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辉》 第1章 第1章 临近傍晚,太平镇炸了锅。 镇东的孙老头家要修葺房子,帮工跟短工们忙碌了一整天,正快要休息了的时候,才修好的大照壁突然坍塌,从中间露出一样东西来。 当时来帮工跟看热闹的人极多,大家先是不明所以地凑近观看,等看清之后又一呼而退,胆小的已经吓了个半死。 原来那竟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首。 有腿快的立刻报了官。 捕头王鹏跟两个捕快才吃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正拍着肚皮例行巡街,突然间听说出了这等大事,也吃惊不小。 太平镇镇如其名,向来太平无事,数年间也不曾出过人命案子,王鹏一阵头皮发麻,急忙带了兄弟们如风似的赶到。 孙老头年纪大了,受了这种刺激已经给扶到里屋休息,儿子儿媳立在院中,满脸苦色,不知如何是好。 王鹏赶到现场,探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胸口一阵翻涌,刚吃了的八个大肉馅包子在肚子里跳起舞来,似乎要夺路重生。 众目睽睽之下,王捕头顾及自己的颜面,强忍着不适没有吐出来,但他两个跟班巡捕就没那么好面子了,唏哩哗啦地倒了个干净。 周围许多百姓看着,王鹏觉着自己一定得撑住,不能给六扇门丢脸。 捏着鼻子凑前,看到那尸首倒在墙里,看着还很新鲜,头上像是致命伤,血渍鲜明。 他回头问“叫了仵作没有” 两个巡捕已经退出一丈开外,其中一个身残志坚地回答“捕头你莫不是给那东西冲了咱们这小地方,又从来没人命官司,哪里养得起仵作要用的话也得去百里外的府衙借请。” 王鹏很无奈,只好自己动手,拿腰刀把将尸首戳了一下。 那尸首跟活了似的慢慢歪倒,引发一众惊呼,但随着尸首的脸露出来,围观的百姓们更加惊叫连连。 “是王二他怎么死了” “我的天,还以为他又勾引了哪家妇人去外地快活了,没想到竟然死在这里” “他、他还欠着我的钱呢” 王鹏也认识死者,太平镇不大,王二也算是个有点名的小地痞,为人比较无赖,手不太干净,而且喜欢勾三搭四。 算起来,王二失踪大概只有七八天左右,正是孙家起照壁的时候。 王鹏皱着眉看向孙氏夫妇。 围观人群中有个声音疑疑惑惑的“这王二平日里勾勾搭搭,当初好像也跟孙娘子眉来眼去,是不是奸情暴露了” 孙老大大惊失色,孙娘子却又气又急地骂起来“放你娘的屁是谁说的滚出来老娘撕了你的嘴” 人群中发出连串的笑,那人没有冒头。 巡捕小李走到王鹏身边“这王二是原屋主的侄子,本来好赌又好色,当初这捂住王伯年纪大了,王二还想把这屋子据为己有,后来这孙家要买,王二还不肯,那时候还把孙老大的头打破了,两家结了怨,后来又听说王二跟孙娘子不清不楚的” 照现在看来,这孙家两个的确是最大嫌疑人。 王鹏见乱糟糟的,心想老杵在这里也不是了局,不如让捕快们先把孙家的人跟这具尸首先带回衙门,才要让人收拾,忽然听到有人说“舒监造,您怎么也来了” 王鹏歪头一看,果然见人群中多了个白皙的太过分的面孔,正是本镇的监造舒阑珊。 舒阑珊手里提着一个纸包,不用看也知道里头是两个肉馅包子,依旧的满面和气,对谁都笑眉笑眼的,像是一阵和暖的春风,人人爱。 王鹏却一见舒阑珊就烦,虽然舒阑珊的人缘儿好的过分,但王鹏总有种说不出的抵触感,总觉着这个人娘儿唧唧的。 私下里那些捕快们议论起来,一是无可否认舒监造人好,皮相更好;二是认为舒阑珊之所以没有男子气概,多半是因为他是江南人士的缘故,听说江南那个地方风都是香的,男人们涂脂抹粉,跟娘们似的,舒阑珊虽然从不涂脂抹粉,但也没有丝毫男儿气,看着软绵绵的。 王鹏觉着男人就得高大威猛,一顿吃八个包子抗两担麻包才是,长得那么白净秀气有个屁用,尤其是舒阑珊,那手指纤白的比女人还过分,肩膀挑不起一斗粮,腰更细的跟一折就断似的。 王鹏曾暗中观察过舒阑珊吃饭,饭量也不大,跟喂鸟一样,可舒阑珊很爱吃,吃什么都透着一股欢喜劲儿,若吃到很好的美味,还会舒服的迷上眼睛,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 王鹏看不惯,但别人却喜欢,舒阑珊惹得衙门以及镇上的人爱心泛滥,总想时时刻刻的投食给舒监造。 这个倒霉时候看到舒阑珊,王鹏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舒监造一手提着肉包子,一手有条不紊地向着大家打招呼“王大娘,李叔,苏伯钱老板,顺哥儿也在看热闹啊乖,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下学了吗快回家去吧”爱抚地摸了摸身前小孩子的头。 王鹏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听到舒阑珊咳嗽了声。 他歇着眼睛看过去,疑心舒阑珊是因为看见这可怖的现场,也要效仿他那两个不成器的跟班,他很愿意看舒阑珊当面出糗。 谁知舒阑珊并没有不适反应。 打量过那具尸首后舒监造面不改色,甚至向着王鹏使了个眼色。 刹那间王鹏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直怀疑江南来的舒监造之所以这么娘唧唧的,会不会也拥有那个地方的特产,所谓“断袖之风”,如今见舒阑珊一个眼神飞的竟有些万种风情,吓得他整个人都缩小了几分。 “你有屁就放”王鹏粗声粗气的。 舒阑珊又咳嗽了声,略凑近王鹏肩头“王捕头,你怎么不问问是谁起的照壁” 王鹏正也想这件事,立刻呵斥“不用你多嘴。我本来想回县衙再审的,毕竟还有县太爷在呢,老子又不负责审案,只负责捉人,何况现在天都黑了,也不好干事。” 舒阑珊给他刚猛地喷了一脸,仍是很温和的笑“可是捕头,您要离开了,这现场就破坏了。” “什么现场不现场的,这还不够破,还得怎么破”一沾到舒阑珊王鹏就烦,恨不得这舒监造别在这里叽歪快点走开,总觉着此人身上还有点香气是怎么回事。 舒阑珊见他软硬不吃,倒是有点为难。 这时侯孙老大跟孙娘子两个似乎意识到什么,双双扑到跟前“王捕头,当年因为买房子,的确跟王二起了争执,他还把我的头打破了,但是我没有杀人的胆子啊” 孙娘子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说“这王二曾想调戏我,只是我没理他,还骂过他一顿,前儿几日他又来,当家的拿着刀出来吓唬他一顿,他就灰溜溜走了我们也不敢杀人啊。” 这简直越描越黑。 王鹏扫了舒阑珊一眼,勉强问“是谁起的照壁” 这人可就多了。 这孙老大为人还不错,加上帮忙的足也有十几个,有几个是外地的,干完活就走了,还有几个留下来帮着修葺房子。 王鹏头大照常理推测,杀了人的话谁还敢留在原地,早一溜烟逃了。可要是罪犯在走了的那些人里,天南海北,这要排查到猴年马月。 舒阑珊拉了拉他的袖子。 王鹏正有些六神无主,竟没有抗拒,鬼使神差地跟着舒阑珊往旁边走了两步。 背对着后面众人,舒监造一手提着包子,一手指着那王二的尸体,嘀嘀咕咕地跟王鹏说了几句话。 看架势两个人似乎在商议什么,最后,王鹏抬头瞪着舒阑珊,干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张了张嘴最终又没吱声,只转过身看着在场的这些干短工的人。 那为首的工头见他眼神凌厉起来,苦笑说“王捕头,怎么着难道我们也有嫌疑我们可是凭力气吃饭,跟王二又无仇无怨,何况干活的时候大家都在一块儿,照壁也是咱们一砖一石砌起来的,谁还能在孙家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藏了尸体不成那可就神了” “别着急,老子心里有数,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真凶。”王鹏笑了笑,心里有了底气,王捕头的笑也看着有几分锋利了,他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大家伙都是来帮工的,都带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吧” 工头原本不明所以,听他这样说,立刻把自己的工具都拿了出来“您说的是这个” 那是一把锋利的抹刀,上头有木柄把手,下面是弧形铁,因为天长日久的使用,边缘处已经磨的雪亮。 干瓦工的基本都有这个,要用来砌墙,抹平,不可或缺。 其他的瓦工见状,也都把自己的工具拿了出来,并排放在地上。 王鹏一一看去,当看到其中一个瓦刀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又惊讶又惊喜的表情。 飞快地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舒阑珊,王鹏问“这是你的瓦刀” “是。”瘦脸男人回答。 “你叫什么” 那短工一颤“我叫陈四郎。” “你好大的胆子,”王鹏冷笑着盯着陈四郎说“杀了人,还敢大模大样的留在现场” 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大家都震惊了。 工头忙走过来分辩“王捕头,别冤枉好人你凭什么这么说四郎” 王鹏指着陈四郎的工具“你看看他的刀。” 工头低头看向那把瓦刀,看了半晌,眼中透出诧异之色,他皱着眉,不再言语。 旁观的孙老大以及其他人却都不明白,那分明是一把很普通的瓦刀,也没有什么血迹之类的,为什么看一眼就要指认是杀人犯。 王鹏见工头保持沉默脸色难看,心里更加有数了。 “你们看仔细了”王鹏指着地上瓦工们的工具,那些瓦刀,一概的都跟工头所用的一样,都是边缘给磨得雪亮而锋利,但是唯有一把,边缘仍旧是铁黑色,木柄也簇新,显然是新的。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普通外行当然不明白,对于瓦工而言,瓦刀是吃饭的工具,一个好的瓦工一定有一把十分衬手的瓦刀,而且是用了多年独一无二的,但是陈四郎的,却是一把簇新的,这本身已经极为反常。 工头身为行家,经验丰富,不多会儿就看出了端倪,才不再做声的。 王鹏看着陈四郎“这不是你原来的那把瓦刀吧,说,你是为什么杀了陈四郎又是怎么把人放进照壁的别再嘴硬,那凶器你还没有扔对不对我派人一搜就能搜到” 陈四郎面如土色,被王鹏痛斥了这几句,再也撑不住了,摇摇晃晃软倒在地。 这王二的确不是好东西,有一次遇到陈四郎的妻子,竟也上前调戏,还把反抗的陈四郎打了一顿,陈四郎从来胆小,又怕羞耻,不曾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天陈四郎收工后喝了点酒,无意中看见王二在孙家吵闹,他酒力发作,想起自己受的屈辱,趁着王二不备,一刀把他劈死。 当时孙家因为修葺房子,墙边空着一个缺,陈四郎趁着夜深人静把尸体搬了进去,将白天砌好的墙砖轻轻揭下,把尸体放进去,又轻轻地把砖砌好,中间稍微搭了一层桥遮住,第二天早上他又第一个到了孙家,跟大家一起把剩下的工作完成,有他现场照应,大家也没发现地下的蹊跷。 陈四郎本可以不来孙家了,可杀了人后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每天都来紧盯着。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天网恢恢。 “我不敢再用那把瓦刀,毕竟杀了人的,可又是跟了我多年的,我舍不得扔,现在包的好好的藏在家里炕洞里,”后悔也已经晚了,陈四郎喃喃地“真没想到王捕头是这样仔细懂行的人。” 王鹏干了如此漂亮的一件事,引得百姓们啧啧称奇,赞他英明神武,两个小弟亦趁机大拍马屁。 这样大出风头的时刻,王捕头却难得地觉着脸孔发热。 他自觉有点儿受之有愧,可回头看的时候,却并不见舒阑珊的身影了。 这时侯的舒监造,提着自己那两个包子,正摇摇晃晃地往芝麻巷方向去。 就在将到十字街的时候,有两个身形健硕着青缎衣裳的大汉拦住了舒阑珊的去路。 舒阑珊后退一步,小心地打量着对方。 这二人的打扮自然是侍卫一流人物,可身为下人,居然穿锦缎。 不是什么好事儿。 舒阑珊的眼皮挑了一下。 其中一名侍卫板着脸“请舒监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主人要见你。” 舒监造在脸上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两位爷,不知你们主人是谁” “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我想大概不是本地人吧远来就是客,还是贵客,”舒阑珊笑着后退,“我这衣衫褴褛的实在见不得人,请容我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再” 两名侍卫看舒监造软趴趴的样子,很想直接上前捏了此人。 舒阑珊在考虑成功逃离的可能性。 她向来很爱吃,这福记的包子更是最爱,如今却慷慨地想把包子扔出去,好给自己赢取珍贵的逃跑时间。 谁知脚下才一动,有个声音从头顶响起“聪明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带一点拒人千里的淡漠跟让人无法拒绝的矜贵威压,仿佛是大发慈悲从云端飘下来赏给凡人听的神音。 舒阑珊抬头,对上一双眼尾略微上挑的丹凤眼,眸光清冷,像是九重天上的璨璨寒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舒阑珊看到那人居高临下俯视的目光,苍茫淡漠的,好像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世间万事都跟他无关似的。 他淡淡地瞥着底下的人,吩咐“带上来。” 舒阑珊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在看见此人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天生的不对付,给他凉凉地瞟了眼的瞬间,她浑身的毛儿都滋地竖了起来。 舒阑珊顾不得梳理自己的内心感觉,人已经给两个侍卫簇拥着进了酒楼。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不劳两位动手。”她打躬作揖的相请。 舒监造的身量着实不高,两个侍卫若愿意,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她提溜上楼去。 而且舒阑珊清楚若是她不听话,这些人是不会在意她的感觉的。 这酒楼名唤“醉仙居”,是太平镇上最数得上的,拿手的是红烧狮子头跟糯米鸡,还有自酿的甘泉酒。 上到掌柜下到小伙计跟食客,舒阑珊多半都认得,每次来几乎都是满堂的人。 但是今日店中冷冷清清,活计跟掌柜包括食客都不翼而飞。 上二楼的时候舒监造差点栽了个跟头,她下意识先护住包子,顺手摸了摸,幸而还有一点余温。 二楼上依旧的满座空闲,只有一张靠窗的桌边有人。 两个随从模样的立在桌边站着伺候,中间一人背对着楼梯口坐着,很端直出挑的背影。 刚才在楼下惊鸿一瞥,注意力都在那双出挑的丹凤眼上了,现在才发现他穿的居然是一袭暗蓝色的云锦圆领袍,看似平淡无奇,却透着低调的华贵,走近了看才发现云锦上满布的竟是麒麟纹。 镇抚司锦衣卫还是 舒阑珊耳畔嗡地一声,有点窒息。 今儿是什么日子,太平镇上连生大事。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上,垂着眼皮不敢乱瞟“这位、这位贵客大人,不知呼唤小吏有何见教” 那人缓缓地抬起双眼“坐了说话。” “岂敢岂敢。”她非常的知道礼节,如果允许,她甚至还想再倒退数丈开外。 这种大人物不是她能沾惹的起的。 可是在第二个“岂敢”才出口,舒阑珊就对上了“贵客”略有些睥睨的眼神。 奇了怪了,明明坐着的是他,她居然还有种给俯视着的感觉。 但她非常识趣,忙转到对面“那就容小人失敬了。”规规矩矩半坐在椅子上。 咦,后知后觉发现,面前居然满满地一桌菜。 而且没怎么动过。 贵人的前面放着碗筷,却都不是饭店内的东西,很考究的银箸,配天青色的玉碗。 看样子,贵客的胃口不是很好啊。 每当她发薪或者节假日,偶尔带阿沅跟言哥儿来一次,三个人都像是饿死鬼投胎般风卷残云,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是尤其受后厨欢迎的客人。 舒阑珊捏了捏自己那两个包子,无声地咽了口唾沫。 “你拿的是什么”贵人忽然问。 “啊”舒阑珊愣了愣,“是、包子” 对上大人物探寻的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把纸包奉上。 纸包打开,里头两个白胖胖的包子可喜地摆在跟前。 舒阑珊低着头,简直可以变身成第三个肉包子,排在一块儿对着他打躬作揖,然后安分守己地等着给他吃掉或者喂狗。 当然是喂狗了,大人物连满桌昂贵精致的菜都不肯吃,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一只手探了过来,手指笔直,指骨明显,玉色,好看,但是充满力道感。 他捏了一个包子过去,从中掰开。 舒阑珊愕然地抬头。 对方吃了口“还不错。” 被称赞了舒监造重新挤出一个笑,半欠身“多谢。” 她想打自己的头,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吃的她,为何要道谢啊究竟。 包子只吃了一口,大人物便放下了,旁边的侍从立刻送了漱口银碗,擦手的帕子。 真是浪费啊,舒阑珊的目光恍惚地在桌上的酒菜上飞舞。 贵人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刚才在案发现场,你为何会发现凶手就在其中” 舒阑珊回神,他为何知道,难道他也在现场不多半是侍卫们。 “因为小人推测所得。” “你的推测” 舒阑珊在心中稍微组织了一下想说的“请恕我无礼。第一,小人推测,尸体藏在照壁中,而孙家还在修葺屋子,凶犯心虚,肯定不会放心,比如会担忧孙家再动照壁之类,所以他应该不会立刻远离,而会在现场照应。” 这点也正跟陈四郎向王鹏供认的一样了。 “还有呢”他微微眯着眼睛,越发上挑的眼尾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 “第二,小人是太平镇地方监造,主房屋河道监管,虽然不值一提,但小人对于一般的房屋等的建筑还是颇为熟稔的,那藏尸的照壁上砌砖的手法一看就不是生手所为,所以凶手定然在参与施工的这些人中,也只有他们才有如此便利条件,最后就是最重要的了,陈四郎太慌张,还不停地摸自己的瓦刀,那瓦刀便是关键,一个称职的有经验的瓦工,绝对不会用一把没磨练过的新刀,就像是一个要行很长路的跑步者,绝不会穿一双没有磨合过的新鞋。” “既然是一个有经验的瓦工,为什么那照壁还会坍塌” “这也有个缘故,因为他做贼心虚,加上夜晚怕惊动别人,所以砌砖的时候才要尽量放轻力道,落砖太轻,黏连不稳,承重不均,才会导致坍塌,当然也可以说是天意。” “天意呵。” 然后,舒阑珊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 贵人的唇角稍微上扬,跟挑起的眼尾相映生辉,他笑的意态阑珊也优雅风流,有一点浓浓淡淡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闪烁,看的人心都好像要化开了。 “舒阑珊,果然不错,”贵人下评语似的说了这么一句,“我叫人在方圆百里打听,十个人中有九个人向我推举你。” 舒阑珊毛骨悚然,蓦地站起身来“这、这是从何说起” 贵人敛了笑,重又是那副淡漠冷肃的表情“我如今有一件事,需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 “小人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舒阑珊按着桌子,惶恐“恐怕难以担当大任,请您三思” “说你行你就行,”贵人淡淡地瞥着她,“明日四更时候启程。” 他说着站起身来,舒阑珊忽然发现他比想象中还高大,如今越发要仰视着了“可是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人”他转身,清冷的双眼凝视着舒阑珊。 舒监造口干舌燥。 “不会害你,只要你有真材实料。”贵人却并没追问,重又转身。 “大贵人” 贵人脚步一停,却并未回头。 “这桌上的酒菜可还要吗若是不要,小人能不能打包带走”舒阑珊谨慎地问。 她仿佛听见了一声轻笑,太快了,或许只是错觉。 “带走吧,毕竟也吃了你的包子。” 贵人好像也不是很难相处。 虽然明日如何尚且不知,但目下到底有一件好事。 舒阑珊大包小包地提着酒菜从醉仙居出来,走了半条街整个人已经气喘吁吁,幸好遇到同街上的邻居张婶儿跟小郎,两人帮忙把东西送回了家中。 此刻暮色四合,空气中弥漫着灶台的味道,一路上舒阑珊如锋芒在背,她稍微留了点心,果然发现是白天跟随贵人的侍卫。 是怕她跑了吗可她也不敢跑啊,那人的架势大,但通身透出的气息更加慑人,她只想敬而远之。 而且试想,一个这样厉害的贵人,还要让自己帮忙做一件事,那试问这会是一件什么“好事儿”呢她的头难道比贵人还硬,可担起那样的难事儿 舒阑珊才进门,言哥儿就扑上来抱住了她,舒阑珊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今天给言哥儿带了很多好吃的。” 阿沅早赶了出来“怎么这么多又花钱了” 舒阑珊大乐“一文没有花”迎着阿沅疑问的目光,舒阑珊咳嗽了声“遇到了一个朋友,让我帮点忙,请我吃饭,他又有急事就先走了。” 阿沅干活利索,把十几包菜打开,目瞪口呆,都是些平日里他们很少吃的上好菜肴,什么松鼠桂鱼,金丝瑶柱,葱爆海参,一品花胶,自然也没少糯米鸡跟狮子头,这两样看的最清楚,只有狮子头缺了一点小角儿。 舒阑珊看着那点角儿,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面对这么好吃的东西还能忍住只尝一点。 她叫阿沅把那只没有动过的糯米鸡送到刚才帮忙的邻居张婶儿家里,两个狮子头跟瑶柱送给晏老下酒,再捡了几样烂软的,送给那些有老人的家里去。 阿沅笑说“你就是这样大手大脚,有就一顿挥霍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些,要是咱们自己留着总还能吃几天呢。” “总是搁着也变了味儿,让大家都尝尝是好的。”舒阑珊打了个哈欠,“你带着言哥儿一块去送吧,我有点累,明儿三更天就要起。” “三更”阿沅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什么要紧事对了,我听人说今儿老孙头家里死了人,你还去过,我悬了半天心了” “回头再跟你说。”舒阑珊笑推她“快去吧,早去早回好吃饭。” 阿沅这才无奈的笑笑,带了言哥儿一块挨家挨户送去了。 当天晚上,三个人吃的非常开心。 看着阿沅跟言哥儿满足的笑脸,舒阑珊把心里那一点子关于未知明天的阴影按下,也笑的欢快。 她有个毛病,吃饱了后就要睡,今儿尤其累,起初还听着阿沅哄言哥儿看书,又听她似乎在收拾桌子洗碗,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脱自己的鞋袜。 阿沅见她醒了便说“你睡吧,我给你洗一洗脚。” 舒阑珊看着阿沅左脸上的那道头发都遮不住的伤疤“阿沅” 双脚浸没在恰到好处的热水中,舒阑珊忍不住嘶了声。阿沅握着她莹白的足“还好没有再起茧子了。不然多叫人心疼啊。” 舒阑珊笑“阿沅,也辛苦你了,你快歇会儿吧。” “我辛苦什么”阿沅皱眉,“本来是该我伺候您的。现在却让您在外头奔波谋生计。” “别说瞎话,相比较以前”舒阑珊半闭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旋即消失,她笑“怎么说呢,我反而觉着现在的日子更舒心呢。” “只要跟小姐在一起,阿沅就也是舒心的。” 那个久违的称呼落入耳中,舒阑珊眯起双眼,无声地一笑。 “啊啊。”是言哥儿走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掰开了一个橘子,把橘子瓣择的十分干净,捧着送到舒阑珊嘴边。 “言哥儿真乖。”舒阑珊看着男孩子清清秀秀的脸。 言哥儿还小,但无可否认眉眼中已经有了些那个人的影子,阿沅是知道的,只是从不敢说。 言哥儿向着舒阑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把剩下的橘子瓣一个个送到舒阑珊嘴里。 秋天的橘子很甘甜,带一点恰到好处的酸,酸甜漾开,还有孩子的笑脸,很治愈。 阿沅笑说“是隔壁阿伯给了他两个橘子,我以为他怎么不吃呢,原来是留着给你的。” 舒阑珊心里很熨帖,摸摸言哥儿的头“我们言哥儿最懂事了。去吧,好好看会儿书再睡。” 阿沅仔仔细细给舒阑珊把脚洗过,又取了水给她漱口,换了脸盆,另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舒阑珊感觉脸上一阵清爽,她实在太困了,模模糊糊地说“阿沅,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跟言哥儿都好好的。” 阿沅拿着帕子正要去洗,听了这句,不知为什么,眼睛即刻红了。她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先是给舒阑珊将被子拉起盖好,转身到了外间,才偷偷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风吹的窗外几杆竹子瑟瑟有声。 竹影映在窗纸上,像是活动的皮影。 负责跟踪舒阑珊的侍卫回报过后,近侍西窗打量着赵世禛的脸色“主子真的要用这个人” 红泥火炉上吊着银壶,壶中的甘泉水已经滚了。 “这儿的东西一般,只是这水倒是极灵。”赵世禛垂着眼皮儿说。 西窗猜不透他的心意,陪笑说“这穷乡僻壤的东西哪里入得了主子的口,人也穷酸的很,看今日那个舒监造,忒地小家子气。” 赵世禛抬眸,西窗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伸手轻轻地自扇了一个耳光“是奴婢多嘴了,主子别恼。” 赵世禛淡淡地说“不许再背后评议人。” “是。” “虽然那个人的确有点儿寒酸,”赵世禛抬眸看向夜色沉沉的窗外,莫名,想起那张笑的很有趣的脸,那眉眼之中竟透着隐约的眼熟,他不由地自言自语“莫非是、在哪里见过吗” 西窗耳朵竖起,却不敢再多嘴了。 顷刻,赵世禛微微眯起双眼“传令下去,让高歌再查查舒阑珊的底细。” 那双笑的弯弯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总觉着那张脸背后藏掖着什么东西。 喝了一杯茶,外头更声敲响。 “主子,是时候了。”西窗取了一件白狐毛斗篷,躬身相请。 赵世禛起身“那就走吧。” 出了驿馆门口,赵世禛一眼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那道瘦弱的影子。 舒阑珊立在灯笼的暗影里,仍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衫,头上戴着纱冠,看着十分之纤弱。 她半躬着身子,微微垂着头,赵世禛只能看见明净的额头,以及那两道淡淡的眉毛,有些倔强地舒展入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所有人静默恭候,就在赵世禛将上车之时,舒阑珊微微转身,仍是保持那种半伏身低头的样子“贵人” 赵世禛垂眸“怎么” “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舒阑珊看着地上的影子,红灯笼在冷冽的夜风中摇曳,地上那人的影子却岿然不动,优雅的像是一幅剪影画。 “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何必说来。” “贵人”看他要走,舒阑珊下意识地伸手。 