负责案件官员一同行礼,太子托住了荔王的手,“皇叔不必同我客气。” 寒暄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太子开门见山的问“结果查出来了吗” 荔王点了点头。 钱程看了荔王一眼,将刚刚的话连起来复述了一遍。 太子听完未置可否,问起荔王来,“皇叔怎么看” 这事就是荔王串起来的,闻言感叹了一句,“简直,天衣无缝啊” 李元昆跟在荔王后头,低着眉,抿着唇。 太子看了他一眼,“昆弟怎么看” 李元昆捂着嘴,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荔王低着头,余光扫了他一眼。 李元昆既正气凛然又不耐烦的道“此事,绝不是我,殿下若是不信,我实在无话可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就是。” 荔王猛地扭头看他,又飞快的扫了一眼太子。 太子点了点头,荔王赶在他开口前,打了李元昆一巴掌,“混账,怎么同兄长讲话” 教训完儿子,他捧着手告罪,“太子见谅,元昆叫我宠坏了,年纪小,说话难免莽撞,直来直去的,都是我教导不善。” 李元昆别过脸,不肯多说的模样。 宋春景终于抬起垂了八百年的眼,颇为欣赏的看了他一眼。 太子轻轻笑了笑,“我倒羡慕他这性子。” 寺卿上前一步,捧着手,恭敬道“虽然说得通,但是凡事讲究一个证据,不好空口污人啊。” “凶手已死,难道叫他活过来自己回话吗”荔王问。 “再说这怎么叫污人,事实指向淑嫔,我等也都没有办法。”荔王无奈如是说。 “事实如何皆不好说,王爷未免太过武断了,证人宋太医此刻就在这里。” 寺卿建议道“不如咱们一起来问问宋太医。” 证人本来打算不来的。 好不容易来了,又要像犯人一样被审问。 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太子闻言先是随意点了点头。 待到向旁边随意一眼,立刻一停顿,说道“不必,既然查清楚了,侍郎协同大理寺卿一道拟一份诉程,我明日进宫交给父皇。” “是。” 侍郎立刻应道。 荔王点了点头。 太子似乎心情很好。 嘴角不时微微向上翘一下。 宋春景从身后朝着在座捧了捧手,“既然没有下官的事情,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除了太子,其他人都客客气气回了一礼。 荔王道“听闻宋太医医术超群,哪日有空给我治一治心悸的毛病。” “不敢当,”宋春景回道“首先得戒心病,不多思、不生气,才有得治。” 这回答太刚了。 太子差点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忍住了唇边笑意。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又道一声“告退”,自顾自向外走去。 太子站起身来。 侍郎上前,恭候听命。 “就如此吧。”太子道。 太子转过身,脚下刚走了一步,实在忍不住话的寺卿喊道“殿下” 太子不耐烦的瞧了他一眼。 寺卿皱着眉,有些为难的说“下官实在想不通,淑嫔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心有多大,”太子随意道“戏台就有多大。” 他似乎有着急事,说罢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 匆匆走了。 太子去而复返,时间不过一炷香。 送走太子,荔王父子告退。 “多亏了两位查明真相,快刀斩乱麻,还我儿一个清白。”荔王道。 “不敢当,不敢当。”侍郎赶紧拱了拱手。 寺卿站在一旁不说话。 荔王走过去进了些,拍了怕他肩膀,“何大人虽然力求有理有据,却太过死板了。” 寺卿也拱了拱手,心中虽然并不认可,嘴上只能说“多谢王爷提点,下官谨记。” 荔王点点头,笑着冲李元昆抬了抬下巴。 李元昆跟着他走出了刑部大牢这是非地。 待到转过一个弯,四处无人。 李元昆才不解的文,“这说不通啊爹,凶手如何得知太子那日会归来,且一回来就去了猎场这么明显的漏洞,太子也不继续追究了吗” 荔王盯着他笑了笑。 李元昆“” “简单,”荔王目光发亮,应着枯木树枝,显得人也精神起来。 他笑着说,“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去杀太子的,是去杀宋太医的。巧的是,太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宋春景回到太医院。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抽查了一会儿沈欢分类的药材,发现无一错漏。 