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开(重生)》 第1章 第1章 时值四月,最是一年春好日,春风拂人,细雨润物之时。 今年伯安侯府的桃花发了新芽,朱红大门前,各式马车和轿子排成了一条长列,里面坐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是上赶着来赴宴的,为了恭祝新候入府。 这可不是什么子承父业,而是彻底换了主。原本的伯安候姓沈,而新任的却是姓赵。 说起这位赵侯爷,原本只是个默默无闻之人,然新帝继位之日,突然名声鹊起,手握重权,成了当朝宰执。 要知道,早年新帝还是上有太子打压,下有群臣弹劾的七皇子时,上一任的宰执顾朝力挺其为太子。如今七皇子当真坐上了龙位,按理说,这宰执之位必然还是要由顾家人来坐。 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赵云樊,别说顾朝想不到,全朝堂上的人都没想到。 起先,京城半数的权贵都以为新帝这是怕顾家权倾朝野,故而做此决定,等把顾家势力收拾干净了,宰执之位必定再作新选。 哪想,等顾家真倒了,赵云樊不但位置坐的舒稳,还被新帝破格封候入府。 这下全京城的权贵都骚动不安,再也坐不住。 宰执封候?闻所未闻! 既然新帝身边出了这样一个红人,而这世上从来不缺巴结之人,于是今天这么一出千人赴宴,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马车轿子是从遥远的京城驶来,朝伯安侯府而去——今天正是伯安候领旨进城的日子。 …… 赵云樊骑了匹枣红马,从城东入了城,来到府前,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交与身边随从,进了大门,同门内一众客人们笑着寒暄了几句,道了声“失陪”,便朝府里继续走去。 伯安侯府曾经烧过一场大火,新帝登基后,找人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现在府内小桥流水,雕栏玉砌,绿柳随风,随处可见含苞待放的花草树木,甚是赏心悦目。然而赵云樊此时却是目不斜视,一路过了垂花门,进了后院。 他在一扇雕花门前停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恰逢此时天落微雨,他身后名唤常明的随从撑起一把红纸伞,举过头顶,为其遮了风雨。 赵云樊一愣,回过神来,笑了笑摆手道了句:“不用。” 他推开了那扇雕花门,屋里传来浓厚的药味。常年不透光的缘故,空气里还夹杂着些许霉味。 他轻手轻脚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愿吵醒床榻上的人。 然而,多年难以入眠,神经衰弱的榻上人还是被他吵醒。 素白的床帐里伸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白的毫无血色,轻轻挑开了幔帐。 榻上的夏曼青未施粉黛,只穿了同样素白的寝衣,一头青丝未盘,也无发饰,见他来了,想要展颜一笑,却显得有气无力。 赵云樊看着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心情有些复杂,当年那个素雅清秀的面盘,现在寻不到半分相似之处。 他低下头没有言语,却是夏曼青先开的口:“下雨了?” 赵云樊闻声抬头,清澈的双眸里微光流转,好看的嘴角轻松勾起,笑着点了点头道:“对。” 夏曼青支撑着坐起了身,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喉头一紧,一阵咳嗽。 赵云樊上前抚着她背帮她顺气。 夏曼青有些意外,喘息了几下将头靠在床栏上,看着窗外出了神,忽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站在身边许久未见的夫君,问道:“侯爷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赵云樊站在一旁,没有回话,只是一直眉目含笑,竟叫人有些看不透。 看不透?夏曼青一边想着,一边自嘲地笑了。 她何时看透过他? “身体可还好?”赵云樊替她盖上毯子,轻声问道。 夏曼青将毯子裹紧了些,心情惆怅,没有回话,他总是这样,儒雅温和,语气真诚。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赵云樊的话与情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这么多年,她已经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去分辨和辩驳,沉默良久,微垂眼眸,回了句:“还好。” 赵云樊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那你先歇着,我让花鹋给你煲些清汤温着,等你晚些起来喝。” 夏曼青又淡淡回了句:“好。” 赵云樊起身,四周看了看屋内,觉得单调过头了,他若有所思的朝夏曼青商量道:“如今搬来新府,人手多有不足,好多事情准备的不够妥当,你这房间太素,明日我亲自去街上挑些物件置办一下,我记得你素来钟爱桃粉色,给你把这幔帐换成桃粉的可好?” 这句话问的含情脉脉,甚是温柔,夏曼青却面色一冷,呼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侯爷也不必如此,这些年,曼青想明白了,是曼青高攀了侯爷。” 赵云樊听罢不以为然,装作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依旧温声道:“你且好好养好身体,等院里的花开了,我带你去瞧瞧。” 夏曼青苦笑,如若他当真关心自己,又何必只是言语作态,侯府偌大,房间众多,给了这么间位置不佳,不得阳光,阴冷潮湿的屋子与她。 到底用没用心,她岂能不知? “谢侯爷的好意,只是曼青无福消受。” 她言语间皆是拒绝之意,摆明了是不想再同他多说。 赵云樊却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微笑模样,目光注视着她的脸,问道:“曼青,你可还愿意陪我看今年的桃花?” 夏曼青没有吱声,坐在床榻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越下越大,打着屋檐“啪嗒”作响。 赵云樊换了个话题,问她:“顾家一家老小前日里被发配边疆了,你可知?” “哦?前宰执顾朝?朝廷没有反对的?” 