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宠后手札》 第1章 受气包 早春三月,皇城中处处花红柳绿。 唯独寿康宫外,仍旧空落落地只种著一株松柏长青树。如同它的主人的性子,低调而坚韧。 钱太后年近不惑,但因保养得宜,满头如墨的青丝高高盘起,非但没有半点儿老态,反倒显得仪态端庄,气质不俗。 蒋琬琰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晏晏。”钱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气息中似还包藏着怜惜与无奈。 “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事事皆以哀家这老婆子的意见为尊。” 语落,她顿上一顿,又好声好气地劝说道“可你作为皇后,统率六宫,总归是该亲眼瞧瞧这些秀女的。” 闻言,蒋琬琰忍不住暗暗皱眉。 崇德帝登基不足一年,正忙于整饬吏治,压根无暇顾及后宫之事。而钱太后却赶在这时,大张旗鼓地操办选秀。 她究竟是想为皇室绵延子嗣,还是替自个儿布置好眼线答案不言而喻。 眼瞅着蒋琬琰默然不说,钱太后又轻轻唤了声,“皇后” “儿臣在。”蒋琬琰低着眉回道。 钱太后戴着翡翠马鞍戒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身后的大宫女接到暗示,忙不迭递上一本册子。 用不着翻开,蒋琬琰也能猜想到内页以朱笔圈改作记的秀女,正是太后精心安排的暗棋。 蒋琬琰葱白细嫩的双手打着颤,在钱太后紧盯的视线下,终是被迫收下那本名册。 迈出寿康宫的门槛儿后,蒋琬琰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总算是领教到了上届宫斗冠军的精湛演技,这压根儿就不是戏精,而是老戏骨 从头到尾,钱太后都没有说半句重话,仅凭着一张聚满和善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蒋琬琰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憋得她心气不顺。 宫女琇莹紧张兮兮地看向自家主儿,瞅着她眉头紧拧,淡淡的愠色浮现在眼角周围,不禁开口道“主子,太后娘娘明知您和陛下鹣鲽情深,却要迫着您去相看秀女,这实在” 鹣鲽情深 这下,蒋琬琰弯如柳叶的眉皱得更深了。 仔细想想,太后这步棋下得极妙。 宫中人人皆知,当今陛下对女色淡漠。别说没兴趣选秀纳妃,他对这件事儿根本是反感至极。 钱太后无子,当初抱养小太子以后,她悉心呵护了这许多年的母子关系。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继位,自然不会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强塞秀女入宫。 她自个儿不敢逼紧皇帝,却要让蒋琬琰来做这个坏人,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然而,当蒋琬琰回想起少年天子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却止不住勾起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到底不是亲生的,钱太后何曾琢磨透过这个养子。 琇莹眼瞧着小皇后的面色由阴转晴,却猜不出她内心这些弯弯绕绕。 正感茫然的时候,便觉察到有滴雨点轻轻落在额前。 紧接着,天空突然降下春雨。 密集的雨丝像一道湿漉漉的帷幕,笼罩在过往的行人身上。雨势虽然不猛,但缠缠绵绵的却也容易淋湿。 琇莹见状,一双杏眼圆睁,口中忽然低呼了声,“糟了。” 闻言,蒋琬琰愣了愣,微启的唇瓣因为春寒而打着颤,“琇莹,你该不会没准备伞” 说完,只见对方心虚地点点头,算是应证了她的猜测。 蒋琬琰顿时蔫了下去,脑袋也有气无力地垂着。 刚刚受了太后的气,这会儿甚至连老天爷都跟她过意不去,怪只怪她天生自带受气包体质,避都避不过 而相隔几条街的乾元宫中,崇德帝唐琛正提笔在手里的奏章上勾勾画画,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他端坐在案前,两条长腿微微蜷曲着伸在桌下。 眼睫低垂,在棱角分明的脸庞投下小片小片的阴影。从侧面看来,他鼻梁挺翘得像是刻出来的。 听完小太监的禀告后,他撩起眼皮,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得那小太监陡然竖直背部,绷紧体内每根神经。 然而,小太监等了良久,都没等到冷面帝王开口说个一字半句,不由悄悄抬起眼来偷觑。 只见唐琛半垂着眸,目光凝聚在面前的文书上,笔豪转了转,勾勒出一个个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像复印似地。 小太监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得怯怯地问道“陛下今晚可还去凤栖宫” 皇后娘娘昨日才跟陛下置气,今儿个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心里是更加埋怨陛下。 小太监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也不知陛下这是中蛊,还是著了魔障。平时那么清冷一个人,偏偏总是热脸贴皇后的冷屁股。 这下,唐琛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轻啧一声,浓眉紧皱,眼角的每一寸都流露出暴躁,怨怼,和不耐烦。 母后莫不是嫌他政务不够繁忙 三天两头的把人惹毛,最后还都是他亲自去哄的,当作他没有脾气吗 “不去” 话一出口,唐琛突然回想起女子生气时,那道愤怒而委屈的小眼神,竟下意识地改口道“不去行吗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了皇后会去,便该履行诺言。” 与此同时,蒋琬琰前脚刚跨进凤栖宫的正门。 她钟爱的这条品红色宫裙,经过一阵雨淋,已经打湿了下摆裙尾处。 宫娥们见状,忙不迭上前替她褪下湿衣裳。 而后,又取木桶汲满热水,洒以新采的玫瑰花瓣。待水温陆续降至适宜的温度,才伺候着蒋琬琰沐浴。 蒋琬琰缓缓落座在浴桶里,凝脂般的肌肤在春水的滋润下,愈发显出亮白的光泽。 她靠着桶沿微微仰躺,慵懒地舒了口气。 琇莹挑开珠帘进来,低声向她禀告道“方才,寿康宫差人过来,说是提醒娘娘务必先浏览过一遍秀女名册,心里好有个底。 ” 蒋琬琰蹙眉,她现在是一听见这个事儿就来气,摆摆手,语气略显不耐地说“搁着吧。” 停顿半晌,她索性追加了句“这里用不着人侍候,都下去吧。” 待到人都走光,蒋琬琰确认似的瞥向门边,便见门扉紧闭,连带着通风的窗子也堵得严严实实,她才敢低低地嗤了声。 “唐琛这人,最禁不得吵。” “赶明儿给他挑几个聒噪的女子,几月相处下来,他估计能把整座后宫全拆了。” 蒋琬琰独自一人,也不知怎的竟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话落,她隐隐感觉到帘子后方有团黑影,左右晃动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 蒋琬琰陡然抬起头,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然而,当她寻着声源望去,来回环顾了一圈又一圈,却都没有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 她不由放松紧绷的精神,叹叹气,打了个哈欠道“果然,还是不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呢。” 下一秒,耳边传来串珠相碰的咯当声响,紧跟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便从帘子后头缓缓走出。 蒋琬琰闻声回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不是说了,让本宫静一静”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猛地咽了口口水,声音软了几分,“陛下” 唐琛轻裘缓带,清俊的脸庞上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蒋琬琰目光下移,瞅见他修长的十指此时正弓着,紧紧攥进拳头里。而线条流畅的手臂,亦爬满了蜿蜒的青筋,直直延伸到上臂。 不管她上看下看,抑或左瞧右瞧的,都能得出个结论。 这男人,生气了。 唐琛眉骨突出,剑眉入鬓,五官生得俊美异常。长年的礼乐薰陶,更让他在岁月的流淌下,逐渐积淀出矜贵的气质。 但是,他这会儿几乎不顾身份,气得面目狰狞。 蒋琬琰几乎还能听见,唐琛紧咬着牙根所磨出的细碎声响,“你倒是长进了,还知道给朕挖坑” 蒋琬琰似乎已经预见到他发怒的样子,慌慌张张地从浴池中站起身来,却忘记自己如今正是一丝未挂的。 皓如凝雪的身子迎上皎皎的月色,晕开一层朦胧的光圈。这抹朦胧,顺着唐琛幽深的眸直达而下,搔痒着心尖,灼得那一处,慢慢地热了起来。 他眸色逐渐变得混浊,下颚也绷得越发紧。 四目相对片刻,却是唐琛先别开了眼。 蒋琬琰心下一慌,连忙把纤细的身子重新缩回木桶中。动作太大,激起晶莹的水花向四周飞溅开来。 唐琛站得不远,那些翻腾的水珠悉数落在他的衣袍上,瞬间绽开,成花。 唐琛感觉到自己呼吸微窒。 她尽可能地把娇躯往水里浸,藏了又藏,最后大半张脸都埋下去,只留着两只晶亮亮的眼睛浮在水面上方。 见唐琛还杵在那儿不动,脸色晦暗难辨,蒋琬琰心里着急,顾不上什么尊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出去” 唐琛在这声又细又娇的声音中缓过神来。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广袖翻飞,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唐琛关门的声响又大又急,带了汹汹的怒气,却难掩其中落荒而逃的意味。 听闻这头的动静声,琇莹担心两人起口舌争执,赶忙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就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蒋琬琰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霎时羞得通红, “我倒没事,是陛下他上了火。” 琇莹听得有些茫然,蒋琬琰却不再多做解释,直起身子,伸长小臂取过挂在木架上的寝衣,便道“本宫乏了,今儿个早些歇了吧。” 这日,蒋琬琰睡得安稳而香甜,反观唐琛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每当他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女子窈窕,且白皙无暇的身形,勾得他体内某处蠢蠢欲动。 唐琛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浑身酥痒,只觉得全身燥热难耐,索性趁夜披着薄衣起身。 直到批完了成堆的奏章,才勉强恢复脑袋的清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梳妆 正值午时三刻,阳光烈烈。蒋琬琰只是慵懒地倚在梳妆台旁,便出了一身的薄汗,不甚舒适。 琇莹手捧着一盒妆粉,细声询问道“娘娘,今儿个天气闷热异常,不如还是别抹这粉儿了。整日顶着浓妆,难免容易感到黏腻。” 蒋琬琰闻言,两叶柳眉皱得紧紧的,语气坚定地道“不可。我这刻意盛装打扮的,不就是为着给那些小秀女下下马威么” 语落,回应她的却不是琇莹温柔的嗓音,反倒是一道嘲弄似的轻啧声。 蒋琬琰在听闻这道声音的片刻,就忍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当她转过头,面对唐琛时,又挂起了甜甜的笑容,“臣妾陛下请安。” 唐琛自然没有忽略女子叹气时,那对微微抖动的双肩,只不过是懒得与她计较。 大手一摆,示意蒋琬琰不必多礼后,又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空位落座。 随后,唐琛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梳妆台面,瞅准那条沾湿的手帕,一把攥在掌中。紧接着,他居然直接上手,抹去她那张俏脸儿上的精致妆容。 蒋琬琰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的意图,就被唐琛这一通粗鲁的操作给惊呆了。 她张了张嘴,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似在问着陛下您今日吃了炸药 蒋琬琰不断扭动着身子,以表达小小的反抗。 唐琛本就不擅长处理这类的事情,经过她这般挣扎更是不顺手,不由沉着声道“别动。” 说完,他自个儿也怔住了,只怕语气太过凶狠会吓着眼前的人儿,只得别扭地补了句,“晏晏,你乖点儿。” 蒋琬琰听后,还真就不动了。 唐琛见状,误以为是自己哄姑娘的招数奏效了,心下正得意。 可谁知,蒋琬琰却是僵着身躯,重新回想了遍唐琛刚才的语气、神态,终于归纳出结论。 这男人,肯定是在威胁她。 倘若她不乖乖就范,唐琛下句话或许就是禁足,罚俸或是抄女则百遍,任卿挑选。 思及此,蒋琬琰越发皱紧小脸。 可对方是万人之上的陛下,她除了生生闷气,还能怎么办呢忍着呗。 就在这时,唐琛停下手边的动作,盯着蒋琬琰未施一丝粉黛,白白净净的脸蛋儿端详起来。 唐琛从未费心了解过,女人这些胭脂水粉的用途。 他只知道,蒋琬琰本来的眉毛修长而细致,由眉头往眉尾渐细渐淡,见了令人舒心。 但她,却偏要画成一字型的粗平眉。 唐琛喉结滚动,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哼,审美真差。 蒋琬琰仍愣着神儿,还未反应过来时,唐琛又接续着说道“你可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 “是你即便素面朝天,依旧艳压群芳。” 这下,蒋琬琰内心无法平静了。 她弓着背,上身大幅度地前倾,几乎凑到了他的鼻子跟前,“陛下,您在夸臣妾” 她的双唇近在咫尺,唐琛不由多瞧了几眼。 蒋琬琰的唇齿尤其好看,唇是嫣然的淡粉色,齿是皓白纯净的贝齿。 唐琛迟疑半晌,却是不解风情地道“你想多了。” “把这里收拾收拾,该走了。” 说罢,他便丢下了愣在原地的蒋琬琰,径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选秀的地儿选在西边的储秀宫。 因着宫里头目前还未住进其他妃嫔,此处平时空置着,嘉木森森,连天凝翠,环境倒是清幽的很。 聚集成群的秀女们,虽然都刻意压低着音量,可一人一语的,却仍嫌吵杂。 蒋琬琰轻轻皱眉。她昨晚出于气愤随口说了几句气话,但行事上定是不能那般胡来的,偏偏 这届秀女的素质实在有些低落。 蒋琬琰索性挪开眼,去瞄摆在案前的名册。 她还记得唐琛过去曾说过,选秀比得不是品貌,而是爹娘。当年的蒋家尚不如现在鼎盛,因此她只得了个太子良娣的头衔。 骤然忆起那段,在太子府中做妾的种种过往,蒋琬琰心底仍不免介怀。 她的确是小气,爱记仇,又心胸狭窄。可这世间,又有哪个女人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心里正烦闷着,蒋琬琰不禁转过头,瞥了瞥帝王轮廓深邃的侧脸。他的下颌方正,由耳垂下方连至颈部,紧缩成一线。 这样的下颌线略长了点儿,却显得无比流畅,散发出清爽的少年气息。 似乎是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唐琛幽幽地侧过头来,回望着她,剑眉微扬了扬,“有事” 蒋琬琰目光瑟缩,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便把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问道“看了这么多,陛下可有相中哪名秀女” 宫廷选秀的程序,宛如刺绣般的繁琐。 待选的秀女每六名排成一列,上前供帝后相看,依序替换几轮后,已经过了足足两刻钟。 唐琛本就稀少的耐心,早已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这会儿经她一提,竟然直接转向负责唱名的司礼内监,问道“还剩下多少人让她们一起上吧。” 蒋琬琰听了这话,险些没有惊掉下巴,心里直犯嘀咕全部人一起上您这是选妃,还是打算干架 那位司礼监显然相当习惯帝王的脾气,面色不改分毫,依言张罗去了。 可谁知,等到秀女们整整齐齐伫立在殿中,唐琛仍旧不甚满意。 蒋琬琰见状,倒也迟迟明白过来。 唐琛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认真地选妃,充其量是演演戏,做做样子罢了。 他是皇帝,爱咋咋地,可蒋琬琰却不同。 这回,钱太后她老人家,不知往里头倾注了多少精神在筹备。倘若唐琛一个也看不上,岂不是白白让她的心血全付诸水流了么 届时,钱太后定是不敢明着对陛下发脾气的,这笔帐只能算在蒋琬琰头上。 她掂量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劝说唐琛几句,便道“先帝离世不久,广纳嫔妃确实不妥,陛下不如就选个两三位意思意思” 唐琛深看了她几眼,直把蒋琬琰看得浑身不自在。 正欲撇开头的时候,他却突然把薄唇贴近她圆润的耳垂,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瞧瞧,左边这位脸生的比瓜子还尖,看着有些刻薄。” “右边那位眼距过窄,这类人大多心眼儿小。” “再看中间的,人中明显歪斜,恰是喜欢搬弄是非的面相。” 唐琛轻啧一声,并把目光重新落回蒋琬琰标致的五官,声音略低,“朕倒觉得,还是皇后最好。” 说来也奇怪,蒋琬琰碰巧就在这时耳鸣了片刻,压根儿没听清楚他的话,只得出声追问道“陛下,您方才说什么” 唐琛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自己从前都低估了这女人伪装的能力。她如今的模样,可不正是个披着兔皮的小狐狸么 自觉受到欺骗的唐琛,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跨出几步,他才恍然发觉蒋琬琰并未跟上,满是不耐地回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唐琛近来的喜怒无常,让蒋琬琰越发看不透自个儿这名义上的夫君。 她假温顺地应了声是,才提起曳地裙摆,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 申时过后,天空逐渐变得暮气氤氲。 热气消融了大半,漫步在湖边的林间小径上,倒也清凉舒爽。 眼看与凤栖宫相距愈来愈远,蒋琬琰心中不禁冒出疑惑。 唐琛这是打算把她带去哪儿 总不能只是两人简简单单地约个会吧 她正犹豫着,是否该直接开口询问他的意图,却突然没来由地打起哆嗦来。 下一刻,阵阵凉风扑面而来,捎带着浓厚的脂粉气息,熏得她鼻子通不过气,连连咳嗽几声才好。 唐琛似也有所察觉,不由侧着头,问向随行在身旁的太监总管张汜清,“那是何人” 张汜清躬了躬身,语气平稳,不掺杂半点的私人情绪,“回陛下,前头是安阳县主。” 唐琛闻言,不动声色地蹙着眉,片刻又松开。 他正欲掉头离去,却听见少女矫揉造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您等一等凝儿啊” 话音落地,蒋琬琰立刻回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这么大喇喇地,在皇帝跟前以闺名自称。更何况,是喊成这般千娇百媚,让人反胃。 放眼整座京城,恐怕也唯有她一人。 公孙凝前些年,曾在宫中给七公主当过一阵子的伴读。 但她对于自己份内的学业,是半点儿都不上心,反倒将一肚子的心思,全耗费在“偶遇”她的皇帝哥哥上。 公孙凝行止确实逾矩,可人家偏偏是当朝摄政王娇宠着的小女儿。背倚着坚强的靠山,即便是钱太后也敢怒不敢言。 最终,还得依靠太皇太后出面,才算平定了这起事件。 思及此,蒋琬琰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面前的男人的衣摆,声音怯怯地,像只温驯的小鹿。 唐琛剑眉微挑,用眼神询问着。 不出多久,他便听见女子轻声呢喃道“臣妾能否教训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撑腰 唐琛眉头挑得更高了,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瞳仁微微眯起。 蒋琬琰被他打量得不自在,正打算别开视线时,便看见他颔了颔首,表示同意。 公孙凝离得远,没听清两人间的谈话内容,凑上前就想去挽唐琛的手臂。不料,却被后者闪身躲开,愣是连他的衣袍都碰不着,扑了个空。 公孙凝也不气恼,待要再伸手去拉唐琛垂在身侧的手,却被琇琴抓住后领,提了起来。 琇琴善武功通医理,与琇莹同样是蒋府中带出来的ㄚ鬟,满腔忠心。 因此,这会儿即便面对恶名昭彰的公孙凝,也丝毫不胆怯,拽着她拖行了整整十尺。 琇琴乍一松手,公孙凝便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脚。那身雾绡丽裙亦变得凌乱,模样有些不堪。 公孙凝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打小骄纵惯了,压根不管此处是皇宫内院,手指着琇琴的鼻尖,高声怒斥道“没眼色的贱婢来人,给本小姐拖下去” 公孙凝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把蒋琬琰这个正经主子给看在眼里了。 蒋琬琰柳眉横竖,杏眼圆睁。 倘若她还是太子府里小小的良娣,或许尚能隐忍着不发作,可她如今是中宫皇后,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岂可容得他人放肆 见状,宫人皆是面面相觑。 公孙家这个小姑奶奶刁蛮,又不讲道理,连当今太后都曾在她手上吃过闷亏,更何况是手无实权的皇后 但陛下偏偏杵在那儿,俨然一副给皇后当靠山的态势。 这下,众人都看清了局势,连忙低着头不敢动作。 蒋琬琰自然知道,这股威风是仗了唐琛的势气。但机会难得,不好生利用利用如何对得起她这座雄厚的靠山呢 她两片嘴唇轻抿,勾勒出桃心的形状,娇媚撩人。 “本宫尝听太皇太后念叨,摄政王忙于朝政,三过家门而不入。对于公孙姑娘的教习,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语气微顿,蒋琬琰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可怜摄政王为我业朝费尽心神,不遗余力,竟连自家儿女都管束不及。” 紧接着,她突然把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本宫作为国母,怎可放任公孙姑娘行止粗鄙,丢光王府的脸面” 闻言,唐琛幽深不见底的双眸,浮现出一丝玩味。他倒是没想到,晏晏这个纸老虎还装得挺有模有样。 唐琛正觉有趣,便听得蒋琬琰再度张口说道“公孙凝,本宫今日便罚你抄女诫五十遍,没抄完不许出府。” 女诫包括七章,全文逾万字。公孙凝只怕连字都识不全,罚抄五十遍,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而公孙凝想当然地不服这项处置。 她一向认为,若不是自己仍未达适婚年龄,这皇后的宝座又怎么轮得到旁人来坐 思及此,公孙凝不禁把目光投向唐琛,求助意味浓厚,“皇帝哥哥” 唐琛剑眉斜飞,底下那对黑眸似笑非笑。 他身形颀长,寻常女子只可仰而望之,显得盛气逼人。 “五十遍朕以为公孙姑娘精力旺盛,抄书百遍,边抄写边诵读并非难事。” 话音落地,公孙凝的面上顿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甚至,等到唐琛迈着大步离开,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唐琛今日会有这般的反应,倒真让蒋琬琰挺讶异的。 当年,先帝为平衡朝中文武势力,同时将内阁首辅之女蔡芳珩,以及夫兄皆在五军都督府任差的蒋琬琰,赐婚予太子。 只不过,蔡芳珩是经过明谋正娶的太子妃,而蒋琬琰却只能乘着一顶小轿,自侧门抬入。 正当众人皆以为太子会接受蔡家示出的善意,继而宠信蔡芳珩时,唐琛偏偏不肯按牌理出牌。 新婚当晚,双璧联辉。 唐琛并未留宿在正妃房里,反倒来了她所居的绛霞殿。 琇莹提前从管事那边得了信儿,欢欢喜喜地说道“看来殿下心里是青睐主子的。” 蒋琬琰听后只是笑笑,并未往心里去。 说白了,她和唐琛连一面都不曾见过,哪里能有多少情份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近来京中关于蔡家向太子投诚的风声,仿佛受到有心人恶意般,越演越烈。 依唐琛的性子,绝不可能甘愿当个傀儡。 因此,他这是在暗示隐匿在幕后的人,别妄图主导政局。 蒋琬琰想得入神,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悄悄推开房门。 直到对方走到面前,离她仅隔两、三步的距离,蒋琬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殿,殿下” 目光是呆的,表情是懵的。 唐琛对于蒋琬琰的第一印象,算不得好。 紧跟着,唐琛的目光逐渐下移,落在蒋琬琰姣好的身段。 同是嫁衣红似火,蔡芳珩那件大红绣金丝锦裙虽然大气,却太过张扬,把她身材上的小缺陷全都曝露出来。 反观蒋琬琰,这一身水红色的喜服,恰似未熟透的西瓜瓤色,粉粉嫩嫩的,带点儿甜味。 唐琛忍不住轻啧一声。 侍女们不知何时,已经悉数退了出去,只留孤男寡女在房中独处。 唐琛目光微暗,大手一勾,便带着蒋琬琰往拔步床上一倒。他翻身覆上她,躯体伴随着爱欲在层层垂落的红罗床帐中交织。 唐琛向来没有耐性,此时受到情致的驱使,更加不可能细细地琢磨前戏。 待到身子女子体温上升的恰到好处,他探手一摸,本打算趁势撩起衣摆,却发觉 这女人,突然来了月信 见状,唐琛立即停下动作,再一翻身,便在床的外侧平平整整地躺了下来,语气闷闷地道“歇了吧。” 唐琛话一说完就闭上了眼,准备趁早歇息,好养足精神。 可谁知,紧邻在身旁的女人,却连连发出几道细碎的轻哼声,扰得他难以入眠。 唐琛忍不住睁开眼,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她那张又羞又恼的侧颜。 “蒋氏,你害得孤如今心里憋着团火,却无处可撒。” “孤都没说半句怨言,你倒是不高兴了” 唐琛只当作蒋琬琰是因为侍寝不成,忧心无法固宠,而感到丧气。 