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若遇》 第1章 楔子 冬月初五深夜,弯弯的弦月挂在浓墨般的天幕东侧,几颗疏朗的星子点缀其中,闪着或明或暗的光线。 昭国皇宫的屋顶和墙边积着厚厚一层雪,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似乎如同任何一个冬夜般寒冷而静谧。 偶尔屋檐的雪团失去连接,“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也立刻被值守的宫人扫到一旁,生怕结成了冰,滑倒了翌日出行的贵人们。 此刻未央宫含光殿却灯影幢幢,人头攒动。这里是昭国皇后的寝宫。 往日殿前被细心呵护的梅树今日也无人照料,被厚厚一层雪压弯了枝干,一部分梅花已零落成泥,被来来回回端着水盆的宫女毫不怜惜地踩过。 明黄衣服的年轻男子背着手站在殿前廊下,微微仰头望着屋檐下精致的宫灯,似乎正在出神。身后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为他披上了斗篷,系带子的时候微微抬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 主子登位前已经以太子身份协理政务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而今日岿然不动的脸上却似乎透露着一丝丝的紧张。 屋内的宫妃们分坐在两侧,自上午见面寒暄了一会儿以后已经彻底没有了话题,只剩下银丝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小几子上的茶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几个坐在下首的年轻嫔妃已经偷偷打了几个哈欠。 “已是亥时三刻,折腾了一天了,小殿下怎么还没出来?”李产婆满头大汗地问旁边另一位看起来似乎更加镇定的产婆,“娘娘也不是第一次生产了,生大皇子殿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艰难。” “少说话了,再给娘娘喂碗参汤提提精神。”产婆孙氏已接生过皇子,是皇后娘家送来的得力心腹。此刻话虽说得镇定,额角的鬓发却已被汗浸成了一缕。 “娘娘深呼吸,再加把劲,已经看到小殿下的头了。” 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鼻翼一张一翕,她囫囵吞下了几片老参和一碗参汤,疼得连哼的力气也没有了。喘了几口气,复而狠狠咬住一块斤子,两手用力抓着床头的明黄锦缎,纤细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她再一次调整呼吸,腹部猛一用力,忽地感觉一股热热的液体涌出身体。 “出来了出来了,娘娘,小殿下的头出来了,娘娘再吸口气,用力。” 仿佛收到了鼓励般,女子顾不得让人擦去濡湿头发的汗水,又深吸了一大口,脚趾蜷起揪住床单,双腕在锦缎上又缠绕了一圈,伴随着嗓子里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再一次拼尽全力。 “哇……哇……”嘹亮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含光殿,产房中突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新而悠远,几乎盖过了满屋的血腥味和药味。 产婆麻利地收拾好产妇和新生儿,平复了一下呼吸,做出标准而喜气的笑容,稳稳地抱着初生婴儿给床上女子看:“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公主,您看看这哭声响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说罢拿眼悄悄瞅了皇后一下,生怕她因为没有生个小皇子而生气。 皇后曲霏霏吃力地用手撑起半个身子,用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婴儿娇嫩的脸颊:“是一股子淡淡的莲花香,真是个健康可爱的小公主,不枉本宫被折腾这一天。”说罢用力地喘了喘气,尽量大声地说了声,“赏,重重地赏!抱出去给陛下看看。”说罢又脱力地躺了回去。 “是,娘娘。”产婆将一颗惴惴的心咽回了肚子里,喜笑颜开地给婴儿裹上一层厚厚的被子,防止外间的凉气冲着了小公主。“陛下,恭喜陛下,喜得一位小公主,公主给陛下请安了。” 昭皇沈修喜得明珠,紧绷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冷峻的表情无影无踪,笑得眉眼弯弯。他本就生得俊美,平时又严肃,此时一笑真是酥倒了一片宫妃。 “快给朕看看,朕与皇后的小公主。”俊朗喜悦的模样看得周围宫妃眼热不已,嘴上说着恭喜的话,眼睛却都黏在了那个粉金色的襁褓上,恨不得立时就去怀孕生子。只其中一名最美貌的宫妃悄悄撇了撇嘴。 “朕的闺女长得真俊,这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瞪着朕呢。”说罢突然闻到一股香味,眉头一皱,“你们远点儿,别让脂粉味儿熏着了朕的小公主。”一众宫妃立刻忙不迭地后退,生怕影响了此时皇帝的好心情,慌乱中不知谁踩到了谁的裙摆,还跌了一跤。 小婴儿突然咧了咧嘴,水葡萄般的大眼睛象征性地眯了眯。作为皇帝身边唯一得以留下的女性,刚被挤到一边的稳婆立刻把握住这个机会狠夸:“陛下您看,小殿下笑了,刚出生的孩子真难得会笑。而且小殿下还从娘胎里带出一股香味,皇后娘娘说是莲花香,真是玉皇大帝跟前的天仙下凡啊。” “说得好,朕的女儿自然是那瑶台仙子。传令下去,公主赐名瑶,封号芙蓉。今日未央宫服侍的人都重重有赏,比照大皇子出生时再多两成!好好照料皇后和小公主,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在。” 周围的下人都欢喜疯了,连声磕头道谢,没有想到一名公主的出生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赏赐,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这位小主子,争取在小主子跟前混个头脸,也好给将来多一份保障。 比起下人们的欢天喜地,贵人们的脸上就好看多了,打翻了五味瓶般的丰富多彩。其中最精彩的便是刚刚撇嘴的那位美貌妇人。只见她弯起的嘴角微微抽动,眼角却没有一丝笑意,甚至一边的眉毛还微微挑着,显然不是那么服气。逗着婴儿的皇帝突然睨了她一眼,惊得她一愣,幸而皇帝又转头去逗弄小公主,女子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然此时后背已出了一阵腻腻的冷汗,只得努力压下了心里那一股子怨气。 昭国长庆元年冬月初五,未央宫曲皇后诞下一名小公主,昭皇亲赐名沈清瑶,封号芙蓉公主,破例举国同贺一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一章芙蓉 “娘,爹又叫我蓉蓉儿。”粉色衣裙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从满目灿烂的晚霞中奔进了含光殿,一手举着个剥了一半的莲蓬,一手抄着纱裙的裙摆扑进了年轻女子的怀里。 女子斜倚在美人榻上,放下手中的《草堂志》,接住了热情的小火球。 只见她一身浅紫色的常服,只有领口、袖口和裙摆上用细细的金线绣了几朵祥云。头上一支金凤步摇,凤尾的羽毛纤毫毕现,凤凰展翅的形态惟妙惟肖,最妙的是凤首垂下一串三颗淡紫色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拇指般大。余下一点钗环也无,配上简单的凌云髻,看起来清爽典雅又不失华丽尊贵。 后面两个宫女弓着腰伸着手跑了一路,生怕小公主突然跌跤。此刻已是筋疲力尽,进了殿门便顺势跪倒:“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把那冰盆放远些便下去吧。”皇后随意抬了抬手,笑着望着怀中女孩粉嫩的苹果脸:“跑得这样快,看你满头大汗的,有大老虎追呀。” 女孩抬起头嘟着嘴,两个小鬏鬏上的玉连环一阵脆响,“娘,我是来告状的。爹带我去采莲蓬,我采了好多个大莲蓬,晚上可以给娘做个莲子冻消暑。快上岸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个好大好胖的莲蓬,就站起来去剪,这时候船就晃了一下。” 她伸出莲藕般的小胖胳膊,认真地比划了一下,“就晃了那么一下,结果爹大喊一声‘蓉蓉儿’,一把就把我揪了回去,吓了我一大跳,小剪子都掉进了水里,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小剪子。更可气的是,齐王叔和世子哥哥刚好路过,世子哥哥都快把我笑死了,一直跟在我后面喊‘蓉蓉儿’。我今日可是在全宫的人面前丢脸了,都怪爹大惊小怪的。”说罢拿那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母亲,长长的睫毛像小鹿般忽闪忽闪的。 “瑶儿那么生气,都没忘了把这莲蓬带回来啊,哟,这路上还吃了好几个莲子吧。”皇后一边整理小公主身上跑乱的衣裳,一边戏谑地望着告状的女儿。 “娘,女儿在说爹呢~”一边说,一边扭股糖似的蹭在母亲身上,“还有世子哥哥,真是太坏了,本来没有几个人听到的,都是他追着我喊。” “好啦,别扭啦,乖乖坐好,听娘给你说。” 沈清瑶此人的一大优点就是识时务,见好就收,听到这句话立刻端端正正坐好,把莲蓬头放到一边,乖乖地捧着脸听母亲说话。 望着这可爱的小女儿情态,曲霏霏心中无比柔软,轻声细语地问:“瑶儿为什么不喜欢爹爹叫你蓉蓉儿啊?” 五岁的小姑娘撅着嘴,大声说道:“女儿已经五岁了,不是一两岁的小宝宝了。爹叫太子哥哥清越,叫二哥哥清宴,叫大姐姐清妍,为什么叫我蓉蓉儿?” “那他们都叫父皇、母后和母妃,瑶儿也希望这样叫吗?” “那可不行,”女孩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喜欢叫爹娘,爹是所有人的父皇,娘是所有人的母后,但是只是女儿一个人的爹娘。” 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所以呀,瑶儿在爹爹心里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是你父皇的皇子、公主,只有你是他的宝贝女儿蓉蓉儿啊。”说罢又顿了顿,郑重地叮嘱道,“但是瑶儿,你心里知道你爹爹待你好,却不可以……” “知道知道,不可以骄横,不可以跋扈,不可以欺负人,不可以做一个让别人讨厌的人。”女孩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娘都说了好多遍了,耳朵说它们知道啦。” “小坏蛋,你没有欺负齐王世子吧?” “哪有,齐王叔跟爹最要好了,对我们兄弟姐妹也都好。虽然他对二哥哥大姐姐最好,但是对我也很不错啊。还有世子哥哥,虽然今日捉弄我,但还是把皇祖母给他的一对小金猪送了我一只。” 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小荷包,捉出了一只更加胖嘟嘟的足金小猪,黑曜石镶嵌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脖子上还有一只红玛瑙雕的小铃铛,憨态可掬。 皇后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女儿的早慧又担忧又骄傲,“瑶儿,齐王叔对你和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吗?” “王叔对我们自然是一视同仁的,但是王叔看二哥哥和大姐姐的时候,眼睛里更加温柔,就像皇祖母看到世子哥哥的时候是最最开心的。”小公主歪着脑袋,毫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小猪,用短短胖胖的小手指拨弄着玛瑙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那瑶儿会因为这个不喜欢哥哥姐姐、齐王世子,甚至是王叔、皇祖母吗?”皇后紧了紧怀里的小人儿,认真地问道。 “娘说哪里的话,王叔和皇祖母是长辈,长辈们喜欢哪个小孩儿都不能勉强。就像女儿喜欢吃葡萄,娘爱吃荔枝,爹爹爱吃柑橘一样,要是让爹娘也只能喜欢吃葡萄,爹和娘也会很难受的。”小公主蹙着眉头想了想,“不过二哥哥不怎么理睬我,大姐姐老是拿鼻孔看我,我的确不喜欢他们。但这是因为他们也不喜欢我哦,才不是因为王叔对他们好。虽然世子哥哥老爱欺负我,但也经常给我带好吃的,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你这臭丫头,满心满眼都是吃的,说什么都能扯到吃的,哪像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打了打那只意欲又去拿莲蓬的胖爪子。 “娘~”小丫头蓄了一包泪,说话都带着哭腔,“我是要给你剥的。” “我的蓉蓉儿怎么哭啦?”明黄衣角才刚出现在娘俩的视野中,关切的声音就先到了。 “爹爹~”小丫头飞快地下了美人榻,蹿出去就抱住了来人的腿,“爹爹抱。” “好,爹爹抱,蓉蓉儿不是说要给娘做莲子冻吗,怎么拿了一个莲蓬就跑了啊?”他宠溺地刮了刮爱女的小鼻子,“小林子,把那捆莲蓬送到小厨房,让他们细细磨了粉,一会儿公主要过去玩儿。” 清瑶乐坏了,“吧唧”亲了一口亲爹的脸颊,“还是爹爹最好了。” “给陛下请安,臣妾衣服有些乱,失礼了。” “阿霏,自己宫里就不要这样多礼了,快坐下。”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搀起皇后,三人一起在美人榻上坐下。 “陛下,您对瑶儿也太纵容了些,竟还带她去游湖,纵得她无法无天的,臣妾担心她总有一天会闯祸。”被点名的某人仿佛一无所知,认认真真地又抠了一个莲子开始剥。 “阿霏,你过于紧张了,蓉蓉儿才多大,跑跑跳跳的更健壮些,咱们的宝贝女儿又不需要去讨好谁,活得自由恣意便是最好的。宫里长大的孩子,难得能这么快活,何苦早早地拘了她。”低下头宠溺地拍了拍心爱的女儿,“是不是,蓉蓉儿?” “是的是的爹爹。” “臭丫头,刚还告你父皇的状呢,这会儿就唯命是从了,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坏蛋。”曲霏霏点着女儿地鼻子嗔怪道。 “哈哈哈,蓉蓉儿告爹爹什么状啊?”沈修好奇地望着小丫头。 “没有没有,爹,女儿没有告状,娘胡说,”口中因为嚼着莲子含糊不清的,“爹爹,娘,我先去小厨房看看他们弄得如何了,别把莲心放进去,上次苦得我都吐了。”圆溜溜的眼睛在爹娘身上一转,“爹娘等着尝我的手艺,一会儿我把大哥哥也叫来。” 眼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出了殿门,沈修揽了揽曲霏霏的腰,轻轻在她耳边呵了口气,语气亲昵地问道:“阿霏,刚刚蓉蓉儿告我什么呢?” 曲霏霏的脸腾得红了,声音也带了一丝不自知的娇媚,“陛下莫要捉弄臣妾了,让下人们见着了不好。” “阿霏,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私下里要叫什么?再说了,哪有下人,蓉蓉儿出去的时候早把下人们都赶跑了。”曲霏霏今日没戴耳饰,小巧白皙的耳垂被轻轻咬了一下,“再不好好叫就罚你了。” “修,修郎,大白天的,你要臊死我了。”娇媚而含羞的眼波往沈修身上一转,双颊上的嫣红色仿佛要沁出雪白的肌肤,“一会儿瑶儿就回来了。” “蓉蓉儿去小厨房玩儿了,哪有这么快,不到天不擦黑是不会回来的。再说她不是要去叫清越吗,这东宫一来一回可得要大半个时辰。” 曲霏霏轻轻叹了一口气,倚着丈夫轻声道:“修郎,我瞧着瑶儿这孩子没什么长性。正月里闹着要编兔子灯,一群人陪她弄了大半个月,自己手指也划了好几个口子,好不容易编出来,玩了一晚上就丢一边了。春日里又鼓捣那桃花酥,可怜配殿那几株桃花树都快被撸秃了,终于做得人人皆赞美味,便又懒怠了。除了你我和她亲哥哥,那些陪她长大的乳母和丫头,也不见她对谁亲密一些,都是淡淡的。” “阿霏,蓉蓉儿对你我和清越亲近就够了。蓉蓉儿愿意待谁好些便好些,难道疏远些还有谁有怨言不成?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沈修笑意一敛,脸上便有了那么一丝朝堂上的严肃表情。 “修郎误会了,没有谁不满,只是我心里想着这孩子……也不知道以后……”曲霏霏一双美眸望着沈修,欲言又止。 “阿霏在担心什么,我昭国的芙蓉公主,朕最尊贵的女儿,将来有朕和太子为她保驾护航。她自可以无忧无虑长大,择一门家世清贵,人品上等的佳婿,就算性子冷些又何妨?再说蓉蓉儿还小呢,贪玩罢了。”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哀伤,又说道,“只是说到佳婿,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阿霓她,为了我们……结果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连孩子也……我们对不起她的太多了。我想到这个心里就堵得慌,好像今日的幸福都是偷来的。”曲霏霏的眼圈有些红了,声音也有些微微哽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二章暗涌 当年,建安侯独女蓝霓和太子太傅之女曲霏霏并称“洛京双姝”。 