在她的手将将碰到赵世禛的斗篷,旁边西窗立刻喝道“大胆” 舒阑珊忙缩回手来,顺势后退一步“请贵人恕罪,小人想求您,这次差事小人也不知是为何,但是、不管成败,求贵人开恩,就算降罪就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请务必、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赵世禛的双眸微微睁开了些“哦” “小人是说、若是万一祸不及妻儿。”舒阑珊的心怦怦乱跳。 怎么说呢,他们就像是大地上平庸的碌碌众生,若是幸运,一辈子遇不到像是赵世禛这样的人,那就可以喜乐平一生。 但是这些人的到来是无法预测不能自主的,就像是上天看不惯你的日子稳快活了,不由分说降了天兵。 他们的力量,是碌碌众生所不能抗衡的。 舒阑珊当然深知,因为她已经经受过一次了那场无妄之灾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 赵世禛的丹凤眼里也像是藏着星海,他凝视了舒阑珊半晌,起身进了马车。 西窗向着舒阑珊努了努鼻头,小声嘀咕“什么人就敢乱碰我们主子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舒阑珊已经出了一头汗,冷风里吹着凉浸浸的,跟赵世禛说话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他一个眼神就抵过万语千言。 幸而阿沅心细,临出门给她添了一件家常用的披风,她拉了拉披风领子,笑看着西窗细皮嫩肉的样子,眼皮仍跳“请您见谅,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见她的态度不错,西窗才哼道“你小心点儿,不是我刻薄,主子最讨厌人家碰他,上回”他才要说,突然似想到什么,噤若寒蝉地停了下来,只小声道“总之你留心些,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多谢您提点。”舒阑珊觉着头上的冷汗慢慢地渗入了皮肤,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赵世禛的侍卫们给舒阑珊准备的是马,但她向来不习惯骑马,在镇子上有事务往来,除了坐车,也贪新鲜骑一骑毛驴,毕竟毛驴比骡马要矮小许多,看着并没那么凶悍。 如今看着那样矫健的高头大马就在跟前,不由心生畏惧,西窗在旁边打量了会儿,忍不住问“你不会骑马” 舒阑珊回答“若是有驴子倒是可以。” “那种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在主子跟前”西窗嫌弃地嚷,然后他皱眉“算了算了,小地方的人就是麻烦,我们主子的事儿可不能让你耽误,你且跟我一块儿乘车吧。” 已经是深秋了,早上醒来地上会多一层薄薄地清霜。 西窗所乘的车自然比赵世禛那辆要小很多,但对舒阑珊而言却是奢华极了,车壁上挂着的都是上等的丝绸,也不知怎么造的,竟丝毫也不透风,摸起来还绵软的。 她啧啧称奇“这里头是用了棉花” 本朝的棉花产量不高,所以棉这种织物极为珍贵,寻常的百姓们通常穿的是麻布衣裳,只有王公贵族们才能穿棉丝织就的衣物。 西窗只是一个奴仆,他的车子居然也能用棉花做挡风,真是奢侈。 见她东张西望,西窗说“瞧你不开眼的样儿,我这算什么,主子那车子才叫好呢。什么都有,你看了岂不是得傻了” 他说了这句,忍不住又挠挠头“我也是傻了,主子那样好洁,怎么会容许你这种人进去他的车子,看一眼也觉着污脏。” 舒阑珊只是带笑连声说“是是。我自然是没有这个福分。” 西窗见她委实好脾气,给自己损了这么些都一点不生气,他反而软了下来“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呢。你若是聪明的,自然得领了本公公的好儿。” 他一时得意竟漏了嘴。 舒阑珊的心咯噔一声,瞬间心意大乱,忙假装没听见的又道谢不迭“当然当然对了,不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西窗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可见舒阑珊脸色正常似乎没留心,他便以为她真的没听出来“去淳县。” 舒阑珊坐直了些“去哪里” 西窗看了她一眼“淳县啊,怎么了” “啊怪不得要这么早启程。”从太平镇到淳县有百余里地,马车行的这样慢,要赶到淳县也是得天亮时候了,但是真正让舒阑珊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她依稀猜到了赵世禛为何要她“帮忙”。 之前入秋时候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秋汛,上游的水库泄洪,把淳县跟临县新修的堤坝给冲垮了两处,导致两县百姓死伤过百。 舒阑珊是太平镇的“监造”,统管着本地的水利跟地方土建,如果是在正常的县城衙门,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正当的职位,可太平镇只是方寸大小地方,正经的职称还落不到这里,譬如之前说仵作都未曾配备。说来也不算过分,毕竟地方小的话,事务没有那么多,白白设置许多职位吃空饷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本地的除了县官以及捕头以上的官职外,其他的都是末等差使,统一的在镇上选人担当。 舒阑珊之所以得了这个差使,还要感谢本地一位老人家,姓晏,人称晏老,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前担任监造的便是他的徒弟,后来搬迁去了外地,晏老便向着县官推举了舒阑珊。 本朝以俸养廉,就算是舒阑珊这个不入流的监造职位,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足以养家。 若说她能够帮得上的,应该就是涉及土木这方面的了。 一想到这个,突然想起晏老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舒阑珊心惊肉跳,连之前淡淡的睡意都吓跑了,只得强打精神,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橘子。 这是言哥儿硬塞给她袖子里让带着路上吃的。 舒阑珊才要剥开橘子,忽然看见西窗盯着自己,便把橘子递过去“您吃” 西窗撇嘴转头,示意自己不是贪嘴之人。 舒阑珊也不好意思吧唧嘴,只得把橘子又放回去。 她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譬如赵世禛的身份,譬如是不是跟河堤决口有关,再比如这小车儿太舒服了,自己要能有一个就好了,就算是走长途都不会颠簸。 至于其他的问题最好不要乱问,以她的经验看来,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可淳县南阳河那边,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想着想着,靠着车窗眯了过去。 这一睡,可让西窗惦记上了。 天明的时候大概到了地头,舒阑珊给粗暴地推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西窗圆若猫头鹰的眼“你睡得倒是香好像我是跟你同车伺候的一样。” 舒阑珊揉了揉眼睛“抱歉抱歉。” 外头有了声响,西窗横了她一眼“你最好对主子有用,不然的话”他也没想好不然的话怎么样,就停下来,转身跳下车。 这时正是天明时候,秋日的原野上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犹如润白的玉带,山峦湖泊都浸润在一种朦胧的还未睡醒的温柔中。 淳县县城还没到,扑面的风却带着一点凉润,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潺潺碎碎的水声,看样子,赵世禛的目标的确是淳县的南阳河。 舒阑珊把包袱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扶着西窗手下车的赵世禛。 淡淡的晨曦中,眉目如画的男子,丹凤眼毫无波澜地盯着她。 舒阑珊忙放下双臂,躬身低头。 赵世禛且走且问“知道这是哪吗” 舒阑珊略一犹豫“小人曾来过淳县一次,记得不错的话,这里距离南阳河最近。” 面对这个人,还是不要跟他虚与委蛇的好。 赵世禛的唇角略动了动“那知道,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舒阑珊的头更低了几分“小人不敢胡乱猜测,还请您明示。” “聪明不外露,”赵世禛轻笑了声“西窗,你得跟他学着点。” 西窗没想到自己会给敲打,一阵慌张“主、主子,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舒阑珊却明白赵世禛是意有所指,昨夜她跟西窗同车,赵世禛定然知道西窗曾多嘴过,也许还怀疑她对西窗旁敲侧击过,她略觉皮紧,又不好解释。 赵世禛迈步往前,走了有半刻钟,耳畔水声越发清晰。 他们来到了南阳河的北岸,前方一块儿大青石往前伸出,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半条南阳河。 西窗跟其他侍卫心有灵犀地站在原地不动,赵世禛一个人往前走去。 舒阑珊本来也站在原地,直到西窗向自己大使眼色,她这才醒悟,慌忙往前,身后背着的包袱却几乎掉下来。 西窗看的目瞪口呆,三两步到她跟前把那包袱接了过来,他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好东西,不离身的带着,难道还怕我们偷拿了你的不成主子等着呢,赶紧”看他的架势,恨不得一脚把舒阑珊踹到赵世禛跟前。 舒阑珊忙垂着手,小碎步跑到贵人身后,她特意往前瞄了眼,再过去四五步大概就是青石边沿了。 赵世禛站的稳若泰山“知道这里吗” “是,是南阳河。” “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小人听说过。” “决堤你怎么看” “呃”舒阑珊吃不准他的意思。 “管河道的其他几个都拿下在牢房里,不出意外,是要砍头的。”他不疾不徐的说,声音甚是清雅动听。 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如果听明白内容,那就是折磨。 舒阑珊屏息她虽是太平镇监造,可淳县跟临县都是大县,这边儿的监造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低微但毕竟是官家的人,所以一向高人一等的,觉着舒阑珊他们是乌合之众,舒阑珊的手也万万伸不到这里。 总不成,贵人觉着这里的决堤事件也跟她有关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冤,赵世禛说“别怕,知道你管不到这里。” “多谢贵人圣明。”一口气噎回喉咙里。 赵世禛往旁边瞥了眼“圣明”他似乎觉着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哪里有那么多圣明。你过来。” 舒阑珊是拒绝的,她不想站在危险的地方,但是贵人的话又不容违抗,只得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这大青石日晒雨淋,有些滑溜,舒阑珊才走了一步,就有站不稳之势头,正在惊慌,赵世禛出手如电,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极大,稳稳地拉着她,定海神针似的。 目光相对刹那,赵世禛松了手。 舒阑珊有些头晕“多谢。” 贵人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不动声色地在手上擦拭了一番。 “你虽管不到这里,但太平镇在淳县跟临县下游,当时泄洪,本来太平镇的压力最大,可太平镇居然丝毫都没有遭灾。可见那些人所言不虚,你是有些本事,再加上昨日的事” 舒阑珊欠了欠身,却不知说什么好。 当时还未入秋天就连阴半月,只是没有雨,大家都懈怠了,她特意从太平镇一路往上,经过淳县跟临县两处,勘查河水的颜色以及两河岸的情形。 她曾特意拜会过两县的监造,说起防备秋汛的事情,只是这两县的河堤是去年新加固的,且又觉着舒阑珊年轻又是末等散吏,便并未在意她所说的。 舒阑珊无法,回到太平镇后,一面加固堤坝,一面留心天气变化,在秋汛洪峰将来的前一天她已经禀告县官把沿河的百姓们都疏散了,县衙众人也都日夜提着铜锣巡防,因此太平镇虽然是泄洪区,却一个伤亡者都没有。 “其实并非小人一人之功” 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赵世禛却说“这不是要表彰你的功绩。叫你到这里来,是想你找到此处决堤的真正原因。” “可、不是秋汛涨水的缘故吗” “去年才修的堤坝,这么容易就会冲垮,你信” 舒阑珊看着他近在咫尺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生出一点寒意。 之前溃堤之后她去拜晏老,老师父跟她说起了淳县的事,问她的看法。 舒阑珊思忖说道“虽然今年的雨的确来的猛,可按理说那么坚固的堤坝,不至于就轻易崩塌,所以上次我虽预料到可能秋雨急,可也只是想让他们加固预防,最大的担心其实还是怕溢水而已。没想到” “没想到怎么样” “我只是担心,怕去年那场工程偷工减料了。但又觉着他们不至于这么大胆。” 那时候晏老笑的意味深长,就在舒阑珊想问的时候,他又说“我得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 “是什么” “记得淳县的河道监造黄琳吗” “羊角须的那个瘦猴嘛,听说他好像京内有人,也不知真假,可向来的鼻孔朝天,上次我因加固堤坝的事儿去寻他,还给他喷了一顿。” 晏老笑说“听说他死了。” “什么怎、怎么死的” “决堤之后,给人从家中被窝里揪出来,活生生扔到南阳河里。” “什、什么人这么大胆” 晏老把放在面前那杯酒慢慢地喝完,滋味万千的“一个咱们惹不起的人。” 此后舒阑珊悄悄地打听过,却没有确凿消息,加上晏老让她低调行事,就撂下了。 一度她还觉着是错传,毕竟黄琳是正经官职,哪里能给说干掉就干掉,而且明面上没有一点消息的。 风从河上来,有点儿凉浸浸的。 舒阑珊暗中吸气“贵人可知道此地的河道监造黄大人” “知道又如何。” “呃、他是最清楚此地情形的,所以,如果问他的话”她试探着。 赵世禛回头看向舒阑珊,眼里有种冰冷的东西“你想去问他” 舒阑珊愣了愣,瞥了眼脚下的河水,急忙摇头。 “舒监造会水吗”声音很温和,又带些玩味。 “这、小人不会水。”这是已经开始打算把她也扔进去了吗刚才谁说她管不到淳县的 但贵人显然不屑讲理。赵世禛微笑“那两天内我要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做到吗” 谁敢在这时候说不能啊,舒阑珊十万分恭敬地躬身行礼“这个必须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往淳县的路上,西窗鬼鬼祟祟地从车窗往外看了会儿,才极小声地问舒阑珊“我们主子跟你说什么了” 舒阑珊想了想“贵人问我会不会游水。” “游水”西窗眨眨眼睛,“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呢主子常常嫌我多嘴,终不成还跟你唠上家常了呢。” 突然他想通了“哈,我知道了” “小哥儿知道什么了” 西窗忍着笑,还以为她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便说“你可真是个呆头鹅,别怪你南哥哥没提醒你,你可知道主子问你这句的用意” 舒阑珊故意摇头。 西窗凑近几分,手微微遮住唇“上次我们主子为决堤的事来淳县,那个叫黄什么的河道监管还跟相好儿睡大觉呢,主子便叫人把他提溜出来,光溜溜地往那河上一扔那正是水大的时候,那家伙这会儿大概早喂鱼了” 看着舒阑珊吃惊的样子,西窗说“估计正是因为这个,主子问你会不会游水,所以我说你小心点,仔细办好主子交代你的事儿,不然的话恐怕也要给扔进去了。” 舒阑珊连连作揖以示感谢。 西窗见她真真的是个好脾性、知情识趣的人,他又是个爱说话的,可素日在赵世禛面前也不敢尽情聒噪,此刻得了机会,便呱呱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害怕,听主子的意思你是个有真本事的,多半是能办成事儿的,我们主子最大方,你要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保管你一步登天呢” 舒阑珊不敢跟西窗说,她其实并不想登什么天,登得越高摔得越远,她是个保守派,不想冒险。 所以她连赵世禛的身份都不去打听。 但西窗哪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好不容易碰到个听他说话的人,便抛下初见时候的偏见,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舒阑珊不听都不行。 车驾到了半路,前方有人拦路,西窗探头打量了会儿,对舒阑珊说“是淳县的县官来迎接主子了,这人还行,不算是个贪官,也很识做,不然的话只怕也要下河去游泳了呢。” 马车进了淳县县城,在驿馆内下车,舒阑珊才觉着自己的耳朵终于获得了清静。 西窗早冲过去服侍赵世禛了,舒阑珊乖乖地站在马车边上,如同隐形人般,眼睁睁地看着向来威严的淳县县令以一种超常的恭敬态度陪着赵世禛进了驿馆,门口那些侍卫以及驿馆的人纷纷跪了一地。 舒阑珊眼睁睁看着这个阵仗,心里哀叹西窗说漏嘴的时候自称“本公公”,这位贵人的行事做派又是这样,他的身份简直叫人不敢去细想。 到了驿馆之中,有一个小侍从引了舒阑珊自去了一个房间安置,舒阑珊摘了帽子洗了手脸,才觉着肚子有些饿。 她把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打开。 阿沅因为担心她早出晚归,不知能不能找到吃饭的地方,所以照例给她准备了一些简易的吃食。 油纸包里是昨晚上没吃完的一些火腿肉,另一个纸包里的是两个火烧,再加上言哥儿给的那个橘子,是非常好的一餐了。 舒阑珊掰了一块火烧吃了两片肉,外头忽然有人来敲门,舒阑珊起身开门,见是驿馆的差人。 对方行了个礼,满面堆笑“舒大人,厨下在准备早饭,您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什么都有,辣汤,米饭,小米粥,馒头,玉米饼馄饨汤也有,就算没有的也可以做,您只管说。” “啊”舒阑珊很意外“不用了,我自己带了干粮,给我弄点热水就行。” 对方更加意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忌惮似的,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送了一壶热水,并一壶热茶过来。 舒阑珊看着那两个壶,又想起刚才差人微妙的表情,忽然间明白过来,她是跟着赵世禛一块儿来的,只怕这些人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来头,所以“爱屋及乌”的伺候着,她想要热水,他们吃不准是白开水还是茶,索性一并送来了。 舒阑珊哑然失笑,也不说什么,就着热水又吃了半块饼,便觉着饱了,于是把剩下的又包了起来。 饭后漱了口,又吃了一杯茶,此刻东方的太阳才慢慢升起,舒阑珊袖手出门,唤了一位差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除了给扔下河的黄琳外,淳县其余负责河道监管的几人、甚至包括去年营造堤坝的经手工头人等都在县衙大牢,本来这些人也算是淳县里有头有脸的,要是事情在本县里处置,自然有千方百计脱身,但是如今天降了一位煞星,他们纵然有无数门路许多人脉,也都不好使了。 且又知道黄琳给直接扔下河去,尸骨无存,大家都惶惶然了,每天在牢房里哀叹哭泣,默默等死而已。 忽然这天狱卒带了个人来,大家一看,竟是太平镇的舒阑珊,不知缘故。 带舒阑珊来的狱卒也不太敢多嘴,只含糊说“上面派了舒监造过来查问。”就退到旁边去了。 牢房内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舒阑珊,原本是个从民间暂且提上来的不入流闲差监造而已,竟有什么资格来“查问” 其中一个姓常的,素日跟舒阑珊有些交情,听了这话有些蹊跷,便忙挨到牢房边上,拱手道“舒监造怎么来了上面是什么意思” 舒阑珊忙还了礼,因这里腌臜,里头的人又给关了很久,病的病弱的弱,都倒在地上,这常先生好不容易才抓着栏杆爬了起来,还颤巍巍的,其他人也都撑着起身,扭头打量。 舒阑珊忙叫常先生坐了,自己便撩起袍子蹲在旁边“各位,我长话短说,我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给人拉了来,非我要查淳县这边决堤的情形,你们也是知道的,本来是各管各事,你们淳县的情形我如何了解但是那位爷看着很不好惹,我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她看着众人各异的脸色,又说“我知道大家都给关了很久,我比你们还不如,人微言轻的,可是”她回头看了眼,送自己来的那个赵世禛的侍卫远远地站着,应该是听不到这里的话的,谨慎起见她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可是黄监造早就给扔了下河,各位却还好好的,既然还有一口气,未必就没有转机呀。” 大家本来满面颓丧,听到舒阑珊说了这句,每个人的眼中都透出了一点光。毕竟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常先生有点激动“舒监造你、您若是能救我们的命,就是我们再生父母了” 其他人也都拼命蹭了过来,纷纷点头“求舒监造救命啊” 舒阑珊抬手安抚众人,说道“我希望大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毕竟这会儿不说也没什么机会再说了。” “可是、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呀。”常先生说。 舒阑珊道“不要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有,河堤坝去年监造时候的账目,我都要看的。” 也许是她这种温温和和不疾不徐的态度感染了大家,众人从那种濒死的紧张压迫感里缓解过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舒阑珊把听到的有用的顺便记在册子上,足足两个时辰,才听完了每个人所说的。最后她问“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希望不要瞒我。” 大家齐齐点头。舒阑珊问“堤坝营造的时候,是否有过偷工减料” 一阵沉默后,常先生叹息说“舒监造,你是知道的,黄琳在京内有人,堤坝营造是他说一不二我们、其实曾经听了点风言风语” 舒阑珊离开监牢后,沿街往回走。 确凿无误了,堤坝的确有问题。 可是自己知道的,贵人当然应该也知道了,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相”,为何贵人还要自己再来走一遍 心里像是闪过一道光,但在舒阑珊还没弄明白之前,耳畔听到一声惊呼。 不知哪里来的水飞溅在她的袍子上,舒阑珊定定地站住脚,看到一个妇人拉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伸手在屁股上打落“你这顽皮的孩子不让你玩非要玩儿” 地上跌落着一个木盆,盆内泡着些要洗的衣裳,因为碰的裂开,里头的水顺着缝隙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跟我没关系,是这个盆本来就坏了”男孩子挣扎着辩解。 “原来还能用,给你这样一碰就全完了” 妇人一边痛斥男孩子,一边向舒阑珊致歉。 舒阑珊的目光越过这对争吵的母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破了的木盆,水越来越急,里头的衣裳甚至都跟着挤出了一角,随着水流摇摆,而那个缝隙在她的面前逐渐的放大,仿佛是堤坝的一角给洪水冲的溃决,铺天盖地的汹涌水流扑面而来。 舒阑珊回头看向跟随自己的侍卫“劳驾,我想再去南阳河看看。” 这一去,直到下午才回来。 西窗到门口张望了好几次,还以为舒阑珊是逃跑了,听侍卫说她去了南阳河,西窗才蹦跳着回来禀告赵世禛。 还未进门,就听见飞雪的声音“属下不明白,主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营造堤坝的时候动了手脚,有供状,人证,还有那些漏洞百出的账目,已经足以向太子殿下交差,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叫这个舒阑珊来查” 西窗一愣,听到赵世禛说“黄琳是谁的人” “河道监造隶属工部,人尽皆知是杨首辅派系的人。” “东宫跟内阁水火不容,可如今圣上显然更信任内阁,就算我查明黄琳中饱私囊,以圣上对于杨时毅的信任,也未必就真的降罪于他,而我却得罪了杨成毅,杨大人看似宽仁实则心胸狭窄,又很护短,他未必会相信黄琳谋私,却会因为东宫的关系,认定本王是故意陷害他。” 飞雪连连点头“所以殿下您就找了个挡箭牌可是那姓舒之人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是不是不足以祸水东引” “无名之辈”赵世禛笑了笑,“你可知舒阑珊的来历” “高歌曾查过,此人是四年前携妻带子来到太平镇的,原本是江南人士,因为太平镇缺一个监造的缺,才由他补了。” “他一个外地人,毫无资历,怎会成为监造” “是说有个地方上的耆老举荐的” “那个举荐之人是谁” “这只听说姓晏。”飞雪说着,见赵世禛瞥了眼旁边的茶盏,她忙躬身送上。 福鼎白茶的香气很柔和,氤氲散开,赵世禛慢慢地啜了口“当初,杨首辅才进工部的时候有一恩师。” “晏成书”飞雪一震“这举荐舒阑珊的,莫非就是那个跟国手天开计成春并称为工部二成的晏主事吗” 赵世禛没有回答。 他只是刚刚恍神了一会儿。 是啊,本朝工部有两人熠熠生辉,一是圣上亲口赞许的“国手天开”计成春,一个就是晏成书,后来计成春死了,晏成书隐退。 晏成书在工部的时候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本朝首辅杨时毅大人。 因为这个缘故,曾经多少人想要拜在晏成书门下,他都坚决不肯收,那他为什么会在暮年隐退之后,又收了一个“无名之辈”为徒呢 飞雪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她只是在恍然之余觉着安心如果这舒阑珊真的是晏成书的徒弟,那么有此人出面证明黄琳的确在河道营造上谋私,就算杨首辅再怎么针对东宫跟赵世禛,在这件事上,也绝对无话可说。 怪不得主子要大费周章地把舒阑珊找了来,这个人找的太对了 可飞雪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找的太对”的人,正准备了个天大的“惊喜”给她的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马车经过前门街,眼看距离驿馆不远了,车中人探头出来“请停一停。” 随行的侍卫抬手示意,马车堪堪停稳,里头的人已经扶着车辕轻轻地跳了下地。 舒阑珊拂了拂衣袖,东张西望。 侍卫问道“舒监造,可是又有什么要事” 舒阑珊满脸笑意“请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侍卫陪着她转了一天,方才在河堤上又同她做了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这会儿也摸不着头脑,就只好跟着。 