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第1章 南北 今而天下三分,北黎幽州、南月广陵、西楚楼兰,其实早在几百年之前并未分得这般清楚,只不过后来重臣专权,皇帝年迈无子,这才硬生生的被分割了去。 虽说签了和平协议,又有两国联姻,但到底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一张白纸而已,谁也未有当真,多年下来仍旧矛盾不断。 西楚地处河西一带,多为草原,地貌广阔,牛羊成群,万里无云,但各中不足的是天灾不绝,以至于人烟罕至,远不及南北之地繁盛,故而最是安宁。 与西楚不同的是大多数人在谈到南月之时时多以“鱼米之乡”相称,清淡雅素更是被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唯一遗憾的韵味有缺,多半指的是湿气颇重了些,不过也有人觉得阴雨连绵之中的粉墙黛瓦,才最为好看。 因有秦岭淮河,造就南北之分。 北黎山环水绕,沃野千里,到了冬日,雪景更是一绝,不过说来也怪,四季分明的北黎却异常干燥,每每到了柳絮纷飞的时节,总是飘得人们睁不开眼睛。 然而北黎向来注重军事,便是在朝堂之上也是能看得出的,不过虽说武将之言更有分量,但皇帝最擅长的莫过于掣肘权衡的那些手腕,使得文臣倒也不至于自觉毫无用处。 南北两地百年来相安无事,可十年前的秦淮一战,北黎几乎倾尽了举国之力,除外年幼的穆王与皇十子苏珞,其余皇子皆领兵出战,不过好在并无伤亡。 秦淮一战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一年,因着南方人熟悉水性,北方并不重视,故而此战打得颇为吃力,再加上人力物力的消耗,将士疲于征战,皇帝几番思虑之下不得不选择退兵,宣告秦淮一役结束。 经此一战南北损失惨重,为稳民心,两国最终商议以交换质子作为条件,北黎皇帝虽有不甘,但如今的局面休养生息方为上上之策,便也点头同意了。 自此,百姓们难得有了十年的安宁。 多年以来,万物百废待兴,纵使恢复了原有的兵强马壮,但也无人再提南北之争一事了。 “皇家娶亲,果然不同。” 一人在旁附和道:“那可不是,曹尚书娶妻,商阳长公主下嫁,虽说这长公主并非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但到底看着长大的,最是疼爱。” “可怜了曹夫人,原是曹荣正妻,现下只能以妾室自居,就连那还未出生的孩子也成了庶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唏嘘。 “这曹荣夫妇不是恩爱和睦吗?怎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陛下下旨,何来拒绝一说,不过早就听闻商阳长公主有意于曹尚书,只是临了了却娶了别人,还是一个孤女,无家无势的。” “这曹老夫人难道就能同意?” “哪会?但是曹尚书执拗得很,扬言非她不娶,跪在府门前不吃不喝了三日,老夫人心疼,没了法子才不得不开口答应了,这件事当年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不过好在曹夫人聪慧,多年下来讨得老夫人不少欢心,倒也认了这个儿媳,这不,谁曾想好日子没过几天,造化弄人。” “是啊,想当年曹尚书还是公子排行榜第二的人物,多少闺阁女子仰慕,当年的那桩婚事可谓羡煞旁人。” “不过说到公子排行榜,怎么也没想到榜首居然叫南月质子夺了去,也是一件奇事。” “传闻这个南月质子肤白似雪,终日怀抱琵琶、手握昙华,性子温润清冷,只可惜啊,是个多病多灾的,囚于浮生阁,到底也没多少人见过。” 突然一人忍不住问道:“与他最为熟识的想来也只有榜上排名第三的穆王殿下了吧?” “不错,不过说起穆王殿下,倒有一件趣事。”此人笑道,“当年南月质子初入幽州,与穆王偶然一见,不知怎的,穆王竟呆在那里,指着质子道‘可是见过?’,也不管旁人如何说道,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便是他的同胞兄长腾王殿下也拦他不得。” “如此说来,倒也只余排行第二的上将军了?” 其中一人点头道:“将军品行为人自是不用多说,就单单军功,北黎可未有能与之匹敌者。传闻这位上将军手中的长剑‘难言’削铁如泥,南北一役中便是用它以一人之力把边境叛乱的数千人斩落马下。” “噗。”听了此话,荼骼浑身一颤,刚喝进嘴里的茶顿时喷了出来,呛得他咳了几声,“千人是不是太多了些,我不得累死?” “......”腾王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荼骼不以为然,摸了摸案几上的长剑,笑道:“不过...‘难言’之闻倒是不假。” “......” 荼骼又托起了下巴,瞅着腾王道:“殿下,今日可是长公主的大日子,你这般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 腾王瞪了他一眼,道:“商阳姑姑明面上虽不参与党派之争,可谁不知她早已有意辅佐苏珣,如今再加上一个曹荣,想要扳倒他就不大好办了。” 荼骼不发一语,不知在案几上用手指划着些什么。 北渊侯却在一旁道:“殿下不必担心,不论是才能还是谋略,北黎的皇子中没有能与您比肩者,这幽州城中也数殿下的威望最高。若要论起长幼,太子已故,二皇子夭折。” 腾王道:“如今且不说我北黎从未有过长幼之分,就单说老六的生母敬贵妃位分已是最高,若再放纵不加制止,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北渊侯道:“瑞王殿下生性鲁莽,做不得大事,殿下还是要多多提防晋王才是。” 腾王思索道:“晋王与本王不睦已久已是众所周知,倒不怕他做什么。瑞王却不同,太子一死,瑞王的势头便如春笋一般势不可挡,本王原以为他只不过是墙头草,因而才不予理会,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的也未可知。” 听了腾王的话,北渊侯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此话,此事非同小可,难道殿下是看出什么来了?” 腾王叹了一口气道:“本王只是怀疑,并未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太子确是死得蹊跷。大哥戎马一生,怎会一夜之间突然暴毙?这件事还要劳烦侯爷多多留意了。” 四年了,不能说一点也没查出,只是找到的线索全部中断,而且也没有哪一条是有用的。 北渊侯道:“殿下客气了,能为殿下办事,是臣的福气。” 荼骼瞥了瞥嘴,似是想继续听听那些人还在说着什么,可对面早已人走茶凉,不过也对,皇家娶亲这般盛大的事情,谁不想去瞧一下呢,毕竟是很难见到的。 荼骼闲来无事,面前的吃食惹得他口干舌燥的,直到他忍不住又喝了几杯茶水后才稍稍缓过来,眼巴巴的看着面不改色的腾王。 腾王道:“何事?” 荼骼笑嘻嘻道:“殿下,北渊侯可曾是太子的人,殿下就不怕?” 腾王道:“以前他辅佐太子不过是为了日后太子登基为帝时能记他一功,可太子一死,他便无用武之地了,而聪明的人自然要另寻主子,本王只要旁敲侧击的多给他些糖吃,他以前是怎么为太子办事的,以后自然就怎么为本王办事。” 荼骼唔了一声,附和着点了点头。 北渊侯从茶楼出来,脸上并未有丝毫的开心,反而是愁容满面,连连轻声叹气。 颜彻看着北渊侯微微发白的鬓角,心里有些自责:“殿下可是又要父亲查太子一事了?” 北渊侯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传出一声叹息:“太子之事想必所有人都在怀疑,可是直到如今也无一人查出端倪,这是为何?太子之死绝非小事,却无人敢提,这又是为何?能够让天下人闭口不谈此事的,天底下不是没有这样能力的人,可有这样能力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那一人......” 颜彻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是......” 北渊侯再次点了点头。 “可是父亲,那可是......” “这几年来太子威望颇高,已然有超过陛下的趋势,帝王最怕的是什么?是大权旁落。哪怕是父子又能怎样呢?况且咱们的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北渊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阿彻,世人再狠,终狠不过帝王家啊!” 此时此刻颜彻的心里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全部溢满了他的脑袋,他一面庆幸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一面又担心父亲卷入这个朝堂之争。 “可是父亲,腾王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他竟猜不出这些?还要父亲几次三番的去查?” “腾王他怎会不知?明面上他是怀疑瑞王,实则不过是借口而已。太子生前爱民恤物,又深得民心,这件事虽不好查,可是一旦查出,必会引起民愤,而这又何尝不是清君侧最好的引子?” 颜彻错愕的看着北渊侯,“腾王他......” 北渊侯立刻止住了颜彻的话:“阿彻,这就是为父今日要教你的,心里真正装得住事的人才是聪明的,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初遇 虽说皇家婚事向来身不由己,但商阳长公主却能嫁得心属之人,可见皇帝确实偏爱,不过长公主毕竟是皇室,即便嫁人也是住在公主府的。 这桩婚事从筹备到结束整整花费了三个月的时日,凤冠霞帔更是曹尚书亲自督办,明面上给足了皇家颜面,到底是堵住了那些置喙之音。 曹尚书自大婚后便待在公主府三日,省亲之后见了皇帝才归至家中,曹夫人现已行动不便,未免落人闲话,遭人指点,果断闭门不出,曹老夫人怕她因为此事结了心结,便叫了府中的丫头和公子哥儿设席,或是行酒令,或是掷壶,不管如何,只开心就好。 “母亲,妾身本就出身卑微,当年若不是母亲眷顾,哪里能有今日的福分,商阳长公主是陛下的妹妹,这桩婚事于相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妾身总不能以一己之私而毁了相公、累及曹府,如今虽是妾室,受人诟病,但好在还能陪在相公和母亲身旁。” 曹老夫人眼中含泪道:“好孩子。” 曹夫人道:“母亲多日操劳,原是儿媳不孝。” 曹老夫人摇了摇头:“让你受委屈了。” 曹夫人笑道:“妾身无父无母,入府之后母亲便待我视如己出,这辈子得母亲庇护,哪里会有委屈?” 因曹夫人有着身孕,曹老夫人顾及她的身子,两人未再言几句,曹老夫人便叫她回去养着了。 曹夫人燥热难耐,又睡不安稳,直到夜里才觉得稍稍凉爽了些,原以为是哪个婢子没有关窗的缘故,却不曾想是曹尚书拿着蒲扇为她送风。 曹夫人大喜,道:“相公是何时回的?妾身却不知。” 曹尚书眼波似水,温柔道:“天气愈发热了,辛苦了。” 曹夫人低目,摸了摸腹部:“为了相公,怎会辛苦?何况总要有这么一遭的。” 曹尚书听闻,紧紧把自家的夫人锢在怀里,道:“谢谢。” 曹夫人道:“夫妻之间不必言此。” 曹尚书嗯了一声,低头轻轻在她额前一吻。 曹夫人突然想起一事,道:“相公,如今便是煜儿也到了求学的年纪,妾身瞧着孩子们都大了,且学堂又离得远了些,虽说姑娘们不该同哥儿几个一样,但到底要识得几个字的,日后嫁了人也不至于叫婆家瞧不起,妾身想着不如寻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每日来府中授课,一来免去了孩子路上的辛苦,二来都在一处也省得母亲挂心。可好?” 曹尚书道:“如此自然是好的,但明日需得见了长嫂,同她商量。” 曹夫人点头应道:“是。” 因着曹尚书多日未归,曹老夫人想念的紧,如今见了儿子,只觉他的气色不如之前好了,众人却瞧不出不同,想着许是曹老夫人老了糊涂了的缘故。 幽州长街自城门直至宫墙,皇亲贵胄的府邸多半在长街之上,因着此处乃北黎最为繁华之地,就是百姓也趋之若鹜,更不用说位高权重者了。 然而幽州城中却有一个地方与长街不同,僻静清幽,鲜有人知。 此处正是浮生阁。 南月质子居住之地。 虽说冷清了些,但一应俱全,只因皇帝是个极重面子的,不愿世人说他刻薄,故而浮生阁算得上是幽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府邸。 又因着府中之人是公子榜榜首,自然有不少的人想来瞧瞧,可奈何浮生阁与寻常官宦世家不同,有诸多限制,起初的几年倒还热闹,不过后来总不得见,便也都不再执着了,只是偶有人经过时还是会忍不住往里面瞧去。 而穆王便是当年众人中的一个。 原不过是好奇,孩子心性,争强好胜罢了,从树上翻到墙头,正得意之时一个不稳就摔了下来,险些磕破了鼻子,不过好在恰逢春末,草木繁茂,才不至于弄得更糟。 谁知刚想起身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似雪的靴子,虽是白得过分了些但总有一丝淡淡的朦胧之色。 穆王本就不是按常理做事之人,见被人发现,一贯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是趴得全身都发麻了这人也不来拉他一把,难不成是走了? 穆王扭了扭脖子,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睛,那双靴子不但还在,而且离他又近了一些。 既然被发现了又能怎么办呢,装傻充愣呗,最不济,就先跑了再说,反正浮生阁他是不会再来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是谁?” “我......”穆王一跃而起,想好的混账话却在看清来人时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只见面前之人怀抱琵琶,黑发半挽半散,干净清澈的眉眼间仿佛还带点不可亵渎的孤冷,年纪虽是与他相仿,但举止投足间却端正清雅多了。 穆王上前一步道:“可是见过?” 繁迹微微蹙眉,后退一些。 穆王继续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穆王道:“我们定是见过的,对不对?” 繁迹道:“不曾见过。” 穆王倒也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道:“也对,北黎与南月相距千里,且你我不过十二三岁,怎会见过,原是我在胡思乱想。” 语罢,穆王竟有些沮丧。 繁迹道:“此处并非玩乐之地。” 穆王道:“我知道。” 不就是知道才来的吗?这幽州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了,唯这一处,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可他偏生不是个规规矩矩的,定要来瞧上一瞧。 “......” 穆王拍了拍身上粘到的杂草,道:“我...我是有正经事来的,你...可是二哥哥?” “......” “哎...别走啊,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当年南北联姻,你姑母便是我母妃,而你又在家中排行第二,比我年长两岁,我唤你一声二哥哥,有何不妥?” 繁迹转身看着他,道:“苏瑾。” 穆王喜不自禁,道:“二哥哥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二哥哥可还想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我定当言无不尽!” 繁迹嘴角微微抽动,道:“别这么叫我。” 穆王喃喃道:“不喜欢啊?明明旁人都喜欢的呀。” 繁迹道:“旁人?” 穆王道:“是啊,颜彻就很喜欢!” 繁迹道:“颜彻?” 穆王道:“北渊侯家的小公子,你是没见过他,循规蹈矩的很,左不过比我大了几日,便要我事事都遵着礼制来,说什么自古如此,无趣极了。” 繁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穆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蹲了下去,右手上下来回揉捏着小腿,道:“哎呦,小哥哥,我摔到了腿,疼得厉害,走不了路了,你看这浮生阁这么大,不如留我一宿,好不好?” 繁迹身形虚晃,差点没站稳:“......” 穆王道:“你不喜欢我唤你二哥哥,可我有了兄长,你们总要有所分别,你既比兄长年少,自然该叫小哥哥了,我说的,对与不对?” 繁迹像是全身都在极力忍着,道:“唤我名字即可。” 穆王笑道:“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繁迹道:“明知故问。” 穆王哼了一声,干脆躺在地上,饶有兴趣的盯着繁迹的身影,即便炎炎烈日也只觉清冷非常,长发如瀑如墨,现下从这个角度看去,却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浓烈的红晕,与这如玉之姿大相径庭。 穆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穆王抬起右腿,故意在繁迹面前晃了晃,道:“繁迹!我的腿,疼。” 繁迹道:“浮生阁有医师。” “唉!别走!” 穆王猛然伸手去拽,繁迹身子本就不好,必是经不得他的闹腾的,直接倒在了地上,不过还好穆王眼疾手快,倒也没有磕着碰着。 繁迹道:“你...做什么...” 穆王道:“不做什么,你别急嘛,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然而繁迹却并不想,欲要起身,可奈何衣角被人攥在手里,这是摆明了今日不肯善罢甘休了,也罢,左不过只这一日,浮生阁百无聊赖,以他的性子,定会觉得枯燥乏味,日后绝不愿再来的。 穆王道:“繁迹,说书人在言道广陵城时,皆说女子多温婉静雅、细腻柔情、吴侬软语,可是真的?” 繁迹道:“不知。” 穆王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南月人吗?怎会不知?” 繁迹道:“不知就是不知。” 穆王道:“好了好了,不知就不知嘛,大不了日后云游四方,先去广陵瞧上一瞧。” 繁迹道:“云游?” 穆王枕着双臂,侧着头道:“是啊,脱了这身皇衣发冠,不好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出逃 午时的日头是一天中最大的,莫说繁迹,就是寻常人在外面也是熬不住的。 繁迹寻了一家客栈,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浮生阁,即便开了窗子,吹来的还是暖风,繁迹要了壶凉茶,喝了几杯后仍丝毫不得缓解,却也不敢躺下入睡,事情还未解决,万不可在此时倒下。 涯峪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用短刀割破自己手心,鲜血滴到木桌上,滚落在地,空中的气味只得更浓了。 见此情景,涯峪的心仿佛是被人揪住了般喘不过气,他慌忙撕下衣衫一角,跪在繁迹的脚边,小心翼翼的捧着他受伤的手,用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敢用力,既怕弄疼了他又怕止不住血。 涯峪低头看着从白布中渗出的殷红,懊恼道:“虽说如此能尽快找到师父,但若因此再引来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了师父,可如何是好?” 