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 晚来的过年假条,顺便聊几句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这几天回老家过年,所以没有更新,抱歉 等回家之后就会恢复更新。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开新书,能看到纵衣那一章,应该能猜到横生只能算半个故事,还有另一半故事,我也不怕剧透,主角就叫风半衣,横生注重讲述一个光怪陆离的仙侠世界以及其中的人物纠葛,大多数人物会以悲剧收场,让人觉得遗憾,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人生本来的样子,当然其中也不乏美好的故事,恰如那一丝我们应该抓住的希望,正如我希望者能从书中领悟到什么,哪怕转眼就忘,但自己确确实实得到了什么。另一本纵衣侧重各种跌破眼镜的想象,在思想层次有更深的讨论,我会试着将各种元素融合到一起,两本书合二为一才能算真正完整,才能解释清楚很多的伏笔,当然,只一本也不影响阅和理解剧情,因为故事关联不大,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算是一种很微妙的因果联系,除了这两个主线故事外,还有一本前传和五部衍生作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只是纸上谈兵,可以当我在放屁。 纵衣的框架基本构建好了,预计是六卷,只差一些细节需要落实,但我不太敢动笔,因为横生才写到三分之一不到,两边赶可能会吃力不讨好,而且纵衣会写得比这本考究点,毕竟要串联两本书的前因后果,我很怕在细节上出错,怕会出现写了世界之大,却没写好尘埃之小的这种遗憾,所以斟酌过后决定再观望下,等有充分的把握再写。 至于横生,我自己也往前面翻过,觉得差强人意吧,前期的剧情确实拖沓,以后会加快情节发展,减少废话,最大的问题还是更新,新年过后应该会很稳定的保持日更,期望今年能写完。 这本书断更许久错过了新书期,成绩也很惨淡,不过肯定的是,我会把它写完,构建出整个世界的基石,再顺着写完另外几本,希望将所有故事串连到一起的时候,者能体会到我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会感叹,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最后再次祝大家新年好,过几天就恢复日更,希望来年这个时候,我们会在下一本书里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上架感言 拖拖拉拉的总算上了架。 这是我第一本小说,也将是我写得最差的一本小说,前面四卷我简单翻了下,一二卷不太满意,三四卷差强人意,总体来说勉强及格,所以前面六十万字都将作为公众章节。 因为牵连到两本书的内容,所以这本书藏着很多伏笔,甚至大伙一眼略过不曾注意的地方也藏有对下文的暗示,这些地方的线索需要第二本书的内容来解开谜题,由此一来,如果你们发现有没填的坑或者未给出答案的问题,不用纠结,只需等另外半本书出来即可水落石出。 有者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个主角,总是虐他,主角光环也不强。其实不然,我蛮喜欢这个角色的,他或许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不是个厉害的能人,但人无完人,让大家称心如意的角色我觉得不合情理,而本书的主角则比较符合我的预期,他是很贴近我们的一个人,他有作为人的喜怒哀乐,会犯错,甚至有点矫情,但他也会成长,也会最终成为一个整体来看不错的人。 以上就是上架时的一点闲话。 更新暂时就保持一天一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序章 鲜衣怒马正少年 时隔千年,当姬凌生重返思岳旧国都时,首先想起来的不是这里曾发生的种种纠葛,而是十岁那年的一场大雪。自最后一场春雨过去后,老天爷似乎没想给人揣度最后一丝春意的机会,各地学士还没来得及为晚春饮酒斗诗一番就转瞬到了三伏天。 红日当空,厚重红光砸在地面上,压得路人抬不起头,暑气蒸腾,穹顶低悬,压抑着这十里长街在晴朗日子里该有的熙攘。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错过清晨赶集人潮的菜农捏着竹篮躲在檐下,等待午后开小灶的富贵人家,多年的暴晒经历没增长他们的气度,奇怪的是,他们挺得住田地里的酷暑,唯独受不了烈日下呆呆坐着活受罪,思绪杂乱时便想着炉灶旁嗷嗷待哺的孩子来慰藉精神,悚然发现偷不得闲,为了家中生计,扯着破锣嗓子也得吆喝上两句,喊出来的话意料中的死气沉沉。 相比菜摊间的这份沉闷,街道尽头的那处所在显得热闹许多,光是门前别出心裁的水桥,足有两丈宽,比寻常人家的正门更加阔绰,桥板本来潜伏在水下,使得涓涓细流得以淌过。此时楼前人满为患,堵住了小桥流水,真正是围得水泄不通,大肚便便的老男人们从楼里进进出出,门槛上站着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即便额头眼角已然初现老态,但她们仍是雪玉阁众人追捧的佳偶,不仅留存着年轻时的娇羞,更拥有令人惊叹的技艺,甚而在客人要求下能展现出不输大家闺秀的端庄。 无须多说,这是何场所呼之欲出。 作为思岳城首屈一指的销金窟,雪玉阁白天门前人头攒攒,夜里门后笙歌喧喧,据说灯火通明的时候,在极远处的城北思岳山腰上也能看见这边的歌舞升平,站在南边夯实城墙外也能听见这儿人山人海的喝彩。每当传出哪家少爷或者外地大贾在雪玉阁一夜风流后,其他楼子的老鸨们定然会酸上两句,思岳峰高千仞,站在山上就是城里打个灯笼都能瞧见,何愁见不到这么大栋楼子;又或是我再年少个八九载,姿色不输那个狐妖转世的雪玉,怎会让雪玉阁一家独大诸如此类的,人多话杂,矛头出奇一致,也算是各家花魁争芳斗艳时私下的一点小默契。 距离上次战火洗礼足有百年之久,思岳城百姓逐渐恢复以往遣倦怠慢的天性,但凡不愁俸禄余粮的小康人士,仅需将盈满的钱囊交给家里的管家婆,便能得到赦令拿着私房钱出来花天酒地。尤其是燥热天气,人心仿佛跟着水涨船高飘飘然起来,急着找栋小楼安然降落,前来雪玉阁猎艳的人络绎不绝,没等到花灯升起,大门就有被冲破的趋势。 雪玉阁里多娇娥,这句话是太学堂的夫子说的,可信程度几乎人人皆知,毕竟酒后脱衣高歌,事后被书院引以为戒棒打出户的教书先生,全思岳就那么一个,自那以后,各家青楼的常客都沾沾自喜,再也不说是来喝花酒的,而是跟夫子一样,来做学问的。 此事引得许多书人痛心疾首,气过头的干脆口诛笔伐,随手一篇千字文,指摘勾栏中常有逼良为娼的恶习,痛骂老鸨恩客同气连枝,合起伙来坑害良家妇女,不过收效甚微,寻欢作乐的风气反倒愈加猖獗。 心思让邪念占据的客人哪会在意书生意气,只会偶尔想起,前些年有个散尽钱财为心爱姑娘赎身的痴情种,雪玉阁主人也不阻拦,分文不收做实成人之美的名声,不过听说两人良缘结成后反而生了厌恶,下场凄凄,未成就一段佳话。这段典故可以说打消所有正直公子劝娼从良的想法。 雪玉阁老板娘亦有不俗的背景,她身后站着谁无人得知,早些年雪玉阁刚挂上彩灯那会,几个同道想稍加打压,便使了钱财指使地痞上门挑事,结果尸体第二天从后院拖了出来,外称是坠河溺死的,官兵查不出个因果,只能不了了之,私底知情的得了教训,小动作再不敢有。站在天子脚下,一品大员到九品小吏,全翻肠扯肚的给皇帝示忠,所以很少有官老爷出现在烟花地,大多是些无业游民,出了人命后,飞扬跋扈的世族子弟也开始懂得收敛,都猜测是圣上暗中拔旗,清一色老实本分下来,贵族老爷们的大小妻妾同样安分守己,不然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碍于面子,难不保跳出一两个不要清白的悍妇,早打上门来拆了水桥做灵堂。 底子硬并不能避免所有麻烦,许多官宦将种子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总喜欢在花街柳巷立威,越是阴谲诡异的地方越招他们喜爱,犹如飞蛾扑火般不可理喻,因此雪玉阁这块天字号招牌格外能招蜂引蝶。这不,正当两位招牌佳人挂着同样招牌的笑容应付客人揩油时,一串急促马蹄从街道尽头响起,人们并未好奇望去,看来是司空见惯,见多不怪了,而且听熟悉的马蹄声,所有人隐约猜到了来人是谁。 一匹黑头大马风般驰来,尘土飞喧成线,一股脑落在半焉菜叶上,汗流浃背枯守的菜农当即怒上心头,背灼天光足蒸暑土种来的菜,全是血汗钱,被日头压住的三分火气随即涌上喉间。 “谁敢挡小爷的道”,话语伴随笑声扩散,几个正要起身理论的庄稼汉子,听闻此声熊躯一震,麻溜坐了回去,憋屈着将到嘴的脏字全咽回肚里,急得满脸通红,但好在是忍住了。皇帝身边,官员大多刻意亲民,小贩们不怕大人物们会没事找事,只有杀千刀的纨绔少爷会如此不务正业,其中又以姬老将军的混蛋孙子最为可恶,别说寻常百姓,一流家境的公子哥遇着他也要捏着鼻子让道。 一人一马快速来到雪玉阁微微下沉的水桥前。 “吁”,受到主人嘘声喝止,未套缰绳的马儿扬起前蹄长嘶过后,终于舍得安分下来。少年翻身下马,脚掌不像踩在地上,反倒像踩着旁观者的嗓子眼上,令人不敢作声。 他身着丝质青衣,脚踏金丝长靴,风度翩翩从腰间抽出一把名贵折扇,摇扇的时候身子也要跟着摇晃,仿佛是朝廷命官走马上任时的姿态,一步三摇,一摇手傍常青藤,二摇平步青云路,三摇鲤鱼跃龙门。见到众人作鸟兽散,少年神色自得,加快步子踏过浅水木桥。 “这不姬少爷吗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靠门左的女子摆出如花笑靥,漂亮小脸真跟朵花儿似的,躬腰嗲声问着,神色除了恭敬看不见其他脸色,态度与对待其他客人明显不同,这见风使舵的举动对于少年十分受用,他扬扬眉头,嘴角别起,伸手傍着女子腰肢,俊美胜过女子的脸庞露出满意笑容。 “好春兰,想爷了吧”,少年边说话边探手往下揉捏了一把,春兰娇哼一声,眼神迷离,似要从中滴出水来。少年笑意更甚,又用力捏了几下,春兰眼中火焰如炽,丰满胸脯在他右臂蜻蜓点水般蹭着,少年点到为止,哈哈一下放了女子往阁内走去。 这时,右边的浓妆女子款起嘴角,凑过身来,一脸娇柔讨好的轻声问道“姬公子,您今天想找什么乐子”,听见这句多余的无心之语,少年踩过门槛的脚步一停。 “啪”,艳丽女子捧着双手捂住脸上红印,茫然睁着双眼,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不可置信盯着一脸冷笑的少年,“谁说小爷是来找乐子的何须你多嘴,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过问”。 “姬公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无意冒犯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春兰魂魄从天灵盖吓了出来,呆滞了好些会,好在及时醒悟,拉着同伴低头赔罪。兴许是打完消了气,或者女子态度令人提不起劲,少年摆了摆手、扫了眼人群、大袖一甩转身进门,嘴里念叨着晦气走过门槛,然后径直去了二楼。 旁人这时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无人知道年轻公子爷为何会怒,或许也不想知道,自己与对方悬殊的不仅是祖辈几代人的挣扎攀爬,更大的是修炼者与凡人的巨大鸿沟,那位公子因傲慢或禀性的一时怒火和他们扯不上太大关系,而对待那位遭遇可怜的女子,更无关痛痒,最多成为茶余饭后口沫横飞的谈资。 雪玉阁旁的一个小面摊上,两个寻常樵夫装束的男子正低头喝酒,一言不发地看完水桥上的闹剧,等人群稀散后,两人对望一眼,各自点头,又在面摊呆了会,像个平常客人把素面吃得一干二净,顺带扯个三言两语,然后结账向着相反方向离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远处楼角的屋檐阴影下,一个黑衣人眯了下眼,随后纵身跳向另一个屋顶,两个屋子间隔十余丈,他轻松一跃便过了去,途中不做停留,如同鬼魅一般,身影几个晃动消失在皇城深处。 约莫在黑衣人消失后十息后,两个朴素男子出现在此处,定眼一看,赫然是面摊上形同陌路的两个汉子,只见较为精瘦的男子注视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然后对另一人笑道“连不见天日的影子都放了出来,这头老虎的胆子也太小了些。”,另一人应和似的笑了笑,随后两人踏着屋顶向着城东跃去,隐约比黑衣人快上一些。 同时,与雪玉阁同在城南且不太远的府邸中,一间幽静书房,有两人正在棋盘上厮杀博弈,“爹,凌生又跑出去胡闹了”,其中一人盯着对手不小心抖落棋盘的白子,轻轻说道,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 对面那人沉吟了下,将那颗恰到好处的乱局子捡起,随后缓缓说道“这孩子想怎样就随他吧,难道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声音苍老有力。 “就算如此,假以时日,等他一事无成,在人前抬不起头,怪罪的不还是咱们”之前那个声音带有焦虑的响起。 老人手势立马转拈为掌,重重的拍在棋桌上“你以为我没想过说了他这么多年有用吗要不你去说道说道,他要是改邪归正,咱俩辈分换换,我管你叫爹” 面对老人如此话语,男子不由苦笑,不再言语,心头有声叹息。 “店家,再拿两坛酒来。” “好嘞”,面摊主人一阵小跑,将两坛自家酿的土酒轻轻放下,想着今天进账的银两,老板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对眼前的年轻人客气了许多。客人是个粗布麻衣的青年,大概及冠年纪,头发散乱且随意扎在脑后,衣衫微乱似远道而来,脸上随时带着一丝笑意,定眼一瞧又不像在笑。 此时他拍开酒坛的泥封盖子,眼睛望着刚刚两个汉子离开的座位,又撇了眼房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雪玉阁的方向,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将酒缓缓倒入碗中,不管酒水是否洒出,喃喃自语“灵泉枯而不死,这思岳城头等败家子倒是个妙人,看来此行有点意思。”说完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对碗中廉价酒水的苦涩火辣浑不在意,风尘仆仆的模样却有几分潇洒味道,风尘又出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章 缘分的开始 思岳国皇城南部,时节正值酷暑,街上除了时而快速走过的三两行人,便只剩农夫们由强渐弱的吆喝了,唯有一处阁楼前人流不绝十分显眼。 阁楼通体艳红,立于湖面上,坐落灰褐相间的平民土地显得鹤立鸡群,像一位坐在江畔的红衣女子,不知柔弱还是妩媚的招手,撩拨着过往行人的心思。 此时的楼中,一间幽静明亮的房间内,一张精美木制靠椅四平八稳的躺在中间,远远便能嗅到那上好檀木的沉香味,靠椅边上摆着张矮脚小桌,上呈着茶几和糕点,据说里面有雪玉阁的独家秘方,具有滋阴补阳的功效,能使萎靡者重振精神,让纵欲者再无顾忌。 靠椅后站了个仆从模样约豆蔻年华的女孩,楼中女子分为两种,一种是台面上的清倌伶人,一种是台面下的劳苦女工,姿色平平的她明显是后者,负责烧水做饭,必要时给客人捏脚推背,此时她正拿着蒲扇轻摇,拂去屋外的炎热。用丝绸遮挡双目的少年小心放下茶杯,然后将双手缩回怀中,继续窝在椅中似打着盹儿,他脚边斜坐着两个妙龄女子,没有宽衣解带悉心服侍,而是神情倦怠给他捏着小腿,对比楼下翻云覆雨的客人们,少年显得有点不解风情。 门外,丰腴老板娘松了口气,一双剪断秋水的丹凤眸子顾盼生辉。 要是细数思岳城的风月场所,相比城南小楼,富饶城东的几栋花楼更加富丽堂皇,例如风波楼和凝脂台,皆由皇帝身边红得发紫的贵人所扶持,雪玉阁能脱颖而出,一半是因独处城南,另一半则因老板娘的风韵犹存,她无疑是所有皇城浪子的心口朱砂。作为最遭人惦记的红尘女子,此刻她脸上显露出疲倦,“总算安抚好这个小霸王,早听说他色胆包天,进了楼子倒老实乖巧得很,奇了怪” 忍着疑虑,雪玉并未推门去问,想了想少年当初的恶行,不过因人居高临下戏弄了他两句,他便冲上二楼将人摔个半死,要是现在多此一举惹得他恼怒,收不住孩子脾气发起疯来,在楼里乱砸一通,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如此想来,雪玉便不再好奇其中的缘由,微微一伸懒腰,曲线毕露撩人至极,可惜这道风景从未有人看见,楼里新来了个花魁,她正考虑找个引人瞩目的噱头,最好雅俗共赏些,能让吃饱饭没事干的书人乖乖闭嘴,一边想着一边打着哈欠上了三楼。 房中少年发觉楼道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便摘去丝巾撑开双眼,仿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又马上眯成一条缝,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打量两个柔弱坐姿的美婢,目光极为仔细,像是老学究在端详陶瓷古器。 两女察觉动静后朝他看来,迎着少年的平静视线,两女不约而同露出自认得宜的笑脸,能呆在楼里且送出来见客,容貌定然不俗,笑起来更是养眼。 面对如花笑靥,少年眼神玩味,勾着嘴角没有说话,就这样,三人无语凝噎了半柱香工夫,这段时间足以让其他挑对客人的姐姐们施展出十八般武艺,兴许还有富裕。两女脸颊僵硬,头次认识到卖笑比卖身辛苦,同时自恨过于自信,竟以为头回接客便能凭借清白身子和漂亮脸蛋钓到金龟婿,两人对视一眼,做了打算,纷纷败下阵来,继续做着本不该由她们来做的粗活。 少年像只斗胜公鸡般扬起头颅,右手摸过茶杯继续品味,感觉味道醇厚了几分。掌扇少女面泛苦色,却不敢有动作,她进来没几天,尚未被姑姑姐姐们使唤折磨习惯,没打磨出投机取巧的伶俐劲儿,不知道怎样周旋出偷懒的空儿,只会任劳任怨。 少年是护国元帅姬长峰的唯一嫡孙,也是思岳城最得意忘形的二世祖,衙门论罪尚且需要确凿的罪名,门风不正自然也该有个缘由,外人不敢骂功高盖主的老将军,教子无方的罪咎便由少年的书呆子父亲来顶缸。一代不如一代,思岳人一代又一代都是如此点评姬家子嗣,每当听到这话,姬凌生却出奇地不予理会,只是笑咧咧的拍着桌子对自家长辈说,老爷子你带兵的本事不差,生儿子可不行,你儿子生儿子的本事更是不行,以朝堂里的老人来看,这混小子有姬长峰的嚣张气焰,就是没有与之对应的本钱。 姬凌生喝完茶水,再度看向两个美丽姑娘,两女见他二次望来,即便明知希望渺茫仍不可抑制升起一股希冀,纷纷深情回视,姬凌生洞悉到她们自作多情的尴尬相,心中冷笑。 “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少年的傲慢与生俱来,俯瞰两女后便不再理会,又合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两女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像是儿时风筝线从手中挣脱的微小遗憾,奋力也抓它不住,两人心有戚戚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免得节外生枝。 竹篮打水常有,两女对此很认命,因为她们签字画押的时候,便预料到了种种下场,坠入青楼的女子不仅丢了贞操,同样跌了身份,哪怕是清贵矜持的歌姬艺伎,也不过是卖身契上多几道笔画。趁年轻貌美赚够银子,等人老色衰赎身后回到故里,假装是混得风生水起后衣锦还乡,然后置办一个小铺子安稳度过余生,这便是她们心中最大的抱负了。 姬凌生不会想这些,简单点说就是毫无瓜葛,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像他出生修炼家族却没有修炼天赋一样,没有就得认命,计较也计较不来的。 如此一来,四下相顾无言,唯有摇扇的侍女心情不好但心思简单,强忍手腕的酸痛感继续挥动蒲扇,动作轻柔到刮不起风声,微微清风连少年发梢都吹不动,透着几分凉爽,轻轻携着香炉中的缕缕青烟妖妖娆娆地飘向窗外。 好景持续不长,近乎麻木的三个少女被猛然跳起的姬凌生吓了一跳。 只见姬凌生起身后,开始一言不发、皱着眉头来回走动,脸种种神情闪过,像懊恼又像焦急,见到他这般模样,三个女孩可不敢上前细问,先前发生在门口的事她们可瞧得一清二楚,被叫来侍候这小恶霸已是心怀忐忑,见姬凌生突发抽风更是心中害怕,战战兢兢缩在靠椅旁,不断祈祷他早些回去。 而房里的姬凌生逐渐停下,虽说看似冷静,板着的脸却是大有见谁咬谁的架势,最后叹了口气,“完了完了,老爷子说今日有要事商量,叫我正午之前回去,现在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好像有些不妙” “好像每个借口都用过,再说也是抬起石头砸自己脚,难道要硬着头皮上”想到这里,姬凌生心头烦闷,像是赶赴刑台的犯人。 冷不丁想起老爷子多年不曾动用的家法,少年浑身哆嗦,权衡之下,扭头对雪玉指派的两个清倌人和蒲扇丫头说“我改日再来,叫雪玉把房间留着”。 姬凌生快速下楼,还没跨过门槛,早有见机行事的下人将神俊黑马诱赶到门前,然后低头哈腰站在一旁,姬凌生随手丢了几块银子然后上马。小厮手里握着轻松到手的赏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唏嘘感叹有钱公子哥的出手阔绰,一边暗赞着自己的麻利聪明,人多眼杂的地方办事不就讲究个机灵劲吗而身旁黑马早挟着奔雷之势远去。 无巧不成书,骑在马背上一路疾驰的姬凌生,正好路过一家平凡的小面摊时,注意到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双黑得发亮眼睛,因为他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貌似在城南敢拿眼珠子瞟姬公子的不超过一只手吧。姬凌生心中不悦,当下急于回府,没有就地发作的意思,只是故作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如针尖对麦芒,然后记下那张干净的清秀脸庞,准备秋后算账。 桌子上稍做休息的青年盯着一骑绝尘远去的姬凌生,没来由说了一句“倒是孩子气了些。”,对于姬凌生眼神中透露的含义并不在意,旁边一桌的胖子瞧得真真切切,贼头鼠脑的打探了下四周,然后在桌下对青年竖起粗壮的大拇指,胖子看起来有些头面,但也只敢悄悄声援,不敢上前搭话,少年不禁笑了笑“倒也算个孩子王。” 又仰头猛灌下一碗浊酒,年轻人酒量不佳,脸色微微熏红,朗声笑道“店家,再上一坛酒”,刚刚姬凌生经过时胆战心惊的面摊老板点头而笑,想到离家千里负笈求学的儿子,恐怕和这位客人一般模样,略加思索,把一坛尘封最久的佳酿送与了少年,分文不取。 麻衣少年没有拒绝,收下了老板难得的好心,慢悠悠喝完酒后离开,不知从何来往何去,收碗筷时,面摊老板发现酒碗压着几张小面额银票。 拿着银票,面摊老板看着两人离去的相反方向,竟生出一种两人或许能相交的可笑错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暗流涌动 在雪玉阁不远处,几乎极目可望的距离,有处略显低调的大宅子,悬在红漆大门上的匾额只简单刻了姬府二字,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看不出丝毫奢华贵气的府邸,门前竟无一声车马喧闹,无论大小官员,经过此地只得下马缓行,一些行伍中人甚至每次路过都会默然摘帽,不为别的,就凭这是思岳第一将军府就得拜上一拜。 姬府门前并无家丁守门,大门一般虚掩着,一年四季也不见有几个访客。同样的,相比其他大人们的妻妾成群和豪奴无数,姬家可谓是两袖清风,女主人现在一个没有,连奴仆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一脉单传的三个男丁,一个老实本分的马夫,一个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妪和一个二八年华的活泼少女,这好像就是这个偌大将军府的全部。 姬家四合院的一处幽静书房中。 “嗒”,“嗒”,半个时辰前还在雪玉阁逍遥的姬凌生此时正襟危坐在一旁,心中惶惶看着面前两人下棋,相对两个棋手的从容大气,姬凌生倒显得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般扭捏,心中有话,不过没有发问。 “凌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两鬓斑白的老人从盘中提起对手的无气子,然后盯着棋盘问到。 姬凌生茫然摇了摇头,“那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等着”苍老声音再度响起。 “爷爷你总说我性子太急,要我学会静心和制怒,叫我在一旁候着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姬凌生机灵劲显现了出来,不慌不忙答道。 老人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看懂这盘棋了吗”。 姬长峰静静看着姬凌生,另一人也饶有兴致的看向姬凌生。姬凌生有些发懵,虽说一回府就被告知去书房见老爷子和父亲,进屋后便看见已然进入收官的两人。但来迟便是不该,所以只得把屁股削平了坐在一旁候命,至于桌上那盘棋,那是真的压根一眼没瞧,满脑子准备着说辞借口。 面对老爷子如此“难题”,差点脑子糊涂脱口而出了,不过有幸于从小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并时不时被拖着走上几局,虽然结局皆以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告终,但说到底不算个门外汉。 只见姬凌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开始有模有样评说起来。 “爷爷,您一直是以大开大合的攻势来不断拉出优势,争取一鼓作气吃掉父亲的大半黑子取胜,表面上鲁莽贪功,实则不然,您在每一次进攻之后都会伴随一记巧妙犀利的暗手来巩固优势,进可先发屠大龙,退可后手守江河,可谓攻守兼备。而父亲显然看出了这点,所以恰恰与您相反,父亲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战术想把空拣回来,显然父亲这招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已经有了成效,破坏了您建立的大半优势,看似破军在望,但我认为不仅仅这么简单,老爷子您肯定还有高招,您被包围的棋子虽然只剩残棋之力,但如果与另一半形成合围之势,父亲迫不得已只能进攻,但之后根基不稳,被您吃个干净,无力回天,此局胜负已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爷子其实棋力不佳,在行军打仗上有两把手,在文雅玩物上力有不逮说得过去,即使韬光养晦十几年也不比姬凌生这臭棋篓子强多少。相反,姬玄则是此中强手,姬凌生时常感慨如果能有父亲纵横十九道时的一半风度,那兴许有个由头亲近那芳名远播的小公主了。老爷子和父亲下棋,一般都是父亲让几子老爷还仍感吃力的景象,赢面是少之又少,姬凌生当然清楚这一点,可拍马屁不就得拍官大胳膊粗的吗 听到姬凌生天花乱坠般的侃侃而谈,最后还不忘拍上两个马屁,老人经历了半生戎马富贵的双眼透出一股藏不住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声震如雷,即便是平时严肃到刻板的父亲姬玄,听到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被他俩这一笑,姬凌生倒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讪讪一笑过后,转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脸皮当真厚出了一个境界。 “那爷爷,您叫我来是究竟为啥”,姬凌生耐不住性子问道。 姬长峰沉默了一会抬头说道“凌生,明天随我进宫面圣。”, 姬凌生对这个答案明显始料不及,愣了一会后重重说了一声,“好”,神色间略有兴奋与窃喜,姬长峰看见他这种反应后会心一笑,不给他追问的机会便打发了他,姬凌生也没强留,神清气爽出了门,雀跃背影将少年人心中的念想暴露无遗。 瞥了眼姬凌生的背影,姬玄笑了会又叹了口气,看向望着姬凌生背影展露和煦笑容的姬长峰,语重心长问道“父亲,这样做会不会有失妥当” 一生杀人无数的姬长峰收起笑容,镇定道“忍了这么多年,恐怕那人是一样的心思,迟早要图穷匕见的,这点事左右不了什么,再说只要是凌生想要的,我这把老骨头再不济也得给他弄到手。” 姬玄皱着眉头又问道“到时候那丫头怎么办那女娃的城府心计可不在她老子之下。” 老人露出一股从军队中摸爬滚打出的匪气和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阴狠,严声道“皇室这头老虎倒台后她还不得乖乖就范,少了皇室这张虎皮大旗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姬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老人摆摆手,并不想在上面浪费时间,在老爷子有些迂腐的偏见中,站在男人身后相夫教子的女子,在这个女流卑贱的江湖中,注定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至少到现在为止也没出现过让老人拿正眼瞅瞅的剽悍娘们,老爷子的看法始终没被打脸。 “过去十六年了,凌生十六了。”,姬玄话锋一转,长长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复杂。 姬长峰看了眼面带悲戚的姬玄,叹了口气,最终没说出什么像样的慰问。 “父亲,您对凌生怎么看”姬玄收起情绪,看向老人,姬长峰皱皱眉头,问道“你指那一面要是嚣张跋扈的话倒是随我,心有不忍倒是和你一个样。” “您觉得凌生能不能继续修炼,又或者,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摇摇头的姬玄斟酌着问道。 姬长峰哈哈一笑,显然来了兴致,随即又板着脸说道“这小子,要是能一心修炼我也不用操心这么多年了”。 姬玄微笑而立,静静守候下文。 姬长峰一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孙子脸上就一片无奈,眼中却满是慈爱,姬玄并未打扰老人的追忆,只是笑着听老人把那往事回放“凌生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和你小时候一样,可性子却比你倔得多,不喜欢吃苦,也不肯吃半点亏,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愿意也乐得他由着性子胡来” 姬玄对于父亲一提起孙子就念叨个不停的毛病,未曾也不想阻止,他喜欢看着父亲唠嗑自己儿子时的乐呵劲,也希望从父亲的絮絮叨叨中了解自己平常来不及关切的儿子。 “凌生这孩子傲气得很,可惜资质却只是勉强能修炼,我带的兵不少,在朝廷里树的仇敌也不少。那群老家伙看不惯我,拿我没法子,只能想着看凌生的笑话,我不稀得跟一群凡夫俗子计较。你别看凌生整天没心没肺的,他小时候可比你爱哭鼻子多了,看着我宝贝孙子难受,我也不是个滋味。还好那兔崽子本事可不小,仗着我这个老家伙在皇城里无法无天的,那唐学渊自诩清流,曾酒后骂我功高盖主,那年还把秦小子除去军籍来恶心我,怎么这两年他儿子反倒让凌生打得找不到牙了”姬长峰说到这,不禁失声大笑。 想想姬凌生作为,姬玄面孔浮现笑意,莞尔道“那群老家伙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还找不到地方撒,这兔崽子倒挺机灵,知道怎么借威了。” 姬长峰哈哈大笑,大声说道“难不成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在姬家父子相谈甚欢的时候,在皇城东部,一群巨大宫殿拔地而起,与皇宫遥遥相望,有勾心斗角之势,整个府邸外墙朴素无华,内部则富丽堂皇得紧,说是皇宫也不过分。 此时一座位于中央的正殿中,殿内站着三人,其中两人弓腰立于殿下,其中一名精瘦汉子抱拳恭声答道“王爷,姬凌生并无异样,倒是宫里那位近年来似乎一直在观察王爷的动向,想必快按捺不住了”。 最后一人高站台阶之上,贵人之相,俨然权柄滔天,并未说话。 这个被皇帝捆绑在皇城二十年的同姓王爷面容清癯,容貌依稀可见当年英姿,此人身着紫色王侯服饰,沉思移步间,袖间龙纹随之飞舞,呈龙腾之姿,所怀之心,昭然若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一桩婚事 次日黎明,阳光如往常一样悄然摸进姬家大院,像鱼儿夺食般挤进这个中兴家族中。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只有夜里睡不踏实的姬家少爷,破天荒早起的他,不知怎的,见了阳光明媚,就觉得没头没脑的高兴,意外感到今儿的朝阳比平日红艳,像有紫气东来、天地灵气比往常充沛、停滞不前的修炼似乎可以再进一步,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真不是胡乱说的。 姬凌生整装待发,长发束在头顶,配了黑木簪子,换上绣金青衣,将领口翻到对称、褶皱的白蟒印花抚平,使俊秀皮囊的长处发挥到最大。 “准备好了”姬长峰见了孙子情窦初开的模样,丝毫没有意外,倒是有些嫌弃,自忖比他当年那时候差了很多。姬凌生正正经经点了个头,拿出儿时头回抱书走进学堂的郑重架势,又整理了遍衣物,恨不能回去换套新衣衫。姬长峰含笑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希望他不会像书那样,没上到一半就脚底抹油,老人转身靠向大门,一边开口,“那走吧”。 姬凌生老实跟上,踩在老人路过的脚印里,老人家龙行虎步,像是老虎走道,明明是百兽退避碰坏了枝桠,却能造成花草树木也害怕它的假象,细看之下,会发现老人每一步的间距几乎相同。 不起眼的地方恰恰能体现出个人功夫,姬凌生虽然疏于修炼,但贵在自知之明,知道老爷子跟自己这个半吊子相比,强了无数个境界,可谓思岳的顶梁柱,这同时也是令他自得的地方。 望着老人背影,皮囊和荒唐占了双魁的姬家少爷心思复杂,蓦然发觉老爷子的体态愈渐佝偻,再看不出纵横家们所点评的肩抗姬家千年繁兴之象,有人说是老将军造过太多杀业才落入衰境,看似有点道理,但姬凌生清晰记得,老人初现老态还是奶奶过世那会。 奶奶在世时,老爷子刚脱身军部,离开持续上百年的军旅生活,说话做事总带着股戾气,顽皮乖张的姬凌生无疑深受其害,见天就得挨几个板子,但他自有草芽顶开石头斩获新生的韧性,打压得厉害就反扑得猛烈,奶奶不辨是非的为虎作伥,更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不过奶奶撒手人寰后,他就没了这股韧性,像遭瘟的鸡群打鸣都嫌没劲,懵懵懂懂的孩子尚且如此,姬长峰更加明显,像是一步从壮年跨到暮年,颤颤巍巍坐在棺材里,再提不起实施家法的心思,话也少了起来。对他来讲,修炼者的长命,凡人艳羡嫉恨的源泉,这种幸事一夕间就变作了不幸,修士娶凡人为妻,注定会阴阳两隔,逆天修炼本就是条独木桥,一人独行是应当,生离死别痛在一时,此后的孑然独活才算煎熬。 凡人有悲欢离合,修士亦是如此,逃不过生死轮回。 姬凌生觉得自己明白了父亲的不言苟笑,兴许娘亲走得太早,久得让他忘了怎么活。看着寂寥背影,姬凌生心神恍惚,明明是平地,意外地不太好走,仿佛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姬长峰察觉到他气息不匀,便停下来,姬凌生楞了下,愁思消散一空,快步跟上。 姬府离皇宫不算太远,十里地的路,乘车不过盏茶功夫,步行就需要点时候了,好歹是思岳的牌面,总不能寒碜到宫墙贴着城墙。姬长峰不像皇亲国戚,出门喜欢让人夹在中间,也没有代步坐骑,无论去哪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是老人固执己见的修炼之道。作为老爷子的头号跟班,姬凌生有样学样出门也不带扈从,不与人为伍,算是思岳城众多纨绔子弟中的一个另类,不过有姬长峰这尊大佛,横行无忌的姬凌生倒没几个人敢轻易招惹。 一路心神不定的姬凌生抹了把脸,整理好思绪,忽然发现老人看着自己,于是扯着脸皮笑了笑。姬长峰似乎看穿了孙子所有心思,没作什么表示,轻声提醒道“到了” 两人面前坐落着雄伟皇宫,是思岳王朝的权柄所在,世间头等的金碧辉煌,一座座雕栏画栋,好似把神仙住的宫阙硬生生搬了下来。若真计较建造一群群宫址的耗费,未必比得上一座纯金打造的宫殿,但皇宫的贵重,好比时下文人推崇的书法字帖,看重的是名家大师呕心沥血寄托上去的骨肉,而不是载物托志的贡品宣纸。 所谓统治好比是人踩人,站在最高处的人无所拘束,越到下面越是受苦,下面的小人物一辈子都在拼命挣扎让自己好受一些,而上面的人稍微扭扭腰、伸伸腿就会踩到脚下人的痛处,底下的人大多任劳任怨,怕被上面的人砸到,可总有逼急了的时候,这时要是最上面的人肯施舍点恩惠,就算得到民心民意了。 姬凌生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仅仅向往这些房子所权重的东西,天下美女有芸芸无数,江山皇位却没几个。他还不喜欢宫里那个凡间至尊,那双狭长眸子藏着太多城府和上位者的凉薄本性,对他来说显然有不小的威慑力,像是择人而噬的饿虎。姬长峰显然并不在意,金屋就算再高再大,对于一介修炼者不过与平地无异。 他日当个皇帝是何感受等姬凌生把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收回心中,正好姬长峰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跟他入宫。 姬凌生舔着嘴唇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进入皇宫,一路畅通无阻,无人上来拦路,这是对地秘境强者的敬畏,跟姬长峰上殿不用跪拜是一个道理。而姬凌生勉强沾了个光,他倒不放在心上,要是在意的话也过不来潇洒日子。 一路无话,姬凌生跟着姬长峰穿过重重宫门,姬凌生眼光始终放在一个个太平缸上,与寻常富人家摆在后院救火救急的水缸不同,这些镶金镀银雕刻龙凤的罐子更有调理风水的作用,有“门前之海”的称谓,正如青囊术士们所说的“藏风聚气,得水为上。” 绕过十数座正殿,然后来到一座偏殿中,并不是姬凌生想象中皇帝独坐高台的金銮大殿,只是一间金玉书房。书房修得阔气,书卷气却没有几分,姬凌生暗自点头,那人可没有书出来的浩然正气,有几分冷意才是那个思岳皇帝的常留之所。姬家爷孙未到之前便有人早早通报,没有对待寻常臣子时的繁文缛节,姬长峰领着姬凌生径直走进书房。 岳明修,思岳掌权者,思岳史上首位不是修士的皇帝,其中的曲折文章最为思岳人民津津乐道,但始终没敢说出个一二三来。他正靠在龙椅上批阅奏章,见姬长峰进屋,岳明修慢慢起身,向姬长峰微微点头致意。 思岳国是个凡人国度,有修炼天赋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修炼有成的强者,两个公认的修炼家族就是皇室和姬家,其中皇室算正统,姬家则是这两百年间因姬长峰一人而异军突起的,作为地秘境界的军部老虎,姬长峰受到如此礼遇实属正常。 