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笔藏妖》 第1章 罪笔(一) 五月中旬,今夜无风。 过了立夏,天气越来越热,云安市的市民大多换上了夏装,但夜里依然凉爽。天边的夜幕被城市霓虹灯的灯光染成了渐变的紫色,诡谲迷人。 一年到头都是这番景象,却也看不腻。 十一点多,吴铭站在自家阳台上,踌躇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了屏幕上的号码。 手机“嘟”了两声便被接通,如吴铭所料,那头的人估计是睡觉时被吵醒了,强压着不耐的情绪,哑着嗓子问“怎么,出事了” 吴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生怕对方突然挂了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半夜扰人清梦的原因“傅队,上边临时给了个案子。”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傅队,听起来跟二把手似的。”傅藏云的眉头锁得更紧,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半夜打来电话,案子应该很急。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先跟我大致讲讲,怎么个情况” “嘉星集团老总的儿子出事了。”吴铭听见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的头儿在干什么,只好继续说下去,“这个老总好像官商两边都有关系,得罪不起,上边也是有压力,才这么急地通知我们。” “万恶啊。”傅藏云换好行头,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打开门准备出发,“案发地点在哪儿” “地点”吴铭下意识地挠了挠下巴,感觉阳台上也有些寒意了,“那个,头儿,上边通知说,让我们明早再过去。” 傅藏云刚带上屋子的门,钥匙还没来得及揣进兜里,一时愣住了“明早去这案子不是很急吗” 案子到底急不急,吴铭不知道,但他自己确实有些急了“我也不清楚啊,头儿,上边这么说的,让我们明早八点后再去。” 上个案子傅藏云熬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今天刚处理完,夜里好不容易有个安生觉睡,却被毁了。 傅藏云握着手机,疲惫地揉了揉自己还涩着的眼睛,对于这个刚在局里混了两个月的实习生,颇恨铁不成钢,如果人这会儿在旁边,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给一个爆栗。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嘛不一早就说”傅藏云无语归无语,但新人还是要好好教导的,他一边开门一边耐着性子说,“干我们这行的,时间就是生命,以后汇报事情要先挑最重要的说,懂了吗” “懂、懂。”这个字吴铭都说顺口了,他说完顿了顿,又不太懂了,“头儿,那怎么判断什么事是重要的” “靠你自己领悟。”傅藏云这会儿没心情跟吴铭上课,言归正传道,“为什么让我们明早再去案发地” 吴铭支吾了半天,才像是难以启齿地回答道“因为邓老总那家人晚上要睡觉。” 第二天一早,吴铭赶到邓家的大宅门口时,傅藏云已经不知道在车边等了多久了。 常云“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这句话似乎用在好看的人身上就行不通。傅藏云今天穿着一件白底藏青细条纹的翻领衬衫,下身黑色直筒裤。吴铭印象里,他小时候常看他爸穿这种衣服,胳膊里再夹个公文包,活脱脱一个热心敬业的乡村干部。 然而这身衣服穿在傅藏云的身上,非但不显老,本有的轩昂气度中竟添了三分痞气,配这个人恰到好处,看得顺眼顺心。不知道是人靠了衣装,还是衣服沾了人的光。 “迟到两分钟。”傅藏云见吴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点了点手腕上的表,意不言说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霎时,吴铭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是被头儿的男色给震慑的,而是被对方那张长年不化的冰山脸再配上刀子眼神给吓的。 等他缓过神,傅藏云已经过去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傅藏云亮出警察工作证,简明道“云安市刑警大队队长,傅藏云,查案。” 老头眯眼瞧了瞧证上的警徽,连忙点点头“警官,快请进。”傅藏云和吴铭进去后,他关上门,招呼了一声后进去通报。 这个宅子的格局设计得讲究,既不过于奢华,又让人一见便觉不俗典型的富人家装修。主人应该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虽然没有一架子的古董摆在客厅里显摆,但是环顾了一圈,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古董花瓶、字画,分布在目能所及的地方,既不招摇,也不会被人无视。 宅子主人自然是嘉星集团的老总邓嘉行,听到老管家传报,急忙从书房里出来。 邓嘉行年纪将近六十,看起来却精神矍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还有随身小蜜啊,老头子挺会享受。”吴铭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下一秒被傅藏云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傅警官吧久仰大名,听说你破案能力一流,没想到人竟这么年轻,年轻有为啊”邓嘉行上来就主动握手,客套话张口就来。 “邓总,你好。”傅藏云点点头,却没有伸手,吴铭瞧他的脸色不对,赶紧上前一步,握住了这位老总的手,免了场尴尬。 傅藏云对这个半夜“扰民”的老总没什么好感,打完招呼,例行公事地问道“案发在哪儿” “在犬子的卧室里,我这就带你们去。”邓嘉行一边领着他们往屋子里走,一边吩咐管家,“老毛,给两位警官准备好茶。” “不用麻烦,工作时间紧,喝茶就免了。”傅藏云瞥见邓嘉行直接握着门把手打开了门,眉头皱了皱。 “屋子里很整洁,打扫过”傅藏云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卧室,地面干净,物件摆放也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了一长块。 邓嘉行回道“知道你们要来,今早刚打扫过。” “什么”傅藏云侧过身,冰山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邓嘉行,无法理解道,“你不知道要保护现场还特意打扫” “这最近来看小杰的人太多,屋子里都被踩脏了,珊珊看不下去,就打扫了一下。”邓嘉行搓着手,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也被傅藏云的脸色震住了。 “珊珊是谁” “是我。”一直跟在邓嘉行身后的女人站出来说,“我叫南珊。” 邓嘉行顺势搂着女人的腰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吴铭看看发福的邓嘉行,又瞄了眼年轻貌美的邓太太,拿着笔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暗自唏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都挺糊涂的,案发现场是说打扫就能打扫的吗 脑子不清醒的报案人,傅藏云也见过不少。他转过头,对吴铭说“打电话,告诉吴筱妙和瞿白不用带人来了。” 吴铭“哦”了一声,赶紧拿出手机。 “床上的是令郎”傅藏云不等邓嘉行回答,便走过去,掀开被角看了几眼,又问道,“还有呼吸,怎么不送到医院去” 邓嘉行走过来,神色为难道“实不相瞒,就是在医院查不出毛病,没有办法才决定拜托傅队长你的。” 正在打电话的吴铭听到这声“傅队长”,赶紧瞄了一眼傅藏云,他的头儿可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副”队长了。 “邓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傅藏云轻轻放下被角,手插进兜里,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邓嘉行。 “我就实话说了,三天前,小杰在家好好的,突然神志不清起来,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送去医院看过,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傅藏云个子高,邓嘉行说话不免要仰着脖子,他也累了,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我疑心有人害了小杰,所以请你们来查查。烦请你们一定要查出原因。” 傅藏云冷笑:“我只听过急病乱投医的,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病急了来找警察的。”说完,他叫了吴铭一声,打算告辞。 “傅警官,请您务必救救小杰,他可是邓家的独苗。”傅藏云刚走出卧室,南珊急急地叫住他。 傅藏云脚步顿了顿,吴铭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头儿,这案子是谭局安排下来的,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谭局长对傅藏云有知遇之恩,不仅是师徒,更情同父子,换句话说,谭局的吩咐,傅藏云一般都不会违抗。 果然,傅藏云听后脚尖一转,对邓嘉行也放缓了脸色,说“再看看吧。”然后便在客厅里转悠了起来。 案子破不破得了是另话,但面子要给到位,不是给邓总面子,而是给谭局面子。 傅藏云一边漫不经心地扫着那些富丽精妙的古董,一边了解邓家的情况,忽然在一支毛笔前停了下来。 这支笔的笔身是用墨玉打磨出来的,润泽养眼,笔头的毫毛不知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是上等的东西。 傅藏云素来对舞文弄墨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偏偏就被这笔吸引住了目光,仿佛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催着他,催他干什么,他却不知道。 傅藏云抬起手,缓缓伸向这支玉笔,指尖快挨到笔身时,他顿了下,立即缩回了手。 “医生查不出来病因,可以找寻其他的门道。”傅藏云将手又插进兜里,转过身对邓家夫妻说。 “其他的门道”邓嘉行一脸茫然。 傅藏云望了眼卧室的方向,点点头“比如,有没有试过找人来叫魂” 吴铭差点把手里的笔给摔了,他吃惊地望着自己头儿的侧脸,鼻梁高耸,线条凌厉,乌眉大眼的,一看就是张当人民公仆的好模子。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不靠谱呢 所谓叫魂,又称“招魂”,民间有俗习认为人之将死,魂魄离散,须要招魂使其恢复精神。说好听点,这是信仰民俗,说白了,这就是活脱脱的迷信。 邓嘉行明白了傅藏云的话,有些好笑道“没想到你们警察也兴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傅藏云笑了起来,“您不是也说过,什么办法都该试试嘛。”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有种冰山崩了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后退,生怕被冰棱子给溅了。 出了邓宅,周围都是绿化区,吴铭没叫着车,只能硬着头皮坐在自家上司的副驾驶上。来局里实习两个月了,吴铭勤恳也勤恳,认真也认真,可就是差了股劲儿机灵劲儿。 再碰上这么个能动手就不爱动口的上司,两人的独处氛围常常莫名其妙地变得诡异起来,就像现在这样。 吴铭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几遍,终于敢开口搭讪了“头儿,这案子有什么头绪吗” 傅藏云眼睛盯着前面,直截了当道“破不了。” 吴铭困惑,斗胆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邓老总的小老婆捣的鬼看她的神情好像很心虚,还在我们来之前把卧室打扫了,这是不是故意销毁证据” 傅藏云否定“她心虚不是因为她害了人,而是因为她和老总的儿子邓皓杰有不单纯的关系。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对床上人的担忧,眼神最难骗人,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那会不会是她已经把邓皓杰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有这种担忧” “不排除这种可能。”傅藏云思索了一会儿,说,“可如果南珊和邓皓杰关系坦荡,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和多想,她在卧室门口的眼神,是想去看看邓皓杰,但因为邓嘉行,想去却不敢去。我看这邓嘉行也知道他的小太太和他儿子的事情。” 吴铭低下头理了理,想通后佩服道“头儿,你真厉害” 傅藏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不是我厉害,你用脑子想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会真心跟着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从小缺父爱” “万一有人就是大叔控呢”吴铭觑了眼傅藏云,又问,“管家呢会不会是那个毛管家邓家除了那一家三口就剩这一个外人了。” “不。”傅藏云摇摇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跟女主人没有奸情,也不能得到钱,你觉得他的动机是什么” 吴铭说“万一是仇人呢在邓家潜伏多年,表面忠心耿耿,暗地里摸清了邓家的情况,就为一朝报仇” 他还没把自己那套遐想出来的豪门恩怨讲完,傅藏云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煞费苦心,谋划多年,结果却不一击致命年纪大了,你闲得慌” 这也不成,那也不是,吴铭有些泄气了,往椅背上一靠,蔫蔫的“那要不要去查查外来人邓皓杰身边的朋友、仇家什么的” “邓皓杰出事这几天都待在家里,也没人来过,可能性不大。何况他才二十出头的人,邓嘉行说他这儿子性格温吞,不是个会惹事的主,能结什么仇” “唉”吴铭长叹一声,郁闷至极,这上司怎么总打击人的积极性“那回去怎么跟谭局交代啊” 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听天由命,就看邓皓杰过两天能不能醒过来了。” 车开到云安市警局门口,吴铭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回头一看,傅藏云却还坐在里面,握着方向盘出神。 “头儿,怎么了”吴铭敲了敲车窗,将一张满是疑惑的小白脸凑了上来。 傅藏云回过神,转头对吴铭郑重地说“交给你个任务。” “啊”吴铭直起了身,不自觉地立正。 傅藏云下车,提出一个取证箱递给他“你找个理由,去问邓嘉行把那支墨玉做的毛笔要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罪笔(二) 快到中午,吴铭吭哧吭哧地拎着取证箱回到局子里时,傅藏云刚打开外卖盒,拆了筷子准备吃饭。 “头儿,那支古董笔取过来了。”吴铭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傅藏云的办公桌上,傅藏云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外卖撸到旁边,蹙眉看着吴铭从箱子里双手捧出一支用取证袋装起来的古董笔。 “要送去给吴筱妙检查指纹吗”吴铭问道。 “不用,上面没有指纹。”傅藏云接过笔,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轻,也不知道这种笔造出来是给谁涂墨的。他抬脸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吴铭,说“这笔既然是古董,邓嘉行不会轻易让人碰它。对了,你是怎么要过来的” “说到这个,”吴铭缓过了气,“这支笔是一周前才到邓家的,刚到没几天,邓皓杰就出事了,头儿,你说这事玄不玄” 傅藏云端详着笔“所以” “所以我就跟邓老总说这笔邪门儿,警察局里正气旺,我先带回来避避邪。他就忙不迭地给我了。”吴铭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回,顺利完成了任务,脸上就差写上“求表扬,求摸头”。 “嗯。”傅藏云点点头,收起笔,拎过一旁的塑料袋,嘉奖似的放到吴铭身前,“给你也点了份,趁热。” 虽然傅藏云的语气和以往一样不温不热的,然而吴铭却感受到了春风般的暖意,仿佛越过广阔沙漠终于来到了绿洲,一身轻松。 “谢谢头儿”吴铭如获至宝,双手抱着外卖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傅藏云的办公室。 门关上了,一股风掠过窗台上青翠的绿萝,叶子颤了颤。 傅藏云撑着下巴,盯着面前银色的取证箱,又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凉风,撩了两拨他鬓角的头发丝。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箱子。 邓老总的儿子邓皓杰到底能不能醒来,可能真的得听天由命。把那支古董笔要过来,不过是想让邓嘉行心安,让他觉得傅藏云把这“案子”当成了案子。 他心安,傅藏云就能睡好觉了。 带回来的玉笔静静地躺在卧室的书桌上,今夜无星有月,窗帘没有拉紧,一抹淡淡的月光正好照射在晶莹剔透的笔身上,泛出清淡冷冽的光芒,如昙花般默默地绽放着魅力。 床上的人由于白天的奔波劳累,这会儿睡得正熟,微微打着小鼾。 忽然,卧室里慢慢显出一个黑影,一眨眼的功夫,黑影聚拢成了人形,最后一个能能动能走的活人出现在傅藏云的卧室里,个子不算高,但是精瘦。 他先是踮起脚够着看了看床上睡着的人,然后转过身,向前一步轻轻拿起桌上的玉笔,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随身的布袋子里。 “小子,你怎么进来的” 小个子陡然一颤,也不回头,手忙脚乱地把笔塞进袋子里,收紧袋口后从另一侧的腰袋里掏出一张纸,隔空抓了一撮火就要点燃它。 傅藏云在刑警队里训练多年,听觉敏锐,直觉也不赖,早在有人出现在卧室时就醒了,一直眯着眼睛假装睡觉,想看看这家伙来干什么。 小个子指头上的火尖儿还没挨到那张纸,傅藏云就从床上扑过来,一口气吹熄了小火苗。 “偷到你老子头上了”傅藏云一手从小个子腰间扯下装着笔的袋子丢到床上,冷笑着,趁其不备,轻而易举地擒拿住了对方。 小个子挣扎了一番,胳膊生疼,咬着牙说“这笔你碰不得。” “那就能被你这小贼偷了” 敢偷警察傅藏云感觉自己这个人民公仆受到了蔑视。他一边按着小个子的手腕,一边挪到桌边,空出一只手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备用手铐准备给他铐上。 小个子倒也灵活,抓住这个机会一个摆尾,翻身挣脱开傅藏云,同时从布袋里又掏出一张纸,嘴里叽里呱啦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鸟语,傅藏云刚要抓住他,他便迅速舔了一口纸背,一抬手将纸条贴在了对方的脑门儿上。 傅藏云霎时被定住了。 “乖乖,累死我了。”阮三乐长舒一口气,从傅藏云的胳膊肘下钻了出来,一边往床铺走去,一边说,“本来拿了东西就走的事,你一个凡人偏要插手。” 傅藏云浑身上下像被冻住了似的,硬邦邦的没有知觉,只有眼珠子能动,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小身板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受过几十年科学教育的人民警察三观受到强烈冲击,不轻易爆粗口的人此刻在心里咆哮起来这他娘的什么邪门妖术 邪门妖道阮三乐刚要拿起床上的布袋,倏忽一阵黑雾席卷而来,下一秒就出现了四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娃娃,分好工似的一人一边地挂在他的四肢上,个头小却好似有千斤重,困得他寸步难行。 “小鬼这玩意儿从哪儿冒出来的”阮三乐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了几句咒语后,睁开眼睛,手脚就能动了,他一甩胳膊,两只小鬼“哎哟”一声,从上面被甩了出去,摔在地板上,登时化为一股乌烟。 然而他还没缓过气,凭空又化出两个小娃娃,飞过来一人一只地抱住阮三乐瘦瘦的胳膊,嘴里还不停地“嘻嘻哈哈”笑着,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又像是挨在耳边笑的,空灵又渗人。 四肢被困和魔音贯耳的物法双重攻击,把阮三乐牵制得身心俱疲。 一旁的傅藏云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看着这个小个子手舞足蹈着,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所谓的“中邪”是怎样一番奇妙的场面。 甚是有趣。 “小鬼难缠先走为上。”今晚来取笔一事,阮三乐本以为傅藏云一介凡人,并未放在心上,所以没带足装备,谁想来了群小鬼,这东西应付起来颇为麻烦。 他费劲地掏出一把符纸,凌空划一划,符纸自燃,他往地上用力一抛,“嘭”的燃起一阵大火,烧得小鬼们尖声大笑,“哈哈哈,好痒啊火在烧我呢”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哀嚎鬼叫,“快把火吹灭快吹灭哎呦呦” 阮三乐忍着耳膜的痛,趁机又掏出最后一张符,点着了捏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闭眼念了句咒语,在火中“轰”的一声,便凭空消失了。 阮三乐刚离开,傅藏云就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胳膊垂了下来,身体终于能动弹了。 他活动了一番关节,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扔在被子上的袋子,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抽绳布袋,上面还打着几块歪歪扭扭的补丁。傅藏云打开袋口,玉笔完好无损地放在里面。 他拿出笔,举着端详了一会儿,除了好看精致,也没瞧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来偷这东西。不过他又不是鉴宝大师,看不出名堂也正常。 傅藏云将笔又放回布袋里,收了口打上结,放在自己的枕头下后,在阮三乐刚刚站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凛,蹲下身捡起了一样东西一张烧得差不多的黄纸,上面还有些许鲜红色的颜料。 那个小个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傅藏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脑门上贴的纸条原来已经消失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拉开窗帘,外面的天微微亮,黑色正被蓝色逐渐掩盖。 连续两天没有睡好觉,傅藏云烦躁无比,换了身运动服出去跑了几公里才心情舒畅了不少,偏偏这时,毫不知情的吴铭又打来了电话。 “喂,头儿,”吴铭听见电话那头粗重的喘息声,立马反应过来,捂住手机,惶惶然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傅藏云喝了一大口水“有事说事。” 吴铭赶紧说“邓家刚来电话,说邓皓杰醒过来了。” 傅藏云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醒过来是好事,既然人活了,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傅藏云刚要挂断电话,吴铭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头儿,”吴铭说,“那古董笔还在我们这儿,邓嘉行让我们给还回去呢。我在局里找了一圈,没找着” “在我这儿。”说到那支奇怪的笔,傅藏云擦汗的动作停了下来,沉吟几秒,说,“不用你送了,我今天亲自送过去。” 又来到这座大宅,傅藏云坐在车里,拿起副驾驶上的破烂布袋,解开看了眼,笔还在里面。他拿出笔,装进取证袋,随手将布袋扔回副驾驶座上。 开门的依旧是毛管家,这次傅藏云不用亮出自己的警察证明,对方便笑呵呵地请他进了门。 “最近因为少爷的事,公司里压着许多事务,今天老爷和太太都回去处理了。”毛管家解释道。 “就你一人在家”傅藏云随口问道。 “少爷也在,正在后院里晒太阳,太太说晒太阳有助于身体康复。” “毛叔,是谁来了”一个清澈的男声从客厅外传来。 毛管家立即转朝那方,恭敬地回答“少爷,是市刑警大队的傅警官。” “哦,请他来见我吧。” “是。”毛管家应了一声,对傅藏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藏云愣了愣,不知道这邓少爷为什么突然要见他,本来他打算还完笔就走的,结果现在却要留下来喝茶了。 “少爷,傅警官已经来了。”毛管家将傅藏云领到后院的走廊上,便低着头离开。 这里说是个院子,规格却和公园没什么两样,栽树种花铺草坪,样样俱全,还有两处假山,石缝中流淌出淙淙的清水,顺着鹅卵石铺的水道流出去,绕着花圃,设计巧妙,浑然天成。 院子里最惹眼的是一棵大玉兰树,叶子油绿,最粗的枝上吊着一个秋千,树下的竹藤长榻上卧着一个人。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宛如一条天然的纱,随风起落。 傅藏云双手揣着兜,静静地站在日式走廊中,不走过去,也不说话。 说话的只有风。 不知过了多久,长榻上的人终于动了动,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他的脸正好显露在树影没有落到的地方,五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像张白纸一样,唯有一对眼珠黑得明显。 傅藏云昨天刚见过这张脸,死气沉沉的,让人见了就不想记住,傅藏云当时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然而当这个纤瘦的男人睁着眼睛望着他时,傅藏云却没有移开目光。 这双眸子的眼神清冷,不带任何情绪,就那样直直地和傅藏云对视着。 目光交汇间,傅藏云好像看见了不寻常的东西。 在阳光下还能把眼睛睁这么大看人的,傅藏云是第一次见。 他摸了摸裤兜里揣着的玉笔,眼睛微微眯起,开口说道“你不是邓皓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罪笔(三) 这时,忽起一阵大风刮过后院,满园树叶“沙沙”作响。 长榻上的男人曲起腿,静静地望着傅藏云,已经长到过耳的头发随风擦过他干燥的嘴唇。 傅藏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淡粉的唇,远远的像一片快要枯萎的丁香花瓣。 “你怎么知道的”“花瓣”忽然微微裂开,邓皓杰的嘴唇动了动,轻轻的说话声被风捎到傅藏云的耳边。 傅藏云没有料到这人居然承认得如此干脆,便直接问道“你是谁真正的邓皓杰呢” 男人的嘴角抿起,慢慢上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是啊。”没等傅藏云说话,他又继续道,“这个人的魂魄已经被我吃了一块,一旦我离开了这副身体,他还会变回当初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你就把他的魂魄吐出来。”傅藏云抬了抬下巴说。 “已经消化掉了。”男人也很干脆。 傅藏云的眉尾跳了跳,当人的魂魄是巧克力呢,说消化就消化 “邓皓杰”从榻上跳下来,单薄的肩背上披着一块绸质的毯子,鞋子也不套上,光着脚踩在鹅卵石小径上,以一种奇怪的说不出来的姿势慢慢走到傅藏云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细细打量一番后,有些好奇“你似乎并不怕我,也不感到意外。” 傅藏云垂眸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孤魂,还是野鬼我小时候见多了。” 被附身的邓皓杰听后怔了怔,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在傅藏云的左肩上轻轻拍了三下,兀自低头露出一抹浅笑,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傅藏云听不懂他的意思,皱眉看着他“你吞噬凡人的魂魄,害人性命,地府那边怎么会放出你这样的阴魂你不怕食恶果” “你何必为我操心”男人又走回去,躺到长榻上,始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地府还管不了我。我困了,傅警官请回。” 傅藏云望着树下的人,站了半分钟后,便离开了后院。 “傅警官。”毛管家刚煮好茶端出来,看见傅藏云回到客厅,便把茶盘端了过去。 傅藏云掏出玉笔放在桌上,交代了声“笔放这儿了。”然后绕过毛管家,不多说一句地出了门。 不谈这个被阴魂附身的邓家少爷,就说昨晚突然出现在他卧室里的“人”,傅藏云有种又回到童年那段时光的预感。 他步履匆匆地走在通往宅门的林荫道上,脚下时隐时现的影子紧紧跟随着,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扣到臂弯处的袖子撸了下来。 “你害怕了,小子。” 傅藏云猛然抬头,看见自己停在门口的车边,靠着一个又矮又瘦的家伙。 这人的打扮也很稀奇。大热天的穿着上个世纪的长袖褂子,一排别扣从颈子到肚脐处,扣得一丝不苟。上身保守,下身相反,裤脚卷到了膝盖,踩着一双干净的白底帆布鞋,大剌剌地岔腿站着。 傅藏云迅速打量完这个像是初中生的男生,确定记忆中没见过这人,不过他腰间挂着的两个布袋子,傅藏云倒是很有印象。特别是右边那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早上被他扔在了副驾驶座上。 “我们昨晚见过。”傅藏云走上前试探。 “我叫阮三乐,职业捉鬼师。”对方也很大方,开门见山,自报家门。 傅藏云摸出一包烟,抖出两根,递到阮三乐面前,阮三乐看也不看,摇摇头。 傅藏云便只抽出一根,衔着问道“昨晚你那隔空取火的功夫,这会儿还灵不”然后指指嘴里的烟,“劳驾,借个火。” 阮三乐面无表情“我是捉鬼师,不是打火机。” “我叫傅藏云。”