他点了点头:“有,很多,自官家挑了几个一并发配了,便不多了。” 夏曼青抬眼看了赵云樊一眼,又垂了眼皮,语气淡淡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介农家女,如今就算进了侯府,当了个名义上的主母,也是飞上枝头的麻雀,懂不得这些。” 赵云樊一愣,向来平静的眸子突然一暗。 夏曼青望去,想要同他说一句“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忙吧”,却刚看看见了他略显纠结的脸,觉得诧异。 还没等她多想,赵云樊又恢复如常同她说道:“再过一个月,便是皇后生辰,到时候带你赴宴。”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大步走了出去。 夏曼青重新躺回床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的胸口一阵疼痛,她不由地双手抚上胸口,却是侧头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吐在了地上。 越来越困难的呼吸让躺倒在床榻上的她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只有她自己。 她想,她大概是要死了吧。 究竟是为什么落的今天这般地步?顾菁菁不禁自问,这一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从小没了爹娘,自是深知做人不易,所以从来都是待人和善,报以真心,敬爱夫君,厚待下人,到底那里做错了呢?老天要这般对她。 她想不通。 让她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赵云樊娶了她又这般待她,良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之事,又何故折磨她至此? 既是不爱她,又何故偶露温情,让她一错再错,一骗再骗,骗自己,他还爱她…… 一股悔意涌上心头,夏曼青在回忆中合上了沉重的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夏曼青做了个梦,梦里回到垂髫之年,田里的麦子已成金黄,连成一片,阿爹阿娘坐在一起背对着她谈论着今年的丰收。 她眼眶湿润,喉头哽咽,捂着嘴平息了好久,方才唤道:“阿爹!阿娘!” 他们闻声回头,朝她笑笑,手牵手起身离去。 她下意识追去,却是才踏一步,周围景色变化风云,没了稻香的田野,多了满山的桃林。 赵云樊站在一棵桃树下,一手握着卷书,一手捻着枝新摘的桃花,抿着嘴唇低头垂眼,偶然间抬头,浅浅一笑,便好似回到从前,春风袭人,吹散灼灼桃花,迷了眼。 夏曼青顿足苦笑,这年少时初遇的场景如今于她只是莫大的讽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随人上山拜佛,得了这段孽缘。 人有言,梦随本心,难道这便是自己心中所念?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暗暗嘲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竟还存在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 难道还没被骗够吗?夏曼青自问,若这是梦,只求快些醒来。 待她再睁眼,果然没了桃林,也没了赵云樊。 可她这是在哪?夏曼青一愣,周围是一根根高耸挺拔的翠竹,烟波浩渺,恍惚间,一个人影影绰绰立在远方。 她靠近些,想要看个真切,却突然天旋地转起来,连站都站不稳。 …… 清早晨光温和宜人,照着人身心暖和,若不是一路还未消融的冰雪,怕是真以为这个冬天便就此过去。 赶马的车夫哈了一口热气,扬起马鞭驾着马,车上一个木制笼里,关了五个孩子,有男有女,稍大点的十二、三岁,稍小的不过四、五岁。 夏曼青半梦半醒见此景,原本以为自己还身处梦境,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正巧车从树下驶过,一滴冰水顺着树叶落到后劲,冰的她一个激灵。 这下好了,醒的彻彻底底。 她诧异发觉眼前一幕似曾相识,皱着眉头略微思索,这不是她当年被卖往侯府的路上吗? 她侧目看去,庆远城城头上的字隐约可见。 夏曼青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手臂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去。 王玉珠稚气未脱的脸还挂着几道泪痕,问道:“你怎么突然晕过去了,你没事吧?” 夏曼青回神,车里几个人都朝这边看着,目露疑惑担忧之色,她歪着脑袋回了句:“没事。”可心中还是疑虑重重,甚是不解。 王玉珠又问道:“那你愿意与我们几个义结金兰吗?” 这下夏曼青明白了,甭管她怎么想,她貌似是又活过来了,虽然这事让人难以接受,但刚巧回到几个人在牢车里商量着要不要结义之时。 她瞧向对面的孙如雪,没有回答。 上辈子,就是在这牢车里,几个孩子手背搭着手背,发誓要做一辈子的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夏曼青失了爹娘,家里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于是见着那些真诚目光,欣喜又渴望地同他们发了誓。 哪曾想,最后被人背后捅了刀子。 不过那时她还是赵云樊捧在手里护着的人,这疼痛终是被爱情的甜蜜冲淡,整日里过得不说顺风顺水,也甚是幸福美满,并为多花心思去哀怨孙如雪的所作所为。 现在,夏曼青看着孙如雪那张柳眉星目,清新脱俗的脸,感叹当初以貌取人,当真是瞎了眼。 那这义还结不结?夏曼青把每个人看了一遍,暗自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走神了,自然愿意。” “那好!以后我方严长便是大哥,吴晟是二弟,如雪三妹,曼青四妹,雨珠你最小,便是我们的小妹,苍天在上,请做见证,今日我们五人义结金兰,之后哪怕万般险阻,生死与共!”方严长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折进几许阳光,显得精神奕奕,他率先将手伸出放平。 五个手背叠着手背,异口同声道:“生死与共!” 虽然孙如雪最终食言了,但这并不妨碍夏曼青再结一次,相逢即是缘,上辈子也不缺美好的回忆。 马车驶进城门,绕过几个小巷停在了伯安侯府后门。 