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神离婚后》 第1章 你喜欢谁 宁北市中心医院住院部3号楼楼顶。 十五层高楼之上,极目远眺,绵延辐射的城市像一只凌空展翅的巨鹏。 平原一望无际,极尽目力的更远处,可见隐隐绰绰的群山,群山隐藏于白雾中,线条模糊,却依旧可见起伏跌宕。 触摸不及的地平线上,殷红似血的夕阳将落未落,余晖温柔地笼罩大地。 青年面向广袤无垠的天地,微微伸手,他那只苍白细瘦的胳膊不停颤抖,他的身形那般削瘦,看上去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卷下高楼,摔成遍地残肢血泥。 警笛声刺破苍穹,伴随长风呼啸席卷而上。明红色消防车破开人群,稳稳停在住院部3号楼前,消防员迅速布置救护设施。 医院人流量大,顷刻,楼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这栋楼太高,光线逐渐变暗,导致他们看不清青年的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指着他叽叽喳喳。 寒冬的傍晚,暮色冰凉。 段景升有一种感觉,心脏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担忧膨大,挤压胸腔,几乎快蹦出喉头,心跳那么快,快到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能因心动过速倒地不起。 他终于赶到顶楼,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 刹那,风声骤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陷入诡异的死寂。 在发现青年立在楼顶时,段景升眼前的一切都轰然坍塌,徒留废墟余烬。 分明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段景升瞪大眼睛,眦目欲裂。 男人撕心裂肺地冲着青年大吼“林端” 青年对那男人的声音早已熟悉到骨子里,从段景升第一次醉酒抱着他喊齐青时,林端就记下了他的声音。 曾经无比眷恋依赖的爱人,却亲手在他心底种下仇恨的芽,用日复一日的冷漠浇灌,终于让所有称得上美好的时光,化为齑粉。 林端的大脑已经有些混乱,三年前植入他脑内的记忆芯片,终于发生迟来的共振。此后属于齐青的记忆、情感将占有这具躯体。 段景升用这种方式复活齐青,他就快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芯片共振带来剧烈刺骨的疼痛,林端抱着脑袋瘫坐在地,喉咙中憋出压抑过后的痛苦嘶鸣。 林端就坐在狭窄的水泥台上,他身后一寸之距,是十五层高楼,恰如狂风咆哮的悬崖。 他的衣襟与发丝纷乱,风似乎在催促他,跳下去,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 “别过来”林端喝退缓慢逼近的段景升。 段景升以前是出类拔萃的刑警,一旦他能靠近林端,不费吹飞就能将林端拉下去,让他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 段景升顿时不敢动弹,轮廓深邃的一张脸绷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拳,手背爆出青筋,他紧紧盯住林端,连眼睛都不敢稍眨。 “林端,你下来,我带你去取出cats。”段景升伸出双手,面向痛苦不已的青年,做了一个遥遥拥抱的姿势。 cats是记忆芯片的代号,它在共振后,能逐渐摧毁林端的神智,然后释放提前存储的齐青的记忆,让林端以另一种方式死去。 男人眉间皱出川字,眼底隐忍的痛苦不比青年更少,他有太多悔恨,他想说给林端。 林端却不会再听了。 “我不知道”青年嗓音沙哑,cats让他陷入迷茫“我究竟是谁” “段景升”他红了眼眶“你喜欢的又是谁” 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和段景升结婚,或许他不必沦落至此。 “离婚好不好”林端难受地说。 楼顶,世间万物悉数化作虚无,段景升曾笔直的腰背在这一刻弯曲,他的脸上简直写满颓废和不甘。 他恐惧林端跳下去,也恐惧林端离开他,浓稠如墨的恐惧涌上眼眶,化为眼底一派阴暗和凶狠。 “不可能。”他说。 他只是后悔,三年婚姻,却从一场错误开始 宁北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围剿高科技犯罪组织ht的闪电行动已步入收尾阶段,涉案人员全部抓获,同时缴获大批现代化设备,人员和物证已经踏上送往公安局的回程。 围剿行动共抽调警力三千,是宁北市近年来最大一次打击入境犯罪组织的行动。 段景升在宁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当支队长已经七年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次闪电行动结束后,段景升的辉煌履历将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么多功勋章足够让他升入省厅。 宽敞的指挥中心大厅内,段景升疾步至联络员的电脑前,厉声询问“齐青情况怎样” 齐青是主动请缨、混入ht的卧底,他在ht这五年,发回无数重要情报,为这次闪电围剿行动立下汗马功劳。 齐青也是段景升的好友,两人当年一块警校毕业,分到同一基层派出所,再同时进入市局,可以说是过命的关系。 这次围剿行动,按照原计划,齐青应该已经逃离ht的地下总部,正在赶回市局的路上。 然而就在三小时前,指挥中心失去齐青的消息。 联络员不敢怠慢,立即想尽办法重新和齐青建立连接,但他多番尝试仍无结果。 段景升愤怒地咆哮“到底能不能联系上他” 因行动成功而喧闹的指挥大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上百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段景升。 联络员额头冒汗,拿鼠标的手发着抖,他断断续续地回答“能暂时不能,我正在尝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段景升抬腕,扫了一眼表盘,他们失去齐青消息,已经有三小时二十分钟四十八秒。 所有人重回工位,争分夺秒确认齐青的下落。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卫星信号接上了” 话音未落,中央大屏幕刷地露出航拍景象,一辆外观破旧的银色本田行驶在三环公路上。 “司机是齐青”联络员满头大汗地喊道, 段景升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投射到屏幕上。 航拍摄像拉近,本田跌跌撞撞、左歪右拐地行驶,就像司机喝多了酒,违规酒驾。 段景升透过车前窗认出齐青,齐青双手紧紧搭在方向盘上,他不时摇晃脑袋,似乎想借这个动作让自己保持清醒。 “定位”段景升大吼“定位” 技术员双手在键盘上飞驰,不断收缩定位。 偌大的指挥中心,只有键盘连珠带炮的敲击声,所有人的心在同一时刻悬到了嗓子眼。 齐青的情况明显不对劲 航拍稍稍拉远,一辆自行车由远驰近。 骑自行车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多一点,长得很好看,即使从航拍机自带毁颜的角度看去,那青年也是极出众的。 银色本田驶上石桥,桥面狭窄。 “定位了”技术员激动地站起身大喊“二三环交界处鹰眼大桥” 然而没有人搭理他,所有目光汇集到屏幕上。 银色本田与自行车相距不到五米也许下一秒本田车就能将自行车和小青年一齐撞飞 不忍目睹惨案发生,联络员扭头闭上眼睛。 青年脸上的惊恐透过镜头,映入指挥中心每个人眼底。 有人认出了他,惊诧地说“这不是咱们法医科林端吗” “就是小林”有人附和他。 段景升攥着拳头,微狭长眸。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本田像突然惊醒的怪兽,车头悍然调转,轮胎因剧烈旋转,在地面擦出黑色印迹,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见橡胶与泥面摩擦那声刺耳尖锐的长啸。 本田撞上桥墩,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车身轰然倒转,撞破桥面防护栏,伴随着骤然升腾的白烟,本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丫尖叫 像一座小山崩塌,银灰本田摔下断崖,坠落深渊。 所有人都失了声,这惊恐的一幕从开始到发生,不过短短三十秒,三十秒,死神的镰刀挥了一百度,从众人提前哀悼的林端指向谁也没想到的齐青 林端撞到护栏上,连挣扎都来不及,陷入昏厥。 谁也没说话,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救援”段景升梗直了脖子大吼“救援” 那一天,地动山摇。 齐青十死无生,林端的情况却好得多,撞击让他产生脑震荡,右臂和腰侧有一定程度擦伤。 段景升冲进医院,齐青的遗体还滞留在icu里,他的脸已经撞得看不出模样了,段景升几乎认不出,那是和他朝夕相处、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全身多处严重骨折,半截脖子被切掉,基本可以判断,车摔下去的瞬间,他就死了,心跳骤停。”赶来的法医一五一十地汇报情况。 “还能检测到cats的信号吗”段景升咬紧了后槽牙。 “脑部损伤较少,cats保存完好,能检测到信号。”技术员抱着笔电回答。 cats是ht研制出来的生物记忆芯片,放眼全球都是顶尖的高科技产物,是ht的得意之作。 cats能够与海马体实现连接,记录宿主生前的记忆,将cats取出植入另一人体内,通过特殊手段激活,让cats与第二名宿主发生共振,就能将cats上的记录释放到第二名宿主脑内,就像灵魂移植到另一具身体上。 “把cats”段景升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沉重道“植入林端体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误解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段景升坐在实木会议桌这头,公安局的三位主要领导位于上首,会议室中四个人谁也没说话。 市局局长赵川和段景升父亲是多年老友。 段景升进市局时,赵川还在副局任上,他眼看段景升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刑警队队长,破获大案重案无数,胸前功勋章密密麻麻多得挤不下。 市局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或许党委书记可能犯错,但段景升段队长绝无可能。 他行事果决、脑子比谁都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做,他心里门儿清,他有条不紊、拥有强悍的体力与自制力,尽管为人冷酷不苟言笑,但任谁认识之后都要佩服。 就是这么一位从不犯错的段队长,把无辜的法医林端推向名为小白鼠的陷阱中。 “齐青不该死。” 赵川以食指敲击桌面三次后,段景升终于嗓音嘶哑地开了口。 赵川眉峰动了动,他身旁年约四十五的法医科科长任平成拍案而起,指着段景升斥责“胡搞” 赵川抬手,虚虚一拦发怒的任平成。 段景升面不改色注视着赵局长。 赵川沉吟片刻,双手交握置于桌面,开口解释道“法医尸检报告显示,齐青生前注射了大量芬太尼,车祸发生时他已经神志不清,谈不上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车头放林端一条生路。” “当时就算没有林端,在过量麻醉剂作用下,齐青也极有可能发生车祸。这件事不能简单怪到林端头上。” 任平成摇头叹气,他亲自从宁北大学医学院法医系招来林端。 这两年法医人才不多,任平成非常看重年纪轻轻就研究生毕业的林端,结果段景升给他搞了这么一出。 擅自把危险程度未知的生物记忆芯片cats移植入活人脑内,段景升简直就是胆大妄为、目无法纪 任平成越想越气愤,老法医枯瘦干皮的黄黑脸涨红,他指着毫无悔意的段景升,手抽筋似的哆嗦。 赵川拍拍他的肩膀,任平成难以下咽地忍住了暴怒。 “本来明年就能去省厅,”赵川端起搪瓷大茶缸,呷一口淡茶,幽幽道“这样一来,你的前途也毁了。” 段景升那张轮廓深邃硬朗的脸,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堂堂相貌,此刻却阴沉着,他不再主动开口。 “哼,前途”任平成冷笑“赵局,他家啥背景咱还不清楚他爸段镇南,本市最大房地产开发集团腾景老总,他是腾景少东家,他们家全国倒腾土地呢,离了咱穷酸的公安局,正好回去继承家业呗。” “前途,他倒好,无缘无故就把林端的前途毁咯”任平成性格耿直,牛脾气虎了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此刻把面前的实木桌拍得砰砰作响。 赵川摆了摆手,这么些年,他也算看着段景升一路走来。 俗话说,不了解下属的领导不是好领导,段景升这么做,缘由几何,赵川差不多也知道些。 “我知道你和齐青关系铁,他殉职你很难过,你认为当时林端如果不出现,齐青或许不会为避让他而急转弯,摔下大桥丧失性命。” 赵川慢条斯理地说“但我们做警察的,凡事讲证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就是证据,那么大剂量芬太尼,齐青当时根本没有驾驶能力,就算没有林端,他发生车祸也是大概率事件。任法医也跟你讲清楚了,或许当时本田急转弯,并非为了避让林端,本田行驶路线混乱,极有可能是齐青神志不清下错误转弯导致。” 段景升始终沉默不语,大部分时候,沉默代表默认,但就眼下情况而言,没有人怀疑,段景升正以沉默对抗赵川的分析。 “你不相信,你还是认为,没有林端,齐青不会死,是吗”赵川年纪大了,眼皮厚重地耷拉着,眼袋明显,他重新拎起茶缸,低头喝水。 没有人说话,会议室中,四个人皆屏住呼吸,谁也没想到赵川局长会直接拆穿段景升的想法。 段景升挺直的上身后仰,他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位领导。 “罢了,我们今天来也不是跟你做思想教育的,你违反规定,组织上给了处罚,停职查看。”赵川摆摆手“回去反思一段时间,顺便相亲。” 段景升的母亲把儿子没对象这事跟赵川念叨好几遍了,这次停职,一是惩罚,二就是给个机会,让段景升回去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 段景升坐直身,轻轻蹙了下眉头,他沉声道“不用了。” 三位领导起身正欲离开,闻言均是怔忪,回头望向了城府极深的段队长,赵川将茶缸重重放落桌面,砸出一声闷响。 “我辞职。”他神情平淡道。 离开市局前,段景升去了一趟法医科。 任平成看见他就来气,把文件夹拍得啪啪作响。 段景升忽略了怒火中烧的任平生,径直步向林端的办公桌。 不大的塑料桌,台灯熄灭,书籍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排,每本书都用书签标注重点章节,看得出主人十分细心。 任平成走过来道“林端年纪轻、专业能力强、认真负责,你不应该把cats植入他脑内,你的决定非常不负责任。” 段景升随手拿起一本昆虫学翻看,抬头望向任平成,问“他那天为什么出现在鹰眼大桥” 段景升是指事故发生当天。 任平成眼神微变,稍稍躲了下段景升的目光直视,犹豫许久,极缓慢地开了口“他去拜访一个受害人家属” 上周三,7月21日,宁北市青草区有人报案,在公用厕所后发现一具女尸,经尸检,女尸年龄在二十上下,死于机械性窒息。 发现的时候,手脚皮肤脱落,尸体腐烂较严重,经判断,死亡时间约一周。 民警根据死亡时间梳理该时段失踪案件,最后确认受害人身份,是宁北科技大学大二学生潘小倩。 警察走访了解潘小倩生前一个月内的异常举动,发现她与两名男生来往密切,其一是男朋友吕强,其二是同系同学范哲。 经过多次对比调查,警方最终确认嫌疑人是潘小倩男友吕强,警察在吕强家里搜出凶器,一条皮带,dna对比后确认就是勒死潘小倩那根,吕强被捕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桩案子的经办法医就是林端。”任平生说“潘小倩尸体上的线索都由他。” 看似一桩简单的情杀案,男友不满女友移情别恋,恼羞成怒将其勒死。 “死亡人数三人以下,不必交由市局,这桩案子应该是区分局负责。” “哦,是这样,分局法医人手不够,唯一一个休产检去了,分局跟我们借了林端过去。”任平成皱紧眉头“就是这桩案子害了他哎” “什么意思”段景升不解。 “我提到过,警方发现潘小倩同时与吕强和范哲交往密切。审讯中,吕强交代了犯罪动机,他怀疑潘小倩出轨范哲,于是因爱生恨杀了潘小倩。但是” “什么” “但是潘小倩的尸体没有进行解剖。” 段景升放下了手中厚厚的一本昆虫学,多年刑警生涯锻造出敏锐直觉,让他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 没有解剖,单凭凶器确认犯人,是不完善严谨的。举个例子,如果受害人死因是中毒或者病毒感染,不经解剖,很难发现真实死因。 “受害人家属不同意解剖”段景升脱口而出。 任平成点了点头,吕强认罪后,潘小倩的父母就找上门来,把女儿的尸首带走了。 “他爸妈思想保守,打算将潘小倩土葬。”任平成摇头叹气。 “既然犯人都招认了,他折腾个什么劲。”段景升斜眼瞥向林端的办公桌,干净整洁,连订书针都一丝不苟地摆放齐整。 “林端这孩子,就是正义感太强。那条领带上,除了吕强的dna,还发现了范哲的,也就是说,单凭领带,其实根本无法指认吕强就是凶手。” 段景升了然“物证不充分。” “只有解剖。”任平成严肃道“让死者开口说话。” 任平成语带感慨“当了这么多年法医,我常听一句话,法医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代最弱势的死人说话,归还真相和光明。” “所以他那天骑自行车去受害人家,劝他们同意解剖潘小倩”段景升仍旧不愿意提及林端的名字,只用“他”指代。 任平成沉重而缓慢地点头。 “但这件事哪有这么简单。你知道另一个嫌疑人范哲吗”任平成反问。 段景升垂眼,盯着台灯开关“市范俊辉的老来子,宁北市有名的。” “吕强父母都是穷苦老实的农民,他们来探望吕强时,无意中和林端透露过,范俊辉下乡时特意到过他们家,和吕强单独聊了很长时间。”任平成顿了顿,说“这些都是小林告诉我的。” “他怀疑,凶手是范哲而非吕强,吕强在范俊辉威逼利诱下当了替罪羊”段景升嗤笑“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个当官的就压迫老百姓” 任平成摇头“只有让尸体说话,对潘小倩进行解剖,才能完善证据链,确认死因和凶手。林端想做的,仅是这个。” “在抓到吕强的当天晚上,他就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连挣扎辩解都没有。第二天,这桩案子迅速结案。”任平成叹气“这些疑点都让小林不放心。” “中二。”段景升言简意赅地评价“假如解剖后没有发现,他怎么跟潘家父母交代” “这事儿我也跟他商讨过,”任平成摆手,“他说只要无愧于心。” “要不是为了这桩案子,林端何至于亲自到潘家,局里已经将他停职了。段景升,我告诉你这些,无非想说,小林和你年轻时一样,有正义感、认真负责,你不应该草率地将芯片植入他体内。” “你这么做,毁了他,难道你不会后悔” 段景升沉默,良久后,才哑了嗓子说“我去趟医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是你的错 干警察的、当兵打仗的、从事高危行业的,或多或少都存在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过段景升段队长从警十多年来,被毒贩扔手榴弹、子弹贴脸擦过的经历比比皆是,却从未露出任何类似tsd的软弱面。 齐青曾开玩笑,说他段景升,心比当兵的狠、比当官的硬。 后来,齐青用着同样开玩笑的语气说“喂,兄弟,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段景升没当一回事,当齐青主动请缨去ht做卧底时,段景升恍然惊醒,齐青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段景升立在林端病床前,年轻人看上去较他的年纪更稚嫩,白皙得像最温润柔软的暖玉,短发黝黑如墨,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直男段景升对齐青或许没有男女之情,但齐青是他这么多年,一同出过生入过死的兄弟,是段景升唯一肯无顾虑交托信任和后背的好友,如果不是林端突然出现齐青会死吗 段景升反复思考、辗转反侧,都只得出一个结论,不会。 赵川说得对,段景升从来就不信任任平成交来的法医报告,他亲眼见过那一幕,载着齐青的银灰色本田摔下大桥,激起滔天巨浪,齐青死了,而林端,林端仅仅撞了脑袋。 公平吗 不公平。 段景升面色阴鸷,盯住了沉睡的林端,捏紧双拳,手背爆出青筋。 林端欠齐青一条命。 所以他把记录了齐青记忆的cats植入林端脑内,没什么毛病。只是激活cats的方法,段景升不得而知。 男人轻抬下巴,嫌恶地看一眼林端,暗下决心,在cats释放齐青的记忆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林端留在身边。 林端醒来时,震惊又诧异地发现,身边坐了个人,是他毕业后选择宁北市公安局的最大动力,他的男神兼偶像段景升 林端睁开眼睛,一眼瞥见段景升侧颜,顿时吓住了,大脑迅速懵逼短路,足足愣了三十秒,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段景升睡着了。 盛夏的下午,阳光炙烤大地,香樟树的椭圆叶子被晒得油光发亮,开了空调的单人病房中,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安静。 林端头昏脑涨地爬起来,似乎被窗外刺眼阳光炫瞎了眼睛,他跪坐在浅蓝色病床上,双手撑住大腿,好奇而惊喜地打量段景升。 毕业前,他一直在市局法医科实习,认识段景升差不多两年了。 段景升这个人,光彩夺目,无论放在哪儿都是男神级别,外貌、家世、能力无一不十分突出。 唯一美中不足,大约就是不太近人情,导致他迄今三十五岁,相亲却一次也没成功过。 失败了好,林端暗自窃喜。 在市局这两年,林端和段景升交集并不多,两个人就是普通的上司下属关系,段景升忙于外勤,林端偶尔来市局,大多时候忙于学业。 他轻轻吸了口气,蹑手蹑脚爬下床,取来床边折叠整齐的薄毯,途中牵动了液体架,赶忙回身将液体架稳住。 由于吊着液体,林端行动不太方便,他抬头看一眼玻璃瓶上贴的标签,葡萄糖水。林端顺手取下液体针,支棱开薄毯披到段景升身上。 许是他的动作太小心翼翼,犹如雏鸟啄食,没有惊醒敏觉的段队长。 林端抿了抿唇角,走出病房。 门口站了两便衣警察,林端认得他们,他们也认识林端。 一个姓李,一个姓刘。姓李的个儿高,瘦的跟竹竿一样,瞥见林端出来,惊讶地喊住他“林端,你怎么出来了” 小刘是个热心肠,和小李一样,是市局特意安排来保护林端的,他忙拦在林端跟前,劝他“你昨儿刚出车祸呢,进去躺着休息” 林端抓抓后脑勺,他身穿病号服,尴尬地杵在门口,纳闷不解地说“我记得昨天骑自行车去三环青园小区,路上擦了一辆私家车,那辆车情况怎样” 小刘和小李对视一眼,小刘使使眼色,示意小李同他解释。 小李叹气,这事儿说来话也忒长,他拍拍林端肩膀,挑简单的和他解释了两句,最后说“是齐青,齐哥,没救回来。” 林端愣住了,他不认识齐青,他到市局时,齐青已经在ht做卧底了。 卧底身份严格保密,就连刘李二人都是行动前两小时才得知齐青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所以”林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语带颤抖,他仓皇退了半步“如果不是为了避让我他不会死。” “不是不是”小刘急忙与他解释“是过量芬太尼” 林端今年夏天才毕业,但在毕业前他经常出入市局,在法医科尽心竭力,也算半个正式员工,和局里年轻同志关系都不错。 他们挺喜欢林端,林法医专业能力到位,对工作认真负责,就是人有点傻敷敷的,对谁都一张天真友好的大笑脸。 任平成打趣说林端是个书呆子,书念多了,不像其他老油条,熟谙人情世故。 只要林端在市局,局里一帮五大三粗单身汉生活品质能立刻飞升几个档,林端每次骑着他的小破自行车到市局,把手上会挂一堆外带早餐,有林端在,办公室饮水机上始终都有咖啡包。 关键是林端长得也好看,白白嫩嫩,笑起来像春天开了一朵招蜂引蝶的花,被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刑警队戏称为“林警花”,有林法医在,刑警队平均颜值分分钟拉高。 结果林端正式进市局没多久,就因为潘小倩案被停职,上面不希望林法医查下去,背后有多少猫腻,利益相关人心照不宣。 林端为了潘小倩案离开市局那天,几个年轻同事都来劝他别和大人物过不去,人收拾他岂非分分钟的事。 谁成想,林法医固执如牛、不懂变通,当场将人家的好心好意驳了回去,他认真而严肃地反问“你们不是警察吗如果发现疑点不查清楚,弄错了怎么办” 听听他这话,简直不知好歹。 那天,林端背起双肩包,一头犟牛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他就出现在鹰眼大桥,和卧底归来的齐警官狭路相逢,一死一生。 小刘怕了林端钻牛角尖的读书人脾气,担心他一头陷入“害死齐青”的泥沼中,就林端那脾性,指不定自责成什么样,小刘赶紧劝他“不是,没你多大事” 他话说到一半,话声戛然而止,仓皇地望向林端身后,迅速闭嘴缄默。 “的确,齐青救了你,你欠他一命。”身后的男人比白斩鸡一样的林端高大许多,他的身影几乎完全罩住他。 林端乌羽般的长睫微颤,他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回了头。 段景升居高临下打量他,眼底一丝感情也没有,冰冷得可怕,他说“是你的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敌视 林端和市局别的法医不太一样。 法医见惯生死,待人待事有着自身独特的冷漠,那种冷漠使他们足以维持专业度和谨慎心。 林端初出茅庐,还有着年轻人的鲁莽和热诚,譬如面对潘小倩案,他宁愿选择被停职,也不肯放弃自己坚守的信念。 但在待人处事上,林端习惯了卖包子,大多时候都唯唯诺诺的,像极主人怀里最温驯的茶杯犬。 何况段景升气场强大,就连凶恶的毒贩都视他如瘟神,他居高临下一睥睨,林端几乎整个被笼罩在名为“段景升”的阴影中。 他缩了缩肩膀,谨小慎微地退后半步,垂头向段景升道歉“对不起。” 段景升斜睨他一眼,目光冰冷,转头走了。 林端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 小刘和小李面面相觑,小刘进门安慰林端“段队就那脾气,这次死的又是他最好的兄弟。林端,你别往心里去,段队长一时没想开,这事儿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 “那位齐、齐青,是什么人”林端茫茫然地问。 小刘噤声,没一会儿,他在小李的催促下,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 “齐青以前是咱们刑侦的副队长,和段哥一块自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十多年,两人几乎没分开过。” “五年前,齐哥调走了,说是去了邻省,和大家联系渐渐淡下来。结果这次闪电行动,我们才知道齐哥是去当了卧底。” “那天他本来应该和接应的人一起回来,谁成想中途我们失去齐哥信号,再联系上他,就是就是车祸。” 小刘不禁想起当时惨状,倒抽一口凉气,眼看兄弟死在自个儿眼前,没患上tsd都算他段景升心理承受能力强悍。 林端终于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他抱膝坐在病床上,失了神般喃喃自语“段老师很伤心吧,是我的错。” 学校以前组织法医系到市局实习,那会儿林端还是个学生,市局无论大小领导,学生们都叫的老师。 久而久之,林端便习惯叫他们老师了,正式入市局后也没改口。 小李脾气急,闻言一把勒住他胳膊,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硬气点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尸检报告明确了当时就算没有你,齐哥也可能发生车祸,只是你恰好出现” 劝慰他的言辞,林端十有八九没听进去。 