不曾想,她却气呼呼地说道“早在妾仍待字闺中时就有耳闻,女子若在信期成婚,婚姻定然不顺遂” 闻言,唐琛倒是有些忍俊不禁,眯着眼睛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这时,蒋琬琰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与他细说,骨碌一下坐起身来,便去替换沾染着斑斑血污的衣裤。 好巧不巧,有滴赤红的血珠落在了白绫喜帕上,晕染出一抹刺目的红光。 蒋琬琰如何也想不到。这条素布,会在隔日像珍宝似地流传到钱皇后跟前。而后兜兜转转,又回到蔡芳珩手中。 闻讯当下,蔡芳珩正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品茶。 听完贴身婢女的禀告,她毫不隐忍,高抬起小臂,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碗摔了个粉碎。 结束,蔡芳珩仍嫌不够解气,哭闹着把案几上的摆设全扫落在地,一阵哐啷作响。 “他让我这个太子妃的颜面往何处摆今后,又该如何在府中立足” 啼哭半晌,蔡芳珩忽然转移怒气,把过错统统推至半点儿不知情的蒋琬琰身上。“说起来这都得怪蒋氏那个小贱人”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蒋氏带来本宫屋里立规矩” 蔡芳珩仿佛患了失心疯般,大声嚷嚷着,充分地展示自己作为炮灰该有的素养 愚蠢,无知,又恶毒。 可怜蒋琬琰这个在蜜罐里浸泡着长大的人儿,被迫长跪在烈日底下,就好比是株柔若无骨的粉芍药,一折即断。 刚跪了小半个时辰,蒋琬琰就明显感受到,浓稠的血液自下腹不断流淌而出,伴随着头晕,胸闷气短这类中暑的征兆,逐一浮现。 实在撑不住了。 正当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时,唐琛适时地出现在眼前。 蒋琬琰早已丧尽理智。 恍惚间,她只觉得这个男人,连周身皆散发着如同春风般的温柔,消融了她心底的寒意。 她纤弱的小手,情难自禁地拽着唐琛的裤腿,不肯松开。 唐琛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接着,他缓缓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削薄的嘴唇似还夹带着笑意,“想让孤给你撑腰” 蒋琬琰强打起精神,重重点了个头。豆大的汗珠挨着她的两鬓,直直往下滚,打湿薄如蝉翼的素衣。 唐琛见她这般老实,心情莫名有几分愉悦,不由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不容易获得解脱的蒋琬琰,吁出一口长气。她气息仍未散尽,又看男人薄唇微启,语气充斥轻浮调笑之意。 “喊声夫君,孤什么都给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回忆 蒋琬琰目光一滞,又以原本的姿势跪了回去。她使劲想挺直腰杆,背脊却忍不住伛偻着。 见状,唐琛剑眉一挑,深潭般的黑眸里是望不着边际的深沉,“不愿意” 蒋琬琰扭过头,不吭声,小脸上的红晕显得鲜艳艳,由两颊蔓延至身后颈间,模样软惜娇羞。 然而,这般娇的人儿心底却暗暗想道身在太子妃的地盘,若喊了这声夫君,岂不是越发惹了她的厌烦吗 唐琛自是清楚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让她喊,也不过是想试探看看她的反应。 嗯,倒是不傻。 唐琛又接着把眸光,落至面前的女子身上。昨夜烛火幽微,视线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他竟没发现蒋琬琰是这样的弱不经风。 想蒋家世代武官,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一向以豪迈放达的性情为禀。 蒋琬琰的父亲蒋骁任职都督佥事,官居二品,平日里在朝会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留给唐琛为数不多的印象,便是身形彪悍,五大三粗,妥妥的糙汉子。 谁又能想到,蒋府中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 思及此,唐琛忽然别过脸去,对随侍在侧的张汜清道“这地儿景致不错,拿把藤椅来,孤好生欣赏一会子风景。” 当年的张汜清,道行还不如今日高深,听后愣是怔住了。 他左右环顾着,见四周树木多枯槁,仅有三两株桃花顽强地绽放着,不由心里纳闷。 “可是有何疑问”唐琛两络剑眉横飞,虽未动怒,但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言,张汜清不敢再有怠慢,连忙搬了张紫檀木圈椅过来,摆在背光的阴凉处。 唐琛见状轻啧了声,眉头不耐地皱起,道“愚蠢。” 这下,张汜清若还猜不准他的态度,也不配继续待在唐琛跟前伺候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意味深长地打量几眼那长跪于地的纤弱女子,心中暗暗忖测着。 唐琛身材高,臂膀宽阔,整个人往那儿一坐,就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蒋琬琰微喘着息,娇小的身躯完全被包覆在男人身前的的阴影下,免于受到烈日曝晒。 她眯了眯眼,仰头看向正双手抱胸而坐的唐琛。 他俊朗的面庞上不见半点忧心之色,反倒眉眼弯弯,唇角横斜,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气得蒋琬琰内心初萌芽的感情,顿时间荡然无存。 回忆,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蒋琬琰禁不住偏过头来,打量身旁男人冷峻的侧脸。 帝王的内心总是曲折,任凭她与唐琛朝夕相处也无法琢磨出其中的三分。 蒋琬琰隐隐觉得唐琛待她,应当是有情的。但她却不敢断言,这份情究竟有多深。 “陛下。” “嗯” 唐琛轻声应着,转头见她眉如远山,微笑时弯成恰好的弧度,声音清甜,“您今儿个可要留宿凤栖宫” 闻言,唐琛脚步微顿,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这几月以来近乎日日不间断地往凤栖宫跑,却从不在夜里留宿。 一来,是他感觉到自家小皇后心底对床事仍存有阴影。二来,则是因为成亲那会儿,蒋琬琰年方十五。 虽然当时的她,已经出落得标致玲珑,但到底是尚未发育完全,骨子里属于成熟女人的的媚意没有尽数挥散出来。 唐琛便想着再缓上一缓,等到她身心皆甘愿与他结合为止。 刚思及此,脚步已经来到乾元宫门前。 唐琛素来都在东侧的勤政殿中,处理日常的政务和琐事。楠木长案边摆有一把矮太师椅,是独属于蒋琬琰的座位。 寻常男子皆好红袖添香,唐琛偏偏嫌弃这红袖手劲儿不足,磨出来的墨汁不够匀称,索性亲力亲为,煞尽风情。 若是换作旁的女人,遭到夫君这般弃嫌,脆弱如玻璃的小心脏早该碎落满地了。 可蒋琬琰却乐于当个花瓶似地,闲坐在那儿看看书、吃吃零嘴,小日子过得滋润。 然而,今日椅子还来不及坐热,御前总管张汜清便稳步前来。 他在距离案前七尺处停下脚步,笔直一跪,“启禀陛下,摄政王求见。” 闻言,蒋琬琰捏着枣泥糕的手突然僵住,显是没有想到公孙凝飞快地搬来了救兵。 唐琛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一眼便猜中蒋琬琰心里所想,不禁失笑道“怕什么” 闻声,蒋琬琰黯淡的眸子渐渐重回光彩。平时当惯了受气包,她竟险些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座坚实的后盾可依 “那臣妾先到帘子后方回避。” 说罢,蒋琬琰也不待他开口回答,脚底像抹油似地溜了。 若不是顾忌张汜清在场,冷面不可轻易崩坏,唐琛简直差点气得笑出声来。 他稍微平复了会情绪,方沉声道“传。” 公孙家爵位世袭罔替,是业朝赫赫有名的铁帽子王。第三代的公孙弘毅,甚至在先帝遗诏中获封为摄政王,辅佐少年皇帝打理国政。 这样的人,实为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剿除而后心安。 “臣公孙弘毅,拜见陛下。” 公孙弘毅时年已过四十,恰及弱冠的帝王在他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子。 因此,这会儿虽是觐见,他两腿的膝盖却刻意不着地,如同对天子权威的挑衅。 公孙弘毅把頭一梗,不待上位者准许,径直开口说道“臣在年轻气盛时,满心满眼只顾着建功立业,却疏于子女管教,致使凝儿到了将要及箕的年龄,还这般不懂事。” 年轻帝王唇缝抿得严实,半点儿不像欲松口的样子。 公孙弘毅见状,只得继续说道“如今,臣年事已高,早不如朝中那些新晋官员年富力强。高踞着尊位,却无法为国家做出贡献,实在惭愧” 唐琛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不紧不慢。他估摸着,这段开场白应该足够长了。 果不其然,公孙弘毅紧接着就道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臣今日前来觐见,是有两件事情恳请陛下应允。” “其一,臣愿主动摘下这顶官帽,卸去摄政王的头衔,从此不再干预朝政。” “再次,凝儿已是议亲的年纪。可她偏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一心痴慕于您” 公孙弘毅说着说着,竟朝前逼近几步,逾越了君臣间的距离界线。 “陛下臣不奢求您能够册她为副后,但哪怕贵妃、夫人都是凝儿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唐琛将双指并拢,轻按在削薄的下唇。 这公孙弘毅方才那忧国忧民的模样,可装得太像了。谁知到头来,还不是紧攥着权力当筹码来与他谈判 谁也不肯让步。 一时间,殿中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凝重的气氛,吓得蒋琬琰几乎屏住气息。也恰恰是这一屏,她居然顺不过气地轻咳起来。 “咳咳咳咳” 公孙弘毅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卷帘后头藏着一人,从剪影还可看出那是个身材曼妙的女郎。 他不禁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满唐琛让女人旁听议政的过程。正欲谏言,却听得高高在上的帝王低笑出声。 “皇后调皮了,爱卿见谅。” 话落,唐琛眉目一凛,态度忽然变得生冷起来,“方才爱卿所提之事,朕已有决断。” 他两道剑眉又黑又长,倔傲地朝两鬓高挑着,“这些年,爱卿著实为朕的帝业贡献良多。如今朕已长成,自该让卿好生歇着,安度晚年。” 正当公孙弘毅怔忡的片刻,唐琛已将后半句话道出口来,“赶明儿,朕会亲自下旨将卿免职,至于公孙姑娘” 唐琛掰弄着指尖的玉板指,薄唇轻勾,唇边隐隐浮现笑意,“若是纳妃的话,皇后只怕要与朕置气。” 突然被点到名儿的蒋琬琰,不由愣了愣,想解释却无从开口,内心几乎要呐喊出声 唐琛,你这个狗皇帝,可别拿我当挡箭牌啊 想公孙弘毅辛苦拼搏了半生,岂会容忍他向来看不起的小毛头,寥寥几句就夺走这一切。他心中恼火,额角的青筋更是突突直跳,“皇帝” 眼瞧着火爆的气氛,几乎一触即发,唐琛却是幽幽地喊了句,“叔叔。” 自从他懂事以来,十数年间都没有再用过这个称呼,顿时叫公孙弘毅浑身寒毛直竖起来。 “你当真以为”唐琛右手撑在案前,上身前倾,望向公孙弘毅的双目精光剧盛。 他迟迟不说下文,直到将对方的胃口吊足,理智渐趋瓦解时,才慢腾腾地说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当得起朕这声叔叔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投怀送抱 公孙弘毅踏出亁元宫时,眸光微暗,他回过头凝望着那座金漆雕龙宝座,逐渐失了神。 蒋琬琰半张脸从帘子后方探出来,眼看唐琛正单手支着下颚,两眼微眯,好整以暇地往她所在的位置瞧。 “过来。” 不久前,刚被拿来当挡箭牌,蒋琬琰愤懑的情绪仍未平复,索性不搭理他。 唐琛见状,气得瞬间撇过头去,冷哼一声。 但转眼间,他又实在觉得帝王的威严不容蔑视,便沉了沉声道“蒋氏,朕让你滚过来。” 蒋琬琰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仍旧把他的威胁当作耳边风,置若未闻。 她倒不打算作的太过分,只是有些好奇唐琛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能使。 然而,蒋琬琰却迟迟没有等到他下句话。 正当她以为自己遭到了冷处理的时候,垂落在面前的帘子却突然被人粗暴地撕裂开来。 撕开,而非挑开。 蒋琬琰虽然即时捂上了嘴,却止不住低呼声从唇间溢出。极媚的一声,比任何外物更能撩拨男人的心弦。 唐琛把人拦腰抱起,才发觉她简直轻的不像话,掂了掂,索性往肩上一扛。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蒋琬琰连连挣扎,“陛下” 为着维持姿势的平衡,唐琛将大手紧紧按住她的娇躯。但随即,他便领略过来自己掌心下方所覆盖的两团柔软,正是蒋琬琰的小臀。 唐琛手一僵,继而阔步走向案前。直到把蒋琬琰安稳地放在龙椅上,都不敢再有妄动,深怕触碰到她的私密地带。 时下的礼教颇为森严,蒋琬琰在坐上龙椅的刹那,心里蓦然一震,手脚不自觉蜷着。但随即,她的目光却被平铺在面前的那张宣纸给吸引住。 上头的字迹,显然出自唐琛之笔。 但却并非他平时批阅公文时,那种仿佛被框架住的正体字。反倒矫若游龙,像是欲腾空飞去之势。 偌大的纸张上只有寥寥二字,写着晏晏。 蒋琬琰怔了怔,方才她隔着层帘子,都能隐隐感受到君臣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结果,唐琛面对老练的摄政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写这些 唐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自己打发时间写的字儿。 他眼神微滞,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得随手捡起那张白纸,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扔掉。 “朕不过是想练练字,没别的意思。” 蒋琬琰听后,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臣妾明白,陛下绝对不是因为时刻念着臣妾而写的。” 唐琛“” 他正想再说,蒋琬琰却匆匆转开话题,道“乍听起来,摄政王所提的条件,还挺诱人的” 闻言,唐琛那双鹰似的利眸里,乍现一道精光。但他紧接着,又重新把棱角都藏好掖好,只露出平常那面。 蒋琬琰这话问得,既没有表露自身的态度,又隐约打探着他的想法,进可攻退可守,着实巧妙。 唐琛并不讳言,直说道“坦白告诉你,也无妨。” “朕眼里确实容不下沙,但公孙弘毅并非是那粒沙子。” “相较于隐身在暗处的小人,朕宁可他继续待在这摄政王的位置。” 蒋琬琰听得愣神,却见面前的男人嘴角噙笑,忽然弯身凑近她,压低音量说道“晏晏,你可知道当年先帝是如何评价朕的” 他顿上一顿,继而又道“眼光精准,看事犀利,任何人在朕的面前都仿佛赤着身,跟不穿衣服似的。”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往下看。 然而,视线才移到蒋琬琰深邃的锁骨处,唐琛便堪堪顿住了,再没有向下探索。反倒是向后一退,与蒋琬琰拉开了些距离,“朕还有要事待处理,你先回吧。” 蒋琬琰状似恭顺地应了声“是”,便轻移莲步,往殿门口行去。 唐琛这几日总觉得口干舌燥,是真的上火。 刚端起茶碗,正准备饮几口茶的时候,便见那人倏然回眸,冲他一笑,“今儿个天气炎热,臣妾一会先让小厨房备些清凉解暑的甜汤,待陛下一来便可立即享用。 ” 她难得主动。即便只是微掀着唇,扬起极小的弧度,唐琛都觉得喉咙隐隐有灼热感,不禁仰头将杯里的凉茶喝了个一滴不剩。 帝后的寝宫分别建置在街头与街尾,两相对望着。 蒋琬琰乘着轿辇款款而行,半途中却忽然遭人拦下。她探出头,待看清楚来人的长相以后,略皱了下眉。 正当此时,琇莹已经上前几步询问道“淳意姑姑素来稳重,少有这般唐突的时候,莫不是太后娘娘有要事相托” 这句话,明里暗里都是指责。 宫女见到皇后凤鸾不回避已是大不敬,哪里还有像这样上前阻挡的道理,简直欺人太甚 郭淳意身居五品尚宫,品级高于不少正经主子。 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这会子面对年少的小皇后倒也不示弱。 “劳烦皇后随奴婢走一趟,太后娘娘有请。” 蒋琬琰迟疑半晌,不知怎的竟生起几许反抗之心,便道“本宫晚些还需侍奉陛下,有什么事儿不如等明日再议吧。” 郭淳意愣了愣,随即嘴角一勾,扬起嘲讽的弧度,“皇后娘娘贵人事多,想必太后也能谅解。” 她语气微顿,却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待傍晚,奴婢直接将册妃懿旨送至凤栖宫。娘娘只需盖个印,应当不至于耗费多少时间。” 蒋琬琰如春葱般的玉指气得直发抖,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几分,“册妃这等大事岂可自作主张,不尊陛下的心意” 闻言,郭淳意哂笑一声,“娘娘大可亲自探问陛下的意见,说起来” “听闻皇后娘娘的兄长有意参加今年的武举,奴婢在此预先恭祝公子高中状元。” 话锋转得突兀,蒋琬琰难免怔忡片刻。 待回过神来,她禁不住冷哼,拿对方家人的前程当作要胁的筹码这阴狠的手段,倒真像是钱太后的作派。 蒋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代更是仅剩两子一女。 而蒋琬琰作为自幼受尽父兄宠爱的小女儿,一向把亲情看得比任何都重。 郭淳意自认为捏准了蒋琬琰的七寸,足以迫使她退让,不曾想却是起了反效果。 蒋琬琰柳眉倒竖,杏眸中流转出腾腾的怒气。她径直转头,向负责抬轿的宦官吩咐道“起轿。” 话落,她狠狠地瞪了眼仍旧呆站在原地的郭淳意,再度开口道“再有挡路者,不论何人,杖责二十” 郭淳意仗势已久,拎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可那些宦官们脑袋却清醒的很。齐声应了是,便绕开她继续前行。 琇莹从旁看着,竟憋不住笑出声来,“娘娘今日好生威风。” 蒋琬琰听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就觉得威风真正威风的,还在后头呢。” 她蒋家女儿,从来不是可任人搓揉的软柿子。 过去因着蒋氏一门是新晋权贵,家底不足,人脉也窄。蒋琬琰不愿给父兄多加树立敌人,这才平白受了许多的冤枉气。 然而,面对钱太后这般恶毒的妇人,若是退一寸,她便进一尺,简直是没完没了。 蒋琬琰这头刚下定决心,不再忍让,那头的唐琛却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书的页角,久久才翻上一面,显然并没有集聚精神。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依稀可见有道人影耸着肩,蜷着背,跪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样貌,只知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略高。 “依陛下看,奴婢可需要暗中处置了郭尚宫” 闻言,唐琛仅是漫不经心地答道“随意吧。” 他现在压根分不出心来关注那姓郭的是死是活,相反的,他体内每个细胞都在为蒋琬琰的态度纠结着。 是吃醋了还是感到憋屈 唐琛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歇不住脚,只想着听她亲口诉说才好。 眼看时辰尚早,他却阖上书卷起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凤栖宫踏去。 蒋琬琰刚一回宫,就唤婢女取来纸墨笔砚,遣了伺候的人,独身一人在案前俯首。 红烛烧得劈啪作响,她全副心神都投入在手边的事,压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费了两刻钟,蒋琬琰好不容易把那本标有记号的秀女名册誊写一遍。正准备将书信加封时,突然有双大手越过她的头顶,直接劫走那张信纸。 她慌忙伸手去抢,可唐琛却转身把那封信高举过头,悬在她碰触不及的高度。 他仰着下巴,将写有字迹的那面朝下一翻,口中念念有词道“大理寺卿杜茂生之女杜芷嫣,顺天府府尹韦子庠之女韦芳琳,翰林院侍读谢和安之女谢欣颖 ” 唐琛的视线早已扫视到整页的底部,并将那些个人名都在心底默读数遍。但嘴上却是故意逗弄着她,把语速放得极缓,极慢。 蒋琬琰往上一蹦,重心因为双脚倏然离地而有些不稳。紧接着,她上身歪斜,径直向前栽倒。 唐琛这下哪里还有闲功夫去管旁的,松开手中的物什,下臂紧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可谁知,蒋琬琰窝在他的怀中竟不羞不臊的,只顾伸手去捞那张薄纸。 她这副态度,惹得唐琛是浑身不痛快,忍不住低声轻斥道“没心没肺。” “嗯” 蒋琬琰对他这把无名火感到疑惑,刚想出声询问,却听见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从那半大不小的缝隙,门外的琇莹只能依稀瞧见两道身影交叠着,不禁咽住话,红了脸,慌忙伸手去关门。 可这时唐琛已经放下蒋琬琰,脸色铁青地扳开门,向外走去。 蒋琬琰尾随在后,眼看帝王满脸不豫之色,只觉得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太妙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嗜甜 唐琛仔细想想,蒋琬琰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只不过是在两人不经意间相拥时,神色如常,情绪平淡且毫无悸动 可他偏想让她与自己共沉沦。 唐琛呷了茶,又连连深吸几口气,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搁在筷枕上的象箸,拨来弄去,却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 唐琛不禁失笑,“饿么那传膳吧。” 凤栖宫内自有小厨房,且里头的厨子尤其擅长水晶蒸饺这道点心。饺皮白如雪,剔透晶莹,隐约可见整尾虾子制成的内馅,入口清爽,又带着鲜味儿。 蒋琬琰喜欢,因此唐琛每每过来也会多尝几口。 一来二往间,这道水晶蒸饺逐渐变成帝后餐桌上必备的点心。 然而,当二等宫女袭香将仍冒着热气的水晶蒸饺摆上桌时,唐琛突然眼尖的发现,她挽起的鬓发间晃动着两朵珠花。小巧玲珑,似乎还有点儿眼熟。 他扭过头,看其余三名宫女亦配戴着相同的头饰,顿了半晌,火气竟蹭蹭地往上冒。 “蒋氏” 唐琛敛起了眉,径直伸手摘下她耳畔那朵珠花。他动作强硬,任凭细针刮过袭香柔软的耳垂,绽出血色的花。 袭香心下惶恐,猛然跪倒在地,口中仍不忘阵阵求饶。 屋里侍者众多,唐琛却不顾忌脸面规矩,冲着蒋琬琰发了顿火,“这东西,可不是朕前些时日赏赐予你的” 蒋琬琰何曾见过他这般凶恶的模样,只觉有股戾气扑面而来,抵都抵不住。 她局促地站起身来,却不敢抬眸看他,脑袋耷拉着,声音又细又小,“是,当时臣妾想着库房里尚有许多,便便打赏了下人。” 唐琛听后怒气更盛,不禁沉声逼问道“御赐之物,你倒是随随便便地给了旁人” 蒋琬琰遭不住责问,只好把头垂得越发低,眉眼间尽是委屈。 她实在想不明白唐琛发什么神经,一缗钱一盒的珠花,值得动这么大的脾气,她赔还不行吗 蒋琬琰一眨眼,大颗泪珠便沿着她脸颊的两侧滚下,摔落在地,碎成点点水花。 就在她泪水夺眶而出的刹那,唐琛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似地,一阵抽痛。 他缓了口气,面色重新冷凝,“从今往后,朕不想再见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轻至珠花,重至凤印,但凡是朕给予你的,便只能是你的,其他人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 ” 他的声音严酷冷峻,但与其说是训斥,反倒更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占有欲,霸道,而偏执。 闻言,蒋琬琰心中对唐琛的反常已经猜到了七、八成。而本该一掠即逝的回忆,也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仍记得那日,身着冕服的唐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亲自将凤印交至她手中。蒋琬琰手心渗汗,刚一接过那枚玉印时就险些滑落,幸亏唐琛及时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 蒋琬琰深知自己差点儿闯下大祸,皙白的肩膀瑟缩着,却听见唐琛压低了声,“凤印太重,你可要拿稳。” 唐琛的确是气蒋琬琰,气得极狠。 不管名份权势,或者宠爱,他把作为帝王能给予的都给得毫无保留,偏生她还是不肯依赖自己。 若非当着众人的面前,唐琛几欲脱口问出,“母后为难你,你不会同朕说么”,但仅存的理性,终究逼得他把这话生生咽下了肚。 唐琛的用心不难理解,但为什么要这么凶啊 蒋琬琰慢慢抬起头,双眸湿漉漉地,氤氲着迷离的水雾,“臣妾明白。” 唐琛见状,怒意随即消散大半,不由轻摆着手道“都下去吧,朕想和皇后安静地吃顿饭。” 他话音一落,屋里的侍婢连忙应声退了出去,个个脚步匆促。 唐琛的目光在那些女婢仓皇的背影上一扫而过,接着嘴角微扯了下,忍不住溢出声轻哼。 他的好母后,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布置在各宫的眼线早已是密密层层,无法根除。但有人上赶着去通风报信也好,省得他亲自表态。 “晏晏。” 唐琛低眉唤了声,正欲拿银筷替她夹菜,却久久没有等到蒋琬琰的回应。他不禁搁下碗筷,再度开口喊道“晏晏。” 蒋琬琰仍旧不理,反倒径直伸出筷子,挑开上层红黄色错落的辣椒,夹出底下白嫩嫩的鲜鱼片。 她无声的挑衅,明显激起了唐琛的脾气。只见后者迅速拾起银筷,死死压在她筷子的尖端上。 鱼肉软似云,在两人一攻一防间,已经破碎的无法夹起。 蒋琬琰见躲不过,抬起头,长睫忽闪一下,“陛下能否多怜惜臣妾些” “啪嗒”一声,唐琛握在手里的双筷落桌子上了。 他停顿半晌,紧拢的双眉逐渐舒展开来,带着浅笑,“你就是个不知足的。” 唐琛重新握筷,左挑右拣地拣了块饱满盈润的鱼肉,放进她面前的小碟。 蒋琬琰咬下一大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包裹着鱼片的酱汁,辛辣味儿刺鼻。而经过咀嚼,愈加逼出了辣椒中的麻香,辣度灼人。 不出多久,蒋琬琰的粉颊便开始发烫,红潮也随之爬满了满面,衬得她娇俏的脸红艳欲滴。 唐琛单手支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憋红了的小脸,喉间禁不住溢出轻笑声。 