逗完这个小弟弟,傅藏云心情轻松了些,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了,便不再拐弯抹角,“你要捉哪只鬼” 阮三乐似笑非笑“看样子,你不是已经遇到了吗” 傅藏云锁起眉头,吐出一口白烟,故意喷在了阮三乐的脸上。 地府都管不了的鬼,人间的捉鬼师就能降住吗 “昨天邓老总找我,让我给他儿子看症,听他描述,我疑心有鬼魅作祟,就去邓宅看了看,他儿子果然三魂七魄缺了一魂。”阮三乐挥着手赶走烟说,“我循着邓宅残留的阴气,追踪到你的住处,本想将那支阴气浓烈的笔收走,谁晓却被你阻挠了。”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这邓皓杰得让人叫叫魂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疑惑道“我后来不是被你给定住了” 阮三乐摇摇头,巴掌大的脸蛋上满是凝重“我刚要拿笔时,一群小鬼突然冒出来缠住了我,我没有带足装备,只好空手而归。” “哪里来的小鬼”傅藏云心里疑虑重重,莫非是他想想又摇了摇头,那群东西只有吓唬人的份,怎么会来帮人 “是群游荡在人间的恶婴,比较难捉,一般你不惹他他不惹你。”阮三乐言归正传,“你刚刚见过邓少爷了吧” 傅藏云点头“他被一只鬼附身了。” “还是晚来一步。”阮三乐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实诚地捶了一拳旁边的车,下一秒,傅藏云车里的警报器就响起来了,异常聒噪。 阮三乐摸了摸鼻子“挺灵光。” 傅藏云拿出遥控器关掉警报,问道“你既然是捉鬼师,那能捉住这只鬼吗” 阮三乐自信满满“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只饿死鬼,只不过我要以那支笔作为交换。我腿短,也没电话,你帮我去跟邓老总做做思想工作。” 傅藏云愕然“你捉鬼还讲条件” 阮三乐理所当然“生活不易,各有难处。” 次日,傅藏云来到嘉星集团的主办公楼,乘电梯上了23层,来到邓嘉行的董事长办公室前。助理一开门,傅藏云便看见沙发上坐着装束怪异的阮三乐。 “傅警官,今天请你来,是为商量小杰的事情。”邓嘉行抬抬手,示意傅藏云坐下。 昨天傅藏云已经给邓嘉行打过电话,解释了这件事情。 邓老总年纪虽大,心理承受能力却不弱。他早觉得那支古董笔诡异,邓皓杰醒过来后,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所以他和南珊这两天才暂住在公司里。再加上阮三乐是圈子里有名的法师,所以不管阮大师说什么,他都信了。 既然邓皓杰已经醒了,不管他是不是被鬼附身,邓家的事照理说,都和傅藏云没什么关系了。然而阮三乐昨天却玄乎其辞地对他说“你既置身风暴之中,此时抽身已晚。”他私心也想弄清楚这事的前因后果,于是收到邓嘉行的邀请后便来了。 人已到齐,南珊拉下了百叶窗,办公室里现在只有四个人。 “废话不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先将饿死鬼从邓皓杰的体内逼出来。”阮三乐从腰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偶,将一张黄符贴在了布偶的胸口。 傅藏云暗自吃惊地看着那瘪瘪的布袋子,不知道阮三乐在里面还装了多少玩意儿。 “大师,这鬼离开了,那我儿子怎么办啊”邓嘉行担忧道。 南珊倒了杯热茶,放到邓嘉行手边,然后顺了顺他的背,让他安心。 “别急。”阮三乐这时又掏出一个小布偶,一只手心里躺一个,说明道,“这时候,我会做法,从另一个人的魂魄中取出一魂,分成两份,一份留下,一份揉进邓皓杰的三魂七魄中,补上被饿死鬼吃掉的那一部分,相当于这两个人共享一魂。说白了,就是民间所谓的借魂。” 除了阮三乐和傅藏云,其余两个人都有些傻眼。 听起来简单,可是去哪儿找另一个人的魂魄呢 阮三乐晃了两下脑袋,说道“其实这只鬼还算有良心,他好歹没有将你儿子的魂魄都据为己有,起码给他留了条命,能救。” “借魂这法子保险吗”一直没说话的傅藏云开口道。 “以我的功力,基本没有风险,不过”阮三乐话锋一转,手里两个布偶晃了晃,“毕竟人的三魂七魄自为一体,缺一不可,这方法虽能让人复活,但会使两个人都折寿,以后也容易惹病。不过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要想清楚,这人救是不救。” 邓家的独苗,辛辛苦苦养育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救呢 办公室里沉默了半晌,邓嘉行放下手里的茶“取我的魂魄吧,皓杰是我的儿子。” “你就别凑热闹了。”邓嘉行刚说完,阮三乐就不客气地否决了,“你年纪太大,身上三把火都快灭了,取了你的魄,不仅救不了你儿子,搞不好自己也会丧命。” “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可怜小杰他唉。”邓嘉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无能为力地默默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阮三乐扫了一圈,忽然转过脸,目光停留到傅藏云的身上。 傅藏云抱起胳膊,坦然地和阮三乐对视着,用冰山脸无声胜有声地表示“怎么,你还想借我的魂” 阮三乐装作没事人一样地扭过了头。 就在这时,南珊从邓嘉行的身边站了起来“大师,取我的魂魄吧。” 太阳渐西,一切终于商量妥当。 邓嘉行打电话回家,确认邓皓杰正在家里睡觉。阮三乐不出所料地点点头“正常,鬼刚附于人身,两具魂魄相冲,需要休息调和。这正说明他还没有融进邓皓杰的身体里,比较容易逼出来。” 为了防止邓嘉行受到惊吓,阮三乐让他留在公司,只令傅藏云和南珊陪他去邓家。 “一会儿到了,我先在邓皓杰的卧室外布上阵,你进去帮我控制住他的肉身,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求你、劝你,都当是鬼话,没我的允许,你千万不能松开他,听明白了吗”阮三乐一个人坐在后座上,不知道在埋头鼓捣着什么。 傅藏云“嗯”了一声,看了眼车上的时间,十九点五十八分。 这件事终于要结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罪笔(四) 天黑了。 车驶进邓宅的大门内,离主屋还有一段距离,南珊开始紧张起来,不停地摩搓着右手无名指。 这段她已经走了三年的路,现在竟变得陌生。 傅藏云瞟了一眼她,宽慰道“一切按计划行事,不要有压力。”说完他看了下后视镜,在后座上的人已经倒下身去,半张着嘴睡着了。 傅藏云二话不说,一脚踩下刹车,阮三乐惊呼一声,从软座上滚了下来。 “到了”阮三乐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抹干净嘴角的哈喇子,惺忪着眼,望着车窗外问道。 “没有。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走过去。”傅藏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头也不回,“顺便醒醒觉。” 一阵凉风一吹,阮三乐果真清醒无比,他跟在傅藏云身后,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前面的人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傅藏云又被吓又被打,下意识地停下来,皱着眉回头“问罪”。 “有蚊子。”阮三乐拍拍自己的腰袋,大摇大摆地绕过傅藏云,往门那走去。 毛管家收到邓嘉行的指示,早就把侧门打开掩着了,阮三乐轻轻推开门,往里张望一圈,然后对后面两个人招了招手。 毛管家安静地守在邓皓杰的卧室门口,看见阮三乐他们来了,微微躬身,示意人就在里面。 阮三乐抬起一只手,让人先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在门上贴了道符,接着轻手轻脚地拧动门把手,慢慢开出一条一人身的缝,对傅藏云努努嘴,傅藏云便会意地侧过身,训练有素地无声挤了进去。 “咔哒”,傅藏云刚进去,阮三乐招呼也不打便关上了门。 傅藏云忽然生出一种敢死队的感觉。 卧室内异常静谧,傅藏云看了眼床上,“邓皓杰”正睡着。他放了些心,轻轻走到窗户前,将阮三乐交给他的符细心地贴在上面,说来奇怪,这些黄符一挨着玻璃,便隐了形,傅藏云不禁有些惊叹起阮三乐这个神棍了。 他贴好符,甫一抬眼,便看见玻璃上映着两张人脸,一张他的,另一张是邓皓杰的。 “你”邓皓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刚触碰到傅藏云时,突然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 傅藏云转过身,摸了摸后背,果然摸到一张烧得差不多的黄符,估计是阮三乐给他贴上的。 “恶鬼,你还敢不现出原形”趁此机会,傅藏云反应迅速地冲过去,按住邓皓杰的肩膀,一招擒拿,生生控制住了他。 邓皓杰徒劳挣扎了一番,冷笑起来“傅警官,这件事本与你无关,我不想伤你,你何苦蹚这趟水” “你为害无辜,破坏阴阳秩序,就算我不管这事,自然另有他人来收你。”傅藏云制住邓皓杰,对着门外大喊,“阮三乐” 话音刚落,阮三乐豪气凌云地推开门,手里托着一个墨斗,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后,却犯起了难,踌躇了半天不上来。 “愣着干什么”邓皓杰挣扎得越发厉害,虽然看着细胳膊细腿,力气却出人意料地大,竟然一鼓作气摆脱了傅藏云的桎梏,傅藏云当机立断,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两人难舍难分。 阮三乐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是不是把我给你贴的符揭了” “什么符它自己烧了” 阮三乐赶紧翻了翻自己的袋子,一拍脑袋“糟了,贴错护身符了” 邓皓杰抓着傅藏云的手,暗觉好笑。 傅藏云没想到这神棍这么不靠谱,无语至极“你能不能先把鬼从邓皓杰身体里逼出来,我快控制不住他了。” 阮三乐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冲上来将墨线绕在傅藏云和邓皓杰身上“过会儿我将鬼魂逼出来时,它若四处挣动,可能会冲击到你的魂魄,你要撑住,逼出来后我自有办法对付它。” 傅藏云点点头“赶紧动手。” 阮三乐深深看了傅藏云一眼,紧接着在邓皓杰的胸口贴了张黄符,连退三步,合目掐指念起咒语来。 渐渐地,绕在两人身上的墨线像变成了金丝线,泛出金色的光芒,随着阮三乐的咒语念得愈急,金光愈加闪耀,逐渐笼罩住了二人。 “小道士,看不出来还有点儿本事。”邓皓杰蹙起眉,语气也变得艰难。 傅藏云感受到身体里开始有东西在四下冲击,不知道是自己的魂魄也被阮三乐布的阵影响了,还是邓皓杰身体里的鬼魂在往他体内撞。他一时眼晕目眩,但仍然紧紧将邓皓杰困在怀里,额头上慢慢渗出了一层汗。 “你何必呢我不好受,你更不好受。”邓皓杰侧过脸,神情复杂地看向身后的人。 “那你就离开。”傅藏云的腿发虚起来,他竭力忍住呕吐的冲动,阮三乐的咒语声在他耳边循环个不停,越来越响,每个音节就像“咚咚”的鼓声一样,密集急促地敲击在耳膜上,吵得他脑仁突突的疼。 邓皓杰反手扣住傅藏云的手腕,傅藏云忽然感到一阵凉风拂来,“呼”的一下赶走了所有不适。下一秒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只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寻到这副躯体花了我不少心血,今日我若因你弃了,来日你如何还我” 来日你如何还我 傅藏云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待他睁开眼,竟不知何时晃晃悠悠来到了一片竹林中,四处都是青翠的竹子,高高密密,隐天蔽日,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枯叶。 他环顾一周,发现只有脚下的一条小路,不知延伸至哪里。他凭着直觉往前走去,没走多久,便看到一间小竹屋。 傅藏云走过去,站在窗外望进屋子里,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正蹲在木桶边清洗着一只毛笔。 笔身墨玉,典雅精致。傅藏云心头一沉,这不是邓嘉行家里摆着的那支笔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伸手要去推开竹门,竟发现自己的手已穿过了半截。傅藏云讶异,不明所以地走进竹屋,站在了书生身边,书生却浑然不觉。 “莫非是幻境”傅藏云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书生清洗完笔,擦净晾干,便铺开长卷,调色作画。傅藏云跟着他走到案前,驻足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人。 长发飘逸,衣袂翻飞,倚竹而笑,顾盼生姿。 古人作画,多追求得意而忘形,三四笔勾勒的五官,虽有了神韵,却叫观赏者难辨其男女。 “这画的是什么人”傅藏云问道。 书生当然听不见。 傅藏云正疑惑,转眼间,竟又换了一幅场景 夜幕降临,书生点着油灯,正对窗苦读。 傅藏云一头雾水,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不知是梦还是哪里。他正准备离开竹屋,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挂在墙上的画“唰唰”响动。 “月生月生”一个飘渺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书生抬起头,疑惑道“何人唤我” “月生。” 墙上的画里像狂躁了一般,剧烈扯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撕成碎片,片刻后,画卷慢慢安静了下来,卷纸上的画浮现出迷人的光华。 接下来的画面,令书生和傅藏云都瞠目结舌起来。 只见从白色光华中走出了一个人,长发飘飘,一袭白衣,宽袖翻动。被唤作“月生”的书生怔怔地看着此人。 傅藏云也怔住了,他看了眼墙上的画,已是一卷白纸,空空如也。 “你是”书生痴痴地望着,眼神逐渐迷醉起来。 “月生,我是你的欲望。”画中人抚摸上书生的脸,轻声说。 这一动作像勾去了书生的魂魄,俄而,他便失去了生命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面容安详却毫无血色,嘴边挂着餍足的微笑。 傅藏云大吃一惊,赶紧蹲下身去检查书生,结果手里却什么都抓不到。他抬起头,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恐。 长发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慢对他露出了一抹笑。 傅藏云被惊醒了,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惊魂甫定,看了看周围的东西,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在竹屋了。 可是那个画中人的脸,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你可算醒了。”阮三乐也松了口气,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床边,从怀里摸出一块叠得奇形怪状的符纸,扔进盛着凉白开的玻璃杯中,意思似的晃了两下,递到傅藏云面前,“喝了它。” “这是什么”傅藏云皱起眉,盯着这杯有些浑浊的水,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阮三乐将水杯塞到傅藏云的手里,解释道“放心,这是安魂的符水,喝下去没坏处,邓老总一家昨天都喝过了,死不了,顶多拉个肚子,把这张纸排出来就完事了。” 听了阮三乐好心的解释,傅藏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举起杯子,刚凑到唇边又放下来“我能不喝吗” “不行,你昨晚被那只鬼冲撞过魂魄,差点魂不附体,最需要安神定心。”阮三乐指指傅藏云的额头,“你看你这眉毛根根竖起,一看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也能看出来”傅藏云讶异地看着这个小神棍,不再询问,闭上眼睛将泡着安神符的水喝了下去。 “这就对了,你心安,我也能心安。”阮三乐拿走杯子,放下心来说,“我昨晚还以为你不行了呢,要是因为这事儿伤了一条人命,我可是要受大大的处罚的。” 不知道是阮三乐的符真的有效,还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傅藏云这会儿觉得心神安定了下来,他掀开被子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没事。” “没事最好。” 傅藏云穿上鞋,忽然想起来“对了,那只鬼最后捉到了吗” 阮三乐耸耸肩“和捉到没什么两样。多亏你擒它擒得紧,它逃脱不掉,大概是想和你玉石俱焚的,谁知道你命大呢。它就比较衰了,魂魄俱散,化成散灵陨灭了。” “这样”傅藏云垂下眸子,点点头,“人都没事就好。” 傅藏云走出卧室,邓嘉行一家人正在客厅里聊天,一派和睦。看见傅藏云,邓嘉行第一个站起身,走过去满脸感激道“这次多谢你了,小傅,你救了我们一家人老谭能有你这么个好徒弟,真是有福气啊” 傅藏云不往身上揽功劳“邓总,你该感谢的应该是你的太太,她才是邓家最大的恩人。” “那是,那是。”邓嘉行转过头对南珊温柔地笑了笑。 “我还有些话想对邓太太说,不知道邓老介不介意。”傅藏云问。 “怎么会”邓嘉行立马招呼南珊,“珊珊,你过来,小傅想跟你聊几句。” 南珊闻声便走了过去,领着傅藏云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傅警官,有什么事吗”南珊虽然年轻,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 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邓太太,我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 傅藏云点头“之前我以为您和邓总的儿子关系不纯,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看着南珊的手,继续说,“昨晚在回来的车上,您很紧张,所以您一直摩搓着右手无名指,那应该是您戴婚戒的地方。联系之前种种,我忽然想通,您爱的是邓总。爱屋及乌,您关心邓皓杰,也因为那是邓总唯一的孩子。” 南珊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不在意地笑了“傅警官,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爱多想,那世界上不知有多少误会了。” 傅藏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同样的,”南珊又说,“要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误会道歉,那不知道有多少无谓的话要说了。”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院子里的秋千“我知道,有许多人和你一样猜测,甚至就认为我对嘉行的感情不纯粹,以为我嫁给他是为了他的钱、他的势我承认,我也没办法反驳,我对嘉行的确不止有男女之爱,还有对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对他的钦慕。他在我心中早已成了无可替代的存在。” 傅藏云默默听着,甚至连呼吸都放慢了。 “我才三十不到,也期待过风花雪月的爱情,但这几年,我已习惯在他身边做个持家的女主人,他不止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家人。” 南珊回过头看了一眼落地窗那边的邓嘉行,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眼角弯起“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清楚,他其实承受得比我更多。” 承受了什么,南珊没有说下去。 傅藏云看见南珊的眼里闪着光,光里唯有一个已经鬓角发白的男人。 “我要去做饭了,傅警官要留下来一起吃吗”南珊问。 傅藏云回过神“不用了,我还要早点回局里。” 离开邓宅的路上,傅藏云的脑海里一直想着南珊最后跟他说的话。 “舆论总将视线锁定在饱受非议的情人身上,许多人不理解,怀着恶意揣测也正常,毕竟不一样的事物总会受到不一样的评论。像我和他这样年龄差距巨大的夫妻在这个社会上其实已不少见,我相信,其中因为爱情才在一起、才结婚一起走下去的伴侣一定也存在。” “如果没有,那我们便做唯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罪笔(五) “认真开车。”阮三乐冷不丁在后座上开口。 傅藏云回了神,抬眼瞄了下后视镜,镜子里的人正低着头,认真地给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偶编头发。 “小屁孩儿。”傅藏云心说。 “你走之前,跟邓太太在院子里聊什么呢”阮三乐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傅藏云不答反问“你跟邓老总又聊了什么” “我问他这支古董笔的来历。”阮三乐放下布偶,从破破烂烂的腰袋里掏出玉笔,夹在两指间转了起来。 “哦”傅藏云看了眼那支笔,微微惊讶,这支古董笔应该价值不菲,就算年代不远,凭笔身是上好的墨玉打磨出的,做工又非出自普通工匠之手,尽管傅藏云不是职业鉴宝家,也知道这笔放到市场上卖,起码五位数打底。 可是邓皓杰竟然把笔分文不要地送给了阮三乐。 傅藏云转念一想,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这个神棍救了他儿子,送支笔还算礼轻的了。 “邓老总告诉我,这笔是他的一位前不久去世的好友临终前赠给他的,至于这笔一开始来自何人何处,无从得知。”阮三乐说完,将笔又塞回布袋里,“反正我觉得这笔不详。你呢,傅警官,你怎么看” 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这笔挺好看的。” 看到这笔,他便想起昏迷后做的那个梦。那个从画中走下来的人,他已经不记得容貌,连声音也觉得遥远缥缈,是男是女,他在梦里就分不清,梦醒了,只记得那人一袭白袍,长发飘逸,脸却是模糊得近乎白纸。 他记得那个人最后对他笑了。 是种说不出来的笑,让人如沐春风算不上,只让他瘆得慌。 “行了,傅警官,送我到这儿就行,我要下车。”车开到一个旧居民区,阮三乐连忙叫停。 傅藏云降下车窗,看了眼外面,两个老大爷正坐着小马扎,在一棵高大的柳树乘着凉下象棋。旁边是一条不太宽的河,大概是因为水体富营养化严重,河水的颜色简直比这柳树的叶子还绿。 “你就住这儿”路不宽,一侧是河,另一侧是老式居民楼,一楼是些小卖部、早茶店,还有拉了半边卷帘门的棋牌室,天气热,人不大走动,生意寥寥。 地方小,傅藏云只好把吉普车停在了路中间。 “门前一棵柳,珍珠玛瑙往家走。山主人丁水主财,门前有河能发财。”车刚停稳,阮三乐开了车门跳下去,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叮叮咚咚”一通响,他小臂一挥,关上车门,对傅藏云摆摆手,“回去吧,傅警官,一路顺风。” 傅藏云对着右视镜抬了下手,看了眼导航,发现可以从前面的路口绕出去,便直接往前开走了。 阮三乐送走傅藏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两个老大爷的身边,弯下腰看了眼棋盘,对左手边一位说“老王,你顶多就剩两步棋能走了啊。” 棋逢对手,正是僵局。王老头正苦苦琢磨中,听见这欠抽的声音,有点恼羞成怒,掀起眼皮斜睨了一眼阮三乐,吹胡子斥道“什么老王没大没小” “行行行,您玩儿您的,接着玩儿。”阮三乐赔了笑,直起腰,哼起了小调。 “乐乐啊,今天的生意还行”另一位张大爷比王老头和蔼许多,他笑眯眯地问道。 阮三乐苦笑,两手一摊“就那样,没什么人光顾,算命一礼拜赚的钱还不如我给人看一回风水挣到的多呢。”说着说着就转悠走了。 张大爷“呵呵呵”笑了几声后,继续下棋。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整天搞那些邪门歪道,不找个正经工作。”王老头盯着棋盘,终于下定決心走了一“馬”,順便低声埋汰了几句,想泄泄气,一抬头,阮三乐已经不见了人影,“兔崽子呢小短腿撒这么快。” “好了好了,年轻人,有想法。”张大爷笑眯眯地移了一个棋子,“将军” 兔崽子阮三乐正哼着小调走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这台阶的布局似是螺旋的,又似是环形的,一圈又一圈,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向上的台阶,没几步又成了下坡的台阶,时陡时坦,时险时夷。 一旦你跨上这台阶,回头就再也看不见来路,向前也根本望不到尽头。 台阶很窄,一圈圈台阶绕着的中央,是黑得不能再黑的深渊,哪怕有大大小小悬浮在其中的蓝色火焰,也无法照亮它的一处角落。 这是一条连鬼都不敢走的路,因为一旦踏上了,很可能就会永永远远走下去。 人世间也有一条这样的路,看不到希望的路“绝望”。 阮三乐的脸上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他的脚步没有停过,如果他累了,稍稍慢下来,悬浮在深渊之中的蓝色火焰就会慢慢朝他聚拢过来,密密麻麻的,像浑身着火的蛾子一样,神秘而美丽,但是潜藏危险。 走路无聊,阮三乐唱起歌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乐来到鬼门西。 鬼门西边一条路,满地彼岸黄泉路。 黄泉路前忘川河,路不要钱船要钱。 不给钱就翻了船,呜呼惨呐三乐哭得哼唧唧” “什么哼唧唧” 傅藏云突然在身前出现,挡住阮三乐问道。 “啊”阮三乐猛地抬头,看见面前的人,惊恐无比地大叫一声,那眼睛瞪得跟印着“再来一瓶”的饮料瓶盖一般大,嘴张得恨不得能塞下一个咸鸭蛋。 傅藏云仿佛看到了梵高尖叫的真人s,动了动喉结,面色铁青“你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话刚说完,周围悬浮着的蓝色火焰像闻到血腥味的饥饿狼群一样,齐齐地朝傅藏云和阮三乐冲来。 阮三乐立即从腰袋里掏出一串铜铃,“铃铃铃”地快速晃动起来,大声吆喝着赶走那些越聚越多的蓝火“去去”同时拽过傅藏云的胳膊,将他扭了个方向,背对自己,推着他,“继续往前走,不要停” 傅藏云愣愣地,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能任由阮三乐摆弄。 “我见过的鬼不少,没一个比你恐怖的。”包围着他们的星星火焰终于渐渐散去,阮三乐长长地舒了口气。 傅藏云满肚子的疑惑,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刚刚那些蓝色的是什么鬼火” “什么鬼火,那是灵”阮三乐将铃铛系到自己胸口的纽扣上,一走动就不停发出“铃铃”声,他解释道,“这种灵滋生于无底深渊,形如蓝焰,喜欢吸食人的精气、啃噬魂魄,一个灵倒没什么,咬一口也算不得伤,但是十个百个一群灵围上来,就像食人鱼一样,不到一分钟,你就成了一具空壳。” “它们以吃精魂为生” “这倒不是。”阮三乐弯了下嘴角,“它们吃了吐,换句话说,就为了好玩儿。怎么,怕了吗” 傅藏云没有回答,只是斜视着那些悬浮在黑暗中,泛着幽幽迷人的蓝色光芒,像是火焰一般的东西,眼里尽是厌恶。 “光跟你扯这个,把正事都忘了。”阮三乐拍了下傅藏云的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开车走了吗” 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得慢,从后视镜里看见你在那棵柳树下突然消失了,于是回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不知怎地,就来到了这里,没走几步就遇到了你。”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还好你遇到了我”阮三乐不敢往下想,“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不对,你一个凡人,怎么可以进来” 傅藏云反驳“你不也是凡人”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捉鬼师。”一直盯着傅藏云的后脑勺说话有些费劲,阮三乐干脆低头看脚底下的石阶,“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隐瞒你,其实我是和地府签订了协议的捉鬼师。” 阮三乐无比自豪地说完,故意顿住,等着傅藏云惊讶的反应。 傅藏云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阮三乐一时气堵,语气也减了几分骄傲,“我的职责就是帮那边将在阳界迷失的鬼魂带回地府,铲除在阳界作恶的鬼祟,维持阴阳平衡。” “任重道远。”傅藏云听完后点评道。 “因为我是受到地府认证和允许的,所以才能进入这个轮回之境,可你区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是怎么进来的”阮三乐想不通,“难道是我没有关好阴阳门好像也不太可能” 傅藏云静静地在前面走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七岁之前,总是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应该是鬼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有阴阳眼”阮三乐的脚步顿了下,又赶紧动了起来。 “应该不是,七岁以后我就看不到了。” 阮三乐若有所思“怪不得你昨晚在邓家的时候,并不见得害怕,原来你的心理素质在小时候就被训练起来了。”沉吟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你不能久留,我得把你送回阳界。” 说着,他将胸前的铃铛解下,递到傅藏云手边“这铃铛你拿着,那些灵要是跟着你,你一晃这个,它们就都被吓跑了。” 傅藏云接过铃铛“那你呢” “我法力高强,这些玩意儿不足一提。”阮三乐又从腰袋中拿出三张符纸,手指一搓,隔空取来一点火星子,点燃了其中一张,让傅藏云回过头攥着,嘱咐道,“你拿着这三张符,一直往前走,一张符快烧完了,你要是还没有走出这个地方,你赶紧续上下一张,要是三张都烧完了,你还没有离开这里”阮三乐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傅藏云好奇。 阮三乐咬了咬唇“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能会一直在这里走下去,直到永远。” 傅藏云听得出阮三乐心情的沉重,他看了眼脚下的台阶,问道“这条路就没有尽头吗” 阮三乐叹了口气“这里虽然叫作轮回之境,可从来都是有来无回。