繁迹想要宽慰他,可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声音也变得恹恹的:“为师未有此意,只因久病未愈,又逢节气暑热,整日里只觉头脑昏沉,想要保持清醒罢了。” “现有我在,他们必伤不到师父,师父若是乏了,便睡一觉再回吧。” 说着涯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繁迹,自他记事以来师父的身子就不好,随身携带也就成了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繁迹看了一眼乌黑的药丸,摇了摇头,决绝道:“为师还有事未做。” 涯峪听后焦急万分,伸出的手迟迟未有收回,所想之话便脱口而出:“眼下还有何事比师父的身子更为重要?” 此话一出,涯峪已知不敬,欲想转圜,可又不知怎的,突然就打消了念头,眼睛直直的望着繁迹,里面是从未有过的坚持。 繁迹此刻头脑愈发昏沉,心中所念只有一事,因而也未听得进去涯峪之言,只是喃喃道:“三刻过后,即回幽州。” 商阳并非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相反,她不过是先皇那夜不小心与一宫女所出,这也注定了她自小便不会得先皇恩宠。 或许是因为出身卑微,或许是因为她的女儿身,所以她逃过了后宫的明争暗斗,活了下来。 几日的烈阳天气并不能影响商阳愉悦的心情,檐下品茶是她所爱,可以使她平心静气,也是从前陪伴她与母亲度过漫漫长夜的良友。 “殿下尝尝它是何味?” 瑞王不解的接过商阳递来的茶盅,一口饮下,皱眉道:“茶,不过苦味。” “日日饮苦,若它来时便不觉得那是苦了,万千难事都可迎刃而解,苦尽,也只剩甘来了。”商阳嘴角微起,眼底是看不到的冷意。 瑞王转了转手中茶盅,笑着应道:“是。” 商阳的贴身女婢锦瑟从廊下那处急步走来,轻声道:“长公主殿下,殿下,腾王现仍在荼将军处,一刻未曾离开。” 瑞王看向商阳,迫切道:“三皇兄做事从不喜张扬,今日去将军府,却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如此是要告诉所有人穆王之事他并不打算插手了?” 商阳盯着茶盅,笑意却更深了:“此事腾王自然是要避嫌的。” “南月质子那边如何了?” 瑞王道:“一切如常。” 蝉鸣愈发聒噪,商阳似是有些不悦,正想开口便见一小厮匆匆而来,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跪倒在廊下。 “怎的你的人这般冒失,日后可怎么是好?这个个出去就是给你去闹笑话的?” 瑞王被说的无地自容,瞪了小厮一眼,心中已升暗火,可念在商阳也在,又不好发作,闷闷的憋在心里,好不愉快。 小厮着实被商阳的话吓到了,重重的磕着头,话也说不利索了,“长公主殿…下,殿…殿下,薛大总管…从…从宫中出来去了京兆尹府,说是陛下口谕,说…务必要找到南月质子。” “质子出逃,当然要找,只是别让他们那么快找到就是了,可这京兆尹府……”商阳撇了一眼已吓得双腿打颤的小厮,嘲笑道,“慌什么?一遇到事情便没了个样子,若是日后有个什么,你是不是就一股脑的把你主子都招出去了。” 旁的倒没什么,偏是这最后一句说到了瑞王最不能容忍之处,怒火攻心,便也不管不顾起来,当下一剑刺死了小厮。 一个时辰下来,棋局并未分出个胜负,主要的还是那位心都不在此,腾王也实在是没那个意思再继续罢了,眼下棋盘胶着着,便各自不知不觉的停了。 过了片刻,腾王突然问到:“京兆尹府,晋王的舅舅,父皇这又是何意?” 荼骼摇了摇头道:“此事明着是质子出逃,暗着也不过是殿下与瑞王之间,陛下就算不知,可按章程也轮不到京兆尹府去办这事,无故的拉了晋王来趟这水。” 荼骼见腾王不作回应,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便又继续道:“陛下的心思着实难猜,眼下我们虽不可贸然出头,但也要防止会有其他变故,还是派人盯着些比较稳妥。” 腾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却是笑道:“如今怕是晋王那边要手忙脚乱了。” 京兆尹府接了薛大总管传来的皇帝口谕,放在手里犹如烫手的山芋,更是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先清点了大部分官兵匆忙去找。 自己更是亲力亲为,顾不着天气的酷热,城里城外似是准备要翻遍了去。 临走时叫了身边的小厮,烦闷道:“快去问问什么意思,这找还是不找?” 众所周知,腾王与晋王本就不睦,做做样子的找上一翻,若是找不到皇帝也不能怪罪什么,最多被骂个能力不济,扣些月例罢了,可腾王那边情境就不同了,少了穆王,到底是除掉了腾王的同胞兄弟,就算不能斩断左膀右臂,反正心里痛快。 可质子出逃这事本是吏部的职责所在,皇帝突然给了他京兆尹府,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当下只得去问晋王意思。 晋王来来回回不知在屋内绕了多少步,直到魏王爷苏槐进来,晋王才稍稍安定了些,“皇叔可知父皇何意?” “三省六部各司其职,本就是约定成熟的事情,皇兄继位以来也毫无例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让薛大总管传此口谕。” “本想着腾王与瑞王争斗,不论谁胜谁负,我们也好渔翁得利,可眼下侄儿实在是猜不透。” 魏王爷负手而立,眼角的细纹满是曾经一步一步艰难走下后的沧桑与独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今日已非昨昔,一成不变的唯有天地和历史长河中不断上演的帝王业。 转眼三刻便过,涯峪蒙了自己的口鼻,按照繁迹的指示先是把那几百两银子给了客栈老板,算是呆会儿的赔偿。 打打杀杀是逃不掉了,为避免伤及无辜和打草惊蛇,涯峪从屋子外到楼下这一路打得还算安安静静,没有太过闹腾,浮沉给的迷药他没用,简简单单的迷药也让那些人太舒服了,伤害他师父的人,不让他们吃点苦头怎么行呢,没有杀了他们已经算是法外施恩了。 皇帝的口谕很快也传到了吏部,吏部尚书旋即把派出城外的人都叫了回来,对此事也不再多问了。 “先是在屋内伺候的宫人告知奴才南月质子不见的,奴才便去禀明大统领,随后搜查浮生阁的时候在烛笼中发现了这份未烧尽的书信。奴才所知便只有这些了。”说罢,两名护卫跪拜在地,头埋进衣袖里,似是呼吸也比平时慢了一倍。 皇帝无话,护卫更是一动也不敢动,整个大殿内只有刻漏传来的水滴声,煎熬无比。 “昨日夜里可是你们当班?” 可能因是少时总在外打仗的缘故,皇帝虽是年过半百,但依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 护卫被皇帝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声答道:“是。” 皇帝似是并不计较,依旧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奴才……奴才昨日夜里昏了过去,直到今早被宫人叫醒,并未发现什么异……”护卫小心翼翼道。 皇帝显然没了耐性,声音中便可听出:“朕问的是南月质子。” 护卫被皇帝的怒声吓得身体都软了起来,颤巍巍的趴在地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哆哆嗦嗦道:“质子……质子昨日旧病复发,昏睡了许久,到夜里也……也未见好转,侍女奴才都在守着。” 另一个护卫见皇帝似是起了兴致,忙着接道:“许是……许是质子的病未有复发,昨日只是为了出逃而作的样子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君心 虽说涯峪能轻而易举的越过幽州城的城墙而不被人发现,可想要两个人就有些难办了,涯峪刚想一试,却见繁迹朝城门走去。 “师父,我可以做到,信我。”涯峪急步拦着繁迹道。 繁迹看着眼前无比坚定的孩子,心慰道:“为师信你,但他们找人不过是凭着一幅画像而已,除了浮生阁的人,到底也无人认得我,只要稍作改变便看不出了,其实倒不怕被京兆尹府的人抓到,只是不想白白的帮了晋王而已。” 繁迹平日里半挽半散着长发惯了,如今竖起高高的发髻来,倒显得整个人俊郎精神了,与往常相比确实大有不同,又换了在镇子上买来的玄色长衫,可称得上是将军样了,若是苏瑾看到,必会好好的缠着他胡闹一翻,不罢不休。 一想到此繁迹只能垂下眼睑无奈又忍不住的笑着摇头。 “好心人,可怜可怜,买了吧,买了吧。” 一位坡脚和尚一瘸一拐的向他们走来,袈裟缝缝补补了几个洞,草鞋露着脚趾,右手颤抖着把书往繁迹身上蹭去。 “站住,莫要再走一步。”涯峪拦在繁迹前面,对着老和尚吼道。 繁迹接过老和尚递来的书,给了他一锭银子,对着涯峪严厉道:“师父教导过你,不可对他人不敬。” “可是……他若是要伤……” “明镜止水以澄心,泰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霁月光风以待人。皇兄此生以此要求自己,师父唯愿你也可以。” “是。”涯峪应着,跟上繁迹的步子往城门走去了。 晋王自从被莫名的卷入进来之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又不得不防着万一被他人算计,一来二去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了,但一直被动下去实在是提心吊胆,可又不知该如何解这僵局,着实懊恼。 魏王爷虽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已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思前想后却各个都觉不妥,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宫内也毫无消息传出,仿佛事情发展至此便没了结果,安静极了。 “快,去告诉陶大人,质子必还在幽州附近,哪怕是他整个京兆尹府去找,也要找到质子。”魏王爷突然起身,冲出屋外,对着檐下的小厮急切道。 小厮看到魏王爷惶恐不安的样子,顾不得手中还有刚沏好的茶,放下茶盅转身就朝府门跑去。 晋王站在魏王爷身后,确实被魏王爷的举动吓到了,忙问道:“皇叔可是猜到了什么?” “你我都知道南月质子本就身体羸弱,即便是穆王,在无法保证万全之下也不敢轻易做此决定,恐怕到不了南月,质子便熬不住了,若此事是瑞王想要算计穆王的话,那必定不会把质子藏到离幽州太远的地方,毕竟挑起两国征战,瑞王还担不起这个后果。恐怕皇兄也是如此猜测,让京兆尹府去找不过是在借此试探你而已,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却无缘无故的牵扯了你来,除了试探别无其他,要知道,皇兄毕竟是皇帝,他不允许有人因为争斗而无视他的权力,平日里不管你有多想除掉腾王,今日必须先放下,君心一旦没了,便是再也找不回的。” 苏瑾已被困在府中两个时辰了,滴水未进,他实在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不是说他在担心自己被人算计的事情,而是忧心繁迹的身子,这几日繁迹旧病复发,为了能要他安心养病,他都没去扰他,如今被人抓去,不知那些人可否会善待他。 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苏瑾只得胡思乱想起来,可越想越烦躁,越烦却又越忍不住多想,平日里自己可都是变着法的哄他开心,哪里让他受过这等委屈,苏瑾想着,心中更加恼怒,若他没事便罢,若是有个万一,他不闹个天翻地覆怎能善罢甘休。 “让开!” “还请殿下恕罪,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殿下莫要为难。” “奉谁的命?父皇可是有下旨要囚我至此?” “这……”禁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磨磨唧唧道,“这倒是没有。” 苏瑾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着禁军怒道:“父皇既不曾下旨,又未有口谕,你们便擅自围了皇子府邸,怎么,是要造反不成?到时候出了事,你指望着落大统领还能救你?” 禁军被问的无力辩驳,穆王要走,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由穆王去了。 “朕知道了。”皇帝抚摸着拇指上的翠绿色扳指,思考了片刻,突然厉声道,“禁军玩忽职守,致质子出逃,即刻杖毙。” 落城在一旁听得皇帝此言,仿佛喉咙被人扼住般无法发声,血气逆流,整个人已如僵死之虫,没了生气。 两名护卫还未回过神来已被人拉到了殿外,起初还能听到求救喊饶的声音,最后也渐渐的没了。 “长公主殿下,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今儿早被传去问话的两个护卫被陛下赐死了。” 商阳蹙眉,言语中带着些许的不敢相信:“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陛下会为何……” “好了,知道了。” 商阳还来不及思考皇帝用意,锦瑟的声音已经传来:“长公主殿下,不好了,质子跑了。” 听到此话,商阳再难镇定,当即愤怒道:“这么多人也看不住一个,本宫要你们还有何用?”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瑞王如坐针毡,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平日里出了事询问商阳的话也都讲不出了,心里只嘀咕着完了,刚喝下去的茶此时都苦着从胃里翻涌而上,再无它味。 “师父是要进宫?”涯峪见繁迹默认,更加不安道,“师父可知北黎皇帝性情难定,何况他们又以私逃之名陷害师父,此时进宫可谓危险万千。” “你大可放心,师父不会有事的。瑞王想害穆王,为使北黎皇帝相信,必会在跟前多多引导几句,而北黎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如此,商阳长公主或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陷进自己所设的计中吧。” 涯峪更是不解:“既然如此,师父为何还非要进宫去呢?” “北黎皇帝生性敏感多疑,无论他是否相信穆王,此事终归是在皇帝心里留下了猜疑,若不消除,恐怕穆王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繁迹说着,心中更是有无限感慨,来到北黎,遇见穆王,仿佛这个人这条命都随着那人而活了,他本是随性之人,如今却被他人捆得牢牢的,若是皇兄还在,看到这样的自己必是不信的吧。 想到多年前的那天,他初到浮生阁,他独自一人跑过来冲他笑道:“可是见过?”他看着他,也同样觉得百般熟悉,自此便都逃不过了。 穆王寻遍了九幽城也未找到繁迹,他本想着去问皇兄看看是否知道,可转眼一想,若是去问了,自己哪里还能去找繁迹,随即便打消了念头,在城中四处打听,甚至内衫全都湿透了也并不打算停下。 正准备出城去找时恰巧在宫墙外看到了涯峪,穆王这才舒了口气,涯峪自小跟着繁迹,如今大了反而对繁迹更是形影不离,既然他在这里,繁迹必定不在远处。 “你师父呢?”穆王来不及喘气就问道。 “在里面。”涯峪指了指宫门。 穆王闻言,整个人暴跳如雷,犹如炸毛的八哥,咬牙切齿道:“进宫?进宫做什么?他不知道那里面危险不能进的吗?你怎么也不拦着?” “师父所做之事岂是拦得住的?”涯峪看着急得要跳起来的穆王,忙道,“你干什么去?你若真是为他好就别去。” 穆王回头看着涯峪一眼,问道:“他的原话?” 涯峪不置可否,撇了撇嘴,不再理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继续等着繁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输赢 繁迹自城门而入,便见瞾盛宫,为北黎听政之处,百步阶梯直上,穿过飞阁,遂是宣政殿。 此是北黎皇帝第二次见他,第一次初到时,他不过束发之年,如今也已过弱冠,模样虽有些不同,终归还是有先前的样子在,倒是不难认出,而皇帝虽不曾改变,却已生白发,到底是不及当年了。 “臣南月二皇子繁迹拜见陛下。”繁迹见到北黎皇帝当即跪下行了叩拜之礼,虽然在浮生阁内无宫规礼制约束,但繁迹的动作便是礼部也是无法挑剔的,皇帝自然也就没多说什么,又念及他的身子不好,便让起来了。 “谢陛下。”繁迹起身时有些虚晃,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撑住了身子不至于倒下。 “正好你来,你俩现下都在,可以当面对峙一下,也好说说原委,免得日后再拿出来闹。”皇帝起初还说得惬意,最后一句便生生的只有愤怒了。 落城万万没想到繁迹会出现,当即脑子乱做了一团,又有护卫之死在前,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愣愣的站着,迫使自己尽快的冷静下来,心里暗暗捋了前因后果,可实在料不出繁迹会出何招,左右琢磨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陛下。” 落城大惊,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繁迹已抢先一步,不过三个字却已表明了自己是被陷害,二来也表示对皇帝的谢意,可谓先发制人。 落城自然不甘被动,不等繁迹再次开口,便争着道:“陛下,今日公子不在浮生阁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有穆王书信为证,人证物证皆在,是抵赖不得的。” 繁迹微微一笑,安定从容道:“既然给我安的是出逃的罪名,那大统领不妨来解释一下我既已出逃,为何如今还要回来?” “你与穆王多年交好,许是怕此事连累穆王,所以回来。” “大统领说的是,我自少时便与穆王相识,如是故友,自然不愿彼此不好,此事幽州城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人尽皆知,便人人都可利用。 语罢,繁迹又缓缓道:“今日一早我倒也奇怪,醒来便躺在城外的荒草之中了,待到城中时方知出此大事,这才进宫面见陛下,至于大统领说的穆王书信,到底不过是凭着字迹罢了,练上个数月,便谁都可以假乱真了。” 胡说!若你所言属实,城中严密,怎的你倒自己进宫面圣来了?” “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说着,繁迹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见皇帝双目紧闭并不想言语,可起伏难平的胸膛倒是掩盖不了已生的怒火,繁迹轻笑垂眸,微微望向落城,声音虽是温和,却字字如刺,竟叫他全身发冷起来,更觉不安,“大统领本可以与此事无干,不过是失职之罪,将功折罪即可,而大统领却不加证实便急着做这首告,到底用意为何呢?” 落城被问的哑口无言,欲想开口为自己分辨却欲是着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又不能任由繁迹把自己踩下去,想了又想,只得绕了正面答道:“此事是我失职,但身为北黎臣子,若人人为求自保都却而退之,岂非是北黎不幸?” “大统领说的是,是繁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大统领莫要怪罪。”