林端自怨自艾地出神呆坐,没一会儿,问小刘“刘哥,你有段老师电话吗,我想当面和他道歉。” 小李大约意识到他状态不对,认真严肃地插嘴问“你想做什么” “弥补我的过错。”林端低头,将脸埋进胳膊肘里,额头贴着膝盖骨,声音沉闷:“没有我,段老师不会失去他最好的兄弟。” “段哥为了齐哥,直接从市局辞职了。这事儿闹得太大,你怎么弥补他” 小刘埋怨道“照我说,你最好就别招惹他,捡回来这条命自己好生珍稀。齐哥他人善良,我想就算他当时清醒,也会避让你,你就当这条命是齐哥给你的,别纠结段队了。” “有他手机吗”林端恍若未闻。 小刘将手机号和微信一齐发给他。 彼时距离车祸发生当天过去了一周,林端的身体养得也差不多了,段景升的离职手续已经全部办理完毕。 齐青因公殉职,第二天局里刑警队组织了葬礼,在青龙山墓葬园。 林端提前出院后,稍微拾掇了一下,穿了件白衬衣和淡蓝阔腿牛仔裤,戴上他的黑框眼镜,搭公交车赶去青龙山。 青龙山在宁北市以西,临近墨湖区,近年来刚开始开发,公交线路没几辆。 林端搭了一趟地铁,转公交车到最近的站,然后走了足足一公里才赶到。 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林端被停职,段景升离岗,两人都没资格站在送行队里。段景升立在一颗松柏下,抬头眺望齐青雪白的墓碑。 25名刑警纷纷脱帽,垂头默哀。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端要进去,必须路过段景升,他杵在入口踌躇半晌,才硬着头皮,低头缩肩试图将自己伪装成空气,默默路过专注凝视墓碑的段景升。 他心里不太舒服,除去对齐青的愧疚,或许,还有别的情愫。 小刘说,齐青和段景升好得穿一条裤衩,他们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兄弟林端默默在心底念这两字。很久以前,在他还小的时候,段景升对他说“以后当我是你哥。” 没有以后了,段景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过去得太久,当林端与他重逢,脱口而出的段哥在碰到他冰冷眼神的瞬间,一个急转弯,变成了段老师。 林端路过伫立的段景升。 前脚迈出一步,后脚来不及跟上,手腕就被铁钳般的大掌握住,像捉拿犯人歹徒,段景升狠狠揪住他“你没资格进去。” 林端浑身僵硬,他很怀疑下一秒,段景升就能一记擒拿,将他这细胳膊瘦腿儿摔翻在地。 手腕处被捏出红紫淤青,那只手像锯齿划割皮肉。 林端不敢再上前,默默被拽出场外。 段景升瞥他一眼,简单粗暴地呵斥“滚。” 林端低眉顺眼凑到段景升旁边,做小伏低,耷拉了脑袋,轻声道歉“段老师,对不起。” 段景升头也没回,神色冷漠。 “节哀顺变。”林端说。 那句话仿佛触到段景升逆鳞,林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面前一道疾风闪电般刮过,手腕被擒住,段景升扭曲了他的两条胳膊,使林端一头撞上松柏粗大躯干。 林端撞得头晕目眩,面颊贴住嶙峋树干,锋利的干树皮划破皮肤,他紧咬牙关,疼得浑身打颤。 段景升两只手粗硬有力,像烙铁锻造的陷阱,让他难以脱身。 肩膀被按住,黑框眼镜支架断裂,小腿被段景升踹了一脚。段景升的皮鞋踩着他脚背,钻心刺骨的疼。 林端眼圈泛红,段景升凑近他耳旁,冷森森道“何必假好心。” “林端,”宛如地狱恶魔的诅咒,他压低嗓音,贴着他发誓“我们,来日方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洗刷刷 雨逐渐下大,层层密布阴云投下铅灰色阴影,夏天的闷热在这一刻达到巅峰,整个世界陷入令人气闷的低气压中。 林端紧紧盯着齐青的墓碑,大理石石碑光可鉴人,上边镶嵌了齐青的黑白照,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凝望他。 尽管未曾见过这位副队长,林端却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似乎他和齐青本就熟识。如果齐青在世,他们应当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段老师,如果、如果能弥补你”胸腔气流上涌,林端憋出一连串闷咳,晦暗天光下,他的双目异常明亮,“好,来日方长。”他笃定道。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冲刷泥土,将本就湿润的土壤捣成一片泥泞。 段景升甩手将他扔进泥沼中,眼神阴鸷地盯住他,林端毫无畏惧地回视。 他的黑发被雨水打湿,发丝贴着苍白面颊,眼珠乌黑如曜石,更衬得皮肤惨白如纸。 白衬衣上溅满泥点,裤子也弄脏了,林端双手撑地,支撑起上身,他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抬眼望向段景升。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点,”林端张了张嘴,有些茫然无措,但眼底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但我会做你希望我做的事。” 段景升发出嘲笑的冷哼,转身离去。 林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双手蹭落掌心泥巴,回头遥望一眼面带微笑的齐青,跟上了段景升,离开青龙山墓葬园。 段景升是开车过来的,林端亦步亦趋地追着他,到了青龙山山脚的停车场。 他目送段景升踏进驾驶座,小心翼翼让开倒车的路。 面向他的副驾驶座车窗摇落,段景升不耐烦道“上来。” 林端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我” 段景升斜瞥他一眼,目光冷漠异常。 林端怕他生气,摸出裤兜中被雨水浸湿的卫生纸,潦草擦了几把周身泥土,慎之又慎地上了车。 一路上,林端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段景升让他系上安全带,林端方才敢挪一下身体,他竭力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以免泥土把车内蹭得更脏。 段景升视线掠过后视镜,只见林端正襟危坐,两条腿跟黄花大闺女一样紧紧闭拢,眼睛笔直地平视前方,双手置于大腿上,连座位都只坐了三分之一。 段景升嗤笑,懒得再搭理他,踩下油门,车如离弦箭,嗖地一声冲上公路主干道。 宁北市一二环间有一片富人别墅区,占地开阔,几乎每座别墅都带了泳池和花园。 两人抵达别墅时,雨将近停了。 林端着了雨又裹一身污泥,再加上刚出院没多久身体底子虚,整个人有几分昏沉,脚底发软如同踩在云端,他哆嗦着打喷嚏。 身旁的车门被打开,段景升居高临下俯视道“出来。” 林端脑子发懵,后背热一阵冷一阵,他抱着胳膊走下副驾,段景升砰一声重重摔上门,林端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望向段景升“段老师” “把车洗了。”段景升随手一指黝黑色保时捷,四只轮胎卷满泥土,车身布满参差不齐的泥印子。 林端没说话。 段景升点了根烟,食指与中指夹住烟蒂,烟雾缭绕,呛得林端咳嗽得更厉害,他默默退后半步。 “不愿意”段景升神态散漫地反问。 林端摇摇脑袋,借此让大脑稍微清明几分,他嗓音沙哑,低声慢吞吞地回答“好。” 车库里本来有全自动洗车机,段景升非让他手洗。 林端握住水龙喷头,金属边沿硌手,他那双手握惯了精致刀片,此刻适应不来,再加上臂力不足,被水压冲的手臂阵阵发麻。 林端压根不会洗车,绞尽脑汁回忆路过洗车店时,那些洗车工们如何操作,便照葫芦画瓢,依靠模糊的记忆从车头喷水喷到车尾。 索性不算什么技术活。 林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车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角落,他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就发现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段景升总是站得那么高,林端只能竭力抻长脖子仰望他。 小时候,段景升太高,他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现在,段景升的姿态依旧那么高,高不可攀似的,林端依旧需要仰头才能奉上注目。 林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良久无言,段景升与他四目相对,林端挥挥手,冲他笑开。 段景升转身走了。 原本展颜的脸顷刻涌上落寞,林端吸吸鼻子,低头继续抹车。 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热气让毛孔舒张,潮湿的水气便趁此机会潜入皮下。 林端头脑发热,身体倍觉寒冷,他蹲在地上,伏在车门旁擦拭副驾上的泥土,脑中昏沉加剧,像被谁狠狠敲了一记闷锤。 “难受”林端轻按太阳穴。 将保时捷洗完,花了四个多小时。 林端步下发虚,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他想告诉段景升车洗好了,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发软。 休息一会儿,林端心想。他顺手将抹布垫在台阶上,一屁股跌坐下去,这一坐震得不清,连神智都快飞走了。 林端斜倚房门,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着。 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年少的段景升,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冷漠的段老师。 法医科人少事杂,医学生学业更是天天高三,而段景升,他那么忙,忙着出外勤抓捕凶恶罪犯、忙着出报告应付行政检查、忙着来来去去。 有几次林端鼓起勇气,想问他是否记得很多年前的小兄弟,但撞上那么忙碌的段景升,只有无奈作罢。 作罢的次数太多,林端就想,算了,不打扰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仰望段景升,对林端来说,足够了。 然而现在,他亏欠段景升那么多。 林端俯身,胳膊环膝,脑袋埋进双臂间,眉头不安地蹙着。 段景升一打开门,就看到脚下蜷缩的林端,如一只落魄的卷毛狗崽,连白花花的毛都弄脏了,可怜巴巴地缩紧身体,在梦里发出不安分的低吟。 段景升皱眉,心底冒出奇怪的酸涩感。 “喂,”冷漠的段老师不耐烦地喊,“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遗忘与铭记 林端其实并非睡着,而是发烧发糊涂,差不离要昏过去了。 段景升抓起他半截胳膊,像扯一装了重物的麻袋,狠狠将林端提起,林端难以支撑身体,迷迷糊糊朝段景升跌去。 他身上的泥土、雨水蹭了段景升满怀。 段景升微低眼帘,松了抓林端的力道,任由青年斜斜倚住他肩头。 于是干净整洁的男人立在门槛内,疲惫落魄的青年站在门槛外,隔着一道敞开的门,不太合适的贴住了彼此。 段景升呼吸微滞,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连语气都染上被冒犯的愠怒了“林端,起开” 林端恍然惊醒,扒住门框退下台阶,脑子摇晃,似乎能听见其中哗哗水声,他张了张嘴“老师,车洗好了。” 段景升永远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论外貌,他这样的,放哪里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可惜气质太过生冷无情。 就像浑身有千万道刺,稍微靠近,便能将旁人刺得遍体鳞伤。 段景升注视着林端,幽深眼底似有暗潮汹涌,他忽然攥住林端的手腕,将他拽进室内。 林端趔趄几步跟上他,他的大脑已经跟不上四肢的动作,只有小跑着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段景升。 段景升将他扔进沙发,毫不客气道“把家里卫生打扫干净。” “可是”我有点累,林端几欲脱口而出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委顿进沙发里,泄气地垂下眼帘“好。” 段景升抬手瞥一眼腕表,冷淡道“从现在起,我要出去,三小时后回来,希望那时你已经打扫完毕。” 三小时 林端瞪大眼睛,环顾这偌大的空间,光是他进来的这间正对车库的储物房都大得让他头皮发麻,这整座别墅,别说三小时根本打扫不完,就是打扫完了,会死人的吧 肯定会的吧 “我只是”一名普通法医而非家政林端愣住了,他看见储物房一角丢着一只飞机模型。 机身约莫成人手长的两倍,机翼早就折断了,狼狈地跌在角落,不堪忍受岁月侵蚀,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记得那架模型,是他送给段景升的。 林端的小舅爱好航模,似乎是天生,男生打小就爱这些千奇百怪的模型,林端千求万求,终于在过年那天,收到了小舅的新年礼物一架简化后的航模。 林端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灰”,小灰能无线遥控飞行,飞行距离有限,但仍让年少时的林端倍觉乐趣。 后来认识了段景升,段景升离开时,林端将小灰送给他,这一去,十年了。 段景升早就忘了。 就像遗忘小灰,把它当成小孩才会玩的玩具,丢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任由岁月洗刷过往与曾经。 “我只是”林端深深吸了口气“好,老师路上注意安全。” 段景升回市中心cbd区腾景大厦,去见他老爹段镇南。 段镇南年届六十,平生最大心愿就是赶紧退休,他恨不得段景升被公安开除,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回来继承家业。 结果,段镇南没想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段景升离开市局,并非被开除,而是他主动离职。 段景升乘电梯至大厦顶楼,径直步入董事长办公室,路上获惊艳回头无数,他恍然未觉,推开段镇南的办公室门。 人事呈报了新一批员工名单,段镇南乜一眼便随意放在旁边,人事看了看段景升,朝他礼貌点头,转身离开。 “过两天就来公司打下手。”段镇南看见他,开口道“该收心了,小子。” 在段镇南看来,段景升当警察,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偏偏玩的是命。 当初段景升上公安大学,段镇南气得吹胡子瞪眼,架不住他是个妻管严,自家老婆圣谕示下“由他去吧。” 段景升的母亲年轻时就是警察,后来当了公安局副局长,前两年退休。 段镇南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熬到老婆平安退离,儿子却还在刑侦队昼伏夜出,与穷凶极恶之辈打交道。 这回可好,段镇南感到这辈子都没这么神清气爽过,他儿子也从市局辞职了。 段镇南背起双手,背对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琢磨着“既然玩够了,就考虑考虑成家立业,你也老大不小,找个喜欢的人,赶紧把婚结咯。” 段景升全程平静冷漠,像一具外貌过于巧夺天工的机器人,古井无波地回绝“暂时没这个打算。” 段镇南忍不住发火,想想自己都六十了,罢了,何苦跟年轻人穷折腾。他摆摆手“你妈她现在都往家里买同性恋心理指南了。” 段景升“”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跟你妈妈年纪大了,能等多久她就怕你这辈子身边没个人。”段镇南转而动之以情“她身体年轻时落下毛病,这两天下雨又犯疼,有时间,你就回去看看她。”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段镇南背手叹气“成了,去把自己事处理干净,三天后,我要在公司见到你。” 段景升离开腾景,去了一趟青龙山。 葬礼结束后,这一片墓葬区恢复了悄无人烟的寂静,清冷而萧索,深埋于泥土下的白骨,安静地等待化为灰烬。 齐青葬下去那天,仿佛给段景升拴上一条铁链,铁链一端绑着他,另一端绑着齐青的墓碑,让他无法挣脱、难以逃离,无论他怎么做,都只能围着这儿,一圈圈地打转,画地为牢。 五年前那天,阳光正好,两人沿滨河路走回市局。 齐青似笑非笑地打趣“你这么久不结婚,等我咯”段景升这人相当缺乏基本情感感知能力,十分钢铁直男地反问“等你什么等你先结婚” 齐青怔忪,半晌,哈哈大笑,他用手拍打岸上木桩,漫不经心而满怀期望地说“是啊,我喜欢你。” 后来后来段景升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那是齐青这么多年第一次冲他发火,他的声音竟然染上哭腔“你到底会不会喜欢谁,段哥” “段景升,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无情” 更具体的,段景升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齐青去做了卧底,整整五年,他们再未相见,一见面,却是天人永隔。 那辆载着齐青的银灰本田,在他眼前,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最好的兄弟一脚迈入死亡深渊。 来不及解释的误会、恨不得遗忘的曾经,在滔天河浪和爆炸的尘埃中,隔着屏幕,刺穿心脏。 “齐青,活过来。”段景升看着墓碑,薄唇紧抿,眼底流露出隐忍的痛苦,他低头沉重叹气,垂在一侧的手狠狠捏紧,连指甲嵌入肉里都未察觉。 林端整理储物室花了将近个把小时,他精疲力竭,手脚几乎失去知觉,攀着墙一步步挪到客厅,哆嗦着打了一串喷嚏。 客厅是段景升故意弄乱的,就像被哈士奇拆了家,林端莫可奈何地苦笑,跪坐在地,手软脚软地拾掇杂物。 湿透的衬衫紧贴皮肤,伴随他的动作,不舒服地在身上滑动。 林端干脆将上衣脱下,没有时间烘干,他也不敢穿段景升的衣物,于是光裸着白壁如瓷的上身,眼睛半睁半闭整理器物。 段景升回来时,一打开门就发现林端趴在茶几上打盹,脑袋枕着胳膊,指尖颤动,脸色不正常的潮红。 段景升将林端扛回客卧的床上,打电话叫来家庭医生。 医生和护士忙上忙下,为林端打了退烧针,吊起生理盐水。 段景升杵在一旁冷冷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十分清瘦,一双手能清晰看见骨骼的轨迹,苍白面颊几乎白得透明,能看见其下淡青血管浮动。 说实话,段景升并不关心林端死活,如果没有齐青,死的就该是林端这位没用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法医。 就像走火入魔、病入膏肓,段景升不可遏制地想,就算为了齐青,林端必须消失,为了齐青,这条命本该属于齐青。 他一拳砸墙,发出低声压抑的咆哮。 医生吓一跳,回头望向门口,只见段景升红着眼睛,像一头愤怒而绝望的困兽,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段景升把自己锁进主卧,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一幕,银灰本田摔下断崖,天地陷入可怕的混沌,混沌后,是齐青碎成肉块又拼接起的惨白的脸。 段景升深吸一口气,大手颤抖,拿起玻璃小几上的手机,几乎拿不稳,段景升狠狠稳了稳心神,才打开便签,在“过度疲劳”一栏划上“x”。 随后,接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像一座小山轰然坠落,段景升栽进床里,胸膛剧烈起伏,他粗重地喘气,心跳快到胸口发麻,他似乎听见本田摔进河里的声音。 “齐青”段景升咬紧后槽牙“齐青” 林端猛地张大眼睛,家庭医生和护士收拾医药箱准备离开。 他头晕目眩,四肢难以挪动,因为过度的劳动,关节酸肿,泛起淤青。 医生留了药,他指着小白瓶指导他服用次数,林端摆手“我知道吃什么药,谢谢。” 家庭医生识趣地噤声,林端怔了片刻,等血液彻底活络起来,四肢恢复知觉,才幽幽地问“段老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PTSD 家庭医生姓赵,叫赵长明,年纪与段景升相仿,当年受段镇南之托,被聘请为段景升的私人医生。 平时赵长明则在中心医院,做他的住院部主任医师。 段景升很少主动联系赵长明,除了每隔半年的常规体检,其他时候赵长明不会到段景升家里来。 因此段景升打电话让他过来时,赵长明还挺讶异,带上常备药品和便携医疗器具,与小护士打了个出租赶到。 没想到段景升让他诊治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年轻人。 那年轻人眼下醒来,开口第一句,问的还是段景升。赵长明心有戚戚“他在自己房间,你好生休息。” 林端愣了一会儿,他摸索着按住床单,艰难地支撑起疲软上身,静了片刻,才轻声询问“段老师,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赵长明心惊,厚重镜片下,疑虑和担忧一闪而逝,他看一眼小护士,点头道“你先在外边等等。” 护士依言退离。 “我是法医,学过一点精神病学。”林端垂下眼帘,直直盯住自己苍白的双手,不安地交握,轻声道“段老师,目睹齐队死在自己面前,他” “很反常。”赵长明打断他,既然两人某种程度的同行,他也不和林端打马虎眼,坦白了说“容易情绪激动,暴力倾向加重。你和段队长,什么关系” “没同事,我是市局法医。”林端抬眼瞥向赵长明,经验丰富的医生一双眼似乎能穿透肉体,林端很快将脑袋垂下,谨慎不言。 “我并非想打听什么,不过,段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残酷犯罪血腥现场见得太多,虽说这十多年都没出什么问题,但难保不是压在火山底下,齐青的死就是一根引线,如果段队不能挺过来,难免”赵长明顿了顿,认真地注视着林端,继续道“崩溃啊。” 林端抓住棉被的手猛然收紧,他迟疑不定地抬眼,望向赵长明“应该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最好,是这样。”赵长明在床边坐下“但段队的脾气,谁都摸不准,你要小心他,你胳膊的扭伤,是他弄的” 林端张口欲辩解,半晌无言,他摇了摇头。 赵长明对同行年轻人向来多一分亲近感,他拍了拍林端肩膀,站起身道“无论如何,保重自己。” “我会带段老师去心理科。”林端闭了闭眼睛,疲惫地承诺“一定会。” 赵长明笑笑,既像鼓励,又像无奈,他起身同小护士离开,回了中心医院。 偌大别墅,除了把自己锁在主卧的段景升,只有林端。 因为空间太大,家具、装饰物不多,整间屋子尤显空荡,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漫上肩头。 林端转动胳膊,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进厨房。 这么些年,孤身在外求学,虽然忙于学业,偶尔还是会自己动手做饭吃,一些基本家常菜他做起来还算顺手。 林端打开冰箱,冰箱内的场景真实说明了,什么叫寂寞独居单身老男人。 除了两根枯萎缩水的菠菜、一枚鸡蛋,冰箱里空空如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氧气味。 “段老师的生活品质不太高啊。”林端小声感叹。 他伸手取出菠菜和鸡蛋,冰箱中的冷空气刺得手臂微缩。林端轻轻合上双开门,趿拉拖鞋走向灶台。 菠菜用温水洗干净,再用消毒后的自来水涮一遍,林端悬在半空取刀的手顿住,刀盒里没有更细长的解剖刀,他不太习惯。 林端不会用菜刀,他愣了半天。 最终,林端取出身材勉强和解剖刀更相似的水果刀,沿菠菜根慢条斯理地划开,一绺一绺摆放在光可鉴人的瓷盘上,像摆放沿纹理切割整齐的尸块。 水果刀比解剖刀更粗长,林端恍了个神,刀刃擦破左手食指,锐疼没有立即传入大脑,林端直愣愣地盯住伤口。 殷红指血汨汨渗出,落到砧板上,红白交错刺眼。 林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嘶一声,他找不到创可贴,干脆含住食指一侧,慢吞吞地等了一会儿。 橱柜里有一把拆开封纸的面条,林端捏着面条抖擞进烧开的锅里,等面快好时,将菠菜放进面条间。 料碗加了香油、老抽、葱花、盐和味精,林端拾起漏勺,将面条舀进料碗,剩下一颗鸡蛋煎好了置于面条上。 晚饭简单异常。 林端端面上桌,段景升还在主卧。 他抬头望向二楼,局促不安地等候片刻,才扶着楼梯走上去,紧张地站在段景升门前,头也不抬地敲门“段老师,出来吃点儿东西。” 合闭的卧室门应声而开,林端慌忙退后。 高大男人身上的疲惫、颓废一股脑儿冲将出来,段景升黑发凌乱,还穿着回来时就被雨打湿的t恤,踏着松软灰色睡裤,面无表情盯着他。 段景升的个人气息太强烈,极具侵犯力的雄性荷尔蒙几乎将林端整个人团团包裹住,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 段景升越过他走下楼梯,林端这才敢偷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背影,完美倒三角身材,林端心跳骤然加剧,他顿下脚步。 段景升走到餐厅,瞥一眼餐桌上的菠菜鸡蛋面,他目光微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 “太烫了。”段景升淡漠地说。 林端猛然惊醒,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疾步至段景升身边,抬眼仰望他,双唇微张,有些茫然“可是您”还没尝一口啊。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混乱得可怕。 黏腻而滚烫的面汤洒在下巴和裸露的胸口,瓷碗撞击了林端胸骨然后跌地摔碎,四分五裂,白里透黄的面条七零八落挂在他身上,林端沉默地低下头。 “烫吗”段景升神情冷漠地问。 刚出锅的面条,在滚烫的开水中尖叫挣扎然后熟透,面汤贴着皮肤逐渐冷却,林端抬起头,不甘示弱地回瞪段景升“不烫。” 段景升冷眼撇过他,寒声道“滚出去。” “不。” 段景升暴起,一把擒住林端的手腕,连拖带拽,将清瘦的青年扯到玄关,然后粗暴地推出门,不留情面地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林端抹把眼睛,站在段景升面前,像受罚的学生,不抬头不吭声也不离开,直面段景升劈头盖脸的怒火。 “滚”段景升摔门。 tsd、情绪暴躁、主动攻击旁人 林端清秀的眉拧紧,他取出兜里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纸巾,井然有序擦拭皮肤上的汤水,然后一根根拨掉面条,旋即在台阶上坐下,双臂环拢,抱紧自己。 夏夜寒凉,林端垂首,身体微不可察地哆嗦。 他坐了一整晚,途中穿戴整齐的外卖小哥好奇地打量他,不无同情地问“你是他包养的被赶出来了” 林端摸了摸自己的脸,抬头冲小哥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脸“我欠他东西,想还他,他不要。” “哦”小哥挺纳罕“哪有债主不要还债的。”他抓着后脑勺,边打哈欠边走了。 林端空空如也的肚皮发出饥饿的咕噜喊叫,他摸摸肚子,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再忍忍,加油。 齐青的死,对段景升,究竟造成多大打击,林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段景升把自己锁在屋里,一连三天过去,没出过门。 林端在门口耐心等待,饿了便学段景升点外卖,三天熬下来,段景升似乎没怎样,林端却瘦脱了一层皮。 他摸出微信,这两天边等段景升,手上也没闲着,他一直在联系潘小倩的哥哥潘正。 潘正在城里做活,没有来自乡下的潘家父母那般保守,林端和他科普尸检的重要性,潘正好赖不赖听下去一些。 今天早上他竟然主动联系林端,让他再去一趟他们家。 林端胡乱抓抓柔软的头发,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高声喊“段老师,我有事,要去一趟潘小倩他们家。” 房里未曾传出任何声音。 林端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小跑离开,他骑上一辆共享单车,赶去公交车站。 林端没看见,他转身后,段景升沉默地出现在二楼落地窗前,静静注视他离去。 他拿着手机,屏幕亮开,是加密便签,在“过度疲劳”下有一栏“冷热刺激”,悄然无声地画上了“x”。 潘小倩他们家住在宁北市西墨湖区,和东墨湖区是两个极端,东墨湖区有多繁华,西墨湖区就有多落后。 半座城区笼罩在垃圾恶臭、建筑废料、私拉电线和粗横暴戾的民风中。 