沈欢扬起一张笑脸,期待的看着他。 宋春景道“下午开始,我教你煎药材。” 沈欢“哇”了一声,高兴的跳了跳脚。 站在一旁的何思行,羡慕的看了看他。 宋春景交代完要准备的器具和医书,转身要走。 何思行不自觉的,往前追了两步。 沈欢拉住他手,“等我学会了,教给你。” 他欢欢喜喜的说“你教我认药材,我教你煎药,我们一起进步” 何思行望了望宋春景的背影。 沈欢摇了摇他的手,“我教你,也是一样的。” 何思行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走进内间。 他去而复返。 院判吓了腾然起身,像见了鬼。 宋春景自顾走到座位旁,趴在了桌子上。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院判知道不是专门来找茬的。 走近了些,看了看他。 “怎么回来啦”他小心问道。 宋春景“院判大人,我错了,刚刚不该同您争辩。” 院判没忍住。 笑了起来。 他使劲绷住脸,没坚持一会儿。 “嗨,”他摆了摆手,“年轻气盛,我懂,往后记得就成了。” 宋春景有气无力道“多谢院判体谅。” 今日天气还算凑合。 不冷不热。 只上午还晴朗的天气,中午便刮起大风来。 到了下午,老树摇枝,全无章法。 像妖风一样吹的呼呼作响。 宋春景座位临窗,窗户架着的红木漆乌木棱条,被狂风吹的咯噔咯噔摇摆不停。 吵的人没法发呆。 正想着冬春交替易得风寒。 遂拿起笔来,预备琢磨个新方子,预备着。 一会儿,窗外的风由呜呜哭诉,变成了呼啸。 似乎要把窗户扇都吹走了。 隔着窗,沈欢同何思行抱在一起发着抖。 可怜儿见的。 “沈欢,”宋春景没开窗,隔着窗户扇子道“进来。” 沈欢勉强听清了。 “哎”了一声。 何思行望了望他的身影,双臂抱紧了自己。 一窗之隔,宋春景又道“你也来。” 何思行朝里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挠了挠脑袋。 “别挠了,”里头那非常好听声音又说“进来。” 何思行连忙跟着沈欢跑了进去。 他一进门,宋春景吩咐道“告诉其他人,进屋躲躲风。” 说着,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只怕要下暴雨。” “宋太医说啦”何思行朝着外头喊了一嗓子“都进屋避避雨” 躲在廊下的另外几名少年学徒,这才一起涌进了屋。 屋内暖和多了。 几人却沉默无语,屋内仍旧同没进来的时候一个样,静悄悄的。 可见这些孩子们都受过良好家教。 也是绞尽脑汁好好表现,以期通过筛选,顺利进入太医院。 宋春景放下笔,将纯白未着一字的纸搁在一旁,从后头的书柜里拿出来几本书。 叫沈欢分发下去。 “今日不必忙活,”他道“诸位可自行找地方,坐下看看书。” “哦,别碰桌上的东西即可。”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坐下来,示意诸位自便。 然后便望着外头出神,余光跟着摇曳的春芽树枝左右摇摆。 剩下两本书,沈欢自己留着一本,递给何思行一本。 何思行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对面。 沈欢却搬着小椅子坐到了宋春景身边。 宋春景随意道“专心背书,下班前要抽查。” 沈欢悄悄吐了吐舌头。 外头仍旧噼啪作响,将宋春景的心也搅和乱了。 少年们却就着一点噪音,心无旁骛的背起书来。 太子不常进宫。 若是进宫,也是常去寒翠宫,同皇后说说话儿。 进出皇帝的勤政殿次数少之又少。 一是为了避嫌。 太子频繁进出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再就是,父子二人父慈子孝的长大,少了许多亲昵,没什么家常话可讲。 此番太子去南方督查回来,皇帝一没过问,二没夸奖,似乎完全将这事忘了。 朝中大元猜测,这也许是下放权力的一种。 不管是什么,皇帝可以不问,太子却不能不吭声。 太子带着南方水患督查记,同刑部侍郎拟出来的猎场行刺事件的来龙去脉,一并递到了皇帝手中。 水患治理看完,皇帝点点头,夸奖了一句“太子辛苦了。” 刑部侍郎的陈述章却看了许久。 太子站在勤政殿正中央等着。 皇帝终于放下那张纸。 思考许久,问道“此事来龙去脉,太子可有授意过侍郎如何描述” 太子眼中无光,静静同他对视,不惊不怒。 “不仅没有授意过,这上头的内容,儿臣一个字都没有看过。”他平淡回答。 “为何不看”皇帝问“太子作为受害者,不担心幕后凶手是谁,所为何事要刺杀吗” “也担心,”太子朝着上位者举起双手一抱,恭敬的行了一礼,“只是儿臣做事无愧于天地,所以不怕。” 他只身一人站在那处,光明磊落、气势十足。 身后似乎跟着千军万马。 除去私底下不太亲近,皇帝对这个儿子是很满意的。 他谋略、胆识、胸怀,无一不过人。 