蒋琬琰巴不得立刻将盘中吃剩的鱼肉扔开,可那偏是皇帝亲手给她夹的菜,丢不得。 她心中正懊恼着,耳边又传来唐琛的笑,声声都低沉醇厚。 蒋琬琰脑筋一转,居然把剩下的半块鱼片递给唐琛。后者盯着她咬得糜烂的鱼肉看了会儿,幽黑的瞳毫不掩饰当中的嫌恶。 他是绝不可能去尝的。 蒋琬琰自然也明白这点,但她却总是有法子让杀伐果断的帝王一再妥协。 停了两秒,唐琛便瞧见他的晏晏眨巴着眼,凑近几分,张口时声音还软绵绵的,“臣妾尝过了觉得可口,才敢给陛下。 ” 唐琛仍旧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她在自己跟前献殷勤。 即便将整座皇朝翻个底朝天,只怕都寻不出第二个像蒋琬琰这般,敢当着他的面睁眼说瞎话的小骗子。 挺新奇,值得多打量几眼。 于是片刻过去,唐琛依然一动未动,似是和她耗上了。 蒋琬琰维持脖颈前倾的姿势甚久,脊背早已拱得酸麻,几乎快支撑不住身体往回缩。正当这时,唐琛薄唇轻启,一声轻啧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接着,他将大掌握成拳,架着她纤细的皓腕,把那块凉透了的鱼肉往自个儿唇边送。 当真吃进了肚。 蒋琬琰直愣愣地望着眼前这无比矜贵的男人,看呆了眼。 唐琛不顾她直白的视线,慢悠悠地探出舌尖,沿着唇线舔舐了一圈。而后,又用小勺舀了口红豆双皮奶,入喉冰凉香甜,顿时缓解呛鼻的辣味儿。 他喝过后,才把瓷碗推至嗜甜的蒋琬琰手边,道“朕怜你。” 闻言,蒋琬琰心下微动,细长的眉亦不可察觉地上扬。 说她全然不动情是假的。可也是这个认知,让蒋琬琰感到心慌,甚至是隐隐地胸闷。 她日日在亁元宫伴驾,每回抬起头来,皆可见正殿上方的匾额刻着“慎之于始”四字。它仿佛桎梏蒋琬琰的心魔,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她。 人一旦动了心,再想喊停已是万劫不复。 帝王家的多疑,与凉薄,世人皆知。 唐琛虽为她戴凤冠,披霞帔,亲手把她捧上至高的皇后宝座。可是这个位置太高,她一个人也会怕。 怀着曲折的心思用完膳,蒋琬琰便转身去了浴堂。 宫娥仔细地伺候着她净身,兼以栀子花制成的纯露抹在蒋琬琰沁雪般的肌肤,玉骨,兰胸,乃至于身下隐隐露出的那处皆不错过。 百般折腾,蒋琬琰出浴时姿态娇懒,粉面羞得通红。 她如何不知这是为哪般,心尖不禁轻颤起来。 于是,当唐琛听闻动静声转头,瞅见的便是个呆立在门边,眼神涣散的玉人儿。 他不禁失笑。 趁着蒋琬琰仍未回过神时,唐琛大步迈向前,一弯腰,打横抱起了她。 蒋琬琰甚至不及挣扎,下一秒,就被扔上了床。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却未曾想过,一片漆黑使得其他感官变得尤其敏感,脆弱。蒋琬琰清晰地感受到唐琛坚实而灼热的体肤,同时,还有他体内那躁动的野性。 她突然退缩了。 唐琛双臂撑在蒋琬琰的身侧,俯视着,她因为紧张而频频颤动的长睫。一下一下,撩拨着他几欲断裂的理智线。 唐琛如星的黑眸,由清明逐渐变得混浊。他毫不犹豫地伏身,用灵巧的舌解开系在她身前的衣带。 他想亲吻她的每一处。 然而,蒋琬琰却极煞风景地伸出藕臂,阻挠着他的视线。 唐琛微眯起眼,眸子里的火苗慢慢熄灭殆尽。他长叹了口气,冰凉的唇平贴着蒋琬琰的弯眉,从眉梢细细描绘至眉尾,吻得迷眩、错乱。 最后,唐琛缓缓移开唇,声音低醇瘖哑,“晏晏,你究竟还要朕等多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亲吻 景阳钟鸣,净鞭三响后,文武官员鱼贯进入金銮殿,面朝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男人行三跪九叩的礼。 平日里,口舌纷杂的大小臣工,今儿个都极有默契地保持缄默。 气氛沉寂的有些诡异。 正当这时,以平阳侯纪宇岚为首的数名官员联合上奏,请求免职摄政王。言辞凿凿,不容对方分辨。 公孙弘毅手心沁汗,显是动了肝火,偏生这股火气还不能说发就发,闷在心头憋得难受。 区区平阳侯,他自然是不怕的。 可满朝中谁不知晓,纪宇岚在当年五子夺嫡开端前,早早投奔了唐琛的阵营。任凭朝堂变化风浪四起,他都固守不离。 这样的人,才配为真正的天子近臣。 纪宇岚执着笏,拱了拱手道“请陛下早做决断” 闻言,唐琛并不着急发话,反倒漠视着底下拥王派,与反王派相互争辩,口水战打个不停。 唐琛微抬下巴,将颧骨到脖颈的线条绷得冷硬,像刻出来似的,刀刀凌厉。而当中最锋利的,莫过于那对睥睨全场的双眸。 几乎是下意识的,唐琛抚了抚下颚的新伤。伤口不深,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早已愈合大半,仅剩下淡青色的痕迹,和两排弯弯的齿痕。 仔细摩挲了半晌,也顾不得合不合时宜,唐琛忽而当着群臣的面低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那些正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吏皆哽住了喉,眼神茫然地看向上位者。 众人愣神间,公孙弘毅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轻松掌控着全局。 然而,他的内心恐怕早已崩毁得不成样儿。 唐琛这小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文武双全,才识过人,即便褪去皇子光环,扔进人堆里都是顶顶出挑那个。 但无论他再怎么能干,公孙弘毅也不曾势弱过。 二十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有多大本事镇住朝中这帮各怀鬼胎的老狐狸 他想得透彻,却忘了唐琛执掌玉玺,手握兵符,从来不是寻常的少年郎。 有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公孙弘毅思虑良久,终是咬紧牙关跪在大殿中央,“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把脑门儿都给磕红了。 “臣曾经应承过先帝,哪怕仅剩一口气吊着,都会坚守岗位。” “更何况,臣如今身子骨仍利索,实在不该贪图安逸,罔顾社稷所以,恳请陛下容许臣继续辅佐您。” 唐琛见状,不禁搭着龙椅的扶手,把身子向前倾去,细细观赏他嗑破了皮,继而渗出血丝的前额。 伤势挺真,不像造假。 思及此,唐琛勾了勾唇,眸底带着张扬的笑意。 他本来也不是个习惯赶尽杀绝的人,尤其是在处理党争这块,更偏好慢慢地算计、折辱。一下子逼急了,还有什么意思 “摄政王为国为民,朕心甚慰,平身吧。” 这回,公孙弘毅当众跪地三叩,已是锐气大减。但唐琛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反倒慢条斯理地补了句,“爱卿,平阳侯说得不无道理,你操劳日久,是该歇上一歇” “朕便下令,摄政王从今日起待在府中静养半月,任何人不得近前打扰。” 公孙弘毅眼里渐渐地积聚了愠气,手心紧攥,握得五指关节都泛起病态的白。直到散了朝,且脚步跨出金銮殿的门槛,他才低声咒骂几句。 “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若不是” 话至一半,公孙弘毅却倏然抿起嘴唇。任凭狡猾的笑容缓缓漫上唇角,也毫不收敛。 他为着眼前这局棋,已是精心布阵许久,实在犯不着争这一时的气,而把好端端的步调给打乱。 他公孙弘毅想争的,是业朝的万里江山,是往后的千秋万世。 这般想着,公孙弘毅心里倒是畅快不少,连带着看周围的景致也顺眼了。 他随手折个枝,掐了朵红彤彤的凤凰花下来,捏在掌中把玩了会儿,才递到随行的小厮手中。 “多捡几枝,送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赏玩。” 小厮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答应着,愣是没敢追问下去。 蒋琬琰睁开双眼时,枕边空荡荡的,早已不见唐琛的人影。 她长吁一口气,接着侧侧身子,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密不透风的茧蛹,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昨晚,他 唐琛削薄的唇刮过她雪白的小耳垂,轻轻低语,“晏晏,你究竟还要朕等多久”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颓丧地叹息着。再欲起身,蒋琬琰却陡然揪住他的衣领,往自己跟前一带。 她纤软的小手缓缓攀上唐琛后背抚摩,红唇微瘪起,嘟囔了句“不久的。” “嗯” 唐琛耳朵听得不甚清楚,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鼻息,泛着几分甜香,诱惑入骨。 早在成亲前,唐琛便对蒋家上下三代的底细,摸索得清清楚楚。包括蒋琬琰那些不欲人知的秘密,或者说心结在内。 他从来没有冀望过,蒋琬琰能在房事上有任何主动。所以,哪怕她这会子只是迈出小小一步,仍旧让唐琛颇感诧异。 他翻了个身,让蒋琬琰偎在自己胸口躺着,扣住她纤腰的大手紧了紧,“安寝吧。” 见状,蒋琬琰也明白了唐琛是不会对她用强的。心下微动,却没有依循他给的后路退缩,反倒就着这个姿势往前一靠。 她想亲吻他。 蒋琬琰撑起身子,粉唇游移到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处,羞怯地噘起,两片唇瓣便娇艳的如同六月海棠初绽。 两人越靠越近,呼吸缠绵在一处,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烧灼起来。 蒋琬琰阖上了眼。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紧张,她居然把两排贝齿一并阖上。尖尖的虎牙,在唐琛下颏嗑出了一道伤口,顿时见血。 残红的血珠迅速滚落,裹夹着极淡的腥甜的味儿,冲进蒋琬琰的鼻腔。吓得她慌忙收回唇舌,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听男人闷哼了声,像是压抑着那股刺痛。 但凡帝王都忌讳龙体有损,更何况还是被女子所咬伤。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免有些骇人。 蒋琬琰咽了咽口水,正打算道歉,可双唇刚刚张开,却见唐琛嘴角噙着笑意开口道“接吻,你不会” 他的声音在深浓的夜里,是意想不到的低哑、慵懒。悬在她头顶,散不去抹不掉。 蒋琬琰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全是恼意,“我、我哪里是不会了谁知道才这么轻轻一咬便破了皮” 说到最后,她音量小的几乎听不见,“臣妾知错。” 唐琛不语,只是飞快低下头在她半裸的香肩咬了口,酸麻的感受顿时传遍全身。 蒋琬琰当作他是在报复,硬是板正身子不敢动弹。然而,指尖轻微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唐琛挑眉,“痛么” 蒋琬琰想都不想就摇头,撇嘴说“痒”。 唐琛听后又垂下眼,凝神打量着她晶莹的雪肤。 他分寸把握得极好,并没有在蒋琬琰那片姣好的肌肤留下半点儿伤。只印上青紫斑驳的咬痕,很淡,却相当扎眼。 像在对谁宣告主权。 唐琛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晏晏,你还得多学着点儿。” 他倒是想逗弄她,偏偏蒋琬琰脸皮子薄,听完这话儿便羞得满面潮红,别过头,不肯再搭理他。 唐琛浅笑半晌,蓦地从背后环抱住她。冷峻而硬气的脸庞,往蒋琬琰颈边蹭了又蹭,带着一丢丢撒娇的意味。 蒋琬琰心头微滞。 她还来不及意会,男人的小动作背后包藏着何等心思,唐琛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道“睡吧。” 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蒋琬琰本以为自己会睡得不安稳,没想到竟沉沉地睡到日出三竿。 她伸了个懒腰,才发觉屋里罕见地没有半个女婢。正欲张口唤人,却听见外头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内侍局怎么办的事儿居然拨了你这么个年纪大,又手脚拙的宫女来,莫不是想随便搪塞皇后娘娘” 小姑娘的嗓子又尖又细,听起来平添了几分刻薄。 蒋琬琰光凭声音也辨得出,这大声嚷嚷的人正是琇莹。 她缓缓下床,没有穿鞋,反而赤着脚去开门。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蒋琬琰便能感觉到阴冷的地气从脚底向上窜起,流遍全身。 她着实是高估了自己这副身子,当着满院宫婢的面就禁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娘娘,皇后娘娘” 门庭前一高一矮的两名女婢,这时早已顾不上争吵,慌忙撂下手头的活儿过来搀扶。 离得近了,蒋琬琰才发现琇莹口中那名年长又笨拙的宫女,体态纤瘦,生得长手长脚,看上去精明干练。 她顺嘴问了句,“新来的以前在哪个宫室当差” 对方丝毫不拖泥带水,回答得利索,“奴婢夏青,原来在庄太妃娘娘跟前服侍,月初刚被调来凤栖宫。” 蒋琬琰深深瞧她一眼,没再多说。 仅仅粗使宫女,总归比不得近身伺候的份量重。既翻不出多大的水花来,自然也无须过分紧张。 思及此,蒋琬琰便转头朝琇莹吩咐道“你亲自去小厨房取些碧粳粥,和开胃的小菜。等会儿都捎上,本宫走一趟乾元宫。” 琇莹一听自家娘娘要主动见陛下,乐得连语气都明朗了几分,“奴婢遵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小叔 乾元宫廊柱浑圆,殿宇高大,然而门槛却窄得紧。 阖宫里能够轻易出入的,除了皇后,也唯有当今陛下的胞弟,燕王唐珷。 唐珷长年待在封地,京中少有人见过其真容,可他的脸孔,五官无一不肖似唐琛。因此,稍有点儿眼色的宫人,皆不难分辨出他的身份。 唐珷手执折扇,轻挥慢摇地晃进了正殿,模样轻浮。只在和唐琛对上眼后,才收敛起满身的散漫,撩袍跪下。 “臣弟拜见皇兄。” 唐琛轻应了声,又抬手指向旁边的空位,唐珷随即会意地在他的下首落座。 兄弟两人外貌上确实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眼间的丰采却截然不同。 唐琛的眼神,略显冷冽,而唐珷眼型狭长且上翘。俊是极俊的,偏偏风流还多情,看上去不甚可靠。 唐珷随手拿起置于桌上的瓷杯,瞧了一瞧,见杯缘落有女子的嫣红的口脂,不由愣神。没过多久,又压抑地笑了几声。 “皇兄,您至于么,相隔几里路还需这般睹物思人” 闻言,唐琛指尖微顿,声音也越发地沉,“放下。” “是是是。” 唐珷虽然仍旧嬉皮笑脸的,没点儿正形,却悄悄把话题转了向,“皇兄这回怎么突然想起让臣弟负责监考武举” 唐琛提笔醮墨,先在奏疏上批红,盖章,确认无误后才开口答道“武举时兴时废,导致世人重文而轻武。朝廷中缺乏年轻新血投入,兵权代代由世家把持。” “长久以往,不利国之根本。”说完,他亲自斟了盏茶推到唐珷面前,“西湖龙井,尝尝。” 唐珷依言呷了一口,茶香馥郁,润得喉咙徐徐生津。良久,他嘴里才迸出了句“好茶”。 连续两杯浓茶下肚,唐珷脑子清醒了大半,嘴贫的功力也愈盛起来。 “臣弟听闻,这回蒋家二郎也在报考名单内,可要放一放水” 唐琛嘴角隐隐抽搐了下,然后抬眸瞪去,“要不,你先给自己的脑袋瓜儿放放脑子进水挺不好受吧。” 唐珷静默地与他对视半晌,忽而,憋不住笑出声来,“几年不见,皇兄的性子依然没变。” 笑过以后,他眯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皇兄自然是按公平待人,但如果对方是蒋氏” “那么无论皇兄怎么偏心,怎么护短,臣弟都不会感到半分意外。” 唐琛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由剑眉一轩,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皇兄。” 他的声音带点儿软,顿时就让唐琛回忆起幼时那总是追在自己身后,边跑边喊着“哥哥”的小萝卜头。 明明两人年纪相差不到五岁,可在唐珷的成长过程中,唐琛这个长兄所扮演的角色,却远远胜过他的亲生父皇。 “皇兄,前朝后宫多少危险正虎视眈眈地环伺着。国家一日没有储君,那些个小人的歪心思就一日无法消停。” “道理您都懂的,不是吗” 唐珷这人,平时没正没经惯了,突然板起脸孔来倒也颇有几分将王之相。 唐琛注视着眼前逐渐褪去少年气的胞弟,叹了口气,“朕何尝不想与你皇嫂有个儿子,可现在还未到时机。” “倘若皇后有喜,你口中那群小人便会将目标悉数转移到她的身上。” 语气微顿,唐琛低头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涩味登时漫上舌尖。“当年,蔡氏突发疾病,两日内就暴毙而亡,甚至连病因都来不及查明。” 死无对证。 他既不能,也不会再纠缠着事实的真相。充其量只是在继位后,追封其为皇贵妃,给足了蔡芳珩死后的哀荣。 唐珷听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皇兄是怕他们用同样的手段对付皇嫂” 说完,他便怔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眼中的唐琛,向来是最意气骄满的少年郎。 年纪轻轻,肩负起治理整个国家的重责厚任,竟毫不畏缩,活得自信而张扬。 这般男人,本该无所畏惧,却在碰上命定的情劫后,开始害怕失去。 对此,唐琛并没有张口否认,仅是选择性地隐瞒了另一半的原因。 蒋琬琰把他当作夫君,可君的意义远大于夫,所以尊他敬他,却不像自己爱入骨血。 这话儿说起来或许矫情。 但每回,当唐琛尝试着贴近她的时候,蒋琬琰便屏住气,长似蝶翅的睫毛颤抖得厉害。 哪怕嘴上没说,她身体深处却抗拒着交合。 唐琛总是不舍得。 好在唐珷无法得知兄长的这些顾忌,否则难免感慨,唐氏王朝数代冷血,死死守住政权至今日,竟出了这等的痴情种。 话已至此,唐珷遂微笑着,重拾起那副吊儿啷当的嘴脸。 他整个人半坐半躺地靠在椅背上,面色散漫,仿佛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似的。 唯独耍嘴皮子,有用不完的精神。 打从刚进门的时候,他便留意到唐琛硬朗的下颚留有一道伤痕,红中带紫,像是被小野猫咬伤。 “皇嫂平时看上去,那么娴淑端庄一个人,没想到还挺懂得闺房情趣。 ” 唐琛攒眉蹙额,神情间颇有几分不快,“等过阵子寻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好生管束,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唐珷好风月,与诸多名妓皆往来甚密,自是不肯早早成家。 这会儿乍听此话,就急急忙忙地回绝道“别啊皇兄,臣弟现在天天和莳花院的镜花姑娘、水月姑娘处得正好,总不好突然晾着人家。” 一派胡言。 唐琛简直都要气笑了,“既然早知是镜花水月,倒不如即早松手。” 唐珷还想再辩,却见御前总管张汜清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嗯。”唐琛轻声答应着,坐正了身子。 偏生唐珷这家伙仍旧赖在位置上,臀部一寸不挪,显然没有半点儿动弹的意思。 唐琛见状,也懒得费神与他慢慢说,抬起脚,径直往椅脚踹去。 亏得唐珷手脚灵活,在瞬息之间已做出反应,腾地跳开几步,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他哭丧着脸,毫无掩饰地表达出内心的不满,“皇兄如今可真是有了嫂子,忘了亲弟。” 埋怨归埋怨,唐珷倒也没打算将无赖耍到底。直起腰杆,便慢慢地往外走。 方才椅子倒地的声响,就连站在外头的蒋琬琰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正琢磨着是否该避一避,以免遭唐琛的怒气所波及,却见唐珷慢腾腾地行出门来。 “见过皇嫂。” 蒋琬琰看到来人后,顿了顿,才轻轻点头回礼。 唐珷眉眼清秀,时刻带着迷离的笑意,水汪汪地勾人。 这类人生来就不安份,此时,他双目直盯着蒋琬琰热得泛红的脸蛋儿,愈加不安份。 然而,他看了这许久却只道“今儿个时间匆忙,待来日臣弟定当好生向皇嫂问安。” 蒋琬琰作为半个长辈,自然不会对这种客套话较真。 刚朝前走上两步,与他错身的一瞬,又听得唐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轻挑,“皇兄心情不太好,麻烦您哄一哄。” 听罢,蒋琬琰尚来不及答话,他已快步离开。 “哄”她口内嘟嘟囔囔地道“都老大不小了,还需要哄么。” 唐琛端坐案前,见人儿边走边发愣,不禁失笑,“都带了些什么过来” 闻声,蒋琬琰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板一眼地答道“两碗碧梗粥,和虾油黄瓜、莲蓬豆腐、桂花鱼条几样小菜。” 唐琛轻啧了声。 回答得虽仔细,却怪死板的,真叫人忍不住想作弄一番。 “眼下辰时将过,皇后还邀朕共进早膳 ” 蒋琬琰今日的确起得迟,可却是因着唐琛在临上朝前,特意嘱咐过宫人们不必唤醒她。 既非自己的过错,以她过去的性子定然会不留情面地回嘴。但如今,蒋琬琰心中虽含着几分脑意,却生不起气来。 “臣妾听闻,陛下近日早膳吃得不香,又用得匆忙,心想这梗米熬的粥可壮气血,养脾胃” 唐琛静静听着,脸上无甚表情。 她心里没底,声音也越说越小,“陛下若是不喜,臣妾以后便不来了。” 话音落地后,别说唐琛,就连她自个儿都被这娇嗔的口气惊得愣了愣。 蒋琬琰忙不迭想解释,面前的男人却紧紧拽住她的小手,往自己身前一拉,薄唇顺势凑近,“那朕若是喜欢,皇后可否日日来送早点” “啊” 蒋琬琰迟疑着,久久没有作答。唐琛也不退后,就这么与她互相僵持。 最后,蒋琬琰实在别无他法,只得用那下下之策。 她转动莹白小指,勾起唐琛带点薄茧的大手,于他的掌心轻抠了抠。 姑娘家身子娇,从发梢到指尖都绵绵软软,勾得血气方刚的帝王浑身一麻。正欲松手,又听得她甜软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 “陛下这是在为难臣妾。” 唐琛目光微敛,指尖转而挑起她清瘦的下巴,语中带笑,“现在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偏疼 两人的僵持,最终以蒋琬琰腹部发出的咕噜声作结。 她小口小口地舀着粥喝,眉心舒展。看上去面色平静,可脑海中却是骚乱不堪。 蒋家阳盛阴衰,除却父兄,宗亲里许多叔伯长辈亦偏疼着她。 小姑娘杏脸桃腮,自幼生了张甜美的皮相。待五官长开以后,眉眼口鼻皆温婉明媚,更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这般女子,只稍哼唧一声,撒娇一下,便让人无法招架,恨不能把她藏在蜜罐里娇养着。 唯独唐琛,最不懂怜香惜玉。 蒋琬琰眼光斜眼着,自己被攥得通红的手腕,无声叹息,这男人太坏了。 唐琛胃口不算好,喝去小半碗粥,又随意尝了几嘴菜就没再动筷。 他正打算继续批阅奏章,却不慎失手,碰掉了最上层那本。折子在空中翻了个圈儿,接着,落到蒋琬琰脚边。 她弯下腰,刚拾起折子,却不经意瞥见上头的字迹广纳嫔妃,充盈后宫。 蒋琬琰顿时僵住身子,瞳孔圆瞠,好半晌才移开视线,把物品归还原主。 唐琛好似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仍旧伏在案前振笔而书。 他处理政务的时候神情专注。直等到杯中的茶都冷透,才发现她站在自己跟前,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唐琛索性抬起头,脊柱抵着椅背,扬了扬下巴,“想说什么” “陛,陛下”蒋琬琰慌张开口,急得险些成了结巴。 作为统率六宫的皇后,适度过问几句也属合理,偏偏她说起话来磕磕巴巴,实在没出息 蒋琬琰倒抽了口气,再次迎上他玩味的目光,道“先前的选秀,陛下一个也没看中,莫不是另有合适的人选” “是。”唐琛半点儿没犹豫地应了声。 即便再多心理准备,蒋琬琰仍旧在亲耳听见这句回答时,感受到胸口闷闷地疼。 都言皇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可也是最卑微的。任凭君王坐拥无数粉黛,却不能多置一词。 唐琛手撑着头,看她朱唇紧抿,表情也由晴逐渐转为阴,遂有些忍俊不禁。“朕已经差人在淮安的别宫整理出几处宫室。” 趁蒋琬琰愣怔的片刻,他又道了句,“若将那些女子搁在身边,你心里堵,朕亦不悦。” 闻言,蒋琬琰心头微动。 每日一睁开眼,等在他前方的便是千百忧心事。可唐琛却还是能从中腾出心思,来照顾她的的情绪,实属难得。 她僵硬而缓慢地,把头枕在唐琛宽阔的肩上,两颊悄然驼红,“陛下,臣妾” 话音未落,唐琛已伸手按住她的唇,“别道歉,也别道谢,朕不需要。” 柔软的触感由指尖传来,一点一点引人深陷。唐琛克制不住地轻蹭几下,声音嘶哑,“晏晏,朕不是说着玩儿的。” “嗯” 蒋琬琰扭动着身子,调整成较为舒适的姿势。小脸虚虚贴近唐琛的胸膛,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朕怜惜你。” 这日过后,蒋琬琰倒是过了小半个月的清静日子。直到夏至当天,才又遇上了件糟心事儿。 “娘娘,娘娘。”琇莹人未到,声先至。 蒋琬琰刚抬起头,就看见她手捧着一摞纸进了门。泛着红晕的双颊高高鼓起,眼里也含了怒气。 “怎么了瞧你生气的。” 琇莹把抱在怀中的纸,抽出一张递到自家主子面前,嘴上半点儿不饶人。“娘娘您瞧,公孙姑娘写得什么玩意儿字丑成这样,不藏着掖着,居然还有脸说要亲自拿给皇后娘娘检查” 蒋琬琰接过去,只看上一眼,便觉自己今日真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公孙凝写起字来,压根儿不管横竖勾撇捺的手法,笔笔相连,字迹潦草得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汉语。 她出身于武将世家,尚知习字研文,修得一身技艺。相比起来,这公孙凝却是仗着家势纨绔成性 蒋琬琰不禁叹了口气。像公孙凝这般的性子,将来不论嫁到哪户人家都是要尝些苦头的。 她心底虽感慨,但到底没有过分关心不相干的人事物的习惯,只随口一问,“公孙凝进宫了” 不曾想,短短六个字,竟将琇莹内心的怒火激得翻腾起来。 她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似的,声音尖细,“娘娘有所不知,那公孙姑娘根本不懂得何为矜持甫一入宫,就甩开下人,跑到陛下跟前瞎晃悠了。 ” 蒋琬琰见到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好笑,语气也带了几分调侃。 “怎么你倒是比本宫的反应还大。” “娘娘” 琇莹饶是向天借胆,亦不敢出言顶嘴。 她独自生着闷气,过了会,实在憋不下这股恶心,便扭头向外跑去。 此时,一直静立不语的琇琴,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娘娘当真不在意” 蒋琬琰两指各拈起宣纸的一角,将公孙凝那张如同鬼画符般,不堪入目的字迹扔远。 “陛下最烦死缠烂打。公孙凝缠了这么多年,只怕他这心里比谁都厌烦。” 话落,蒋琬琰垂下眸,陷入思索当中。