潘小倩他们家在西墨湖区深处,这里都是些羊肠小道,汽车进不去,没有公交和单车,林端得靠着两条腿走完“最后一公里。” 路上不少乞丐明目张胆朝他抖碗要钱,林端避不过,不得不向他们展示空空如也的衣兜。 这些邋里邋遢的人立刻面带不屑,抖着碗散开,纷纷唾弃地嘟囔“呸,穷外地人。” 林端呼了口气,踩着污秽堆积的肮脏路面,直奔潘小倩家。 潘小倩家附近还是农村那种土泥巴路,人烟稀少,林端七拐八拐路过一片竹林,再往上坡走几步,就能看见他们家屋檐的红瓦。 身后,几道黑影如影随形地跟上。 当林端身形进入视角盲点,那几人立刻一哄而上,借着竹林、农房掩护,一棍子打晕了毫无察觉的林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笔芯 醒来时林端什么也看不见,他被罩上头套,只有鼻孔处开了小洞,能勉强维持呼吸。 掌下是粗粝的泥土,林端喘了口气。 有人狠狠一脚踹中他腹部,林端咳出一口血,身子被踢得不受控制转了两圈,撞上水泥墙面方才停下。 双手手腕被粗糙的绳子绑缚,无法摘去头套,林端贴着墙面,微弱地呼吸,尽量不动声色、维持冷静。 男人的声音异常粗哑,穿透清冷的空气,直达耳中,就像断裂的粉笔擦过黑板,锐利刺耳令人既不舒服。 他说“别他妈查下去,长点眼色,远离潘家,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端顿时反应过来,有人怕他说动潘家父母,给潘小倩做尸检,害怕真相暴露。 那岂非正好说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 林端抿着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分明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却似乎浑不知害怕,甚至放肆地让匪徒感到心惊,他幽声开口“回去告诉你主子,不可能。” 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林端数了数,三个人。那伙人大约不怕将他打死,每一脚都踹在柔软的腰腹,林端衣服领口和地面都让他吐出的鲜血染红。 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闭了眼睛。 眼前最后一丝微光弥留,耳旁骤然响起重物倒地的顿响,林端仿佛能看见铁门砸地激起漫天灰尘。 是谁 救他的 还是三人同伙 那三人大惊失色,为首的匪徒怒喝“他妈的,你谁” 脚步声凌乱,肉体相撞发出砰然闷响,钢棍砸中后脑勺,震得人头晕目眩。 整个世界仿佛在无限倒退,回荡着漫无边际的厮杀与喊叫,那三人倒下又爬起,最后再未站起来。 林端贴着墙,双手负于身后,不停磨蹭着试图爬起,双腿发软、腹部剧痛、耳鸣头晕,他刚站起一半,又轰然跌下。 倒地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落进男人宽阔的怀中。 那么熟悉、可怕而逼人的雄性荷尔蒙。 不会吧林端强撑着维持一分理智,双手不安分地揪住他衣襟,慌乱地呢喃“段、段老师” 整个人蓦地悬空,他被打横抱起,段景升面无表情抱着他,走进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将林端放在副驾,然后开车去医院。 林端悠悠醒转,段景升正把玩手机,便签上,“冷热刺激”其下有一栏“濒死”,画了“x”。 林端精神不太好,这一个月来,接连的刺激已让他应顾不暇,他在睁开眼睛前,就意识到,段景升正在他身边。 段景升的气息如魔鬼霸道而诱惑的呢喃,萦绕他,对他围追堵截,让他难以呼吸。林端喘出一口恶气。 “醒了就睁开眼睛。”段景升眼皮也没抬一下。 林端张开眼睛,眨了眨。段景升头也不抬道“进了急救,已经脱离危险期。” “唔”他不太舒服地扭动脖子,稍一动作,便牵扯到受伤处,神经传来尖锐嘶鸣的疼痛,他僵住上身。 这么僵着不太合适,林端不安分地挪动右腿,光溜溜的小白脚抻出棉被外。 段景升终于抬起头打量他,林端看看他,又艰难地挪动视线,转向自己的脚。 段景升皱眉,下意识转头望向他的脚。 那只脚生的漂亮,脚趾像婴儿肥嫩,白里透红,指甲整齐洁白,恐怕能让最挑剔的恋足癖为之疯狂。 林端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精致的。 段景升轻挑眉梢,只见大脚趾和二趾一直一弯,一前一后,贴住彼此,比了个心。 段景升“”丫还挺灵活。 段景升一脸冷漠,回头看了眼林端,林端冲他露出大大的笑脸。 “绑你的人是谁”段景升不耐烦地问,林端张了张嘴,轻咳一声,嗓音沙哑地回答“不想让我解剖潘小倩的人。” 段景升看过那桩案子的档案,心下了然。 “你非得追下去”段景升似乎无意插手,他只是随口一问,便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林端,双目沉沉眺望窗外。 “要,这是我进市局第一桩案子,如果连开头都做不好,我凭什么在市局待下去。” 两人第一次安静地说了这么多话,段景升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没有突如其来的愤怒和指责。 气氛竟然让林端感到某种温馨的意味,他忽然惴惴不安。 不如趁此机会林端转动眼珠,讷讷地开口“段老师,你这两天心情也不大好,本来经历了那次对你打击太大,我和赵医生都很担心您,要不做个心理检查,让他放心。” 让他放心段景升微一扭头,那是一个企图回望的姿势,只转了一半,他顿住上身,半边脸逆着光。 自林端的角度看去,侧脸本就自带美颜,再加上段景升那张下海一夜必上万的脸,t恤下紧裹着肉眼可见的臂肌线条,腰腹结实有力,臀部也够翘 林端不太自然地缩缩脖子,默默吞咽眼馋的口水。 颜狗型基佬,没救了。林端心有戚戚地胡思乱想。 “他赵长明”段景升虽然在问他,语气却没什么起伏,他终于转过身,直直盯住了缩脖子的林端“你呢” 心脏遭受重击,段景升锐利的视线勒住脖子,林端感到难以呼吸,他张了张嘴,躲闪着段景升的凝视,不太自在地回答“我、我也是,很担心您。” 段景升迈步至他身边,林端瞪大眼睛瞧著他,莫名感到十分紧张,他咽口唾沫,喉结轻微上下滑动。 成熟男性高大的身躯伴随极度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如充满魅惑和香甜气息的花蜜,一股脑儿倾倒在他身上,段景升遮住他的视线。 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抵拢耳侧,微微俯身,林端所有感官便集中在耳畔,两只耳朵烧红,将段景升的声音煮沸。 “那你呢”他轻声呢喃,犹如虚无缥缈却无法挣脱的梦呓“齐青” 齐青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眼睛猝然瞪大,瞳孔收缩,林端扭头直直望入段景升眼底“你叫我什么” 为什么是齐青林端浑身发冷,无法掩饰内心的错愕,他与齐青有什么联系,才会让段景升认错,还是说,段景升在他身上寄托了什么 段景升呼吸凝滞,cats严格保密,林端脑内藏了齐青的记忆芯片这件事,只有段景升和市局的三位领导知道。 段景升丝毫不怀疑,如果将cats告知林端,林端一定会强烈反对,甚至将cats取出来。试问,谁愿意被别人的记忆控制 “没什么。”段景升霍然站起,林端张了张嘴,最终咬住下唇,一言不发,不过脸色有些难看。 “跟踪绑架你那三人已经送到市局,他们说是受一个叫胡峰的人指使,小刘让你醒了能做口供的话,就给他打电话。”段景升云淡风轻地说。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果然,林端也未在称呼一事上多做纠缠,他对待段景升太过小心翼翼,林端并不想持续追问引起对方不爽,他不想让段景升更烦他。 于是林端顺着段景升给的台阶下了“好,我打个电话。” 小刘急匆匆赶来,段景升站在窗前,单手插裤兜,背对两人沉默地抽烟。 小刘做了常规询问,然后安慰他“林端,你这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端抬眼望向段景升,男人背影高大而沉默,他摇摇头“多亏段老师。” 小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喉头一哽,摸不准段景升对林端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明明上一次见这两人,段景升还视林端为杀父仇人一样,转眼却能从歹徒手中救下他。 要不是段景升,林端恐怕真得把命丢在那儿。 “哎,是,段哥毕竟当警察的,不可能见死不救嘛”小刘拍拍大腿,面上流露出局促不安。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得告诉你”小刘兴奋地说“那三小流氓招供后,局里立刻安排人抓捕胡峰,结果那胡峰,哈哈,在哪儿,你知道不” 小刘刻意卖关子。 林端好奇地问“在哪儿” “被咱们扫黄大队抓了,看守所里蹲着呢。张队直接把那犊子调来提审,丫招了你猜谁指使的”小刘激动得手舞足蹈。 段景升转过身,面朝二人,将手中的烟蒂按进玻璃矮几中的烟灰缸熄灭,他沉沉注视小刘。 被前队长盯着看,小刘顿感芒刺在背,打了个哆嗦,冷静下来,低声回答“范哲他妈,范俊辉老婆饶丽” 林端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唇角撇开淡淡的笑容,轻轻摇头。 小刘鼓励道“这事儿你没错,林端。潘小倩案还得查下去” “可局里”林端迟疑,局里没说要重启这件案子。 小刘摆摆手“局里是局里,局里现在管得了你吗再说,这桩案子本就疑点重重,出了你的事,范俊辉范常委自顾不暇,你还怕他何况” 何况后的话戛然而止,小刘想说何况段队保你但段景升真是这么想的吗他救下林端,又出于何种目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段景升绝非真心对林端好,他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这位前队长,一向城府深,小刘是真看不破,也不好妄下论断。 想通这一层,小刘支支吾吾不肯再说。 林端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便巧妙地转了话题“何况我命大,是吧” 小刘嘿嘿一笑“命大,命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小傻子 小刘临走时想起他来看病人却两手空空,于是火急火燎跑下楼,买了两袋子水果,放在林端床头,急吼吼地飞走了。 林端笑着目送小刘离开,段景升抱臂倚着冰冷墙面,不咸不淡地评价“性格急躁,不适合干刑警。” 这还是段景升第一次和他说话,用这般像极了闲聊的口气。林端顿时有种做试卷的错觉,他不由得正襟危坐,细细思考如何回答才算合适。 直接反驳段景升肯定让对方不舒服,他捏着床单,垂下脑袋绞指头,斟酌再三地回答“人挺好的。” 段景升冷淡的视线轻飘飘扫过他。 “谢谢。”林端鼓起勇气抬头,盯住了段景升不露喜厌的鹰目“谢谢您,假如老师没救我,恐怕范俊辉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捅出来。” “你这条命是齐青的,所以你不能死。”段景升不屑伪装地回答。 林端却不懂其后隐藏的深意,他只以为是齐青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所以段景升将他的性命视作某种情感寄托,才这么说。 林端点点头,柔声道“我一定珍惜性命。” “我找人调查了潘小倩他哥,潘正,有个女友,打算今年下半年结婚。潘家现在张罗在东墨湖区买套婚房,恰好腾景在滨河地段有片住宅开发区。” “阳光花园”林端很快地反应道“难道您” “免首付,房子半价。潘正答应带他爸妈明天过来。”段景升言简意赅。林端顷刻明白了,段景升以房子为交换,要求潘家同意解剖潘小倩。 “这实在太奇妙了。”林端不可置信,垂首扶住额头,感到不可思议,笑容慌乱不知所措,咧着嘴角,想要大笑,却又害怕让段景升嫌弃,于是憋闷地傻笑出声“段老师,我没想到您,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帮我呢”林端胆战心惊地询问“这些事,原本,与您无关吧。” 因为我要利用你,复活齐青。段景升的手机捏在食指与大拇指间,晃荡着转了一圈,重力感应下,屏幕自动亮起,依旧是那张便签,“濒死”下一栏列示着,“喜悦”。 “你觉得呢”段景升眼底阴鸷一闪而逝,双目仿佛吞没光线的黑洞,让林端难以呼吸。 他不由自主抓紧被子,难以移开视线,仰望着居高临下的段景升,呼吸加快,心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回荡。 “如果您对我太好,”他仓皇地笑,“我会误解的。” 误解什么段景升的疑惑几欲脱口而出。 青年坐在病床上,脸色是大病后常见的苍白,细腻的肌肤白得像要融化在空气中,唯独耳后一抹鲜嫩酡红。 段景升诧异,他迈步上前,指腹上的粗茧轻贴耳廓,耳肉冰凉柔软,段景升细细摩挲,大惑不解“怎么这么红” 林端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全身所有感官聚集于左耳,眼前的天边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令人头晕目眩,心跳加剧,肺腔上仿佛压了坚硬磐石,无法挣脱。 “因为大脑皮质兴奋,引起皮肤血管扩张、心跳加速,血液通过颈动脉流入大脑时会经过内耳,耳部皮肤较薄,容易显红,就”林端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 段景升“” 林端“” “傻子。”段景升嗤笑,收回手。 林端面红耳赤,揉了揉被段景升摸过的耳廓,原本冰凉的耳肉此刻一片滚烫,像是段景升留下的温度。 就像充满电,林端忽然有了更多勇气,他认真地劝说“段老师,tsd会影响正常生活,虽然您身经百战、精神力强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不如做个检查排除tsd可能性。这样齐哥九泉下也能安心。” 林端以为他和段景升的关系,经此一役,总算有些许缓和,于是放肆而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齐青。 却没想到,听到“齐哥”两字的瞬间,段景升勃然大怒,那种愤怒并非一蹦三丈高的激烈,而是空气温度骤然降至零下的寒冷。 段景升眼神刹那变了,原本熹微笑意散尽,骤然弯身掐住了林端脆弱的喉头,虎口紧贴他不堪一折的咽喉,暴戾与厌恶自眼底弥漫了整张脸,他寒声警告“你不配叫他齐哥。” 呼吸逐渐困难,林端双手抱住段景升的手腕,脸色涨红,眼眶难以自抑地湿润,他竭力自紧压的喉头吐出惭愧的音节“对不起对不起。” 段景升狠狠扔开他。 冰凉的空气得到释放,蜂拥窜入肺中,他抚胸咳嗽,眼角视线捕捉到段景升眼眶发红。 林端忽然想到,tsd发病时很难控制情绪,患者始终刻意逃避引起灾难记忆的人或事,提起齐青死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刺激段景升。 林端顿时后悔不迭。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钝响,随即是房门砸进门框的剧烈响动,林端爬起身,三下二除五拔了液体针,趿拉拖鞋追着段景升冲出病房。 段景升腿长走得快,拐个弯转入电梯,林端边跑边喘追了他一路,却在触摸到对方的瞬间,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闭他没赶上。 林端拼命敲按下行键,可电梯老旧,反应太慢,已经下去了,他的敲按根本无济于事,身后护士追上来“你去哪儿呢” 林端一转身,跑进安全通道。 索性电梯中途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下,当段景升步出电梯,林端碰巧自一楼通道口出来。 他很快地注意到面色阴沉的段景升,不顾周遭异样眼光,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段老师” 段景升的情绪已然出现失控,林端忧惧他孤身一人发生危险,却不敢距离段景升太近,只好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医院正门车流量大,道路拥挤。摩托、电动三轮、老年代步车、宝马奔驰大众什么样的车型都有,大抵是来医院看病的。一楼挂号大厅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臃肿程度堪比菜市场。 林端气喘吁吁追逐着段景升,熟悉的高大背影如无数繁星中最耀眼的一颗,在人群中闪烁,或出现或消失。 林端满头大汗,剧烈跑动中牵扯了伤处,绷带下伤口绽裂,隐隐泛出血色。 他面色苍白,推开众人,跟紧了段景升。 段景升茫无目的,拐个弯走上公路主干道,一辆宝马尖叫鸣笛自他身前飞驰而过,车主人摇下车窗,探头怒骂“找死啊神经病” 角落窜出一辆摩托,如笔直的飞箭,来不及转弯,朝段景升冲杀过去,林端似乎听见它撕裂空气的尖锐裂响,犹如被暴力拉扯的断帛。 一瞬间,如电影画面帧速无限放缓,时间追不上林端身体反应的速度。他扑上去,在车前轮撞上段景升的前零点一秒,发足浑身狠劲,带着他扑开。 画面骤然按下暂停。 摩托车主急刹车,恐慌地跑过来“有事没”行人将两人团团围拢,堵塞了交通要道,川流不息的车流戛然断裂,赶时间的司机忍无可忍鸣笛。 林端趴在段景升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紧张的余韵渗透四肢百骸,他浑身僵硬,俯身将脑袋埋进段景升肩窝,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香烟味,和一丝汗水的味道。 “您别吓我。”良久过去,林端才嗓音沙哑地重复“别这样。”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似乎快要飞出胸腔。 段景升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待神智重回大脑,仰头是一片无云的蓝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段景升拍了拍林端的肩膀“起来。” 林端惶恐地爬起身,伸手去拉段景升,段景升拂开他的手,径直撑地站起。 林端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回医院吧。” 段景升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像一具冷冰冰的徒有血肉的机器人。 林端和摩托司机说完话,拉着段景升右手,牵上他回了医院。 段景升坐在小沙发上。林端将病房的窗帘拉拢,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唯独他一双眼睛熠熠发亮,紧紧咬着沉默的男人,不肯放松分毫。 “我知道您很痛苦。”林端搬了椅子坐到段景升面前,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但齐哥死了,您就要死要活的吗” 齐青到底是段景升什么人呐,林端痛恨地想,为什么能让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变成这样,tsd带来如行尸走肉般的失魂落魄,齐青的死夺去了段景升曾拥有的耀眼光芒。 毫无意外,段景升一拳揍歪了他的脸。 林端轻轻龇牙,指尖碰了碰嘴角红肿,赌气般抬头,像发了狠的小兽,凶巴巴地瞪圆眼睛“说了tsd检查一下又不会要命,您作天作地的给谁看呢齐哥看得见吗他只会嫌弃你软弱” 段景升霍然起身,一脚将他踹翻,林端锲而不舍爬起来,指责道“段老师,没了齐哥你就活不了吗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到底算你什么人林端头疼欲裂,脑子像被撕成两半,一边是可怕的嫉妒,一边是深藏的喜欢。他们像冰与火,纠缠着发出叫嚣段景升恨你,他看重的人叫齐青,他早就把你忘了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段景升一手捏住他不堪一折的脖子,翻身将林端压在身下,左腿弯曲抵住他脆弱柔软的腹部,瞪著了林端的通红眼眶。 “再多说一句,你就死了。”虎口收紧,段景升恶狠狠地威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非常规表白 你只记得他,忘了我。 那我算什么 “景哥”回忆如潮水翻涌,湮没于旧时光的点滴像绝望困兽,四面突围,却难以闯入另一个人眼底。 巨大的学校操场,在夏日太阳暴晒下,散发难闻的塑胶气味。身穿警服的年轻民警拉着小孩的手,绿荫道下,无忧无虑的孩童放肆奔跑。 孩子的眼睛像会发光,炯亮地盯着年轻人“景哥哥,以后我也想当警察”年轻人拍拍小孩的脑袋,将他抱起来扛在肩头,沉稳有力地撑着他“回家。” 段景升似有所觉,像被火烫到,猛地放开他。林端难以支撑地滑下沙发,蹲在地上,头疼欲裂,他抱住脑袋,咬紧后槽牙。 “别再提齐青。”段景升跌坐回沙发,一手落在扶手上,另一手搁置于大腿,脑袋后仰贴住椅背边沿,深深吸了口气。 林端爬起来,握紧段景升落在大腿上的手,细细摩挲其上的枪茧,小声说“对不起。段老师,可是,拜托您,去做个检查吧。至少这段时间,让我跟着您行吗” 他抬头,眼巴巴地仰望。 段景升拉低视线,语气冰冷如无机质,嗓音低哑“为什么” “因为”林端顿住了,良久,才幽幽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不怕您笑话,我喜欢同性。”林端小心翼翼地保证“但我对您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段景升将手抽出,林端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垂头丧气地呢喃“我知道齐哥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很痛苦,感到孤独,因为无法控制情绪所以选择辞职,失去热爱的工作。” 段景升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林端与他四目相对,青年眼中的坚定一如往昔“无论有多艰难,我陪着你,段老师,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市局纷纷猜测,段景升为什么突然离职。 有人说,因为齐青死了,段队眼看最好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产生了厌恶和恐惧心理,所以离开警察岗位。 有人说,因为段景升在指挥行动中违规违纪,所以引咎辞职。 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他只是拿枪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指不自觉地发抖,眼前无数次重复播放本田摔下大桥的画面,还有齐青支离破碎的尸体。 睡不着觉,食不下咽,精神异常亢奋,难以控制暴戾。段景升心里明白,他不能再当警察了。 就像林端揭露了残酷的真相,他无法控制情绪,所以离职。 眼前的年轻人,似乎与他想象中的自私,不太一样。段景升倒抽凉气,冷漠地说“随便你。” 林端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 下午林端拉着段景升去精神科,确诊tsd,医生开了药,嘱咐段景升定期做心理治疗,又嘱托林端照顾患者情绪。 “严重吗”林端问医生。 医生收了眼镜,干巴巴的脸皱成一团,摇头道“不严重,毕竟当了多年警察,心理素质过硬,休息一段时间,调节情绪,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您”林端感激道。 离开诊室后,他一眼瞥见段景升站在角落,穿着松垮垮的棉麻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双脚和裤腿塞进短帮皮靴,双手插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废冷漠的性感气息。 周围不少人偷眼打量段景升。 林端抓着药袋奔上前,笑嘻嘻地说“久等了,走吧。” 在房子的诱惑下,潘家人最终同意让林端解剖潘小倩。 潘小倩的尸体一直放在自家后院棺材中,林端带上尸体袋、口罩和手套,段景升开着suv,两人合力将尸体装进尸袋,带回市局解剖室。 林端进市局前问段景升“您来看看吗” 段景升在市局大门前驻足,办公楼入口上悬挂的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摇头,带上墨镜,面无表情,钻回了车里。 林端大踏步走进解剖室,穿上久违的防护服,任平成满面欣慰,将解剖刀递给他“开始吧。” “好。” 刑侦技术支队大办公室,窗明几净。 林端深吸一口气,拿着法医报告单和理化检验报告,目光自一圈警察身上扫过,最终望向赵局长和任平成,点了点头。 “经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伴随心脏肥大,死者及昆虫体内发现大量普鲁卡因胺成分,该药品用于治疗心律失常,大量服用则会出现中毒,引发心脏停搏。判断死者真实死因是心脏性猝死。” “猝死时,死者在濒死状态下,被人用皮带勒喉,颈部有生活反应,索沟边缘及其下肌肉、软组织出血,误导了死因判断。综合现场勘查、法医检验、调查走访情况来看,死者的死因是过量服用普鲁卡因胺引发的心脏性猝死。” 林端望向潘小倩案主办侦查员,侦查员站起身道“根据对吕强的审讯发现,该嫌疑人并不知晓受害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再次调查了潘小倩的医院就诊记录,她应该是在死前一周得知自身患有心脏病,主要症状为心律失常。而这件事,潘小倩并没有告知家人,但我们在潘小倩的网络聊天记录中发现,她多次与范哲沟通病情。” “通过调查医院监控,我们发现,在潘小倩就诊确认心脏病当天,有一男子陪同,经过比对,正是范哲。因此我们认为,知晓潘小倩病情并知道她在服用普鲁卡因胺的人,只有范哲。” “普鲁卡因胺是处方药,潘小倩明确知道医嘱,如果不想自杀,她不会过量服用。在第一次尸表检验中,我们发现死者身上有约束伤,因此判断,死者是被逼服下过量普鲁卡因胺。我想逼她的人,不大可能是吕强。”林端放下理化检验报告“建议再提审吕强吧。” 赵局面色凝重,片刻后,重重颔首“再立案侦查,不可冤枉。” 大办公室内,年轻刑警或坐或站,纷纷望着林端,当初林法医被停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掌声自角落冒出,霎时传遍整间办公室。 任平成激动起身,重重拍打林端肩膀,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林端走出市局,段景升的黑色大奔还停在路边,像一头蜷眠的凶悍野兽,皮毛华丽,流光溢彩。 林端灵活窜进副驾驶,段景升原本在打盹,此刻警觉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了他一眼。 “段老师,您一直等我”林端眨巴眼睛瞧他,似乎在期待肯定的回答,但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收回倾探的上身,挠挠侧颊。 “嗯。”段景升淡漠道“回去了。” 暮色降临,回别墅途中路过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林端强烈要求去超市购买食物,段景升烦躁道“点外卖就行。” 林端搓搓双手,义正言辞道“那不行,得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段景升瞟一眼车后镜,那辆不起眼的大众捷达如银蛇摆尾,溜进了络绎不绝的车队,段景升收回冰冷视线,食指轻敲方向盘。 林端拉开车门,眼巴巴瞅着段景升“一起吧,我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 段景升将车停在路边,拉紧手刹,林端眉开眼笑上前,和段景升并肩进了超市。 超市门口的装饰能够反射行人,段景升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二十米开外,两个身着黑衣、戴墨镜的男人藏到小推车后。 林端买了一车零食、半车蔬果、两箱牛奶、两块牛排、一袋虾仁,段景升看着满车零食,轻轻皱起眉头。 两人大包小包提上车,林端赧道“我一直以为微信里有钱来着,不好意思,段老师,我一定还您” “不用。”段景升将鼓囊囊的袋子扔进后座,林端自觉爬上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锲而不舍地解释“对不起,我换绑一张银行卡,一定把钱还给您” 大奔疾驰而去。 