向落城请了罪之后,繁迹转而跪下,对北黎皇帝再三叩拜道,“陛下,臣自知难以自证,只是浮生阁上下到底无辜,涯峪年少不谙世事,浮沉此生习医救人,他们皆不该被臣所累,望陛下宽宥。” 皇帝轻微舒展了一下身体,似是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要走,怎会不带此二人,如今既已回来,此事便罢了,日后需得安守本分方不辜负朕与南月王的一番苦心。” “是。” 落城眼看着皇帝不愿再追究此事,当下便心急如焚,道:“陛下!” 皇帝显得有些疲倦,扫了一眼落城,不耐烦道:“都下去吧。” 落城虽有不甘,可见陛下已无心继续,自己若是再揪着不放,便是真的要惹恼皇帝了,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繁迹瞧着落城快步疾去,便跟在后头也出了大殿,只见殿外空无一人,因是天气原因便是连婢女都不愿在太阳底下肆无忌惮的行走了,独独殿门旁站了两个小太监时不时的抹去一下额头上浸出的汗水,而每过两个时辰也会轮班一次,并给了补助赏银,皇帝如此安排,宽容待下,面面都想得周到,不过是先皇在时曾因此出过人命,如今比往年又热了几分,皇帝大抵是不愿像先帝那样落个苛刻的闲话吧。 “大统领以为此次是赢了还是输了?” “你什么意思?” “大统领就不觉得奇怪,明明人证物证都在,陛下为何偏偏不愿彻查此事?大统领以为陛下想的是什么?其实这件事无论是否是穆王所为,陛下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此事闹大,一来穆王是陛下亲子,就算不得宠,可传扬出去必会有损皇室颜面,二来,黎国如今虽说已兵强马壮,五洲四海再无敌手,但向来攻城易守城难,近年来又逢大旱,质子出逃必会影响两国关系,南月虽不如从前,但毕竟有一方土地兵力尚可,北黎强国势大不假,可也会引来他国虎视眈眈,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陛下焉能不气?此事说小了不过是腾王与瑞王之争,陛下犯不着计较,可若往大了说,便是有人想要动摇国之根本,平日里殿下们之间的争斗,陛下心知肚明,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只要不威胁皇权,不损害国家即可,但若没了分寸,可就是触了逆鳞了,而大统领今日这一告,摆明了要去挑战陛下的底线,真是大大的不值。商阳长公主不过一介女流,就算是聪慧过人,到底未曾经历过朝堂,不知大局为何,可大统领怎的就不明白呢?瑞王殿下苦心经营许久,最后因此毁于一旦,当真是可惜。或许瑞王如今还未想通透,可一旦想明白了,清楚的人知道大统领是忠心为主,不清楚的还以为大统领故意为之呢,大统领以为到那时瑞王还能放过您么?” 落城听后面色惨白,双腿打颤,到后面竟再听不进去一个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面,全身如同泡在水池子里一般,又想起之前所历种种,一个踉跄,竟险些倒了下去。 繁迹拉住落城手肘,担忧道:“大统领还好么?天气大热,可是中暑了?” 落城并不理他,转身往宣政殿望去,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情景,哆哆嗦嗦便是连路也不会走了。 盛夏的阳光毒辣辣的洒在他的背上,未有一丝怜悯,耳旁的知了声源源不绝,像是要把人戳穿才肯善罢甘休。 “如此轻易被他人之言左右,算不得明智。”繁迹淡然一笑,声音如同冰雪般清冷刺骨,“陛下此前或许不信穆王,现下就会信了。” 繁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勉强撑到宫门口,一眼便瞧见穆王在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必是担心坏了,几日未见,如今能看到他平安,繁迹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人本就是提着一口气的,现下松了,整个便晕了过去,任穆王再如何唤他,都不作声。 穆王叫来了马车,担心他会因马车颠簸不舒服,一路上未有一刻放手,即便木椅铬得他骨头生疼。 浮沉接到消息后便在浮生阁做了准备,只见穆王急匆匆的抱着人下了马车,而后寸步不离的守着,浮沉只得告诉他医病需得安静无人,他这才肯罢休,但也只是在亭子里坐着,并无离开的打算,浮沉见他如此执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当真 落城去而复返,陛下自是不愿见他,谁知他竟不肯离去,跪在宣政殿外苦苦哀求,更是不管不顾,满嘴浑话:“陛下明鉴,此事是穆王一手策划,是穆王有意设计想要陷害瑞王殿下,陛下,穆王自幼丧母,从小不得照顾,现下虽养在德妃膝下,但到底不如生母,且穆王殿下生性顽劣,也与兄长多有不和,更别提其他异母兄弟了,瑞王殿下是陛下钟爱的皇子,陛下给予厚望,难免不会惹他人眼红,陛下,瑞王无辜,陛下万不要信了旁人之言而误会了殿下啊。” 北黎皇帝被吵得实在无心再批阅奏章,瞪了一下当值的太监,怒道:“还愣着做什么,他不要脑袋了,你们也不要了?” 几个小太监吓坏了胆,急忙跑到殿外找了侍卫,强制拖走了落城,不消片刻便安静了。 “薛峥,传朕旨意,落城以下犯上,藐视皇室,着革去统领一职,交由大理寺,终身不得出,至于瑞王,天气燥热,瑞王心神不宁,这段时日就在府中好好养病,不必再上朝了。” “奴才遵旨。”薛峥站在皇帝一旁,低眉垂目,仿佛此事并不能惊起他丝毫波澜。 一个小太监捧了一杯茶递给皇帝,皇帝品了一口,只觉太苦,转手扔给了小太监,疲懒道:“朕乏了。嗯……去,去长乐宫。” 薛铮道:“陛下,德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 皇帝蹙眉道:“怎么回事?” “娘娘不小心着了风寒。” “这些下人是怎么照顾的?嗯……德妃病着,怎的也不见腾王和穆王来瞧瞧,这两个孩子,这样,你去传旨,明日让腾王和穆王进宫,多陪陪德妃。” “是。” 腾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此时倒是能同荼骼好好的下一盘棋了,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即便输了棋子也毫不在意,荼骼看得出他心情大好,也放下心来,想着此刻的情形必是日后难得,不由得留恋了几分。 “听闻曹荣的发妻甚爱佛法。” 荼骼不明腾王为何突然问起曹荣发妻,当下愣住,后又回过神仔细想了想,道:“倒是听荼姚提及过此事。” 腾王一子落棋,眼神尤为冷冽:“如此你便帮本王去做件事吧。” “殿下吩咐。” 屋外的知了愈发聒噪,接连用竹竿黏了三次也不见成效,真真闹得人无法安宁,皇帝的旨意来的猝不及防,生生吓得瑞王全身发起热来,当即就倒了,昏睡中还喃喃道,儿臣知错,儿臣不敢。 商阳传来了太医,原是被惊着了而引发的高热,又因瑞王自小体弱多病,这病发的突然,需得好好吃药调养才是,太医拟了方子交于下人,好生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太过心狠?” 锦瑟用帕子给商阳擦了擦手,道:“奴婢知道殿下做事必有殿下的道理。” 听了锦瑟的话,商阳心里稍稍得了宽慰:“珣儿自小便被敬贵妃护得太紧了些,生性难免懦弱,做事没有主意,可想要做到那个位子上,这些是最不能有的,珣儿若是能像腾王那样杀伐果断些,本宫也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殿下一番苦心,瑞王殿下日后定会明白的。” 商阳点头,不再言语。 事情了了腾王才可稍稍安心,亦不再将军府多留,叫来轿撵即刻去见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夫子随意攀谈了几句,等到府中时已是过了晚膳时刻,见街上往来还有孩童嬉闹,遂是想起一事,问道:“穆王呢?可有来府中?” 沉封仔细叫来了一直留意穆王去向的人,回了腾王:“浮生阁去了。” “他是不要命了么?”腾王大怒,欲要发作,腾王妃已从檐下疾步走来,腾王也不好再说下去,可还是露有些许不快。 腾王妃见腾王安然无事,总算是放心了:“殿下回来了。” 腾王拉起王妃的手,却是冰凉,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夜里风大,王妃仔细身子,怎的站在这儿,万一着凉了不好。” 王妃跟着腾王进了内阁,烛火通明,唯有一旁未完的刺绣牢牢的压在妆台下,腾王见到,心中也不是滋味起来,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作罢。 “殿下还说妾身,殿下自己不也是吗?对了,宫中今日传来父皇旨意,母妃身体抱恙,明日要殿下进宫多陪陪母妃,妾身知道殿下近日繁忙,可也该好好看顾自己的身子,母妃若是见了想必是要忧心的,到时便是妾身的不是了。” “你呀!”腾王既气又笑,“如今倒是会拿母妃来压本王,越发没规矩了。” 腾王妃望着他,尽是柔情:“偏生妾身的性子就是如此,改不掉的。” “是。今日是你生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殿下陪妾身吃碗长寿面可好?” “好。” 腾王见王妃一直低头不语,泪珠子倒是颗颗落入碗中,也不免跟着难受起来,却只得忍着道:“这不是刚还好好的吗?怎的哭了?” “妾身无能,不能为殿下保住孩子......” 腾王放下筷子,把她挽入怀中,温声细语道:“太医不是说了吗,前些年你因着征战沙场落下病根,血气亏损需得好好调理,且孩子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的。” 腾王妃虽咽了几口面,但和着泪水,着实吃不出个滋味来,心中异常懊恼,自责之感不断,若不是腾王这些年的宽解,或许她早就没了吧,也亏得腾王对她能有这般耐心,若是换做旁人,必是不能的,腾王妃每每想到此处,便只觉此生能陪伴左右为他生儿育女,就再无憾事了,可偏偏调养了几年,仍是未有所出,前两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自己却没能留住,如今怕是再难怀上了。 虽说腾王并未抱怨过她什么,但是腾王妃知道,孩子一事终究是他的期望。 德妃娘娘亦言:“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如今太子已故,珹儿不幸夭折,腾王便如陛下长子,却迟迟未有儿女,难免不会惹他人非议,你是腾王发妻,自得为他分忧解劳,而不是要他日夜忧心。” 如此腾王妃只得为腾王寻了妾侍,育下一子才算罢休。 直到繁迹的病情稍稍稳定下来穆王才去屋内守着,因他是皇子,众人也不好拦着不让,何况在北黎也只有他是真心待繁迹的。 到了后半夜繁迹才慢慢转醒,或许是睡得时间太久,竟格外清醒,再无法安睡了,左右实在无聊,打算起身走走,谁知旁边还守着一人,生生把他吵醒了。 “醒了?感觉如何?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去叫浮沉。” “别再去叨扰大家,我已无大碍了。” 见他说话有了力气,穆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又一想到今日之事,便怒气直上,“宫中险恶你又不是不知,怎敢如此......” 繁迹轻声道:“怎的?还怕我去见你父皇?” 穆王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他虽是父子,但君臣为先,从小到大我见他也不过数面,此事即便是瑞王嫁祸于我,只怕父皇也会更信他些,你纵然有把握可以说服父皇,但凡事都有万一,如此凶险之事,无论如何,下次都绝不可再做,知道吗?” 繁迹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认真,当下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怔住,“陛下虽说年迈,但并不糊涂,当年皇叔杀我皇兄夺位,陛下也早已知晓,如今我若回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何况这里我是住惯了的,自然不愿回去。” 穆王大喜,道:“当真?” “是。” 二人实在睡不着,便同躺榻上,随意聊了起来,儿时趣事,福祸遭遇,琴棋书画,怪事奇闻,想到哪处就聊哪处,就连屋后的蛐蛐也被比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灭口 涯峪守在屋外,听得屋内似是有声音,当即迫不及待欣喜雀跃起来,本想进去但听到里面言语,更是在听到所言内容之后整个人只觉不爽,心中顿生千般不悦,犹如被万千小虫啃咬一般。 “好好捣。”浮沉见他如此心烦,把怨气皆出在药材之上,不免心疼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涯峪本就一肚子怨言,现下有人愿意听了,便一下子说了出来:“他虽是师父血亲,可毕竟相识不过几年,师父怎可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完全不管不顾自己了,如此长久下去,可如何是好?穆王是北黎皇子,即便他现在不争,难保将来不会,若是他日他有了这野心,依师父的性子必会帮他,难不成日后都要师父同他过这提心吊胆,日夜算计的日子?师父的身子本就不好,怎可再这般劳心,北黎并非家国,自然是要回去的,可如今师父倒是越发不愿了。” 浮沉知他心思,也懂繁迹所想,见涯峪如此,不免生出无奈来,只得宽慰道:“公子虽与穆王交好,但毕竟有别,你不必多想,况且你自幼便跟着公子,公子待你也甚是亲厚,虽说严苛了些,可在公子心中你到底是不同旁人的。平日里都还好好的,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了这话?” 涯峪扔下药杵,不满道:“我就是看不惯师父待他那般好。” “你可懂得知己二字?” 涯峪听罢更是不解:“他与师父性情如此不同,怎可称得上知己二字?” 浮沉捻了艾草混入百合一起放进荷包中,并牢牢系紧了,攥在手中轻轻抚着上面绣的红梅图案,若有所思道:“或许有一日你碰到了,当会明白。” 次日一早,穆王别了繁迹,稍稍梳洗一番便进宫去了,德妃久不见他,很是想念的紧,早早吩咐膳房做了许多他爱吃的,自己又下厨做了些糕点,说是穆王吃惯了她做的,若是交于旁人,剂量拿捏不当失了口味,他必是不爱吃的,宫人劝了几句却是无用,只得在旁小心谨慎的侍候,德妃心中欢喜,倒像是个无病的人儿。 “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德妃见他只觉得又与上次有所不同了,想起儿时,恍如昨日,“母妃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快来尝尝。” 只见穆王宝贝似的从口袋中掏出纸张交于德妃:“儿臣听闻母妃身体抱恙,特意向名医寻了个好法子,最是有效。” “不过是出了汗,前几日又逢大雨,有些着凉罢了,修养几天便无事了。倒是你,旁边无个可心儿的人照顾,母妃着实放心不下,便是豫王在开春时也娶了妻,皇子中过了弱冠的就只你尚未婚娶,你呢,偏生是个不急的。”德妃把药单递给在旁侍候的婢女。 穆王苦着脸告饶道:“皇兄现已娶妻生子,算是全了母妃,母妃便饶了儿子吧。” 德妃无奈,又瞧他尚且稚嫩,当下便心软了起来,剥了蜜橘放到他的手心,他倒也大口大口的吃开了,德妃见他这般喜欢,心里又欢喜了几分。 “便是在门外就听到你背地里又在说我坏话了。” 穆王被腾王的声音生生吓得掉了蜜橘,待回过神后腾王已站定在他跟前,穆王垂下双目行礼道:“臣弟可是未有一句说皇兄的不是,却不知皇兄竟如此小气,母妃可要为儿臣说句公道话,左不过是儿臣说了皇兄一句,又不是什么大事,日后若是皇兄偶有不是,还不许人议论了不成?” 腾王瞪了他一眼,道:“母妃听听那浑话,如今大了,可不能再叫他由着性子胡闹了。” “皇兄要做知书识礼的君子,便得叫人人都如你一般么?” 德妃听得穆王这般胡话,便知穆王此话必会惹恼腾王,忙把他拉到身后道:“你们啊,每每见面都要吵上几句才肯罢休。” “与皇兄一起,儿臣必不得自然,前儿听闻为着父皇寿辰,宫里请了戏班子要唱折子戏,平日里都是听曲儿,这戏倒是只在戏文里提过,儿臣很是好奇,想去瞧瞧,晚些时候便回。”话还未说完穆王就已转身跑出长乐宫。 “他虽顽皮了些,但心思干净,本宫别无所求,便要他此生安稳无忧。” “母妃所愿也是儿臣所想。” 德妃听得腾王此言,却是不信,他虽非是她亲生,但多年相处她已然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若论起阴狠手段皇子当中便是任何人都不能及的,且他兄弟二人本就不和,日后若他人有意挑唆难免不会心生芥蒂。 更因着腾王幼年丧母无人照拂,加之宫中阴谋算计之道比比皆是,若无手段又如何得以活命,久而处之哪里还会有纯良,非他之过却是他之选,她懂他之苦,唯有尽力保全他此生平安。 德妃遣走婢子,缓缓言道:“前些年太子随陛下巫山春猎伤了右腿,太医瞧过,并不是大伤,比起先祖嘉政帝出征时受的伤可是差远了,但后来不知怎的,太子却骤然薨逝,皇后娘娘经丧子之痛,当下便卧病不起,幸而有静乐公主在旁侍疾,皇后念着公主,也不再糟蹋身子,可谁曾想会再生变故,这些年陛下顾念旧情,也再未立后。记得当时大总管还并非薛峥,只是皇后薨逝后,前大总管就被陛下遣到皇陵守墓去了,陛下更是下旨,死生不得出,当时原以为陛下心系皇后,才有此旨意,可现在想来却是诸多疑问,太子薨逝当晚,东宫唯有陛下与前大总管二人。” “父皇是要灭口。”腾王皱眉,却很是肯定。 德妃愣住,不曾想腾王竟会这般脱口而出,遂是一惊,可转念一想他现既大了,明白分寸,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便也只是猜测一二。”德妃道,“且皇后娘娘原已解了心结,却又自缢而亡,若不是听得了什么,怎会如此万念俱灰,撇下静乐公主撒手而去。” 腾王抚摸着紫檀铜绳纹炕几的暗纹,思量道:“总管之位若非是八面玲珑之人又如何能做?既做了便最是清楚父皇心思,又为何要冒如此风险去做父皇不愿之事?其中缘由怕是要日后一一细查了。” 德妃闻言道:“当真要查?” “母后薨逝对谁最为有利,其实此事不查便可猜到,只是不料父皇并未有立后的打算,倒是辜负了那人的用心良苦。与其为人妾室,不如入主中宫,母妃以为呢?” 德妃苦笑:“陛下久不立后,原就是对皇后用情至深,否则那人不早就遂了意。” “陛下固然思念母后,可立后毕竟是早晚之事,终究要有的。” 腾王语罢便只听殿外闹声不断:“素衣?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却是很妙。” “殿下,奴婢不懂,只是殿下莫要寻奴婢名字打趣。”素衣接下穆王手中常春藤的折枝转身给了后面的宫女,腾出手为穆王扇风道,“外面日头正大,殿下仔细些莫要中暑。” 穆王嗅到素衣帕子上的香气,又忍不住拿来细闻了几下,道:“也只恨今生并非女儿身,出了汗倒一股什么劳什子味儿,瞧你们偏就那般香,倒是同他一样。” 素衣抽回他手中的帕子道:“殿下说的是谁?” “并非是谁,你们原也不认得罢了。” 德妃见穆王回来便又想起一早兄弟二人不和之事,不免心生忧虑,道:“陛下膝下十子,唯你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你们的母妃走的早,朝中又并无半分内亲,若你们兄弟二人再不同心,日后哪里还能有所依靠?” 