车夫来到门前向守门的侍卫说道:“小的是来送货的,还劳烦官爷通报一声。” 守卫闻言朝马车看了几眼,一个进去通报,留了一个继续守着。 不久,门里出来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容貌清丽,一身丫鬟打扮,身着青衣。 这丫鬟名唤雨蝶,是侯府主母胡式身边的大丫鬟,故而还算有些权利,府中人多半对她客客气气。 她让车夫将人放下来,挨个细细瞧了瞧,确认没什么异常,便递给车夫一袋银两,打发了去。 夏曼青等人随着雨蝶从后门进了侯府,走过石桥,进了沁心院,一路来到了胡式面前。 胡沁春此时端坐在一把披着雪白狐皮的圈椅上,蛾眉俊眼,略施粉黛,珠钗绾发,温柔可亲,见人来了,放下手中茶盏,柔声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都多大了?” 从最左边的王玉珠开始报名字,说年龄,一直轮到夏曼青这里,她习惯性地做了个揖,恭敬道:“回主母,小女夏曼青,今年七岁。” 胡沁春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同雨蝶道:“都是些好孩子,四姑娘前些天说她屋里缺个伴,你瞧着哪个好?说与我听听?” 雨蝶端详一会儿,低头回道:“我瞧着这丫头不错,比四小姐稍长些,言行举止也还得体,想来以前读过些书,学过些礼数,一来可以陪玩,二来可以伴读,而且……”她顿了一下,“而且人瞧着也聪明,最合适不过。” 胡沁春听罢婉转一笑,显得很满意,道:“就同你说的办吧,其他孩子你看着安排下。” 雨蝶应声“是”,领着人又退了出去。 夏曼青此时有点懵,她们说的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记得上辈子这里选的该是孙如雪才是,连雨蝶的说辞都没怎么变,怎就变了人。 忽而一想,她轻拍脑门,怎么忘了,她现在是不认识胡沁春的,雨蝶也没提过,难怪称呼主母时,胡沁春愣了一下。 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听了又是另一回事。 转而一想,这样也好,四小姐虽然骄横任性了些,但心眼不坏,她且好好打打感情基础,也许这辈子就能过得轻松多了。 再说,她也不想整天见着孙如雪那张脸,看着怪膈应人的,虽然同意了拜把子,那也是舍不得其他几位的感情,真要天天见,免不了被刷小心思。 说来也奇怪,以前孙如雪陪同四小姐时,还是隔三差五往后院跑。 起先她以为是怕日子久了不联络,感情淡了,直到后来有一次,孙如雪来时看到后院只有她和玉珠,叹了口气,样子有些失望,才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雨蝶领着他们来到后院安置,又单独领了夏曼青进了四小姐屋。 一进院门,四小姐沈梦楠便飞奔出屋,跑到她们身边,见到夏曼青,两眼放光道:“你就是要来我屋里的人吗?虽然你没本小姐漂亮可爱,当本小姐喜欢你!” 夏曼青有点意外,她没怎么见过小时候的沈梦楠,有过稍深的接触时,已在沈家过了多年。 她记得沈梦楠小她一岁,那时十四,快到及第之年,正是少女初长成,情窦初开的年华。 现在看看年仅六岁的沈梦楠,身上穿着缕金喜鹊探梅大红袄,印着肌肤白里透红,脸上婴儿肥还为褪去,却是已露几分娇俏美艳。 论美貌,四小姐的颜,夏曼青向来是服的。 雨蝶在一旁轻咳一声,提醒道:“四小姐,你好歹是侯府小姐,注意点身份。” 沈梦楠撅嘴:“雨蝶姐姐你怎么跟宋嬷嬷似的爱唠叨,小心老的快。” 雨蝶扶额道:“你再这般,小心奴婢感知主母。” 沈梦楠对这番话并不买账,扭头道:“你每次都这般说,我都听腻了,才不怕。” “那奴婢就把金橘糕喂府里的啊花去,反正现在过冬,老鼠都躲在洞里也不出来。” 沈梦楠这下动摇了,小鹿般的眼睛巴巴地瞅着,见雨蝶毫无心软之意,她低着头道:“啊花最近鱼吃多了,都长胖了,金橘糕肯定不爱吃……” “奴婢试着喂喂,啊花不吃还有小白,大黄,招财。” “别!我改还不行!”沈梦楠连忙抓住雨蝶的衣服恳求到。 这小时候也没多骄横任性,怎地后来就长歪了?夏曼青一旁看着沈梦楠撒娇的脸,感叹世事无常。 沈梦楠却拉起她的手,与她一同玩了蹴鞠。雨蝶在一旁看着,见没什么问题,便与屋里的奶娘吩咐道:“多看着点,别让小姐出了意外。” 雨蝶一走,沈梦楠马上不玩蹴鞠了,牵着夏曼青来到石桌前坐下,问了一堆外面的事。 夏曼青道:“四小姐没出过府吗?” 沈梦楠抱着蹴鞠很委屈,憋着嘴:“母亲不让我出去,说我还太小。” 于是,夏曼青挑了些自己的经历同沈梦楠说,从抓青蛙,捉蝴蝶,喂牛为马做农活一直说到看花灯,折纸鸢,听书看戏点歌灯。 她随意的说着,沈梦楠认真的听,一脸兴致勃勃。 看着小孩子好不做作掩饰的表情,夏曼青心情渐渐舒畅。 此后多日,沈梦楠一直缠着她听她说事,一切相安无事,也算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几日过后,她算算也有些时日了,该是时候抽个空去见见后院的方大哥他们。 当初结义是她也是发了誓的,不说真的一起生死与共,做个寻常家的兄弟姐妹也是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挑了些金橘糕包好,又整了一盒蜜枣,都是沈梦楠这几日赏赐的。 夏曼青一早起来陪沈梦楠洗漱诵书,吃过午饭,伺候其睡下,才算得了空闲,带上东西,起身去了后院。 方严长立在长廊外侧扫着积雪,隔着老远看到了人影,挥了挥手,待走近些,问道:“四妹妹最近过得可好?” 夏曼青回道:“谢大哥关心,四小姐人不错,待我很好。” 方严长听罢,似乎舒了口气,咧嘴一笑,浓眉大眼满是高兴,同她道:“那便好。” 简短一句话,却是真切实意的关心,夏曼青心中一股暖意,报以一笑。 她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放到方严长手中:“都是些糕点蜜枣,带给你们吃的。” 方严长有点诧异,问她:“你不随我进去见见其他人吗?” 夏曼青轻轻摇了摇头:“这次不了,算算时辰,四小姐该醒了,我要赶回去伺候着,下次再见见也不迟。” 方严长闻言,也不再多做挽留,从怀里掏出一枚绳结,交给夏曼青:“这是五妹做的,你且收好。” 夏曼青朝方严长的手看了一眼,见到一枚一模一样的绳结系在手腕上,她笑着接过绳结,握在手中,说了句“替我谢过玉珠妹妹”便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仔细端详那枚绳结,普通的样式,做工还算可以。 她记得,上辈子可没这一出,王玉珠的女工手艺向来很差,即使做了也是粗糙,这绳结定是有人帮着做成。 她将绳结收于怀中,抽手时小指不经意勾到了结环,带出衣外,红绳被摔的散开。 