建安侯的祖上是昭国开国时的功臣,到了这一代建安侯因久无实权已有些没落。但侯爷极其疼爱的独女蓝霓,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偏生她是个冷美人,轻易从不一展笑颜,也绝少参加京城闺秀的聚会,使得京城一众借护送姐妹之名欲一睹芳容的少年公子纷纷扼腕。她的美貌,令所有少女自惭形秽,连现在冠绝后宫的容妃,当年的将军府千金邹宓,都无法掠其一丝锋芒。 太傅府诗书传家,几代书香门第,曲太傅这一代到了鼎盛。作为曲家嫡长女,曲霏霏琴棋书画冠绝京城。只要有她参加的诗会,其他闺秀便有些萎顿。好在曲霏霏性子好,一般都不参加比试,但其偶尔做的几首也在洛京渐渐传扬开来。此等才女一般心高,偏生她双目似一泓清泉般明澈透亮,顾盼间水光潋滟,清雅绝伦,没有一丝凌人傲气。虽美貌不及蓝霓和邹宓,但胜在腹有诗书气自华,望之只觉温柔可亲。 只是不知为何,这性格相差甚远的两位闺秀却是闺阁里的密友。传说先皇有一年万寿之际,各国来贺,蓝霓曾入宫献艺,一曲自创的“云霓舞”,云朵般轻盈,霓虹般灿烂,那七彩云纱披在她身上竟丝毫不觉俗艳,只觉诗文里的九天仙女、月里嫦娥若下凡,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而那日,曲霏霏以凤首箜篌奏一曲《九天》相和,十指纤纤,竟也犹如精灵般在琴弦间翩然舞蹈。传说《九天》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蓝霓急速旋转的身姿翩然定格,轻纱还飘扬在空中,余音止而轻纱落,满堂宾客皆寂静无声。自此后,“洛京双姝”的名号传遍了全京城。 “当年,先帝万寿,各国来朝,广邀各家闺秀入宫献艺。那时建安侯府渐渐没落,阿霓不忍疼爱她的父亲整日眉头紧锁,便自请为先帝万寿献舞,我自恃琴艺高超,可以帮上阿霓,便也一同入了宫。阿霓惊鸿一舞,颠倒众生,竟将当时容妃拿手的胡旋舞也比了下去,却不知道就此埋下了祸患。”曲霏霏轻轻叹息,鼻间一阵酸涩,“要是没有那次贺寿,阿霓的命运不该如此。后来怀瑶儿的时候,我日日都会想起阿霓,心里难受,身体也没有养好。生产时艰难,我心里害怕得紧,脱力之时却仿佛看到了阿霓,她鼓励我咬牙坚持下去……”再也遏制不住地红了眼圈,“修郎,阿霓去时还那样年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见怀中人儿渐渐平复了,沈修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说了,每每说起这个你就难受,我会好好待蓝家的。不过说起当年,我倒想起了眼下的一桩事儿。今日容妃找我,说下个月清宴和清妍就满七岁了,要给他们请封号。阿霏,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修郎,我就说你太偏疼瑶儿了,一出生就给了封号,现在可不人人都拿这事儿说嘴。”说罢一双剪水秋瞳迟疑地望着皇帝。 “阿霏,你莫要想多了,朕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是正宫皇后,蓉蓉儿是你嫡出的公主,她邹氏就算再怎么倚仗着母后也是个妾,同你不一样的。纵然蓉蓉儿出生就有封号又如何,只有朕想给的,哪有朕必须给的。” “可容妃毕竟是母后的亲侄女,去年已经驳了一回,今年再拒绝,母后脸上该不好看了。且邹大将军镇守陈昭边境,让百姓安享多年太平,也是劳苦功高。今年开年以来边疆时有骚乱,正是用人之际,不可令将士寒心。依我看,要不就先封了清妍吧,公主金贵,早些冠以封号也无伤大雅。至于皇子的年纪还太小,封府别住没有生母在身边,怕照顾不周。若容妃不满,不如再晋一晋她的位分。”曲霏霏轻轻倚着沈修,“臣妾愚见,让陛下见笑了。” “阿霏,你又开始自称臣妾了。你是我的好皇后、好妻子,也是两个孩子的好母亲。你将清越和蓉蓉儿教养得极好,清越进学刻苦、礼贤下士,蓉蓉儿率真可爱、敏慧豁达。她那双眼睛像你,什么都能看明白,却从不将不开心的事情记在心上,跟你一样宝贵。”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朕觉得你的想法甚好,就是委屈了你了。邹氏本就性子跋扈,晋了位分恐怕就更不驯了。” “蓉蓉儿不计较是因为你已经那么疼爱她了,怎会还不知足?他人是否跋扈抑或真心敬服,我本不在意。修郎心中有我和我们一双儿女,我心里明白,也知足。” “阿霏,你我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她们同你相比,便如浮尘之于明月。你永远是朕最爱的妻子,清越永远是我昭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蓉蓉儿也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孩子。那年的初心和誓言,我一刻也未曾忘记过。” 因清瑶还小,跟着皇后住在含光殿,这殿中常年不熏香,只有清瑶身上的那股莲花香淡淡萦绕。黄昏的微风已有一丝清凉的感觉,吹动着殿内悬挂的浅碧色烟霞绡,一室淡淡的旖旎。榻上两人相拥而坐,静静地享受着宫中难得的安逸时光。 “母后,身体可好些了?”翌日下朝,沈修便去了懿祥宫。太后自四月出宫礼佛回来后身子便一直不爽利,咳嗽不止,太医说是风寒侵体,但吃了两个月的药,咳嗽倒是好些了,身子却变得有些虚。 “皇帝来了,快来坐下,近日咳嗽少了一些,精神头还好。”太后意欲坐起来些,容妃邹氏立刻取了个软垫放在太后身后,还掖了掖深蓝色的锦被,把老太太照料得舒舒服服,这才携一双儿女向皇帝请安。 太后满意地握了握她的手,向儿子说道:“这几日多亏宓儿带着一双孩子日日来我这儿,陪我说话解闷,这日子啊,就过得没那么慢了。再看着小儿玩闹,更是添了不少意趣,跟着他们笑一笑,心里也松快多了。” “母后安好,儿子便高兴。听说皇后也带着蓉蓉儿日日来看望母后的,昨晚蓉蓉儿做了莲子冻还惦记着皇祖母,让小宫女先提了一盘来懿祥宫。” 太后听罢,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容妃,只见她身体略略一僵,复而又专心地吹着桌上的药碗,烟气袅袅中一张精致的容颜看不出表情。 “皇帝啊,清瑶大了,你再叫蓉蓉儿可要叫人笑话了。听宫人说,她还是喊你和皇后叫做爹、娘,宫里可没有这样的叫法。”太后说得急了,拿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脸色略略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喑哑,“我知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艰难,又从娘胎里带来那样一股花香,你和皇后都拿她如珠如宝地疼爱着。宫里的孩子,娇宠些原也是应该的,可是莫要以后嫁人了叫人笑话一国公主这样没规矩。皇后做姑娘的时候也颇有贤名,怎会不知女儿家教养之重要。” 这就是很严厉的指责了,只差明着说沈清瑶没有教养,沈修听着不对便张口道,“母后……” 话刚出口就被太后打断:“你也莫要拿孩子还小的话来搪塞我,你想想清妍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清妍,过来~” 太后招招手,七岁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到皇祖母床前,微微矮身等着吩咐。之见她一袭桃红色中衣配松花色鸡心领襦裙,腰上还佩了两条小巧的禁步,小小的双丫髻上各压一只小巧的兰花簪,缀下细细的桃色串珠流苏。这移步矮身的一连串动作下来,禁步和发间流苏只是轻轻晃动了几下,连一声响也未发出。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拿眼直瞅着儿子,仿佛在说“你看看,这才是皇室公主的仪态,这才是教养。”一旁的容妃微微低着头一声不吭,二皇子清宴接口道:“父皇,妹妹一向优雅得体,温顺知礼,五岁时已能一下午不离书案地临摹《诗经》了。” “清宴,不可妄言。”容妃说罢轻轻拉了拉儿子,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了容妃,孩子说的也是实话。清宴过来,到皇祖母这儿来。”太后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这对皇子公主是龙凤胎,当时的太子妃曲氏怀着清越时,邹皇后便做主给太子儿子纳了侧妃,这侧妃正是自己的侄女,护国大将军邹平疆之女邹宓。邹宓也争气,过门不久便怀有身孕,且是一对龙凤胎,两人的长相均肖其母,是宫里相貌最出众的孩子。 再说这容妃邹宓,原是护国大将军独女,但却非正室嫡女。她的母亲是西域小国的一个贵女,当年灭国后因貌美被邹大将军看中带回军中做了妾室。 这女子命薄,受不了军中生活之苦,兼之周围都是男子,成日郁郁,女儿三岁时便香消玉殒。大将军一抔黄土埋了爱妾后,思及幼女天真没有母亲照料,将来恐耽误了前程,便借过年回京探亲之际,将女儿送到正室夫人身边,半是哄劝半是威逼地让将军夫人将这女孩儿计入了自己名下。 将军夫人出身礼教严明之家,且已育有三位嫡子,抚养一个孤女本无大碍。但见这女孩头发深褐微蜷,一双眼睛还泛着幽幽的深蓝色,便觉异类,心中不喜,因此虽未苛待她,一例吃穿仆婢均按大家小姐的排场来,却总是淡淡的,也未曾认真当亲生女教养。 但这小小孤女却极会察言观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手下一众奴仆管束得丝毫不错,且日日小意讨好嫡母,兼之自身学艺刻苦,竟也哄得将军夫人另眼相看,渐渐亲厚了起来。于是在当年京城的闺秀圈中,这邹宓也称得上才貌双全,仅次于“洛京双姝”,甚至有传言说要不是年纪稍小些,恐怕双姝的地位也要不保。 这邹宓借年节随嫡母入宫拜见之际,将那一套在嫡母那里练得炉火纯青的技术加倍用在了尊贵的皇后姑姑身上。 可能是腻烦了妃嫔和奴才们恭维的那套固定格式,小姑娘清脆如黄鹂婉转的娇声赞美竟让她心里十分熨帖。加之皇后在位多年见多识广,对邹宓那有些异族的长相也并不排斥,转念想到闺阁时兄嫂对自己的照料和邹氏的长盛前途,竟萌生了要撮合她与自己儿子的想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三章琼华 “你看这两个孩子,粉妆玉琢的,我见着就撒不开手。下月就是他们的生辰了,清越五岁就封了太子,清瑶出生就得了封号,你做父皇的心也不可太偏了。”太后看儿子脸色有些发沉,便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对皇后情深意重,对她的孩子自然看重些。但清宴和清妍也是你的亲儿女,又是难得的龙凤胎,且这两个孩子出落得这样好,老婆子我心里疼得紧。你看我这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能看他们到几时。今日老婆子我就向你讨个脸面,给两个孩子要个封号。” “母后说得哪里话,母后福寿无边,眼前不过是被时气所累,这么说倒显得儿子儿媳不孝了,朕和皇后惶恐不安。”沈修一边说着一边想,刚刚母后这番话便是动之以情了,孝字当头怕是不好反驳,如此只能晓之以理了,“蓉蓉儿的事情,确实是儿子高兴过了头,且那一身的莲花香实在难得,儿子头脑一热便赐了‘芙蓉’二字,如今想来,确实是逾矩了。”顿了顿又正色道:“但清越是朕的嫡长子,且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严于律己,胸有大志,心存天下百姓,是我昭国不二的太子人选,并非儿臣徇了私情。” 说到“难得”二字时,只见太后脸色一阵阴翳,这不是驳她龙凤胎难得的话头嘛,的确龙凤胎难得,但从娘胎来带来的异香更难得啊。听到皇帝说自己逾矩,便转回了一些笑脸,哪知后又是一番理直气壮的陈词,脸色直如晴转多云又转暴雨,“如此,皇帝便是打算驳了我?”略略嘶哑的声音更加透露着怒气和不满。 “儿子不敢。儿子想着清妍孝顺懂事,又知书明理,心里也疼爱得很,就由容妃拟个封号,报于我过目即可。至于清宴,若皇子给了封号又不是太子,小小年纪便要离宫别居,朕心里不舍也不安,暂时先等等吧。倒是容妃,侍奉朕和太后这几年尽心尽力,诞下一双儿女也是劳苦功高,便晋为容贵妃吧。”沈修怕太后真气坏了身子,一气呵成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容妃忙带着一双儿女谢皇帝恩,谢太后恩。 “小林子,送容妃和皇子公主回鸾鸣宫吧,好好准备下月的册封礼,朕和母后还有话要说。” “是。”小林子让了让一大两小三位主子,懵着脑袋往外走去,心想陛下今日这一番话婉转曲折却又入情入理,直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师父荣养去了,自己虽也伺候着这位主子多年,却始终无法将他深沉的心思摸清一二分。“哎,且得修炼着呢。”小林子心里哀叹道。 “母后,没有封清宴,您是不是生儿子的气了?”沈修坐到太后床前,轻声问道。 “哼,你如今是皇帝,我不过是个惹人厌的老婆子,再没人听话的。”太后知道儿子要说心里话,虽嘴上不满,却抬手挥退了殿内的下人。 “母后这就是怨儿子了。儿子是偏宠了皇后和蓉蓉儿些,可这也没有办法。”沈修摊了摊手,“母后当年也更疼爱齐王的,儿臣也未抱怨过。” 望着儿子脸上狡黠的笑意,太后一阵气结,“你……你这是记恨了?你弟弟小时候身体不好,我费了多少心血才给养活的,自然疼爱些,你是哥哥,这都要与弟弟置气?” “朕当然不会与攸弟置气。可蓉蓉儿实在可爱,儿子真心喜欢。但儿子自问这些年也没有亏待容妃和她的子女,清妍知书达理,朕也是很喜欢的。若她因为这个与妹妹争风吃醋,倒要叫朕失望了。” “你这张嘴,明明是偏疼,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太后摇摇头。 “但是母后虽疼爱弟弟却未废儿臣而代之,始终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心里十分感激母后的支持和栽培。”沈修起身郑重地对太后做了个揖,“正是因为如此,儿臣也愿意像母后般疼爱弟弟,只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你这是做什么?你与攸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会如此偏心!”见儿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太后心里转了几转回过味儿来了,“你放心,虽然我曾有意宓儿给你作正妃,但现如今皇后已立,且孝顺贤惠并无错处,太子也是你满意的。我并无意让你行废立之事,只是容妃毕竟是我娘家之人,为了邹家我也希望她地位稳固些。” 沈修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把话说明白了,“朕以天子之名起誓,只要容妃和邹家循规蹈矩,不行悖逆之事,朕必善待舅舅和邹家表哥,保他们一世荣华富贵。”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也会约束容妃,约束邹家。”皇帝如此直白令太后诧异,却也放心了,“昨日那莲子冻我吃着极好,明日让清瑶再做些来,午膳便让她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古吧。” “琼华?”年轻英俊的皇帝眉毛一挑,“容妃给清妍定了这个封号?” “是,”小林子望着烛光下主子明晦莫辨的脸色和万年不变的表情,“容妃娘娘晚膳后来过,您让推了,娘娘便让小的转告陛下。” “容妃,呵,马上该叫容贵妃了,她的野心倒是不小,你瞧瞧这儿子的名字,女儿的封号,处处都要压朕的嫡子女一头。小林子,你瞧这邹家的权势,是不是过大了?”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玉玦,手指在那玉的缺口上来回摩挲。 “小的不知。”小林子“扑通”跪倒,涔涔的冷汗沁出皮肤,身子一热后就是一阵一阵的凉,也不知师父这么多年是怎么做到处变不惊的。 “起来吧,这仙花凡花的,也不是他邹家说了算的。去未央宫。” 鸾鸣宫内。 “妍儿,你今日在你皇祖母那里为何一声不吭?平日里的诗才文采都去哪里了,一到你父皇面前就跟锯嘴葫芦似的,半点不讨喜。你看未央宫那小丫头花样百出的,今日放风筝明日采莲蓬的,你父皇都陪着她,怎么不见带着你一起,定是你没有人家嘴甜。”容妃没能见得着皇帝,一回宫便带着些火气,见女儿坐在窗边发呆便数落开了。 “母妃,女儿只爱读书习字,父皇也时常指点女儿的字,又为何定要与那野丫头争个高下?而且母妃倚仗的是皇祖母,皇祖母就更喜欢我。”小姑娘莫名其妙被数落一通,顿时心生不满。 一听这没志气的话,容妃更是一股邪火乱窜,“说你两句你还犟嘴,你便是没本事讨好你父皇,也该哄哄那小丫头,你若能与她一块顽儿,便也时常能跟着在你父皇面前露脸了。偏你整日拿着本书装模作样,有个什么用?” “母妃,是您说当公主的要雍容华贵,贞静娴雅,我自小什么都听母妃的,现在母妃倒反过来数落我,当这公主真真是了无意趣。母妃要我做小伏低去陪那丫头到处撒野,却是万万不能够的。都是公主,凭什么要去迁就她?”小公主嘴一撅,手中的书一扬,“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呵,还挺有风骨,风骨也要有风骨的资本。你刚出生的时候,是宫里唯一的公主,你父皇多宠你,就是不能每日过来,也是要差人来问的。就算那小丫头刚出生时,也没少了你的关怀,怎么大了反而不如了,你看你父皇如今一月会记得你几次?”容妃长长的指甲扣在黄梨木的桌子上,发出重重的磕碰声。 “父皇喜爱她又如何,一国公主的身份在这里,父皇不会亏待我的。倒是母妃何必事事都要与皇后娘娘争,小时母妃教我的那些,不就是照着皇后娘娘的样子吗?