腾王虽在听她言语,但心中已有它想,更不可言说,便和着应道:“母妃教训的是,是儿臣这个做兄长的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不悔 午膳时分腾王以朝中之事还未处理为由便早早的走了,穆王倒是留在长乐宫陪了德妃一日,为使德妃宽心,穆王就把城中所遇趣事讲于她听,凡言道男女之事皆都一句代过。 素衣用荼芜香熏了衣被,又点了安神香,心想着这几日娘娘病着,陛下定不会来长乐宫,便同德妃说起了体己话:“腾王殿下如今肯为娘娘打算,倒也不辜负娘娘多年辛苦。” “他哪里是为本宫打算,不过是为有个嫡子身份,即便是养子也远比其他皇子尊贵。”德妃叹了一口气,吃食已被撤走,她只得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炕几道,“本宫今日准备的这些他仍一丝未碰。” 素衣明白德妃难处,劝解道:“穆王与腾王到底是不同的,穆王殿下自出生便养在娘娘膝下,虽不是亲生,但恩养大过天,且殿下与舒嫔并无母子之情,早已视娘娘为生母,而腾王殿下当年已满十四,人情世故哪里不懂,终究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罢了,本宫与他原也不过是相互得利罢了。” 自从那事之后穆王非但没有克制,反而到浮生阁的次数愈发多了,腾王自是不悦的,虽是同穆王讲过,但都无用,如此已过半月,眼见天气转凉,繁迹的身子已然大好了,穆王仍是不放心,每每带去许多上好的药材,更是亲自生火煎药,浮生阁大小事务也要一一经手才肯罢休,已是仔细到了极点。 腾王看在眼里饶是说他两句,他当即也应了,可并未去做,依旧老样子,原先说他还听些,后来便是听都不听了,因是为着那几日离了便出了事,索性如今寸步不离,想着若是再有人动了歪心思,有他在,至少能护他平安。 腾王烦心,却无人敢劝,一来,兄弟二人不和并非一日,旁人劝他作甚;二来亲近之人既明白其中缘由,又怎会不知穆王对其而言是何分量,何故再提此事偏去惹腾王不快,岂不是自找麻烦,得不偿失。 荼骼本在拭剑,见腾王一人闷闷不乐,想必又在为那事心烦,当下收了剑,取出珍藏许久的女儿红,欲与共饮。 “既能转危为安,又能使晋王与瑞王两位殿下失了圣心,如此手段,当真可怕,现下穆王同他亲近也是好事,若是他一心向了旁人,于我们可谓非常的不利。” “既知危险,怎能亲近?” 荼骼为腾王倒满杯盅,顿时酒香四溢,再难移目:“或许他与殿下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如今多了一人护着穆王殿下,岂不是好事?殿下何须庸人自扰?” 腾王眉锁不解道:“你怎知......” 荼骼面露笑意,从容道:“或许此前微臣不明白,但在经过此事之后,现下再看不透,岂不是蠢材了?” 腾王恍然大悟,即刻明白那日那人之语,其实他人已看得通透,只是自己深陷其中,不知罢了,“他说的没错,爱护之心终究会被人发觉,本王能护他一时终护不了一世。” “原是这么个理儿了。”荼骼一口饮下,虽是好酒,可仍有酸涩的味道,他并不好酒,因是腾王所爱,他便去寻了这世上珍品,放入家中多年。 腾王见他苦着脸,笑道:“你是不能饮酒的,今儿怎的倒喝起来了。” 一杯下肚,荼骼已红了脸,并非是有了醉意,而是打小如此,“往日里总有人拦着不让,今日好容易殿下在此,臣再不借此品上一品,岂不辜负了。”说罢欲要再饮。 腾王忙的抢下荼骼手中的酒盅,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匆匆而去。 “你倒会找人做挡箭牌,怎的还像个小孩子般,也不知是如何做得这将军的。” 不久过后,荼骼的身上便起了红疹,因所食不多,所以并无大碍,御医开了方子,足足有三日的剂量。 “为着那一杯便要喝这几日的苦药,你这不是白白的找罪受么?” 荼骼笑而不语,唯有不悔二字。 腾王妃原是不信这些的,因是这几年未有生育,耳边亦多了不少闲言碎语,如今一月当中必得去上一次,久而久之也是习惯了,倒不是非去不可,总是心里不畅快,若不去便心生愧疚,夜夜难安。 今日正值月初,净慈寺香火最是旺盛,倒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信者,无一不是为祛病避灾、求子多福,好不热闹。 腾王妃焚香祷告,奉上这几天抄写的百遍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于供桌前,虔诚道:“信女荼姚,此生唯有三愿,一愿君身长健,二愿阖家长欢,三愿一子膝下,一世安然。” 如此拜了三拜方才离去。 “臣妇给娘娘请安。” 腾王妃回头看去,只见丞相尚书令曹荣的夫人正缓慢的向她这边走来,行动已是多有不便,需得有人在旁搀扶才可。 “夫人不必多礼。”腾王妃看着她如今已有些笨重的身子,也唯有羡慕不已,“多日未见,好似又大了许多。” 夫人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轻轻抚摸,仿佛天底下的温柔也尽显于此了:“是了。前几日大夫瞧过,说是到了后面月份,便会一天比一天大了,如今哪怕是想同往日般好好安寝也不能了。” 为着夫人方便,腾王妃有意放慢些脚步,淡淡笑道:“夫人的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夫人明白王妃的心结,这段时间更是见她每每到寺中祈愿便会有此一求,故而知她辛苦,遂宽慰道:“娘娘功在国家社稷,与臣妇这些小儿女的小心思是不同的,娘娘莫要心急,上天庇护,且娘娘福泽深厚,必会得偿所愿的。” 腾王妃胡乱的揉着自己的帕子,黯然伤神道:“许是本宫杀孽太重,沾了太多人的血,这罪孽怕是这辈子都赎不完了,福气更是与本宫无缘了,本宫哪能再奢望事事遂心呢。” “娘娘万不可在佛门跟前有此言论,最是忌讳,禅语有言道,来去皆有因缘,得失不由己意,缘来则来,缘去即去,得亦无所喜,失亦无所忧,万物顺随,才会顺心,万事如法,才会如愿。娘娘且宽心,一切原有安排,缘到自会如愿。” “那本宫便借夫人吉言了。” 夫人有意向王妃近了一步,低声言道:“听闻释道安是位修行得道之人,虽已历三朝,但容颜仍未有丝毫改变,平生最擅推算命格之术,但也只为有缘之人,倒是神秘得很。” 腾王妃眼底藏有忧虑,可仍笑道:“竟有此事?” “臣妇也是与住持多年交好,才会得知,大师月末那日途经净慈寺,娘娘不妨一试。” “到时还需夫人引荐。” “那是自然。” 如此又闲聊了几句才罢。 这本是件好事,腾王妃却并不欢喜,一则,丞相夫人本是丞相发妻,可奈何皇帝赐婚,如今硬生生的成了妾室,也是可怜,二则,夫人是少有的良善之人,一心好佛,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朝堂权位之争实在不该牵累到无辜之人。 檀雅见腾王妃心情不佳,“娘娘何故叹气?” “她信了。” “夫人甚爱佛法,且有住持之言,自然深信不疑。” “可她到底无辜。” 檀雅听得王妃此言,当下着急非常,忙劝言道:“奴婢知娘娘心善,但事关殿下得失,万不可有此念头。” “本宫与殿下夫妇一体,一切自会以殿下为先,本宫虽是不舍,但不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离心 自京兆尹被皇帝停职查办之后已过月余,陶靖初起初便在府中修养,不问世事,倒是乐得自在,可他却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过了几日就只觉无聊,整日里越发苦闷,府中豢养的鸟儿也不理了,想方设法到外头去寻乐子,日日往衍水坊去,吃酒听曲儿多了,便是又纳了个妾,陶夫人曾委婉劝说过几次,却也不听。 这日衍水坊的挽卿姑娘自城外归来,特意在坊中彻夜古筝奏曲,可谓是引了城中近百数人赶来观赏,懂得音律之人只叹技艺之绝,世上再无二人,不懂之人便言其美貌,真真称得上绝世。 陶靖初之前便听过挽卿之名,但当时未有别的心思就不曾留意,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当初还觉得传言不真,过分夸大,现下看来传闻倒不及本人了,见得美人,听得一曲,心情甚好,花费的银两也足足比平日里多了几倍。 “听说了吗?如今的京兆尹怕是要换人了。” “不该吧,何况现下也只是停职查办,陛下并未有那个意思吧,否则当时为何不直接撤了?何故拖了月余?再则京兆尹可是晋王殿下的舅舅,晋王怎会置之不理,退万步而言,即便晋王不管,到底还有贤妃,且京兆尹并非犯下大错,革职未免太重了些。” “若是陛下没有那个心思,又怎的过了月余也不见京兆尹复位,晋王如今失势,自个儿的事还正在闹心呢,眼下的局势不还是因京兆尹办事不利?估摸着贤妃娘娘恨透了这个不成器的兄长了吧,说到底皇家凉薄,不可言。” “也是,现下副京兆尹虽为晋王表亲,亲缘上差了些,但与人颇为和善,才华处事深得大家爱戴,日后若是成了京兆尹,晋王必也是得了个有利的帮衬,算来算去于晋王最为得益的也唯是副京兆尹了。” “可不是吗,若我是晋王,便舍了这个舅舅又何妨呢。” “小声些,你也不怕旁人听见。” “怕什么,如今城中耳耳相传,谁人不知呢。” 陶靖初本就微醉,现下又听得了他人言论,急火攻心,怒不可言,愤而起身,大步出了衍水坊,街道上已无一人,黑漆漆的辩不得方向,他又一股脑的想要去讨个说法,一路上磕磕碰碰的摔了几跤,倒也忘记了疼痛。 此时正是丑时三刻,晋王府早已闭门熄灯皆睡下了,陶靖初在外大呼,闹得守门小厮以为盗贼,忙叫了侍卫前去查看,又是折腾了许久,小厮见他吃了酒,胡乱言语口吐不清,身边又无奴才跟着,怕他出了事,便备了马车,谁知他却是不肯,嚷着要见晋王,竟从府外硬生生的闹到了府内,众人皆拦不得。 晋王被闹声吵醒,听出乃陶靖初之声,于是起身去看究竟,只见他一身酒意不大清醒,口中又满是浑话,模样狼狈不堪,晋王面子上虽不好看,可还是吩咐婢子去熬了醒酒汤,又责令今日之事不许传扬。 晋王看他浑身不畅快,不知他何故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略是责备道:“舅舅这是怎么了,喝的这般大醉,不成样子。” “他们原所言不假,便是你真的嫌了我。”虽说两人至亲,可毕竟身份有别,便是私下也未有只呼你我二字,现下却言之,当真寒了心。 晋王往日里虽未在意,但今日听得此话,心里狐疑,更是不明所以,以为他酒后胡言,便也不去理会,只让婢子喂了他醒酒汤喝。 陶靖初见他并未否认,顿时肚子里满是苦水,醒酒汤也不愿喝了,道:“舅舅是不中用,没得旁人机敏,但这几年为着你鞍前马后,辛劳暂且不言,可毕竟你我血亲,如今说要舍了便就舍了?” 晋王心烦,令婢子退下,道:“舅舅何出此言?本王听着糊涂,可不愿做了冤大头。” 陶靖初仗着酒意,便大了胆,口不遮拦,心里想着什么就是什么了:“陛下为着质子之事虽未有责备你,但终究是心生了芥蒂,原是我办事不利害了你,可朝堂之争向来得失并重,日后再做打算便可,且那些个人在你跟前殷勤谄媚,不过是为着功名利禄,哪有真心可言,唯有我是一意帮你,何况他司马铎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你万不可被他所骗,使得你我生分了。” “舅舅当真是醉了,没得胡言乱语。”晋王听着越发糊涂,当是他酒后失言,也未在意,叫了小厮送他回府,自己也去歇着了。 因着晋王与瑞王一并失势,朝堂之上皇子之中也就余腾王一人说得上话,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正盛,一些明眼的人也都看着风向,知道该对谁阿谀奉承,便是德妃那处也明显了起来。 腾王知道宫中之人向来趋炎附势,也不愿去理会,这么多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还是看得明白,也习以为常。 腾王提笔未落,忽想起一事,遂问道:“梁国公的捷报不日便会传来了吧?” 荼骼兵书在握,饶有兴致,听得腾王一问,想起梁国公,不免笑道:“梁国公之位原是世袭,哪里还有老国公当年的风采,在边境对抗些倭寇侵犯还算能够,可若是到了战场狼烟,怕是还不及荼姚的十中之一。”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他哪里能比得?”腾王瞧了一眼荼骼手中兵书,拿过来圈出一句做了批注,“不过,晋王急于求成,说不定真敢冒险一试呢。” 荼骼点头应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一个人若没本事,却偏要去做,离死也不差了。” “是了。”荼骼一手握书,一手研墨,两不耽误,乐在其中,“殿下,昨个儿夜里陶靖初去晋王府大闹了一通。” “原是你与挽卿姑娘得力的缘故。”腾王语罢,又思索片刻道,“此事想办法让贤妃知道。” “是。” 繁迹自风波过后便在浮生阁静心修养,身子虽说是好了许多,但却慢极了,穆王非是静下心的人,每每就要找浮沉问上一问,恨不得片刻就能痊愈,可病去如抽丝,况且繁迹这病是打小就有的,更是急不得,穆王也怕吵着他休息,一改以往的性子,照顾一事上竟变得耐心了,繁迹记在心里很是欢喜,旁人也看在眼里,倒不大舒服了。 自从听得浮沉言道繁迹需得加强锻炼之后,每日吃过晚饭便要拉着繁迹在浮生阁中走上个个把时辰,直到微微出汗了才肯罢休,竟从未间断,可今日不巧恰是十五,中秋家宴,更为皇帝寿辰,穆王自是要进宫去的。 少了那人在旁聒噪,倒是难得的安静,繁迹怀抱琵琶坐于廊下,用心之人便会发觉繁迹的琵琶与旁的不同,通体骨色,因是出生之时一僧人所赠,说是他体弱多病,唯此琵琶能保一命,南月王原是不信,以为那僧人胡言,便打发走了,后来繁迹病重,寻了名医却无人能救,再遇僧人才知其所言不假,此后琵琶更是从不离身。 宫中家宴说好听了是阖家团圆,说白了不过是碍着面子乏味客套的嘘寒问暖罢了,哪会有谁真的盼着谁好过呢,晋王和瑞王为着能够重拾皇帝欢心,更是在寿辰之礼上用心了许多,如此一来皇帝自是高兴,腾王也不在意,左右今日是皇帝寿辰,晋王与瑞王太过殷勤便会显得刻意了,皇帝当下是欢喜,可往后一想,就会是另一种心情了。 穆王在朝中并无权势,自是不用去理会彼此之间的寒暄,听完折子戏,为皇帝祝了寿,又去向德妃请了安便不等宴会散去就早早的走了,皇子之中他本就不打眼,即便提前离席也是无人在意的,他素来喜爱热闹,但也仅限于市井玩乐,若要选择,一生做个闲散王爷也是极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螃蟹 穆王早早走了本就是为了回浮生阁,缘由自是不用多言,即便如此也到了亥时,繁迹早已歇下,穆王不愿去扰他,只去瞧了一眼,见他无事也睡得安稳,他便安心了,因着晚了些,今日并不打算回府,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在前面的暖阁里睡下了。 穆王瞧他时听见他轻咳了几声便惦念在了心里,一大早儿就去熬了雪梨甜水,早膳时硬要他喝下,说是得的偏方,最是有效,繁迹见他这段时日辛苦,便乖乖的喝下,滋味甘甜,很是不错。 临近月末产期将至,曹荣很是放心不下便要一同到这净慈寺,寺中香火之旺就是在寺外也能闻到了,释道安一早已在寺中诵经,只是旁人不大认得,一眼看去不过是个普通的扫寺僧罢了,模样倒是和传闻不错,不过而立之年的样子。 释道安是个不喜多言之人,先是从面相上瞧了一瞧,只道一句:“有缘者,夫人尔。” “原是为着娘娘,却叫臣妇捡了去,实在不该。” 腾王妃知她心下定是欢喜,并不怪罪,道:“本宫自知与佛门无缘,不做他求。” 住持在旁听得,也不多言。 释道安拿出竹筒令曹夫人从中挑出一只竹签来,只见签文上写道‘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夫人不懂其意,欲问因果,便听曹荣在旁怒言。 “简直荒谬!”曹荣勃然大怒道,“此诗乃是悼念亡妻之作,夫人健在,怎敢肆意诅咒?!世人皆道佛家慈悲,普度苍生,实则不过是仗着名声招摇撞骗罢了,简直污秽不堪,可恶至极。” 住持见曹荣已然大怒,忙是劝解道:“大人莫要动气,唐婉原是陆游发妻,只因母命难违,休妻令娶,虽是两别意难平,但到底情意相通,彼此心念一生。大人于夫人之情定也在此处不假了。” 曹夫人听后心里虽也有些不舒服,但还是以夫为先,怕他动了肝火伤及身子,忙是劝道:“夫君莫气,此签许是有旁的意思。” 释道安并不在意他人辱骂,依旧言语平和:“芸芸众生皆有既定的命格,诸事不可强求。” 曹夫人原就是信佛之人,且有着身孕,自认不宜平添罪责伤及孩童,更不忍家中祸事累及,遂虔诚道:“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释道安合掌一拜道:“我佛慈悲,怜悯苍生,夫人若愿皈依佛门,此劫不解自破。” 未曾料到释道安会出此言,皆是一惊,曹荣一时怒极,气愤道:“荒唐!”言罢便气极而去。 曹夫人微微行礼,不安道:“夫君失礼原是臣妇的缘故,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不打紧的,去吧。” 腾王妃无事也不做多留,同檀雅去了长街,市井嬉闹皆是为着家事生计烦劳,如此一生安稳倒是奢求,自嫁入腾王府,许多事便是不由得自己了,曾想着战役立得大功,可求陛下恩赐,若能寻一平常人家度日也算了此心愿,谁料腾王求娶,皇帝赐婚,做了皇家儿媳。 夫妇之道她原是不懂,腾王也不责怪,反而亲厚待之,起初对他算是相敬如宾,恪守本分,倒从未有过不和之心,算得上久处不厌,也就渐渐生了情爱之意。 因着晋王一事贤妃这段时日也不得不安静了许多,除了不必要的礼节之外她更是待在殿中一步不出,以免再受波及,平添皇帝不悦。 陶靖初在晋王府闹事一事很快便传到宫中,自是不用多说皇帝那处,闲言碎语的,贤妃便是也听到了不少,“当初若非是陛下看着往日的情分,他以为这么多年还能安稳,如今去闹得一闹,惹得陛下厌恶,哪还有翻身的日子?本宫怎会有他这般不成器的兄长,无辜受累不说,更是失了圣心,平白便宜了他人。” 素雪布菜听得贤妃怒言,未免让旁的不相干之人听了去,再有个口不遮掩的说了去,更是无故惹了麻烦,便遣走了婢子,独个儿侍候贤妃,“娘娘莫气,仔细伤了身子,其实此事原不是陶大人的过失,还不是有人乱嚼舌根的缘故,陛下哪能真的怪罪,不过是碍着面子,未免惹了他人非议才冷着娘娘的,且晋王殿下位高权重,怎能不惹人眼红,心生妒忌?” “德妃如今正得圣宠,自是动她不得,来日方长,以后再做打算便可。”贤妃看得内侍省的人刚送来的美人蕉愈发碍眼,便叫宫人移到了屋外,却仍觉不顺心,“只是旁的那些个人算什么东西,也敢随意踩本宫一脚。” “他们哪有那个胆子,不过是拜高踩低的惯了,等事情过了,陛下念及往日情分,自会想起娘娘的好来。” 贤妃食不知味,只吃一口就放下了碗筷,烦心道:“不行,本宫不能再坐以待毙,兄长无能,这几年本宫为着他转圜的事情还少吗,拖累本宫不说,如今局势已变,无用之人留不得,本宫得想个法子才是。” “娘娘三思,如此做了,便是真真断了手足之情了。” “你个小浪蹄子懂什么。” 穆王怕他在浮生阁内烦闷,便在城中搜罗了许多好玩意儿,日日都有,都是繁迹未曾见过的,转眼农历十月,雄蟹性腺成熟,肉丰满,宫中也进贡了许多,穆王一股脑把赏赐的全拿来了浮生阁,足足有十大蒸笼。 繁迹幼年在南月时很是多见,不过后来来了北黎就不曾再见过了,而今儿个的螃蟹却足足有半斤重,众人听闻都来瞧趣儿,好不热闹,浮沉心细,想到螃蟹性寒,繁迹不宜多吃,便吩咐了婢子先去烧桂花酒,繁迹身子疲乏,不愿同他们一起玩闹,独个儿坐在阁檐下看着。 穆王见他心情不佳,同他玩笑道:“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今日难得可定要不辜负了。” “螃蟹性寒,切勿多吃。” 语罢,一婢子奉上烹煮好的茶水,繁迹饮下只觉甘甜可口,刚好去了苦药之感,不自觉更是多喝了几杯,许是昨日晚睡的缘故,今日身子愈发惫倦,坐在檐下便不肯走动,穆王命人搬了茶几,坐在一处就同他吃了起来。 起初夜里睡得还算安稳,后面便浑身发热起了湿疹,前些日子也有发热的样子,不过是因着药效的缘故,繁迹并未放在心上,谁知竟愈发难受起来,云笙守夜惊醒,忙去唤了浮沉,又是足足折腾了大半夜,眼看天将亮,估摸着繁迹也是累极了,好容易才睡下。 