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琇莹那ㄚ头。性子急,办起事儿来毛毛躁躁的,早晚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份代价会来得如此地快。 琇莹本就是个十五、六岁,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姑娘。出门蹓跶几圈后,气就消了大半。 再一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失言,便觉脸上无光,说什么也不敢回去认错。 何曾想,走着走着竟会碰上怒气冲冲而来的公孙凝。 她身后跟了个头顶双鬟髻,散珠花,脸白如玉的婢女。 正手提裙摆快步追赶着,口中还不忘劝说道“小姐,您消消气啊乾元宫是军机重地,自然不得随意出入。” 公孙凝听后越发恼火,抬手,泄恨似地把一巴掌狠狠甩到为首的婢女脸上。 “闭嘴难道你没瞧见,那些侍卫见着本小姐的时候,面色铁青的像是看见瘟神吗 ” “贱人,都是些贱人” 公孙凝像失心疯似地尖声吼叫,吓得琇莹连忙寻了处隐蔽的地儿躲藏。 她蜷着身子,缩在蓊郁的树丛后头,好半晌才等到动静平息下来。再仰头去瞧,却望见十分骇人的画面。 湖面上波光涟涟,点缀着四周的芳草嘉木,画意天成。 只可惜这幅画中的女子,走起路来嘣嘣哒哒,又作又矫情,毁尽了整体的美感。 琇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寻到伫立在湖岸的紫衣男子身上。他身段挺拔,体态颀长,气度更是出众不凡。 单看背影,的确像极了陛下,然而 公孙凝丰唇大张,百般娇媚地唤道“皇帝哥哥,凝儿就知道您还是舍不得我的。” 说罢,她不顾男女大防,张开双手环住对方精壮的腰身,半边脸蛋亲昵地贴在他的背脊。 公孙凝隐隐察觉到男人颤了一颤,极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她不禁疑惑地轻喃出声“皇帝哥哥,您不说大点儿声,凝儿如何听得清呀” 唐珷没转身,只将瘦而结实的手臂向后一伸。接着,用力勾住她的头发,把人拽到自己跟前。 而他那双,与唐琛如出一彻的薄唇,此时正紧紧贴着公孙凝的耳廓,道“本王问” 接下来的几字就如惊雷般,劈在耳边。 “你这人什么毛病啊” 这一嗓子,把公孙凝吼得向后跌出几步远,左脚绊右脚,屁股重重着地。 “哎哟,好疼” 唐珷目光下移,只见她那条百蝶穿花长裙,不知何时已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露出底下沾满尘沙的纤足。 真是狼狈至极。 然而,他非但没有半点可怜之心,反倒还出言讽刺道“疼得好不疼个几次,哪里学得到教训” “好端端的兴致坏了大半。这湖景,不赏也罢。”说完,唐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远处,亲眼目睹全程的琇莹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女的声音,清脆嘹亮,惊动了正是有气无处发的公孙凝。 她由著婢女左搀右扶,慢腾腾地踱到琇莹的藏身处。长眉高高吊起,满面的怒气横飞。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这可不是一只” 公孙凝捏着她的下巴,如同惩罚般,把尖细的指甲狠狠掐进她的软肉里,目光冷戾,“找死的兔崽子么。” 琇莹吃痛地呜咽一声。 强忍住痛楚,仰起头来,直视着她气红了的眼道“公孙姑娘可别忘了,这里是宫中。” 闻言,公孙凝低低笑开,随即又扬声大笑,仿佛听见多么荒谬的笑话似地。 “我虽动不了皇后。可也不至于窝囊到,连皇后身边的一条狗都动不得。” 话落,公孙凝便扭过头,恶狠狠地指挥尾随在后的家仆,道“给我打没打到见骨前,不准停下” 仆从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抡起袖子朝琇莹瘦小的身躯打去。力度凶猛,似欲卸人胳膊,断人腿脚。 琇莹只觉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呛得难受,索性由著淋漓的鲜血自口中迸出。 正当她意识逐渐迷离,半只脚已然跨入鬼门关的时候,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怒斥。 “全都住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眼线 “全都住手” 这道声音恰如古钟,不仅浑厚宏亮,更延绵数里,顿时震慑住周围所有人。 公孙凝瞅见来人后,突然浑身发冷,两条又白又嫩的玉腿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几乎可说无所畏惧,却独独忌惮面前的姑婆。 “凝儿拜见太皇太后。”公孙凝姿态放软,匍匐行了个大礼。 太皇太后年纪已长,却不糊涂。虽然早早地幽居深宫,避不管事,但凡是由她出手,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她对畏缩在角落里,血肉绽开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把这姑娘就近抬到临华殿,再用哀家的名义去请太医。” 语气微顿,太皇太后又转头向身旁那名高瘦的婢女,示意道“夏青,你也跟过去瞧瞧吧。 ” “奴婢遵旨。”夏青沉声应道。 待人散去后,太皇太后才转身欲提步离开。行出几步,见公孙凝还像石塑雕像般呆愣在原地,她不禁皱紧眉头,厉声道“过来。” “是” 那厢,蒋琬琰刚得了信儿,便急匆匆地赶来,连身上的衣着都来不及更换。 她强忍住难闻的血腥味,弯身靠近,便看琇莹的衣衫从肩膀处碎裂,一路破开至腋下,露出大片血糊糊的肌肤。 虽然所有伤口,都已经过妥善地包扎处理,可细细密密的白布条缠满周身,却也慑人。 “琇莹姑娘方才已经醒过一回,性命无碍。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凤体。” 夏青口齿不算伶俐,但胜在沈稳而有条理。 闻言,蒋琬琰偏过头,望向一旁年过三旬的妇女。 老祖宗定下规矩,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岁者令出宫。仅有极少数,深得主子青睐的方能继续服侍。 夏青即为一例。 再加上她身量高挑,站在众女中显得格外醒目。蒋琬琰用不着思索,就回想起此人的来历。 “本宫记得,你是这月刚调过来的” 夏青颔首,“难为娘娘记得,奴婢不胜荣幸。” 蒋琬琰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往正厅走。 “本宫想单独和夏青谈谈。”一顿,她仍不忘仔细嘱咐屋里其他婢女,道“好生看顾琇莹,有事儿立刻禀告。” 临华殿虽无人居,夏青依旧谨慎地掩好门窗,以防隔墙有耳。 蒋琬琰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语气和缓了几分。“先前只听说,你原来在庄太妃跟前当差。没想到,居然还有本事请动太皇太后。 ” “娘娘抬举了。奴婢人微言轻,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关心小辈罢。” 夏青说得不假。 这件事同时牵涉到公孙凝闺中名誉,以及皇后的威信,可大亦可小。太皇太后既为人长辈,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蒋琬琰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据本宫所知,你与琇莹素来不对盘,今儿个为何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 ” 夏青犹豫半晌,才缓缓道来“说来也不怕娘娘见笑,奴婢的确不喜琇莹姑娘。可一旦出了凤栖宫的门,凡事皆得以皇后娘娘的利弊为考量” “否则,便是失职。” 蒋琬琰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方说道“琇莹如今的伤势,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无法养好。从明儿起,你便进里屋来伺候吧。” “多谢娘娘提携。” 夏青轻声应着,看似宠辱不惊,实则悄然松了口气。 她在凤栖宫潜伏已有好一阵子,竟到现在才勉强混上位,实在有愧于主子的信任。 思及此,夏青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业朝宫禁森严,城门入夜落锁后,除夜巡的侍卫外,任何人皆不得于宫道上走动。 同时意味着,具有特殊身份者能够伺机行动。 妇人穿着黑袍,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连半点儿皮肤或毛发,都不曾显露在外。 种种迹象,实在令人无法不起疑。 偏生那些巡守的侍卫,非但没有上前拦查,反倒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妇人步履匆匆,直到脚跨乾元宫前的台阶时,才用俐落而迅速的动作褪下那身累赘的衣袍。 “奴婢夏青,特地前来覆命。” 她虽长脸瘦瘪,两颊陷落,但上了年纪的面容却仍然精神。 帝王眸光微敛,目中清冽的仿佛暗藏锋芒,“起来回话。” 夏青斟酌着字句,开了口,“依奴婢这段日子的观察,琇莹姑娘本性不坏。但自视甚高,颇为自负,并不适任一宫掌事。” 这点也是唐琛最初,决定将她安插到凤栖宫的主因。 “嗯。”他顿了顿,忽然一改淡漠的口吻,变得啰唆起来。 “蒋府这么多年没有个当家的主母,教养出来的丫鬟婢子,自是比不得宫里的严谨。日后,恐怕还需由你多加操心。” 夏青听后,猛一愣怔。 她跟随当今陛下的时日不短,自认对于唐琛的脾气还算是清楚,比如 他从不多言。 言多等于废话,诸如夏青等下属都相当明白这条原则。因此,当唐琛款款道出这一长串话时,她着实是震惊的。 夏青弯腰屈膝,语气恭谨,“这本是奴婢该尽的义务。” “至于公孙氏那边,”唐琛双眸疲倦地阖起,右手一抬,轻轻按住太阳穴,“不必手下留情。” “奴婢明白。” 换作往日,夏青定会在这时自行告退。 可如今,她却忍不住多嘴道“皇后娘娘是个顶顶重情的。这几日难免伤心牵挂,陛下不若多挪些时间去陪着娘娘。 ” 闻言,唐琛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答腔,但夏青知道他是听进去的。 她低头莞尔,正欲默默跪安离开时,又听见唐琛幽幽地说道“皇后先前穿过的那件粉色抹胸很好看。” 夏青脚步一顿,随即绽开笑靥,“诶,奴婢晓得。” 于是当晚,蒋琬琰在沐浴洗身过后,突然发觉自己挂在衣架子上的亵衣似有调换的痕迹。 为防有心人设陷,她当即唤了贴身婢女近前询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青摊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抹胸,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扯着谎道“奴婢方才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这件布料沾上了点尘灰,只得赶明儿再送去浣衣局清洗。” 她顿上一顿,便欲跪地告罪。 蒋琬琰连忙伸手去扶,语气平缓,“亵衣穿在内里,也没有非得哪件不可。你动不动就下跪,好像本宫多不近人情似的。” 夏青缓缓起身,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娘娘待下宽和,宫中人尽皆知。” 见蒋琬琰没答话,夏青立即收回溢出的笑意。 她平日里虽然总以严肃的面孔示人,但好在年龄稍长,过去也曾与宦官结过对食,多少懂点儿小夫妇间的情趣。 尤其是,像陛下那般的男人。 白日在外,旁人只配看见他的冷漠与疏离。可当夜晚闭起门后,唯有那藏在锦帐香衾里的娇娘子,最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满腔热血。 捂没捂暖,她会知晓。 夏青眉头微动,心间正感慨于陛下至深的用情。然而,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眼中那“冷酷”又“淡漠”的男人,竟然还能翻出各种堪称厚脸皮的花样儿,来调戏如娇花般,一碰就羞的皇后娘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推锅 结果当晚,唐琛并没有亲自驾临,只是差遣御前总管张汜清过来传话。 张汜清既能在皇帝跟前稳坐第一把交椅,也是个惯会审度情势的。 平日里为人虽高傲,但每每见到这位皇后时,都一再放低姿态,小意讨好。“启禀娘娘,陛下今晚留了燕王爷宿在宫里商量政事,不便过来,还请您早些歇了。” 夏青闻言,连忙接过话头道“武举在即,陛下难免有要事与王爷相谈,实非得已。” 蒋琬琰眼瞅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瞧他们这一个个紧张的,难不成她还需要跟自己的小叔子吃醋么 她摆了摆手,似提醒又似警告地说着,“烦请公公转告陛下,少喝点儿酒。” 张汜清听后,低垂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诧。 虽说燕王唐珷好酒,并不算什么秘密,且几乎次次都会拉着陛下小酌几杯。但唐琛担心酒气熏人,从未在饮酒后临幸凤栖宫 没想到,皇后娘娘仍旧知道得这般清楚。 张汜清躬身应道“陛下得知娘娘关心,必会格外保重龙体。” 待他走后,蒋琬琰起身从妆奁中取出盒质地上好的雪灵膏,递到夏青手里。 “这款伤药对除疤、消痕的效果显著,你拿去交给琇莹。”一顿,她忍不住叹了声息,“那ㄚ头最是爱美,可别落下伤疤才好。” 夏青将膏药拢于袖中,收妥后便退出屋外,只留蒋琬琰独自小憩。整座凤栖宫,归于一派的宁和。 与此相比,位在宫外的摄政王府可真是鸡飞狗跳了。 “你看看你,把好端端的闺女纵成什么样子了”摄政王妃冯氏直指着丈夫的鼻头,骂骂咧咧。 “这些年,无论你干了多少糊涂事儿,我都可以装作听不到、看不见。唯独一件,我绝不肯退让。” 冯氏死死咬住牙根,一字一顿地说道“别让凝儿嫁为皇妃。” 公孙弘毅暗自皱眉,显是有些不以为然。 “本王曾经应承过凝儿,她若是看上谁,便将那人招赘进府,即便她中意的是当今陛下。” 这句话说得有些歧义。 冯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不可能对丈夫的计画毫不知情。但当她亲耳听闻时,仍旧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谋逆,可是诛十族的重罪。 “只不过,王妃说得也没错。”公孙弘毅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胡须,道“咱们这闺女家世好,样貌好,世间什么样的夫君配不起哪有上赶着给人当妾的道理。” 说罢,他便转头向呆坐在旁,两眼板滞的公孙凝说着,“闺女啊,依爹爹看,燕王倒也不逊于皇帝多少。亲兄弟嘛,总该承袭点儿风范。 ” 公孙凝自打和太皇太后谈过话后,整个人就晕乎乎的,连神智都不甚清楚,只一味地哭泣。 公孙弘毅停顿半晌,迟迟没等来应有的答覆。再多的耐心,也抵不过一分又一分的消磨。 直到最后,才终于听见她抽抽噎噎地哭诉道“女儿心仪的是皇帝哥哥,长得像他不行,性子像他不行总归一句,不是他就不行。” 冯氏见状,立刻颤巍巍上前按住她的双肩,语气慌乱。“凝儿你还小,你不懂,把一生搭在不懂爱惜你的男人身上,那滋味儿有多苦” 冯氏态度诚恳,只恨不得掏心掏肺,看在公孙弘毅这事主的眼里,难免有些不悦。他虽有几房美貌娇娘,却宠爱有度,未曾动摇过她正妃的地位。 在这允许奴婢买卖,人命轻薄如纱的时代,的确算不得过分。 然而,即使他有心顾及妻子的尊严,却也在同时,把一个女人最需要、最渴望的疼爱全给了妾侍。 这些,冯氏都忍了。 唯独不愿见自己视为命根子的女儿,再步上她的后尘。 公孙凝的柔肩细膀被紧紧地钳制住,想挣,又挣脱不开,只得哽着声道“凝儿不怕苦。” 她声音细微,有如病弱的幼猫,看上去怪惹人心疼的。 冯氏定睛看向面前模样可怜的闺女,眼神微滞。 倘若换成平时,她这会儿只怕早把屋里的家具砸了个遍,发泄解恨。哪里可能像像今日这般,哭得双目红肿,却一声不敢吭。 冯氏眼珠转了转,想来能让自家女儿蔫成这副样子的,也仅有宫里头那位老祖宗。 于是,她不禁疑问出声“凝儿,太皇太后可有说些什么” 闻言,公孙凝彻底怔住了。 姑婆今日说过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无比清楚。可那番话她却宁可化作心酸,烂在肚里,一辈子都别想起来才好。 姑婆声色俱厉,言下毫无转圜的余地,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微薄的念想全给掐断。 “若想嫁给皇帝,有的是办法。你可以争,也可以去抢,但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一场空。” “因为你拼了命夺来的,只不过是虚荣。而皇后不争不抢就获得的,却是皇帝的真心。”说完,姑婆便垂下了眸。 她之所以敢说得这般笃定,是因为自己曾经亲眼见过。 孙子在提起孙媳妇时,瞳中那股欢喜稀罕的劲儿,仿佛对方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是重中之重。 公孙凝嗫喏半晌,才含糊地道了句“姑婆说,册封郡主的懿旨是颁不了了。” 话音落地,公孙弘毅的脸色顿时沉了三分。 抬起头正欲发火时,又听得她说“且若不想触怒圣颜,就必须以命偿命,将今儿个在场的所有婢女统统杖毙。” 冯氏身居后宅,从小见识过的手段不在少数,当即便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出手打伤凤栖宫婢女的,并非公孙凝本人。因此,事发后她该着急的不是否认,而是设法把自己从中摘干净。 太皇太后无疑是个睿智的长者。只不过,持斋茹素已久,许多人都遗忘了这位二度垂帘听政的奇女子。 然而,当年若不是有她的这层关系在,先帝又怎会放心将摄政王的权位交给蛮横的公孙弘毅 说到底,公孙氏能有如今的荣光,抹不去太皇太后的功劳帐。 为此,饶是公孙弘毅有再多的气忿,也不好明晃晃地违抗她的意思。只得硬生咬碎一口银牙,将后面的话儿悉数吞入腹中。 眼看时辰已晚,公孙弘毅也懒得再去折腾,径直歇在了正妃冯氏的屋里。 冯丽霞年轻的时候,倒也算个美人儿。 名门闺秀的身份,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气质,好不清秀。 但成亲数十年,盈润的碧玉逐渐熬成残柳枯荷,便再无法吸引丈夫的目光。 公孙弘毅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 夜里下了点小雨,稀稀拉拉地撒落在树杈间,激起聒噪的蝉鸣,处处皆像极了那日。 素来端庄的钱太后,在月色的催情下面带酡红,神采明媚。竟迎着他炙热的注视一件一件褪去外袍、襦裙、中衣。 最终连私密的抹胸,也被扯开扔到旁边。 艳色无疆。 公孙弘毅这辈子,从没如此被欲火焚烧得几乎失去理智,当下便欺身直进。 待两人尝过几回云雨情后,早已辨不清指尖的黏稠,究竟是源自于潮湿的空气,抑或旁的。 因着外臣出入宫闱不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仅仅尝过一次轻狂的滋味。 回忆像过往云烟,缭绕在公孙弘毅的心头。从此,得不到的成了胸口一颗朱砂痣,摸了会痒,挠了会痛。 冯氏不知丈夫正神往着旁的女子,几步上前剪掉烧得正旺的蜡烛用那双布满皱纹,不再红润酥软的手。 天边繁星万点,深夜已降下帷幕。 唐珷在几轮推杯换盏后,便半醉半醒,索性直接撂倒在乾元宫的软榻上,说什么也不肯起。 张汜清站在边上,颇有些为难地试问“陛下您看,是不是遣人把燕王爷抬到偏殿休息好些” 唐琛不禁轻哼了声,“不必,他爱躺哪儿躺哪儿吧。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怕着凉” 说罢,唐琛便披上外衣,穿好鞋履,出门散步醒酒。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两扇朱漆的红板门儿前。 顺着嵌有九九八十一枚鎏金铜钉的门面,往上看去,便见门楼上高高悬挂着块红木匾额。 凤栖宫三个大字,庄严气派。 守门的宫女正打着小盹,乍一瞧见皇帝伫立在眼前,差点儿把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 她连忙行礼,可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被对方冷着脸制止了。接着,唐琛侧身越过小宫女,径自往皇后的寝殿而去。 他脚步极轻,悄无声息地就走近了床前。大手一撩,层叠垂坠的纱幔顿时散落开来,露出内里纤细的人儿。 蒋琬琰似乎睡得挺沉。鼻息微微,呼气如兰,模样实在招人怜爱,只不过 眼看单薄的被子已经往下褪到她的小腹,唐琛忍不住皱紧眉头,替她把被角掖好。 他的本意很单纯。 原先只想见上一面,以缓解无处排解的思念。但当真正见着了她,心绪又突然变得不那么单纯。 鬼使神差般,唐琛低头噙住了她柔软的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服不服 暑月燠热,朝阳穿透窗棂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晕,照得蒋琬琰眯起了眼。 于是,当夏青端着盘红的像玛瑙的冰镇葡萄走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情景。 佳人抬起手背,几乎挡住大半张脸,仅露出两片娇艳的红唇曝晒在阳光下,软得像要被消融似的。 她不禁笑说道“娘娘今儿个倒是不贪着睡。” “这心里装了事,便怎么都睡不安稳。”蒋琬琰应了声后,又随手拈了颗色浓味香的红葡萄入口。 葡萄皮儿薄,汁水足。含进嘴里的瞬间,如蜜般清甜的汁液顿时瞬间溢满齿颊,十分可口,像是 昨晚掺着酒气的吻。 蒋琬琰那会儿刚清醒,正是神思迷茫的时候,只觉有股冷香窜入鼻尖,带了几分强势。紧接着,喉腔里便扬起烈酒的辛香甘醇。 他吻得专注而认真,教蒋琬琰十分犹豫,不知是否该在此时睁开双眼。 好在,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她索性继续装作沉睡不起。 而向来精明的唐琛,许是受到酒精的干扰,头脑亦不复平时的清醒。竟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呼吸早已被方才的强吻给打乱。 随后,他又呆站了一会儿,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 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趁着夜深人静耍的流氓,会让对方逮了个正着。 思及此,后知后觉发现被占了便宜的蒋琬琰,撇撇嘴,伸手去捏第二颗葡萄。 夏青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蒋琬琰虽没休息好,但眼角眉梢却隐含着笑意,没有半点不悦之意,适才张口说道“琇莹昨日夜半便清醒过来了。” 琇莹的伤势看着怵目,实际都是些皮肉伤,还未严重至伤筋动骨的地步。若好生服药调养,不出两三日便可下床走动。 蒋琬琰扬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夏青不急着言语,反倒从怀里取出那盒未曾拆封过的雪灵膏,双手呈上。 “琇莹醒后,情绪一直冷静。非但没有出言埋怨公孙姑娘,还道这回算是受些伤学点儿教训,以后再不会鲁莽行事。” 蒋琬琰接过袖珍的瓷盒,用手一拧,便把盒盖转了开来。 盒子里的膏药甜如花蕊,清似雨露,且膏体像凝脂般细腻通透,是千金难得的珍品。 赏给琇莹的时候,她内心没有半分的不舍。可如今,被原封不动地退还回来,却教蒋琬琰胸口闷得难受。 仍在蒋府那会子,琇莹便是大院里最水灵的姑娘,论样貌、论气质皆不输好人家的小姐。 姨母相中她是个端得上台面的,这才拨进蒋琬琰屋里伺候。 而琇莹也素来宝贝自己那张美貌。平日里稍有点儿小擦伤,便着急得四处寻医,惯得很是娇贵。 蒋琬琰万万没有想过,这般爱美成性的小姑娘,会放任一片凝雪似的肌肤留下可怖的疤痕。 瓷盒的质地如玉,攥在手里时微生凉意。蒋琬琰细细把玩了一阵,问“原因呢” 夏青琢磨片刻,继而开口“琇莹只说这些伤痕亦是经历的一部分,不欲抹煞。至于其他的,待她伤势好全娘娘再亲自询问吧。” 蒋琬琰颔颔首,不置可否。 见状,连向来话少的琇琴,都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二公子筹备多时的武举考试就在这几日,琇莹也是不愿节外生枝。” 公孙凝欠下的这笔帐,她不会忘,但确实不需急于这时清算。 蒋琬琰刚咽下一口气,却不知,早有人不声不响地就替她出了这股恶气。 今晨卯时,天刚泛亮。 悠悠醒转的公孙凝四处张望后,见周围没有半个侍奉在侧的婢女,正欲发作。她用力打开房门,随即,一幕异常瘆人的景象映入眼帘。 四方的院子里,横陈着满地的尸首。 且对方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居心,甚至刻意将这些遗体像展示品般,码放得整整齐齐。粗略估算,约有十几号人。 残忍而又血腥。 阴冷的风划过脸颊,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公孙凝猛然抬起头,惊见天边一整片的云彩像是浸了血,显出猩红的艳丽。 公孙凝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饶是她再蛮横,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箕的姑娘家。乍一看,那些曾与自己有过主仆情谊的ㄚ鬟婆子横尸在眼前,便禁不住失声叫喊起来。 她声音凄厉,似利刃般狠狠地撕裂宁静的空气。顿时间,整座摄政王府都被惊动了。 而同样处于骚乱的,还有这间位于城郊地带的客栈。 今年由于崇德帝的重视,武举考试操办得格外盛大,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赴京应试。 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考生,或投奔亲戚,或暂居旅店。以致京城附近的客栈,早在三天之前,陷入一房难求的困境。 少数考生来得迟,寻遍京畿也觅不到个歇脚的去处,竟动了歪心思,试图用拳脚解决问题。 这些人也不管客栈里尚有许多住客在用膳,当众就对店小二动起手脚来,简直与恶徒无异。 “太不,公子。” “您是否需要属下去让他们闭嘴” 说这话的人,是个小厮打扮的青年。 此时,他半具身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低声向面前正小口扒饭的矜贵男人请示。 霍容辞对争执的内容,其实并不感兴趣。但经过整整半月的骑马赶路,他倒是挺乐意拿这几个莽夫试试身手。 “你在这儿候着,等爷活动活动筋骨。”话毕,霍容辞便搁下碗筷,起身往群众斗殴之处走去。 他在东宛国,素有小魔王的称号。 虽生得俊朗倜傥,但心性极野。别说地痞混混,连一朝丞相他都敢把人打得满地找牙,叫苦不迭。 