舒阑珊微微仰头,鼻子掀动“这个味道” 她像是一只闻到了肉包子香气的狗,循着气味满脸陶醉地往前走去,最终停在了一个小摊子前。 一臂长的平底油锅,里头错落有致地放着许多块长条豆腐,豆腐浸在热油中,给底下的炭火烤的滋滋作响。 大概已经有了七八成熟,朝上的一面也呈现诱人的金黄色,空气中散发着豆腐的香气跟调料的浓郁味道,缠缠绵绵,令人无法抗拒。 “油煎豆腐,我好久没吃过了,”舒阑珊激动的不能自已,垂涎欲滴地问,“老板,怎么卖” 侍卫眼睁睁地看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在外头混了整整一天,虽然赵世禛早有交代让他陪着舒阑珊,不管她做什么都随着她去,可是居然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吃豆腐 侍卫忍无可忍地咳嗽了声。 舒阑珊有所察觉,急忙又说“好好,快给我来一包” 才出锅的油豆腐,外酥里嫩最是好吃,可偏偏烫的很,一时不好下嘴,舒阑珊忍着烫,连吹带咬的才吃了一块,马车已经到了驿馆,她捧着油纸包跳下车,饥肠辘辘,还想着再吃两块,侍卫很无奈“舒监造,咱们出来一天了,只怕主子等急了。” “是是是,立刻去。”舒阑珊心痛地把油纸包又扎起来,小心地先放进袖子里。 “还有车内这些东西呢”侍卫又问。 舒阑珊才要进门,闻言回头“请派人看着,不要叫人靠近。” 她吩咐过后便进了门,正里头西窗跑出来“你怎么才回来还好我们主子好脾性,要是我早急了咦你身上什么味儿。” 西窗还要凑近了闻一闻,里头已经有人来传,只好先把她送进去。 赵世禛坐在堂下,金尊玉贵的,县城驿站的简陋中厅给他一坐大有蓬荜生辉之态。 他早看见舒阑珊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举手扶了扶头上的纱冠,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左侧衣袖。 终于她进了门,上前拜见。 一股奇怪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在堂下弥漫。 “小人” “你身上带了什么”他问。 舒阑珊愕然,立刻想到自己袖子里的豆腐“呃,小人回来的时候买了点、油煎豆腐。” “呵,”轻笑声,赵世禛说“敢情你在外头,是背着本王偷吃去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舒阑珊脸皮有点发热。 “小人怎么敢”她唯唯地。 “给我看看。” “啊” “你的豆腐。” 她这才会意,不太情愿地从袖子里将那一包油煎豆腐取出来,双手呈上。 西窗满脸的匪夷所思,接了去转呈给赵世禛。 飞雪上前一步将纸包打开,金黄色的油煎豆腐,还撒着些许鲜嫩的葱花,刹那间香味更加浓烈。 舒阑珊又咽了口唾沫。 西窗垂着双手,照例地嫌弃“这种外头的不干不净的你也看的上” 话未说完就给飞雪踹了一脚。 西窗吃惊地回头,却看见他尊贵的主子居然拈了一块油豆腐,打量了片刻后便送入嘴里。 “还不错,”赵世禛吃了豆腐,又接了飞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说说罢,你今天在外头,终不能只得了一包豆腐吧。” 西窗主动捂住自己的嘴。 舒阑珊则非常惋惜,早知道会有人巧取豪夺自己的豆腐,就该在外头多吃几块。 只是不敢怠慢“是。小人已经有了结果。” “说说看。” 舒阑珊把早上去探监以及查阅账簿等的经过一一告知“账目有出入,而且大家对于黄琳的中饱私囊似乎心照不宣。” 赵世禛自然早就知道这些“嗯。所以呢” “起初小人也觉着堤坝溃决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舒阑珊想起在闹市中偶遇那小男孩撞破木盆的经过。 那木盆的构造说起来也像是堤坝,木盆里的水就如同河水。 木盆会破碎,一是年久失修,但同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外力作用。 舒阑珊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赵世禛前去南阳河看那溃决口时候的奇异感觉。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似乎忽略了什么。 所以才又去了一次河堤。 舒阑珊定神“小人觉着,河堤溃决,其中一个原因或许是堤坝上的偷工减料,但不可否认还有另一个至关紧要的原因。” 赵世禛正斜睨着那些油煎豆腐,不知此人为何总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忽然听了这句,他转回头来,丹凤眼微微睁开几分“你说什么” 飞雪跟西窗也都吃惊地看着她。 舒阑珊知道自己要说的话非同小可,但是那是她亲眼所见亲自发现,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贵人的话,小人认为,有人在秋汛之时,故意毁损堤坝。” 堂下出现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半晌,赵世禛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舒阑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毁堤,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弹丸之地会有人胆敢这样做” 舒阑珊道“小人不知别的,但是堤坝的确毁于外力,而且照小人看来,毁于外力的可能性,比堤坝本身禁不起洪水的可能要大” “证据呢” 舒阑珊俯身“小人在溃堤口周围找到了堤坝上冲下来的碎石残体,带了几块回来,请您过目。” 飞雪立刻出外,不多时,两个侍卫将车厢内的石头等物搬了进来放在堂下。 赵世禛扫了会儿“这些东西有何奇特” “正如贵人所见,筑成堤坝的是花岗石,鹅卵石,河底淤泥,为了让堤坝更坚固也加了这些青竹在内,但是”她捡了其中一块,指着说,“比如这块石头上就有凿过的痕迹,而且青竹也并不是迫于外力生成的简单撕裂,而是整齐的截断,分明是被什么砍断了的。” 赵世禛的双眼轻轻地眯了眯。 飞雪悬心。 这个“意外”,显然跟之前赵世禛和她说起的结局不同,而且这个变故显然对主子来说很不利。 本来是要用舒阑珊来堵住首辅杨时毅的嘴的,可如果堤坝是给别人毁了的,那岂不是白白送了个把柄给杨时毅。 “你不要胡说”飞雪厉声呵斥,“这东西谁知道是从哪里冲过来的,你就肯定说是堤坝上的残体还有这些什么青竹之类就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冲垮后村民们所为。” 舒阑珊摇摇头“姐姐有所不知,您所说的问题我也想过,但是这几块石头的确是堤坝的残体,毕竟方圆百里只有堤坝才用这种花岗石混合淤泥、鹅卵石,还有竹子在内的材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为坚固最为防水的效果,小人是知道的,甚至随便一个河道监造都也知道。至于您说截断面是村民所为据我所知事发之后,因为贵人的驾临,县官大人命衙差看管周围,没有村民敢靠近。另外,若是您不信的话,我想或许可以去临县的堤坝处寻找,我想十有八九,也会发现同样给毁损的堤坝残体。” 她毕竟担任的是土木监造,一提起这些来自然胸有成竹,可直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堂下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飞雪的脸色非常难看,可是舒阑珊一句句话如此确凿,让她无法反驳。 舒阑珊的眼皮忽然跳了跳,她嗅到了一点不妙。 在她努力寻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的时候,赵世禛唇角微动“到底是晏老的得意门生,也怪不得晏老竟然破例收你为徒,你做的很好舒阑珊,下去歇息吧。” 这话听来似是夸奖,但是舒阑珊却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她因为发现了堤坝溃决可能另有真相,本来还想瞅个机会替常先生等求个情,可显然赵世禛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在舒阑珊离开后,飞雪拧眉“主子,这人、这人坏事” “他怎么坏事” 飞雪心一紧,这么说岂不是显得她也相信了舒阑珊的话她忙改口“此人满口胡言溃决的原因早就查明,牢里那些人也都供认了” 赵世禛却道“你说,胆敢做这种诛九族的事儿的,会是什么人” 飞雪噤声,她震惊地看着赵世禛难道主子也信了舒阑珊的话 “奴、奴婢想不到。”她的声音很轻,带点不安。 赵世禛却又说“怎么能想不到呢,自然是想从中得利的人。” 只有天大的好处,才会让人丧心病狂地冒着诛九族的危险行事。 东宫跟内阁势若水火,黄琳负责的堤坝出事,对首辅杨时毅自然不利。 飞雪有些呼吸艰难,声若蚊呐“太子殿下应该不至于这样、不择手段” 赵世禛却淡淡的“太子当然不会如此昏聩,但是太子身边的人就不保证了。”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跟太子牵扯上,又是在赵世禛手里爆出来,那太子自然会怪罪赵世禛办事不力。 飞雪思来想去,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主子,都是那个舒阑珊坏事,趁着现在没有别人知道此事,不如把他” “这却也是个法子,”赵世禛看向桌上那金灿灿的油煎豆腐,刚才舌尖上的味道很是独特,他忍不住伸出玉色的长指又拈了一块儿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的确是外酥里嫩,香软相宜。 舒阑珊早上没吃早饭,后来西窗去她房里查看,发现了没吃完的肉跟烧饼,回来便告诉了赵世禛。 这人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天,倒也是个任劳任怨的。而且舒阑珊的确能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不过这个世道上,太能干,太耀眼,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甚至有可能是惹祸的根本。 赵世禛脸色沉郁,想起她才进门时候,腮边上还沾着一点儿葱花沫儿,看着又可怜,又可笑。 醉仙楼上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眉目清秀,气质柔和的,很不像是个监管土木河道的,倒像是哪家娇养出来的俊俏小郎君,无忧无虑,世事不知。 甚至,要不是先入为主地知道舒阑珊有了妻子跟儿子,恐怕赵世禛就要怀疑此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装了。 那张脸细看,眉眼儿委实太精致漂亮了些,甚至比他所见过的许多女孩儿更加丽质天生,依稀还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娇憨。 “可惜了”赵世禛有些遗憾。 华灯初上之时,西窗来报“主子,舒监造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先前舒阑珊禀告过了一天所得,西窗带她退了出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舒阑珊想的是贵人面前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西窗想的则是之前所听见的赵世禛跟飞雪的对话。 可都无法宣之于口。 快到舒阑珊所住院落的时候,西窗终于强打精神“你看你这一整天的对了,你还没吃饭吧” 舒阑珊接口“外头忙的的时候也忘了这茬儿,回来闻到油煎豆腐的味儿才没忍住,不知是不是惹了贵人生气。” 西窗心想我们主子哪里是为了区区豆腐生气呢。 舒阑珊瞅着他复杂的脸色,又陪笑“哥儿,我想你们主子是贵人,未必瞧得上那种东西,若是贵人不吃让您扔了之类的,还要劳烦您给我送回来最好,好歹别浪费了。” 西窗看着她笑吟吟的和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想什么呢啥时候了还惦记着那个,怎么不想想你的小命就快要” 到底是打小伺候赵世禛的,虽然因为性格的原因从不能参与主子的秘事,可以西窗对于主子的了解,舒阑珊在这种大事上逆了主子的心意跟安排,恐怕赵世禛不会轻易放过她。 当初才见舒阑珊的时候,只觉着小地方人小里小气,没什么好的,可是才相处了两天,不知为何就看着顺眼了。 西窗从未遇到过这样和气的人,打她一下似乎都不会反抗,给他冷嘲热讽了那么些,也依旧如沐春风的,绵声细语,说话带笑,怪不得主子打听了舒监造在镇上人缘最好人见人爱,这小模样本就惹人喜欢了,更加上性子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人,真是越看越喜爱,甚至开始从心里透出怜惜。 西窗想如果舒阑珊是个外强中干点的就好了,可以当主子手里一枚听话的顶用的棋子,可偏偏她不是个合格的糊涂虫。 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多嘴,可看着她懵懵懂懂全然不知危险降临似的,仍是于心不忍。 西窗戛然而止,脸上却透出真切的难过。 这稍纵即逝的难过之色映入舒阑珊的眼中,她的心突然刺了刺。 目光相对,她的双眸晶莹无瑕,西窗心虚地低头避开他还是不能说,隐隐地还怕惹了舒阑珊的疑心她会来追问自己。 可舒阑珊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似的,只是笑着说“是是是,我又说错话了。不过我想这里的事情已经完了,贵人大概很快就会放我回去,以后只怕也不能再跟哥儿照面了。”她又在右边衣袖里摸了摸,竟摸出了一个花布做的五彩斑斓的小驴子,巴掌大而已,却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她擎着驴子的腿送到西窗手里“这个是我路边买的,觉着很是可爱,虽不值钱却也算是本地特产,就送给哥儿做个纪念吧。” 西窗的双眼蓦地瞪大,他看看那只小驴子,他又看看舒阑珊“你、你给我” 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过是个别人眼中的贱奴而已,虽然跟在赵世禛身边狐假虎威人五人六的,可谁真正瞧得起他谁曾把他真正放在心上却是这个萍水相逢的舒监造,居然 这是个好人啊。 西窗忽然有些鼻酸好人通常不太长命。 他迟疑着伸手接过驴子,布料在手中竟有些暖意,驴子竖着耳朵,大大的眼睛,眼眸里也满是无辜天真之色。 西窗忍不住叹“你、你可长点心,别总在这些没用的上面,唉,你说你那样能干做什么呢” 也许是这布做的小驴子撞的他的心软,西窗把心一横,左右张望见无人留意,便低低道“你坏了主子的事儿知道不”说完这句他便抱着驴子撒腿跑了。 舒阑珊回到里屋。 那只驴子其实不是给西窗的,而是给言哥儿带的。 可看西窗方才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灵机一动。 心神恍惚地把房门关上,舒阑珊想果然是做错事情了啊。 其实她早就懂得,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言,做不做得对是一回事,难得的是要顺着他们的心意做。 可是毁堤是何等严重的大罪,那么多遭灾的百姓,以及关押在牢房内的那许多人。 赵世禛说让她查真相,她就真心去追这个真相了。 忽略了真相背后可能的那些变数。 叫差人打了水,擦洗过了手脸,梳理了头发,又换了一身新衣裳,精神才又好了许多。 只是更加饿了。 原先放在桌上的肉饼不翼而飞,正欲唤个人进来叫送点晚饭,西窗灰着脸耷拉着脑袋来了。 “主子叫你过去。” 赵世禛住在单独的院落,算是驿馆内最雅致干净的一处所在了。 舒阑珊拾级而上,还没进门,就瞧见贵人雅贵不俗的身影坐在堂下,他面前放着一盘棋,可却无人跟他对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起子落子。 西窗禀告了一声后,赵世禛头也不抬的“进来。” 她低着头走了进去,才行了礼,鼻端忽然嗅到香气,循着味道转头一看,旁边小花厅内的圆桌上满满的菜。 贵人要请客吗 那客人怎么还没到呢,天这么冷,菜很快就凉了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房间内只剩下了赵世禛跟舒阑珊两个人。 赵世禛端详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知道本王是谁吗。” 舒阑珊敛神。 从来淳县的路上,西窗得意忘形脱口而出“本公公”的时候,舒阑珊就开始浮想联翩。 赵世禛的做派,行事,通身的气质,还有晏老曾说“咱们惹不起的人”。 方才她回来后,赵世禛也不加隐瞒地自称“本王”。 本朝曾经有六位皇子,六皇子年小,三皇子病死,大皇子被废。 剩下屈指可数的只有如今贵为太子的二皇子赵世吉,迁居封地的四皇子赵世珉,以及一位排行第五被封荣王的赵世禛。 除去太子赵世吉,剩下的两位皇子中,荣王赵世禛的故事极为传奇。 荣王的母亲曾是红极一时的宠妃,五皇子赵世禛相貌出众,聪慧可爱,从小便极得圣上欢心,一度传出皇上偏心五皇子,有意立为太子的消息。 可后来风云变幻,赵世禛的母妃给查出跟谋害皇嗣有关,如此毒妇,皇帝震怒,将她打入冷宫。 皇室的倾轧那么厉害,一个曾经给当作储君看待的皇子忽然失了势,后果可想而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想要把赵世禛置之死地。 曾经舒阑珊以为,那个叫做赵世禛的荣王殿下或许会在哪一天以“暴病身亡”或者“无疾而终”的借口离开人世,但奇迹的是,赵世禛活了下来。 他成了二殿下赵世吉手上最厉害的一把刀,赵世吉是皇后亲生的,也就是现在的东宫太子殿下。 舒阑珊当然知道黄琳跟工部的关系,以及工部尚书兼内阁首辅杨时毅大人据说很看不惯现在的太子,屡屡针对,偏偏皇上重用杨时毅。 那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哪一位王爷,舒阑珊心中早已有数。 只是先前赵世禛不提,她也尽量装糊涂避而不谈。 可终究避不过去。 舒阑珊悄悄叹了口气,一撩衣袍跪地“小人参见荣王殿下,请殿下宽恕小人先前无知妄为之罪。” 拈着黑子的玉色手指略略一停,赵世禛眸色里闪过一丝赞许“不知者不罪,不过你说的妄为是指什么” “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兴许、兴许做了自己不该做的。” 赵世禛为太子办事,如果查明了黄琳在堤坝营造上偷工减料就已经是功德圆满了。 可她偏偏又查出有人居然破坏堤坝,那自然是画蛇添足,节外生枝。 试问赵世禛如何能开心。 早在之前回禀此事的时候就发现气氛不对,后来从西窗的只言片语里更验证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自己这么较真呢。 也太实心了,人家只当自己是枚过场的棋子,装装门面而已,可她身为棋子却自己蹦跶着杀出了一片天 赵世禛的黑子却无处安放“起来吧。” 他随意将棋子一丢,起身往小花厅走去。 舒阑珊吃不准对方的心意“殿下” “你怕什么”赵世禛转头,丹凤眼里透着探究。 废话,当然是怕他杀人灭口。 他们这种皇亲国戚,处置一个人自然跟捏死蚂蚁差不多。 而这位荣王殿下,听说行事狠辣,不择手段。 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黄琳。 “我怕死。”舒阑珊老老实实的回答。 她当然怕,死过一次的人了,本该看淡生死,但她却越发害怕轻易而死。 也许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更加珍惜现在所有的,何况她还有阿沅,还有言哥儿,若是她不在了的话,太平镇的乡亲兴许还会照料他们,可他们一定会为自己而伤心。 不想就这样结束,她还想好好地活下去。 这回答太直接了,赵世禛哑然失笑。 “本王说过,只要你有真才实干,就不会死。” 这算是不会对她怎么样吗 “菜都要凉了,吃了你的豆腐,还给你一桌菜,别辜负了。”轻描淡写的。 舒阑珊半惊半喜该不会是断头饭吧。 赵世禛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差,甚至命舒阑珊坐在他的对面“喝酒吗” “小人不善饮。多谢殿下。” “你是江南人士”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这人,灯影下,舒监造面若美玉,因为半垂着头,面容更显得娟秀恬静。 “是。” 赵世禛调转目光,自喝了半杯酒。 虽然在达官贵人之中,豢养些清秀孩子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儿,甚至江南地方契弟成风,以为风雅事情。但赵世禛生平最厌断袖,同时怀疑舒监造多半也有这个倾向。 将酒杯放下,他问“放着那种香风阵阵的好地方,怎么偏跑来北地” 她还是有些拘谨,刻意地回避他的眼神“回殿下,我家娘子原本是太平镇人士。加上我家里南边的亲戚都死绝了,才搬迁来此。” “是怎么认得晏老的”赵世禛无端地有点烦躁,大概是刚喝了的酒,心窝里稍稍地暖意。 “是偶然巧合,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向来多蒙他老人家照拂。” “你的运气不错,”赵世禛一笑,“你既然蒙受晏老青眼,多半有过人之处” “委实不敢当。”她站起来。 “坐下,知道你一整天没吃饭了,你是替本王办事,终不成只叫马儿跑不叫马儿吃草。”赵世禛说了这句,重又抬眸“明儿你便回去吧。” 舒阑珊睁大双眼真的要放了她了平安无事 赵世禛将酒杯顿在桌上,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转头“你是聪明人,本王惜才而已。你吃了这顿饭,今日的事就也扔在此地,权当你没来过,明白吗” 如蒙大赦,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夜,舒阑珊睡得很不安稳。 直到次日马车出了淳县,一路往太平镇奔驰,舒阑珊人在车中,才总算稍微把心放回肚子里。 之所以躲在太平镇,无非是想这辈子再也不要跟那些惹不起的人有任何交集,希望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想了会儿,从包袱里取出昨晚上偷藏的红烧肘子,发泄似的狠狠啃了一口什么了不起的荣王殿下,赶紧滚回你的京内去吧,大家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似乎是她的怨念过于强烈,马车猛地摇晃起来。 “怎么了”嘴里还含着肉,舒阑珊掀开车帘看出去,却正好跟一个黑衣蒙面人打了个照面,同时也看清对方手中雪亮的钢刀。 舒阑珊猛地将车帘放下,才仓皇挪后一寸,嗤啦一声,刀锋已经劈开车窗砍了进来,似乎知道劈了空,那刀还在乱舞着寻找对象。 太危险了,她浑身都软了,本能地把肘子扔了过去。 钢刀砍中了肘子,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半拉肘子撤回,然后车窗外响起杀手惊怒的吼声“混账东西” 舒阑珊已经爬到了前方,掀起车帘,却见车夫趴在车辕上,血顺着木头溪流似的往下滴落,马儿受了惊吓,跑的趔趔趄趄,车轮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 黑衣人已经甩开刀上的肘子,拍马到了旁边,挥刀又砍了过来。 舒阑珊躲闪不及,正马车一歪,她整个人从车上往旁边跌了下去,一头栽倒在路边的野草堆里,昏头昏脑。 来追杀她的有两名黑衣人,见她掉了下来,也都勒住马儿,其中一个跳下地追了过来。 舒阑珊知道比跑的自己是逃不了的,立刻举手“好汉且慢大家无冤无仇,为什么杀我若是劫财”她这包袱里除了旧衣裳,就是昨晚从饭桌上偷拿的好吃的,本是想带回去给阿沅跟言哥儿的,她看着宝贝一般,只怕这些爷瞧不上。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身材瘦削的冷笑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怪不得我们” “你们是”舒阑珊心往下沉,想起昨晚上那顿丰盛的晚饭,真的是断头饭吗“你们是荣王殿下派来的” 黑衣人一愣,然后得意地笑起来“你明白就好,安心上路吧。”他举起手中的刀,刀锋上有鲜红的血迹。 “等等我想你们是搞错了”舒阑珊举高包袱,“殿下他明明说放过我的,他一言九鼎绝不会出尔反尔,而且他还送了我这么多金银财宝没有理由再多余杀我的呀。” 黑衣人眼神一变,闻言忙将包袱抓了过去,试了试,果然沉甸甸的“好的很,还有意外收获。” 舒阑珊回头看向那仍往前疾驰的马车,满脸痛惜“还有不少银票在马车里” “你看着他,我去追”马上的黑衣人丢下这句,飞快追去。 黑衣人将包袱背在身上“舒阑珊,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吧。” “好汉,”舒阑珊抱头“我知道死定了,求你看在这么多金银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什么事” 她非常诚恳地说“殿下出手大方,那马车内的银票足有千余,足够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能不能留一点给、给我在太平镇的家人” 黑衣人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索性把蒙面的黑巾拉下,露出一张陌生的瘦削的脸“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老虎嘴里的东西还能给你吐出来你别做白日梦了” 这时侯那去追车的黑衣人去而复返,大概是吃定了舒阑珊必死,不用隐藏面容了,黑巾也给扯了下来,却是个怪丑的白脸汉子“车里没有银票” “怎么可能”不等瘦脸男出声,舒阑珊嚷嚷“你们来之前我还正在数,掉下马车的时候来不及拿都散落在车厢里” “你找仔细了”瘦脸盯着白脸。 “那当然,一张都没有”白脸怒道,“这厮是不是哄我们” “我哪里有这个胆子”舒阑珊泪盈盈的,委实可怜而委屈“我难道不怕你们杀了我吗只想丢财买命而已,哪敢还激怒大爷们” 瘦脸皱眉“老四,你该不会是自己偷拿了,不想分给我吧” 那叫老四的暴怒“胡说什么” 舒阑珊抽泣着补刀“是王爷身边的西窗公公亲手给我的,他还打抽丰拿了一张去,说是剩下九百两,我刚在车内才数到六百五十还想着留一点给家里人,不可能没有呀” 她一边说一边往老四身上打量“这位爷,你身上鼓鼓囊囊的是什么” 瘦脸啪地一巴掌打过去“你他妈果然私藏,太不够义气了快拿出来” 老四也气急了“放你娘的屁,老子毛没看到一根,而且你还带着一包金银呢,居然还怀疑老子” 舒阑珊猫着腰,心里掂掇着盼望“快打起来,快打起来” 她一边挑拨一边往官道上张望,出城的时候天还黑着,这会儿太阳初升,按理说官道上该有人了,她如今只盼能够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有行路人经过,当然,这两个贼徒自相残杀是最好的。 可是杀手也并不傻,两个人吵嚷了会儿后,瘦脸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愤愤地打开“我的都在这里” 然后两个人都目瞪口呆,包袱里许多油纸包,因为刚才颠簸,破了两个,露出一只肥鸡的屁股,还有两个肉丸子洒落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杀手们暴跳如雷。 