短短三月便生了两场大病,饶是寻常人也是受不起的,何况他自小体弱,汤药从未离口,更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硬是昏睡了一日。 穆王自是着急,眼瞧着那人都清减了不少,这上好的汤药天天儿的喂下去也不见好,发热事小,只是湿疹蹊跷得很,倒像中毒之症,浮沉心下狐疑,暗暗查起了此事,凡是近身之物一一查验,但皆无错处,却是奇怪得紧。 若非是穆王偶然提及当日繁迹所食茶水滋味甘甜,怕是真的不会查出原因为何了,虽说未有螃蟹不能与蜂蜜同食的说法,却也是因人而异,若身子燥热的人吃了,倒也无碍,但若是身子偏虚湿热的人吃了,则易发热、生湿疹。 穆王听罢已是恼火,定要找那婢子问个清楚,若不是浮沉拦着,浮生阁怕是不得安生了,“殿下便是问了又如何,现在并无证据,况且这种要人命的事一个婢子怎肯轻易认了,左不过会说那日是见公子吃了药后嘴里发苦,便去泡的蜂蜜水罢了,哪里就知道其中厉害了。” “那便罢了?” “若殿下今日打了罚了或一怒之下杀了那婢子,传扬出去就不好了,一来,有损殿下声誉,二来,打草惊蛇不说,再想往下查可就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心酸 浮沉好容易才说服穆王不再追究此事,又以需得龙胆草入药为由打发了穆王,现下已到了秋末,天气渐凉,繁迹侧卧在榻,不难看出脖颈处还留有疹子余下的疤痕,浮沉看了一眼搁置在一旁的蜜枣,知他并未吃多少,倒是屋内的药味迟迟未有散去,便是点了熏香也是无用的,繁迹不大喜欢那个味道,就开了窗子。 “谢了。” 浮沉瞧着他虽是看着精神尚可,但说话仍是无力,径自走至窗旁,一一关了,“公子若是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便是神医再世也不能了。” 繁迹放下手中书卷,倦倦道:“原是屋子里太闷,透不过气罢了。” 浮沉收起书卷,瞧了一眼才知《国策》,其中所著的合纵连横、战争绵延、政权更迭、都与谋士献策、智士论辩有关,“公子不可再劳神了,该是静养才对。” “听你的便是。” 繁迹和衣而卧,伸出右臂方便浮沉切脉,其中有婢子端来烹食好的鱼虾,繁迹见了眼馋,不忍多吃了些,口味极佳,倒是他的最爱。 “入了秋,公子身上的香气确实比往年又重了些。”因合上了窗子,浮沉又离得他近了些,便不难闻出,“到了冬日里怕是不好了。” 繁迹听罢,不由得皱眉道:“如今便是遮也遮不住了么?” 浮沉摇了摇头道:“却是难了。” 繁迹略作思索,卷起衣袖,只见昙花藤图已延至手臂,眼看竟快到了衣物也遮不住的地步了。 “原以为不过是胎记,未曾想年年生长,香味也越发的重了。” “是奴婢无用,医术多年不得精进,帮不了公子。” “哪里成了你的错处了?这么多年为着我的身子你可谓是费尽了心力,原就是我福气缘薄,自幼体弱,上苍不愿怜悯罢了,怪不得你。”繁迹淡然一笑,温风和煦,“由它去罢,左不过日后到了那步我不出门就是了,何况北黎除了他也并无我熟知之人,皮相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未曾见过繁迹之人或许不大懂得,浮沉却很是清楚,这世间最见不得的便是他不经意有的淡淡一笑,生生使人觉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穆王是重情之人,必不会在意这些。” 浮沉灭了熏香,拿来自己缝制的药枕,里面皆是安神的草药,气味倒是不错,繁迹也用着舒服,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繁迹侧身躺着,薄纱之下若隐若现,许是看了一阵子书,有些疲乏,现下确实不大愿意动了,只静静的同浮沉说会儿话。 “奴婢有一事不解,公子既已知是何人所为,怎就轻易放过了?” “浮生阁的婢子原是我刚入北黎时腾王殿下亲自安排的,那时南月并未衰败,腾王为着能得陛下欢心,自是事无巨细,想来要留下个自己人也并非难事。”繁迹一一言道,个中所诉安危之事恍若无关,却是最后一句道出了何故,“此事若是闹大了,必会使他们兄弟二人不睦,我不愿他知道。” 浮沉一时无话,想起初见他时,性子清冷,原以为是个薄情之人,后来才知不过是分人而论的罢了,“公子何以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如今便是我也不大懂了”。 繁迹不语,缘由他也是说不清的。 “如此,那婢子决不能再近身伺候了。” “你便去安排罢。”繁迹许是累极了,说着便没了声响。 自梁国公捷报传入城中已有月余,皇帝自是高兴,有功者,皆有赏赐,再加上魏王爷在旁言说,便解了晋王处境,贤妃见势,以陶靖初年老为由进言,希望皇帝体恤,使兄长得以告老还乡,皇帝听后并不觉有何不妥,次日拟了圣旨,便准了贤妃之言。 其实陶靖初不过知命之年,远不到辞官归去的年岁,贤妃如此做,不过是防着日后陶靖初官复原职再闹出什么事端来,拖累晋王不说,如今万不可有何差错,否则多年辛苦谋算当真是要功亏一篑了。 城中先就有此流言,今日已成事实,陶靖初得了圣意,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焦躁,随即去了晋王府,又是闹了一番,眼见在晋王这里得不出个什么,只得作罢,可心有不甘,只觉辛苦无人念及,心意被人草草践踏,忽的想起自己多年来俯首卑微,为得晋王更是开罪了不少人,只怕难以活命,不由得满是心酸。 回府途中便想着如何保命,却是无果,倒是又听得些许闲言碎语来,不觉伤怀,长街人多嘈杂,远远望去只见有两个神色怪异之人自晋王府处就一路尾随,他原就不是武官,身旁的小厮也并非训练有素的死侍,竟无人在意了。 不过幸得荼骼一救,倒是也碍。 “陶大人无事吧?” 陶靖初惊魂未定,双腿哆嗦,回过神来更觉可怕,顿了顿道:“多谢将军,在下无事。” 荼骼恐再生变故,索性送陶靖初回府,一来确保平安,二来可作安慰:“大人可是开罪了什么人了?何人竟敢于长街刺杀当朝命官?” 听得荼骼此言,陶靖初似是想到什么,愤愤道:“旁人自是不敢的,他却不同。” 又许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的,忙唯唯笑道:“如今我已非官场中人,将军莫要再唤大人了,于理不合。” “你我在朝为官数载,虽说有时政见不合,立场不同,但也是为着家国天下,大人又是北黎老臣,在下称一句大人也是应当的。陛下如今顾着大人身子,又有贤妃娘娘在宫中帮衬着,现下特许大人辞官归家,如此恩典怕是我等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 陶靖初冷笑一声,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品得明白,经此一事心中更是添了许多恨意来,都道皇家凉薄,他原是不信,如今吃得大亏,算是明了,左右自己成了弃子落不得好处,功名利禄不成,那便豁出去了,大不了都不成了罢。 荼骼从京兆尹府回去便见腾王已坐于暖阁中品茶等他,扯了身上的狐皮氅衣交于婢子,又命了小厮去烹制前儿日里得的上好的贡熙茶,府中下人知他所想,早已煮了奉于腾王。 腾王望着屋外的景致,秋日里,便是哪里看去都萧条许多,以往热闹的将军府也难逃了:“陶靖初如今怕是恨极了晋王吧。” 荼骼笑道:“不过吓他一吓,倒是信了。” 腾王转着手中茶盅,上面所绘原是巨然的《万壑松风图》,很是别致:“陶靖初本就为着晋王来日若能功成,也可向他人夸耀他这个舅舅,如今被人厌弃没了面子,哪还管得了什么呢。” 荼骼点头道:“殿下局外之人看得真切,只是晋王与贤妃从不是顾虑他人感受之人,皆不懂得罢了。” “高敏的罪证搜集的如何了?” “已有□□。” “好。” 腾王语罢,荼骼手下副将络却已至暖阁,行礼道:“殿下,将军,现京兆尹司马铎来了。” 得腾王首肯,络却命小厮引司马铎入府,乍看去果真与陶靖初不同,丰神俊朗,中气十足,又恰是而立之年,刚毅果断,绝不输荼骼沙场风采。 “京兆尹司马铎见过殿下、上将军。” “不必多礼,坐。”腾王拂了拂衣袖,道,“怎的这个时候来找本王了?” 司马铎虽与荼骼一起在朝为官,但言语上相交并不多,而今又在将军府中,腾王也并未有要荼骼回避之意,且司马铎亦知两人交好,是自己比不了的,便索性也不避讳,直言说了起来:“陶靖初今日回府,拿微臣撒气不说,便是底下的亲信也被责罚了一通。” 腾王听他所言,原为是如此,不由得笑道:“陶靖初原是前任京兆尹,而论起辈分你还得唤他一声舅舅,就是被他说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如荠 司马铎嗤之以鼻,道:“他不过是微臣舅妈的兄长,哪里就攀得上亲戚了,但有些事确实被殿下说中了,这贤妃与晋王眼瞧着陶靖初无用,便开始讨好起微臣来了,原来在他们眼里,微臣还算得上枚能用的棋子。” “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本事的,能得晋王赏识,将来前途不会差了。” “殿下说笑,微臣再不济也是个忠心护主的,既发誓一生追随殿下,就是旁的任谁能许微臣一辈子荣华富贵,臣也是断不会瞧一眼的。”司马铎搓了搓手,似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开口,整个人倒显得扭捏起来,“殿下,臣有一女儿,如今已过及笄之年,殿下若是不弃,做个妾也是无妨的。” 腾王瞧了一眼荼骼,见他低头闷声不吭,便知他不悦,遂婉拒道:“妾室怕是太委屈姑娘了。” 司马铎是个直言之人,未明其意,仍不加遮掩道:“殿下人中龙凤,小女若能嫁得,那是她的福气。” 腾王见荼骼又自饮了几盅,无奈笑道:“你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司马铎以为腾王欢喜,自然很是高兴,起身拜了三拜离去。 荼骼撇了撇嘴,故意道:“原是个嫁女儿来的。” 只见腾王正襟危坐,剑眉星目,叫人心生惧意,荼骼倒是个不怕的,许是朝夕相处的久了,知根知底,且又是私下只二人同在,因而只管随性。 “荼姚是本王发妻,不是他人能比的。” 荼骼拿起冬枣塞进嘴里,很是甘甜,道:“这话殿下还是留给姚儿去说吧。” “且先不说本王,倒是你至今还未婚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北渊侯之女对你可谓痴情的紧,你莫要负了人家。” “臣乃沙场征战之人,说不准哪天就没了,若是嫁于微臣,才是误了人家一生。” “以你所言,这北黎万千将士还不能娶妻了不成?” 荼骼双膝跪地,行顿首叩拜之礼,道:“初见之时,殿下允诺臣,定要还北黎一个清平盛世,至此臣一日未曾忘记。臣生于战场,见惯了马革裹尸,不愿再多杀戮,如今天下未平,何以安于温柔乡?殿下胸怀大业,是臣不能企及的,臣只愿此生追随殿下左右,心愿未完之前,儿女之情,臣无意沾染半分。” 腾王放下茶盅,已面露些许难看,留下一句便甩手而去:“你的心思本王明白,你若是不愿也罢了。” 副将络却守在门外,听得屋内言语,又见腾王愤愤离去,不免心生担忧,忙慌着进到暖阁,只见自家主子跪坐在地,心疼不已。 “将军何故去说这些,惹得腾王不快。” 荼骼揉了揉手腕上的伤疤,那里时不时还会没缘由的抽痛,多年了,倒也是惯了,便不觉得那是不该有的了:“我与殿下原就先是君臣,而后知己,因有着一命恩情,殿下才会这般眷顾信任。殿下年幼丧母,见惯了世态炎凉,心性凉薄多疑多思,从未真心信过任何人,我若是贸然的一心全然交付,只怕会惹得殿下生疑。当年之事,如刺在心,便是我和殿下之间的隔膜与亏欠,唯有如此,才可得他一生不疑。” 络却卷下荼骼深衣袖口,为他整好衣衫,那道疤痕至今犹见仍是触目,只为他不值:“将军一心为着腾王,却还需得这般算计着才能保全自己,下官都觉得累得慌。” 荼骼起身,看到一旁冒着滚滚白烟的茶水,又想起往日种种,倒不觉难过,“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都说女子十月怀胎,可眼瞧着曹夫人已怀胎十一个月了,仍是未有动静,尚书府上下不免都提心吊胆的,其中自然不乏也有人议论,说是此胎蹊跷,必有违天和,视为不祥之兆。 曹荣听了去难免不好受,借此机会遣走了府中爱嚼舌根的下人,可流言之势如同水火,蔓延之快,非人力所能遏制。 商阳现下已是曹荣嫡妻,按礼自不用去见一个妾室,更何况她亦是当朝长公主,城中自有府邸,即便是曹荣见了,也自当以君臣之礼待之,除了大婚那日,今日是她第二次去尚书府,因而对府中人事并不熟悉。 进府之后第一要事自当去拜见公婆,行至正厅,只见阖家皆在,夫人姑娘丫头婆子满满的站了一屋,由老夫人领亲眷行礼,礼毕,得商阳长公主恩准,方可一一落座,因曹夫人月份已大不便行礼,也可免去,随后一女子携一小儿起身行叩拜之礼。 “妾室王氏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儿子曹煜拜见母亲。” 今儿个算是商阳头一次见他们母子,瞧着倒是安分的人,原也都不大亲近,便不再多言,只道:“起来吧。” “谢长公主殿下。” “谢母亲。” 其余人等老夫人一一禀明了才知,曹母膝下三子,曹荣在家排行老二,曹蕂与曹蔚经商为生,一家倒也是和睦。 如今兄弟三人共住一府,一来,兄友弟恭并未计较分家一事,二来,曹母看着儿孙一堂,心中欢喜,为免得代代生分了,也是不愿分开了去。 若言孝道,北黎城中当属尚书府,皇帝闻其事,感念孝义,特封一品诰命夫人。 商阳未曾生育自是不懂有孕一事,便只是问了饮食起居,而后嘱咐下人务必好生侍候,万不可出了差错。 “多谢长公主殿下关怀,婢妾定会看顾好自己的身子和大人的孩子的。” “本宫常不在府中,大小事务还需得你多多照料费心了。” 商阳语罢,府中众人面面相觑,谁人不知相府管事儿的乃是曹蕂之妻金氏,何况曹夫人现已是妾室,便是怎么也轮不到她的,但又不能生生拂了长公主的面儿,一众人等只好默不作声。 曹夫人见状忙解围道:“殿下一路辛苦,想必也乏了,这是长嫂一早儿熬制的红枣燕窝,入口即化,很是不错,殿下不妨尝尝如何。” 商阳想起之前的繁文礼节,又经此一说,倒是饿了,遂品了一品道:“长嫂的厨艺定是不差的。” 众人又问候了几句,既到了午膳时分,一一落座,商阳自然是首座,丫头在一旁布菜,又上了茶果,曹蕂之妻金氏与曹蔚之妻钱氏侍候老夫人用饭后方才落座,妾室则不得入座主席,皆在一旁偏桌用食。 午膳未毕,曹夫人腹痛难忍,一旁婆子见状,知是要生了,一小厮得老夫人令去请了一直照看这胎的大夫,另有一小厮忙去告知刚下早朝的曹荣,几名接生婆子自产期到时已在府内侍候,遂是及时。 曹荣得此消息匆忙赶回家中,一是欣喜,因着孩子久未出生,如今眼看就要落地,自然心生欢喜,二是忧虑,这胎本就怀的月份大些,且又是头胎,怕有个什么万一,真真熬得人心力交瘁。 外头等的着急,里面生的艰辛,硬是拖到了夜里,老夫人很是揪心,一直在西厢房等着,便是晚膳也只草草的进了些,除了金氏和钱氏其余的姑娘公子都各自回去了,原是老夫人觉得人多手杂,又并不能帮些什么忙,且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就让散了。 遂是到了丑时一刻方听到孩子啼哭,众人等皆算是安心,老夫人瞧过孩子之后就回了,曹荣喜得一子,取名曹烨,烨,乃有光辉灿烂、茂盛之义,商阳在一旁见他欢喜,自己也是高兴。 因着时候已晚的缘故,曹荣便命人收拾了东厢房,以便商阳暂居,又命管家挑来几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一则为伺候长公主,二则为日后留下照顾夫人和曹烨,商阳见他如此喜爱孩子,想着来日能为他生个嫡子,便是全了自己。 却还未睡得安稳便听到院里有婢子喊道:“二老爷,不好了,夫人不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祸事 商阳听得院内嘈杂声便已知大概,自古女子生孩子就如同是把命交出去了般,只是听了就已觉心惊,屋内未有掌灯却已被院外映得烛火通明,商阳闻讯忙命婢子侍候自己梳妆,出了东厢房,院内已乱作一团,婢子与小厮皆是跑着做事,脚步声、呵斥声、告饶声铺天盖地的一并传来,商阳虽生于宫中,但如此近的看到女子生子还是头一次。 锦瑟挑起帘栊,商阳向里瞧去,只见大夫同接生婆子站在一处摇头叹气,小声嘟囔着,商阳未能听出太多,可也猜到了七八分,约摸着是不成了的意思。 绕过屏风商阳看到曹荣坐在床榻旁,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侍候在侧的婢子跪在一旁已哭红了双眼,商阳站在原地,原想着能宽慰他几句,转念一想却不愿再往前一步了,生离本就是件苦痛之事,岂能感同身受,若不能又怎的能是劝慰得了的? “夫人!夫人。”侍候的婢子大哭,商阳才回过神来,只见院内屋中的下人无不伤心悲痛。 曹荣自是垂泪不已,俯身唤着曹夫人闺名,商阳听得不大清,皇帝未赐婚之前曹夫人本就是曹荣正妻,下人叫惯了至今未有改口商阳也并不计较,左右自己不在府中,也听不到这些,否则到时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岂不是得不偿失,况且无论如何,在外在内自己终究是曹荣嫡妻,身份尊贵,这一点是不变的。 曹夫人因是妾室,所以葬礼一切从简,便草草的葬在了曹氏祖坟中,曹荣除上朝之外的其他时候都独自一人来到他与曹夫人居住的这间屋子,每每落泪哀思写于纸上念于她听,虽是无人再能回他。 因曹夫人最喜礼佛,为此屋内供几处的陈设都未变动,曹荣径自走至供奉观音的供几旁,猛然想起一事,口中喃喃道:“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不禁又唏嘘几分。 陶靖初自那日受惊吓后就夜不能寐,总觉得屋外似是有人影闪动,便是睡着了也必然会在梦中惊醒,眼见着整个人憔悴了不少,陶夫人曾问其缘故,他只摇头不语,心中藏事便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 又过了几日并不见好,总嚷着有人要害他,饭菜竟也不大愿意吃了,找大夫来瞧过,只当是心病,药是医不好的。 陶夫人不明其因,因而无从下手,想着进宫找贤妃娘娘想个法子,毕竟兄妹血亲,怎会不管,且太医医术自是不差的,或许能瞧上一瞧,也可医治。 陶靖初闻言如同疯魔般吼着不许道:“夫人今日若是去了那才是生生要了为夫的命!” 陶夫人无法,只得作罢。 陶靖初念道生死,就大着胆子做了,左不过一命罢了,总好过现下被他人要了命去,遂一夜无眠,写下奏文,请于陛下。 庆和三十一年十一月二日,庆和帝久未临朝,却也不见大总管薛铮,皇帝虽已年老,可身子还算康健,更未有沉迷后宫之言,按理不应无故推延,晋王等众皇子也不明所以,遣内侍去代请问安,终是无果,未得陛下令,无一人离去。 身处庙堂之高,岂敢有谬言之论?虽是如此,却难免不会有喁喁私语,无非是些臆测罢了,腾王闭目,不发一语,或有大臣问他,只道不知。 吏部尚书卞绍左右瞧了一眼,道:“怎的不见曹大人?” 御史大夫杨彧低声应道:“今日来的早些,倒与曹大人见过一面,说是有奏本要交于陛下,现下许久未出,或是大事,等陛下做决断罢。” “如此是了。”卞绍点了点头道,“不知杨大人可知所谓何事?” 杨彧眯着眼睛道:“左不过不是咱们的事儿。” 语罢,先是见薛铮从瞾盛宫疾步而出,神色似是与往日不同,走至杨彧跟前行礼道:“杨大人,可上朝了。” 杨彧并不再言,促百官就班,文武列于两观,传点毕,内门开,文班自东门而入,武官自西门而入,皇子班于殿阶上,百官班于殿庭左右,皇帝西门而出,尚书令曹荣领百官跪拜,礼毕,方可升殿议事。 “朕奉运天承三十一载,自问上不负先皇,下不苛百姓,却不知竟生了这样的祸事,竟教出了这般欺上瞒下、鱼肉子民的儿子!” 众皇子见皇帝盛怒,却不知是为何事,指是何人,但凡任谁手里怎会没些错事,不由得心里更加慌乱,皆跪了下来,但无一人敢有一言,生怕再说了错话,岂不是自作孽了。 皇帝拿出奏本,扔至一旁,气愤道:“薛铮,给朕念。” “罪臣承蒙陛下恩信久矣,由是感激,今而远去,然无以为报,自知羞愧不已,若不能据实已告,心中难安,恐抱恨终天,因而奏请,言于陛下,晋王之过。”