就是身体不太好。 三天两头请太医。 看来看去,也不知是个什么病。 皇帝看了一眼他结实的身体。 感觉像是伺机而动豹子,强壮、有力、随时能取人性命。 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那就 可能是隐疾吧。 皇帝如此揣测。 不然就是太子妃有什么弱症,再加上太子妃五年来安安静静,也没能添个皇孙。 更加证实了这揣测。 “当年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娶南巡带回来的孤女,还要册为正妃,我同你母后三番五次讲和,也没能说动分毫,只好遂你心意。”皇帝回想往事,不禁叹了口气,“可这太子妃几年无所出,实在叫我这心里” 皇帝想了想,拐着弯问道“太子同侧妃感情还好吗” 太子点了点头,并不提上面那一茬,只回答“侧妃勤谨懂事,家中靠她操持着,都有条不紊。” 没回答到点上。 皇帝又问“刑部尚书只有这一位明珠,小心翼翼捧大了,若是她不懂事,太子可耐心教教,早日为朕添一位皇孙。” 这次直白了许多。 太子顿了一下。 这停顿似乎印证了皇帝猜测。 果然,太子说“这事急不得。” 皇帝不知作何感想,幽幽叹了口气。 太子那边却笑着道“听闻后妃有喜,儿臣恭贺父皇。” 皇帝笑了笑。 “你也听说啦” 他子嗣极少,一个站在眼前,还有一个不能相见。 淑嫔有孕这事,叫他高兴许久,现在蓦然一听,心情即刻变得很好。 “若是能给儿臣添个弟弟就好了。”太子道。 “都好,都好。”皇帝险些笑出声。 “对了,”皇帝收了笑,严肃道“南方大雨连绵,恐怕别处还要塌。” 太子点点头。 皇帝想了想“太子不妨再去一趟,按照这次的法子,将别处巩固巩固,也好安民心。” 太子立刻应了下来,“儿臣正有此意。”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起身,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走,同我去淑嫔处看看。” 太子顺从的扶着他。 两人一起出了勤政殿。 外头正在下雨。 大太监上前接过太子的活儿,稳稳扶住了皇帝。 仪仗队随时待命,遮天大伞一撑,一丝雨也掉不到身上。 太子望了望天。 乌达从一侧走上前来,低声道“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探望女儿,看时辰快到了,殿下若有事忙,通知他改天再来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皇帝听见一点儿。 太子犹豫一下。 “父皇,”他告罪道“儿臣想起来,家中有些事,不能陪您去淑嫔处了。” 皇帝“嗯”了一声。 “是尚书要去府中,许是时久未见女儿,想念了。” 皇帝哪里还留他,“去吧,路上湿滑,小心行走。” “多谢父皇关怀。”太子道。 乌达接过了大太监递过来的伞。 打开撑在了太子头顶上。 皇帝目送他走远。 大太监道“太子此行怎往西边去了,西边是太医院所在。” 皇帝又想起来糟心事。 “找太医去了吧。”他随意道。 太子走远了些,再往前,便是太医院的大门了。 乌达吃惊的问道“殿下不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太子问。 “”太子记性这么不好吗 乌达又说了一遍,“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看侧妃,您刚刚不是说回去吗” “嗯”太子站住脚,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吗”太子问。 乌达“是真的,尚书递了拜帖,这会儿真往东宫去了。” 太子“” 太子高估了这憨直侍卫的智商。 乌达也有些很不好意思。 犹豫的问“那咱们回去吗” 他低声补了一句“您先回去,我去替您找宋太医” 这声宋太医正敲在心坎上。 太子抬头望了望前方雨中的太医院。 又扭头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疑惑的瞪了瞪眼。 片刻后,辗转犹豫了几天的大雨,终于由淅淅沥沥变成倾盆而下。 乌达提醒道“殿下。” 太子回过神。 “走吧。”他目视前方,面色无波无澜。 过太医院而不入,不大像太子了。 乌达不敢吭声,跟着他往宫外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刑部尚书作为坚决的太子一党,一直以来出谋划策、鞠躬尽瘁,为巩固太子的地位做出了突出贡献。 把女儿嫁进东宫后,更加卖力了。 东宫侧妃,不出意外,便是往后的后妃,皇后一人之下而已。 若是太子妃想不开,出了家,或是得了急病没了。 那就直接成皇后了。 