回去重新编了一下吧,这对她而言,如今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夏曼青心里此番想着,皱着眉,弯腰拾起红绳,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回怀中。 回来时,四小姐刚巧睡醒,在院子里左顾右盼,见她从外门进来,好奇问道:“曼青,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从外面回来?是去哪玩了吗?下次带上我,我一个人好生无聊。” 夏曼青岔开话题,目光注视着沈梦楠精致的小脸,道:“奴婢方才记起了一件趣事,四小姐可有兴趣听?” 沈梦楠问言,双目星光点点,欣然连连点头表示“有兴趣听”。 夏曼青垂眼,思索一番,编了个故事:“话说奴婢在老家时,村里老人同奴婢说,很久以前村里有个渔夫在山上救了只白猫,那猫一身皮毛雪白无半点杂质,两双眼睛瞳色有异。一日,渔夫像往常一般从河边捕鱼归来,见自己桌上摆了只金如意,顿时一惊,四下询问,邻里人都说没见着有人进他屋子,他听后既惊又怕,难以入眠。” “我知道了!是白猫在报恩,给的金如意,戏本子里都是这般说的。”沈梦楠托着脑袋,一派看破且说破的模样。 她从果盘里拿出一块糕点塞入口中,一边吃一边说:“若是我家啊花、小白给我送这些,我便天天给它们鱼,管饱!” 夏曼青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第二天半晚,渔夫回家,桌上又多了件物件,是根雕花玉簪。渔夫拿起细看,几根白毛附着于上,他便怀疑是白猫所为,次日多带了些鱼儿回去喂猫,后面几日,屋内果如先前那般,出现些金银玉器。他将其中几件变卖,买了些肉,好吃好喝伺候着白猫。直到一天,他置办了一处城中宅院,一口气将银子花空,后来……” “后来怎么了?是不是渔夫从此娶了媳妇,做了官,一路飞黄腾达?”沈梦楠忙问。 夏曼青点了点头:“后来,他确实托媒人于自己说了门亲事,只待提着聘礼上门,可这个时候,家里却没再多出任何值钱的物件,那头催,叫他莫误了良辰吉日,渔夫没东西变卖,只能一拖再拖,可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了,依旧不见东西,最后女方家疑他戏弄人,愤而断了联系,这婚事也就此黄了。” 沈梦楠又吃了快糕点,还递给了夏曼青一块,问道:“然后呢?渔夫定然很失意吧。” 夏曼青收下糕点,道了句“谢四小姐”,却不吃,接着说:“渔夫何止失意,还甚是气愤,他责问白猫为何不帮他,气到深处,甚至拿起扫帚欲打那白猫,口中恋恋有词‘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在我最要紧时,这般对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白给你吃了这么多好东西!’,白猫被扫帚打了一下,吃疼‘喵’叫一声跳上墙头。” 夏曼青说道此处,顿了一下,并未急着往下说,将糕点递至口边,细细品尝起来。 沈梦楠细眉倒竖,手拍桌面,站了起来,为白猫打抱不平:“那人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挥霍无度,不知留些银两伴身,整天指望着天掉馅饼,搅黄了婚事,还好意思说这般话,占着自己有过恩情,索取无度!简直贪得无厌!无耻之极!” 沈梦楠这句话说的格外流畅,一手拍在桌面上,一脚踩在石凳上,像个随时赶赴远方匡扶正义的女侠。 夏曼青有点意外,然,就是这声音吧,说的奶声奶气地,叫她轻笑出声。 沈梦楠瞅了一眼,撅着嘴道:“你别笑啊,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夏曼青止住笑,说:“后来白猫走了,从此再没回来,渔夫既不懂的打理家宅,也不懂的经营,不出一年,大宅变卖换小宅,小宅变卖出了城,最后两手空空的渔夫回到了小鱼村,重新过起了终日打鱼为生的日子,后有老人感叹:可谓是岁岁朝朝一场梦,梦醒回看,不过平白走一遭。” 沈梦楠听后,舒展了眉眼,心情好了不少,坐回凳子,语气也平缓下来道:“那就好,他这般品行,就不该过得舒坦,不然多不公平,曼青你说是不?” 夏曼青一愣,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故事里不都如此。” 她趁着沈梦楠心情还不错,继而问道:“对了,四小姐,奴婢想告个半天假,不知可否许应?” “你要做什么去?”沈梦楠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夏曼青回她:“我要去见见我那几个结义兄弟姐妹,怕来回太匆忙,故此还望四小姐通融一下。” 沈梦楠弯着眼睛一笑:“本小姐当然许,下次你大可把他们带来同我见见,上次听你说后,我很是想见上一面。” 夏曼青应了声“好”。 …… 庆远城又迎来一场大雪,雪落枝头,弄梅添香,万里银装。 夏曼青折了一枝梅花,插入玉瓶中。 沈梦楠趴在月洞花雕窗前,百无聊赖地看雪。 夏曼青见窗中有风吹过,便拿了件黑狐毛斗篷为其披上,说道:“四小姐,别着了凉。” 沈梦楠盯着窗外,随意"嗯"了一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夏曼青将玉瓶放至她面前,柔声问道:“四小姐可是心中有事?” 沈梦楠垂了眼皮,眸光暗了暗,复又抬头继续望雪,道:“每次屋外下雪的时候,父亲总是同母亲争吵,所以,我讨厌雪。” 夏曼青闻言,转身拿了块冰糖子递给沈梦楠:“吃块糖吧,口里甜甜的,心里也就不那么苦了。” 沈梦楠接过糖投入口中,欣然笑的红唇漏白齿,应了声:“嗯!” 正午过后,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夏曼青叹了口气,换了件稍厚的袄子,一手撑伞,一手拎着食盒,踩着风雪出了门。 走到后院时,她衣服已然有些微潮,伞面上落了一层雪。 夏曼青收伞,将雪尽数抖落,抬脚进了院门。 刚进院门,屋檐下劈柴的方严长见她大雪天一身风尘仆仆状,连忙带进屋,递了盏热茶,道:“你怎挑着这般不好的天过来,也不怕雪天路滑摔着。” 夏曼青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两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 王玉珠从一副草帘后探出头来,见来的是她,皱着眉头嘟囔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们。” “玉珠,你说的这是哪般话,没见屋外下着雪?” 