听到此处,除晋王之外皇子皆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不乏有幸灾乐祸者,落井下石已属正常。 晋王心惊,俯首磕头,言语撕心,闻者也只觉冤屈:“父皇,此等污蔑儿臣之恶言,父皇莫要相信,儿臣冤枉。” 皇帝目眦欲裂,呵斥道:“他是你舅舅,看护你多年,怎会污蔑于你。” 殿庭所站者中,梁国公、礼部尚书高敏皆直冒冷汗,心想陶靖初所知不少,皇帝又如此恼怒,必是往日所做之事已达天听,今日事发突然,谁都不曾料到陶靖初竟会倒戈,应对之词无从开口,心中慌乱不已。 晋王重重叩去,辩解道:“舅舅帮持儿臣多年,为何会无缘无故状告儿臣,其中若非是他人有意陷害,儿臣必不相信。” 皇帝冷笑一声:“为何?薛铮,继续念,让他知道为何。” 薛铮领命,念道:“罪其一,二十年前,晋王与梁国公私录军事部署,伙同贤妃诬陷舒嫔乃南月细作,至其自缢而亡,使我北黎边境一度破败,十年前,用同样的手段在南北一战中勾结外敌,以获私利,最终使得南北两国不得不互献质子以平战乱,至此陛下与秦王,父子相离数载;罪其二,晋王有夺嫡之意,却无兵权在握,恐生变数,遂遣梁国公驻守边境,怎奈梁国公无能,难有将军行德,屡是败绩,晋王为使其能得功勋,不惜挑起边境附属之战,使得民怨载道,苦不堪言,晋王为瞒其状,铲除知情之人所达有百;罪其三,晋王为联络朝臣,结党营私,私命礼部尚书高敏在科举考试中收受贿赂、贩卖私盐谋取暴利,然行迹败漏后,为掩盖罪状,私刻内外官员印,致使百余人蒙冤身亡,其中的骊城私盐案,淮安十三命案均是;晋王因南月质子一事见臣岁数已大,且又是知情之人,留则无用,欲要除之,罪臣侥幸,从中苟活,得以告知陛下,罪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自知死罪难逃,但求陛下放过罪臣老少妻儿,臣至死也可瞑目了。” 陶靖初所告之言,种种罪状乃是闻所未闻,无不震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腾王仍旧一言不发,神情与之前无异,只是看了一眼晋王跪在一侧苦苦哀求的样子便想起二十年前,那日他的母妃也是如此,只是当时却无一人愿听她一言,他的母妃便在那所谓的条条罪状中被扣上了细作的罪名,万人唾弃,以至抱憾而终。 自己与苏瑾更是活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任人诋毁,细作之事也成了长在父皇心中的一根毒刺,如今真相将要大白,怎能不令人痛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冤枉 梁国公与高敏自知不能再置身事外,皆磕头叫冤,心中无不气愤,抱怨陶靖初无故状告,彼此本可相安无事,但如此一来,官位不保事小,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更甚的是再因此牵连族人,一直一来的声誉岂非要毁于一旦,事情既然有了苗头,防自然是要防的,左不过如今并未有证据罢了,只要藏得好,时日一久,陛下浑然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心里如是想着,就只管喊冤。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实在不知。” “冤枉?朕也想是冤了你,想着这么多无辜冤死的亡魂都是编出来的,说,是谁给你的胆子,做出如此天理难容、欺君罔上的错事。” 腾王一听,不难猜出皇帝是想为晋王开脱罪责,想来也是,自己一手□□出的儿子,做出这般令人发指的事情,必是伤了皇室颜面的,在皇帝心中,百姓固然重要,可皇家却是首要,若非是此事过于骇人,又关系到军政要务,不得不给个说法,皇帝如今只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真真听了让人耻笑。 十皇子苏珞在一旁突然言道,但声音还有些稚嫩,显得与此时格格不入:“父皇息怒,想必四皇兄只是一时糊涂,做了这许多错事,那日儿臣去四皇兄府中时,四皇兄还念道,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此外还教了儿臣许多生而为人的道理。” 皇帝非但没有止住怒火,反而更盛,道:“他教你?他可懂得什么是孝、悌、忠、信、礼、廉、耻吗?日后多与你其他兄长来往,晋王府不准再去了。” “儿臣知道了。” 皇帝指着晋王,气愤道:“有你这样的兄长,怎能教好幼弟,即日起,任何人不许再去晋王府!四皇子苏珏交由宗正寺看管,无旨不得出。” 瑞王见晋王再无转圜之地,不如‘帮上一把’,也大着胆子道:“此等骇人听闻,不忠不孝不义之事,儿臣等是万万做不来的。” 晋王见到瑞王虚伪的样子,满是恶心,他起身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却无一人敢为他言,都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想起平日里他们阿谀奉承的丑态,只觉心寒,拉拢群臣,呵,如今大势已去,他们自然是能避就避,哪有什么忠义可言,当下万念俱灰,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父皇以为他们手上都是干净的么?皇室当中,焉能有良善之辈,若无半分算计之心,怎能活命?父皇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么?” “混账!查!给朕查!梁佑、高敏交由大理寺革职查办,韩进,不论用什么法子,朕务必要知道事情真相,若胆敢有半分包庇,提头来见!” 大理寺卿韩进磕头领旨道:“臣遵旨。” 皇帝怒火中烧,早膳也未进几口就让撤了,底下的人也知皇帝今日心情不佳,皆不愿近身侍候,薛铮知他们心思,也怕出了什么差错白白的往刀尖子上碰,再惹得皇帝发怒,当真不值,倒不如都让散了,也落得个清净,皇帝未必不喜欢。 皇子之中唯有苏珞尚未开府建牙,因其幼时被皇帝故交范弘先生所选中,跟随在外游历十余年之久,皇帝大喜,曰其乃福泽深厚之人,遂特恩不必遵循旧例出宫开府,可在宫中将养几年,苏珞虽看似欢喜,实则矛盾,眼下能够尽些孝道理应自然,但心中却有旁的念想,不在此处,也是强求不来的。 珍嫔身旁的宦官怀恩体型圆润,且不似苏珞这般年少,跟在苏珞身后没走几步就已气喘吁吁:“朝堂之争殿下有心避之,可今日那些话,实在不该从殿下口中道出,晋王如今虽已失势,但毕竟未有定案,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的盘根错节更是无从考量,殿下万不可在此时惹眼,得罪了那些个主儿,怕是再想置身事外可就难了。” 苏珞抬头望着这四方天地,彼时年少不懂得的,如今全已明了,人若不曾拥有便罢了,若曾经得到,再被夺去之后,便只会更加贪恋,苏珞浅浅的舒了一口气,忽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却又尽是哀愁,道:“多年之前,父皇恩待之时,便已无安然之年了。” 怀恩心惊,连忙劝诫道,一言一行无不小心谨慎:“殿下好端端的怎的说出这样的话,若叫旁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的说起来,于殿下可谓并无半分好处,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殿下这么多年的恩待圣宠可就全毁了。” 苏珞噗嗤一笑,有些无奈道:“不累吗?” “殿下何意?” 苏珞摇了摇头道:“并无它意。”便不再多言什么了。 早朝毕,瑞王苏珣眼疾手快半路拉住尚书令曹荣,在耳畔小心翼翼道:“今日之事姑丈怎的不先告知一二,现在想想还是些许后怕,如此恶事,晋王可真做得出来。” 曹荣止步,看着瑞王道:“殿下就不觉得奇怪,陶靖初乃晋王党羽,如此两败俱伤的局面,他为何要去做?” 瑞王狐疑,却也老实答道:“左不过是晋王要赶尽杀绝罢了。” “殿下若是能学得腾王手段,君王之位又岂会是难事?”语罢,曹荣大步往宫门走去。 瑞王不解,以为曹荣是拿他与腾王相较,暗言他不如腾王,遂气道:“腾王,腾王,又是腾王,本王到底哪里不如他,姑姑是,姑丈亦是。” 晋王一案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莫说宫内,便是在九幽城中都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是太过骇人,无辜枉死者百余人之多,但凡提起此事者无不愤懑,大理寺卿韩进数日连审此案,因牵连甚广,所系之人众多,且陆续又有百姓状告晋王一党,桩桩件件下来并非易事,皇帝那边更是怠慢不得,大理寺日日需得当值到寅时才罢。 天越发凉了,繁迹倒总爱待在屋外了,不做旁的,便是静静的坐着也是极好的,有时乏了就靠在软塌上睡了,涯峪怕他惹了风寒,每每这时就去拿了氅衣来为他披上,只在一旁寸步不离的守着,需得浮沉叫他才行。 苏瑾今日同北渊侯家的长子颜彻去九幽城外的东佘山狩猎,苏瑾的骑射师承腾王,自然是不差的,且今日兴致不错,倒猎了不少东西回来,进了浮生阁,先是一路去了小厨房,交代了厨娘几句就往暖阁走了。 见到繁迹休憩,苏瑾不愿扰他,遂慢了脚步,今日这野味本应同颜彻一起,但着实放心不下浮生阁,早早的赶了回来,一切无事便也就安心了,苏瑾曾想教他些强身健体的,但繁迹身子自出生就亏空得狠,即使是寻常人家能做的,到了繁迹这里怕也吃力的紧,更别提习武了,苏瑾为此苦闷许久,最后找了北黎最好的匠人做了把匕首赠与繁迹贴身才罢。 穆王并未请颜彻一同前来,一是怕扰了繁迹,二是他俩不识,且繁迹喜静,不大爱见旁人,若是贸然前来,再惹得他不悦,岂非是得不偿失,倒不怕他会恼,依他的性子,即便恼了也不会发泄出来,只默不作声,概不理人,穆王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极了这个。 穆王苦恼,再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依礼自然是要进宫请安,这也是生为人子的本分,但生母已故,德妃虽待自己是极好的,却毕竟有所不同,且那日亦是生母忌日,哪有欢喜可言,儿时不懂得,如今这几年每每到了这时就寻了借口一味躲着,可今年因着晋王一案牵连当年母妃冤情,若是再躲着不愿面对,岂非愧对了生育之恩,如此与那些十恶不赦之徒还有和分别,他日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生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浑水 手里握着今日打磨了半日得的玉簪,心里想着事情却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与夏日里的不同,淅淅沥沥中夹杂着阴冷,敲在穆王的心上已是凉透了,惹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忽的想起繁迹还在檐下躺着,怕他着凉,想着叫醒他,抬头之时却恰巧碰上了繁迹还带着雾气的眸子,一时愣在了原处。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 繁迹缓步走来,陪他一同坐在廊下,听着雨声,手竟不自觉的想去触摸,滴在手心,承着一滴又一滴的重量,倒是别有些其他的感觉。 “见你睡了,没去扰你,若是把你闹醒了可又该不理我了。”穆王委屈巴巴的看着繁迹,“你说我叫你不是,不叫你也不是,哎!做人可真难。” 繁迹甩了甩手上的雨渍,冷哼了一声,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经书交到穆王手中。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金银之物你也是见惯了的,我自不会赠你那些,你也必定不喜,这是这几个月我手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晋王一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待你大仇得报,你母妃的灵柩迁回北黎皇陵安葬,你便可好好的去看看她了。” 穆王“嗯”了一声,同远处的侍女摆了摆手,半推半拉着繁迹进了暖阁。 “这个到时就赠与皇兄。”穆王晃了晃手中的玉簪:“今日去东佘山猎了好些东西回来,我让小厨房把乌鸡炖了,补身子最是有用的,等我生辰过了,离你的也不过月余,今日猎得狐狸不多,改日我再去一次,到时制了狐裘送你,可好?” 繁迹苦笑:“哪有人把生辰之礼提前这么早说的,还问好与不好?要我如何作答。” “是我不好,但有一事,肯与不肯我是断得问你的,我无心朝堂之争,他日定是要做个闲散王爷离了这幽州城的,到时我会想个法子救你出浮生阁,你可愿同我云游四海,天地为家?”这句话是穆王想了许久的,因是今日吃了酒的缘故,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怕改日没这么大的胆子再言了。 繁迹不发一语,他何尝不曾想过有这一日,只是他顾虑太多,可也不得不顾虑太多,他有家国,还有大仇,况且此事亦并非易事。 但当今日穆王有此一问之时,他心里自然是愿舍了这一切同他走了的。 穆王见繁迹起身去书阁中翻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拿了纸笔与砚台,并命婢子撤了碗筷,未得他回答,穆王心中唯有忐忑难安,只敢老老实实的坐着,话也不能说了。 繁迹指了指放在穆王眼前的白纸,道:“空口无凭。” 穆王大喜,不敢耽误片刻,拿了纸笔便写了。 过后繁迹收好字据,藏在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之中,若是不见必得找上一番才肯罢休,闲坐时也得握着才算安心,见他如此,涯峪虽有好奇,但心念着是师父珍视之物,岂能随意翻看,也就罢了,偶有想起时也会问上一问,繁迹却只摇头不语。 这段日子说来也怪,每每昏沉之间繁迹总是想起一句话,不知出自何处,只在脑中盘桓,久久挥之不去,怕来日忘记,便索性提笔写了下来一并放入锦囊之中。 浮生阁原就是个娴静之处,早些时候本是先帝身旁的一名琴师居住之处,后来病逝便被空置了许久,院落的构造还是依着那人的意思办的,只是没有今日的这许多梅罢了,若非牵连朝堂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因晋王一案朝堂牵连甚广,大臣个个如惊弓之鸟,生怕查出什么与自己有关的来,除外日常办公皆闭门不出,就是私下里也不再拜访了。 据韩进统计,晋王一案,冤死之人数百,皇帝闻言心痛至极,罢朝三日,不见一人。 魏王爷之子苏智多方打听未果,那韩进原就是瑞王的人,如今怎会不尽心尽力的去查,若要从中做些什么岂是易事,到时再被抓住把柄莫不是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局面,可是再任由韩进这般查下去那还了得。 苏智火急火燎的踏进魏王府,只见魏王爷坐在廊下会友,仿佛对天翻地覆的外头一点儿也不知晓,苏智却不是个耐得住性子之人,冒冒失失的就闯了进去,魏王爷无奈只道是“失礼”便送别了友人。 “韩进做事一向利落,这才不出两日就查的个七七八八了,眼瞧着定罪已是早晚之事,父王难道就不着急?” 魏王爷提笔而书,神色安宁道:“如今朝堂局势已变,晋王再无回天乏术,能否保命都是两说,左右此事与为父无干,为父正好可借此撇清了关系,若是此时掺和进去不仅为父人头不保,整个魏王府都会受到牵连,如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又何故非要去趟那趟浑水呢?” 苏智看着两鬓略微斑白的父亲,皱眉道:“可是,父王多年辛苦岂非要付诸东流了?” 魏王爷倒是并不在意,只一心管他的字,直到末笔提起时才缓缓回道:“成远算者不恤近怨,任大事者不计得失。” “儿子明白了。”苏智并未舒心多久,仍有不解道“只是父王,儿臣还有一事不明,陛下向来最重皇室颜面,怎的那日就如此大发雷霆,直接降罪晋王了呢?” 魏王爷冷笑道:“皇兄对苏珞寄予厚望,早就有了储君之意,怎的允许晋王从中作梗,可惜了,三王夺嫡这么些年争得头破血流也远不及苏珞在皇兄心中的十分之一,真真可笑。” “可是苏珞如今也不过年满十八而已,且自幼远离朝堂,对天下政事也毫不在意。” 魏王爷目不转睛的看着被火盆里的炭火烧掉的手稿,直截了当道:“那又如何,皇兄属意就够了。” 听得魏王爷的一番言语,苏智自是安心了不少,与晋王有关之事皆闭口不提,闲来无事便在府中打发,未免自己屋里的妇人在跟前嚼舌根子,便一并的几日都不去见了,只管同魏王爷在前院做些文章之类的。 贤妃自此事后便被禁足于未央宫,一应侍候的人都叫撤了出去,里头的花儿草儿眼瞧着败了不少,就是往日需烧的炭盆也得自己亲为,贤妃自小是家中娇养的女儿,哪里懂得这些,偏着性子又是个厉害的,闹了几次见是无果,只心灰意冷起来,口中道是凉薄,又因没了炭盆取暖,夜里经不住寒气,便生生的惹出了病来。 敬贵妃瞅着贤妃的身子不大好了,请了旨并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未央宫瞧瞧,又指了自己宫里的墨芸过去侍候,一应只得周全了才罢。 “谁准你个小浪蹄子进来的?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家主子安得何心?想愽个贤良的名声只管到别处去,用不着在这里使那些唬人的手段。” 墨芸跪坐在贤妃床榻下捻弄着艾叶,没好气道:“这原是贵妃娘娘心疼娘娘,也是禀了陛下,请了旨的,娘娘不愿领贵妃娘娘的情也罢了,可若是为了一时赌气而坏了身子,那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吗?” 贤妃撑着身子,急迫道:“陛下知道本宫病了,本宫要见陛下,本宫......” 墨芸起身抖了抖身子上的艾叶残渣,换了炭火,又觉得熏香太过刺鼻,便给弄到了屋外,惹得八哥叫个不停,墨芸觉着烦躁索性送了门外的侍卫,又怕暖阁内药气过重便随处折了两支梅花搁置在屋内。 “晋王做下的事陛下了然于心,想来也不愿再见娘娘了,今日若非是贵妃娘娘仁善,跪于殿前替娘娘苦苦哀求,娘娘以为还会得陛下此等恩厚?娘娘就莫要折腾了,就算不为自己,也得顾着晋王殿下不是?” 贤妃苦笑道:“珏儿是做了许多错事,但瑞王就干净了吗?如今本宫是败了,可又有谁赢了?先皇后薨逝这么多年,陛下一直念念不忘,她又哪里算得上输了?本宫如今是不能了,想来敬贵妃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呢。” 墨芸听了更是窝火,甩了衣袖便出了暖阁去小厨房瞧去了:“贤妃娘娘还是顾好自己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大仇 德妃进了未央宫便瞧见角落里倒掉的剩药残渣,因着深冬到了,落叶留了一地仍未有人打扫,角门虚掩着,便是如此也不见未央宫再有旁的人出入了,只听得屋内有人说话,声音不大倒也听得清楚。 左不过是婢子说话刻薄了些,这定也是敬贵妃的意思,德妃不愿再牵涉其中,便装作不知了,眼瞧着宫中梅朵愈发多了,随手折了一支,甚是喜欢。 素衣挑了帘栊,便有药草味直逼,硬生生的惹得人难受,德妃向里瞧去,除外贤妃在床榻上断断续续的喘咳外,旁的再无一点声儿了,只见那人并未梳妆,面色憔悴,倒像是没差这几天的了。 贤妃原以为是墨芸那蹄子,欲要使唤几句,便瞧见来人脚底穿着凤翼花纹云头屐。 “你来做什么?” 德妃寻了一处药味淡些的地方坐了,轻笑道:“贤妃妹妹聪慧过人,不妨猜猜。” 