虽然我们好像一直在往前走,但其实动的不是我们,而是脚下的一层层台阶在不断地流动。路的尽头,有时候是在脚下,而不是在眼前。” 傅藏云勉强笑了笑“你的言外之意,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阮三乐在后面点点头,傅藏云却没有看见。 “那你要去哪里”傅藏云问道。 “阴间地府。”阮三乐说,“我们随时都可能突然分开,你记住我的话,一直走,不要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罪笔(六) 阮三乐的话果然不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阮三乐低头看个路的工夫,再抬起头时,前面的颀长身躯不知何时消失了。 “唉。”他虽能阴阳两界来回跑,一年能来个地府两三次已经算多,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傅藏云一介凡人,肉体凡胎的,为何却能进入凡人不可见也不可入的阴阳门 除了在心里为傅藏云默默点上一根蜡,阮三乐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 没有人知道“轮回之境”的路什么时候就没了。阮三乐一脚踏空,下一秒就踩在了松软的黄沙地上。 身边的黑暗霎时间被风吹得散去,阮三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海。 这片海时而是黄色的,时而又变成了红色。 黄似金砂,红如火焰,是因为沙漠里栽满了彼岸花。 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荒凉寂寥了千万年,唯一的生命只有满地的彼岸花,生生不息着守护在这片黄泉路上。 上穷碧落下黄泉,黄泉却不在此处。 阮三乐眯起眼睛,紧抿着唇,这里的阴风刮得人脸疼,花灼得人眼睛酸,每每阮三乐来到这里,都懊悔没有把楼下刘奶奶家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遮阳装备带过来。 他摸出一张黄符,凌空划燃了,随手往地上一丢,瞬间符火点燃了地上的彼岸花,“呼呼”地往前烧了起来,噌噌烧出了一条路,火头子斜斜地朝向一个方向。 阮三乐便顺着这条火路,一路走到了鬼门关前。 “鬼门关”不过是刻着这三个字的牌坊,经历过长年黄泉路上风沙吹磨,字迹依然清晰无比。穿过去就是另一番景象,一条不宽也不窄的河横在阮三乐面前。 传说三界中只有两处水是至清无浊的,其一是九天上的瑶池,另一条就是这亡域死境中的忘川。 这条河平静得宛若死水,扔块石头下去都溅不起一点水花和涟漪,像一面黑色的镜子一样,却无法映照出任何东西的模样。这里的天黑漆漆的,河面上常年萦绕着浓得散不开的雾气,一团乌云般,缓缓浮动着。 忘川河上有桥名曰“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亭,孟婆亭里住孟婆,孟婆熬出孟婆汤,生魂喝完皆忘光。 只有经过地府里的阎王审判的生魂才从这奈何桥上走。人得坐摆渡,才能去到对岸。 阮三乐掏出一沓纸钱,点燃了放在码头边的一个脸大的铜盆里,抄着手安安分分地在河岸边等着。等纸钱全烧成了灰烬,一个头戴兜帽,黑袍拢身的人佝偻着背,撑着一支篙子,静悄悄地渡船过来了。 阮三乐不动声色地低下身,想看看那人兜帽下的脸,结果他的帽子拽得太低,乌漆嘛黑的一团,什么都没看着。等他将船停好,阮三乐便灵活地一跃而上,在船尾坐好后,清了清嗓子“走吧。” 于是摆渡人又重新撑起篙子,划离了岸。 船头放着一盏灯,据说用的是孟婆熬的第一锅汤凝成的灯油脂,灯火永不熄灭。船身破开茫茫灰雾,缓慢无声地漂着。 传说忘川河是没有底的,阮三乐坐在船上,偏过头瞥了眼河水,倒抽一口凉气。摆渡者的船篙伸到河面以下,便隐隐约约有一只白骨嶙峋的手从水的深处及时浮起,托住篙子,等摆渡者拔出篙子,再没入水中,又有另一只白骨手浮起托住。 “不知道傅藏云这会儿有没有走出轮回之境。”阮三乐收回目光,抱住自己的臂膊,在心里为这位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默念安魂咒。 “叮铃”船头挂着的铃铛响了一声,船已靠岸,阮三乐连忙站起来跳到岸上,头也不回地就往前面走去。 过了忘川河,路上才终于有了些生气。也不能说是“生气”,毕竟路上的这些来往鬼差和鬼魂已不是活人,浑身上下只有满满的“死气”。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和归处,像没有看到阮三乐这么个大活人一样,面无表情地飘往自己的目的地。阮三乐穿过他们,进入了地府的侧门,来到一张案前。 案后坐着一名鬼官,鼻下两撇细胡,眼上两点黑眉,穿着黑漆漆的官服,戴着一顶小高帽,毕恭毕敬地坐着。 这鬼官算是判官手底下的助理,负责帮着查阅生者与死者的信息,以及汇报消息。说白了,就是个干活吃力,手上却又没多大权力的官儿。 阮三乐拿起桌上的砚石用力往下一拍,“咣”的一声响后,鬼官的狭长细眼才悠悠地睁开一条缝儿来,懒洋洋地问“何事啊,阁下” 这鬼官只有判官与阎王能使唤得动,对阮三乐这个人间的捉鬼师爱搭不理的。谈不上什么趋炎附势,以阮三乐的感觉而言,顶多是有点“狗眼看人低”罢。 阮三乐也不理会鬼官阴阳怪气的语气,开门见山道“劳驾你,查查最近地府里有没有什么逃到阳间的鬼,专吃人的魂魄的那种可怜是饿死鬼。” “近来阳间又不太平了” “要是太平,我干嘛还上你们这儿来” 鬼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情为难“这个怕是不太好找啊地府里虽然监管严明,但也避免不了一些漏网之鱼私逃到阳间,要说这数量虽不多,但也不算少,查起来”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就直了,盯着阮三乐从腰袋里掏出的一沓冥币,眼睛都比刚刚睁圆了一圈。 阮三乐装作没看到鬼官表情的样子,将纸钱全部放到他的案面上,拍了拍巴掌说“从现在开始呢,我会一张一张地从桌上抽走纸钱,你查得越慢,时间就越久,我拿走的纸钱就越多,剩下的就越少,你也不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鬼官二话不说,拿起旁边的一个簿子,眉头紧锁,开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一张、两张、三张、”阮三乐也在案前优哉游哉地数了起来。 不消半刻,鬼官便翻完了整本书,忙用簿子按住阮三乐还在往回拿纸钱的手“停下停下,这张不算” 阮三乐撇撇嘴,抽回手,眉毛一挑“查到没” 鬼官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摇头“这里登记地府近几个月消失的阴魂名单里,并没有什么饿死鬼。” “你有没有仔细查啊,老头”阮三乐皱起眉,满脸质疑。 鬼官“哼”了一声“我查东西素来仔细,从未出错过,否则怎会坐到这个位子上阁下若不信,大可自己翻。” “我能看得懂你写的什么鬼字。”鬼官说的话不无道理,阮三乐无可奈何,划了一道火烧了桌上剩余的纸钱。 鬼官笑眯眯地将得到的纸钱塞进自己宽袖中,心情好地多说了几句“一般地府里的阴魂不会暴露出什么恶性,他们大多已经没有思想,可是一旦到了人间,人气勾引出阴魂的欲望,他们就会做出一些恶行,一部分厉鬼便是由此而来。所以你只说吃人魂魄这一特征,我自然查不出来。” 说完,他闭上眼睛凑到阮三乐身前猛吸了一口,喃喃道“好浓的人气味。” 阮三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抿了抿唇“打扰,多谢了。”说完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傅藏云一手攥着阮三乐给他的黄符,一手拿着铜铃。黄符只剩最后一张,然而他仍然走在这一层层永无止境的台阶上,没有回到阳界。 阮三乐给他的这道符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和其他的符不同,燃烧得很慢,就像蜡烛一样。他感觉已经走了很久的路,可是符却只刚烧到一半。 “还好,还有半张。”傅藏云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脚踏在台阶上“哒、哒”的沉闷声,这声音像梆子一样有节奏地敲击在傅藏云的心上。傅藏云越来越无法保持淡定,这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想停下喘口气,可是脚步刚慢下来,周围的灵便敏锐地向他靠拢。 人可能就是这样慢慢被逼疯的。 傅藏云看着手里的符逐渐燃烧到他的指尖,恐惧与烦躁开始占据他的脑子。 “嘶”火烫到了他的手,傅藏云下意识将指间的符甩了出去,符掉入深渊之中,火光愈来愈微弱,渐渐消失不见。 傅藏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默念着阮三乐的话“往前走,不要停”。 走了不知多久,仿佛走了一个时辰,也或许走了半天,傅藏云感觉自己的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酸胀无比,他开始口干舌燥,越走越慢。 忽然,傅藏云眼前一花,只觉得脚下踩空,心在一瞬间悬到了嗓子眼里,他以为自己掉进了深渊,但是他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块平地上。 “唔”傅藏云撑着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却被耀眼的白光刺痛了双眼,他闭上揉了揉,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好不容易适应后,环顾四周,竟是一片白茫茫。 目及之处,没有一点其他的颜色。 傅藏云以为自己刚刚在轮回之境里待得太久,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一时失去了辨别颜色的能力。他抬起手,低下头看去,无比愕然。 他的手还是手的颜色,说明他的眼睛没出问题。 刚刚是极致的黑暗,现在又变成了极致的光明。 黑暗中尚有可希冀的余地,只要有一点光就可以。 但若是身处于无边的光明中呢他该渴望什么,一点点的黑暗吗 傅藏云愣愣地坐在原地,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完全没有方向感,白色看久了,头晕得厉害,傅藏云便盯着自己的掌纹看。 “傅藏云傅藏云” 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飘飘渺渺地传到傅藏云的耳中,宛如鬼魅的呼唤。 傅藏云捂住耳朵,一声也不应。 “藏云藏云” 傅藏云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 这不是他爸爸的声音吗 “藏云傅藏云” 不同的声音越来越多,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四面八方地传来,像是开了3d立体循环音效似的,全在叫他的名字。一会儿是他父亲的声音,一会儿是不男不女的声音,居然还有他初中同桌的声音 “别叫了”傅藏云闭上眼睛,抱住自己的膝盖,埋下脑袋,双肩忍不住颤抖起来。 “傅藏云。” 突然,好像就在一瞬间里,一阵风拂来,所有呼唤他的声音都齐齐消失,就像有人很干脆地撕掉了一章杂乱的五音谱,上面乱跳的音符都被绞碎得一干二净。 全世界只剩下清清冷冷的一声“傅藏云”。 傅藏云缓缓从膝盖间抬起脸,第一眼看见的是白色的裾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罪笔(七) 一条宽长的袖子垂到傅藏云的面前,袖子主人的手被严实地遮掩在衣料里,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随我走。” 傅藏云的目光闪了闪,他的记忆中从未听过比这五个字更好听的声音,像破开长空的清风,又像冰山不轻易融化的寒水,清冽得毫无杂质。 他用力闭了下眼,抿掉快要溢出的泪,略微低着头,伸出手,隔着布料抓住袖子底下的手,毫不拖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袖子里的手很冰冷,像刚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的排骨,傅藏云正巧握住对方的手腕,刺骨的寒意从手心袭涌至全身,傅藏云陡然战栗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颇不好意思“谢谢,你是” 他说着便要抬起脸,一睹男人的面容,对方却好像提前知道似的,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纱,递给他“不要看我,用这个把眼睛蒙上。” 傅藏云顿觉自己唐突了,连忙接过白纱,叠了三叠,系在自己的头上,蒙住了眼睛。纱很薄,即便叠得很厚,还是有些透。傅藏云眼前一片白色,只能看见男人的轮廓。 和他差不多高的样子,大概身上罩着宽大的外袍,显得壮实了一圈。 男人侧过身,隔着袖子勾起他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扶好,跟着我走。” 傅藏云看不清,手感觉挨到了绸缎般顺滑冰凉的物体上,他用食指微微摩搓了两下,意识到那是一缕头发。傅藏云讶异,对方一个男子,头发竟过了肩。 男人的身子往前动了起来,傅藏云于是跟着移动,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的手冷得像冰,肩头却并没有什么寒意。 “请问这里是哪里”走了一段时间,傅藏云终于忍不住问道。 “无往之境。” “无往之境”傅藏云重复着轻声念了一遍,又疑惑起来,“我不是在轮回之境吗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男人回答“轮回之境只有一条路,传说这条路没有尽头,但它能通往许多地方,比如地府、人间,甚至其他你想不到的地方。”男人顿了顿,“事实上,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也有终点,它的终点便是无往之境的入口。” 他竟然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轮回之境的尽头傅藏云蒙在白纱后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那什么是无往之境” “轮回之境尚有一条路可走,无往之境内不仅没有路,更没有方向。”男人倒是很有修养,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傅藏云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傅藏云机械地跟随着男人的步伐,不知怎地,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这么说,我们是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男人轻声地笑了笑,似是转了下头,如缎地长发擦过傅藏云的手背,清清凉凉的感觉,他安抚道“我这不是在带你出去吗” 这轻如耳语的话像一针安定剂。傅藏云想着,这个男子的笑必定亲切如晨曦。他庆幸现在脸上蒙着白纱,不然自己的眼睛一定不知道往哪里放。 “有时候脚下即便有路,光用眼睛也是看不见的,需得用心走路。”男人的话回响在傅藏云的耳边,忽然他说,“到了。” 那只袖子里冰凉的手握住傅藏云搭在肩头的手腕,将他往前面轻轻一送,傅藏云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扑去的同时,眼前的白纱也被人解开抽走,他来不及往后看一眼,也没有道声别,便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小子,你可算回来了。”阮三乐欠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傅藏云回过头去,那个小个子正抱着胸,交叉着腿靠在河边的大柳树上。旁边的两个老头子还坐在小马扎上,下着象棋。 傅藏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心有余悸地退离这柳树两米远,对阮三乐没好气道“小子,叫谁小子” 阮三乐嗤笑一声,向傅藏云走来“你怎么到这会儿才出来腿都走废了吧以后还随不随便跟踪人了” 傅藏云敛眸,犹豫了一番,没有将无往之境的事告诉阮三乐,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躺床上休息。于是傅藏云什么也没表示,转过身就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 阮三乐也不在意,只要人回来了就没事。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傅藏云进了车,将车开走了,才哼着小曲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进自己住的破居民楼。 傅藏云开了会儿车,终于从窄路开到宽敞大道上,才放松了神经,瞄了眼车里的时间显示器,怔愣住了。 十三时三十二分。 离他当时下车跟踪阮三乐进入阴阳门的时间,不过过去了短短八分钟。 算起来,他在轮回之境和无往之境里待的时间,加起来五分钟都不到 傅藏云忽然觉得自脊椎处有一股寒意,像毒蛇一般慢慢爬上了他的头皮。 午后的云安市街道并没有像市民一样午休,路上依旧车挤车。 傅藏云被堵在一条马路上,他没想到这么条路都能堵得动也动不得。傅藏云降下车窗,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将夹烟的手搭在车窗外,望着前面的车屁股,发起了呆。 从那棵大柳树里出来后,傅藏云的脑海中始终回想着那个白衣人对他说的话。 “有时候脚下即便有路,光用眼睛也是看不见的,需得用心走路。” 以及那如绸缎般柔顺的长发。傅藏云摩娑起指腹,又吸了一口烟,烟气在肺腔中缠绵了一圈,再缓缓地吐出来。 白色的烟雾笼罩住傅藏云的面庞,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朦胧,就好像蒙着白纱时的感觉。 傅藏云忽然什么也不想干了,就想静静地靠在车座上,抽着烟,像这路上的车一样,能不动就不动,跟死了似的。 可是偏偏这时,车里响起了突兀的手机铃声。 傅藏云被惊到了,夹着烟的手颤了颤,积了指甲盖长的烟灰都抖落了。他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的人名后,犹豫了几秒,才按下接听“喂,说。” “头儿,你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吴铭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从听筒里传来,傅藏云休息了一段时间的耳朵又被这久违的声音刺激到了,他将手机离远了些,看了眼前方“搁路上堵着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语气这么急,局里出事了” 吴铭不知道该怎么说,瞄了眼里边儿的办公室,无奈道“也不算出事儿,就是你前天去邓老总家还古董笔,没来局里,昨天又没来局里,说是出个一天外勤,结果今天又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们大家还以为你出事了。” 傅藏云放下手机看了眼通知栏,果然一列的未接电话,少说有二十个。是他疏忽了,昨天商讨借魂一事,跟局里以邓嘉行的事为由打了声招呼,说是去勘察勘察,晚上便去跟“邓皓杰”激烈一战了,结果后来一觉睡到中午。 离开邓家也没来得及看手机,光顾着送阮三乐回家,顺便跟踪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还没缓过气,又被堵在这马路上。 接着才终于接到了吴铭的电话。 傅藏云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惹别人为他担心,他掐掉烟,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我很好,没事,邓嘉行的事已经完全处理好了,我这会儿正要回局里写份报告。” 吴铭被傅藏云刻意放柔的声音搞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第一次见着他五十多岁的妈化妆似的。他抓了抓后脑勺“没事就好。那个,头儿,你还是抓紧赶回来吧,再不回来,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怎么了”傅藏云听出了端倪,疑惑道。 吴铭压低了声音“谭局刚刚来找你,局里有人打小报告,说你两天没来上班,我我想替你说话,但是谭局不听我的。这会儿正坐你办公室里生气呢” 傅藏云挑了挑眉,吴铭一个只来了两个月的实习生,在一群老江湖里的确插不上话,这怪不得他,倒是哪个胆儿肥的,敢告他的状 “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自己跟谭局解释,你去忙你的吧。”傅藏云刚要关掉电话,又拿起来补充一句,“去泡杯大红袍给谭局送办公室里。” “大红袍我没有大红袍这种茶叶啊,头儿。”吴铭皱起脸。 “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傅藏云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铭举着手机,更是为难起来,谭局长就在傅藏云的办公室里,傅藏云又是他的领导,现在要他去当着领导的领导的面去翻领导的抽屉 吴铭虽然被绕得有些晕,但总觉得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我凌迟。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风一样地冲出大门,骑上自己的小电驴,驰往附近的超市 黄昏时候,傅藏云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局里。吴铭一直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卷宗,时不时看两眼门口,见期盼的人终于出现后,他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下,用不着行礼。”傅藏云脚步不停,对着欲言又止的吴铭挥了下手,然后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天天的就知道装殷勤,狗腿都没这么积极的。”角落里响起不屑的说话声,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能被吴铭听到,却又不知道是谁说的。 吴铭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放在桌子下的手却慢慢地握紧了。 估计是等待的时间太久,磨掉了谭局长的耐性,没过二十分钟,傅藏云便送着头发半白的老警官出来了。 绝了,这操作相当于待机两小时,聊天五分钟 吴铭觑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有说有笑的,一派和气。 怪不得听局里有人开玩笑说,傅队是谭局的私生子,明明谭局下午刚来的时候脸色黑得跟二代包公似的,结果这会儿就被傅队哄得笑眯眯的。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来回邓总就是,您老怎么还亲自过来说呢。”傅藏云扶着谭局的胳膊,嘴上功夫也不落下,“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这不是您一直放在嘴边的话我知道怎么处理,天快黑了,外边儿凉,您赶紧回家休息,看看电视逗逗狗,我这还要赶报告,就不送您了啊。” 吴铭看得直眉睖眼,少见傅藏云说话像今天这样又快又多的,谭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人送到了门口,请进车里打了声招呼后就拍拍屁股回来了。 “看什么看。”一回头,傅藏云的脸就如寒潮重卷而来,刚刚还是春光明媚,这会儿又结成了冰。他走来敲了下吴铭的桌子,也不避嫌,直白道“这次嘉星集团邓总的事情,你跟我出勤有功,邓总要请我们吃饭,你今天晚上有班值吗” 吴铭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点头,傅藏云就指名另一个人“那个小于,今晚你帮吴铭替个班。” 早就看傅藏云不爽的于勇全刚瞧完戏,正在腹诽着,这会儿被猝不及防地点名,愣是没反应过来。吴铭赶紧站起来说“头儿,我还是不去了吧。” 傅藏云提高了声音,故意说给个别人听“邓总的邀请,谁敢拂了谁能不让你去你收拾收拾,今天提早下班。” 吴铭这才放了些心,仿佛得到了肯定似的,当初去通知傅藏云这个案子的本该是于勇全,但他却推给了吴铭这个愣头青的实习生,现在错失一个结识大人物的机会,后悔也没处悔了。 吴铭挎着包,高高兴兴地跟着傅藏云出了警察局的大门,兴奋起来“头儿,邓总请我们去哪个酒店吃饭啊你看我要不要换套像样的衣服去” 傅藏云神乎其技地变了脸,敲了下吴铭的脑袋,打开车门“什么酒店,人民警察不轻易出入这种场所你知道不” “那你刚刚说的”吴铭面有菜色。 傅藏云坐进车里“饭局我给推了。”看着吴铭脸上残余的兴奋也瞬间消失,他又说,“不过你领导今晚请你大排档一游,上车。” 自己的上司帮他推了晚值班还请吃饭,吴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后脖子“头儿,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事儿” “上车。” 吴铭二话不说,赶紧钻进了车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种胎(一) 吴铭从小家里管得严,父母也都是高知,一般说什么他听什么,所以也没来过深夜大排档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今天傅藏云请客,他高兴又惶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顾着埋头撸串儿。 傅藏云坐在对面看吴铭的架势,像是要把他这份也给消灭了,干咳两声,倒了杯啤酒给他“喝点东西,你不嫌嗓子辣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吴铭就应和似的被辣椒粉给呛着了,想咳但当着领导的面,又不敢大声咳出来,红着脸闷咳了两声,连忙端起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慢点,我开车不喝酒,这一瓶都是你的。”傅藏云没想到吴铭的酒量这么大,喝酒的气势跟他这个人平时愣头青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了半瓶,不带喘气儿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傅藏云看吴铭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心想以后要是有聚餐应酬的酒局,干脆把吴铭带着,让他替自己挡酒。 傅藏云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刚打完,桌对面的人就毫无预兆地“咣当”一声,倒在了桌上。 夜色已深,院墙上趴着的野猫倒是精神抖擞,时不时“喵嗷”叫几声,瞪着绿眼珠子呼朋唤友,顺便吓吓夜不归宿的路人。 傅藏云将自己不争气的跟班送回家后,才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 洗过了澡,傅藏云便拎着公文包进了卧室,打算今晚将邓皓杰那个案子的报告赶出来。 因为涉及一些灵异甚至迷信的成分,不太好写,得编。傅藏云叹了口气,编故事他最不在行,应该让瞿白来写的,他一张嘴就能把天说成绿的。 可是这件事不能再有人知道,他已经做好了熬到通宵的心理准备。 任重道远的傅队长刚推开卧室的门,还没打开灯,便一眼看见书桌上有个发光的东西。 傅藏云愣了愣,迟疑地走过去,看清是个什么玩意儿后微微惊讶空落落的桌面上,一只毛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上面,在无光的黑暗下,闪耀着月华般柔和而夺目的光芒。 这笔傅藏云伸手碰了碰,笔身玉一般的冰凉,透过指腹的皮肉蔓延到整个上臂。 傅藏云蹙起眉,心内疑惑,这毛笔不是被邓嘉行送给阮三乐了吗现在应该在他的那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袋里,怎么会出现在他卧室的书桌上 难道是阮三乐送来的傅藏云拉开椅子坐下,抱着胳膊端详着这支玉笔,可惜阮三乐没有手机,三更半夜的也联系不到他。 傅藏云盯着这支散发着迷人光亮的笔,越看越觉得诡异。 吴铭第二天早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局里,还好赶上了到班时间,抱着他的挎包,心有余悸地打了卡。 昨晚实在太丢脸了,竟然当着自己头儿的面喝断片了,还是瘫成烂泥的那种,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平时他对傅藏云有过不少次腹诽 吴铭理了理头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心里祈祷着今天傅藏云一天都不出办公室的门,这样就碰不到这尊难送的大神了。 “小吴,你今早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啊。”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吴铭的办公桌前,吴铭听见声音,连忙抬起头,意外地微笑起来“妙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世界很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流行起“图片与实物不符”的风潮来,除了方便面、汉堡,人也如此。吴筱妙就是一个外表看起来甜美精致,娇小的身材哪怕女人看了也能生起一股保护欲,但其实内里住着一个抠脚大汉的女警。 吴铭第一天来警局上班的时候,就差点被这女人天使般的外表给迷惑了,后来被吴筱妙抓着陪她在停尸房里待了一天,只为简单测试下正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后,吴铭才深刻地看清了这个女人扭曲的真面目。 吴筱妙顶着个丸子头,拎着一个鼓鼓的尼龙袋“昨天晚上刚到,这三天假休得我浑身不自在。” 吴筱妙的外婆前段时间去世,她家在农村,赶回去就得一天时间,因此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她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两个圆不隆咚的东西,放到吴铭的桌上“没吃早饭吧来,姐送你两个蛋,补补身子。” “噗” “吴氏姐弟”齐齐向办公室那边看去,傅藏云正揩着下巴上没忍住喷出来的豆浆,冷峻的脸上比平时多了一些复杂的神情。 