银色捷达飞快跟上。 林端烧了一顿牛排,最终没能把购物的钱转给段景升,对方压根不收。 “味道怎样”林端满眼期待地问,段景升看了看林端左手叉子右手解剖刀,迟疑不定地叉起一块牛肉细嚼慢咽,良久,点点头。 饭后林端抱着碗碟送进洗碗机,段景升说“洗碗机坏了。”林端嘴角一抽,从柜子里摸出洗洁精“那就手洗。” 段景升沉默,看着林端重新系上围腰,他忙碌一整天,手臂发酸,抬不起来,回头对段景升说“段老师,您能帮我系一下带子吗” 厨房的灯是米黄色,浸染了夜色,有些许昏暗。 林端扭身时,侧腰显出极佳韧性,腰身线条流畅。 他身上似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段景升心想,衣服下的肉体,应当像古希腊神话中那喀索斯那般美好。 毕竟林端长得漂亮,就是下午才下解剖台,靠近时能闻见一点若有似无的尸臭。 “让开。”段景升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开,撸起衬衫袖子,低头沉默无声地洗着碗。 林端惶恐“不用,我来就行” “去洗澡。”段景升头也没抬,将搓干净的瓷盘放在一边,语气平静而淡漠“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一个拥抱 明明离开市局前清理了。 林端鼓着双颊,抬起手臂嗅了嗅,极小声委屈地哼哼“哦” 像被蚊子盯了耳朵,段景升搓洗的动作顿住,回头望向林端。 林端悚然,紧张地询问“怎么了” “你”段景升迟疑。 林端竖起耳朵,并拢双腿,不自觉地站军姿,眼巴巴等候段景升示下。 “高兴吗感到喜悦”段景升皱眉问。 林端纳罕“啊” 段景升眉头皱得更深,林端见状立刻点头,语调轻快上扬“很开心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就像当初,能在你身边,被你抱起来转圈圈也好,搂着你的脖子被你抱下楼也好,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不是孤单一人。 林端擦擦眼睛,重重点头,重复道“非常开心” 段景升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他回头继续洗碗,厨房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温馨气息,林端贪恋地看着他忙碌的宽阔背影。 时光似乎首尾重叠,在那间破旧昏暗的小厨房,段景升手忙脚乱煮好泡面,端到他面前“小崽子,别闹了,吃点儿。” “段老师,我能抱抱你吗”林端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捏拳。 如果长大后,你抱不动我,那就换我来拥抱你。 “去洗澡。”段景升冷不丁打断他。 “嗯。”林端鼻翼微扇,转身钻进了洗浴间。 段景升拿起搁置一旁的手机,点开便签,在“喜悦”一栏画“x”,他抬头望向窗外,四野黑暗寂静无声。 激活cats需要特殊手段,他们缴获的资料上显示,对二次植入者进行肉体或情绪上的刺激,能够加快释放cats记载的记忆信息。 迄今为止,从“过度疲劳”“冷热刺激”“濒死”到“喜悦”,林端仍然未能表现出任何记忆混乱的症状。 难道方法不对段景升迟疑,水龙头大开,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双手,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林端无邪的笑脸,他怔住了。 要不算了段景升生平头一回犹豫不决。 厨房隔壁,浴室里。 段景升未曾主动邀请他住下,林端也没有提出要和段景升住在一起,所以上超市那会儿,他没买睡衣和日常起居用品。 洗了澡后林端只能穿上自己的旧衣服,抓着湿漉漉的后脑勺,长长吁气。 他刚走出浴室,一条毛巾劈头盖脸飞上脑袋,林端捏着毛巾擦头发,耳旁响起段景升沉稳的声音“你暂时住这儿。” “和你住一起”林端紧张道“那、那房租多少” “不需要。”段景升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缺个家政。” “哦”林端了然,他摘下毛巾,冲段景升露出大大的笑脸,乐呵呵地蹦到他身边“段老师,谢谢您。” 谢谢你,依旧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即使遗忘。 林端吸吸鼻子,小声说“我把自己洗干净了。” 段景升眼皮跳了跳,原本侧身去拿遥控板的动作僵住,不自觉回头,视线投向林端。 因为洗了澡,身上尸臭总算驱除,裸露在外的肌肤白里透红,像晶莹剔透的荔枝肉,似乎能闻见年轻人身上干净的阳光气息,还有红润淡粉的唇角带着甜滋滋的笑。 有点熟悉。段景升微狭长眸。 “哦。”段景升转身拿起遥控板,打开本地新闻。 “警情通报,7月21日于本市青草区发现女尸,据核实,受害人为宁北科技大学学生潘某,警方连日追查,现已破案。据悉,犯罪嫌疑人为其同校同学范哲,嫌疑人与受害人是男女朋友关系” 新闻主持人古井无波,女声如机器音,没什么起伏。 林端被吸引了注意,视线转向电视屏幕,瞅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小刘跟我说了犯罪动机。潘小倩认为她的心脏病病发和范哲的粗暴性行为有关,所以要求范哲支付医药费,范哲不愿意,在一次聚会里,逼潘小倩服下过量普鲁卡因胺,当时吕强被人告知潘小倩和范哲在一起,正好闯进来,他是个暴脾气,气不过就用皮带勒潘小倩,范哲没阻止,就这样” “阴差阳错。他们合力杀死了潘小倩。”林端轻轻叹气“人心难测。” 段景升跳到中央三台,电视里正播放东北小品,台上台下一片欢声笑语。 “我想抱抱你。”段景升背对他坐在沙发上,林端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大了一些,问“可以吗” 无人回应,空旷的室内回荡着东北大碴子味儿。 林端小心翼翼凑到段景升身后,双臂悄无声息圈住男人腰腹,上身前倾,侧颊贴着段景升硬邦邦的后背,背肌滚烫。 “景哥,你忘了,我还记得,这就足够” 林端满足地喟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老段的计划 范哲故意杀害潘小倩,舆论影响恶劣,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其母饶丽、大学生吕强同样受到应有的法律严惩。 扯出萝卜带出泥,范哲的父亲范俊辉在位时期贪污受贿的事被捅出,范哲被捕当天,范俊辉在常务会议上由省纪检委带走。 伴随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网,在宁北轰轰烈烈火了大半个月的“厕所女尸”案终于尘埃落定。 第三天早上,段景升该去他爸公司报道。 林端起了一大早,准备了一顿西式早餐,火腿蛋三明治、吐司培根卷蛋、温热的燕麦牛奶、什锦果盘。 段景升醒来,正准备下楼洗漱,就听见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段景升很久没有听见过这动静,上一次还是他小时候,家中用人早起准备早餐。 林端打着哈欠走出厨房,取下戴习惯的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神情中略带些尚未睡醒的疲惫。 当段景升盯着他乱糟糟的顶毛时,林端有所察觉,抬起脑袋,远远与段景升打了个照面,他咧开嘴角,招牌林无邪笑“老师,早饭做好了” 段景升的视线落向略显丰盛的早餐,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下楼洗漱然后落座。 段景升低头用餐,林端就捧着牛奶偷偷打量他,别说,无论看多少次,林端都觉得看不够。 不愧是市局上古男神,林端小口抿着牛奶,眨巴眼睛,眼底流露出肆无忌惮的觊觎,段景升的侧颜犹如大理石雕刻,丰毅俊美。 时间似乎无法为他添上老去的痕迹,相反,由于充足锻炼,段景升始终维持着令人艳羡的倒三角身材;无数危难时刻和紧急情况,他首当其冲,罪恶未能将他打倒,反而将他历炼出沉稳与成熟的味道。 “看我做什么”段景升头也没抬,冷不丁地问。 “啊”林端飞速低头,霎时面红耳赤,他不自觉捂住两只滚烫的耳朵,低声嘟囔“因为你好看。” 段景升抬头注视他,良久,目光幽幽,意味深长地说“你也是。” “嗯”林端没反应过来“什么” “挺好看的。”段景升漫不经心道,他放下玻璃杯,抽出纸巾擦干净唇角奶渍,站起身去取茶几上的袖扣。 就像被丘比特直至射中心脏,林端晕头晃脑,呆坐原地,半天没回过味儿,直到段景升去取袖口,他才飞快跳起身,伸出了尔康手“放着我来” 段景升“” 林端冲上前,小心翼翼捏着袖口为段景升别上,然后不舍地放开,垂着脑袋说“我能跟您去腾景看看吗只是看看,保证不做别的。” “不行。”段景升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你是法医,不用卖房子。” 林端忍不住心中腹诽,段老师还挺有幽默细胞,把那么大的家业戏称为卖房子。他抓着后脑勺,退至一边“我就只是想看看,您以后工作的地方。” 段景升拉低视线,居高临下,冷冰冰地回驳“你去,不合适。” 不合适林端搞不懂他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别的企图,仅仅是看看而已,也对,那毕竟是段家的,这座别墅、宁北市三分之一的房产都是段家的。 难以言喻的失落漫上心头。段景升决定的事,林端几乎不可能改变它。 “因为您嫌弃我身上臭”林端绞尽脑汁也翻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从事法医行业这些年,被人家嫌弃身上臭却司空见惯,何况那天晚上段景升也说他臭。 段景升径自越过他,取下衣帽架上挂着的墨镜,不咸不淡地回答“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 “”林端徒劳地解释“他们不知道我是同性恋,而且、而且市局都以为我们是朋友” “谁给你的错觉”段景升毫不留情打断他,男人转回身,眼底目光刺骨冰冷,如千万冰刀扎进林端身体“我的朋友” “你配” “你们家家产上亿了哦不,十万有吗” “你从警多少年,办过多少大案要案” “你杀过人吗你和犯罪分子周旋过” “你这条贱命,若非齐青好心,能留到现在” 一串连珠带炮似的诘问,配上段景升神情中居高临下的嘲讽,当真酸爽。 那些无可争辩的事实,和段景升的冷嘲热讽搅拌成一团,如辛辣恶臭的暗红色油漆泼了林端满身,让他整个儿僵住了。 林端又羞又恼,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他连反驳的言辞都想不到一星半点,漂亮精致的脸涨得通红,红得发亮。 青年脑袋垂得更低,连肩膀都缩着了,似乎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却仍站在地面上、杵在段景升眼前,羞愤欲绝承受着对方的言语羞辱。 等了很久,时间静止,万籁俱寂。 林端眼前是一片天塌地陷的昏暗,他扭头望向窗外,恍惚地想,难怪天色这么暗,要下雨了吧。 “我可以理解tsd,”林端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和段景升讲道理“但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何必”如此刻薄。 记忆中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端,”段景升不耐烦,打断他,“你不配。” 如遭雷击,林端呆呆地怔住。 那声“不配”在脑海中循环往复,夏雨前可怕的闷热和低气压堵住心肺,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林端倒退着,跌坐回沙发。 段景升面无表情,视线一刻不停黏住他,手心发热出汗,他正好在玄关,于是弯身换上崭新发亮的鹿皮皮鞋,以此缓解心口一隅难以言喻的憋闷。 “我不养闲人。”段景升不再看他“你最好尽快滚回市局工作,林端,别忘了,你活着每一天,都是为了你对齐青犯下的错赎罪。” “所以我活着,本身,就是错的吗”林端强忍痛苦和耻辱,嗓音干涩地问道。 无人回应,更多时候,付出,就像林端一个人唱的独角戏。 回答他的,只有段景升走出玄关,摔上防盗门那一声,犹如甩在他脸上最响亮的耳光。 砰 林端瘫坐在沙发上,胳膊抱住了屈起的双腿,额头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紧紧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蜷缩起来。 良久,空旷客厅内,只余漫长叹息声,幽幽回荡 “哎” 段景升伫立在客厅外的落地窗前,沙发背对窗户,林端背对他。 段景升抹了把脸,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握紧手机,在便签上“羞辱”一栏画“x”。然后在林端回头发现他之前,转身离开。 电线杆后,一辆不起眼的大众捷达在那里蛰伏了许久。 跟踪者的技巧显然拙劣,他们以为段景升注意不到,实际上,站在二楼主卧的大窗户前,稍稍斜侧身子,就能看见车上不时下来两个黑西装男人抽烟。 那两人似乎完全没想到,段景升会突然发难,原本西装革履准备上车的男人直冲捷达而来,甚至在他们发动汽车溜之大吉前,被一棒球棍砸碎了车窗。 段景升面沉似铁,那两人吓住了,手忙脚乱转动车钥匙,段景升恶魔般阴鸷的脸出现在车窗前,溢满凶狠和煞气“他就要想起来了,如果再被我发现你们跟踪林端,那么你们这些ht的漏网之鱼,一个都跑不了。” 当警察太久,气质沉淀下来,就算不穿警服,也能让心有叵测的亡命之徒深感恐惧,他们甚至没想到自己有枪,而段景升赤手,两个人面如土色,飞快启动捷达,一溜烟消失。 段景升转动胳膊活络肩关节,随手将棒球棒扔进自家院子,双手插兜,一手拨弄着车钥匙,脸上看不出喜怒,眼底却似有暗潮汹涌。 cats对ht而言,也是高度保密的重要产物,说不定其中许多机要资料都保存在cats中,高科技犯罪组织就这点儿不好,没有技术,有钱都难以发展,所以他们需要cats东山再起。 但这帮人如何得知cats就在林端身体内 段景升丝毫不怀疑,警局内部有奸细,而且这人职位不低。 闪电行动剿灭了ht大部分有生力量,主要犯罪头子却跑了,然而第二天,警方就在丛林中发现犯罪头子被枪杀后的尸体。 谁能赶在警方之前杀了他 只有这个奸细。 就连齐青,若非奸细走漏风声,凭齐青的本事,绝无可能被ht的人发现身份,然后被植入芯片、注射大量芬太尼。 段景升始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让齐青活过来,揪出那个害死齐青的卧底,让一切回到原点,弥补他曾犯下的过错。 唯有心硬如铁、不可动摇,哪怕途中要牺牲林端。 段景升定了定略显混乱的心神,不敢回头眺望自家客厅的落地窗,也许林无邪已经做好自己的心理工作,重新恢复为打不死的小强,又或许,他还在伤心。 但林端的想法,与他无关。 段景升翻出手机里唯一一张与齐青的合照,相片上,好友温和的笑脸比夏日最毒烈的阳光还要刺眼。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向车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走火入魔 段景升不养闲人。 林端从自暴自弃中惊醒,收拾好失落、羞耻与不甘心,藏起七零八落的思绪,走进洗漱间拾掇自己。 潘小倩案解决后,理论上讲,市局那么缺法医,应该会尽快将他复职,但直到现在,市局那边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端给任平成打电话,任科长支支吾吾明显想搪塞过去,林端叹气,语气沉稳而平静“师父,我不是小孩子,出了啥情况,您直说,我顶得住。” 任平成那边久久不做声,呼吸却愈加粗重,良久,他喟然长叹“体制内这些人情规矩,咱们没办法啊。” 当公务员就是这样,一辈子看着稳定是个铁饭碗,基层的、某些特殊岗位的却拿着低工资累死累活,早起忙晚加班。 尤其基层法医,一年解剖大量尸体,每天和死人打交道,出勘现场、尸体检验,有些死者患有烈性传染病,目前国内法医全套防护装备又不普及,一旦出现解剖失误,甚至可能把命丢掉。 林端有一位师兄,在解剖艾滋病患者尸体过程中,不慎操作失误划破皮肤感染hiv,一条年轻的命就这么没了。 偏偏这么艰险的情况还不算完,是公务员,就得面对体制内的人情世故,对上对下都得存许多小心思。 林端固执己见,揪出了市委常委的儿子。 现在范俊辉一家,母子判刑坐牢,受舆论影响,范俊辉本人遭到双规,以前的小贪小贿行为又让人挖出来,被有心者借机做题发挥,十有八九也要判重刑。 范俊辉身居高位,儿子范哲无法无天,这次事件简直就是再版“李天一”案,舆论影响非常恶劣,受义愤填膺的民意影响,这次判刑肯定刑罚大于犯罪事实,范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家破人亡”。 林端这个名字,也随之在公检法体制内不胫而走。 体制内的人,恨不得小心谨慎不担责,身在其中,久了就学会世故圆滑、不轻易与人为敌。 像林端这般年轻气盛,将矛头直指范俊辉,表面上人家都赞叹“年轻人,好骨气”背地里,却连连摆手“不懂事。这种人,谁敢要啊” 于是范俊辉贪污受贿案还在审理中,市局竟也不敢在此期间,明目张胆将林端召回来,那不就明摆着和范俊辉那些党羽作对吗 “没意思,没意思,惹不起,惹不起。”任平成传达了付永辉局长的原话,拍着桌子怒斥“当年什么样的穷凶极恶犯没抓过,如今老了,当上正处了,胆子也小咯” 林端沉默,良久后,轻声问“赵川赵局长怎么说” “赵局长”任平成激动的情绪平复下去,摇了摇干瘦的脑袋,低声回答“赵局长私底下同我聊起你,说你是个好苗子,但这事儿影响太大,如果你立刻回局里,对你以后发展不好。赵局长希望你再等等。” “等多久”林端心凉了一大半。 “小林呐,要不,你先休息一段时间。”任平成没给他准话,他迟疑不决地说“总会回来的。” 就像大冬天当头浇下冰水,林端浑身凉了个透,明明周遭空气温暖湿热,他却感到寒冷无比。 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花圃,花圃外竖立着分隔别墅区与外界的铁栅栏,天空一碧如洗,耳边不时传来两三声翠鸟啁鸣。 一辆破破烂烂的大众捷达停在路边,安静地接受太阳暴晒。 沉寂将整个世界淹没。 林端无知无觉地听见自己问“师父,坚持正义是错的吗” 他的声音那么小,又小又轻,却如在耳边炸响地雷,将心中不忿的块垒轰得四分五裂,只余遍地心酸狼藉。 任平成声音发着抖,颤声却笃定地回答“你没有错,我们肩上扛着警徽,要对人民负责。林端,局里都支持你,但付永辉局长分管人事,他没发话,局里不好安排,但我尽快帮你疏通关系。” 林端抹了把眼睛,刺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入室内,他离开灿金炽热的阳光下,站回阴影之中,笑了笑“谢谢师父,我不会放弃。” “好,”任平成笑道,“好” 那天晚上,段景升回来,林端已经将晚饭做好了,牛肉水饺、鸡蛋蔬菜饼、凉拌秋葵,都是家常菜。 太高大上的,林端也不会。 段景升推开门,就看见林端坐在摆放了晚餐的餐桌前,信手翻书,段景升眯了眯眼,那是一本厚厚的全彩尸体解剖图鉴。 尸僵、巨人观、白骨化不一而足。 “”段景升随手扯下领带,衬衫纽扣解开到第二颗,将车钥匙扔进玄关处的杂物碗,走进卫生间。 林端听见他回来的声音,飞快合上书,起身去厨房消毒柜中取出两把陶瓷筷子,耐心地等候段景升从卫生间出来。 冲水声过后,段景升走回餐厅。 林端起身道“晚饭,尝尝” “吃过了。”段景升不冷不热地回答“有应酬。” 难怪回来这么晚,林端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10与11之间,他笨手笨脚地将筷子放回去,不安地说“那好吧。” 段景升不再搭理他,转身上楼,砰一声关上了主卧门。 林端疾步奔上二楼,敲了敲段景升的门“段老师,我今天没能回市局,对不起,但我会尽快回去的。” 他在门前驻足,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于是茫然无措地走下楼梯,心想,段景升肯定更嫌弃他了。 他也是警察,如今却不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反而在段景升家白吃白喝。林端委屈地红了眼睛,默默收拾碗筷,洗漱回房。 有些痛苦只能自己知道。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段景升按在门把上的手,终究没能压下去。 他满头汗水,在惊悸和精疲力竭中,反复回想齐青摔下大桥那一幕。 那是他无法挣脱的梦魇,在众目睽睽下,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去,他却什么都做不到,他面对齐青的死,无能为力。 一如那年,他抓不住齐青的笑。 从十八岁进公安大学,到二十二当基层民警,后来一路升迁,肩扛累累功勋、背上无数弹片伤疤,从生死线上一路走来,那些辛苦奋战的岁月、流下的汗水与泪水,唯独齐青知晓,唯独齐青与他分享。 五年前,他们的友情分崩离析,他和齐青分道扬镳,此后后悔不迭,亦追悔莫及。 齐青是市局里出了名的暖男,和谁都关系好,对谁都一副笑脸,他走前,甚至来不及与段景升道别。 齐青消失了整整五年,段景升明白那种被愧疚和忏悔折磨的滋味,常人实在难以忍受。 没了齐青,段景升的任务依旧完美完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回头,空落落一片,可以托付后背的好友不在,那种失望和落寞忽然涌上心头。 喜悦无人知,愧疚无人识。 林端,怎么能代替齐青 段景升暴躁地戴上拳套,不停击打阳台上的沙袋,发泄着仇恨与怒火,任由大汗淋漓,用身体的疲惫将知觉与感官淹没。 林端在楼下翻看他那本法医昆虫学,没一会儿,就听见楼上剧烈的响动,林端怔了怔,扔下书往楼上跑。 途中狠狠摔了一跤,林端整一天没胃口,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点水,晚饭段景升不吃,他也不想吃了,于是没尝一口就收拾进冰箱。 这一摔,把饥饿劲摔上来,脚踝也扭了,他一阵头晕眼花,强忍着剧痛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到段景升门前“老师,老师你没事吧” 段景升瞪大眼睛,眼底血红一片,那是情绪过于激动暴躁的象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一把将脆弱的门拽开。 整间屋子都在因他的怒气而震颤。 “你到底要做什么”段景升揪住他的衣领,拎鸡仔似的抓着林端,一把将他扔上床,怒不可遏“别他妈一天到晚烦我。” 林端被他扔得天旋地转,双手撑床试图爬起,段景升欺身上前,一抬手将他压回去,那只胳膊太过用力,肱头肌暴涨。衬衫下能看见凸起的肌肉线条。 “我”林端恐惧地缩了肩膀,试图解释“我只是担心”您。 “你想要什么同性恋,变态”段景升拉扯他的衣领,肾上腺素将大脑理智刺激得四处逃窜,他俯身,像饥肠辘辘的恶犬叼住了肉食。 林端瞪圆眼睛,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僵愣原地,十根指头痉挛般捏紧。 “你喜欢被男人干”段景升终于松开他。林端的嘴巴因为过度啃咬,呈现出不自然的殷红,唇角甚至冒出刺眼的血丝。 齐青也是这样吗段景升心想,喜欢同性,因为得不到,因为段景升是个直男,所以齐青怀着那样忐忑的心理,向他和盘托出隐秘心绪。 而齐青经年累月的喜欢,却反过来成为段景升伤害他的三棱刺,他用那把武器捅进齐青的血肉,让他遍体鳞伤。 时至如今,对自己的痛恨终于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突破口,愤怒如乌云蔽月,蒙蔽理智。 段景升暴躁地想,不就是上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如果当时那么做了,齐青会离开会死 不会。 他听见布帛撕裂的尖叫,和那人掉下悬崖,绝望的嘶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蹩脚的引诱 要不是我喜欢你,你算个蛋,呸。 林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腹中饿得厉害,眼前发黑,连揪床单的力气都没了,嘴里充盈着鲜血的气味,犹如铁锈。 当段景升走火入魔扒下他那条睡裤时,脸上的暴怒就像冻住了,段景升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清醒的意识到林端是男人。 无论长得多么好看,林端始终是像齐青一样,同性恋。 林端的神情麻木而冷漠,他垂下眼帘,视线斜斜一瞥段景升骤然僵硬的脸,满心的羞耻、担忧和恐惧,瞬间全没了。 灵魂飞到九霄云外,冷漠地俯视这荒唐一幕。 “呵,哈哈哈哈” 林端蓦然发笑,红肿的唇角撇开,连眼底都充斥冰冷的笑意,他好笑地看着僵硬的段景升。 “老师,您想试试”林端双手撑床,艰难地仰起上身,皮肤失去知觉,眼睛里只有段景升难掩错愕的脸。 一盆冷水浇头,大脑稍稍恢复理智。段景升站起来,背对林端疾步走向浴室。 “站住。”林端轻飘飘地说。 段景升顿步,没有回头。 林端不去搭理自己红肿发青的脚踝,扭就扭了,坏就坏了,破罐子破摔,未尝不是消极而无奈的抵抗。 “老师,您现在去浴室解决,爽不了的。”林端悠哉游哉地说“既然您在我这儿惹了火,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不直接用我” “我玩过的男人比您大得多,您那根牙签棒,我当真瞧不上。”林端龇了龇牙,悄无声息地藏起疼痛,神情恣意放肆,满不在乎地爬上段景升那张能容下三人的大床。 “段景升,你敢上我吗孬种。”林端幽幽地笑开“你有种,你操我啊,你不是挺能吗,我不配当你的朋友,而你,连上我都不敢。” 段景升猝然回头,脸色由铁青化为涨红,眼底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只消添把柴吹口气,火势便能猛烈到将两人都烧成灰烬。 “滚,”林端虚弱无力地吼道,“滚” 如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世界陷入昏聩的黑暗,男人高大的身躯犹如地震后倾斜的巍峨山峰,缓缓下坠,缓缓压向渺小卑微的人类。 “操。”林端脸色骤变,猛地跳起,掀了被子朝门外跑。 段景升轻而易举捉住他,一记擒拿将林端扔回床上,将他摔得眼冒金星,在林端反应过来前,抄起随意扔在地上的皮带,啪一声抖直,三下二除五捆了林端双腕。 “林端,我要是牙签棒,你那玩意儿就得用显微镜才能看见,哦对,头发丝儿。”段景升冷笑道,抬手捉住他的右脚。 林端嗷一声惨叫,扭头将疼出了眼泪花的脸藏回枕间。 段景升接好他脱臼的脚踝,转身取出床头柜中的跌打损伤药,药水滴在掌心,揉了揉,熟练地给林端按压淤青。 林端另一条腿搭在旁边,抽搐似的狠狠打颤,他哆哆嗦嗦地转回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瞪住了面无表情的段景升。 “我这儿不养闲人,”段景升冷漠无比地开口道,“回不了市局,你自己看着办吧。” “知道了。”林端垂下脑袋,乖巧得宛如聆听老师教导的书呆子学生,仿佛适才连眉梢眼角都透出诱惑气息的人不是他,将那些强撑出的恣意不屑抹去,他才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段景升为他揉了脚,活血化瘀,然后抹药膏用绷带缠上,起身取出橱柜顶层暗格中的凉被。 夏夜炎热,他将空调温度调低,把凉被扔到林端身上,去阳台收拾了拳套,回头走向大床,命令智能声控开关“熄灯。” 主卧骤然黑暗,窗外透出星星点点斑驳的霓虹灯光,四野寂静宁谧,唯有呼吸一声高过一声,像擂在心脏上激烈的鼓点。 段景升不盖被子,随意地躺回林端身边。 林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小心翼翼地转向段景升,睁大眼睛用视线描绘他的侧颜,再小心翼翼地向段景升靠了靠,直到再近一寸就能贴著他。 “喂。” 林端僵住身体,不敢再动。 “你真和同性做过下面的”段景升佯作毫不在意地问,大概他自己都注意不到话中醋味。 林端就更察觉不出了,谨小慎微地斟酌再三,最后老实巴交地坦白“没有,赌气说的。我胆儿小,不敢。刚刚呃,初吻。” “真的,”像怕他不信,林端直起身,眼巴巴地瞅着段景升,“老师,医学生课程太多了,再加上法医学科非常注重实践,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和解剖实验上,没时间找男人。” 段景升“哦。” 林端裹着被子趴回他身边,嗅着他的气味,小声说“老师,我能抱着您吗” “热。”段景升一口回绝,林端耷拉眉眼,安静下来。 时间如水滴在大理石板上,滴答滴答,悄然流逝。林端以为他睡着了,从被子里探出双手,抱紧段景升的胳膊。 空调将段景升的皮肤吹得冰凉。 