吴晟抱着一捆柴,刚巧从门口经过,闻言冷声。 王玉珠看向吴晟,同他回嘴:“她都快一个月没来见我们,肯定是跟了好主子,便忘了我们这般难兄难妹。” 方严长插到二人中间,憨憨笑着同王玉珠说:“前几日,你不是把一盒蜜枣都吃了吗?吃的可香了,你瞧,四妹妹定是知道你爱吃好吃的,又送了些来。” 他说着,突然声调一变,盯着王玉珠又说道:“哦!大哥知道了,五妹妹定是嘴馋了,却又多日不见你四姐姐来,才说这般赌气话,是不是?” 王玉珠这才注意到夏曼青手中拿着三层食盒,一时有些语塞,羞红着脸往回缩了缩,嘴硬道:“我、我、我那是你们都不吃!我才吃掉一盒的,才、才、才不是嘴馋呢……” 她渐说声音渐小,夏曼青“噗嗤”一笑,打开食盒,露出一层冰糖子同王玉珠说:“来,可甜了,拿几个吃吃。” 王玉珠听罢,红着脸放下草帘,没过多久又跑了出来,拿了几颗。 夏曼青抓了一把递她手上,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叫她“想吃多少,自己拿”。 “可是曼青妹妹来了。”孙如雪从屋外走进来,她身上披了件毛领带帽白斗篷,不知从何处回来。 夏曼青没说话,只是面带笑容点了点头便算给了回应。 孙如雪褪去斗篷,理了理一头瀑布青丝,青葱玉指扫掉三两发间落雪,笑莹莹地挽起夏曼青的手同方言长和吴晟道:“曼青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坐。” 夏曼青就势正欲坐下,那孙如雪又道:“我们这屋里比不上四小姐屋,妹妹可不要见外,嫌弃了去。” 夏曼青一顿,觉得这番话听的有点别扭,要说何处别扭,无他,只是像极了主人家对待客人的客套话。 孙如雪的一席话,一下子就将她从这个屋子里划了出去。 这要是搁上辈子,她定然听不出什么,傻乎乎回一句“没事,不嫌弃”,可现在不一样了…… 夏曼青面上笑意不减,回道:“三姐姐说的是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怎说的这般见外。” 孙如雪听罢一手掩嘴,温婉一笑:“瞧我这说了什么胡话,准是被风吹昏了脑袋,妹妹且莫多想。” 这话说着说着,问题又抛回给了夏曼青,合着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倒是她小心眼多想了。 好你个孙如雪,小小年纪,就跟她玩这般小心思!夏曼青心中不悦,却未多费口舌,坐下一笑了之,并未再搭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王玉珠拿着几个冰糖子给每个人塞了一个,说:“好吃,你们也尝尝。” 方严长接过糖,丢进嘴里,顺便摸了摸王玉珠的脑袋,欣慰夸赞:“五妹妹真好,会体贴人,以后一定能嫁个好儿郎。” 王玉珠颇为不解,问:“为什么要嫁好儿郎,他有糖好吃吗?” “额……这……”方严长本想着随便说一句缓和屋里逐渐不妙的气氛,却不曾想会被反问,一时语塞。 夏曼青却在一旁接过话:“好儿郎不能吃,但可以亲手给你做好多好多糖,你可喜欢?” 王玉珠一听,兴致来了,忙道:“喜欢!” 夏曼青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一扫先前不悦,屋外却突然有人唤她名字。 她闻声一愣,朝屋外看去,沈梦楠踩着雪,抱着只白猫朝这边奔来,她身后跟着红英,举着把伞,一边追着,一边急急喊道:“四小姐,你慢点!这雪这么大,摔了可怎么办!” 夏曼青看着有些担心,出了屋子,去牵沈梦楠。 一进屋,沈梦楠问她:“什么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夏曼青为其拍掉身上碎雪,回道:“吃冰糖呢。” 沈梦楠见她拍自己,便去拍怀里的白猫。那猫窝在沈梦楠怀里,却动也不动,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姿态。 这只白猫,有个甚为简单的名字——小白。 夏曼青初入府时,它便在府里,后来她十九岁离府,这猫在墙头上跟了一路。 那年夏天,空气燥热,阳光灼人,她从侯府小门走出,只带了几件衣物伴身,身后无一人送行,也无一人挽留。 身处侯府十余载,今朝要走,也无牵挂也无愁,不是她不念旧情,只是旧人已去,无物寄人情。 方大哥那时已身死,五妹玉珠已嫁人,孙如雪见她如见仇,吴二哥…… 哎! 那时她叹息着无意间抬头,正巧瞧见那只白猫正在墙头侧着脑袋看她,一身白毛折着阳光,晃得刺眼。 鬼使神差地,她竟朝那猫道:“你是来送我的吗?” 那猫并未应声,却陪她从侯府一直出了城门才停步。 想到此处,夏曼青鼻子一酸,摸了摸小白,顺了顺猫毛,问沈梦楠:“你怎把它抱来了。” 沈梦楠将身上斗篷扯开,交给身的红英,道:“我听了你同我说的故事,正巧小白也是只白猫,便想着同它亲近亲近,然后就抱这了。” 夏曼青愣了一下,只好说:“那传说里的事,能当真吗?” 沈梦楠道:“怎不能当真?我瞧着小白挺聪明的,说不准哪天就寻到宝了,小白,你说对不?” 小白蹭了沈梦楠的脸,宠溺地“喵~”了一声。 沈梦楠心下一喜,同夏曼青说:“你看!小白都说‘对’呢!” 夏曼青听罢,哭笑不得,看着一人一猫不知说何是好,许久,她突然想起身后还站着他人。 她赶忙同方严长等人说:“这是府里的四小姐。” 其实不用她说,他们也知道,毕竟红英那一嗓子喊的,隔着风雪都听的清清楚楚。 方严长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道:“小的方严长,见过四小姐。” 沈梦楠抱着猫上前一步,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听曼青提过你们,早想见你们一面了。” 说完,她张着小嘴,还想再说什么,怀里小白忽然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满是警惕,毛竖如针。 孙如雪见到此景,面色一惊,她身边的吴晟悄悄上前一步,将其护在身后。 小白从沈梦楠手中挣开,迅速窜出门外,跑没了影。 这着实也吓了沈梦楠一跳,待她缓过神,追去门外,白茫茫一片雪中,那还能瞧着见半根猫毛。 夏曼青也觉诧异,这猫一直是很温顺的性子,被人踩了尾巴,也是不急不恼,今天这状态她还是头一回见。 沈梦楠跑到雪地里看了一圈,回来神色焦急对红英道:“我哪都看不到小白,红英姐姐,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红英面露为难之色:“小姐,猫即使不见个一两日也是正常的,再说这天还下着雪,不好找的,要不等个一两日,许不定就又出现了,若是还不出现,再找也不迟。” 