舒阑珊决定狡辩到底“我明明是金银珠宝的” 杀手们早已经回过味来,知道是上了当“好个狡诈的臭小子,敢对爷爷们用这一招” “我真的没有骗人,也许是落在了淳县,不如你们带我回去,我再拿给你们啊”她非常嘴硬。 “你还是去阎罗殿吧”两个杀手心意相通,他们耽搁了太长时间,也该速战速决了。 舒阑珊见他们两个手持钢刀步步逼近,自己又跑不过,一时悲从中来,气往上撞“堂堂王爷也这么不讲信用,阴险狡诈,我真是错信了。” 杀手狞笑着挥刀。 刀锋撩起寒风,舒阑珊抱头大叫“赵世禛你这无耻小人,连累无辜,不得好死” 预想中的疼却没有发生。 很静,静的有些反常,舒阑珊摸了摸脖子,壮起胆子抬头,却正看见那瘦脸杀手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支箭,大概是事发突然,他竟有些无法置信,站了片刻才轰然往后倒下。 另一人猛然抬头看向舒阑珊身后,顿时如见鬼怪,他来不及动手,抽身急速后退,竟是要逃走。 舒阑珊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蓦地回头。 身后十数丈开外的树林拐角处,有道矫而不群的身影,他人在白马之上,手中是刚撑开的半月弓,因为才射出了一支箭,弓弦微微抖动。 赵世禛身着银白色暗纹麒麟袍,额头上是乌纱缀明珠的抹额,看着雄姿英发,威贵雅正,但下颌微挑,丹凤双眼却依旧的淡漠无情,就如同刚刚他不是准确无误地射杀了一个人,而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目光相对,赵世禛不疾不徐地打马过来。 他人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刚才,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死里逃生,舒阑珊呆呆地看着赵世禛,不管先前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此刻正是荣王殿下一把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所以在她的眼前,赵世禛的形象俨然的十分光辉而高大,令她在绝处逢生之余有一种仿佛见到亲人般的感动。 直到赵世禛问了那句话。 舒阑珊猛然一震,从虚伪的感慰心情中清醒过来“我、我没” 可这时侯否认显然不是明智的,虽然方才隔得有些远,奈何她“临死之前的遗言”喊的委实有些太大声了些。 “我我刚才被那两个贼徒追杀,情急之下突然胡言乱语,请殿下宽恕,”她不等赵世禛开口,举手义正词严地辩称“其实小人的意思是,殿下您绝不是那种卑鄙无耻连累无辜之人,一定会及时出现救小人于危难之中让那些贼徒不得好死的”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 赵世禛的眼神本有些冰冷幽深,听了舒阑珊这几句话,眼中的冰却有些摇摇欲坠,他的嘴角不为人知地抽了抽“你倒是有些急智。” 舒阑珊继续拍马大业“多谢殿下夸赞,殿下是小人的救命恩人,更是天下第一英武慈心之人,小人一定会铭记殿下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够了。”赵世禛的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几分。 “是。”舒阑珊恭敬地行礼,她的袍袖却给野草拉住了,用力扯了一番才拉了出来。 方才她慌不择路的掉进了草丛里,秋日的清晨草叶子上落满了露珠,衣裳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湿润水渍,头上的发冠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发丝跟衣衫都有些凌乱。 舒阑珊有些狼狈地从草丛中爬出来,正想整理一下衣裳,忽然赵世禛探臂过来,手中握着的弓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地一挑。 舒阑珊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随着抬头,对上赵世禛审视的眼神。 荣王殿下问“你受伤了” “啊”她愣了愣,“托殿下的洪福,小人并未受伤。” “脸上”赵世禛皱眉。 舒阑珊莫名,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忽然“嘶”地呼痛,腮上火辣辣的。 方才她被追杀,自车上掉下来,险象环生,因为性命危在旦夕,精神紧张,所以没在意别的,此刻给赵世禛提醒,才忽然觉着不仅脸上在疼,身上各处也都隐隐作痛。 飞雪将先前逃走的白脸杀手拎了回来,扔在了赵世禛的脚下。 这时赵世禛的车驾才随之赶到,西窗见状先跑了过来,看到舒阑珊悲惨的样子,几乎以为是自家主子动了手,直到看到地上的杀手。 赵世禛一个眼神,西窗忙拉着舒阑珊后退,又小声问长问短。 这时侯那白脸的杀手跪在地上,脸上虽然带着惊慌之色,可也不是特别害怕似的,他磕了个头“小人参见荣王殿下。” 赵世禛把弓箭丢给身后的侍卫“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本王在这里,还敢动手杀人。” 杀手脸上挤出了讨好的笑“小人当然不敢,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请王爷见谅” “奉命你奉谁的命” “这王爷应该心里有数,何必多问呢。” 赵世禛下颌微微挑起,仍是孤离淡漠的神色。 白脸杀手看着他冷肃的眼神,咕咚咽了口唾沫,他竭力压低了声音道“总之小人不是跟殿下作对的,小人其实算是跟殿下一路的人,我们奉命杀了那舒阑珊,也算是为了殿下、还有那位除去心腹之患呀。” “那位”赵世禛垂眸“你说的可是太子” 白脸杀手嘿嘿一笑“就知道殿下您不会不明白。” “既然话说开了,”赵世禛笑容里多了几分温和“那还有一件事你也给本王解一解疑如何” 白脸杀手见他笑的毫无敌意,总算也放了心“殿下请说,不知何事” “临县跟淳县的堤坝那么快溃决,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白脸杀手左顾右盼,见只有飞雪在旁边,其他人都在数丈开外,他才小声说“殿下是咱们一路的,小人也不敢隐瞒,索性跟您说实话,不错,因为知道这里的河道监管是首辅杨大人的人,所以想要从这里开一道口子。” “若本王料想的不错,那去年加固堤坝黄琳贪墨一节,或许也有你们的人吗” 白脸杀手露出诧异之色,却笑道“真真什么也瞒不过殿下,不错,的确有我们的人插手其中,这一切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辅佐东宫,把杨时毅拉下马来。” “这目标的确十分明确,”赵世禛点点头“那最后一件,你是为了东宫做事呢,还是为了东宫身边的人” 白脸杀手脸色微变“殿下,”然后他讪讪的说“这其实不都是一回事吗” 赵世禛微笑,这笑容却如同朝露般稍纵即逝。 白脸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觉着不对“殿下,那个舒阑珊,殿下总该知道是留不得的。” “当然留不得。”赵世禛淡声说,“本王现在就送他去见阎王。” 白脸一喜“不愧是殿下” 话音刚落,一道雪亮的光芒在眼前晃过,白脸杀手只觉着颈间一凉,他伸手抚向颈间,却摸到一片的黏湿滚热。 “你、”杀手的双眼瞪到极致,做梦也想不到赵世禛竟如此对待自己,“你居然” 赵世禛盯着他垂死挣扎之态,寒星般的眸中依旧毫无波澜。 飞雪还刀入鞘,冷笑“就你们也配跟主子一路”干净利落地从后将人踢倒在地,挥手叫了两名侍从,把尸首拖走。 那边西窗拉着舒阑珊,正忙着给她上药,嘘寒问暖,并没有看见此处的异样。 舒阑珊时不时地回头,起初看见那杀手给揪了回来,她的心就也随着悬起,可飞雪杀人一幕她却没看见,因为给西窗拽住看手上的伤去了,等她把西窗推开,再回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翼而飞,只有赵世禛缓步往这边走来。 此刻阳光初升,他麒麟袍的袍袖在风中微微舞动,再加上这样出色的眉眼,活脱脱的“神兵天降”。 西窗还在唧唧喳喳的“很不用怕,敷上就好了,很快就不会疼,也不会留疤,这可是大内的好东西” 舒阑珊恨不得捂着他的嘴。 赵世禛却没做声,只瞥了一眼她腮上的那道血痕,因为肤色太过白皙晶莹,这伤口虽不大,却显得触目惊心。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于舒阑珊而言,更像是一场梦。 如果说方才给刺客追杀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那现在坐在荣王殿下马车内的她,显然是在一场吉凶难料的梦里。 是的,她的确在赵世禛的马车中,就是之前西窗提过的,给她看一眼都会脏了的那辆尊贵的马车。 舒阑珊跪坐在车壁旁边,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多动一下都不敢。 方才给赵世禛勒令上车,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昏头昏脑爬了上来,几乎以为自己跌入了仙境之中。 好宽敞的车厢,简直比她的床都要敞亮,同样的绮罗为车壁,露出的车窗口却是精致的镂空雕琢,镂空处闪闪微光,原来是大片水晶镶嵌其中;底下铺着异域风情的波斯羊毛毯子,中间有一张四方的黄花梨矮几,矮几旁是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狐皮垫子。 车厢内的光芒有些奇特,柔和而不刺眼,像是自然光,却又不同,舒阑珊抬头打量了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夜明珠镶嵌着车壁四角,天色稍微暗淡,夜明珠光芒散发开来,可以让车内随时随刻保持明亮。 她忽然明白了西窗那句话并非夸大,她越看越有种格格不入、自惭形秽的感觉。 赵世禛见她局促不安,还以为是刚才受了惊。 虽然安抚人并非荣王殿下的擅长和所愿,但面对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舒监造,赵世禛仍大发慈悲地说“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舒阑珊不知“解决”是什么意思,但赵世禛听似冷漠的声音里却明明带着一丝奇特的安抚之意。 “本王说留你性命,就不会出尔反尔,”赵世禛意有所指的,自然是因为没有忘了她先前的“临死遗言”“知道想要你命的是谁吗” 舒阑珊迟疑“不知道。” “那可知他们为何杀你” “据说是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他低笑“本王虽然有心放过你,却还有人不放心呢。” 舒阑珊低下头,真切地叹了口气。 她愁肠百结,非常无奈。 赵世禛却忽然觉着有趣既然逃不脱,那何不再拉她一把。 “去年修堤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谋划,或许可以说,黄琳的贪墨跟他们逃不脱关系。”赵世禛忽然说。 舒阑珊愣了愣,然后举手捂住耳朵“不不不,别说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正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才招惹杀身之祸,先前好不容易才在赵世禛这里得了命,如今若还再知道的更多,岂不是不知道会怎么死了 赵世禛看着她抗拒的模样,更加惬意“舒阑珊,你觉不觉着古怪既然去年修堤就有他们插手,那他们对黄琳的贪墨之事自然十分明了,为什么不立刻向上弹劾杨首辅用人不明反而要多等一年用毁堤的法子岂非多此一举” 舒阑珊虽然不容许他的任何声音跃入耳中,但这车内实在太安静了,又或许赵世禛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魔力。 “是啊,为什么”她呆呆地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像是上钩的什么呆头鱼,只顾吃美味的饵,忘了危险。 赵世禛唇角微挑“杨时毅的势力根深蒂固,皇上又格外信任他,区区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如何能够撼动他,何况若真的给弹劾,他也可以只推到黄琳身上。但若是堤坝给毁,百姓受灾,这自然不仅仅只是一个贪墨就能轻描淡写过了的,皇上平日最恨不作为的贪官,再加上百姓受害,自然不是把黄琳摘出去就能撇清的,必然会迁怒杨大人,这就是他们谋划深远一击致命的好计策。” 匪夷所思,舒阑珊慢慢睁大双眼,这官场上的事情实在太过险恶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因为太过震惊,竟忘了自己不想参与其中的本愿。 “另外,”赵世禛玩味地看着她“还有一件事,他们说跟本王一路,却又不是太子的人,你猜他们到底是谁” 不知不觉中,舒阑珊已经给他的思维带着走。 她认真想了半晌,忽地脱口问道“如今的东宫太子妃是不是郑适汝” 赵世禛猛然抬头。 当今的太子妃的确是国公府的郑大姑娘,闺名就叫做适汝。 让赵世禛内心暗震的是,舒阑珊提起郑适汝时候的口吻。 是一种无法假装的自然而然的熟稔,就像是提起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普通”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赵世禛不动声色的目光再次把眼前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舒阑珊隐隐察觉,忙道“请殿下恕我造次,之前不知在哪里听人如此说过,不知不觉就跟着叫了出来。” 赵世禛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不错,东宫的太子妃的确是郑适汝。你问这个做什么” 舒阑珊心中五味杂陈,眼前出现一张婉约妩媚却不失端庄的鹅蛋脸,有人曾经用“花中牡丹”来比拟郑适汝,说她是女儿群中的“花王”,国色天香,艳冠群芳。 但舒阑珊知道,郑适汝真正能引人称道的绝不只是那张脸而已。 清清嗓子,舒阑珊道“小人斗胆,他们敢放话说是太子殿下的人,又敢做下这种诛九族的罪行,如此有恃无恐,天下只怕没有别人,多半是跟太子殿下关系匪浅之人,比如太子的眷族。” “你刚才说郑适汝,是怀疑太子妃” “这小人不敢。” 可舒阑珊最先怀疑的的确是太子妃。 尤其以她对郑适汝的了解,郑大姑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不足为奇。 只不便直接说出来。何况方才她说是“太子的眷族”,若非是太子妃一脉的,难道还会是太子的母后当今皇后一脉吗 赵世禛却已经明了“看不出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 舒阑珊冷汗“小人委实不敢,只是、信口瞎说的,求王爷宽宏大量,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她拱手低头,原本就是跪坐着,这时侯就顺势俯首下去。 之前明明是他硬是要说这些事,才引得她不知不觉下了场,现在悔恨的肠子发青,却也无济于事。 要知道方才他们两个人的谈话,若是泄露了一句半句出去恐怕就是杀身之祸,跟这位难以预测的荣王殿下说这些话,她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且按理说荣王是太子的人,他该不会是故意引她说出这些逆天的话,然后顺势斩草除根吧 可很快舒阑珊又把这个念头压下了。 毕竟对于赵世禛而言,要杀一个舒阑珊,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找什么借口,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何况若真的想她死,刚才就没有必要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她救下来。 舒阑珊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赵世禛的目光仍是不离她身上。 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吗刚才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他从别的地方别人口中是万万听不到的。 当然起源是最先他给这个舒监造下了套。 赵世禛瞥着她因为下跪俯身而露出的一截极为纤细白腻的脖颈,有些头发丝略显凌乱地在颈间缠绕,看着毛茸茸的。 距离这样近,赵世禛不免又发现她的肩头很窄,大概只有自己一半宽,因为方才躲避杀手弄的衣衫微微散开,大有弱不胜衣之感。 真的没有什么男儿气啊,反而引得人想要去保护她似的。 可她之前明明差点把那两个刺客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不是因此成功拖延了时间,就算他有心追来,面对的也只有舒监造的尸体而已。 车驾往太平镇的方向缓缓返回。 西窗放弃乘车,跟飞雪等一起骑马而行,且走且努力往赵世禛的马车打量。 飞雪问“你只管看个什么” 西窗欲言又止,可却又实在忍不住,便说道“我只是有些不懂,怎么主子居然对舒监造如此破例” 飞雪道“之前你不也是很殷勤地帮人家看伤上药么昨儿还在主子面前替他说好话,我还不懂呢。” 昨儿舒阑珊送了西窗那只布做的驴子后,西窗的心就软了,此后趁着给赵世禛奉茶的机会,就夸舒阑珊心细可靠,其实无非是因为他怕赵世禛想除掉舒阑珊,所以故意给她疏通而已。 其实他明明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坚定,一旦下定决心很少更改,自己贸然多嘴说情,反而会惹祸上身。 可他就是忍不住,就算冒险也要替那个人说情。 “那个不一样”西窗脸红耳赤,忙辩解,“我跟舒监造之间,跟咱们主子和他之间怎么能比就像是他能上我的车,可主子的车你知道主子一向好洁,连姐姐这样干净的人也都不得而入呢,何况是他” 舒阑珊衣衫不整,身上各处有伤,头上甚至还有些许草屑,西窗百思不解,怎么赵世禛可以允许他上车。 飞雪的眸色也有些复杂。 昨晚上赵世禛安歇后不久,外头高歌便命人密报,说是有人意欲对舒阑珊不利。 赵世禛听后沉默良久,旋即叫准备车驾往太平镇。 那时候飞雪就猜到了他的心意。 伺候更衣的时候飞雪试探着问“主子不想那个舒阑珊死” 赵世禛起初没有回答,过了会才说道“我若要他死,自然是容易的,可我不许他死,他就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这自然是个解释。 飞雪有些为难,却仍忠心耿耿地“可、如果那个舒阑珊以后跟杨时毅勾结起来” “他不敢。”这是赵世禛的回答。 赵世禛明知道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明知道这样做更会得罪东宫,却还是如此选择了保护这个舒阑珊。 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此人 明明才认识不久,而且这也不是主子的行事作风。 此刻西窗忽然鬼鬼祟祟地凑近过来,低低地又问“姐姐” 飞雪转头“怎么了” 西窗道“其实仔细看的话,那舒监造长的还是挺不错,细皮嫩肉的,你说主子会不会一时之间的意乱情迷” “呸”飞雪窒息,旋即呵斥“你要死还不闭嘴” 西窗忙捂着嘴“好姐姐我错了” 半晌,飞雪才恨恨地说道“主子不过是一时觉着新奇而已,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就像是只小猫小狗,随便的逗弄逗弄也就罢了,你再敢胡思乱想瞎说八道,回头我告诉富总管,看他怎么治你。” 西窗急忙求饶。 舒阑珊起初觉着西窗那辆车已经算是上乘,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蹭到荣王殿下的王驾。 最初她很紧张,一头钻到赵世禛言语设下的圈套里,可赵世禛似乎并没有杀意。 弄清楚这个后,心暂时可以安稳,又因为绝早赶路且受了惊吓,不免困倦袭来。 起初她还硬撑着只管瞌睡,但车内很是安静,马车轻微的摇晃又放大了她的睡意,舒阑珊终于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豆蔻之初,少女们结伴入了学堂,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在她面前,所有人散开,露出坐在窗边的一道身影。 旁边有人介绍“这是瑞国公府的三小姐,闺名适汝。” 她看见郑适汝缓缓回眸,许多人中,却正跟她四目相对。 后来两人熟稔,她想起初次听见郑适汝的闺名,便咬着对方耳朵说“你有没有字” “什么字”郑适汝知道她向来古灵精怪,只怕是话中自有玄机,便仍是气定神闲地问。 她笑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像是苏轼字子瞻,陆游字放翁,你的呢” “我不过是女子而已,要什么字” “我却有一个极合适你的,你要不要听” 郑适汝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狡黠“哦是什么” 她笑“就叫宜尔。你觉着怎么样” “宜尔”郑适汝略一忖度,脸颊上多了一丝红云,“哼,早知道你又来捉弄人。” 她知道郑适汝通古博今是个才女,自然一想就明白自己给她起这个字的用意,不由大笑“我哪里捉弄你了,你的闺名适汝,适是合适的意思,汝就是你,自然就是很可人之意,岂不就是宜尔,诗经上说,宜尔家室,乐尔妻帑,又说宜尔子孙,振振兮,可不都是很好的意思吗你还不快感谢我赐你这个好字” 郑适汝满面无奈,如同男人一般拱手作揖道“那我便多谢姗妹妹赐字了。” 两人笑做一团。 往事虽然多半都泛着惨痛的血色,但到底有着难得珍贵的片段。 睡梦中舒阑珊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宜尔” 朦胧中仿佛有人靠近自己,咻咻地有些暖意。 舒阑珊觉着不自在,扭了扭头把脸藏到肘弯里去了。 车子才到太平镇,飞雪就在外头报说“主子,前方有人。” 自打舒阑珊离开后,但凡得闲,阿沅都会到镇子口往淳县方向的路上打量。 王鹏等巡查经过,好几次都看到她顶着西风等候的身影,未免感叹。 “偏偏是舒监造有这种福气,似老子这种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却还是光棍一条。”王鹏摸着脑袋,觉着世道太不公平了。 众巡捕嘻嘻而笑,捕快小宋道“上次听说王媒婆给捕头你说了一个,怎么你不愿意呢” “放屁,是好的我能不答应吗” 又劝阿沅“舒监造的差事办完自然就回来了,不如且家去等候。” 正在吵闹,却见前方路上有十数道人影护着两辆马车缓缓而来,瞬间大家都停了说笑,抬头观望。 中间那辆马车远远地停住,车上有个人“滑”了下来。 王鹏才站起身来,阿沅早拉着言哥儿往前奔出了几步。 原来下车的正是舒阑珊无疑。 阿沅几乎喜极而泣,言哥儿扑上去抱着舒阑珊的手臂,紧紧地依偎在她的腿上。 王鹏也高兴起来“舒监造你总算回来了,从你走了,你家娘子就一直在镇子口上等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忽然小宋发现舒阑珊脸颊上的伤“舒监造你的脸怎么了” 舒阑珊忙抬手挡了挡“没什么,给树枝划了一下。” 王鹏也凑过去看了一阵,然后说“这有什么大不了,要真的留了疤反而更添了几分男儿气概呢,是好事。” 捕快们笑说“如今姑娘家不喜欢捕头你这样雄壮的,都喜欢舒监造这样清俊的呢,留疤岂不可惜” 王鹏大怒“放屁,喜欢本捕头的多着呢只是本捕头眼光高而已”他恼羞成怒地把众捕快驱散,让他们继续去巡逻。 等众人一哄而散后,王鹏才问舒阑珊“到底你去办了什么差事忽然间走的那么急,我问起咱们大人,大人还斥责不许我多管闲事呢。一副了不得的情形。” 舒阑珊说道“其实没什么,就是去了一趟淳县,大人多半是担心河堤出问题,让我去查看一下淳县的河道,咱们也好防患于未然。” “原来是这样,”王鹏恍然大悟,点头道“这是正经,前一回的秋汛太凶险了,若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怕也得死伤不少人。” 说到这儿王鹏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孙老头家照壁藏尸的案子,因为破案迅速干净利落,咱们大人十分嘉许,赏赐了我五百钱” 虽然别人不太清楚,但王鹏心知肚明,那案子之所以神速告破,都是因为舒阑珊从旁指点的缘故,百姓们称赞他王捕头英明能干,县官也面上生光,这已经足够。 王鹏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塞到舒阑珊手里“给你。” 舒阑珊吃了一惊“干什么这个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王鹏哼道“横竖我是光棍一条又不缺钱使,你还要养老婆儿子呢,何况也是你该得的。” 舒阑珊略一想,笑道“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回头就把银子递给阿沅收着。 王鹏又问“可你得教我一教,怎么当时你就一眼看出凶手就在那些瓦工之中呢” 给纠缠的很紧,等舒阑珊想起来回头看时,荣王殿下的车驾已经消失在官道上了。 王鹏一路陪着舒阑珊跟阿沅等回了家,阿沅留他吃饭,他只说捕快们还等着他吃酒,自管一阵风似的去了。 阿沅关了门,拉了舒阑珊到里间“身上有伤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阑珊知道瞒不过,却不想把给刺客追杀的经过尽数告诉免得吓到她,就只含糊说“遇到一点意外,幸亏有惊无险,身上也没妨碍。” 阿沅替她把披风、外裳都除去,到底看见左臂往下给撞出了明显的淤青,腰跟腿上也有一片,正是从车上摔下时候撞伤了的,幸亏除了这些外没有其他外伤。 可因为她的肤色太白,这大片的淤青显得有些吓人。 阿沅眼睛泛红“疼吗” 舒阑珊笑道“不疼,还好听你的话多穿了几件衣裳。” 阿沅见她还开玩笑,便叹了口气“这两天我心神不宁,昨儿晚上睡到半夜心一直慌的很言哥儿更是做了噩梦哭着醒来,所以我才带了言哥儿去等。” 阿沅的眼睛微红,泫然欲滴。 怪不得言哥儿先前那样依偎着自己,舒阑珊心头一暖,安抚说“吉人自有天相,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只是白操心。” 阿沅拭了拭泪,又问“送你回来的那是什么人” 舒阑珊踌躇。 阿沅低低道“你不用瞒着我,方才我看那些随行的车马人等,并不张扬,可是自有规矩,比一般公侯之家的奴仆还要出色,想必是大有来头的。你不说也罢,只告诉我事情是不是已经顺利做完了” 舒阑珊心中掠过一道阴影,强笑“该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希望不会再节外生枝。” 阿沅听她这样说就不再多问,忙去烧了开水,兑了水让她沐浴。 舒阑珊忙了两日,重新回来才有安定之感,身上的伤虽还在疼,可给热水泡了一阵后便觉无比舒泰。 阿沅整理她要洗的衣物,突然从她的外裳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舒阑珊歪头看了看,不明所以,阿沅走近了给她瞧,却见是个赤金镂空的圆形小盒子,底下有个机括,轻轻一按盒盖便掀开了,里头是浅玉色的膏脂,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气息。 