人人都说皇后娘娘闺中时性子柔婉,颇有才名,母妃便也要求我如此。皇后娘娘当年一曲《九天》名动天下,母妃便逼着我学筝学箜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母妃为何自己不学来讨好父皇?” 清妍忽得站起来,“这些年,我努力想做好母亲要求的事,可母亲为我想过吗?琼华琼华,母亲又想压那丫头的封号一头,可想过父皇会怎么想我们吗,况且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封号,母亲为何偏不让我如意一次?” 容妃气得花枝乱颤,指甲直戳女儿的脑门子,“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不识抬举!你这个样子怎么指望能帮你哥哥?无用!” 清妍平时再怎么有金枝玉叶的风范,毕竟只是个将将要满七岁的小姑娘,被生母这么羞辱,立时哭喊出来,“母妃只把我当给哥哥铺路的垫子,从未真正疼爱过我。” 容妃怕她一气之下,胡乱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急怒之下一个巴掌就招呼在了女儿脸上。 清妍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望着自己的生母。 “母妃,你打妹妹做什么?”清宴冲进来护住被打的妹妹,听到最后几句也不免气愤,声音虽稚嫩语气却铿锵,“我堂堂男儿,要妹妹为我做什么?我该保护妹妹才是,做什么要妹妹为我受委屈?” 容妃心里奇道,这孩子平日里虽有些跋扈,倒是愿意护着亲妹子,但还是厉声说道:“你懂什么,皇子不好老去皇上面前出头。若你妹子得你父皇的宠爱,你父皇自然会多想着你。再说了,你妹子若嫁得好,于你也是助力,怎这都不懂?” “妹妹是公主,怎会嫁得不好,母妃也太担心了。”说罢拉起清妍的手,“妍儿不哭了,跟哥哥出去看小雀儿。” 清妍抽泣着被哥哥拉出了门,容妃只觉得脑仁子疼,这对儿女一个两个都不甚开窍,只得叫了个小宫女过来拿薄荷膏子轻轻按了。 她倚在炕几上闭着眼盘算着,至少眼前这第一步走得不错,只要紧紧巴着太后,又有疼爱自己的亲爹,将来她邹宓是要一飞冲天的,必不会长久居于人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四章菊心 宫中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容贵妃和琼华公主的册封礼一过,就到了烈日炎炎的酷暑。本以为天气热些,太后的身子会渐渐好起来,却不想又中了几次暑热,身子更不松快了。 之前还能去御花园走走,现在却只觉双腿酸软无力,只能整日躺在榻上。小宫女们日夜在冰块旁扇着扇子,皇后更是带着妃嫔们日日在床前侍疾,无奈这病还是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宫里的太医一拨拨地出入懿祥宫,勉强挨过了三伏到了中秋。御花园里菊花独占鳌头,魏紫姚黄姹紫嫣红开遍,更稀奇的是花匠新培育出了好几株松尾绿菊。 清瑶挎着小篮子,蹲在花丛里仔细挑选那花瓣饱满鲜妍的花朵摘了,准备晚上捣了汁,用木薯粉揉一些五彩花汁小圆子。午后摘了半个时辰,觉得有些困倦,便躺在石凳上眯了会儿,打发丫鬟们远远看着。正睡意朦胧间,忽听到有人说话,心里一阵烦躁,就想悄悄溜走。 “况是阑斑四百秋,花前封绿漾清流。你们看这松尾绿菊,花如翡翠,叶似碧玉,生得这样清丽又不失风骨,与那些庸脂俗粉红红紫紫的谄媚不同。要我看,做人就当如这绿菊般品格。” 清瑶听出了自家大姐姐的声音扁了扁嘴,她是没办法,生来与荷花结缘,过年过节过生辰,收到的礼物都是什么金莲玉莲,连各色宝石也得镶成莲花状再送给她。她真是无语问苍天,难道此生就不能有些别的饰物了? 这大姐姐也真是,好好做个人多好,非要做朵花。早知如此她前两月生辰时,就该雕朵翡翠菊花送她,也省得她着人打了十二匹神态各异的小金马送过去,还是喜获“俗气”二字。 脑中一万个念头闪过,腹诽之人却已到眼前,再也不好装睡了,只得起身理了理衣服,福了福问好:“琼华姐姐好。” 清妍也一样福了福,“芙蓉妹妹好,妹妹在此做什么?” “区区不才妹妹我,拣了些颜色各异的菊花,打算捣成汁,晚上揉些木薯圆子吃,姐姐若喜欢,我也给鸾鸣宫送一份过去?” 清妍这才注意到清瑶脚边的小篮子,一看不由得胸口一滞,玉翎管、紫龙卧雪、香山雏凤等名贵菊花挤挤挨挨、委委屈屈地被丢在一起,中间还夹着几朵松尾绿菊,花朵饱满更胜刚刚看到的几朵,显然这丫头把最好的都给折走了。 清妍心里气急,语气便冲了:“你做木薯圆子,那未央宫有这么多花,御花园里也不只有菊花,你非挑这开得最饱满的菊花作甚?这菊花是花中君子,尤其是这绿菊风骨傲然,拿去做个吃食岂非暴殄天物?” “姐姐怎这般生气?不过是这菊花颜色好看,且娘喜欢菊花清香,我才采了这么点。我采的时候留意着呢,每种都注意的,并未全部采完,这还留下这么多呢,也不影响姐姐作诗的雅兴啊。姐姐对着那几朵不甚饱满的绿菊不也得了好诗?妹妹惭愧,见到这些花儿果儿就只想着吃食了。”清瑶实在不懂这位才女姐姐为何为几朵花气成这个样子。 清妍气极,“我自比不上你机灵,只会写几首酸诗,也不得父皇喜爱。”她这几日日日被母妃念叨,本就有些心烦,见到心爱的绿菊被糟蹋更是憋闷,成心要与这口齿伶俐的妹妹拌拌嘴,“说起这菊花,我倒想起晏几道的一句诗来,‘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妹妹封号芙蓉,又身怀水芙蓉清香,可是怕这菊花掩了妹妹风姿,才狠心剪去的?” 清瑶心里苦啊,她只是想吃个木薯圆子,这才女姐姐怎就揪着不放了? 她强端出个笑脸说道:“妹妹愚钝,姐姐说的诗句并未听过,只觉这菊花颜色甚好,想来做出来的圆子一定圆润可爱。不过《礼记》有云,‘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姐姐若是对爹爹不满,也不该告诉妹妹,妹妹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听到。那木薯圆子怕姐姐看了生气上火,就不往姐姐那处送了,妹妹先告退了。” 福了福便仓皇逃脱,她实在不想在这太阳底下与这姐姐扯嘴皮子,白白填了炮灰,只能扮猪吃老虎地唬住了她。走着走着不禁扶额,当妹妹难啊,当个嫡出妹妹难啊,当个被父亲宠爱的嫡出妹妹更难啊! 那厢清妍听了这番话心里一凛,只觉自己今日语言有失,怕是被母妃影响了。又因那一句“爹爹”心中酸涩,虽一直说服自己知足安命,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心中终究有些不忿。想起那些去填五脏庙的绿菊更是又惋惜又气恼,悄悄嘀咕了一句,“真是个焚琴煮鹤的野丫头”。 清瑶提着小篮子回了未央宫小厨房,将各色菊花分开,将那黄色、紫色、绿色、红色等颜色鲜艳饱满的率先捣碎,用白纱绢细细挤了花汁出来。略略加些清水和陈国产的椴树雪蜜,加了木薯粉后揉成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圆子。后又吩咐小厨房的宫女们将各色圆子入滚水煮了,待浮起后略等片刻,便捞起放在一旁凉着备用。 见还剩下些淡色菊花未用,清瑶不忍浪费,便叫宫女们去御膳房取些新鲜上好的食材。过了一会儿,便得了些新鲜的肋排和活蹦乱跳的大虾,并一些新鲜的果蔬。 清瑶吩咐先将那排骨拿水焯了,去掉浮沫后捞出。又让在砂锅内放足水烧开,加入排骨、姜及枸杞大火炖着。同时指挥着三四个宫女先将那虾去了虾线后,细细剁成了虾茸,在其中加了些盐、油、料酒和鸡蛋清一起揉匀后,捏成一只只尖尖的小猫耳朵。自己背着手这处看看,那处瞅瞅,俨然一副监工的架势。 处理完虾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清瑶吩咐将骨头汤关了火,亲自装了碗后,撒入些细细的鹅黄色和米白色菊花丝。又吩咐了将那虾清炒后,盛入青花瓷盘中,将先前胡萝卜雕好的花装饰在周围,又拿绿菊丝扯碎,随意撒在虾肉上。 处理好两个热菜后,清瑶便将先前凉透的木薯菊花圆子放入冰镇许久的生牛乳中,并在每碗中撒了一些花生碎和葡萄干,并一小勺雪蜜。装好后,她使人端了一份去含光殿正殿,另六个小宫女两两一组,提着个三层食盒分别去往懿祥宫、勤政殿和东宫长乐宫,自己也跟着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静悄悄的,清瑶知道自己这嫡亲大哥哥喜静,虽还是个半大孩子,规矩却极严,宫里轻易听不到小宫女小太监的玩笑声。 “大哥哥,快来看我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了~”望着心爱小妹妹的秋水明眸,沈清越端凝的脸色微微放缓,嘴角轻勾,“瑶儿又做出什么新鲜的吃食了?” 清瑶望着哥哥那酷似亲爹的相貌,心里默默为前朝的臣工们叫了一声苦,这么一张严肃正经,面无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的脸,得看多少年呀,悲哀啊悲哀,可叹啊可叹。又默默为自己庆幸一把,幸好自己和娘是这世间唯二的能让这两张冷脸都笑起来的人。 “大哥哥看,这是我炖的排骨汤,娘说大哥哥长身子呢,喏,多吃点肉。”说罢便伸出两只小肉手去端那碗枸杞菊花排骨汤。“哎哟,烫!”那碗刚被端起一寸便被撒了手,“砰”地一声又砸在食盒里,洒出来不少汤。 “快给我看看,可烫着手了吗?”清越急忙举起妹妹的手,只见几根小胖指头都被烫红了,被汤溅到的右手食指还起了个晶亮亮的水泡,心里心疼得不行,嘴上却说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见自家哥哥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想起曾经挨过的那些之乎者也长篇大论的数落,清瑶立刻扁了扁嘴,小心翼翼地说了声“疼~”,并将那起了水泡的指头举到哥哥眼前,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立刻要滴出泪来。 清越立刻抱起妹妹,拿着那指头吹了吹,这时候早有那机灵的小宫女取了烫伤药来,拿那晶莹的膏子轻轻给小公主敷了一层。清瑶见哥哥没有继续说,心想卖惨能换来了耳朵的清净,值了,又怕他突然续上,便赶紧指挥那机灵的小宫女,“你小心些,把大哥哥这些书本都放一边儿去,把我这三个菜都取出来。” 待小宫女将菜放好,清瑶便举着那烫伤的指头,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这是菊花枸杞排骨汤,排骨吃了长肉,菊花枸杞都是明目的,哥哥读书学政务太辛苦了,一定要把这汤喝干净。哥哥,听到没?” 清越正看着那涂着绿色膏子的胖手出神,因为小姑娘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四个小小的涡,看起来煞是可爱,冷不丁被叫了一声,便答了一声好,又问道:“这粉嫩晶亮的,瞧着有些像虾仁?” 清瑶又伸出绿油油的大拇指比了比,“哥哥好眼力,这个做法是我在《江南轶事》上读来的,是用虾肉剁了泥做的,哥哥尝尝。” 清越用小银勺舀了,细细品尝,虾的腥味被料酒和菊花的清香冲淡,虾肉剁成泥却依然弹滑鲜美,丝毫不絮,又有那橙红色的胡萝卜和碧绿的菊花丝点缀,整道菜色香味俱全,不由得衷心赞道:“妹妹这道虾比那洛京第一酒楼溶月榭的名菜‘龙井虾仁’更妙。” “哥哥还说呢,上次还说要带我去那‘溶月榭’偷师的,现在也没去。”这是从不犯错的太子哥哥被她逮住的唯一把柄,一有机会便要拿出来说一说。 “好啦,会带你去的,哥哥几时食言了?”清越轻轻捏了捏小妹妹的鬏鬏,“这最后一道是什么,我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哼,认不出来了吧,这是甜汤,我独创的。”小丫头得意得一扬脑袋,“在冰镇的生牛乳里加了些菊花木薯圆子,消暑是最最好的了。” “这倒奇了,以往圆子做的甜汤都是热的,只有那绿豆汤、果子茶有冰镇的,我倒不知这圆子还有这般做法。”说罢舀了一紫一绿两只小圆子并一些牛乳尝了尝,“果然凉爽,牛乳冰镇后少了些腥味,圆子甜而不腻,清香可口,果真别出心裁。皇祖母这几日胃口很不好,见了这别致点心一定高兴,有没有送些过去。” “送啦送啦,给爹爹和娘都送啦,皇祖母那份没有冰镇。哥哥你就放心地吃吧,吃饭就别忧国忧民忧别人啦。我先回未央宫了,不知道娘有没有给我留些,忙了一下午我还没吃上呢。”说罢一扭身便要从哥哥怀里挣脱出来。 “等等,这天气热菜倒还好,等你回去这牛乳小圆子定然没有冰的了,先在哥哥这儿吃些再回去吧。” “也好。”清瑶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怎么也得尝一尝这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的味道。 “瑶儿想吃什么颜色的小圆子?” “绿色的,今日琼华姐姐为我摘了几朵绿菊唠唠叨叨了半天,大热天的这么大火气也不怕烧着了自己。我就要吃那绿圆子,气死她!” 见小胖丫头气鼓鼓的样子,沈清越哑然失笑,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的这份天真无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五章中毒 “陛下,娘娘。”皇后的贴身女官华练垂着头站在脚踏边,见床内没有反应,稍稍提高了声又叫了一声,声音中透着隐忍的焦灼。 “何事?”白皙的皓腕轻轻撩开了罗帏,虽熟睡中被叫醒,但皇后脸上未见不满和烦躁,“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刚过丑时,现是寅时初。”说罢上前一步到床前半跪下回话道:“懿祥宫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不大好,请陛下和娘娘尽快过去看看。” “母后怎么了?”此时沈修也清醒了,“今日太医请脉的时候不是说与昨日情况相差无几吗?” “回陛下,懿祥宫的公公只说太后娘娘情况不大好,催着陛下和娘娘尽快过去,另外还请芙蓉公主一并过去。奴婢已派人去配殿请公主了,陛下和娘娘起身更衣吧。” “大半夜的,叫蓉蓉儿过去作甚?”沈修蹙了蹙眉,“也罢,既然叫了就一道去,更衣吧。” 轿子在青砖铺就的道路上快而稳地行进着,清瑶伏在沈修的膝盖上,用力地睁开眼想要醒神。秋日的夜晚不可避免地有了些凉意,到懿祥宫门口下轿的时候,本来十分困倦的清瑶被凉气一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脑袋也彻底清醒了。 曲霏霏见状,赶紧给女儿和丈夫拢了拢披风。因节气已到白露,走到内院时花草和地面上均有些湿意,除了零星的寒蝉声外已无其他草虫低鸣。 沈修撩开帘子,大步走入屋内,只见容贵妃、睦嫔和李美人都在厅内坐着。三位宫妃见帝后来了,立即起身请安,视线却一同落在了沈清瑶身上,其中一道带着淡淡的关切。见厅中并无其他皇子公主,清瑶直觉得今日这事怕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下立刻思量了起来。 “不必多礼了,”沈修手一挥,“母后如何了,太医在何处?” “回陛下,太医都在侧殿会诊,据胡院正的诊断,说太后娘娘是……”容贵妃支支吾吾地回话,抬眼看了看皇后和清瑶。 沈修不知道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白了她一眼,便带着曲霏霏和女儿进到侧殿,见太后脸色青灰,呼吸急促,眼帘紧紧阖着,床前围了一群宫女和太医。 “胡医正,母后的病怎的忽然加重了?” “回陛下,太后娘娘的病自四月里起,就一直反反复复,臣及整个太医院都尽心调理着,虽总不见好却也算平稳。今日突然晕厥,臣也觉得奇怪,仔细查验后觉得这症状似是突然……中了毒。”胡医正小心翼翼的说着,“恰好娘娘呕吐了一些,臣便拿娘娘今日的吃食细细对照了,终是发现了异状。” “何人敢对母后下毒?”沈修气得手抖,厉声问道。 胡医正的头埋得更低了,清瑶只见那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颤颤地回道:“臣排查了一遍娘娘今日的吃食,只觉得那菊花枸杞排骨汤不妥。只是那毒臣素未见过,虽知是中毒却实在不知是什么,臣有罪。” 清瑶的脸都垮了,这算什么事儿,简直是人在床上躺,祸从天上来,她今日做什么劳什子的汤,不但烫了自己,这会儿还惹出来了大祸。 沈修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诧,“菊花枸杞排骨汤?这不是蓉蓉儿今日送来的吃食吗,朕和皇后、太子都用了,并无异样。”顿了顿又问道,“这事儿你可告诉了别人?” “臣诊断时,贵妃娘娘一直在太后娘娘床前侍奉着,问了臣许多,臣便如实答了。”胡医正一见事情牵扯了皇帝心爱的小公主,隐约似乎还与贵妃有关,生怕一脚踏入皇家隐私,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医正便全力为母后解毒吧,若一个时辰之内再无法子,朕的太医院不养闲人。”沈修一甩衣袖,深深地望了胡医正一眼便出去了。 清瑶个子矮,眼见着胡医正一头磕下去,再抬起来时,绛紫色的地毯上圆圆一滩铜钱大小的水渍。 回到正堂,沈修对着睦嫔,脸色稍稍放缓了些:“睦嫔,你身子本就弱,润儿又才刚满周岁,你白天照顾小儿辛苦,夜深露重的,早些回去歇着吧。”见李美人嘲讽地望着睦嫔,便心生厌恶,“李氏,你来做甚?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成日价满宫里凑热闹。赶紧回自己宫里,禁足半月,今日的事若泄露出去半句,哼!” 李美人立刻惊惶地站起身,惴惴不安地望了容贵妃一眼。她位分低,父亲又是邹大将军的下属,在宫里自然巴结着容贵妃。