沈梦楠耷拉着小脑袋,垂下眼皮,扇贝般的睫毛遮住黑珍珠般的眼眸,思考一番后,点点头,道:“好吧。” 然而,话虽如此,两日过后,天露晴阳,积雪开始消融,小白却并未出现。 沈梦楠这两日总是会到梅树边守着,以往小白不是窝在梅枝上,便是窝在不远处的墙头,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瞧着。 多等了几日,依旧不见猫来,她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一派随时要哭状。 红英没法,带了两个丫鬟打算里里外外寻找。 夏曼青想跟着一起找,红英说:“你还是留在小姐身边哄她开心好了。” 她想想这样也好,那边出了门的红英却突然半路折了回来,同她叮嘱道:“千万,千万,别让小姐哭出来!” 夏曼青见她说这话时神情凝重,便想着多问一句,那边红英却身子一转,头也不会地离去。 夏曼青看了看梅树下,眼里浪花涛涛,随时要溃堤而出的沈梦楠,默默为自己捏把汗。 这要是真哭了,她止的住吗? 这般想着,她进屋拿了些沈梦楠爱吃的摆上,转身再进屋找蹴鞠时,月洞窗前一抹白影一闪而过。 她心下一紧,小白坐在那不远处,一双眼睛半睁半眯,困倦地发了个哈欠,瞅了她一眼,便纵身一跃,跳去了墙外。 夏曼青赶忙出了门,同沈梦楠道:“四小姐,我看到了小白,我且去追,你安心等我回来。” 沈梦楠眼睛一亮,来了精神,道:“好!” 那猫在墙头跳来跳去,越过这墙上那墙,每每夏曼青追不上,以为要跟丢,抬头一看,那猫便悠闲地待在几步远的地方,添着猫爪,仿佛故意在等她一般。 于是,夏曼青从沈梦楠的翠玲院一路追了大半个侯府,跑到了暮雪林。 最终在暮雪林的景墙上,那猫一改之前困倦样,湛蓝的猫眼好似湖水,盯着她瞧。 夏曼青一愣,眼巴巴望着它跳进了暮雪林。 她立在原地,不禁蹙眉,心下盘算起来。 这个暮雪林,她不曾见过,更不曾进过,偶然听人提起,说是沈侯爷年轻时,很是向往文人诗里描写的青竹白雪,小亭听雨,煮茶论道那些诗情画意之景。 可惜,庆远城有雪有亭更有雨,唯独无竹。 然后财大气粗的伯安侯,愣是叫人造出了一片竹林,取名暮雪林。 今日夏曼青有幸得见,却觉得诡异的很。 出入暮雪林的门被木条封住,缝隙里可见皑皑白雪之上,只有一串猫爪印,跨过倒下的枯竹,独自延伸至深处。 这怎么看也不像主人喜爱之地。 夏曼青看了看左下角的一方小洞,琢磨着是否要追进去。 她细细回想,府中似乎并未有过不得进暮雪林的规矩,也无什么人进了林子失踪的传闻。 夏曼青咬了咬牙,壮了壮胆,同自己道:“进去瞧瞧吧,还能有洪水猛兽不成?” 这般一想,她猫着腰穿过那只容孩子进出的小洞,来到林内。 方才在外面,她只能见到靠墙的一排竹子,和那一根枯竹,以为林内荒废已久,早已不成样子,此番进来再看,竹上翠叶层层叠嶂,竹下白雪犹如锦帛。 她走在竹林之间,脚下踩着积雪“嘎吱”作响,偶有微风吹过竹林,惹得竹叶“飒飒”轻晃,当真是像诗里所说,隔绝俗世,独享清闲。 走了没多久,听到一声猫叫,她寻声唤去:“小白?”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压弯了她身边一根竹子,还未及看清那是何物,竹子猛然弹回,朝她袭来。 她一惊,却已躲闪不及,只好伸手护住头颈。 却不曾想,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带至身边,撞入怀中。 那根竹干同她擦肩而过,重重拍一步之差的雪上。 夏曼青看向那道深痕,直冒冷汗,这要是拍自己身上,不说当场与世长辞,魂归故里,被拍个半身不遂还是容易。 还好千钧一发间,幸得有人搭救。 她悄悄平定下心情,想要去看自己的恩公是何模样,也好日后答谢,却一转头,一副面具近在眼前。 那是副素白面具,亦如那白雪,除了两个眼洞,便再无半点花纹装饰,一双眼眸藏于其后,看不真切。 夏曼青张开口,正欲道声“谢谢”。 高处一节竹子陡然断裂,带着一大片积雪倾盆而下。 那人急忙推了夏曼青一把,自己足尖点地向后一跃。 夏曼青没站稳,跌坐在雪地上,未伤分毫。 细细竹枝却挑散那人的发带,扫落了面具。 冬风中,那人一头白发披散而下,长及腰,白胜雪,发丝轻扬,与雪共舞,可他的脸上,赫然有着一双金瞳。 夏曼青心下一惊,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眸色如常。 面具落在地上,一角埋进雪里,那人一愣,赶忙用衣袖遮脸,问道:“你……没受伤吧?” 夏曼青从雪中爬起,整了整衣裳,笑道:“没事,到是恩公你,可有伤着哪?” 她说着,上前一步,那人急急后退一步,忙道:“无碍,你、你别在靠近我了,我……”他顿了一下,“我容貌奇特,怕吓着你。” 夏曼青闻言驻足,离他三步之外,不再靠近,轻轻笑道:“这天下之大,样貌奇特者,不说千万也有上百,公子不过是其中一人,再说,公子瞬息间救我两次,若非要说吓着,那也是恩情之大,我恐自己无以为报。” 那人微微一愣,悄悄放下衣袖,露出脸来,那双眼眸宛若深秋清泉,如月明镜,不染俗世尘埃,他沉默良久,才犹豫着开口道:“你……说我不过是其中一人?你认为……我是人?” 这话问的夏曼青有些诧异,一时不明白是何意思,这也怪不得她,实在是这话说过得太有歧义了。 到底是表示他并非人身呢……? 还是高兴有人把他当人看……? 原本,夏曼青就满肚子疑惑,列如这人是谁?为何在这?为何她上辈子从未见过此人?此人又是怎么进的侯府? 她心中狐疑,仔细端详一番,再三确认了那人眼里露出的是几分期许高兴,而非见到猎物的兴奋隐忍后,夏曼青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公子肯出手救人,可见良善,既是良善,又怎会非人,那些个衣冠楚楚,却做尽散尽天良之事的,才不是人呢,公子这般,当然是人。” 那人闻言,将衣袖彻底放下,眸中似有秋风过,波澜起伏,同她道:“我叫魏知,你叫什么。” 夏曼青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姓夏名曼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连连几场雪,府里的梅花艳红如血,飘香四溢。 胡沁春坐在书案前 ,望着一堆名册发愁。 过几日便是沈清安的生辰,她早早在府里命人筹办。今年不同往日,除了些常往来的氏族赴宴,还多了几位贵客。 她拿起一旁的狼嚎笔沾墨,正欲写些什么,却突然笔尖一顿,蹙眉沉思。 胡沁春原本是想写份家书,捎给沈侯爷,忽又想起,算算时日,她远出办事的夫君近几日便该回来了,随即手下笔锋一转,写下四个字:一切照旧。 她将笔放下,唤来雨蝶,同她道:“你将这交给喜老板。” 雨蝶心领神会地双手接过纸条,贴身收好,余光无意间看见炉上的熏香已燃尽,顺手换好熏香放下窗帘后,她方才毕恭毕敬地退去。 