岳明修长相普通,不算丑陋,称不上俊雅,丢进人海再找不出的中等身材、中等相貌,一双显著的狭长眸子格外突出,令人心悸,似乎能透彻人心,每当目光放在姬凌生身上,他就会莫名出身冷汗,至于其他,则跟政绩一样平庸,思岳百姓都知道皇帝的勤勉,有时候开个朝会能发出五六张法令,但都像露水滑过莲叶不留痕迹,所以总给人留下庸庸碌碌的印象,不过就算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擅长进谏的文官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弹劾皇帝。 饶是如此,偏是一个没有修炼天赋、毫无功绩的人当初力压声望最高的德王,在其他皇子大都意外死亡的情况下夺取皇位,造成思岳建国以来最耐人寻味的登基,没人知道他葫芦里能卖出什么药,别看皇帝平日一声不响,可养过狗的都知道,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的。 “姬老先生,您今天带凌生来,是”,岳明修一眼就看到了躲姬长峰后面的姬凌生,表情讶异。 姬长峰向岳明修轻轻抱拳示意,也不啰嗦,直接正声道“陛下,老臣今日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说着又长长作了一揖。 岳明修显然对姬长峰如此大礼受宠若惊,虽说平时所有臣子都是跪着与自己说话,其中可不包括姬长峰,帝国三大强者之一可不会向自己弯腰。别说岳明修震惊,站在姬长峰身后的姬凌生直接陷入呆滞,印象中统领三军威风八面的爷爷哪里放低过姿态,姬长峰缓缓弯腰的瞬间,他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统统涌了上来。 这亲不结了姬凌生脑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却像条丧家之犬没胆说出口。 岳明修缓过神来,急忙扶起姬长峰,连声道“老先生,这可使不得,你可是思岳的大功臣,两百年来立下汗马功劳,怎么能拜朕这晚辈呢要是让先帝九泉得知,还不得怪罪于朕您有什么事尽管道来。” 姬长峰听到后直起身来,看了眼孙子,将身后的姬凌生拉了出来,姬凌生低着脑袋尽量不去看皇帝的眼珠。 岳明修眉头一皱,狐疑道“莫不是此事是关于凌生” 姬长峰直白道“没错,老臣今日前来便是为凌生谋一桩婚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凌驾众生牛马 “婚事”岳明修眉眼一抬,斜瞥了眼垂着脑袋的姬凌生,除却姬家族人,怕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姬凌生,昨日还有探子传来姬家少爷在青楼门前飞扬跋扈的荒唐事迹,今儿一早忽然浪子回头前来求亲,在岳明修听来自然如同无声处听惊雷,着实让人诧异。 岳明修神色不变,又看向姬长峰,轻笑问道“凌生也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般福气” 平常人听到还不得三叩九拜谢主隆恩的话,姬凌生听来偏像是讥讽,福气姬凌生心中好笑,姬家少爷的名声,大概是思岳城最一文不值的东西,可能坏话听多了反而听不来好话,不过对面是九五之尊,姬凌生没敢造次,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权当做告慰了。 心中不以为意,可表面功夫得做足,只见姬凌生挠挠头、讪讪一笑,摆出青涩笑容,犹如背着书筐在太学堂门前张望的那些进京赶考的仕子。 不过皇上似对他知根知底,未像考场主监那样对学子们笑容可掬,姬凌生笑脸难在,只得低下头去无声谩骂。 岳明修面带笑容,静等下文。 姬长峰面容严肃,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老夫为凌生向小公主求亲”,掷地有声,透出一股子决然。 岳明修怔了一下,从姬家爷俩进门就没停过的笑容松懈了下,姬凌生并未察觉,不然或许会惊叹圣上的变脸之快,楞了下神,岳明修继而笑道“原来凌生爱慕的竟是小女,倒让朕意外了,不过假如这门亲事谈成,你我君臣一家,不分彼此,此乃天大的喜事好事啊好事” 姬凌生听到此处,知道进入正题,有点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下来,眼神略显灼热的看着未来老丈人,就等着皇帝满口答应。 岳明修望着姬凌生急切的眼神,眼中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沉吟了会,故作为难的说“此事虽好,不过还得问过小女的意见,朕这女儿从小心高气傲,寻常人不入她眼,盼着求个文能封侯,武能拜将的如意郎君。而朕身为一国之君,可门庭福薄,只有这一个女儿,婚姻大事终究得让她拿主意,朕把把关就行了。” 这下轮到姬长峰为难了,姬凌生几斤几两他最清楚,文算了,还是说武吧。武,充其量一道灵根,勉强算个修炼者,这几年只顾玩乐更是直接荒废了。最多使些野路子招数,上街打打小架,还是对方心里有数不敢还手的情况下,论起真的提刀上阵、杀敌立功,别提有多远了。 姬长峰站着皱眉不语,一旁的姬凌生心中恼火,皇帝老儿说了半天等于没说,绕了一大个圈子把话语权全推你女儿身上,要是你女儿能同意,小爷早把生米煮成熟饭,还来与你唠唠叨叨、求你作甚 姬长峰想了半天没能把姬凌生和文韬武略扯到一起,这也是全思岳城人尽皆知的不争事实。即便路人皆知,可总不能说出来灭了自家威风,只好捏着鼻子说道“凌生虽不善文辞,可脑子还算灵光,凡事吃不了亏,想必公主也不会苛求让他舞文弄墨。至于武力方面,凌生可以进行修炼,光凭这点便比常人强上无数,假以时日必定有不小的成就,公主的要求想来凌生应是过关的,在文武两道上,陛下还请放心。” 姬凌生在一旁听得脸颊羞红,感动之余,又怕老爷子咬了舌头,甚是为难。 岳明修看着姬长峰满脸正经,说出的话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几次抬起手又放了下去,张开嘴竟然无言以对,有些欲语还休的滋味,不由哭笑不得,处境比姬凌生还要为难。 姬长峰语罢,三人同时暗中舒了口气,缘由各不相同。 岳明修听完姬长峰一席话,对地境强者的厚脸程度竟多了一些认识,思量许久,还是没有给姬长峰一个直接回复。 岳明修面带难色地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看似在认真思考姬长峰的话语。姬凌生心中不耐脸上恭敬的盯着岳明修来回走动,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将皇帝祖上问候了两遍。 三人中最淡然就属姬长峰,气定神闲的等着皇帝思考,随意打量了下书房内,目光在房间的阴影中停留了会,姬长峰没有思索太久便收回了目光,又看了眼有些急性的姬凌生,叹了口气。 岳明修装模作样的低头走了一会,突然抬头,眼神明亮,似想出一绝妙的主意。姬家二人见他如此心中同时不屑,姬凌生心火更盛,这皇帝老儿真装糊涂装上瘾了。 “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一个折中的好法子。”岳明修看向姬凌生,姬凌生压着火气行着君臣之礼,作揖一拜请教道“还请陛下明示” 岳明修朗声得意笑道“凌生,从今日起,朕便允你可随意进出皇宫,与小女多多亲近。一来二去,如果你二人互有情意的话,朕便做主许了这门亲事,到时你我两家喜结连理,可谓大喜临门。就算不成,你和紫茗做个朋友,也不伤了和气,皆大欢喜,姬老先生,您看如何”岳明修说完对着姬长峰自信一笑,显然对自己这记妙手极为中意。 姬长峰对此说辞毫不意外,附和道“如此甚好,老臣在此谢过陛下隆恩”,岳明修对姬长峰的回答很是满意,又撇过头看向姬凌生“那凌生,你可加把劲了,这两年别国请来联姻的奏章可是不少,朕都未允,可就盼着你这乘龙快婿呢。” 姬凌生后退一步,再次弯腰,“那便借皇上吉言了。” 三人商议融洽,姬凌生得到差强人意的答复还算安慰,左右无事,便随着姬长峰离去了。 待二人离去之后,站在书房中的岳明修望着房门,方才还温和如春风的笑容逐渐收敛,面沉如水,一双刺人的眼睛微微眯着,像出了鞘的利刃。 “姬凌生真是个废人”岳明修突然开口。 “回陛下,这姬凌生天赋奇差,一道灵根撑死到不了黄道的瓶颈,就算姬长峰耗费修为给他拔苗助长也未必成了气候,倒是姬玄深居简出,不知为何缘由,属下摸不清楚。”,从房间阴影中走出一人,此人全身黑衣,仅露出一双眼睛,黑衣人不敢直立,佝偻着走到岳明修身后,单膝跪地,恭敬答道。 黑衣侍卫,这样的行装在皇帝身边的话,皇城里有点身份的人大概都知道,传闻皇帝有三个影子,是他最为忠心的修士走狗,实力分三等,这黑衣人想必是其中一个。思岳城明面上的修士就两家,暗地被豢养的低阶修炼者却有不少,豪门大阀对这类愿意归顺的散修一向是倒履相迎,修为低下不要紧,再差总比常人强上无数。思岳甲子号财阀商家有个贪恋美色肉欲的大供奉,当今圣上身后有三道影子,至于其他则就算无名小卒了。 “老不死的姬长峰生了个资质平庸的儿子,没想到孙子也是个绣花枕头,等姬长峰一死,姬家三代而终。不知历代先帝如何能容下这头猛虎酣睡在榻侧的。”岳明修神情漠然,自言自语。 看不见表情的黑衣人眼珠始终盯着地面,就算皇帝这样说,他总不敢附议一句是陛下您小肚鸡肠吧,只好恭声贺喜道“姬凌生无用,姬玄才高八斗可修为泛泛,难成火候,而姬长峰虽强,这些年境界跌了不少,只要他一死,姬家就算到头了,看来陛下不日将高枕无忧”,按常理说,修士皆是超一等的存在,任谁也要以礼相待,可在这深宫里,在皇帝的影子上好像看不见这一点。 岳明修摇头道“在老祖出关之前,谁也奈何不了姬长峰这老家伙,不过两月之内老祖便会出关,打探姬凌生的事可以先放放。”黑衣人垂首遵旨。 “全思岳的人都觉得朕不是做皇帝的料,等着看笑话,等朕除掉姬家,了却朝廷内最大的隐患,总能算是一桩拿得出手的功绩吧可惜当年的事露了马脚,朕也不会急着动姬家,自生自灭多好。”岳明修沉默思考了会,一脸惋惜。 “露了马脚属下不明”黑衣人惊愕抬头,话至一半,被岳明修转头扫了一眼,黑衣人顿时汗流浃背,话语戛然而止,急忙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岳明修视线离开,并未回答,房间陷入沉默。 良久,岳明修从思索中醒来,喃喃道“凌生、凌生、凌驾众生牛马,朕倒要看看姬家人有什么能耐。”  走出宫门的姬家爷孙。 姬长峰朝宫内凝望许久,用手掌做了许多比划,像是将皇宫的方位走势全描摹了一遍,最后视线锁定在地底。老人深深看了眼皇宫,又转头看向姬凌生,见着姬凌生振奋样子,心头放宽了些,满脸皱纹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拍了下姬凌生肩膀,轻轻点头,似在鼓励他。 姬凌生重重点头,表示了然于心。 看着老爷子的笑容,姬凌生不由鼻子发酸,想起老人为自己弯的那几次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及时行乐何苦哉 姬家大院 时辰正过晌午,一轮红日高悬于碧空,如火如荼的炙烤这方土地,院内被烘烤得如个火炉般,四下无人走动,显得寂静无声。 唯有院中几颗老树一边顶着头顶烈阳,一边散出点点绿荫来护着脚旁娇花,爱美之心可见一斑。 一处偏殿中,从皇宫回来的姬凌生正坐在蒲团上发呆,想着以后进宫的事,心下激动,又不时苦恼。 想想当初小公主出游,自己远远望见,当下惊为天人,从那之后便惦记上了。如今有机会一亲芳泽,说不兴奋是假的,苦恼的是如何讨佳人欢心。 “文韬武略”姬凌生轻笑道,表情说不清是无谓还是自嘲。 姬凌生发着呆,目光无神落在门外,门外立着几株新种的青松,树根狠狠插在干涸泥土上,没有青草,更没有鲜花,只有几颗松树不情愿的挤在一块。 屋子坐东朝西,日头经过白昼的中点开始向西边坠落,随着太阳的缓缓落下,机灵阳光开始悄悄爬进屋子,爬上姬凌生的腿,宣泄余温,姬凌生仍自顾自地发着呆。 阳光扫到屋内的器物上,反射出一阵阵的寒光,这摆放着姬长峰常年收集来的武器兵刃,被光线一照,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透射出来,冰冷肃杀的气氛油然而生。 这是姬长峰耳提面命要求姬凌生每日来打坐的地方,从姬凌生五岁时开始,说是希望他能在刀光中找一个静心之道,美名其曰是打磨心性。 于是姬凌生每日午时都得来此坐上两个时辰,偶尔发发呆,时不时的拿出盛放的兵器比比哪件削果子来得快些,又或者直接三个蒲团拼成一排睡个大觉。 姬长峰每每看到这番光景,开始时还拿着戒尺吊着姬凌生抽打,后来脾气改了之后,也不打骂,只一个劲的摇头苦笑,到了如今也就听之任之了,唯一让姬长峰欣慰的是,这小子换着法子地打发时间,却好在每日都来,也呆上足够的时辰。 阳光悄然摸上姬凌生的俊秀脸颊,此时阳光还算热烈,姬凌生回过神来,用手挡住透进来的刺人红光,对于婚事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不由讪讪然叹了口气。 心中不断宽慰自己,“算了,随机应变吧,不就一个女人嘛,小爷逛过的窑子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到此处心中大定。 毫无女人经验的姬家少爷恬不知耻的自得一笑,看了看屋内陈设,目光落在正对房门的墙上,简单挂着两件兵器,下方是一把金漆长剑,是姬长峰当年的随身佩剑,剑鞘上端和剑柄颜色略微不同,有姬长峰长年摩挲的痕迹,柄头上未系红缨,独镶了一颗湛蓝的圆形宝石,剑鞘上未饰一物,没有任何雕刻,除了通体的金色和柄头上的蓝宝石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阳光照射在金剑上,绽放出绚丽光华,似乎想要把当年英勇道出。姬凌生走上前去,将剑取下,拿在手中把玩。 剑体偏沉,姬凌生拿在手中重量似量身打造,分量刚好。姬凌生眼冒精光、小心翼翼地拔出金剑,剑身透出凛凛神光,淡金色的剑锋露出一股斩破千军的锋利,“一柄凡兵有如此威势,不知老爷子在哪寻得此剑。”姬凌生望着剑身,喃喃自语。 姬凌生将金剑放回原处,抬头望向悬于金剑上方的一柄巨刃,姬凌生使劲吸了口气,忘了呼气。 只见金色宝剑上方挂着一把非同寻常的武器,一柄巨型镰刀。这镰刀近一人来高,刀柄占了大半,弯过来的刀身比刀柄的一半还长上些许,比之那种收割杂草的农具可吓人太多,镰刀通体暗红,似由无数鲜血凝结而来,刀刃则是明亮到尘埃不沾,姬凌生手指轻按在刀刃上,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此刀据说是姬长峰当年以玄宫修为冒死进入一处上古遗迹所寻得的一块从天外而来的仙石所铸,削铁如泥,端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无上利器。 当年的姬长峰光是背着一把血色镰刀吓破了敌军的胆,一时间威名无人可及,后来姬长峰踏入地秘之境便未曾使用任何兵器,姬凌生出世后更是韬光养晦,回到皇城,将刀剑一齐雪藏于家中,杀戮之名却闻名南地诸国。 姬凌生直直盯着镰刀,他从未碰过这刀,想来分量应该是不轻。刀身和刀柄上刻的鬼怪凶魔张牙舞爪,在血色渲染下更显生动,像活了过来要饱饮鲜血,姬凌生看入了迷,自言自语道“地秘之境与我这黄道一星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过了许久,姬凌生终于从这血腥魔怔中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以我这修为和天赋,看来注定拿不起这刀了,心中如是想到,重重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姬凌生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看了眼镰刀,眼中并未留恋,转身准备离开。 姬凌生一脚踢开脚边的蒲团,接下来去哪找找乐子呢对了,雪玉阁听说新来了个美若天仙的人,还卖艺不卖身我倒要看看把你牌坊摘了你还有几分傲气心中这样想着便出了房屋。 “啊”姬凌生后脚刚刚跟着前脚迈出门槛,就与来人撞个满怀,听嗓音是个女子,那人撞得不轻,姬凌生则是直接脚一滑,一头磕在了门槛上,立即摔出了个狗啃屎。 姬公子没有风度地坐在地上捂着额头惨嚎,疼得呲牙咧嘴。 “噫少爷,你没事吧”姬凌生抬头一看,面前是个二八年龄的绿裙少女,清丽可人,带着股娇憨的傻劲,算半个美人胚子。此时少女正满脸焦急与担忧的看着姬凌生,眼中满是关切。 “怎么是你,快扶我起来。”姬凌生皱着眉头道。少女左手轻轻把自家少爷扶起来,又伸手给他揉着额头。 “行了行了,我现在要出去,下次走路别慌慌张张的。”姬凌生摆摆手打发道。 少女名叫白月,唤作月儿,十岁唯一的亲人去世后沦落到街头流浪,被姬凌生在街角撞见后以添置丫鬟的名义带进姬家,是姬家仅有的两个女仆之一,另一个是当年侍奉姬凌生奶奶的老仆,年轻时候脾气不佳,唯独对姬凌生爱护有加,所以现在老人走不动路,姬凌生也隔三差五的背着老仆出去散步,现在两名女仆是姬家仅剩的女眷。姬凌生与外人喜怒无常、脾气古怪,却从不和笑语嫣然的白月急头白脸。 “那可不行,少爷,你看你额头都磕破了,得赶紧上药,万一伤风有你好受的”听姬凌生要走,少女顿时不依,不由分说的拉着姬凌生在一旁的石栏上坐下,急急寻来药箱给他上药。 姬凌生满脸无奈,一脸怅然的盯着白月。 “你瞪我作甚,瞪我也要上药”在姬家待了六年有余的丫头一板一眼,严肃说道。姬凌生像是挨了打的孩子,赶紧乖乖坐好。 等白月上完药,姬凌生晃晃脑袋发现没有什么不适,神色无奈地对少女点点头,白月正巧笑嫣然的看着他,眼中明亮。 白月轻声道“少爷,你要去哪这么匆忙。”,姬凌生闻言想起正事,脸上不正经笑容荡漾开来。少女见着姬凌生可耻模样以及如青楼龟公般的笑声,心中发毛,不自觉后退一步,呆呆立着。 姬凌生回过神来,见月儿好像被自己给吓住,哑然失笑,并未深思,随即转身离去。 咋就喜欢我呢难道这丫头没听过我在外面的名声欺男霸女、游手好闲、无恶不作,可真是一等一的响亮啊姬凌生不傻,少女对自己的情深意切他自然明白,相处六年,不说心意相通,可也相去不远。自己对少女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觉得不应胡乱采摘,不忍少女毁自己手上,好歹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青涩花朵。 “少爷,你你是不是又要去那种地方”蚊呐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姬凌生一愣,回头看见小妮子正咬着牙,满脸通红。 姬凌生玩心大起,忍不住戏谑道“哪种地方啊”,女子大多脸薄,青楼一词对于这种涉世未深的豆蔻少女来说如同洪水猛兽一样,连谈起都是心慌慌的,哪敢高声论阔,不过女子因此才惹人怜爱,至于那种一口一句荤话的,就是姬公子都要敬而远之的女侠了。 “就是那种地方,那种青楼。”说到后面,声音已经细不可闻,只见她脸红到耳根,羞涩模样如怀春。见此情景,姬凌生捧腹大笑。 听到姬凌生无赖笑声,少女心中恼怒,嗔道“少爷你明天就要进宫看公主去了,你还去那儿不怕传到公主耳中吗”说到公主二字时,少女声音明显低落了几分。 姬凌生笑着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过了会夸张大笑的声音悠悠传来,“及时行乐便好,何苦为难自己,多累啊” 白月跟着出去,但没越过门槛,就守着院里的一亩三分地等少爷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烟雨楼里争花魁 从白月身旁离开后,姬凌生径直走向后院,那有一座占地不大的马厩。相比占地延绵二里地的姬府,这座马厩小了许多,不够阔气。 全因里面就圈养了一匹马,姬凌生的马。 马厩旁有一间小木屋,是马夫住所,这名马夫是姬家除开两个女仆外的唯一仆人,还是姬凌生为了养马特意招募进来的。木屋有些陈旧,看起来好像不常打扫,倒是旁边的马厩一尘不染,比人住的地方干净许多。 姬凌生走到围栏前,在马厩里忙活的马夫看见少爷前来,立刻放下手里抹布,从里面小跑出来向姬凌生恭敬行礼,姬凌生看着焕然一新的马厩点了点头,即使不知马夫姓甚名谁,但对他兢兢业业的态度还算满意。 随手打赏了几个银钱,姬凌生命令道“把那好吃懒做的家伙牵出来”,马夫收到赏钱,笑容堆满了黝黑的脸颊,低头应了一声,跑了进去。 出来时手中握着缰绳,后面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黑马轻踢着蹄子,一脸的不情愿,炎热天气让它对凉爽小窝十分不舍。 姬凌生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说是缰绳,其实不过是根套在马脖上的细绳,没有这条绳索,马夫也拉不动这头倔畜生。黑马见了姬凌生欢快起来,围着他绕了几圈,鼻息咻咻。姬凌生轻抚着黑风鬃毛,马儿打了个响鼻,像对着主人撒娇,姬凌生把细绳取下,翻身上马。 远处看来,马上少年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身着丝质青衣,玉带系腰,脚踩黑靴,黑发集束于头顶,一丝不苟,双眼炯炯有神。从面容上看,实在难以看出是个恶名昭彰的皇城纨绔,俊秀少年如果收起傲慢与霸道的劣根性,看起来还蛮讨喜的。不过恶名传开后,瑕难掩瑜,再听闻姬家少爷流连风月,抱持怀疑态度的各族家主都急忙将女儿的生辰八字要了回去,连用作回礼依据的庚帖都没留下。 姬凌生轻踹马肚,向着侧门行去,过了门,马儿长嘶一声奔走而去,好马通灵,知主人心中所想,马鞭要之何用。 马夫目送姬凌生出了门,不问也知道少爷去哪,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还是忍不住奇怪为何这两里路程少爷要骑着马去苦思无解,他搞不懂大纨绔们的花花肠子,于是捡起丢在地上的细绳,回到马厩继续清扫马粪。 姬家离雪玉阁不远,以黑风的脚力片刻就到。马背上的姬凌生倒是舒服,黑风可就难受了,正跑在兴头上就被叫停,这么短的路程居然劳它大驾,当下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以示不满。 姬凌生把黑风交给雪玉阁的小厮,扭头却看见黑风长长马脸对自己摆出一副好像是鄙夷的神态,姬凌生叫一头畜生看轻,心中大怒,反手便拍在马头上,黑风吃痛,忙忙向雪玉阁后院小跑进去,都不用人领,看来这窑子它也逛得挺熟的了。在勾栏地干苦差的小厮手脚麻利,对这头不设辔头的神骏有些了解,并不惊慌,跟着跑了进去。 姬凌生看黑风喧宾夺主地跑了,不予理会,转身走向雪玉阁。 此时楼中正人声鼎沸,声音隐隐传到了街上,内容是什么听不真切,姬凌生心中疑惑,少见的没搭理门前的两个招客怜人,对昨日是否扇过其中一个巴掌也没多少印象。 进门一看更加奇怪,只见一大群粗糙汉子正围着中间的方台大声呼喊着,在姬凌生耳边听来,就像数十只知了齐鸣一般令人头大,一般青楼虽然热闹,但都是恩客主顾们各自在雅间里快活,除非有献舞的艺伎要摆开排头,否则是不会齐聚一堂的。姬凌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准备挤到里边去打探打探,刚抬脚,突然感到如芒在背,盯得自己后背发毛。 姬凌生猛地转身向后看去,眯着眼睛看了良久,一无所得,那道视线猛然出现又悄然消失,难道自己疑神疑鬼了真是晦气,姬凌生轻哼了声,遂将注意力集中到人群中,回头向人群挤去。 “秋荷,你刚刚一直盯着姬少爷看什么,难不成你看上姬公子了”雪玉阁门前的两名穿着鲜艳衣裳的招牌由于人流的转移开始闲暇下来,其中一个略微色衰的女子娇笑着向同伴问道,被唤作秋荷的年轻女子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昨天姬公子那一巴掌扇在你脸上,拨到你心坎去了吧,可你瞧得上人姬公子,人家可不一定瞧得上你,唉,我们这种烟花女子”,春兰的自怨自艾如往常一样被人声淹没,随着这些年的风光一齐消逝在人潮中。 雪玉阁中熙熙攘攘,一群原本自诩风流的谦谦君子现在都失了仪态,拼了命地扎在一堆,将中间那原本就不大的方台围得密不透风。 一名站在最外围的雪玉阁常客正翘着脑袋向方台上张望,尖嘴猴腮的脸上挂着期许,时不时跟着推搡的人群叫骂上两句,中气不足的话语同瘦小的身材一样在人群显得格外渺小。瘦猴一般的男子站在这最外面当然心生不满,奈何自己这身板即便豁出命恐怕也挤不进去,再看看前面占得好位置的哪个地位身份不比自己显赫赶紧又缩了缩脑袋。 突然,瘦猴感觉后面好似有人在推自己,当场就怒了,奶奶个熊,老子已经站在最外围了,这种位置还有人抢 “是谁推老姬少爷,怎么是您大公子,那个我是福记商行的掌柜福”,福瘦猴转身正要开骂,看见推自己的人,心口一震,毫不犹豫的怂了。 姬凌生瞥了眼这福掌柜,不等他说出全名,不耐烦道“滚开”,福掌柜大汗淋漓,像犯人得到了赦令,不顾旁人怒火拼命逃开,用他那被吸成人干的瘦小身板硬生生让开了一条通路,好让姬凌生顺着豁开的人群大摇大摆走进去。 前面的人发现了后面的动静,扭头准备看看热闹,发现一张表情欠奉的英俊面孔,挡在姬凌生前面后面的迅速让开,生怕避之不及。 就这样,姬凌生理所当然的踩着一条宽阔路径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站到这最前方,看了眼右边的人,发现了几个与他齐名的几个纨绔同样站在第一排,不过姬凌生与这几人交恶,这几人平时挖苦自己最多最狠,当然不可避免地也揍过他们几次。 今天居然在青楼遇到一起,可谓冤家路窄,姬凌生笑容玩味,眼神暗含恶意,几人似有些惧怕姬凌生,撇过头不看他,姬凌生不屑的冷笑了声,正欲出言嘲弄,忽听到有人叫住他“凌生,你怎么来了”,姬凌生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张圆圆的憨态笑脸。 商正是商靖指定的接班人,商家有着思岳城乃至思岳国最大的钱庄,说是富可敌国并不过分。经过数代发展有了今天的规模,到商靖这一辈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和思岳以及思岳以外的许多商行搭上了线,线上绑着银子源源不断的送来,哪怕商家族人没有任何官职,地位却是举足轻重。 商正可以说是姬凌生唯一的朋友,当然是狐朋狗友的性质,但不否认,他的性格极合姬凌生胃口的。此时商正也站在第一排,对于他能站第一排,姬凌生不感奇怪,跟姬家不同,姬老爷子修为本事再高,也是他自己的东西,好比是长在身上的肉,别人拿不走偷不到。商家钱多成灾,跟思岳大半达官贵人的利益挂钩,吃他家嘴软,拿他家手短的人海了去,年轻东家自然在圈里备受青睐。 年轻胖子大腹便便地站在视野最为开阔的人潮前,身材和他的家世一样雄厚,瞧瞧身旁,哪个不是一流家族的公子哥,自己站的这位置实在金贵呀。正得意间,商姓胖子忽然看见一个刚从人群中挤出就和几个世家子抬杠的俊俏公子,面露惊喜,立刻凑了过去。 姬凌生把商正拉了过来,问道“商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提到此事,商正原本见着姬凌生的惊喜表情瞬间被下流取代,拍了拍姬凌生肩膀,淫笑着说“亏你小子号称花丛圣手,连雪玉阁来了个一等一的美人都不知道”,姬凌生恍然大悟,跟着快活笑道“原来是这事,听说她还卖艺不卖身” “可不是嘛,那小娘子嗓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商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姬凌生知他脾性,说的话最多一半可信,剩下都是在吹牛皮了,他说,肯定也是杜撰出来的。 “你倒是清楚得很。”姬凌生没有点破,撇撇嘴道。 商正拍拍胸脯,一身肥肉乱颤,恬不知耻道“那是,我今天可是本着切磋歌艺的目的来的。况且她还指明只唱歌不卖笑,对我这样的正人君子可不刚好般配” 姬凌生嘴角抽搐了下,为商正他老子惋惜,正色道“商胖子,我问你个事” “什么”商正一头雾水。 向来打击这胖子不遗余力的姬凌生一字一句道“你爹这么声名显赫的大贾,怎么就生了你这玩意儿”商正一脸愤慨,明显不服的样子。 商正正要出声反驳,喧闹的人群瞬息安静了下来,因为不知道谁先起哄喊了一句“柳姑娘要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为君请命悦红颜 听到动静,商正没再急着与姬凌生讨要说法,偏过头死死的看着方台上。姬凌生看着商正“见色忘义”的行为笑了笑,出于对那柳姑娘的好奇,难得嘴上饶了商正一次,没有继续挖苦,而是转过头看向方台。 方台上原本四面皆挂着红色幕帘,姬凌生料到是雪玉故技重施,雪玉阁每有新人入阁时,雪玉总会想方设法造势一番添个彩头,所以每到这种时刻雪玉阁的门槛总会塌下半寸,今天的阵仗比以往几次还大一些,以至于雅间香居里的官人们都坐不住,全来了楼下捧场。 令姬凌生不解的是他来的时候便看到这台上根本无人,而现在隔着一层纱,可明显看得见有人坐于其中,方台四面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飞进一直苍蝇都难,更别说一个大活人,那她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修士姬凌生稍加考虑又嗤之以鼻,女修士,这在思岳国是比上树的母猪还难找的东西,再则说修士如何会来青楼卖艺,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脑袋把门夹了舍去诸般杂想,姬凌生愈加困惑,那这方台之下必然有古怪,想是有什么机关,姬凌生自以为寻得解惑之道,不禁又点了点头。 现在整个雪玉阁一反往日的嘈杂,静的落针可闻,对于把雪玉阁当半个家逛的姬凌生倒是觉得有些生分了。 姬凌生看了看商正还没见着人就露出一副猪哥相,再看看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压住了心跳,姬凌生不免心中得意,看来我这花丛圣手定力到底不错,正想出言纠正商正猪油蒙心的熊样,突然琵琶声起,如从空谷中传来,细水长流般。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一曲作罢,余音寥寥。 歌声悠然飘来,姬凌生听不来曲,不懂何为词牌曲牌,更不知道其中有何曲折故事,只觉歌者声如,令人心生遐想,回味不止。 听完此曲,姬凌生忍住拍案叫绝的做法,身旁商正已陷入呆滞,其余人或失神或痴迷,听完一曲,所有人竟忘了鼓掌,忘了说话。 人们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所有人想拉下幕帐一睹芳容的冲动越发强烈,部分人的呼吸已见粗重。 突然,幕帘开始无声滑落,所有人死死盯住那琴音缭绕的地方,那端坐着一个人,姬凌生睁大了眼睛,心中有了当初偶遇小公主的悸动,幕帘终于软软倒在了地上,一个美妙人儿正扶着玉骨琵琶,娇娇弱弱的坐在方台中央。 令人大失所望的是没了帘子后,没想到女子脸上仍挂着一层薄薄的红色面纱,但这薄薄的布料偏偏挡住了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女子穿着红衣,与枣色的琵琶交相辉映,柳叶一般的眉头舒展在光滑如玉的洁白脸蛋上,睫毛微翘,眼中有着星月一样的光辉,一掌红纱,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未见其貌,便已夺人魂魄,当真是红颜祸水 姬凌生长吸一口气,当初见到小公主时,私以为那是人间绝色的极致,整个心思都搭了进去,那时瞥见的是公主的全貌,如今这女子才半张脸就祸国殃民。 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庸俗啊庸俗姬凌生心下惭愧,却仍目不转睛,丝毫没有羞愧之余的自律自觉。楼中的其他人同样不堪,似乎已经深陷不可自拔,眼中火焰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 眼中有一股天然媚意的红衣女子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中,眼中清淡不起波澜,面纱下的红唇有了微小弧度。“她在笑凌生,看见没有,她在笑”姬凌生身形随着那双拉扯自己的肥手而晃动,差点被一把拉倒,姬凌生猛然抽出被商正攥住的袖子,商正正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红衣女子,一边与他说话。 “知道知道”姬凌生不耐烦答道,心想你这小子还能醒得过来,平时上街见个形状姣好的圆滚丰满都要盯到人姑娘跑掉,今儿眼力定力都不错,有点长进。 姬凌生心中暗笑,又仔细看了眼红衣女子,隔着面纱,可确实能感觉她在笑。 红衣女子淡淡的扫视了一圈人群,有种难以道明的意味,不是风尘女子的那种哀怜和妩媚,她忽然眼睛一亮,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物件。 “凌生,她在看我她在看我”这次可不是简单“”拉扯了,根本就是掐,姬凌生无奈地翻翻白眼,再次打掉商正的肥手,心下鄙夷胖子的狗改不了吃屎,你小子急个什么,再说,明明看的是我 姬凌生确实察觉到女子有意无意的目光,被一个美人多看几眼心中难免想入非非,不过青楼里厮混的,行乐是其次,首先面子得能撑住,姬凌生摆出超凡脱俗的绝然定力,背负双手,故作淡然地回视着。 就这样,两人也不开口,看似深情地凝视对方,这一举动顿时惹怒后方的英雄好汉们,他奶奶的这小子谁啊凭啥这天仙般的人物就只盯着他瞅啊我如此英姿不凡当然不服啊火药味渐浓,只有商正一个劲地满含深情地与红衣女子眼不对眼的“凝噎”着。 后方一阵骚乱,原来出现了几位好汉,见天仙美人大有被小白脸勾引的趋势,自然得去好好让前面这小子出出丑,等这小子落下马来,那仙子对他狼狈样子还不得生厌 同样在后面的人看见这几个出头鸟自然不管,在佳人面前保持君子姿态方为上策,动手动脚的都是莽夫。而靠前一点的人早看见那小子是那名声在外的王八羔子,心中忌妒却不敢妄动,思岳城可没人敢在这位公子面前充好汉的,有几个愣头青去试水,自己隔岸观火,站在原地看热闹,待风波停息后再施施然为佳人解围,就此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呢 几位好汉朝姬凌生走去,其他人各怀心思却,一致主动为他们让路,拥挤人群瞬间空出大片,好汉们顺着人流缝隙大步流星走到姬凌生身后,见这小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是大祸临头,左右还无人吱声,于是干咳了声提醒下他。 姬凌生一脸黑气的转过身来,旖旎风光被打破可不是件痛快事,看着几个当兵模样的汉子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姬凌生沉声道“要是没事的话,你们今儿就不用走了” 方才开辟道路的众人脸上浮现幸灾乐祸的快意,红衣女子眼中露出笑意。 完了完了,这下惹着煞星了,几个汉子心中大哭。见姬凌生杀机隐现的张狂模样,几个好汉心脏突突直跳,额头汗水直冒,那领头模样的汉子突然眼珠一转,抱拳道“姬公子,属下乃是常德将军麾下”。 明眼人一眼看出这只是几个新兵蛋,那群蛮横老兵可不怎么待见姬凌生,皆因过于敬仰姬老将军,自然对他不成材的孙子极为怒其不争,如同对待自家的不肖子孙,向来没个好脸色。刚入行伍的则不一样,不说姬凌生的顽劣事迹,就是姬长峰的威名都得让他们敬畏好一阵子。 “少废话”姬凌生厉声道,领头汉子汗水簌簌直下,慌忙之中生出急智,忙着颤声道“属下今日见柳姑娘美若天仙,而姬公子又是我思岳有名的英才俊杰,可谓郎才女貌,般配至极二位的相遇实乃天意如此,所以我兄弟几人才斗胆为姬公子请缨”。 汉子又看向红衣女子说道“柳姑娘,姬公子乃是我思岳少有的人才,俊朗无比,又是姬老将军的孙子,封侯加爵指日可待。今日我们几个兄弟特来为姬公子壮胆,还请姑娘给姬公子一个机会”说完向后面几个呆了的汉子狂使眼色,几个汉子回过神来,与领头齐身一拜。 姬凌生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红衣女子也懵了。 姬凌生反应过来,向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我这几位兄弟过于心急了,冒犯姑娘,还请见谅”,随后转身赞赏地看了几个汉子一眼,汉子们如释重负。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眼里多了丝钦佩,不得不服,终于清醒的商正站在人群中,大拇指翘得老高,喃喃道“太他娘的上道了” 引自苏轼陌上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不是好人 领头模样的汉子见姬凌生消了气,有意放过自己人,心中暗喜,老子真他娘的机智后面几个浓眉大汉见事态被头头一句话弄拙成巧,盖了过去,暗中齐呼,不愧是大哥 风波停息,几个小兵立刻灰溜溜走了,再不敢逗留,本来就是趁操练空隙出来偷腥的,现在又是刚入伍的时段,头上几个督军都盯得紧,要是把事闹大了些,那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伍长肯定借着严酷军律把人抽个半死,现在不溜更待何时。 众人见他们气势汹汹地为姬凌生“请命”后又匆匆告辞,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失望,一场原应一怒为红颜,大打出手的精彩画面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几个站在前排,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几个白面公子突然纷纷一拍大腿,回过味来,完了完了,闹这么一出,不是让那姓姬的给美人先入为主的留下印象了嘛不管好坏,总比我等一声不吭杵在这儿强吧,万一这神仙般的人儿恰好中意这小子,传出去岂不成了一段壮士为主请命悦红颜的佳话几个姬凌生的对头想到这点,自然急了,当下也不管是否唐突佳人,直接报出狼子野心。 “柳姑娘,在下乃文华殿大学士之子唐文伯,不知是否能请姑娘移步,共赏这思岳的鲜花美景”前排中的一个白面书生攒足了风度,自信向红衣女子请邀道,此话一出,其余自认不差的公子哥不甘人后,纷纷出言,一时间人群嘈杂起来,攀比之语不绝于耳。 姬凌生扯着嘴角不屑冷笑,心中鄙夷,一群人模狗样的东西。 思岳城中剩下的世家子弟大多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这是本地人都公认的,倒不是此地水土不好,养不出金玉秀才,而是但凡有点志向的公子哥都不乐意与他们同流合污,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上山拜师或负笈游学去了。姬凌生自称大纨绔,对这两种人都看不上,唯独喜欢跟鬼点子迭出的商正鬼混,变着法的折磨这些小鱼小虾。其中被迫害最深的莫过于此时如沐春风的唐大才子,每当唐学渊在金銮殿早朝上拿着姬长峰的目无法纪说事或者在姬凌生的荒唐行事上揪着不放时,回到家铁定会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宝贝儿子。 上了年纪玩不动美婢侍妾只有一根独苗的大学士自然怒火中烧,虽然这些年明升暗降,坐上了三阁大学士中的冷板凳,但总不能让人骑在头上,索性顶着两朝忠臣的乌纱帽要去姬府门前讨个说法,可惜姬凌生连门都没给他开过,一向谏言无数的大学士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红衣女子似乎对唐公子没有兴趣,见着姬凌生仰着鼻孔看这群同龄人,女子眼中笑意更甚。 唐才子见红衣女子并未理睬自己,未觉冷场,仍扬着和煦的笑容朗声问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唐大才子说了一通废话之后终于问出一个在点子上的问题,众人寂静下来,等着一闻佳音。 红衣的柳姑娘终于注意到了这位脸色青白的公子爷,看向唐才子,唐才子笑得更灿烂了,女子又看了眼迫切的闲杂群众,坐在椅子上微微一低头,轻声道“小女子名叫若兮”。 这是红衣女子,就是柳若兮一曲唱罢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像上好油竹制成的羌笛,在呜呜的山风中叠荡开来,清脆中带着三分幽怨,七分慵懒。 “若兮,柳若兮,好名字”商正满脸痴迷说道,姬凌生翻翻白眼,瞧你那猪油蒙心的样,就是叫翠花你也觉得好听。 姬凌生在心中把女子名字念了两遍,又把目光移向柳若兮,毫无疑问,这个女子过于动人,令人心生念想,姬凌生也不例外。 