女人的权利巅峰。 目前看太子妃这八百年不露一次面,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情况,很有可能。 尚书在东宫书房内坐了许久。 茶添了三四趟。 外头大雨又转小。 张望了无数次,终于盼来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姗姗来迟,鞋边、衣摆下头尽是水、泥。 来不及换,径直进了书房。 尚书站起身来,“殿下。” 他低着头,看到了太子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心中满意十足,觉得自己是最被重视的。 于是关怀道“殿下先去换下干净衣裳,老臣不急、不急。” “不好叫岳丈久等。”太子道。 这声岳丈差点把尚书的魂给喊飞了。 尚书高兴的道“小女可还懂事吗” 他直问。 太子点点头,“养女若此,岳丈定是费了不少心,我心底,念着您的好处。” 他慢慢道。 尚书险些被哄的找不着北。 二人夸了一顿女人,终于夸的池尚书心满意足。 他坐在书桌下方一侧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面朝着太子,“殿下离京后,虎威将军看着您不在,大胆的将养子送去宋府拜了师,如此算是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头了,微臣大着胆子问一句” 说到此,他停顿一下,看太子脸上并没有不悦,才继续下头的话。 “当年事,除了当事人,还有谁知晓” 太子犹豫片刻,似乎仔细想了想涉事人。 “虎威将军不必提,父皇母后也不必说,你、我、孙广、王斌,还有” 尚书等着他下文。 他脸色如常,略一犹豫,改口道“没了。” 尚书敏感的听出了那一瞬间的停顿,做出一个疑问表情。 太子缓了缓神色,叹了口气,“将军府一党,估计知道的人不少,荔王父子或许也知道。” “荔王同将军府一个窝里的,应当知道些,”尚书点点头,脑中转的飞快,“孙大人同下官一样,全身心为着太子着想,王大人可再瞧瞧。” 随后,他话锋一转。 “如此说,宋太医不知道沈欢的真实身份吗”尚书疑惑且无奈道“这宋太医不是一向同您亲厚吗怎么此番倒忤逆,全然不顾您的想法与处境” 太子沉默了。 尚书提议道“若是宋太医不堪用,微臣府中那位同太子一起去督查水患的老大夫,可常住东宫,为太子效劳。” “先不劳烦。”太子道。 尚书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提起这宋太医,太子表情就凝重许多。 “若是宋太医哪日站在将军府阵营里去,岂不是对太子不利啊”尚书继续严肃道。 “他不会。”太子闻言道。 他回答的果断又不容置疑,尚书张了张嘴,仍要再劝。 太子却道“父皇派我继续南下,趁着大雨时节未到,巩固剩余堤坝。” 尚书不固执,顺着话茬想了想。 “剩余堤坝多不胜数,全都加固完成,少说也得几个月,”想到太子又要离京,便有些心中没底,尚书非常担忧,“皇上此举,不知是何意” 他总爱多疑,太子也习惯了,就道“再久也有个头儿,进入梅雨季节之前,怎么也回来了。” 尚书仍要再说。 太子道“上回那老大夫不错,这次仍旧随我去吧,也方便些。” 他主动提起,尚书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些来。 侍女端着泡好的茶水上来,太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尚书抿了一口,觉得不似京中常见的茶叶口味。 于是提起三圈描金、中间刻画着拾花仕女图的瓷盖子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常见的茶叶卷儿。 太子看着他举动一笑,“从南方带回来的早春茶,还未来得及晾干,所以味道不太足,喝个好看有趣。” 说着,他吩咐道,“去装一盒,送去尚书府。” 侍女应了声,去了。 尚书起身拜谢。 太子道“还有一事,围猎场行刺一事,我总存着疑影。” 尚书点了点头,“侍郎已经将经过复述给我听,可大理寺卿却不认同,说疑点很多。” “淑嫔到底身处后宫,我不好追究,”太子叹了口气,“诉呈我已经递了上去,看父皇怎么说吧。” 门外有人禀告,“殿下,迎袖姑娘来请您与尚书大人,去茹萝殿吃点心。” “你去吧,”太子看了尚书一眼,“我处理些事,晚些再过去。” 池尚书告退。 由人带领着,前去茹萝殿。 “乌达。”太子道。 乌达腰间别着刀,自门边一脚迈进门内,“殿下。” “把大理寺卿找来。” “是。” 乌达领命,出去提人。 一炷香,东宫门外马蹄声骤然消失。 大理寺卿何厚琮从马上哆嗦着下来,扶着柱子一顿吐。 乌达拍了拍他,“大人还好吧” 何厚琮不敢说不好,虚弱的点了点头。 