待雨蝶走后,胡沁雪望着镂空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青烟,思绪渐远。 炭炉里的火炭烧的“噼啪”作响,她猛然回神,侧过头,看向门口,四四方方的门框框着门前空地和两棵青松。 那边原本是栽着梅树,现在换成了四季常青的松,她看着那风景一看便是十余载。 十余载,原来已过了这么久? 冬日里的晨光透过窗,照在洁白如玉的脸上,岁月似乎并未多留意她,容颜依旧,只是多了丝悲凉。 胡沁春收回目光,也收了情绪,面上只余温和的笑容,起身朝屋外走去。 …… 瓦片上的雪化成了水,顺着瓦槽滴落而下,“嘀嗒”声不绝。 夏曼青站在屋檐下,盯着地上溅起的水花出神。自她重生以来,不过一月有余,如同做梦一般,没有实感。 其实她向来都是随遇而安,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即使上辈子悔恨而终,如今也不过求个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当真容易吗?夏曼青不确定,一无权,二无势,像她这般的小人物,若是真遇上个棘手事,可能平安? 越是这般想着,心中越是担忧,再加上近日眼皮跳的厉害,她不知道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上辈子充其量也不过匆匆而过,糊涂二十余载,有很多剥不开的云雾,想不明白。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凭着印象避祸求福。 说起来,过几日府里要办生宴,为大公子庆生。 沈家大公子是沈侯爷颇为喜爱的儿子,性子温顺,处事老实。 而沈侯爷本身也算是殿前红人,平日里大大小小宴会,少不了小氏族借机攀附,热闹自不用说,欢声笑语也从不间断,更有美姬献舞。 可惜,沈侯爷年年见美姬,年年不曾收。 若是说他身份高贵,不肖这些身份低贱的奴仆,却也不是。 沈侯爷虽是三十好几的人,但看着风华依旧,年轻的很,若是放进适龄的世家公子里,叫不认识的人瞧见,准是认不出人群里混了个当爹的。 这样的人,身边自是不缺暗送秋波投怀送抱之人,其中不乏一些氏族送闺女,就为了同他沾亲带故。 沈侯爷对此一视同仁,统统拒之门外,外人闻此事,只道他们夫妻恩爱,容不得旁人。 夏曼青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心有所感,都说天下众生何其多,难得一心愿白首。 胡沁春跟了侯爷多年,人前一直都是恩爱不减当年红妆初嫁,也算是得了有心郎吧。 两个小巧镂空雕花的银铃在夏曼青眼前晃了晃,发出一串清脆响声,铃铛上系着一段细窄红绸,靠下的一端还用金丝线绣了个福字。 夏曼青回过头,道:“四小姐亲手做的,大公子见了,定然喜欢。” 沈梦楠闻言,双手握住铃铛,漂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同她说:“哥哥说过,只要是我送的,他都喜欢!” 她宠溺地笑道:“这铃铛做的这般精致漂亮,谁见了能不喜欢?” 沈梦楠毕竟是个孩子,受了夸赞,不会去计较是真心还是奉承,只会觉得高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和夏曼青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几乎是到哪都带着。 夏曼青看着那笑容,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喜欢同孩子相处,觉得纯粹自然,忘却喧嚣。 银铃命人寻个锦盒放好,夏曼青随着沈梦楠在府里闲逛。 身后跟着的红英,一路心不在焉,夏曼青看到她裙摆湿了都不自知。 待路过庭中桥廊时,宋嬷嬷领着四个身着青衣,打扮一致的婢女迎面走来。 沈梦楠疑惑,凑到人跟前,问道:“这些是谁?我怎没见过?” 宋嬷嬷脸上堆着笑,回道:“些几个是夫人年前亲自挑去伺候侯爷的,最近才随侯爷回府,四小姐怕是忘了吧?”说着,她声音一沉,看向身后,“你们几个,还不见过四小姐?” 四人低头弯腰谦卑道:“奴婢见过四小姐。” 宋嬷嬷换回笑脸,道:“府里奴仆百余人,四小姐不记得也正常,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沈梦楠没在追问此事,而是神情激动地问:“父亲回来了?!” 宋嬷嬷道:“侯爷回来还需几日。” 沈梦楠目光陡然一暗,垂头丧气地道:“知道了……你去吧。” 宋嬷嬷得了命,应了句“是”,领着那四个婢女下了桥廊,朝别院走去。 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夏曼青觉得身边似有目光盯着自己,侧目间,真巧撞见一双琥珀色的美目,朝她望着,眼中疑虑一闪而过。 看她的人是那四婢女之一,也只望了一眼,再无其他动作,老老实实跟在人后渐走渐远。 夏曼青心生奇怪,目光索去,望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觉那四人,步伐轻盈,脖颈纤细,不私寻常奴仆。 上辈子,她在侯府身份低微,见人见事皆少,究竟有没有胡沁春派人这一出,无从得知。若不是今世早早跟在沈梦楠身边,想必还在后院劈柴烧火,低头扫雪,也遇不到这行人。 沈梦楠见她神色有异,在一旁问道:“你怎么了?” 夏曼青微微摇头,回了句:“没什么。”心里却犯嘀咕,还想着方才那人眼中若有若无的疑虑。 是她错觉,心生多疑了,还是其中另有它意? 受骗了一次,重新来过,夏曼青的性子变得敏感了许多,不说是个风吹草动,便大惊小怪,该留的心眼,她还是要留的,凡事处处多留意,总没坏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几日的时光,过得如指间流沙。 宾客来自各地,拿出自家能拿得出手的贵礼,带着些家眷,蜂拥而至,每一个都是满嘴的好话,夸完主人夸下人,直把那门口登册画名的伙计说的满面红光,甚是喜悦,仿佛也自己也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沾尽了风光。 这厢里,一路长队到是和乐的很,那厢里先一步入座的客人们却是表面上依旧和善,实则暗暗较劲。 谁的衣服穿着更得体,谁家美娟如玉花,从芝麻绿豆的小事,一路比到了子女安否,可做人杰? 一个模样斯文的人随手打开折扇,以扇掩面,悄悄同领座人道:“你家这位千金,也是带来给沈侯爷相相看的?” 那人小声附耳:“余兄说的这是哪里话?韩某有此独女,前些年在外办事,久不曾见,家中婆娘怕我与闺女生疏了感情,便命我带在身边照看。” “到是余兄你,这又带闺女,又带公子的,想必有所盘算吧。” 