林端摸了摸他胳膊上的伤疤和突起的血管,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嘟囔“景哥,难道死去的、永远都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吗” 如果喜欢这种事讲究先来后到,其实我比他更早。可他陪伴你更久,于是他成了你的无法遗忘,而我林端落寞地念叨“景哥,我来得太晚,对吗” 在段景升丢弃的记忆尘埃里,有林端最珍惜的一切。 段景升没睡着,耳边响起林端均匀起伏的呼吸声,心底似有热潮,一波一波冲刷着坚硬如铁的心墙。 城墙外单人匹马,城墙内烈火滔天。 段景升转身,将熟睡的林端拥入怀里。 如果这一次,你能走掉,离我远一点,我就强迫自己放弃,放弃激活cats,放弃卑鄙的利用。 “这是唯一的机会。”夜色浓稠如墨,段景升睁开眼睛,眼底精光毕现,他轻声道,“你要抓住。” 漫长的叹息,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 翌日,等林端醒来,段景升已经不见了,他猛地扭头,视线转向墙上的挂钟,顿时头皮发麻,再过几分钟,就十二点了。 他难得安稳地睡到日上三竿。 林端满脸惊恐,趿拉拖鞋冲下楼梯,回自己住的客房找出手机,翻到段景升的号码,纠结要不要打给他。 打给他做什么道个歉早上没做早饭 林端纠结再三,最终放下手机,烦躁地揉乱顶毛,他坐着发了半天呆,决定收拾一下去趟市局。 总得去问问。林端抱着死马就当活马的心态,给小刘提前闪了个电话,中午请他和小李出来吃了一顿小炒,下午跟着两人一起回市局。 付永辉看见他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变成了猪肝色,两只手揉搓半天,憋出一句“没到你回来的时候。” 林端坐在宽敞的局长办公室里,任平成坐在他身边,付永辉亲自取出纸杯放上茶叶,给两人添水,然后坐回大办公桌前,面容慈祥地笑道“不行啊小林,你这个事情,影响太大了,你看咱们宁北市都晓得你这么一号人物。” 林端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鼓起又落下,沉静地等候付永辉下一句。 “咱们公安是人民的后盾,局里派发的安全保密文件上咋说的,不要引起不好的揣测与怀疑,要踏踏实实办事安安静静做人”付永辉中气十足道。 他不停用掌心拍打实木桌面,脸部涨红,连皱纹都快绷直了,他浑浊的眼球盯着林端,双手交握,沉下气道“你这事儿,一闹得动静太大,二,省上发文,要求清理单位内部无组织无纪律的情况。你去找那个什么,私底下联系潘家,找被停职的段景升帮忙,你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不按章程办事” 林端霍然起身,付永辉上身后仰,谨慎地瞪住他“你干啥” “您说的真对。”林端露出一个恭敬的笑,抄起纸杯喝了一口苦茶,砸吧嘴坐了回去。 付永辉这才将后仰的上半身直回去,座机响了,他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号码,顺手抓起话筒“喂。” “哦哦,省厅的王处长,欸,您说。”付永辉侧身背对林端,另一手遮住话筒,听筒对着耳朵贴紧了再贴,生怕漏掉对方一个标点符号。 “那没问题,肯定没问题”付永辉大笑道“王处,既然是省上亲自发话,那这种问题人员我们肯定不收,是啊,欸没事没事,市局不缺法医,过两天从基层调两个上来。好嘞好嘞,对对,要保持咱们队伍的纯洁性” 付永辉挂断电话,两手一摊“省厅王处,这不,刚还打电话说了不收您呐。小林啊,领导的话,咱不能不听,你就回去歇息两天” “你看像你这样的高等人才,到哪儿都缺呀,不定非得赖在咱公安局是吧”付永辉笑眯眯地、和蔼而亲切地说。 林端面无表情,站起身,转头头也不回走了。任平成看一眼付永辉桌上红艳艳的小国旗,叹口气,疾步跟上林端。 付永辉摸了摸警服下滚圆的肚皮,又拍了拍,后仰着舒舒服服地靠回椅背上“啧啧,年轻人呐。也不知惹着了谁,把省厅都惊动了。” 段景升接了个电话,是他爸的朋友,他妈妈以前的徒弟,姓王,在省厅当处长。 “王叔,谢谢您了。”段景升翻开面前的文件“是,他身体不太好不适合在市局。我打算让他回学校,当个助教。” 林端有满腔委屈,想来想去,只想给段景升倾诉,于是离开市局就打出租到腾景大厦,问了前台,直奔段景升办公室。 谁成想,好巧不巧,站在门外就听见段景升那句“谢谢您,王叔,别让林端回市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吵架 “我这儿不养闲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端并不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理解他回不了市局的前因后果,过程非常简单,简单得甚至让他不敢相信。 段景升不想让他缠着他,所以找了个借口,只要林端失去工作,段景升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你不配”这三个字,然后轰他走。 段景升简直烦透了他。 他就像他手底下微弱渺小的蝼蚁,是他袖间最卑微的灰尘,伸手拍一拍,拂去了,了无痕迹。 此后段景升光明远大的前程,没有林端这个污点。 林端推开办公室的钢化玻璃门,气流带动角落一盆绿植,阔绿长叶飘飘荡荡地摇晃。 段景升呼吸微滞,但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沉静自若地回电话那头“好的王叔,过两天到我们家吃饭,母亲常念叨您,好,再见。” 电话啪嗒挂断 “你想赶我走,直说不就行了”林端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肺腑中难言的酸涩,他抹了把眼睛,扭头望向落地窗外。 “我搞不懂你究竟想做什么。”林端自嘲反问“我一直想问问,折腾我,能够舒缓你的tsd症状吗” 段景升沉默不言,青年削瘦的身形愈发单薄,也许今天他们要在这儿大吵一架,办公室门口不少看热闹的员工正围拢过来。 “我不走,别以为你能得逞。”林端撇开唇角,皮笑肉不笑,轻抬下巴,斜斜地打量面容冷酷的段景升“我不会走的,你夺走我的工作,我就在你面前,恶心你一辈子。” “别犯傻了林端。”段景升拾起文件夹,啪地扔到他跟前。 高楼之上一阵飓风穿过窗户,卷起斑驳的纸页,夹子敞开,一个人的一生毫无保留地暴露于他眼前。 张丽春,女,孤儿院员工,就职于宁北市墨湖区民营慈喻孤儿院,十年前因涉嫌参与组织儿童被判刑。 黑白相片中,女人微笑着注视他,目光温柔。 林端双腿发软,蓦然感到难以支撑,他极缓慢地蹲下身,手指触碰女人清瘦的面颊。 那张脸与他何其相似,都说儿子要像母亲,那样命才好。他和妈妈长得那么像,可为什么,他就总是倒霉呢 十年前,林端十二岁,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社会事件,墨湖区民营慈喻孤儿院,从上至下,从院长到员工,几乎全部涉嫌组织儿童卖淫。 慈喻当时被称为铁桶般的地狱,孩子们大都是孤儿,有些是身体残疾、有些智力不全,他们没有父母,吃穿用度甚至身家性命都维系在孤儿院上。 事发前,慈喻规模庞大、设备齐全、是整个宁北市乃至渝西省孤儿收养中心,慈喻一度被誉为社会慈善界的标杆,政界高官、商界名流、外国友人,向慈喻捐赠过善心的人数不胜数,其名单可以列出长长的一页。 无人知晓阳光下,慈喻内潜藏着多少黑暗。 孤儿院的老师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带来一批变态嫖客,让他们挑选清洗干净的孤儿,供这些变态发泄兽欲。 慈喻背景势力强大,嫖客大多非尊即贵,无论出于名利考量还是发泄性欲,他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不约而同包庇着慈喻这个恶心的变态淫窝。 慈喻从上到下,就是一个可怕的犯罪集团。 当事情爆发,慈喻已经运作了长达五年之久,那里的孩子饱受折磨和日以继夜的煎熬。 针对慈喻事件,中央以及省公安厅连发数道文书,成立跨省联合行动小组,涉及市公安局主要领导立下军令状,不扫清慈喻,立刻引咎辞职。 慈喻案也让段景升的母亲朱绫一战成名,朱绫作为省公安厅督导组成员,下到宁北市公安局协助工作参与破案。 慈喻的员工非常团结一致对外,他们将慈喻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当时情况紧急,警局花费巨大代价都难以打入慈喻内部,甚至有些警察同志在针对慈喻的行动中殉职。 据说当时,朱绫有一位线人,线人与孤儿院院长是血缘较近的亲戚,那名线人进入慈喻内部,对外不少资料,甚至偷出了慈喻保护人的名单,为打击慈喻这个庞大的犯罪集团做出巨大牺牲与贡献。 后来朱绫依靠线人帮助,带领联合行动小组,逐步瓦解了慈喻。那一功,让朱绫在省厅一跃而起,直到做上副厅,光荣退休。 “你妈妈张丽春,案发时就在慈喻工作,是吗”段景升走到林端面前,居高临下冷冰冰地开口“她犯了罪,组织儿童卖淫,判刑十三年。在狱中,张丽春一头撞墙,自杀了。此后你和你爸爸相依为命,你依靠奖学金上了大学。” 林端弯曲上身,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纷至沓来,在岁月深处发出阴森的桀桀怪笑,他是罪犯的儿子,他们用石头砸他、将他推进河里,林端费了很大劲才活着爬上岸。 他们看到他就会指指点点“他妈是个罪犯” 他们冲他愤怒的咆哮“变态,滚” 那时,段景升是他唯一的光。 那位年轻的民警将离家出走的小林端送回家,林爸爸背对儿子偷偷抹去眼泪,从段景升手里接过他,连连朝段景升道谢“谢谢警察同志,谢谢警察同志” 林端拉着段景升的袖子不肯撒手“我妈妈不是变态,我也不是” 段景升朗声大笑,揉乱小屁孩的顶毛“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行吗”林端点了点头。 “回家去吧。”段景升笑着说。 夕阳太美好,林端忍住眼泪,苦巴巴地点头。 此后,段景升隔三岔五来探望他,给他带些小玩意儿,嘱咐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后来,某一天,段景升消失了,林端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上大学。 “你母亲是罪犯,所以大三时你的入党申请没通过,你们家也拿不到低保补助,你本来进不了市局,是任平成亲自保的你。”段景升像在剥洋葱,一下又一下剥开他的过往。 途中可怕的刺激气味直冲得林端想掉眼泪。 “罪犯的儿子,回市局工作,或者留在我身边,都不太合适吧。”段景升按住林端的后脑勺,逼迫他仰面,他恶狠狠地瞪着他“林端,要我再说一次吗” “你、不、配。” “景哥哥,我妈妈犯了错,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你们不一样,林端是个好孩子。” “对不起。”林端抓紧文件夹,面色惨白,颤抖着说“对不起。” 他一把推开段景升,转身跑了。 段景升终于支撑不住,倒退着跌坐回皮椅中,脸上的凶恶悉数化为颓丧,玻璃门外员工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打量,段景升愤怒地咆哮:“滚,都他妈给老子滚” 员工作鸟兽散。 林端,你走远一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段景升紧紧闭上眼睛,因为过渡的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tsd像神出鬼没的恶魔,将他变得暴力和情绪化,齐青死去那一幕伴随林端赤子般的笑脸,在脑海里,纠缠着沉沦。 段景升一厢情愿地想,逼走林端,只要看不见他,他迟早能抚平齐青留下的伤疤,让时间带走一切。 对林端憎恨、厌恶也好,奇怪的不舍也罢,所有复杂纠葛都将成为过去。 段景升瘫坐在皮椅中,仰头望天,后脑勺搭着椅背,抬起手臂,疲惫地蒙住了脸。 朱绫到来时,恰好在最混乱的时候。 她走出电梯,打算去看看儿子是否适应工作,迎面跑来一个年轻人,不小心撞上了他,年轻人的长相,是那种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看,他红着眼圈向她道歉“对不起。”然后撒丫子跑远。 朱绫皱了皱眉“丽春” 她略一沉吟,疾步走向段景升的办公室,地上张丽春那一堆资料被撕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段景升颓废地坐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绫小心翼翼捡起张丽春的生平简介,喟然感叹“这一晃眼,你丽春阿姨也走了十年了。” 段景升皱眉“我认识她”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沙哑。 “她是妈妈的好朋友,小时候经常带你出去玩,忘了”朱绫恍然发觉“哦对,你忘了,丽春死后两年,你出任务,撞坏了脑袋。” “哎。”朱绫纳闷“你把丽春的资料翻出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记起她了。” “她有个小儿子,叫林端,听说在市局当法医,你见过吧。”朱绫怀念道“当初丽春死后,林爸爸拒绝我们帮助,这些年我和你爸爸偷偷接济他们家,可算把这孩子拉扯大了。” “他上高中后,林爸爸发现我们暗中接济林端,带林端搬家和我们断了联系。”朱绫摇头叹气:“老林这人,拉不下脸,倔脾气,幸好他儿子争气。” “林林打小就想当警察,”朱绫温柔地笑说,“他们家那情况那么艰难,他还能靠自己进入市局,了不起。” “哦对了,刚才过去的年轻人,看那模样像是林林,你们重逢了”朱绫站起身问,段景升眼底的阴沉和绝望吓了她一跳“景升” “张丽春”段景升听见自己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的问“不是判刑了吗”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啊。她是我在慈喻的线人,后来结案上法庭,我们想说清楚丽春的身份,但丽春担心一旦身份暴露,就会被潜逃的犯罪分子抓住把柄,威胁到林林和林爸的生命安全。” “所以她请求以犯罪分子的身份判刑,宁肯失去清白,也不愿意家人置身危险。直到最后,慈喻都不知道他们内部的背叛者究竟是谁。” 朱绫红了眼睛,苍老的嗓音浸染上回忆的沙哑“丽春啊,比我们大家都勇敢。” “这十年来,林端一点儿也不知道”段景升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紧紧闭上眼睛,头疼欲裂。 “安全起见,线人身份高度保密,除了我和你爸,谁也不知道。”朱绫感叹“这事儿算起来,是咱们亏欠林林,景升,你要是遇见他了,得对他好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偏执 可他林端害死了齐青。 没有林端,齐青就不会死。 段景升仿佛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蛛网,愧疚、仇恨、痛苦和后悔织成的巨网让他四无出路,他撞得头破血流,如同绝望的困兽。 如果对林端好一点,他对得起齐青吗 林端说得没错,死去的人,就是永远无法补偿的亏欠,是活人一辈子都比不上的故人。 更何况林端他欠的那条命,属于齐青。 朱绫发觉儿子状态不大对劲,她虽然退休,但在公安系统影响犹在,这些年养身体不问世事,眼下看来,事情出了差错,她心底琢磨着得问问以前的老同事。 朱绫陪段景升坐了一会儿,段镇南闻风而来,甜滋滋领着老婆上楼聊家常,关了门说“莫管傻逼儿子。” 人走茶凉。 段景升拉出拳套和沙袋,狠狠发泄了一通,直到大汗淋漓,凝结的郁气自毛孔疏散,才纠结再三地打开了笔电。 桌面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圆圈图标,鼠标左键双击点开,箭头转了两圈,页面显示正在查找中。 段景升等得心浮气躁。 电脑发出叮咚一声,他坐了回去,画面是宁北市地图,绿点显示他自己的位置,宁北市中心腾景大厦,至于红点 也在腾景大厦。 段景升霍然起身,疾步至落地窗前,面沉似水,环视着楼下目所能及的范围,他微微眯了眼睛。 林端杵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发呆。 太阳暴晒,林端不偏不倚立在刺眼的阳光下,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 体感的炙热与内心的冰冷交织,林端惘然无措,抬起脑袋环顾四周,视线不自觉投向腾景大厦,心底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段景升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吧,林端心想,他有什么资格再赖着他。 也许这次分别,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就像八年前,那个仓促而燥热的夏天,段景升站在他家门口,汗涔涔地朝他挥手“崽子,哥走啦。” 那时候的段景升尚且年轻,没有那么多世故磨出来的平静沉稳,他有棱有角,像黑夜中突兀升起的太阳,打破一切冰冷沉寂,闯入他的生活。 然后消失不见。 林端踏上公交,回段景升家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他自己的东西又不多。 林端往冰箱里揣满做好的便当,垂头丧气离开了别墅区。 离开就离开吧,没什么大不了。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任平成走出市局,同事三三两两与他道别,年轻小伙子勾肩搭背,迎着灿烂夕阳,影子斜斜拉长。 街道上,商铺广告灯次第点亮。 市局马路对面,巨大的香樟树下,精致漂亮的青年双手插兜,他穿了一件短袖白衬衣,衬衣纽扣解到第二颗,一截锁骨若隐若现,柔软的栗色头发发梢天然微卷,白皙的皮肤被霓虹灯映亮,下身不太搭地穿了一条及膝牛仔,露在外的小腿光滑修长。 林端踢踏着凉拖鞋,低声回绝星探的邀请“我是法医,不想做演员,不,模特也算了。” 任平成喊道“林端” 林端朝星探眨了眨眼,转身迎向走过马路的任平成,笑着回头的瞬间,视线若有似无扫过街角停放的大众捷达,他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任平成拍拍他的肩膀,林端伸出一条胳膊搭在任平成肩上,耸了耸肩膀“被段老师赶出来了。” “叫你小子缠他,碰壁了吧。”任平成心里很高兴,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伸手指了指林端,笑呵呵地说“你打他注意,纯属摸老虎屁股。” 林端低头,挠了挠侧颊,不尴不尬地说“您可别糗我了师父,上篇论文的酬劳到了,走,请你吃饭。” 小徒弟脱离段景升的苦海,任平成高兴还来不及,满口答应“先说好,我不跟你喝酒啊。” 林端酒量好,千杯不醉,任平成可喝不过他。 林端朗声笑答“行,我一个人喝,借酒浇愁,行吧。” 任平成笑着笑着,叹了口气“你爸托我照顾你,结果还是把你工作弄丢了。” “没事儿。”林端学着小品里的东北话,满不在乎道“丢了工作又饿不死人,再说了,您当初帮我找的兼职我一直在做,帮朱教授和学生写写论文,挺好的。” “提起姓朱的”任平成提着公文包,与林端并肩走过马路,前方的美食巷有几家小火锅店,师徒两经常来这儿。 “朱绶文。”林端提醒他全名。 “诶诶,对,朱绶文,医学院那个副教授,也是法医系吧,这人四十好几,私底下风评不大好,邪性得很,你跟他打交道,提防着点。”任平成不放心地嘱咐。 两人落座,林端砸了咂嘴“也不是,朱教授对我还行,他研究生带的我,我在宁北没什么关系,这次公安系统的法医是当不了了,我想回学校。” “回学校你打算怎么回去回去做什么”任平成不大同意他对朱绶文的看法“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话,总不是空穴来风。” 林端漫不经心地笑“我知道。” “年初朱教授有个项目,根据国内外上千桩案件分析胃内容物消化程度与死亡时间的关系,这个课题听上去简单,很多高校也做过。朱教授这次想结合多个学科研究成果,通过数据量化分析建立模型,过程涉及数理、计算机和医学,是教育部批的交叉学科试点研究项目,赋闲期间,我参与了其中大量工作。这个项目差不多快完成了,到时候朱教授应该会在上边署我的名字吧,算一项重大科研成果,医学院那边说等这篇论文出了成果,我就能回去当助教或者接着念书。” 任平成听他一溜串说完,琢磨来琢磨去,夹了片毛肚烫熟丢进嘴巴,嚼了大半天。 不知哪位科学家说,咀嚼可以促进思维,任平成茅塞顿开,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你下一份工作,全看朱绶文” “不只。”林端靠回椅背,开了一瓶青岛,他看着啤酒泡沫逐渐消失,咕咚吞下几大口,才说“这么些年为了挣钱,我一直在帮他们写论文,获了奖的没获奖的,一大堆,都是通过朱教授的手。” “它们算不算我的研究成果,全凭朱教授一句话。”林端仰头,轻轻叹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沉默的守护 “你就是傻” 任平成恨铁不成钢,指着他念叨“你信任那姓朱的,把所有研究成果交给他,得,到最后,姓朱的sci发了几大篇,职称工资待遇全上去了,你呢” “林端,你得到了什么”任平成情绪激动,面红耳赤,狠狠拍桌,引来周围客人侧目打量。 林端笑而不语,抓起啤酒瓶子,仰头灌酒,视线不经意地斜斜一瞄,原先停在拐角处的大众捷达,变成了一辆黑色奥迪。 “我从本科开始就上朱教授的课,中间连跳两级,要不是他,我这个研究生都可能没戏。” 林端手撑侧颊,从包里取出黑框眼镜戴上,遮住了面颊下一片叫人垂涎欲滴的酡红,他轻揉太阳穴,低低地说“师父,不管怎么说,我都只能相信他。” 任平成摆手,摇头叹气。 林端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安慰“师父,别担心,我是法医,做我应该做的就行了。” 林端将任平成送回家,任夫人认识他,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小林,来家里坐坐,今晚别走了,就睡这儿吧” “不了师母,我回去有点事,改天再来探望您和师父。”林端扶了扶眼镜框,看一眼手机,将屏幕展示给任夫人“再晚得没公交了,我先走啦” “欸,回见呐小林”任夫人和任平成目送他离开。 林端走远了,夫妻两还立在窗前看他,林端远远地举起手臂,冲他两挥了挥。 夏初毕业离校后,林端为了工作方便,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房子位于上个世纪修建的小区中,楼房内外大面积掉漆褪色,露出墙面下的红砖,墙角攀附着滑腻的青苔。 不过这界儿毕竟地段好,一环内,所以租金不低。但是林端住的那间,租金却低的令人发指。 原因无他,他租住的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曾发生过凶案,一家四口惨遭灭门。 这起案子轰动全省,犯罪者的动机十分荒唐,只因为那家人的小儿子跑动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凶案发生后一年,物业又将这套房子清理出来,放到房地产中介租售,不过那桩灭门惨案实在太有名,所以没谁来租,最后林端以月租三百包水电拿下。 任平成说他二愣子,念书念傻了,不仅和尸体相亲相爱,还要跟鬼魂亲密接触,林端笑说这叫捡漏。 毕业后,朋友计划去林端住的地方坐坐,一听他租这间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不去不去。 小区对面是一座书城,新华文轩。林端喝了酒,虽然他酒量大,不过脑子里始终有些犯迷糊,他在书城前驻足,想了半天要不要进去坐坐。 林端抬起胳膊,嗅嗅身上的酒气,低声嘟囔“乙醇。”他悻悻然转身,等红绿灯,然后过马路回小区。 照明不太好,四周光线昏暗,林端只能借助稀薄月光和寥寥路灯,摸索着走向三单元入口。 林端打了个轻微的酒嗝,迈步上楼,楼梯里声控灯坏了,他扶着掉灰的墙壁醉意阑珊,身后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其细微,犹如一脚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不仔细竖耳聆听,很容易忽略。林端猛地回头,楼梯口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周身笼罩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双目却如同鹰隼般犀利,在漫无边际的夜里,似乎射出两道尖刺般的精光。 段景升看着林端,像看仇人,又像深情地注视爱人。 “哎”林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人已经不见了,他转身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门开到一半,手机响了。 林端按下接通和免提,是朱绶文。 教授虽然才四十多岁,声音却略显老态,刹一听有几分浓重衰朽的味道,此刻装出精神矍铄,刻意将音量拔高了,气沉丹田道“林端” “是我,教授,有事吗”林端用冷水冲了把脸,拍拍额头保持清醒。 “你下午跟我说的事儿,我帮你问了医学院,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要回学校,必须等那篇论文正式提交。” “就是论文上要写你的名字才行。”朱绶文提醒他,他顿了顿,迟疑道“这个项目虽然我主导,但主要是一批专家教授通力合作,大家的功劳都不少,列你名字这事儿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主。” 林端静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教授,这个项目我也参与了不少,前期资料收集、中期解剖实验、后期报告,能做的我都给您做了。” “但你毕竟非正式,在名单上你是编外人员,辅助工作的。”朱绶文话锋一转“我明白你需要这个成果,才能回医学院,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您说。”林端坐回沙发,正襟危坐,仿佛对面就坐了决定他命运的朱教授。 “这样吧,你明天晚上九点有时间吗” 晚上九点林端纳闷怎么在非工作时间,不过转念一想,教授白天都挺忙,于是释然了,回答道“有,我随时都行。” “明晚九点到我办公室。”朱绶文挂了电话。 林端抓乱顶毛,烦躁地扔下手机,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没什么事做,朱绶文和学生们最近都没再找他帮忙写论文,他无所事事地在家里解剖猪肉,终于熬到晚上九点。 林端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衬衫黑裤,戴上黑框眼镜,赶地铁去了宁北大学,路上撞见急匆匆出校门的袁教授。 袁教授主动同他打招呼“林端” 林端认出了他,袁教授带他的临床医学课程,老教授学术能力强、医术更高明,为人十分低调,和蔼可亲,林端的本科论文能上杂志发表,多亏了袁教授襄助。 “袁教授”林端笑着迎上去“好久不见。” “听说你毕业去了市公安局,现在咋样”袁教授摆手,示意身后的研究生助理稍等,年轻助理便站去一旁,耐心等候两人交谈。 “我不在市局了。”林端赧道“违规擅自行动,让人家赶出来了。” 袁教授皱眉“违规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自己这点破事儿,林端也没想弄得人尽皆知,他无意多做解释,笑着应承了几句“也没什么,都是小事。” 袁教授鼓励他“小伙子,加油,你肯定没问题。” 林端颔首“谢谢教授。您看上去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哦,哎,就那谁,霍司容你认识吧” 林端不追星,不过霍司容毕竟曾是火透半边天的神级演员,全国人民耳熟能详,他也略知一二,诧异地问“请您出诊” 要让袁教授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临床,对方非富即贵。 “是啊,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非要抽一孩子的血,我这再不去看着,霍司容指不定把人家血抽空。”袁教授连连叹气“那孩子和你都是宁北大学的学生,叫人看不下去。” “或许有什么隐情吧。”林端安慰道“有教授您在,不会出事的。” “罢了,提起来都是气。”袁教授看看手机时间,林端适时道“我也得去找朱教授,不打扰您忙,袁老师,下回再来探望您。” “好,去吧。”袁教授朝助理招手,一老一少上车走了。 晚上九点,林端准时到达朱绶文办公室。 走廊亮着灰蒙蒙的灯光,林端轻敲实木门“老师,您在吗” “进。” 