因为皇室单薄,朝中官员也都谨慎,犯错极少。 因此一直以来大理寺闲在很多,刑部担的事就显得多一些。 几年下来,造就了重刑部,轻大理寺的现状。 这从那日在刑部大牢表现可以窥见一二。 侍郎万事做主,堂堂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本该是主办事,竟然要看小小侍郎脸色,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太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 “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猎场行刺事件有什么看法。” 何厚琮官当的憋屈。 几番想调离大理寺,总也不成。 太子诈然一找他,还以为是找麻烦的。 想不到是问那事。 何厚琮道“侍郎被荔王搅和一通,也觉得幕后凶手就是淑嫔。” 他这话表现的既看不上侍郎,觉得他小人得志,又看不上荔王,觉得自己身正体直。 同时,又向太子表明了立场。 太子不禁看了他一眼。 “怎么,难道不是吗”他状似随意的问。 “淑嫔即便有孕,还在肚子里,男女未可知。现在就对太子动手,未免太早了” “未雨绸缪。”太子说。 何厚琮一顿。 头低的更深了些,“后妃不得干政,淑嫔母家远在千里,没有道理知道您的行程,如何得知您那日归来一定会去猎场,算着时辰去刺杀您” 太子沉默不语,似乎听进了心里。 何厚琮静静等着。 “坐。”太子道。 闫真从外头进来,搬了把椅子放在离书桌不远处。 太子问道“回来了” 何厚琮一抬头,才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闫真道“是。” 太子点了点头,闫真安静退了出去。 “不瞒你说,那日刺客要杀得并非是我,乃是”太子把视线定在何厚琮脸上,“太医院的,宋太医,被我凑巧救了下来。” 何厚琮震惊的看着他。 半天才合上不敢置信的嘴。 “那此事得重新梳理,或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何厚琮想了想,“若是能问一问宋太医,或许会有新发现。” 太子撑着下巴,随意道“太医院事多,若是不太要紧的事可先问问我,或许知道一二。” 何厚琮没有细想这句话。 只觉得太子同宋太医,也有些太亲厚了。 “宋太医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吗”他当真问道。 “那可太多了。” 太子想了想,“上至皇宫贵族,下至长官同僚,凡是你能想到的,八成都受过他的气。” “或许宋太医不小心得罪了谁,招来的报复。”何后琮猜测道。 “他一个太医,能得罪什么人,得是将救命药换成了杀人药,才能招来这种杀身之祸吧。”太子道。 “多说扰乱你的思路,就此停住吧。”太子道。 不多话,不指手画脚,何厚琮深感受重视。 险些感动哭了“下官一定好好查办” 太子点点头,“此事,就有劳你。” “不敢当、不敢当,”何厚琮没想到能揽一宗差事,还是领的太子命。 仿佛多年坎坷仕途终于拨开云雾,看到了前方微弱的曙光。 他激动道“微臣尽心尽力。” 一般来讲,朝臣对着天子称为君,自称为臣。 何厚琮上来就对着太子自称为臣。 也是恭维和表忠心的意思。 太子完完全全领了这份人情。 “查明真相,我必然有重谢。” 何厚琮站起身,复又跪在了地上,“本职如此,微臣先拜谢太子的信任。” 太子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二人面对面,太子交代“不可声张。” 何厚琮低着头,郑重点了点,“是。” 何厚琮来了又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来去悄悄,没来得及惹旁人瞩目。 闫真走进门来往杯子里添了点热水,候在一旁。 太子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说。” 闫真平稳道“京郊营所近来平稳,没什么波动,倒是荔王有点什么贪心思,先是去兵部见了司库主事,后又朝将军府递了拜帖。” “接了”太子问。 “没有,将军不是病了吗,病中不见人。”闫真道。 太子点点头,“将军府最近倒是老实。” “那个司库主事,”太子捏了一朵盛开在桌角琉璃花瓶里的迎春,嫩黄水灵指甲盖大小模样,开的温柔缠倦。 将茶盏杯盖一掀,丢了进去。 花朵轻盈,一丝波澜也未带动,倒是点缀的眼花缭乱,衬得茶色青翠好看。 太子随意道“告诉他,没事不要瞎吆喝,他还够不上同荔王做朋友。”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