姬凌生并不急着妄动,越是出奇娇艳的花朵越是浑身带刺,想毫发无伤地采摘不太可能,这一点从红衣女子不顾礼仪的端坐在椅子上就大概清楚了,哪有一个青楼女子敢坐着与衣食父母说话的 柳若兮说完这句话便再无声息,乐音突然断章令陶醉中的众人遗憾万分。得到“赏识”的唐才子得意洋洋正要继续问候佳人,一手指点江山,一手负于身后,模样好生潇洒。 柳若兮不待他说话,轻提腰身,站了起来。 这是满座牲口第一次见她站着,不是想象中的柔柔弱弱,而是凹凸有致,红色纱衣下隐藏着汹涌波涛,紧绷笔直的双腿惹人遐思。 姬凌生看着烟视媚行的柳若兮,不自觉地舔了舔开始干燥的嘴唇,心中邪火大盛,这种傲人身段放在争芳斗艳的雪玉阁中也是难寻的,除了,姬凌生抬头看向站在二楼的惹眼老板娘,她之身段像是天衣无缝,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妖,显得软硬适中,既不会硬得削瘦像块铁板让人无欲,亦不会软得让人觉得弱不禁风难以扶持。 雪玉此时正皱着秀美烟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台上的柳若兮,似在斟酌着什么。 姬凌生见她这番模样,心中突然升起奇怪感觉,这柳若兮不是雪玉引进来的新人吗怎么看她样子好像对那柳若兮知之甚少,更有种如临大敌的离谱错觉,雪玉像是察觉到了姬凌生的目光,轻轻瞥过,视线交错,姬凌生面色不正的指了胸口,可惜娇媚老板娘不低头就看穿了这等小把戏,根本不上当,笑了笑转身入楼。姬凌生也不觉得无聊,低首看了眼台上的柳若兮,柳若兮也正看着他,对他眨了眨眼睛,姬凌生眼睛一闪。 这丫头,好像不是这的人,里面有些门道。 下面的人看着柳若兮站起来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姬凌生,心道“莫不成这柳姑娘真喜欢上那姬凌生了没道理啊,那种整天把逛青楼当成家常便饭的黄毛小子没准毛都没长齐,在床第上的生猛哪能及得上我,为何就能得到佳人倾心”在场的人除了身在福中的姬凌生之外都心中不忿,竟忘了他们常年寻花问柳的荒诞事迹,唯独商正一边竖着大拇指贱笑,一边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云云之类的不耻念头。 柳若兮向姬凌生俏皮一笑之后,直接下台走上楼,嫖客们眼含炽火,压抑着没去做半道拦截的傻事,柳若兮经过的时候纷纷让道,就这样,柳若兮扭着水蛇腰离开的时候无一人阻拦,无一人开口询问。 当柳若兮的纤纤背影消失于长廊的时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目送柳若兮离开,姬凌生心中怅然若失,将冲上去留住佳人的念想生生压制住,姬凌生叹了口气,惆怅无比,失了平时的威风与霸道,他心中清楚,这种在人间惊鸿一现的凤凰终要飞回天上,而他这颗歪脖子大树算不上贵气的梧桐木,守不住一只欲飞的金贵鸟儿。 柳若兮一声不吭走了之后,楼子冷清下来。 经营有道的雪玉立刻将正在闺房中抹着胭脂的青妹妹们叫了出来,一群莺莺燕燕来了之后,虽那个柳姑娘才情无双,但对于大多数日子凑合的老男人来说,那仅仅当个念想就行了,身边的姐姐妹妹是次了许多,可看得见摸得着,本事也比青涩丫头强上许多。恩客们对着青妹妹通通使出看家本领,各自找了厢房,场面逐渐热络起来。 商正不知从哪寻来一个娇柔女孩,看样子是刚来的新人,满脸通红倒在商正怀中,商正搂着女孩的纤细腰肢,大腹便便的走到姬凌生身旁。 看着姬凌生失落模样,商正一边手法娴熟的将女孩拿捏得满脸通红,一边拍拍姬凌生肩膀“别琢磨了,人都走了,她明显不是寻常姑娘,不好办啊” 姬凌生眉头一拧,“不是寻常人又如何” “这倒也是”,商正哈哈说道,沉默了一会又提醒道“刚刚她捂着面纱,我没看清,但我确定没在思岳城里见过她,应该不是这儿的人,没准已经离开此地,你要去追的怕是来不及了。” 姬凌生闭口不语,商正见他失意,正要开口再说几句,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娇哼,原来他不知不觉间拿到女孩的要害,商正看了眼怀里春意昂然的羞涩脸颊,眼睛一亮,挤眉弄眼地朝姬凌生笑道“走了就走了呗,我找几个水灵的小妞给你,如何” 姬凌生摆摆手,兴致缺缺,被商正这么一闹,苦闷显然冲淡了许多。姬凌生有意无意看了商正一眼,又看了他怀中较小的女孩一眼,暧昧地笑了起来。 商正见他盯着自己的大肚子和自己怀中的女孩,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大为光火。 隔三差五捉弄商胖子的姬凌生见他发怒,大脸上肥肉轻颤,肚子上的肉块活泼乱跳,令人忍俊不禁。 姬凌生正欲安抚下他,突然一个小丫头急急的跑了过来,姬凌生认得这是雪玉的贴身丫头,平时在雪玉阁跑上跑下的,很招人喜爱,有一次姬凌生骗她去敲一处别间的门,结果小丫头直接把未关紧的房门推开,盯着两个办正事的赤裸人儿问他们在干嘛,其他房里简直笑开了花,导致雪玉在匾额上挂了半旬的姬公子免进牌。 她来做甚最爱骗小孩的姬公子疑惑不解。 小丫头甩着两根麻花小辫,小脸红扑扑朝姬凌生说“姬公子,雪姨想见你” “八成是雪玉看上你了,想招你作入幕之宾,寻那一夕之欢呢”商正煽风点火道。 姬凌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商正见哄他不过,改口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碰这种风月女子,不过这种事遇到可不能白白错过,你不肯愚兄我可以代劳嘛”相比不知道童子之身丢在雪玉阁哪个姑娘身上的商正来说,姬凌生确实还是个雏,当然这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姬凌生哈哈大笑,跟着应和道“不知道这雪玉又是怎样一番风情”,商正心领神会地点了个头,叠了好几层的下巴颤动了一下,随后两个同道中人站在一起哈哈大笑,神情如鼠。 双辫丫头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两人,只觉得这两个穿着富贵的大哥哥不像是好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走不出这片天 “咚”“咚”,姬凌生缓缓的跟着小女孩上楼,小女孩一路与每个熟识的人打着招呼,唯独对身后跟着的姬凌生不管不问,只有欢快的脚步声在姬凌生耳边回响。 姬凌生不疾不徐地跟着小女孩后面,思索着雪玉的目的,外传雪玉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可多年来也没听说过谁占了她的便宜,百思不得其解,姬凌生舒展眉头,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小女孩带着姬凌生上了顶楼,姬凌生向外望去,不禁轻咦了声。 雪玉阁所占土地不怎么金贵,比不上寸土寸金的城东,可地境修为的姬长峰可不就在这儿,靠着将军府没准能辟邪呢,雪玉阁坐落江畔,如扶水之柳倚着江岸,风光定然不差。姬凌生又身处顶楼,高处好风景,此时已是傍晚,两岸灯火初升,零零碎碎如繁星点缀,醉了的夕阳朦朦胧胧,如月胜阳,在河中寻寻觅觅。 见此光景,姬凌生懒得再去想他物,深吸口气跟着小女孩推门而入。 房中一倩影立于窗边,似在看着水中金阳,听到开门声女子从窗外回到屋内,转过来是一张亦喜亦嗔的如玉脸颊,丹凤明眸中似缠绵万丝忧愁,女子柔媚在眼波嘴角间流转,岁月把一朵花,酿成了蜜。 姬凌生每日来雪玉阁的原因多多少少和这张脸有点关系,谈不上爱慕,只因这样一张脸总是看不厌和令人心喜的,风情万种间有万种风情,这不是少女们一夜挽上青丝时候的蜕变,而是滚落风尘的沉淀。 雪玉瞧了姬凌生一眼,目中带有盈盈波光,像一汪清而不澈的温泉,更像是一头修炼大成的狐狸精。 小丫头蹦跳到雪玉身旁,一弯腰就愈加前凸后翘的老板娘摸着女孩的头,柔声道“宝儿,去找姐姐们玩吧”,小女孩欢呼一声,迈着小短腿正要跑开,忽然看见像根木头杵在屋内的姬凌生,不放心地看了几眼,又小跑回去,拉着雪玉的衣袖脆声道。 “雪姨,他是坏人” 姬凌生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听到,这丫头,尽说大实话 雪玉瞥了眼装聋作哑的姬凌生,弯下腰拉着宝儿小手问道“为什么呀”,宝儿招招小手示意雪玉附耳过来,宝儿一边提防的看着姬凌生,一边在雪玉耳边说着悄悄话。 雪玉睁大眼睛听着听着脸上显出嗔怒,宝儿理直气壮告完状后朝姬凌生扬了扬小拳头,哼了一声,一脸你能奈我何的神气,然后跑了出去。 丑事被说破,姬凌生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伸手摸了摸鼻子。 雪玉站起身来,羞怒般看了姬凌生一眼,刹那间光彩万千,此中风情不足与外人道。 姬凌生看见雪玉似羞似怒的神态和秋水眸子中的盈盈笑意,先前因柳若兮产生的苦闷全抛之脑后,不知怎地,头脑一热,竟箭步上前去将雪玉一把拉入怀中。 突遭轻薄的雪玉如中雷击,两抹酡红浮现脸上,手指伸直成掌离姬凌生仅有半寸,姬凌生清醒过来,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僵硬,将雪玉放开。雪玉心口一松,手掌随之松开,被一个不大不小的少年抱住,心中自然恼怒,刚用着杀人般眼神瞪着姬凌生,便又被拉入怀中。 “难不成老板娘还是个清倌人”姬凌生环着雪玉的丰满腰肢,笑着说道。 雪玉听出他话语中的调笑,放弃挣扎,主动搂上姬凌生脖子,妩媚笑道“姐姐是不是清倌人可不告诉弟弟,姐姐倒知道弟弟还是个小童男。”,姬凌生被老板娘犀利言辞一剑封喉,顿时哑口无言。 雪玉丰满躯体在姬凌生怀中轻轻扭动,撩拨得姬凌生脸颊燥热,只感觉小腹处一团邪火突起,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正想松手的姬凌生看见雪玉脸上醉人的红晕,心中大定,操持多年青楼的大姑娘会脸红这可就很有意思了。 雪玉原本感觉紧紧抱住的手有了一丝松懈,心中惊喜,不曾想到突然搂得更紧了,抬头一双含着戏谑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身份被人揣测无数却仍是晦暗的雪玉暗哼一声,更加卖力的扭动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较着劲,气氛旖旎暧昧。终于,雪玉败下阵来,干脆把头靠在姬凌生肩上,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心中叹息一声。姬凌生见她认输,摇头笑了笑,第一次对她没了下作念头。 姬凌生抱着伊人,双手不自觉地在雪玉腰际一阵摸索,隔着薄薄的衣物摸着如同上好的丝绸锦缎,姬凌生心中暗爽,老板娘和下面的稚嫩小丫头摸起来就是不一样。 突然,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弟弟这样莫不是想把我娶进家门”,雪玉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姬凌生心口一跳,平日上街调戏良家闺女多了,最见不得女人哭,从那之后思岳姑娘们见了姬凌生就开始抹眼泪,导致姬凌生无从下手,此时也是,姬凌生双手悄然松开,雪玉顿了一下还是猛地挤了出去。 姬凌生眼神重新聚焦,直视着雪玉,铁声道“娶了又如何” 雪玉娇躯微颤,眼中水雾凝成一滴挂于眉梢,如梦如幻,最后梨花带雨的笑道“弟弟这耿直性子以后可要被女人骗的。”,姬凌生奇怪的看着雪玉,刚刚自己都以为她动情了,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假装的,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古人诚不欺我。 而另一边,雪玉已经不着痕迹的抹掉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泪珠,见姬凌生诧异的盯着自己,也不解释,接着道“就算姐姐愿意,弟弟恐怕也不肯吧。”,雪玉显然想起了姬凌生每日的来雪玉阁的所作所为,言语中带着质问。 姬凌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雪玉见他没有反对,脸色平静下来,与方才的娇俏模样天壤之别。 “今晚叫姬公子前来是有要事相告”雪玉直白说道。 姬凌生对雪玉的些许恼怒不以为意,大刺刺地走到桌椅旁,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般地坐下,扬着眉毛问“何事” 看姬凌生并没有将刚刚那事放在心上,自己这般在意反而落了下乘,雪玉放平心境,轻声道“你可知今日我楼中那柳若兮是何来头”。 提到柳若兮,姬凌生显然来了兴趣,疑惑道“她不是你手下的姑娘吗”,雪玉见他对柳若兮如此在意,打趣道“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把姬大公子都迷得晕头转向,怪不得瞧不上我们这些青楼女子。” 姬凌生嘿嘿一笑,腆着脸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雪玉忽略他的话语,正经道“相信你也看出她不简单吧” 姬凌生临时起了捉弄心思,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看没看出来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找乐子的,那娘们有何来历与我何关” 雪玉冷漠回道“我相信你和楼下那些人不一样,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就算是猜吧,可假如姬公子看不起奴家的话,就当雪玉今日这些话没说过。”,仔细的看了雪玉一眼,姬凌生忽然感觉她青楼老鸨的身份模糊了起来。 姬凌生沉默了会,忽然问道“她从哪来”,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对那柳若兮很是心动,但好在没晕了头,今日那柳若兮出场时众人惊奇的眼神明显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一个新贵能在城中弄得人尽皆知,看来是有意为之,故意放出风声的。 雪玉皱着眉说“我也不知,今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借贵宝地卖个艺,还给了我许多银钱。”,说到银钱,姬凌生有趣的看了雪玉一眼,雪玉对他翻翻白眼,接着说道“而且她还特意向我打听了姬大公子。”  从小厮手中牵回黑马,姬凌生脑海中回响着雪玉说的话,但毫无头绪,烦扰地甩甩头,眺望着点缀灯火的十里长街,叹了口气。 眼神一扫,瞥见雪玉阁斜对面一盏昏暗的灯光,那有一个朴衣中年男人正往木车上搬着土罐,土罐皆封以红纸,吃尽了墨水的纸上赫然浸透着一个“酒”字。姬凌生天天经过此地,自然知道这家开了多年的面摊。 看着其中一张油光透亮的木桌,姬凌生冷不丁想起昨日便有一人胆大包天,一边悠然坐在凳上,一边随意打量自己,眼神如看待孩童一般,想起那双带着笑意的清淡眼神,姬凌生感到不快,下次小爷给你把眼珠子挖了想法散开,姬凌生上马离去。 雪玉阁三楼,一个窈窕的身影靠在窗边,看着驱马离开的姬凌生一动不动。想着方才一番差点勘破自己道行的荒唐行径,身处勾栏数年从未失身的雪玉阁老板娘失神地笑了笑。  十里长街的另一头,百步闹市,千家灯火。一个麻衣少年双手负于背后,漫步于这市井之中,表情无悲无喜,风轻云淡。少年后面跟着一个红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出年龄。 “风大哥,你给我说的那个人好像也就是普通的世家子,看不出特别之处,你怎么对就他感兴趣”一道响起,红衣女看着少年,似有种不解。 模样像少年神态似青年的男子没有反应,好像没有事能打破他的心境,过了一会,青年自语道“这种介于凡人与修士的资质,是巧合还是天意都不重要,假若没有破局之物,他终究走不出这片天。” 红衣女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显然对口中那人很不看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差点矫情 姬凌生回到姬府,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细细计量了一番这两日的琐事,又粗略推测了下前因后果,这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姬大公子偶尔做的无聊事。尤其入微至细的小事,譬如用诸多细节来揣测某个路人的心思最为有趣,对象当然是俏丽的良家小娘,商正那小子每次抻着脖子偷看人姑娘胸口间的荡漾风情时,姬凌生总在猜测女子可曾婚嫁,芳心几许。 柳若兮他看不透,索性懒得去追究什么,身为一个纨绔就该知道有些鸟儿飞走了是抓不回来的。倒是雪玉阁老板娘尾巴藏得深了点,转念一想,天下有几个女子是简单的,哪能个个都像白月这么天真烂漫。 想不透彻,姬凌生一个鲤鱼打挺震得床板哐当,下床坐在窗边,今天是望日,恰逢月圆,顺着光线姬凌生倒了一杯酒独酌。酒是思岳极为称道的曲生酒,又叫曲秀才,相传是前朝一群风雅人士在山林中流觞曲水时,出现一少年高声而谈,转眼又不见人影,众人以为是妖魅,再现身时刺了一剑,没想到竟化作酒水落入杯中,满座沉香。一向不奉鬼神的姬凌生不信这个,但不妨碍他深夜无眠贪一次杯。 一壶酒喝完,以姬凌生喝趴姬长峰的酒量仍然脸色微红,半醉半醒的姬凌生连最爱缠人的白月都要绕道而行,一个说胡话拿着买来的诗词歌赋卖弄的斯文败类可不得躲远点。遥想前几年,自己还手持玉扇,意气风发,横行于庙堂之下。燃烽火、烧城墙、逛窑子仿佛是昨天才犯下的恶行,现在想来不免觉得幼稚可笑,姬凌生醉意微醺地笑了笑,倒不觉得悔恨。 作为一个纨绔,就当好一个纨绔,在这点上姬凌生自认有点觉悟,并始终践行。姬凌生的恶名不仅是劣迹斑斑,而是旁人摸不清他的脾性,没人能拍上他的马屁,令小百姓和大纨绔惧怕的是这位主儿的喜怒无常,毕竟思岳不讲道理的顽劣公子不少,可会为了二两银子就大打出手就一个。 不就是不能修炼吗老子当个浪荡公子照样痛快 抬头看向窗外,一轮圆月挂在浓稠黑布上,无星无云,没了星辰闪烁的夜空使月晕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大了一些。 姬凌生看着白玉盘上那几缕月缺,好似那团阴影起了变化,化作一张女子脸庞,噙着淡笑,眼神深邃。女子面孔忽然一变,变作另一张面孔,柳眉弯弯,脸覆轻纱,向姬凌生眨着眼睛。 姬凌生细细看了几眼,觉得小公主的脸不像当初那般一笑倾城了,可能因为柳若兮的缘故,自己这狭窄眼界又高了点。 重新望去,月还是那轮清月。 想起明日之事,心中有些烦闷,原本老爷子出马应该万无一失的,没想到让这狡诈的皇帝老儿钻了空子。那皇帝老儿卖了半天关子,但他所说应该不假,文治武功,和自己离得太远,看来是白忙活一场了。 颇有自知之明的姬凌生叹息想着,自己多少分量他清楚,口碑怎样也知道,公主能否对自己青睐有加猜得出来,可机会渺茫总得一试,说不一定这公主比较瞎呢但这事估计悬,两条腿的女人好找,眼神不好的就不好弄了。娶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本就是一锤子的买卖,可惜有一点,心疼算不上,只是肥水没进自家田地便宜了别人这样很不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姬大公子如是想到。 常常自嘲的姬凌生不知是豁达还是没心没肺,遇事总能给自己挤出个笑脸,对于外人这笑脸可能就稀罕了。 对于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闹心事姬凌生懒得多想,收回目光,趴回床上准备入睡,突然觉得胸口被硌得慌,手伸进衣物,扯出一个物件。姬凌生定眼一看,一个玉坠子吊在红绳上,在冷冷月光中炯炯生辉。姬凌生轻轻把玩着玉坠,一抹少见的笑容在姬凌生脸上出现。 六年前,那一年雪重风寒得很,一场噩耗降临姬家,姬长峰妻室江氏因病离世,姬府上下披上缟素,再过不久就该换上崭新红春联的门口悄然换成了白底,人丁稀少的姬家人更少了。 皇帝岳明修派人送来唁信,姬玄抬着棺材去了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那儿是姬家人落叶归根之所,那还有块建了十年的小坟茔,而姬长峰则一个人守在姬府中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一坐就是一天。 姬凌生那时还不知道奶奶为何一觉不醒,老仆月蓉说是老夫人多行善事,得了好报,被送到天上当了星宿,以后会在天上看着小凌生,会为凌生指引归家的路。 十岁的姬凌生心中又惊又喜,然而不懂家中何故一片哀恸,那浑身如雪的白衣又是为何,索性跑去找父亲询问,并没有找到,听外人说父亲在奶奶坟前长跪不起,任雪白了头。 姬凌生最后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找到了坐着不动的姬长峰,姬凌生跑到姬长峰面前,稚嫩清脆的声音洒了一地。“爷爷,月奶奶说,奶奶当了神仙,如今在天上看着我,是真的吗”,看着姬凌生满脸期待欢喜的样子,姬长峰终是悲呛出声,老泪纵横,任泪浊了眼。 看着姬长峰的样子,姬凌生心中咯噔一声,突感不妙,不待姬长峰说话,便发疯了一般奔了出去。 跑到街上的姬凌生看着皑皑白雪,想起奶奶的音容笑貌、慈祥面孔,悲意更甚。,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声哭了起来,哭得呼天抢地,活像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野孩子。 姬凌生哭得正浓,突闻一阵响亮哭声传来,哭得竟比他还惨烈,姬凌生心中悲愤,竟然哭得比我还惨,奶奶刚走就来欺负我不由哭得更加大声了,而远处那声音也哭得更加尖锐、带着阵阵抽泣。 姬凌生怒从心起,站起身来,胡乱拉着袖子抹掉眼泪,向着哭声传出的巷子走去,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冒犯自己的混账 进去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不断地抽泣着,哭声传出十巷八街,小小人儿哭着哭着看见一脸怒气向自己走来的姬凌生,哭得更伤心了,像根在寒风烈雨中摇摆不定的野草。 姬凌生上前一看,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正哭得酣畅,声音震耳欲聋,姬凌生双耳嗡鸣,怒哼一声“停”,小女孩被姬凌生的凶悍气焰着实吓到了,压住哭声,仍是一阵抽搐咳嗽。 姬凌生皱眉咬牙问道“你在这儿哭什么”,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一抽一抖的答道“我阿爹死了,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只能在街上刚刚听到有人哭,我就忍不住啊”小女孩声音颤抖,话语总被抽噎打断,貌似小姑娘家中父女相依为命,寒冬给人做杂活染了风寒,拿不出钱治病,最后死在冰凉的炕上,小姑娘孤苦伶仃,地主没发善心当天下葬后就给小姑娘赶了出来,姬凌生只能听出这些大概,比较一番,暗自想到“好像还真的比我还可怜些。”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姬凌生见小女孩又轻声哭了起来,不耐烦道,小女孩怯怯的说“我,我叫白月。刚刚是你在哭吗” 说到痛处,姬凌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小白月似感同身受,也大声哭了起来。两人哭了许久才消停,姬凌生看着眼睛红肿的小女孩,然后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以后你给少爷我当丫鬟得了,包你吃好住好” 小白月似懂非懂地问“你要收留我吗可我什么都不会”,姬凌生毫不在意的说“没事,我家有的是银子”,白月声音仍带着哭腔,低头说“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姬凌生转转眼珠,眨眨眼还未说话,小女孩突然从脖子上解下一件东西,冻得僵红的小手颤颤巍巍地递到姬凌生面前,小女孩一脸倔强,小手紧紧握着一串玉坠。 傍晚时分,姬府上上下下正围着整个院子找寻着姬凌生,突然见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女孩踏入大门,四行泪痕清晰可见。  回想起往事,姬凌生鼻头一酸,急忙抹了把眼眶,差点矫情。 拿着玉坠,沉思起来,得赶紧帮月儿找个如意郎君,可不能毁我手里,思岳城的公子哥没几个好东西。商正算了,这玩意儿长相不俗就罢了,还满肚子龌蹉念头,不行不行。 提起商正,姬凌生又想起当年的第一次相遇,一个肥头小子从雪玉阁昂首阔步地走出来,那有些局促又暗自得意的表情可算是姬凌生此生最难忘的光景了,自打那次见面以后,他俩的交情就像春后竹笋一样蹭蹭往上涨。商正这人俗是俗了点,可对朋友极为真诚,不同与宫中那思岳唯一的皇子,说话行事总透着股阴阳怪气,也不像那小王爷,虚假得让人如沐春风。 况且自己不也是个俗人吗何必说别人。 否定了商正,这个自觉洒脱的矫情货漫无边际的想着,不知不觉昏昏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闭门羹 旭日东升,几片红艳的朝霞托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如一尊神明在远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晚睡的姬凌生床上被人强行拉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勉强地坐在床上,连嫌恶表情都欠奉一个,床前站了个俏生生的绿裙少女,正是每日都来唤醒自家少爷的白月。 白月一脸埋怨地看着摇摇欲倒的姬凌生,秀丽的眉峰聚到了一起。姬凌生打着哈欠,眼睛半眯半睁地瞟着白月,白月见他这样,正想说上两句,忽然看见姬凌生胸前的玉坠,满意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是欢喜。 略有清醒的姬凌生看白月突然笑靥如花,有点纳闷,郁闷道“太阳还没晒屁股你就来了,天才刚亮叫醒我作甚” 白月心情由阴转晴,对少爷娶亲的事并不忌讳,促狭道“少爷,你今天可要进宫见公主,太阳都完全升起了你还在睡觉,可不是不想娶公主了”,姬凌生一拍额头,心道,自从见了柳若兮那女人,连这事都不怎么上心了,果真是祸水 姬凌生跳下床,双脚轮着踩进靴子,站起身来,任凭白月给他打理。 白月站在姬凌生身前仔细地帮他整理着装,像个小媳妇般贤惠乖巧,帮他顺好衣领,将露出来的玉坠轻轻放了回去。姬凌生则看着白月一脸认真地为他打理衣物,盛夏时节,姬凌生穿得不多,没一会便已弄好,看着衣冠整齐的俊朗少爷,少女甜甜一笑。 他摸了摸白月的头,少女羞羞答答的低着头,脸上笑颜逐开。 姬凌生突然道“月儿,你也不小了该嫁人了,看上哪家公子哥就告诉我,少爷帮你做主,保证嫁得风风光光,咱老姬家可不能丢了排场” 少女有些始料不及,急忙道“我才不要嫁人我,我”,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姬凌生对白月的欲语还休视而不见,笑道“不嫁人干嘛去城北庙里当老尼姑”,白月柳眉一竖,嗔怒地哼了一声。 姬凌生哈哈一笑“少爷我走了,明儿就把公主娶回来。”,揉了白月的小脑袋然后出了门。 白月看着姬凌生几乎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背影,跺了跺脚,想学书里的女子一样,骂一句呆子,但不好意思开口。 调戏完小月儿的姬凌生心中畅快至极,欢快之情溢于言表。皇宫除了皇族贵胄外禁止骑乘入内,于是姬凌生选择步行,路上回想起昨夜做的怪梦,记不清详细情形,大概记得有两个人下棋,一黑一白宛如阴间地狱里的黑白无常,奇怪的是他并非站在旁边观棋,而自觉仿佛是棋盘上的棋子。心不在焉想着,一路哼着小曲,摇着慢悠悠的步子,拖拉了近一个时辰的路到了宫门。 姬凌生走到阔气的宫门旁,轻轻拍了下印金朱门,点了点头,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在打量自家庭院。守在宫门的两排侍卫,老远就瞧见了这个思岳城中最不招人待见的年轻公子,就算是守宫门的,说到底也是卑贱差事,惹不起人,即使看见姬凌生的胡作非为,只能一致的装聋作哑。 姬凌生大摇大摆地进宫,守岗的侍卫看样子已经得到通报,并没有稍加阻拦。姬凌生进了门后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一个始料未及的难题。 公主住哪儿这皇帝老儿没说呀,办事真不牢靠姬凌生满腹牢骚,想问问兵卫觉得不妥丢人,一走了之好像又有点亏,一时骑虎难下。 一身锦袍的姬凌生站在宫门前的确扎眼,一个拿着拂尘的小太监正低着头掐算时间,看起来等着这里有些时候了,看见傻愣愣立在门前的姬凌生,穿着一身金贵红袍的小太监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 “姬公子,姬公子,奴才可等着你了”小太监低头尖声说道,姬凌生丝毫没有迟来的歉意,反而觉得阉人吐字难听,随意道“你谁啊” “奴才叫小德子,皇上派奴才来带姬公子去紫茗公主住处的。” 小德子摆出一个笑脸,姬凌生了然的哦了声,盯着小德子皱眉问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小觑本公子,不值得大官人劳驾一趟”,小德子瞪大眼睛,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差点让姬凌生一句话堵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对这锦衣公子的刁钻有了认识,赶紧忐忑跪地告罪。 姬凌生看着小德子僵硬的笑容,没去伸手打笑脸人,只是不满道“算了算了,你先起来吧,本公子今天有要事要办,先不和你计较。那个小凳子,你赶紧带我去见公主。”,“小凳子”如释重负,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青紫说不出话来,只是眼巴巴的望着姬凌生,不敢起身。 姬凌生心中想着正事重要,见“小凳子”如此扭捏,不耐烦说“有什么事快说,别耽搁了我去见公主的时辰”。 小德子得到通允,胆子大了些,小声惶恐道“小公主今日出城夏祭狩猎去了,并不在宫中,姬公子如想见公主,恐怕得明日再来”说完小德子的头赶紧碰到地上去。 姬凌生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被人摆了一道令他极为恼怒,姬凌生看着几乎趴在地上、颤栗不止的“小凳子”,正想一脚踹上去。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不是凌生吗,怎么发这么大火,一个狗奴才而已,何须动怒大不了本王叫人将他拖出去斩了。”,小德子两眼一翻白,差点吓晕过去。 姬凌生却不领情,神色越发不善,头也不回地说“原来是太子殿下” 后面那人见姬凌生不给自己面子,说话不用敬词,甚至不看自己一眼,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姬凌生终于转过头来,看到一张变得平易近人的笑脸,姬凌生不说话,太子殿下自然难堪,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开口破了冰“凌生今日入宫是来见紫茗的吧,不凑巧,要不先去本王的高阳殿喝口茶” 不识好歹的姬凌生冷冷道“既然公主今日不在,那我明日再来便可,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况且这种闷热天气吃冷茶容易犯恶心”,前一句还算正儿八经的婉拒,后面就是明摆着骂人了,姬凌生说完拂袖而去,丝毫不给面子,只给堂堂思岳太子一个望而止步的背影。 太子殿下看着姬凌生离去,一言不发,额头青筋冒起,差点气背过气去。 伏在一旁的小德子再度惊出一身冷汗,这姬凌生胆子也太大了。 出了宫门的姬凌生重重冷哼了声,这个闭门羹让他怒火中烧,又遇见不喜之人,心情更是不佳,甩甩衣袖想去去晦气。对太子无礼倒不奇怪,他向来厌烦这个两边都不像又两边都沾的太子,既不像他的真小人,也不似小王爷那样的伪君子,可谓两面不是人,最不讨喜。 姬凌生不担心太子会报复自己,老爷子在思岳的地位举足轻重,一个太子就算有再大的火,没登基之前,都只能憋着,不忍也得忍。 碰了一鼻子灰的姬凌生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考虑着接下来的行程,这样灰溜溜的回家太丢人了,像是在外挨打的狗,出师不捷这事让老爷子知道会笑死我的,要不雪玉阁吧。 敲定主意的姬凌生大步流星向雪月阁出发,到了雪玉阁,已经临近午时。 姬凌生径直上了顶楼,这层是雪玉的闺房,除了他之外再无男子踏足,自从来了一次,姬凌生就基本驾轻就熟了,没有多想这一举动被人瞧见会有怎样的流言蜚语,姬凌生推门而入。 雪玉正在小桌上拿着一支娟秀小笔圈圈画画,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账本,更像一沓厚厚的银票。听到房门哐当声,雪玉挺起头来,表情略显诧异,眼中反而没多少意外。 见是姬凌生,雪玉表情更显奇怪,见姬凌生脸色不好,雪玉正想起身询问。姬凌生则只看了眼雪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走到窗边的躺椅旁,直接就躺了下去。 雪玉心感无奈,对姬凌生这放肆行为无话可说,这样擅闯女子闺房的确让她生了些怒意。 雪玉正想责难一下姬凌生,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雪玉轻呼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平淡。雪玉斜瞥了眼靠在躺椅中的姬凌生,淡淡问道“怎么了”,姬凌生舒服的窝在躺椅中,心中怒气稍微消散,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听到雪玉生冷的问话,姬凌生心中不快,看了眼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的雪玉,见她神色淡然,似乎忘记了昨日种种,姬凌生也就没有答话。 雪玉没有听到回答,也不恼怒,拿起原本放下的小笔,自顾自的继续在账本上圈画。姬凌生有趣地看她一眼,看见雪玉左手手腕上一根鲜艳的红绳,姬凌生见过很多次,应该是重要之物,没有过多在意,翻个身继续小憩。 两人似乎各不在意,私下又不自觉的斗着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狐狸精下山 午时过后,烈日打够了盹,开始向西偏去,炎热褪去了几分,十里长街上摆着菜摊的汉子们对老天爷的唾骂少了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隔壁这雪玉阁实在是太吵闹了些,不过里面应该是很凉快的,庄稼汉子们眼含羡慕夹杂嫉妒的想着。 里面的确凉快,至少不辞辛苦来这的众多客人是这样想的,顶楼最凉快,至少在雪玉闺中刚刚睡醒的姬凌生是这样想的。 这个思岳城所有风月浪子们都想来一亲芳泽的地方,姬凌生却什么也不干在这睡起觉来,让人知道估计得一边惊掉了下巴,一边跳脚骂他暴殄天物。 丝毫没有亏大发感受的姬凌生在大斜靠椅中醒转过来,坐在柔滑毯子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鼾声如牛的哈欠。雪玉刚刚放下手中的笔,听到他怪叫声,噗嗤一笑,道“怎么像个小孩似的。”,姬凌生眼睛一瞪,咂嘴道“我本来就才十六。” 雪玉幡然醒悟过来,是呀,这小子才十六虽说有时行为孩子气了点,偶尔流露的食牛气概险些让人忘却他远未成纹的年纪,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半大孩子捉弄了,心境还遭了撼动,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雪玉定定神,打趣道“弟弟这么小便会使坏了” 姬凌生见她恢复以往的妩媚模样,竟感觉自己离她忽地远了,姬凌生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雪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变出个笑脸,被姬凌生突然的开口生生打断“别给我玩人前那一套,我没楼下那些人好糊弄,你摆一个笑脸我还你一个笑脸,怪累的。” 雪玉愣了一下,收敛媚态,越来越怀疑姬凌生刚才莫不是虚报岁数,糊弄了思岳城何其多的男人乖乖打开钱袋,现在连个少年人都骗不过。她猛然发现自己的道行一下子不够用了,这些年虚与委蛇的伎俩一眼就被看穿。 恢复常态的雪玉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些年与那些俗人虚情假意习惯了,不过日子久了着实累得紧。” 姬凌生没来由地撇嘴叹气道“其实说到底我便是你口中的俗人,就喜欢些有的没的红颜易老。” 雪玉听他话中有话,问道“不知姬公子是看上哪家的千金了”雪玉话语肯定,显然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肯定,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只有容貌的女人,看了无数的烟花雨水,她自认在把握男子心思上有不小本领。 姬凌生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她为什么主持个偌大的青楼而不被占一丝便宜的本事有了几分了解,姬凌生哈哈一笑,算是敷衍了过去,求亲遭碰壁这等丢脸事他可打死说不出来。 雪玉见他打着哈哈就是不说,脸上埋怨,走到靠椅旁幽幽道“姬大公子果然看不起我这红尘女子,连说些交心话都不愿意。”,姬凌生表情僵住,找不到话说。 说这话确实冤枉他了,他的确不喜欢青楼女子,却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对于这类女子他向来抱着既不敬重也不唾弃的态度。他知道这些青楼女子没几个是自愿的,多为生计所迫,不过解救她们,这种事姬凌生从来没想过,一个雪玉阁倒下去,第二天便会有新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救不了也没必要救,又不是圣人贤者,偶尔心情不错赎出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算是善心大发。 姬凌生感受到雪玉幽怨的目光,站起来苦笑道“我真没这个意思。” 雪玉见他语出真诚,不似作假,嫣然一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姬公子不必介怀。”,姬凌生瞧见近在咫尺的妖娆身段,脑中欲念作祟,冷不丁在雪玉翘臀上拍了下。理应熟谙此道的青楼老板娘忽然霞飞双颊,脸红得秀色可餐。 雪玉发现自己的失态,脸色立刻恢复正常,直叫姬凌生看直了眼,雪玉见他吃惊的神态,轻笑道“那为何前日我给你找的两个清白姑娘也不碰” 姬凌生神色一怔,脸上有些许倨傲,得意道“她们想钓金龟婿,我可不做冤大头”,看见皇城第一公子哥如同鲜亮公鸡的得意模样,雪玉脸上化开一个不露齿的笑脸。 姬凌生被笑得浑不自在,吹眉瞪眼地威胁雪玉停下,没想到适得其反,雪玉更加肆无忌惮了,笑得花枝乱颤,像朵在山头中摇曳的娇艳花儿。 