原心里嘲讽那睦嫔虽生了三皇子但圣宠有限得很,今日还被驱赶,便不小心将轻视之色露了出来,却未成想到自己成了那给皇帝撒气的。 未等她们告退,清瑶便站起来说:“爹爹,不必请两位娘娘回避。皇祖母突然抱恙,现又查出是有人下毒,这事儿既扯到了女儿身上,女儿便已是说不清了。若爹爹再请两位娘娘回避,倒显得女儿做贼心虚了。” 说罢又拿那又大又亮的圆圆眼睛望着容贵妃:“贵妃娘娘,请将刚刚未说完的话回禀给爹爹吧,今日大家说开了才好呀。” 容贵妃见机会来了,未等皇帝开口,便急急回复道,“回陛下,胡医正判断太后娘娘是中了毒,量不大,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这毒药成分难解,因而尚不知如何配制解药,臣妾一时慌了神,只想这深宫内院如何会有这等稀奇的毒药,只怕是里通外贼。”她看了眼皇后又看着清瑶,“又听说芙蓉公主送来的汤品中也验出了一样的毒,因此臣妾擅自做主,将公主一同请了过来,希望能早早查明那毒,也好使太后娘娘凤体康健。” 沈修盯着容贵妃,眼中透着深深的不满和怀疑,“贵妃好大的阵仗啊,母后急病,贵妃倒先把宫妃们叫来,最后才通知了朕和皇后。这一出出都排好了,是逼着朕当场审一审公主吗?在全宫面前下公主和皇后的面子,顺带将太子的名声也污了。贵妃好计策,好谋算,连朕都要拍手叫好了,只是贵妃在这等急迫的情境下,还有心力排这么一场戏,倒像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容贵妃没想到还有这等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法子,“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几步扯着皇帝的衣角哭道:“陛下这样怀疑臣妾,真是要逼死臣妾了。太后娘娘是臣妾的亲姑姑,一向疼爱臣妾和两个孩儿,臣妾给太后娘娘下毒于臣妾又有什么好处啊?且陛下说的下皇后娘娘的面子,臣妾岂有哪个胆子?叫妹妹们来不过是臣妾心里害怕担事儿,臣妾的确欠考虑了些,此等丑事不该叫这许多人知道。但陛下说臣妾要污蔑皇后娘娘和公主、太子,还怀疑臣妾毒害太后娘娘,就是诛臣妾的心了。臣妾好歹也陪伴陛下多年,诞下了一双儿女啊陛下~” 只见她用帕子按着心口,伏在地上哭得泪水涟涟,眼看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却挣扎着举起右手,哽咽又坚定地说道:“贱妾邹氏以自己和一双儿女的性命起誓,若有谋害太后的心思,只叫我母子三人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孩子还在呢,这样恶毒的话也不怕吓坏了她!”说罢一拂下摆,“放开,既你这么关心母后的身体,便去旁边坐着听。” “谢陛下相信臣妾。”容贵妃一手撑着地,一手捧着心,泪光点点,娇弱地喘着气从地上慢慢站起,这站起的过程中还恰到好处地歪了歪,最后一步一回首地走向旁边的椅子,那眼光,三分爱慕三分信赖,还有四分淡淡的哀怨。 清瑶扶了扶额,这套动作也真只有容贵妃这样的美人做起来才是风情万种啊,要换了个面目平凡或者身材没有那么窈窕的女子,只怕早被一脚踹出去了。她这位庶母也算是个角色了,要是拉到戏台上绝对是个好戏子。 明眼人都知道,皇祖母的毒绝不是她下的,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是聪明人做的,容贵妃并不蠢。她不过是因为听到那毒出自自己送的吃食,便召来了宫妃们想要把这事儿闹大,将这罪名按死在自己头上罢了。 就算按不死,谁知道真相要多久才能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了,也可以传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比如皇帝因偏疼芙蓉公主找了宫女顶罪之类。一旦被这些飞短流长缠住,一般女孩家的名声就坏了,就算她是公主也一样。 只可惜这容贵妃反应快,想法也不错,运气却差了些。 一来,爹爹钟爱娘,这后宫中人口不多,睦嫔向来不站哪边,性情也比较清淡,从不传什么流言。而那李美人虽美貌却愚蠢,今日早被爹爹吓破了胆,怕是也不敢说的,这观众不足严重影响流言的传播度。 二来,自己是个脸皮厚且心宽的,即使传出了什么,相信爹也能处理好,要自己因些捕风捉影的话语寻死觅活,那是万万不能的,这流言的正主自己都不在意,流言就失去了意义。 清瑶摇了摇头,那容贵妃最后发的毒誓还是露了怯,她只敢说未毒害太后,却不敢起未对自己动坏心的誓言。其实这世间违誓的多了,特别是那些赌咒发誓痴心不改的男子,要真像他们誓言里说的天打雷劈,那不得忙坏雷公电母,天天就只逮着那负心汉劈怕是都忙不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六章浑水 “瑶儿,你过来说说,你给皇祖母送的吃食里怎会混进了毒药?”一直未发声的皇后见女儿又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就赶紧问了问。 清瑶福了福,难得地正色道:“回父皇、母后,女儿方才仔细想了想,既然其他三份汤都并无问题,那这毒一定是下在汤出锅之后。这汤是女儿盛出来的,交由两个小宫女,若路上未遇到其他人,那便只有皇祖母宫里的姐姐们了。但女儿想着,若是皇祖母宫里的姐姐,当知道皇祖母今日胃口不开,这汤虽放了菊花,但到底是肉汤,定不会多用,若下在这汤里岂不是事倍功半?” 她一瞥眼见睦嫔投来赞赏的目光,继续道:“而女儿素日爱在这吃食上下功夫,知道这牛乳不可与药物同食,若是女儿下的毒,便不必再多送这一碗点心了,因此女儿亦不是那下毒之人。贵妃娘娘,您说清瑶说的有无道理?” 那容贵妃虽面上含泪地做伤心状,实际心里却极想看这小公主手足无措的样子。没想竟听到了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论断,正腹诽着平时小瞧了这丫头,冷不丁被点了名,只得不情不愿开口说:“公主说的自是对的。” “可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却不对。清瑶本是请娘娘判断事实,娘娘却只看说话的人而不听人说的事。若清瑶说这毒是娘娘下的,娘娘可认?”清瑶调皮地歪头问道。 容贵妃这下急了,一手按着扶手,颤抖着声音站起身说道:“红口白舌的,公主这般污蔑臣妾。若是公主和皇后娘娘对臣妾有什么不满,禀明了皇上就是,何苦冤枉臣妾?” 清瑶见她又要哭倒在父亲脚下,便立刻截断了她的话头,“贵妃娘娘这话便又错了。娘娘既说清瑶说的都是对的,为何清瑶说娘娘下毒又错了?可见娘娘说的话并非真心。再者,就算清瑶说错了,娘娘自辩即可,又何必攀扯上我母后?娘娘心里既不认同清瑶的解释,那便请娘娘指正。” 说罢假模假式地福了福,半蹲在那仿佛真的请求指正。 那容贵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迎面被个还没有她腰高的小公主质问了一通,还被她摆了一道。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她今日要“指正”不出来,就等于承认了这沈清瑶是清白的,日后再无话可说。可要她“指正”,她还真没法从那小丫头的话里找出什么错来,一时便僵住了。 沈修听了女儿这一番抢白,虽面上表情不显,心里却乐了。小女儿声音脆生生软糯糯的,如出谷黄鹂般动人,兼之她生得圆润可爱,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生生将那咄咄逼人变成了伶俐机敏。 他越看自己女儿越觉得满意,声音也松快了一些:“贵妃,既公主向你讨教,你便赐教一二吧。” 那容贵妃明白今日再难有什么建树,只得轻声说道:“臣妾思量许久,觉得公主分析得极对。只是既如此,能下毒的便只剩下……” “贵妃娘娘也想到了?爹、娘,女儿想着,既不是女儿,也不大可能是皇祖母宫里的姐姐们,那便只能是女儿派去送食盒的小宫女了。今日女儿一共做了三样吃食,想着食盒重了些,就派两个小宫女给各宫送了过去。给皇祖母宫里送的,一个叫穗儿,一个叫喜儿。那穗儿已经给皇祖母宫里送了好几次吃食了,喜儿是我的贴身丫头,今日第一回去。女儿心里想着,之前都没事,偏生这回出事了,怕是喜儿的嫌疑更大些,但穗儿也不可排除。” 皇后想了想,便走到侧殿门口叫了一声:“张嬷嬷~” “老奴在。”一个鸦青长衣黛蓝褙子的老妇走了进来,头上只一支镶蓝宝的金簪。清瑶认得她,这是皇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与皇祖母是从小主仆的情谊。 “张嬷嬷,母后这样我们悬心得很,实在无法离了这懿祥宫,身边的奴才们也是不中用的,不如嬷嬷办事得力。要辛苦嬷嬷将今日伺候母后用膳的婢女都带来,好好问上一问,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此外还要劳烦嬷嬷拿着我的令牌,去未央宫将穗儿、喜儿两名宫女带来,只说公主在懿祥宫歇下了,让她们过来服侍。我的贴身女官华练就等在门口,叫她给嬷嬷带路吧。” 清瑶心想,娘这是避嫌呢,让中毒的皇祖母最信得过的嬷嬷去拿人,可不是最最公正严明的。 “皇后娘娘放心,老奴省得。老奴听了太医的话后,便已将那些宫女拘了起来,只等皇上和娘娘来审了。如此,老奴便先与华练姑娘去一趟未央宫,老奴告退。” 张嬷嬷这一走,正殿上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李美人抬头望着犹有泪痕的容贵妃和淡定从容的皇后,又看了眼身边不动声色低头喝茶的睦嫔,心里突然一激灵。这些人,她一个也看不透,更不要说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往她轻视的睦嫔,能在这宫中平安诞下皇子,必定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只自己,位分只比那几个小才人、小常在高了一两阶,只因后宫人少才勉强得了个一宫主位,让人叫一声娘娘。可自己的本事,恐怕还不如眼前五岁的小公主。她定了定神,捏紧了帕子,心里已下定决心不可再热络地巴结容贵妃了。 “小林子,把胡医正给朕叫出来。”沈修在正殿主位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女儿到自己身边。 那胡医正哆嗦着腿肚子跟着小林子,心里只如那冲车撞城门,不但力大,而且一下紧似一下。实在一步都不愿向前挪动,但又不得不来回话,正要跪下请安时被皇帝制止了:“别顾着那些虚礼了,母后的毒可有法子解?” “回陛下,臣才疏学浅,实在没见过那毒,更不知如何解法?臣自知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但臣知道一人,恐有办法能解了这奇毒?只是这人……” “快说,何人可治好母后?再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朕立刻发落了你。“沈修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快说!” “此人,是威灵轩的司空南星。” “威灵轩?就是那个叫嚣自己是‘天下第一医馆’的那个?”沈修拧着眉,想起似乎在哪里听说这个名字。 “回陛下,正是那个‘天下第一医馆’的主人。这威灵轩既是医馆的名字,也是江湖上门派的名字。那威灵轩已传了好几代,但真正扬名在是上一任掌门司空江手里。此人精医道,也颇有做生意的头脑,他将那普世的医术传了许多弟子,让他们在各个医馆里坐诊,平日里也会给穷苦人施舍些药材。那威灵轩医馆在我昭国各个大城池均有分号,听说这两年还将生意做到了陈国,在民间名声不可谓不响亮。而那最最精深神秘的医术,则尽数传给了他的徒弟司空南星,也就是威灵轩现下的掌门。江湖上传说此人技艺专精更胜其师父,恰巧如今正在洛京。” “既有这等医者,为何早不报来?如此立刻着人去请,小林子。” “陛下莫急,这司空南星脾气有些古怪,轻易不愿意给人瞧病。”胡医正抬眼看了看皇帝风雨欲来的颜色,“他说过,无论多么达官显贵,还是……还是天皇贵胄,若要让他瞧病,就必须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条件?他一个江湖人士,总不至于要窃国?其他无论是珍稀药材,还是财帛官位,只要能医好母后,有什么不能许的?小林子快去请。”说罢手一挥,“连夜去请,莫要耽误了母后病情。” “陛下,请稍等。”一直沉默的睦嫔突然开口了,“臣妾家父曾有薄恩于这司空家,臣妾这就请父亲与林公公一同去请这位司空公子,想来会有助益。” “那更好了,若能使母后身子康健,朕必重重有赏!” 这厢睦嫔起身与小林子刚出门,张嬷嬷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回陛下,穗儿、喜儿已带到。” 两个小宫女本以为只是来伺候小公子,一进门见各位主子都在殿上正襟危坐,小主子也并未歇息,不觉心中有些惴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盈盈拜倒,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此时皇后开口了,“张嬷嬷,劳烦把今日伺候母后用饭的宫人领来吧,嬷嬷看过母后也一同过来听听,今日总要将事情说清楚的。” 地上两个小宫女一听“用饭”和“说清楚”,心道坏事儿了,又见不叫起来,越发缩起了手脚,满心满眼都是慌张。 “穗儿、喜儿抬起头来,你们俩说说,今日你们从未央宫小厨房提起食盒,到这懿祥宫正殿,路上可有假手他人或者打开过?”皇后声音平淡却严厉,正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风范。 两个小宫女乍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喜儿因年纪大些,又是清瑶贴身服侍的,便咬咬牙开口回话道:“回娘娘,奴婢二人一路轮流提着那食盒,并未离开也并未假手他人,一路上未打开,也未有他人靠近。” “既如此,兰舟,你上前来,详细说说今日的情形。”皇后吩咐太后的贴身大丫鬟道。 兰舟素日为人谨慎细心,且明白今日内情,知道帝后此时恐要审问,便上前一五一十地细细回道:“今日两位妹妹提着食盒到了宫门口,小太监进来禀告后,奴婢便亲出门迎接。见两位妹妹年纪尚小,提着食盒走了一路甚是辛苦,便接过了那食盒。又因天气热,兼之公主殿下常做些新鲜吃食,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有趣的说法,便请两位妹妹一同入了正殿,想请她们解说解说,顺便喝杯凉茶再走。待入了殿,太后娘娘正起身,奴婢便服侍太后娘娘洗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七章断案 “如此说来,此时那食盒在何处?”皇后听得此处有疑,便问道。 “回皇后娘娘,那食盒就在奴婢手边,奴婢瞧着并未打开过。太后娘娘洗漱完毕后,是奴婢开了那食盒,最上便是那碗牛乳菊花木薯圆子。奴婢见那圆子五色缤纷,玲珑可爱,便唤喜儿妹妹上前与太后娘娘细细说了这点心的做法。太后娘娘听了觉得甚是精巧有趣,奴婢便先舀了几勺伺候娘娘用了。后喜儿妹妹又端上了那道虾茸捏的猫耳朵与那道菊花枸杞排骨汤,那猫耳朵倒是用了一些,但太后娘娘觉得那汤终究有些腻,只喝了两三口便撂下了。” 又怕公主多心,便又解释了一句,“太后娘娘自病后,时时口渴却不爱饮茶,奴婢将这宫中饮品几乎换尽仍不得法。未想却喜爱那牛乳小圆子,竟将那碗点心用了个七八。” “如此说来,倒真是喜儿的嫌疑最大了。”皇后望向一脸惶恐的喜儿,“喜儿,今日太后娘娘突发疾病,经太医检查是这菊花枸杞排骨汤中被下了毒,你……” 那喜儿终于明白,这是拿她当凶犯了,一下子就慌得哭了出来,砰砰地磕头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从未做过害人的事儿,至于什么下毒,奴婢更不知道了。娘娘,您就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主子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她一下哭得呛住了,只涨红了脸咳嗽,一边还不忘磕头,那额头都磕出了一片通红,眼看就要流血了。 “陛下,皇后娘娘,这样子问必然是问不出来的,要臣妾看,把这两个丫鬟和太后娘娘宫里的这些奴婢都送了司刑局,拷打一番便都有了。”容贵妃看好戏般的说道,横竖丢脸的是皇后,与她鸾鸣宫不相干。 那兰舟听了这话心里既怕又恨,心想着容贵妃真是嘴甜心苦,平日里日日巴结着太后小意可心,如今太后娘娘不在,便随意一句话便要将自己打发到司刑局去。 “贵妃,正是中秋,母后又病着,宫里不宜见血光,还是先细细问了。贵妃若乏了,便先回鸾鸣宫歇息吧,明日一早再来看望母后也是一样的。”容贵妃忙道不敢,心里嘀咕着,这皇后娘娘可真会避重就轻,说得倒显得是她躲懒似的。 清瑶突然从沈修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两个小宫女面前,只见穗儿一脸惊惶无措,喜儿还在不停地磕头。她细细打量了一番两个小宫女,便说道:“喜儿先别磕了,我且来问你,兰舟姐姐说的话你可认?” 喜儿泪眼朦胧地望着小主子,脸上满是惊惧。此时她跪着,正好平视小主子的眼睛,只见那眼睛明澈透亮,没有一丝阴翳,便努力定了定神回道:“兰舟姐姐说的都是实情,一丝一毫也不差的。可奴婢,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啊,奴婢……” “可为何你第一次给皇祖母送吃食,皇祖母就出事了呢?既说不是你做的,那你说是谁做的呢?” 那喜儿只顾自辩,没想到小主子还有这么一问,脑袋里一时心乱如麻,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哭着说:“奴婢不知道,但真的不是奴婢做的,不是奴婢做的啊,公主殿下。”