余城笑道:“行了,别装了,咱两都认识多久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能不知?” 韩从杰狐狸眼一眯,道:“那倒是,不过你看看着周围,有这种打算的可不止我两,被不被瞧中不说,瞧不瞧见都是个问题。” 余城摆摆手,摇了摇头:“大的瞧不上,不还有小的嘛,听说沈侯爷很是宠这位大公子,若是入了着大公子的眼了……”他狡黠一笑,“后面的事还不是水到渠成?好办的很?” 韩从杰举了酒盏同他敬酒,两个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雨蝶吩咐人忙前忙后,自己也落不得空闲,偶尔经过席坐,听到了这番对话,心中鄙夷。 再看看满堂之上那些或立或坐,有大有小,穿戴精致,打扮用心的少女,少年,她顿感无语。 以往带些妖里妖气的女子,硬塞给侯爷也就算了,现在带这些半大的娃娃来干嘛? 他们家公子,小姐才多大?大公子沈清安才刚到舞勺之年,家里唯一的小姐,只有六岁,能懂什么感情之事。 这般算计,无非是想捷足先登。 在她看来,这些大人可谓用心险恶。 临近正午,胡沁春才入了坐,望着离她最近的三个空座,眉宇间有一丝忧愁。 有人起身张口欲敬酒,门外突然出现一个身穿华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的男子被众人簇拥着走来。 一众宾客看去,此人不是别人,真是沈侯爷,沈成君。 沈成君一手负背,一手拿着个锦盒,走到了堂中时,突然顿足,他转过身,请身后人先入座。 身后一票人受宠若惊,赶忙入了坐,却有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坐在了那三个空位之上。 待人全都坐下,沈成君方才坐到了胡沁春身边,说了句:“多谢各位远道而来,为小儿庆生,今日得来,皆是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屋里一众齐齐敬酒道贺,沈成君吃尽手里的一盏,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道:“内人吃不得酒,我替内人敬大家。” 有人笑道:“多日不见,沈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夫妻恩爱啊。” 他这么一说,便有多人附和。 座上沈成君看向身边的夫人,本就生的多情的眼眸,许是吃了酒,竟显的风情万种,他道:“当然。” 胡沁春面上微红,低头羞色提醒道:“你莫要吃醉了。” 岁月如歌,坐下人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次这般相似的对话,只记得,他们每每来此赴宴,那坐上的侯爷总会为夫人挡酒,那坐旁的夫人总会沉醉如初。 沈成君放下酒盏,四周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问胡沁春:“怎不见清安?” 胡沁春朝一旁努嘴道:“不是在那吗?” 沈成君循着望去,好不容易透过人群,在屋内一角看到沈清安。 他轻叹口气,略显无奈,出声唤道:“清安,站那作甚,今日是你的生宴,还不过来。” 沈成君一开口,屋内的目光自然而然一下子聚集到这位安安静静的少年郎身上,少年的五官生的俊秀谦和,一头墨发束于脑后,白色的里衣外套着水蓝色外裳,衣摆处绣着月牙暗纹。 众人暗暗叹道,好一个谦谦公子,虽然没有其父生的漂亮,但却随了其母的淡然如兰。 坐下人开始心照不宣地盘算着嫁女儿,却忽听门外有人道: “大哥,你这怕生的毛病得该该了。” 声音是好听的,就是略显轻浮,只见门外走来一个少年,俊美至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墨,左边眼角下一颗泪痣,妖媚却不生女气,当真是生的风流韵致。 观之年龄,似比沈清安小上几岁,想必就是府里的三公子,沈清舒。 沈清舒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门,一进门便将手往沈清安肩上一搭,朝着沈侯爷挑眉一笑道:“爹,你说是不?!” 众人惊叹,早就听闻,沈家三公子小小年纪,便是个爱撩拨女人的主,大有一副要长成浪子的趋势,今日得见,这沈清舒倒是长的甚好,像极了沈侯爷,尤其是那左眼的泪痣,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沈成君也想知道他这儿子到底随了谁,要不是长的和自己像,说了也没人信,真想说是捡来凑数的。 “咳、咳。”沈成君轻咳两声以掩尴尬,同众人道:“既然人来的差不多了,各位莫要拘束,饭菜都是福照楼现做的,好吃好喝别怠慢了自己。” 众人道:“我等便就恭敬不如从命,谢侯爷!” 沈清舒撇了撇嘴,同沈清安道:“爹都没理我呢,好无趣,大哥,我们也快快入座去吃点吧,你看今年那些个菜多可口,晚了就凉了。” 沈清安笑笑没说话,却是突然出现的沈梦楠“哼”了一声道:“我看沈清舒你才不是为了吃,你就是看见漂亮姑娘,猴急!” 沈清舒一撩头发,眉眼一弯道:“还是四妹妹懂我,不过下次记得叫哥哥。” 沈梦楠一脸嫌弃道:“你才不是我哥呢!”说着拉起沈清安的手,“哥,我们走,别理这个登徒浪子!” “哎!你说谁登徒浪子呢?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哦。” 走出好几步的沈梦楠闻言回头,直吐舌头,说:“书上说了,你这种就叫登徒浪子!” 没多久,沈成君借故离席,同众人道了“失陪”,又同胡沁春说:“若是有急事,命人唤我。” 沈梦楠见她父亲走了,便跑到母亲身旁,摇着胡沁春的手,道:“母亲,我肚子疼,先回房了。” 胡沁春一听,紧张问她:“可是胃疼?娘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沈梦楠立马直摇头道:“不用!不用!我休息下就好了!” 胡沁春还是不放心,张嘴欲说什么,沈梦楠却忙说:“娘~!我真的无大碍,我要是实在不舒服,身边不是还有红英姐姐吗,让她叫大夫便好,娘就安心在这,别操心。” 沈梦楠说着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身旁的红英。 红英回神,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是。”。 胡沁春思虑仔三,最终没再说什么,叮嘱沈梦楠“好生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