凑得近了,雪玉让无数人垂涎的丰腴身子更显玲珑,姬凌生看得发呆,雪玉心下怡然,这些年这样的猪哥样她见过不少,偏偏就这小子的痴相最不令人厌烦,于是破天荒出格地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如在梦中的姬凌生被拍醒过来,仍旧两眼狼光直勾勾地盯着雪玉一对丹凤眸子,雪玉施施然一笑差点把姬凌生魂给勾没。 色胆包天的姬凌生脑中一热,张开双手扑上去准备将可人揽入怀中,如故技重施,雪玉显然早有防备,轻灵一闪,躲了开去。一招落空,姬凌生悻悻然地罢手,再看雪玉,正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在站在几步外调皮顽笑。 姬凌生心中像猫挠一样,又毫无办法,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落寞叹了口气,看起来好生失意。 雪玉翻翻白眼,吃吃笑道“姬公子,你这招数骗骗那些小姑娘还行,对我可不管用。听说你还在璃罗湖上给谢家千金念诗,结果让人当登徒子一脚踢进湖里”,璃罗湖也就是雪玉阁靠着的那片绿水了,其实这样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姬凌生落水后再也没学风流纨绔吟诗作对,后来知情的谢家家主也赶紧给女儿找了个如意郎君嫁了出去,只是当时看见这滑稽一幕的人不少,在雪玉阁看戏的老板娘算一个,所以才有此一说。 姬凌生仍埋着头,像个名落孙山的落榜士子。雪玉半信半疑地移到姬凌生身旁,姬凌生没有动作,雪玉放下心来,柔声道“怎么了”,芊芊细手去拍姬凌生肩膀,可这小王八蛋一下抬起脸来坏笑。 雪玉突感不妙,水灵眸子懊悔不断,身子一侧便要逃开,可到了姬大公子嘴边的黄花姑娘哪个能跑掉当然,当年皇城第一骄横的谢家小姐除外,果然雪玉伸出去的手已被姬凌生紧紧抓住。 做戏堪比名家戏子的姬凌生用力一拉,顿时温香软玉满怀。雪玉再次被姬凌生抱在怀中,窝在姬凌生臂弯里,看见头顶一双热烈如火的黑亮眼珠,红晕再次爬到脸上。 姬凌生怀中温热,手底细腻,一股如香似麝的女子幽香传入鼻中,差点让姬凌生的小兄弟一起精神了,赶紧把伊人的娇躯抬高了点。慌乱过后雪玉也反应过来,瘫倒在姬凌生怀里,眼中有盈盈笑意,仿佛认定姬凌生是个有贼心没色胆的愣头青。 没想到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来不甘示弱的姬凌生当下便一口咬了下去,雪玉没有一丝防备,双唇猝不及防被人咬住,她脑中天旋地转如同滚水浇在薄霜上,一阵阵嗡鸣。 眼睛睁大,眸子失去神气的雪玉任凭姬凌生轻薄,没有反应。姬凌生技巧生疏青涩,想来应该是第一次,而她又何尝不是 良久唇分,生平第一次吃了女子胭脂的姬凌生咂咂嘴,神色陶醉,又回味般的舔了舔嘴唇。 三魂七魄回到体内的雪玉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滚出姬凌生的怀抱,力道大到当场把姬凌生掀翻在地,姬凌生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袍子,正欲说话,却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似从天上滴落,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如果说昨日雪玉半真半假的眼泪姬凌生不确定,但他确定今天,她真哭了,泪水簌簌而下,姬凌生心中蓦然生出悔意。 张着嘴,做了坏事的姬凌生终是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只好把手搭在雪玉肩上。痴情郎与青楼女,这样的风流轶事,咱也来一个 感觉一片温暖轻按于自己肩上,雪玉终于想起了罪魁祸首。姬凌生正要说话,只感到一双手撑在自己胸口上,力道很重,姬凌生被险些推翻,只好一步步向后退。 一退一进姬凌生便被推出了门外,反应过来的姬凌生想再次进屋,门板哐当一声差点砸在他鼻梁上。姬凌生用力推门,发现雪玉已经上了门闩,转而开始用劲拍门。 屋内的雪玉正靠着房门,身躯微微颤抖,泪如雨下。 雪玉顺着门板坐下,侧耳听着姬凌生一边拍着门板,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想起了方才之事,心湖被彻底拨乱,没心思回应。作为青楼里的清白女子,雪玉并非自命清高,将自己的情思看得太贵重,不肯轻易施与给人,像旁人揣测的非王侯公卿不嫁,其实是她早做了孤独终老的打算,见过娘亲为情所困的凄然下场,她自然将矜持保守到底,不料年轻人的莽撞举动,像是敲破了她用来溺死自己的水缸,令她失去了安身之处。 到了暮时,房门不再梆梆作响,外面回响着一声一声的懒散叫喊,仔细听能听出那是雪玉二字,还说着什么大不了本公子娶你的浑话,而雪玉靠在门上,把头埋进双膝,心思难测。 夜色降临,听着门外叫喊由强渐弱,到现在的夜深人静,“走了”雪玉呢喃道,语气里有一丝令她惶恐的失落。 雪玉站起身子,揉揉发麻的双腿,看着紧锁的门,雪玉脸上忧愁不定,深吸口气转身准备休息,突然又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门上的纸窗。 透过薄薄的一层纸,一团阴影在月光照耀下映在纸窗上。雪玉打开半边门,出去一看,姬凌生正靠着门板睡觉。 清冷月光盖在姬凌生身上,受了寒意的姬公子极力蜷缩在门角,那张俊秀脸颊越发显得格外轮廓分明。 雪玉眼眶发潮,只觉月色坍塌下来,让人喘不过气,她喜怒交加的娇斥道“你这个冤家” 狐狸精,要下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一报还一报 我怎么躺这了姬凌生睁着双眼,坐在一张幽香沁人的小床上茫然想到。 姬凌生看了看屋内似曾见过的摆设,又望了眼那靠起来冰凉不适的房门,恍然大悟,这不是雪玉那狠心娘们的房间吗摸了摸身上还算整齐的衣袍,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没对小爷干什么坏事,睡一觉坏了贞操可要不得。” 要是让雪玉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知昨晚还会不会让他留宿,没准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拖出去毒打一顿,最好是叫上楼里所有男丁一起痛打。 姬凌生盘腿坐着,脑袋越过窗帘,往房内张望了许久,没有发现别的床,果然如自己所想。姬凌生不知廉耻想到,这床这么小,老板娘总不会去和手底姑娘挤一张床,那昨晚到底是我抱着她睡的还是她抱着我睡的 轻轻推门而入的雪玉瞧见姬凌生拿着被子一脸下贱笑着,手脚一软,差点把端着的清粥抖落下去,顺便打断了姬凌生的浮想联翩,他迅速做回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打量着雪玉,雪玉强自镇静下来,无视他的灼灼目光,若无其事的走到床边,将手中白瓷小碗递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小碗,看着不泛一丝油光的清粥,半日不曾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仰头三下五除二便喝个干净。 雪玉见他狼吞虎咽,吃得狼狈,眨眼间便将一碗清水淡粥喝完,打趣道“没想到平日里大鱼大肉的姬公子喝碗清粥都这么急切,该不是饿死鬼投的胎” 姬凌生不理会她话语中的打趣,意犹未尽看着这小小的瓷碗,扁扁嘴道“我平常在家吃的东西和这比起来还真是狗屎,思岳人都说我含着金汤匙出身,可我只曾锦衣,却不曾玉食,可怜得很。” 雪玉似想到了症结所在,赞成的点了点头,姬凌生以为她敷衍自己,没有追究,颐指气使的把碗推到雪玉面前,雪玉瞪他一眼,接过碗来放在姬凌生手旁的小桌上。一碗暖粥下肚,肚子里蛔虫抗议小了些,不再折腾。 雪玉见姬凌生有赖着不走的意思,开口赶人道“你还呆在这作甚”,姬凌生对这不痛不痒的逐客令充耳不闻,一头倒在床上,一边舒服的伸伸胳膊,一边陶醉的呼吸着床上经年累月而来的芬芳,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活,在小小的床上翻滚着。 雪玉怒从心起又无可奈何,对这个短短两日便攻破她心防的少年她是一点办法没有,心如止水多年,如今反而多了种一物降一物的无奈。 雪玉坐在床边,望着那张年轻不显稚嫩的脸庞,算个大人了吧,雪玉怔怔出着神,不料玉手被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魔爪抓住,雪玉怒目以视,而姬凌生挂着可恶的笑,双手在她手上轻轻摩挲,笑得一脸满足。 雪玉将手一下收了回去,姬凌生可惜的摇了摇头,促狭地问道“昨天你把我抱进来的” 雪玉神色自然,淡淡道“拖进来的” 托着下巴,姬凌生又问道“看不透你,昨天哭成那熊样,肯定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要是一般女子就是涵养再好也得反骂一句你才熊样,雪玉像是习惯了这小子的无礼不周,不愠不怒,随意答道“我这是小本生意,惹不起大人物,要是姬老将军知道我把关在门外一宿,发难要把我这小小雪玉阁拆了,以后还怎么过活”,姬凌生默然。 “就没其他的原因譬如我玉树临风你见色起意之类的。”姬凌生不死心,厚着脸问道。 作为青楼掌柜,见过的男子何止千千数,听见这个无聊问题,雪玉饶有兴致的答道“这个嘛”,姬凌生耳朵竖起,迎来的是雪玉话锋一转的一句没有,姬凌生看着雪玉狡黠的目光,不太信,但没太往心里去,俗话说好事多磨不是 姬凌生翻个身,拉过被子准备盖上,发现被子格外的沉,撇头一看,雪玉正拉着被子另一头。雪玉冷声道“你还不走”,姬凌生老神在在地摇头,摆明要赖着不走。 雪玉见他得寸进尺,丹凤眼中怒火云集,作势便要去拉他。 姬凌生被雪玉扯着袖子,还是不起,摇头晃脑像个市井泼皮无赖道“在姬府可没人敢扰我清梦的,你这种丫头放在富贵人家里可是要被抽鞭子的,也就公子我心好不和你计较。”。 雪玉翻翻白眼,没好气道“姬老先生也不敢” 姬凌生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雪玉连牵强笑容都没有,像是不信,姬凌生想起了一张雪中带泪的倔强哭脸,补充道“不过倒是有个人敢锊老虎胡子。”说这话时姬凌生未带着平日真假难分的嬉笑脸庞。 “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吧”出神中的姬凌生听到雪玉如三月春风吹拂脸颊的温柔话语,下意识的点了个头。 “你给我出去” 姬凌生被一记惊雷炸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出门外,被砸得吱哑直响的门板险些把姬大公子鼻梁砸扁,情景与昨日一般无二,不过事态好上很多,姬凌生摸摸“受惊”的鼻子,看着紧闭的房门感慨“小人尚可利诱之,女儿心思却难测,天下果然唯女子最为难养也”,姬凌生说完就走,没有停下一步的意思,有点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的侠客味道。 姬凌生刚下楼,房中冲出一人,怒气冲冲,正是雪玉。雪玉看见姬凌生匆匆跑掉的身影,怒气消散了大半,含笑的眸子眯成一线,学着姬凌生得意的扬了扬眉头。 雪玉阁中一夜风流过后的客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想必不需几日这风流韵事就该传开了。  姬凌生回到府中,刚进门,便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如燕归巢一般扑来。白月兴冲冲的跑到姬凌生面前,忙拉着姬凌生左看右看,确定无事之后才放下心来,拉着姬凌生道“少爷你昨天去哪了怎么一晚都没有回来有没有受伤昨天吃饭了没有现在饿吗”,姬凌生作恶皇城,到处是他打闹过的痕迹,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却从未夜不归宿,而且皇宫并非客栈,不留外人过夜,白月的担心不全无道理。 姬凌生被这一连串问题给问懵,面带无奈的看着白月,少女今天穿着一身白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青涩小花,娇娇弱弱的惊不起一丝风浪、禁不起一丝风浪。 少女面容憔悴,神色间满是担忧,看来一夜不曾合眼,秀气眸子在见到自家少爷后愈加明亮。在姬凌生心里有一杆秤,以两个仅剩的亲人和面前这个纯然少女最重,其他人都无关痛痒,现在雪玉好像多了些分量。 姬凌生心口略有感触,不忍大声说话,细声安慰道“你看,我这不没事儿嘛,还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在思岳能欺负我的还没出生呢。”,检查完毕的白月轻轻点头,听他证实更是心中大石落地,笑颜如花,姬凌生莫名心酸,这朵花六年如一日地开放,却是第一次开在了他的心头上。晃眼间白月在姬家呆了六年,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懵懂十岁,到现在精善女红煮食的二八芳龄,姬凌生全看在眼里,这个姬长峰私底下调笑为孙媳妇的少女自然在他心中占了不少地方。 姬凌生揉着白丫头脑袋,柔声道“好了,谁还能欺负我你去歇会吧,累倒了谁来做饭,老爷子的饭菜我可咽不下去。”,白月笑容歇不下来,轻轻点头,含笑答应。 “少爷,你背上怎么有道黑印”,姬凌生笑容一僵,故作茫然道“是吗大概不小心蹭的吧。”,白月信了。姬凌生心道,那不知三从四德的娘们还真是拖着我进去的。 “少爷,你今日不进宫见公主吗”白月有意无意的问着,提及公主,姬凌生面色阴郁下来,不悦道“今天,不去了,让她等着吧”,白月疑惑的看着姬凌生,不明白为何少爷自从前日从雪玉阁回来就对那公主兴趣大减,不过这总是件好事,白月心中欢喜的想着。 一家欢喜一家愁,一旁的姬凌生对于那寥寥几面的公主可谓苦大仇深,咬牙切齿在心中想着,如今便敢让小爷吃闭门羹,等过了门是要造反吗我若不叫你等上几日,我也不叫姬凌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闲暇时光 姬凌生心中对着小公主一阵恶意的揣测,白月没从姬凌生嘴里听到什么风声,大概猜到有人要倒霉,她没有追问,她乐意看姬凌生高兴的样子,只要不算太过,其他人的福祸她不会去干预,为虎作伥大抵便是如此。 白月突然轻咦一声“对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姬凌生到了厨房。 姬凌生眼角垂着,无奈道“好月儿,我真的不饿。”。 少女灿如天星的眸子在昏暗的厨房中闪了闪,狡黠道“不是吃饭,少爷。”,姬凌生明白过来,深吸口气,一口苦水在胃中翻滚。 白月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嘻嘻笑道“你昨天都没喝,药都凉了,早上我又熬了一份,你赶紧喝了,要不姬爷爷总说我惯着你。”,姬长峰的话后面其实还有半句,大概意思是说要是姬凌生跟别家姑娘跑了看你怎么办,不过以白月的脸薄可说不出口。姬凌生接过少女倒出的汤药,在白月的半哄半催下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姬凌生舔舔嘴唇,面色泛苦,日复一日也不能使他习惯这股入髓苦味。 他没有病,但这药他从小喝起,以他仅有一丝的天资勉强能察觉到汤药中的丝丝灵韵,能明白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奈何良药下了肚子竟不起半点作用,姬凌生至今未有灵根拓展、视界豁然开朗的感触,将药水喝到一滴不剩,算是给老爷子无奈之下的一个交代。 姬凌生自嘲一笑,我这前无古人的天赋,再多灵药也是白搭。 白月见他情绪低落,知他心中所想,出声宽慰道“少爷别灰心,月儿相信你一定可以当上修士的。”,懵懂的白月哪知道如果姬凌生踏入修炼门槛意味着什么,哪明白凡人仅有的百年与修士所寻的长生相比犹如昙花一现,她只有一颗单纯心思,少爷高兴那便是好的。 看着白月眼中浮现的素洁风景,姬凌生一阵叹息,真是个笨得不行的丫头。 接下来的几天,姬凌生怀着仇怨心理忍着没去皇宫,他从小心高气傲,被当朝官员们酸上几句都得闹上门去,受了这般鸟气焉能不还 况且他对小公主热情比之当初减去不少,对此他很坦然,见到倾城之色的小公主,他有爱慕之心,兴许不过一时冲动,但他从来认为一时之快比望而生叹强。以至于见过戴着面纱便魅惑众生的柳若兮后更是心潮澎湃,虽说这样美妙的人儿不太可能中意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太平侯爷,然而不影响他见玉抛砖的给小公主打个折扣。 不去皇宫,姬凌生在乐趣全无的姬府也呆不久,整日游手好闲,就像小时候姬长峰常常摸着刚闯了一场大祸的姬凌生脑袋对正为此头疼的姬玄说的那样“这孩子生来就不安分,是我姬家的种”。 这两日,姬凌生早晨吃过东西便骑着黑风出去遛弯,黑风载着主人一会奔城西,一会出城东,不时溜出城外撒欢的跑上两圈,一路上掀桌翻凳、踩花踏菜,堪称威风凛凛,一时好不快活。马背上的姬凌生更兴致勃勃,见着良家碧玉就上前讨个笑脸,看见马车经过就指使黑风上去勾搭车前的小母马,心情好时就丢几两银子作为补偿,心情不好就变本加厉,水深火热中的百姓齐齐痛呼消失两日的小霸王又回来兴风作浪了 姬凌生年幼时便生得俊俏,颇有灵气,不少豪绅士族都有与姬家订下娃娃亲的意向,来访的人几乎踏破门庭,只是随着姬小霸王的恶名传开,这档子事就不了了之了。奇怪的是,姬家男儿一向用情专一,先后两代没有出现侧室妾房,是思岳城中出了名的痴情男儿,姬家先后两代人丧偶后都未再娶,可到了姬凌生却是风流成性,整日流连于勾栏地,一纸贡品大宣都写不尽他的荒唐,这更加坐实了人们以讹传讹的姬凌生是死姬长峰手上的冤魂来姬家报怨的说法。同样门衰祚薄的还有当今天子,自从皇后离奇逝去后这些年纳妃不少,可到现在也只有一双儿女绕膝,不中用的儿子当了太子,还有个公主让姬凌生惦记上了。 一到打坐的时间姬凌生便拉着不情愿的黑风打道回府,姬凌生无视黑风眼中的幽怨独自去了兵库,在刀光剑影中发呆打盹,第一天姬玄来过一次,可能是奇怪为何一向守约的姬凌生昨日没来,还彻夜未归。 父子俩的谈话以姬玄的慰问为主,姬凌生一直点头,时不时答上两句,每次如叮咛寒暄一样的对话对于姬凌生却弥足珍贵。 姬玄常不在家,姬凌生见父亲一面少则数天,多达数月,除了姬长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小时候姬凌生认为姬玄在修炼,毕竟父亲是个修士,长大后姬凌生也就不操心这个了,难得的是两父子没因此生疏,反而日渐熟络。 黄道、玄宫、地秘,姬凌生在打坐时恍恍惚惚中想得最多的几个词,这是他对修炼的全部了解,黄道十三星、玄宫八门、地秘五极离他这个小小的黄道一星太遥不可及了,姬长峰是地秘之境的强者,算是姬凌生眼中最高的高手了,听思岳的传言说姬玄是玄宫境的,比姬长峰低了一个大境界,而且资质平庸难有精进,不过胜在年轻。厮混多年的姬凌生常常自嘲,自己算是帮父亲和老爷子把黄道的空位补上了。 打坐的时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姬凌生总有些事要琢磨,不管有的没的,或胡思或乱想。 从小丧母让他不像思岳的其他少爷一般长大,他会惦记家中的余粮,会盘算着兜里的银子如何挥霍才能不打了水漂也不丢了面子,他甚至会为了白月的笑脸亲自下厨做菜,在大家眼中,他还是个花花公子,甚至和皇城的其他恶少比起来更为放肆。 打坐完之后,姬凌生会慢悠悠地走路去雪玉阁,这两日他都没有骑着黑风去显摆,可能以后都不骑,觉得没那个摆阔的必要。 姬凌生把雪玉阁当半个家的范围缩小到三楼,可以直接闯雪玉的闺房,姬凌生自然看不起楼下那些小白菜,自那天平地起一声惊雷把姬凌生吓个哆嗦后,姬凌生摸不清雪玉脾气,不敢冒然动手动脚。 姬凌生打量着秀气精致的房间,天气不错就站在窗前驻足观望,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清风卷袖的模样和窗外那些泛舟游湖的及第才子一般无二。 站得累了就在靠椅上躺会,摇着小腿,对刚进屋的雪玉使唤道“来给小爷揉揉肩,一会赏钱多的是。”,刚把姑娘们精致打包送出的雪玉不想理会这个毫不见外的小混蛋,雪玉走到床边,拉下床帘,看来准备小憩一会。 姬凌生不懂雪玉如何相信他的定力,又或者其他缘由,敢当着他的面安心歇息,后来才明白那是有恃无恐。看雪玉没了动静之后,姬凌生蹑手蹑脚的偷渡过去,悄悄摸到床边,正欲来个饿虎扑食,便直挺挺地飞了出去,在床上的雪玉放下脚尖,抿嘴一笑。 姬凌生不服,开始变着法子地偷腥,这一天打打闹闹就过去了。 阁楼没有外人踏入,只有一个对待姬凌生如同贼人的双辫丫头,姬凌生拿雪玉没有办法,只好从宝儿入手,以求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宝儿恰好是贪食喜甜的年纪,往往一串糖葫芦便能骗得几声姨爹听听,不过要惹了姑奶奶生气,准得一脚踹姬公子腿上,如果不装疼地叫唤两声,这丫头肯定板着小脸,一连几天不给个笑脸,路上遇着都要怒哼一声。 夜晚,姬凌生喝下白月送上来的汤药,和白月调笑几句,逗得白月喜笑颜开。之后姬凌生领着茶壶去见老爷子,姬长峰精神矍铄的和孙子唠嗑,不时传出龙鸣大笑。 姬凌生对姬长峰打心眼里的敬爱,这个老人从沙场脱身,没去闭关打磨修为,而是揽了奶娘的活,一心扑在姬凌生身上,以至于即使不言不语,老人也能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他从未对姬长峰提起过对小公主的私欲,而姬长峰转头就带着他去上门提亲。 世上知他心意者莫过于姬长峰,姬凌生在正事上从不老爷子撒谎。在老爷子近三百年的浮沉中,看透的人心比自己见过的人还多,自己这点道行实在太浅,说谎完全是砸自己脚,虽然姬凌生情急之下常常砸自己脚,但姬凌生知道老人只是不点破自己而已。 一老一少话都不少,总说个没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人贵在自知之明 碰壁后的第四日,姬凌生进了宫。 小德子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姬凌生盼来了,眼窝深陷的他这几天看来睡得不好,每日顶着太阳在宫门后一站就是一天,想必心里比身上更难熬。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他机灵的早早站在宫门外等姬凌生,能爬到龙椅旁侍奉皇帝,肯定是有点小聪明的。 姬凌生没有同情和慰问的意思,大咧咧道“小凳子,你这几日都在这等着的”。 不敢纠正自己名字的小德子低眉垂首,恭声道“皇上吩咐奴才带姬公子去见公主,自然要见着才算数”。 姬凌生算是问了一句废话,不想再现丑,于是挥挥手,示意小德子带路。 小德子弓着腰走在前面,步伐紧凑稍急,碎布一般,但走得不快,使得姬凌生在后面悠哉游哉也能跟上。 一路上见到芝麻大的人物小德子都恭迎拜送,倒是姬凌生目不斜视傲慢无礼至极,看着小德子的佝偻身影,弯着的身子快没到了尘土里,没有一个皇帝近侍红人该有的春风得意,只有蝼蚁在蛛网上挣扎时拉扯出的胆战心惊。相比于自己只有旁人没惹上都要烧香拜佛的浪荡公子,姬凌生觉得这日子可舒坦多了,可不会直不起腰。 对小德子的悲哀姬凌生只点到为止,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年轻时想着往上爬,老了还是这样,浑然忘了该在哪停下,没准等哪天醒转过来,土都埋到脖子了。面前这大红大紫的小太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红衣总管,这官不低了吧,还不是一把贱骨头,忒没有气节,腹中没有多少墨水的姬凌生暗暗骂道。 人嘛,总得身临其境地碰碰头,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那是南墙。姬凌生心里也清楚,换做自己,即使途中幡然醒悟也难保还有回头的路。 姬凌生对于这样一条不归路有些心悸,他没有走上这条路,自从他断了修炼的念头,这几年走马观花,声色犬马,不过是肆意放荡,及时行乐。 可假如他不是一道灵根又如何修炼是为了什么姬凌生生平第一次感到困惑,是为了寻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还是解这个惑如果自己走上这条路,会不会是条不归之路修炼的尽头是什么到了那时能得到什么一个人的永生吗到底图些什么姬凌生突然不敢想了。 摇摇头,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反正自己难以修炼,自己估计遇不到这个问题,姬凌生索性把这个难题让给那些修炼有成的人去解决。 回过神来的姬凌生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呼唤自己,姬凌生一看,发现小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伏在地上,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人,周围两排带刀侍卫摆开阵仗,将那人护得安若泰山。 黄袍加身的岳明修神采奕奕,含笑看着愣愣的姬凌生,姬凌生见来人是岳明修,来不及细想,抱拳一拜道“参见皇上” 姬长峰不用对皇帝行礼,同是姬家人的姬凌生可没这个待遇,无论是长辈之礼还是君臣之礼他都得拜上一拜。 岳明修手臂虚浮,广袖上的金龙一阵晃眼,让姬凌生免礼。 岳明修笑着对姬凌生说道“凌生怎么今日才来” 姬凌生有点为难,总不能说小爷不待见你闺女吧,聚拢心神后歉声道“回禀陛下,前两日偶感风寒,怠慢了公主,还请陛下莫怪”,岳明修轻哦一声。 “紫茗今日在宫中吗”岳明修突然说道,像是在问随从,亦像是问姬凌生。 “公主前几日去御道场秋狩了,昨儿才回来,今日应还在宫中歇息。”岳明修身旁的一个老太监恭敬的点头道,不阴不阳的声音让姬凌生一阵恶寒。 姬凌生倏然觉得“小凳子”那尖锐的声音当下变得顺耳了不少,姬凌生不知道那面目可憎的老太监叫什么,能当上皇帝的跟班,想必地位比“小凳子”恐怕还要高上一些,那太监一脸谄媚的模样让姬凌生很是反感,颇像年幼时缠腰在自己身边的几个落到闲职的散官,要啥本领没有,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一绝。如果说小德子是靠小心做事一步步爬上去的,那这厮肯定是偷奸耍滑钻了空子蹭上去的。 姬凌生年轻气盛,懂得人情却看不惯世故,不想对太监嘴脸看上第二眼,只好低头看向地上石板。 岳明修听到答复后看着姬凌生说“如此甚好,那凌生你赶紧随小德子去见紫茗吧”,快把地板看出花来的姬凌生闻言抬头,故作欣喜的用劲点头,心中暗骂,绕这么多圈子还不是因为你这皇帝老儿姬凌生越想越怒,对皇帝的惧意因此消散了大半。 看见姬凌生消失在视线中,岳明修脸上仍挂着笑,眯着狭长血毒的眼睛,让人看不透。这思岳第一弄权者忽然问道“紫茗这次出城有何战果” 老太监低头眯眼笑道“公主这次擒了条快成精的金钱雌蟒,足有四丈之长,连相国大人都夸赞不绝。” 岳明修点点头,喃喃道“可惜是条雌蟒。” 姬凌生告别了岳明修后继续上路,轻轻松了口气,面对那头笑面虎他还是会紧张,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爱在皇帝面前演戏,像是一种提心吊胆的直觉。随手在长袍上抹掉手心的汗水,姬凌生心中打定主意,这个深不可测的中年皇帝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小德子带着姬凌生绕过金銮殿去了后宫,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转身对姬凌生说“姬公子,这便是公主的寝宫,奴才只能送到这了。” 姬凌生点点头,小德子功成身退,姬凌生看着高贵中透着脂粉气的宫殿,念了一遍匾额上的紫凤殿三字,不同于刚才的装楞,姬凌生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姬凌生整理了下着装,再吸口气,昂首走了进去。 姬凌生走过红漆门,一个在门旁等候多时的丫鬟向姬凌生行礼道“敢问是姬公子吗” 姬凌生略微点头,“奴婢叫燕儿,公主派奴婢来给公子领路。”,姬凌生再次点头。 燕儿匆匆瞥了眼姬凌生俊朗外表,小脸一红脉脉含情的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在思岳臭名昭著,偏偏好运生得一副好皮囊,为此婢女转身的时候还特意多扭了下腰间风情。 年少多金、家世雄厚、英俊不凡的姬凌生对于这些怀春的小宫女来说,可不就是块黄金做的香饽饽,即使不一定啃不动,抱着也是顶好的。况且在深宫过活多年,小婢女自认对于把握人心有些本领,这类一根筋的貂裘公子略施小计就可让他服服帖帖。 姬凌生美丽女子见多了,对这种身段和容貌远未长开的青嫩白菜自然不感兴趣,对燕儿的秋波暗送视若无睹。燕儿见他无动于衷,恼怒也不敢明面去和公主抢夫婿,暗骂一声不是男人后带着姬凌生往里面走去。 姬凌生经过院落,一路花花草草的,姬凌生对这些叫不出的花草看上一眼就不再看了,没人在场,他懒得去附庸风雅,费时费力。 姬凌生观察了下公主的阁楼,华丽精致到苛刻,没有雪玉阁看着舒心,好像这公主有些难办啊,这是姬凌生第一眼时最真切的想法。 途中一个地方让姬凌生留意了会,那是个马厩,修得比自己家那个不知大气多少,那豢养了很多神骏,阵阵嘶鸣不绝于耳。 姬凌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小公主,那时她出城狩猎归来,立于马背上,扬鞭英姿飒爽,蹙眉俏丽无双,使街道另一头的姬凌生失了神。 当日的百步凝望变成今日的一步之遥,姬凌生再度深吸口气,使胸口那股升腾的热气沉却下去,可徒劳无功,离那正殿越近心口越堵得慌,青涩少年对情爱之事迈出的第一步总是慌乱不安的。 到了姬凌生感受这几步路走下来像是到了刑场一样,到了门前,姬凌生牙关都咯咯作响,姬凌生用力捏了捏拳头,就差没猛掐一下自己,停顿了几息,正当燕儿疑惑转头时,他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茶几,两缕青烟从大殿两旁的紫金香炉中飘出,将殿内烘托得如人间仙境,而矮桌旁的紫茗公主坐姿端庄,俏脸略施粉黛,神色淡然,在烟雾缭绕中似红尘谪仙。 姬凌生看得心晃神摇,这种感觉比在雪月阁见到天人之姿的柳若兮还要强烈,想来柳若兮应比紫茗更美,可蒙着面纱谁也看不见,如今近距离看着紫茗公主,姬凌生竟看得傻了。 “姬公子”姬凌生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没出息,而唤醒他的紫茗公主看他为自己的美貌发愣,脸上没露有丝毫自得。 姬凌生笑着走到矮桌另一边盘膝坐下,紫茗公主低眉信手沏了一杯茶,将茶杯推倒姬凌生面前,轻声道“姬公子,此事父皇已经告诉我了。” 姬凌生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向来不喜欢抬头看人的他很难适应,就像当年一比姬凌生虚长几岁的富家公子不过在二楼嘲笑了他几句,姬凌生却是冲上去把那小子从二楼扔了下来。像是冷水浇下,姬凌生原本晕乎乎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心中第一次对公主起了一丝反感,同时脸色变红羞愤得难以启齿。 “那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姬凌生开门见山的问道,紫茗公主将茶杯送到嘴边,轻沾茶水然后放下茶杯,避重就轻的问“姬公子觉得这茶水如何”,姬凌生低头看着茶水,心中了然,眼中露出一丝惋惜。 姬凌生甚至感觉她从头到尾没看过自己一眼,这让姬凌生有了一丝火气。略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暖流迅速冲到腹中,呼出一口涌着茶香的热气,姬凌生久违的有了受挫的感觉,强笑道“公主殿下泡的茶自然是好茶。” 岳紫茗轻轻摇头,并未再接下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月光白人头 雪玉阁温润存香的顶层楼阁中 雪玉看着姬凌生弯着腰坐在靠椅上,没有出声打扰,雪玉白天出门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尊黑脸门神靠在自己房门上,也不说话,雪玉小心翼翼的开了门,那郁结挂印堂的家伙还是不说话,进屋一言不发的坐在软塌靠椅上。 姬凌生如老僧入定,也不看周遭,一眼欲望穿脚下楼台。去了趟皇宫,本应是与小公主相互亲近的春风日子,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连身旁的白脸狐狸都不甚动人了。 得,不知是谁惹了这小祖宗,看着姬凌生的发呆模样,雪玉突然怀念起那个嬉笑怒骂,睡在靠椅上悠哉晃腿的姬凌生了。 不需公主说个通透明白,瞧那拒人千里的冷面孔,姬凌生就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把脸皮撕下丢人脚下去作践罢了。 曾嗤笑情爱为累赘的雪玉却不自觉把他喜怒哀乐放在心上,瞧着是像动情了。 从来喜怒于形状的姬公子竟罕见的没把欢喜悲怮放在脸上,看来是真失意了。 这是雪玉第一次见姬凌生这般神态,这冤家大多得意妄为,放眼思岳城的膏粱子弟也少有敢招惹他的,只有个同流厮混的商家少爷,还有个总拿热脸贴冷屁股的皇太子。平日里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今儿受了委屈倒是稀奇,雪玉坐在一个檀木圆桌上,桌上有个同样圆润的白玉花瓶,插着几枝初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偷偷打量着姬凌生的神色。 其实姬凌生难有几次失落神色,小时候或戏耍或动真的打闹不曾触及心头,打架打不过不要紧,极爱这张面皮的姬公子再打回去就行。上一次钻牛角尖还是被告知一道灵根不足以修炼时,五岁大的姬凌生差点没活脱脱哇哇大哭成个傻子,再至奶奶过世,姬凌生的泪珠子都越发稀少了。 雪玉身世确实复杂,出身乡里望族的娘亲为了一个注定守不住的人与家中断了关系,最终逃不过穷苦潦倒,生下心头肉的女儿后更是疾病缠身,可那狠心的爹为了断绝女子情思念想,到最后关头仍是没露个脸。为此雪玉可没少过怨毒恨意,也没少往那人身上扔刀子,可又有什么用呢 姬凌生从小到大没少被暗地里骂,被骂不堪大用,被笑不是姬家的种,给姬老爷丢人现眼,当真虎生豹儿,又生鼠孙,诸如此类的,这些年下来得攒下好几缸子的口水了,刚开始还会怒了寻人晦气,后面就无关痛痒了,骂了这么久,竟然没戳断他脊梁骨。 小时候雪玉不懂为何别的孩子下了私塾有爹来接,独独自己没有,默然回到家中,只能看见病入膏肓仍站在门口盼望的娘亲,那个时候,她痛恨那个无情之人。等到娘亲死后那人叹息着出现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出家中不锋利的菜刀,狠狠刺去。在那人身边长大,雪玉几次刺杀都以失败告终,恨意难消,于是远走来到思岳城开了一家最为人不齿的风月店子,看惯了青伶红绾和猥亵恩客们的一夜缠绵到次日的两不相欠,雪玉觉得男女之事最多也不过床笫上,再深都是痴怨,未曾想到让一个霸道少年叩开了心房。 姬凌生懒得理那些吃饱撑着嚼舌根的小人,这年头日子舒服些的说话都不会嫌腰疼,导致几年下来姬凌生再听见此类言语连往心里去的兴致都欠奉一个。可岳紫茗不一样,本是成便成不成便算的便宜事,到头来像是自己不要脸皮。他没想过死缠烂打,如果在皇上面前提亲成功那是最好,不费劲就娶进家门,以后厌烦休妻那是以后的事,结果差强人意。而姬凌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没多大戏,会知难而退,以他的傲气也拉不下脸去软磨硬泡,他自诩有豁达胸襟,却容不得自己出丑。 见姬凌生神色缓和了几分,雪玉赶紧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轻声道“怎么了”,细语中有常年混迹雪玉阁之人都听不见的柔腻。 可姬凌生胸中没多少锦绣,这脾气却是一等一的臭和倔,跟茅坑里的石头没个两样,此时被问及烦心事比闷葫芦嘴还紧。这下轮到雪玉火大了,怒声道“你说还是不说” 姬凌生听到了雪玉的怒斥,仍继续沉默,从小到大姬凌生受的委屈不少,可硬是没向人倒过一次苦水,这倔脾气比姬长峰的动辄连坐千人的严酷军纪还硬气些。 怒从心起的雪玉猛然记起那个自己睡梦都要杀上千遍的亲爹,那人的臭脾气不就和眼前的姬凌生一样吗,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大骂道“你如癫似狂寻人晦气就算了,凭什么找我这儿来你不挺能耐吗,有本事出去能耐去,来这给我摆什么脸色。姬凌生,你给老娘滚出去”姬凌生给雪玉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乱骂给吓一哆嗦,没想到平时妩媚娇弱的雪玉撒泼起来如此彪悍,粗鄙话语说得如此顺畅。 商正说世间女子年岁越大越如一汪含情的细腻温水,越懂得体贴暖人心肺,会照顾人,现在看来这话果然是他随口胡诌的。 雪玉是真被这榆木脑袋气懵了,凤眼倒竖,呵斥道“还呆这干嘛,滚呐” 姬凌生顺着靠椅躺了下去,柔软的锦缎棉花人更觉身心疲惫,沉默许久出声道“我一直我活得很潇洒,难以修炼就不去修炼,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如此才发现,我是真没出息,连个纨绔都当不好。” 雪玉撇过头去,悄悄竖起左耳。 “失礼了。”姬凌生柔声道,雪玉娇躯一颤,犹豫许久还是把头转了过来,雪玉脸上还有些红韵,看来余怒未消。雪玉原本本想再责难他几句,看着他眼中的倦怠,心中仍是不忍。姬凌生的失意转眼而逝,遭人唾骂好些年,多少开始应对自如,反而是雪玉在一旁看得揪心。 姬凌生转而看向泪痕未干的雪玉,望着她斜在青丝里的黑色簪子,怔怔出神。 雪玉见姬凌生有些出神,以为他还有些沉闷,玩笑道“别哭了大不了姐姐让你抱抱。” 姬凌生双眼睁大,打趣道“真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出甜头的雪玉突然有种上当的错觉,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只能木讷的点点头。 姬凌生微微一笑,把雪玉揽入怀中,雪玉未作反抗,脸上羞红一片,浑身颤栗如筛子,连玉簪都差点抖落,强忍将姬凌生一掌打飞的冲动,静静等着姬凌生或许会有的出格动作。 没随之而来的轻薄,雪玉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后,不知为何,又无声哭了起来。 雪玉擦去眼泪后发现有些不对,才发现姬凌生已经睡去。 雪玉看着姬凌生,柔声说道“罢了罢了”。 雪玉轻轻的把姬凌生抱到床上去,看起来匪夷所思,一个娇小女子将一个七尺男子抱起,还毫不费力。将姬凌生安置好,不知从哪寻来一把金蛟剪的雪玉悄悄裁下姬凌生一段发梢,系在手腕的红绳上,这根微微泛白的红绳算是娘亲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雪玉熄掉灯火,缩进姬凌生怀中。 两人相拥而眠,在月光瑟瑟中,像白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红脸白脸 一夜过去,天刚拂晓,太阳一屁股陷进了地平线,平日作威作福的它现在没了威严,挺着肚子想要挤出来,火红余晖洒满天际,似因为用劲而涨红了脸。 姬凌生躺在那张难以伸展的小床上,神色平静,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看不出有何异常。一觉醒来,姬凌生总算舍得把岳紫茗从心中那杆秤上拨了下去,遭受这番波折,即便皇帝老头突然回心转意要把女儿嫁给他,姬凌生恐怕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思岳近年来隐隐有成为南地诸国之首的趋势,由此一来,思岳仅有的一个公主自然是各个名门子弟追捧的对象,也是其余几国用联姻来与思岳交好的不二人选,导致本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岳紫茗越是出落大方,越是名声大噪,风头早早盖过了思岳储君。