林端推门进去,朱绶文立在门边,等林端进来后,亲自捏着门柄,转了两圈,锁门。 朱绶文身材肥硕,大腹便便,脑袋像东西长南北短的橄榄球,他伸出白花花的手,让林端不自觉想起解剖过的猪蹄,朱绶文拍了拍桌案“小林呐,关于这个项目,当初明确规定只能进哪些人,那名单里,可没你啊。” 林端沉默不语,他局促不安地站着,不太甘心轻易放弃,思考再三,争辩道“但您能证明我做了很多工作,朱教授,这个项目进市局前我就在跟,不能因为我后来不是学生了,就将我从名单里驱逐出去。” 朱绶文横眉竖目,愠怒道“你这是在斥责老师没保你” 林端抬眼望向他,一句“难道不是吗”差些脱口而出,他忍了又忍,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拉低了姿态恳求“不是。朱教授,我想回到法医岗位上,现在公检法系统容不下我,只有回学校。” “那是你的问题” 林端离开市局的前因后果,朱绶文早就打探清楚了,他连声叹气,放缓语调“你非要和组织上对着干。人家不让你查,你非得查,这下弄得范家一家三口妻离子散,林端,你心里没点儿愧疚” 林端抬起眼帘,双目如炬瞪视满面涨红的朱绶文。 “潘家只是死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而范俊辉范常委一家呢,他们失去了二十年的天伦之乐” 朱绶文重重拍桌“林端,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囚徒博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没想到您这样想。”林端退了半步,后背贴住冰凉的实木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朱老师,难道人命就不重要” “林端你这说的什么话无法无天,你要质疑老师不成我带了你四年,你就学会跟老师顶嘴” 朱绶文恼羞成怒,掌击桌面,重重拍打,唾沫星子四处乱飞,有一两滴溅到林端面颊上,朱绶文伸出肥腻的手,大拇指指腹揩去了。 林端怔忪。 “把眼镜摘了。”朱绶文拉下脸命令道,林端摘了黑框眼镜,长睫在眼圈下投射出一道弧形阴影。 林端这两颗眼珠让朱绶文想起更遥远以前,幼时随手揣带的玻璃弹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朱绶文大手轻拍他的脸“有女朋友没我记得你上大学期间,一直单身。” 林端恍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仓皇扭头,避开朱绶文若有似无的抚摸,躲到另一个角落,讪讪地干笑“确实没有。” “哦,该处个对象了。”朱绶文不露声色道,他收回摩挲林端细长脖颈的手,眼珠子一转,建议道“这样吧,过两天我带你去交点朋友。” “作为老师,应该关心学生的生活。你专心学业这一点很好,但人活着,总得有点乐趣。你瞧瞧你,解剖过的尸体比人家正式法医还多,你说说,把研究尸体的时间匀出来些,你这得多多少人生乐趣。” 朱绶文佯装出慈祥的笑容,整张肥硕的脸挤成了一团。 林端怀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将话题扯回正轨“教授,关于胃内容物那个项目,能将我列入正式名单吗” 朱绶文笑脸一僵,脸色迅速黑下去,换脸比翻书还要快,他指着会客沙发道“坐下,你这孩子咋听不懂话老师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林端深深吸了口气“不明白。”他没坐,站着还和朱绶文一般高,坐下就得仰望他了。 “哎。”朱绶文叹气,拽住林端的手腕,不由分说使了很大力气将他按进座位,那只手没离开他,食指指腹在光滑的皮肤上弹琴般撩拨。 林端打了个哆嗦,抽出手腕,仰头望向朱绶文“教授,我的确做了很多事,这一点您可以作证,医学院希望我找您开出证明并在正式人员中添加我的名字。” “过两天再说。”朱绶文冷淡道“后天晚上十点,在我家门口等着。” “教授”林端霍然起身,寒眉冷目一字一句道“合适吗我是您的学生,您带了我四年,难道一点师生情谊都不讲” “我都是为你好。林端,你自己想想,你在宁北无亲无故,这四年我能帮你的都帮了,要不是我,谁带你这个罪犯的儿子当初导师看到你的个人简历,全拒了对吧,林端,你亲自来求我,我收了你。否则你能在宁北这么好的大学顺利硕士毕业” “宁北大学教师示范手册,扉页就写了,有教无类。朱教授,我一直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林端满腔怒火,愤怒、不甘、失望和耻辱将一颗心放在炭火上炙烤,被生活的调料浇得白味陈杂。 “变态就是变态,罪犯的儿子就是罪犯的儿子你妈那么大一恋童癖摆在那儿,省高院判下的罪名,林端,你凭什么认为你和普通学生一样”朱绶文指着他的鼻子怒吼。 “你就该去慈喻当个孤儿,体会下人家受了多少苦林端,你活着,就是给你妈赎罪。”朱绶文抬起胳膊将他再次按回座位。 “林端,要我再说一次吗,你不配。” “你妈妈,犯了重罪,在狱中自杀。” “变态,滚” 就像一个无法祛除的耻辱烙印,罪犯之子将他永远钉在十字架上,他迎受世人诽谤、蔑视与仇恨,心底却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他,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可再反驳又如何 简历放出去,人家扫一眼,第一句不是“天才啊林端。”而是“哦,你妈妈在慈喻啊,啧啧,你外公原来是慈喻的院长,犯罪头子。” 他们说,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林端从来不辩解,因为自幼时起,一旦辩解,就会被群起而攻,甚至挨一顿打。吃一堑长一智,久而久之,他不挣扎了。 朱绶文摸了摸他脸上滑落的泪珠,低声文绉绉地感叹“当真我见犹怜。林端,你不该当法医。” “那我该做什么”林端冷笑着反问。 “坐台。” 林端紧紧闭上嘴,双目如炬怒视他。 朱绶文尝了尝指尖的眼泪花“咸的。”他笑呵呵一拍手“开玩笑的嘛。你想进名单也不是不行,我说了,后天在嘉佳花园,我家门口等着。” “林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朱绶文回到办公桌后,不再看他“走吧,我下班了。” 林端失魂落魄走出办公室,擦掉眼泪,拔腿跑远。 丢掉热爱的工作也好,被迫见识肮脏的一幕也罢,其实并没有万念俱灰,只是仓皇无措地在街上游荡,就会蓦然有种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的错觉。 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林端找了一处花坛坐下,眼睛没什么聚焦,他戴着眼镜,视线轻飘飘扫过尽情欢乐的年轻男女。 段景升立在不远处,在广告牌后的阴影中,像一座亘古无声的雕像,静默地凝视背影寂寥的青年。 林端站起身,回家睡觉。 睡不着,他掀开被子,开了灯在书桌前坐下,翻了一会儿法医昆虫学,看不下去,斗大的字,他好像一个都不认识,大脑空白一片。 回忆像苍老的浮云,自最遥远的记忆灰烬深处纷至沓来。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张丽春下班回家,和丈夫说了句什么,两人不约而同皱紧眉头,林爸很愤怒,他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警帽,厉声道“你对得起孩子” “那是我爸”张丽春和他大吵一架。 林端躲在房间里,沉默地数着天花板上的条纹。 一只蟑螂自脚趾间爬过,林端跳起身,追着蟑螂试图踩死它,那小强灵活的一扭身子,钻进床底。 年幼的林端不小心撞开房门,父母都红着眼睛,视线几乎同时转向他。林端瑟缩着肩膀,退了半步,退回自己房间,然后哭着关上门。 深夜,张丽春敲门,柔声喊他“林林,让妈妈跟你说几句话,好不好” 那天之后,张丽春去了哪儿,林端不知道。 他妈妈消失了,下一次他看见她,却是在电视里,张丽春憔悴地坐在被告席上,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整个世界褪色,自他眼底消失,如逆时泼下的水墨,收进虚无缥缈的无尽黑暗,他听见马车车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音响,然后他听见爸爸说“你妈妈死了,她犯了罪,自杀。” “妈妈为什么自杀不是只判了十三年吗,刑满释放就可以回来,为什么自杀”林端听见年少的自己嚎哭质问。 林父摇头叹气,干瘪的嘴唇颤抖“林端啊,这是你妈妈的选择” 选择 选择死去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从她嘴里翘出真相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她死啦” 林端抱住脑袋,脑仁深处的锐痛刺穿四肢百骸,让他无力支撑,他满头大汗趴在桌上剧烈喘气。 眼前的景象逐渐混乱,一间漆黑的屋子,面容模糊的男人语带讥讽“你真名叫齐青,是警察卧底。” 齐青段景升的齐青 “不是我。”林端猝然惊醒,腾一下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扑通摔倒在地。 林端扒住了床沿,哽咽着呢喃“我不是” 汗水从周身每一个毛孔中冒出来,让他变成了淋湿的落汤鸡,林端咬紧后槽牙,呜咽着极小声地喊“景哥” 像受到某种不知名的鼓舞,那年盛夏,站在香樟树下朝他挥手的段景升,成为永恒不可磨灭的印象,鼓励引导他,一步步走向光明的地方。 林端抹掉汗水,擦了擦润湿的眼睫,手哆嗦着扒拉书桌边沿的手机,一不小心碰落,金属方块跌地发出一声脆响。 林端恍然惊醒,咬着牙翻出联系人,他有个高中同学,是他同桌,叫杜钦,这么些年一直保持联系。 同桌成绩优秀,高考后去了传媒大学,现在在宁北本地的新媒体网站做记者。 杜钦是个胖子,胖子声音都好听,杜钦也不例外,听上去就是典型的男神音,他那边有些喧闹,大约在聚会,杜钦喊了声“林端” 林端没说话,杜钦说“你等等。” 很快,电话里其他杂音消失了,冲水声过后,杜钦喘了口气,高兴地喊“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端,上回范俊辉的案子我跟踪报道呢,你可太厉害了我那篇新闻稿下,全都是夸你的,良心法医啊。” “杜钦,我需要你帮个忙。”林端抹了把脸,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他拉开窗帘,城市五彩斑斓的夜色跃入眼底。 林端垂下眼帘,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 四目相对,段景升立在楼下,一颗行道树下,昏黄的路灯旁,男人转身走入看不见的阴影。 “林端”杜钦有点急“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林端摇晃脑袋,“明天见了面说,上海路32号太平洋咖啡馆。” “好。” 林端挂断电话,转身冲下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我想你 “段老师” 四面无人的陋巷,早已被群众擅自征用为停车场,一列私家车数至末尾,正好停放着段景升的黑色奥迪。 车头品牌标志是四个交叉银环,反射着晦涩的路灯光,犹如四只黑洞洞的眼睛。 段景升拉开车门,身形顿住,他背对林端,却没有回头。林端站在路口,堵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为什么跟着我”林端满腹疑惑“那辆大众捷达,到底是什么人” 在他发现段景升跟随他前,他身后始终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银色大众捷达,是辆套牌车,多年的法医习性让林端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伙人别有所图。 直到段景升占据了捷达的位置。 “你想见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林端捏着拳头,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缓步上前,像垂涎猎物的猫,悄无声息绕到段景升面前,抬头凝望他。 段景升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虎口枪茧摩挲着细嫩肌肤。 林端怔愣,眼眶发酸,心底微热,倾身抱进段景升怀里,他嗅着段景升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动了动,猛地抬手撩起他的衣摆。 果不其然,段景升腰间扎了绷带,左边腰腹明显凸起一块,隐约能瞅见一丝暗红,那是伤口渗出来的血。 “怎么回事”林端伸手轻轻按压伤口,脸上盛满紧张与焦急,抓住段景升的手腕询问“自残还是有人寻仇” 段景升不会无缘无故受伤,何况扎了刺眼的绷带,说明伤势不轻,伤又在腰间,十有八九不是因为自残就是和人打斗。 段景升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手下使力,看似轻飘飘地将林端推开,他钻进驾驶座,车窗合拢。 林端拼命敲打车窗,急得满头大汗“段老师,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行吗” 段景升车技了得,丝毫不因林端阻拦就无法动弹,倒车转弯一气呵成,黑色奥迪驶上马路,绝尘而去。 林端被喷了一脸尾气,手心空落落一片,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属于段景升的温度,他抱住两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家。 跟踪林端那伙ht残渣顾忌段景升,暂缓了跟踪的计划。 而段景升本意吓退那帮人就撤退,不再接触林端,但不知不觉,只要一得空,他就不受控制地开车追随软件上的小红点。 手机振动,段景升拉低视线斜斜一扫,林端已经打了个好几通电话,段景升一个都没接,于是林端转而发微信语音。 段景升一手掌着方向盘,面无表情,思索良久,另一手伸出去,按下了播放键。 “段老师,我知道您讨厌我,我也知道,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你不再是十年前的景哥哥,我也不是当年的林端。” “我们谁也没想到齐队会突然离世。段老师,亡人已逝,您只有好好保重才能让齐队放心。tsd患者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希望您至少不要伤害自己。” “关于我妈妈的事,之前瞒着你,很抱歉。以后、以后我绝不会再来烦你,但如果你想见我,随时欢迎。” 段景升抄起手机砸向挡风玻璃,他将车停在路边,大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喘气。 腰间的伤,林端猜得没错,因为打斗。 要赶走大众捷达那伙人,不是他这个前警察站在那儿、眼神一扫就ok的事,林端睡着后,小区后巷统共六个人,一打五,见了血挂了彩,灰头土脸回了家。 段景升很清楚地告诫自己,他不是为了保护林端,而是为了保护林端身体里的齐青。 但这个十分好看的青年,分明是林端。每思及此,段景升都得倒抽凉气。 林端等了很久,段景升的微信头像没有亮起过,那几条孤零零的语音安安静静地躺着,难免叫人失落,林端扯开嘴角,自哂一笑。 迟来的困意如潮水上涌,林端抓着手机,盯住黑暗的屏幕,期待一条短讯将它点亮。他等了很久,当林端浑浑噩噩地意识到段景升不可能回复他时,窗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 段景升如果能回他一句该多好,哪怕怪罪他害死齐青,哪怕接着冷嘲热讽骂他不配,或者就像林端的痴心妄想,说,对啊,我好想见你。 注定是无望了。 所有的消息,最终石沉大海。 “景哥,我想见你。”林端编辑完短信,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发送键。 太平洋咖啡馆空调冷气开足马力,林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杜钦端来从吧台要的两杯热咖啡,和林端走上更加安静的二楼。 半个小时后,杜钦的咖啡见了底,林端一口没喝。 杜钦愁眉苦脸,林端神情平静。 “不行吧林端,这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吗那龟孙儿不值得你这么做,林端,你可得想好”杜钦劝他“要不就算了,大不了你别去,我帮你在我们公司找个工作行吗” 林端笑了笑,摇摇脑袋,上身后仰,靠着柔软的椅背,扭头望向窗外,轻轻叹一声气“我只是想试试,他” 林端顿住,垂下眼帘,目光投向自己交握的双手,语气压低了呢喃“他会在乎吗。” “谁”杜钦好奇而惊诧地问“朱绶文” “不是。”林端坐起身,一瞬间的迷茫,化为眼底的决绝和笃定,他抬手,两只胳膊交叠置于条纹桌上,认真地对杜钦说“朱教授白拿了我那么多成果,我不会让他站在我头上撒尿。” “得寸进尺”林端目光冷冽,似笑非笑地撇开唇角“那就让他身败名裂。” 杜钦打了个哆嗦,黑化林端,久违了啊。他抓抓后脑勺,悲伤地发现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他都没有勇气反抗黑化后的小林同志,杜钦点头答应“行,我给你找个记者暗访用的摄像头,到时候保持联系。” “嗯。” “林端啊,”杜钦犹豫再三,趴下脑袋试探着询问他,“当年的事儿,你释怀了吗严延一直想当面向你道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始终不肯见他。” 严延是高中同班同学,比他们大一岁,曾经当着全班的面,揭露林端的母亲和外公是慈喻案件中的罪犯。 那之后,林端的高中,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旁人的冷眼和畏惧里,被全校孤立的滋味并不好受,幸好杜钦不以为然,所以他们能做这么久朋友。 杜钦回想起当时,林端走哪儿都有人送他白眼,他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骂他变态,唯独严延意外地喜欢招惹林端,他常给林端使绊子,但林端却和他做起朋友。 当时杜钦特别惊讶,谁成想,后来某一天,他就听说严延进了医院。 据说严延和林端过马路时,林端趁严延不备,将他推到马路上,恰好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严延休了半年学。 于是旁人的冷眼就变成了畏惧,没人再敢招惹他,尽管他们依旧躲着他走。 若非忍到极限,林端也很少黑化,平常都是天然无邪小白花。看来朱绶文这次真把林端惹到了。 杜钦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朱教授。 翌日傍晚,林端揣上录音笔,纽扣里藏进一枚针孔摄像头,穿着一件白衬衫加一条黑短裤,在街上晃悠两转,没发现奥迪,才略有些失落地走向嘉佳花园。 门卫将他拦在小区门口,林端正打算同他理论,朱绶文开着一辆奔驰过来了,他摇下车窗,笑眯眯地冲门卫解释“我学生。” 林端撇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伸长胳膊,打开车门。朱绶文油腻的肥胖爪子意外灵活,一把将他抓进副驾,在林端反应过来前,大手伸进了裤腿下。 林端抬手拍开,面无表情道“教授,您不是说要认识朋友吗迟到可不好。” “欸,你说的是”朱绶文转身开车。 夜色渐浓,奔驰在一家高级会所前停下。林端抬头看一眼五光十色的招牌,砸了咂嘴,朱绶文上前,自然而然揽住他的腰,捏了一把劲瘦的腰肉,说“林端,你这样子,叫风情万种。” 林端粲然一笑,没说话。 朱绶文带着他进入会所,这地界毗邻城乡结合部,周围都是摆杂货摊的,唯独这家会所一枝独秀,像鸡群里出了朵妖艳奇葩,花枝招展地耸立。 朱绶文刷了三次门禁,才进入秘密内场。 “老朱,你的小鲜肉呢”中年男人大笑着同他招呼,扭头一看,发现了林端,蓦然眼前一亮“哟,就他不错啊。” “我养了四年的学生,要不是他落魄,能不能到手都得另说。”朱绶文像炫耀珍藏的器物,拍了拍林端的屁股,将他推到展示台上。 展示台一米见方,就在大厅中央,林端被迫站上去,头顶滑腻的液体泼洒,至上而下将他淋了个透。 衣服贴住皮肉,内里曲线一一暴露。林端甩了甩脑袋,将神情伪装得慌张而羞耻,急切地望向朱绶文。 大厅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就在这时,年轻侍者神色匆忙,拨开人群奔至朱绶文身边,低头耳语。 朱绶文眉头皱紧,整张圆脸都快绷直了,朝林端招手“下来。” 林端跳下展示台,担心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侍者朝他投去不放心的一瞥,朱绶文摆了摆手,攥住林端的手腕,冲侍者点点头。侍者转身带路,将两人领入漫长阴森的走廊。 地毡华丽,墙面反射着冷光。 “教授”林端手心发汗,朱绶文脸色异常难看“死人了,你去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火灾 如果我置身危险,你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吗 逼仄的房间异常昏暗,墙面贴了印花墙纸,壁灯是暗红色的,像静脉血管中汨汨流出的暗红血液。 林端倒抽一口凉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气味,潮湿阴臭。 三男两女,均是衣不蔽体,他们团团围住角落,像秃鹫包围死去的猎物,恶臭的涎液自乌青嘴角渗出。 那是一个女孩儿,已经死了,胸脯不再有规律的起伏,瞳孔逐渐扩散,肌肉松弛,下身出现小便失禁现象。 林端默默在心里判断,刚停止呼吸不久,暂时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是判断死因的最佳时期。 他拨开众人上前,有个只穿内裤的男人拉住他,警惕地质问“你什么人做什么” 林端回头,目光冰冷,就像金属剐蹭过面颊,男人蓦地松开他,退了半步。 朱绶文上前一步,拍拍男人肩膀“老弟,他是法医,我学生。” “法医你找法医来做什么他不是警察”男人勃然大怒,却没敢上前碰一下林端,他涨红了脸,指着死去的女孩儿,满脸厌恶“什么垃圾,你也敢找来” “没玩儿两下就死了。”那男人咄咄逼人道“这也是你学生吧,朱绶文,你这学生可够脏的” 林端怔忪,细细观察女孩的眉眼,确实很年轻,应该还是个本科生吧,画了极浓烈的妆,除开一件纽扣松开的胸衣,浑身不着寸缕。 尸体表面布满红手印,尤其腰部和胸部最为密集,左腿根部有锐器刺戳留下的创口,林端大致数了数,有二十多个,直径不到毫米,像是针刺留下的。 他专心观察尸体的当口,朱绶文和那男人还在争执,剩下两男在门口抽烟,堵着门不让人进来,两个女人周旋劝架“周芹芹都死了,你们再吵有啥用哎呀别吵啦” 朱绶文重重冷哼,抖了抖衣襟,指着林端说“他是法医,让他把周芹芹看明白了,不然怎么伪造现场我劝你们最好把尸体肢解煮熟处理了。” 林端不动声色地蹲下声,没有基本的防护措施,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轻易碰这女孩的尸体,他现在手上连根探针都没有,尸表检验尚且停留在远观的层面。 “教授,有橡胶手套吗”林端回头问。 朱绶文站在血红色的灯光下,目光阴沉沉的看不大真切,他盯着林端,犹如凶恶的秃鹰,压低了嗓门命令道“不用手套,你直接看,这尸体不能留。” 林端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徒手拂去女孩儿额头的碎发,指尖沾染了血迹,他发现头皮挫裂创,有镶边样挫伤,颞骨翼点区域凹陷,应当是颅骨骨折,这大约就是死因。 被砸中太阳穴,十死无生。 如果朱绶文他们销毁这具尸体,很难再为这女孩沉冤昭雪,林端微微探身,让纽扣里的针孔摄像头对准她,记录下女孩的脸。 发丝剥落,头皮有拽拉痕迹。林端看一眼角落里丢着的铁锤,铁锤表面有血迹,他轻声却笃定道“你们拽着她的头发,在她挣扎时,用这把铁锤击打太阳穴,她死了。”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喋喋不休的男人噤声,过了一会儿,他才骂骂咧咧地开口道“臭婊子,她该死” 没有谁生来就该死,林端回头,双目如炬望向他。 那男人像被枪口指着,不由自主退后半步,在林端的逼视下恼羞成怒“别他妈看老子,看她”他指向死去的周芹芹。 林端握着周芹芹的手腕,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翻转身去,旋即趴下脑袋,他发现周芹芹腰背部有大块深黄色区域,与白色皮肤颜色反差巨大,是溃疡面,已经流脓了。 林端面色微变,迅速缩回双手,不再触碰那具尸体,仿佛那是末世里可怕的丧尸,他咬紧牙关,捏拳道“教授,你故意的。” 一刹那,师兄的经历冒出脑海。 那位师兄进行尸检解剖时,因为操作不当加上防护不足,感染了尸体上尚未失活的hiv病毒,他的葬礼,林端还去过。 “我需要艾滋病快速检测点板和全套防护服,否则她的尸体只能摆在这儿。”林端霍然起身,回头望向满脸恐慌的几人“我看你们谁敢碰。” “妈的,朱绶文,你送来的人,我操你妈”得知真相的男人怒火升腾,其他几人也不再拦着,朱绶文被一拳打歪了脑袋,他跺跺脚“别介,这不还没确定吗” 林端双手平摊,掌心朝上,他的十根指头上都染了周芹芹的血,刚死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体内的艾滋病病毒能维持十几个小时,至少目前,还没有失活。 “现在咋办”有个女人尖声质问,朱绶文捏着袖子擦掉额头汗水,劝道“这样吧,林端呐,你把周芹芹带去处理了,你是法医,你懂该怎么处理。” “你们谁跟她睡了”朱绶文回头问男人,“幸亏他妈的还没开始。”腰肥膀圆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我去买工具,林端留下,你们几个赶紧离开。”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几个人也顾不上怪罪把周芹芹带来的朱绶文,纷纷慌了神,全凭朱绶文吩咐,连滚带爬离开这座淫靡与死亡共存的房间。 林端斜眼瞥过佯作镇定的朱绶文,回身继续观察周芹芹的状况,尸体逐渐冷却,尸僵开始了,尸斑坠积。 “你在这儿待着。”朱绶文急匆匆地留下一句,自外边带上门离开。 林端冲到门前,抓住门柄,根本拧不动,朱绶文把门锁了。他心脏狂跳,竭力维持镇静,迅速环顾四周。 不行,这间屋子压根就是密室,没有窗子,唯独一扇门还被人从外面锁上。朱绶文到底想做什么他真的会去带工具回来 林端掏出手机,没信号。 为了避免秘密外泄,这座高级会所最深处,充斥了信号屏蔽器。林端背靠墙面,血红色灯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闭了闭眼睛,仰头怅然叹息。 未几,烧焦的气味涌入鼻息,门外传来喧闹、嘈杂的叫嚷,脚步声劈里啪啦混乱无措,伴随着“起火了”的尖叫,将整座会所抛入深渊下烈焰燃烧的地狱。 着火了 林端猝然瞪大眼睛,火势蔓延扩大,火海翻涌,将钢筋水泥建筑吞没进咆哮的火舌中,墙纸点燃发出凄然绝响,钢筋坍塌,墙上的画框脱落,高温加剧周芹芹尸体的炭化。 这才多久,林端甚至来不及细想,橙红色火焰烧塌了房门,黑烟翻滚,他呛得不停咳嗽,燃烧不完全的一氧化碳涌入肺息,毒害血液和神智。 朱绶文想把他烧死在这儿,一并烧毁周芹芹的尸体 这丫下手可够狠的,林端前脚还没踏出去,带着火猛烈燃烧的木头架子当头砸下,林端猛地缩回脚,前方烈焰熊熊,彻底拦住去路。 火势愈加猛烈,像无数贪婪恶鬼,将他团团包围,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 林端恍然失神,高温缺氧撕碎了清明的神智,他茫然抬头四顾,一片汪洋火海,天地成了桀桀怪笑的巨大火球,向他无限逼近。 想不到,上一次和段景升见面,拥抱,和他说话,会成为永别,留给他的微信语音,大抵也是遗言了吧。 林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平静,站在火海中央,甚至毫无畏惧,只是觉得荒谬可笑,唯一的遗憾,大约是没能让段景升记起他。 未曾开始,便被迫走向尘埃落定。 林端闭上眼睛,一只滚烫的手攥住他的手腕,狠狠向外一带,消防车鸣笛声刺破耳膜。 段景升用浸湿的披巾罩住他,将四肢发软的林端扛到肩上,抬脚踹开一端燃烧旺盛的挡路木架,在头顶发生更可怕的坍塌前,灵活转身躲过了火舌吞噬。 烈火像亘古不曾停歇的恶兽,朝天地展开遮云蔽月的火红双翼,带着吞噬万物的凶猛和残忍,不断倾轧渺小无力的人类。 段景升奔出走廊,找到距离最近的窗口,窗框已经烧毁变形,消防兵挥舞双臂“这里” 水龙倾洒,耳边传来一波又一波水火互相啃噬的嘶嘶声,竟然像极了不合时宜的缠绵。 