贤妃冷哼一声,不愿去看她:“左不过是瞧着本宫不成了,都来笑上一笑罢了。” 德妃低目,红唇白齿间有股难言的冷色,莫不是有声响发出,真真觉着那里是无人的,“这么多年了,贤妃妹妹性子雷厉,自是开罪了不少人,倒还用不着本宫来笑什么。” “德妃姐姐说话还是如此,句句清醒明白。” “人若不清醒些,哪还有命可活?” 贤妃侧目瞧去,只觉得对面那人的一颦一簇似是在朦胧之间,仿佛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某个人,顿时便清明了许多,道:“姐姐原是为着她来的。” 德妃整个人透出冷冽,好似与平时不同,“舒嫔为人温顺和善,从不争什么,本宫不明白你为何偏偏要害了她。” 贤妃长舒口气,闭着眼睛喃喃道:“舒嫔。本宫现下竟有一丝羡慕舒嫔了,她虽已亡故许多年,倒还有人心心念念着,总是好过本宫的,若是姐姐今日偏要得个由头以此宽慰自己,那怪也只怪她太好命了些罢。先是得了个腾王那般厉害的儿子在前朝谋算,又得了个女儿做了安国侯府的嫡妻,只可惜是个薄命之姿,没能过得几天好日子。姐姐难道就不曾想过,倘若没了先祖早些时候定下的那个老规矩,今日在那凤撵之上的会不会便是她舒嫔了?!本宫怎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次诞下皇子?!” “本宫从不计较这些,亦不曾想过这些,陛下断也不会偏私。” 贤妃一时难掩胸中悲愤,也知自己是不成的了,便不再顾忌什么,左不过一死罢了,“姐姐以为陛下是何等情深之人吗?就算陛下与舒嫔的情分再重,终也逃不过纨扇之捐的下场!若陛下真的信她,又岂会因本宫和朝臣们的尔尔几句就疑了她?在皇家权利之下,咱们什么都不是!” “妹妹是通透之人,何苦来哉?” “在这宫里,若无半分算计之心,焉能有命?舒嫔生性纯良,可又能如何呢?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若当年姐姐懂得为自己筹谋,哪怕是分毫,姐姐的儿子又怎会早夭?” 德妃神色安稳,未曾有过一丝悲凉,仿佛是在炫耀着什么:“还好上天眷顾,又给了本宫两个儿子。” 贤妃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原以为入宫相处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了,却不曾想自己至死也从未看透过这个人,“可到底不是亲生的。” “是与不是又如何,陛下说是就是了。” 贤妃一时无话,自己多年前已懂的道理,原来他人都懂,而且懂得比她更加透彻,不禁仰天大笑道;“是啊,陛下说是就是了。” 望着德妃欲要离去的背影,贤妃颤巍巍的伏在床榻之上,苦苦哀求道:“姐姐,如今我是不成的了,我自知这辈子害了许多人,如今也是报应吧,可珏儿毕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想求姐姐能不能帮帮本宫......” 德妃已不愿再听她多语,透过帘栊缝隙而入的冷风使得德妃全身都浸了寒意,只重重的言道:“晋王做下的错事自有北黎律法决断,本宫能做什么?” 语罢,便再也不回头去瞧那人一眼了。 晋王一案在韩进的雷厉风行之下很快就结束了,北黎皇帝坐在宣政殿的至高处俯视群臣,所视之地、所看之人无不低眉顺目,许是天气愈发阴冷的缘故,皇帝瑟缩了一下,但还不难看出彼此铿锵有力的笔锋,来的毫不留情。 可更快的却是那北黎的初雪,无声无息却又心安理得。 腾王站在城墙之上亲眼看着礼部尚书高敏与梁国公梁佑人头落地,看着晋王苏珏被发配到边远苦寒之地。 “如今大仇得报,殿下也可心安了。” 腾王负手而立,抬头望了望因雪的缘故而变得更加惨白的天空,语气沉重道:“这只是第一步,我们的路还很长。” “是。”荼骼在腾王身后点了点头道。 腾王还记得自己初上战场一腔豪情,排兵布阵还略显得生疏,只知猛攻忽于防守,更不懂得未雨绸缪,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将士早已苦于战火,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以至精疲力尽,到最后连连失守,不得不被困于桀州。 他苦想许久一直不得解,将士们惧怕皇家威严皆缄口不言,《孙子兵法》他早已熟烂于心,却终敌不过烽火厮杀刀光剑影的战场。 他站在桀州的城墙之上望着荼骼率领千万铁骑而来,俯首跪于他的脚下。 腾王初见他便问可知此战为何会败,他不语,却在受伤昏沉之间迷迷糊糊道:“殿下是为主君,皇城之中亦是战场,那些个尸横遍野的地方本就是臣的归处,殿下莫要同臣再争得一争了。” 侍者医者皆俯身跪于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多发一语,原以为腾王听得此话会恼,却许久不闻腾王有怒,只是坐在床榻盯着荼骼看了许久。 “本王允诺你,他日定还北黎一个清平盛世,再无狼烟。” 雪愈发大了,腾王本也不打算久留,转头瞧了一眼荼骼,见他穿得略微单薄,便忍不住问道:“天冷了,可还疼得慌?” 荼骼一时不明腾王所言何事,再看到腾王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时,方才明白过来,无意识的摸了摸受伤之处,并不在意道:“除了会偶有刺痛外,别的已无大碍,左右都是老毛病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你可怨我?”此话一问腾王便悔了,断骨之痛焉能不怨?何况这人并非寻常人家,而是北黎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是。你自当是怨我的,那年若非皇命在身,你本可不必如此。” 荼骼瞧着腾王凌厉的眉眼,风雪之中,竟无半分退缩,“若无当年之事,殿下与臣的情谊可还作数?” “本王待你自是与旁的无关。” “那臣当年之举也与旁的无干。” 晋王还是没能熬过苦寒之地给他带来的病痛,死讯入城时也无人问津,至于尸骨,更是被草草的扔在了死人堆里,贤妃听闻,原以为是墨芸同她说的玩笑,可当宫中人人都知时方才明白过来,当即打碎了茶盏自裁而去。 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怒,废妃位,剔宗祠,并重重的申斥了陶氏一族。 自此再无一人敢言此事了。 这个季节本是繁迹身子最为舒适的时候,腊梅开的正旺,可偏偏不能得偿所愿。 繁迹自是不知的,可浮沉每每切脉时还是发现了端倪,未免提起他的心事再惹得伤心,便私下趁他入睡时点了安神香,起初是有用的,日子久了便又不能了,浮沉想不出法子,却又无可奈何,倒成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了。 “可是又梦魇了?”浮沉悄悄把云笙从屋内叫出来,两人站在檐下说起了话。 云笙搓了搓手,焦急万分,“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公子的身子本就比旁人弱些,若是再如此不得安稳,怕是不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该死 浮沉叹了口气道:“公子此生唯有两件事最是放心不下,一是穆王苏瑾,二是南月家国。如今南月再添战乱,公子怎么不日夜忧心?” “可公子却也不愿利用穆王重返南月,长久以往,心病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浮沉思索片刻道:“合欢皮有安神的功效,明日还需烦你去采买些。” “我知道了。”云笙一来见浮沉穿着单薄,二来屋内需得有人在才是,便只寥寥宽慰了几句,“夜里寒气重些,你快些回去歇息吧,公子这里有我照看着,放心便是。” 浮沉眼瞧着自己已冻得脸颊发红,若在久留,便要生生的也闹出病来了,很是不值,想到此处,又听了云笙的这番话,只得回去罢。 次日一早云笙便借采买之由出了浮生阁,涯峪久未出去,必是欣喜,撒泼打诨的硬是要跟了云笙去,众人只当他是孩子贪玩,也不去理会,便任由他去了。 涯峪出生时便与他人不同,身手矫健在孩童时就不难看出了,如今大些,更是无师自通,竟无一人能与他相比了。 元辰临近,瑞王府也平添了几分热闹,瑞王自那日大病一场后脾气更是古怪了起来,每每骑射剑术时偏要与人比得一比,赢了倒好,若是输了便要发通脾气才肯罢休,起初城中还有公子哥愿意同他玩乐,如今明面上都要生分开来了,瑞王自乐其中,反倒不知。 瑞王虽是请了不少人到府中游玩,却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而已,何况今日与以往大有不同,亦没了在皇帝跟前的恩宠,如今也唯有家中的婆子丫鬟及小厮同他闹上一闹罢了,到了夜里,冷清如常。 “瑞王殿下如今倒有这闲情雅致了。” 瑞王撑起脑袋,眯着眼睛道:“是谁?谁在同本王讲话?” 涯峪由远及近,眼底略过几乎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仿佛字里行间都是无意的玩笑,“殿下可还记得先太子一事?倘若此事被他人查了出来,殿下怕是要不好了呢。” 瑞王冷哼一声道:“先太子原就亡于腿疾,与本王有何相干?” “那......先皇后呢?” 瑞王本是微醺,听此一话,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许多,大步朝涯峪走去,怒道:“你到底是谁?!” 涯峪并不惧怕,对上瑞王盛怒之下略带些紧张意味的眸子,嘲笑般的开口道:“我是谁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腾王已在着手调查此事了,殿下以为还能藏多久呢?” 瑞王吼道:“又是腾王!处处与本王作对!该死!” 涯峪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他自然是该死,功高盖主,先太子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身居高位者,谁的面前不是悬崖峭壁啊,那身后更是有无数双手想要推他下去,其实殿下大可不必亲自动手,自是有人会按捺不住呢。” 瑞王不自觉的踱步,眼珠子也跟着转了几圈:“此话不假,可本王为何要信你?若你是腾王的人,本王岂非就此中了你们的圈套,万劫不复?” “殿下思虑周全,是在下唐突了。我与腾王呢本无冤无仇,可奈何我家主子偏就多喜亲近穆王些,一来腾王知道后自是不悦的,保不齐哪天我家主子就遭他毒手了,我何不先下手为强呢;二来身份有别,长久下去难免会生祸患。若是腾王出事能多多少少牵连到穆王些,或是流放,或是牢狱,总之不见了便好,亦是保全了我家主子此生安康无虞。”涯峪眼底的笑意更甚了,犹如婆娑地狱而来的阴鬼,嗜血狂妄,“殿下细想一下,如若此次殿下凭一人之力除掉了腾王,日后商阳长公主和曹尚书便再也不能小瞧了殿下不是?” 云笙许久未见涯峪,好生着急,左右回去不是,不回去也不是,若满城的去寻他,不知是要到何时,可若去京兆尹报官,到时被北黎皇帝知晓,岂非是要害了公子? 眼看天已灰暗,各家门前也已点了灯盏,却还是见不得涯峪的影子,云笙没有法子,只得先行回去再做打算。 到了浮生阁,云笙先是把合欢皮交给浮沉,自己便在阁内寻了个遍,却还是未见涯峪,云笙自知是瞒不过繁迹的,只得老老实实的说了。 繁迹这几日本就精神不济,虽说对涯峪表面上漠不关心,但晚饭所食之量比寻常又少了许多,浮沉看在眼里亦心生忧虑,想要劝解几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着如若苏瑾在,必定是能化解的,可此念一出又顿时懊恼,繁迹之病因他而生,怎可在此时想着他能解些什么呢,竟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虽未察觉,旁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了。 云笙以为浮沉是因涯峪一事苦闷,便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浮沉这才回过神来,却瞧见繁迹起身独自一人往长廊走,云笙眼疾手快,拿了披风紧跟了去。 估摸着等了有一个时辰才看到小厮来回话,说是涯峪回了,正往这处走呢。 繁迹起身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对着云笙道:“不准给他饭吃。”语罢便再也不言,转身穿过长廊,头也不回的走了。 经繁迹一说,云笙才想起涯峪还未进晚饭,定是饿坏了,他瞧着他自幼长大,断狠不下心来的,正琢磨着去给他弄些吃的便瞧见浮沉都已准备妥帖了,也就放下心来,随后往繁迹的方向跟去。 自晋王一案后,前朝后宫有了难得的安宁,北黎皇帝因元辰到来,好生修养了七日,心情自然是不差的,眼瞧着儿女膝下,妻妾和乐,心中很是欢喜。 敬贵妃现虽是位份最高者,却迟迟不见皇帝有立后之意,心中难免焦急,如此便过了这几年也是一样,旁人倒不在意什么了,都觉得皇帝许是没这个打算了,也不去惦记那个位子,就自顾自的了。 敬贵妃忙碌了几日后称自己身体不适,许是着凉了的缘故,皇帝体恤,命大理寺卿韩进进宫陪护一日,敬贵妃得了旨意却不似他人一般,竟未有丝毫的欣喜,倒像是早就预料到的一样。 韩进品了一口热茶,道:“姑母,皇陵那边的人说,佟卓死了,病死的,守陵的人今日辰时不见他,去屋里一瞧,药还在熬着,人不行了。” 敬贵妃拨弄着金色的护甲,不以为意道:“死了便死了罢,也好,保不齐哪日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死人安心些。” “是。”韩进点头笑道。 敬贵妃先是唤了素玉,却不见她,听来的人说是去领月例了,素玉本是大宫女,这种事自不必她来做,敬贵妃明白其中缘由,也不再过问,便随她去了。 午膳时小厨房炖了敬贵妃最爱的乳鸽,她也只尝了几回便不再动筷了,韩进见她食味不佳,本想开口询问几句,只见素玉疾步而来拿了些糕点,韩进倒直勾勾的去盯着她瞧了,浑然似丢了魂儿一样。 敬贵妃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韩进,烦心道:“如今便是又一年了,陛下仍未有立后的打算,可如何是好?” 韩进眉目含笑,只觉着这朝华宫跟着都明亮了起来:“姑母莫急,陛下或是有旁的意思呢,咱们陛下的后宫里可只您一位贵妃。” “若陛下真有此心,本宫又何苦等到今日?”敬贵妃越发烦闷,盯了素玉一眼,素玉是个有心思的,也知轻重,便退了出去。 韩进已知敬贵妃对此事是上心了的,遂宽慰道:“陛下虽未有立后,可宫内一应事务全权交由姑母打理,位同副后,还怕没有那一日么?姑母万不可操之过急,晋王一党已无可能,眼下除去腾王才是紧要之事。” “腾王根基牢固,想要拔出,谈何易事?若不能想到万全的法子,不可轻易动他,到时得不偿失可就麻烦了。”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身孕 午膳过后敬贵妃的身子愈发不适,左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竟干呕了起来,本就未吃多少东西,现在胃里更加空了,素玉在一旁也是不解,只得拍打着敬贵妃的背部以此来缓解她的难受。 韩进见状,吩咐下人去熬了酸梅汤来,“姑母莫不是有了?” 敬贵妃不可置信,道:“本宫早已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怎可玩笑?” “姑母的月信可还准确?” 敬贵妃蹙眉道:“已有两月未来了,许是本宫年纪大了,没了的缘故。” “姑母久未离宫定是不知宫外那许多稀罕事儿,城中便有一女子,多年无子,本是不做他求了的,可曾想年逾半百却有了身孕,如今孩子都已娶亲了。” 敬贵妃半信半疑,可此症状确实像极了有孕,倒不是肠胃不适,也不怪他人会有此猜想,自己亦不是未有此想法,不过觉得荒唐罢了。 太医瞧了许久,未免差错,又多切了几次脉,确认是喜脉无疑后才敢跪下道喜,敬贵妃仍是个不信的,左右狐疑,便问了又问。 太医低头垂目道:“娘娘,女子有孕虽说宜早不宜晚,原是因着年岁大了不易有孕的缘故,但也并无不能的说法,娘娘福泽深厚,得陛下恩宠多年,且娘娘平时身子保养得当,如今有了身孕并不为奇。” “大人一番话叫本宫心安,大人辛苦,此胎日后还需劳烦大人多多费心照看,若他能平安出生,大人自是功不可没,陛下也会欢喜的。”敬贵妃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眉眼之间亦多了些许柔情来。 “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自太医出了朝华宫,这消息便如波涛之势般传遍了皇宫,后宫众人议论纷纷,多半是羡慕的言语,但也不乏妒忌之人,可又无可奈何,唯有私下说上几说罢了。 敬贵妃吃了几颗杨梅,觉得胃里不再那般难受了,整个人也舒心顺畅起来:“这个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韩进在旁也跟着欢喜,却并不是为着自己兄长的名分:“陛下老来得子,姑母的福分日后多着呢。眼下需得提防那些宵小之徒兴风作浪才是。” 敬贵妃莞尔一笑,道:“不怕,她们自是会妒忌的,却也只能妒忌了,不是吗?若是聪明点儿的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韩进心里一直有件事,趁着敬贵妃心情不错,便笑呵呵道:“姑母何时把素玉给我,免得叫我日夜挂心。” “你又不是不知静乐公主的脾性,若素玉去了府里,哪还有好日子过?她在我跟前自是跑不了的,你如若想日后多留她几年,就听本宫之言,如若只是玩玩,那今日便带她去罢。” “姑母哪里的话,微臣疼她还来不及呢。” 敬贵妃折腾了一日,现下已有些乏了,喝了碗安胎药后便只觉更加没了精神,韩进无事,左右坐了有一刻钟就离宫去了。 敬贵妃午睡过后并未见皇帝来朝华宫,问了素玉方知皇帝仍在午睡,因而还未知晓此事,敬贵妃也不恼,梳洗一番后便自个儿去了宣政殿。 皇帝因在午睡,倒成了宫里最后一个得知此消息的,又喜又怒,踹了侍候的奴才一脚道:“你个糊涂东西,这般天大的事也不知道叫醒朕,贵妃有着身子,倒叫她辛苦来了。” 敬贵妃浅笑,缓步走至皇帝的面前,珠翠沙沙作响,倒愈发惹人怜爱:“陛下息怒,是臣妾不让他们说的。陛下日日劳心国事,身子是最要紧的,怎可因臣妾之事而扰了陛下,陛下是天子,他是陛下的孩子,自当来见陛下才是。” 皇帝拉过敬贵妃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把她拥入怀中道:“还是朕的阿茋最为体贴,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冻着了可如何是好,今日就留在宣政殿罢。” “陛下不可,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臣妾怕妹妹们知道了心里会怨恨臣妾的......” “无妨,朕便是要她们知晓,阿茋才是朕最疼之人。”皇帝握紧了敬贵妃的手,“若她们有什么不满的,惹你烦心了,你只管同朕讲,朕会为你做主的。” “谢陛下垂爱。” 敬贵妃这几年盛宠不衰,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得皇帝疼惜,后宫之中竟无一人能够相比了,朝华宫自这日后便断断续续的有人前来道喜,敬贵妃是个爱面子的,甭管来者是否真心皆不拒之门外,一来笼络人心为着来日打算,二来也可告知后宫众人安分守己,如此虽是劳心,但乐此不疲。 瑞王原是不信的,以为玩笑,听闻此事后便迫不及待的请旨入宫,皇帝本也有此想法的,当即就准了瑞王所请。 瑞王进宫时特意带了心腹太医,几经证实才不得不信,敬贵妃见着瑞王对此事如此上心,以为是可与他添位弟弟不叫他觉着孤单的缘故,心中很是欢喜,硬留着瑞王吃罢晚膳,又同他讲了许多幼时乐事才算罢休。 