如此想来,姬凌生便不再耿耿于怀了,毕竟跟那些个声名鹊起的金玉公子比起来,自己显然没有脱颖而出的过人之处。 正思索间,雪玉走了进来,手里又是一碗清粥。 两次相同的情景,两人的心境意外的有些微妙。天没亮雪玉便起床,表面上是去做些早点,实则是趁姬凌生未醒之前脱身,好掩去昨夜的旖旎风光。 姬凌生先开口道“昨天你睡的哪” 雪玉悄悄松了口气,翻翻白眼道“这雪玉阁都是我的,我睡哪不行” 姬凌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比雪玉醒得早,还没睁眼就感觉怀中一团火热,手掌轻移间如羊脂暖玉,个中销魂滋味差点让自家小兄弟都昂首立正了,怕雪玉醒来难堪便没说出实情。 喝下热粥,一日未食的肚子感觉舒坦了些,笑问道“怎地你雪玉阁赚的银子让贼人盗了去还是夜里让耗子给啃了穷得每日待客都一碗白稀饭。” 似乎掉进钱眼里,每日茶余饭后就要迫不及待清算一边账目的雪玉没好气道“整天大鱼大肉活不长久,与其老来瘫了当人彘,倒不如吃些素养人。再说你一个白吃白喝的,哪来这么多怨言。” 话被堵死的姬凌生难得不去争辩,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就此离开。雪玉见他还是不愿说,心底略感失落,姬凌生好像知晓她的心事,笑着说“不用问了,说出来也是丢人,我放肚子里两日就没了。” 雪玉不强求,只有些当年看着娘亲病死门前的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撇嘴道“你别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现在我生意给你沾了晦气,可是好些金主都不愿再来了。”,姬凌生不解,看着雪玉妩媚动人的模样,一拍脑门明悟了过来,每天来雪玉阁的人不少,可其中不少因为雪玉而慕名而来的,雪玉做事精明,吊着这些人的胃口掏光他们的腰包,让这群自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家伙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堆满笑容每日前来送金。 倒是忽然出来个公子哥屡屡与雪玉碰面,白天夜里的出入女子闺房,就算真是清白的,说出来谁信甚至有谣言传出独守十载空房的雪玉终于动了春心,将一位面目可喜的小生收为面首,此话一出,整日在雪玉阁停留不为寻欢作乐只为一瞥老板娘刹那芳华的士族豪绅们便坐不住了,差人日夜蹲守,排查之下,总算得知那个成为雪玉入幕之宾的幸运儿是姬凌生,纷纷偃旗息鼓,立誓再不来雪玉阁。 姬凌生思量下来,发现还真是自己的错,没生出几分愧疚,只是挑眉道“那我可得多来几次,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老板娘听着他幼稚言辞心中欢喜却不露在脸上,淡淡说道“我还能拦住你姬大公子不成”,姬凌生哈哈一笑,在雪玉翘臀上拍了一下,雪玉闹了个大红脸,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脚,而姬凌生则仰天大笑出门去了。 雪玉听到那轻狂笑声,隐约感到不同,又说不真切,雪玉关上房门,站在房中皱眉不语。 姬凌生回到姬府,还是那个褐色大门,门旁还是立着那人。 姬凌生走上前去,捏了捏白月粉嫩脸颊,白月见姬凌生完好无损的回来,心中大石总算是安稳落地,对他彻夜不归的罪过便抛之脑后了,满脸欣喜的看着姬凌生。 姬凌生盯着少女渐渐长开的眉弯,那个哭着进家门的丫头没了当时的影子,不再是朵风中摇曳的花儿,更像块没有爪牙的圆鹅卵,看着人来人往不会说话,未曾被光怪陆离迷了眼,只站在原地,任风吹雨打,等着那个心仪的人儿带它回家。 姬凌生责怪道“又在这站了一早上吧要是入了冬,那还不给冻着吗”,白月摇头道“没事,少爷回来就好,离冬天还早着呢。”,姬凌生看着白月不语。 “少爷,昨天你,你又是在那里睡的吗”白月忽然问道,少女想摆出淡然神色,可到底没有那份云淡风轻的功力。 姬凌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少女双眸灰暗下来,低声道“现在整个思岳城都在传这件事,我上街买菜的时候听到的。” 姬凌生恍然大悟,白月又轻声问道“那个,那个姐姐长得好看吗”,姬凌生扬言要娶公主时,少女只觉惘然,少爷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自己只求心安理得做个贴身丫鬟,不过事到临头反而看不太开了,白月低着脑袋,手指同心头一样打着千千结。 姬凌生看得通透,本想断了白月念想,到了嘴边反而狠不下去心,“咱们月儿长大后也会很漂亮的,谁见了不得夸一声俏。” 白月欣喜抬头,俏生生问“真的吗”,姬凌生点头,心中叹息,这朵花儿终究要栽自己手里了吗 白月欢天喜地的拉着姬凌生往府内走去,姬凌生停住说“药等会再喝,我先去见爷爷。”,白月点头同意,姬凌生往大殿走去,留下白月仍翘首以盼,在朝阳中寻着姬凌生的背影。 白月看着姬凌生比往日略显清冷的背影,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少爷,是受委屈了吗 姬凌生进入姬家大殿,姬长峰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姬长峰虎背熊腰,高大魁梧,头发花白却不怒自威。见姬凌生进来,放下茶杯,对姬凌生招招手,姬凌生走到姬长峰面前,老人没一丝暮气,红光满面,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笑容。 姬长峰放下茶杯,眯着眼睛看着姬凌生,等待下文。姬凌生在老爷子面前作不得假,直白道“爷爷,我不娶公主了。” 姬长峰双眼一瞪,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气机弥漫整个房间,姬凌生只听到窗纸被冲破的声响,气息从缝隙中散去不少仍余威不减,让姬凌生喘不过气来,更别说稍加动弹,好在这道恐怖气机转瞬即逝,再久一点姬凌生估计就得趴在地上了。 伸手拭去汗水,姬凌生心头狂跳不止,乖乖即使在皇城见过不少武夫在湖心檐角上作侠客行的姬凌生也不禁暗暗心惊,这就是地秘之境强者的实力还没下雨呢,这雷声却能打得死人 而另一边姬长峰及时将气息消散,见姬凌生无碍,于是沉声道“难不成那丫头不愿意”,姬凌生摆摆手说道“是我不想娶她了而已,我嫌她马骑多了,屁股蛋不够浑圆,以后生不出带把的儿子。” 姬长峰静静的看着姬凌生,没有说出端倪,最后轻轻点头“不娶就不娶吧。” 爷孙俩闲聊了会,姬凌生离开去武库打坐了。 姬凌生走后,姬长峰看向窗外,苦涩笑容在苍老面容上晕开,自言自语道“老婆子,凌生长大了,比以往还傲气,你在地下别怪我太宠着他,你走了之后,没人给我唱红脸,我这白脸可唱不下去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客人 姬凌生对公主没了兴致,皇宫就懒得去了,皇宫那边没有动静,看来小公主在其中斡旋不少,不然怠慢天之娇女一事怪罪下来,就算是几朝功臣的姬家嫡孙,众口铄金之下也得拿出个说法。姬凌生对于其中因果未做深究,只觉遭人婉拒还死缠烂打上去,面子多少挂不住,见皇帝老儿当日模样,估摸着对这门婚事不大情愿,此事告吹反而趁他心意,应该没什么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恰巧姬凌生从中脱身,落了个清闲,没什么熬鹰斗犬的高雅玩乐,只是纯粹的无所事事。如寻常一样,姬凌生躺在掉漆的香樟木板床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悬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昨日姬长峰一现即散的灵压让他惊颤之余不免生出了几分艳羡,胸中那团火苗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不过片刻后又重新沉寂。 并没有紫气东来,亦或是柳暗花明,姬凌生无奈甩手,双手枕住脑袋,嘴里开始碎碎念,是他幼时一心执于修炼,收罗了不少真真假假的道家典籍,刨去糟粕后的几页真言。日月绕周天而行,隔昼夜,划春夏秋冬,缚走成圆,谓之黄道,人力亦如此,十三黄道八玄门,五重地境天玄变,乃至与天地同命,日月同行,修至无量。大意是指修炼的四重境界,天地玄黄,黄道境说白了就是循序渐进的筑基炼体之举,将十三个穴位打通,任灵气流动,头、胸、小腹、双手、双肩、双臂、双脚、双腿,这十三个都是指大概位置,说是十三黄道,其实没有先后之分,只要能将灵气充盈全身就算黄道圆满。 黄道十三星算是褪去凡胎肉体的第一步,这一阶段的修士不会强上常人多少,聚来的灵气难以化为己用,至多强身健体的效用,所以那些资质平平,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一头栽倒的小小修士们,终其一生卡在黄道境里,注定只能混迹在军伍里带头陷阵,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也有不在少数的稀罕例子,生下来就浑身剔透,灵气缭绕,一步便入玄宫境,这类人如若不半路夭折,多大有作为,或自立一方,门庭攒攒,或受人供奉,意气扬扬,可修炼上被人诟病多年的姬凌生显然不在此列。 灵根,有根则灵,无根则凡,这道凡人与修士的鸿沟,可以说是一竿子打死大部分人了,凡人没有灵根,所以无法修炼,修炼者的灵根分一到九道不等,大多数修炼者灵根都在四道以上。 因为灵根少于四道便说明资质极差,难以感应天地灵气,在修炼的路途上必然艰辛难行,连熬过黄道境都是难题,更别说玄宫八门,以及后面的地秘五极,天玄之变了,所以资质低下的修炼者们不会受人仰慕,大多沦为笑柄没入寻常也不足为奇。 令人唏嘘的是姬凌生正在其中,一道灵根,可以说是绝世罕见了,连社稷坛那位俗事如清风过耳的大祭酒都惊叹一声千年不遇,姬凌生对此无可奈何,对那个整日来家中讨酒喝的老人终究发不起怒来。 格外诡谲的是姬凌生第一个黄道开在了脑子里,刚得知此事时,姬凌生为此在书房中捧着只认得一半字的道德文章不吃不喝了半宿,未发现自己有过目不忘或一目十行的本领,后来被告以实情,姬凌生自知难以修行,荒唐度日,黄道第一星花开何处的事就抛之脑后了。 当日的求亲没有大张旗鼓的造势,知情人少之又少一旦告吹等同于石沉大海,多少有些流言蜚语,不过姬公子满不在乎,有迹可循的捧杀辱骂他还能以牙还牙,无根可查的背后中伤却毫无办法,嘴不长在自己身上,由得他们说去,无外乎耳边多几只恼人蝇虫。皇宫不用去了,姬凌生放荡性子像是收敛了不少,不再与商正去烟花之地厮混,只在姬府与雪玉阁来往。姬凌生难得安分守己,姬长峰心里有数,没有多问,神出鬼没的姬玄倒是颇感意外,最开心的就要属白丫头了。 白月这两年厨艺愈加精湛,烧得一手好菜,姬凌生拿筷子前总不忘吟几个不知在哪听来的小章,听着他怪腔怪调的诗文,白月能乐上半天。姬凌生不出去胡混,白月自然喜出望外,抛开去雪玉阁的时候,少女俨然成了姬凌生的小跟屁虫,走哪跟哪。 姬凌生猜不透少女的心思,就跟笔官文士们藏头露尾的七言一般难懂,最令姬凌生挠心的是,每当遇上少女几欲脱口而出的绵绵情意,他纵使能一时装楞充傻糊弄过去,却无法做到坐视不管,即便是白月大概永远不会说出口,他仍怕少女哪一天突然有了胆量,而他没有。 在姬家其他人看来,这对如病与药方的少爷丫鬟根本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姬长峰总惦记着自己那未出世的曾孙应该取什么名字,赟字如何,又或者叫凌生的旧名,姬锦宁,对此问询姬玄总是微笑致意,他不担心白月会嫁与他人,只怕姬凌生开窍太晚,年事已高深居大院的月蓉看着两人长大,心里盼着两人能在自己死前开花结果,私底下对白月操心不少,支了不少适得其反的花招,就连那个朴实本分到骨子里的马夫也盼望有朝一日能朝那个温柔俏皮的姑娘喊上一句少奶奶。 姬凌生不知旁人做何感想,只是偶尔凝视少女清丽到有限的脸颊,在不过几口人的大院里也并不出彩,姬玄俊逸如青年,姬凌生皮囊思岳少有,半个美人坯子的白月自然排不上号,可终究是看不腻的。比之阁楼佳人的青睐,姬凌生更乐意见到白月赏个笑脸,姬凌生为了给白月找个好夫家,可以说是把思岳城大小人物都物色了一遍,思来想去诸多不妥,更不敢去想象月儿出嫁的景象,没准就这样一辈子跟着自己,或许是件好事。 姬凌生在枯燥的打坐过后都会去雪玉阁,半个家已经快成了另一个家,经过那一夜之后,雪玉很难对他保持不咸不淡的态度,稍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每天与姬凌生的见面都是在斗智斗勇,姬凌生每次偷偷摸摸的手段都让雪玉只能见招拆招,以姬凌生的霸道性子干脆也不变着戏法耍花招,只想着如何吃干抹净,和霸王硬上弓相去不远。 相比姬凌生的暗爽痛快,雪玉则苦恼多了,一边被姬凌生抱在怀里就浑身乏力,那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沉醉,生不起反抗的力气,一边却怕被姬凌生看做是个轻佻的女子,竭力保持矜持,偏偏心中又觉得被轻薄得心生欢愉,不由暗骂自己下贱,看见姬凌生望见自己发呆,心下满是得意欢喜,琢磨着是否要换个更撩人的姿势,又觉得不够淑贞,可谓是伤透了脑筋。 狐狸精到底还是让小毛贼坏了道行。  某日,天色已晚,姬凌生从雪玉阁中离开,回到姬府,白月还是站在门旁等着他,姬凌生走到白月身前,皱着眉说道“晚上就不用等我了,万一着凉怎么办我这么大人能出什么事” 身着单薄像要被风刮走的白月轻轻眨眼,笑意盎然的眸子透着狡黠道“少爷,谁说我是等你家里来客人了,姬爷爷让我你回来后知会你一声。” 姬凌生摸摸鼻子,敢情不是等我,自作多情了,面色窘迫的姬凌生干咳一声,问道“是谁啊,老爷子接待还不够让少爷我出马治他个服服帖帖,以后看姬字就得磕他一百个头,不磕完都不敢起身。” 白月听见姬凌生说大话,都是温柔笑容,又想起客人,对俗世性情寡淡的她出现了一种极罕见的憧憬神色,“是个极好看的姐姐,明明跟我差不多大,要是我也这么好看的话”,姬凌生看着白月心生向往的样子,好笑又疑惑,乖乖,歆慕本公子到了上门求亲的份上 幸而少女听不见姬凌生心声,不然这个笑脸恐怕就挂不住了,只听见姬凌生仿佛有了自知之明,自语道“连月儿都这么说,相貌应该不俗,来这又是作甚应该是找爷爷的吧。”姬凌生觉得应是这样,又奇怪爷爷为何叫自己前去招待客人没这可能,这些年来姬府的客人寥寥无几是和姬凌生的无礼是有关系的,除了那个上门讨酒的祭酒老头,那些个姬长峰昔日的旧部上门来,看见姬凌生都恨不得剮他一身肉下来,姬凌生当然不会有好脸色,但好歹没直接撵人,又或者门都不让进,例如铩羽而归的唐大学士。 姬凌生走去大殿准备一探究竟,刚靠近大殿,便听见一个女子声音传出,虽听不清楚但这声音肯定是极为动听的,而且让姬凌生有一种熟悉感。这种困惑让他加快脚步,姬凌生进去一看。 姬长峰正坐在高堂之上,殿内两旁摆放着桌椅,而此刻两排略显寂寥的桌椅只入座了一人,显然这人便是白月口中的客人了,刚刚听到的声音也是她。 姬长峰见姬凌生进来,含笑示意,这位客人听见脚步也转过头来,对来人是姬凌生毫不意外,应该早就知晓。 正准备在门边坐下的姬凌生嘴唇微张,双眼睁大,呆呆立在门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柳若兮 柳若兮 姬凌生心神摇晃,半响没能把视线从那个黄衣女子上移开,今日柳若兮没戴面纱,素面朝天,一张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在烛光旁摄人心魄。 她鹅蛋脸上没有装饰,像是上天最大的馈赠,反衬得寻常女子不过是造物主随意的笔画,不过老天偶尔也会善心大发,用心去雕刻女子的眉眼、耳鼻或者嘴脸,却绝不会全部赐予,就算给了也是胡乱拼凑,像是好材料炖了一锅稀泥,叫人没有胃口,她却得天独厚,不仅有了好食材还得了好菜谱,浑然天成的展示出上苍对她的偏爱,想必天上的仙人见了,也会为她去吸食人间的烟火。 姬凌生呆若木鸡,齿间积满口水忘了咽下,初次见到柳若兮真容,对他冲击大了些,就算他这等猎艳无数,虽无一采撷,可自忖见过不少美人佳偶,可都当不上“绝色”二字。女子都爱摆弄脂粉,用以仿造出自满的脸蛋,恰能弥补生来的缺憾,就算模本是雪玉和岳紫茗的天生丽质,也能有七八分的神似,唯独柳若兮的姿容,会让技艺娴熟的妆师见了也无从下手,上天向来不怜惜人,所以有了人无完人的说法,姬凌生却在她脸上看不到这种造化的缺陷,才省悟到,他的眼力还不够,唯有老天爷才能看出她脸上的白玉微瑕。 世间竟真有如此女子,姬凌生大致猜想过柳若兮美貌,但只是按凡俗眼光来看,见到真人后反而记不起那些浅显想象。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迹姬凌生一直以为是史册杜撰,能当上皇帝的,不说雄才大略,好歹是拎得清轻重的,江山和美人,有点脑子都会选前者,天下美女芸芸,可社稷只有一个。 当然他知道自己斤两,胸壑里容不下一个庙堂的城府谋略,所以选后者的纨绔公子是不会细究其中是深情所致还是色迷心窍,只是忽然记起这件趣闻,对比柳若兮姿容,觉得不全无道理。 “姬公子。”,姬凌生意识到自己失态,这个场景与当日面见公主何其相似。如果再见公主,他相信完全可以从容处之,公主与柳若兮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筹。 姬凌生直勾勾盯着到现在只发一言的女子,眼中欲望炽烈不加掩饰,笑眯眯问道“柳姑娘怎么在这,莫不是当日一别,你对小生追念得紧,终于迫不及待,赶来相会了”。 柳若兮微微一顿,这一路行来所遇蟊贼不少,敢出言不逊和毛手毛脚都死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还没有一般公子哥人上来先问寒问暖的翩翩仪态,问话直截了当,不带礼仪,活像个地痞无赖,这对她来说,算件新鲜事。 “我途经思岳,想在此停留几日。客栈宵小猖獗,我弱女子一名,孤身不敢入住,所以想在贵府借住几宿,姬老先生已经同意,不知姬公子意下如何” 姬凌生心中大乐,这丫头挺厉害,拿老爷子压我,难道不知道我最不吃的就是这套经过一开始的惊艳,姬凌生脑子逐渐清明,他第一次感谢黄道一星开在脑子里。一个绝代佳人要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又不吃亏,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占到一丝半毫的便宜,何乐而不为,姬凌生点点头算作同意。 柳若兮表情并无太多惊喜,看来是料定如此了,姬凌生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暗道,这女人是吃定我会同意了她的根据是什么本少爷好色吗 三人商议完毕时,白月已经走了进来,白月在姬家是连少爷姬凌生都敢拉下床的丫鬟,闯个大堂算小意思了,况且她和老爷子亲切着呢,老爷子这一家之主宠她无比,谁还敢有怨言。倒是柳若兮上下打量了下白月,一个仆从这样不声不响的闯进来,下人逾越礼节在一般人家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而姬家两个主人都没有意见,姬家不是没有女眷吗她反而摸不着头脑了。 白月走进喊了一声姬爷爷,姬长峰笑着应了一声,白月进来后便直直的望着柳若兮,眼中的艳羡让姬凌生看得好笑。 白月看着比她稍大的柳若兮问道“姐姐,你是从哪来的”。 被晾在一旁的姬凌生轻咳一声,结果白月头也没回的道“少爷,你该吃药了,在厨房呢,你自己盛吧”,柳若兮双眼睁大,听闻姬公子在皇城恶名昭彰,怎么到了家中反而地位凄凉,被丫鬟使唤。 白月争强心弱,无意和人比较,况且面前女子姿容仪态比自己超出太多,一眼就看出高下,比是比不过的。白月常年闷在府中,不曾与人结交,突然来了位女客,两人又年纪相仿,很快有说有笑起来,尽是些脂粉红妆的女儿私话,把姬家真正的两个主子晾在一边,姬凌生不会和白月怄气,只是听见女子说起桃红珠白多少会不自在,幸而姬长峰出声说道“月儿,你带柳姑娘去客房吧,可别怠慢了客人。”,白月乖巧点头,向姬凌生微微一笑便拉着柳若兮走了,走之前柳若兮瞥了眼姬凌生,见他一脸失宠神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走后,姬长峰看着姬凌生,问道“你之前认识她” 姬凌生点点头,答道“之前在雪玉阁见过,不过那时她蒙着脸,打着卖艺的幌子闹了一通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那你如何知道是她”姬长峰长眉一抖,笑着问,姬凌生摇头失笑,反问道“这还能认错” 姬长峰附和点头,又莫名怂下肩头,摆出神秘笑容,悄声问道“你可知她什么来头吗” 姬凌生面容一肃,语调一变,“什么来头” 姬长峰像客栈酒肆里抚案而坐的说书老头,抖弄白眉,轻捻胡须,清清嗓子后摇头道“我也不知。”,姬凌生把头撇向一边,无话可说。 为老不尊的姬长峰拍拍孙子肩膀,忽然笑道“凌生,听说你和那个雪玉阁的雪玉勾搭上了”姬凌生无言以对,勾搭说得跟偷奸背德一般,无奈只能点头,姬长峰看他点头,眼中露出笑意,想笑又没笑出来,就憋着偷笑,一看就不是啥正经笑容。姬凌生就纳闷了,姬长峰偷着乐了半天,最后化成一句“你小子,好样的” 姬长峰笑着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姬凌生在大殿内不知其所以然。 人走殿空,姬凌生一人站在空荡的大殿也没意思,左右无事便回屋了。 姬家大院的房屋清一色不起二楼,所以为了不失威风,房梁比别处都高了几个头,姬凌生经过一处阁楼,这是姬家客房,比主殿稍矮。此时楼中有人,窗中透出澄黄光亮,姬家没有其他访客,一年四季也没几个入宿的,除了那些个如今被派遣各地的麾下将领偶有来访,再无人敢在姬长峰这尊杀神宅中就寝,姬凌生停住脚,这应该就是柳若兮所住。 姬凌生径直走了过去,推开门,柳若兮坐在椅子上正在点燃第二盏灯火,对有人闯进没有意外,也可说是未卜先知,姬凌生见到柳若兮反应,瞳孔微微一缩。 柳若兮见来人是姬凌生,像是早有准备,柳若兮放下手中的火折子,站起身来,带着大户人家千金的富贵仪态,朝姬凌生施了一礼,在火光旁的柳若兮,玉颈赛雪,皓腕凝霜,妙目晶眸中映着红光,倾国倾城。 姬凌生一时有点口干舌燥,胸口突突直跳,赶紧低头,强自镇定后打着哈哈问道“这屋子还合适吧”,柳若兮轻点螓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姬凌生的不为美色所动并没有让她产生好感或心有不服。 姬凌生见她从容不迫,自己不愿落个下乘,长呼一口气,沉下心来道“那日你在雪玉阁又是怎么一回事”,柳若兮柳叶细眉一皱,姬凌生的唐突语气和开门见山她不太能接受,她见过各类青年才俊,大多看起来气度不凡,胸有沟壑,甚至还有仪表堂堂却暗藏祸心的,也有一心悟道,视红颜如白骨的,像姬凌生这样受私欲所驱又竭力遏制的狼狈模样,反而少见。 “我初到思岳就听闻有个极有趣的狷狂人儿,就想去见识一下,但奈何没接近的本事,只略通管弦丝竹,于是借宝地施展手段。” 柳若兮还是答了上来,姬凌生低眉沉吟了会问道“我”,柳若兮点了点头,姬凌生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她动了春心看上自己 见他神色茫然,柳若兮笑道“我是听友人所说,姬公子不必在意,今儿来这一趟也算见识了姬公子的待客之礼。”,姬凌生现出原形,咽了下口水,不得不说,这女人笑起来真他娘的好看,比那看走眼的白痴公主可强十倍。 柳若兮还是没有帮他解惑的意思,自己亦心存疑虑,照传言来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名声极差的姬家公子岂能不饿虎扑食 姬凌生问完之后转身准备离开,柳若兮楞了一下出声说道“你就不问问其他的譬如我从哪来什么的。”,姬凌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对人心倒是没什么把握。 柳若兮见他发笑,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姬凌生侧身站着,扭着脑袋,咂咂嘴道“你难得以为本公子会见色起意我可没活腻歪,实不相瞒,我现在手心还全是汗呢,啧啧啧,女修士,这在思岳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倘若方才我要是有了异心,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再者来说,咱俩风牛马不相及,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就算舍了一身剐未必能把你拉下马,本公子可不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从未有如此待遇的柳若兮愣神,良久才皱眉说道“我不信。” 姬凌生转身就走,过门的时候顿了一下,转身努努嘴说道“回头去城里再好好打听下姬家大少爷,这次招子放亮点。” 回过味的来柳若兮一个人留在屋子,终于没了雍容姿态,跺脚狠声道“这南地都是些什么混蛋,一个风半衣对我不理不睬,拿我当摸不到的灵气就算了,现在又出来个姬凌生,眼神污秽罢了,讲话更是气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走出屋子的姬凌生心情是极为舒畅的,以往垂涎别家小娘美色多了,见着姿色姣好的闺女都会忍不住挑逗一番,现在竟给了那天下第一美人脸色,想必那心高气傲的丫头气得不轻,想到此处,姬凌生更觉过瘾。 次日天还没亮透,姬凌生被白月早早拉下床,自打白月进了家门,姬凌生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屈指可数,加上老爷子看不惯姬凌生的怠惰性子,有这么一位贤妻良母的备选可谓正好。 姬凌生磨不过她,只得猛翻白眼起床,在白月的服侍下穿上一身藏青色束袖长袍,腰缠一条精巧手编扣玉带,与瘫倒床上的时候判若两人,白月盯着自家少爷刀削般的下巴,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俏脸敷上一层嫣红。 白月拉着姬凌生到了院子中,院中正孑然立着一人,可不就是姬凌生私底下套了个天下第一美人名头的柳若兮吗。 那人见姬凌生出来,对姬凌生点头一笑,顿时让院子里的常青树纷纷折腰,撇开脚边刚吐露芬芳的花枝,纷纷摇枝贴近,簇拥在少女身旁,尤其少女生而带来的体香,像是清幽窗口处的袭人花香,让姬凌生精神一振。 白月眼中露出羡慕之色,脑中回转着让人一眼看透的想法。两个女子见面可不像言情志物里那样和平,水做的女子大多比男子来得娇气,彼此私底下都存了比较心思,如性格才情相近自然互有不服,但假如超出太多的话,就只能仰慕了,世间诸多计较,大抵也是如此。 白月走上前去和柳若兮打着招呼,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姬凌生一眼。 姬凌生没察觉白月的少女心思,或者说有意避之,对此他心里自然存有许多计较,在没计较出个结果之前,白月只能是个丫鬟,不过这种境况持续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令姬凌生火烧眉毛急着给白月找个归宿的缘由是,这没出息的丫头竟然真想死心塌地做个小丫鬟。 等两个少女并蒂莲似的站在一起,一美一俏,姬凌生总算是看花了眼。 柳若兮被看得多少有点不自在,昨儿夜里翻来覆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吃了大亏,姬凌生一通胡话反而占尽便宜,如今就算被姬凌生目光凌辱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否则便是一顶自作多情的帽子扣下来,对于天之娇女来说,可是比千刀万剐还难受。 姬凌生不知两人意图,于是朝白月使了个眼色,白月眨眨眼答道“柳姐姐想去城外看看,想让我和她结伴而行。”。 思岳城周遭几乎逛遍的姬公子兴致立刻淡了下去,打个哈欠说道“捎上我又是为何”, 这次是柳若兮说话了,多了点调侃语气,“月儿妹妹说她没出过城,小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怕冒然出城会绕不少弯路,错过好些地方,听说姬公子在思岳除了皇宫外其他地方都大可去得,所以烦请公子带带路,让小女子多多领略思岳的良辰美景。”,姬凌生扁扁嘴,不禁莞尔,你听说的可不止这些吧。 不过柳若兮的说辞他自然不信,以柳若兮玄宫境界的修为,什么地方去不得昨夜他离开柳若兮厢房后,忍不住去问了老爷子柳若兮是何等修为,姬长峰赞赏有加,“这小女娃年纪和你差不多,修为却是实打实的玄宫第五门景门,比我当初可强上太多,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姬凌生听得无地自容。 本想一口否决,转念一想,白月丫头倒是从没出过远门,心中怜惜,越过柳若兮拖来白月当令牌的嫌疑,当下就答应了。 叫马夫把黑风引过来,姬凌生才一拍脑门想来家里只有黑风这一匹马,没有其他座驾,姬凌生看着吐着鼻息凑在柳若兮旁边的黑风,又瞥了眼那位美貌惊人的少女,不少龌蹉心思开始回转。 柳若兮想到关键,一半要求一半恳求的轻笑着说道“要不我和月儿妹妹骑马,姬公子你委屈一下下马随行。”,料定姬凌生有贼心无贼胆的柳若兮笑脸愈加迷人,姬凌生黑着脸生吐了个不字。 “那你说怎么办,姬公子可是男儿身,吃苦耐劳是应当,总不能你乘马让我们两个小女子步行吧。”柳若兮神情笃定,试图戏弄恶名传出思岳城外的姬家少爷。 换作他人,性情乖僻的姬公子定然当场掌掴教训,不过面对这个修为高深的如花少女,姬凌生没把握能在她手上走出两个回合,发作不得,只得随意道“等好了,我去外面给你们找辆马车。”,原本忧心姬凌生受累的白月顿时眉开眼笑,拍手说好,柳若兮阳谋未逞,毫不在意,悠闲以待。 姬凌生翻身上马,板着马脑袋准备出府寻车,黑风反倒死活赖在柳若兮身旁,走不动路了,姬凌生话不多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它头上,怒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黑风猝不及防吃痛,只敢狠狠打个响鼻,随即呜咽一声跑了出去。 两个小妮子在晨风中笑弯了腰 姬凌生骑着见色忘义的黑风急急出了门,现在还是清晨,日头刚刚升起,路上行人不怎么多,姬凌生一人一马畅通无阻的快速奔行,把还在清梦中的人们给吵了个痛快。姬凌生穿过两条街,看到了一辆马车。 姬凌生放慢速度,行到马车旁下马,姬凌生看了眼马车,就算翻新一遍也值不了几贯铜钱,既不美观也不大方,但胜在干净,应该是寻常人家用于拉客维持生计的,姬凌生稍稍点头,走到马车前,一匹健壮的栗色家马,马首下有一个布衣男子正给马儿擦洗前腿。 男子听见脚步声,挺起头来,见一锦衣公子在打量自己的马车,心头不安,站起来仔细一看后发现那是姬凌生心中更是惊恐,幸而双脚还能站住,躬身苦笑道“不知姬公子有何贵干”,脸上透着谨慎,做这行的就得会说话,能见风使舵。 姬凌生见他战战兢兢,没打算难为他,直白道“这车我用一日,天黑后自己去姬府门口驾走。” 姬凌生说完准备掏银子,车主明白过来连忙摆手“姬公子用小人的车乃是小人的荣幸,若是公子不嫌弃就是送与公子都是应该,赏钱可万万使不得” 姬凌生不和他废话,把银子丢给他直接上了马车,驱车走了,黑风屁颠屁颠地跟上。恍在梦中的车主看着手里恰好抵一辆马车的银子,思量着晚上到底要不要该去取车。 柳若兮和白月出了姬府立在门口,看着不知姬凌生从哪弄来的马车,柳若兮出声促狭问道“这车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姬凌生眼睛一瞪,说道“小爷我会去偷抢的” 柳若兮抿嘴一笑,轻轻一跃上了马车,白月没那份功力,只得让姬凌生搀扶上去,同时在姬凌生耳旁轻声问了句“又丢了多少银子”,姬凌生没有说话,很难想象这个平日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锦衣纨绔是个肯自掏腰包的主儿。 姬凌生责无旁贷的成了马车夫,黑风蹄子轻快,跑在前面开路。白月突然探出脑袋,神秘说道“少爷,你要不要叫那个姐姐一起” 姬凌生神色不解,白月还没解释先羞红了脸,姬凌生大悟,雪玉不过月儿怎么会提起她估计我天天往那跑,这丫头好奇如猫爪挠心,按捺不住了。 想起那个整日在账薄钱眼里消遣日子的玉人儿,姬凌生微微一笑,每次都是在雪玉阁碰头,这次出城好像不错,于是驾车向雪玉阁驶去。 到了雪玉阁,姬凌生招摇下车,车内的柳若兮对马车突然停下感到疑惑,问白月,白月支支吾吾的。 在雪玉阁中荒唐到天亮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看见走霸王路而来的姬凌生纷纷让道而行,难得有个宿醉的胖子跳出来当拦路虎,结果花拳绣腿还没施展开来就被姬凌生一脚踹进河里醒了回酒。 顶楼屋内,姬凌生推门而入,楼梯转角处站着两个彷徨不知所措的小丫头,像是新来的,不知道有这么一位敢私闯老板娘居所的蛮横公子,在汗水湿了半张脸后,没听见上头传来什么异动,两人才稍加放心,蹑手蹑脚退去。 房中纱幔垂着,只依稀看见床上的身影,姬凌生悄声摸进纱帐内,又屏息着拨开床帘,雪玉衣着单薄,睡脸可人,曼妙身姿一览无余。姬凌生脑中发热,伸着脑袋便凑了上去,未得逞,被一只纤纤细手阻挠,索性心一横,抓住雪玉小手做了次霸王硬上弓。 一番纠缠后,雪玉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如画中仕女般颠倒众生,姬凌生不敢再看,怕会引火烧身,拍拍雪玉脸颊,轻声说道“快起来,爷带你出城玩玩。” 在车中等候许久的两个少女守得云开见月明,拉开车帘瞥见姬凌生拉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从雪玉阁出来,走到近处,三个女子打了照面,皆是一愣,姬凌生这是心头才察觉到不妙。 怎么就凑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出城遇贼 思岳城外,一辆相当不起眼的马车脱离官道驶上一条小路,路面还算平整,但马车这种东西,是走不平稳的,马车一路上轻微颠簸着,一头神骏非凡的黑马在路旁的草地上,丛林中,水潭里欢快的踩着步子,拉车的栗色马儿低着脑袋,浓眉大眼露出向往。 姬凌生坐在车厢前一时头大无比,他身后是一块幕帘,隔着一块不厚的布料,没传出什么声响,偏偏这种平静无声使得姬凌生头皮发麻。 车厢内,坐着三个人,三个女子分三个方向而坐。棋逢对手的当属雪玉和柳若兮,皆为女中佼佼,见面必然要分个高下,白月丫头夹在中间心生煎熬,又不敢随意搭话,只得缩在车厢尾。 在姬府里左右逢源的白月眨着眼,企图察言观色,从中找出和解之道,奈何另外两人道行高出太多,根本无从下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月不禁暗怪自己为何在出门前猫挠心的多了句嘴,手足无措间少女下意识向姬凌生求救,可惜楚楚目光被车帘所遮挡。 早在出城之前,柳若兮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本线装书,手捧细,另外一头,雪玉从袖口抽出一个银针,手里攥着方巾,娴静自若的绣起花来,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白月双手放在膝上,指头不断打搅,手里捏了一把汗。 “少爷,快到了吗”,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白丫头总算打了退堂鼓,朝前头怯生生喊道,姬凌生草草应了声,白月趁此机会,一眨眼跑到姬凌生身边坐下。 本来三足鼎立的局面突然向一方倾倒,战况便激烈开来,心性还有待磨砺的柳若兮率先出兵,“玉姐儿,几日不见,气色愈加好了,果然驻颜有术,想必其中有一份姬公子的功劳。” 柳若兮一语双关,直言雪玉年纪偏大,又暗讽与姬凌生有染,雪玉神色不变,笑道“人老珠黄还谈什么气色,倒是柳姑娘来日方长,不消几年就能出落有致了。”那边气势汹汹,这边当然也不甘示弱。 “玉姐儿说笑了,您风韵不减当年,连姬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都倾心于你呀。” “我倒承蒙姬公子厚爱了,不像姑娘对他如此情深意重。” “我与他并无瓜葛,倒是姬公子这样的英才和老板娘般配得很。” “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儿他居然不心动,那他真是损失不小。”  姬凌生听着车里的你来我往,听得暗暗心惊,越听越不是滋味,没一个是善茬,句句都是软刀子,扎人得紧,姬凌生自觉嘴皮子功夫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现在一比较,自觉顶多算伶牙俐齿了点。 同时姬凌生心头恼火,两人三句不离一个姬公子,却压根没几句好话,雪玉好歹始终向着自己,这柳若兮则是挖苦连连,姬凌生正想拉开幕帘给她点颜色瞧瞧,突然被白月拉了一把。 白月神色异常兴奋,是在姬府里很少见的惊喜笑容,姬凌生顺着少女素手所指,看见一道七彩虹桥斜跨在天幕上,下面衬着青山,上面托着晴空,偶尔有飞鸟在云间掠过,倒是一番别致的祥和美景。 “少爷,那是什么真好看呀。”白月惊喜交加,摇着姬凌生手臂问,姬凌生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脑袋,说道“那叫龙吸水,也叫天虹,下完雨气象氤氲,道路积水,天光一照便有了。” “那我在思岳城怎么没见过”白月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姬凌生摇摇头笑道“思岳城全是人烟,人味重了气息就污浊了,这天也不够澄净,没有也正常。再者说,城里那帮老迂腐认为这是灾祸兆头,瞧见了肯定又得张罗几天法事,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都不安宁。” 听到祸事,白丫头眉头皱起,不安问道“少爷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姬凌生神情一愣,继而笑道“少爷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区区天象奇观,知道也是自然。” 白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再度问道“可是这两日没下雨啊,为什么会有龙吸水”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卖弄的姬凌生站起身来,顺着车马颠簸往远处使劲张望了下,然后轻笑道“既然有虹芒,那前面应该有些飞湍瀑流才对,或许有道活水瀑布也说不一定。” 白月歪着脑袋,显然不懂瀑布为何物,抓住姬凌生衣袖问个不停。 车内两人已经鸣金收兵,暂且告一段落,听着白月天真烂漫的话语,两人都是会心一笑,露出笑意,笑容中透着怜惜与宠爱,无论是谁,对白月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是很难生出坏意的。 姬凌生注意到两人的斗嘴停止,略感意外,白月不再发问,扭头看了一眼幕帘,又看了看自家少爷,两人面面相觑。 车内两人明争暗斗的缘由各不相同,雪玉误以为姬凌生与柳若兮有所关联,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就是如此。相比之下,柳若兮则无辜许多,姬凌生擅自带人随行她心里当然暗怒,但无伤大雅,不过车厢挤点,可雪玉一上来就敌对的眼神让她很恼火,她心里明白但不愿多做解释,觉得这样弱了威风输了势头,于是两人便较上劲了。 白月在姬凌生脸上看不出答案,好奇问道“少爷,假如你一齐娶了她们两个,在家里会不会打起架来” 这是个什么难题,姬凌生摇头轻笑,过了一会轻叹道“这个嘛,不太能行。”白月眨眨眼,不懂其中含义。 