坐在一旁的瞿白瞟了眼傅队长,心领神会,朝那两人打趣道“妙姐啊,我们吴铭又不缺蛋,你干嘛还要多送两个” 这话吴铭一个大男人翻来覆去没琢磨懂,吴筱妙倒一点就通,却也不惶不臊,一只手叉着细腰,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大眼睛对瞿白说“瞿大法医,我奉劝你把嘴上的精力多用在手上,仔细哪天你的第十一根手指碰坏了你的蛋。” 瞿白报之以一声冷哼。 办公室里其余的人都憋不住笑起来,碍于上司在,只能轻声偷着笑。 傅藏云听得豆浆都喝不下去了“行了,手头上都没事做了一个个的闲着呢” 吴铭听这几个老司机你来我往的,愣是上不了车,只能一边闻着尾气,一边满心疑惑地剥吴筱妙送给他的鸡蛋。 “啊呀”吴铭没注意,刚剥下一块蛋壳,蛋里就流下了一溜淡黄色的液体。吴铭哭丧着脸,一边拿纸擦着自己的裤子,一边哀怨,“妙姐,你这蛋是不是忘煮了” “傻子,看清楚了,这里边不是蛋清,是小鸡。”吴筱妙拿起桌上没剥完的蛋,剥掉一半的壳,递到吴铭的眼前,“这叫活珠子,是我老家的特产,你没吃过总该见过吧” 吴铭定睛一看,蛋壳里还真的有一只刚成形的小鸡胚胎,还有一块淡黄色的固体,小鸡的眼睛都长出来了,青黑青黑的。吴铭越盯着看,眉头越皱,讷讷地问“这,这吃的是小鸡” “废话,都能吃来,你吸一口。”吴筱妙将活珠子凑到吴铭的嘴边,招呼道,“这小鸡胚胎没有骨头的,一到嘴里就化掉了,味道可鲜呢。” 吴筱妙一边往前凑,吴铭就一边往后仰,他满脸菜色地盯着蛋里的小鸡崽,始终下不去口。 “唉,暴殄天物。”吴筱妙放弃了引诱新人,一回头又将目标转移到傅藏云的身上,晃了晃手里的蛋,笑得一脸甜,“老大,来一个” 傅藏云果断摇头,他虽然知道吃过这种蛋的人都夸好吃,但他就是不想吃,傅藏云只要一心不想吃的东西,不想干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他,谁也说动不了他。 “罪恶啊,罪恶。活珠子最滋补了。”吴筱妙泄气地拎着袋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留着自己没事时剥着吃。 每次回老家,吴筱妙带回的特产活珠子,基本都分不掉。她已经跟她的母亲大人反映过这个问题,但是每次回来,她妈还是殷勤地往她行李箱里塞。 这也难怪,吴筱妙父母家是村里的养鸡大户,包了三块养鸡场,农村人别的没什么,就剩个蛋,跟不要钱似的。 瞿白见到吴筱妙这种又气又恹的样子就想笑,他摇头晃脑了两下,嘴里就蹦出来一个故事“说到活珠子,我听过一个传说,清朝时有个富家小姐为了保持青春美貌,每天坚持一天三顿吃活珠子,后来她不满足了,不知听了哪个无良郎中的话,说吃孕妇的胎盘更能美容” 吴筱妙不耐烦地打断他“后来她就搜罗胎盘去吃了这故事带我人体课的导师早就讲过了。” “你听的版本是后来人改编过的,没意思。”瞿白睨了吴筱妙一眼,继续讲,“这个小姐更过分,她心想吃胎盘就能养颜,那吃刚成形的胎儿,岂不是更滋补” 吴铭皱起脸,看了看自己桌上的活珠子,一股恶心感翻涌而上。 “于是她就四处留意着怀孕的女人,一开始是打通关系,让稳婆把流产的胎儿偷出来给她,后来她吃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停不下来,就自己动手去剖人家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吃。”瞿白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甚是阴森,连一向胆大的吴筱妙这会儿都不自觉地噤了声。 “你们猜她这法子有用吗”瞿白故意停下来卖关子。 没有人搭腔。 瞿白只好继续自己往下讲“据说她真的没有变老,直到她家里的人都死了,她还一直维持着小姐时候的样子,有人传言,这个女人到现在都还活着,说不定就在我们的身边。” 瞿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那诡异的氛围还颇有意犹未尽的样子,充斥在局子里。 吴筱妙听完后,如鲠在喉,怏怏地把拿出来的活珠子又一个个地放回到袋子里。 吴铭还在回味瞿白说的故事,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吴筱妙,怎么看怎么觉得吴筱妙有点像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爱吃活珠子,看起来年轻貌美,心理时不时透着扭曲劲儿。 傅藏云抱着胳膊,一直靠在门框上听完瞿白的故事,白嫖后还不忘吐槽“别听他扯淡,他就是在解剖室里待得长蘑菇了,就知道编故事吓唬阳光青年。再散播迷信言论,一套红色党课送你不谢。” “老大息怒,小的知错了。”瞿白赶紧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表示请罪。 傅藏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起附在邓皓杰身上的鬼以及阴阳门内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也许世界上真有长生不死的人也说不定。 他向瞿白若有若无地飘去一个眼神,端着只剩半杯的豆浆准备回自己办公室。 这时,好巧不巧地跑进来一个小警员,语气急急地说“队长,来新案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种胎(二) 报案的是两个偷偷溜进山里挖参的农民。 云安市与隔壁市隔着一条绵延山脉,正好做了市界线。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名叫宝参山,山如其名,山里孕育着不少人参灵芝。 古时候人们敬畏山神,不敢多取,反倒是进入新时代后,封建迷信被打破,山里的好东西都被附近以及闻名而来的人给挖得差不多了,宝参山几乎成了无参山。上个世纪末,上头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下达政策保护这山,没有得到该有的批文,不允许有人进这山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宝参山经过休养生息,又渐渐孕育起了宝贵的药材,有些居心不良的人一直盯着这山里的野参,交易一株成了人形的四品叶山参能抵得上他们一两年的收入,于是就找机会偷偷潜进山里。 刘仁和张幺就是这其中两员,他们夜里趁着天黑,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躲过了守林员和猎犬,进了宝参山里,打算赶在天亮前挖一根半株的人参灵芝带回去卖。 山里越往深处走就越危险,两个人只敢在山外围附近的地方搜罗。本来也就是想来碰碰运气,谁知还没走多远,张幺就发现一处地方长满了山菇。 说来蹊跷,就只有这么一块长着,其他的地方却没有。白色山菇密密麻麻的,一看这块地儿的养分就高。于是刘仁便在这附近寻找有没有难得的药材,找了一圈有些失望,除了蘑菇和野草,却没什么宝贵的东西。 两个人刚要走,张幺一迈腿,被一丛草绊了一跤,他抽了两下腿,没能将脚从草结里拔出来,于是干脆一作气,伸手抓住旁边的草,连根拔起,这草的根又多又密,一下子牵扯出了一片,竟把那块蘑菇地的土也给掀起来了。 张幺凭着刚刚的手感,觉得这地的土壤似乎过于松软了,他扭过头一看,发现那块被掀开的地皮下果然有什么异于泥土的东西。 难道这里埋着什么东西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大过一切。张幺随即喊刘仁过来,于是两个人拿出小锹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还没掀掉几块土,锹尖就戳到了一个软硬软硬的东西,刘仁立马放下锹,直接动手去掏,没费多大劲儿,掏出了一个长长的棍子似的玩意儿。 “这地方怎么越挖越臭什么玩意儿粘粘的” 张幺拿着手电筒往上一照,两人看清眼前的东西后骇得魂儿都飞出窍了。 刘仁手里握着的竟是一只上面还挂着白肉的手臂。 “胆子够大啊,啊半夜三更也敢进山,怎么没把你们俩给吓死呢”傅藏云将手里的文件夹用力摔在桌上,“啪”的一声,本来就被吓得不轻的两个人,这会儿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 “冤枉啊警官,我们只是去山里采药,可没杀人啊”刘仁紧握着手,反复强调,生怕跟这事儿扯上半点关系,张幺在一旁也连声应和。 傅藏云眼神一凛,脸板得跟扑克牌似的“冤枉什么违反禁令,去山里偷药材的不是你们” “这不也没偷着嘛”张幺讨好地对傅藏云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像见了鬼一样。 “没偷着”傅藏云讥诮地冷笑一声,“觉悟太低,先在这里反省两天等人来交罚款。” 吴筱妙站在审讯室外看着里面的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们这个头儿,模样长得真是不赖黑眉如墨,嘴唇殷红,鼻梁高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能洞悉一切,眼神深邃,看什么都深情。不胖不瘦,根正苗红的,条件不要太好。 可偏偏一年到头板着个冷脸,就看见他两次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是发年终奖的时候,一次是过完年来局里,开始新一年压榨手下的时候。 这么想想,到现在都没见傅藏云谈个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吴筱妙抱着胳膊摇摇头“活该。” 吴铭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两个男人,也忍不住附和妙姐一句“活该。” 傅藏云刚从审讯室里出来,瞿白就拿着几张报告表过来了。 “正好你们都在,目前确定了,死者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三。其身体一部分表皮组织和皮下组织已经被土壤里的微生物和昆虫侵蚀掉了,出现轻微白骨化现象。”瞿白将刚出来的报表递给傅藏云。 傅藏云接过来飞快扫了几眼“死亡时间” 瞿白回答“根据宝参山近来的气温以及潮湿程度,大致能判断,应该已经死亡一周以上了。” “一周以上”吴筱妙表情为难,“那死者的脸大概已经烂成一滩了吧” 通常人在死亡30小时后,尸体会开始进入软化腐败,散发出来的腐败气体会引来蛆虫或其他食用腐物的生物啃食尸体。 死者正好又被埋在山里的土壤中,吸引过来的虫蚁更多,而蛆虫通常都是从头部的眼鼻嘴耳进入尸体内部的。 所以这个死者八成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瞿白笑说“那可不,你是没去现场看看,那皮和肉掉得一块块的,跟烂猪皮一样,可带劲儿了。” 吴筱妙听得满脸兴奋,吴铭却感觉鸡皮疙瘩都已经在他的腿臂上跑了两个来回了。 傅藏云清了清嗓子,给了瞿白一个眼神“照顾下小朋友。”吴铭立马向傅藏云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被无视了,傅藏云又翻了翻文件夹,“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还真有。”瞿白伸手翻到后面的照片,指着其中一张说,“死者的腹部有一处刀口,切口整齐,使用手术刀剖的,而且不像是旧的,应该是死之前动过手术。” “那么是死之前刚动的手术,还是已经手术过一段时间后才死亡的”吴铭好奇地问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表达很绕,挠了挠头,“我的意思是,难道是手术导致的死亡” “你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瞿白又翻出一张照片,“从刀法和部位来看,应该是一个专业的外科医生执刀的,可问题是,这个动手术的人给死者缝合的技术似乎不太好。”他用指尖在照片的尸体上比划了一下,“你们看,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切口处缝合的线路走针很草率,甚至可以说很烂,为什么有两个原因,一种是这个医生的缝合技术的确烂到令人发指。另一种,是他根本就没打算替死者缝好伤口,又或者,他来不及缝合,只能这么草草地让死者的内脏不掉出来就是了。” 瞿白说完顿了顿“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为什么”吴铭疑惑。 瞿白回答迅速“因为第一种可能性极小。” 吴铭撇了撇嘴,这个答案等于没说。 吴筱妙的反应很快跟上瞿白“我赞同,第一种可能性也太小了。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那死者很有可能在手术还没进行时,就已经死了,还有可能是不管这个女人当时有没有死,凶手压根就没考虑让她活,草率地缝合了伤口,就将这个女人抛尸埋进了山里” 吴筱妙的推测让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顺着脊骨贴着皮肤慢慢游上了后背。 傅藏云出声打破这诡异沉重的氛围“现在线索不多,大胆猜测可以,但是要建立在证据和逻辑之上,否则很可能会误导方向。” 吴筱妙吐了吐舌头。 “凶手不一定只有一个人,也不一定锁定在外科医生这门职业上。”傅藏云话锋一转,毫无征兆地忽然转向瞿白,“比如法医也精通解剖。” 瞿白立马为同行鸣起不平“我们法医解剖完尸体也是会认真缝合的,比这照片上的针法强多了,这是尊重尸体,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傅藏云耸耸肩“知道了,瞿大法医,我只是打个比方。” 瞿白撅了撅嘴。 傅藏云言归正传“现在有没有办法可以判断死者动手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现在只能看老天爷肯不肯帮我们咯。”瞿白两手插进白大褂里,“如果能在死者的身体里检测到残留依托咪酯、芬太尼这类麻醉成分,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在死之前刚动完手术或是正在动手术。不过隔了这么久,这些成分能不能被检测到,或者说,还剩不剩很难说。” 说完,瞿白肩头一沉,吴筱妙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这种事就交给我,回头我跟你去看看尸体。” “行,你们两个去检查下还有什么线索。”傅藏云点点头,转头交代吴铭,“吴铭,你让小于去查查最近半个月内有没有接到过女性失踪的报案,注意是符合瞿白刚刚所说的特征的。我们要尽快确定死者身份。” “是。”吴铭正要去传达任务,刚走出一步又退回来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傅藏云,“头儿,那我待会儿要做什么事啊” “你的任务比较艰巨。”傅藏云合上文件夹,表情严肃,“跟我去一趟宝参山。” 宝参山虽然在云安市很有名气,但因为山上的植被茂盛,又多有珍草灵芝生长在此处,便没有把它打造为风景胜地,而是设为自然保护区。 傅藏云只能将车开到山脚下,然后便和吴铭沿着指示牌,徒步走进山里。 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方有个小木屋,一个四十多的男人正坐在屋外抽烟,应该就是这里唯一的守林员了。 吴铭跑过去,亮了下证件,说明来意后,守林员赶紧起身,跟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便领着他们去发现尸体的地方了。 “进山只有这一条路吗”傅藏云跟在守林员的身后,边走边观察着周围。 “没错,就跟这儿只有我一个守林的一样。”守林员解释道,“警官你们看,这周围都是高坡,上面比下面凸,中间是凹进去的,再加上这么高,爬肯定是爬不上去,搞不好还会滑坡,别说上去了,命都可能没。” “那”吴铭正要开口,却被傅藏云用眼神制止了。 吴铭只好抿了抿唇,咽下了问题。 奇怪,既然这是进山唯一的一条路,这条路又必经守林员的小木屋,那两个偷参的农民到底是怎么避开守林员和他的猎犬,潜进山里的呢。 傅藏云又为什么不让他问呢 “哝,到了。”守林员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 吴铭抬眼看去,前面的几棵树上绕着黄色的警戒线,圈起来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坑。 “走,去看看。”傅藏云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种胎(三) 傅藏云拉起警戒线,弯腰从下面钻了进去,吴铭紧随其后。 地上一人长的坑应该就是刘仁和张幺误打误撞发现的埋尸点,旁边是一堆刨尸挖上来的土,还有踩烂的白色野菇,估计就是之前长在尸体上方的蘑菇。 吴铭蹲下身,便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自土里冲出,他皱起眉,食指掩在鼻前,另一只手伸下去虚量了一番,抬起头对傅藏云说“这个坑很浅,大概能正好把人掩藏住而已。” 傅藏云绕着坑踱了一圈后停下来,食指蹭了蹭下巴,盯着地上若有所思“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既然傅藏云发话了,吴铭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众所周知,没有允许,除了守林员,谁都不能进宝参山,所以我觉得凶手埋尸体的人于是借这个原因,选择抛尸到宝参山,这样一来,就基本没人会发现死者了。” 吴铭顿了顿,又看了眼坑里“至于为什么还要挖个坑埋好死者,我想应该是为了防止被守林员巡山的时候发现尸体。照常来说,守林员不会平白无故去翻土地,所以埋尸者只需要挖个浅坑,能将尸体掩藏起来就可以了。” “分析得还行。”傅藏云点点头,沉思着,“埋尸者怀有侥幸心理,认为不会有人来这里,因此就挖了个浅坑,埋下死者不过或许还有其它的可能。比方说,如果埋尸的人体力不好,又或者他把尸体从山脚下运到这里,已经费了很大的气力,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挖一个很深的坑。” 吴铭一边听一边翻开笔记本记录,傅藏云的分析不无道理,也比较全面,吴铭内心对他头儿的钦佩之情又涨了几个百分点。 傅藏云在附近转了几圈,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结果一无所获。森林系统的更新是无声而迅速的,就算当初有脚印留下来,也会被疯狂生长的野草和土壤的自我更替抹掉。 守林员待在警戒线外面,无所事事地站着,等待两位警官看完现场回去。傅藏云忽然转向他,顿了下,欲言又止“那个抱歉,你贵姓” “王,我姓王,叫王森。”守林员连忙笑着回答。 吴铭听了,忍不住搭腔“王森三个木的森你这名字取得还真有”他的“预见性”仨字还没出来,就被傅藏云的无声注视给逼得咽了下去。 “王大哥,一周前有人进过山吗”傅藏云问。 “别提一周前了,这地方一个月也没人来过一次,自从政策下来,除了半年来视察一次的领导,也就只有我这个守林子的天天待在这儿了。” 傅藏云皱起眉“那一周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王森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傅藏云沉住气,接着问“那你巡林的频率是一周几次” 王森中规中矩地答道“照理说,山里的宝贝多,应该每天都进山巡视,但是这宝参山是附近群山中最高最大的山,巡视一次挺耗体力的。在我前面的一任,才五十多,就干不动了。所以我这也只是每周一巡一趟,把山里的周周边边看下来,就差不多要花一天光阴了。” 傅藏云听完后,在坑边站了一会儿“走吧,回去。” 吴铭于是收好纸笔,跟着傅藏云又钻出警戒线。 回去的路上,傅藏云似乎变得轻松了些,居然跟王森聊起了案子之外的事情。 “王大哥,这宝参山真的有不少人参灵芝吗”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这条路似乎被走过很多遍,已经踩出了一条道,和周围茂密的草木形成鲜明对比。傅藏云左右看看,显得饶有兴趣。 王森身为这里唯一的守林员,就像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一样,把这山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如数家珍“有啊,当然有只不过之前的东西都难得,那些人参啊、灵芝啊,还有名贵的药材,都长在深山里,不轻易被人发现,可不是代表没有,我巡山的时候就看到过好几次。” 傅藏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既然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你就没想过自己挖那么一株两株,偷偷卖了赚钱” 王森笑呵呵地转过头对傅藏云说“赚钱有什么意思我吧,四十好几了,之前在厂里上班,辛辛苦苦埋头干了几十年,结果老婆孩子跟人跑了,我爹妈又走得早,最后落的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说着说着,王森的笑容就逐渐变得苦涩起来,他回过脸去,只留一个孤零零的后脑勺“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所幸找了这份工作,一个人过活,也挺好,山里的空气还清新,我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王森刚说完,一直沉默的吴铭忽然开口“自古而来,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有二美人化枯骨,金钱变粪土。你若视美人如枯骨,视金钱如粪土,自然会有解脱。” 傅藏云侧目探究地看了吴铭一眼,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的,倒不像这小子平时说话的风格。 王森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看不出吴警官年纪轻轻,原来还懂些佛语。” 王森的客套话刚说完,吴铭话风陡变“不过我这种俗人没什么境界,现在就想天天挣钱,以后讨个漂亮老婆过日子。” 傅藏云嘴角微微提起“你还年轻,这种事不用着急。” 吴铭张了张嘴,刚想问头儿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不找对象。难道是金屋藏娇,表面不露声色,其实背地里早找了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嫂子 好在他问问题前过了一遍脑子,心想这话要是问出去,傅藏云那张脸不知道又要黑到非洲哪个部落去了。 三个人沉默了没多久,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在静谧的林子里响起来。 傅藏云接通电话,听了半分钟后应了声“知道了”,便关掉手机一脸严肃地对吴铭说“有新的线索了,小吴让我们赶紧回局里。” 办公室里一共就俩姓吴的吴筱妙和吴铭这对“吴氏姐弟”。吴铭刚来局里实习不久,傅藏云习惯喊他大名,能让他喊“小吴”的,就只剩吴筱妙了。 三个人于是加快脚步下了山,经过王森的小木屋时,看见有一只半人长的狼犬正守在他的院子里,嘴里吐着舌头,“吭吭”地喘气,见到自己的主人,朝这边“汪”了一声。 “你的狗”傅藏云停下来,看着狗好奇地问。 “可不是,养了三年多,平时做个伴儿,巡山的时候牵它引着路,我也安心得多。”王森一看见狗,脸上就露出由衷的笑容,朝它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狼狗于是激动起来,两只前腿架在篱笆上站立着,冲着傅藏云和吴铭汪汪直叫。 吴铭被这中气十足的犬吠惊得一颤,看着那狗嘴里尖利的獠牙,心里发虚。这要是被咬上一口,不得连皮带肉扯下一块 警队里也有不少模样凶恶的警犬,傅藏云倒见惯不怪。 “它认生,除了我谁都叫。没事儿的,篱笆高,它跳不出来。”王森朝狗骂了两句,狼狗果然乖多了,焦急地踩着后腿,尾巴摇得起劲,“呜呜”地哼声。 傅藏云眼尖,一眼看见狗的右前腿上秃了一大块,粉色的肉还没长好,一大块都还带着凝固的黑红血渍,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他随口问“这狗受伤了” “哦,”王森反应迅速,“前几天巡山的时候不小心被刺草划破的,疼得它走不了路,那天还是我把它背回来的呢。” “是几天前受的伤” “一周前。” 傅藏云点点头,伸手跟王森握了握“今天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先走了,有什么情况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一定一定。” 回警局的路上,原本是吴铭开车,傅藏云却先坐在了驾驶座上。 不用自己开车,自然省了些精力,然而吴铭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些惶恐“头儿,还是我来开吧” 傅藏云已经系上了安全带“赶紧上车,瞿白他们还在等着。” 吴铭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上,吴铭丧着一张脸,盯着马路上的单黄线,寻思着是不是头儿嫌弃他车技烂,所以不让他开了。 于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多开车、练车技时,身边的傅藏云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王森这个人,你怎么看” 吴铭回过神,心想他又不是元芳,头儿怎么老问他“你怎么看、你怎么看”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他表情木讷地盯着车前的雨刮器,陷入了思考。 “所以说不能让你开车,你这样分心,迟早要把我们俩开进河里。”傅藏云嗤笑一声,吴铭用余光瞄了他一眼,旁边的人目视前方,脸上一如平常,冷冷淡淡的。 傅藏云言归正传“我可以确定,王森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 吴铭满脸疑惑地看着傅藏云的侧脸。傅藏云接着说“先不谈那两个农民是怎么进入宝参山而不被发现的,这个我们大可回去审问,就说一周前埋尸者是怎么躲过王森的耳目进入山里的。就如王森所言,要进山必经他的木屋,而且只有那一条路,我们也证实了,周围都是陡峭的高坡,的确没有其它的路可走,更何况埋尸者那时候还带着一个已经死去或快要死去的女人。这是疑点一。” 吴铭听了,若有所思“那还有其他的疑点吗” “埋尸的坑挖得很浅,为什么可能性我们在埋尸点已经讨论过了,但是我在看到王森养的那条狗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尸体被埋得很浅,那么尸臭也更容易从土中散发出来,即便人因为身高问题和嗅觉的有限性不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但是那条狗怎么会闻不到呢你在蹲下去查看埋尸坑的时候,还没凑上去就能闻到尸体残留的恶臭,这个坑已经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段时间,尸臭味还是那么重,可想而知尸体还在土里的时候尸臭有多严重,可是王森养的狼狗怎么就闻不到呢” “会不会是王森和狗巡林的时候没有经过这个地方”吴铭猜测。 “这个理由很牵强。首先,埋尸点不在林子深处,那两个偷药草的农民昨晚一进山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说明王森巡视时将这个地方漏掉的可能性很低,何况他一周会进山巡林三次。其次,一般狗的嗅觉灵明度比人高出40倍以上,一些品种能达到1200倍甚至百万倍以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傅藏云说完侧过脸看了吴铭一眼。 吴铭一脸茫然,下意识重复“意味着什么” 傅藏云一本正经地说“你放了个新鲜的屁,几分钟的气流传播后,你家狗子能在四五百米甚至一公里外嗅到空气中带着你独特气息的屁味,顺着这股味儿,它就能追踪到你的位置。” 吴铭一脸便秘样,他总感觉傅藏云的这个比喻,形象是形象,可就是好像有些不妥。 还好他没养狗,吴铭庆幸地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种胎(四) 吴铭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脑中琢磨着傅藏云刚刚说的一堆分析,又回忆着王森说过的话,突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他激动地对傅藏云说“头儿,你刚刚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 “嗯”傅藏云挑挑眉,“说说看。” 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上司总喜欢挑手下的毛病,同样的,下属也乐衷于找到领导的纰漏。吴铭掩藏不住脸上的兴奋“王森不是说了吗,他的狗在一周前腿受伤了,疼得连路都走不了,也就是说,他的狗可能这一周都呆在木屋里养腿伤,没有跟王森一起去巡林,也就没那么容易闻到尸体腐烂的臭味了,所以王森才没有发现尸体。” “你说得有点道理。”傅藏云听完后轻轻笑了笑,话锋却一转,“不过这都建立在王森所说的是真话的基础上。” 吴铭愣了愣“头儿,你是说王森撒谎了” 傅藏云打了个弯,车子终于驶进了有人气的地方“还不太确定。总之这个人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我估计十句话里面能有两句是真的就不错了。” 前面正好是红灯,傅藏云停下车,蹙眉看向吴铭“我没想到你连那只狼狗的伤都没看出来,那伤口分明是刚形成的,最早不超过两天。而且野草很难划出那么一整块的椭圆形伤口。这么多天了,就算王森没有给狗将伤口上的血清理掉,狗自己也会出于本能地舔舐伤口,带掉周围的血,不会过了一周还是那个样子。况且这么久了,关于伤口,好的结果是结痂,坏的结果是化脓,不会像那只狗的腿上一样新鲜,所以这伤形成的时间很近。” 吴铭回想着那只趴在篱笆上“呜呜”叫的狼狗,有些心疼“他怎么不给狗狗包扎一下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给狗包扎伤口呢”傅藏云喃喃自语起来,“这样不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吗” “嘟嘟”后面一连串响亮的喇叭声惊醒了出神的傅藏云,他一抬头,原来已经绿灯了。 傅藏云发动车子,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也许,他是来不及给狗包扎呢” 吴铭一脸懵地看看仿佛拨云见日的傅藏云,不知道头儿又想通了什么,反正他的脑子里是越来越乱了。 傅藏云和吴铭刚回到局里就去了解剖室。一进门,吴铭就被里面令人窒息的气味给威慑得迈不动道。 傅藏云无语地瞥了一眼他“你你去调查一下那个守林员王森的资料。” 吴铭捂着鼻子,一脸感激地对傅藏云点点头,然后脚下生风地离开了解剖室,还不忘带上门,以防里面的气味流窜到外面。 吴筱妙听见说话声,从里面探出半个穿着解剖服的身子,招手道“老大你快过来看,我们有重大发现。” 吴筱妙的专业原本是属于刑事技术中的检验专业,主要负责痕检和视频影像检验,因为从上学时就对法医职业感兴趣,所以也修了部分法医学,进入刑警队后,经常没事就去骚扰瞿白,两个人打成一片。 