这会儿也是,明明能够速战速决,仅用三两下就将对方摁在地上摩擦。 可他偏不。 霍容辞有心让对手仔细品尝痛苦的滋味,迟迟没有往要害出击,反倒不急不躁地与他们周旋。 直到那些莽夫不堪屈辱,主动投降,才一人一拳给了个痛快。 “服气了么” 霍容辞脚踏在为首闹事的男子背上,使劲儿踩了踩。见那人死命地点着头,像是怕极了的样子,便一脚踹开。 “服气了,就滚出你霍爷的视线。” 完事以后,霍容辞无视了从四方投来的各种目光,走回座位。 刚抬起手来,打算为自己斟杯清茶时,却听闻藏身在暗处的影卫萧然开了口,语气略带鄙夷。 “公子,依臣看来,业朝的武人就如绣花枕头。外表绣得五彩斑斓,里面却塞着一包稻草。” 霍容辞仰着修长的脖颈,咕咚咕咚地将茶一饮而尽,以解口渴。 他先是用手帕擦净嘴角的茶渍,随后幽幽说道“武人萧然,你未免太高看了他们。” 霍容辞目光一凛,微抿的唇不自觉溢出声冷笑。 “方才那些人不是正儿八经的考生。撑死了算凑人数的,没准儿到时候连试场都进不去。” 闻言,萧然不禁一怔。 他虽信任主子的判断,却也忍不住脱口问出“太子殿下如何得知” 尾音未落,他已双膝跪地认错,“属下知罪。” 霍容辞摆了摆手,毫无所谓地道“你这一路上,统共喊错二百一十七次。若我真想治罪,你早该死个百来回了。” 萧然缓缓起身,神态中不难看出几分赧色,“属下实在是不敢对您不敬。” 霍容辞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前,我曾与业朝当今的皇帝打过交道。” “他自是少年出英雄,又怎会引领出一帮不中用的狗熊”说完,他便不欲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看向窗外。 由此处望去,碰巧可见远处皇城的轮廓,磅礡而壮丽。更为重要的是,它严密得几乎无处可破。 业朝的武举考试,区分为武艺与策略两个部分。 前者主要考核举重、立射、骑射以及马术,而后者则是针对策略和兵法,所设计的笔试。 待所有项目进行完毕后,统一由监试人员负责加总成绩,择优录取,保证公平公正。 虽说唐琛早在先前,便下令指派唐珷作为主考官全程监考。却无法完全安下这颗心,仍旧在举行武艺考试前夕,亲自前往场地视察。 唐珷刚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瞅见那座架在百米开外的箭靶,散漫的情绪瞬时烟消云散。 他伸手指向正中的红心,笑说“臣弟倒是许久未见,皇兄那堪比神射手般的技术。要不,趁着今儿个就咱兄弟俩在场,比试几把” 唐琛闻言的即举弓瞄准,右眼微眯着,下颚线条绷。 正当唐珷以为紧接着,羽箭便会“嗖”地一声脱弦,继而精准地落在靶心时。他却临阵松了手,语带调笑。 “朕对于差距过大的比赛,没兴趣。” 有亲哥这么羞辱弟弟的 唐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想回嘴,就见张汜清急匆匆来报“启禀陛下,东宛国太子进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作画 “霍容辞” 虽说早在先前便有风声传出,但唐琛仍旧免不了片刻的震惊。 霍氏身居太子之位,一言一行皆对朝堂影响甚巨。极难想到,这样的他竟会只身犯险。 实在是不按牌理出牌。 唐琛沉吟半晌,忽而轻笑起来。“他想进城,可以,君臣之礼不可废。” 闻言,张汜清愣愣地仰起头,就见帝王俊俏的面庞染上一抹寒霜,声音冰冷至极。“当面给朕嗑个头,他来不来” 眼看张汜清呆杵在原地,动都不动,唐琛不禁疑问出声“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陛下的注视下走了神,连忙跪地答道“霍太子说,陛下这几日忙于为武举奔波,不适合叨扰。改天再捎上见面礼,正式前来拜会。” 他若真觉得叨扰,又怎会拣在这个当口上京 唐琛轻哼,懒得扯破那人伪善的嘴脸,只道“拨一队人马,好生保护霍太子。” 他说这话时,几乎一字一顿,把每个字眼儿都咬得格外清晰。 “奴才遵旨。” 话落,张汜清抬起手,抹了一把额上淋漓的汗水。 明明已经近身服侍陛下这么多年,他偶尔还是会被这副气势给震慑得木然愕住。 唐琛并不经常着正装,今日难得明黄锦袍加身,便尤为扎眼。整个人都仿佛浸染在光芒中,令人不敢直视。 张汜清低垂着头,悄声退下。 直到这会,刚才一直忍着没出声的唐珷,方开口说道“天地间的事物皆是盛极必衰,剥极必复。东宛国积弱已久,霍太子是个有心的,必然会设法振兴家国。” 唐琛早已习惯他这个胞弟,以散漫的模样来伪装自己。因此,乍一听见他对局势的分析,倒也没表露出任何意外之情。 若论揣着明白装糊涂,唐珷只怕是世间数一数二的。 他说得固然可取。 然而,东宛地处偏僻,大片大片的荒草覆盖了全国境内,不利农作生长。 任凭霍容辞胸怀治国方略,没费个十年八年,也难以发展起来。更别谈,要赶超物产丰饶的大业了。 唐琛对此不甚在意,只道“走吧,回宫。” 一路上,唐珷将京城近日里发生过的的趣闻,全拿出来说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及自己的私事。 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会识趣地闭上嘴。可唐琛不仅要问,还要往他的痛处直捣而去。 “你这趟从燕地回来后,见过纪华琅了么” 唐珷少见地沉寂下来,半天才从齿缝中勉强挤出两字,“没有。” 语气一顿,他立马又扬起声来嚷嚷道“平阳侯那老头,自个儿脾气臭就罢了,连带着唯一的独女也被他教得这般执拗,当真是” “当真是” “真是” “是我错了。” 唐琛听后,仅是但笑不语。 倘若男人光是听见一个女人的姓名,就能有这般反应。那么名字的主人,必然是他心心念念不肯舍的对象。 唐珷只当作他是在取笑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罢了吧,别老说我的事儿。” 随后,唐珷就把话锋一转,迅速地指向别处。 “皇兄猜猜,那日臣弟在旧城街见着了谁” 不待唐琛回覆,他便自问自答道“蒋家的二公子,蒋兆洲。” 蒋兆洲在家中行二,是蒋琬琰一母同胞的嫡兄。 唐琛瞧过几回,长得挺俊。淡淡的络腮胡衬托得五官更为硬朗,尽显男儿本色,只不过 “话又说回来,这蒋府满门皆是些糙汉,究竟如何生养出像皇嫂这般柔弱的女子”唐珷存疑已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闻言,唐琛稍有犹豫。 他其实并不乐意把蒋琬琰的家事拿来说嘴。因此,即使对方是他最为信任的亲人,也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 “皇后的娘亲蒋孟氏去的极早。蒋骁平时随便惯了,担心自己对女儿照顾不周全,特意请来亡妻的姐姐,也就是皇后的姨母手把手教养。” “孟氏” 唐珷细细回想,不多时,就拼凑出片段的印象,“是宁安侯夫人孟静如传言被外室侵门踏户,逼回娘家,处境挺惨的那位” 话音刚落,唐琛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冷戾。“不该说的话,就憋紧了。” 唐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说道“孟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传说当年,她所作的画甚至一纸值千金,不知多少人向往呢。” 眼见唐琛的面色正逐渐缓和,不再那般难看,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皇嫂师承孟夫人,丹青水平应是相当地高” 唐琛未经思索便道“尚可。” 他不禁啧啧两声“皇兄您这样是讨不了小姑娘欢心的。” 唐琛好笑地瞟他一眼,“你行等华琅何时点头同意嫁了,再说这话吧。” 说完,他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下,调转方向,朝着反面走去。 唐珷瞬时没反应过来,已经在他身后落下一大截,“皇兄,您去哪儿啊” 唐琛头也不回地道“你皇嫂,来么” 当蒋琬琰乘坐着銮轿,一路摇摇晃晃抵达颐心湖畔时,便见两人正背对着她观赏湖景。 身形颀长,装束齐整,望而知有贵气。 “臣妾见过陛下。” 蒋琬琰缓缓行了个礼。欠身的动作,牵动悬于耳际的明月珰,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免礼。”唐琛说着,向张汜清使个眼色。 后者当即会意,掬着满面的笑容上前。 “这艘画舫的建造费时大半年,直到前不久刚落成。陛下便时刻惦记着,与您一同游船赏景。” 这下,蒋琬琰才恍然发觉,湖岸停靠着一艘气派的双层画舫。 流线的船身,以朱漆绘云纹为饰。而梁柱则描着些红蓝的彩画,外观清雅,设计细致入微。 蒋琬琰顿了顿,随即走向唐琛身旁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忙得分身乏术吗怎么” “想你了。” 这话一出,蒋琬琰俏脸上顿时泛起淡淡红晕,眼波流转间满是娇羞。 唐琛见状,低低地笑起来,连宽肩都止不住轻轻颤动。许久,他伸出手,趁着蒋琬琰不察的时候牵住她纤软的小手。 蒋琬琰没有反抗,而是空出另一手来挽着他结实的手臂。 船舱内空间宽敞,少说可以容纳二三十人。 唐珷为着回避,坐在与帝后相隔数个位置之外,独自饮茶。耳边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引得他频频回头,却不好插话。 唐珷顿时有些不明白,人家两夫妻出游增进感情,他一个单身汉眼巴巴地跟过来做甚 画舫自湖畔悄然驶出,划过碧波清水,慢慢滑向湖的中央。 唐琛偏过头,对着陈列在云石茶几上的画具,扬了扬下巴“为朕作一幅画” 蒋琬琰对于自身的绘画水平,倒是颇有信心。 她的姨母,出自名画师方旭之门下,画技纯熟。 且因方旭之是个极有傲气的文人,轻易不收徒。故而这种独特的画风,最终仅有两名女徒习得。 孟夫人是其一,另一位则是 蒋琬琰抬眸,笑盈盈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只臣妾一人作画多无趣,陛下也来” 唐琛举着茶碗的大手微顿,听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已经笃定了他擅长丹青似的。 蒋琬琰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只得接续着道“虽说绘画创作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图个乐趣总是不错,陛下可愿与臣妾比试一番孰好孰坏,由小叔来评鉴。” 张汜清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笑靥明媚的女子,心道敢在至尊无上的帝王面前这般言语,实在是被娇纵得有恃无恐。 “好。” 唐琛答应得毫不犹豫。这一点,倒让唐珷颇感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皇兄不仅好书画,且深具这方面的才华。 然而,自从两人的生母熙妃逝世以后,皇兄便再也不肯提起画笔,心里似隐隐有些排斥。 蒋琬琰略一思索,“以山水为题,作画时间定一个时辰” “行。”他回答得十分爽利。 唐琛熟练地握笔,五根修长又有力的手指轻轻包覆住笔杆,架势十足。 正欲落笔,他却在笔尖触及画布的前一刻缩回手,语气微扬“既然是比试,总得下点儿赌注。说吧,若是你赢了,想要朕给你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愿赌服输(捉虫) 想要什么,蒋琬琰还真没想过。 她早已打算好,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都直接认输。毕竟出门在外,哪里能不给自己丈夫留点脸面 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较真。 唐琛见她面有难色,只当是做不了决定,便体贴道“不急,你慢点儿想吧。” 接着,着手开始作画。 不得不说,绘画能够驱杂念,养心性。 蒋琬琰起初翻涌的心绪,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渐平和。 周围静得仿佛只剩下微风拂过水面,所溅起的浪涛声,杂揉着唐琛沉稳的呼吸,祛散了她内心所有的焦虑。 蒋琬琰执笔,一勾一撇的刻画出眼前风景。 相比起花鸟画看重生机,山水的描绘更为侧重豪放的气象。运笔最好如高山坠石,遒劲有力。 然而,她却反其道而行,巧妙地利用浓淡相间的墨水,将湖水的柔情展现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 蒋琬琰刚画到一半,唐琛已经全部完成并搁下笔。 他手托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的像要把她整个人刻进脑海里。 良久过去,蒋琬琰才从画布后方探出半张脸蛋。两只眼睛忽闪着,每一顾盼总是撩人。 “好了”唐琛问。 蒋琬琰略一颔首,便示意夏青将画架调转过来,供众人观赏。 她的底子算不上厚实,但却胜在气韵生动。 唐琛多觑了几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只差没把夸赞的话挂在嘴边罢。 而憋闷许久的唐珷,恰好在此时发挥了他厉害的嘴上功夫。 “瞧瞧这构图,这笔力,这色彩皇嫂简直是神仙作画,与那些负有盛名的山水大师相比,也丝毫不逊于色” 他这番溢美的说辞,倒夸得蒋琬琰有些羞赧,只得陪着笑。 唐琛见状,两道剑眉不自觉皱起,“够了,打住吧。” 唐珷乍然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张嘴夸皇嫂几句,怎的竟还犯了他的忌讳 直到看见,唐琛侧身挡在那娇小玲珑的人儿面前,硬生生隔开两人的视线,适才领悟过来。 哦,敢情还不许妻子对别的男人笑呢。 蒋琬琰又笑道“别光顾着说臣妾,也让咱们瞧瞧陛下的作品吧。” 唐琛勾唇哂笑,刻意把揭开画布的动作放得又缓又慢,卖弄着玄虚。 蒋琬琰也曾想像过,他笔下的世界该是什么模样,是繁华,或是清简。 但当那幅画面真正映入眼眸时,她仍旧忍不住怔忡了片刻。 他的画中丝毫不见任何山水,有的只是正低着头,垂着眼,专注于当前画作上的蒋琬琰一人。 清风把她盘的髻吹得有些凌乱,其中几缕细发垂落到额前,不那么规整,反而更显出妩媚来。 而唐琛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竟在收尾时增添了一笔。于是,蒋琬琰的眼周便平白多了枚小巧精致的花钿。 艳红的嘴唇,与眼尾的印花相映成彰,顿时将她衬托得像个桃花精般,娇媚明秀。 蒋琬琰把帕子攥在手里,反覆地绞啊绞的,直绞成了咸菜样儿才松手,“陛下。” 她一开口,众人皆抬眼看去,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话儿。未曾想,蒋琬琰却是张了张嘴道“陛下这是跑题了。” 唐琛怔了一怔,复又轻轻笑起来,“嗯,所以这场比试是朕输了。” 他坦然服输,仿佛压根儿没把先前说好的赌注放在心上。 或者说,唐琛从头到尾盘算的就不是赢,而是怎么输给她。 蒋琬琰不禁心头微暖。 然而,任凭她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乌黑的眼仁滴溜溜地一转,索性笑道“那陛下便把这幅画像送给臣妾,当作奖赏吧” “也行。”唐琛抿了抿唇道。 蒋琬琰接过画像上下打量,只觉似乎少了点儿什么,遂又耍赖道“罢了,陛下为臣妾另画一幅吧。” 唐琛虽不知,蒋琬琰为何突然改变心意,却仍顺着她道“都随你。” 下一刻,蒋琬琰便倾身挪近他,好让手里举着的小小铜镜,能够映照出两人紧挨着的身影。 “把陛下和臣妾画在一起吧” 唐琛初登大宝时,倒也曾令宫廷画师绘制帝后的画像,供在庙堂中。但双方当时的关系,总归不如现今融洽,许多事情都是走个过场,并未上心。 趁着这回,她主动提起,唐琛也准备好生弥补弥补,便点头应允。 蒋琬琰最终如愿捧着御笔亲绘的双人画像回到凤仪宫,并着人挂在寝室的墙面。 当日夜里,她手托香腮盯着那幅画看了良久,几乎要把它望出一个洞。 乍见时,只觉唐琛的技法潇洒,笔姿飘逸,与自己温柔婉约的画派相去甚远。但仔细去瞧,又能发觉两人对于细节的处理颇为相近。 如果她猜得不错,当年与姨母作为同门师姐妹,共侍在方旭之左右的女徒,便是当今陛下早逝的生母熙妃。 可是,为什么唐琛从来不向她提起关于熙妃的事情呢 蒋琬琰尚且来不及思索,举国瞩目的武举已悄然来临。 历代的武举皆是先行武艺考试,表现杰出者再进行笔试。 但是如此一来,便容易造成偏废,导致最终选拔出的人才有勇而无谋。 所以今年,唐琛就做主把考试规则稍作改动。同时兼采两项成绩,再做最终的评比。 相较于文科举来说,武举对文彩的要求不高,只需检验考生在战略方面是否合乎情理,而非莽撞猛进。 另外,唐琛更下令凡是试卷评分高于均值者,皆需上交给他亲自审阅,以防有贿络考官的弊端发生。 乾元宫,御书房。 唐珷把两条长腿翘得老高,坐姿散漫,看一张卷子就打一次哈欠,像极了集市上流里流气的痞子。 然而,他判卷的眼光却异常精准。用不了多时,已将手边那叠卷子悉数看完。 往日里,皇兄阅卷的速度向来比他快上不少。 但今儿个唐琛却目光直直地盯着其中一张卷子,出了神。 唐珷不由地走近,“也让臣弟瞧瞧,这份考卷上头都写了些什么竟让皇兄看得这般入迷。” 他未征得同意,便自顾自地凑上前,可这一瞧,也怔在了原地。 每份试卷原先皆有严密的封条,但此时已被唐琛撕去,毫无遮蔽的姓名栏上赫然写着考生的名字。 正二品五军都督佥事蒋骁之子,蒋兆洲。 唐珷嘴动得比脑子快,登时说道“啧,不是说蒋骁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么这教出来的孩子”一顿,“都可以判个第一了吧” 闻言,唐琛却把卷子一扣。接着伸手取出早早摆放在旁的满分试卷,递给他,“这才是第一。” 唐珷相互比对了一阵。 蒋兆洲立意新颖,措词不落于俗套,整体十分大气。但总的来说,确实不如眼前的这份缜密。 可这能比么那蒋兆洲毕竟是皇后的兄长啊 别说盲目护短,睁着大眼都得偏一偏心。 思及此,唐珷忍不住多嘴道“皇兄,这孙什么哦,孙振华。他虽是镇江人,却在数月以前投靠了摄政王。与其助长公孙弘毅的威风,倒不如让自己的二舅哥拔得头筹。” 听到这里,唐琛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急什么好戏自然得在后头。” 唐珷愣了愣,霎时明白过来,皇兄这是算计到了一切。 他不由开口问“有几分把握” 唐琛想也不想便答道“七分。” 唐珷勾勾唇角,笑得有些肆意,“臣弟相信皇兄。” 两人像是打着哑谜,不肯把话儿说清楚。 唐珷这趟回京,明面上是为了担任武举的主考官。而在暗地里,唐琛却另下了一道密令,挑明着说,欲借此机会除去公孙弘毅这个心头大患。 唐珷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太师椅上,语带揶揄地道“说起来,公孙家那死ㄚ头这几日倒是安生许多。早知道吓唬有用,也不至于白白被她纠缠了这么些年。” 唐琛不置可否。 唐珷又接续着道“那几具死尸,用来唬一唬小姑娘尚可。对公孙弘毅那般奸诈油滑的老头来说,可就不管用了。” 唐琛正欲回话,一抬眼,却见身着宫女服的夏青缓步近前。 他不禁皱眉,“你如今在皇后跟前贴身伺候,难免惹眼。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便少往朕跟前来罢。” 夏青听后,仍旧气定神闲地走到御案前,向龙椅上的帝王屈膝一福。 “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陛下和燕王爷送些乌梅汤的。” 唐珷立马笑逐颜开,“多谢皇嫂体恤。” 唐琛素来食得少,且口味偏淡。因此蒋琬琰偶尔送吃食,送的都是开胃健脾的良品。 包括这两碗乌梅汤,亦是蒋琬琰前一晚特意嘱咐厨子,需在半夜里提前熬煮好,并储放在白地青花的瓷缸里,以冰块镇着。 到今日中午时,才有这冰凉振齿的汁水可饮。 无事献殷勤。 偏偏唐琛还真受用了,百试百灵。 他略一停顿,接着薄唇微启“外男进宫不易,待殿试过后朕会留蒋兆洲下来用膳。届时,让皇后一道儿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心病 前朝创设的科举制度,在当世已是最为公正的竞争管道。 可即便如此,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得以站在皇帝面前的三名考生,却仍旧出自世家。 由左至右孙振华,蒋兆洲,以及钱禹辰,分别是摄政王的党羽,世袭武将的后裔,和钱太后母家的侄子。 从外貌看来,三人皆生得躯干雄伟,相好庄严,堪为国之将帅。 唐琛在召见他们以前,心里便有了底数。 因此,并未犹豫过长的时间,就将名次依序定下 孙振华为状元,蒋兆洲为探花,而钱禹辰则为榜眼,留待兵部发配职务。 不远的凤栖宫中,蒋琬琰正由著夏青帮忙梳妆。 夏青虽不善使粗活儿,但在伺候主子方面,手脚却格外的伶俐,很快便梳好了一头凌虚髻。 蒋琬琰左看右瞧,又拿了几朵不同样式的珠花,往头上来回比对。 “夏青,依你看怎么摆更好” 夏青含笑答道“娘娘肤白如雪,正红的显气色佳。” 蒋琬琰听后也觉得有理,便在鬓边别上大红宝石珠花做点缀。顿时衬得她满面红光,媚意横生。 夏青微微颔首,“轿子已经备妥,娘娘随时能够移步。” 蒋琬琰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再一经打扮,便让所见之人皆挪不开眼。 于是,当唐琛顺着发呆的小太监的目光看去时,就见他家晏晏身穿一袭曳地的凤尾裙装,姗姗而来。 裙摆上绣的蝶戏牡丹图样,在琉璃宫灯淡淡光芒的映照下,闪烁出点点璀璨,端的是明丽动人。 蒋兆洲登时站起身迎上前去,面露几分喜色,“臣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吉祥如意。” “二哥” 蒋琬琰虽长着一副娇弱模样,却并不爱哭。 难得这回不仅眼眶泛红,蓄满泪水,连声音都软了几分,“二哥不必多礼。” “都坐吧。”唐琛说着,又向张汜清使个眼色,示意他端上菜肴。 今儿个的膳食为配合蒋兆洲的喜好,添了几道重口味的荤菜。 蒋兆洲心底清楚,陛下的重视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干,而是看在自家小妹这层关系上。 因此,他时时谨守臣子身份,不敢逾越。每道菜都是等着唐琛用过两口,才伸筷子。 宫廷用膳讲究食不言,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将近半个时辰中几乎无人开谈。 唐琛撩起眼皮,瞥向坐在下首的蒋琬琰。她虽紧闭着双唇,可话儿都藏在眼底的。 想来他们兄妹二人难得见一回面,定少不得有些许体己话要说。 “皇后,”他轻启薄唇,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弥漫开来,“朕回头还有不少奏章要批,你同蒋爱卿一道儿先离开吧。” “是,那陛下注意休息,臣妾先告退了。”蒋琬琰应着声,语气里带了小小的雀跃。 直到,与蒋兆洲肩并着肩步出乾元宫后,她才忍不住开口唤道“二哥。” “晏晏想你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欢喜的眼泪混合着思愁,不断从蒋琬琰清莹的眼瞳中滚滚流下。 蒋兆洲堂堂八尺男儿,眼瞅着自己心肝肉似的么妹,紧咬红唇,哭得一颤一颤,仿佛是那被风霜摧残的花骨朵般。竟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麻花,每每喘息皆是剧痛。 他不再拘泥于规矩,伸手替她抹去如小雨似的泪水。 蒋兆洲没有太多安慰女人的经验,只得一味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二哥可有好些事准备问你呢。” 蒋琬琰重重点头,“你问。” 蒋兆洲为人爽利,素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可这时,却难免片刻的踟蹰。 “二哥瞧着,陛下待你应是极好的” “挺好的。”蒋琬琰未经思索,即脱口说道。 随后她又觉得短短三个字,不足以表达唐琛那份好,连忙补述“陛下疼我、护我,从不让我受委屈。 ” “嗯,那你待他如何” 蒋兆洲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便让她怔忡好半晌。 当年,先帝下旨令蒋琬琰嫁入东宫时,他们父子三人是个顶个的不乐意。只觉得皇室中人心比天高,必然不懂得疼惜妻子。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 这个以铁腕手段,在五子夺嫡中势压其他皇子,继而谋得帝位的男人,却独独在娇后面前放低姿态。 不仅捧她在掌心,更甘愿让她在自己头顶撒野。 唐琛肯做到这般程度,蒋兆洲自然也肯放下成见。 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每段感情皆需双方的苦心经营。饶是对方有取不尽的耐心、用不完的真情,夫妻关系也不该是这样。” “晏晏,你得再朝前跨出几步。” 蒋琬琰低眉深思良久,方答道“二哥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虽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像陈年痼疾般难以立即根除,但我也明白我不是姨母,陛下也不是红颜无数的宁安侯。” “两个人相守到白发苍苍的,是少之有少。” 她说着话,眼里蕴满柔情,“以前我的确认为,那种过分美好的情爱只存在于话本儿上。可是遇见他,我觉得戏文其实也有机会成真。” 蒋兆洲乍一听言,险些反应不过来,只讷讷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 他这趟来前,辗转思索大半个晚上,想着该怎么助她打开心结。却不想,蒋琬琰自个儿就悟透了道理。 蒋兆洲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姑娘家的心思细腻,脑筋也动得快,免叫人操心。 他哪里想得到,蒋琬琰为着这事儿已经烦恼了数月。 她敞开心胸,将姨母过去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话重新掏出,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 姨母尝言,夫妇之间相互敬重,却不该将整颗赤诚的心,连带着喜怒哀乐全交付给对方决定。 蒋琬琰以为,姨母说得并没有错。 但若要让她和唐琛当个表面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她倒宁可错得彻彻底底,错得无可救药。 孟静如姨代母职,把蒋琬琰拉扯长大,两人早已情同亲生母女。因此,她事事顺从,不曾违逆过姨母的意思。 孟静如年少时是天之骄女,不仅出身权贵,且才貌俱全,想求娶她的男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不止。 其中虽不乏青年才俊,可她左挑右拣,偏偏选中了老宁安侯府里备受冷待的庶子沈迟。 沈迟甜言蜜语将孟静如哄骗到手后,便借着岳丈家的权势灭主母,欺嫡兄,少奋斗了十几年。 然而,自打沈迟袭爵,他便开始本性毕露。 不但经常为了小事对怀着身孕的孟静如动手动脚,更在她难产导致胎儿夭折后,一连抬了好几个美妾进门。 