舒阑珊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这是伤药。”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的确是西窗给她敷过的大内灵药,可西窗并没把此物给过她,为何会在她身上 舒阑珊拧眉想了片刻,想起自己在赵世禛车上睡着一节,或许是那时候荣王殿下放在她身上的吗 突然她意识到一件事,整个人猛地坐直了几分“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浴桶里的水随着动作晃了些出来,舒阑珊却全然顾不上,只盯着阿沅,似乎她的回答至关紧要。 阿沅给她问的发怔,低头看着衣裳想了会儿“是从袖子里,怎么了” 舒阑珊愣了片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阿沅忙问“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舒阑珊重新又靠回了浴桶里“是我杞人忧天了。” 阿沅看看那鎏金盒子,又看看舒阑珊“糊里糊涂的,怎么人家给了你这东西都不记得了么” 舒阑珊吁了口气“是啊,最近我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 阿沅也笑了“我给你按一按头吧。”将衣裳搭好,阿沅走到阑珊身后,给她把头发拢起,轻轻地在太阳穴上按揉了半晌,又去揉肩。 舒阑珊给她揉的很是舒泰,可又怕她手累“我好了,你歇会儿吧。” 阿沅温声道“我又不累。倒是你,以后还是别干那些总往外地跑的差事,叫人悬心呢,尤其是这次,叫人摸不着头脑,王捕头都特意跑来问了两次。” 舒阑珊有些意外“王鹏来过吗” “是啊,这王捕头看着大大咧咧,倒也是心细的,见家里水缺了,还特意叫人挑了两担过来,柴也备上了一些。” “看不出,王鹏竟是个会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 “王捕头的确是仗义,对了,今儿他给了银子就这么收了” “收着吧,”舒阑珊想了想,“他是真心要给的,不是那种虚情假意之人,硬是跟他推辞他反而会不高兴。何况咱们还有言哥儿呢,言哥儿渐渐大了,得再找个好大夫给他看看。” 阿沅听到这个,脸色有些黯然。 言哥儿已经四岁半了,却还不会开口说话。之前也找过几个大夫,吃过些药,用过针灸的法子等,却都无效。 舒阑珊察觉阿沅沉默,回头看了看她,将她的手握了握“别担心,有的小孩子就是开口晚,而且你没听街坊们说嘛,说话晚的孩子聪明。” 阿沅才一笑“知道。水是不是凉了,也不要泡了,时间太长你又要头晕。” 擦干了身体,又叫阿沅帮着把身上伤处也都涂了药膏,那药膏果然不错,涂上后一阵清凉,痛都减少了大半。 阿沅叫她坐着歇息,自己去厨下收拾东西吃。言哥儿趁机跑进来,靠在舒阑珊身边坐了。 看着小孩子,舒阑珊想起自己半路上吃过的亏,要不是那两个天杀的刺客,这会儿她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可是她好不容易扛到半路的肉给那两个家伙一阵抖落,加上后面的情形又复杂,总不能当着赵世禛的面儿她再去地上把东西都捡回来 还有那只本该给言哥儿的小驴子,也给她借花献佛给了西窗了。 抚着言哥儿的发顶,舒阑珊道“这次出去的太匆忙了,没有给言哥儿带礼物,等改天再给你补上。” 言哥儿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然后他指了指舒阑珊,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阿沅过来探了一眼,见状说“你要带什么给他对言哥儿来说自然是你安安生生回来了最好。” 舒阑珊这才知道言哥儿的心意,将小孩子拥入怀中抱了抱。 阿沅剁了些姜丝,配着菠菜,鸡蛋做了一锅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舒阑珊本不喜欢吃姜,只是阿沅是想让她驱寒的,只好稀里糊涂地蒙头吃了一碗,果然身上有些汗意,颇为爽快。 吃了饭后,舒阑珊道“下午我去衙门点个卯,顺路送言哥儿去学堂,休班后还要去晏老那边走一趟,兴许会回来的稍晚些。” 阿沅听了忙拿出些钱。 “我要这个干什么”舒阑珊诧异。 “你哪次去晏老那边不买点东西的难道又要去赊账”阿沅笑“是不是糊涂了” 舒阑珊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果然我糊涂了,多亏了贤妻。” 阿沅一愣,低头有点害羞地笑了,言哥儿在旁边看看两个人,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阑珊带了言哥儿出门,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纷纷地跟她打招呼,将言哥儿送到学堂,才又转到县衙。 里头县太爷听说她到了,急忙叫传进来。 当初舒阑珊初来乍到,晏老向着林知县举荐,知县见她年纪不大,长相又太俊秀,只以为是个无能充数的,还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留了舒阑珊,却不过是给晏老面子而已。 但阑珊人物斯文俊秀,又聪慧和气,上下都极为喜欢,自己看着也还顺眼,所以倒罢了。 没想到她竟真有几分能耐,把河道监理的妥妥帖帖,这次上游泄洪,也是阑珊料得先机才避免了人员伤亡,想到淳县跟临县两个倒霉的县官,林知县很是庆幸,暗中多烧了好几次香。 一看到舒阑珊入内,林知县便热情招呼“舒监造,快坐。” 婢女奉了茶上来,舒阑珊简略说起淳县一行,只说已经完事儿。 知县连连点头,说道“舒监造平安归来就成,本县也放了心。对了,带你去的那位,不知何在” 舒阑珊道“那位贵人多半已经离开了。” 林知县恨不得拍手称赞“如此甚好,如此就好了。”他安心地眯起眼睛喝了口茶“你可知道那位是何人” 舒阑珊摇头“他并未说明身份,是以小人不知。” “你当然不知,说出来怕吓坏了你,”林知县故意顿了顿,才说道“本县告诉你也无妨,你猜是什么贵人那可是京城内的荣王殿下” 舒阑珊露出吃惊的表情,虽略显浮夸,却正合林知县的心意。 “是荣王殿下” “正是这位殿下,”林知县意味深长的感慨,“咱们这种小地方哪里容得下如此尊贵的凤子龙孙,若是伺候不当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儿,那可是掉脑袋的,就像是淳县临县里那些人,之前何等的自在张扬,这次撞在他的手上,还不是都做了孤魂野鬼” 舒阑珊本以为他说的是黄琳“您说的是” “你还不知道”林知县一愣,“之前不是将监理河道的一干人等都拿在牢中么听说今儿早上都已经砍了头了,还是在河堤上砍了的,为的就是以儆效尤听说那血都流到河里去了,染红了一大片” 舒阑珊本是坐在椅子上,此刻却忽然天晕地旋。 这个结局本来她也曾有所预料,只是想不到竟然来的这样快。 赵世禛真是太雷厉风行不容分说了。 林知县显然也有些不寒而栗“所以我说这尊神还是快些去了的好。” 后来知县又特别嘉许了舒阑珊几句,什么“栋梁之才”什么“前途无量”的,舒阑珊有些听不真切了,只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县府后衙。 她走出县衙门口,想到之前在淳县探监的时候安抚常先生等的话,以及众人看着自己那种殷切盼望的眼神,一阵刺心。 虽然早在察觉了赵世禛用意的时候就知道求情是不可能的、而且不管是否有人毁堤,在堤坝营造上弄虚作假本已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了,可是 她仍是有些难过,毕竟是她曾熟识的一些人啊。 心神恍惚的错过了路口,一阵冷风吹过,脸上有些凉浸浸的,原来竟是飘了几点细雨。 舒阑珊回过神来,忙又倒回去,在孙四娘的店里买了一坛甘泉酒,又在素卤铺里买了一包素豆干两个饼子,路过糖果铺子的时候买了包桂花糖,这才提着往旧溪草堂的方向走去。 幸而秋雨绵绵,不算很大,扑面只觉着湿润而已,阑珊一路上缓步而行,遥遥地看着旧溪河畔草树中若隐若现的几间茅屋,心情才更平复了些。 隔着草堂入口还有一段距离,就有一白一黄两只狗子摇头摆尾地迎了出来,大概是嗅到了舒阑珊手中提着的豆干的味道,狗子们眯着眼睛,围着舒阑珊尾巴摇的更欢了。 “阿白阿黄,老师在家吗”阑珊把豆干跟酒合在一手上提着,从左手袖子里掏出两个饼子,分给两只小狗。 狗子们汪汪叫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回答,又忙着埋头吃饼子去了。 阑珊看着狗儿们欢脱之态,振作精神快步进了门,草堂内种着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更添了几分田园野趣,在细雨之中,静谧美好的宛若桃花源。 往常这时候,伺候晏成书的童子洛雨听见狗叫早就迎出来了,今日却不知为何静悄悄地不曾露面。 阑珊左顾右盼,疑心洛雨在后院摘菜,倒也不用去管,她自顾自拾级而上,将要进门的时候,忽然看见在门口廊下站着一个人。 第一眼看去的时候,舒阑珊以为是看错了,那矫然不群的身形气质,看着竟像是赵世禛一般。 她吓得止住脚步,定睛再看了一眼,那人恰好也正盯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丹凤眼里仿佛有一抹光芒闪过。 舒阑珊魂飞魄散,这不的确是荣王殿下吗 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算,不想再遇到的人偏偏随时随地就能碰见。 阑珊左手提着酒坛子,右手提着素卤,进退维谷,她很想转头就逃,但是这也太不像样了,可要往前面对赵世禛,却又打心里不愿意。 就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赵世禛背着手往前一步,微微点了点头。 阑珊看着他依旧的没什么格外表情,可她却才听说淳县常先生等人都被砍了的消息,如今跟这人面对面,就像是进了鬼门关见了阎王爷。 她只得低头往前走,或许是下雨地滑,又或者是过于心乱,脚下差点儿踩空了台阶。 幸而赵世禛及时在她手臂上一扶,把她托着上了台阶。 阑珊觉着他的手极为有力,不禁又想起在这双手下死了的那些人。 心怦怦跳乱“多、多谢。” 赵世禛的声音很平和“你是来见晏老的” “嗯”她应了这声后又觉着太过放肆,忙恭谨地“殿下您如何在此,莫非也是来见晏老的吗” “正是。”赵世禛回头看了一眼堂下,“只不过今日来的不凑巧,晏老的童子说他病了,一律的不见外客。” 舒阑珊听说晏成书病了,她关心情切,失声道“好好地怎么病倒了” 赵世禛道“我亦不得而知,但你并非外人,兴许可以入内探病。” 舒阑珊愣了愣,因为心系晏成书的病,忙忙地又跟赵世禛行礼辞别,迈步往内走去。 身后赵世禛目送她匆匆地入内,却并不入内,只仍站在原地,唇边似笑非笑的。 舒阑珊熟门熟路地往内走去,拐过回廊,将到了晏老房间的时候,里头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就有个小童的声音清脆地响起“不是跟你们说了先生卧病在床不见人吗” 舒阑珊忙道“洛雨,是我” 话音刚落,洛雨的头从帘子里探出来“是哥哥”他惊喜交加地跳出来,先把舒阑珊手上的酒接了过去。 阑珊忙问“老师怎么病了病的如何,请了大夫不曾” “嗨哪里就病”洛雨张口欲说,却又停下,只拉着阑珊道“咱们到里头说话。” 阑珊莫名,跟着洛雨到了里间,却并不见晏成书的身影,正在疑惑,洛雨把酒跟下酒菜都放下“跟我来。” 两个人从卧房的后门绕出去,到了草堂的后院,这里本是一大片的空地,如今都种了瓜菜,虽是秋季,却也郁郁葱葱十分丰盛。 细雨翻飞中,菜田里有一道身着麻布衣裳的人影,若隐若现。 舒阑珊自然认得那正是晏老“这” 洛雨笑说道“你别担心,先生没有病,只不过因为不想见今儿来的那个人才故意称病的罢了。” “啊”舒阑珊又是惊讶又则放心,惊讶的是晏成书避赵世禛不见,放心的是老师没有病。 阑珊小心地从田埂上走过去。 那边晏成书早看见了她,笑着招了招手,两人在一片扁豆架前站住,阑珊说道“先前吓了我一跳,好好地怎么就说病了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我虽不想见他,总也不能太过于失礼。”晏成书说,他手中拿着个小罐子,此刻交给洛雨“喂鸡去。” 阑珊哑然失笑“您老又在捉虫” “消遣而已,何况老夫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菜,自己还没吃一口,就给这些小虫子们给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阑珊只管笑“您老高兴就成。” “什么时候把它们都捉光了我才高兴呢,只可惜捉之不尽,”晏成书悻悻的,背着双手沿着田埂往旁边更走了几步,“你这一趟淳县之行如何” 不提则已,一提又让阑珊想起了常先生众人,她低下头“一言难尽。” 晏成书摇头道“知道了吧,为什么我说是咱们惹不起的人,跟着这些人做事,不是你有真才实学就能够的,这些人最擅长的是玩弄心机,肮脏污秽的很,只懂埋头做事儿的人是玩不过他们的,就算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呢。” 阑珊低垂着头,只觉着晏老所说字字金玉良言“是。” 晏成书却又笑道“还好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然的话,我没法儿跟你父亲交代啊。” 阑珊听了这句,眼眶顿时红了“晏叔叔” 晏成书转头看着她,因为一路走来都冒着雨,雨水把她的脸滋润的愈发白皙生光,双眸更是朦朦胧胧,寒水生烟一般,这样纤弱的女孩子,本该是娇养深闺,一生被人疼惜爱顾的啊。 晏成书叹了声“听说你受了点伤,就别陪着我再淋雨了,咱们进屋内说话吧。” 阑珊忙答应,忽然想起在屋檐下等候的赵世禛“晏叔叔,那个、荣王殿下让他一直在外头等着,可使得” 一想到赵世禛的手段,生恐晏成书惹恼了那位殿下,只怕后果不知如何。 晏成书笑道“他是那个身份,这趟淳县之行又并未为难你,我自然也不好过分为难他。” 这时侯洛雨喂鸡回来,晏成书吩咐“请那位殿下到内堂落座,奉茶招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吩咐了洛雨去后,阑珊陪着晏成书自回卧房,一路上便问“晏叔叔,那个荣王殿下是个很不好相与的,看着脾气也是神鬼莫测,怎么今儿居然乖乖地等在外头” 晏成书笑着说“他自然是凤子龙孙何其尊贵的,只不过也是个知礼之人,还知道给我这个昔日的工部老人一点面子罢了。又或者,是瞧在杨时毅的面儿上,不肯公开得罪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得出,这位荣王殿下并不像是传言中那样行事乖戾,反而是个很知道进退分寸之人。” 阑珊想着赵世禛那张城府不露的脸,想到他箭射杀手的狠绝,二话不说扔了黄琳,斩了河道监理一干人等的霸道,可这样的人居然肯安安静静等在草堂的屋檐底下,并未发怒硬闯,真是罕事。 两人进了房中,晏成书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酒跟油纸包“你又拿了东西来” 阑珊笑道“都是顺手的而已。听说南街上新开了一家素菜馆子,改天我去瞧瞧。” 晏成书洗了手,拿起油纸包闻了闻“是素卤豆干我这两天正惦记着想吃呢。” 他在中间榻上坐了,叫阑珊在旁边落座,又让她把去淳县来回的种种详细说了一遍。 把阑珊脸上的伤处打量了会儿,因为涂了赵世禛给的药膏,这伤口愈合的很快,已经不似昨天才伤着时候那样吓人了。 晏成书感叹道“好好的一张脸,差点给毁了。” 阑珊失笑“晏叔叔,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何况差点命都没了,怎么偏感慨这个。” 晏成书也笑了“你真把自己当男子了不成到底是个女孩子” 何况生得这样好看,犹如美玉无瑕,平白多了一道伤痕,看着真叫人有暴殄天物之感。 两人说了几句,洛雨回来报说已经请了赵世禛到内堂落座,也给了茶。 阑珊怕赵世禛等的太久,便问晏成书“晏叔叔,荣王殿下这次来拜见是为了什么单纯的知道您在这里所以尽一尽礼仪吗” 晏成书道“这位殿下的心意很是难测,但不管如何,横竖我如今早就归隐不理世事了,任凭他是怎么样都不干我事,倒是你” “我” 晏成书欲言又止。 他毕竟也是工部红极一时的老人,对于几位皇子的品性自然了解,当初荣王殿下的母妃谋害皇嗣,圣上一怒之下几乎赐死,是荣王在乾清宫外跪了三天三夜。 圣上向来最为看重孝道,虽然觉着瑾妃的所作所为不容原谅,但见荣王一片孝心,因此才格外开恩只打入冷宫。 事发时候正也是深秋时节,霜冷露重,听说荣王殿下的双腿几乎因此落下残疾。 赵世禛可谓是以他的性命换回了自己母妃的命, 后来赵世禛居然成了东宫太子赵士吉一脉的人且很为重用,则大大出乎群臣的意料。 晏成书虽不曾跟这位殿下多有交际,却听说过他的种种事迹,他给东宫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肮脏狠辣之事,之前跟太子赵士吉对着干的几位大臣先后死在他手上,简直成了首辅杨时毅一派大臣眼中的头号眼中钉。 何况自打他来到豫州后所做种种,霸道独断,也是让晏成书很不敢恭维。 但最让晏成书担心的并不是荣王殿下此次的来意,他毕竟是个归隐的人了,与世无争,虽然有个当首辅的弟子,可自己也从不干涉参与杨时毅一党的事,就算赵世禛来拜访,他也有法子应对。 晏成书最担心的,却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舒阑珊生的太过出色,假如不是有阿沅跟言哥儿做掩护,任何人都会怀疑她的身份。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平镇民风淳朴的缘故,大家都十分看待照顾这位好脾气又能耐的舒监造。 可是虽然能够瞒得过众人的耳目,这位荣王殿下,却绝非是“任何人”啊。 能够在朝堂上玩弄心机斩杀大臣的,绝不会是个愚钝不堪之人。 晏成书其实还想问问舒阑珊这次淳县之行、有没有其他异状。 可毕竟有些不宜启齿。 而且看她并没有别的异样反应,再加上据说她一路上跟荣王接触的也不多,晏成书才稍微安心。 但同时他也清楚,只要阑珊跟赵世禛相处的够久,一定会露出破绽,而荣王殿下也一定会发现破绽。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倒也罢了,拼着他的脸面,赵世禛未必会为难。 但她偏偏不是。 “总而言之,你在他跟前一定要谨言慎行。”晏成书叮嘱。 阑珊愣了愣“我知道了晏叔叔,其实在来你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呢。” “希望他尽快离开,大家都得平安。”晏成书回答,然后他站起身来“我出去会一会这位荣王殿下,你就不用出去了。” 阑珊答应。 草堂正厅里,赵世禛坐在右侧的椅子上,手便小茶几上放着一盏清茶。 他并没有喝,只是嗅着那淡淡的香气,一边打量这厅内的陈设,进门正中挂着一张松石流泉的黑白山水图,两侧垂着联,写得是刘长卿的两句诗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底下供桌上两个土窑粗制灰白色定瓶,其中一个郁郁葱葱地摆着些大朵的秋菊,另一个里头却插着些长枝木芙蓉,朴拙跟艳丽交织,倒是别有意趣。 外头的雨声渐渐地大了些,打在满园的花草上,发出了劈里啪啦的响声,听着很舒适。 赵世禛凝神,隐隐地仿佛听到里间传来细微的声响,知道是舒阑珊跟晏成书在说话。 早在洛雨挡驾说晏成书病卧在床谁也不见的时候,赵世禛就知道了晏成书的用意。 只是他并不恼怒,也未曾硬闯,反而安安静静地等着。 对于晏成书,赵世禛是有一份敬意的,毕竟这老头子是个真正有才干也真正能做事的人。 正是不想给他一种自己以势压人的感觉,所以才远远地停了车驾,打发了飞雪西窗等人自去别处等候,反而是他自己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寻了来。 只是没料到居然会在这里又遇到舒阑珊。 之前他站在屋檐下看天,那两只原本盯着他的狗子忽然跟发现目标似的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他还以为来了别的客人,凝神一听,却听见她熟悉的声音。 然后她双手提着东西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直到一眼看到了他,那笑容仿佛给冰冻了似的,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尴尬。 不由让赵世禛又想起两人在马车中的情形,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他特意留心了一下她腮上的伤,看样子已经用了自己留给她的凝脂膏,伤好了许多。 赵世禛其实并不讨厌舒阑珊,觉着这人虽看着和软,仿佛面团似的可以任凭揉捏,但也很顶用,而且极为聪明,相处起来似乎也很舒服。 只可惜毕竟不是同道中人,他也无意在这些闲杂人等上用心,处置了黄琳一行人,他就得返回京中向太子复命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顾忌还有杨时毅等人的怒火。 来拜会晏成书,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已。 轻微而缓慢的脚步声响起,赵世禛知道是晏成书出来了。 虽然以他的身份大可不必起身,但他仍是站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晏成书从内堂转了出来,见了赵世禛,便拱手俯身欲行大礼。 赵世禛快步上前将他搀扶住“老先生不必多礼,你有恙在身,能够同本王见上一面已经不易,请自在坐了说话。” 晏成书到底请了赵世禛上座说话,自己则在左边椅子上陪坐。 “不知荣王殿下驾临,本该主动拜迎,还请王爷恕罪。” “老先生客气了,本王也是因公经过,如今公务告一段落才得闲暇,”赵世禛道“老先生的身子如何本王知道距离此地百里开外的汾县有一位名医,可要本王替老先生将此人传来” “多谢王爷关怀,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每年秋冬之际会犯的咳嗽之症罢了。王爷事务繁忙,实在不敢劳烦。” 晏成书已经是花甲之年,两鬓斑白,但身体看着还健朗。 赵世禛道“本王这次登门,一则是探望老先生,二来这次淳县一行,多亏了老先生的弟子佐助,也该登门道谢。” “王爷说的是阑珊啊,她方才也跟我说起过了,”晏成书和蔼而谨慎地一笑,淡淡道“我自来到这处地方,向来清净无事,因为闲暇,又见阑珊是个可造之材,一时兴起才收了她做关门弟子,倒也并没有特意告诉过任何人,连她的师兄都不知情,没想到竟瞒不过殿下的耳目,不过她没见过世面,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没有冲撞了殿下、耽误了殿下的要事已经是侥幸了,方才老朽也训斥过她,不许她以后再强出头,至于道谢是万万不敢当的。” “老先生未免太自谦了,”赵世禛眉眼生辉,笑容清浅“老先生一身技艺,就这样归隐了实在是国之损失,若是能多收一个徒弟用以传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想必首辅大人知道自己有了小师弟后也必欣慰。” “他欣慰与否也跟我们无关,”晏成书哂笑“毕竟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未必记得往日之事未必把我们放在眼里。老朽也已是草木闲人,至于阑珊,她不过也在这小小一镇上暂时充个监造的职位,也没想到要攀龙附凤或者青云直上,大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彼此无扰就是了。” 晏成书这自然是在明确地告诉赵世禛,不要来打扰,也无须忌惮,杨时毅是杨时毅,他们是他们,并无关系,也不会坏他荣王殿下的事。 赵世禛微微颔首“老先生真是高风亮节,令人敬服。只不过本王看来,舒监造也非池中物,若机缘巧合,未必不能乘云直上,何况老先生调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非泛泛之辈,倘若能为国所用,也是朝廷之幸。” “吃多大饭,端多大碗,”晏成书含笑摇头,“我这个小徒殿下也是见过的,绵软,和善,胆小,身子也不好。叫她做一镇的监造她还能使得,再多就不敢指望了,怕对她反而是祸事。” 赵世禛沉默片刻,感叹似的“工部自从计主事跟老先生您退了后,实在是没什么后继可造之材了。首辅大人虽得老先生真传,但首辅大人身居高位,所谋划的是天下大事,不能专自用心于筑造之上。本王只是觉着国手天开之后再无人了,那宸园从此也成了绝响,实在可惜的很。” 国手天开,是圣上亲封给前工部主事计成春的,而“宸园”却是计成春奉命在京中筑造的皇家苑邸,设计巧夺天工,园林景致美不胜收,一度成为皇帝最爱驾幸的地方。 晏成书眉峰微蹙“世间自然无人能够比得上计师兄,连老朽亦是不能的,何况老朽的徒弟们只是想不到荣王殿下也对于他如此推崇。” “本王向来爱才,何况,”赵世禛目光一动,忽然瞥见在晏成书身侧的屏风后面有一道眼熟的影子微微晃动,他却恍若未觉,继续说道“老先生跟计主事并称为工部二成,只可惜老先生你一生未娶膝下无人,而计主事他的子孙缘也是单薄,临老才得了一女,本来宝爱异常,可后来竟又出了那种不幸之事未免更加倍的痛恨惋惜。” 晏成书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身侧屏风后也“哗啦”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晏成书略一迟疑,回头问道“谁在哪里” 片刻,里间是洛雨转了出来,笑嘻嘻地行礼说“先生,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桌子。” 晏成书皱皱眉,云淡风轻地说道“贵客在呢,不许毛手毛脚的,退下吧。” 洛雨这才又答应了,躬身倒退了出去。 等到小童转出屏风,从后门出了正厅,却见舒阑珊正垂手站在后院屋檐底下。 洛雨走到她身旁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偷听要有偷听的架势,你居然差点给先生捉到。” 舒阑珊勉强向他露出笑容“多亏你替我遮掩。” 洛雨摆手笑道“自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舒阑珊心不在焉,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忙举手到袖子里摸出了那包买的桂花糖“差点忘了,这是我给你带的糖。” 洛雨大喜“原来我也有糖吃,真不亏我替你出头呀。” 他兴高采烈的打开纸包捡了一块糖吃,又酥又甜,甜香满口。 又递了一块给阑珊,阑珊正觉着心里发苦,忙含了这块糖在嘴里,才略觉好过些。 洛雨嘎嘣嘎嘣地嚼着糖,说道“刚才那位殿下说的什么工部二成、还什么不幸的女儿之类,你知道吗” 阑珊的心重又刺了刺,连嘴里的糖都没有味道了。 秋雨凉薄的气息一拥而上,将她包围其中,几乎无法呼吸。 正在这时侯,阿黄跟阿白两只狗子跑了回来,见洛雨在吃糖,便摇着尾巴凑了上来。 洛雨笑道“这个可不能给你们。”那两只狗子围着他往上凑,非要吃糖不可,洛雨只得对阑珊道“我先把糖藏起来去,别给这两个馋鬼抢了我的。” 他一溜烟地跑了,两只狗子颠颠地跟在其后。 洛雨去后,廊下再度空无一人,只有庭前绵绵地雨丝笼罩着满院花草,看着如同一场午睡醒来沁着凉意的秋梦。 等洛雨把糖藏好从后院出来时,却不见了阑珊,他正东张西望,听到前头晏成书在呼唤自己“送客”,洛雨不敢怠慢,忙先跑了去。 且说阑珊心神恍惚的,又不知赵世禛会跟晏老说个多久,思来想去,不如自己且先走了吧。 她从后院角门走了出去,过夹道,不知不觉出了大门。 