瑞王食不知味,敬贵妃却只顾心喜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倒是素玉在旁看得明白,虽是婉言了几句,但敬贵妃只当她糊涂,并未在意。 眼瞧着月上枝丫,瑞王却不打算回府,一路上想着事情兜兜转转的竟来到了尚书府,府门的小厮见是瑞王,慌忙上前去迎,另有一个小厮转身去府内通报。 瑞王挥手拦下小厮,道:“夜深了,莫去告诉老太太,扰了她老人家休息就不好了,本王只去见姑丈便罢。” 曹荣进了晚饭后便独自一人在杨氏生前所住的房中哀思,想着当年之事不由得唏嘘不已,感叹本是寻常事物,如今也只剩念想罢了。 瑞王见状上前拱手作辑以示尊敬,他虽不曾见过,但看曹荣如此在意,想必那定是良善温润之人,才能亡故之后仍得曹荣这般惦念,心下便想起韩媃来。 “先夫人若在天有灵,必会宽慰。”瑞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荣,道:“只是这已故之人再好,终究抵不过眼前,姑丈博学多才,远见卓略自是远胜于晚辈的,您说是么?” 曹荣已知瑞王何意,心中虽是万般不快却也不能装作不知,只得应声答“是。” 语罢,他看了一眼先夫人灵位,随即起身走至正堂,语气坚决道:“不知殿下深夜而来是为何事?” 瑞王面露难色,他本不打算告诉他人的,可转念一想今日所虑若他日成真,身边又再无可依仗之人,到时岂非晚矣,何不如防患于未然呢,瑞王如是想着,便只管言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本王心中不安罢了。” 曹荣一眼就已看透瑞王所思,却并不急于一语道破,反而加以引诱道:“自晋王一案后朝堂之争也算是平静了一段时日,若说与殿下相关的,莫过于近日的喜事了,贵妃娘娘福泽深厚,他日诞下皇子......” “诞下皇子于母妃是多了一重保障,可于本王何益呢?!”瑞王按捺不住满身的怨念,愤愤不平道,“届时不过是又多了个同本王争斗的皇子!” 曹荣望着满园夜色,不知不觉中清冷之意很快就浸染了他,无念无想:“殿下有何打算呢?” 瑞王闭目思索,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再握,良久才决绝道:“这个孩子自然是留不得的。” 曹荣裹了裹身上的大麾,温顺的皮毛还是当年她一针一线缝补的,不可谓不喜欢,只是这夜比起许多年前到底又冷了几分。 繁迹如今已断断续续也有小半年没睡过安稳觉了,整日里恹恹的,穆王虽是来的勤快,日日不落的,但南月朝堂之事政权之争腐败之象战乱之祸仍旧叫他夜夜挂心,浮沉本想瞒着他些,不至于要他难安,可怕便怕在若有一日一旦恶讯突生,那时岂非更是害了他。 穆王原是个贪玩的,喜欢热闹的性子就连腾王也没法子的,与繁迹实难有相同之处,莫说腾王,换做是旁的任何人也是不解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福气 繁迹从未有梦,许是这段时日总是想起的缘故,倒叫他梦到了儿时的光景,父皇崩逝,皇兄继位。 他原以为皇兄会护他一生,看他娶妻生子,可太多的事与愿违让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些人,变故莫过于一夜之间,皇兄抱着刚满五岁的孩子并死死的把他挡在身后,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可也抵不过胜利者高傲的姿态。 他看着万千铁骑踏破宫门,看着百余利剑直指皇兄。 世人皆道皇兄生性懦弱,无力承担南月兴盛,唯有禅位。 南月是极少有雪的,那夜却铺天盖地的落了一晚,掩藏了多少利欲熏心他并不得知,那自台阶而下几十米的杀戮血渍却是任何纯净都掩盖不住的。 皇兄是死于乱箭穿心之下的,在他面前。 他双目通红,仿佛心中某处被人硬生生的剜了去。 他抱着已无生机的皇兄,坐在尸骨遍地的宫殿之上,躺在万人染就的血泊之中放声大哭。 “皇兄!皇兄...皇兄。” 繁迹发了汗,又受了惊,呆坐了一刻才缓过神来,却再也无心安睡了,他起身往屋外走去,想着能透透气也是好的,但浑身无力的他只可倚坐在门口檐下,天色渐深寒气亦愈发重了,繁迹缩了缩脖子,视线骤然清明了许多,园中的嫩草大有破土而出的趋势,夹杂在寒风之中倒显得生意盎然。 “我繁迹起誓,即日起作为质子前往北黎,终身不再踏南月半步,若违此誓,皇兄之灵九泉之下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繁迹猛然惊醒,原是又梦魇了,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总能梦到南月,想来是太过惦念的缘故了。 浮沉本是怕他冻着,想着拿大麾给他盖上许会好些,不料这人被梦惊着了,又发了汗,如今凉气袭人,若不小心些恐又得害病了,也不再顾及繁迹是否愿意,只把手里的暖婆子塞给他,嘟囔着道:“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繁迹握了握暖婆子,眉眼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浮沉原有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在见了他温文尔雅的笑容后,不知怎的像浑身没了脾气似的,竟乖乖的坐在这里同他说起了话:“是涯峪告诉我的,他见你在这里坐了许久,怕你出事,叫我来劝你。” “那孩子自小便怕我。”繁迹低头言道,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还不是你素日里对他忒严苛了些。” “你知道的,涯峪与他人不同,若不如此,他日只怕会生祸事。” 浮沉叹了口气道:“那东西是生在骨子里的,急不得。” 繁迹见她这般,趁着空时便把暖婆子塞回了她手里,佯装无事道:“你是个从不叹气的,可见并非易事。” 两人便在檐下又说了些话,左不过细微琐事的,听得浮沉抱怨了一通,繁迹只挑些紧要的答上几句,见她也着实辛苦,不忍再叫她费心守着,他不大会儿便起身进了屋,只躺在床上,眼珠子转了几圈,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已是睡意全无。 瑞王再三斟酌了几日,还是决定进宫去见敬贵妃,他自明白远不如腾王狠厉,甚至在父皇眼中储君之位从未考虑过他,若非选无可选商阳姑姑也必定不会站在他这边,如今他便是要所有人明了腾王能做的他亦可以。 敬贵妃自有孕之后比平日里更注重饮食了,就是太医也需早晚切脉,往常她是极爱酸梅的,如今更是不离口,哪怕少了其他的都不打紧,只不可缺了它。 俗话说酸儿辣女,任旁的任何人见了都说此胎必定是个皇子。 敬贵妃听了自是欢喜,就连皇帝出入朝华宫的次数也多了,那些个眼尖的蹄子都见风使舵了起来,所有的一应好东西皆送到了朝华宫去。 人人都道敬贵妃是个有福气的,来日若诞下皇子,这后宫之主必成了板上钉钉的了。 瑞王进了朝华宫便瞧见几个宫人在搬弄着园中的桃树,因是敬贵妃孕中不适,闻不了这气味儿,皇帝特意命人叫移了去。 敬贵妃进了早膳,闲来无事便同素玉一道做起了针线活,也是为着那孩子出生就可穿上。 “珣儿来啦,可是刚下早朝?定是饿坏了吧。素玉,去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珣儿爱吃的,快去。”敬贵妃见瑞王来了,忙是起身,完全没了有孕之人的样子。 “是,娘娘。”素玉眼角带笑,原是替敬贵妃欢喜。 瑞王不发一语,亦没了素日里笑颜相待的模样,他望着敬贵妃华丽珠翠之下掩藏不住的几丝银发,不知怎的今日竟觉得异常刺目,连带的也不愿去直视敬贵妃了,身后的凉气飘然而至,略过他的耳边,重重的击落在他跟前之人的身上,惹得那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瑞王转身去阖上房门,只是双手却迟迟未有放下,他低头闭目,靠着有些咯手的檀木,长叹一口气。 敬贵妃见他如此,心里慌乱开来,却也不敢直问,只得小心翼翼道:“珣儿可是遇到烦心事了?不妨同母妃说说,也可帮你出出主意不是?” 瑞王拉着敬贵妃坐下,与她遥遥相望,郑重的开口道:“母妃可还记得儿臣多年所愿?” “自是记得。”此时离得近了,敬贵妃仔细一闻便知他是吃了酒,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珣儿醉了,母妃这去命人熬醒酒汤来。” 瑞王抓紧了敬贵妃的手腕,只是稍稍施力就把她拉回了原处,瞧着她蹙眉的样子,他忍不住气道:“不!那不是儿臣所愿!那是......母妃所愿!” 敬贵妃心下狐疑,道:“什么?”。 “儿臣自知在母妃心中儿臣比不过腾王,即便到了今日怕也是如此罢。”瑞王仰面苦笑,起身拜道:“母妃大喜,儿臣身为人子还未祝贺,实在是该打!” “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乱嚼舌根,以至使咱们母子离心。”敬贵妃一来记恨背后挑唆之人,二来恐瑞王心结难解,思来想去只得先宽慰瑞王方是首要,日后再整治那人也不迟,故强压不悦道:“在母妃心里从未拿珣儿与他人做比,因为母妃深知珣儿是最好的。” 瑞王盯着敬贵妃躲闪不定的眸子冷笑一声,右手无力的缓缓抬起,指着敬贵妃的腹部,无比坚定道;“那......与他相比呢?” 敬贵妃顿时一惊,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肚子,故作镇静道:“你们都是本宫的孩子,自然是一样的。” “若有朝一日他也有了和儿臣同样的心思,不知到时母妃会帮谁呢?” “他还未有出生,且待他长大朝中大局已然稳定,他即便有那个心思也未必能有那个机会。”敬贵妃深吸一口气道,“他的将来只会是个王爷,于你绝无威胁。” 瑞王瞥了一眼桌角还未裁剪完成的衣裳,神色凝重道:“母妃怎的就这般肯定他会没有异心?母妃难道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他不成?” 敬贵妃面露诧异,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对,若非这副皮相她当真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此狠厉之人会是她了如指掌的孩子,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道:“他是你弟弟!” “兄弟阋墙本就是常事,古往今来政权之争哪个不是手足相杀兄弟相残?”瑞王屈膝,跪于敬贵妃脚下,仰起头深深看着她,满是哀求道,“儿臣一直以来都听从母妃的吩咐做事,未敢有丝毫偏差,也不曾要过什么,现下唯有这一个心愿,还望母妃能够成全。” 敬贵妃不语,她死死抓住桌沿处的并蒂莲暗纹,眼角含泪,却只坐着,叫人看不出悲喜,敬贵妃想要站起,可双腿却是一点力气也无,不多时只觉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胸口那处更是抑制不住的火辣辣疼,喉咙似被堵住了般发不出响声,良久才轻轻开口道:“好”。 瑞王起身,负手而立,微眯着眼睛道:“儿臣知道母妃有意于中宫,既然母妃愿为儿臣舍弃所有,儿臣日后必当以天下报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夺嫡 素玉端了安胎药来,走至门口,似是听到屋内有异声,虽听得不大真切,但能明白并非小事,她来不及多想,只死死的守在门外,即便端着药的双手发麻了,她也从未离开过一步,为的是以防被旁人不小心听到了去。 墨芸侍弄好了院里的桃树便按吩咐去小厨房端来了为瑞王预备好的饭菜,不料却被素玉挡在了门外,这下子被弄得颇为不高兴,噘嘴道:“这是怎的?姐姐倒拦着不让进了?” “瑞王殿下同娘娘在说话,等些时候再去罢。”素玉向屋内瞧了一眼道。 墨芸因着手里捧着东西不方便,便用后背推搡着素玉道:“这药怕是要凉了,姐姐只管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便是。” “娘娘有孕,你需得仔细一些,若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记得快些叫我,娘娘爱吃酸的,需得多备着些。”素玉三步一回头,想起什么便嘱咐着,拖拖拉拉竟走了几丈远。 墨芸自知若不拦着便会没完没了了,忙打断素玉道:“知道了,姐姐只走一刻钟,怎么倒像是不回来了一样。” 素玉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墨芸,顿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庆和三十二年,北黎皇帝的第十位皇子苏珞被封为燕王,因未有功勋便被封王,自是惹了不少大臣的反对,皇帝为堵悠悠众口,不得已之下只得派遣苏珞出使西楚。 荼骼因是嘴馋,特意去了长街的一处酒馆之中,恰又逢清明时分,故而人影罕见,此处原是腾王与他二人最喜去的,却只因今日腾王需得祭拜先祖亡灵,繁文缛节下来必得一日光景,他只好一人前来了。 他与荼姚本就是孤儿,无需像家家这样焚香祭拜,能乐得一天自在,也未必不是坏事。 如是想着,他便寻了酒馆的僻静之处坐下听曲。 “在下褚旭,久闻将军威名,不知将军可否方便与在下切磋一二。” 此话荼骼自然是听到了,可他并不打算理会,佯装自己正专心听曲。 褚旭见他不理睬,干脆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再次屈身行礼道:“在下知道如此要求实在唐突,但习武之人向来如此,总想与人比试高低,还望将军不要推辞。” 荼骼充满疑惑的看着褚旭,然后朝着四处又看了看,满脸疑问的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道:“我?” 褚旭开心的点了点头。 荼骼尴尬的扬起嘴角,道:“小兄弟,只怕你是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幽州街上商货铺子的活计,哪能是什么将军呢,再说了,你有见过哪个将军身边无一兵一卒,坐在酒馆里头逍遥快活的吗?” “可是......”褚旭挠了挠脑袋,脸颊憋得通红,像是生气了般,不依不饶道,“我不管,寻了几日总没个结果,反正他们说你是,你就是,我今日偏要与你比试。” 只见褚旭说着便已拔出腰间佩剑,一眨眼的功夫此剑已指向荼骼眉心。 “我并非习武之人。” 褚旭右手握紧长剑,顺势而出,直冲荼骼,荼骼不以为然,只向左微微侧身,剑锋自眼角而过,荼骼伸出左手抓住褚旭右手手腕,稍稍用力,褚旭吃了痛,长剑便不受控制的掉在了地上。 褚旭虽反应极其敏锐,瞬间便挣脱了去,但还是落了剑,一时气极道:“你骗我!” 语罢,拾起掉落在地的长剑,再次毫不客气的直攻荼骼,酒馆的两三个客人听见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为着自身的安全,早早的同店家结了账,仓皇跑去。 褚旭招招狠绝,不留一丝余地,荼骼却只躲闪,并不愿与他交手,一来荼骼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如今身处朝堂,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只怕会对腾王不利;二来他已不能再提剑了,这几年虽有意去用左手,但到底不如右手灵巧,自然也不能与当年相比了。 荼骼越是这样,褚旭越是恼怒,初生牛犊不怕虎,褚旭也不再顾忌什么了,每每出招直逼荼骼胸前一处,荼骼并不想再与之纠缠下去,因为僵持久了,对方即便再愚钝也必然会发现自己的弱点,藏了多年的秘密若是宣扬出去,到时只怕会牵连腾王。 还未等荼骼找准时机破窗而出,眼前突然闪过光亮,顿时制止了褚旭的再次进攻,荼骼认得这佩剑,心下便知是谁来了。 “我与你打,如何?” 褚旭微微皱眉道:“你是谁?” 挽卿收起长剑负在身后,莞尔一笑道:“将军是朝堂之人,不便插手江湖之事,而我不同,是伤或亡皆由我一人承担,家师早亡,这身剑法师承将军,将军也算是我的启蒙恩师,今日你若能赢我,我便说服将军与你比试,你若不能赢我,定也赢不了将军,何不就此收手,以免日后被江湖之人耻笑。如何?” 褚旭思索片刻,仍旧不甘心道:“我若赢了,你当真可以说服他?” 挽卿挑眉,看了一眼荼骼,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同你比试。”褚旭这才满意道。 荼骼自觉的退了几步,留给他们的地方足够宽敞,窗外淅淅沥沥,屋内酒肆飘香,荼骼面无表情的望着春燕衔泥在檐下筑巢,身体忽的就暖和了起来,约摸着过了有一刻钟,褚旭渐渐败下阵来,大口呼气,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挽卿点到为止,并未再刁难褚旭,倒是褚旭很是不服气,怒道:“怎么可能?这套剑法师父从未输过,怎么会......输给你?!” “剑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需得懂得运用方可发挥它的最佳威力,你年纪尚小,日后若是勤加练习,必能有所作为。”荼骼揉了揉手腕,眉目稍稍柔和道,“不知小兄弟师承何处?” 褚旭站在一旁,冷哼道:“家师衡山烨泽君范弘。” 荼骼听闻,身体顿时变得僵硬,放在嘴边的茶盏轻轻晃动,只是动作太过细微并未被任何人察觉,道:“衡山与幽州相距甚远,路途想必很是辛苦,久闻烨泽君大名,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家师已闭关多年,况且师父并非何人都见。”褚旭斜看一眼荼骼,哼道。 荼骼唔了一声后便继续品茶,不再理会褚旭了。 待褚旭走后,挽卿很是不解,疑问道:“范弘的徒弟,怎的到幽州来了?” 荼骼转动着眼前的茶盏,若有所思道:“燕王出使西楚,想必范老先生放心不下罢。” 挽卿屈膝,跪坐在荼骼身侧,道:“范弘虽与陛下交好,但从不涉朝堂之事,可自燕王出生后便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难道将军就不觉得奇怪吗?”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燕王确实是北黎将来之主;二是燕王并非北黎之主,范弘这么做不过是想把皇子夺嫡的注意力集中在燕王身上,从而保护真正的那个人。”荼骼分析过后欲言又止,心生疑虑道,“只是......不论原因为何,范弘何故把自己牵涉其中呢?” 挽卿已知此事再想下去仍是无解,便扯开话题,就今日所听之事告知荼骼道:“将军,衍水坊有消息说午时一刻瑞王的人去药铺问了滑胎一药。” 荼骼狐疑的看着挽卿:“滑胎药?” 次日一早当腾王把此事同德妃讲明的时候,德妃亦是同样的不解,可怀疑之后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敬贵妃。 “瑞王没有理由狠心到要杀死自己的儿女,那么这副药是准备用在谁的身上?” 腾王意味深长的看着德妃道:“皇亲贵胄中有孕之人有且一位。” 德妃很快在心里就否定了腾王的这个猜测,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敬贵妃多年以来为的就是那个位子,如今眼瞧着就要成了,她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腾王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狡黠道:“若她是为了瑞王呢?父母之爱子,过度不当才最是可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