最终,硬生生把曾对自己有恩的妻子气回娘家,简直与人渣无异。 孟静如毫不保留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及整个人,托付给口口声声说会爱她如命的丈夫。 结果,一颗滚烫的心被人踩在脚底,狠狠践踏了她仅存的尊严。 孟静如并非刻意要让蒋琬琰也得不到幸福,而是她打从骨子里就不相信,连王侯家都难以觅得的真情,能在那冷血的帝皇身上获得。 蒋琬琰不怪姨母对唐琛怀有偏见,但不代表她也认同这个看法。 好比当年孟静如不顾世人眼光毅然下嫁沉迟,又在感情生变后,不畏闲言碎语与他分居,回到娘家长住。 或许她们骨血里,都流淌着敢爱敢恨的因子。 而此刻的蒋琬琰,选择了爱。 兄妹俩走一路便到分岔路口,她向左,他向右,终究免不了道别的时刻。 蒋兆洲自怀里掏出一件通体雪白,毛质柔软的狐皮围脖,递到她面前。 “这匹毛皮成色难得,爹从西北猎回后总记挂你怕寒,却没有进宫的门道儿,只好一直留着。” 他语气微顿,“直到前几日得陛下召见,你二嫂才紧赶慢赶地缝制出来,待今年过冬正好可以用上。” 其实,唐琛哪里会让她冻着 每逢严冬时节,凤栖宫内数以十斤的红箩炭焚烧不断,将内室熏得暖如春日。 但这份亲情却是稀罕的。 迂腐文人总以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为由,刻意贬低女子。甚至不许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扫墓祭祖,生怕会分去家中男丁的福分。 可蒋家却对此不以为然。 但凡得了什么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用,只知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跟前。 蒋琬琰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显得越发娇滴滴,“谢谢爹爹,谢谢二哥二嫂” 蒋兆洲抬手轻捏她的小鼻,语带宠溺,“傻姑娘。” 蒋琬琰与二哥告别后,双眼的红肿迟迟未有消退的趋势。她索性垂着头,紧盯地面行走。 路程中碰巧与护送霍容辞入宫的人马,遥遥地碰了一面,她却连眼皮没掀一下。 霍容辞说起话来,带了点儿异域的口音,“她长得很好看。” 随侍在他身旁的护卫,自知一国皇后并非旁人可以随口议论的,忙道“太子慎言。” “我说错了么”霍容辞反问,“此女周身没有半点脂粉气,不像东宛后宫的妃嫔,脂粉厚如壁上白漆,胭脂浓得可下桃红汗雨,实在俗气。 ” 霍容辞褐眸微闪,敛起一道极其细微的笑意,“孤想娶的,便是这样的太子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一桶醋 时值夏日,寿康宫门前的松柏长青树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阴,风吹时便捎来丝缕凉意。 钱太后手里把玩着的红珊瑚耳环,色泽喜人,质地细致,自古皆被贵妇人视作祥瑞之物随身配戴。 而今时更是物以稀为贵,一副耳坠千金难求。 这等珍品,并非御赐,反倒是出自摄政王府。 苏翎笑吟吟地道“看来,摄政王爷对太后可真是死心塌地。” 自从郭淳意在宫道上拦了皇后的凤轿,举止不敬,皇帝便寻出个由头摘去她尚宫的职务。 钱太后别无他法,只得另外提拔了一名掌事,也就是如今这位苏翎。 好在苏翎是个省心的,对宫中大小事务的拿捏亦颇有分寸,才不至于教钱太后与皇帝母子再生怨怼。 “死心塌地的才好。若不然,哀家也无法这般轻易地接收他在朝中的资源。” 钱太后垂下眼帘,瞅了瞅那对耳环。颜色的确是极美的,可她自上了年纪以后便不爱这些花俏的首饰,衬得整个人都苍老许多。 思及此,她百无聊赖地将其扔开。 红艳似火的珊瑚,在与地面猛然碰撞的当下即狠狠碎裂,正如同钱太后对送礼人的态度,鄙夷不屑。 接着,她又问起“哀家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苏翎连忙应道“万事皆备,只待孙振华明儿个返家,便会在路经长巷时遭受埋伏暗杀。” 钱太后细细听后,颔首道“他至少当了一日的武状元,也算不枉活过。” 苏翎仅是莞尔,却不打算接话。 她从先帝仍在世时,就跟在钱氏身边当差。一晃数十年,姑娘身都熬成了老婆子。许多宫闱秘辛即便没有亲眼见识,也耳闻过百八十遍。 比如太后与摄政王存有私情一事。 然而,当苏翎取得太后信任,并借此走进权力的核心后,却发觉此事半真半假。 真的是,二人的确行过男女苟且之事。假的是,太后从头到尾未曾动情,充其量也不过是想借他的手稳坐后位罢。 而今她既已入主寿康宫,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公孙弘毅的帮助了。 逢场寻欢后,痴心的这方余情难断,冷血的那方却仅想着把人一脚踹开。 这份感情实在可悲的紧,但更可悲的还是在权势斗争下,那些无力决定自身命运的牺牲者。 孙振华白日在兵部报到,领了工职,又听顶头上司将工作内容和环境挨个介绍过一遍。 上司并没有因为他是新人,就表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反倒讲解得极为细心。 孙振华自是明白对方态度和善,不摆架子的原因,多半是忌惮他作为摄政王的党羽,在官场中拥有众多人脉,不容欺侮。 他在心底暗暗感慨,幸亏自己当时选择投奔羽翼丰实的摄政王,仕途才能走得比常人顺遂许多。 不曾想,这都还没得意够,却在回府的途中猝然遭到袭击。 出手攻击他的蒙面人,使用的并非普通暗器,而是淬了剧毒的袖箭。长约四寸,箭体非常纤细,饶是武林高手都不易躲开,可杀人于无形。 孙振华几乎没有挣扎便断绝呼吸,倒地不起。 那蒙面人的动作又快又准,本能轻松地全身而退。可他却没有料想到,背后会突然杀出另一名,在暗中等候的黑衣人。 “来者何人” 他刚问出口就眼尖地发现,黑衣人的腰间别着的墨玉令牌上,刻着长有巨钳的毒蝎,形状狰狞可怖,恰恰是皇帝所编制的影卫特有的标志。 据传,这群皇家影卫素不露面,行迹神秘。但吊诡的是,他们举凡出任务皆以真容示人,毫无遮掩。 蒙面人咽了咽口水,他想,他或许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凡是影卫出动,必不会留下活口,而死人正好可以替他们保守秘密。 瞬息之间,那影卫已经运行轻功绕至蒙面人的身后,精壮的手臂趁势勒住他的脖颈,紧了又紧。 直到,他再也无力动弹,才将包藏着断肠草的药丸塞进他的齿缝间,营造出事成后服毒自尽的假象。 紧接着,那影卫片刻也没停下,足尖轻点地面,便像浮云般灵巧地飞身在左右墙面,连连穿过几条无人的暗巷返回宫中。 走进乾元宫前,他仔细掸了掸衣袍上的尘灰,生怕仪容不够得体。 “启禀陛下,人已经死了。” “正如您先前所预见的,钱太后雇佣的是江湖上的职业杀手,前科累累,债主众多。即便事迹败露,摄政王也查不回她的身上。” 唐琛唇角微扬,略带笑意地说“这也未必。” 公孙弘毅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是个愚蠢的 如今,他之所以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不过是没想到昔日偷情的对象会反过来倒打一耙。 一旦有人上前揭破钱氏虚假伪善的面具,公孙弘毅自然也不会好脾气地任人宰割。 唐琛寒潭般的眸中,饱蘸着深不见底的幽邃。偶一抬眼,瞳孔里便划过浅浅的精光,厉芒刺人。 既然他的母后打着先暗杀孙振华,再诬陷给名列探花的蒋兆洲,好让双方互相对立,彼此消耗,自个儿则坐收渔翁之利的盘算。 他当然也能用相同的手段,使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陷入内斗。 届时,薄情如钱氏,定然会将手里握有的公孙弘毅意图谋反的证据和盘托出。 如此唐琛也可省一省心,用不着自己凭空捏造罪名来治他。 就在唐琛专心思考的时候,殿外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影卫察觉到人气靠近,连忙自地下的暗道悄声离开。 于是,张汜清进门时看见的便只有正垂首翻阅奏章的帝王,与往常并无二致。 他语气局促,似乎略有不安“陛下,含德殿的宫人前来回报说” “说什么” 张汜清吞吐半晌,咬咬牙,终于一口气道出“霍太子擅自去了御花园,碰巧遇上正在赏花儿的皇后娘娘” 等不及他把话说完,唐琛骤然起身离开,脚步匆忙的像出了什么大事似地。 霍容辞以出使名义进宫后,唐琛有心把他冷一冷,便没急着设宴款待,只拨了处前朝皇子的寝宫予他暂住。 含德殿地处偏僻,与后宫相隔数千米距离,也亏得霍容辞徒步走了这么长的路程。 抵达这座园林时,他只觉浑身燥热,乃至于手心、脚底皆冒了汗意。 适巧前方不远处有处人造湖,水深堪堪及腰,霍容辞便褪去厚重的靴子,入水纳凉。 御花园平日里最是冷清,除却蒋琬琰,倒也没别的人会过来。 “夏青,你听见了吗”她侧耳问道。 “娘娘是指水流的声音么今儿个好似湍急了些。” 蒋琬琰摇摇头,径直往传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却见有名年约二十岁上下的俊俏郎君,半身浸在碧波荡漾的湖水里,衣衫湿透。 她连忙伸手捂住双眼,正调头打算逃离,谁知对方却快步追了上来。 “在我们东宛,民风淳朴。若有男子瞧见女子光着的脚踝,就得娶她为妻,反之亦然。” 霍容辞边说边凑近几步,用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音量道“你可得对我负责。” “你,放肆。” 蒋琬琰无意与面前的登徒子多说,刚想远离此地,却被他识破动作,先一步挡住了去路。 夏青见状,当即以身躯护住蒋琬琰,不让他有碰触的空隙。 霍容辞挑着眉,把双手背在身后表示尊重。 他的确是存心调戏,但自幼承袭的储君风范还牢牢记着,何至于不堪到要去侵犯姑娘家的清白 “晏晏。” 唐琛赶到的时候,两人仍旧是这副对峙的局面。他不禁蹙眉,微愠的嗓音夹杂着几分危险的气息,“来朕身边。” 闻言,蒋琬琰立刻像个小白兔般,乖巧地躲到唐琛背后。 霍容辞嘴唇微张,清隽的面容上堆满笑意。“我东宛向来尊业朝为兄,陛下也算是为弟的半个兄长。当弟弟的,与嫂子打几句招呼,应该算不得逾矩吧” 唐琛听后,顿时施力攥紧拳头,暴起的青筋如虬龙飞舞般爬满整条手臂。 他已是气极,偏偏身后的女子还好不安份,老想着探出头来观察情势。 唐琛将宽大的手掌,按在蒋琬琰柔软的后脑勺,轻轻把她推回自己身后挡住。 他忍了半天才不至于咬牙切齿地说“算。” 霍容辞没料到会听见这般的回答,一时怔住,唐琛又接续着说道“朕很在意皇后,在意到旁人多瞧一眼都觉得是抢。” 霍容辞听言,没忍住轻笑出声。 如果说他本来对蒋琬琰的兴趣只在皮相,这会儿却多了更深的一层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勾得唐琛为她抹灭理智。 霍容辞语带挑衅,“唐贤兄可知,在我国只有最好的女人,才值得男人为她争抢。” 唐琛冷峻的面庞上怒气不断加深,最后终于憋不住爆发出来“要比行。” 他顿上一顿,又道“规则你定,输了就别废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二桶醋 唐琛的火气迟迟没有消退。 蒋琬琰只得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尾随在后。 唐琛腿长步子大,她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蒋琬琰平时大多用轿子代步,体力不佳,这会儿又是暑气正重的时节,早就累得快抬不起脚了。 “陛下。”她轻声唤着,软白的小手拉住龙袍的一角,拽了拽。 唐琛回过头来看见的,就是正低眉垂眼,双颊羞红的小女子。她天生嗓门小,说什么都像在撒娇“陛下你别生气。” 听入耳里,唐琛只觉心脏顿时剧烈收缩,浑身仿佛有股电流穿过似地,酥麻滚烫。 他不禁叹了口气,“朕不是在气你。” 蒋琬琰仰起白皙的小脸,粉唇微抿,“那陛下走慢点儿,臣妾跟不上。” 唐琛目光微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确疏忽了她,不由低下声道“是朕没注意,对不住了。” 蒋琬琰素来怕羞,此时不知脑袋瓜里在想着什么,娇美的俏脸竟抑不住连绵翻腾的红云,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可即便已是羞不自胜,她还是鼓足勇气张开双臂,道“背我回去好么” 唐琛没有立刻动作。 蒋琬琰双手僵在半空中,进退都为难。等到实在羞愧难当,正准备慢慢把手收回时,又听他喟叹一声“晏晏,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唐琛作为业朝内定的储君,年纪轻轻的,就得面对无数常人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他的心肠,早已被磨练成帝王该有的样子,冷硬而克制。 即使偶有不经意的对她流露出宠溺的时候,也会有意识地收敛。 但他现在,却将这句话说得无比缱绻,纵情。 蒋琬琰再抬眸,便见唐琛已经蹲在了她身前,“上来。” 她醒悟过来,不敢让唐琛等得太久,只得手脚并用地攀上他宽实的背部。 唐琛背着她,行走起来脚步仍然快速而稳健,仿佛身后的她像根羽毛一样轻巧。 蒋琬琰能感受到他精壮的身躯,透出灼人的温度,隔着几层布料熨热着她的身子。 她不自觉蹭了蹭,鼻尖萦绕着唐琛独有的男性气息,味道清冷。 过了数秒,蒋琬琰忽然反应过来,不管是心理还是肢体,自己都在浑然未觉中习惯上依赖这个男人。 思及此,她不禁怔怔地出了神。 蒋琬琰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初嫁给唐琛时,怀抱的是怎么样的心情,但总归是没有过浓的喜悦。 倘若她能预知到,往后的每个日子里都像在心头浇了蜜,甜的几欲融化,或许会尝试着付出更多温柔。 在她胡思乱想的空隙中,唐琛已经一脚跨进了乾元宫。然而,他非但没有把蒋琬琰放下,反倒背着人儿直入寝室。 蒋琬琰四下环顾着,周围除了一张以明黄被褥铺就的床榻,和几款紫檀家具外,倒是清净的很。压根儿没有想像中,帝王家穷奢极侈的作派。 原先她并不知道,唐琛爱好的竟是这样素雅的风格。 蒋琬琰顺着他的背脊滑下,半躺半坐地卧在床缘,声音软糯非常“陛下这龙床躺起来,好似比臣妾那儿更为舒适。” 唐琛失笑,修长的手指弓起,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喜欢的话,以后都让你睡这里” 凤栖宫内的摆设皆是他亲自挑选,没比御用之物差一分半毫。蒋琬琰说这话,明摆着是在无理取闹。 唐琛看破,却不说破,反倒顺势引导着话题的走向。 下一秒,蒋琬琰便伸出两条雪白的藕臂,勾住唐琛的颈子,修长玉腿紧紧盘上他的腰。 唐琛余光瞥见窗外炽热的阳光,心知这个时间点并不合适。但眼瞅着她紧闭双眼的羞涩模样,又觉得这世间恐怕没有任何男人,禁得住心爱的女人在身下求欢。 他欺身而上,阳刚的身躯覆住蒋琬琰的绵软,两人唇舌交缠。 吻到动情时,蒋琬琰情不自禁地又是紧揪他的衣领,又是拉扯他的裤腰,惹得唐琛一阵低笑。 明明什么事儿都还没开始做,倒已经被她那双小手弄得衣衫不整了。 正当这时,一贯肃静的正殿却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皇帝呢” 唐琛甫一闻声,便认出那道威严低沉的女音出自钱太后口中。他顿了顿,满是不舍地离开她温软的唇瓣。 蒋琬琰并非不识大体的,当下就要动手帮他整理凌乱的衣着。 不料,唐琛猛然倾身向前,以吻狠狠封住她薄红的檀口,眼里尽是狂肆掠夺,惊得她忍不住发出咿咿呜呜的声响。 动静不小,仅隔一门的钱太后显然也听见了。 她不由蹙额,正欲再说的时候,便见唐琛神态从容地踱步而出。“母后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钱太后眉头皱的越发紧,语气亦不善“宫里头何时养了这般狐媚子光天化日的就敢勾引皇帝,当真是败坏风气。” 她当然知道帐中藏着的不是旁人,而是专宠一身的皇后。却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明显地是想让蒋琬琰感到难堪。 “皇帝政务繁忙,无暇管教后宫也是有的,哀家今儿个便代为严惩” “母后,”唐琛贸然打断,“儿子自有分寸,就不劳您费心了。” 尽管他仍旧尊称了声“母后”,可换作任何人都听得出,这句话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钱太后紧攥手心,用力到指节发白,脸上的血色也逐渐被淡淡的青紫所取代。 她气极,而唐琛却仍然悠闲自适,“母后特地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钱太后以极快的速度平复了情绪,道“皇帝可知,朝中出了大事儿。” “嗯” 唐琛的眸子静如古潭,没有半点波动,让她心里没底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武状元孙振华被人暗杀了。” 孙振华是朝廷新官,身份不同寻常,且天子脚下的京城向来治安严谨。出了这等事情,唐琛难免得佯装出几分震怒。 他沉吟半晌,方道“朕会命刑部将其列为重案,好生追查。” 钱太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皇帝,孙状元的武功你也有所见识,用作防身已是绰绰有余。若连他这样的手脚,都难逃一死,对方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唐琛抬眸对上她算计的目光,“那母后以为如何” “孙状元刚从兵部领了职务,回府的路上便遇劫难,难保不是朝中政敌早有预谋的行凶。” 钱太后说着,突然调转话锋“孙状元一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名列探花的蒋兆洲”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太后亦是如此。 唐琛方才没有阻拦,不过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可使。然而,听到这里也觉得没意思,便再度打断道“现在事情尚未有定数,母后慎言。” 话落,他更是直接端起茶碗来,略抿一口。 钱太后将这个动作看在眼里,心知他是下逐客令了。虽有万般恼火,也不打算与他正面交锋。 有句话说,母不母,则子不子。 钱氏虽是唐琛的养母,不但未曾养育过他哪怕一日,甚至在他身陷夺嫡纷争,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 事到如今,又怎么能要求唐琛不计前嫌,拿她当作生母般地孝顺 钱太后迟疑片刻,终究是愤愤地转身离开。 待脚步声逐渐行远,蒋琬琰才从里屋走出来,神情有些尴尬。 唐琛见状,薄唇不禁微微上扬,语气中充斥着无边的暧昧“母后那些话儿,不用往心里去。你若真是个狐媚的,朕膝下早该有一儿半女的了。” 说完,他看蒋琬琰仍旧绷着小脸不放松,又宽慰道“关于你兄长的事,也无须担心” 尾音尚未落下,蒋琬琰却忽然探出灵巧的舌尖,在唐琛微凉的唇片上轻轻一刷,阻断了他后续的话。 “蒋家世代忠良,朕还不至于为着这点子虚乌有的事情错怪良臣”唐琛嘴角勾了勾,清浅的笑弧格外蛊惑人心。 蒋琬琰忍不住再次凑上前去,亲了一口,这回还发出吧唧的声响。惹得唐琛又好笑又无奈,只得问“晏晏,你究竟要不要让朕好好地说话” 话虽如此,可他即便半眯着双眼,也掩盖不住眉目间几欲溢出的笑意。 当蒋琬琰认知到,唐琛不仅没有排斥,甚至挺喜欢她这种亲密的接触方式后,索性直接捧着他的脸,连续吻了四五遍。 每个吻皆持续良久,久到不知不觉间竟入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三桶醋 两日后,唐琛正式设宴款待东宛国太子霍容辞,同时延请数位朝堂重臣同席。当中,自然也包括了摄政王公孙弘毅在内。 他今日看起来神色不佳,显然是夜里没休息好。 眼看孙振华案毫无新的线索,侦破的可能性逐日下降,他总觉得如有芒刺在背,坐立皆难安。 公孙弘毅这些年在朝中树敌虽不少,却从未有人直接行暗杀之术,难免有些猜不透背后主谋的心思。 他不禁抬头,望向坐于上首的端庄美妇。 钱太后句句暗示此案是蒋兆洲所为,但他实在不认为养兵上百的蒋家,需要去寻江湖上声名狼籍的职业杀手作案。反观她蓄意误导办案方向的行为,着实奇怪。 感受到公孙弘毅过分直白的视线,钱太后不禁在心底暗骂当真是不懂得看场合的蠢货 她连忙侧过头,见皇帝正专注于和朝臣应酬,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心里总归是提不起兴致同众人宴饮,索性以身子不爽为由早早离了席。 太后一离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当今英才东有霍容辞,西有唐琛,饶是民间亦有不少歌谣,将两人的功绩拿来相比。 碰巧他们双方最拿得出手的,又都是箭术。以此作为比赛项目,自然是颇有看头。 偏偏霍容辞还嫌这乐子不够大,趁着赛前,不忘挑衅地取出一壶烈酒当作赌注。 俗话说,相由心生。生性张扬的霍容辞,笑起来时,略带异域风情的五官同样飞扬不羁。 他半挑着眉,说道“在东宛,有个流传已久的习俗每年秋狝中捕获最多头猎物的那人,赠酒一壶。赢得烈酒的勇士,可以在傍晚的篝火晚会上,向心仪的姑娘求婚。” 讲到精彩处,霍容辞顿上一顿,又加重语气道“这时候姑娘们不会,也不能拒绝,带着点儿强娶豪夺的意味。” 蒋琬琰听闻他不知收敛的言辞,冷汗涔涔而起,濡湿了手心。 她偏过头,怯怜地偷觑着唐琛的脸色,便听得他冷哼一声“是么” 紧接着,唐琛便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透露出势在必得的信心。 蒋琬琰檀口微张,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又见唐琛回首向后望,眼瞳里含进细碎的流光。“晏晏,你仔细看着,看朕把那壶酒赢来娶你。” 这一刻,蒋琬琰阖上双唇,眉眼轻轻笑开。 她不用开口,情愫却都含在眼睛里。 正式比赛前,两人各以一箭作为热身。 唐琛瞄准的时间很短,刚举起弓,没等周围的看客回过神,他已经松了手。 弓箭嗖地一声,不仅正中红心,还射穿了靶子。 宫廷射箭所用的箭靶,皆为兽皮所制,有一定韧性。而且,靶子的设置远在百米之外,十分考验弓箭手对于力道的拿捏。 唐琛的自信,从来不是盲目虚吹,而是真的有本事。 作为称职的好对手,霍容辞也毫无悬念地一箭穿透靶心,打得靶子摇摇欲坠。 前后一刻钟,在座的观众已尽数沸腾起来,再没有比势均力敌的较量更让人心激昂的了。 “这回换我先攻。”话落,霍容辞缓缓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弦上。 古射法统共有五种,参连是其中之一,也是霍容辞所定下的比试规则弓箭手发出第一箭后,紧跟着的三箭都要连续射出,不可中断,俗称连珠箭。 霍容辞扎稳步履,按着自己的步调细细瞄靶,随后连发三箭,全都不偏不倚地钉在红心上。 确实是极好的箭法 以攻心的层面来说,在先攻者表现优异的情况下,后攻者会平白多出许多心理压力。此时,若是内心不够强大的人,便容易产生低级的失误。 这也是,霍容辞之所以选择优先上场的理由。 然而,唐琛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场中站定。 男人成年以后,身上的少年气一寸一寸褪去,站姿笔挺,肩膀也愈发宽阔,引得蒋琬琰目光流连。 人与人之间,不知是否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 但此时的唐琛,就好像真能感应到蒋琬琰的心意似地,停下动作,回头冲她勾了勾唇。 而后,唐琛居然当着众目睽睽抽出怀刀,往宽大的袍袖一割,长条状的衣料当即落进手里。 在场的皇亲贵胄见状,皆是恍惚,哪里猜得透皇帝是何想法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唐琛用布蒙住眼睛。在完全看不见的状态下,仅凭自己记忆中的位置对准靶心,连射三箭,箭箭中靶。 干净、俐落又狠准的动作,将四周的围观群众全给看呆了眼,只知道愣愣地鼓掌。 待数分钟过去,众人逐渐反应过来,才发出连绵不绝的高呼声,道“陛下威武。” 唐琛扯下罩在眼前的布料,笑问“胜负可算是定了” 霍容辞仍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若是蒙眼射箭,能有几分把握。 却不料,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闷声不语的公孙凝,竟会突然起身道“箭术这门学问,注重的是动态。靶盘静静立在那儿,未必考验得出真实的实力,不如还是使用活物吧” “嗯”唐琛眼帘半抬,慵懒地瞥去一眼,“那公孙姑娘以为应当如何” 公孙凝一对上他探询的目光,便难掩心虚,连带着音量都减轻不少“陛下箭术了得。想必若是由皇后娘娘手举着果子,站在距离百米之处,也能在射穿水果的同时,保得娘娘毫发无伤。” “不行。” “不可能。” 两道声音分别出自唐琛,和霍容辞,但都拒绝得生硬而冷淡。 霍容辞斜眼睨向她,只觉公孙凝虽生得是中上之姿,却没有半点高门千金该有的气度,反倒小心眼又善妒。着实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以及好家世。 思及此,他凉薄的唇角不禁溢上一丝嘲讽“好端端的姑娘,想不到竟存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当众被邻国太子指说歹毒,公孙凝即使脸皮再厚,也难免有些下不了台阶。正欲回嘴,却又被霍容辞抢先道“若是这场比赛,真依这位姑娘所说的进行,那我霍某宁可认输。” 说罢,他主动向唐琛握手言和,“相信贤兄也认同,任何输赢都抵不过皇后的平安要紧。” “那是自然。”唐琛大方地伸出手来,仿佛不曾有过隔阂。然而,两手交握的瞬间却使尽了力道,相互较劲着,试探着。 半晌,二人却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装作无事儿发生过。 霍容辞双手捧着酒壶,交到唐琛手里时,不忘再三地嘱咐道“这酒虽香,但特别烈,酒量不高的人一口就倒,千万别让她沾上。” 唐琛随口应了声,转头见蒋琬琰的娇容上隐隐浮现疲态,不由弯身,附在她耳畔低语“晏晏,你先回宫等朕好么” 蒋琬琰的确是疲于应付这种场合,便没有故作矫情地拒绝,而是轻轻点头。 眼看她答应得乖巧,唐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越发地温柔“乖。” 蒋琬琰由著宫娥搀扶上了肩舆,正欲起轿,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唐琛,需不需要准备晚膳或是夜宵。 然而,她这一回头,倒是怔住了。 只见有名粉面芙蓉的姑娘上前,端着酒杯向唐琛说了些什么。后者非但没有嫌烦,反倒拿出了难得的耐心静静听着。 姑娘家上着苏绣月华锦衫,下穿紫绡翠纹裙,脚踩云头锦履,模样端的是高贵优雅。 蒋琬琰识得,她是平阳侯府的嫡女纪华琅。 因着父亲的缘故,纪华琅自小出入宫闱,与陛下和燕王皆有不浅的交情。 她饱读诗书,气质高华,却又秉性温和易于相处,一度传言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虽说这些谣言,都在唐琛娶亲后不攻自破,但纪家小姐曾经周旋在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个男人之间,是不争的事实。 