这旧溪草堂本就安静,此刻细雨绵绵,更是寂静寥落,阑珊仰头看了看苍灰的天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沿路往镇子内返回。 如此大概走了一刻多钟,雨忽然大了些,幸好记得前方不远处就有个八角小亭子,可以作为避雨之所。 阑珊举起衣袖遮着头脸,一手提着袍摆,往前紧走几步,不多时果然见八角亭在望,可巧亭子里人影晃动,像是已经有了避雨的人。 沿着这条路往前,无非就是旧溪河畔而已,除了晏老住在那里别无他人,阑珊一边拾级而上,一边猜想这人难道也是往旧溪草堂去的 她进了亭子里,还没有站稳脚看亭子里的人,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叫道“舒监造舒阑珊小舒”声音由小变大,透着惊喜。 阑珊诧异地抬头看时,却见是一张眉目清朗,笑容却过于灿烂的脸,近在咫尺。 “葛、葛公子”阑珊吃惊地看着此人。 葛梅溪大笑,拍着手说道“小舒啊我看到那路上来了人,看着仿佛是你,还不信呢,如今果然是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说话向来口没遮拦,阑珊抖了抖衣袖“葛公子怎么来了太平镇” “这还用问吗”葛梅溪笑吟吟地说道“自然是想你了呀半年不见,你难道没惦记过我吗” 葛梅溪是豫州知府葛研之子,生性豁达不羁,又天生不爱读书,只爱游山玩水,呼朋唤友。 一年前,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晏成书隐居在太平镇的消息,特特前来拜访,却阴差阳错地跟舒阑珊相识。 当时葛梅溪正打算在府内起一座新院子,只是找了许多匠人来筹谋设计,却都难找到合心意的图建。 晏成书虽是此中高手,奈何他不理这些事了。 林知县因知道舒阑珊是晏老的弟子,他又想讨好葛梅溪,既然求不到晏老,便抱着试试看的念想给了阑珊一张院子图,叫她帮着看一下。 阑珊得了院图之后,忖度了数日,果然交了一张构建图上来。 林知县是个门外汉,不很懂这其中的好坏,忐忐忑忑地把图给了葛梅溪后,葛公子眼前一亮,赞不绝口,几乎以为是林知县暗中请动了晏老出手。 因为这个,葛梅溪对舒阑珊大为改观。 尤其是这一年之中,他府内的花园已经按照阑珊给的图建修建妥当,果然是人间胜景,难得一见,但凡见过的无不啧啧称赞,没见过的听闻名头,都纷纷地想来见识见识,看过了自然更是千言万语的褒奖。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知府大人的小花园成了观景圣地,一时之间宾客来往如云。 连向来觉着儿子顽劣的葛知府都心服口服,觉着儿子好歹做了一件体面光彩的事儿。 这次葛梅溪来到太平镇,只带了两名随从,此刻都也跟着站在亭子角上,闻言皆都流露无奈之色。 阑珊笑说“多久不见,葛公子还是这样诙谐不羁。” “小舒,”葛梅溪却忽然凑近她的脸“你的眼湿漉漉的,有点红,怎么像是哭过似的” 阑珊忙抬手挡住“哪里,不过是刚才走的急,给雨点进了眼睛里,有些不适揉了两下而已。” “还以为你给人欺负了呢,”葛梅溪看她脸上果然带些湿润的水意,道“这条路通往旧溪草堂,你必然是去见了晏老先生了” “正是。葛公子莫非也是要去拜会老师” 葛梅溪嗤地笑了“晏老说见到我就头疼,我等闲怎么敢去打扰他呢只不过我听说你好像是来了旧溪草堂,所以也跟着来碰碰运气的。” 阑珊笑道“是找我才特意来这里我又何德何能” 葛梅溪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叹着说道“还不是因为我听说你给个什么人带着去了淳县,生怕你有事,如今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吗” 他忽然觉着不对,抬手捏着阑珊下颌把她的脸一侧,就看到了那道伤痕。 “这是怎么闹的怕不毁了容了”葛梅溪吃惊地问,还要再靠近了看。 阑珊将他的手推开“不小心给树枝划破了皮而已,不打紧。” 葛梅溪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硬是凑近过来,却只管虎视眈眈的不说话。 阑珊再镇定也给他盯的心里发毛“葛公子” 正在这时侯,只听到得得地马蹄声逼近,阑珊回头看时,很意外从旧溪草堂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她再也认不错的,正是赵世禛的车驾。 车驾旁边还有两个熟脸儿,飞雪跟西窗,飞雪目不斜视,西窗的眼睛却瞪的跟好奇的猫狗一般。 之前她去旧溪草堂的时候并没发现他的车驾,还以为此人也跟自己一样是步行拜会,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瞬间的功夫那马车已经缓缓驶过,看西窗的样子,仿佛恨不得把脑袋跟猫鹰似的扭转一圈看个仔细。 阑珊也想目送一下荣王殿下的车驾,甚至很想看看他老人家是否已经离开了太平镇方向。 但葛梅溪这个没眼色的一直抓着她的手腕,似乎不为任何外物所扰,要到地老天荒。 阑珊啼笑皆非“葛公子,你看完了没有” 葛梅溪这才收手,仍旧皱眉咂嘴地说“怎么伤的这个样儿我看着都心疼。” “皮外伤没什么妨碍。对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葛梅溪见她转身,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我陪你。” 通常葛梅溪来到太平镇,都是下榻于县衙之中,毕竟对于林知县而言这也是难得的巴结机会。 阑珊本以为同他回了太平镇后会直奔县衙,没想到才到了芝麻街,迎面遇到王鹏等人巡逻过来,大家打了招呼,王鹏说道“葛衙内如今住在哪里” 葛梅溪道“我才来,还没安置地方呢。” 王鹏道“说来古怪,方才知县大人接了个人进县衙,我从未见到大人那样毕恭毕敬。不知是哪一位贵人。” 阑珊脸色一变“你看到那人模样了” 王鹏说道“我因出更,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没看真切。” 葛梅溪察言观色,便问阑珊“你知道这人是谁” 阑珊不知该不该说,只道“公子不也是住在县衙吗,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葛梅溪嗤地笑了,拉着阑珊走到一边“你不用瞒我,这来人是不是就是大名鼎鼎的荣王殿下” 倒是把阑珊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葛梅溪看她吃惊的模样很是有趣,不由在她眉心轻轻地弹了一下“你当我是傻子么似荣王殿下这种大人物,虽然行踪隐秘,但还没到豫州的时候我家里就知道了,我爹本想趁机结交结交,可又听说这位殿下性情古怪,且他又是带着任务来的,我爹怕反而弄巧成拙,因此才没有轻举妄动,也约束着我不许我外出。最近我瞅了个空子才钻了出来。” 阑珊见他竟然如此知根知底,不由笑道“我虽也猜到是这位殿下,可也的确如知府大人担心的一样,怕是不好相与,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殿下不来寻咱们,索性就当作不知道,不接触罢了。” “明智,不愧是我欣赏的小舒。”葛梅溪笑着点头,忽然又抚着下颌道“但是县衙既然迎了这位凤子龙孙,只怕容不下我这等小人物了,倒是不知去哪里盘桓的好。” 阑珊忙道“你既然知道殿下在这里,未免节外生枝,还不赶紧离开,还想着在此盘桓你要明白,若是他知道知府大人的公子在本县,你若还不去拜见,只怕他要拿你的错。” 葛梅溪笑道“不妨事,这位殿下的行事虽然神鬼莫测的,但我想他决不至于是心胸狭窄之人,何况若是算起来,我父亲也属于太子一派,想必这位荣王殿下也不会为难我。” 阑珊无言以对,也不知葛梅溪是真正无心的口没遮拦,还是大智若愚。 她只好笑说“只要日后知府大人不怪罪你就是了,那么公子要去哪里下榻” 葛梅溪竟选了距离阑珊家最近的一家客栈,名唤云来,跟阑珊家只一街之隔,站在客栈三楼上甚至能看到他们家里。 阑珊习惯了这位葛衙内的荒唐不羁,就由得他去了。 这日回了家中,同阿沅简略说了些今日的见闻,提起赵世禛并没离开反而在县衙住下之事,阿沅微怔“这位殿下为何还没走呢” 阑珊道“我也不知,只猜测,兴许他还有别的所图。” 阿沅有些不安“他总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不会,”阑珊笑着摇头,“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过场的棋子,如今事情完了,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他也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阿沅松了口气,又将那盘虾米芹菜往她跟前推了推“吃这个,今儿的芹菜很新鲜甘甜。” 阑珊捡了几只虾米干放在言哥儿碗里“言哥儿正长身体,该多吃些。”又叮嘱阿沅“明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买一条熬汤,我看这孩子最近瘦了些。” 阿沅笑道“你别总是惯坏了他。”话虽如此,也让言哥儿多吃些饭,言哥儿在他两人督促下,吃的肚子滚圆,阑珊看着他圆滚滚的小肚皮,才觉着欢喜。 次日早上,阑珊喝了两碗粥吃了些清淡小菜,便起身去县衙点卯。 之前在荣王殿下横空出世前,她正忙于县立新学堂的重建一事,图都画的差不多,选址也早就定好了的,现在事情忙过,正好可以着手开始。 如果是正式的县府衙门,自然也有专门的监造部负责,从开始的筹谋,选址,建造等都有专人负责,可太平镇的监造都是临时的,底下的这些人手自然可想而知。 不多地方小也有小的好处,身为监造舒阑珊对于选人用人方面也是成竹在胸,熟悉的很,也早有妥善安排。 眼见日上三竿,阑珊带了两个人到了工地选址,就在县衙后面的一条街上,原本是两处荒废的旧宅子,已经破烂漏雨的,工头们选了些人手先进行拆除。 阑珊围着走了一圈,心底的构造图跟眼前的场地严丝合缝地契合了,她十分满意,又跟工头等叮嘱种种注意事项。 这时身畔尘土飞扬,不时地发出轰然声响,屋顶的瓦片基本都已经拆除干净了,剩下便是大梁柱子等重物。 张工头拍着胸说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是了,监造只管放心。这里有些腌臜,监造不如先回去吧。” 阑珊还未答应,就听到是葛梅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舒” “葛公子你怎么来了”阑珊很意外。 葛梅溪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未免也太勤奋了,我本想跟你一块儿去衙门,你倒先走了,我赶去衙门,又听说你出来了,叫我巴巴地好一个追。” 阑珊笑“我是办差,你跟着跑什么” 葛梅溪招手,身后的随从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我怕你没吃早饭,特买了些早点。” “我已经吃过了,还吃的很饱,你自己吃就是了。” “我买了多少样呢,哪里吃得了,既然如此,”葛梅溪略一想“就给你们吧,你们吃了后好好干活,多给舒监造分忧。” 当即葛梅溪便叫随从把东西分给了在场的工头建造等众人,大家都知道他是知府家的贵公子,一时都忙答应着道谢不迭。 阑珊很无奈,正要拉着葛梅溪走开,忽然听到有人说“小心,那根梁柱歪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瘆人的响声,阑珊回头,却见屋顶的梁柱倾斜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挤压的墙壁摇摇晃晃。 “快散开”阑珊大惊。 在场众人慌忙四散,葛梅溪见势不妙,忙一把拽住阑珊的手,拉着她飞快后退。 此刻那一堵墙轰然倒下,砖石砸落在地上摘下的乱木瓦砾上,碎裂的瓦片四溅。 葛梅溪听到响动,想也不想地将阑珊抱入怀中,背对着瓦片飞来的方向。 轰然响动,烟尘如同浓雾般飘扬,等到尘埃初定,阑珊抬头,却见葛梅溪兀自俯身抱紧自己,她在愕然之余有些窘然“葛兄” 葛梅溪愣了愣,四目相对,这才缓缓放开她“你、没事吗” 阑珊摇头,先扬首打量周围“大家有没有妨碍” 众人三三两两地回答“无事,都无事。” 阑珊这才松了口气“房屋太过老旧了,加倍小心。”说罢又去打量葛梅溪身上是否有碍,却见葛公子天青色的袍袖上落了一层粉尘。 阑珊拉起他的袖子拍了拍“你无事吗是不是吓了一跳”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咳嗽。 阑珊的耳朵动了动,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缓缓回头,果然见身后数步开外有一行人站在彼处,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当中那道皎然如玉树的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现场还有些许烟尘飘扬,但那个人的眼神依旧清明冷锐的令人心悸。 舒阑珊一见到赵世禛就本能地有些畏怯。 按理说着手开建,是要跟县官知会一声的,可阑珊就是怕撞见赵世禛,所以特免了这一条。 横竖县官也并不上心这些事,有关监造的种种多都放手给她料理。 没想到她不去就山,山却来找她了。 阑珊一怔之下忙行大礼,葛梅溪也跟着跪了地。 赵世禛缓步上前示意众人起身“本王听闻此处正开建县学,这是事关百年之计的大事,所以特来看看。”说着瞥向葛梅溪“这位便是葛知府的公子吗果然是年少风流,生得一表人才。” 葛梅溪忙道“王爷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 赵世禛微笑“不必过谦。有子如此,是葛知府的福气。” 阑珊正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动静,若不了解这位荣王殿下的为人,只听这几句的待人接物,还以为是什么亲切和蔼人物呢,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她正在内心腹诽,不妨赵世禛转头看向她“舒监造,又见面了。” 舒阑珊袖着手低着头,只顾应承“是是是。参见王爷千岁。” 赵世禛继续说道“昨日在旧溪草堂,本想载你同回,为何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自己走了” 阑珊觉着这话略怪,他们之间又没熟络到这种地步,怎么荣王殿下的口吻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密 忙道“小人哪里敢跟王爷同行,何况旧溪草堂跟镇子相隔不远,不敢劳烦王爷。” 赵世禛淡淡地一笑“这话本王不爱听,上次你睡在本王身旁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我劳烦了” 阑珊感觉有人拿了根棒子当头打了自己一下,几乎让她跳起来“王爷” 赵世禛这句话的歧义太甚,几乎让阑珊自己都误解了,竟忘记自己在马车上睡过去一节。 她身侧的葛梅溪更是骇然地瞪圆了双眼,呆若木鸡地看着赵世禛,然后又转向舒阑珊,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世禛倒像是没事人般,淡淡地说道“本王有件正事要同舒监造说。葛公子先自便吧。” 葛梅溪如梦初醒“是。”拱手行礼,临行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阑珊。 此刻阑珊总算拐过弯来“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何必说那些容易引人误会的话呢” 赵世禛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阑珊抬头看他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戏弄人的 可看荣王殿下一脸玉洁冰清,冷傲中带些矜贵的,倒不像是故意作弄人,莫非他方才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的 阑珊自认倒霉地低下头“算了,没什么。” 赵世禛嘴角微动,却仍淡声道“你大概已经知道本王歇息在县衙了” 她老老实实而惜字如金地回答“是。” “那为何未曾来拜见” “这小人自忖职位低微,若无传召,万万不敢贸然打扰殿下。” “是不敢,还是不愿” “当然是不敢。” 赵世禛负手一笑“你好歹也是本王看中的人,胆子比那老鼠还小,若是本王把临县跟淳县河堤再造的工程交给你,不知你可有胆量接受” 阑珊本正凝神静气地听着赵世禛的一言一语,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听了这句,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临淳两县河道上的人都给本王砍了脑袋,一时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人调任填补,”赵世禛止步回头看她“所以本王问你,在两县的任命正式抵达之前,你能否担当临淳两县的河道监管,负责两县的河堤再造。” 阑珊直直地看着赵世禛,他的话虽是明白了,却不敢信,还以为他是说笑的。 “殿下当真” “本王从不在这种正事上说笑。” 阑珊咽了口唾沫。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赵世禛打量着她变化的脸色,此刻太阳初升,秋日明亮过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肤色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 他再次发现阑珊的眼睫极长,当她迎着太阳光垂眸的时候,便在下眼睑处落下两团小小地半透明的阴影,看着十分可爱。 “怎么”赵世禛想起在旧溪草堂里晏成书的话,“你为何不回答本王” 阑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来到太平镇,是为了安稳度日,只因为想要自食其力,所以才仗着天赋之能,又托了晏成书之力,才担任了监造一职。 刚上任的时候她也是战战兢兢,处处谨慎小心,然而一路至此,她做的显然比任何人都好。 可也应该仅此而已,就如同晏老所说,她又不想青云直上,也不想攀龙附凤,只想在这方寸之地守着阿沅跟言哥儿,好好地过这残生而已。 她不想惹事,所以在遇到赵世禛的时候,本能地就想回避。 他们之间的交际本该到此为止,而她的活动范围也应该局限于太平镇。 不能再进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让阑珊无法释怀。 那时候在预感到今次的秋汛会比往年来的猛烈的时候,她不惜亲身前去临淳两县游说劝说,只可惜位卑言轻,没有人肯把她的话当真。 当时并不知有人毁堤在知道两县人员伤亡后,虽然那是不属于自己管辖的地方,阑珊心中仍是生出了强烈的自责,觉着是自己没有尽力劝说的原因。 可事实上那时候的她是有心无力,面对比自己官高一等的黄琳等人无能为力。 阑珊很讨厌那种无能跟自责交织的感觉。 “本王虽看中你,可是你若觉着无法胜任,本王自然不会勉强,”赵世禛不动声色的,“虽然本王私心觉着,你比黄琳等人强上百倍,而且河道关乎百姓命脉,自然是交在最值得信任的人手上。” 阑珊的心中正是风雨飘摇地摇摆不定,忽然听见这句话“王爷、信任我” 她忘不了当初在淳县黄琳鄙夷而轻蔑的眼神,可如今这位高高在上行事莫测的荣王殿下,居然说“信任”她 “若是不信你,又何必亲自跟你说这些话”赵世禛双眸含笑,微微俯首凝视着阑珊“从最开始,你就是本王选定之人。” 他的笑容和煦,语气更是自然而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 莫名,在听到赵世禛说那句话的时候,阑珊自觉体内血液翻涌,竟有一种“满腔热血酬知己”的冲动。 这一刹那,突然间明白了为严仲子卖命的聂政,为智伯瑶报仇的豫让,原来“士为知己者死”是这样一种感觉。 被这种不顾一切的情绪鼓动着,要拒绝这样一份“邀请”是十分艰难的。阑珊定了定神“殿下” 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殿下,小人德薄才浅,得殿下如此青眼委实受宠若惊,但正因如此小人才更不敢轻易辜负殿下这份信任。” 荣王殿下本是个偏清冷沉郁且自傲到目无下尘之人,可此刻一笑之中,剑眉轻扬,星眸闪烁,那般眉眼生辉的模样,惊艳到令人忘却呼吸。 阑珊鼓足勇气“所以小人想到一个比我得用之人,愿向殿下举荐。” 赵世禛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凉薄下去。 幸亏阑珊没有盯着他看的胆量,否则只怕下一句话将无法出口。 恭送了荣王殿下后,葛梅溪蹭过来“小舒,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阑珊苦笑“没什么要紧的。”莫非说贵人要抬举自己,她反而不识抬举 葛梅溪瞅着她,有些迟疑地“小舒,刚才他说什么睡在身边的话,是什么意思” 阑珊便把乘车睡着的经过说了一遍,葛梅溪恍然大悟,笑道“这王爷也真是的,没事儿说的那样暧昧,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葛梅溪抚了抚鼻尖,干笑说“没、没什么。” 阑珊向赵世禛举荐的是淳县的一位姓陈的老水工,原先也是在河道上,只是他性情耿直,之前又得罪了黄琳,这才退了下来。 阑珊曾跟他接触过几次,的确是个真有才干的人,经验丰富之极,哪里有什么缺陷弊端往往一阵见血地就能指出来,亏就亏在脾气不太好。 倘若赵世禛能够用他,临淳两县自然固若金汤。 此后阑珊一直避免往县衙走动,免得遇到赵世禛,葛梅溪倒是给叫去了县衙,不得空闲来寻她。 这日正值休沐,阑珊同阿沅言哥儿一块儿去逛集市,照例买了一坛子甘泉酒,又去新开的卤菜铺子里选了几样酱菜,小吃食,大家同往旧溪草堂去探望晏老。 洛雨正在门口跟两只狗子玩耍,远远地看到他们一家子,喜欢的冲内叫了一嗓子,又跑过来接东西。 晏成书从小堂下走出来,站在门口看时,见这一伙人热热闹闹地从门口进来,两只狗儿不停地在旁边蹦蹦跳跳。 大家上前向晏老行了礼,言哥儿虽不会说话,却乖乖地跪在地上行了礼。 晏成书亲自把他扶起来,看着言哥儿清俊的脸,晏老道“越发出息了。”回头吩咐洛雨带着他去玩,再拿些果子给他吃。 阑珊道“今日休沐,所以带了他们一块来,您老别嫌聒噪。” 晏成书笑道“你又说见外的话了。” 阑珊道“上回您说喜欢阿沅的手艺,今日就叫她掌勺做几道菜跟您老品品。” 阿沅站在阑珊身后,闻言便欠身道“还望您老不嫌弃。” 晏成书和颜悦色道“只是又要劳烦你了。” 阿沅始终谦恭地低着头“能够为您老做一点事儿,阿沅求之不得。”说着便又柔声对阑珊道“夫君陪着晏老说话,我先去厨下了。” 等阿沅去后,晏成书不由含笑说道“你们这般假凤虚凰,是越来越像真的了。我真担心再过几年你也真把自个儿当男子了。” 阑珊笑道“那又有何不可” 晏成书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啊你,你到底也是计家唯一的女儿,难道就想让计家的血脉到此为止” 阑珊脸色一僵。 晏成书转头看了一眼侧间,洛雨大概已经领着言哥儿到后院玩耍去了,悄无声息。 “那孩子”晏成书皱着眉“是越来越像是那个混账了。” 这也是阑珊心里的隐痛,突然给晏成书揭破,就像是心里的旧疮疤给掀了一掀似的。 见她不言语,晏成书说道“上次荣王殿下在这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阑珊知道瞒不过他,便低头道“是。” “听着从他口中说起你父亲,还有你心中是何滋味” 阑珊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堪回首。” 晏成书道“之前看你逍遥自在的,还以为你已经把往日的事情都淡忘了,上次你不告而别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也是很介怀的。” 阑珊的眼睛突然红了。 她的确很想把那些旧事都淡忘干净,但是她毕竟不是那等天然豁达的女子,何况所经历的又是那样刻骨铭心的背叛跟谋害。 阑珊的本名自然不是“舒阑珊”,这只是一个新的身份而已。 她原本姓计,单字一个“姗”,她的父亲,正是当初皇上亲口称作“国手天开”,跟晏成书并成为“工部二成”的计成春。 计成春年少成名,中年已经名满天下,他成家甚晚,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女儿。 因为在工部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在计姗才十一岁的时候,计成春撒手人寰。 但在计成春临去以前,已早早地就给自己的掌上明珠安排好了终身归宿。 那就是他自小就带在身边的得意弟子温益卿,温益卿相貌俊朗,性情温柔,也是工部的一把好手。 计姗给寄养在舅舅彭利安家中守了三年孝,这段时间内温益卿已经升任工部主事,并且很得首辅大人杨时毅的重用,简直前途无量。 甚至在计姗及笄的时候,连向来威严持重的杨时毅也亲自到了彭家。 外人都说是杨大人重视温益卿的关系,毕竟两个人一个是计成春的弟子,一个是晏成书的弟子,虽官场上的身份天差地远,可到底是有些共通之处的,必然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杨时毅才格外看重温益卿。 那时候计姗待字闺中,偶尔想象自己婚后相夫教子的生活,但就在那个本应是洞房花烛的夜晚,所有一切憧憬给撕的粉碎。 其实事先她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当朝的华珍公主跟温益卿过从甚密。 只是她想不到,这些人会疯狂到何种地步。 要不是阿沅及时相救,她只怕早就成为森罗殿内一个冤死孤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狗子的叫声隐隐地从后院传来,应该是洛雨在陪着言哥儿逗着狗子们玩耍。 厨房中有香气透了出来,阿沅已经开始做菜,她应该是在熬汤,秋日的沁凉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微微的甜意。 晏成书闻了闻“是红枣的味道,这是在煮什么汤” “今日买了一根很好的莲藕,”阑珊含笑回答,“多半是红枣莲藕汤。”因为晏老年纪大了,莲藕要炖的酥烂些,所以阿沅先把这个上了锅。 晏成书很欢喜“要不怎么说你知道我的心意呢,我也正好想吃点清甜可口的。” 脸上露出舒心的表情,晏成书举手拿茶,那茶却有些凉了。 回头往外,偏洛雨玩的乐不思蜀。 阑珊早就察觉,立即起身重新给晏老斟了一杯热的。 晏成书将茶杯捂在手掌心“那位荣王殿下如今住在县衙里” “是。” “可知道为了何事” 阑珊就把那日赵世禛想调自己去监管临淳二县堤坝复造的事情告诉了,说道“一来我从没管辖过这样大的地方,心里难免畏怯,二来,总觉着这位荣王殿下另有所图似的,所以向他举荐了陈四叔。” 晏成书自始至终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听阑珊说罢才道“如果论起做事来陈四的确是极佳人选,他是个老经验的,有他在决不至于出错。但” “但怎么样”阑珊诧异。 晏成书笑笑“许是我多虑了,陈四做事是不差,可若让他去统辖这两个县的人,处处面面俱到的话,我怕他会力有不逮啊。” 阑珊迟疑“这” 晏成书却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个。若是荣王留在太平镇是为此事,倒是省心了,就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晏叔叔觉着他是为了什么”阑珊顿了顿,又思忖说道“但是葛梅溪最近也在太平镇,葛知府是东宫之人,难道他们两个有什么接洽吗” 晏成书笑看她一眼“没什么。