林端抓住段景升的肩膀,在对方不顾一切将自己扔出火圈前,大吼道“景哥,一块走” “滚。”一个字,言简意赅,是段景升的风格。林端怔愣,猛地松开他,段景升双手结实有力地掌住他,将他稳稳抛进救援人群中。 风声擦破面颊,林端瞪大眼睛,瞳孔收缩,他望着段景升,有那么一瞬间,段景升就像曾活在记忆里,从光明深处走来的神祇。 他总是无所不能,用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将年幼的林端从孤独和绝望的深渊中托起,他将希望还给他,又带给他太多无法言喻的失落。 段景升纵身一跃,半空中借助消防梯减缓坠势,两脚一蹬,稳稳落地,比奥运会满分跳水健将还牛逼。 林端破涕为笑,推开查看他伤势的救护员,冲回段景升面前,紧紧抱住他。 段景升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林端在他肩头蹭掉不争气的眼泪花。 温厚灼热的唇自额间下移,化为毫无芥蒂的深吻。 不是谁悄悄爱上了谁,只是死里逃生,意难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臭崽子 林端猛地推开段景升,转身跑到消防栓旁,借着冰冷的水流冲刷双手,他将双手揉搓得有些狠,看上去恨不得洗脱一层皮。 两人灰头土脸,浑身布满火苗燎出的乌黑,火舌将衣摆卷噬得残破不倦,头发丝烧焦能闻见一股焦味,林端检查自己的双手,还好,没有破口。 段景升唇间冰凉触感如余韵绕梁,他紧闭双唇,俊朗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唯独一双眼沉默地注视林端。 林端站起身,跺了跺脚,抖掉一些身上的灰尘,旋即抬眼望向段景升,他万分庆幸地发现段景升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上不存在创口,林端松了口气。 “脸上,”段景升道,“流血。” 林端怔忪,这才察觉面颊轻微的刺痛,他骇然,掏出手机借助自拍功能查看,颊边破了一条细长的创口,是锐器划伤。 两人跑动过程中,林端不甚被窗户碎玻璃划伤了面颊。 hiv病毒靠传播,林端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段景升发觉他脸色不大对劲,他上前一步,抬手试图为傻楞着的林端止血。 那只手尚未来得及触碰他,林端立刻躲到了八丈外,隔海传音“你别挨我” 段景升“” 手机响了,段景升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林端。他皱了皱眉,按下通话键,耳边是林端的声音,不远处是林端的人。 林端谢绝了医生靠近,他一个人缩在一棵大树后,热空气把嗓子熏得有些沙哑,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段老师,我得给您说件事。” 互相隐瞒对谁都不好,更何况这种牵涉性命的危险。林端不是段景升,没有那么多需要藏着掖着的东西。 他直言不讳“朱绶文故意让我检查周芹芹的尸体,周芹芹腰背部存在大量流脓的黄色溃疡面,我猜测她是hiv携带者。” “艾滋。”段景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他迈开两条大长腿,衣裤下是结实紧绷的肌肉,线条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嗯。”林端后背贴着树干,眼睛进了沙子,他不敢抬手去揉,只好任由沙子刺激出的酸涩眼泪冒出眼眶。 “我不确定。段老师,你最好去做个检查,刚刚不该”不该之后呢,戛然而止。林端没记错的话,是段景升主动吻的他。 犹如被滚烫的火炉包裹,潮湿、黏腻、发热,鼻翼间充斥着雄性荷尔蒙咄咄逼人的气息,段景升入侵他,就像病毒入侵细胞,不费吹灰之力。 “不该什么”段景升蓦然出现在他身旁。 手机挂断,嘟嘟声在耳旁回荡。 整个世界的喧嚣犹如潮水般褪去,滔天大火烧干净时光的涟漪,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烦忧,林端从来不信远见和计划,他活了这二十年,无非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当段景升再次强势地困住他,将他囚禁在双臂和粗大的树干间,林端没有挣扎,他眼睁睁看着段景升垂下脑袋,俊毅的面庞在眼前放大,瞳孔赫然收紧。 唇齿缠绵,犹如水火吞咽彼此,发出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嘶嘶声。 林端双腿发软,难以支撑,他蓦然栽进段景升怀里,并没有多年夙愿得偿的喜悦,而是满心惶恐,喃喃自语“不该这么做。” 生活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有些事走到某个点,就忽然发生了变化。 段景升将他带上救护车,路途中两人谁也没说话。 林端避开段景升,一个人坐在角落,垂头丧气不知在懊恼些什么。 至于段景升,旁若无人地交叠双腿,上身闲适慵懒的后仰,仿佛置身于沙龙派对,满身黑灰不能遮盖贵族的优雅,他撩起眼皮,看了眼林端。 便签最后一栏喜欢。 段景升想放走林端是真的,想将他留在身边也是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这种情绪到底有多么纠结。 一路跟随他,眼看他将自己置身险境,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然后等来熊熊蔓延的大火,身体比大脑更先动作,在火焰吞没一切前,段景升在人群的尖叫和阻止声中,不顾一切扎进大火。 他能将这些归结为什么来自人民警察的正义感、责任感、使命感 好像也只是因为,不能眼看他死。所以将他救出来时,心脏的悸动冲昏大脑,唯有最亲密的吻能宣泄心头可怕的惶恐。 如果不能割舍段景升的视线转回手机屏幕,就只有继续了。 屏幕熄灭复归寂静的黑暗,段景升转动手机,闭上眼回味那个不算甜蜜却略带温柔的冰凉的亲吻。 有些事,事已至此,无法回头,便无需回头,向前走吧。 林端在蓝衣护士的簇拥下,亦步亦趋地走向检验室,他一回头,段景升双手插兜立在走廊尽头,小麦色的脸黑漆漆一片,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凝望他。 无端地心跳加速,天地一片惨白,黑暗之中,一轮太阳拔地而起,他总是在白夜中行走,没有人知道,张丽春的犯罪和自杀带给他多少恐惧、惊慌。 杜钦曾感叹,林端就像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他似乎全不受父母的影响,父亲酗酒沉沦,母亲早早离世,林端便早起抹黑,照顾父亲,兼顾学业。 高中两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林端花了太多时间往上爬。爬出出身和家庭的泥沼,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所在。 段景升察觉他的目光,迈步走向林端。 “你在乎我。”林端咧开嘴角,傻乎乎地笑了“即使你忘了。” 段景升抬起胳膊,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端的顶毛,再狠狠揉了一把。林端哈哈大笑,弯着腰躲开他,轻声道“景哥,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看有个人,渺小卑微如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却妄图蚍蜉撼树、精卫填海。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林端心知肚明。 他早就输得片甲不留,与段景升重逢那年,看着他冷漠的脸,得知他完全把自己忘了的时候,恍然大彻大悟,自年少便发酵的喜欢,或许将无疾而终。 幸好七月仲夏,他骑着自行车路过鹰眼大桥。尽管开场无比糟糕,他却竭尽所有,试图涂抹上美好的结局。 段景升点了点头“进去吧,我在外边。” 林端转身走进检验室。 出结果那会儿,段景升似乎比林端还要心急,他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走圈。林端躺在病床上打哈欠,睡眼惺忪道“景哥,你不睡吗” 段景升回他身边坐下,双手交叠“不困。” 林端睁大眼睛瞅著他,仿佛在确认眼前人是真的段景升,他没敢抬手触碰,只是眼也不错地凝视他,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朱教授的事,你知道了吗” 段景升轻挑眉梢“我以为你把自己卖给他了。” “没有。”林端侧身翻找自己的衣物,他取下衬衫上的纽扣,轻轻捏住,递向段景升“这是朱绶文的犯罪证据,他没想到我带了针孔摄像头。” 林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出,他讲述的过程中,段景升眉头始终紧紧皱着,直到林端说完,段景升沉重的表情仍凝结在脸上。 “以后做这种事,先告诉我。”段景升不容反驳地命令道,林端眨巴眼睛,嬉皮笑脸瘪着嘴“你这是要管我” 段景升没说话,双眸似无尽深渊,只沉沉地凝视着他。林端蓦然惊醒,缩回肩膀“抱歉,我只是开玩笑,我听你的。” “搬回来,市局那边我去处理。” “什么”林端不可置信,惊讶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但段景升看上去没有开玩笑。 “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太适应。”林端抓着棉被的手收紧,慌然失措,连嬉笑的目光都收敛了,垂下脑袋不知所措。 段景升知道林端长得好看,但没想到,会在他心头砸出那么大的坑。 他的手脚和脸已经洗干净,就是毛发燎了,有些烧焦的扭成一团,眉眼嫩生,更像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双眉如淡烟水墨,在白净的脸蛋上一径晕染开去,挺翘细柔的鼻梁下薄唇微张,清秀,却别有风情。 惶恐的林端像一只万事依赖他的小兽,也许世间荆棘遍布,林端却始终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把一切都放进他怀里,让他抱着他,走过繁华与衰朽。 “臭崽子。”段景升低低感叹。 林端恍然惊醒“你想起来了”但看到段景升脸上的莫名其妙,又失落地收回目光,轻轻叹气。 “慢慢来。”段景升难得蹩脚地安慰他,林端笑了笑,点头。 护士推门而入,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表情,整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她翻开记录册,核对林端的床位。 段景升不自觉地站起身,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护士身上,仿佛对方是生杀予夺悉在掌握的司命神。 “林端是吧”护士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她说“hiv检验结果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相亲 “阴性。恭喜你,没事。” 护士走了。 林端僵坐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段景升走回他身边,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傻了一样。 “景哥,我没听错吧。”林端茫然地问,段景升笑了笑,林端大呼一声跳起来扑进他怀里,嘴上喋喋不休地念叨“不对啊,我的专业能力那么强,不可能出问题,难道周芹芹并非hiv携带者” 段景升“” 劫后余生。 有人说,在鬼门关前转一圈溜达回来,整个人都会像新生了一样,林端知道自己并没有新生,段景升却发生巨大改变。 他开始对他好。 林端出入院的手续都由段景升办理,他忙上忙下地照顾,尽管还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的面瘫脸,但林端恍惚有所察觉,段景升与他同生共死过一次,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那天晚上,不约而同避开了那个意乱情迷的吻,此后连肢体接触都很少,又恢复成初见时的相处模式。 景哥这个称呼,也不过昙花一现。 朱绶文没想到林端能活着出来,林端报了警,将针孔摄像头连同其中的证据交给公安局,市局很快立案,检察院提出公诉,朱绶文上了法庭。 这位朱教授在校这么些年,干过的破事还真不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带过的学生处过的同事三言两语,便把朱绶文干过的恶事掀了个底朝天。 继上次宁北大学中文系宿舍打人事件后,这次的教授事件,再一次将这座百年名校推向热搜,林端刷着微博乐呵呵地说“明年宁北大录取分数又得降。” 段景升在厨房烧菜,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自从段大佬开始下厨,林端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懂了,段景升为啥很少吃他做的饭菜,和段景升自己的手艺相比,简直别若云泥。 段景升进能吊打五星酒店大厨师,退能把泡面煮成燕窝粥,总而言之,彻底打破了他在林端心中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印象。 林端抱着手机蹭到厨房门边,笑嘻嘻地说“段老师,您带围腰的样子可太接地气了。”换回段景升转身一个脑瓜崩。 林端边揉脑袋边打哈欠,厨房中弥漫着番茄炖牛腩的味道,段景升夹了一片牛肉喂到他嘴巴边上,林端摸着下巴思索半天,决定动嘴吹走热气。 段景升一脸冷漠,看着林端毛茸茸的脑袋上下左右来回蹭,丝丝缕缕的毛发像在他心坎上挠痒。 林端嗷呜一口叼走牛腩,边嚼边夸“好吃段老师你未来媳妇儿有福哇这个牛腩,浸透了番茄的酸甜,用小火精心慢煮,将小白菜、鱼肉高汤、葱姜蒜料酒花椒的味儿悉数浸入薄而滑嫩的肉片中,真的好好吃啊” 段景升“” “口才不错。”段大佬一脸冷漠“番茄还没炖化,这只是煮熟的牛腩,你怎么吃出番茄味道的” 林端“用心感受到的。” 室内陷入诡异的尴尬。 段景升手机响了,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嗡嗡震动,就响了叮咚两声,林端如蒙大赦,举起双手自荐道“我去拿来。” 通知显示了一条微信图片x1 林端两只眼一睁一闭,偷偷摸摸打量通知的内容,来信人就一个字,妈。 妈图片x1 妈这姑娘不错,前两天你见过的,问你什么时候再约出来见见 林端皱紧眉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吞吞地蹭回段景升身边,不太想把手机还给他,犹豫而纠结地问“段老师,您最近在相亲吗” 段景升一愣“哦,我妈找人说的。” 段景升的母亲林端认识,打小就认识,后来张丽春去世,朱绫和段镇南仍同他家保持联系,直到林爸搬离宁北,他们和段家的藕断丝连才彻底铲除。 “你要娶妻生子对吧”林端把手机递给他,扯了扯唇角,半天才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哦。” 段景升似有所觉,深深地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搁置一旁,也没看那姑娘的相片,兀自将牛腩下入番茄锅。 林端站在原地,没刷微博,书也不想看了,怔怔地盯住段景升出神。 “我三十五了。”段景升背对他,语气平静而淡漠,像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他说“该结婚了。” 如一声巨雷在头顶炸裂,那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句,却让林端打翻了调味瓶,百味陈杂。 熬过寒冬,春天的花刚刚才颤颤巍巍地绽放,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砸完了腰。 “我不想你结婚。”林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转身,耷拉肩膀回了客房,把自己关在里边,等段景升做好饭菜都没动静。 段景升怎么可能不结婚 林端呆坐书桌前,屋中空落落一片,安静沉寂,灰尘悄然滋生,然后覆上心头。 并非没设想过,总有一天,段景升要娶一位妻子,或许是贤妻良母,像古人说的,相夫教子;又或许是一张网红脸,倚进段景升怀里,背着v穿着gui,放纵任性。 反正不会是他,不会是个同样带把的男人。 十年前,段景升将他拎起来说“小屁孩,等你长大了再说。”十年后,段景升背对他道“我该结婚了。” 从来不是等我,林端心想,又关我什么事。 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同性,听上去就非常疯狂,何况段景升tsd发作时那样对他,他分明叫他齐青 为什么想到了齐青 林端起身摔回床里,脑仁深处隐隐作痛,他隐忍着难受,低低地呢喃“我不是不是齐青。” 痛苦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如潮汐上涌,汗水伴随抽搐的皮肉汨汨渗出,林端无力地趴在床上,剧烈喘气,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窒息般难受。 什么对错是非,人都是自私的。 林端甚至心生快慰,幸好齐青已经死了,再如何在段景升心中留下痕迹,他都只是个亡人。 也许段景升喜欢齐青,也许段景升要和女人结婚,也许事到临头,他林端一个都捞不着,捞不着在一起一辈子的婚姻,捞不着段景升那颗镜上花水中月的真心。 无所谓,他不在乎,只要能接触到当年带他走出黑暗的光明,仅仅须臾刹那,他甘愿忍受痛苦,被烈焰灼烧皮肤,也总好过远远观望,一辈子求而不得。 光线洒满整间阴暗的客房。 春花秋月虚无缥缈,世人皆道命运无常,唯独这份无常,将他下放尘埃之中,画地为牢。 段景升抬脚踹开实木门,他当了十多年警察,踹门比外科医生上手术刀还利索,那门让他踹破锁扣,摇摇晃晃,看上去行将就木。 段景升一把拽起他,抱着林端大吼“醒醒” 林端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两只眼睛瞪大,双眸无神,唇瓣翕动,恰似在失神地呢喃,羽睫挂了豆大的汗珠,啪嗒沿面颊滑落。 那是段景升第一次亲眼见识林端发作,cats在淹没神智的同时,引起了神经紊乱激素失调等生理反应,林端哑了嗓子,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抽搐着抱住段景升的脖子。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段景升心想,毁灭他,复活他。他躬身,发出憋闷的犹如困兽的咆哮,紧紧将痛苦到无法言喻的林端塞进怀里。 番茄炖牛腩的浓郁香气,飘满整座房屋。 既然从无开始,又何来结束。 林端疼了一会儿,一口饭都没吃,昏沉沉地睡下了。段景升坐在他身边,划开手机便签,盯着喜欢二字沉思彻夜。 朱绶文案尘埃落定,罪恶逃不过法律制裁,林端作为验尸法医出庭作证,他走出门楣巍峨严肃的法院,立在台阶上,莫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似乎听见法官宣判,数罪并罚,死刑。 耳旁是医学院主任聊胜于无的劝慰“林端啊,委屈你了。”杜钦打来电话确认他平安,邀他一块吃顿饭,曾经的同事好友纷纷慰问,像在劝诫一名慰安妇,怕他想不开。 那些或虚伪或真实的言辞,让林端看不清,面皮之下的众生,是否真心。他伸手,阳光落在肩头,汽车鸣笛,摩托车穿越小道,斑马线上,拄拐杖的老人颤巍巍蹒跚向远。 打完离婚官司的夫妇分道扬镳,被遗弃的孩子站在他们分离的地方,嚎啕大哭;梧桐树下,一对争吵的情侣撕破脸皮,带了生殖器辱骂对方祖宗十八代;高高的天幕上,飞机驶过留下一线流云。 林端站着愣了一会儿,不真实感让他头晕目眩,他拿出手机,迫切地翻找着段景升的号码,终于哆嗦着按下通话键。 “喂”段景升的声音压得很低,林端颤声说“段老师,朱教授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哦。” “我认识他四年多了”却要出庭作证,亲手送他去死。林端抹了把脸,没再说下去,转换了话题“我想见你。” “晚点,我在相亲。”段景升说。 林端面无表情,一声没吭,啪嗒挂了电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借酒装疯 林端一声没吭,径直挂了电话。 段景升要结婚了,林端现在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这个念头,此刻离婚夫妻与吵架情侣看上去那么顺眼,连他们聒噪的吵闹声都变成悦耳的音符,在耳边演奏出天籁之曲。 林端暗戳戳地想,早点分,分了好,见光死,呸。 连街对面大楼悬挂的ed屏广告都在嘲笑他,周星驰身穿大红喜服,皱着眉头说“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林端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抄起手机砸过去,目测了一下直线距离,考虑到自己的臂力,算了。 林端约杜钦出来喝酒。 两人都是千杯不醉的主,勾肩搭背溜达到宁北大学后的美食街,也不管脏不脏、卫不卫生、安不安全,寻了一处烧烤摊坐下,点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杜钦大声舞气地吆喝“老板,两箱啤酒” “来咯”老板光着膀子抱来两箱青岛,哗啦掰开纸箱,比了个指头“敞开肚皮喝别客气今儿情侣日打折” 林端微笑“情你奶奶个腿儿。” 老板毫不介意,拍拍他和杜钦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失恋了吧,哎,哭吧,没事儿,男人嘛,头上总得有点绿,日子才能过得去。” 飞机头老板抬手,露出古铜色胳膊上的纹身,一前一后比了个双枪,指着他们说“别想不通去搞基哦。” 林端翘了瓶盖,仰头狂饮。 杜钦不甘示弱,一脚踢开碍事的垃圾篓,抄起酒瓶放桌上,也没用起子,沿桌面摔了细长瓶颈,仰头喝下一嘴玻璃渣,他呸呸吐出来,换了一瓶,用起子乖乖翘瓶盖,砸吧嘴说“哎,装逼失败。” 林端两瓶已经下肚了,杜钦目瞪口呆,按着他的手惊讶道“林端啊,你咋了,真失恋了别介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慢点哎哟” “喝,”林端威胁道,“不喝不是兄弟。” 杜钦一拍桌上散落的酒盖“成,喝” 没过多久,一箱见底,林端趴在桌上,红着眼圈,像鱼吐泡泡,嘴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杜钦知道他没醉,两个人谁也没醉。 杜钦开始讲他北上念书,帮人家跑腿,从一百八飞速瘦到一百四,去电视台实习挨领导臭骂,当个记者被围观群众臭骂,女友闹着分手,说他心里只有新闻没有她。 杜钦心里苦啊,苦了大半年,还是南下回了宁北,行吧,传统媒体惹不起,杜钦拼死拼活苟进网站当编辑,那就更他妈凄惨了,他没待到俩月,网站流量太少,垮台啦。 “得亏你丫出了个大新闻啊林端,你就是我杜钦的再生父母”杜钦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当时范哲的案子高度保密,杜钦跑了公安局、市政府、本地日报十次有九次被轰出来,得亏林端说“我知道一点儿。” 林端把握着度,只让他写些引导尸检的宣传文章,后来查出问题,杜钦也是从林端这儿拿到的第一手消息。 杜钦呆的新媒体团队,一手微博玩的风生水起,经历范哲一案,彻底被冠上“有良心、有速度、有态度”的优秀自媒体,粉丝狂涨。 “世人都说,咱们要正义、要真相、要光明,回头一看,都他妈是些废话大话,但你林端不一样”杜钦疯狂吹彩虹屁“你说啥,我保管信。就说那范哲的案子,谁敢追啊,你,林端再说说朱绶文,你可是大义灭亲,出庭作证,周芹芹死也瞑目啦” “林端啊,你就是大写的两字儿,良心”杜钦一手抄酒瓶,另一手比了个大拇指“你这个朋友,我当年没交错。” 林端克制地翻了一个白眼“喝酒,就你话多。” “欸,喝,不醉不归”杜钦边喝边抹眼泪,没来由地感叹“咱们认识七年啦。” “对了,”杜钦抹掉猫尿水,想起来似的一拍桌,“那啥,严延从国外回来了,一直跟我念叨你,我说你不愿意见他,他还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林端,这姓严的,您太君发个话,见是不见” “严延,什么玩意儿”林端摆摆手“不认识,不见” 杜钦哈哈大笑“成,不见,不见”他抬起圆乎乎的脑袋,眼光四面八方随意一扫“哎哟” “一惊一乍的干啥”林端没好气地问,杜钦指着他身后,张大嘴,一脸活见鬼的惊讶,连连拍桌“妈的,严延” 林端没回头,身后有人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稍稍用力,林端微蹙眉头。 “林端,好久不见。”那人在他身旁坐下。 林端淡漠地投去视线,他早就不记得严延这个人了,眼前的男人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只没安好心的狡猾狐狸。 “你谁”林端问。 “严延,老同学,被你推上马路,折了半条腿,养了大半年的严延。”男人声音清澈,英气中自带些若有似无的媚气,再配上那张小白脸,怎么看怎么欠揍。 林端轻嘶一声“忘了。” “喝酒吗,我请客。”严延招呼老板“再来两箱” 林端现在心情不好,谁陪他喝酒,谁就是兄弟,严延一说喝酒,年少时那点恩怨情仇林端立刻抛到九霄云外,一瓶冰冻青岛怼了严延一脸“喝” 喝酒唠嗑,人生一大快事,三个人边喝边摆龙门阵。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林端率先开了个头“付永辉和朱绶文太过分了” 杜钦拍桌,啃着五花肉附和“对,过分” “段景升也太过分了。”林端打了个酒嗝,委屈地嘟囔。 杜钦连连点头,说“没错,太过分了,嘎”杜钦回头“段景升谁” 林端仰头喝酒,不说话了。严延摸了下他湿润的眼角“喜欢的人” 林端一口啤酒喷出来“呸,谁喜欢他” 严延笑而不语,眸中暗色一闪而逝,他取了纸巾擦掉林端脸上的酒液,柔声说“不喜欢就喝酒吧。” 林端和杜钦你来我往地拼酒,严延默不作声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段景升。 哦,是个男人。 严延单手撑着下颌,桃花眼明亮如晖,轻挑俊秀的眉梢,眼也不错地凝视林端。 深夜十二点,啤酒喝了五箱,杜钦喝趴下了,林端越喝越精神,就是神智渐渐抵不住,越来越晕乎,严延扶着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林端晕晕乎乎地站起身,四肢发软,被严延刻意揽着,不自觉地靠到他肩头,不停打酒嗝。 段景升回家里等了很久,没见林端回来,他打开手机,屏幕中小红点一直在宁北大学附近没动过,段景升无意去找他,可及至深夜,他也坐不住了,于是开车亲自来接人。 谁成料一来就看见这幅画面。 本来喝醉酒和兄弟你侬我侬一下,不算什么大事,但林端满面通红,严延低头,那是一个引人遐想万分的借位,看上去就像严延在亲吻林端。 段景升脑中发热,胸口憋闷,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捏拳,青筋暴起,像被魔鬼蛊惑了神智,段景升恨不得一脚踹开严延,抓着林端质问他。 质问什么林端终于暴露本性,背着他出门找男人寂寞难耐 但他段景升凭什么管林端,林端喜欢谁和谁上床都是他自己的事,下午刚相完亲的段景升他管不着,他没资格。 可怕的愤怒和不知所谓的嫉妒将脑海搅得天翻地覆,段景升大步流星上前,抓住林端的手腕,一把推开严延。 突如其来的推搡让严延怔愣片刻,他很快反应过来,薄唇似笑非笑,抱臂在怀,悠悠闲闲地说“段景升你好,我叫严延。” “林端的高中同学。”严延指了指林端,双手插兜闲适后仰“关系匪浅。” 段景升斜眼扫过他,那眼神像扫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臭虫,他搂着林端细瘦的腰,胳膊使力将醉醺醺的林端扛上肩头,转身离开。 林端不怎么醉,就是迷糊,还没迷糊明白,就让段景升坚硬的肩膀磕痛了腹部,他猝然惊醒,被段景升扛在肩头,十分丢脸地摇摇晃晃。 林端高声挣扎“放我下来” 段景升一言未发,将他扔回车后座,林端挣扎着爬起来,趴在车门处,朝车外兜头吐了一大滩来不及消化的胃内容物。 段景升冷冷瞥他一眼,甩上车门,怒气在狭窄的车厢内氤氲,他没有发动车辆,林端却吓清醒了,缩着脖子和肩膀,小心翼翼地蜷成一团,没敢说话。 “你和严延,什么关系”段景升以为自己不在乎,但愤怒烧昏头脑,他所有的感官都停留在严延低头亲吻林端那一幕。 “啊,谁”林端眼前发蒙,没反应过来,段景升未曾回答,林端愣在原地,细细地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哎,那谁,高中同学。” “关系匪浅”段景升反问,林端闭嘴了。 段景升话里的酸臭气比他喝下去又吐出来的酒还酸,林端脑子一热,霍然起身,砰地一声撞上车顶棚,他懊恼地坐回去“与你无关。” 段景升冷冰冰地道“下车。” 林端满腹不爽“又不是我要上车的,你发什么火段老师,相亲开心吗,对象漂亮吗,啥时候结婚我随个份子钱呗。” “份子钱多少我穷,二百五够吧”林端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呸地一声“一分也不给你。” 段景升勃然大怒,踹开车门走到林端这边,狠狠拽开车后门,攥住林端的手腕将他拖下后座,然后回到驾驶位,发动奥迪,绝尘而去。 车尾气喷了林端一脸。 林端抹把脸,耷拉眉眼叹气,低声自嘲“借酒装疯,要不得。” 河风冰凉,夜色漫无边际,林端抱住自己,极缓慢地蹲下身。 “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找什么后妈 既然未曾开始,凭什么谈结束。 林端茫无目的,沿着河岸彷徨地往前走。 十多年前,幼小的少年跑回家,段景升站在他们家院门口的老松树旁,手里提着一盒模型。 明明是段景升等他,林端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望眼欲穿的人。 那颗老松枝干嶙峋,颤巍巍地立在斜阳下,天空染成了血的颜色,霞云追随无尽平原,浩浩荡荡一路向远。 老树见证了小镇千百年的历史,光阴迢迢不远万里纷至沓来,孩子举起双手哈哈大笑,青年将他抱起来,巍峨群山化为渺小的背景,天地龟缩为他眼底一隅。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光阴流转,四时更替。 春花繁茂,段景升拿着风筝带他在草坪上疯跑。夏雨如瀑,段景升撑着大黑伞,接他放学回家。秋叶寂寥,段景升踏过满地金黄落叶,同他道别。冬雪纷飞,高大的、带来光明的哥哥,一去不归。 此后一别经年,再相见,物是人非。 哪里有那么多失落可言,分明清楚毫无结果。林端沉重而缓慢地叹气,心想,等段景升的tsd好了,他就自行收拾收拾离开吧。 夏天应该是燥热的,林端却没来由地寒冷。 凌晨一点,街道逐渐寥落凄清,一片枯叶兜兜转转飘落在他肩头,河水哗然向东,宁北这座繁华的不夜城在夜色中蒸腾,化为大片大片朦胧的虚无。 一辆黑色奥迪刺穿重重迷雾,稳稳当当地停在林端身旁,单薄的青年怔愣,僵住身体,缓缓回身望向他。 段景升站在车门旁边,河风卷起他的衣襟。 “过来。”段景升说。 林端耸动鼻尖,眼眶酸涩,跌跌撞撞扑进段景升怀里,他听见段景升低沉的叹息,胸腔震动,引发苦涩共鸣。 漫长的岁月,向尽头奔驰。 上一次相亲的姑娘嫌弃段景升太过冷淡,朱绫锲而不舍,立即给儿子安排上第二个,这回相亲是在腾景大厦楼底下的咖啡店,段景升躲都躲不掉。 他早上离开家到公司上班,林端还蒙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段景升瞅了眼冰箱,很好,饿不死林端,他整了整衬衣领口,穿上皮鞋出门。 等晚上段景升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相亲回到家,林端不见了,人去楼空。 小林同志倒不是故意玩消失,无奈白天接了一通电话,是他爸打来的,让林端回去看看他。 林端压根不想回去看望他爸林先进,林先进就说了一句“我给你找了个后妈。” “操。”林端挂断电话,没忍住,爆了粗口,随即买了最快返乡的动车票,除了手机啥也没带,匆匆忙忙赶回青岩市。 青岩距离宁北大约两个小时的动车车程,不算特别远,更何况两市隶属同一个省,中间就隔了一座长宁市。 宁北是平原,青岩是山地,长宁在宁北与青岩之间,西高东低,城市半边在平原上,半边在山区里,一条纤细的穿城河将长宁一分为二,也是繁华与萧条的分界线。 宁北这些年飞速发展,都说先富带动后富,中央有意扶持位于西南片区的宁北市,希冀借宁北的力量带动整个渝西省乃至西南方的发展,奈何山旮旯里的乡民不争气。 村村都道城市好,在自个儿家乡赚够了钱,便像恩客抛弃人老色衰的知己,恨不得赶快敬而远之,于是举家搬迁拥入宁北怀里,带去金钱、人才与知识,回头望一眼毫无新鲜血液的凋敝故土,连连叹气“家乡可太不争气了” 也有见地者说,宁北一边发展一边吸血,不过那有什么办法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繁华像手机的信号格,从宁北到青岩,依次落低。 林端打了一路瞌睡,直到动车发出提示“青岩站到了。”林端猝然惊醒,伸手碰到了身边的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婴儿哇哇啼哭,妇女瞪了林端一眼。 林端冲婴儿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鬼脸,那孩童又转哭为笑,哇啦哇啦呼噜着爪子来抓林端,林端灵活闪身避开,妇女冲他笑了笑。 青岩空气湿润,触目所及皆是山地,整座城几乎没有一块地是平坦的,楼房地基或在山腰或在山底,忽高忽低捉摸不定,青岩走到哪儿都得上下坡,所以这里的人胖子极少,都是上下坡给练出来的。 林端高中以前,还和林先进父子相依为命,住在宁北市东墨湖区,那时候,东墨湖区尚且一片穷乡僻壤,如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他们家老院子和那颗遒劲老松早已被连根拔起,淹没在落后的被铲除的时光中。 林先进已经五十岁了,看上去却跟四十出头差不多。 林先进年轻时候也是警察,宁北市公安局的民警,走街串巷摸排调查他干过,身穿便装跟踪嫌疑人他干过,就连和领导面红脖子粗的吵架顶嘴他也干过,后来出了张丽春的事,他辞职了,一分钱补偿没要,带着林端销声匿迹。 人家都说,老林这人,清正 只有林端知道,张丽春走后,林先进辞职,他们家失去了经济来源,林先进借酒浇愁,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沉沦在红的白的黄的高浓度乙醇溶液中,他自己喝还不算,拉着林端一起喝,林端的酒量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林端偷偷攒下的学费一度被他爸偷去买酒,气得林端和老林大吵一架,然后哭着跑下楼继续打工赚学费。 立在他们家小区门口,林端扭扭脖子,双手交握摩拳擦掌,嘴里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老头子,走着瞧。” 旋即像川剧变脸,迅速换上朴实无华洁白纯真的笑脸,一路和邻居打着招呼,上楼梯回到自家门口,轻轻敲门“爸,我回来啦。” 开门的是位四十左右的妇女,头发烫成过期时髦酒红色,大波浪卷,此刻用一条黑皮筋扎成了爆炸丸子,眼角鱼尾纹拦都拦不住,皮肤是这个年纪常见的松弛,有对笑起来就只剩一条缝的眯眯眼。 妇女拉开门,打量林端,先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一瘪嘴“孩子,你敲错门啦。” 林端额头爆出一根青筋,笑眯眯地压下去了,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林端,您就是我爸说的王姨吧。” 林先进给林端找的后妈。 王姨诧异,又再三的观察打量林端,那目光瞅得小林同志心底发毛,像极了他当年打量自个儿手下活蹦乱跳的小白鼠,先捏颈部靠后,再捏小脑袋,咔擦弄死。 “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王姨一展颜,鱼尾纹更加明显,回头招呼屋里“老林,你来看,这孩子非说是你家林端,那哪儿能,我不信,人家这么好看,和你半条边都搭不上。” 王姨这话倒是不假,林端也没恼。他打小就不像他爸,像他妈妈张丽春。张丽春漂漂亮亮有名的大美人,林先进年轻时还是局里一枝花,然而这些年酗酒加老去,啤酒肚和大秃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林端他爸。 林先进从厨房里出来,抹掉脏污的围腰,一抬眼就瞅见面带微笑的林端,后脖子不由自主地一凉,打了个哆嗦,很快收拾情绪,摆手道“哎呀,你拦他在外边干啥,是狗子。” 狗子你二大爷。林端面带微笑。 林先进这人太糙了,以前林端出生时,人家爸上庙里烧香到观里求签,盼着如来佛祖太上老君齐登场,保自家孩子平安。 取名可是个大学问,先请时辰再摸骨相最后定方块字。 他林先进倒好,取了个“端端正正”的端字。出任务过程中顺路来医院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林先进一拍肩头警徽说“对得起人民,取个林端吧。” 幸好林先进没拍板叫他林爱民。林先进取完名后,急匆匆追犯罪嫌疑人去了,也没来得及抱他一下。 林端十分怀疑,他和他爸之所以互相看不顺眼,全因为他出生时他爸都懒得抱抱他。 林先进这人,满脑子骚想法,觉着男孩儿名字取太好难养活,拍板又给林端补了个小名,林狗子,每天上上下下地喊“狗子狗子”气得林端差点学二哈拆家。 林端真恨不得一榔头锤死林先进,敲开颅骨看看里面都装的啥糟心玩意儿。 “爸,您当着王姨面别这么叫我,多丢人。”林端换了拖鞋,到沙发前坐下,他环顾这座五十多平的房子,向后一仰,胡出口长气。 林端本来有机会成为拆二代,可惜他爸脑子有坑,人家政府送钱来,林先进连连摆手,一身浩然正气“不可不可,我们不需要我们不缺钱这土地所有权是国家的,国家既然要用,就拿回去,我不要人民的钱” 林端得知后,干脆气乐了,他偷偷找到信访办和拆迁办,要了点买房子的钱,到青岩后,买了这座房子,那几万块也只够首付,后来的房贷是林端早起摸黑帮人写作业赚回来的。 幸亏那时青岩的房价没来得及上天。 至于这房子里的家具、家电,都是后来林端上大学兼职挣回来的。林先进甚至大言不惭道“养儿就是好哇,我们家狗子争气” 林端听完,一边微笑一边放了牵狗绳,黑白毛阿拉斯加冲向林先进,嗷一嗓子啃了林先进的脑袋。 王姨端来青翠欲滴的西湖龙井,林端满脸血泪,颤抖着问“这茶叶多少钱” 林先进掐指一算,笑得憨厚老实、满面春风“不贵不贵,上次我带你王姨到苏杭市旅游买下的,也就三四千一斤吧。” 林端觉得自己快气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强忍悲桑 林端强忍悲伤,看一眼他爸手里的水果x,再看一眼王姨手里的水果,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大米5,忧郁地问“爸,我过年给你的卡里一共三万,现在还剩多少” 林先进掐指一算,笑容憨厚朴实、红光满面“两百吧,狗子你看,没钱了,这可咋办呀” 这才半年你就把钱全用了 林端内心疯狂咆哮,偏偏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两根指头搭在眉心揉捏,笑容绷得有几分僵硬,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您节约点行吗我现在收入来源全断了” 朱绶文死刑,回市局这事遥遥无期,他现在还能好端端活着不饿死,全赖在段景升家白吃白喝白住。 难怪杜钦夸他大义灭亲,杜钦知道,没了朱绶文,林端要少很大一笔经济来源。 林先进为难,迟疑地说“爸忍不住啊。” 林端皱巴着脸“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林先进不是自己不挣钱,他给人家当保安,一个月守着三四千的死工资,自打林端靠知识挣钱后,林先进瞅着儿子手里比自己多得多的毛爷爷,一下就想通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毫无节制。 反正林端兜底呢,林先进心安理得。 王姨不清楚他们父子两什么情况,不过听林先进说,这小青年厉害着呢,以后肯定是个大土豪。于是王姨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在林端旁边的真皮小沙发上坐下。 “儿子呀,累了吧,你爸马上就把饭做好。”王姨笑着说。 林端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赤果果地说“谁是你儿子。” 王姨假装没看见。 三个人吃了一顿晚饭,林端这顿饭吃的特别不是滋味,林先进和王姨倒是你给我挑菜我给你挑肉,一来一往,特别和谐友爱,真像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 林端默默在心底叹口气。 饭吃完了,一家人习惯性出门遛弯。 青岩市发展了这几年,和没发展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端跟在林先进和王姨身后,路过水果摊,他爸掏钱给他买了个红彤彤的温室催熟大苹果,比划着自己的手机,笑呵呵地说“狗子,你也有苹果啦” 林端牵着三年前买回来的阿拉斯加,狗绳差点没捏住。林端低头对乖驯的阿拉说“阿拉,咬他。” 阿拉斜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粗犷白眉下两只眼睛睁得特别大,无辜地瞅着他“汪呜” “汪”阿拉张嘴咬了林端的小腿。 林端悲桑地想,他当初怎么就不买一只聪明点的小型犬。 平常逛圈溜达的路走了一半,林端顿下脚步“爸,让我跟王姨单独说几句话吧。” 林先进想了想,说“别欺负你王姨。” “那哪儿能呐。”林端学着王姨的语气“那不阔能。” 林先进哭笑不得,拍了拍王姨的手,低声劝道“没事儿,狗子就是跟你说说话,他这人心软,不会发火的,放心吧。” 王姨捏着手里林先进给她买的,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林端指了指路边的长条椅,笑着邀请她“坐吧。” “欸。”王姨心头有些发怵,将手机捏得更紧,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搂着波西米亚风碎花裙,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 林端抱起阿拉,阿拉个头大,一屁股压林端大腿上,压得林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拍了拍阿拉毛茸茸的脊背,阿拉回头舔了他一脸哈喇子。 林端抱着阿拉柔声问“您知道我家什么情况吧,我爸这人,钱虽然挣得少”林端顿了顿,大约实在想不出什么夸赞的好词,于是不尴不尬地说“但他花的多。” 王姨“” 阿拉转个身,凶巴巴的大脸朝着王姨,舌头伸出来散热,呼出的热气喷了王姨一脸。 林端给阿拉带上嘴套,王姨拍了拍胸脯“这大家伙,吓人的慌。”林端笑了笑,没做评价。 阿拉脑袋趴在林端肩头,眼珠子滴溜溜转。 “我妈她是个罪犯,我爸和您说过这事吗”林端好奇地问,王姨一怔,大抵是林先进隐瞒了的,她的脸色有些变了,似乎觉着握紧的手机硌人得慌。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在慈喻孤儿院当老师,生活老师。慈喻您总听说过吧。”林端也没在意王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这事儿全国人民家喻户晓,响亮程度堪比86版西游记。” 阿拉眼尖,发现了一只溜达的博美犬,汪呜着竖起上身,两只爪子搭在林端肩头,一跃而起,整条狗飞越两人头顶,直奔博美而去。幼小的博美吓得到处乱窜,汪汪尖叫。 林端随意地拍掉身上的狗毛,也没去管欺负狗的阿拉,漫不经心瞟了王姨一眼,笑眯眯地关心“吓着您了抱歉,阿拉不懂规矩。” “没事没事。”王姨满脸震惊,拘谨地连连摆手。 “慈喻伏法后,我妈判了十三年牢狱,在狱中没呆满一年,一头撞墙,死了。”谈起母亲的死,林端的神情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就像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或是评价一则满足吃瓜群众的热点新闻。 “我妈刚死那会儿,我不懂,妈为什么自杀,她只要坐十三年的牢,就能回来。” 阿拉玩够了博美,汪呜汪呜叫着,颠颠的跑回林端身边,亲昵地蹭他小腿。 “直到上大学后,我拜托仅有的关系网,求了我爸以前的朋友,终于看到一份录像。哦,是我妈死之前半个月吧,我爸去看望她的录像。” 尽管林端的叙述十分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故事,但王姨却感到没来由的惶恐,仿佛林端正在讲什么耸人听闻的鬼故事,而这还只是个简单乏味的开头。 探监室。 原本美丽的女人一夜间苍老,头上稀稀疏疏冒出几绺白发,年轻时候的林先进头发乌黑光亮,像他这个人,刚正不阿仪表堂堂。 “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儿,就是跟你结婚。”林先进抹了把脸,他没哭,就是脸色不太好,两鬓泛白,林先进轻轻吁了口气“丽春啊,我还是爱你。” “林林咋样”张丽春笑了笑,笑意很浅,刚浮出脸面,转瞬便消失,她实在太疲惫,无力维持一张笑颜,尽管曾经她很爱笑,眼角纹都比别人长得快。 “挺好,就是成天闹着要妈妈。” 张丽春低头捂脸,泣不成声。 妻子一哭,林先进也忍不住了,上身往后一仰,撞得铁椅子哗啦作响,眼圈早就红了,此刻强忍着,捏了捏鼻梁,他仰面望天,把眼泪狠狠憋回去,深深吸了口气“丽春,林林才十二,他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张丽春止不住眼泪。 “那些人找到咱们家来了。”林先进含糊不清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找不到你,可咱们儿子老林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要毁在咱两手上了。” “老林,我懂你的意思。”张丽春抬起巴掌,放在玻璃隔墙上“咱两结婚十多年了,呆在一块儿的日子统共超不过一年,你忙,我也忙,把林林忙忘了。我们亏欠他。” 林先进疲惫地摇摇头“丽春啊,你没亏待林林,是我,忽略了你们母子两。咱两谈恋爱时我就很少陪你,我问你还嫁不嫁,你说嫁,过个结婚纪念日,我都得中途去出外勤。当警察苦,当警嫂更苦,丽春,你是个好女人。我能娶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先进这人糙了一辈子,屁情话都不会一句,临到头,只有土里土气的“八辈子福气”,林端那时候就觉着,林先进根本不爱他妈。 结婚有什么意思生离死别之际,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所以段景升要相亲要结婚,随他去,林端压根不信丫能多么长久。什么天长地久,全是扯淡。 林先进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你和林林,得选一个。” 张丽春笑得比哭还难看“老林,给他找个对他好的后妈。” 半个月后,警局传来消息,张丽春自杀了。 看完录像后,林端恍然大悟,为什么张丽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非等待与家人十三年后的重逢。 “我妈啊,给林先进逼死啦。”林端似笑非笑,戏谑地说“就为了林先进无耻的虚荣心,什么浩然正气、大义灭亲,他学人家吴起杀妻证道,他有吴起的本事吗” 王姨简直要吓破肝胆了,林端的声音不大,每一句却都掷地有声,像一声又一声的惊雷,连连在妇女头上炸开,轰隆 女人吓住了,满面惊骇,头皮发麻,通体寒凉,唯独手里快要捏不住的,还能带给她一些属于人世的温暖。 “小、小林呐”王姨戚戚然地喊了一声儿,下一句却怎么也憋不上来了,就好像咿咿呀呀的一台好戏,花旦唱了句大王呐,那大王却在后台呼呼大睡着了。 “王姨您别怕,”林端笑眯眯地说,“我爸虽然没良心,但他脸皮厚,这些事儿他都不在乎的,您放心吧,他早把我妈忘了。” 林先进去给女人买矿泉水,去而复返,他躲在树后,正好听完林端这出戏。 老林同志拿着冰冻矿泉水,不显老的英俊脸憋成了猪肝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好刺激哦 段景升来的时候,正是父子俩最剑拔弩张之时,林先进和林端的父子感情正在破裂的边缘。 王姨给林端那么阴阳怪气的一通说,吓得赶紧买火车票,连夜逃回老家,途中没忘了收拾林先进给她买的金项链、银戒指、水果。 那天下午,林先进在茶馆里打牌。 林端帮隔壁王叔割猪肉,王叔夸他肉割得好,沿着纹理来,分毫不差,这骨上的肉渣渣他都能干干净净地给剃下来。 林端捏着新买的解剖刀微笑“这算好的,人肉比这难刮多了。” 吓得王叔一下午没敢和他说话,连走路都躲着林端,看他那眼神就跟看隐藏在民间的连环杀人犯一样。 林端百无聊赖地剃猪骨肉,耳朵里传来大妈和小姑娘们的窃窃私语,他随意地抬头一打量,就发现段景升面无表情戳在那儿,两道浓眉皱着“你怎么在卖猪肉” 林端飞快丢了猪骨头和解剖刀,局促不安地低头,像自觉受训的学生“老师,您怎么来了” 因为担心段景升轻挑眉梢,这种话他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出差,来看看这边的地价。”段景升随口道。 林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到一边的水龙头,弄了点洗洁精慢慢搓手,段景升却没走,始终跟在他身后。林端纳闷“段老师,您不是要去看房子吗” 林端的态度有些冷淡,让段景升不大适应,他不太愉快地主动询问道“你怎么了” 林端洗了手,用帕子擦干净水珠,走出猪肉摊,和段景升面对面道“你不是相亲去了吗” 按照往常,林端绝不敢用这么放肆而随意的语气和段景升说话,但段景升相亲、他爸找后妈,桩桩件件都让林端心里憋了气,敢情这一个个闹着要结婚,想气死他这条单身狗对吧。 相亲失败这种话,段景升大佬了三十五年,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于是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取走林端手里不大干净的帕子,抽出湿纸巾捧着他油腻腻的爪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林端怔忪,愣了半天,没反抗,任由段景升把他的指甲缝都过了一遍。 林端这双手,自打做法医起,就专注保养护肤,因此看上去比女孩儿的爪子还秀气,但再如何秀气,也是男孩的手,该有的硬朗线条一样不落,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联想到女性的阴柔。 段景升擦干净了,捏着湿巾,大抵意犹未尽,却不好再捧着他。 因为林端心怀绮念,这是二人都清楚的,如果段景升再拉着不放,岂不显得他段大佬有意撩人家“林妹妹” 林端比他更加犹豫不安,该把手抽回来,这是在菜市场,难保碎嘴的看见了不去传闲话。虽然林端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眼前的人,毕竟是段景升。 有些人,近情心怯,于是不在乎的世俗规矩也要全在乎了。林端压下心底酸涩,极缓慢地,缩了缩爪子。 白皙的指尖从小麦色腕处滑到了掌心,蓦地,那宽阔温热的巴掌收紧,将林端的手紧紧握住了“我陪你走走。” 段景升抬眼,双眸深邃如幽潭,眉峰挺立,轮廓分明,他注视着林端的眼睛,淡淡道“你心情不好。” 林端吓呆了,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段景升牵着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途中段景升买了只冰棍递给他。 林端一边自嘲幼齿,一边美滋滋地啃冰棍,心情好了许多。 段景升问“你突然回青岩做什么” 流云飞逝,太阳缓缓夕沉,小推车和地摊主纷纷收拾货物预备归家,卖麻糖的骑着自行车,仍在走街串巷,那一声声清脆的叮叮当像鸽子腾空,白羽翻飞飘落,飞鸟一径向远。 “我爸,找了个后妈。”林端踢踏着小石块,一指旁边的东北饺子馆“他家饺子好吃,老师,您要是不嫌弃,我请你。” 段景升点点头。 林端反客为主,反握住段景升宽大的手,带着他走进狭窄的小店面。 墙上悬挂着油污密布的食品卫生等级牌子,段景升皱拢眉头,隐隐约约看出了一个大大的a,段景升暗中得出结论,青岩的食卫局不靠谱。 “老板,一份东北腊肠、一碟花生米,三两猪肉香菇、二两韭菜猪肉、一两三鲜的”林端熟稔地吆喝,老板从帘子探出脑袋,眉开眼笑“哟,小林,回来啦” 林端招了招手,在老板发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之前,使劲甩开了段景升。 段大佬眉头皱得更深了,林端假装没看见。 段景升那只空落落的掌心捏了捏,望向林端,沉声道“你点这么多,吃不完。”林端嘿嘿一笑“习惯了,吃不完打包回家喂老头子。” 林端或许没有发现,他在花钱购物这件事上,颇有乃父遗风,一老一少都是大手大脚的主儿,所以林端从来都存不住钱。 索性小林同志的人生信条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然还花呗的时候很痛苦,但林端自觉他花钱的样子十分靓仔。 段景升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在心底给林端打上标签存不住钱的穷光蛋。 饺子最后吃光了,林端干掉二两,段景升干掉了剩下的。林端砸吧着油乎乎的嘴嬉笑“段老师,您几天没吃饭了” 段景升优雅地从纸盒中抽出纸巾,内心十分嫌弃纸质粗糙,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优雅,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林端见他八风不动、面不改色,便乖觉地低头收敛了,默默把嘴擦干净,然后掏出手机刷微信。 天色擦黑。 林端不大想回家和林先进相对两相厌,转了转眼珠子,提议道“段老师,夜爬吗我们这儿有座顶高的山,不少外地人慕名来夜爬,现在爬上去正好看日出。” 无论哪里的小城镇,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似乎人在其中,与外事隔绝,恍如身处桃源之境,或者游河、或者望山,亦或者眺望大海,身在境中,忘却琐事烦杂,时光安然宁谧的流逝,八千里路云和月后,小巷人家现世安稳。 段景升便恍惚错觉,在青岩,齐青的死、他的离职、cats和ht,悉数归于另一个平行世界,他站在林端身旁,忍不住想纵容他的一切。 似乎他生来,就应该宠着这孩子的。 “好。”段景升言简意赅地回答。 林端大喜过望,没想到段景升像被下了降头,对他竟然有求必应,他抓住段景升的手,亲昵道“走” 山没有名字,若硬要安一个,便是青岩人叫惯了的“高山”。 高山在青岩以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林端骑着他的电动小摩托,把车后座拍打得啪啪作响,大咧咧地邀请“段老师,上车” 段景升一脸怀疑藏都藏不住,看看林端,再瞅瞅电动小摩托,在心底比划了一下车后座的大小和自己的体型,估摸挤得慌。 段景升的内心是拒绝的,然后他提了提手工定制价值上万的西装裤,抬脚跨上去,大腿根肌肉绷紧,他的胸膛严丝合缝贴住了林端的后背。 林端“” 段景升“” “老师”林端犹豫再三,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您收收。您这样,我没法专心开车。” 段景升恼羞成怒“开你的车你有驾照吗” “有,电动车安全驾驶证。”林端舔了舔下嘴唇,凸凸发动电动小摩托,两轮车摇摇晃晃驶上机动车道。 林端哭笑不得“段老师,这可太刺激了。” 段景升黑着脸没说话,他收不住,林端几乎被他搂在怀里,鼻息间全是青年干净柔软的气息。 夜风袭人。 “老师,您抱住我,免得掉下去。” 考虑到自己的身价和生命安全以及优雅,段大佬迫不得已,以每秒三毫米的速度伸出两条结实的胳膊,抱住了林端细瘦的腰。 电动车失了平衡,猛地左摇右晃。 段景升瞪大眼睛,林端飞快一脚蹬地,恢复微妙的平衡,掌着小破电动摩托车,灰溜溜地往北开。 “痒。”林端心虚地解释。 段景升在升小国旗,林端已经知道了,林端在升小国旗,没敢让段景升知道。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默契地维持了安静。 “段老师,我必须要解释一下。”十分钟漫长的沉默后,林端挣扎着开口解释“我不是头发丝儿。”他还记恨上次段景升走火入魔说他头发丝那事儿。 段景升气乐了,捏一把他腰肉“我也不是牙签棒。” 林端一个哆嗦,砰 电动小摩托终于栽了。 二十分钟后,林端抱着段景升肌肉结实的腰腹,脑袋贴着他后背,打完哈欠,讪讪地笑“您这车开得真稳。” “闭嘴。”段景升冷漠道。 林端嘿嘿一笑,故意往前蹭了蹭,本性暴露,耍流氓道“您感受感受,真不是头发丝儿,段老师,要试试吗” 段景升没哆嗦,手松了,砰 电动小摩托又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