夏青见她目光凝滞,不禁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吩咐起轿” 蒋琬琰脸色由白变红,最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本宫改变心意了,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于是,唐琛眼角余光就瞥见原本乖顺温良的小皇后,此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微愠。 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生气的原因,好笑地扬起唇角。 随后,唐琛便踱步走近她的身边,压低音量道“晏晏,你听朕解释。” 蒋琬琰如荑的纤手点在他好看的双唇上,示意他先别开口,“今晚你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解释。” “好,在那之前”唐琛拉过她的小手,凑到嘴边轻啄几下。 他刚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格外享受蒋琬琰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胶着而纠缠的情绪。 “朕想再吻吻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N桶醋 蒋琬琰最后还是独自回了宫。 途中,她一时兴起,便决定让宫人在半路落轿,自行散步回去。 夏青觑着眼,偷瞄蒋琬琰的脸色。 她侍候唐琛的时间颇长,自然也认识纪家小姐。 纪华琅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那些劳什子的传言更是瞎扯但若是皇后娘娘偏信流言,继而对陛下产生误解,那可就不好了。 夏青琢磨半晌,才缓缓启唇道“世间男女的交往,除了情爱,还有很多种原因。陛下待娘娘真心一片,您可千万别多想。” 闻言,蒋琬琰没忍住牵起嘴角,问道“本宫看起来像是真的醋了” “娘娘,您不是”话说到一半,她顿时闭紧了嘴。 任意揣度主子的心思是大忌,饶是皇后娘娘一贯宽容,她也不敢轻易触犯。 蒋琬琰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笑容嫣然“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吃吃醋,好像显得我多不重要似的。” 夏青听后,忙不迭地否认道“娘娘自是顶顶重要的。” 蒋琬琰莞尔,语气里头带了几分探询的意思“本宫从前就觉得,你这心里边似乎挺偏袒陛下的,莫不是” 她话儿还没说完,夏青已经吓得冒了满身的冷汗。 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与陛下的关系,却蓦地耳闻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对成年男女。 夏青万般警觉地伸出手来,拦阻蒋琬琰的去路。 眼下时辰不早,偷偷摸摸躲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私会,无非是偷情,或者从事不法勾当。 深宫中肮脏的人和事,多得数都数不清。夏青自个儿是看惯了的,却不愿让蒋琬琰也沾惹上腥臊,连忙要护着她离开。 正当此时,那男子猛地拔高声音,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钱氏当真以为本王倒台后,她还能够全身而退么” 他嗓门宏亮,一句话毫无遗漏地传进耳里,令蒋琬琰当场愣住。片刻后,她再顾不得夏青的极力反对,扭头便往发出声响的暗巷走去。 入目的两道身影,正是公孙弘毅和前寿康宫掌事郭淳意。 蒋琬琰樱唇微张,显然对眼前的事实有些难以置信。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人究竟是何时搭上的 仿佛是应了她心底的疑问,郭淳意紧咬下唇,口气愤恨地说道“奴婢过去尽心尽力地办差,不曾有过怠慢。即便太后不愿念主仆情谊,也该记着这份苦劳,可她却对奴婢狠下毒手” “若非奴婢命大,这会子早已命丧那毒妇手里了” 郭淳意愈往下说,情绪便愈发激动起来“与其顺着她的意,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倒不如奴婢今日就将钱氏的恶毒行径道个明白。” “太后早些年便有了贰心,表面上与您联手,背地里干的却都是捅刀子的事儿。” 郭淳意心一横,毅然开口道“她渴望的,并不仅仅是执掌后宫,而是想做那主宰天下的女皇” “咔嚓。” 踩断树杈的声响,在此刻格外地突兀。 蒋琬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屏住呼吸,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谁在那里”公孙弘毅闻声的刹那,立马上前逮人。 他神色凶狠,浑身上下皆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似乎欲将目击者杀人灭口。 蒋琬琰忐忑地嗢咽一口,正左右寻找着可供躲藏的地方。骤然转身,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连拖带拽地飞上檐壁。 她紧捂着嘴,虽然受足了惊吓,仍强忍着没敢发出半点呼声,生怕被公孙弘毅觉察出不对劲。 好在对方武功高超,即便多拽了一个她,也像轻燕穿云般灵巧。没多久,便平稳地落下双脚。 蒋琬琰适才正眼看向面前五官深邃、面容昳丽的男子,并呐呐地道了句谢。 这下,她心里也清楚地明白到,霍容辞并非是那无礼之徒。 方才情势紧急,就算他趁机掐了把腰,或捏了下屁股,蒋琬琰都无法挣脱。可他并没有,反倒只是疏离地拉着她的衣袖。 “不用谢。”霍容辞轻挑地扬眉,接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这人心肠还没有硬到能亲眼看着羔羊入虎口的地步。” 蒋琬琰讪讪地笑道“今日的事” “嗯,我俩会保密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向一旁的暗卫萧然。 下人间没有那么多顾忌,因此,萧然刚才是直接抱着夏青逃跑的。 他平生未曾触碰过女人柔软的身子,这会儿黝黑的面庞上尚存着来不及消褪的红云。 “这种糟心事儿,在东宛发生的也不少。外戚干政,佞臣专权,早已是见怪不怪。” 蒋琬琰自觉不该与他国太子妄议朝政,正想告辞,又听得他说“有件事想请皇后帮忙我迷路了。” “啊”蒋琬琰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这男人周身的每个毛孔都透着精明,实在不像是会犯糊涂的样子。 “怎么我又不熟悉你们业朝皇宫的结构,迷路有什么可奇怪的么”霍容辞哂笑道。 他说得合情合理,蒋琬琰估摸着路程也不远,便点头应允“仅此一次啊。” 霍容辞定眼瞧着她正经而严肃的脸孔,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嗯,一次就够了。” 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了数尺的距离。 皓月升上苍穹,洒落满地银白的月光,衬得重重楼阁殿宇都仿佛琼玉雕成。 霍容辞侧过头,看见她整张侧脸皆笼罩在冷冷的月色下,变得越发皎洁,忍不住喃喃说道“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 蒋琬琰没有接话,他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若是我的太子妃,我定百般疼爱,甚至为你废黜后宫” 听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分松动,霍容辞不禁问道“你不信” “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谈什么信与不信” 蒋琬琰悠悠地叹了口气,“霍太子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将这份情意留着给将来的太子妃吧。” 霍容辞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你口齿倒是挺伶俐的。难道,只有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才易羞么” 蒋琬琰依旧没回答。 霍容辞好似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继而说道“算起来,我年纪比你稍长些,就以哥哥的身份提点你几句罢。” “趁着皇帝如今爱你至深,你最好设法让他下令废除六宫,永不纳妃。”一顿,“否则,往后时不时再横插个青梅,或天降个红粉的,你认为自己还能像现在这般从容淡定么” 这话说得虽狠,却不无道理,霍容辞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听进心里。 而蒋琬琰却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前方道“直走到底,再拐个弯儿便是了。” 霍容辞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这是打算结束话题,连忙道“诶,哥哥说的句句肺腑,你可别不放心上啊。” 蒋琬琰仰头对上他的眼,笑弯两道柳叶眉,“我明白的。” 待她走后,萧然忍不住上前询问“殿下您这是” 霍容辞早已敛起笑容,眸光如数九寒天中凛冽的疾风般冰冷“我好不容易碰上个中意的姑娘。如果我注定无缘争取,最起码她所选择的男人得一心一意待她好。” 话落,他便阔步向前走,全然没有识不得路的样子。 蒋琬琰回到凤栖宫后,只管呆呆地坐着出神。过一会儿,夏青才出声打断“娘娘,晚膳已经备妥了,就看您何时要传。” “本宫没胃口” 尾音尚未落地,却被另一道声音覆盖而过。 “现在传吧,朕陪着皇后用些点心也好。” 蒋琬琰转头见唐琛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再思及自己方才的恐惧与无助,不禁从心头油然生起一丝委屈。 她索性耍起了小脾气,低嗔道“陛下还惦记着臣妾这儿的吃食呢,可惜了,今天小厨房里要啥没啥,唯独醋是最多的。” 唐琛低笑几声,“想来皇后也没少吃。听听这语气,可真是够酸的。” 话落,他便倾身把蒋琬琰抱到自个儿的双腿上,面对面坐着。 “陛下要听实话么”蒋琬琰盈盈的水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琛的脸庞“臣妾承认自己捻酸吃醋。但内心的酸意,却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多。” “一分酸意,臣妾可以显示出三分;若有三分,那臣妾便表现出七分的样子。” 蒋琬琰越说姿态越低,声调也愈加软腻“陛下可以怪臣妾得寸进尺,但臣妾还是止不住想要您更多的疼爱。 ” 蒋琬琰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若真心拿他当作夫君,便做不成那种甘愿把心酸混合着泪水,统统往肚里吞的贤妻。 相反的,她半点憋屈也不肯忍受。 唐琛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明明是这样骄横又无理的话儿,从蒋琬琰口中讲出来,却让他的心软得一蹋糊涂。 “晏晏,你是不是暗中给朕下了蛊”他展开双臂紧紧圈住她的纤腰,声线喑哑“否则,朕为何总把持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为情所困 蒋琬琰低头莞尔,“陛下好不害臊。” 唐琛大手覆上她楚楚的腰肢,才发觉这女人的腰围实在细的过分。他甚至不敢使劲儿去掐,顶多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 他边抚摸着,边低声询问道“刚刚瞒着朕在想什么” 指尖的温度隔着衣料,熨热着蒋琬琰腰间仿佛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不知是否触及了敏感带,她浑身打了个机灵,连带着从喉间溢出的声音也格外媚人,“嗯” 见她不明所以地回望自己,模样无辜,唐琛不禁柔声道“朕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你发呆了。” 他这一提,蒋琬琰顿时回想起那桩困扰着她的心事。想倾诉,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只得支支吾吾地问“朝中文武动辄上百人,心思各异。陛下可有想过,若是亲近的臣子动了歪念想时,该怎么处理” 唐琛眉头挑得老高,“那得看这个念头的严重性有多大。” “比如觊觎帝位呢”蒋琬琰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闻言,唐琛有些好笑地反问道“那朕会怎么做,你想不到么” 蒋琬琰乍听也觉得这道问题有些可笑,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把话摊开来说“从前在母后身边服侍的郭尚宫,陛下还记得么” 待唐琛微微颔首,表示有印象,她才接续着说道“傍晚臣妾回宫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郭氏同摄政王私下会面。” 话落,蒋琬琰清楚地感受到环抱在她腰际的那双手猛然收紧,片刻后,却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嗯,后来呢”唐琛问。 “臣妾虽然只听取了片面的说辞,但仍可以推敲出大致的轮廓。” 蒋琬琰缓缓将自己梳理过无数遍的事由仔细道来“事情应当是从先帝在世时开始的,母后假意与摄政王合作,暗地里却打算将他利用干净后,再远远推开,独吞所有好处。” 她语气微顿,“这回若非郭氏走投无路,转而向摄政王投诚,他也不能发现母后的阴谋。” 唐琛听在耳里,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从不打算将这些烦心事告诉蒋琬琰,更没想过,她竟会自个儿摸索出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晏晏,”唐琛低低地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你别管。” 蒋琬琰两道细柳般的眉轻轻拧起,显然对他的态度略有微词“朝堂之争,臣妾自然是不爱管的。但事关陛下的安危,您让臣妾如何不忧心” 唐琛察觉到她话里有气,连忙宽慰道“朕一时嘴快,但绝对没有恶意。” 说完,他便把头埋在蒋琬琰的颈窝,两片薄唇轻轻贴着她的锁骨,声声复声声地道着“对不起”。 “对不起,朕也不想对你凶,朕也在克制自己,只是朕见不得你比其他同龄的女子,承担更多的压力。”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全是隐忍。 蒋琬琰实在难以苟同,他这种以隐瞒作为保护的手段。仿佛她是被禁锢在笼中的金丝雀,娇弱而无法自立。 然而,此时她却怎么都无法硬着声出口责骂。只因怀里那个无比骄傲的男人,已经甘愿低声下气,以求得她的谅解。 “唐琛,你可知道。” 蒋琬琰纤细的手指,穿过唐琛如墨玉般的黑发,慢慢地,让他贴紧自己的身子。“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躲在你身后,享受着你单方面的保护。而是我们肩并着肩,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姓名。 唐琛怔忡片刻,又听见她笑着说“不过,慢慢来吧,臣妾有信心当个能让陛下倾诉衷肠的女子。” 他恍惚了下,才重新展露出笑容道“朕早晚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隔日晌午,蒋琬琰忽然起了兴致,想到附近的荷塘摘几朵盛开的粉荷回宫里当摆设。 南风阵阵,她张眼朝水面望去时,便见青荷满盖住盈盈的绿水,芙蓉如披红衣般艳丽,景色十分宜人。 然而,偏偏有人不解风情地去搅乱一池丽景。 蒋琬琰往前走去,碰巧撞见名洒扫宫女正聚在一起偷懒,闲谈。 当中有个小鼻子小眼睛,嘴巴却大到违和的姑娘率先开口道“你们猜猜,我刚才经过慈宁宫时看见谁了” 她稍微停顿几秒,又憋不住自己回答道“是平阳侯府的纪小姐进宫了。” 不知是谁,随口回了一句“纪小姐出入宫闱可不是常有的事么何必大惊小怪的。” 大嘴姑娘听了,立即反驳道“这次不同咱们陛下也在场呢。三个人关起门来谈些什么,可不是引人遐想么” 她刻意把话说的暧昧,惹得里面年纪最小的姑娘一阵惊呼“啊莫不是这宫里准备新添一位娘娘” “没准儿还真是。” 大嘴巴继续煽动着话题,道“虽说咱们陛下一向专宠着皇后娘娘,可到底也没亲口承诺过不再纳妃呀只不过,暂时没碰着瞧得上眼的罢。而纪小姐相貌好,气质佳,当年先帝别提多满意了” 听到这里,蒋琬琰才恍然回想起来,昨晚净顾着谈论朝政,倒是忘了跟唐琛要个说法,顿时有些小小的气闷。 她正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质问自家夫君,就听闻夏青厉声说道“恳请娘娘,重重惩罚那群背后妄议主子是非的奴才,以正后宫风纪” 蒋琬琰几乎没有犹豫,便道“回头告知她们的掌事,把人都打发到浣衣局吧。” 浣衣局素来是发配年老的宫人,以及罪臣妻女的地方。普通宫女若被安置于此处,几乎只有等死这条路。 夏青不禁愣了愣,以她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经验,处置这类碎嘴的奴才便是割断舌头,任其自生自灭。 但蒋琬琰不同,她所采取的处分既不会过分心软,又保有善良的底线,不至于狠心地剥夺人命。 思及此,夏青突然有些明白,陛下为何唯独对皇后娘娘不一般因为她果断而不毒辣,善良而有节制,恰恰是他所向往的模样。 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回到寝宫,却在门前瞧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女子身穿月白蝶纹素纱裙,头绾飞仙髻,发间斜插着一只垂珠却月钗,端的是个高雅人儿。 她乍一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望去,待看清来人的面孔时,立即跪下行礼。 “臣女纪华琅拜见皇后,愿皇后娘娘千岁吉祥。” 蒋琬琰心中讶异,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道“平身吧。” 纪华琅笑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十分舒心顺眼,怪不得宫里头的长辈欢喜。 “臣女几回入宫都未曾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实属不敬。”语气一顿,她越发笑弯了眉问“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向娘娘讨一杯茶喝” 蒋琬琰总觉得她这趟前来,应该是别有目的的。自己不论于公于私,都不该拒绝她的请求,便道“随本宫进来吧。” 如今负责侍茶的是琇莹。自打她伤势好全后,蒋琬琰就没有再让她负担过重的工作,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易事。 琇莹将斟好的茶双手递与纪华琅,而后转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掩上门给主子留下私密的空间。 “娘娘这里的碧螺春,茶吸果味,果熏茶香,想来是洞庭所产的上品。” 蒋琬琰虽也略懂品茗,却没有与陌生人聊茶的爱好,便随口应道“纪小姐倒是养了张刁嘴。” 纪华琅抿着嘴道“娘娘说笑了,寻常的臣子家哪里喝得着这般名贵的茶种。只不过,当年的太子太师好茶,陛下在敬师之余,也让臣女沾光尝过几口罢。” 纪华琅没再寒暄,反倒直接切入正题道“陛下和娘娘提过从前的事情么” 蒋琬琰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绣帕,问“纪小姐指的是” 纪华琅缓缓启唇“那会儿年少,无论是像公孙凝那般尊贵的世家女,或者是身份低微的粗使宫女,许多姑娘皆暗暗倾慕于陛下。当中较为大胆的,便在节日时亲手缝制些香囊、腰带等等的贴身物品送给他,略表寸心。” “然而,他从来不收礼。” 言语间,纪华琅逐渐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语气飘忽“曾经有个姑娘缠得狠了,他实在甩不开,索性直接把人家姑娘熬夜绣了几日的香囊一刀剪破,是不是挺过分的” 蒋琬琰但笑不语。 “俗话说,这世间的情便是一物克一物,果真不假。”纪华琅不禁感叹道“当年那些备受冷眼的姑娘,又岂能料想到,她们眼中决绝、淡漠的男人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蒋琬琰正思忖着她的话外之音,纪华琅却突然把话锋一转“有本事的男人在外强硬,面对内人时却能够示弱,是因为他真心疼爱自己的妻子,所以” “虽说陛下在娘娘跟前总是习惯让步,可臣女也盼着娘娘能够多加体谅他。” 话落,她立马双膝跪地,叩了个首“臣女自知多嘴,还请娘娘恕罪。” “你确实多嘴。”微愠的男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蒋琬琰一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背倚着门框,面色冷戾的唐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说前尘 蒋琬琰鲜少看见唐琛这副怒极的模样,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儿,一碰就痛。他快步走到纪华琅的身边,语气里难以抑制的涌动着火气“出去。” 纪华琅自知逾越了分寸,没敢多留,当即依言退下。 屋内一下子仅剩两人,四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让人心生惶恐。 蒋琬琰不开口的原因是,她虽然能够明白纪氏想要劝和的用心。但自己和丈夫的矛盾,却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就实在有些恼人了。 而唐琛不肯说话,则是因为方才那公然扒开他内心的举动,让他感觉受到了狠狠地侵犯,情绪上难免别扭。 双方沉默良久后,倒难得由蒋琬琰先打破僵局,“陛下。” “怎么不唤朕的名字了”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正当唐琛以为将要陷入另一阵尴尬的时候,蒋琬琰突然开口问道“纪小姐好似很了解陛下连臣妾都愧不能及。” 闻言,唐琛身子微微后仰,大手无奈地扶住额头,道“朕待华琅确实不同一般,但这都是因为她过去曾与唐珷有过一段感情。” 话落,却换蒋琬琰愣住了。尽管业朝民风开放,也断断不能接受婚前交往又分手这种有损清白的事情。 她虽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嗜好,却也忍不住疑问出声“那后来是为什么分开的” “是唐珷先提的,至于原因么”唐琛幽深的黑眸一凝,语气冷冽“当时华琅都已经说不追究了,朕也不好多问。” 话虽如此,但唐琛仍然清楚记得那会儿,纪华琅眼眶里的眼中噙着泪水,欲掉不掉的模样。 “他若舍得伤我,便是不爱我,即使说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不会改变他决定离开我的事实,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卑微地,再去求个理由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说到最后似有哽咽。 唐琛不敢笃定,若是唐珷亲眼看见自己认真爱过的女人,委屈成这般模样,内心会不会有所后悔。但倘若相同的情境,发生在他与蒋琬琰之间 唐琛光是想像,蒋琬琰因为不敢放声哭泣,硬是憋红双眼的样子。他这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似的,连呼吸都会牵动椎心刺骨的痛。 他思绪正飘忽着,却一下子听见蒋琬琰低声嗔道“都怪陛下从来不告诉臣妾以前的事儿,才叫人平白笑话了。” “还有熙妃娘娘。”她撒娇般地挽住唐琛的手臂,然后将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蹭了蹭。“明明是臣妾至亲的婆母,臣妾却对她的事情半点不了解,岂不是成了不孝的媳妇么” 唐琛侧过头,看向紧紧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儿。 他家晏晏明显为纪华琅的挑拨,感到了介怀。但她却没有因此丧失对感情的信任,反倒用这种半是嗔怪,半是玩笑的口吻来问话。 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唐琛沉默良久后,缓缓启唇说道“其实,朕对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若你愿意听,朕便一件一件细细说与你。” 蒋琬琰露出耳朵,摆了个放松的姿势聆听。 唐琛见状,依旧温柔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犹疑“晏晏,若是朕的过去甚至朕这个人,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光彩,你可会在意” “当然是在意的。否则,臣妾也用不着绕这么多弯子来问。” 说完,蒋琬琰主动牵起唐琛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虽然让臣妾动心的,是现在的陛下,但却是那些不可抹灭的经历形成了如今的您。” 蒋琬琰深深吸上一口气,而后缓慢地道出,她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情话。 “我爱你,也会尝试爱你的过去。” 唐琛心头一热,紧绷的神经顿时断裂,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亦随之溃堤。当下,他只顾得了转身,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 这个时刻,唐琛不再自称为朕,而是短暂地放下作为皇帝的责任与压力,只专注于当她一人的夫君。 “我母妃在进宫前,曾与方旭之有过逾越师徒之伦的感情。” 仅仅是个开头,已经足够震慑人的心灵。 蒋琬琰登时明白,唐琛为何总是对往事避而不谈。因为每当他张口提起,就会迫使他再度掀起那段不堪的过往,每每都是伤害。 