不管荣王意图为何,既然他留在这里,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不能先吓坏了自己的胆。对了,说起葛梅溪,你觉着葛公子如何” “葛公子”阑珊有些意外晏老居然问这个,却仍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相处到现在,觉着他像是个赤诚坦率的人,并不是那种纨绔。” “你这评价倒也不错了。”晏老眸中含笑“葛梅溪虽不算绝顶良配,却也算是难得之人” 阑珊本来不懂,心里想了又想,才惊跳起来“晏叔叔,你的意思是” 晏成书笑道“你的脸都白了,我的意思自然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怎么,看你跟他相处甚好,你竟丝毫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阑珊慌忙摆手“我只当葛公子是个能相处的知交。何况他又是知府公子,能跟他结识对我自然也有好处,若是晏叔叔指的是男女之情,那实在是从未有过,何况莫说是我,就算是葛公子也绝不会虑及此事” 阑珊只觉着晏成书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她跟葛梅溪做夫妻么这怎么可能。 莫说她心无芥蒂,只说葛梅溪那边从来当阑珊是男子,怎么会无端端说起这种事。 “葛梅溪那边不成问题,只看你这边就是了,你若是有心,我自然可以促成你们两人。”晏成书却仍是一脸淡然。 又觉着好笑,又觉着不可思议,隐隐地大概还有点害怕,生怕晏成书真的不管不顾当了真。 阑珊忙说道“晏叔叔我说过我不想再嫁的,现在这样就很好这辈子,有言哥儿、阿沅还能守着您,我已经很知足了,情愿以这样的身份终老至死。” 直到现在晏成书脸上的笑才敛了起来“姗儿”晏老微微地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堂下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寂静。阑珊想再解释两句,可心急如焚,却又怕冲口而出说错了什么冲撞到晏老。 直到晏老重又开口“当初你来寻我,一身男装,风尘仆仆,我看你的容貌、举手投足里竟有几分你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突然有些伤感,晏老抬头,目光在头顶的梁柱上扫了扫,才又稳定心神“你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我虽不敢苟同,但也由得你去,甚至还出面给你要了监造一职位,可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么” “晏叔叔”阑珊的心怦怦乱跳。 “我当时想的是这孩子还不知道外头做事的辛苦,我若是拦阻,以她倔强的性子反而会更不信,那我索性由得她去,等她在外头碰了壁,累了,甚至于惹祸了自然就知道回头了,我也可以顺势再把她带下来。” 阑珊瞪大了双眼。 晏成书却望着她又笑了“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很让我意外,你果然不愧是计成春的女儿,这太平镇虽是小地方,可却是个紧要地角,尤其是河道上,若是上游一个不慎,就能殃及于此,比如之前那场秋汛来之前我也有所预料,本来我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你,谁知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也敏锐的察觉了,还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反应,这才保住了这太平镇上数百人口的太平。” 阑珊微微低下头“晏叔叔,我也是、跟您学的。” “不止是我,你毕竟是计成春的女儿啊,是国手天开的真正后人,你自然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天赋。”晏成书感慨似的说了这句,又道“我在赞许之余却又担心,我真怕你无法收心。” “晏叔叔,我这样、真的很好啊。我并没有觉着辛苦,虽然也有过劳累的时候,但是”突然想起以前待字闺中,绣花看书的日子,“相比较以前,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晏成书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如果不是温益卿那个混账不顶用,这会儿你应该也安妥地相夫教子了。” 阑珊转开头。 晏成书停了停,继续又语重心长地说“你若是个男子,我一定会欣喜若狂,会放手任由你去,甚至会替你谋划铺路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我深知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一直很想给你找一条真正的出路,找一个好的归宿。找个能够长长远远护着你的人,毕竟晏叔叔年纪大了,做不到长命百岁,我不想我闭眼的时候还心有不甘,放心不下。” 阑珊听着前几句,本正加心急,可听到后面一句,双眼中顿时有泪如涌。 她本就是个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早在她还未懂事之前母亲便已经去世,计成春虽然疼爱,可他领工部的差事,也并没有多少时间朝夕相处。 自打来到了太平镇拜会了晏成书后,晏老便把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看待,处处照料,不然的话,只凭她跟阿沅两个外地人,又怎能顺顺利利地在太平镇落脚 阑珊吸了吸鼻子“晏叔叔” 晏成书道“我一生无儿无女,谁知来了一个你,也许是同你投缘,不由自主地就想为你谋划妥当,我原先甚至想过杨时毅只可惜他人在京城鞭长莫及,而且时隔多年,他又身居高位,我也未必就全信他。至于葛梅溪,就如你方才所说,是个豁达的人,至于葛家的情形我也托人细细打听过,并没什么污糟之处,还算是个清流人家,若是要替你筹谋,只需把你认作我的侄女” 阑珊听的呆呆的,直到这里忙道“晏叔叔” 晏成书停了下来。 阑珊深深吸气“晏叔叔,您方才说,若我是个男子,你一定欣喜若狂放手由我。你可知,当初父亲临去曾同我说过什么” 晏成书一愣“计师兄有何遗言” 阑珊微微抬了抬下颌,眼皮却略略垂落“父亲临去说,他一生遗憾,是、我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晏成书微怔。 泪从阑珊的眼中缓缓地流了下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跟哽咽,却仍是说道“我其实知道父亲的心意,他是国手天开,若是个儿子,自然可以东奔西走,抛头露面,甚至于工部为官,也能继承他毕生所学。可我偏是个女孩儿,是个无用之人。” “姗儿谁说你无用” “我本来也是认命的,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我当贤妻良母的机会,我曾经也一度想要寻死,可是阴差阳错我活了下来,还是以这种方式,可是晏叔叔你知不知道,我渐渐地觉着,这种方式,才是属于我的,才是真正的我。” 她伸出双手,她的手不大,看着十分柔嫩,但是这双手能够督造房舍,可以维护河堤,甚至可以做更多之前她想也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事。 “我想当舒阑珊,想做能让父亲骄傲的女儿。”阑珊抬眸看向晏成书,撩起袍子跪了下去,“晏叔叔,若您是真正疼顾我,那就求您继续成全我。” 在旧溪草堂吃了中饭,阑珊带了阿沅跟言哥儿返回镇中。 谁知还未到家就给一个巡捕拉住,着急忙慌地说道“舒监造,知县老爷派了人到处找您,快快随我去县衙” 阑珊见催的这样着急,就先让阿沅带着言哥儿回家,她随着巡捕将到县衙,门口撞上王鹏也匆匆跑回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王鹏气喘吁吁的,“葛衙内刚走。” “去哪里了”阑珊诧异。 “自然是去淳县”王鹏擦了擦额头的汗“听说那位贵人王爷已经调派了葛衙内作为河道督造前去淳县” 阑珊觉着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葛公子去做河道监管这怎么可能” 王鹏道“怎么不可能,我才送了人出发,葛衙内本是想亲自告诉你一声的,偏你不在家,那些人又催得紧,他只得先赶往淳县了。” 阑珊正在发呆,里头有个差人跑出来“舒监造你来了快快,里头等着救命呢” “到底出了何事”阑珊头都大了几分。 王鹏因才从外头回来也不知究竟,就也瞪着眼问。 衙差左右看看无人,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出大事了好像是咱们小姐不知怎地冲撞了那位贵人,要剁手还是砍头的闹起来里头夫人已经哭晕了几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县府小姐林蔷,是知县大人的独生女,今年已经十六岁,虽无沉鱼落雁之姿,却也当得上一个“貌美如花”了。 何况是在太平镇这小地方,倒也没多少格外出色的美人,所以林蔷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更因为她的县官小姐的出身,自然有许多好奉承之人不停地吹捧阿谀,把林蔷赞的国色天香,世间无双似的。 因此林蔷的心气儿也颇为高,之前林知县觉着女儿年纪大了要给她择婿,也暗暗地相了几个县内豪绅家的公子,但都不如意。 上回葛梅溪突然降临,这却是个出类拔萃的,林知县又觉着女儿姿色上佳,如果真的能够攀附到知府家的公子,那也算是极好的姻缘了,所以对于葛梅溪分外的巴结,安排葛梅溪住在县衙,也是个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谁知葛梅溪也不知是太过愚钝还是真傻,面对林蔷的处处示好,葛公子视而不见,不是跟一帮男人谈诗论道,就是跟一帮男人游山玩水,对着一块儿石头都能端详半天,却从没有正眼看林蔷一会儿。 林知县旁敲侧击询问终身之事,葛梅溪总算开窍似的,但却直接说自己“已经心有所悦”。 知县虽不知道葛梅溪的“心有所悦”是何许人也,但人家是知府公子,就算未必真的“有所悦”,如此说已经相当于拒绝了。 林蔷知道后有些气馁,又觉着葛梅溪竟不把这样美貌的自己放在眼里,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直到赵世禛突然从天而降歇息在县衙。 毕竟是皇子,一言一行的气度不同于常人,县衙里但凡见过赵世禛的,就算远远瞥了一眼,都惊为天人,暗地里赞不绝口。 林蔷怦然心动,只可惜赵世禛不同于葛梅溪,深居简出,等闲之人是见不到的,林蔷在县衙最高的藏书楼上守株待兔了两天,才远远地瞧见了赵世禛的身形,那惊鸿一瞥之间,葛公子就成了不堪的昨日黄花,委顿到尘埃里。 林蔷春心萌动,但是林知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位荣王殿下齐大非偶且高不可攀,所以在夫人隐晦提出女儿心事的时候,知县就果断地叫打消这般念头。 但林蔷大概鬼迷心窍了,见父亲不肯开口,她生怕错过大好姻缘,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竟假扮伺候的丫鬟试图接近赵世禛。 阑珊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孩子蠢到这种地步,赵世禛这种人虽看着金玉其外,俊美无俦,实则是行走的人形兵器,锋利且剧毒,所到之处一定得死几个人才衬得起他的身份。 这林蔷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巴巴地去送人头。 “这、这跟我何干知县大人做什么叫我”阑珊知道了根底,本能地想打退堂鼓。 那差役一把拉住她“监造好歹救命吧知县老爷也是没有法子了”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进了二门。 林知县的确是走到绝路了。 他也万万没想到林蔷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幸亏他早早听说消息飞奔前去求情,迟到一步的话林蔷只怕就血溅当场了。 原来林蔷还没进门就给飞雪看破行迹,当即揪住了摁倒在地,要不是看出她不会武功,恐怕连那句“我是知县小姐”都来不及出口就已经残了。 这倒不怪赵世禛嗜血,毕竟本朝律法,冲撞王驾,重一点是可以判死罪的。 林知县泪汪汪的,就差给阑珊跪下了。 阑珊身上冒汗“大人,您这样是为什么,叫我有什么用我跟荣王殿下毫无交情”而且之前因为河道监管的事情好像还得罪了他。 林知县哭道“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舒监造你看在本县昔日没有薄待你的份上,好歹替林蔷说一句话吧。”他老泪纵横的,“虽然她这次行事太过,但我跟她娘只有这一个女儿,若她有个好歹,我们也就活不了了。” 阑珊本满脑子明哲保身,可突然见向来有些狡猾的林知县这样,她忽然就呆住了。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啊,为了子女宁肯去死。这就是为人父母之心。 阑珊突然间很羡慕那个有些娇蛮的林蔷,不管她怎么胡闹,甚至冲撞了王驾连累家人,但是林知县却满心地想要维护这个女儿。 这种被人拼命保护的感觉林蔷,该多幸福啊。 阑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地来求见赵世禛的。 其实她甚至做好了准备,赵世禛未必肯见她。 毕竟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没有资格求见荣王殿下。 谁知里头竟命通传。 阑珊在入内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西窗。 西窗拉住她“你来干什么的” 阑珊陪着笑说“我也不是自己想来的,只是情势所迫,我们林小姐怎么样了” 西窗哼了声“那个女人真是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来是想砍了她的脑袋的,那个林知县哭天抢地的,没个官样儿你是来给他们求情的劝你别开口,主子最讨厌有人觊觎他了。” 阑珊咳嗽着“我们小姐长的也不算很难看,而且应该也没对殿下做什么吧” “她还想做什么还想做什么”西窗简直要跳起来,“多看我们主子一眼都是大罪,她还敢做什么” 阑珊语塞,小声道“这个,看一眼没什么吧又没掉块肉。” “闭嘴”一旦涉及赵世禛,西窗似乎就容易失去理智“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告诉你,我们主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种庸脂俗粉,我看了都呕心,何况主子胆敢对主子心存妄念就已经是死罪了。” 他突然想起上次阑珊斗胆爬上赵世禛马车的往事“你、你可不要仗着曾经上过我们主子的车就放肆啊,真要惹恼了主子,连你也要跟着遭殃呢。” 正说着里头飞雪出来催促“干什么呢还要殿下等吗” 为了好生招待荣王殿下,林知县命人将后院着力地收拾了一番,堂下甚至换了一副从本地豪绅家里借来的紫檀木镶嵌琉璃屏风。 赵世禛坐在圈椅中,石青色的云锦妆花罗百褶袍摆整齐地散开,露出底下黑纱宫靴,在室内他没有戴忠靖冠,只有一盏玉色的发冠束着发髻,额前是黑纱抹额,更衬得肤若霜雪。 他微微垂着眼皮,眼尾上挑的弧度却更加明显,不动的样子看着像是一幅很美的画。 阑珊大胆瞟了眼,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怪不得林蔷居然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若不知荣王殿下这幅绝佳皮相下那至为锋利慑人的内在,世间任何女子都会给蛊惑吧。 “你来干什么”赵世禛淡淡地问。 阑珊不敢再乱看,老老实实地说“听说我们知县小姐惹了祸,小人,小人也是县衙里当差的,心里很是不安” 她仿佛听见了很轻的一声笑,又像是错觉。 赵世禛问“所以呢” “所以,”阑珊绞尽脑汁的,“所以小人特来向殿下请罪,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大人大量,宽容仁慈的,还求您开恩网开一面,不要跟我们这些无知之人一般见识。” 赵世禛抬眸看向她“所以你是来求情的。” “是是。” “凭什么” “啊” “你凭什么替人说情,我又凭什么要开恩”很难想象这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无情到诛心的地步,“本王只对自己人网开一面,你算什么” 阑珊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儿。 之前赵世禛叫她去监管临淳两县的河道,恐怕就是想要她做“自己人”。 但阑珊一不想出名,二不想攀附或者站队,所以宁肯推辞。 这会儿,赵世禛是在提醒她吗 “殿下”她抬起头,对上赵世禛清冷如许的眸子。 忽然间阑珊有些不确定起来林蔷冲撞了他,按照赵世禛向来的行事,十个林蔷此刻也早杀了,难道真的是碍于林知县才耽搁了 还是说 不不该是为了自己。 阑珊心乱如麻,胡思乱想,却听赵世禛说道“葛梅溪去了淳县,此事你该知晓了吧。” “知、知道了。” “你有何看法” 阑珊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事,但她的确有一肚子的看法。 葛梅溪从没有任何监管河道的经验,让他去淳县,这不是胡闹吗 虽然觉着赵世禛这时侯突然提起此事有些古怪,可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阑珊道“我想不通殿下为何如此,葛公子他并无任何经验。何况我、我向殿下推举过” “葛梅溪不成,那个人就成吗”赵世禛道“能做事的人,不一定能用人,能做好小事的人,未必就能成大事。” 阑珊微惊,这种说法,跟先前晏老分析的,似乎异曲同工。 “但是,但是为何是葛公子,殿下既然如此明白,为何不去挑选别的合适之人” “最合适的人已经拒绝了本王,所以,换了任何人都一样,只随我心意而已。” 阑珊给刺的一窒“但是殿下,您明明说过,关乎百姓命脉,当慎重” 赵世禛道“原来你还记得这句话可是照本王看来,从你拒绝我那时候,这句就已经是笑话了,因为你根本不在乎。” 阑珊脸色发白。 赵世禛好像唯恐她不乱,继续说道“你之前推卸的痛快,如今却又来质问本王,我选到最合适的人你不干,如今你又有何资格来质问或者你到底是担心河道修不好,还是担心葛梅溪做不好而惹祸上身说到底,若本王选的不是葛梅溪是另外一个人,你只怕不会做声吧你也是个私情大过于大局的人,不是吗” “殿下”阑珊的眼睛都红了。 是,赵世禛说的有一部分的道理,可可也不完全是她的心啊。 但是这些话,字字诛心,太诛心了。 “其实一切都可以改变,还不迟。”他忽然又说。 阑珊抬头。 “你过来。” 她深深呼吸,终于按捺着恐惧上前数步。 赵世禛倾身抬手,将阑珊的下颌微微挑起。 阑珊双眸微睁,却又不敢跟他对视。 赵世禛凝视着面前的这张脸,仿佛要透过这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底。 “你想要讨情,你不想林蔷出事,不想葛梅溪意外,都成。我可以答应。”他缓缓地说,声音中有一股絮絮善诱之意。 “殿下”她不信他这样大方。 “本王说过,本王的开恩跟网开一面,只对自己人有用,”一点笑意在他眼底漾开,绚丽非常,“所以,除非你是本王的人,你今儿说的这些话,本王才能听。” 阑珊慌了,她想后退,下巴却一疼,竟是给他捏住了。 赵世禛看着她眉心若蹙忍痛的神情,玩味般道“我的耐心有限,你可是难得的让本王开两次口的人。但你大概不知道,对本王而言,一而再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一个下场。怎么样舒阑珊,想还是不想” 指间的触感温润柔嫩,比上佳的羊脂白玉还要好,赵世禛担心稍微用力就会捏碎,可与此同时,却偏又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紧紧将她捏在掌心,不再放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阑珊有种强烈的预感,假如她的回答是“不”,只怕那个字还没有出口,荣王殿下的手就会抢先一步地掐上她的脖子。 赵世禛拥有很敏锐的洞察人心的能力,那是一种类似于野兽般的直觉吧,一旦窥察不妥,先行暴起杀人。 这样的荣王,让阑珊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是计成春的女儿,从小又极伶俐聪慧,耳濡目染之际,计成春的所有著作阑珊都是第一个过目的,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懂,却仍是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计成春的书里还配有一些插图,更是让阑珊自觉其乐无穷。 计成春在工部任职,大江南北,东奔西走,不知见识过多少景物,知道多少瑰丽奇迹之事。 比如他有一本极小的册子,是特地记录他在天下各处遇到的怪奇故事跟一些小物,因担心传了出去会有“怪力乱神”或“妖言惑众”之嫌,只深藏书阁,等哪一日心血来潮就烧毁便是。 这却成了阑珊最为喜欢的幼年读物。 计成春的那本小册子里分几部,分别是“禽兽”,“花木”,“建造”,“山河”,以及“非常者”。 阑珊印象深刻的,是出自“非常者”里的一个故事。 那是计成春少年时候的故事,某日他到了黔南,因为好奇当地异族的房屋构造,有意前去探查。 那异族群居于深山内,计成春习惯了到处游逛,只带了一个随从,雇了一匹驴子前往。 将进山的时候碰见当地山民,对他比划着呀呀地说了些什么,脸色惊慌。计成春虽不懂山语,却也看出对方是在劝阻自己。 可他是工部优选之才,一心为了建造出更好的房屋,心怀热忱,踌躇满志,只管前行而已,哪里会在意别的。 原来隐居深山的山民因跟汉民之间并不融洽,见了计成春自然很不高兴,不等他靠近房屋便大声斥责,甚至手持长矛等物驱赶。 计成春毫无办法,夜晚降临只得在村落之外随意找了个地方安歇。 谁知到了半夜,有一伙贼盗因白天看见过随从身上包袱里有钱,便偷偷围过来,想要杀而劫财。 随从给捅了一刀,倒地不起,计成春不过是书生而已,对方人又众多,只能坐以待毙。 不料就在性命垂危的时候,耳畔听到一声低低的咆哮。 在闪烁的火光之中,仿佛神迹。 计成春并没看的很清楚,只知道贼人们钱财也顾不上了,惊慌地四散逃窜,但是有一道快的令人看不清的影子穿梭贼群之中,所到之处,惨叫声四起。 不过顷刻间,十几个贼人尽数倒地毙命。 计成春终于看清楚面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头银白色的豹子,在所有尘埃落定后,它踏过满地狼藉的尸骸跟血泊,从容不迫地来到计成春面前。 借着地上闪烁的火把光芒,夜色里计成春看到它身上斑斓的美丽花纹,以及那一双荧荧带浅碧的眼睛。 它是这样的美丽,强大而威严,计成春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惧怕它的凶残,还是迷惑于它的魅惑人般的美。 它凑近过来,浅碧的眼睛盯着他的眼。 计成春能感觉它湿润的气息喷到脸上。 他晕厥过去。 等计成春再度睁开眼睛之后已经是次日清晨,周围仍是尸骸遍地,可是那只猛兽却赫然不见,似乎凭空消失。 当地的山民发现这一幕。 计成春以为他们必然会为难自己,谁知山民们看着残尸断骸中满身带血的计成春,却忽然都跪拜于地,甚是虔诚地念念有词。 从此之后山民们改变了对计成春的态度,对他大为恭敬,不管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山民们言听计从。 后来计成春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出现的豹子,是当地的山神“异觉”。 传说异觉能幻化各种人、物,巡游山中,他的化身往往艳美非常,但脾气又极为暴烈,他擅长探查人心好恶,一旦给他察觉人心中的恶,就会将对方撕的粉碎。 相反,如果发现心底纯净之人,山神异觉便会化身加以庇护。 那天晚上给异觉杀死的那帮人,是当地的邪恶山民跟一些汉民勾结,专门埋伏劫杀过往客人的,因为人数众多,行踪诡秘,连当地官府都束手无策。 除了给异觉杀死当场的那十数个外,官府之人又沿着血迹来到盗贼巢穴,同样的满地尸骸,近百人的贼匪们尽数死于非命。 那是异觉的惩罚。 但计成春是唯一毫发无损的人。所以山民们知道,这是异觉认定了的人。 如果不是父亲亲手所书,阑珊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虚幻的故事而已。 计成春在故事的末尾写道 十年后因公务路过巫溪,时间紧促并未进山,只借一炉香向山中遥拜。经过溪山之时,听见长哮之声,远达天际,必是异觉知道故人经过,遥遥相送。 人心复杂,何如异觉断察善恶,若人间多异觉,则恶之不存矣 看得出,计成春对于山神“异觉”印象相当的深刻。 阑珊从未怀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但她只是叶公好龙地感叹异觉的神奇跟强大,却从不敢想象自己也像父亲般遇到异觉。 因为阑珊很有自知之明,她觉着自己未必就会清白无辜到从异觉的爪牙中全身而退。 可谁能想到呢,有朝一日她也遇到了类似“异觉”的人。 赵世禛捏着她的下颌审视她的双眼的时候,石青色的锦缎颜色倒映在他的凤眸里,荧荧然似有浅碧闪烁。 阑珊几乎窒息,太像了 “殿下、”她没察觉自己在发抖,也忘了下颌上的痛“殿下说笑了,能为殿下所用” 阑珊闭了闭双眼。 已经无法承受了,给他目光逼视着。 她颤声“是小人的、荣幸。” 赵世禛的手松开。 阑珊顺势低下了头,可膝盖也突然软了,眼前更是一黑,几乎晕厥当场。 隐隐地听到赵世禛传了林知县入内,似乎说“管好令爱,还有下次的话,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是没有用。” 林知县唯唯诺诺,不知磕了多少头。 阑珊则忍不住想真有意思,她已经这般窝囊,就差冲过去抱紧他的大腿了,居然能跟天王老子的情面相提并论。 最后是西窗跑进来,扶着阑珊行礼退出。 一直到出了门,阑珊还觉着双腿无力,索性完全挂在南窗身上。 西窗又鄙夷又好笑地看着她“你刚才进去的时候不是雄赳赳的吗大义凛然的,八匹马都拉不回你来,这会儿怎么了见了主子就软了” 阑珊还想挽回一点颜面,虚伪地说道“我大概是中午没吃饱。” 西窗噗嗤笑了出来“是吗,我请你去吃饱了再回来呀” 阑珊瞥着他“我已经这样出糗了,你嘴上能不能饶人一些非要我晕倒了才罢休吗” “你这会儿也跟晕倒差不多了,没见你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吗”南窗翻了个白眼,“幸亏你倒不很沉。对了,主子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就把那个蠢小姐给放了没想到你还有点能耐啊” 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能耐不要也罢。 正在这时侯,飞雪拉了林蔷出来,她看着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直到看到林知县的时候才哭出来,可又不敢放声哭,把脸藏在林知县胸前,边小声哽咽边害怕地往旁边看。 