瞿白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法医,主要跟尸体打交道,案子少的时候还好,一忙起来就焦头烂额的,吴筱妙便主动去给他打打下手,权当自愿做了个无薪助理,倒也替瞿白分担了不少杂务。 傅藏云走过去,看见尸体后胃里一阵翻涌,他别开脸,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催道“拿个口罩给我,有些熏人。” “这会儿的味道已经好多了。”瞿白拿着一张化验单走进来,边走边往外面看,面色疑惑,“吴铭那小子匆匆忙忙干什么去我看他那样子跟逃命似的,喊都喊不住。” 吴筱妙无奈地摇摇头“八成是去吐了。”说着她又转向傅藏云问,“老大,就那样的素质,当初你是怎么选上他的” “麻雀里面挑鹌鹑。”傅藏云戴上口罩,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他算是那批里面最符合要求的。不说这个了,先谈谈你们的发现。” “可以确定死因,死者死于失血过多。”瞿白将化验单递给傅藏云,傅藏云看了两眼,露出少有的茫然表情“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 “你别看其他的,单看这两个。”瞿白指着那两行密密麻麻的字母,“翻译成中文就是依托咪酯、芬太尼。” 傅藏云惊愕了“你是说” “虽然只是微小的量,但根据死亡时间和药剂吸收清除的推算,足够说明死者生前被麻醉过。”谈到正事,瞿白变得严肃起来,“这只是一点,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来,你来看。” 瞿白轻轻往下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尸体的身体渐渐显露出来,傅藏云看着那些腐烂的肉和森森白骨,口罩后的嘴紧紧抿起。这画面是挥之不去了,傅藏云不想看,但不得不看。 瞿白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掰开尸体的腹部,指给傅藏云看“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死者剖腹的切口,你想知道她死前动的手术是什么吗” 傅藏云没有搭腔,但口罩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瞿白,盯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卖关子,只好说出来“之前我们只关注了死者肚皮上的切口,但是我和筱妙再研究尸体时,发现死者的腹部的皮肉组织过于松弛,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腹部上的脂肪层分解流失导致这样的情况,但是仔细检查后并不完全是。” 傅藏云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吴筱妙接话道“死者怀过孕,并且起码有四个月,已经开始显怀。” “怀孕”傅藏云盯着尸体瘪瘪的腹部看了片刻,口罩后的脸逐渐凝重,“那么胎儿呢” 瞿白又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走到傅藏云身前,表情严峻“这就是我急着叫你回来的原因死者体内不仅没有发现胎儿,连整个子宫都失踪了。” “整个子宫没有了” 吴筱妙在一旁解释“你应该听过女尸棺内产子的报道,简单来说,这是人死后体内一些细菌产生的大量的腐败气体占据的体积越来越大后,推动子宫使得腹中胎儿分娩出来。” 傅藏云点点头“这我知道。” “但是呢,”吴筱妙话锋一转,“我们在埋尸现场没有发现胎盘还是婴儿的尸体,并且子宫也消失了,那么很有可能,死者所动的这个手术就是切除子宫,而且胎儿当时就在子宫内。” “这说不通,如果说凶手是手术失败导致了这个孕妇的死亡,但是以现在的医学技术而言,流产也没必要剖腹,更不需要切除子宫。这是为什么”傅藏云已经习惯了解剖室的气味,拿掉了口罩问。 瞿白摇摇头“我和吴筱妙可谁都没说死者是死于流产的。” 傅藏云怔住了,他沉默了半晌“杀人取器官难道涉及人体器官非法交易”他顿了顿,不解道,“可是凶手要一个还有胎儿的子宫干什么” “也许我们的重点不应该是怀有胎儿的子宫,而是子宫里的胎儿。”瞿白大胆猜测,“我是说,切除子宫只是为了保证胎儿的形状完整,不受损坏。当然,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这点只是我的一个直觉。” 傅藏云不置可否,有时候直觉带来的是可怕的事实。 瞿白最后由衷地补充一句“我感觉这个案件的性质越来越恶劣了。” 解剖室里一阵沉默,吴筱妙平时虽然胆子大,这会儿也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半开玩笑地说“真巧,我怎么感觉这案子跟你讲过的那个活珠子的故事挺像,不会真的有吃胎儿的变态女人吧” “我估计这种故事编出来也只有吴铭那小子才会信。”瞿白还没来得及取笑吴筱妙,傅藏云就打断了他“还是那个问题,先确定死者的身份。很明显,凶手就是不想让我们发现死者的身份,所以才会选择埋尸在郊外的宝参山,并且拿走了所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一般凶手都不想被人发现死者的尸体。”吴筱妙无语道。 “不过好在死者特征已经算多了孕妇,怀孕起码四个月,总该去医院检查过”傅藏云当机立断,对吴筱妙说,“你能根据死者的脸骨以及残余的皮肉组织大概还原出死者的轮廓外貌吗” 吴筱妙看看解剖台上的尸体,回想了下死者已经血肉模糊的脸,犹豫着说“这个有些难啊不过我尽量吧。” “嗯,你还原出来后,让队里的人带着死者特征和图片去市里的各个医院问问,小诊所也别忘了。”傅藏云嘱咐道。 “我的天,这得盘查到什么时候”瞿白刚感慨了个开头,解剖室外边就响起了敲门声,吴铭激动的声音好巧不巧地从门口传了进来。 “头儿,有消息,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种胎(五) 吴铭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出生在云安市,从小到大,哪怕是上大学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这个城市的天空大多时候都是蓝蓝的,哪怕心田上笼罩着厚重阴霾,只要抬头望一眼天空,阴霾总会被驱走不少。 傅藏云和吴铭此刻就头顶着云安市的蓝天,站在市医院的大门口。 说来也巧,当他们制定好计划,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花大量警力时间去查明死者身份时,线索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语气温柔,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听起来便觉得这个人很有涵养。 她打电话的本意并不是线索,而是报案她是一名医生,她的一位病人似乎失踪了,并且很有可能出事了。根据她所描述的特征,警察小于觉得她说的就是被发现的死者,结果将信息调出来一对比,果然相符。于是赶紧让吴铭去通知傅藏云。 由于打电话来的女人是位工作繁忙的产科医生,抽不出太长的时间到警局去当面接受询问,所以傅藏云和吴铭便开车去了女人所在的医院。 “你好,请问一下,产科室的苏莲紫苏医生在哪个办公室”傅藏云走到医院前台问道。 护士打扮的小姑娘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打量了下傅藏云,又看看他身后的吴铭,提醒道“做产检的话,要把孕妇带过来的。” 吴铭上前一步“我们不是产检,我们就想见苏医生一面,问几个问题。” “你们”护士神情诡异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先去挂号吧。” “我们”吴铭刚想说什么,傅藏云便掏出警察证,隐秘地给护士亮了一下,维持着冰山脸说“我们是警察,有些问题想跟苏医生了解,请你配合。” 三分钟后,傅藏云和吴铭坐在了苏莲紫的办公室里。 虽然苏医生看着年纪不大,但在这个医院的妇产科的地位却不低。宽敞的办公室里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显示出主人是一个自律性很强的人。 “孙恬恬和你是什么关系”时间紧迫,傅藏云看门见山。 “我负责她的产检工作。”苏莲紫顿了顿,“我们也算是朋友。” “她到你这里检查过几次” “两次。” 傅藏云打量着苏莲紫面部表情的眼神忽然一顿“两次就能称得上是朋友了” 面对警官的质疑,苏莲紫很从容,她始终直着脖子抬着头,看着傅藏云解释说“我们是第一次孕检时认识的,互相加了微信,她经常问我一些关于怀孕的注意事项,认识一段时间后,也聊些家长里短,聊多了就成了朋友。” 这个理由倒说得通,吴铭问“说说你为什么会认为孙恬恬失踪了。” “因为上次检查时,恬恬的胎位有些问题,我跟她约好了过段时间再到医院来检查一次。”苏莲紫渐渐露出担忧的神情,“但是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多,她却始终没有来,也没有在微信里通知我,我打电话给她,但一直无人接听,我怀疑,她可能是出事了。” “你怀疑得不错,她的确出事了。”傅藏云说,“昨天有人在郊外发现了她的尸体,死亡一周以上。” “什么”苏莲紫惊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喃喃道,“她怎么死了,她还怀着孕” “你不要太难过,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吴铭最怕女人掉眼泪,赶忙安慰起来。 傅藏云眉毛挑了挑,瞥了他一眼,心道,你能理解个屁。 苏莲紫点点头,平复了下情绪,诚恳地问道“凶手找到了吗我能去看她一眼吗” “恐怕你现在也认不出她了,尸体腐烂严重,法医正在解剖研究,恐怕不太方便。目前警方获得的线索很少,凶手还需要时间去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早查明真相,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傅藏云直说,“你先把你知道的关于孙恬恬的所有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好。”苏莲紫打起精神来,指尖摩挲着茶杯的杯壁,开始娓娓道来,“她是个挺可怜的女人。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她男朋友带她来的,得知的确怀孕后,她男朋友立即提出要把孩子打掉,恬恬死活不肯,两人还因此在医院里面大吵了一架。” 吴铭“所以最后有没有把孩子打掉” 傅藏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考虑着下次还要不要带他出来,怎么开口说出来的话这么拉低他们警察的智商水平呢 “没有。”苏莲紫说,“因为恬恬的男朋友也在这个医院工作,所以当时的事情闹得挺大,整个医院的同事都知道了,劝他不要打掉孩子。” “你继续说。”傅藏云点点头。 于是苏莲紫接着说“虽然孩子是保下来了,但是两个人的感情也开始出现裂缝,第二次来胎检的时候,孙恬恬是一个人来的,那个时候孩子应该快四个月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她很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肚子里的胎儿也出现了问题,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不说。我很担心她,所以叮嘱她过段时间一定要再来检查一次。” 傅藏云蹙起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对了,”苏莲紫严肃起来,“我替她做b超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上有不少青紫的瘀痕,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说是摔的。我觉得不可能摔成那个样子,倒像是被人打出来的。”苏莲紫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傅藏云“傅警官,我怀疑有人对苏莲紫家暴。” “家暴你是说”傅藏云蹭了蹭下巴,若有所思。 “不错。”苏莲紫深吸一口气,“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就直说了。恬恬一直在和她男朋友同居,所以我怀疑是那个男人对她动了手。而且而且那次在医院吵架时,他还跟恬恬放狠话说这孩子肯定保不住,让她死心,当时围观的人都听见了。” “打女人,还是孕妇”吴铭差点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义愤填膺道,“这还是不是个男人” 傅藏云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对身旁的人说“你的自我情绪调动得这么快,怎么不去做演员呢听风就是雨。” 吴铭立马调整好表情,学着傅藏云,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接下来,傅藏云又问了苏莲紫一些问题,半天聊下来后,夕阳已经渐沉,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毕竟苏莲紫和孙恬恬只是聊聊天的朋友,并没有很多现实中的接触,所以也没有得到太多明显的线索。 傅藏云临走前问道“对了苏医生,孙恬恬的男朋友是谁” “他叫张勤,是我们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苏莲紫答道。 “外科医生”吴铭讶异道,他忽然想起之前瞿白提到的凶手可能是一个会手术的外科医生的事情。 “我好奇问一句,既然你和孙恬恬的男朋友在一家医院工作,那为什么你怀疑孙恬恬失踪时,没有去问问她男朋友”傅藏云紧接着问。 苏莲紫笑了笑“即使在一家医院里工作,也不代表我们熟,何况恬恬是背着她男朋友来我这儿体检的,我一问,不就露馅儿了吗” “理解。”傅藏云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今天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我们也是为了尽快破案,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及时与我们联络。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的配合。” “应该的。”苏莲紫也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送两个人离开。 “啊,我问个额外的问题,只是我自己想问的,你可以随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傅藏云开门前,顿住了又回过头看着苏莲紫说,“你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苏莲紫愣了愣,淡淡一笑“我虽然不是警察,但也知道凡事讲证据。这么严肃的事情,我身为知情人,只应该线索,而不该随便说出任何误导警方调查方向的言论。不仅仅是做医生这一行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所以抱歉,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个答案的”傅藏云略带调侃地盯着苏莲紫。 苏莲紫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对,不错。” 傅藏云点点头,打开门“再见。”说完便带着吴铭离开了。 “头儿,凶手会不会是那个叫张勤的外科医生”吴铭跟在傅藏云身后,傅藏云腿长,走路又快,脚下生风,吴铭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傅藏云头也不回“你能有这个想法,说明苏莲紫的话起作用了。” 吴铭不解“什么意思” 傅藏云慢下脚步来,等着吴铭追上,说“这个苏医生虽然没有说明她认为的凶手是谁,但她的话总在似是无意地把我们往那个张勤身上引,你没发觉吗” 吴铭思忖了片刻,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她认识的关于孙恬恬的人就只有张勤一个人啊,我觉得她如果不提张勤才奇怪。” “提当然应该提,但她所说的关于张勤的事情全是对这个男人不利的事情,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傅藏云停下来,医院里本来就凉飕飕的,中央空调一开,更加让人觉得冷,他双手揣兜,“你回忆下当我们告诉苏莲紫,孙恬恬死了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吴铭于是集中注意力回忆道“她先是很震惊,然后又变得很难过后来好像就缓过来了。” 傅藏云无奈道“我不是指这个。你还记得吗,我们告诉她孙恬恬死了,但并没有说她是自杀还是他杀,苏莲紫却问凶手找到了没有,这说明什么” 吴铭恍然大悟“说明她知道孙恬恬是被人杀死的,也就是说,她可能就和孙恬恬的死有关系” “关系是肯定有的,但是不是凶手,还不好判断。”傅藏云忽然问,“对了,她会动手术吗” 吴铭想了想“她只是坐办公室,做做b超化化验的,好像不上手术台。” 傅藏云陷入沉思,过了片刻说“先去查查张勤是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种胎(六) 等回到警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除了值班的人还留在局里,瞿白和吴筱妙他们已经下班回去休息了。 “你也下班吧,今天一直跟着我,辛苦了。”吴铭刚要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傅藏云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吴铭愣了愣,心想自己的领导什么时候这么会体恤下属了。他反应过来后问“可是头儿,我还得查张勤的资料,要不今晚我加班吧。” 傅藏云盯着吴铭这张一看就写着“涉世不深”的脸,心里不禁感慨,怎么世上还真有惦记着干活的人他拉着吴铭的细胳膊,将人绕了半个圈子,把他往门外送“你有这个心,不如明天早点来局里查,给我回去睡觉,要是明天上班时打瞌睡,记你过。” 吴铭听了,还真有些发困,既然领导都发话了,只好“哦”了一声,垂着脑袋往门外走。 傅藏云见他出了门,正准备去自己的办公室,刚到门口,身后的感应门又开了。 “又怎么了”傅藏云转过身,看到刚刚已经离开的人这会儿又站在了局子里,莫名其妙道。 “头儿,你不回去休息吗”吴铭拽着斜挎包的带子,探究似的望向傅藏云。 傅藏云摆摆手,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说“我留下再理理线索,而且办公室里有休息的地儿,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吧。” “哦,那你”吴铭的“早点休息”还没到嘴边,对方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一点温存也没留下。 傅藏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有案子的时候能整夜不睡,甚至到案子结束为止,合眼的小时总数十个手指就能掰完。 作为跟了傅藏云两个多月的跟班,吴铭虽然担心傅藏云的身体吃不消,但也有心无力,他的头儿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任谁怎么劝,哪怕谭局来了,都不管用。 吴铭耸耸肩,叹了一声终于回家了。 傅藏云一进办公室,便直奔自己的办公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浑身的疲惫感似乎在背挨到椅背的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傅藏云在椅子上瘫了片刻,打起精神来,拿出一张白纸,把已得的线索在纸上画了出来。 “孙恬恬、苏莲紫、张勤、王森”傅藏云的笔头顿了顿,下意识地在王森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圈。 这个人看起来跟孙恬恬的死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是怎么感觉他很不对劲,到底哪里奇怪呢 傅藏云翻开案子的信息夹,仔细看了起来。 杀人埋尸、剖腹取胎、产检医生、外科医生、守林员、受伤的狗 和死者最没有关系的人最先出现了,有直接关系的人却还没有露面 傅藏云看着资料表,只感觉眼前的字越来越花,他闭上眼用力挤了挤眼周肌肉,再次睁开时眼前雾蒙蒙的,轻轻用手揉了揉眼睛,却没有好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开了太久的车,走了太多的路,傅藏云感觉好大一股困意袭上脑子。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索性合上文件夹,躺到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小眯一会儿。 一躺下,合上眼,傅藏云便迅速睡了过去。 现在许多人同时承受着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到了夜里却迟迟无法入睡,恨不得在脑袋里装个开关,要睡觉的时候就把开关关上,天亮了开关自动打开,这样就能保证睡眠了。 傅藏云却相反,他不想睡觉,甚至害怕睡觉。当出现一个案子时,他就有理由几天几夜不合眼。案子结了,他才会回到自己的小窝,躺到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睡觉只是为了让他能有状态投入到下一次工作中,傅藏云有时候会想,人的精力为什么就不是无限的呢 夜长难免梦多。傅藏云害怕睡觉,不如说是害怕做梦。 当他进入梦乡,梦魇也潜进了他的意识。 傅藏云的一生,似乎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他难得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母亲却因难产死去。四岁的时候,父亲也因为车祸离开人世,后来他的奶奶照顾他,也不久因病去世了。亲戚本来也没几个,都不敢收养他,便把他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孩子以年龄大的为领头,不管背地当面,都管他叫“天煞孤星”,专克身边的人命,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连老师也不怎么管他,除了一个老院长,瞧他怪可怜的,对他好一点。 孩童时候的傅藏云就像人人喊打的丑小鸭,自卑又孤独,和他作伴的只有那些缠着他的阴鬼,一到晚上就出来吓唬他。年龄大些后,傅藏云也看不到那些鬼了,并且也接受了“天煞孤星”的外号,觉得这名字和自己真的挺配的。 老天在傅藏云小时候欺负他欺负得够多,等人长大后,日子过得倒也一帆风顺。可是童年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留下了阴影,傅藏云现在白天看起来混得人模人样,但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经常做噩梦。 梦见他的爸妈怪他克死了他们,梦见孤儿院的孩子朝他扔石子,梦见那些鬼魂朝他咧开嘴阴森森地笑 他阻止不了,在梦里他就是个小男孩的模样,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 傅藏云的眉头皱了起来,嘴唇抿得极紧,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服,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忽然,办公室里的窗帘无风自扬,整个房间的气温陡降,连光线也变暗了。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傅藏云的身旁,他一来,周围那些阴魂野鬼便自觉地避得远远的,想靠近傅藏云,但是碍于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不敢上前,只敢用眼睛偷偷地觑着。 男人拢住宽袖,伸出白皙得皮肤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放在傅藏云的额头上,接触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傅藏云的脸色稍稍好了些。 那些鬼魂有的够着脖子看,突然男人一扬手,竟从傅藏云的额头里拽出了两道粗粗的黑影,黑影像被掐住七寸的蛇一样扭动抽搐着,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梦魇。 梦魇不是鬼魂,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能进入人的意识中,会编织梦吸取人的情绪为食的东西。 有梦即有魇,梦魇产生于人的梦境,又反过来操控人的梦。有的梦魇会编织出美好的梦,让人在梦中获得快乐,这种梦魇靠人产生的幸福感为食;而另一种梦魇则相反,他们编织的是噩梦,靠人的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为食,这种梦魇更多,且生长速度极快,它们牢牢扎根在人的梦境里,只要人一睡下,便出来作祟。 白衣男人手里攥着的两只,自然不是什么好梦魇,它们没有手脚,也没有脸,真的像黑色的蟒蛇一样,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想要挣脱,发出“嘶嘶”的气音。 男人露出嫌恶的神情,什么也没说,手掌毫不费劲地一握,两只梦魇便顷刻间从黑影化为了虚无,“嘶嘶”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室内只留下均匀的呼吸声。 再垂眸看傅藏云,他的脸上已恢复平静,没有半点痛苦之色了。 白衣男人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带着些满意。 他刚转过身,看样子要离开了,那些缩避在角落的阴魂野鬼便急不可耐地想要上前靠近傅藏云。 男人似乎早有所知,眼睛一乜,冷冷低斥“凭你们也配跟我抢”说着宽袖不拖泥带水地向旁边挥去,那些鬼魂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如被风吹走的散沙一样,眨眼之间,灰飞烟灭,无迹可寻。 躺在沙发上的人毫无察觉,睡得正香,还翻了个身,调整出舒服的睡姿。 白衣男人驻足注视了傅藏云片刻,而后转过身,隐在了黑暗中。 “笃笃笃笃笃笃” “头儿”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办公室的,傅藏云被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一抬头便被站在门口的吴铭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开门的”傅藏云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虽然皱了些,但还能见人。 “那个头儿,我都敲了好几下门了”吴铭有些委屈地抱怨道,他开门的时候也没想到傅藏云正睡在沙发上。 吴铭今天果然早点来局里了,把张勤的资料查了一番,整理出来准备放到傅藏云的办公桌上,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个人长手长脚地挂在沙发上,还以为傅藏云真的“金屋”藏了什么人,昨晚寂寞了叫过来陪陪,定睛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的领导。 吴铭又意外又纳闷,他每次见到傅藏云时,对方要么在看资料,要么在想案子,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睡觉的样子,睡得还挺香喷喷的。 不过这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头儿还在睡昨天太累了 讶异的不止吴铭一个,傅藏云自己都有些想不通,他八万年没睡过一顿好觉了,昨晚竟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傅藏云拍了拍身下的沙发,寻思着难道是局子里的沙发比家里的床还舒服,甚至能大幅度提高人的睡眠质量 他决定等这案子结束了,就找个时间试验一下。他将脸埋进手掌里揉了两下,打了个呵欠,瓮声瓮气地问“找我什么事” “噢,你昨晚让我查查那个外科医生的信息,这是我整理下来的。”吴铭将资料夹递到傅藏云的手里,“这个张勤跟孙恬恬交往了好几年,后来同居两年。我去医院问了,他同事说,张勤请了假,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头儿,你觉得这会不会和孙恬恬的死有关” 吴铭一大早就赶去了医院,这种为工作而奋斗的感觉还挺不错,吴铭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到了。 “和自己同居两年的女人消失了一周多,甚至还怀着孕,这个男朋友竟没有报案,你觉得正常吗”傅藏云翻开档案看完后,起身去了隔壁的盥洗室洗漱。 吴铭点点头,回道“我认为还是先去会会这个张勤再作判断,现在的线索还不足够说明什么。” “有进步。”傅藏云心情不错,一边挤牙膏一边说,“那我们过会儿就去拜访下这位张医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种胎(七) 周四。 张勤早上起床,又给女友孙恬恬打了一通电话,依旧是不在服务区。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打不通的电话了,张勤盯着手机屏幕,期待着下一秒会有一个电话回过来,然而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也没有等来。 一周前他和孙恬恬吵过一架,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着个肚子就敢夜里离家出走。 他当时还喊她滚,让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整层楼都能听见他的吼声。 谁知孙恬恬一去,真的就没有再打开这个家的门 几天的独自生活,张勤心里已经由怒火转为平静,现在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换谁的女朋友离家七八天不回来,如果男朋友还跟个没事人一样,那他们的感情也不剩什么了。 张勤感觉自己这两天像丢了魂似的,做事情总是心不在焉,院长以为他做手术太累了,批准他回家充充电,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孙恬恬。 