她心里怕极了,向来这种皇家阴私,就算找不出凶手也需处置一个,她才十岁,可不想成了那贵人争斗的炮灰。 清瑶轻轻摇了摇头,她原先也怀疑是喜儿,这会儿却有些觉得不是她了。若喜儿是这凶手,再怎么自信那毒,在见到张嬷嬷的时候也该明白事情败露,怎会一点说辞也无,只在这里慌乱地哭求。 她眼风一瞥,见穗儿低着头,双手握拳藏在袖内,仿佛极力掩饰着颤抖的样子,忽问道:“穗儿,我听兰舟姐姐说的,这递盘子和解说都是喜儿,那你当时在做什么呢?” 冷不丁被叫到,穗儿吃惊地抬起头,忍了许久的哭意也泛了上来,颤声回道:“当时奴婢开了食盒,将吃食递给了喜儿姐姐。公主是怀疑奴婢吗?奴婢往太后娘娘宫里送过好几回吃食了,若是奴婢要谋害娘娘,何必等到现在,请公主明察啊。”说罢也开始磕头。 清瑶有些吃不消,“先别磕头了,既然你从食盒取了吃食,为何不直接端到桌上,要交给喜儿呢?” “兰舟姐姐和喜儿姐姐已在桌前,太后娘娘病中不喜太多人在眼前的,奴婢便不敢再上前,只递给了喜儿姐姐,并非奴婢偷懒。且这么多人看着,若奴婢往那汤里下毒,怎会没人瞧见呢?” 清瑶见她虽仍握着拳头发抖,话却回得有理有据,前因后果甚是明晰,仿佛事先想好了一般,心中怀疑便又多了几分,“如此说来你与喜儿倒都不能免了这嫌疑,只是那汤是我盛的,也是我亲手盖上的食盒,要如你二人所说,路上并未出过岔子,这便只能是打开食盒之后下的毒了。难道是你二人一同说了谎?” “奴婢不敢!”两人一同回答道。 “懿祥宫的姐姐们可曾看到什么?”清瑶又转头问了问另一边沉默着的宫女们。只见他们细细思索后还是谨慎地摇了摇头,答道并未见什么特殊的。 清瑶来回踱步,摩挲着宫绦上小小的白玉扣思索着,目前最要紧就是查清楚这毒是怎么下进这汤里的,偏偏宫女们又都说未见过。突然她手上一痛,原来是碰着今日烫着的小水泡了。 清瑶望着烫伤的手指,茅塞顿开,她立即问道:“兰舟姐姐,喜儿将那碗端上桌的时候,是怎样拿的?”她话问着兰舟,眼睛却不错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自己的小宫女,只见那喜儿依旧只是惊惶,那穗儿却猛地僵了一下,心中便已有了七分成算。 那兰舟见她思路极其清楚,根本不敢拿她当个五岁的孩子看,当即认真思索着,端起桌上的茶碗比划了一会儿,两手托着茶碗的底走到清瑶面前,“回公主,当时喜儿妹妹是这样两手托着碗底。公主这样一问,奴婢倒想起来,奴婢当时略觉得有些奇怪,只当是喜儿妹妹年纪小怕烫,那碗底厚些便端在碗底了,因要伺候太后娘娘用饭便未细想。” “兰舟姐姐,烦请你将这碗放在地上,喜儿,现在你将这碗端给我。” 喜儿手虽有些抖,但还是端起了碗,只见那拇指和四指分开,分别托在碗壁上,稳稳地端住了。 清瑶笑了笑,问道:“喜儿,这杯子里的茶也是烫的,为何你现在是这个端法,想来当时也不是怕那汤烫吧,是何缘故?” 喜儿终于想了起来,急忙回道:“公主,穗儿端给奴婢的时候是这样拿的,奴婢接过来只能托着碗底。”她将手指往上挪了挪,食指和大拇指圈住了碗沿,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 “公主,奴婢的确是因为怕烫才那样端的,碗沿没有汤,比碗壁稍稍凉些。”穗儿也急忙解释道。 “喜儿,穗儿端给你的时候,手指可有碰到汤?”清瑶不理她,只问喜儿。 “奴婢未看到穗儿的手指是否碰到汤,但……”她看了眼穗儿,咬了咬唇还是如实答道:“奴婢去接那汤的时候,汤水确实有些晃。” “穗儿,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那穗儿脸色灰败,求助地看了看容贵妃,容贵妃被她看得心头一跳,她却已移开了视线。只是那一眼落在了在座所有人的眼中,各人表情各异。穗儿认命般的伸出了手,只见右手食指上一溜小小的水泡。 清瑶走回沈修身边,笑着说:“爹、娘,女儿要问的都问完了。” 沈修赞赏地看着女儿,复又冷冷地对穗儿说道:“赶紧招了吧,是谁叫你谋害太后的,下的是什么毒?或许还可留你个全尸。” 曲霏霏望着女儿的眼神却有些复杂,虽说聪慧是好的,但小小孩子心思如此缜密,胜过许多大人,太过聪慧总怕不是有福的样子。又见女儿对两个朝夕相处的小宫女也无甚特别,自己的宫女犯了如此大罪,既不羞恼也不痛心,倒似与自己无关,心里又是一阵担忧。 但再往深里想想又有些庆幸,若女儿既聪慧通透又纤敏多情便怕要日日多思了,如此看来现在这样倒还稍稍好些。 但清瑶此时却不知道自己母亲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只等着看父亲如何审案。 “回陛下,此事,此事是奴婢一人做的,没有幕后指使。”穗儿面色灰败如八十老妪,满面泪水地答道:“请陛下发落吧。” “你一人做的?!”沈修将那茶盏用力砸到穗儿面前,“那你说说,你为何要谋害太后?你用的是什么毒?” “奴婢,奴婢不知是什么毒啊,为何谋害太后,因为,因为太后娘娘……”穗儿张口结舌,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奴婢奉公主之命,往太后娘娘宫里送了好几次吃食,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从未赏过奴婢什么,奴婢怀恨在心,所以……” “贱婢!”张嬷嬷听了这些气愤不已,也顾不得帝后在场,上前就是两个大耳刮子,“你当陛下和娘娘都是三岁小孩子,满嘴胡沁,还敢污蔑太后娘娘。再不说实话,就将你送去司刑局,让你好好尝尝那三十六种刑具的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八章南星 穗儿两脸肿得老高,一颗牙齿也被打掉了,含混不清地哭道:“我招,我招,别送我去司刑局。是……” 她眼睛扫过满屋的主子,最后停在容贵妃身上,欲语还休地停了一会儿,便开口说道:“是睦嫔娘娘。睦嫔娘娘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趁机下在公主送给太后娘娘的吃食里。奴婢胆子小,一直不敢做,睦嫔娘娘便来威胁奴婢,说要是再不下,就要奴婢好看。奴婢只得趁这次机会,将那药粉沾了些在手上,本想下在那碗牛乳小圆子里,可没想到那碗直接被兰舟姐姐端走了,那虾茸猫耳朵又没什么汤水,便只得下在了排骨汤里。奴婢知道的都交代了,那药粉奴婢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说罢又深深望了眼容贵妃,竟立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竟当场抹了脖子,血花一下子溅出好远。 沈修一把捂住了女儿的眼睛,那旁边的喜儿被血溅了一脸,尖叫一声吓晕了过去。容贵妃又气又怕,脸都绿了,怕的是这血溅当场的凄惨死状,气的是那死丫头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看了自己好几眼,偏自己又不能因为她看了这几眼就去反驳,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容贵妃眼见皇帝看着自己那个锋利的眼神,竟似怀疑自己更胜怀疑那被招供的睦嫔,心里不由得凉了一截。本想着要给皇后找些麻烦,没想到最后一盆脏水竟莫名泼在了自己的头上,眼下还落了个死无对证,真是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羊骚。又见那小丫头伶牙俐齿,连断案都了得,自己的女儿直要被比到了尘埃里,又咬牙恨恨。 那厢沈清瑶被父亲遮着眼,却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一个小宫女就把太后、皇后和两个有子嗣的嫔妃都绕了进去,云遮雾罩的,最后也没弄明白究竟凶手是谁,毒药是甚,唯一知情之人还死了,这案子怕是难查了。 自古管理后宫嫔妃和宫人便是皇后的职责,如今连给太后娘娘下毒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且这毒还极有可能来自宫外,最最要紧的行凶之人还出自未央宫,娘这回怕是要吃一顿挂落了。 待宫人把一死一晕两个宫女抬了出去,沈修便挥挥手让容贵妃和李美人各自回宫。清瑶见那容贵妃好歹还死撑着站了起来,像帝后行了礼才退了出去。而那李美人因离得近,裙子上也是一溜血迹,此时已像是一滩烂泥一般,被两个粗壮的嬷嬷从椅子上扛起来,几乎是被架着出了门。 “阿霏,朕今日就歇在懿祥宫了,母后情况未明,朕心里不放心,你带蓉蓉儿先回宫吧。”沈修用手支着额头,满脸疲惫。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还是赶紧去歇着,臣妾进去服侍母后吧。今日发生这么多事,臣妾不放心瑶儿一个人回宫,便让她也在懿祥宫歇着吧。”说罢满脸愧色地望着沈修,咬了咬唇跪下了,“今日之事,皆因臣妾管理后宫不善,规矩不严,累及母后,请陛下责罚!” “阿霏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沈修急忙上前扶起了爱妻,“奸佞之人防不胜防,此事并非你的过错。只是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还算计到了母后和你的头上,实在是令人发指。待母后身体好转些,便着司刑局对这各宫的太监宫女好好查一查,万不能姑息养奸,再酿祸患。” “是,臣妾明白了。”曲霏霏郑重地应下了,“如此,皇上便带瑶儿去歇息吧,臣妾先去看看母后那里的情况。” 懿祥宫除正殿外,有东西两个侧殿,平时太后在东侧殿起居,宫人们便将西侧殿略略收拾了下,请皇帝和公主进去歇息。洗漱过后,沈修哄清瑶在暖阁睡下,自己便躺在了相邻的厢房。 虽实在困倦,可无奈心里事情太多,朝堂和后宫都不甚安宁,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约摸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厢房和暖阁皆静了下来,各种声响渐不可闻。 曲霏霏去太后那里服侍了一阵,因不放心女儿第一次不在自己房内睡觉会睡不安稳,便起身到了西侧殿。她先径直去了暖阁,见女儿睡得四仰八叉的,手脚都在被子外,笑着摇头掖了掖。待母亲离去,清瑶悄悄舒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今日折腾了半宿,又在自己床上睡惯了,实在睡不着,怕母亲担心又只好装睡。正要舒舒服服地翻个身,突然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偷偷一笑,原来爹爹也是装睡,看娘一来就耐不住了。 她将耳朵贴在墙上,只听外头爹说道:“阿霏,你看今日这事,是睦嫔做下的吗?” “我瞧着不像,”曲霏霏柔声说道,“我观察了睦嫔很久,她虽有些淡淡的,心性却是个好的,那年她怀着润儿,瑶儿正是爱吵闹的时候,在御花园碰见了她却愿意陪着瑶儿顽,也不怕孩子淘气冲撞了她。我见她对瑶儿都笑得温柔,是个良善的,怎会去毒害母后?况且今日那穗儿指认的时候,她也不在,连反驳都不能。臣妾觉得□□成是那小宫女胡乱攀咬的,陛下莫要一时情急寒了她的心。” “其实朕也觉着她不像,她毒害母后能有什么好处,况且她若将那对司空家的恩情瞒着不说,本可以救自家人一条命,谁又能知道?可她却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便是为了这份义气,朕也不忍怀疑她。”沈修静默了一会儿,“那阿霏觉得,可是容贵妃?” 曲霏霏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觉着也不像,虽然那穗儿看了容贵妃好几眼让人生疑,可总觉得有些刻意。比起睦嫔,我更想不出容贵妃要害母后的理由,毕竟大家都知晓母后极疼爱她和一双孩子。且,容贵妃她,拿孩子起了那样的誓言,作为母亲,将心比心,若我做了亏心事,万万不敢拿越儿和瑶儿起那种誓。” “哎……如今看来,这案子竟似毫无头绪,只能从那个宫女往日行为来细细查访了。”沈修见曲霏霏有些羞愧不安,忙笑道:“刚刚听到事情跟蓉蓉儿有关,朕心里实在有些突突,亏得蓉蓉儿自己机敏,竟然还知道牛乳不可与药同服,可见这研究吃食也有研究吃食的好处,不枉费她日日下的功夫。” “还说呢,都是叫陛下惯的,臣妾说该拘了她学规矩了,陛下总说她还小呢,这下做吃食可闯出祸来了,以后再不许她浑闹了。”曲霏霏嗔怪道。 清瑶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听爹娘的壁角,尤其话题还是自己。 “这倒没必要,可不是因噎废食了,我瞧着蓉蓉儿还是极有分寸的,并未娇纵任性呀。” 清瑶又猛地点点头。旁边服侍的小宫女被严令不得出声,看着小主子这样不由觉得好笑。 天刚有些蒙蒙亮时,清瑶还是睡不着,便索性叫小宫女梳洗了,趁着这难得的起个黑早,做一回孝顺孙女儿,向东侧殿去了。 她小小的身体需要高抬腿才能迈进那高高的门槛,显得略微有些滑稽。跑到内殿,只见一群太医还蹲在那里商议,青黑的眼圈显示了他们一夜的工作量和誓死效忠陛下的决心。 正想进皇祖母的卧室,忽见一人掀帘子走了出来,清瑶一下子就愣住了。 只见那人黑如瀑布的长发只在脑后松松地用鲜红缎带扎了,愈发映衬得肌肤莹白赛雪。不似皇帝和太子那样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的眉毛并不浓郁却十分舒展,眼睛虽是带些柔媚的桃花眼,但眼眶深邃,眼神十分清澈明亮,又有眉心一点鲜红的朱砂,只觉得清隽风雅,秀逸出尘。 偏他又着一身鲜艳的火红锦缎,平添了一丝慵懒娇艳和玩世不恭,在这色调厚重的懿祥宫直如一道光,耀进人的心里。 清瑶张大了嘴,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心道这位哥哥可比那自诩美艳无双的容贵妃和清高的大姐姐要漂亮多了。又看了看旁边灰扑扑的太医们,不觉想着,一样是医者,宫里的医者相貌怎比民间的差那么多? 那人望着呆呆的小丫头,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这一笑直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清瑶真真地听到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咽了一口口水。他顿了顿,便抱拳欠了欠身,“原来是名满天下的芙蓉公主,竟这般玉雪可爱,草民有眼无珠,这厢有礼了。” 清瑶只觉得那普通的动作在他做来甚是好看,一行一止都自有一段风流,只是这话……她蹙了蹙眉,小大人般的抬了抬手,“这位漂亮的大哥哥,你要是不叫我芙蓉,我可能会更加玉雪可爱些。” 那人笑得更灿烂了,眉眼弯弯,“草民听说公主初生时,陛下欣喜异常,不但赐了封号,还破格使天下臣民同贺一日。怎么,这样的殊荣公主竟不喜欢?”说罢调侃地望着清瑶。 清瑶两只小手搓着腰间的宫绦:“不甚喜欢,”她走到红衣公子身边,摇摇手示意他蹲下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土,同民间那些叫‘春花’、‘兰花’的有何区别?要不是最疼我的爹爹给我起的,我早就不要了。” 司空南星见小公主撅着嘴的嫌弃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如此说来,她们是春花、兰花,公主便是小荷花了?” 清瑶望着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眼珠子一转,“你就是司空南星?睦嫔娘娘说的那位神医?” “是呀,小荷花公主。”司空南星觉得这小公主很有意思,蹲在地上托着腮,笑着回答她。 “南星?可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清瑶眨着星星般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问道。 “南星,不是星星,是一种药草,这是师父赐给我的名字。公主的眼睛才是天上的星星。” “哦?那神医的师父倒是与我爹爹有异曲同工之妙了。”清瑶狡黠地眨了眨眼,“既我是小荷花,那神医便是……” 华练打起帘子,皇后进殿,一眼只见那神医蹲在地上,与自己女儿面对面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便笑道,“神医,瑶儿,你们在此做什么呢?神医劳累许久辛苦了,如今母后毒已除去,神医先用早膳吧。” 司空南星赶忙做了一揖,“不敢当神医二字,娘娘唤草民司空即可。” 曲霏霏也不强求,笑笑说:“那便请司空公子先随我的侍女去用膳吧,瑶儿过来,不可顽皮,先随娘进去看看皇祖母。” “是,娘。”清瑶乖乖地跟在母亲身后,却在出门时回头看了看司空南星,还悄悄做了个鬼脸,这才一溜烟跑了。 司空南星心情大好,没想到这处处拘礼的皇宫,有个这么活泼有趣的小公主,若是……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便随着华练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九章殊荣 沈修一醒来,也趁着早朝前赶到懿祥宫,见太后已经醒了过来,十分欣慰,细细探问了一番:“母后醒了?身体可觉着好些了,昨日真是吓坏了儿子。母后想用些什么,儿子吩咐御膳房去做。”因恐太后病中多思,并未道明下毒的事情。 太后面色仍有些潮红,毕竟年纪大了,晕厥了一夜元气不济,加上原便有病症,只用靠枕在头下稍稍垫了垫。她摇了摇头,扯出了个笑容,“刚刚皇后已经服侍着用过了,难为皇后在这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老婆子心里记着了。”说罢看向曲霏霏的眼光多了些真情实意的感谢。 “母后折煞臣妾了,未能及早过来服侍,臣妾心中有愧。”曲霏霏忙起身告罪。 沈修见母后醒转,妻子儿女又都坐在床前陪伴,心里颇有些欣慰,便问儿子道:“清越也来了,你母后不是说你昨日晚膳后去太傅处探病,至夜方归吗?” “回父皇,昨日太傅告病,儿臣下午有事耽搁,便晚膳后方去探望。回宫便歇息了,皇祖母突发急症,儿臣竟毫不知晓,直至今早起床才匆匆过来。”说罢埋怨地看了帝后一眼,“儿臣心里惭愧,妹妹都在此守了一夜,儿臣却浑然不知,实在有违孝道。” “清越这孩子,一大早就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太后赶紧打了圆场,对着孙子招了招手,“清越过来,到皇祖母这里来。” 只见眼前八岁的男孩身量已高了不少,颇有了一些少年的样子。望着那脸虽还有些圆润,但下巴已依稀有了坚毅的轮廓,再看看那与皇帝一个模子的剑眉星目,和微微抿着的严肃嘴角,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怨不得皇帝宠爱皇后的这一双孩子,三个儿子中,清润还是个小肉团子,看不大出眉眼像谁,清宴和清妍这一对龙凤胎明显随了容贵妃的长相,只有这长子清越,十足十像了皇帝,连性子也是极像的,甚至比皇帝小时候还要更沉稳。 再看看清瑶,虽平时有些疏懒骄纵,性子稍野了些,今日却也是一大早便过来了,对自己嘘寒问暖,还拿那肉乎乎的小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那认真的小脸只看得人心里柔柔软软的。 再反观容贵妃母子三个,太后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可见平时那些嘘寒问暖、小意温柔也不见得没有一丝水分,这人心呐,终究是要长久了来看的。太后这样想着,心里爱重他们的心思便淡了几分,也略放下了当年存在心里的疙瘩。 此时鸾鸣宫内还是一片安静,两个孩子不必说,正是贪睡的年纪。容贵妃自己折腾了半宿,又惊又怕的,此时正是沉沉睡着的时候。服侍的宫女见主子昨夜回来已是三更半夜,脸色极差,又翻来覆去了好久才入睡,此时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吵醒了主子拿她出气。却不知她主子若是知知晓了太后此时的想法,只怕梦里也要跳起来了。 清越听得皇祖母说话声音嘶哑,将他叫去床边坐着又只是看着他沉默,心里有些忐忑,便开口问道:“皇祖母可是哪里不适了?孙儿还是把那神医赶紧叫进来吧。” “祖母并无哪里不适,只是望着俊俏的大孙子出了神。”太后轻轻拍了拍清越的手。 “哥哥脸红了,皇祖母好厉害。”清瑶也扒在床边,一脸崇拜的样子,“我长这么大,连哥哥笑都少见,不要说脸红了。都怪娘将我生得晚,要是叫我见过哥哥小时候吹着鼻涕泡的样子,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清越无语地瞪了妹妹一眼,三个大人却都被这天真娇憨的童言童语逗笑了。 “清越,你方才说太傅也病了?得的是什么病,可好些了?你当学生的,便是太子,也要尊师重道,更要礼贤下士,切不可自恃身份。”太后见清越脸红,怕他真羞恼了,便岔开了话题。 清越知道皇祖母这是提醒自己,教导自己,赶忙起身正色道:“太傅上了年纪,前日里中秋高兴多吃了几只螃蟹,又吃了几块油炸糯米糕子,便有些不克化。昨日孙子去时已好多了,劳皇祖母记挂了。” “好,好,你自己要上心,莫让臣工们寒了心了。” “孙儿明白,多谢皇祖母教导。”说罢又深深一揖。 太后又说道:“皇后孝顺,皇后的两个孩子也孝顺,一早就来我老婆子这里守着。张嬷嬷,将我那套嵌红宝和瀛洲东珠的凤冠和金凤步摇拿来,再将去年齐王送来的那块端砚和我小时戴过的那个璎珞项圈拿来。皇帝,你也该赏些什么才是。” 清瑶一下听呆了,果然是皇祖母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这也太阔气了。 皇后一听那名字就知道贵重得过了,实在不是日常赏赐的水平,立刻站起来婉拒道:“臣妾与孩子们服侍母后乃是本分,怎可要赏赐,母后实在是过誉了。且臣妾并未出多少力,那神医是睦嫔请来的,臣妾不敢无功受禄。” “皇后不必推辞了,做祖母的给孩子们和儿媳些东西有何不可,便是民间也是一样的。睦嫔也是个好孩子。”思索了一下便又抬手吩咐道,“张嬷嬷,如此便将那一块翡翠雕出来的镯子和平安扣一同取来吧。” 皇后不敢再推拒,只好携一双儿女谢了恩。清瑶心里想着,母后、哥哥、自己和睦嫔母子都得了赏赐,单单只剩下容贵妃,可不要把她气死了。 又觉得那容贵妃今日倒着实是有些冤枉,睦嫔倒是应得的,人家是真刀真枪出了力了,自己和哥哥不过是来早了些。而且哥哥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勤奋好学,日日起得如此早,自己则是一夜没睡赶了个巧,着实运气啊运气。 不一会儿,张嬷嬷就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了,身后三个宫女分别捧了三个托盘。 第一个托盘是一方葫芦状的砚台,褐色中微微泛着些紫,最妙的是其上斑斑点点的红色竟被镂空雕成了一朵朵腊梅,绽放在褐色的枝干上,栩栩如生。 可想若里面研了墨汁,倒映着这梅花,可不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景象吗。再仔细看看,其中有一处泛白的竟被雕成了那喜鹊的肚子,尖尖的喙,长长的尾羽,连那圆圆的眼睛也活灵活现的。 “好一方‘喜鹊登梅’的紫端砚。”沈修也不由得赞道,端砚本就难得,纹饰也多以黄、白、绿色居多,这一方竟然带着红色,石少见,雕工新奇,寓意也极好,“清越,快谢谢皇祖母。” 清越心里也十分高兴,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他十分喜爱这敢为天下先的品格。且他本就喜爱读书写字,日日离不开笔墨纸砚,如今有了这样一方合心的砚台,实在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忙谢过了太后。 第二个托盘是两件玉器,左边是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那绿色鲜妍透亮,仿佛要滴出来一般,更难得的是一丝杂色也无。 旁边是一块平安扣,那圆环上颜色从下至上由浓浓的碧绿渐渐变得无色,最上隐隐约约着一抹淡淡的紫色。下半部分碧绿的底色中,还飘着丝丝缕缕、层层叠叠墨绿色的纹路,正面看似那青天边层峦叠嶂,背面看又如那碧空下万顷波涛。 “睦嫔肤色白皙,性子淡泊高洁,正配这翡翠镯。这水墨画般的平安扣更是与润儿的‘润’字相得益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母后真真是好妙的心思。” 皇后微笑着,声音如潺潺流水,温婉又悦耳。 “是啊,更难得的是这玉镯和这平安扣本是同一块玉,给了她们母子也是好寓意了。”太后笑笑,“张嬷嬷,送到宜和宫去吧。瑶儿来看看这项圈,这可是皇祖母小时候带过的老物件了。这上面的碧玺啊,还是我父亲南征的时候从大理带回来的。” 清瑶只见那项圈黄澄澄金灿灿的,不似一般璎珞是较粗的一股,而是好多股细细的金丝束在一起,每一段还用镂空的金丝球箍住。整个项圈共有六个如此精巧的金丝球,上嵌着米粒大小的红宝,在光下熠熠生辉。 再看下面挂的不是普通的金锁玉锁,而是一整块粉橙色的碧玺雕成一尾金鱼,粉色的身子,金色的眼睛和尾巴,灵动飘逸。周围还垂了一圈细细的金链子,串着各色宝石,皆玲珑小巧、鲜艳明亮。清瑶抬眼看太后轻抚着那小金鱼,满眼的怀念与眷恋,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不由心里想到,即使地位尊贵如皇祖母,最怀念的也还是那无忧无虑的闺中岁月,便张口道:“这一定是皇祖母爱物,有许多回忆在其中。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清瑶虽是小女子,也不可夺祖母所爱。清瑶不能要。” “傻孩子,这小项圈别致精巧,本就是给小女孩子顽的,祖母留着做什么。另有一块蓝紫色的碧玺雕成的小貔貅,给你世子哥哥做了个小腰挂。统共就这两块了,再要祖母也没有啦。”太后本就刚醒来,又因旧病未好,说的话多了便有些咳嗽,声音也越发不对,只觉每说一句话都十分费力,“清瑶拿着,皇后也将那盒子拿回去吧,我说不动了,要说起来那套首饰也有些年代了,咳咳……” 皇后见此,只得携女儿又谢了,接过张嬷嬷手里的盒子递给华练,并嘱咐道:“去看看那司空公子是否用过膳了,若好了,还烦请他再给母后来瞧瞧。” 华练退了出去,皇后又上前服侍太后躺下,便带着一双儿女,与皇帝一起也出去了。 清瑶望着脖子上流光溢彩的项圈感慨道,早起好啊,一早起就和皇祖母心尖尖上的世子哥哥一样待遇了。今日骗了皇祖母这么多好东西,来日可要再多多做些好吃的孝敬了,又转念想到正是吃食惹出来的祸事,便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还是换别的方法孝敬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章条件 张嬷嬷等到太后睡了,走到外间,见四下无人,便叫了兰舟过来:“你行事稳重,去一趟鸾鸣宫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贵妃娘娘,说完也不必久留。” 兰舟心里有些惊讶,思忖道张嬷嬷向来只安心服侍太后,从不插手其他人的事情,今日怎的搅和进后妃争斗里去了。她脚步迟疑了一下,顿了顿开口问道:“嬷嬷,是否要派个面生的小宫女过去?从懿祥宫过去鸾鸣宫必要穿过御花园,这样一来全宫都知道奴婢去过鸾鸣宫了。” 张嬷嬷知道她有些犹疑,便说道:“容贵妃今日本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过是太后娘娘病中刚醒,心绪波动格外激烈罢了。见皇后娘娘在,素日宠爱的贵妃娘娘不在,不免心里气不顺,那样贵重的赏赐只怕也有给贵妃脸子瞧的意思。但贵妃终究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素日也为太后娘娘排遣了不少寂寞,若因今日的事情记恨了,倒是大大的没意思,你且去提醒她一下。若叫小宫女偷摸过去,倒似太后娘娘行事不磊落,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心中必然不快。你便正大光明地去吧,太后娘娘训诫妃嫔有何不可?” “是,奴婢这就去了。”这样子既提醒了贵妃,也不至于叫皇后多心,入情入理,兰舟只觉得心服口服,暗暗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这厢司空南星用过早膳,又给太后把了脉后,便被沈修请去了正殿。他是贵客,又解了太后的毒,将一场风波平息于无形,故帝后都免了他的礼。 待他在下首落座后,沈修便客气地开口道:“昨夜司空公子漏夜入宫,药到病除,还母后凤体安康,也解了朕的急难。朕与皇后心中俱是十分感激,听说公子医治病人均有条件,不知公子此刻有什么心愿?” 司空南星平日慵懒惯了,此刻虽说是被请入宫的贵客,但在皇帝面前也不敢过分张狂,只得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腰板坐着。听到这话,又只能笔直地站起,弯腰作揖,辞道:“白家对草民师父有恩德,草民此次为太后娘娘解毒是为报恩,不求回报,陛下不必忧心。” 听他这样谦逊,沈修心里一阵舒坦,深觉胡医正言他性子怪诞,目空一切的话有些不实,便微笑着示意他坐下:“既如此,小林子,便开了那积年的珍稀药材库,请公子随意挑选一些当作谢礼吧。此外,本欲以白银十万两谢公子救命之恩,但听闻公子居无定所,喜四处云游,索性让他们折了银票送到公子在京中的威灵轩如何?” “草民谢过陛下,那珍稀药草的确是草民心头所好,却之不恭。但草民素来对金银之物并不十分在意,威灵轩的进账已足够草民和门下弟子们过得自在。这些白银到草民手中不过白白挥霍了,不若陛下用于治国□□,也算是草民尽了心了。”恭恭敬敬一通回话下来,便觉得实在别扭,心里想自己果然不是个为官做宰的料,当时师父将自己捡回去甚是正确。 沈修心里也想着,他若真不爱钱财,还将店铺费心巴力地开到陈国去,可见如今快意人生的江湖儿女也开始口是心非了。 但他是年轻帝王,正有一番开疆拓土、振国□□的雄心壮志,本就处处都要用钱,见那司空南星如此乖觉,心里十分受用,略一思忖便提笔写下“妙手仁心”四字递给他,“既公子执意推却,朕便将这幅字赠与公子,回去后或刻成匾额或绣成旗帜,放在你威灵轩医馆门口吧。” 司空南星心里一喜,这可比那金银值钱得多,到时候那些想要捧皇家臭脚的达官显贵还不踏破了他威灵轩的门槛。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进账,便愈加恭恭敬敬地接过,又认认真真道了谢。 沈修想起太后的毒虽解了,但自四月至今,病一直未好,便随口问道:“公子为母后诊脉时,当也发现母后身子并不爽利。自今年春天起咳嗽就时断时续的,稍说几句话嗓子便不适了,也懒怠起床走动。” “草民的确诊出异样。”司空南星却似乎早料到有这么一问,平静坦然地回答道。 “既诊出异样,为何不报与朕知道?”沈修听他知而不报有些不满,语气便习惯性地有些硬,但又想到眼前之人刚救了母后的性命,且传说中是个性格古怪的神医,又缓和了一些:“公子可否将母后病症一并解了?” 司空南星做了个揖:“草民并未说,是因恐陛下为难。但如今若要草民开口,请陛下先赦免了草民的罪过。” “朕有何为难?” 沈修有些不解,随意挥了挥手,“赦了你便是,只需母后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朕,朕也不是那等明知不可为却必要你为之的暴君。” “草民诊脉两次,娘娘皆未醒来,草民想先请娘娘身边服侍的人过来问问,以便确诊。”司空南星微笑着望向皇帝,“待草民确诊了,若陛下答应草民的条件,草民必会为太后娘娘尽心医治。” 沈修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是了,解毒是解毒,治病是治病。这司空南星先前已说清楚解毒是为了报恩,如今要治病便提条件了,亏得自己刚才还提了“妙手仁心”四字,此刻内心怄得要命,但也只得使小林子去叫人。 待到张嬷嬷过来,司空南星细细问道:“太后娘娘是否声音喑哑,时常有痰?”见张嬷嬷答是,便又问道:“是否无论外间天气如何,双足皆冰冷,以致行走艰难?”张嬷嬷眼见了这位神医三两下就轻松解了太后娘娘的毒,明白他确实厉害,态度更恭敬地又答了是。司空南星便继续问:“兼之口渴而不欲饮水,面色赤红,心悸气短,潮热盗汗?” “神医说的皆对。”张嬷嬷这下深深地拜服了,满是褶子的脸上透出狂喜的光芒,满怀期待地望着司空南星,期待他立刻就能把太后给治好了。 那司空南星皮相极好,这么多年也被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盯着看过,早已练就了一身“你看归你看,清风拂山岗,你瞧归你瞧,明月照大江”的本事。可今日被这么一个老妇热切地看着,竟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忙避开了那炽烈的目光,“陛下,草民已基本确诊。” 沈修挥手让张嬷嬷下去了,可怜那张嬷嬷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炽热的目光在司空南星身上不断游走。 “陛下,太后娘娘的病症乃阴阳两虚所致。草民粗粗看了太医院之前的方子,先是治风寒,后为补阴虚。因娘娘表征多为阴虚之象,阳虚之象隐而不显,故这治疗之法虽无碍却也不十分有效。” 沈修心里一动,既知道病症,让太医也治得,又何必答应这劳什子的条件。 司空南星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般笑了笑,那笑容映衬着他眉间朱砂一点,只觉风华绝代。沈修皱了皱眉头,男子长得如此好看,虽未至阴柔,但总觉阳刚气概不足了些。 “且太后娘娘的阴阳两虚又兼有心气不足,血气不畅,若时日久了,恐有中风之嫌。” 听到“中风”二字,沈修心头一跳,想到先帝就是因中风而去。当时虽自己已在太子位多年,地位稳固,但先帝毫无预兆地猝然长逝,还是在朝廷上下造成了不小的动荡。如今母后怎又是这个病?且又听到心气不足、血气不畅,心中大急,站起身走到司空南星面前问道:“既如此,只说如何医治便可。” “陛下还未问草民的条件。”司空南星依旧微笑着,不急不缓地说着。 “哦?”沈修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忙定了定,走回到上座坐好,端起茶碗,用盖子慢慢拂了几下,轻轻品了品,良久才又开口说道,“那你有何条件?”锐利的目光直视司空南星。 司空南星却仿佛看不到皇帝的眼刀,愉悦地开口道:“草民想收陛下的一位皇子或公主做徒弟。” “什么?做徒弟?”沈修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却是这样奇特的条件,一时间惊奇更胜于愤怒,本以为要被拿走些什么,没想到他却要送些过来,“如此答应公子又有何妨,叫他们紧着收拾间宫室出来。” “陛下误会了,草民向来游山玩水,皇宫大内规矩森严,草民恐是呆不住的。且这医者之道,需访百草,辨奇症,若陛下应了草民,那徒儿是要跟草民出宫的。”他仿若跟普通旧友说话一般,与其自然平常。 “出宫?朕的皇子公主,金枝玉叶怎可流离在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沈修内心气极,一拂衣袖便不再说话。 偏那司空南星又不识相地开口道:“其实依草民看,太后娘娘春秋已高,这病以普通的药滋阴补阳也可缓解。陛下拳拳舐犊之心,不忍子女流落在外,草民十分理解,草民开一副普通的方子调理也可。” 