林蔷向来是趾高气扬的县衙大小姐的做派,哪里见过如今日这般。 阑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西窗说“幸亏她不会武功,飞雪姐姐不屑格外为难她,只折了她的胳膊给她点教训,因为她聒聒噪噪的,之前还卸了她的下巴颌,你看她的样子多可笑。” 提到下颌,阑珊突然觉着自己的下巴也一阵的痛,她忙抬手摸了摸还好,还在。 林蔷的样子自然可笑,可她的尊容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知县抱着林蔷要走,转身中看见阑珊,便向着她感激地一点头,阑珊忙站直了回了个礼。 经过这次教训,林蔷以后应该会收敛了,起码知道这世间有些人是看也看不得的,有惊无险,倒也是件好事。 但是自己又何辜卷入其中,她明明知道赵世禛是不可碰触的人,偏又飞蛾扑火似的冲上来。 定了定神,阑珊才要走,里头有个侍卫出来,在西窗耳畔低语了几句。 西窗诧异“真的” 那侍卫点头,才又回身自去了。 阑珊也不敢打听有什么事儿,只想赶紧离开,西窗却拉着她“你等等。” “怎么”她本能地觉着赵世禛大概还有吩咐。 西窗的脸色复杂一言难尽,他嘀咕道“真不知道你哪里入了主子的眼” 阑珊莫名其妙,直到出了县衙,发现门口上停着两辆马车,头前一辆正是赵世禛的车驾。 “上去吧。”南窗的脸上写着气愤,恨不得一脚将她踹上车。 阑珊忐忑地上了马车,到了车厢里,果然见赵世禛也在。 “殿下”她忙半跪拱手。 赵世禛微微一笑“坐吧。” 阑珊如坐针毡,第一次乘这马车的好奇跟惬意荡然无存“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 阑珊心惊肉跳,又不敢紧着问,只顾正襟危坐,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鼻子尖,喘气儿的声音都着意放轻些,生怕冲撞了。 耳畔听赵世禛似笑非笑的声音“你在怕什么呼吸这样乱。” 阑珊不知如何回答。 她极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像是一尊玉雕似的,赵世禛笑意更盛“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调笑似的说了这句,又闲闲地问道“舒监造,你是几岁成亲的” 阑珊一呆“小人成亲早,十四岁就娶妻了。” “怪不得孩子都那么大了,那孩子叫言哥儿是不是他有三四岁了吧”很随和,又像是藏着什么。 阑珊才要回答,突然心头一悸。 荣王殿下什么时候肯跟人闲话家常了 她扭身将车帘拽开,果然,路很熟,正是往自家的路。 “殿下”阑珊窒息地转头看向赵世禛,不安“您这是” 赵世禛慢条斯理的“正如你所见,自然是去你家了。本王、要送你一件大礼。” “什么、什么大礼” 赵世禛唇一动,看到阑珊的脸色,突然笑了起来“听说你妻子本也是个美人儿,只不过毁了脸,太可惜了。你那言哥儿又是个哑巴,你既然成了本王的人,本王自要替你谋划,对男人来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孩子再换更新更好的,才是人生乐事啊。” “你、你说什么”阑珊想擦擦耳朵。 “舒监造,你听见了,不用谢本王,照应你是应该的。”赵世禛泰然自若,依旧是看破一切的眼神。 阿沅,言哥儿阑珊耳畔“嗡”地响了起来,血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头 她忽然忘记了所有的怯弱跟惧怕,猛然冲上去紧紧揪住赵世禛的胸口衣裳。 她发着抖,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要是敢动阿沅跟言哥儿,我、我” 赵世禛似乎没料到阑珊会扑上来,身子给她一撞,往后贴在车壁上。 “你要怎么样”凤眼中的愕然一闪而过,嘴角略略上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阑珊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双眼通红,眼中泪光隐隐。 “我、我”她显然是气急惊急,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急促间,湿润的气息几乎喷到了赵世禛的脸上。 正如西窗所说,赵世禛本极讨厌跟人接触,但是这会儿给阑珊揪着领子半扑在身上,却俨然另有一番滋味。 她身上似乎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不知从何处透出,不请自来地沁入他的口鼻,渗入肺腑。 那一点点清甜像是滋润的雨滴,他只嗅了一点便起了好奇之心,甚至很想一探究竟。 揪着他衣领的小手看着精致的过分,色泽莹白,她着实没多少力气,至少对他来说毫无威胁。 “嗯说啊,说不出来了”他的嘴角扬起,挑衅似的。 “我誓死也要杀你”忍无可忍的,阑珊厉声大叫。 赵世禛的嘴角才扬起,又往下撇了撇,显然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像是听见了天地间最大的笑话。 就在阑珊惊心的时候,荣王殿下突然出手。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阑珊的手腕已经给紧紧地擒住,她整个人身不由己随着他的力道而行,毫无预兆地跌在了毛毯上,仰面朝天。 想必是毛毯足够厚的缘故,并没有摔得很疼。 “没有能耐做到的事,不要先乱嚷出来,会让人觉着可笑”赵世禛半捏着那只绵软的小手,倾身俯视着她“虽然,也挺有趣的。” 看着她发怒的样子,他居然觉着有趣。 阑珊像是砧板上的鱼,用力挣扎了一下。 他的右臂不动声色地顺势往下一压,轻轻地抵在她的腰间。 阑珊顿时觉着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身上,稍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你若、真的对他们动了手,那你就现在杀了我”阑珊无法动弹,泪逼得从眼中冒出来又零落入鬓中,“否则我” “真是学不乖。”轻描淡写的一声,赵世禛松开了手,“嘴硬的很啊。” 他往后一退,懒懒淡淡地端然而坐,微挑的凤眸瞥着阑珊“你想躺到几时”。 阑珊呆呆的,她现在是躺着的姿态,面前端坐的荣王殿下看着更是高高在上,生杀拿捏 难道,他不打算杀了她吗 马车就在这时候停下来了。 外间是西窗的声音“主子,已经到了舒监造家了” 阑珊如梦初醒,甚至来不及看赵世禛便匆匆地爬了起来,她仓促推开车窗冲了出去。 赵世禛看着她仓皇的姿态,心里居然有一点隐隐地后悔,这个玩笑似乎开的太过了。 他低估了阑珊对于阿沅跟言哥儿的看重。 这就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吧,之前明明看着还挺平和清明的人。 果不其然,只听“噗通”一声,他皱了皱眉。 不用看,赵世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外头西窗夸张地叫“舒监造你怎么了摔的重不重怎么就直直地摔下来呢我们主子的车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坐的,瞧瞧你这有福不会享的样儿” 赵世禛看着自己的手,手指间似乎还有肌肤接触时候那种温润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将手送到唇边,想闻一闻有没有之前嗅到的那种奇异的甜香。 就在手指将碰到唇的刹那赵世禛总算反应过来。 他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醒悟到自己差点做了什么。 本来按照先前的安排,赵世禛也要一块儿下车入内看个热闹的。 可是这时候,荣王殿下心里有一丝丝的空落,还有一点儿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烦躁。 所以就在西窗恭请他下车的时候,赵世禛正忙着用帕子擦手,并冷冷道“回去。” 芝麻街这边都是平头百姓,平日里连车马都难得一见,如今忽然煊煊赫赫地来了两辆马车,尤其是前头一辆,两匹健硕的良种高头大马,车身宽绰非常,雕窗画柱,四角防风的琉璃宫灯,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里才用的,何况赶车的随行的那些个个衣着讲究气质不凡,这小镇上哪曾见过 一时之间聚集了不少人远远地围着看。 大家窃窃私语,猜测这到底是哪位贵人驾临。 但他们伸长了脖子等了半日,连贵人的衣角都没看到,马车就有条不紊地又驶开了。 且说阑珊张皇失措地冲回家中,“阿沅言哥儿”还没进门便大声地叫起来。 平日里阿沅早就迎出来了,但今日偏偏悄然无声,阑珊心头慌得不行,眼前阵阵发黑,似乎再往前一脚就会踩进万丈深渊。 就在她拼命定神的时候,脚步声从内响起。 阑珊恍惚看到是阿沅。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阿沅惊喜交加的。 阑珊忙擦了擦给泪模糊的眼睛,定睛再看,果然是阿沅 “你、你”阑珊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沅却发现她的神情不对,忙上来握住阑珊的手“出了何事不是说叫你去了县衙吗难道知县老爷为难你了” 她的手很暖。 “没、没事,”阑珊反握了握她的手,又忙问“言哥儿呢” “我正要跟你说呢,”阿沅笑吟吟地,“刚才你去了不多久,就有一位官爷领了个老先生来,说是你派人去请的、给言哥儿看病的老大夫,这会儿正在里头给言哥儿诊看呢。” “什么”阑珊失声。 “怎么了”阿沅吓了一跳。 阑珊瞪大双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往里间走去。 她掀开门帘抬头一看,果然在炕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边跟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老者正摁着言哥儿的脉,见了人进来,丝毫不惊,连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简直稳若泰山。 阑珊整个人都懵呆了。 阑珊对于赵世禛的为人向来充满了忌惮跟防范,早有传闻外加上亲眼所见,更加确信荣王殿下所到之处必然要死几个人才衬得起他的身份,所以当在车厢内赵世禛说出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时候,阑珊已经慌了。 赵世禛的演技又是那样的出神入化,逼得她满脑子都是绝境的想象。 可是居然是请了大夫来给言哥儿看病的吗 难道这才是他所说的什么“大礼” 自己是误会了他了 但是他明明也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是故意捉弄还是 为什么 这紧接而来的急转弯,让她防不胜防,但是幸好,像是从地府到了天界。 阿沅忙去倒了一杯热茶给阑珊喝,她喝了几口,心跳总算平复了。 此刻言哥儿从里头蹦跳着出来,跑到阑珊旁边抱住了她的手。 给赵世禛那样一恐吓,此刻简直如隔世重逢,阑珊抚了抚小孩子热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很是舒心。 “我们先生请您进内说话。”之前那小药童探头出来。 阑珊忙迈步到了里间,却见那老大夫已经在桌边落座,好像在思忖什么。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行礼。 老大夫抬头“这孩子没有什么大碍。” “啊”阑珊一愣。 老大夫的脸色淡淡的“他的身体康健,虽然之前在母胎里的时候受了点磋磨,但无大碍。” 阑珊屏息,片刻后才问道“那、那言哥儿为何不能说话,是因为开口晚吗” 老大夫的脸上露出些许冷峭的笑“这就有点复杂了。” “愿闻其详。”阑珊很恭敬地。 老大夫看着她恭谨温和的神情“有两个缘故,第一,他吃过药。第二,他自个儿不愿意开口。” “吃过药”阑珊更加不懂,抓了抓鬓边,“是啊,之前也请过些大夫给言哥儿看,吃了不少药都没有效用,难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夫有点不耐烦,“我的意思是有人给他喂过哑药。” “您说什么”阑珊背后一阵寒意。 老大夫却并不再重复,只把一张药方拎起“按照上头抓药,还有针灸的法子也写在上头,下针有些讲究,淳县万安医馆的曹平可以胜任,别人不行。” 阑珊忍着惊心“是,是。多谢” 万安医馆算是方圆百里最大最有名的医馆了,至于那位曹平大夫更是出名的医术出众而价格高昂,可是老大夫的口吻淡淡的,就好像很不把曹平放在眼里。 老大夫又瞅了她一眼,回头见药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道“先吃一个月,我会再来。” 阑珊忙躬身行礼,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还没请教您老先生的名讳,如何致谢” 老大夫快走到门口了,听了这话回头,他脸色古怪地看着阑珊“你不知我是谁” “这”阑珊一头雾水,苦笑。 老大夫冷笑“荣王殿下不惜以势压人,百里加急的把老朽从南山拉了来,你居然不知老朽是谁。” 阑珊听到“南山”两个字,更加震惊,试探问“您老人家莫非、莫非就是赛华佗” 这位老先生在医术界的地位极高,几乎没有他所不能的病症,年高之后便隐居在南山。 平日里就算寻常达官贵人一掷千金的去求医都闭门不见。 是阑珊可想而不敢求的超凡医者。 “那是世人所起的无知虚名,老朽不认”老头儿不屑一顾的,他皱着眉转身要走,忽然又问“你跟荣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关系”阑珊已经完全地迷糊了,“我跟殿下并没有” 不等她说完,老头儿皱眉说“你看着不像是个胡作非为轻狂霸道的,怎么会跟那一类人搅合在一起你好自为之吧” 他一拂衣袖,转身去了。 阑珊本还要跟着去相送的,但是浑身乏力,她后退一步在桌边坐了,脑中乱哄哄的。 原来赵世禛非但没有相害之心,反而请了赛华佗来给言哥儿看病,天啊,她居然真的误解了荣王,甚至还那样冒犯。 可是赛华佗说的对,她跟荣王殿下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赵世禛为什么如此尽心尽力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已经“是他的人” 可不管如何,不管之前对于赵世禛有多少的偏见,为着他替言哥儿着想这件事,阑珊心中对于荣王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尤其是想到她揪着那位贵人衣领的冲动举止,还有那些狂妄的“威胁”,只恨不得立刻撒腿跑到他的跟前,跪求对方的原谅。 他不会因此而动怒了吧 阑珊拼命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非常后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阿沅送了赛华佗回来,见阑珊靠在桌边呆呆地,便忙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阑珊回神,看着阿沅关切的眼睛“老大夫走了言哥儿呢” 阿沅笑道“给钱家的小红拉着去买糖炒栗子吃了。” 阑珊哑然失笑“小红却是格外喜欢言哥儿。” 阿沅笑的有些异样,看着阑珊秀隽的眉眼,轻声道“她自然是很喜欢的,只怕还更喜欢别的呢。” “嗯”阑珊抬头。 她的双眸黑白分明的,虽然在外头历练了这些年,但却依旧眼神清澈,毫无杂质,甚至带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无邪天真。 阿沅给这双眸子注视,心突地一跳,便只道“没什么,我是说她人不错,对了那老大夫到底是怎么说” “哦,他说”阑珊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道“说言哥儿没什么大碍,恐怕是他自己的原因,叫吃那两副药试试,对了,我平日里多在外头,你守着言哥儿,多跟他说说话,教教他,兴许有好处。” “我知道,”阿沅答应着,“我何尝不是每天都跟他说话呢,只是这个急不得的。” 阑珊点头“还有那个淳县的针灸名手曹大夫,这个我看看该怎么请着来,还是说咱们带了言哥儿去,我听说那位大夫很矜贵,等闲不出诊的。” “有能耐的大夫就是这样,像是今儿来的这位,我一看就知道是了不得的,你是怎么请动这位菩萨的” “哪里是我请动的,”提起这个,阑珊又有些头大,可看着阿沅疑惑的神情,又一笑“是林知县那边的路子。” “怪道呢,方才我隐隐听他说什么王爷,多半是知县大人帮忙请那位王爷殿下出面的了” 阑珊又揉了揉太阳穴。 阿沅抿嘴一笑,自己洗了手回来给阑珊揉头,又说“刚才我送大夫,门口站着好些人呢,都在打听之前送你回来那辆车是什么来头的,我当然也不知道,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位殿下了” “可不是吗”阑珊叹了口气,“不想交际的偏又撞上,那本可以避开的却偏不知死活往前凑。” “说的什么” 阑珊就把林蔷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她,阿沅惊笑道“这可是疯了别说林小姐生得寻常,就算她真的国色天香,也得掂量自己的身份呀,竟做这样破家累族的祸事,早知道是因为这个叫你去,不如你找由头躲了,若连累了你可如何是好。” “罢了,看在林知县的面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说了这句,到底忍不住,便思忖着问道“阿沅,自打有了言哥儿,咱们是不是还算护得他不错,没叫他离开咱们左右吧” “当然。怎么这样说” “我只是、言哥儿越发大了,我也牵肠挂肚的,怕他遇到歹人之类。”阑珊支吾。 赛华佗说什么“哑药”,把阑珊吓得不轻,可听大夫的意思,又是未必确定,阑珊怕说出来会吓到阿沅,就只先按捺。 “你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阿沅半是嗔怪的,“言哥儿好着呢,别总为他操心。” 正说着,小红送了言哥儿回来,阿沅一听声响立刻迎了出去。 两人还在外头说话,言哥儿先跑了进来,手中捧着一袋子香喷喷的糖炒栗子。 阑珊笑道“又让你红姐姐破费了” 言哥儿捡了个裂口的栗子剥开,高高捧起送给阑珊,阑珊接过来正要吃,又停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那栗子,又送到鼻端闻了闻,却是甜香扑鼻并无任何异样。 “我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阑珊暗笑,将栗子放在嘴里,果然甜软可口。 言哥儿见她喜欢,忙又剥了一个送过来,阑珊见他脸儿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忍不住俯身在他脸上亲了口。 这日晚间,阑珊向王鹏打听,得知赵世禛仍在县衙安歇,阑珊便出门,到街角也买了一纸袋的糖炒栗子,捂在怀中到了县衙。 熟门熟路的向内,却又有些胆怯不敢径直到里头去,在门口徘徊了足足一刻钟,门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西窗。 “你在这儿干什么”西窗吃惊地看着阑珊。 阑珊吓了一跳,见只有他一个才放了心,她小声道“公公,白天多谢王爷帮我们言哥儿请大夫,因我无知才有些得罪。” “你是来请罪的”西窗睁大双眼,靠近过来“白天你到底在车里做了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破格的。”阑珊陪着笑否认,“真的。” 西窗打量她,眼神里明晃晃的不信,先前赵世禛去而复返,下车的时候西窗可看的分明,主子原本整齐的衣裳看着褶皱的可疑,而且圆领袍里的雪白交领都歪了,对于向来极注重仪表的赵世禛而言,这可是罕见之极。 阑珊也心虚的很,禁不住西窗的眼神打量,她忙把那包糖炒栗子递上“这个是新炒出来的,我尝过了,很甜才敢买的。” 西窗瞥着“什么玩意儿” 阑珊软声细气的回答“是糖炒栗子,我们这里的水土好,栗子个儿大又圆,肉很细软的,加了糖一炒是非常好的美味,外地之人都特跑来买着吃,我特买了来孝敬。” “孝敬我呢,还是我们主子我们主子何等尊贵,哪里瞧得上你这种东西。”西窗撇嘴。 “是是不敢,就孝敬公公。” 西窗鼻孔朝天“你给我我也不乐意吃。” “改天再买别的,我们这里的秋梨也是好的,十分的脆甜,”阑珊绞尽脑汁的,真是阎王难缠,小鬼儿更难缠,还得先奉承好了这个小西窗,“好歹看我走了一趟,您收着吧” “看在你这样诚意,我就收了吧。”西窗嗅着那股诱人的焦甜香,肚子里的馋虫早蠢蠢欲动,这会儿借坡下驴地接了过去,“但无功不受禄,你平白给我这东西,必然是有求于我了” 阑珊心一宽“知道您是殿下身边头一号顶用的,所以想着,好歹在殿下跟前为我多美言两句,就感激不尽了。” “一包糖炒栗子就想收买我”西窗叫起来。 “的确是简薄了一点、小人实在是俸禄有限再说,礼轻情意重嘛。”阑珊俯身致歉。 “看你这寒酸小气的样儿,跟我要打秋风似的,我难道会看得起你那几钱银子吗”西窗嗤地笑了,他又掂量了一下纸包“你也是个会说话的,在我面前叭叭的,可怎么总惹得我们主子不高兴呢” 她有点窘,却仍是很和软的“王爷尊贵,我在他面前自然是不敢随便开口,未免词不达意的。”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西窗努嘴。他为难了人家半天又拿了吃的,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你既然来了,要不要我去通传一声儿,你亲自当着主子面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不不”阑珊摆着手倒退一步,“我怕我又说错话,还是拜托您替我致意吧。” 她的言行叫人如沐春风,西窗受用之极,恨不得摸摸她的头“那好吧,我也怕你惹祸,你们这里的人干别的一般,惹祸倒是个个能手。我会瞅合适的时候替你言语的。” 阑珊大喜,这才又拱手拜了两拜,退了出去。 此后两日风平浪静,阑珊猜测会不会是那包糖炒栗子起了效用,但她也委实没胆量再去县衙冒头,每天就只是在自己班房或者县学起建的工地上。 家里言哥儿吃了两副药,尚未见到效果,阑珊心里忖度着该如何去请那位曹大夫,之前她托了一个相识的往淳县去了一趟,果然曹大夫不肯轻易挪窝。 阑珊一合计,便在这日请了假,特带了言哥儿往淳县而去。 万安医馆的人果然了不得,见阑珊是外地人衣着且一般,只说曹平不得闲,不接外客。 阑珊迫不得已把那张药方拿了出来,还未开口,对方便叫嚷起来顷刻间曹平飞也似的跑了出来,把那张药方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情难自已地连声道“真的是老先生的字迹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老先生的亲笔方子” 阑珊见他恭敬到这种地步,心想赛华佗果然在医界地位尊崇,早知如此,托人带了药方来,这曹平只怕就会飞奔前去太平镇了。 顿时之间阑珊成了座上宾,曹平亲自带了她跟言哥儿到内房,细细研究了一下赛华佗的方子,便准备下针事宜。 曹平虽架子大,倒非徒有虚名,针灸技能的确出色,半个时辰后针灸结束,言哥儿竟安稳睡了过去。 因为要赶早来到,昨晚上言哥儿也没睡好,加上曹平又说“不妨事,最好让他安安静静歇息一个时辰效用才好呢。” 阑珊守了一阵,心里想到葛梅溪不知在这里怎么样,既然来了,不如顺路一看。 当下拜托了医馆的人照看言哥儿,自己便出了医馆往县衙驿站前去。 不料葛梅溪人不在驿站,倒是从县衙差人口中得知,原来葛梅溪在淳县竟是风生水起,毕竟他是知府公子,有头有脸的,谁人不恭敬而且他手下最重用的一个叫做陈四郎,赫然是阑珊曾向赵世禛推荐的。 阑珊惊愕之际很快想通,这必然是赵世禛的安排,他知道陈四郎有能力,但交际统理能力一般,所以才空降了个葛梅溪,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果然配合得当。 阑珊想通后不禁感慨这荣王殿下不动声色间挥洒自如,行事神鬼莫测,处处得人先机,真是 比如他派人去“请”赛华佗,但南山距离太平镇比淳县还远,可见赵世禛竟是在把阑珊当成“自己人”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请了,他就这样笃定她会俯首听命 是的,他就是那样笃定。 阑珊心情复杂,往堤坝上而行,走不多时,就见迎面一道身影向自己飞奔而至,正是葛梅溪。 “葛公子”阑珊见状忙止步行礼,“向来可顺意” 葛梅溪格外动容“小舒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他们看错了你、你是来看我的” 阑珊笑道“听说葛公子高升,顺路来看一看。一切可好么” “好,好的很。”葛梅溪上前,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你来了就更好了。” 堤坝旁边临时搭了些简易的工棚,有一间是特给葛梅溪用的,还算过得去,秋日太阳炽烈,葛梅溪拉着阑珊到了房中,他的侍从烧了水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葛梅溪亲自给阑珊斟茶,问起太平镇的情形,不免提起荣王殿下。 阑珊只管报喜不报忧,因觉着葛梅溪太过殷勤,她又惦记言哥儿,简单说了几句后便要告辞。 葛梅溪见她立刻要走,脸上大有不舍之色“小舒” 阑珊觉着异样“可还有事” 她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淡蓝色粗麻布袍子,头上并未戴冠,只束着黑色的朱子幅巾,却越发显得肤色皎洁如玉,眉目如画。 葛梅溪为那眼神引动,大步走到她跟前“我本来想着去太平镇寻你,不料你竟来了。” “我也是顺路,给言哥儿” 阑珊还未说完,突然给葛梅溪抱入怀中。 葛梅溪本就是个不羁的人,加上阑珊以男子身份示人,所以并不十分避忌两人的肢体接触,但是如现在这般亲密还是首次除去上回在县学遇险那次。 “葛、葛公子”阑珊懵了,不明白葛梅溪又是怎么了。 “小舒”葛梅溪的身体在发抖,让阑珊怀疑他是病了,但她还来不及问,他已经说道“我、我喜欢你” “嗯”阑珊更糊涂了,“说什么” “我喜欢你小舒,我来太平镇也是为了你”他好像凑近了她的耳朵,湿润的气息喷入耳中。 阑珊毛骨悚然,终于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不是玩笑,也非所谓“兄弟”情谊。 她试图推开葛梅溪“葛、公子请不要说笑” 深深呼吸,阑珊道“我我没有龙阳之好。” 不料葛梅溪道“我也不是断袖” 阑珊彻底呆了“什么” “小舒,其实我、我都知道了。”葛梅溪将她缓缓放开,像是下定了决心。 阑珊的心莫名地有点慌,可又不肯信“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知道你”葛梅溪盯着她,毫无疑问,他的眼中荡漾的是深情,“你根本是女儿身。” 阑珊后退一步,却像是踩进了深渊。 葛梅溪握住她的手“小舒,我喜欢你自从” “放开”阑珊脸上涨红,无地自容,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立刻逃离。 葛梅溪情难自禁“你听我说我是真心的我知道你把晏老当亲生父亲般,我会去跟晏老” 这正戳中阑珊的心“不许” 葛梅溪正要再说,忽然脸色大变。 他抬眼看向前方门口。 有个人赫然站在彼端,他负手而立,凤眼微挑,脸上的笑意味深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