也许再闹几天,就会自己回来了。张勤安慰着自己。 家里的食物快吃完了,以前都是孙恬恬出去采购,现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张勤只好带着购物袋自己去超市。 他一开门,便被站在门口的一群人吓着了。 “你、你们”张勤抓着门把手,愣愣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吴铭刚准备敲门,门就自己开了,他的手反应迟钝地在半空中举了几秒,被看不下去的吴筱妙给拽了下来。 “你是张勤吗”傅藏云上前一步问。 张勤愣了愣,惶惶然地点点头“我是。” “孙恬恬是你女朋友吗” “她”张勤忐忑不安地扫了两眼门外的几个人,其中还有三个穿着警服,他咽了咽唾沫,“恬恬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藏云熟稔地亮出警察证,冰山脸作为云安市刑警大队的招牌门面,一脸没有商量的余地“进去聊聊” 张勤看了眼傅藏云的警官证,便垂下眼睑,没有看第二眼的勇气,他侧过身“请进。” “能看看吗”傅藏云进门后,大略看了几眼张勤家的布设,例行公事地问。 张勤摆摆手“请随意。”然后他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瘫,随口招呼了下傅藏云他们,“警官坐吧。” 傅藏云侧过脸,对吴筱妙和另外几个警察点了点头,他们便分开检查起张勤的家里有什么线索。吴铭则随着傅藏云在张勤的对面坐下,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你跟孙恬恬”傅藏云坐好后问道。 张勤没等傅藏云问完,便急切地打断他“我女朋友出什么事了” 吴铭抬起头和傅藏云对视了一眼,帮他回答“一天前,你女朋友孙恬恬的尸体被人在宝参山发现了。” “什么恬恬她她死了”张勤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嗫嚅着嘴,满脸难以置信。 “你先冷静,坐下跟我们聊聊你女朋友的事。”傅藏云抬了抬手,安抚道。 “我怎么冷静”张勤手足无措,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重重地倒在沙发上,他抱住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告诉我,要是你女朋友死了,你还能冷静吗” 傅藏云难得地沉默了。 吴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问题未免太为难他的领导了,傅藏云的对象问题,到现在八字还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一撇呢。 张勤懊恼地抓揉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哼哼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 “不管怎样,张先生,请你先配合警方查案,否则杀死你女朋友的凶手可能永远都会逍遥法外。”傅藏云等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开口说。 “凶手”张勤顿了顿,愣了几秒猛地抬起头,“你是说,恬恬她不是自杀的” 傅藏云盯着张勤的脸,摇了摇头“从现场勘察和法医的检查来看,确定是他杀。” 张勤这才慢慢直起身子,往后面一靠,翻着眼睛痴愣愣地瞪了会儿天花板,才调整过来状态,对傅藏云他们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傅藏云问“你跟孙恬恬认识多久了” “六年前就认识了,他爸爸患病,要动手术,我主的刀。”张勤说着看了眼傅藏云,“对了,我是个外科医生,这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傅藏云点点头“继续。” “手术后她爸住院,她基本每天都来看看,我时不时来给老人家检查病情,一来二去就熟了。”张勤说,“可惜她爸还是没挺过去,刚入冬就去世了,她妈又走得早,我看她一个女孩孤苦伶仃的,就帮了她几次,后来就在一起了。” “孙恬恬多久没回家了”傅藏云重新问了个问题。 张勤回忆了一番“大概有一周多了。” “孙恬恬的死亡时间也在一周之前。”傅藏云紧盯着张勤的眼睛,“她出去干什么,你知道吗” 张勤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抿抿唇“我们那天吵了一架,谁想她火大了,一赌气就离家出走,我原以为她只是找个小旅馆住两天,等气消了就自己回来,谁能想到”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脑袋也再次垂了下来。 “我看你火气也不小吧”吴铭在一旁忍不住揶揄,别看这小子性别男,可总喜欢为女性同胞说话,这一点深受警花吴筱妙的欣赏。 张勤点了点头“那天我声音是比平常大了些,恬恬的死,我也有责任。” “你女朋友怀孕了,你知道吗”吴铭又问。 张勤握着的手又紧了紧,他沉默了几秒“之前我出过差,还没注意到这件事。” 吴铭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质问,却被傅藏云不急不慢地抢先一步“那你为什么要带她去医院流产” 奇怪,他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呢 傅藏云和吴铭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想不通。 张勤怔了怔,然后自嘲地笑了两声“原来你们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这都能查出来。” “你未免过于低估我们人民警察的侦查能力了,何况现在科技发达,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傅藏云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张勤点点头,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烟,抖出一根,也不管其他的人,自顾自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后,才在烟雾中接着娓娓道来“我在市医院干了五年外科,任劳任怨,成绩也做了不少,怎么说也该升上一级了。”说着他冷笑起来,“可总是有一两个后来者,凭着家里的关系背景插我的队。” 傅藏云抱着胳膊,一言不发。这种“插队”现象,在社会上处处可见,旁观者见怪不怪,只有等这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或许才会真正地感同身受。 “好在这一次,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准备了很久,就为这一次。我连失败的后果都不敢想。”张勤苦笑,“可是恬恬她居然让我请假一个月,回家好好陪陪她。我平时工作就忙,有时候一场手术四五个小时连口水都喝不上,更别提现在要冲刺一把,争取升职。所以别说请假一个月,请假一天都是不可能的事。我赌不起了。” “你急着升职也用不着让你女朋友流产吧”吴铭有些不想跟张勤说话,他对这种一心只有自己的人很是鄙视。 张勤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工作太忙,没有精力照顾她,她即使把孩子生下来了,我更没有时间照顾一大一小两个人。”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跟她说过了,我们婚都没结,家里还要还房贷,她怀孕后就辞职了,以我们的经济水平,更负担不起以后的开销。” “我跟她说,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她偏偏不能理解我。”张勤越说声音越压抑,他猛吸了一口烟,竟然哽咽起来,“我压力很大” 往往男人更偏重于长远打算,而女人则是重感情的动物。 傅藏云堪称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动容,他倾过身,拿起茶几上盛着水的玻璃壶,给张勤倒了半杯水“说了这么多,喝口水吧。” 张勤没想到堂堂刑警大队队长亲自给他倒水,脸上的痛苦转为怔愣,他不好意思地拿起杯子,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了“差点忘了,这水已经放了三天了。” 场面有些尴尬,不过暂时稳定住了张勤的情绪。傅藏云于是开始下一个提问“你带孙恬恬去流产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吧。我之前跟她说过暂时不想要孩子,所以直到显怀了,她才敢告诉我这件事。” “后来她自己去产检,这事你知道吗” 张勤摇摇头“我待在医院的时候比较多,她想去哪儿我也管不了。我们在医院大吵一架后,就开始冷战了。” 傅藏云见吴筱妙他们检查得差不多了,便也打算结束审问,最后问道“你跟孙恬恬经常吵架吗” 张勤抬起头,愣了一下后回道“不怎么吵,就在她怀孕后吵过两次,一次是在医院,一次是她离家之前,都是因为我想让她打胎的事。”说完,他懊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 吴筱妙装好取证箱,走过来看了眼张勤,站到傅藏云身后,轻轻说了声“可以了。” 傅藏云听完后迅速站起身,对张勤说“节哀顺变。谢谢你的配合。” 张勤闻言赶紧也站起身“应该的,拜托你们一定要查出凶手。” “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吴筱妙多嘴问了一句,“法医的尸检做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女朋友的尸体” 张勤听了,面有菜色,犹犹豫豫道“我想还是不了,我担心看了心里更难过。” 吴筱妙了然地点点头“那行,到时案子破了,你来把尸体领走好好安葬吧。” “好。”张勤替傅藏云一行人打开了门,目送他们离开。 吴铭开着吉普车,他很纳闷,按照往常,每当有了新的线索,傅藏云都会问问他的看法,为了防止他分心把车开进旁边的绿化带里,会代替他亲自开车,可是今天,傅藏云却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但是吴铭马上明白了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头儿“移情别恋”了。 “小吴,有什么发现吗”傅藏云开口道。 车里有两个姓吴的,但吴铭很有自知之明,安安静静的没有应声。 “能发现的东西很少,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吴筱妙开着车窗吹风,“孙恬恬和张勤一直同居是真的,手术刀、麻绳之类涉及凶器的东西也没有找到,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 “什么” 吴筱妙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坐直了身体,摸着下巴说“张勤家里的一些家具样子看起来挺新的,可是边角有些地方却损坏得比较厉害。” 傅藏云提高了注意力,吴铭也支起了耳朵“什么意思” “我换句话说,比如他们家一张九成新的桌子,桌角却磕掉了一块漆,桌脚磨损厉害,这按照一般家庭的家具消耗程度而言,有些不太正常。”吴筱妙解释道。 “有可能这张桌子摆放的位置一开始不令人满意,所以在拖拽的时候磨蹭掉的呢”吴铭插嘴。 “如果是一件家具,这的确说得通。”吴筱妙抱起了胳膊,“不过若是四五件家具都有这样的情况,并且分布在客厅和卧室的居多,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而且还有最大的一个发现。” 傅藏云看了眼后视镜“别卖关子。” 吴筱妙偷偷对傅藏云翻了个小白眼“我在卧室的床头柜的一角上发现了残留的血迹,我把它提取出来了,过会儿到局里就比对下dna。” “床头柜角上有血迹”吴铭脑补了一番,“应该是人磕在上面,磕破了皮,留下的血吧”这刚入夏,还没到蚊子出窝的时候,八成不会是蚊子血。 “那么问题来了,”傅藏云目视前方,“这人是自己不小心磕的,还是被别人推倒后磕在上面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种胎(八) 车子往警局里开,一路上吴铭和吴筱妙讨论着孙恬恬和张勤的事。 “他女朋友消失了这么些日子,这男人怎么都不报警的”吴筱妙无语,“心可真大。” 吴铭提到这个就没好气,冷笑着说“他三天两头不回家,哪还顾得着自己的女朋友。” “唉,所以说男人哪”吴筱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像我们老大多好,二十多年始终如一坚守着自己的单身,绝不败坏一花一柳,一心只有人民。” 傅藏云懒得搭理她,侧过脸问吴铭“我让你查守林员王森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噢,我已经通知于哥去盯着他了,至于查他资料的事”吴铭瞄了眼后视镜里吴筱妙的脸,“我光顾着查张勤的信息,怕耽误这事,所以把这工作拜托给了吴姐。” “吴筱妙,查好了吗”傅藏云的声音从前座上传来,吴筱妙心虚地看着窗外,装作风大没听见。 傅藏云风轻云淡道“无视上级的话,是要记过的。” “没查呢。”吴筱妙投降了,“我一直忙着在解剖室里帮瞿白。不就查个资料嘛,我的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待会儿回局里我当着面查完给你,行吧” 傅藏云不置可否,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面上也不着急。 车在警局门口刚停下,吴筱妙就利落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直往局子里跑。 “妙姐,你有什么急事吗”吴铭才给车熄了火,见吴筱妙急匆匆的样子,连忙下车问。 吴筱妙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得赶紧去查王森的资料,不然我们傅大队长该不高兴了。” 吴铭闻言,往副驾驶上的傅藏云瞄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往往这个时候,吴铭都不敢去招惹傅藏云。 傅藏云不紧不慢地下了车,刚进办公处的门,就看见吴筱妙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坐都没有坐下。 “去看看。”傅藏云见吴筱妙不太对劲,于是快步走过去,结果看到屏幕上的画面时,神色也变了变。 吴铭看到后更是吃惊,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家家暴” “不然你以为是摔跤吗”吴筱妙虽然在开玩笑,然而脸色却黑得很。 “这是谁发来的”傅藏云先沉静下来,提醒吴筱妙去查视频的来源。 吴筱妙反应过来,赶紧连上旁边的一台电脑查找了一下发件人,结果是匿名的临时账号。 “查i地址看看。” “我知道。”吴筱妙眼睛盯着屏幕,纤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哒哒”敲着,没一会儿便停下了动作,“找到了,是在一个网吧。想查到具体是谁估计不可能了。” 傅藏云皱起了眉。 另一台电脑上还在播放着家暴视频,女主角是此时躺在解剖室里的孙恬恬,男主角竟然是刚刚才和他们见过面的张勤。 虽然电脑的声音没有开,但隔着屏幕也仿佛能听见孙恬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张勤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各个硬物上撞,桌子、床头柜、衣橱孙恬恬捂着肚子想往外爬,结果却是徒劳,没爬几步就又生生地被张勤拖了回去 最后定格在张勤离开了屋子,孙恬恬趴在地上挣扎颤抖的画面。 视频不过六分多钟,但却感觉像看了一场一个半小时的压抑电影。 “我去,这不是现实版安嘉和吗”沉默了半分钟,吴筱妙忍不住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氛围,“不,这简直比电视剧里的还血腥暴力啊。” 她又补充一句“看来那个床头柜上的血不用验了,就是孙恬恬的。” 傅藏云盯着电脑屏幕,一眼不眨“看这个角度,应该是在室内安装的摄像头,你们搜查时没发现吗” 吴筱妙歪着脖子看了看“既然要把摄像头放在这种不轻易发现又能拍摄的地方”她拍了下脑袋,“我想起来了,摄像头安装的位置应该是在孙恬恬和张勤卧室空调的后面不过那地方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说着,她用胳膊肘顶了下傅藏云的肚子,不满道“老大,你要相信自己的手下好不好,我们工作也是很认真的。” “这么说来,那这个摄像头是谁安装的,又是被谁拿走的呢”吴铭被绕得晕了头,“还有,发视频给我们的又是谁” 吴筱妙瞪了他一眼“你问题这么多,怎么不去配音蓝猫淘气三千问呢” 吴铭悻悻地闭嘴了,不过他安静没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位苏医生不是提过孙恬恬可能被家暴的事嘛,我们不如去问问她” 傅藏云想了想“去问苏莲紫的事交给我,吴铭,你带几个兄弟,去把张勤请到局子里好好招待下。”他冷笑了一声,“打孕妇够他吃几天苦的。” 吴铭欲言又止,咱们这可是正经警局,怎么头儿时不时就把这里说得像个黑山寨似的,他们几个就是专门出去打劫搜山的喽喽。 “那我呢”吴筱妙问道。 傅藏云看着她蹙起了眉头“王森的资料查了吗” 吴筱妙昂起的脖子立马缩了回去,一边嘀咕一边坐到位子上“这不是被这视频的事儿给耽搁了嘛” “苏医生,你这会儿方便吗”傅藏云一边开车,一边打通了苏莲紫的电话,“我有些事想找你确认一下。” 苏莲紫的声音依旧像香茗一般温柔“原来是傅警官。是关于案子的事吧当然方便,不过我今天请假在家,不在医院。你到我家来坐坐吧。” 傅藏云还没问,苏莲紫就报出了她家的地址。于是傅藏云打了个方向盘,往苏莲紫家赶去。 来到苏莲紫家的门前,傅藏云刚按响门铃,没几秒苏莲紫就打开了门。 “打扰了。”傅藏云对苏莲紫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苏莲紫家不大,但是空间舒亮,窗外还有一个院子,倒是不小。傅藏云远远望了一眼,没看出里面种了些什么。 “傅警官,坐。”苏莲紫给傅藏云倒了杯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于是傅藏云也不绕弯子了“苏医生,你知道孙恬恬被家暴的事对吗” 苏莲紫愣了愣,微笑道“我之前说过了,我看到恬恬身上的伤痕,问过她是不是被张勤欺负的,她没有回答。” “那么你觉得是不是呢” 苏莲紫垂下眼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猜测是对的。”傅藏云掏出手机,将孙恬恬被家暴的视频跳着放给苏莲紫看了几眼,便关掉了。 苏莲紫虽然料想到了,但还是满脸震惊“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那姓张的简直就是禽兽” 傅藏云说“这个视频是在孙恬恬家里拍的,也就是说有人在他们家安装了摄像头,可是我们没有发现针孔摄像头这种东西,应该是被人后来取走了。能进他们家的只有他们自己,所以我推测这人应该就是孙恬恬自己,她有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苏莲紫摇摇头“没有。” “那奇了怪了。”傅藏云面露疑色,“难不成孙恬恬死了以后,她的魂魄还把这罪证交给了我们” 苏莲紫干笑起来“傅警官真会开玩笑,这世上怎么会有魂魄这种东西呢” 傅藏云也跟着笑了笑“也对,你们当医生的接触生死多了,应该不大相信世上有鬼这种说法吧。” 苏莲紫但笑不语。 “总之,我们初步判断,杀死孙恬恬的凶手应该就是张勤了。”傅藏云说,“我们已经把他逮捕了,审问审问估计就招了。” 苏莲紫提了提嘴角“想不到凶手竟然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是啊。”傅藏云看着苏莲紫的脸说,“想不到是一个医生,而且还是她最信任的人。这次还得感谢你,苏医生,要不是你帮我们确定了死者身份,又了不少线索,我们可能不会这么快破案。” 傅藏云站起身,伸出手来。 苏莲紫也站起来,和傅藏云握了握手,微笑道“应该的。” 傅藏云收回手,倒没有要走的样子。他吸了吸鼻子,感叹道“什么味道这么香,我一进门就闻到了,这会儿比刚刚更香了。” 苏莲紫拍了下手,这才想起“差点忘了,我厨房煲着汤呢现在应该正好熟了,傅警官要不先别走,在这儿尝几口吧。” 傅藏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求之不得。” 苏莲紫很有雅兴,她看起来也跟普通的女人不太一样。别的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在追求高级护肤品和化妆品,她好像对这些倒不太上心,傅藏云两次见她,她都没有化什么妆的样子。 如果吴筱妙知道的话,一定会嘲笑傅藏云直男,连有一种叫“裸妆”的东西都不知道。 这会儿,苏莲紫搬出一张小桌子,准备在院子里喝汤。 傅藏云帮着搬凳子,这才看清院子里种的植物,但是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也不开花的样子,绿油油的一片。 “这种的都是些什么”傅藏云站住了,好奇道。 “哦,这些植物名叫茄参,也叫向阳花。它的根、茎、种子都能入药,样子也挺好看的。”苏莲紫回道,“我之前也喜欢研究中药,这种植物能调理身子,我就种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挺稀奇的。”傅藏云趁苏莲紫回厨房端汤,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吴筱妙,让她查查这是什么品种的植物。 “我忙着查王森呢。”吴筱妙很快回复。 她有空回消息,说明不忙。傅藏云打字道“查完了发给我,我带好吃的给你。” “不早说”吴筱妙赶紧坐直了身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等着。” 一锅汤端上来了。傅藏云收起手机,苏莲紫拿了一个荷叶托莲样式的小碗,给傅藏云盛了一碗。 “这是什么汤”傅藏云闻了闻,光这味道就觉鲜美,汤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苏莲紫神秘地看着他笑说“我的独家秘方,滋补养颜的,你尝尝。” 傅藏云用勺子捞了捞碗底的东西,像肉又不像肉,像蛋也不像蛋,他抬头看了眼苏莲紫,然后埋下头喝了一口汤,回味了一番“这汤绝了。” “好喝就多喝点儿,这有一锅呢。”苏莲紫说着又往傅藏云的碗里舀了一勺。 傅藏云喝完两碗,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有个女同事,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天天寻些偏方秘方来养颜美容,我能带一碗回去给她尝尝吗” “当然可以了。”苏莲紫于是去厨房里找了个保鲜碗过来,盛了满满一碗。 “够了够了,她吃多了也没用。”傅藏云给碗盖好盖子,然后用塑料袋扎紧,连连道谢后,便回去了。 “把这个拿过去化验下,看里面有什么物质。”傅藏云将带回来的汤拎到吴筱妙的桌上,说完没忍住,打了个脆脆的嗝。 “我去,你这刚吃过”吴筱妙打开袋子,端详着里面的碗,准备打开。 傅藏云干咳了一声“在那个女医生家喝了两碗汤。” “毛爷爷说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倒好,怎么还吃上了。”吴筱妙鄙夷道,“我要内部举报你。对了,好吃的呢” “喏。”傅藏云抬抬下巴,“化验完,剩下的就给你吃,美容养颜的呢。” 吴筱妙满脸茫然,从抽屉里拿出勺子捞了捞,舀出一团玩意儿,皱起眉头端详起来“这是团什么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种胎(九) 吴筱妙拎着塑料袋子去了化验室,傅藏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屁股刚挨到椅子,吴铭在外面敲了敲门“头儿,我能进来吗” “进来。”傅藏云打开一份文件夹,头也不抬,“有事”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让吴筱妙去化验那碗汤,跟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吴铭作为一个警察,有时候脑子虽然看起来不太机灵,但有一点挺受傅藏云欣赏一遇到不懂的就想问个明白。 傅藏云摁出圆珠笔的笔头,在文件夹上划了划“那是我从苏莲紫家里带回来的汤,总疑心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吴铭瞪起了眼,心里直佩服,暗想“那你还敢喝还喝了两碗” 傅藏云见面前的人没了声,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一笑“放心,没毒。警察要是死在家里,我看她命也嫌长了。” 吴铭有点不太明白傅藏云这么做的意图,但好歹有了些头绪“头儿,你是怀疑那个苏医生有问题” 傅藏云盯着手里的文件“张勤虽然对孙恬恬家暴,但不代表他会杀人。” 吴铭一听,回忆起来“从他当时知道孙恬恬死后的种种反应来看,的确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这是他装出来的,那他不去当演员真的可惜了。”傅藏云抬了抬下巴,“你别一直站着,不嫌累啊去那边的沙发坐下说。” 吴铭心存感激地小跑过去坐下,屁股刚挨到沙发,傅藏云接着说“张勤不想要孩子是真,不代表他也不想要女朋友。而且他说了现在不想要孩子,是有理由的,理由是他工作忙,没有精力照顾孙恬恬和孩子两个人。你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吴铭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等他以后有精力了,就会想要孩子。” “差不多,但也不能这么绝对,不过至少我们知道,他哪怕给孙恬恬剖腹流产,也不至于把整个子宫给取出来。”傅藏云手肘撑在桌上,有规律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吴铭见过傅藏云这样,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而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朋友抛尸郊野,成了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呢”傅藏云想着想着,便自言自语起来。 吴铭听得有些后背发寒“也许是张勤手术失误了,让孙恬恬不幸死了,他怕惹祸上身,因此抛尸” “那他好歹也该把女朋友的肚子缝合好,给个体面吧。”傅藏云皱眉,“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孙恬恬已经有了他的骨肉这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不是吗” 吴铭虽然也觉得傅藏云分析得不无道理,但还是无法接受“那也不能怀疑是那个女医生吧不说她只是个坐班的,就凭她的身板,应该也无法抛尸到宝参山啊。” 傅藏云合上文件夹,递出去“如果再加一个男人呢” 吴铭走过来接去文件夹,翻开看了起来。 傅藏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圃“前年也有类似的案子,刚显怀的孕妇被剖腹取掉子宫,抛尸野外。一共有两起,但都无果而终。我调出了资料,发现这个苏医生之前恰好在那两个案子发生的城市工作。” 吴铭吃惊地看着资料上写的信息档案,上面写着苏莲紫原本是某家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因为一场手术失误,闹出了人命风波,平息一段日子后,托关系才转到云安市的市医院来的 “一切只是巧合吗”傅藏云说,“瞿白讲的活珠子的故事或许是真的,但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 吴铭想起那个故事,有些发怵。 “你们在聊什么呢气氛这么凝重。”吴筱妙拿着一份报告单推门进来,看见吴铭惊惶的脸色,挨过去小声问,“你又惹老大不高兴啦” “妙姐,我”吴铭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傅藏云就转过身“检验出什么了吗” “高蛋白,其中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吴筱妙说,“类似于低脂肪的猪蹄汤,不过里面加了些中药材,总之很滋补。” “那行。”傅藏云接过报告单看了一眼,“既然没问题,你就热一热喝了吧。” “进过化验室的东西,我可没胆子吃进肚子里。”吴筱妙完了活儿,准备离开办公室,又被傅藏云叫住了。 “我下午让你查的那种植物” 吴筱妙头也不回,声音远去“早就发到你手机上了,你自己要注意及时查看啊老大。” 傅藏云闻言,挥了挥手,吴铭识相地也跟着离开了办公室。傅藏云坐回到位子上,打开手机,吴筱妙果然早就传来了一份文件资料。 他在苏莲紫院子里看见的植物,对方声称是茄参,但吴筱妙的资料上却写的是风茄一种和茄参相像的植物,但不是同一种。 这种植物被阿拉伯人称为“妖魔的蛋”,又叫曼德拉草,传说吃了能使不孕者怀上孩子。 傅藏云往下翻了翻,越看越迷惑。这种植物一般生长在欧洲东南部和地中海那边海拔高的地区,照云安市的地理和气象环境来看,风茄的成活几率太小了。 那么苏莲紫为什么要种风茄她是怎么种活的呢 吴筱妙还特意在后面附了几张图片,傅藏云看了一眼,立马关掉手机,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头儿,你去哪儿”吴铭见傅藏云步履匆匆,连忙站起身问。 “再去一趟苏莲紫家,你不用跟过来。” 苏莲紫开门的时候还有些讶异“傅警官,您怎么又” 傅藏云两手插在兜里,微微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个女同事喝了你的汤,硬要我来向你讨配方。我身为体恤下属的上司,只好过来一趟,顺便替她向你再道一声谢。” 傅藏云的这个谎话说得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是编的,他撒谎竟也不脸红结巴。苏莲紫早就说了这是她的独家配方不外传,更何况,哪有人民警察厚着脸皮向公民讨汤喝的。 但是傅藏云一脸正经和蔼,他这张过于正义的脸看起来还真的很体恤下属的样子。 苏莲紫不是糊涂人,她听后微微一笑“在外面说话热,傅警官先进来吧。” 虽然是苏医生的家,傅藏云却表现得像个主人似的,一边和苏莲紫扯着话题,一边占据主导地位,驾轻就熟地把人毫无察觉地往院子里带。 “这里的植物我记得苏医生你说过,是叫风茄,对吧”傅藏云终于扯到了点子上,轻描淡写地问道。 苏莲紫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记错了,这是茄参而已,长得和风茄比较像,很多人都会认错。”