姬凌生说话声不大,恰好车厢里两人都能听见,柳若兮知道这句话是指自己,是否包含雪玉在内就不得而知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雪玉阁佳人听见这话,脸色立刻一白,显然会错了意,眼中泪水汇聚,柳若兮见此情景,只轻叹了声。 姬凌生不知车内情形,白月在低头琢磨,他不便打扰,自顾自的驾车前进。马车只由一匹马拉着,可车上足足有四个人,行进速度自然缓慢,遇上大的坑洼得麻烦半天,饶是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下了。 姬凌生扶着白月下车,白月抛却心中烦恼,看着山清水秀很是高兴,忍不住呼喊了两声,姬凌生看见她的小孩子行径不由轻笑。姬凌生拉开幕帘,让二女下车,柳若兮轻巧的下了车,而雪玉还在车上呆着。 姬凌生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雪玉眼眶泛红,强笑道“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你们去吧,我在车上等你们便可。” 姬凌生用手摸着雪玉额头,柔声道“哪不舒服,要不下去走走,散散心总是好的。”。 雪玉摇头,见他关心自己,心中安慰,但还是不肯动身。 姬凌生见她坚持,不再强求,勉声同意。姬凌生放下幕帘,心下奇怪,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好像就和柳若兮拌了下嘴,想到这里,姬凌生不由气恼的瞪了柳若兮一眼。 柳若兮青天白日的被冤枉,可是大大的委屈,不作争辩,杏眼怒睁,回瞪了姬凌生一眼,哼了一声然后一马当先的走到前面去,白月沉醉于沿途风景跟在柳若兮后面。姬凌生心有担忧,却不想扫白月的兴,犹豫半天还是跟了上去。 雪玉在车中听见脚步声远去,坐在车中低首垂泪,即使五指掩住小嘴,哭声还是轻轻飘了出来。 姬凌生三人脱离小路走在丛林中,青翠的落叶在脚底摩擦生响,白月像个小孩似的东转转,西走走,游戏于林间。大概走了不到百步,树林消失,豁然开朗,眼前俨然是另一番世外桃源。 一股滔天巨浪冲过峰丛,爬上秃石,然后一拥而下,顿时白花跃逃,青鸟窜离,怪石迎拜,颤湖伏接。一流奔涌,十万水军相送,一息抚岸,百万茵兵俯首,湖岸相连,遥望难分青波绿草。 阅尽人间沧桑难求行到山穷水尽,从未出过城的白月张着小嘴,吃了个不小的惊,柳若兮面色平静,何种鬼斧神工,仙人手笔她没见过姬凌生使劲吸了口气,这地儿灵气充裕,所以风景如画,闲云野鹤偏爱此道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等过够了红尘日子,带着家仆美婢归隐山林像是条不错的出路,姬凌生自顾自想着。 几人没来得及走进水岸,身后突然传出簌簌草叶声响,柳若兮最先警觉,手上形成半缕飘然而动的灵气,姬凌生和白月随后察觉到异常,姬凌生没做解释,先一把将白月拉到自己身边。 从茂密草木中冲出七人,迅速娴熟地将三人包围,看来是老手,只不过样貌狼狈了些。为首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加上六个穿着轻装的汉子,皆尘土满面,看来在林间行了不少路程,可这并不影响他们手提弯刀,焚琴煮鹤的煞了一手好风景。 这群不速之客显然吓到了白月,白月躲进姬凌生怀中,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张望着这群人,姬凌生拍拍白月后背以示安慰,撇撇嘴道“山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冲冠怒 听姬凌生不确定说道,柳若兮若有所思,脸上并无惊慌之意,她一个玄宫境界的修士,在修炼者遍地,高手多如牛毛的修真圣界里算不得什么超然存在,可在九成九都是凡人的思岳国境内,不敢说几近无敌,至少大部分地段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思岳城贵为皇都,本就是思岳境内首屈一指的富饶城池,巡戒治安不会差,鲜有胆大妄为的蟊贼敢扰天子安宁,所以周遭少有剪径贼寇出没,即便油水丰厚,但脑袋只要能安稳地放在脖子上,是没人愿意往腰上拴的。这群小匪伙估计是太久没得手,只得铤而走险来皇城附近碰碰运气,正巧遇上出游的几人。 姬凌生倒是有恃无恐,身旁有一个玄宫境界的修士,只要她肯不计前嫌,就算不出手,仅露个几招,保管吓得这些个无根依托的蟊贼们拔腿就跑。 白月被姬凌生塞进怀里,只露出一对犹在惊恐的眼珠,在她看来,姬凌生眼中那几个落魄至此的贼人无一不是杀人越货的恶徒,自己与柳姐姐是女儿身帮不上忙,少爷双拳难敌四脚,倘若贼人只是劫走钱财那还好说,若是要伤人性命,那想到这,白丫头眸中水雾几欲连成一片。 神情自若的姬凌生不知怀中少女心中所想,看了一眼柳若兮,那人已经是鼻孔朝天的神气模样了,姬凌生心头一凉,完了,这娘们该不会是想作壁上观看好戏姬凌生扫视了一圈围着的山贼,方才镇定有加的笑容终于慢慢褪去,在思岳架打了不少,刀剑相向却是第一回。 不过强盗勾当到底是为了财物,硬拼不过,拿钱买命也是条出路,大丈夫能屈能伸。 没有一番预料中我乃山上主留财买人头的吆喝,仔细一瞧,七位好汉眼神全落在了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身上,哈喇子流了一地,想收一门压寨夫人的意图很明显了。姬凌生反应过来,开始慌了神,身边两人都是女子,一群在山里难得见过细腰小手女人的野汉子遇上个黄脸丫鬟都要起坏心思,更别说柳若兮的绝代风华,等于送上门来的肥肉,这下是真有了钱财打发不了的麻烦。 左右想不出脱身之法,姬凌生脸色如常,不敢自乱阵脚,出声周旋以作权宜,学着游侠传记中的绿林好汉高喝道;“来者何人”,结果没壮什么胆,反而像个傻头傻脑的世家脂粉子弟。 一语惊醒梦中人,想入非非的贼人们终于清醒,仍不肯从那个惹眼女子身上移开目光,为首大胡子匪首目泛邪光,像是在心头打定了许多主意后,才扭扭脑袋看向正主,狞声说道“老子是此处山大王,先把钱财交出来,老子再看心情饶不饶你一命”,姬凌生眉头紧锁,心想这哪来的土匪头子,说话傻里傻气的,见了美色脑子不好使了 说完这句眼神又飘到柳若兮那头,谪仙般的女子一脸厌恶,似乎动了真怒。 姬凌生灵光一闪,脑中突生一计,暗自权衡计量了一番,决定先把白月带离是非之地才是正道,柳若兮就是卖了也无事,当下和颜笑道“几位兄弟,这次出来的匆忙,未曾携带黄白物,要不先打个条,几位壮士随我进城,待小生好好款待几位” 满脸络腮和泥垢混杂的贼人头目把半人长的厚背柴刀抗在肩上,没露出一丝王霸气息,只是冷笑,鄙夷道“你当我傻吗跟你进城,老子还不如自个绑了双手送给官府那帮龟孙子抓。小的们,你们说这小子的头莫不是晚上让小娘子的白花花大腿夹坏了”,几分喽啰跟着应和大笑,姬凌生笑脸依旧如沐春风,原来你不傻啊 柳若兮听着下作言语,暗自皱眉却没抵触,想必是在骂那个姬凌生的缘故,不禁奇怪这脾气大上天的家伙怎就隐忍不发起来。 平白无故遭了辱骂的姬凌生还未发话,那大胡子已经不吝丑恶嘴脸,“没有钱财不打紧,你要肯乖乖交出这小妹妹,不让她自尽让爷爽个够了,爷爷就说服弟兄们放你一条活路。”,贼人头目和一干小贼目光直指柳若兮,眼中污浊让柳若兮怒火更甚。 没想到姬凌生真的示了弱,指着柳若兮惊喜说道“此话当真,我这个侍女虽然才色无双,说到底是个下人,早晚送给达官贵人的卑贱命,今日能为主子家牺牲一点也是应该,如果各位好汉看得上眼我就把她留这了。” 在场所有人除了姬凌生全都一愣,柳若兮柳眉倒竖,一双妙目瞪得浑圆,白月躲在姬凌生怀中,茫然不解,以大胡子为首的蟊贼们就更为纳闷了,这算是友情赠送 姬凌生一语作罢,把白月藏在怀里,不顾柳若兮的脸色铁青便想向外走去,大胡子回味过来,伸出粗壮手臂拦住三步并作两步的姬凌生,笑眯眯道“小兄弟说得有理,不过你要是回去带人围剿,我不是闷声吃大亏了吗,要我说你还是死在这儿好。”,姬凌生心中一沉,缓步退回原处。 方才还被柳若兮迷去心窍的贼人头目扛刀狞笑,眼中多少有了点血腥味,显然认为他们插翅难逃了。姬凌生轻出口气,瞟了眼站在原地的柳若兮,少女一脸的幸灾乐祸,现在估计是求她出手都无济于事。知道自己犯了糊涂的姬凌生又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是姬家的人,你们真不打算就此私了” 大胡子试探性着问道“你是姬凌生”,姬凌生面无表情,算是默认了。大胡子舔着厚厚的嘴唇,有些难办。两方陷入沉思,柳若兮双手抱着,一脸得意望着姬凌生,恨不得他立刻被乱刀分尸。 大胡子头目抬起头笑容诡异,姬凌生暗叫不妙,左手缓缓摸到腰间,悄无声息的把腰带上镶着的巴掌大玉石抠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这一系列做得行云流水又不露马脚,是常年在街头巷弄打架时摸索的阴招。大胡子没有瞧见,调谑说道“姬公子,你说要是你今天死在这里,还有人知道你是姬公子吗听说姬长峰本领大,能把思岳翻个底朝天,老子正想瞧瞧。” 白月闻言大惊失色,从姬凌生怀中挣脱出来,眸子满是惊惧,话音满是哭腔,“你们不能伤害少爷,要不然姬爷爷不会放过你们的”,白月刚刚一直被姬凌生护在怀里,贼人们看不清楚,还以为是这个奇特癖好公子的贴身小娈童,白月一露面,大胡子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小的们,你们有福了” 另外六个喽啰纷纷反应过来,眼中冒着绿光的盯着白月猛瞅,那个俊俏娘子肯定是大当家的享用,他们这些小弟连喝汤都没机会,这下出来个小美人,虽比不上那个仙子,但和平日在山寨里见腻的粗胳膊大腿相比就像小仙女一样啊。 白月缩回姬凌生怀中,被这群淫贼吓得不轻。大胡子见手下们感恩戴德,暗中对自己竖起大拇指,补充道“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个雏儿,小胳膊细腿的在身下啼叫,这滋味”,大胡子下作言语没来得及说完,只觉脑中一阵眩晕,一股热流从额头淌下,眼角余光勉强能看见一块绿色带着血迹的玉石滚落在草地上。 姬凌生掷出那块玉石后毫不含糊,轻轻放开还在发呆中的白月,小腿脚踝骤然发力,大跨步冲到大胡子身前,贼人头目被一块玉石给砸得眼冒金星,脑袋正昏昏沉沉,周遭的小山贼也隔着一些距离,来不及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凌生在几息之间击倒匪首。 姬凌生右脚从地上弹射而起,一脚正踹在大胡子小腹处,脚跟用劲奇大,反震得姬凌生小腿直抖。 大胡子身材魁梧,体型较重,被踢了一脚仍站在原地,只是小腹被踩凹进去一个大窝。还在迷糊找不准方向的大胡子突遭重击,还是与命根相连的脆弱小腹,头脑还未清醒过来,但还是本能的用双手捂着肚子,脚步一软跪坐在地上,一柄宽大柴刀落在一旁。 姬凌生一脸怒容,没有停顿,从大胡子身旁抓起掉落的柴刀,翻过刀身,用厚重的刀背朝大胡子天灵盖上重重劈了下去。 “咚”铁骨相接,额头上一阵剧痛,脑中恢复少许的神智被更为猛烈的冲散,刚才还污言秽语不断的大胡子匪首双目暴睁,直直倒了下去。脸色涨红的姬凌生左手拿着柴刀,低下身子,右手探出拽着大胡子的衣领,怒声喝道“你他娘再说一遍试试”。 大胡子额头中间一条狰狞的血痕爬在上面,在清醒与昏厥来回挣扎,张开嘴没有声音,只有猩红的血水冒出,再被姬凌生一吓,直接昏死了过去。姬凌生见他晕了过去,没继续下手,起身看向另外几个目瞪口呆的贼匪。 白月捂着嘴站在原地,芳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柳若兮总算拿正眼打量了下气势一变的姬凌生,笑容玩味。几个山贼被姬凌生临门一脚给镇住,反应过来后统统悄然握紧刀柄,稍有松懈的阵型缓缓围拢。 姬凌生左手持刀,右手捡起那块名贵的玉石,很抠门的重新卡在腰扣上,同时还极为嚣张,撇嘴喊道“你们是要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六个山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一起冲了上去,他们见过能以一敌十的猛汉,但传言中被酒色掏干了身体的姬家少爷姬凌生肯定不是这种虎人。 六人手中提着柴刀,比首领那把稍微轻省一些,不过终究是要人命的东西,不是善类。这些山贼打惯了游击,擅长欺软怕硬,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该下死手还是下得去的。 姬凌生大笑一声,提刀以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快哉快活 短兵相接,兵乓作响,磨刀霍霍间有火花迸出。姬凌生挥刀与冲来的第一个人硬撼了一记,甩了下发麻的左手,然后柴刀递到右手,动作略有生疏可胜在迅捷。贼人还没缓过劲来,心中讶异姬凌生的气力,更没想到姬凌生反应如此之快,这一瞬的空档被姬凌生抓个正着,一刀劈在肩胛上,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没伤到要害算不得致命伤,贼人吃痛随即倒在一旁。 剩下五个刀口还没见血的贼人冲势一顿,先前大头目中招,本以为是吃了偷袭的亏,现在姬家公子上来就解决一人,几人摸不清虚实不敢再轻举妄动,分散开来将姬凌生团团围住,正好错过了姬凌生一鼓作气二衰三竭的时机。 姬凌生灵根不生,修炼上难有成就,一些行伍把式倒半推半就的学了个半桶水,都是历经沙场凝练至极的强手,即便姬凌生学艺不精,对付些游兵散勇的山贼还算绰绰有余的。 姬凌生被围在中间,做足了跋扈姿态,内心反而焦灼,刚刚那两下子威风是威风,看上去占了不少上风,可有苦自己知,左臂到现在还使不上劲。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五个山贼肃然一惊,各自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把手指放到嘴里,如每次出门顽游离去时一样用力提气,吹了个响亮哨子。 一个山贼突然叫道“不好,他在叫援兵”,不知姬凌生还会有何惊人手段的其他贼人顿时慌乱了起来,那两个姑娘固然比花儿更娇媚,那也得有命去享用才行,没一人想到趁援兵到来之前先下手为强,粗中有细的大胡子能当上头目看来并非只是以蛮力取胜。 静等许久,一伙人摸不着头脑,援兵呢姬凌生重重呼了口气,面沉如水,眉间有一团蓄势待发的怒火,紧了紧手里的长刀,显然要迁怒于人了。 良久还是没见到莫须有的援兵,“还想骗我们荒山野岭哪来的人。”方才慌张出言的那人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于是镇定之后重新辩解道,剩余四人信以为真,同意了他的说法,狞笑着又围了上去。 不知谁大叫一声,开启了战端,姬凌生单打独斗还行,但面对五个壮汉就疲于应付了,几个回合下来背上已经添了两道口子,做工精巧细致的名贵袍子碎成布条,鲜血随之染红了背。 白月见到姬凌生负伤,一颗悬在天上的心像被烈风刮得生疼,双手捂口,一双妙目化作雨做云,顷刻间泪雨滂沱。 柳若兮眼中多少有了点讶异,抿嘴看那血肉横飞,她见过不少修士地仙的对阵,实力悬殊就一招灭敌,相差不大就斗个数日,眼前的打斗不如那般声势浩大,没有眼花缭乱的夺目神通,只是刀刀见血,反而更触目惊心。这群人打斗并不高明,以狠字见著,刀刀劈往要害,这种见缝插针的打法乃是讲究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位从小听惯圣人教诲,熟百家典籍,观摩了千百场斗法的谪仙人物似乎忘记了出手,任由姬凌生浴血而战,等反应过来,那个求着山贼头头将她笑纳的怕死鬼又挨了一刀,想起这茬她不禁肝火大盛,放下芊芊玉手,打定了主意不死不救。 可能是容不得分心的缘故,在家里枯坐一炷香时间都不肯的姬凌生竟能到了忘我的境界,浑然忘了旁边有个玄宫修士坐阵,自己只需稍施手段,露出要落败的迹象,柳若兮碍于姬长峰面子,不救也得救,就算不算计到这步,恐怕她这个年纪也做不来见死不救的事。 以往和皇城的膏粱子弟多有摩擦,像唐文伯那样能动嘴绝不动手酸溜溜挖苦人的怂包毕竟少数,大部分的王族后裔都多少有点血性,不乐意见到姬凌生充大,自然想动手教训一番,谁输谁赢不好说,可动了手就得拿好分寸,点到为止且不能见血,不然传到天子耳中又是一件麻烦事。通常来讲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年轻人血气方刚,可要是有以进谏为乐的闲臣从中做做文章,添油加醋一番,再放出一点风声,三人成虎起来就格外令人心烦了。 姬凌生之所以能成为皇城恶少之首,除了胆大妄为,还有便是阴招损手层出不穷,前两年还有一个军部出身的正派公子,姬凌生三脚猫功夫哪里打得过,于是伙同商正搭了一出好戏,用一名风尘女子惹得公子哥动了真情,最后将真相全盘托出,年轻公子羞愤得险些投河自尽,好在心志足够坚韧,不过再不敢跟姬凌生过招,早早跑到边疆做了个小将。 贼人从右边袭来,姬凌生反手持刀挡住,左边又再次冲出一人,没有花哨动作,对着姬凌生头颈一刀砍下,右手拿刀与人对峙,恰好抓到左手空档,姬凌生只得咬咬牙抬起左臂迎了上去,只求自己身子骨硬些,别被砍断整条右手,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刀身几乎嵌入手臂,姬凌生腮帮子突起,额上青筋条条绽开。 这一下竟未斩断姬凌生左手,那几乎抓住天赐良机的贼人明显一愣,姬凌生右手腾出空来,强忍着左手小臂上传来的锥心刺痛,右手横拉,在贼人双腿上划过,深可见骨,那贼人滚到一边去,哀嚎不止,再站不起来。 解决这人加上刚刚在缠斗中用刀背敲晕的一人,以及还未建功就身退的大胡子头目和那个身先士卒挨刀的好汉,现场中除去姬凌生还剩下三个蟊贼。姬凌生紧咬牙关,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上全是刀伤,但都只触及皮肉,刚刚那一下深可见骨,姬凌生左手垂着,彻底不敢动弹了。 挨了一记重的,姬凌生神志清明过来,终于记起身边的女修士,朝柳若兮示弱般笑了一下,可惜被痛楚挤得面目全非。见姬凌生朝自己望来,勉强看出来是个可厌笑容,柳若兮撇撇嘴,似在可惜姬凌生怎没死个干净,白月看见姬凌生还笑得出来,慢慢把心放下。 看柳若兮反应,自己这回应该是阎王门前坐一宿,有惊无险了。放下心来,姬凌生终于发现浑身出现异样,本应剧痛不止的伤口仿佛有暖流淌过,伤势逐渐缓和,左手情况好转,忽然有了点气力。姬凌生心生疑惑,可找不出缘故,只得作罢,没意识到这是他生来第一场造化。 姬凌生越战越勇,可一干山贼则越打越是心惊,这小子不是铁打的人,会受伤流血,可就是不死啊出寨时意气风发的几个兄弟现在就站着三个,其他纷纷挂彩重伤,三人腿弯有些发软,本以为捡了个软柿子,没想到是个硬茬,偏偏还是那个远近闻名的貂裘公子,前一刻还双手奉送如花似玉的贴身侍女,下一刻就健步如飞提了柴刀砍人,三人如今再看姬凌生鲜红侵染下的笑脸,简直犹如阎王爷招手。 姬凌生拿着刀背拍打小腿,一边朝蟊贼靠近,三个贼人站住脚跟,正欲放手一搏。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动静不小,众人反应各有不同,山贼如同听见了仙音袅袅,满脸喜色,姬凌生眉头紧锁,手中柴刀悄然握紧,指缝间挤出血泡。 那串声响由远传近,树叶沙沙中夹杂不明的嗒嗒声,不急不缓,极富节奏,像是敲在众人心上,一直观察对手神情不免心头一跳姬凌生看了眼安之若素的柳若兮,又放下心来,就算再多几个漏网之鱼,有座修士大山摆在这,自己想死都难。 三个孤零零站着的贼人神色迫切,满怀期待,尤其双腿负伤倒在地上那个,已是泪眼婆娑,望眼欲穿,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有个开头就肩胛中了一刀的,估计疼得厉害,早就不省人事。还没等正主现身,几个蟊贼就开始喜上眉梢,确信是如自己猜想那般。 一道黑影从茂密绿叶中冲出,贼人们看着健壮马匹欲哭无泪,黑风打着响鼻随意扫了刚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三人一眼,对于躺着地上的那个贼子却是看都没看。绕过姬凌生身侧,前蹄在松软带有血迹的草地踩了踩,觉得软硬适中,踩着舒服,于是甩蹄遛起弯来,浑然没看见姬凌生铁青的脸色。 在场众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姬凌生吹的那个哨子不是呼叫援兵,而是呼唤这匹黑马,七个山贼除了贴身刀刃,没有其他武器,这黑马又生得高大,四肢有力,假如姬凌生转为骑行作战,倚仗快速灵活,来去如风的优势,局势俨然会变成一边倒。 “你他娘的跑到哪头小母马身上快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阴损 正围着几人打转的健硕黑马被吓得四腿一抖,骨碌转的眼珠里露出一股平日少见的机灵劲,当下也不管是如何坏了主子心情或是这混世魔王寻着由头捉弄自己,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犯浑的。黑风马蹄轻踹,小跑到姬凌生身旁,极为谄媚的把脑袋低下,姬凌生知它无赖的惫怠性子,压根懒得理这胆小畜生。 黑风抬起脑袋往姬凌生下巴处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下,未讨来姬凌生半点怜悯,只吃了一口粘稠人血,血味渗口,又赶紧往地上卷起两撮青草清口。柳若兮瞧着这幕觉得有趣,这一家子主仆关系奇怪,养出来的马通灵非凡,脾性却是和那无良主子一个模子出来的。 姬凌生目光看向三个点子不好遇上硬茬的草寇,三人脸色惨白,这下局势真是一边倒了,这个皮白肉嫩的公子哥邪门得不行,见血的刀子挨了不少可就是不死,反而越战越勇,比一些游离在刀口上的草莽好汉还来得亡命。一番厮杀下来,用拖字诀都没能宰掉一个浑身是伤的姬凌生,自家兄弟能站着的只剩三个,现在有头体格尤为拔众的健马,那真是没法子打了。刚才杀红了眼,还敢把脑袋放裤腰带上搏一搏,现在清醒过来就没了这个胆,把脑袋放酆都门前看阎王心情收不收的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随着姬凌生的逼近,几个两腿发软的贼人气势跌入谷底,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山贼鼠目一转,双腿一沉,就毫无骨气的跪了下去。 “姬公子,小的知错了,今儿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带头的贼人并不确实结果如何,只是看到姬凌生从头到尾没杀过一人才斗胆一试,后面的两个山贼看见同伴都下跪了,最后一点气节也烟消云散,跟着跪下,脸面哪有命来得重要,都有更没胆色的带头求饶了,那第二第三跪下好像不怎么丢人。 姬凌生认出前面那人正是先前最为聒噪的那个,对他下跪不怎么意外,爱出风头的往往怕事,跟黑风一个德性。姬凌生俯视着三人,脸上带有一贯的不屑,这种贪生怕死的孬种他实在瞧不上,但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问题。 姬凌生来回走动,衣角有血和汗掺杂在一起流下,滴滴答答落了满地,姬凌生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身上的十数道口子不怎么痛反而有些酸麻,左臂虽然疼却最为轻松,如若无物,头有点犯晕应是疲乏所致。 见不得姬凌生有一丝意外的白月跑过来,哭着道“少爷,我们赶紧回去见郎中吧,你全身都是血。”小手想去拉他又怕弄疼他,只得揪着心在一旁望着。 从小吃不得一点亏,与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姬凌生把柴刀藏在身后,怕白月见了害怕,摆手笑道“不碍事,这些都是他们的血,少爷我与人打架啥时候输过”,白月自然不信,前几年可有一次被人逼得闭门不出的难堪,只是知者甚少,白月强说着要他回城看伤,姬凌生拗她不过,只得说缓会再去。 柳若兮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气态还是不减,姬凌生瞥了她一眼,像是在拿她的不仗义说事,柳若兮回瞪过去,还没有消气。 从不跟人有过节,三申五令都是赔罪的白月出来当和事佬,拉着柳若兮袖子哀求道“柳姐姐,你就原谅少爷吧,他就是怕我有事随便说说,肯定不会真的留你在这的。少爷现在受伤了,我们还是先带他回去吧,回头你要打我骂我都行。”,柳若兮咬着银齿,心下恼火,他是肯定会把我留在这的,看着白月又要哭出来的神情,硬不起心肠,勉强答应。 姬凌生无视掉柳若兮心怀怨恨的眼神,眯眼看向跪着草地上的三个山贼,丢开手里的柴刀,三人见他丢掉武器,心中大定。姬凌生点了点三人,又指向泛着绿青波的河水,发号施令道“你们给我站到河岸边去,面朝河水,老实点,兴许我一高兴就放了你们。” 连带柳若兮在内的几人都一头雾水,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站在河岸边缘,往前一步就是宽宽的大河,河水清澈见底,三人轻松想到,跳河那敢情好啊,哥几个可都是水底小白龙,闭着眼睛也能在河里捉鱼弄虾,双手双脚绑上跳下去也不碍事啊。 第一个下跪的山贼讨笑道“这就不劳烦姬公子亲自动手了,我们哥几个自己跳进去就行”。 突出坏点子姬凌生哪能让他们如愿,挑眉说道“谁说让你们自己跳了谁敢自己跳我立马就去下游截他,到时候砍去手脚喂狼”,山贼们立刻噤若寒蝉,还在迷惑中的时候,姬凌生轻轻拍了下黑风脖子。 黑风与主人心意相通,当下嘶叫一声,像是在嗤笑,兴高采烈的轻跑过去,和主子一起欺负人可是它最爱干的事,姬凌生为恶皇城的名声可少不了它的那一份。黑风跑到三个山贼身后,对他们呲牙咧嘴的,三人看到这类似笑容的诡异表情,突然惶惶不安,觉得恐怖,比姬凌生的笑容还渗人。 黑风对他们嘲弄一阵,转过身来,将硕大屁股对着他们,歪着脑袋对准了方向,像是在瞄个准头。三人背对着一个黝黑马屁,还没理解什么意思,答案呼之欲出。 “咚”一个身影化作一道弧线落入水中,被黑风一记后腿踢了下去,众人还在惊愕中的时候,又是一人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出,最后一个山贼看见那似在嘲笑的马脸,转头奋力跳出,脚刚刚离地,一只后蹄比他更快,一脚印在他的背上,尾随着同伴而去。 柳若兮在岸上噗呲一笑,看着姬凌生得意的脸庞,心道这人怎么想出这般阴损法子,这几马蹄下去,再被冷水一激,在床上躺半年不一定治得好这内伤。黑风跑回姬凌生身边邀功,姬凌生顺着黑风的鬃毛,黑风长长的马脸透着享受。 姬凌生笑了笑,对黑风方才姗姗来迟的罪过就既往不咎了,转身对白月说“事办完了,那咱就打道回”,话未说完,姬凌生还没交代什么,转身拔腿就跑,原本结了血痂的伤口又流出血来,顺着衣袍流下。 白月见姬凌生满脸着急的跑掉,急忙追了上去,泪水洒在一地,和血水融到一块。 姬凌生血流如注仍是不顾,奔走百步,回到小路上,马车原封不动的停在那里,姬凌生稍微松了口气,迈开犹如千斤的步子,喘着粗气跑到马车旁。 姬凌生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雪玉,幕帘被拨开,探出一张美玉天成的如花脸颊,雪玉看见姬凌生满身失血,顿时慌了,惊呼一声,拉住姬凌生的左手失声痛哭,泪流不止,急声问道怎落得如此下场。 姬凌生右手颤抖却轻柔地抚上雪玉的脸颊,目中透着罕有的柔情,轻声说道“没事,就,好”姬凌生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鲜血侵染的草地上,一个山贼从身上撕下布条绑在血流渐止的双腿上,仍不能站立。突然,一阵猛烈咳嗽的声音传来,地上那人不安的回头一看,发现是三个同伙。 三人浑身湿透,每走一步,草鞋里都能冒出水来。三人捂着胸口不断咳嗽,那畜生的几蹄子看来不好受,坐在地上的山贼面色激动,向他们招着手,暗赞道,这么快就游回来了,咱兄弟的水性果然是顶好的。 两人拖起双腿重伤的同伴,另一人拍醒了其他人,除了一个肩部受伤的需要搀扶外,剩下的两个包括大胡子在内都没什么大碍,双方提刀砍了半天下来竟无一人丢掉性命。 七个人重新站起,这一次可谓是踢到了铁板上,这悲凉的遭遇让几人心有戚戚然。被刀背打晕的那人心有余悸问道“差一点以为就得死在这里了,还没娶上媳妇呢,幸好幸好。大哥,那小子明明可以一咬牙把我们全做了,怎么就这样走了不是听说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比豺狼狠,喜欢把人投兽笼碎尸吗况且还是那个坏事做绝的姬凌生,怎么反而是个善类。”,其余人也看着大胡子头目,显然都有不解。 大胡子脸上血肉模糊,说话口齿不清,呜咽道“这种话说出来吓人的,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平时连血都难见,怎么敢下得去手杀人,不然你以为我挑他们下手是没事找事唉,结果没想到还是栽了。” 其余都是手里多多少少放过血的悍匪,闻言深以为然的点头。大胡子出声问道“虎子他们两个呢”,“二当家他们去劫马车,怎么现在还没消息”,大胡子抬头大惊“出事了走,赶紧去看看” 一行人拖着伤痛到了小路上,车走路空,这一路上和原来停车的位置都有些血迹,看了眼洒了一路的血迹,大胡子料想是姬凌生的,放下心的同时感觉愈加奇怪。 “大当家的你快过来”受伤最轻的山贼站在一个草丛旁面色惊恐的喊道。 大胡子赶了过去,到那一看,被吓退两步。 那有两具诡谲尸体,身上没有伤痕,死不瞑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小家子气 姬凌生睁眼便瞧见在床边趴着的娇小身躯,一张清丽小脸憔悴不堪,娥眉微微蹙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姬凌生抬起左手,疑惑受伤最重的左手竟一点事没有,感觉手臂轻盈,比往日轻便许多。 如果细数姬凌生的顽劣事迹,和野史秘闻中大同小异的败家子一样,可与皇城子弟作对多年,有过狼狈经历,卧床不起还是头一回。姬凌生手指触及床边丫头的脸颊,越过鼻梁,想为她舒展眉头。 因忧心忡忡而不敢深睡的白月有所感觉,眼睛猛然睁开,看见自家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脸上挂着和睦笑意,少女倦怠眸子刹那间亮了起来,惊叫一声“少爷,你醒了”,寥寥五字中满是喜悦之情。 把姬凌生的手轻轻放回原处,少女连忙问道“少爷,你有哪儿痛吗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再睡会儿你昏睡了两天,大家可都担心死了,连姬叔叔都来了好几次。”。 连父亲都惊动了这倒是少见,姬凌生费力坐起身,刚开口就是一阵咳嗽,仿佛要呕出心血来,少女眼中升起水雾,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去帮少爷顺气,姬凌生摇摇头问道“其他人呢” 白月抑住哭声答道“姬爷爷和柳姐姐等你醒来已经等了两宿了,昨儿的早朝都没去,雪玉姐姐更是劳苦,这两天她把那鸡汤倒掉重做十几次了,说是你伤好了身子弱,得喝点热汤补补精气。” 姬凌生心下暖和,揉了揉白月的脑袋,白月又幽幽道“少爷,雪玉姐姐对你如此情深义重,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别真像那些人说你是风流纨绔子,对女子感情最没担当。”,姬凌生听着酸溜溜的语气,打了个哈哈。 少女争风吃醋的地方比较寻常女子起来都有不同,她不忌少爷周围红颜济济,不妒少爷对其中任何一个多存几分爱意,更不会去恨谁最后进了姬家的门,少女惶恐的是别人做了她分内的事,夺了她的立足之地。 “砰”碗碎汤洒,鸡汤热气没等升腾上去就被厨子的几个跨步激散,一阵香风扑进姬凌生怀里,力道控制极为到位,姬凌生浑身的伤摆着,竟然未触及一处。 “你这狠心的人,怎么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有高手同行,抬抬手也比你单打独斗的强,你只要低头求个人就可安然无恙,何苦要去逞那个能” 不知是因瞥见了雪玉的梨花带雨,还是伤病初愈,向来机敏的姬凌生没察觉雪玉话语中的蹊跷之处,只伸手扶住伊人颤栗的双肩,大咧咧宽慰道“这不没事嘛,才几道口子,养几日就好了。”,雪玉稍作平复,仍欲言又止,却拗不过他。 即便是白月不争不抢的性子,见到此情此景还是心乱如麻,赶紧躬身去拾了碎碗,准备趁机再做锅鸡汤,以免又让人抢了。 刚退到门边,看见一人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偷看,被白月抓了现行,姬长峰脸色如常,不过内敛气息的本领倒是悄悄收了起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干咳打断了雪玉的如泣如诉,混迹青楼已为家常的老板娘被吓一跳,像跳出火坑一样从姬凌生怀里逃开,立刻闪到床边站定,脸上一片火烧云,羞赧难当。笑开花的姬家少爷朝姬长峰问候了声,顺便对着老爷子身后的柳若兮微笑示意,姬长峰含笑点头,坐在床沿,关切问道“凌生,感觉如何” 姬凌生豪爽笑道“几个跳梁小丑何能伤我” 姬长峰老怀大慰,夸赞笑道“打不死就是我姬家好儿郎”,雪玉眉头一皱,显然对着爷孙俩的默契言辞不以为然 姬长峰心知肚明,扭头看向雪玉,缅怀笑道“贤侄女,上次见到你你可还在襁褓之中呢,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出落得这么大姑娘了。” 雪玉轻点螓首,回道“姬爷爷,您记得晚辈,晚辈可记不住你呢。”,姬长峰微笑道也是,他唤雪玉作侄女,对方反而划清了辈分,其中的小心思浮生过半的姬长峰哪里不懂,不过没去点破,只是笑而不语。雪玉看见那和姬凌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容,就知道老人家心中所想,不由羞怒。 既然姬凌生醒了,雪玉一个女儿家就不便在姬家逗留,于是向姬长峰告退,走时一步三回头,若是换身黑衣,就和见了美色走不动路的黑风更相似了。姬凌生无奈点头,雪玉这才放心离去,出门前不忘狠狠剐了柳若兮一眼。 等那位准孙媳妇走了后,姬长峰得意笑道“好小子,你可是让我在一位故人面前长脸了。”,姬凌生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力战七人的消息传到思岳让老爷子好生夸耀了一把。 姬长峰严肃起来,眉心很重,语气很重,“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 姬凌生随意道“先说坏的吧,做事先苦后甜,做人先哭后乐”。 老人神情嫌恶,纳闷这小子哪儿听来的糊涂道理,听来怪矫情,起一身疙瘩,不过还是认真道“那便先听坏的,这两日府里的灵药我全翻了出来,可你伤势不轻,估摸着还得静养半月,这些日子你可没法出去胡闹了。”,姬凌生翻翻白眼,是您老人家在胡闹吧,打断老爷子的幸灾乐祸,没好气道“那好消息呢” 姬长峰忽然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犹豫说道“你黄道二星了。” 姬凌生敷衍一声,随即又惊呼起来,摇摇头醒醒神看着姬长峰,姬长峰点头,姬凌生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一脸不可置信,黄道一星练得有些年头以至于习以为常,咋冷不丁二星了 姬凌生没缓过劲来,摆出一副傻样,姬长峰仔细问道“你和贼人打斗的时候有无异常之处” 姬凌生慢慢回想当时的一招一式,记不清细枝末节,只得不确定道“难不保是我修为低了,没觉得异常,倒是有一点,左手中刀之后,非但不痛,反而发热发烫,跟没事儿一般。” 姬长峰双目精光一闪,猜想道“古人修行遇瓶颈时有破而后立的法子,你这还没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程度,不过相差不多,多多少少引出了点自身潜力,不然灵气不会自发而动。”,姬凌生苦笑,一道灵根有何潜力同时茫然,自己先天无灵,亦不能感灵,哪来的灵气 一晃眼看见白月手里的碎碗,姬凌生恍然大悟,看来这些年喝的灵药好像没白浪费,想到这便释然了。姬凌生明知故问道“是不是左臂” 姬长峰点头,皱眉果决说道“你的确左臂开了黄道,不过非要如此才能加以修行的话,那十三个黄道还是别开了” 姬凌生自然明白,这种用命去换的修炼机会太冒险,心头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老爷子强行给拍散,不过确实犯不着跟自己小命过不去。 拍了拍孙子肩膀,姬长峰叹了口气,又转过话头闲聊了几句,然后抽身离去,把房间留给了三个年轻人。柳若兮一直没吭声,不过本就是极为惹眼的存在,光是站在那就是一道别致美景,兴许是姬凌生一身素白,气势惨烈,柳若兮气消了不少,意外地赏了个笑脸。 白月想起正事,对姬凌生说道“少爷,你等会,我再去给你盛份鸡汤过来”,说完就急匆匆走了,生怕再有人出来抢她的差事。 柳若兮盯着姬凌生苍白面孔,打趣道“怎么没了前日的威风” 无力反驳的姬凌生摇摇头,好奇问道“你们修士打架是怎样的该不会也是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被问了个奇特问题的柳若兮抬手拢起发丝,斟酌道“哪有这么鲁莽的,大多是点到为止的交手,仅仅比拼神通道法即可,如果是生死相向的话,动辄摧山辟岳、毁去阁楼无数也未尝不可。” 抬手撼昆仑,扣指断长生,和说书的讲得挺像,倒是自己打得有点小家子气了,姬凌生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柳若兮也不知他在想甚,只是微笑而立,景色迷人。 见到姬凌生陶醉其中,柳若兮又摇摇头,“当时你如果放机灵点,不说如何求我,就是和贼寇商榷时放低身份多使些手段,多静心制怒,可能又是另一番局面。” 姬凌生笑问道“姑娘这是说本公子年轻气盛了”,柳若兮点头。 姬凌生无力和她多说,舔舔嘴唇,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柳若兮淡然道“等我同伴回来就走。”,姬凌生不再追问,姬凌生躺在床上舒了口气,没看那个国色天香,柳若兮略微知道他的秉性,不再说话。 房门出现一人,是快步赶来的姬玄,姬玄走进屋,柳若兮楞了一下后对这面如冠玉,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施礼,姬玄点头,看向姬凌生,姬凌生笑吟吟的点个头,姬玄万年不化的冷脸露出一丝笑容,笑容慢慢褪去,父子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姬玄走了之后,柳若兮猝然问道“你可知令尊是什么修为”,姬凌生闭着眼淡淡道“玄宫呗。”。 柳若兮轻咦一声,低头思索起来,最后化作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麻衣人 姬凌生在床上躺了九天,一身深深浅浅的伤随着白月忙前忙后逐渐好转,精气神同样恢复得不错,相比头两天床上的苟延残喘,等到下地的时候可谓是健步如飞。这是姬家少爷在府中待得最久的一次,以往除夕夜都能逮空出去遛遛,如今有人端茶送水、悉心照料,不必去对着森森刀剑打坐,还有美娇娘日日前来探望,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白月如只蜜蜂一样整日在厨房打转,不厌其烦的做着药汤,一口一口吹冷后送到姬凌生居所,伺候时动作如猫挠,生怕弄散了少爷的身子骨。天冷时门窗每每被风破开,少女就一遍遍关上,瘦小身板没被吹倒,反而越发挺直。天热时更是劳累,姬凌生得出去晒晒,白月绞尽脑汁没能把阳光引进来,只得搬来太师椅放在院中,搀扶着少爷出去坐下,天黑再扶回来,门槛不过两寸高,少女却格外小心,怕手忙脚乱摔了少爷。所幸少爷手脚不便,嘴不闲着,总能冒出许多奇闻异事,引得少女发笑。白月这一辈子,除却偌大姬府,再无他处。 雪玉每日都来,无一例外都是朝露时分,姬凌生好转之后,松一口气的同时,老板娘总放不下那些银票,等到晌午雪玉阁人声鼎沸时候,她就该回到钱眼里去了。姬凌生则睡不得安宁,不知这姑奶奶怀了何等懊恼愧疚,话说不了几句就要哭上两声,好话赖话说尽都不济事。 柳若兮来慰问过几次,笑容温婉可人,似心头郁结烟消云散,姬凌生这才看出一点修道人心性坚韧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灵根三道四道就犹如巨大鸿沟,自己与面前女子的云泥之别,迫使姬凌生无法生出非分之想,不过明面上的便宜没少占,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子,对姬凌生的炽热视线,柳若兮已然习惯。 