沈修气得手发抖,要不是从小良好的教养和帝王威仪,差点一句“放屁”就骂了出去,这人必是有把握,即便太医院知晓了症状也无用,脸上阴沉,语气冰冷地问道:“你敢威胁朕?” 司空南星只觉得头顶上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了,乌云一般压下来,心叹,“帝王之怒,血流漂杵”,古人诚不欺我也。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只得顶着压力,依旧做出云淡风轻地样子,“草民不敢,草民说的是实话。有一药方名地黄引子,乃是熟干地黄二钱半,去心巴戟天、炒山茱萸、去根石斛、肉苁蓉、熟附子、五味子、官桂、白茯苓、麦门冬、菖蒲、远志各三钱磨了粉。每餐前取三钱,温水一盏化开,加生姜三片,大枣二枚,擘破,同煎七分服用。若能坚持服用三四年,便有七八成的把握根治太后娘娘的中风之症。” 司空南星将那串药名一报,复又说道:“但那肉苁蓉只在西蒙国戈壁上生长,每年只得少许。或许陛下宫中,另北边陈国宫中略有一些,但不够太后娘娘长久服用。而草民几年前在西蒙国游历,恰给那国王的爱妾治好了病,那国王一高兴,便许诺从此那肉苁蓉只卖与草民的威灵轩。上月,西蒙国刚将本年的产出送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一章我去 沈修只觉得牙根痒痒,那西蒙国是陈国西北边的一个小国,与昭国素无交情。若要硬抢,取道陈国自不可能,从西域各国一路打过去也行不通,且就算硬抢,也得等明年了。 他的脸色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只恨恨地看着司空南星那张好看的微笑着的脸,甚至怀疑那什么西蒙国国王的爱妾和自己母后的病都是他搞出来的鬼。若是普通人,就算不上道些以家人性命威逼一通也成,偏眼前这人的确救了太后的性命,要说忘恩负义却实在有些做不出来,且他在民间声望极高,若不明不白死了只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如此看来竟是拿他无法,见他怀里揣着的那张“妙手仁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冷着脸不说话。 正此时,容贵妃掀了门帘进来。因皇帝与司空南星讨论太后病情,将下人都远远打法了,并无人通报。见殿内气氛诡异,皇帝脸色不善,她倒唬了一跳,请了个安就赶紧往东侧殿看望太后去了。 容贵妃此刻手里全是冷汗,那兰舟去鸾鸣宫带了句话便回了,可把她吓得够呛,匆匆梳洗了一番,便急急地往懿祥宫赶过来,只吩咐了宫女赶紧给两个孩子收拾完过去。 方才她气喘吁吁地急行至殿门前,却正听到“做徒弟”三个字,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后面跟着她疾走的宫女一个不防,差点一头撞上了她,被一个凌厉的眼风狠狠地噤了声。 容贵妃在门外略听了几句,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三皇子是个除了吃啥都不知道的奶娃娃,皇帝肯定不会让太子去,那小丫头是他心尖子上的人也不会去,如此算来竟只有自己的儿女了? 她的心里又沉又凉,直如坠了一个大秤砣般。听得里面没声音了,忙逮了这空档,努力平息了一下呼吸掀帘进去。她向皇帝请安时眼风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只见大红衣衫鲜艳如火,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她只觉得烦躁非常,一看这就不是个正经人,清宴变成他这样可以说这辈子就完了。 她收回目光,往东侧殿去了,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若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能保住当是最好,若非要牺牲一个,当然要先保清宴。 若皇子在读书进学的时候荒废上几年,回来时既不认得几个字,也不认得几个人,那自己还能有什么指望。 若是女儿,则要一事两面地看,此事对名声自是大大有损,日后嫁人必要有些影响,但自此太后和皇帝必得时时记得他们母女的牺牲。且此时自己在太后心中地位正是不稳,与其等到皇帝决定后自己再顺从,不如现在就将这事情做定,博个好名儿。 容贵妃离开后,沈修看着司空南星怄得慌,“哼”了一声便抬脚往皇后歇息的西侧殿去了。走进殿门,只见清瑶躺在床上小憩补眠,曲霏霏在旁边用早膳,清越估计已回去了。 “蓉蓉儿又睡熟了?”沈修摸了摸女儿圆嘟嘟的小脸蛋,望着一旁放着的璎珞项圈叹了口气。 “是呀,这丫头一回来就往床上爬。”曲霏霏笑着说:“母后的毒不以解了,太医也说并无大碍了,为何还如此闷闷不乐?” 沈修面色有些迟疑,但想着事情还是得与妻子商议,便开口道:“那个……那个司空南星,告诉我母后的病症并非时气,也非风寒,而是阴阳两虚之症,若再不用有效之法,恐有中风的危险。”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深深的疲倦,闭着眼睛坐在床边。 曲霏霏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按着太阳穴,柔声问道:“如此说来,那司空公子必是提出了让陛下为难的条件?既知道了病症,这病非他不可治吗?” 沈修摇了摇头,“他倒是把药方都说了,但可气的是其中有一味要紧的,只他的威灵轩有。若朕灭了他的威灵轩,只怕那些苁蓉也不会留给朕,今年的季节又过了,竟是毫无办法。” 曲霏霏想了想,也觉得就算硬抢,不过是扬汤止沸,便沉默了。 “那厮,居然要朕将一个皇子或者公主给他做徒弟,随他出宫。”沈修的声音又愤怒又疲惫,堂堂帝王居然被江湖游医掐住了七寸,需要舍弃儿女才能救母亲。 曲霏霏听了这话手下一顿,复又轻轻捏起来,“如此,陛下要送瑶儿,还是清宴、清妍呢?” “朕不知道,都是朕的儿女,朕无法舍弃任何一个。”一向镇定的脸上竟流露出了无助和迷惘的表情。 两人正沉默着,小林子又告了罪,进来惴惴地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西华门的侍卫队长来报,说……昨日那小宫女的尸首有人来劫。那人武艺较高,但未能成功但也与侍卫缠斗了好久,目前已被侍卫斩杀。经内务府和司刑局辨认,是鸾鸣宫一个洒扫的小太监。” 望着主子愈发不好的脸色,小林子只觉得头皮发麻,连珠炮似的就把话回完了。见过了一会儿仍未有吩咐,便悄悄退下了。 这下清瑶再也不能装睡了,她本就是打个盹,眠得很浅,被亲爹一摸脸就醒了七八分。刚刚一直迷迷糊糊地听着,越来越觉得那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在她印象中,爹娘之间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从未有过这样长时间的尴尬和沉默。 “爹爹,女儿愿意去。” 沈修心头一跳,心想糟糕,心烦意乱的,没在意竟然把孩子吵醒了。 清瑶揉揉眼睛继续说:“娘昨夜定是为皇祖母的病焦心,所以没顾得上宫里其他事情,爹爹不要生气。只要爹爹和娘以后再多多留意些,咱们宫里一定会太太平平的。” 曲霏霏听着女儿还带些奶声奶气的话,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下来,她突然跪了下去;“陛下,臣妾没有管好这后宫,危及了母后,现在还闹出劫尸的事情来,请陛下责罚。但臣妾万万舍不得瑶儿,臣妾那么辛苦才生下她,现在要让她离开,臣妾就跟剜心一样疼。但臣妾自知不贤不孝,不配为这一国之后,只求莫要将瑶儿带走。陛下,求求你了!” 清瑶呆住了,娘怎么将不贤不孝这样大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了。在她的印象里,娘一直都是温婉的,贤淑的,将这后宫管得井井有条。虽容贵妃偶有挑衅之举,但娘从不与她计较,都是笑笑就过了,今日竟为了自己,连哥哥的前程也不顾了。 沈修望着爱妻泪流满面的脸,和小女儿懂事的样子也觉得心酸。母后和儿女,哪个都放不下,哪个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是在母后的性命和孩子的几年时光之间,他只能选择母后的性命。 说心里话,他当然觉得送容贵妃的孩子比送皇后的孩子好,可那也是他的亲生孩子,也是他抱过疼过的。这两年因为不喜贵妃略疏远了些,他心里本就有些内疚,若此时还让他们牺牲,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扯成了好几瓣,怎样选择都是错的,都是痛的。 “爹爹?”清瑶轻轻拉住了沈修的袖子晃了晃。 沈修回了神,拉起了皇后,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蓉蓉儿你太小了,朕去找贵妃谈谈。” 待他出门,曲霏霏绷紧的神经一下子软了下来,一把抱住女儿不松手,生怕被人抢走了。清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慢慢地湿了,只得用小手拍着母亲的背。 沈修步履沉重地往东侧殿走去,他只觉得心力交瘁,胸口一股浊气翻滚,明明昨夜歇息之前还是好好的,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他迈进殿门,只见母后怔怔地流泪,容贵妃在一旁红着眼圈坐着。 “母后,这是怎么了?不是刚睡下,怎的又起来了?”心内觉得太后醒着,只能等说完话再单独叫贵妃出去谈谈那事。 “适才说话累了,眠了一会儿却睡不着,恰好宓儿过来,与我说了这事情的首尾。皇帝为何这样死死瞒着我这老婆子,我还只当是自己不中用,却未想到这后宫如今都能做出这等阴私事了?”太后淌着泪,虽声音不大却寒冷似冰,“皇后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修又惊又怒,狠狠地剜了一眼容贵妃,心想这女人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真是半点不顾念大局,不由得替皇后开口辩解道:“母后,奸人包藏祸心自是小心潜伏,皇后未能全部照管到,虽有不是之处但也情有可原啊。且儿子与皇后不将这事告诉母后,是怕母后病重急怒,徒惹烦忧于身子不好。此等大事怎敢欺瞒母后,待您身子大安了自是要向您请罪的。” 太后听了略微好受些,但仍怒气未平地质问道:“如今后宫才几个人,皇后就这般顾前不顾后起来。先帝在的时候,后宫比现在多了不止一倍的人,就算彼此间有些争斗,可有人敢向你的皇祖母下手?从我起到最末位的答应,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 沈修有些赧然,深觉母后辛苦了半生,老来不能颐养天年也就罢了,还要卷进这些污糟事里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容贵妃见时机正好,抹了把眼泪又上场了,“太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皇后娘娘宽仁待下,待臣妾们和宫人们都好,臣妾只恨自己无能,躲了清静未能替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妾回去必好好整顿自己的宫室,必不能容下一个奸人。” 她见太后和皇帝脸色稍霁,咬了咬嘴唇一狠心便说道:“臣妾适才过来的时候,陛下与那神医在正殿说话,臣妾见那门前无人便未着人通报,无意之中听到了几句。臣妾听那神医说……” “住口!”沈修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怒目圆睁地瞪着她,适才刚刚生出的一些好感消失殆尽。 “说下去,”太后重重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神医说什么,瞧皇帝这般神情,想是哀家活不久了?” “母后说哪里的话,不过是略有病症,何至于出此不祥之语?” “宓儿,说下去!”太后只不理他。 “臣妾听得并不真切,只觉那神医的意思,似乎是有办法根治太后娘娘的病症,只是要一名皇子或者公主离宫,给他做弟子。”容贵妃低着头,小声地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二章机锋 沈修只觉得头疼欲裂,大恨自己疏忽大意,心想这哪是没听真切,这是从头到尾细细听了,还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话概括全了。 张嬷嬷也被吓了一跳,悄悄地去看太后的表情,只见太后嘴角一丝苦笑,眼底似有不甘,只看着皇帝和贵妃不说话。 “臣妾想着还是妍儿最合适。”容贵妃突然开口道。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太后和皇帝都愣住了,纷纷看向她,只见她脸色平静,竟似十分心甘情愿,“太子是储君,三皇子又太小,余下便只有臣妾的儿女和芙蓉公主。宴儿性子顽劣些,自小坐不住,若他不能在陛下跟前受些管教,臣妾恐他大了越加无法无天。若真习得了些江湖之气,将来恐要坏事,臣妾实在不放心让他出宫。余下两位公主,自是长姐服其劳,妍儿长了两岁,且自小性子稳当,就算离了臣妾也是无碍的。” 沈修内心大为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荐了自己的孩子,但原想着是叫清宴去的,便有些狐疑地问道:“可妍儿毕竟是女孩子,独自离宫远行恐不妥当。” 容贵妃心里冷哼了一声,虽知他偏心但终是忿忿,脸上却还是盈盈笑道:“这有何妨?陛下只消说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妍儿在宫内的小佛堂日日为皇祖母念经祈福,一概年节庆典均不参加。公主本就养在深闺,就算不怎么出现也不大有人起疑。待过两年太后娘娘身子大安,妍儿也回宫了,不正好应了前儿的说法?” 容贵妃说完心内有些自得,只觉得自己急难之下还能想出如此完全的法子,且若真瞒得好,妍儿还可得个“事亲至孝”的名声,于婚嫁之事和儿子前途有大大的裨益。 “罢了罢了,”太后疲惫地摆摆手道,“依我看,把那什么神医回了罢。我还有几年好活,没得让孩子白吃许多苦头。再不然,慢慢寻访其他医者也可,如何就只有他能治了?” 沈修心里干着急,心想可不是只有他能治吗,否则何必如此纠结。他望着容贵妃,心里期望她能说服太后。 容贵妃收到皇帝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她心里明白,太后的性命,与子女的前程,皇帝心里虽会有纠结,但最后一定会选择太后的性命。 一来母亲只有一个,儿女倒是众多,且以后还会有;二来若为了疼爱子女而舍弃了母亲的性命,可就是大大的不孝,皇帝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三来若此时暂时牺牲了子女,此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方法来弥补,而性命确是无法挽回的。 皇帝虽然平时严肃淡漠,但内心并非无情,此事对他来说结局已定,只是过程难受些。因此自己才要早早地主动提出,免了他的苦恼,也免了他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正组织了一番舌灿莲花的说辞准备巩固胜利成果,却有宫人通报二皇子、大公主到。 容贵妃心里一跳,只觉此刻百密一疏,进殿到现在只盘算着皇帝的心思,倒忘了自己临出宫前吩咐过的,要快快将两个孩子送过来的话了。待想要开口阻止他俩进来时,只见皇帝不知在想什么,随意点了点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清妍本想着先探问一番皇祖母病情,一进门却见皇祖母表情疲惫失落,父皇心事重重,自己生母欲言又止,只觉气氛不对,请了安后便拉着哥哥乖乖立到了一旁。 “清妍过来。”沈修朝大女儿招了招手。 清妍微低着头走到父亲身边,沈修只觉得她步态轻盈美丽,已有几分袅袅婷婷之态,兼之皮肤白皙润泽,小小年纪已见脸部轮廓深邃,如一支刚抽芽的玉兰花般娇嫩饱满,只待绽放。 这个女儿一向安静懂事,也颇有几分书卷气,又因深宫之中居移气,养移体,比她的生母少了些汲汲营营,多了分淡雅清高。望着女儿懵然不知的样子,沈修心里不忍,“母后,贵妃,朕还是觉得清妍不妥。” 清妍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父亲,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来不满。 沈修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复又开口说道:“出宫修习的事情,女孩去还是不妥,朕看还是清宴去更为适合一些。” 这下容贵妃急了,忙忙跳出来说道,“陛下,就如臣妾刚才说的,宴儿性子野,若放了出去,怕是要闯祸的,还不如在陛下身边好好教导,将来辅佐太子,建功立业,不致荒废了这一生。至于妍儿,女孩子家锦衣玉食养于宫中,于国于民却无寸功,若能以一己之力解了太后娘娘病症,除了陛下心中烦忧,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清妍这下听明白了,似乎要治好皇祖母的病,必须有一个孩子要出宫,母妃为了哥哥,又要把自己推出去了,心下一酸,虽未失态眼圈却红了。 太后和皇帝见了,心中也是酸涩,深觉不忍。太后开口道:“贵妃算了,妍儿自小金玉堆里娇养大的,又生得这副好模样,如何好出宫去受风吹雨淋的磋磨。皇帝现仅得三个儿子,润儿又那么小,清宴也是不可去的。