说着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其中一株的叶子,脸上露出母亲般爱怜的神情。 “我没怎么见过这类植物,想必稀罕,应该很难养活吧” “办法总会有的,也许我心诚则灵,所以就成活了。”苏莲紫淡淡地说。 傅藏云手插着兜,走到苏莲紫身边,盯着植物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吴筱妙给他的图片,好奇道“我听说,这种植物的根部像人,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莲紫笑了起来“你想知道可以拔根给你见识一下。”说完她拿起一旁的小锄头,小心翼翼地凿开了刚刚她抚摸过的茄参下边的土。 “这,这也太”傅藏云虚举着手,假装要拉苏莲紫,其实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茄参慢慢出土的根。 院子里的土壤很松软,没几下就挖出来了。苏莲紫抖了抖土,将茄参放到走廊的地上“傅警官这下可以好好看了。” 说实话,傅藏云有些失望。这植物的根部根本不像资料上写的“像一个人的形状”,像的不多,只是长得很畸形,有几根须子罢了。 傅藏云蹲下身飞快地扫完几眼,才假惺惺地说“咳,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还真动手了。这茄参再栽进土里还能活吗” “已经没用了。”苏莲紫将它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说“现在的茄参大多数都还没有成熟,等以后熟了,有机会我请傅警官再来看看。” 傅藏云望着垃圾桶,心里有些惋惜,好歹是一株生命,就因为他想看一眼,这么快就失去了它的价值。 “我突然想起局子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得先走了。”傅藏云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又打扰了。” “没有的事,路上慢点。”苏莲紫始终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傅藏云盯着她的脸,脑子里却在疑惑她天天这么笑,怎么还没长皱纹呢 从苏莲紫家离开,傅藏云在路上慢慢开着车。他的脑子一旦开始努力思考,手头上的事情就会慢下来。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他原本想找出更多的线索,希望能验证他心里的那个猜想,谁知线索没找到什么,倒是又发现了一堆疑点。 这时,吴铭打来了电话,语气气愤“头儿,那两个偷参的农民终于招了,他们跟守林员王森果然有勾结。” “王森放他们进山,他们偷到宝贝后,卖掉的钱对半分吗”傅藏云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不。” “嗯”傅藏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讶异。 吴铭在电话那头说“卖掉的钱,王森七,那两个农民三。” “这王森比我想象中还要滑头。”傅藏云挂了电话,更加集中精神思考。 张勤隐瞒的事实是家暴,王森隐瞒的是因公徇私。 那么苏莲紫隐瞒的是什么 傅藏云眉头一紧,猛打了个方向盘,调头往另一个方向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种胎(十) 愈到盛夏,居民楼楼前的大柳树愈加青翠繁茂。 傅藏云抱着胳膊守在树下,看着面前破破旧旧、摇摇欲坠的楼房,怎么看怎么像违章建筑。 “小伙子,我看你就别等了。那小兔崽子有时候几天不见个人影,你这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喔。”在一旁下象棋的老头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 傅藏云勉强弯了下嘴角,心里把没有手机的阮三乐骂了个透“大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你们知道他住哪间屋子吗” 另一位老头子听了,扭过头看向傅藏云,神秘兮兮地问“你找那小子干啥他把你钱给骗了” “不是,我真的有急事。”傅藏云摇摇头,这事多说无益,“您知道阮三乐住哪儿” 那老头听了也摇摇头,嘴里嘟哝“谁知道那鬼小子住哪个旮旯嘿,这棋怎么又轮到我走了你刚刚是不是动我子儿了” “谁动你子儿了,老滑头” 这两个老大爷你一言我一语,把傅藏云完完全全晾在了一旁。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傅藏云无奈,索性上去一间一间敲门得了,也比在这里等到天黑有用。他正要上楼,刚走到楼梯下,一个身影就拐出来了,火急火燎地往楼下冲。 傅藏云连忙拉住这身影“阮三乐” 阮三乐抬头一看,立马稳住了脚跟,满脸惊喜“老傅” 傅藏云皱了皱眉,心想这才几天没见,怎么感觉他们俩都快称兄道弟起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阮三乐就将他拉到楼道下的角落里“你来得正巧,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傅藏云疑惑。 阮三乐压低了声音问“邓嘉行给我的那支玉笔在你那儿吗” 傅藏云脸色一僵,垂眸看了看阮三乐的眼睛,然后摇摇头“没有啊。” “嘿奇了怪了,我记得把它放在那里了。”阮三乐拍了下脑袋,自言自语起来,“难道那笔还能自个儿长腿跑了” 那笔可能还真的长了腿插了翅。傅藏云明知笔现在在自己那里,却还故意问“怎么,笔丢了” 阮三乐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昨晚得了空,想起来要给它作个法,去去它身上的阴气,结果打开来一看,装它的盒子里就剩了个屁。” 傅藏云盯着地上,不吭不哈。 “对了,你来这儿有何贵干”阮三乐悲伤只在一时,他迅速收拾好情绪,用胳膊肘捅了捅傅藏云的腰,嬉皮笑脸道,“想我了” “我有事找你。”傅藏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抱起双臂,“有个新案子,其中有些蹊跷,我想请你帮个忙。” 阮三乐听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只会捉鬼,人间的事,不是你们警察负责的吗我管不了,别找我。”说着转身就要上楼。 傅藏云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废话,要真是人为的事我还用得着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鬼从中作祟的。” 阮三乐一听“有鬼”,立马来了精神“那行,你先等我回去换身道袍。” “换什么道袍太招摇了。我下午已经打草惊蛇了,得赶紧行动。”傅藏云不等他又“可是”什么,拉着阮三乐就往他的吉普车那儿走。 “乐乐,去哪儿啊”路过下棋的两个老人时,张大爷笑眯眯地问阮三乐。 “有生意了,有生意了。”阮三乐一边忙着挣脱傅藏云,一边笑着回答。 等他被傅藏云丢上车,绝尘而去了,对面的王老头才摇了摇头“唉,早叫他干点正经事,现在好了,被人拖去打官司了吧。” 老张笑了笑“专心下棋吧你。” 夜半三更,四下夜阑人静。傅藏云和阮三乐才从吉普车上下来。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穿道袍了。”阮三乐踩在傅藏云的肩上,扶着围墙,吃力地往上爬。 “别废话,你一个道士怎么连点轻功也不会”傅藏云翻了个白眼,咬着牙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踩在他肩上的,傅藏云越想越憋屈,不客气地数落,“你这人怎么个头又矮,身子又重” “我是浓缩的精华行不行”阮三乐撇了撇嘴,努力将一条腿够到围墙上,“还有,谁告诉你道士就会武功的” “那个武当山,张三丰,太极什么的” 阮三乐终于费了好大一股劲儿爬上来了,他趴在墙头上,喘着气俯视傅藏云“傅警官,你武侠电影看太多了。”说完他转过头看了眼后边,吓得差点没翻下去,“这女的是多怕别人偷她东西院墙砌这么高。” 他再回过头看时,傅藏云已经不在原地,而是和他一样,到了墙头上不过他是趴着的,傅藏云是半蹲着的。 “我的太上老君祖宗你是怎么上来的”阮三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警察的体能训练白练的”傅藏云环顾了一番四周,“我先下去。”说完他果敢地一手扒住墙头,脚尖借着摩擦阻力,慢慢往下滑去,等到了安全距离内才松开手,灵活地跳到了地面上。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把阮三乐看呆了,他想依葫芦画瓢,也用傅藏云的方法下去,结果低头看了眼地面,头有些晕。 “你跳下来吧,我在下面接住你。”傅藏云轻声说。 这一跤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阮三乐咽了咽唾沫,从包里掏出一张护身符,捏在手心里“接好了”接着英勇就义般闭眼纵身一跃,傅藏云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托住了他。 阮三乐睁开眼睛,感激地一笑“可以啊,老傅。” “嘘”傅藏云神色严肃,压低了声音,“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门道。” 阮三乐缓回了神,也正经起来,他闻了闻空气,然后蹲下身再仔细嗅了嗅“土里有腐臭味。” 傅藏云也跟着蹲下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鼻子这么灵” “以前给死人做道场,没少跟尸体打交道,嗅觉反射而已。”阮三乐打开自己的布袋,埋头翻找东西。 傅藏云微微吃惊“你都干些什么五花八门的工作” “没有钱,当然要去做啦。来,把眼睛闭上。”阮三乐掏出一个装香水似的小玻璃瓶,扶着傅藏云的后脑,给他的眼皮子上面滴了两滴液体,然后用大拇指轻轻抹开。 “这是什么眼药水吗”傅藏云动了动眼珠,眼睛涩涩凉凉的,像有东西在往里面钻,眼皮一时睁不太开,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阮三乐一边也给自己抹上一边回“牛死前流的眼泪,加了些薄荷,还有些其他的东西,说出来怕吓到你,还是不说了。总之放心,阮氏制药,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你试着睁开眼睛看看。” “这有什么用”傅藏云眯着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呆住了。 院子的上空中漂浮着一团团白色的浊状流体,像被稀释了的牛奶,又像浆糊一样,晃来晃去,飘来飘去。 “这些是霊。”阮三乐见多不怪。 “灵是轮回之境里的那些灵吗” “不,不是。这种霊是没有魂形的魂魄。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霊。”阮三乐的脸色越发凝重,“老傅,你怀疑得没错,这个女医生家确实有猫腻。” 他两指间捏着一张黄符,在这院子里走了两圈,忽然停住,盯着地上“这地底下困着东西。” 傅藏云连忙跟过去,只见阮三乐已经徒手拔了一株风茄,土壤松软,一拔就出来了。定睛一看,根部竟是一个人形样的东西,黑不溜秋的。阮三乐暗觉不妙,傅藏云又拔了一根,茎的下面居然连着一个已成形的胎儿 傅藏云大骇,纵然他办过不少案子,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尸体”,他放下手里的风茄,和阮三乐一鼓作气连拔了一片,,发现都是以刚成形的胎儿作根的。 “原来是障眼法”傅藏云回想起下午苏莲紫给他拔的那根风茄,当时他还好奇地用手摸了摸,这会儿想起,不禁胆寒。 “很显然了,飘着的那些霊是这些死胎的。”阮三乐拿出一沓符纸,刚要收服它们,这时院子里的灯倏地全亮了。 灯光刺眼,傅藏云抬手微微遮挡住脸,眯着眼睛看见苏莲紫从走廊里缓缓出来。 “想不到傅队长本事这么大,能随意闯进平民百姓的庭院。”苏莲紫讥诮地冷笑一声,说。 “她是谁”阮三乐凑到傅藏云身边小声问。 “那个女医生。”傅藏云面不改色地回答。 阮三乐了然地点点头“我说呢,瞅着不像个好人。” 傅藏云问道“苏莲紫,这些死胎究竟怎么回事” 苏莲紫的脸色煞白,此刻的她与下午时的样子已不像一个人,她狞笑着说“恐怕我说了,你也没命听” 她一抬手,霎时那些半空中的霊都化为一个个黑影,极具攻击力地朝傅藏云两个人四面八方地袭来。 阮三乐反应敏捷地念了句咒语,然后将手上一把符塞给了傅藏云“拿好”自己解下腰间一条金丝扭成的细绳去抵挡那些黑影。 “我又不是道士,给我有什么用”傅藏云的一只胳膊被黑影扯住,下意识地用拿了符的手去打那道黑影,结果手上的符一下溅出火星子,将那黑影震出了几米远。 阮三乐一边捆住黑影往自己的布袋里塞,一边不忘回怼“哪有人一生下来就做道士的,你自己悟啊” 傅藏云无意知道了这些符的用处,于是瞅准机会,一张接一张地往那些黑影上贴,贴一张,一张符纸就自燃,很快他的手里就只剩几张了。 “我们只能暂时击退这些恶霊,不能消灭怎么办”傅藏云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的心里越发没底。早知道就不拦着阮三乐穿道袍过来了,说不定还能威慑这群恶霊一番。 “不能消灭这些霊是无辜的,它们没有思想,是受人控制的。”阮三乐也很吃力,还不忘跟傅藏云解释,“我得收了带回到地府那边去,不然不好交代” 傅藏云心累,你是不好交代,可是现在我们命都快没了。等俩人的魂魄到了阴曹地府,再跟阎王慢慢交代吧。 傅藏云的最后一张符也用完了,他只好跟在阮三乐后面。阮三乐自身都难保,根本无暇顾忌其他人。 苏莲紫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愈加放肆“等死吧” 正值深夜,月光最明亮之时,黑影吸收了月亮的精华,力量越来越强,阮三乐那小身板也逐渐懈怠了。这群黑影找到机会,朝两个人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从傅藏云身上闪出,挟带着疾风,飕得人额头发紧。电光石火之间,那群黑影全部被击散,像灰烬一样在半空中慢慢下落,最终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所有风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那些被挖出来的死胎也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连傅藏云都闻见了。 “刚才怎么回事”阮三乐瞪大了双眼,转过身问傅藏云,“你是不是动我什么机关了” “你什么机关能有这么厉害原子弹吗”傅藏云按着膝盖喘着气,一脸茫然。 “不对,我刚刚明明看见有道白光”阮三乐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懊恼起来,“完蛋了,这些霊全被消灭了,我怎么跟那边的打报告呢” “想不到你这职业还用写报告”傅藏云调侃了一句,向走廊上望去,苏莲紫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色灰白,丢了魂似的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种胎(十一) 张勤脱下看管所的背心时,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牢里呆完下半辈子的思想准备。 “孙恬恬的尸体已经安排好了,你是她唯一的家属,去把她带回家好好安葬吧。”吴筱妙站在张勤面前说。 张勤低着头,怔了怔,然后点点头。 来到停尸房里,吴筱妙领他来到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前。张勤伸出手,准备去揭开白布。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看,尸体腐烂严重,面目全非,普通人接受不来。”吴筱妙退到一旁提醒道。 张勤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深吸一口气,收了回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她吗”张勤盯着白布沉默良久,才施然开口。 吴筱妙心想“关我屁事”,但身为人民公仆,还是面无表情地回道“不管什么理由,家暴就是不对。”她睨了张勤一眼,“何况你女朋友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我家暴是因为发现她有外遇。”张勤刚吐出几个字便哽咽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说完,张勤跪在了尸体的旁边,抓着冰凉的停尸床,放下了所谓的男人的尊严,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孙恬恬的案子终于结了。这天阳光正好,傅藏云和阮三乐一起去市监狱里探监。 “真神奇,那天晚上就跟做梦一样。”阮三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耷拉着眼皮时快时慢地跟在傅藏云后面。 傅藏云转过头看见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好笑“都过去两天了,你怎么还没有调整过来” “拜托,老哥,那天晚上基本是我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啊你知道这消耗了我多少法力吗”阮三乐跑上前跳到傅藏云跟前,一脸不满,“你说得倒容易,你以为这是靠睡一两顿觉就能补回来的啊”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自己体能差。”傅藏云懒得跟阮三乐争辩,毕竟卖力的的确是这个小个子,只不过最后一举歼灭所有恶霊的却另有其人罢了。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天天跟鬼打交道,阳气都快耗枯了。” “那我回头买盒阿胶给你补补身子,行吧”傅藏云抓着阮三乐的肩,轻松地把他拉到一边去,“一会儿你帮我看看苏莲紫,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属于阳界的东西。我觉得光凭她一个人,闹不出这么大的事。” 阮三乐又打了一个哈欠“行行行,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傅藏云停下脚步,蹙眉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每到关键时刻就想睡觉还有他俩什么时候成兄弟了他也没有拜过把子的印象 “你到底靠不靠谱”傅藏云不放心地盯着阮三乐的脸。 “我靠不靠谱,你心里没点数吗”阮三乐拍了拍傅藏云的背,“快进去吧,我很忙的。” 傅藏云还没把凳子焐热,苏莲紫就被一个警察带过来了。傅藏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心情复杂。 “好久不见,傅警官。”苏莲紫疲惫地笑了笑,傅藏云注意到她的眼角处多了两道皱纹。 “不过才两天没见。”傅藏云交叠起双手,坐直了身体。 苏莲紫没有说话,略微低下了头。 “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傅藏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把风茄种在刚成形的胎儿上面。” 苏莲紫苦笑一声“我说了也不会给我减刑,我何必白费口舌呢” 傅藏云最怕遇到这种破罐破摔的罪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和阮三乐对视一眼,阮三乐挑挑眉,一副“我咋知道”的表情。 傅藏云沉默了片刻,往前探了探身,说“我虽然对女人不太了解,但是我起码知道,人是需要倾诉的,特别是女性。” 阮三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这是性别歧视” 傅藏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对苏莲紫说“有些事情,说出来会比较好。难道你想背负着一个秘密,一个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秘密,一直到死吗就算其中另有隐情,你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吗” “就算你现在不说,等你死了下到阴曹地府,功德簿上也都记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阮三乐突然也说话了,“你不说,不代表你没做过。” 想不到阮三乐一段玄乎其玄的话居然起了些作用,苏莲紫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阮三乐,终于开了口“我第一次怀孕,因为意外滑胎了,情况严重,我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种植物名叫风茄,又叫曼德拉草,吃了这种植物的果实就能怀孕。” 傅藏云神情复杂“你信了”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民间传说,而且风茄在我们这种地区根本种不活。”苏莲紫的表情逐渐迷茫起来,“但是那个人说,可以用三四个月大,刚成形的胎儿做风茄的根,埋在土里,不仅能成熟,还会长出果实,吃了就会有孩子。他临走前留下了一株没有根的风茄,但很奇怪的是,那株风茄却没有枯死。” “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苏莲紫抿着唇,摇了摇头。 “所以,你去杀人了”傅藏云接着问。 苏莲紫回过神来,攥了攥手“不,一开始我不敢。但是后来很巧,有个女人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我帮她导产下一个成形的胎儿,又想起那个人的话,我想也许老天可怜我,也在帮我。我就试了试,想不到种下的风茄真的成活了,可是可是却始终长不出果子。” “然后呢你既然已经种下了风茄,就应该收手,为什么还要杀其他的孕妇”傅藏云的脸色变得铁青。 “因为我等不起了”苏莲紫突然声音嘶哑,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傅藏云,“那株风茄始终不结果,我想会不会是胎儿的问题,正好它又长出了分支,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再种一株试试看” 傅藏云锋利的目光扫在她的脸上“所以你就不停地杀人取胎,不停地种,但还是不结果,所以你的耐心越磨越小,你对杀人越来越无感,你杀的人越来越多” 阮三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那一院子里有多少株那什么茄子,就代表她杀了多少人” 苏莲紫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有一个女人怀的是双胞胎,我少杀了一个。” 傅藏云咬了咬牙“你这个疯女人。”他冷静了一会儿,才问,“如果那破树一直不结果,你就一直杀下去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可以去做试管婴儿。” 苏莲紫垂眸,沉默了许久,才说“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她顿了顿,“所幸,我的坚持终于感动了上天,在孙恬恬的胎儿被种下后,月圆之夜,那株风茄结出了果子。” “你吃了” “我吃了。”苏莲紫说着,一只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浅笑。 傅藏云盯着她的脸,紧抿嘴唇。 一墙相隔的房间里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这个女人疯了,疯得不轻”傅藏云走出监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从小到大,科学告诉我人要怀孕,必须精卵结合靠吃什么果子就能怀上异想天开亏她还是个妇产科医生。” 从离开探监室开始,阮三乐就一直沉默着,这时听完傅藏云的话,他才冷不丁开口“那个女人的确怀孕了。” 傅藏云猛地停下脚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不过她的肚子里是团死肉,我看了,没有灵魂。换个词说胎死腹中。”阮三乐的语气不同于往时,淡淡的,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傅藏云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吉普车停在花圃旁边,傅藏云上车时,看见一只大黑蝴蝶从他的雨刷上飞起来,扑棱着大翅膀忽上忽下地飞走了。 “看什么呢”阮三乐坐在副驾驶上问。 “一只好大的黑蝴蝶。”傅藏云一直注视着那只蝴蝶越飞越高,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少见多怪。”阮三乐不在意道,“这种黑蝴蝶都是死去的人的灵魂变的,要渡往阴间,你可不要没事儿去捉它们。” “知道了。”傅藏云收回目光,坐进驾驶室里,发动车子准备回去。 路上,阮三乐倒没有打瞌睡,他仍旧琢磨着一个问题“那天晚上,院子里的白光是怎么回事” 傅藏云想继续装傻,但这两天他也想了不少,认为这笔放在他身上也不安全,况且原本就是送给阮三乐的,他一直占着怪缺德的。于是如实回答“是那支玉笔。” “啊你不是说那笔不在你身上吗”要不因为这会儿坐在车里,阮三乐估计要跳起来了。 “当时的确不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凭空出现了。”傅藏云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因为那笔当时被他放在了家里,的确不在他身上。可是当那群霊朝他们扑来时,那笔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阮三乐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那你现在把笔还给我。” “还还还。”傅藏云拉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层,拿出里面一个取证袋,玉笔就放在袋子里。他随手丢给阮三乐。 “早干嘛去了”阮三乐没好气地接住,将笔从袋里拿出来装进自己的腰袋里,才安安心心地抱着胳膊,闭上眼睛打起了盹儿。 回到局子里,傅藏云整理着案宗,然而他始终静不下心来。他还是坚信着,既然阮三乐都说苏莲紫肚子里是有一块实实在在的“肉”了,那说明不可能是鬼凭空变出来的。 那是苏莲紫和谁的孩子呢 傅藏云盯着文件上的字,陷入沉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种胎(十二) 王森已经被看守所关了几天,后天要被押到法院去接受审判。 今天看守员通知他有一个人来找他,让他早早地过来等着。 没过多久,傅藏云走进屋子,对看守员点点头,然后拉开椅子在王森对面坐下。 “傅警官”王森抬起头,愣了愣,然后笑了下,“好久不见。” “今天上午我去见苏莲紫的时候,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也是好久不见。”傅藏云靠在椅背上,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坐着。 “苏莲紫是谁”王森怔住了,不知怎么,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傅藏云。 “杀死孙恬恬的凶手。”傅藏云的目光闪了闪,“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吗那个跟你在小木屋睡过一觉的女人。” 王森愕然,故作镇静地扭过头,低低地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应该早就认识吧大概什么时候一个月前”傅藏云无视了王森的否认,继续说,“苏莲紫去宝参山的时候遇见了拦住她的你,然后你们两个一来二去,互生情愫。至于苏莲紫为什么会来到宝参山,你也不清楚吧” 王森沉默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她说她想研究中草药。” “不,她是在为杀人抛尸找一个不错的地方,比如宝参山里。”傅藏云说,“等到她把尸体运来的那天,你正好可以帮她把尸体埋到山里,顺便替她隐瞒真相。” 王森听完,嗤笑一声“你们警察想象力还真丰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傅藏云对王森无所谓的态度并不感到生气,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一直有跟那些想靠偷灵芝人参牟取暴利的人有着利益勾当,你放他们进山,他们分给你钱。谁能想到,那天晚上王仁和张幺竟无意发现了孙恬恬的尸体。” “这我不否认,你继续说。”王森坦然地看着傅藏云。 “警察第二天接到报案,一大早就赶过去,你为了掩藏自己的嫌疑,将自己养来巡山的狼狗打伤,骗我们是被野草划伤的,正好为你身为守林员却一周也没有发现尸体编出了一个借口。”傅藏云冷笑,“不过你伪造伤口的手法太拙劣,一看就知道狗的伤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狗是我打的,那又怎样,畜生不听话,我打它几棍子,你们警察也要过问吗”王森眯起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傅警官,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自己的推断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和那个女人有关系” 面对王森如此挑衅的态度,傅藏云眉头也没皱一下,冷眼看着他“苏莲紫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傅藏云说完,特意去看王森的表情,然而对方始终埋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她跟你上床,只是为了利用你。”傅藏云说,“她根本不爱你。” “都老大不小了,还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王森这才有了动静,抬起头看向傅藏云,似笑非笑地问,“傅警官,还没谈过恋爱吧” 傅藏云会有说话,一眼不眨地和王森对视着,良久,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第二天傅藏云来上班时,吴铭过来告诉他,牢里的狱管早上打来电话苏莲紫昨晚自杀了。 “自杀为什么会自杀”傅藏云一口烫嘴的豆浆都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喷到了垃圾桶里。 吴铭颇有眼力劲儿地赶紧抽了两张面纸递上去“对,据说昨天下午有个人去探监,跟她说了几句话,当晚她就自杀了,初步判断是撞墙撞死的。” “不可能。