又过了几日,姬凌生已经能痊愈得七七八八,能下地行走了。 白月又喜又愁地为姬凌生披上袍子,姬凌生摆摆手,三伏的天穿上这身不消半日就得染暑发痧,重新回床上躺着。许久没兴风作浪的姬家少爷站在原地扭扭胳膊,甩甩腿,顿感无病一身轻,扯着嗓子怪叫两声。 少女在旁扑哧一笑,姬凌生不觉难堪,察觉到少女不经意露出的疲倦,姬凌生皱眉道“抢着干这么多活作甚,是有人拿着刀子欺你么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不得以为我这狠心主子刁难丫鬟”,声名狼藉的姬家少爷当然不在乎多点骂名,只是当笑话说与少女听,沉吟了会说道“要不再招个丫鬟” 没想到白月个头娇小,嗓门大得出奇,“不行”,姬凌生被唬得一愣,这丫头怎么现在连少爷都敢吼了 姬凌生努努嘴命令道“那你先去歇着,此事再议。”,白月找不到反驳之词,只好答应,朝姬凌生做个鬼脸走出房门,丝毫没个任劳任怨的丫鬟模样,越过门槛时还留下一句胆大妄为的话,“不准再找丫鬟” 姬凌生啼笑皆非,这小妮子真是要反天不过那番话不过玩笑,就算白月欣然同意,他也习惯不来,六年如一日的陪伴,换做其他女子哪有小月儿一半贴心,想到这姬凌生越发舍不得嫁出去这个小棉袄了。 走到院子里,日沉西山,躲进晚霞里不再出来,未被染红的半边天立即繁星点点,隐约可见北斗星宿。晚风自思岳峰吹下,开始还凌冽,过了城中到了城南就逐渐细腻了,就着那张风吹日晒的太师椅,姬凌生蜷缩其中,仿佛灵髓荡净,通体舒泰。 忽记起一事,姬凌生猛然睁眼,左手放在眼前,喃喃道“黄道二星”,姬凌生又抬起右手,闭上眼,试着静气凝神,不消多会,仿若有着三花聚顶,醍醐灌顶的感觉,睁眼却两手空空。事实上,他从无灵气在体内体外运作的经验,黄道一星是天生的,黄道二星更是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水到渠成,没法考究。 在家待到生锈的姬凌生抻个懒腰,眯眼道“月落小河西,水朝大江东,仙人指我与长生,痴笑白头才百年。这般潇洒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又躺了会,姬凌生坐不住准备起身,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柳若兮双手轻垂,看着夕阳,比平日里更具仙人之姿。姬凌生生生看呆,半响缓过神来,瞧见伊人正巧笑倩兮对着自己。 “真的不换”,仙子似乎开金口了,姬凌生茫茫然地迟疑摇头,柳若兮双眸眯成一条缝,清脆笑着。 姬凌生彻底失魂落魄,柳若兮不羞不恼,任他看个痛快。 最后还是柳若兮先开口,“我今晚就走。”,姬凌生一怔,叹了口气,连胡乱吟诗的高雅兴致都没了。柳若兮住了半旬,姬凌生躺床上就能见着那般绝丽景致,一下子没了是有些可惜,癞蛤蟆固然得有敢把天鹅拖下水的勇气,但前提这天鹅是在地上走的,而不是天上飞着的。 柳若兮依旧笑着,看不出悲意,见多了大起大落,别离就不怎么动人了。兴许多年后记得这儿有几位故人,或是几堆白骨,还有个故作洒脱的公子哥,她想着假定姬凌生尚可修行,还是这般性子,他日再见会是怎样光景,想着想着,柳若兮又不笑了。 思岳常常有被贬谪出去的官员,每次瞧见那些弄得如生离死别的场面,这时候姬凌生肯定得远远喝骂两句,大概是在骂要滚就滚,别他娘的哭魂招鬼。姬凌生闭口不言,与家父聚少离多,可也没吐露过保重二字,如今诀别,更说不出口。 惊艳绽放无言凋敝,在小小南地中,柳若兮注定是个昙花一现的仙子。 一颦一蹙一笑一肃都是绝美的柳若兮再度开口,“我那个朋友想见你。” 失落中的姬凌生惊咦一声,皱眉问道“为啥莫非看我骨骼清奇,想收我为徒” 柳若兮似没有打趣的闲情,只是默然,一会才道“我也不知,不是他我兴许还不认识你,找你应该不是坏事。” 姬凌生打了哈欠,撇嘴道“不去。” 柳若兮毫不惊奇,显然早知如此,暗自摇头,对姬凌生摇头一笑“我早猜到如此了,而且他说如果你不去的话,就让我”。 姬凌生出声打断“带路带路。” 天子脚下思岳皇城,达官贵人们怕树大招风,不敢摆大架子,住着大门大户也不敢豢养太多奴仆,可至少能拉得出几十号人来,偏骗姬家独树一帜,落在城南大道上极好的位置,可整个氏族主子加家丁,一只手数得过来。门口自然没有侍卫,姬凌生何时出了门,跟谁出了门。无人知晓。姬凌生跟在柳若兮后面,懒得去思索,见招拆招就是,柳若兮走得很慢,姬凌生也不着急,连走哪条路都不去留神。 彳亍近两个时辰,举头一望就是那座老记不住名字的古刹,城北姬凌生不常来,比较张灯结彩的城南,这儿可是无趣得紧,大概是听不惯延绵不绝的诵佛号,闻不来飘绕不散的敬神香,姬家少爷一到城北就犯头疼。 柳若兮回头看见姬凌生正苦苦皱眉,不由失笑。 寺庙背后靠山,高逾千仞,飞鸟难渡。思岳皇城依山而建,北面便是这座号称思岳国第二高山,只称思岳二字,凭人力爬到山顶者皆为大毅力者,这山,姬凌生可没上去过。 柳若兮没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门前停下,直接绕过,往山脚走去,姬凌生胸闷烦躁,欲转身离去,又想了想柳若兮的玄宫修为,还是忍了下来。柳若兮走到山脚,回头看了看姬凌生,示意他跟上。 姬凌生重呼口气,神色不耐地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姬凌生渐渐麻木,无精打采的在后面远远吊着,柳若兮一回头就能瞥见姬凌生火大的表情,不禁莞尔,继续赶路。 姬凌生无心发现柳若兮步伐和脚程始终不变,自己虽还有余力,脚底开始泛起一阵阵酸麻,再过一会怕是无法走得轻松写意了,能不能登顶都是两说,心底暗叹,修士与凡人最本质的差距就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姬凌生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滴落,悄无声息的湿了衣领后背,姬凌生尽力不让腿颤抖,因为一松劲就会倒下去,在柳若兮面前他还是想留些面子的,心中估摸着差不多快到山顶了,痛恨这山何苦堆得这么高。 到了山顶时,姬凌生跟趴在地上没什么两样,最后一截路怎么上来的不甚清楚,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熬到了头,像是小时候听老爷子说教的苦日子。姬凌生挑眼望下去,恰好可以一览思岳的全貌,此刻天色大暗,脚下星星点点一片。 断崖边站着一人,只看得清一身麻衣,姬凌生心中埋怨,这家伙倒是会挑位置,鸟瞰全城,这他娘的是皇帝的位置啊。 前面那人转过身来,一张淡然带着笑意的清秀脸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章 所谓野心 穿着麻衣那人微微一笑,透着丝丝凉意的山风把他本就散乱不羁的黑发吹出几分潇洒,他没去看姿容出众太多的柳若兮,而是对着姬凌生平静问道“猜到是我了” 姬凌生坐在地上摇摇头道“没想到,倒是没什么意外。”,姬凌生费一把劲,站起来与那人平视,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人的脸,上次匆忙一瞥,没看清全貌,只记得那双似笑非笑令人生厌的眼招子,还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强烈预感。此时细细打量,前面那人年纪比自己大上一些,但决计未到及冠,不排除世外高人修至返璞归真,开始返老还童,看似年纪轻轻实则年纪大得吓人的情况,或许是修为差上太多的缘故,姬凌生在此人身上看不出老爷子那样的暮气,同样看不出朝气,青年脸上始终淡若云烟。 麻衣青年对姬凌生的回答不甚在意,脸上挤不出其他表情,他转过身看向思岳城歌舞升平的万家灯火,姬凌生走了过去,与他并排而立。站在山顶一览众生苍茫的感觉确实不错,一向在矜持有度上颇为自得的姬公子都忍不住想喊两嗓子,心口有股躁动,猛吸了口气,暗叹高处风景好。 姬凌生眯着眼开口道“挺会挑地方,要是让皇帝老儿知道,难不保派几千禁卫军把你拖下去,然后挑个良辰吉日送午门前斩首示众。”,柳若兮在后面听得好笑,这尊大佛要是露出风声来,难不保那精明皇帝倒履相迎才对。 青年一袭粗布衣衫随风飘动,听到姬凌生口无遮拦,哑然笑道“修行之人哪需要这些,这是给你准备的,你觉得如何” 姬凌生一怔,目中露出思索,默然一会苦笑道“我这废人哪还需要这些,你应该挑一些天资卓越的小孩来看这大好河山,涨涨胸中胆气,对我来说,就太矫情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思岳城的高深青年收敛笑意,认真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姬凌生嗤笑一声,没有看向麻衣少年,“与我何关” 青年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皱眉,姬凌生停了一会又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地境修士吧,据说修炼者周遭灵气流转随境界提升会有细微不同,在你面前和柳若兮身旁差了太多,跟我爷爷反倒差不多。” 青年眼角低垂,不置是否,脸上又浮现笑意,仰头望天,微笑道“这儿的天不怎么高,以你的性子待久了定然觉得憋屈,不想出去走走吗”语气平淡,像在自言自语。 姬凌生听完一定,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顶扩散,传入漆黑夜幕,柳若兮静静站在两人身后,耳边回响着豪迈笑声,有几分不甘就有几分认命。 她是金枝玉叶出身,含着明珠出世,自幼天赋过人,受万千宠爱,对这类事确实少见,不过族中亦有一些个同辈幼时天赋异禀,年长后反而修为平平,亦或是半路夭折的憾事。柳若兮向来对此不闻不问,一是扰乱心绪坏了修行,二来家父时常告诫得道是命,失道也是命,力不能及便只剩认命一途,柳若兮颇为认同,既然抵不过造化弄人又何苦再修行。 山的那头,姬凌生止住笑声,怂怂肩大笑道“这天太低又如何我不也该一辈子仰仗着它吗如今我还可站着,它若是只有半丈高,我便只能蹲着,再低我大不了就趴着。我连站着趴着都要全凭天意,又能走到哪里去你至多不过是说番漂亮话,说走便能走了倘若凡事都如你所说这般轻巧,勾栏姑娘何苦费力卖笑,种地农夫何必起早贪黑,文武百官何须瞻前顾后真要如此,我做什么姬家少爷,明儿就弄个皇帝当当”,姬凌生狂言不止,幸亏山顶风急,话音传不下去,不然无须盏茶功夫,就会有银甲金刀的御林军齐步上山捉拿反贼。 说少年青年都不太妥的麻衣人没有说话,柳若兮眼神迷离盯着姬凌生高大却谈不上深邃的背影,惋惜的同时又想骂句没胆的孬种,如那些个姬长峰旧部的反应如出一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还是无法开口,私下想着,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弟看见此情此景,会不会长些教训 姬凌生长出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接着恶狠狠说道“所以大可不必劝我,说些软刀子的话,不如给我指明修炼的门路,其他一概是放屁想起来我这一道灵根,还谈什么修行除此之外,学文我还给想姬家保留些颜面。城里那群拿着俸禄不做事的老东西整天想看老子笑话,所以我偏要欺负他们那些同样脸嘴的狗儿狗孙,让他们门不敢出觉不敢睡,我就乐意见他们恨得牙痒痒却一筹莫展的样子,还有那群没饭吃就开始吃屎的东西,不想着如何养家糊口,倒来嚼老子舌根,就是坏你生计摔了你的饭碗,叫你活得跟我一样不痛快。” 柳若兮听着姬凌生胡言乱语更笑不出来,姬凌生一口气发泄出多年的不满,爽快之余朝山下接着破口大骂两句娘。麻衣少年轻轻摇头,神情被夜幕遮住,缄默许久后开口“你知道外面的天有多高吗” 姬凌生弯腰坐下,盘起双膝,头也不抬的说“不知也不想知,我既然困在这方天地,就只能安心活在这里,好好当个俗人,做个纨绔大少,娶上几个貌美如花的娇妻,偶尔上街欺男霸女,回家还可以尝到我那小侍女做的饭菜,再生个可以修炼的大胖小子交给老爷子调教,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愿,老了还可以跟儿女吹嘘几句,这样的日子多逍遥自在,不修炼就不修炼” 青年低头看着他,像看着一块顽石,笑着说“你想的未必能成真,你迟早会觉得这片天太小,你是安分不下来的。”,姬凌生撇撇嘴不以为然,从身旁捡起一块石头丢下去。 麻衣少年抬起手,指着思岳城的西北方微笑说道“那边,穿过万里荒地就是这块东炼大陆的中心,那儿只有修士,没有凡人,那儿还有地秘之上最强的天玄之境,你现在不心动只是还没看到天地之大,你如今不愿不意味着以后皆是如此。” 姬凌生直起腰身又弯了下去,无所谓的自嘲笑道“不还是一样与我无关。”,姬凌生停顿了会问道“你要去那儿你想突破到天玄,当天下第一”。 麻衣青年点头又摇头,最后叹口气道“修行之路到了尽头只求解个惑,我亦是欲求道解惑之人。” 姬凌生想追问又放弃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天玄是怎样的境界”并非他头一次听闻地秘之上还有一重境界,而是头一次有人证实果真如此,所以没忍下那股好奇。 麻衣少年沉吟着说道“地秘之境便可以御空而行,有诸多不可言的神奇之处。天玄我也不知,只知大概有三重境界,超过天玄才算真正成仙,真正的遨游天地之中”。 姬凌生一惊“天玄之上还有” 麻衣少年伸出白皙右手,手掌虚浮,掌心出现一团气旋,散着荧荧白光,气团一边旋转一边拉扯着周围灵气汇聚来此,姬凌生看得瞳孔猛缩,麻衣少年手握成拳,气旋消失,感叹着说道“修炼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正如官道仕途,站在了高处还不知足,想往更高的地方爬,这是人性之恶,也是修炼对修士的毒。所以这方世界的强者想必早已离去,都想着精益求精,但修炼本逆天而行,问道者比寻常人命长,同样也比寻常人命短,到头来不如凡人活得痛快。” 姬凌生目中露出疑惑,问道“修道真的没有止境”, “你以为思岳皇帝做个一朝天子就心满意足了他不想着开疆扩土不想着一统南地同样的道理,修士不是无欲无求,只是看不上凡俗之物,真要有那等宝物,不还是争来夺去野心这东西是个人就有,尚在这方天地的都还只是人,算不得仙。”麻衣少年平静说道。 姬凌生似懂非懂,没去细问是何等宝物,更没追问青年有没有野心,只觉得自己厮混多年,打心眼没觉得自己有半点野心,姬凌生怔怔出神,轻轻呢喃道“野心” 麻衣青年没再说话,转身向柳若兮点点头,退后几步离开悬崖,然后留下还在思索中的姬凌生,径直下山了,柳若兮看了眼还在思索中的姬凌生,同样没说保重,随后下山。 下山途中,柳若兮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风大哥,第一次见你说这么多话,可你给他说的那些到底有什么用”,柳若兮没听懂,更担忧的是姬凌生懂不懂,懂与不懂有何益处风姓青年笑了下答道“其实没什么用。”。 “啊”柳若兮睁大双眼,风姓男子又说道“看他想不想得通了,都是好事,你不用担心。等出了思岳,我就把灵珠还你,咱俩结伴的日子就到头了。”,柳若兮下意识点了个头。 “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走了一会,柳若兮突然抬头问到,麻衣少年点头道“是该走了,再不走皇宫里那人就得出来找我喝喝茶了。” 柳若兮面色疑惑,“思岳城突然出现一个地境强者,自然引起了注意,但注意到你的不应该是姬爷爷吗” 麻衣风姓青年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奇异光彩看向山脚,随口道“这儿水没那么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章 姬长峰的心酸 两人走到山脚,山脚处立着一魁梧人影,月光下尽显威武不凡,麻衣青年带着柳若兮走上前,对着那人开口道“姬老先生,是来寻姬凌生的” 来人正是姬长峰,姬长峰哈哈笑道“那小子用不着我管,倒是阁下不露出那一手,老夫还不知晓思岳城来了位贵人呢。”姬长峰故意放低了身份,对面前年纪比自己小上太多的青年显然极为重视,而姬长峰以平辈相称,放眼思岳又能有几人。 青年笑而不答,依旧是见了何人都不卑不亢的神色,不似过来人的世故内敛,一举一动都称得上清逸二字。姬长峰不敢怠慢,斟酌着问道“阁下现在要离开了吗老夫可还没尽地主之谊,要不等我捎上凌生后再回府中叙一叙” 青年摆摆手示意不用,轻笑道“老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不是皇宫里那人请来的便宜打手,不会掺和姬岳两家的事,现在便要走了,只是觉得贵公子尚有大好前程,就多唠叨了两句。” 姬长峰见他直接挑明又查探不到敌意,便暂且放下了戒心,正声抱拳道“那老夫就不送阁下了。” 来得潇洒走得也洒脱的青年带着柳若兮悄然离去,姬长峰背对着两人突然喊了一句多谢,是为了姬凌生,少年的背影一刻不停,踏着月光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走后,姬长峰站在原地,摇头苦笑,如此修炼天赋,真是让人羞愧难当啊,难不成是绝无仅有的九道灵根怪不得天资过人的柳丫头以他马首是瞻。 姬长峰抬头看向山顶,以姬长峰的目力隐约可看见那坐着一个人影,此时月色凄清,独坐山头的身影就萧索了。姬长峰满怀忧心,嘀咕道“就算你不能修炼爷爷也要给你打出一片大好江山让你挥霍,你奶奶和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我和你父亲在地上护着你,养个败家子我乐意,到时候我就算撒了手,见了你奶奶也有脸交代了。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姬凌生坐在山顶崖边,这深宵冷风吹得他心烦意乱,那个神鬼莫测的青年一番话,不说胜十年书,至少是让原本打定主意荒唐度日的姬家少爷心动神移了,下半辈子忽然没了个准儿,前途似乎摇摇欲坠。 姬凌生伸出手,尝试了一下,并没有那个时刻摆着一个恼人笑脸的麻衣青年的手中玄奇,本来一个天人之姿的柳若兮就够吓人了,和姬凌生相差无几的年纪,修为却一骑绝尘,超出一筹都不止。玄宫第五门,够厉害了吧,在整个思岳都可被奉为座上宾,尤其是这份实力下隐藏的潜力,可那同行的青年比之柳若兮不知强了多少,地境啊,姬凌生忍不住暗骂一句这狗娘养的世道。心底当然清楚那种修炼天赋绝对是世间罕有,很可能是传闻中可挑起天下大气象的九道灵根,而自己这灵根一道好像也是世上难寻,姬凌生无奈的笑了笑,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了不得的碰面 姬凌生盘坐着看向山下,整个思岳城逐渐入眠,偶尔亮起几抹灯光又很快熄灭,姬凌生看向城南,相隔数十里,当然看不见家门,倒有一处灯火不灭,应是雪玉阁无疑,更远处,高大的城墙后青山无数。姬凌生收回目光,看着头顶出神,一轮峨眉月似乎有意轻装出行,只带了几个星仆,像是触手可及,伸手就能捉到,这片天真有些矮了,伸个懒腰都不够。 十六年前,姬凌生呱呱坠地的时候,那时姬家还奴仆无数,热闹非凡。祸福相依的是姬凌生这根代表姬家下一辈繁荣的独苗没有该有的喜讯,反而是一声噩耗,城里人都说这孩子是个报怨的煞星,刚出生就克死了娘亲,以后少不得祸害人。其实孩子出生前名字早已定下,叫锦宁,表字余泰,富贵平安的意思,结果降世那晚让震怒的姬长峰生生改成凌生二字。 姬凌生慢慢长大,姬长峰满含期望准备的诸多修炼法门和灵丹妙药后来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一道灵根,这还不如没有灵根来得强。姬长峰没敢露出一丝风声,生怕伤了宝贝孙子的心,可这孩子没什么天赋,心窍和聪慧则比常人长了一截,一句谣言便能逼问出了真相,然后哭得稀里哗啦。这件事因家仆的碎嘴传了出去,一时间竟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谈,姬长峰大怒下又遣散所有仆从,百人住的宅子只剩三两人,自然变得冷清。那时姬凌生尚且不懂旁人的含沙射影,被老爷子打着马虎眼多年,以至于后来弄清其中讥讽后,报复得就格外勤快。 再后来,长大后的姬凌生慢慢看淡世俗言论,市井的牢骚口水比千尺潭水还深,姬凌生不想溺死其中,整日流连在花街柳巷挺好,姬家本该延续的修士身份丢就丢了吧。再者说月儿的天真烂漫,老爷子的钟鸣大笑,父子俩的偶尔交心,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以及雪玉阁的花酒足够烈,老板娘风情也很迷人,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扪心自问到这,姬凌生或许记不清,在多少个醉如烂泥的后半夜,有个敦实的胖子听他说着苦涩的后半句话,“可怎么就修不了呢” 姬凌生坐在山壁上,面朝这方圆万里内最大的城池,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姬家少爷吐出一口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仍不得张扬,只是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最擅浑水摸鱼的姬大公子竟没了爪牙老天,你待我可真是不薄”,随后姬凌生额上沁出一层汗,即使有一日他能修炼了,他有胆迈出那第一步吗就像他清醒时持刀反而无法痛下杀手,从他放弃修炼的那天起,这就是一个心结,亦是心魔。汗水被风一吹变得寒意彻骨,自己能否兑现在白月面前的豪言无数,曾经自诩面对千夫所指,也绝不会断了脊梁做了贱骨,可才几年过去,意气风发的姬家少爷就被满城的风言风语压弯了腰。 也许麻衣青年看穿了姬凌生多年的画地为牢才会有这番谈论,想不通的话,这道心槛会成为姬凌生的魔障,再兴不起修炼的念头,安安心心的度过凡夫子的一生。反之,如果想通,那他就算是彻底在修炼一途上没有回头路了。 风半衣走了,留给姬凌生一颗不知是好是坏的野心种子。  思岳皇宫深处,一间密室内,室内空无一物,墙壁微微潮式,可以看出此地深埋地底之下,奇怪的是墙上既无水迹亦无青苔,像是被什么外力所阻。 密室中间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端坐着一人。 这人老态龙钟,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与石台并没有接触,腾空而坐,显而易见就是地秘境高人的特征。 老人满脸黑斑,裹在一团刺金黄袍中,无法相得益彰,远看近看充满诡谲之感。老人睁着惺忪双眼,如果不是眼中还有点浑浊光亮,甚至觉得他眼睛始终闭着,早在风半衣在思岳峰上露那一手的时候老人就睁眼了,等到风柳二人出了城后才呢喃开口,声音如同腿松掉的木凳,嘶哑至极,“地境玄宫结伴而行,思岳何时有这样一对师徒既然出城去了,那便不要紧。” 老人再度闭眼,回到之前的盘膝枯坐,他一合眼,衣袍立刻无风自动,狭小密室里的气息沸腾翻滚起来,形同滚烫开水,卷起地上的石粉,宛若飓风。同时老者形同竹节的干枯手指泛起一圈圈波纹,每荡开一圈,石壁上便有一排奇妙阵列的玉石化为齑粉,一道道白烟从粉末中逸出,然后奔进无形水流中,最终缠绕在老者周身。  不知何时站到姬凌生身后的姬长峰猛然抬头看向城中,正好是皇宫方向,怒哼道“老匹夫要突破了吗还不知是岳家祖上几代,不过至多地秘二极的话,那样最好,照样难逃一死”姬长峰眉头舒展开,眼神中带有一股深深的恼怒恨意。 心怀郁结,所以作茧自缚难有精进,曾被姬玄如此说道,姬长峰心知自身修为停滞地秘一极多年是怀仇所致,但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更没有变通之法。面对地秘二极仍胸有成竹的老爷子不再看向皇宫,低首去看宝贝孙儿,姬凌生一动不动的坐着,姬长峰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上前打扰,姬凌生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不动,似乎费尽了心神。 过了许久,姬长峰看着孙子仍没打开心结,走上前去准备给这小子开导开导,大不了不修炼呗,坐这儿着凉了可怎么办走到姬凌生身旁,姬长峰温声开口道“凌生啊,想不通的话就别想了,咱不稀奇这个,逍遥自在的地儿可多了去。”,姬凌生没有反应,姬长峰摇了摇头,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随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很心酸。 这小子,睡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章 商正到来 雪玉阁,雪玉的闺房内。 姬凌生仰面靠着,像个十足钦差老爷,而雪玉就是那知府小吏,在一旁服服帖帖的伺候着。老板娘脉脉含情,姬凌生以为前月受伤让小娘子肝胆俱颤,彻底死心塌地了,全然不知雪玉转变如此之大、如此之快的细因。 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昨夜那场囫囵觉给脖子弄折了,这都无关痛痒,糟心的是姬凌生不知自己怎就到了家,青年和柳若兮断然不会这样好心,追问白月,少女促狭着说老爷子半夜拎着少爷回的家,姬凌生这才恍然大悟,总觉得早些时候白月看自己眼神不对劲,敢情老爷子不是背着孙子回家,而是拎了只小鸡这不丢人丢到家了当然,姬凌生不敢去评理,于是灰溜溜从家中逃出。 昨夜青年说的话姬凌生没敢多想,怕着了道一头栽了进去,一个拖字诀先对付着,姬家少爷性子急,不耐烦别人懈怠,自己办事却从不讲究未雨绸缪,非要火烧眉毛才会悠悠然动手。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麻衣青年,姬凌生先是恼怒后是惊叹,倒是个有趣的人,姬凌生明白青年意思,是要让他无论修炼与否,都能心安理得,走出画地为牢的困窘。对此好意姬凌生只能心领,隐约感觉距离跨过那道心坎仅一步之遥,可姬凌生双脚扎根,硬是一步迈不出去,越是琢磨越是心烦意乱。 见姬凌生脸色惊疑不定,从红润转为青白,以为他做了噩梦,雪玉焦急中立刻推姬凌生两把。姬凌生冥冥中惊坐起,发现不自觉又钻到青年的几句话里,像是中了魔怔。雪玉抬袖擦去姬凌生头上冷汗,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中,然后坐在姬凌生脚边,轻声问道“做噩梦了” 姬凌生恢复常态,嬉笑道“梦见一个生着鱼眼蓬头垢面的恶鬼追我,跟地秘境的大仙人一样,会飞天遁地,还一直在笑,渗人得紧。我从城北逃到城南,他一个眨眼就能追上,我升起城门吊桥,他吹一口气就飞过了护城河,本领大得很,还好你叫醒了我,不然被追上肯定收走阳寿二十。”,估计让风半衣听到这话,会后悔没在山上一掌拍死他。 雪玉咯咯笑个不停,身形晃而不倒,姬凌生盯着老板娘险些折断的纤细腰肢,偷摸想占些便宜竟未能得逞,姬凌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才会失手,抹了眼眶再度伸手,发现伊人身影停住,端坐在一旁,雪玉面色微红,姿容端庄,眼中是思岳城男子们蹲守十年也看不见的娇羞,哪里会是思岳天字号窑子的掌柜,分明是患了相思的红豆佳人。 见到此景的姬凌生不知怎地突然笑了起来。 看见姬凌生傻笑,雪玉在他腿上轻掐了一下,吃味道“又在想哪家的姑娘”,姬凌生假意痛叫一声,随后如数家珍道“我的小月儿,柳若兮”,这下雪玉真使劲了,如个未过门的管家婆使唤道“不准想那个狐媚子”姬凌生吃痛怪叫一声,伸手去抓雪玉,老板娘见多了雪玉阁客人的不规矩手脚,往往碰不到她分毫,姬凌生一个纯阳之身的愣头小子,哪里摸得着她。 一手抓空的姬凌生脸上没看出气馁,歪点子倒是从脑中快速浮现。雪玉脱了魔爪,翩翩然站在不远处,双手放在身后,笑意盎然,体态轻盈如少女,姬凌生看得一愣。明知是下的套,雪玉还是甘愿上了当,伸手在姬凌生眼前晃了两下。 姬凌生当机立断,抓住那双柔荑,用力一拉,顿时温香软玉满怀。抱着玲珑躯体,小兄弟悄悄挺胸抬头,雪玉倒在姬凌生怀里,玉面如阳似火,挣扎着起身,却忽然碰到一个硬物,雪玉虽然未经人事,却不是说什么都信的懵懂少女,当然不会信贴身武器的狗屁说法。被嗝得心慌的雪玉惊叫一声,失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倒回姬凌生臂弯里,不敢出声询问,羞得不可示人。 心中夸奖了立功的小兄弟,姬凌生试着慢慢抚平它的嚣张气焰,但明显小弟愤愤不平,叫嚣着跟错了大哥。 姬凌生不敢去看雪玉模样,闭上眼与邪火斗法,幸好雪玉没有乱动,要不然真要引火烧身。察觉到姬凌生欲火骤然平息,雪玉脸色瞬间苍白,心中刺痛,抬起头哭诉道“你难道真的不愿碰我这青楼女子”,知道佳人会错了意,姬凌生哈哈一笑。 雪玉气道“你笑什么” 姬凌生握住老板娘纤纤玉手,莞尔道“你想哪去了,我不碰你是因为,其一你还没过我家的门,好事多磨的道理我懂,用不着猴急,其二我再怎么离经叛道,白日宣淫的事还是没谱。” 老板娘止住哭声,似信非信。 见雪玉狐疑神色,姬凌生摇摇头,举起三根手指“我姬凌生对天起誓”,雪玉堵住姬凌生嘴,哀怨道“我信你就是了。” 姬凌生一脸苦笑,继续说道“再说你也清楚,外头人说我荒乱无度,可到现在没尝过女人滋味呢,不是不想,而是道听途说,以纯阳之身修行,可以事半功倍,一日千里,这不我就忍住了嘛” “修炼有什么好削尖了头去钻。”,雪玉反问道,姬凌生听出些复杂味道,不过没去细问,她不愿说,他也不会去多问,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雪玉像是累了,不再苦苦逼问,轻轻倚在姬凌生肩头。 拨弄着雪玉颈后的青丝,姬凌生下巴靠在雪玉额头上,静静发呆。他不傻,稍稍留神就能看出与怀中女子相处以来的种种异常,她若非有着不寻常的家世就是有着不寻常的故事,烟花楼里烟花女,姬凌生没想到书中的女子能让自己遇上,虽然雪玉在青楼里守身如玉多年,可分明是个极易动情的女子,为何没人降服了她这个敢爱敢恨的巾帼女子还偏偏只倾心于自己,姬凌生想不明白,这便是缘这便是命无可奈何的是,早在雪玉落泪时,他就被迷了心窍。 傍晚姬凌生离去,雪玉就在楼上看着,看他走过大街小巷,然后回头傻笑。老板娘手上的红绳早取了下来,倒不是娘亲遗物不重要,而是和一缕发丝放在一起小心保管了。 “不当修士就好。”  姬凌生回到姬府,远远就看见一抹白影坐在门槛上,六年过去未曾变化,别说姬公子司空见惯,就连一些不常打这过的商贩都知道,将军府有个贴心暖胃至极的丫头,无论天晴下雨风霜雨雪,都会在门口等姬家少爷回家。 喝下白月递过来的汤药,擦了擦嘴,姬凌生皱眉问道“站了多久”,白月笑着摇头,轻声说不累,姬凌生轻拍白月额头,但白丫头向来不长记性。 白月睁着清澈纯净的眸子,素手交织放在身后,轻声道“少爷,家里来客人了。” 想起半月前见到柳若兮的光景,姬凌生一愣,随意笑道“又是个天仙般的美人” “不是,是商公子”,姬凌生一怔,商胖子,他来干嘛那家伙长得就不像善类,还总贼眉鼠眼的,难怪吓着月儿了。 姬凌生拍拍沉默不安的白月,安慰笑道“别怕,那家伙不是坏人,待少爷去会会他”,白月欣喜点头。 姬凌生来到大殿,白月双手打结跟在后面,家里突然来客,再联系少爷前些日子嚷嚷着给她找个归宿,这就由不得白月不惊慌失措了,殿内正立着一个臃肿身影,此时正站在中间位置四处打量,姬凌生喊了一声商胖子。 商正艰难转过身来,看到姬凌生,肥肉纵横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朵花,眸间隐隐有泪花闪烁,这欢喜模样,仿佛是见了亲爹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 笑与谁 商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姬凌生激动说道“我可算等到你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小子怎么去雪玉阁快活都不叫上我”,姬凌生甩开那双粗手,在衣物上用力擦了擦,心道,叫你谁知道你在哪个娘们肚皮上躺着。 见姬凌生直接浇灭他的亲热劲,商正浑不在意,看到躲在姬凌生身后的白月,商正堆起笑容,搓搓手道“这位是刚刚你不在是这位小妹妹招待我的你居然有这么水灵的小侍女,真是好眼光”,白月躲得更深了,姬凌生不愿多费口舌,直截了当说道“你要是敢打月儿的主意,我把你一身肥膘剁下来喂狗。” 商正悻悻缩回了手,心有余悸的笑了笑,白月从姬凌生肩膀处伸出脑袋,朝商正做了个鬼脸。商正收起歪心思,继续哭诉道“凌生,听说你让山贼打躺床上了,为了你我可是从思岳北方快马加鞭的赶来,幸好看到你没事了,要不然以后谁和我去” 姬凌生实在受不了这胖子像苍蝇般萦绕在耳旁的喋喋不休,没好气道“行了,你今儿长了胆子来我这是做什么” 姬凌生心中确实疑惑,两人相识许久,商胖子却是头一次来做客,大事小事都是在外头商议,从来不敢登门。姬凌生私下问过,胖子总说老将军高风亮节,恐怕不喜欢铜臭,因此不敢打上照面,为此姬凌生不时赘述老爷子如何和蔼可亲,可商正好像真的慑于老人威严,从来不敢进姬府一步,生怕老将军一个眼神就瞪他魂飞魄散。 提到正事,商正不再油嘴滑舌,神秘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听惯商正满嘴胡言的姬凌生嘴角抽动,点明道“又新开了家窑子” 商正严肃摇头,满脸正气凛然,“那怎么能呢,我这次可是带你去个正经地方。再说美娇娘雪玉你都降服了,其他瞧不上眼,我还拉你做什么。”,胖子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姬凌生略感不耐。 见这往日一言不合都会大打出手的好哥们隐约有了火气,商正不再卖关子,笑声极为得意,卖弄着说道“我家最近有一场义卖,思岳各城有头有脸都会来,我正好叫二叔给我留俩位置,咱俩去见识见识” 姬凌生撇撇嘴,兴致缺缺道“义卖”。 商正含笑点头,“你知道我家在思岳各地都有商行,经常搜罗到一些好东西,和思岳的邻国有不少暗地里的买卖,有时候能换到一些有意思的玩意,这些东西一起运到皇城来,然后”。 “没空”商正的长篇大论再一次被姬凌生无情打断。 商正哭丧着脸,哀求道“别啊,这一次是有好东西我才叫你的,恰好我爹叫我接管,你中意什么我可以悄悄弄给你啊,再不济去看看热闹也不错嘛。”,姬凌生面无表情、完全无动于衷,就差把滚字写在脸上,商正一咬牙,一脸肉疼的道“如果你去的话,我爹地窖里的忘忧香偷偷给你两坛” 姬凌生终于察觉到一丝隐情,索性给了商胖子一个台阶,舔舔嘴唇道“四坛”,商正粗短手指指着铁了心要拔他毛的姬家公子,嗫嚅不断,最后还是颓然答应。姬凌生疑惑更甚,这胖子家财万贯,为人反而极为抠门,每次喝花酒逛楼子都要姬凌生付账后才施施然拍肚子起身,曾被姬凌生戏称为不拔公子,今儿不要命的把他老爹私藏佳酿都偷出来,那里面的蹊跷可不一般。 并未多想,姬凌生知道给商正十个胆子也不敢害人。  次日一早,商正天不亮就来了府上叨扰,进门时候十分滑稽,畏畏缩缩的贴墙绕柱,跟做贼没个两样,被白月强行拉起的姬凌生正满腹牢骚,看见这幕反而乐呵精神了。 那做贼心虚的胖子见了姬凌生讥笑自己,少见的没骂咧咧还嘴,更不敢声张,费劲抻着脑袋张望了一圈,四下无人商正总算胆子大了些,赶紧一把拉住姬凌生逃了出去。出了姬府,商正甩了把汗,重新变回滔滔不绝的富态公子,一路上说个不停,姬凌生强忍着把他大嘴撕烂的冲动,将此次义卖的情况听了个大概。 其实这种买卖是思岳最近几年才兴起了,传闻是由思岳豪阀中独占鳌头的商家一后辈提出,初时并不给予重视,只有少许物品运作,主要是给不爱出远门的大人物们见识一下稀罕玩意儿,商家大价钱卖出一些弄不清用途的东西顺便还能打响名号,名利双收嘛。没想到第一次卖场商家意外尝到了甜头,钟爱稀奇古玩的雅士出乎意料的如过江之鲫涌出,这种价高者得的离手买卖随之越办越大。 义卖会场在城东,那儿千门万户寸土寸金,达官显贵扎堆,义卖一年一次,油水可是不少。其中门门道道姬凌生第一次听说,那些做买卖用的生僻字眼更是闻所未闻,姬凌生越是茫然无知,商正越是讲得起劲,如同在夸赞自己一样。 路过璃罗湖水,有人在湖边摆开阵仗,五六个绿裙丫鬟排成一列,中间是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手中抱着琵琶,面朝绿水琵琶声起。好在嘲哳难听,打消了姬公子上前的念头,由于好奇着女子面貌,姬凌生睡意消散,同时自语,“又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出阁了看这胆色,相貌应该不差,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瞥了眼身旁嘴停不下所以错过机缘的商胖子,姬凌生扶额叹息。 在商正有意催促下,两人很快来到了城东。入眼红墙金瓦,大富大贵,无愧于思岳的顶梁柱之称,所住非富即贵,可以说整个思岳国上下近七八成的银子都藏在这里。 姬凌生没在意眼前的雕梁画栋,不过屋子大点,铺上金砖玉瓦罢了,能有皇宫阔气吗其中有一座危楼,几欲和皇帝起居比肩,姬凌生玩味一笑,心中盘算着前任国师的预言何时能应验,二龙夺珠的戏何时能上演,这德王越不把那皇帝老儿放在眼里,这场戏就越有意思。 商正看见姬凌生突然发笑,顺着他的的目光一看随即明白过来,皱眉道“皇上与王爷的碰撞可是越来越激烈,王爷那边开始明目张胆招揽门人食客了,我爹还给我说思岳快变天了,叫我和那些皇室的人少点联系,一不留神商家就得栽进去。”,姬凌生眯着眼,这些食客中有多少是眼线可难说。 姬凌生随意问道“皇上没有一点修炼天赋,可德王有,为什么没动手”,商正听得心颤,慌忙看了四周,见四周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劝道“这种事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今儿说了明天指不定脑袋就没了。”,见姬凌生毫无惧色,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思岳三大强者,青云二峰知道吧”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那皇室老祖不是听说已经失踪多年,传言已经坐化了吗”。 商正摇头道“这只是说给外人听的,你不关心闲事自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你说要是没有那老不死的授意,凡胎肉体的岳明修能当上皇帝,并且对上修为高深的德王一点不惧” 姬凌生恍然点头,他还不曾关心过过这件事,对传言竟信以为真了。心中仍有不解,这皇帝老儿当年是怎么胜过德王的德王做掉了所有可堪为敌的对头,可最后黄袍加身的反而是功绩不显的岳明修,用一败涂地、功亏一篑都不足以形容。 这皇帝老儿倒是能忍,姬凌生非议的想着。 商正和姬凌生在一座高大阁楼前停下,楼台不显辉煌富丽占地极宽,应只是为了容人之需,高高门楣上挂着一块金玉气略显厚重的匾额,刷了层富贵红漆,中间只写了一个规整的商字。 手笔够大,姬凌生笑着对商正说道“看来你家老头真准备退位,把一辈子攒下来的基业交给你这败家子了,没想到你那几个兄弟竟还不如你。” 这套说辞不像是赞赏,反倒像挖苦,可商正知道这算是姬凌生的好听话了,惭愧笑道“都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大场面”,姬凌生撇过头去,原来这死胖子还知道谦逊二字啊。 两人站在商记拍卖行前没多久,有一伙人马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穿着华贵,相貌英伟,余下的人以他马首是瞻,理所当然的此人涵养极佳,与旁人亲近亲切,不端一点王侯子孙架子。 两伙人相遇,为首的青年对姬凌生微笑,笑容真切得不含半点杂质,“没想到凌生也来了,是看上了什么稀罕玩意了吗”。青年没忽略姬凌生身边沾满铜臭的胖子,微笑致意,商正笑着回礼,“小王爷多礼了” 姬凌生打着哈欠说道“大老远就闻到你的臭味了。”