唐琛内心应当是非常牴触的,但他却以一种异常平淡的语调说着话儿,仿佛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无关痛痒。“母妃她胸怀如水,性子坦然,从未刻意隐瞒此事,所以父皇也是知道的。” “但他当时像着魔似地迷恋母妃的美色,一经验明身子后,便迫不及待地纳入后宫。” 唐琛突然低笑了声,像是讽刺般地说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父皇一直十分疼宠母妃,甚至让她接连生下我和唐珷两个皇子。最终,导致母妃成为全后宫女人的眼中钉。” 听到这里,蒋琬琰几乎能够推测出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她不禁有些恐惧,乃至于轻拍着他背的手逐渐收拢。 唐琛似是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立马把她抱得更紧,像要揉进骨血里那么深刻。 “后来,有人精心设计了个连环圈套。先是以母妃的名目,安排方旭之进宫当宫廷画师,接着蓄意捏造他们二人秽乱宫闱的假证” “父皇原先自然是不信的,可对方压根不肯轻易罢休。”唐琛的语调,从此刻开始有了剧烈的起伏。 他把眼睛耳朵都闭上,心里脑海里只剩下身前的女子,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眼看污蔑不成,躲在背后的主谋索性直接收买母妃的贴身宫女,并指使她,趁着夜深时放火烧了母妃所居的寝殿。” “那天的火势实在太大了,不但扑灭不及,还一直延烧到我和唐珷住的偏殿。” 他止不住说道“当晚轮值的宫女瞧见势头不对,早就逃得一个不剩。我差点儿都想放弃,想着干脆别活了。” “可是还有唐珷。” “他年纪那么小,那么无力,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葬生在火海。”唐琛呼吸微窒,语气变得粗重“于是,我只得用屋里尚未被烧尽的麻布,把他稳稳地捆绑在自己背上,徒手从天窗爬出去。” 唐琛继续说着,语气里毫无停顿“逃生的过程不算艰辛,但我始终记得周围的烈火那噬人的温度,以及耳边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每一声,都尖锐地刺进心里,痛得我喘不过气来。” 尾音落地,唐琛逐步平复心情,桎梏着她的大手也慢慢放松。“从那日起,我便再也不让旁人有机会欺压自己。” 听完这席话,蒋琬琰一时无言。 这些骇人的事情发生时,唐琛仍不满九周岁。 一个生母早逝,无所倚仗的庶出皇子,要在狼前虎后的夺嫡之争中胜出,需要尝尽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打碎自己多少的理想与原则 种种这些,光是想像就令蒋琬琰替他捏一把冷汗。 唐琛人生的上半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他试图当个好儿子、好哥哥、好皇帝,到现在还得当她的好夫君。 蒋琬琰实在心疼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偏偏这么久以来,她都单纯地认为唐琛是无比强大的,强大到他可以不需要依赖任何人过活。 可人心皆是肉做的,这世上又有谁真的刀枪不入 蒋琬琰主动拱起上身,好让自己更为贴近他精实的胸膛,感受体温交融的悸动。“别难过,我们陛下以后也是有人疼,有人宠的了。” 闻言,唐琛笑得仰起头“谁你么。” 蒋琬琰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啊,不然陛下还指望着别的人呢” “不指望,不指望。”唐琛边说,边伸手取下她用来固定发髻的簪钗。 霎时间,蒋琬琰那头青丝便滑过香肩,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像是一幅精心渲染的水墨画。 唐琛将大手没入蒋琬琰细软的发丝,勾着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深陷在这个绵长而深沉的吻中。 他少见地冲昏了头,只觉得她真的很软,头发软,嘴唇软,全身上下都暄软香甜。 直到,蒋琬琰拿手抵住他的胸口,唐琛才稍稍清醒过来。然而,系在她身前的绸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拽得松松垮垮,上衫一扯即落。 蒋琬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琛,我们生个孩子吧。” 待唐琛踏出凤栖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但他却没有对在门前碰上纪华琅的事儿,表现出过多的诧异,仍旧是语气不善地道上一句“朕不是让你走么,听不懂” 纪华琅梗着脖子,反问道“陛下何必如此生气,难道臣女有说错什么吗” 唐琛听罢,不禁倒抽一口气,却依然抑制不住体内那股隐隐欲发的怒气“不仅是错,还错得离谱” 紧接着他咄咄逼近,眼中的眸光清澈却冷冽渗人“你若是再敢像今日这般,不知分寸地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别怨朕不念旧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偷听 纪华琅何曾被人这般凶过,登时愣住,半晌才回过神道“陛下当真没发觉,您的偏爱,在无形中给皇后竖立了多少敌人么” 纪华琅微微瞪眼,目光里充满妒火“平平都是女人,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丈夫心无旁骛的宠爱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根本不配拥有爱情” 唐琛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发疯。 直到,纪华琅逐渐安静下来,他才重新开口道“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就换朕说几句。” “唐珷这趟回来,朕本是有意劝他与你重新开始的。可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他冷声道“天真到以为几年的时间,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天真到以为曾经那么相爱过的两个人,总还有和好的机会。” 纪华琅听得一愣一愣的,似出了神。 然而,唐琛却不肯给她多余的时间慢慢思索,就接续着说道“现在的你善妒,得失心重,不论脾气再怎么好的男人,都很难做到无条件地包容。” 语气微顿,唐琛又叹了口气道“这性子若是不改,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将爱你的人推远。”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离开,徒留纪华琅一人独自伤怀。至于她是否能够想通,这就不是唐琛需要操心的范围了。 夜里,琇琴刚从随墙门上站班的太监手中拿到书信,便匆匆递交给蒋琬琰,语气里难掩忧心“老爷过去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的急切,想来应是出了什么事儿。 ” 蒋琬琰快速地拆开封泥,抽出里面那张对折过两次的信纸。她手指灵动,不出两秒钟就将纸张完整地摊开在眼前,并仔细扫了一遍。 信上大致讲述到,近日朝堂的波云诡谲。首先是摄政王带头揭发,太后的姪子强行索要保护费,数目高达近千银两,当地居民莫不愤慨。 而钱太后作为反击,也将去年摄政王不顾百姓安危,与工部官员营私舞弊。最终导致新建不满半年的桥梁意外崩塌,夺走十几条人命的惨案暴露出来。 以双方这处处针对的架势看来,一时半会的大约不会消停。 因此,父亲特地来信,让她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切勿轻举妄动。 蒋琬琰按照惯例,将看过的信件径直扔进烛台中烧毁。 待确定纸上的油墨都已经化作灰烬,再也无法拼凑出信中的内容时,她才缓缓启唇道“摄政王与太后这对昔日鸳鸯,手头握有对方太多、太多为非作歹的证据,眼下只看谁先站不住脚了。” 琇琴听言,立即回道“今儿个下午,太皇太后娘娘已亲自向陛下请旨到行宫小住半年,静心礼佛,显然是不打算再帮着公孙氏收拾烂摊子了。” 蒋琬琰一怔,连忙问道“何时启程” 琇琴迟疑片刻,面上显出几分羞愧之情“奴婢并未打听清楚,请娘娘降罪。” 见状,蒋琬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无妨,碰巧我这几日也闲得慌,赶明儿便去探望皇祖母。”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虽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却不沾身于权力攘夺,只一心念着阿弥陀佛。 她为人淡泊,处事公正,即便面对母族的亲人也从不徇私,却唯独偏袒唐琛这个亲孙子。 她老人家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哀家这个孙儿样样都好,可命运偏偏不肯善待他,非要让他走上一条满布荆棘的道路。” 既然这样,她愿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日吃斋念佛,但求广积功德,并让福泽回报在他的身上。 而唐琛平时虽冷淡,却并不冷血。相反的,他恰恰是那种越处越暖的性子。旁人待他有一分好,都铭记着,更别说得到亲祖母如此的疼爱。 因此,素日里不论朝政再忙,唐琛也坚持每天的晨昏定省,未曾中断。 蒋琬琰顾念这份情谊,也乐意尽一尽作为孙媳的孝心。于是,她隔日便提前半个时辰起床,打算到皇祖母跟前侍膳。 不曾想,太皇太后这段时日是越发难眠了。天还未亮,她已经慢条斯理地用毕早膳。蒋琬琰只得静悄悄地退到一旁,等她发话。 “瞧把你拘束的。”太皇太后含着笑,朝她招了招手“走近些给哀家看看。” 蒋琬琰依言上前,便见太皇太后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眸,正慈蔼地闪着光。仿佛自己是她久未见面的孙女般,忍不住亲昵。“好孩子,比起哀家上回见你,似乎又更水灵了。” 蒋琬琰低头莞尔道“皇祖母谬赞。” 太皇太后见着孙媳妇儿乖巧听话的模样,心生欢喜,不禁乐得呵呵笑道“正好哀家准备了份礼物,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话落,立即有宫女呈上一套以冰种红翡制成的头面。其色调艳丽,红似鸡冠,且玉质细腻通透,是世间罕见的极品。 “这副首饰,是哀家当年封后时所戴的旧物。前阵子特意请工匠重新打磨过,看起来倒与崭新的无异。” 太皇太后话说得平淡,但蒋琬琰却相当清楚这套头面,背后所蕴含的价值有多贵重。 它的第一个主人,是业朝的开国皇后隋氏,接着由高祖的苗皇后、世祖吕皇后等代代流传下来,象征至高的凤权。 然而,太皇太后非但没有依照辈份交给钱氏,反倒直接传于蒋琬琰的手中,已足可见对她这个孙媳的爱重。 蒋琬琰忙不迭起身,用双手接过那副价值连城的珍宝,口中轻声道“多谢皇祖母厚爱。” “好孩子,这是你应得的。”她和善地笑眯了眼睛。 “前些天哀家才和皇帝说起,距离你封后也将满周年了,合该送些贺礼。结果他倒好,一转头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太皇太后嘴上嗔怪,可眉眼间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蒋琬琰见她老人家高兴,也跟着陪笑两声。 “哀家几次三番地告诉他,姑娘家没有不喜欢惊喜的,可他偏生不解风情。” 太皇太后仍旧嗔着,嘴角却又咧开了些“最后哀家想着,总不能这么亏待了自个儿的孙媳,只好急匆匆地备下这份礼。” 蒋琬琰虽然明白,太皇太后满怀的怜惜,都是源于对唐琛的爱屋及乌,心底却依然感动。 想着想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耳闻后,不由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倒是叹起气来” 蒋琬琰也不讳言,张口就直说道“儿臣只遗憾没能早点儿让皇祖母抱上曾孙。” 太皇太后自己也是女人,从来不认为传宗接代的重担,应该全部落在女子肩上。当即便出言宽慰道“你们都还年轻,孩子慢慢来总会有的。” 她顿上一顿,“况且,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不着急,你无须给自己过大的压力。 ” 蒋琬琰吞吐好半晌,终于腆着脸道“陛下是不急,可臣妾却想着越快越好” 太皇太后听罢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作出这样的回答。但片刻的愣神后,笑容反而愈盛起来。“瞅着你们这些小辈感情融洽,哀家也可稍微安心了。” 太皇太后多年媳妇熬成婆,到底是经验丰富,谈起生育之事道理一套一套的,毫不藏私。 其中包括养卵滋补的方子,行房的最佳时间,甚至连该用什么姿势,这种不靠谱民间的偏方,都拿出来细细说了一遍。 蒋琬琰轻轻点头称是,俏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褪。 太皇太后难得絮叨了半个时辰,喉咙难免不适,渐粗的声音也显出些许疲态。 蒋琬琰见状,慌忙伺候她用了碗清肺润喉茶。随后,又亲眼看着太皇太后重新歇下,才起身跪安。 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刚一走,本来声称要睡个回笼觉养气的太皇太后,立马恢复了精神旺盛的样子。甚至还能中气十足地,冲着躲在屏风后方偷听的人吼道“听够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那张黄杨木雕屏风略有动摇,紧跟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慢慢绕了出来。 “让皇祖母见笑了。”唐琛低垂着头,却没有丝毫愧意。 太皇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你啊。” 若是换作平常,她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做出这等有违正人君子的举动。但是人家小夫妻之间,偶有一点不光明磊落的地方,倒也能勉强算个情趣。 思及此,她忽然敛起笑容,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越发英华外露的男人。如今的唐琛事业有成,娇妻在怀,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儿颓败与怅然 太皇太后不禁又在心底念了句“阿弥陀佛”。 其实,命运对众生都是公平的,当它对你无比残酷的同时,也将最大的温柔留给了你。 所以,它将诸多的苦难降临到唐琛身上,再把最美好的爱情带到他的生命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床头吵 唐琛撩起衣袍,在她面前坐定,“皇祖母觉得是曾孙,还是曾孙女好” 太皇太后自知他是有意要逗自己开心,倒也颇为配合地笑了几声,道“这事儿老婆子我说的可不算数,你得问问哀家那孙媳妇儿去。” 唐琛笑言道“好,孙儿今晚就问。” 太皇太后略一颔首,想了想又叮嘱道“找时间让太医先给皇后把把脉,看她的身子是否适合生产。主要是那孩子太清瘦了,若是体质虚弱些也不打紧,好生调养一阵子再受孕便是,千万别急进。”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的意思。”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道槛儿不好跨,你千万别觉得是理所应当,反倒要无比珍惜愿意为你以身犯险的女人。” “尤其那孩子的亲娘,还是生产时引发血崩而猝逝的。”太皇太后遍布皱折的双眼,不掩心疼,“哀家倒是没有想过,她肯主动提出要替你生孩子的事儿。” 唐琛一直凝神聆听着祖母的教诲,可在听到这句时,仍忍不住神思飘忽起来。 旁人或许了解得不够清楚,但他作为蒋琬琰的夫君,却是真切地明白她曾经有多么牴触房中之事。 思及此,唐琛只觉心脏都不可抑制地一阵抽搐与绞痛。直待良久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地道“孙儿这辈子都不会负她。” 太皇太后抿唇而笑道“你若有这份心意,就多去陪陪她吧。甭继续费心在哀家这老婆子身上了。” “孙儿谢皇祖母体恤。”唐琛的确是迫切地想见到蒋琬琰,因此并没有推拒,而是直爽地应下。 只是这头他刚起身,那头的蒋琬琰却已经离开慈宁宫一段路程。 她斜坐在凤轿上,双目一闭,就忍不住打起盹儿来,倒也没留意到今天轿子行径的路线与平时不同。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箫声。 蒋琬琰恍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便倒映出景色的轮廓,这里乌云蔽日,黑浪掀天,荒芜得寸草不生。 然而当她再往前走,整个世界仿佛开始苏醒,绿叶成荫,翠色莹润,沿途紫薇花满枝头尽显芳菲。 蒋琬琰不曾知道,宫里头还有这样奇特的地方。心里正有些慌乱,一转头却看清了那名吹箫人的面容。 “霍容辞。” 霍容辞回过身,撞进她盈盈的眼波里,水色漾着几分恼意,好像每次见面她都是这副又羞又气的模样。 遇得多了,他倒也镇定自若,仅是拱拱手说道“让娘娘受惊,是我霍某的不是。但若非用上这种方法,娘娘定然不会轻易赴霍某的约。” 蒋琬琰紧锁着眉,显然有些不谅解。 霍容辞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甚至没资格矫情,缓了一缓便道“我过几日就要启程返国,在那之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雕琢成虎形的玉珮,交至她的手中,满脸郑重地嘱咐道“这虎形珮,在东宛国土内不论谁都识得。你若有急事相寻,手持着玉珮,可号令城中侍卫一路将你护送至皇宫,我在那儿等你。” 蒋琬琰低头打量着,那块安稳地躺在自己掌心的青玉珮。 单看它玉色纯正,虎形矫健,通体饰满几何纹路,便知不是凡品。更何况,按照霍容辞的说法,这枚虎形珮应该还是东宛皇室的标志,她收受不起。 蒋琬琰连忙把它往回退,口中推托道“这玉珮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霍容辞把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坚决地说“你不但要收着,还要收好,我保证将来的某日必定用得上。” 蒋琬琰听后,却仍推推搡搡的不肯纳入怀里。 她这番举动,彻底地惹怒了霍容辞,逼得他忍不住拔高声音吼道“蒋琬琰,你明知道我这么做,等于为你敞开了东宛的门户。你作为业朝的皇后,持有这东西,百利而无一害,你又何必犯这个倔难道你就这么不想与我有所瓜葛么” 话已至此,蒋琬琰停顿片刻,不得不实话相告“正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是业朝的皇后,是他的妻子。所以我不敢保证,如果真有两军交锋的那天,不会因情势所迫,而反过来利用你这份心意。” 说完,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霍容辞,别把我逼成恩将仇报的人。” 霍容辞想伸手捋顺她额前的碎发,却在她重新抬起头后,猛地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你没必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他眸中带笑,笑似烈日骄阳,“褪去东宛储君的身份,我也只是一个人,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另一个人。” 语气微顿,霍容辞又正色说道“如今业朝的政局表面和平,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相信我,绝对有你用上这枚玉珮的时候。” 这回,蒋琬琰没有再推拒。她盈盈一拜,语气诚恳地道“多谢霍兄。” 可再起身时,她又毫无眷恋地跨上轿子,往回头路行去。 “萧然,你看。”霍容辞喃喃自语道“是你输了。” 萧然哪里敢接这话,只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最好能低到尘埃里,好让主子瞧不见他。 方才,在蒋皇后出现前,主子便提出要与他打赌,赌自己拿出最后的压箱宝,能否得到她的青眼相看。可这种问题,又何曾有他一个下属置喙的余地 最终,还是霍容辞自个儿下注,赌蒋琬琰非但不会动心,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连头也不回,哪怕一点点的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他依旧是这般的料事如神。 整个局势与他脑海中设想的,几乎可说精准无误。然而,在此时此刻,霍容辞真宁可自己错得一塌糊涂。 蒋琬琰怎么也想不到,唐琛会直直地伫立在凤栖宫门口等她归来。 他应该是等候了许久,额际都微微地覆上一层薄汗,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依然站姿笔挺。 她连忙喊道“停轿。” 接着,蒋琬琰便急不可待地跃下轿子。 可谁知,足尖竟没有如想像中的落地,反倒是整个人跌入了他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唐琛双手轻托蒋琬琰袅袅的纤腰,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直惹得她惊呼出声“陛下别这样,好丢人。” 蒋琬琰虽轻声嗔怨着,藕臂却顺势揽上他的脖子,缠得严密。 唐琛低低笑着,高耸的鼻梁紧贴着她深陷的锁骨,贪婪地汲取女子身上诱人的暗香,声音低沉干涩“刚才去哪里了,嗯” 蒋琬琰倒不是刻意地隐瞒,与霍容辞私下碰面的事情,只不过顺嘴答道“一早先去给皇祖母请过安。” 她这话儿说得也不算假,谁知唐琛怎的突然发起疯来,张口就咬住她隐隐露出的白皙锁骨,嘴上还不忘低斥一声“小骗子。” “嗯唔。” 蒋琬琰眨巴着眼望向唐琛,眸底似有水雾钻入,变得迷蒙又无辜,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欺负人。 每当她露出这副表情,唐琛就一点辄也没有,只巴不得赶紧放缓声音哄哄“朕是问你,自慈宁宫回来的途中去哪儿了倒叫朕一通好找。” 蒋琬琰这才恍悟过来,慌忙将藏在怀中的玉珮交予他察看,“陛下可认得此物” 唐琛只消打量一眼,便立即识出它的来历,眉宇间难掩惊愕的情绪“晏晏,这虎形珮如何会落在你的手中” 话毕,他又觉得答案已是昭然若揭,不由冷声道“没想到,霍容辞还挺大胆的。” 蒋琬琰悄悄缩回手,语气绵软地说“这东西留在臣妾手里,难免不合适,倒不如陛下代为保管得好。” 唐琛何其敏锐,自然听出了她言语间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一着不慎,便会招惹他生气似的。 思及此,他禁不住重重地叹息。 明明自己待她已是百无禁忌,万般包容,怎么这小姑娘还是一遇事儿,就表现出怯生生的样子 然而,蒋琬琰思虑得却更为深层。 平时她可以在唐琛面前尽情放肆,甚至撒撒泼儿,但这种时刻便应该明确地表态她是他的,身与心皆是。 因为即使唐琛再大度,也不至于大度到可以容忍,别的男人三番两次觊觎自己心爱的女人。 但出乎蒋琬琰预料的是,唐琛竟把玉珮完完整整地交还给她。 “东宛国民坚信,上古时代的天神曾将一块青中带黑的玉石,交由他所信任的子民。因此,得此奇玉者便可坐拥天下。” “后世的统治者为防此玉被盗,特意将其分别雕琢成龙与虎,两枚玉珮。龙形珮由当朝天子持有,而虎形珮则交由帝国的接班人,也就是太子所有。” “东宛国人见虎形珮,如同太子亲临,自会不加犹豫地听命于你。”唐琛言辞浅显,寥寥几句就将此玉的来头解释清晰。 “这枚玉珮在紧急时刻,可当成救命符使用。”唐琛语气微顿,内心斟酌了好半天才说道“他既舍得给你,你便好生收妥,也算为将来多添一重保障。” 蒋琬琰点点头,依言接过玉珮并收入怀中。 随后她又仰起头来,凝视着唐琛,目光盈盈潋滟。 “虽说,凡事多做一层准备总是没错,可臣妾今生有陛下保护着,已经足够。” 闻言,唐琛情难自禁地低下头,一再啄吻着她粉嫩如樱的红唇。霎时间,难以言说的饴津在两人相贴的唇间蔓延。 他正不知餍足地索取着,讨要着。何曾想过,蒋琬琰会突然杀尽风景地把自己推开。 “晏晏” “陛下何以对臣妾的行迹如此清楚您派人跟踪臣妾,还是您刚才根本也在慈宁宫中”蒋琬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当中有多少不对劲。 而唐琛总不能回答两者皆是,顿时便有些语塞。 蒋琬琰见他沉默无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臆测,出言也不觉犀利起来“我猜对了,是吗” “晏晏,”唐琛急急忙忙地想去解释,“你听朕说” 蒋琬琰双手捂住耳朵,语气里满是抗拒“不听不听不听。” “哎,你给朕几分钟时间”唐琛半是询问,半是恳求地说着。 蒋琬琰却仍旧坚持己见,不肯退让“臣妾说不听就是不听。” 唐琛正发着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在无意间瞥见她嘴角那抹来不及藏好的笑意。 想他堂堂帝王,居然被自己的皇后戏耍得团团转,实在是有失脸面。 于是唐琛索性将错就错,弯下腰,一把抱起蒋琬琰便往寝宫里走。“既然好言好语,你不肯听,那朕就直接用做的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目露戏谑,连带着口吻都变得不正经起来。 蒋琬琰低低地啐了一口“臭流氓”,环在他脖颈的双臂却不断收紧。 从过去到现在,两人亲密的次数不少,但成事前总是差点儿火候。因此,每每都止步于紧要关头。 这来来往往几回,蒋琬琰也逐渐确信,自己真的是唐琛的第一个女人。因为他不仅容易紧张,拿捏不住力道,甚至连上下摩擦时的节奏都颇为紊乱。 今儿个也是如此。 蒋琬琰没忍住取笑道“臣妾记得在东宫那会儿,与陛下初入洞房时,您表现得挺自然流畅的。” 话音落地,碰巧有滴汗水从唐琛的额角滚落,越过他挺翘的鼻子,慢动作滴在她的左脸颊。 唐琛轻哼过后,冷然启唇“如果朕当时也像现在这么在乎你,哪里可能用那般粗暴的方式对待。” 蒋琬琰听后,唇边的笑意愈发甜蜜“可是臣妾愿意啊。” “嗯”唐琛似乎没有悟懂她这句话的含义,仍旧专注于在她白皙的颈肩,留下一道道暧昧的红印。 见状,蒋琬琰只得羞红着脸,把话说清“臣妾愿意为了陛下而疼,所以” 她主动吻上唐琛半弯的眼角,细白一根食指勾住他的裤腰,往下拽了拽,眼神妩媚得能滴出水,“别等了,就今天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