她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怎么可能会自杀”傅藏云喃喃自语,“除非有人告诉她那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毁灭掉她唯一的希望,她才会这么果断决绝地离开人世” “头儿,你在说什么孩子”吴铭站在傅藏云身后,听得一头雾水。 傅藏云忽然转过身问“有当时的监控录像吗没有就申请去调,我要看看那个人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有,已经发过来了。”吴铭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文件,里面就是监控录像的视频。 傅藏云坐到电脑前,点开录像“去把吴筱妙叫过来。” 视频不长,短短十分钟不到,来探监的人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来的时候戴着卫衣帽子和口罩,摘掉口罩的时候有意避开了镜头。 视频的大部分时间是探监者坐在凳子上,面对着苏莲紫沉默,而苏莲紫则像没有看见这个人似的,歪着脑袋,双目无神地发呆。 视频只在最后两分钟,探监者终于说了话,准确来说,是唱了一支短短的歌谣。 “风茄放香,在我们的门口有各样新陈佳美的果子。我的良人,这都是我为你存留的” 听声音是一个男人,声音很轻,甚至有种空灵的感觉,哪怕是在监控里,傅藏云也觉得仿佛有个人正坐在自己的对面,看着他,缓缓地念起这段歌谣。 傅藏云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办公室,突然门“咔哒”一声开了。吓得他猝不及防地虎躯一震,切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心惊肉跳”。 “老大,你找我”吴筱妙笑眯眯地开门进来。傅藏云暂停视频,揉了揉额头,平复心情后说“你过来看看这个录像,能不能发现视频里这个男人的脸部特征,最好能把他的样子最大还原。” “我试试。”傅藏云让出位置,吴筱妙坐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无奈地说“不行,这个人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的,我连他一根鼻毛都找不到。” 傅藏云听完,只好作罢“你回去工作吧。” 吴筱妙离开后,傅藏云继续坐下来思考。这个男人唱的歌谣里提到了“风茄”,他很有可能就是当初给苏莲紫第一株风茄的人。那这支歌谣里究竟暗藏了什么信息,让苏莲紫当晚就自杀呢 傅藏云上网查了查,发现这不过是风茄传说中一支流传的歌谣而已,并没有什么玄机。 阮三乐今日又再次造访了地府。 “哟,阁下最近来得挺勤。”鬼官依旧坐在那张书案前,面前摆着一沓卷宗,眼睛似睁不睁地耷着,头也懒得动一下,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干活儿,还是在打瞌睡。 不过鬼也需要睡觉吗阮三乐没好气道“你以为我稀罕来你们这鬼地方啊我将来又不是来不了。每次来一趟还要花我不少冥币呢。” 一提到钱,鬼官仿佛“活”了过来,他终于舍得半睁开眼睛看阮三乐一眼,笑眯眯地问“阁下此番下来,所为何事啊” “哦,当然是正事。”阮三乐从腰袋来掏出傅藏云还给他的玉笔,放到鬼官的案上,神秘兮兮道,“我怀疑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鬼官的表情明显不乐意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就是阳间的人对阴间鬼物的一种代称,但当着鬼的面这么说,鬼听了心里自然不满。 但是这些不满在阮三乐把一沓纸钱拿出来时,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干活拿钱。”阮三乐刮了刮纸钱,发出“刷刷”的声音。 鬼官立马会意,刚要拿笔研究,一低头,又面露难色。 “这”他看看面前的笔,又看看阮三乐,“劳烦阁下先把这笔上的黄符揭了去,本官已非生人,对这符纸多有忌惮。” 阮三乐这才想起来,连忙把绕在笔身上的黄符取下来,收进布袋中放好“这下你可以仔细看了。” 鬼官双手捧起这支玉笔,一会儿凑近了,一会儿离远了,眼睛一会儿瞪着,一会儿又眯着,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端详了老半天。 阮三乐耐心地等着这鬼官能看出什么名堂出来。 终于,鬼官将玉笔又放回到案上,拂了拂两只袖子,正儿八经地端坐起来。 阮三乐见状,也赶紧抠了抠耳朵,洗耳恭听。 鬼官的两撇小细胡动了动“想必阁下是为人间的事务操劳过度,难免犯了糊涂。这就是一支普通的毛笔,哪有什么妖孽邪物藏于其中” “是么我怎么觉得这笔的阴气重得很。”阮三乐说着拿起笔,忽然顿住了,这鬼官没有诳他,这会儿玉笔里果然什么也没有,看起来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只是做工精巧些罢了。 “奇怪,难道我的符把邪祟镇着镇着,就镇没了”阮三乐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阁下活儿已经干完了”鬼官搓了搓手,往阮三乐面前凑。 阮三乐条件反射地往后跳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鬼官用眼神指了指案上的纸钱,意思不言而明。 阮三乐明白了,于是收好笔,拿起桌上的纸钱,准备点火前顿了顿,对鬼官说“还是那句话,人间最近不太平,恐怕阴界有东西溜出去了,还望你通报阎王一声,请他老人家警惕彻查。” “那是自然。”鬼官微笑着点点头,眼睛却一刻不离阮三乐拿着纸钱的手。 阮三乐叹了一口气,心想拯救苍生的重担还是要他来扛起啊。 指尖一搓,一簇火苗点燃了纸钱。 傅藏云今天回家很早。他做过了试验,发现并不是办公室里沙发的原因,而是他的睡眠质量真的突然就变好了,不管是在家里的床上,还是在局里的沙发上,他现在都能睡个安稳觉。 他走进客厅,灯还没开,星光从窗外漏进来,熟悉的东西出现在客厅的茶几上。 傅藏云准备开灯的手放下了,他慢慢走过去,看着桌上的玉笔,沉默了半晌。 笔还是不减它的光华,哪怕只有一点光照在它的身上都能反射出更迷人的辉芒。 “出来吧。”傅藏云开口说。 话音刚落,一道白莹莹的光从笔中闪出,如同那天在苏莲紫的院子里出现的光芒。 电光石火间,耀眼的白光退散,一个人站在傅藏云的面前。 这人身量修长,像刚从月亮里走出来,半身夜色半身月华,周身似乎撒着雾蒙蒙的银粉,身溢流光,不可逼视。 傅藏云目光灼灼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是谁” 男人站得笔直,袖着手,倨傲地看着傅藏云,唇齿微张“在下策清。” 傅藏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想,这家伙还挺高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照镜(一) 云安市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傅藏云背靠在旋转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支昨晚又出现在他家的玉笔,眼睛微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准确来说,是只有他能看见的阴魂。 昨晚不知怎地,一见这突然现身的家伙,傅藏云还没怎么着,就不省人事了。对此,傅警官单方面死活不承认自己是被吓晕过去的。 傅藏云光看着人家还不过瘾,一边暗自咋舌“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啊。” 策清端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如竹竿般笔直。双目微阖,两手袖在腹前,似是在打坐。仔细看去,他的睫毛长而密,眉不粗但乌黑,像拿炭笔画上去的一样,恰到好处地勾勒到眼尾外。仰月唇不弯也自带笑意,不薄不厚,没有血色。脸孔清癯俊秀,雾面雪白。 从头到脚看下来,倒有几分像瘦了一圈的玉面菩萨。 之前网上流行过一句“颜值即正义”,傅藏云本对此无感,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只不过前半生一直没有遇到自己能吃得下的颜罢了。 策清穿着一身宽松白袍,看起来似野云纱。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魂特有的,他的衣服像泡在深水里,雾似的悬浮笼罩在他的周身。傅藏云瞧着他的通身打扮和气质,心想,这人上辈子八成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可惜没能投得了胎。 傅藏云看着策清出神,手指一松,指间的玉笔“笃”的一声,掉在了红漆桌上,还调皮地滚了两圈。 突兀的声音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策清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施然转向傅藏云“阁下仔细着点,此笔乃在下的容身之所,也算得上半个元身,还请珍爱。” 这又不是我的笔,跟我有哪门子的关系傅藏云撇撇嘴,手却小心翼翼地将笔收起来,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 “咳,你叫策清是吧”傅藏云摸了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才斗胆跟这鬼说话,“哪两个字” “策问之策,清明之清。”策清说完,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做鬼太久的缘故,这笑给人一种文质儒雅的阴森感。 “策清”傅藏云轻轻念出,两个音节,一高一低,最后收在齿间。 策清顿顿首,又说“阁下可以唤我的字明澄。” 傅藏云搞不懂一个人要取那么多名字干什么,他搪塞道“我就称呼你的大名好了,这名儿我念着顺口,跟念过无数次似的。” 策清听了,表情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对了,你不用回笔里吗阴魂白天长时间在外面游荡,不是容易魂飞魄散”傅藏云看了眼百叶窗,虽然已经放下来了,但仍有几缕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他挤了挤眼睛,忽然发现再微弱的光看久了也灼眼。 “不用,”策清毫不在意那些光亮,他始终注视着傅藏云,“在下只要待在阁下身边便无恙。”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傅藏云的神情很是诚恳,可眼里却没盛多少笑意。一对琥珀色的眸子,被睫毛微遮着,眼神清净,宛如投映着晚霞的清泽湖泊。 傅藏云瞧着对方,心里忍不住多想“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傅藏云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就着旋转椅转了半个身子,侧面对着策清,思索着要怎么搭腔。 策清游离于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早就见了个遍,看着傅藏云的神情,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八成,也能猜个大概。 他语速不紧不慢地说“阁下应该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死后肉身腐烂,沧海桑田,枯骨尘埃,七魄随之消散,命魂也自离去。” 他说完停下来,有意等傅藏云消化这段话。傅藏云略微低下头“你可以直接称呼你、我吗阁下在下的,咱们又不是在拍古装片,说话用不着这么客套。” 策清怔了怔,而后调整了下坐姿,垂眸动了动嘴唇“我多年未曾跟人说过话,有些习惯还未改掉,望傅兄见谅。” “见谅见谅。”傅藏云瞧他那副有些落寞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委屈样子,于心不忍地摆摆手,“我也就多嘴提个小小的建议,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继续。” 策清这才抬起眼睛“魂为阴,魄为阳。三魂与七魄中,又各另分阴阳。三魂之中,天、命二魂为阳,地魂为阴;七魄中,天冲、灵慧二魄为阴,归为天魄;气、力、中枢三魄为阳,归为人魄;精、英二魄也为阳,归为地魄。” 傅藏云觉得这段话说完,得先按下暂停键,因为他一时半刻还不大明白。如果阮三乐此刻在这儿应该能很快解释清楚,毕竟说的是人话,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是只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的鬼,说的都是些听不懂的鬼话。 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人说人话,鬼说鬼话。”大概就是这么个表现。 策清看着傅藏云略显呆滞的表情,知道他一定没有明白方才说的东西,于是也不打算给他普及玄学知识了,简明扼要地说“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要一直聚拢我的魂魄,并且保证它们不消散,实属不易,然而我缺了七魄中的两缕阳魄。” “那会怎么样”傅藏云最后一句话终于听懂了。 “我有修为,与一般阴魂不同,七魄只是命魂的枝叶,缺了两缕并不会使我魂飞魄散,只是令我浑身颇不自在罢了。” 傅藏云不清楚鬼所谓的“浑身不自在”是怎么个不自在法,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你靠吃人的魂魄来补你丢失的魄邓皓杰的一魂是不是被你给吃掉的” 策清倒也坦然,微微颔首“是。” “你这你这可是害人。” 常言“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鬼也是如此。 看来这还是个会害人的恶鬼。傅藏云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偷偷去找阮三乐一趟,赶紧来把这鬼给收服了。 “你不必害怕。吃了邓少爷的一魂,乃是我无奈之举。”策清说,“我本来在笔中闭关修行几百载,就在不久前,邓家的人将我惊醒。初醒后的一段时间是我魂气最虚弱的时候,情急之下,我只能先取了邓少爷的一道阳魂。” 就算策清自有理由,也不代表他是安全的。傅藏云警惕地盯着他“那你找我干什么你不会哪一天把我的魂魄也给吃了吧” 策清浅浅一笑“阁下多虑了。你的命格很硬,三魂七魄坚如磐石,难以分开。仅仅只需和你待在一起,便能补我的虚。” 傅藏云转了转眼球,恍然大悟“怪不得从小到大有那么多的鬼魂缠着我。” 策清微微讶异“人与阴邪之物久待会减气耗阳,你竟能健康地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是,是挺不容易。”傅藏云回忆起过往的一生,仰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啊,我的亲人却都被我克死了。” 同是天涯苦命人,策清安慰道“一切皆有定数。你放心,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鬼魂缠上你。”他顿了顿,还不忘提个条件,“只要你好生待我。” 听这口气大得很,提出来的要求却又没什么技术水平。傅藏云眉毛一挑,坐直了身子,好奇道“你是什么来历还有,怎么个待法” “我的来历并不重要。”策清一本正经地说,“你晚上睡觉时,最好把我贴着心口放。” “把你”傅藏云蹙起眉,看着策清一脸严肃,也不像是开玩笑。 “那支笔。”策清改口说。 傅藏云记得几分钟前,这鬼说过这笔相当于他的元身,也就是说,以后他得抱着个男鬼睡觉 正常男人不都是抱着女鬼睡觉的吗 等等,正常人谁会抱着一只鬼睡觉啊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段充满遐想的沉默。 良久,傅藏云强笑着打破尴尬“你这笔什么宝贝玩意儿,还要揣在怀里” 策清也露出一抹笑来,不过这笑阴森森的,他说出来的话也令人不寒而栗“你若不愿意,我便只好杀了你,反正我不在乎手里再多一条人命。” 威胁傅藏云自打当了警察后,还是头一回被“鬼”威胁。不过看策清不像等闲之辈,连阮三乐三番五次都制不了他,又不知其来历,傅藏云决定先按兵不动。 这时,门突然开了,瞿白闷着个头,像没瞧见人似的走进来。傅藏云离开椅背坐好,恢复不苟言笑的一张冷脸“瞿法医,你干什么” “哟,队长,最近又没什么大案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瞿白提着一个大大的玻璃杯,笑嘻嘻地停住,往里面扫了几眼,“那什么,送水的大爷今天还没来,技科办里没水了,我到你这儿来蹭点儿。” 说完,他也不等傅藏云点不点头,就径自往饮水机那儿走,路过沙发上的策清时,策清将脚往里收了收,提了提衣摆,好像生怕被瞿白踩到似的。 做鬼了还死讲究。傅藏云不动声色地看着。 “老大,你这办公室里环境真好,就是这窗子怎么遮上了呢我都感觉这里比我那解剖室还阴森。”瞿白放下杯子,手脚麻利地拉开了百叶窗,顿时,窗外的阳光全都照了进来,办公室里恢复光明。 傅藏云下意识地去看策清,他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只不过一脸不满地看着瞿白的背影。 “外面刑侦科的就没有水了吗你偏要到我的个人办公室里倒”傅藏云为自己这位不省心的同事伤透了脑筋。 瞿白的水杯容量极大,大概是因为工作起来懒得跑来跑去接水,他干脆把开关一直开着,然后侧过身跟傅藏云聊天“集体办公室里人多,一个个的争着倒水,水早就没了,更何况,哪里的水能比得上领导办公室里的水甘甜解渴呢” 其实他哪里是要喝水,而是早上过来的时候,听见吴筱妙和吴铭在窃窃私语,参与进去才知道,他们这位队长在办公室里说话,但是又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一定是在打电话,我听见他说什么宝贝、揣在怀里”吴筱妙越说越激动,她第一次展露出少女的娇羞与女人的八卦,两手捂着脸蛋,笑嘻嘻道,“不会是在跟对象打电话吧” “我们头儿有对象了”吴铭这下也有些兴奋,他想象不出自己那高冷无比的上司要是谈对象会是怎样的情形,更想不到他那种人要是谈个对象,对方得有多热情似火才能融得掉那么大一座冰山。 “你们这都是猜想,万一咱傅队是孤独太久,出现精神问题,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呢”瞿白摇摇头,“还是得进去一探究竟才行。” “那行,你说得对,你进去探。”吴氏姐弟一致投票决定。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瞿白趁傅藏云不注意,仔细看了看他的桌面,没发现手机之类的东西,而且进来时看见傅藏云的脸色不是很好,黑沉沉的。 看来“傅警官有神秘女友”这条新闻的标题,有待商榷。 瞿白终于接完了水,拧上盖子,连声谢还没来得及说,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办公室里二人一鬼同时看向门口的吴筱妙,傅藏云皱起眉头“你也来倒水” 瞿白用眼神对吴筱妙示意“老妹儿你来干什么有我不就行了吗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吴筱妙无视瞿白的目光,一脸严肃“老大,有人报案,今早发现一个女人死了。” 瞿白目瞪口呆,心想还是妙姐地多人胆大,为了打探上司八卦,连这种谎都扯得出。 傅藏云立即起身,拿好证照和车钥匙准备出门,看见瞿白还提着水杯愣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瞿大法医,你水先放下,去拿工具箱,马上去案发现场。” 瞿白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真的有新案子了。 傅藏云关门前看了眼沙发上的“人”,策清也站起身“反正待着也无事可做,我跟你去看看。” 傅藏云没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瞿白刚要走,又愣住了。 他的老大刚刚那么深情地看着他做什么还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办公室太诡异了。瞿白赶紧掠过傅藏云,回自己的科室去拿工具箱,最好再在外面多晒会儿太阳,补补正气。 吴筱妙看着瞿白仓皇的背影,疑惑地问“他撞鬼了” 傅藏云回到办公桌处,把那支玉笔拿出来,策清已经化身进去了,他将笔揣在身上,对吴筱妙笑了笑“大概是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照镜(二) 傅藏云赶到死者所在的小区,将吉普车停在了楼下,刚解开安全带,有个保安就急匆匆跑过来,礼貌地敲了三下车窗“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我们是刑警队的,过来查案。”吴铭说着,从衬衫口袋里掏出证件。 那保安看了一眼,连连哈腰,赔笑道“哟,那不好意思,你们更不能停这儿了。” 傅藏云正要打开车门,一听这话,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又退了回来,他上下瞄了这保安一眼“怎么个道理,不让警察办案” “不不不,怎么敢。”保安连忙摆手,面露难色,“您看您这几辆警车往我们小区楼下一停,对我们这边的影响不好。警官,我也不想妨碍公务,您瞧,前头拐弯后有宽敞的地下停车场,你们停那边,我保证不过问。” 傅藏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哪里瞧得见什么停车场的指示牌,他无奈地重新启动车子“行,一切为群众考虑。” 地下停车场果然不小,但是车也不少,傅藏云的吉普和另一辆警车兜了半个圈子才找到停车位。 “头儿,凭什么他让我们停这儿我们就得停这儿啊”吴铭帮吴筱妙提着死沉的取证箱,从停车场到案发那栋楼还有段距离,本来只需要乘个电梯上楼的事情,现在却还要先徒步走过去,这不是浪费时间又耗费体力嘛。 吴铭困惑,这不是傅藏云一贯的作风。 吴筱妙拍了下吴铭的背“老弟,你看看周围的车,都是名牌进口的,一辆上百万,你知道这是什么小区吗” “知道啊,景尚小区。”吴铭疑惑,“这有什么关系吗” “景尚是我们市排名前五的高档小区,你以为这里的保安都是省油的灯啊我们不趁早挪走,他们会纠缠更久的时间。”吴筱妙对这个一点不通,再点还是不通的本家弟弟深感无奈同样都是老吴家的子孙后代,怎么双商差距这么大呢 “哦,原来是这样”吴铭偷偷看了眼傅藏云的背影,不禁感慨,今天又是崇拜头儿的一天。 乘电梯抵达13层,终于来到了案发现场,即死者家。报案人是隔壁邻居,一对中年夫妻,最早到的同事正在门口给他们做笔录。 “什么情况”傅藏云过去后,向那位警察打了声招呼。 “大概昨晚将近十点,报案人听见死者屋子里有吵闹和打斗的声音,于是他们过去敲死者的家门,却没有人回应,今早去跟物业反映,物业打不开这屋子的门,敲门还是没人应,于是就报了警。” 站在一旁戴眼镜的女人插嘴“我女儿昨晚正在家里写作业呢,隔壁一直吵吵闹闹,我女儿作业都写不下去啦,那还得了,小孩子课业多重要所以我就去敲他们家的门,趴在门上我就听见里面像是有个很恐怖的女声,像被掐着脖子一样,想叫又叫不出来的那种,我在外面听得着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会儿,我一听里面没声儿了,我一害怕,也没多想就赶紧回家了,今早想想不对劲,就找物业来,打不开门我和我老公就报警了。” 傅藏云朝她点点头“谢谢你这么细致的描述。”然后他朝后面的其他人抬了抬下巴,“走吧,进去看看。” 接到报案的警察是当地派出所的,抵达这里后,撬开房门发现死者倒在了客厅里,确认死亡后,立即通知了刑警大队来接手这件案子。 死者是一名样貌年轻的女性,正躺在偌大客厅的地板上,周围有翻倒的椅子,歪了的玻璃茶几,还有满地的花瓶碎片。 “现场没有人动过吧”瞿白套上鞋套,蹲下身,先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尸体。 “没有,我们的同志都受过专业训练,第一时间保护了案发现场,尸体也没有怎么碰。”站在一旁的警察回道。 “很好,谢谢你们。”瞿白松了一口气,然后打开工具箱,取出橡胶手套戴上,轻轻把着尸体的头部看了看。 “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吧”傅藏云也蹲下身观察起来。 “不错,跟报案人描述的时间基本吻合,应该就是昨晚十点左右死亡的。”瞿白扒开死者的嘴巴,又慢慢抬起其下巴,指给傅藏云看,“我想死因可以确定了,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傅藏云注视着死者脖子上已经变成深红色的几道印痕,皱起眉头“是被人掐死的” “对。”瞿白又抓起死者的手看了看,神情瞬间变得更加严肃。 “怎么了”傅藏云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瞿白像没有听到一样,弯曲起死者的手臂,试探般的放到她的脖子处。 “这不可能”瞿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太奇怪了。” “你发现了什么”傅藏云按住瞿白的胳膊,将他拉回神,有些紧张地问。 瞿白放下尸体的手,盯着傅藏云的眼睛,用一种不敢确定的语气说“你敢相信,尸体脖子上的掐痕和死者的手印完全吻合” 一旁做记录的吴铭听见了,停下笔,说话不过脑子地插嘴道“难道是她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 傅藏云闻言,抬头看看他,不答反问“你自己憋气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憋死。” 吴铭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傻,自觉地地闭上了嘴巴。 瞿白盯着尸体的脖子,解释道“掐死自己和憋气都不可能让自己窒息死亡。人在缺氧失去意识后,肌肉会松弛,自然也无法保持自己掐自己的姿势,这就是为什么她的手会放在头颅边的地上,而没有按在自己的脖颈处。” “那会不会是有人将手覆在死者的手上施力,伪造出是死者自杀的假象” “从法医学上来说,施力点不同,尸体呈现的瘢痕也是不同的。你可以试试看,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和掐住别人的脖子时,手掌的方向是相反的。”瞿白举起双手对着傅藏云演示起来,“掐自己时,右手四指向内,大拇指朝脖子外部两侧;而掐别人时,你的两只大拇指是对内的,四指是朝外的,所以留下的指痕颜色有深有浅。” 傅藏云点点头,接着说“而且还有一个疑点,这间屋子是被反锁着的,你进来时有没有注意到门上被锯掉一半的栓链而且死者住13层,这么高的楼层不会有人从阳台爬得进来。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典型的密室。” “那那这种种线索不都表明”吴铭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脑子还算清醒,“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嘛。” “不。”瞿白站起身,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与困惑,“死者的死因根本说不过去。我想还是得把尸体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再比对下筱妙在现场发现的其他信息才好下结论。” “嗯,那你叫几个同事把尸体处理一下吧。”傅藏云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骨,“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众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勘察现场,傅藏云来到已经检查完毕的空卧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视线停留在墙上的一幅西洋画上。 画上是一个裸体女人正摸着长发对镜自赏,傅藏云看在眼里,却没看在心里。 “那女子的确是自杀。”策清不知什么时候从笔里出来,在他身旁现了身,“不过是被自杀。” 傅藏云愣了一下,意外地转过脸,上下看了眼浑身上下古里古气的鬼“你还懂刑侦” 策清微微摇头“我闻见这屋子里有阴魂的味道。” 傅藏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人死后灵魂出窍,当然会有阴魂的味道。” “不止一只。”策清目视前方,肯定地说。 傅藏云这才集中精神“鬼差” “鬼差的气味我再熟悉不过,都带着地府沉乏阴森的独有气息,这里没有。”策清闭上眼又细细感受了一番,然后看向傅藏云,琥珀色的眼瞳像白豹的一般,“这个死去的女子一定阳寿未尽,所以死后鬼差还未知晓,来的是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傅藏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超出了他仅有的认知范围,“其他还能有什么东西” “其他的阴魂恶鬼。”策清说,“此女是被鬼夺魂的。你们这个案子除了判为自杀,没有更令人信服的解释。” “那死者的魂魄去哪儿了”傅藏云紧接着问。 “恐怕凶多吉少。” 瞿白将尸体先带回了局里,虽然他对尸体的死因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没有得到死者家属的同意,他也不能擅自执行解剖,做进一步的鉴定。 死者的身份很容易确定,名叫林曼,今年二十六岁,是本地重点高中的一名英语老师。 傅藏云刚回到办公室,准备开个讨论会交流一下,吴筱妙在门口敲了敲门“老大,死者的家属过来了。” “来得挺快,几个”傅藏云拿起笔记本和笔,转身就走。 “两个,死者的男友和一个朋友,额,用那个女人的话来说,是闺蜜。”吴筱妙跟在傅藏云身后,说明情况,“男朋友名叫冯英勇,闺蜜叫严瑶。他们算是死者生前关系最亲密的人了,现在正在解剖室里认领尸体,瞿白在跟他们打交道。” 傅藏云脸上虽一如往常的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透着疑惑“这个林曼不是父母健在吗而且人都在本市,女儿死了,做爹娘的都舍不得来看一眼”他嗤笑一声,“还男友和闺蜜。” “话虽这么说,可林曼的父亲是我们市里林氏公司的董事,估计太忙了,还没看到通知。”吴筱妙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幸福。” 傅藏云不予置评,因为他爹妈早就归天了。 来到解剖室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嚎啕大哭的声音。解剖室这边阴气重,策清循着味儿就从笔里出来了,听见这哭声又有些后悔出来,他皱起眉“这女子怎哭得比鬼还难听” 傅藏云冷冷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