莫要为难了,没得为了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骨肉分离、哭哭啼啼的。” 容贵妃见女儿不争气心中郁郁,只觉这点眼色都没有,又想着太后这么说估计是不会让孩子去了,自己既卖了好又不用舍了儿女,心中窃喜。不想清宴斜刺里冲出来一句:“为何不叫芙蓉妹妹去?芙蓉妹妹不是最爱玩了吗,宫里她都玩腻了,让她出去玩玩岂不好?父皇为何只叫妹妹去?” 贵妃只觉得精心摆好的棋盘一下子被掀翻了,只见儿子脸上赫然写着“父皇你偏心”,生怕他一时激愤再说出什么来,立刻喝到:“住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芙蓉妹妹也是你可以混说的?” 清宴望着亲妹子泪眼朦胧的样子,心一横张口就道:“平日里好吃的好玩的哪样不是先紧着那个小丫头,为什么这种事就要妹妹去了?” “放肆!这种事是哪种事?”沈修本来对容贵妃母女很是愧疚,这下也有些着恼,“你自己不愿尽孝,还在这里调三窝四的,小小年纪心不正,要做什么?” 容贵妃眼看一腔谋算要废了一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深知自己儿子是个任性的,只怕又要顶嘴,忙“扑通”跪下,对着皇帝请罪:“都是臣妾没教好,往后只请陛下严厉管教。您看这孩子的性子,万万不可送到外头去啊。” 太后歪在床上,看着各人心思,心里又难过又失望,便闭上眼睛不必再理会,却只听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爹不必责骂二哥哥,他说的并没有错。” 望着小女儿又掀开帘子进来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皇后最近的确管得太松泛了,宫里愈发连规矩也没有了。 “请皇祖母安,请爹爹安,请贵妃安,二哥哥大姐姐好,”她笑嘻嘻地说道,“爹不必生气,是我不让外边的小太监通报的。他们见爹平时宠爱我,也不敢拗了我,这才让我听到了几句。” 听到心爱的小女儿说得这么直白,沈修脸上也有些讪讪。太后因容贵妃说那下毒的小宫女是这孙女儿宫里的,心里有些膈应,便还是不睁眼,只静静听着。 “女儿虽不如大姐姐博古通今,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皇祖母病了,既有法子医治自是要治的。大哥哥和三弟弟是去不得的,我们三人中,贵妃娘娘不愿二哥哥去,大姐姐又不愿意去,若爹爹非逼着,不情不愿的,那神医倒不是收个徒弟,而是请个祖宗了。” 清瑶见皇祖母微微睁开了眼,笑了笑又说道,“就像二哥哥说的,女儿天性顽劣,却因投胎投得好处处占了先,白白得了爹爹的宠爱和万民的供养,怎可不承担责任?怎可不孝长辈?女儿没有那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本事,若这点事儿也做不好,岂不是蠢了吗?” 容贵妃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会真的愿意去,直把委委屈屈的自家女儿给比到了泥里。又觉得她话里话外将自己母子三人贬得不贤不孝,但听她张口闭口都是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竟连反驳也不能,白白闹了个没脸。 “清瑶,你和你大姐姐都是女孩儿。”太后张口沙哑地说道,“祖母既不让你大姐姐去,也不会叫你去。这件事便罢了吧,不必再争吵了。” “皇祖母这话可说的不对。大姐姐本就是个才貌双全、风华绝代的,平时轻易连太阳也不大晒的,若出了宫把手弄粗了,可怎么弹琴画画呀,而且晒黑了就不好看了。”说完调皮地眨眨眼睛。 太后见她虽是童言童语,确是真真切切为了自己的身体,想到自己素日并不喜的孩子却是此时站出来的,内心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开口问道:“如此蓉蓉儿倒不怕自己的手弄粗了?自己的脸晒黑了不好看了?” 容贵妃听着“蓉蓉儿”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而清瑶只觉得脚底一股寒气往上窜,只得尴尬地笑道:“呵呵,呵呵,皇祖母说笑了,我在宫里也是到处撒野的,况且我也不大爱那些风雅的事儿,皇祖母知道我只爱胡乱吃东西的。而且我今日见到那神医了,是个美人,大姐姐也是个美人,这个美人和美人要是日日待在一起,难免要争一争的,还是我这个不漂亮也不怕晒黑的去吧。” 那厢容贵妃听着这明明是说自己的女儿娇气,不肯吃苦,又见这丫头将皇帝和太后都说动了,心里邪火乱窜。想着若最后太后心疼真没让她去,自己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自己眼见是讨不着好了,就非要让这丫头也吃个绊子才好,遂开口道:“公主说得,连臣妾也甚是敬服。只是不知公主这番打算,可告知了皇后娘娘?” 说完还得意地瞟了清瑶一眼,往后就算这丫头去了,只要皇后心里存了不愿意,那与太后、皇帝就是个长久的疙瘩,日日相见消磨,这小丫头做出再大的牺牲也禁不住的。 “贵妃娘娘请放心,我与娘都说好了的,这会儿娘怕是已在给我收拾行李了。”清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笑眯眯地望着容贵妃,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样子。 她知道,皇祖母就算再疼爱孙子孙女,也想要活下去,就算是最疼爱的双胞胎也是舍得的,只是不想以势压人罢了,若有人自愿前去,再给个台阶自然也就下了。爹在孝顺母亲和疼爱子女之间挣扎,但最终还是会选择救母亲,只是爹疼爱自己,想来不愿送自己出去,需要自己站出来。最难的是娘,不过她早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把娘搞定了。 真是天纵英才啊,清瑶心里感慨,若自己生成个男子,这一张嘴皮子怕是个做佞臣的好料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三章游说 “皇祖母,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今早我和娘、哥哥骗了皇祖母那么多好东西,这会儿却不能做只缩头乌龟了。”说罢将那项圈上的小金鱼高高地举起来,“皇祖母不让我去,是不是舍不得这个漂亮的小金鱼了?我可不依的,给了我就是我的,不会还给皇祖母了,我一定会去的。” 太后一下被她逗笑了,心下热热地感动着,暗暗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往后一定要多疼疼这个小孙女。 容贵妃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竟是瞎了,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惯会撒娇邀宠,却不想她心思如此缜密,心机如此深沉,将每个人的性子和想法都摸准了,愣是将场面圆了回来。 又觉得皇后那个温吞吞的性子,怎会养出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怕不是个精怪吧。转念想到自己一世精明,当年以一介小小庶女身份摆平了这么多贵人,最后还拣了个高枝攀了,没想到女儿养成了个只知吟风弄月的空架子,儿子更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大炮筒,不觉又气又忧心,只想再生一个从头培养。 清瑶见太后笑了,便知已无碍了,跑到异常沉默的父亲那里,踮起脚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头,“爹爹别皱眉头啦,婆婆妈妈的,都不像爹爹了。” 她附在父亲耳边轻轻说道:“爹爹再这样,皇祖母会伤心的,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只不过出去了几年,爹爹派那最最厉害的侍卫,最最听话的宫女跟着女儿不就行了?等女儿回来再多多地把那藏宝阁里的好东西赏赐一些,也就是啦。” 沈修勉强笑了笑,看了看不服气的清宴和泪汪汪的清妍,深知事情已不可回转,如今送蓉蓉儿去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女儿。他心里既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有好似乱麻缠绕般烦躁,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此刻皇后已回了未央宫,走到女儿住的偏殿,望着一屋子小女孩的玩意儿,怔怔地又落下泪来,不免想起了刚才在懿祥宫女儿说的一番话。 当时她正抱着女儿痛哭,清瑶却莫名地冷静,那双极像自己的眼睛,只看得让人有些恍惚。 待自己平静一些,清瑶便倒了一杯水,而后说道:“娘,爹爹平时那样宠爱我们这一宫,现在正是他为难的时候,娘护着我不让我去,岂不是让爹爹心寒?再者这下毒的人毕竟是咱们宫里的,就算现在瞒住了皇祖母,可贵妃娘娘若要挑事,尽可以说的,到时候皇祖母也不待见我们。如若爹爹和皇祖母都心里有疙瘩,一家人不能和睦,就算女儿日日在跟前又有什么意思呢?” 曲霏霏哭得更加急,“傻孩子,你当娘不知道这些吗?娘刚才已将这利害想得明明白白,可要娘舍了你是万万不能够的。纵使日后有些艰难,会让太后不待见,让你父皇伤心,娘也绝不会拿你去邀宠,你哥哥也断不会拿妹妹去换自己的富贵安稳!” 清瑶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用手绢擦了擦母亲的眼泪,“娘别哭啦,娘和哥哥自不会牺牲我,爹爹不也舍不得吗?可是娘只看到了女儿是个女孩,这宫里安稳,有父母和哥哥的庇佑,有侍卫宫人的保护和服侍,必能一生平安顺遂。但女儿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宫城里,以后出嫁了也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困着。娘当是明白女儿的,女儿最是任性妄为,自在恣意的,出宫也许对大姐姐来说是灭顶之灾,可对女儿来说却是向往的。女儿只在书上见过我昭国的锦绣繁华,江南的旖旎风光,西边的皑皑雪山,甚至于全国各地的美食,若女儿可以亲身去体验这些,岂不比做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要好?” 曲霏霏见她有这样一番见解,又想起那个人当年说的话,不由得呆了。她望着女儿清明的眼睛,轻轻地说道:“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娇花温软却不堪折,不若寒梅凌风傲雪,自有一番与天相搏的乐趣。若能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白白来这世间一躺。只是后来,她这枝寒梅终于还是折在了异国他乡……” 多少往事已如烟飘散了,那人说这话时的神态却始终如此清晰。 清瑶暗叫不好,这是哪位同好的前辈,只得问道:“那位姑姑去了异国他乡,自然失了庇佑。可女儿并未听说那位神医要离家去国?况且爹爹一定会把最好的人都派去跟着女儿,也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女儿去了哪里,娘不必过于担心。如今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虽好,但女儿却也想去体味一番别样人生,好歹不要有什么遗憾。” “那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便舍得爹娘了?” 清瑶一见娘亲语气没有那么坚决了,忙痴缠道:“娘~我不过出去几年,难道那神医师父还要一辈子扣着我不成?看到时候爹不把他给宰了。”说罢拿小胖手笔直地在空中挥了一下,眼神恶狠狠的。 曲霏霏被她逗得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只听得司空南星求见,一张脸又冷了下去,只坐着不吭声。清瑶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遍,这不是功亏一篑嘛。 那司空南星求见了三遍,曲霏霏还是应了,她想看看这人的舌头能灿出什么莲花来。之前瞧那人医术高超,生得也不俗,只觉是个世外高人,如今要与她抢女儿,便只觉得他面目可憎。见他问安也不答,只静静地坐着。 那司空南星也不恼,只笑着请小公主回避。曲霏霏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叫华练进来带着清瑶先往别处逛逛。待清瑶出去后,她语气冷漠地问道:“神医又有何事?” 司空南星见她神色不对,便知自己跟皇帝说的事情已被皇后知道,此刻见她着恼反倒心内一喜,觉得自己可以收着个可人的小徒儿了。于是笑得越发灿烂,“皇后娘娘,草民冒昧求见,是希望能够收得芙蓉公主为徒。” 曲霏霏饶是平时再温婉贤良,此刻也觉得面前这人太不要脸,连冷脸都绷不住了,柳眉倒竖地质问道:“你好大的口气!先是跟陛下提要求要皇子公主做徒弟,如今又来跟我要瑶儿。你当皇家的公主是你集市里的萝卜白菜,任君挑选吗?” “是草民冒昧了,但请娘娘先莫要生气,待草民缓缓道来。”司空南星仿佛听不到那话里的愤怒和厌恶。 曲霏霏“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司空南星又不急不徐地开口道:“草民虽修习医学,但也略微通些相面之道。娘娘的芙蓉公主眼睛清亮澄澈,风光霁月,兼之五官圆润饱满,双眉细长,正是有福之相。但公主眼尾微微上翘,看似妩媚多情,实在却是心冷薄情之相。万事皆不入她眼,万人皆不入她心。” 这句话正中曲霏霏心事,她不由自主地张口问道:“那如何可解?” 司空南星心中庆幸说对了,便认真地回答道:“若陛下娘娘为她指得一门好夫婿,自能相敬如宾,但要鹣鲽情深却是不易。只因公主天生心性如此,加之皇家公主千娇万宠,万物皆是唾手可得,又如何懂得这世间千般无奈,万般情意。医者最常经历生离死别,如将公主给草民做徒儿,草民必带她入世体味一番人间百态,爱恨情仇。” 曲霏霏想到女儿刚才说的想要体验人生的话,心中五味陈杂,沉默了一会儿忽问道:“你为何只要瑶儿,如何不看其他皇子公主?难道你对我的瑶儿有什么企图不成。” 司空南星笑得坦然:“草民觉得公主冰雪聪明,开朗通透,很合草民的眼缘。至于私心自然也有,草民的师姐觊觎这威灵轩已久,年年都要与草民比试,赌注就是这威灵轩。因年年均是平手,师姐便提出明年开始由我们的徒儿来比试。娘娘,草民是昭国人,虽说不上救国救民,这些年来却也接济了不少穷苦的百姓,希望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多多造福同胞。师姐在陈国阴差阳错竟得了陈国得一个皇子做弟子,若明年赢了,以她如今的际遇,怕是会将这威灵轩整个带去陈国。” 见皇后脸色稍霁,司空南星又温和地开口道:“草民心里想着,师姐的徒儿既是陈国皇子,那也需得个我昭国皇室最伶俐的皇子或者公主做徒弟才好。本只是想想,可世上的事情偏是这样,无巧不成书。草民刚到京城便被宣进了宫,偶遇芙蓉公主便觉得十分有缘,又因太后娘娘的病,恰需草民那儿的一味要才可根治。如此草民便大胆向娘娘恳求,若得公主为徒,必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待四五年后太后娘娘的病症痊愈,自会将公主送回。” 曲霏霏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有觉得女儿若能学得一手好医术,往后也可保护自己,不至于叫人暗害了去,如此一来竟有六七分被说动了。 司空南星一看此情景,觉得不宜再多说,便告退出去。刚迈出门槛,便见小公主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瞧着他,不觉好笑,便蹲下来问道:“小荷花,你瞪着我做什么?难道你想循规蹈矩地做个好公主,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吗?” “老药草,你想收我做徒弟对吗?你来求我娘,想让我娘主动答应了,好跟爹去说。可你怎么知道其他兄弟姐妹们不及我好?”清瑶也认真地问道。 司空南星哑然失笑,“小荷花,我哪里老了,人们都说我有绝色倾城之姿。我虽未见过你的兄弟姐妹,但我见到你了,你就很好。难道你父皇会把皇子公主排成一排让我挑不成?既然如此,与其被随便塞一个勉勉强强,或许还有些蠢笨的,为什么不直接争取你呢?方才我与你母后说了许多,看样子她已被我说动了。” 清瑶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来。不费多余的功夫,而是在现有的处境下,做出一个最佳的选择,既敢出手又不贪心。清瑶两只小胖手抱拳,弯了弯腰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如此便受徒儿一拜。” 司空南星对她的乖觉十分受用,只觉得有这么个聪颖灵秀又玉雪可爱的小徒儿,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清瑶复又进屋,见母亲神色复杂,又说道:“娘不必伤感,女儿此后每年生辰一定会回来与爹爹娘亲同过。待女儿学成便可常伴娘身边了,女儿那么聪明,一定费不了几年。娘这样担心,可是觉得女儿笨?” 曲霏霏被她说得无法,心知这孩子虽时常嬉皮笑脸,但主意却是极定的,便也不说什么了,只得由得她去向太后毛遂自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