,话语一出,商正笑容一滞,小王爷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倒是身旁一看就是刁蛮千金的少女立刻杏目圆睁,不要命瞪着姬家少爷,主心骨被人当面嘲弄,后面那群贵胄子弟也纷纷不忿。 姬凌生咧嘴对那胆大包天的少女怪笑了下,少女顿时被吓住,方才想起是那臭名昭著的姬凌生,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小王爷拍了下少女肩膀,眼神温润如宝珠,花季少女安定下来,眸子里怒火化作春风细雨。 玉树临风、温尔文雅的小王爷对思岳的怀春少女可是一件大杀器,传闻每年王府当杂物扔掉的名刺就有千千贴,藏头情诗便有万万封,怀有爱慕之心的女子可从城东排到城西。 小王爷对少女心中爱慕既不刻意靠拢亦不刻意疏远,全在把握之中。 少女看向姬凌生,却没有对待小王爷的如花笑颜,神情间只有厌恶。 姬凌生不屑冷笑,只是不知道是在笑一男一女中的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章 思岳四少 经过门前的偶遇,小王爷要亲自给姬家少爷引路,拳拳之心连东道主商正都不好意思阻拦。姬凌生毫无防备,大咧咧跟着进去,刚进门,大批人簇拥上来,大多是奔着小王爷去的,思岳人除了商正外都耻于和姬凌生为伍,说到底姬家少爷还没做过伤天害理的骇人罪行,可在皇帝身边,甭管清者浊者都忙着自清,姬凌生又是修士身份的将军府所出,不管修好修恶沾上就是麻烦。 与几人打过招呼后,商正眼角余光看着身侧无人问津的饺友,神情出现一丝复杂。 离义卖开始还有些时间,客人们正不慌不忙地观赏一些奇珍异物。 大厅内大约是有几十人,可能是时候还早,只来了些占地占座的闲客,六七成是从外地赶赴来的商贩,或多或少与商家有点牵连,趁着义卖来跟本家交接事宜和商洽生意,顺便还给足了少东家面子。 还有些出于贪玩的少爷小姐点缀其中,不过小王爷到来后,他们又自然而然聚集过去。有几位实在令姬公子见了心烦,商正眼尖,顺着望去,那几位有男有女,模样倒没有如何嚣张跋扈,可神态姿态一看就不是庶出的,定然得是正房一系才有这种眼色。 商正好奇着姬凌生为何没有发作,顺眼看到人群中谈笑风生的小王爷,发现了症结所在,姬家少爷和小王爷好像从不会站到一块去,姬凌生如何大胆自不用说,这位爷做事全凭喜好,丝毫不顾及他人颜面,如若发起疯来,自己的脸也不要。 商正不怀疑他会欺软怕硬,咧嘴一笑,但不愿放过千载难逢的戏谑机会,低声道“怕了” 姬凌生未做反驳,只摇摇头,翻着白眼道“见了蛇犯怵。” 两人斗嘴多年,商正头次占了上风,见好就收,抱手看向堂内,姬凌生做出同样动作,静看人群琢磨人心。此时堂子里人不多,说不上形形色色,外来的人生地不熟,又在天子脚下,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惹事,不过不影响两人的闲情逸致,商人重利,思岳人势利,这是苗头,要是眼神一交汇多半能点上火,然后就有好戏看了,两个坏家伙默契想着,可惜最终没能称心如意。按照以往做法,遇着这种情况,两人必然会上前万般挑唆煽风点火,如今只敢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场子,总不能砸了。 好在相安无事,人群各自为营凑一起走马观花。 前堂内修筑了几十个近乎半人来高的方台,每个方台上都放着一件物事,有珠宝有陶瓷和一些造型个奇特的外来物。 赏玩可不止看看而已,是有讲究的,光认识模样知道名字最多叫赏,有独到眼光独到见解才能算玩。可惜在场的是些认钱不认人的大老粗,兜里有多少银子别人知道,肚子里有多少学问多少墨水就不一定了,真正有眼力有见识的还没登场。 东西摆在这儿,肯定是有路数的,商正自然不会让客人干瞪眼,早早安排了人手藏在人群中,装作同行的商人,听到呼声就出来充当说书先生,指着稀奇事物大肆评说一番,既然为人群解惑又能把堂子炒热,一举两得。至于为何不直接派人,或者是挂上牌子,只因商胖子别出心裁想找点乐子而已,况且还有滥竽充数的人才蹦出来胡说八道,骗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商正更是想笑。 旁人听着那些或褒或贬的言辞,不管正解还是杜撰,说到精彩之处都足以让人拍案叫绝。 看着逐渐热闹的会堂,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偷偷看了下小王爷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商正松口气,正好无暇给他带路,转身看向姬凌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姬凌生无所事事,好似闲得脑瓜子疼,百无聊赖倚在门边,身旁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盛物台,而他手上正好有一个小巧的青色瓷壶正绕着手指滴溜溜旋转。 瓷壶在姬凌生手中翻转,如同商正心头肉上下直跳,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才将瓷壶放回原处,出了名雁过拔毛的抠门鬼商正一口气终于得以吐出。 不知受人指使还是怎地,小王爷身后那群贵族子弟纷纷抱拳告辞,四处散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商正打个招呼,唯独对姬凌生一眼不看。姬凌生打个哈欠,没有放在心上,懒得一一追究过去。 那位千金也得到小王爷授意,不依不舍走远。 原地只剩下三人,姬凌生、商正和小王爷岳之安。 姬凌生歪歪扭扭站着,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似乎等着商正带路,而商正看了眼姬凌生又看了眼小王爷,等着他们拿主意。 小王爷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收回目光,笑着说道“凌生,这一楼的东西着实上不了台面,我们还是上楼去看看。”,一个青花瓷都心惊肉跳的商正没敢发怒,笑呵呵附和同意。姬凌生未置可否,暗骂一句胆小如鼠商胖子,然后一步上了台阶,小王爷眼中奇异光芒闪过,抬腿跟上,商正站在原地苦笑不止。 三人上了第二层,入眼一看,这层比一楼大堂要小上一些,陈设几乎一样,方台只有那么十几个,想来是比较珍贵的物品。 窗纱呈黄杏色,加上门窗半掩,阳光仅透进来一丝,照在那些稀罕物上。 除去姬凌生三人,房中还有几个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其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红光满面的老头,姬凌生一愣,这老无赖多日没上门讨酒,原来是因为一头钻进藏宝阁了。 这几人对小王爷报以微笑,向这儿的东家商正微微点头,唯独对姬凌生看也不看,并不想搭理。小王爷点头示意,商正突感意外,只有姬凌生撇撇嘴,楼上楼下一个样嘛。 这几人是城里的老学究,一辈子把头埋在书页里,平日里忧民忧国,亦不求功名利禄,受世人敬仰,算是正派的斯文人。几人对素有美誉的小王爷没有过分交好,对名声难听的姬凌生没有过分厌恶,这是做学问需要的淡然心。 姬凌生对那精神矍铄的老头咧嘴笑了笑,这是这群书人都唯一赏他笑脸的人,思岳国的大祭酒空轮大师,在思岳极具声望,唯一收过的徒弟还是上一任国师,老人和姬长峰有点香火情,徒弟死后每日都会上门讨要酒水,但最近没怎么见过老人家,以前倒是姬府赶也赶不走的常客。 思岳是个凡人国度,修炼者不过一小撮人,百姓艳羡修士的通天彻地之能,更知道各路神仙大多是凡人修炼而成,自然不会存在敬畏心,仅有几个真仙大佛受到供奉。朝廷不停招徕修士走狗以供驱使,同时认为修炼者是祸根苗头,所以总的来看,祭祀仅是为了祭祖,万万不会有祭神求雨的事。 两边人静悄悄打了照面,无人大声喧哗,像是有一条不成文规矩。 姬凌生收回视线、开始打量那些方台上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来这,这第二层似乎寻常人不能上来,都是些有年头的东西,沾不得人气。看了个大概,这屋子其实没一件好东西,姬凌生盯着十几个破铜烂铁或碎瓷残玉皱眉不止,然后讥讽一笑,前人馈赠 姬凌生最后看到一副战甲,锈迹斑斑,一碰就会散掉。 铁甲前头有一个大洞,占了很大一块地方,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被利器强行破开,正中间刻了个难以辨认的“岳”字,姬凌生不猜也知道,这恐怕是开国皇帝的东西。 商正始终盯着姬凌生眼神所到之处,怕他在这二楼乱砸一通,偏偏还是太祖遗物,商正急忙开口道“这是太祖皇帝的战甲,昔年我先祖曾是太祖的副将,太祖建国平乱之后便被我先祖收了起来,虽然家道中落还是传了下来,权当做纪念了,这东西可不能摔。” 小王爷岳之安听到此处,惊喜道“原来皇室和商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听到这边的动静,几位显示眉头一皱,看了过来,发现三人围着太祖遗物打转,都松开眉头,其中一个中年书生脸上浮现一丝弃笔从戎的向往,敬仰道“当年太祖陛下以凡人之躯横扫诸国,打了万里江山,实乃不世功业。”,其他几人点头同意,小王爷抓住机会,请教起来。 姬凌生把商正拉到一边,开口问道“太祖是凡人”,商正点头,眼中全是鄙夷之色,“那皇宫里的地境高手不是太祖” 商正摇头答道“地秘之境的强者活不过千年,太祖开国到现在少说得有两千年,活到现在还会是地境你算半个修士,这点应该比我清楚。” 姬凌生哦了一声,不再发问自取其辱。 另一边,几位先生失去了踪影,仿若书成了精怪,眨眼没了人影。少了庞杂人等,小王爷没拐弯抹角,直白说道“凌生,既然来了,那不如到最顶层看看,商公子可在那藏了不少好东西。”。 “最顶层”姬凌生看了眼未到尽头的楼梯,发现确实还有一条上去的通道,扭头对着商正问道“上面有什么东西” 商正神秘一笑“上去不就知道了吗”,姬凌生思索了下点头同意。 三人上了楼,这是第三层也是最顶层,这比二楼还要小上一点,进屋后,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是个身穿锦缎华服的青年,模样不算英俊,眼神如刀,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这一下,思岳四个大少就这样齐聚一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章 灵药 被称为太子殿下的青年人缓缓转身,气态十足,只差一袭黄袍加身,便要君临天下。太子倨傲眼神扫过三人,看见前月在宫廷太监侍卫面前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姬凌生,太子岳云幽脸色不快,可想起皇妹再三劝告的箴言,不得露出敌意。 商正见是太子,收敛神态,拖着腰间的肥肉,给太子行了个大礼,小王爷同样含笑抱拳“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岳云幽有模有样受礼,示意让小王爷起身之后,看着小王爷的谦和笑容,朗声说道“之安,你我本是血亲兄弟,无须这些繁文缛节。” 小王爷岳之安笑着点头,倒是他旁边的姬凌生从头到尾不为所动,仍自顾自地向屋内张望,好像惦记着此处的宝物,没注意皇太子大驾光临。岳云幽的脸色难看,如果问谁人敢拂逆思岳储君的太子身份,那打头且唯一的便是姬家的王八犊子了,私下不给面子不过小事,大庭广众不给台阶一意孤行才是真打脸。 偏偏他这个空有名号没有实权的太子还奈何不了姬凌生,有心拉拢反倒热脸贴了冷屁股,太子殿下感觉脸颊火烧一般难受燥热。岳云幽咬紧牙关,直勾勾瞪着犯上之人,商正处境尴尬的站着,不知该帮哪边,一个不对劲,言辞稍有不对就是引火烧身,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犹如锅上蚂蚁难受的商正余光瞥了眼若无其事的小王爷,这尊菩萨似乎没有出面调和的意思。 矛头所指的姬凌生浑然不顾太子阴沉脸色,脑袋歪向一侧,视线到处游走,不停打量每一件器物,煞有介事地端详着。 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的姬凌生总算注意到被冷落许久的太子殿下,没有行礼,仅仅表示了惊讶之情,“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刚刚一时看花了眼,没看见尊驾,失敬失敬,还望殿下海涵。”。 岳云幽脸色发青却发作不得,怒哼一声,身后穿着锦蓝色缎子的大太监敢怒不敢言,相比太子殿下的火气,这位爷将人从楼顶投下的恶行才是真吓人,出言教训万一太子不领情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待太子拂袖而去后,姬凌生扬眉冷笑。 商正微微叹息,对不识好歹的姬凌生恨铁不成钢道“你每次都弄得不欢而散作甚,殿下有意拉拢你,你给他个台阶下不就皆大欢喜了非要撕破脸皮” 姬凌生只摆出疑惑面孔,讶异道“我有招惹他这太子怎就生气了,真是怪人怪哉。”,商正双唇紧闭,彻底没话说了。 在一旁当了半天看客的小王爷悠然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商公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肯定有他的度量,现在急个脸,回头气就消了,不用太过担心。倒是凌生,这顶楼的好东西你可是还没正眼瞧瞧呢。” 商正不再和姬凌生计较,想起正事,对姬凌生补充道“小王爷说得没错,这三楼的可都是与修炼有关的天材地宝呀。” 姬凌生瞳孔一缩,没来由记起那麻衣青年所说的话,眉头立刻皱起“修炼”,早在上楼进屋之前他就察觉一丝不对,一二楼都略显闷热,唯独三楼气息沁凉,一股芬芳气味扑面而来,使人通体舒泰。 看向暗自得意的商胖子,商正点点头,笑道“这放在最顶层的都是我商家多年来搜罗到的灵药仙草,在天地灵气中孕育而生,受天地灵气滋养而成,对修炼者的修炼之道大有裨益,为了弄这些玩意可没少下功夫。” 按捺已久的小王爷询问道“正因如此,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讨要下几株灵药用以修炼,不知商公子能否割爱” 商正为难说道“这个,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些药草采集极为不易” “这药草我当然不会白要,你看一万两黄金一株,如何”小王爷打断了商正。 提到钱,商贾本质暴露出来,商正搓着手说“小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屋子的药草其实就是当块招牌” 商正依旧没有答应,但言语中已有了商讨之意,看来黄金的分量不轻。小王爷门清,不再接话假装皱眉沉思,商正顺着台阶说道“假如王爷看得上眼的话,小民送两株与殿下你也无妨” 那边发来大水,小王爷赶紧顺水推舟抱拳道“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商公子的这份好意了”,商正看得眼直,暗笑谦谦公子岳之安照样脸皮厚如城墙,同时不忘回礼,连声说客气客气。 正往一个方台走去的姬凌生听见两人极有默契的一唱一和,眼皮跳了几下,心中大骂,你俩怎么不去搭台唱大戏呢 姬凌生在一个方台前停下,方台上放有一个锦盒,锦盒盖子放在一边。盒子中放着一株山参,与寻常的山参有些不同,山参通体明黄且带有微弱的黄芒,根须比平常的少一些,对称的四块突起如同婴儿四肢。姬凌生拿起灵参细细打量,这种灵物他不陌生,家中有很多类似的药草,都是老爷子的苦心孤诣,不过成色要比眼前这株山参差上少许。 商正也走过来,解释道“这是一株灵参,我不是修士,不知道有多少年头,反正比我岁数大就是了,还是我爹早年误入北方大雾区逃命时无意采到的。” “大雾区”小王爷面露惊奇,思岳的有志青年都喜好远游,徒步辗转于六国之间,唯独城府韬略俱是一流的岳之安自始至终不出城门半步,只在城内谋划,数十年后他仅有的一次出城,让他丢了性命。姬凌生同样一副茫然神色,商正斟酌了下说道“那是晋国西北方的一片森林沼泽,常年弥漫着大雾,最邪乎的是那儿的雾气竟如同人之吐息,白天增长千丈,晚上缩回五百,诡异至极。到这几年,晋国北方国境已经被遮挡了三四成,而且雾气极其浓郁,寻常人走入后就甭再想出来。” 见小王爷面有疑惑于是商正解释道“我爹是捡了天大的运气,夜里趁着雾气收缩的时候顺着一条河流才走了出去,这株山参也是在雾区发现的,想必那儿应该还有许多奇珍异宝,只不过进去找宝贝的都成了送命的。” 小王爷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后来不顺着那条河流回去”,商正摇摇头“我爹出来时也曾想过,但后来再派人去的时候,雾区已经扩大,那条小河再没见过。” 小王爷惋惜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玄奇所在,居然还是在土地贫瘠的晋国,没在思岳倒是可惜了。”,姬凌生端详完毕后像对待杂物一样扔回锦盒中,商正吓得一头冷汗,赶紧过去把灵参拿起,确定无损后又小心放回盒中摆正。 这时小王爷恰巧走了过来,目的也是这株灵参,商正赶紧挪开肥胖身躯,给小王爷腾出一个空位。 小王爷从锦盒中捡起经三次手的灵参,紧贴灵参的手指在微光下显得晶莹修长,看了眼姬凌生平淡表情后,小王爷露出一个笑容。 商正一头雾水,而姬凌生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神奇一幕出现,被姬凌生把玩许久没有反应的灵参在小王爷手中光芒大盛,如同一团晶莹雪球,一圈圈灵气绕行,丝丝粘稠的灵气慢慢涌入岳之安体内,像是天人感应般。 看见此景,姬凌生眼角撑开,没有说话。 “小王爷果然少年英才,已经踏入玄宫之境,可喜可贺。”商正敬佩说道,眼中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艳羡。 灵气溢出体外化为己用是玄宫修士的标志,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小王爷尚有余力,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不及弱冠的年纪踏足玄宫境界,天赋在思岳历代皇族中也算上等。 商正一串马屁拍得正合胃口,岳之安谦逊一笑,商正更加乐呵,同时肉疼看了眼色泽略微黯淡的灵参,姬凌生依旧保持缄默。 小王爷微微笑道“我恰好也是近日突破,不过玄宫,况且气态不稳,算不上什么。”, 商正最对人情世故熟稔,微笑道“小王爷过谦了。”,小王爷暗中瞥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打心眼里兴致缺缺,真像世人所说那样不思进取,小王爷收回目光,神色如常。 姬凌生面无异色,心中叹息,玄宫,哪怕是玄宫第一门,比他这黄道一星可不知强了多少。 狼心狗肺的商胖子不知为何攥紧了拳头,又悄然松开。 小王爷将灵参放好后,看向商正“商公子,估摸着时辰,楼下应该快开始了吧”,商正一怔,随后拍着额头叫到“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小王爷看着姬凌生,摆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那凌生,咱们下楼吧。”,姬凌生随意点头。虽然姬凌生很想在小王爷笑脸上抽两大嘴巴子,再把他那一口白牙敲碎,但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动手的话真打不过。 三人没有再做停留,对其他的灵药也没有在意。 姬凌生一马当先下楼,小王爷与商正紧跟其后,只留下那株灵参仍静静的躺在锦盒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三章 守株待兔 姬凌生三人再次来到第一层,此时临近义卖开始,大堂内人头攒动,和先前相比显得狭小许多。几人刚下楼迎头便是一阵热浪浮动,喧闹人声吵得姬凌生脑子有点发懵,商正要咋咋呼呼说话才勉强听清。 前堂内全是慕名而来的客人们,抱着猎奇想法来的三教九流纷沓而至,还好大多知道规矩,排队进场之时都会尽量礼让,没人敢随意滋事。姬凌生有趣想到,如果这是间寺庙,前来虔诚求签的香客如此之多,那这香火钱还不得顶天 在雪玉阁见惯了这类架势,数着人头,姬凌生大声皱眉问道“这个地方难道就不设个侧门” 商正得附耳过去得以听清,撇撇嘴,扯着嗓门大声说道“有,不过光明正大去走后门,这种行径,连我都觉得害臊。”,小王爷对这个新奇说法只是一笑置之,姬凌生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心眼里觉得没劲。 三人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不代表别人不长眼。看见美名远扬的小王爷,姬家少爷还有商行少东家商正走在一起,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不少抱着交友目的前来的散人立刻挤出笑脸迎了上来,可有一说一,溜须拍马之前还是先得挪挪屁股让路。 三人甚至无须等候,人群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三人顺坡下驴借此穿过人群。小王爷对人情世故熟稔,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微笑着对来者一一婉拒,而商正则不敢含糊,挨个寒暄过去,似乎可以立马找张桌子坐下,端上两坛上女儿红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至于姬凌生,无人搭理无人靠近。 姬凌生看着一路呼朋唤友的商正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姬凌生才没和商正深交,尽管商正为人仗义秉性与他相仿,可他骨子里是个重利轻别离的生意人,酒肉穿肠的情谊算不上什么值钱玩意儿。姬凌生不知道商正在自己身上押了什么筹码,以至于掏心掏肺,一片赤诚之心连姬凌生都看不透,但不想以后算计来算计去,一圈肠子染得乌黑,所以对商正始终留有余地。 而对于商正来说,经商就得左右逢源,攒不起人脉就堆不起金山银山。 这商家最年幼的子嗣看似每日游手好闲,逛迹风月,姬凌生却知道这思岳城里比这胖子精的找不出几个,如果说自己是破罐破摔,那商胖子则是真的扮猪吃虎。正因如此,姬凌生才清楚为何不起眼的商胖子会是商家下一任接班人,商家在他手上只有做大的份,绝没有内囊耗尽的时候。 三人顺着长长队伍畅通无阻的到了后堂,后堂比前堂大上几倍,这下总算不挤不闹了。前头是座半圆的高台,后面座椅如天女散花一排排展开,第一排镀金镶玉,仅有半数入座。 这儿坐了近乎半数的人,四下寂静无声。 商正本想领着二人去头排边上位置,姬凌生则毫不见外,挑了个最中间的位置,视野极佳。姬凌生坐下后,左右一看,果然坐这一排的个个都是显赫人物,有几个生面孔,但权位应该不差。 商正搓搓手,紧张道“这是给太子殿下的座位,我们坐了不太好吧” 姬凌生一副可恶嘴脸绽开,怂眉道“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见”,不由分说拉着商正坐下,小王爷觉得有趣跟着入座。 三人刚坐下,便有一个小厮急急跑来,贴在小王爷耳边窃窃私语几句,小王爷两道剑眉往眉心挤去,脸上第一次出现焦灼神情,思索了一会起身歉疚道“凌生,商公子,我还有些要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商正马上答道“正事要紧,小王爷不用顾虑我和凌生,请便。” 小王爷走后,一路扭捏不多作言语的姬凌生抻了个懒腰,松口气说道“这小子终于走了,跟条隐蛇呲呲个没完,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商正无言,他有时真想把姬凌生脑袋刨开,瞧瞧里面究竟装得是什么。 姬凌生打了个哈欠,直截了当问道“现在能说说让我来的目的了吧” 商正神秘笑道“不急不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看看热闹。”,姬凌生无奈摇头,环视了一圈会场,咂咂嘴说道“这一场买卖下来你家可赚得不少,看你事事操心,怕是银子有大半进了你的口袋,亏得你每次付酒账都装傻充楞,要不就寻个由头开溜,这可不行,下次喝酒你得请客。”,商正嘿嘿一笑,一脸春风得意道好说好说。 看着商正一顿挤眉弄眼,姬凌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狐疑道“这是你的主意” 商正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起来,肥肉纵横的笑容甚是欠揍。会场的其他人听见如此猖狂大笑,不约而同的皱眉,一看是商行小主人,又不约而同的闭嘴。 过了半晌,商正的笑声才停下来,见他终于把嘴合拢,姬凌生把捂在双耳上的手放下,顺便还掏了掏耳朵。 商正高兴坏了,对姬凌生的嫌弃表情视而不见,不急不缓道“前几年,我爹叫我去思岳边境做买卖的时候,我听道上的弟兄说,思岳北方的国境外有一个狗屁仙宗” “仙宗”姬凌生来了兴趣,商正又满脸不屑解释道“其实没那么玄乎,不过供喽啰们抱团取暖的小流派,宗主实力离地境都差上一点,兴许还比不上我家里那个花和尚,比我思岳三座大能更是不知差了多少”。 姬凌生面无表情,静等胖子话匣子打开。 准备长篇大论的商正有些口干,咽了下口水兴致勃勃说道“其实这个仙宗说到底就是一个名号好听点的镖局,只是到了凡夫俗子嘴里,就夸大成了仙家云集的地儿,仙人仙人,收了钱不照样办事这种小门小派不说随处可见,可要扫地似的搜罗一遍,还是能找到不少,有趣的是,那宗门里半月就有一次集会,供应门人以物易物,然后价高者得”没说完商正又笑了起来,深感自己慧眼如炬。 姬凌生努努嘴,打断道“所以你就想到在思岳也搞义卖,只是改成以钱易物” 商正肥手一拍,大笑道“没错没错,灵机一动便有大把银票到手,果然聪慧如我。” 姬凌生默默鼓掌,然后把眼睛挑向另一边,似乎不想听他再说一句话。 商正独角戏唱得没意思了,不再腆着脸和姬凌生得瑟,于是挥一挥手,立即有个机敏聪慧的侍从俯身过来。“少爷,您有什么交代”侍从是个白净青年,此时低眉哈腰问道。 商正用肥手揪扯着寥寥无几的胡须,摆出一副正经面孔,老气横秋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白面小厮立刻点头答道“少爷,一切安排妥当,现在就等客人入座就绪了” 商正缓缓点头,做出以后一家之主的架势,挥手将侍从喝退,扭头看向姬凌生,意思就是向他显摆显摆,姬凌生无话可说,扭过头去不去看他脸嘴。 随着人流涌入,会场开始热闹起来,一群没见过面的外地显贵相互慰问,毕竟这种集会可是各方势力亲近示好的机会,即便两家生隙,硬着头皮也得挂上热情面孔。姬凌生左看右看,就快坐满了,却久久未见太子殿下的身影,不由失望至极,低声问道“太子殿下呢” “啊”商正纳闷着说“他肯定会来,倒是你怎么问起他了”,姬凌生总算放下心来,笑容暧昧。 商正眼睛猛然睁大,直觉自己会跟着遭殃。 入口处爆出一阵惊呼,姬凌生瞳孔一缩,诡异笑道“好戏来了” 人群急急散开,生怕避之不及,太子殿下即便有意掩饰,以君子姿态示人,奈何心性骄横,总会有不遂意不痛快找上门来,还有姬凌生无故挑衅,名声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好在有人出谋划策,化解许多是非,底子看上去还算清白,做不到让士大夫口诛笔伐的地步,在思岳人看来太子殿下无非心高气傲了些,不敢随意招惹。 太子殿下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身穿白衣,衣决飘飘,光彩照人。女子脸色淡然,深邃眸子自有一股天生凌厉,姬凌生看着岳紫茗,好像想起那个晴朗日子,那个立于马背,回眸间倾国倾城的紫色身影。 姬凌生的意想被太子岳云幽的脚步打断,太子走到了第一排,终于看见本属于自己的位置,正坐着三番五次挑衅的姬家小王八蛋。 太子是什么身份,离九五之尊不过只差一步,思岳上下都盼着他挑起大梁。 忍了姬凌生无数的岳云幽几乎怒发冲冠,无名火烧到心肺,隐忍多年的太子殿下握紧双拳,额头青筋暴起。千钧一发之际,岳紫茗不轻不重拍了下兄长后背,如同泼瓢大雨倾下,把太子殿下满头怒火浇灭,扭头看见为自己掌舵多年的妹妹轻轻摇头,岳云幽双手松开,怒哼一声,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姬凌生惊诧不已,总好奇太子性情乖张、行事张狂,如何能不露一点马脚,原来身后有人出谋划策,今儿算是遇着正主了。 姬凌生看向紫茗,后者似乎有所感应。 双目对视,当然擦不出火花,小公主对姬凌生微微一笑,姬凌生面如平湖不作回应。见姬凌生发呆发傻,小公主收起笑脸,在太子身旁坐下。 姬凌生目视前方,心中无悲无喜,松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章 金灿灿的黄金 等所有人入座就绪后,义卖差不多同时开始,姬凌生坐在鸠占鹊巢的太子宝座上长长舒了口气,听见一旁垂涎三尺的商正咂嘴道“啧啧,上次李尚书那没出息儿子给我说驻颜有术的雪玉不算思岳第一美人,最俊俏的还养在深宫里。乖乖,我开始还不信,城内有比雪玉更水灵的姑娘现在是信了。”。 当今圣上是众所周知的闷葫芦,整日躲在不见光的地方批奏弄权,一双儿女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小公主却是公认的才色无双,可惜是个女儿身,迟早下嫁王侯,不然何愁皇室后继无人 众人皆知,小公主不喜锁在深宫,常常出城游猎,不过行踪向来隐秘,思岳公子们满山遍野的找都撞不见,何况身手不如何矫健的商正,要不定然会死皮赖脸的穷追不舍,姬凌生偶然远远望见过一次婀娜身姿,现在婚事吹破,不知道还算不算好运。 商正见姬凌生脸色略有古怪,促狭道“凌生啊,难不成你对小公主胆儿挺肥啊,无愧我辈楷模。不过依我看这事挺悬,那公主瞧着面善,像个夫唱妇随的娇柔女子,私下肯定是副冷心肠,这类艳物,你要是悉心对待,处处示好,肯定被她所看轻,就得不走寻常,用强逼她乖乖就范。” 商正侃侃而谈,显得颇有见地,对胖子的惊人见解姬凌生大感头疼,不愿透露与岳紫茗的种种渊源,当下只捡有趣的听下,避重就轻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冷淡性子,没准背地里柔情似火呢” 商正拍拍胸脯,坚持看法。 姬凌生干脆闭嘴不语,想了想商正在烟花地里的作为,专挑体态羞涩骨子羸弱的瘦小姑娘下手,过夜则要找经验丰富的熟娘,说是心肠软懂得伺候人,常言道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怎就没见商胖子身子掏空,榨去几斤几两的肥肉。 见姬凌生不太相信,商正一心系着公主没多做解释,转头去看坐着亦是风景的紫茗公主。没了商正在耳旁叨扰,姬凌生专心打量前头,台上站着一个穿着考究错金缎子的男人,约三十的年纪,面白无须,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笑脸没断过。 男人口才极好,嗓音清朗如冬日城北传来的奇异钟声,几句话惹来全场哄笑。 姬凌生随意问道“这谁啊” 发愣的商正惊醒过来,得意道“他是我爹的心腹,叫商二钧,为人不错,做生意很有一手,最擅空手套白狼凭空变出银子。就凭这本事,我叫他一声二叔倒是不亏,朝里从二品的翰林院学士见了他,也得称呼一声二爷。” 谈及商二钧,商正神采奕奕,恨不得把自家二叔兜售给全城的人。 商二爷一顿舌灿莲花下来,见大家热情高涨,不再废话,拍拍手,立刻有一个姿色可人的女子端着玉盘上来,玉盘上盖着红布,像新娘的红盖头。所有人目不转睛看着,像看着遮住脸的新娘,这注定是盘不咸不淡的开胃菜。 一小捆青草,没错,城外一抓一把的那种。 众人面露疑惑,奋力睁大了眼还是没能看出这株仙草有何神奇之处,。 姬凌生深吸一口气,险些笑出声来,忍住笑意问商正,“这破草是什么玩意儿” 商正一脸茫然,忧心忡忡道“我也不知道,义卖的物品可不归我管,天知道从哪个旮旯挖出来的。” 姬凌生憋住一口气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事不简单,或许真是仙草其貌不扬,但座无虚席的堂子里鸦雀无声,一味盯着杂草发呆,他还是不厚道笑了。 商二爷见到众人迟疑神色,脸色未有变化,姬凌生眼尖,清楚瞥见商二钧眼中那抹清澈笑意。 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商二钧抓起青翠草叶,极为随意的丢在地上,作出一脸愤懑,痛心疾首道“鄙人从北一路行来,路上所遇人形形色色,所遇事物千奇百怪,其中竟有歹人瞒常人不识灵药仙蕴,以猪草充数以假乱真,作为同行鄙人惭愧万分,同时以商家牌匾立证,此类假物绝不会沾上商家的名字。” 原本端坐的姬凌生两脚抬起悬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商二钧太有意思了,可比底下这些人可爱许多。周围人听到笑声投来目光,见是姬凌生纷纷错开视线,不敢腹诽非议,免得被这小混蛋记恨。 姬凌生拍拍商正肩膀,捉弄道“你二叔这可以啊” 商正吓出一身冷汗,二叔冷不丁来这一手,要是稍有差池就会酿成大错啊,面对姬凌生挖苦,只得苦笑。经过这一出,台下有些躁动,商二钧一记无形巴掌打得众人有点晕乎,权当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那边话音刚落,人群中马上有一人站起,附声说道“商二爷的话我们自然是信得过,而商记商行的信誉也是有口皆碑,卖的东西自然不会作假。”,话语说完,便有几个人拍手叫好,其他人只好顺势而为。 姬凌生猜到其中猫腻,不出所料那几人都商家所出,安排来圆场的。 掌声如雷,商二爷微笑不语,挥了挥手,女婢捡起青草退了下去。又有一个俏婢上前,手中还是一个玉盘。女婢俏生生站到商二爷跟前,背对客人流露出一股风情,可惜商二爷视若无睹,随着商二钧伸手抚上红纱,会场再度寂静,看官们可是开不起第二个玩笑了。 商二爷拉开红布,一颗红色果子在晦暗阴冷的环境里散出点点荧光。一颗货真价实的灵果,作为开胃菜,和往届义卖相比较也能算上大手笔。 众人眼神这才有了一丝炙热,善于察人眼色的商二爷没急着开口,而是心头默念三声后,朗声道“方才鄙人胆大妄为,与诸位说了几句笑言,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为表敬意,鄙人派人去库中取来千年灵果一枚,诸位请看。” 众人无不拍手称赞,大多和商家有点瓜葛,前几排自打进门后就没动静了,不过商二钧开诚布公后,冰冷气氛缓和了些。 细细打量那几位大人物神态后,商二钧不动声色,手指灵果笑道“一两黄金起拍,各位看官有请。” 商正大义凛然道“二叔真是舍得,换做我还不心疼死。”。 姬凌生伸手便打,懒得去看躲闪不及的商胖子,挑破道“少给我装模作样,不管如何花言巧语,最后还是价高者得,起价一两黄金万两黄金有何区别”,商正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对商正的烦人笑声置若罔闻,姬凌生有意无意瞟了眼太子位置,岳云幽视线落在那颗仿若镀金的灵果上,眼中光芒比千年一结果的灵药更盛,而他身旁,修炼上同样惊为天人的紫茗公主表情淡淡,看不出好歹。 姬凌生收回目光,重新坐好,又看向台上的老狐狸。灵丹妙药对修者大有裨益,可对寻常人根本就是毒药,灵芝灵草功效弱些,可难保吃了会不会爆体而亡,见迟迟没人出手,商二钧丝毫不慌,补充道“修士食用的丹药对我等凡人犹如猛毒,指甲盖大小就能要了命,诸位有所顾虑实乃正常,不过这颗灵果是近日才得,功效尚且不明,可药性温和,寻常人等亦可食之,延寿十年不说,甚至有机会增生灵根,一夜脱凡,不过这些只是本家供奉的猜想,作不得数,诸位大可凭喜好出价。” 人群似乎议论开来,众说纷纭。 姬凌生揪住一个生僻字眼,打探道“供奉那是什么” 商正翻翻白眼答道“是我家供养的一个玄功第八门的修士,好像半步踏入地境,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平时也就我爹和二叔能请得动他。” 点了点头,姬凌生又抛出一问,“既然到了瓶颈,为何不找个山林隐修,静心突破” 商正一怔,随即恼火道“第一次见那光头老家伙,我还以为是个释门大能,没想到是个假和尚,极其贪图美色,说什么阴阳相济炉鼎双修的道理,不就整天酒池肉林,依我看,他是知道自己到不了地境才索性破罐破摔,装什么正经。” 姬凌生笑了笑,商正都说不正经,那看来是真不正经。 在姬凌生和商正窃窃私语时,周围举牌投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吃了商二钧一颗定心丸后,众人终于放开手脚。 等姬凌生注意到,已经喊到了黄金两万两,不由咋舌,这才是赚钱的法子啊,以前请商正喝酒和伶倌赏钱算是肉包子打狗,得让这胖子变本加厉吐出来。 “黄金三万两”大腹便便的正三品御史怡然自得,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左边的刺史大人正想出声,看见御史大人的森然眼珠,立刻讪讪然坐了下去。姬凌生扭头一眼就看见油水充足的御史大人,俊俏脸上毫无征兆的浮起一个渗人笑容,商正心头一跳,这位吃着祖辈功勋,正二品世袭得来一个便宜御史身份的大人,要栽跟头了。 “五万两”人群发出惊呼,用五万两买一个无从考证的灵果着实不值当,所有人偃旗息鼓看向单手撑着下巴悠哉晃腿的姬家少爷,商正咽了咽口水,对姬凌生竖起大拇指。 即便常年奔波在外,商二钧也听闻过姬家少爷的名声,于是谨慎问道“是姬公子出的五万两吗” 姬凌生摸着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茬,挑眉笑道“不行” 商二爷微微点头,瞥了眼常年跟在自己身后的胖侄子,眼神刚对上,商正立马撇头,无声叹息后商二钧喊道“姬公子出价五万两黄金,还有更高的吗”,会场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姬凌生看了眼边上的千金之躯,见太子没有出价,有些可惜。 等到姬凌生一掷万金行为敲定后,商正眼中带笑,摇头惋惜道“那可是金灿灿的黄金啊”,姬凌生差点想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再金不也是进了你家的库房 等到明显远超估价的灵果归入姬凌生名下后,商二钧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前排客人,笑容古怪,姬凌生有点纳闷,静等下文。商二爷笑着说道“今天的本意就是将这第一件东西送出,当个彩头,却找不到一个不厚此薄彼的法子,只好用老法子了。所以,姬公子少年英雄,胆识过人,这颗灵果就送与你了” 扼腕叹息声不绝,而姬凌生看了眼像吃了蝇虫的商正,哈哈大笑。 只听见少东家险些吐出一口心血,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哭丧道“那可是金灿灿的黄金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章 就多一两 经过头件物品,在场观众是真心疼白送给姬家小王八蛋的灵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跟前排大官争个高下,毕竟无论得逞落败都是招祸结怨,但是从中捡漏浑水摸鱼的微末期许还是要有的。姬凌生只是静静观望,没有出手的意思,明显在等君入瓮,来一手瓮中捉鳖的好戏,这时商正才后知后觉,这王八羔子是要拆太子殿下的台呀。 不到一个时辰,瑰异物事一一罗列出来,随着商二钧气势一声盖过一声的高喊,转眼卖掉近百件,有暗藏枢机的密匣,黄道境修士的蛮力也无法强行打开;还有出自名家的诗赋书帖,惹来文人士子哄抢;更难得操办人心思缜密,连女红闺中之物都不曾遗漏。 前面的达官显贵悠然出手,无人敢抢,后面的小鱼小虾心下有数,只眼疾手快抢些无人在意的小玩意。整体来看各自得宜,其乐融融。 至于被商二钧视作引玉之砖的灵果,被姬凌生提前拿了去,此时嘴里咬着的就是。后面的人看他糟蹋灵物,心中隐隐作痛,这小子还故意啃得津津有味,嘴巴吧唧个没完,满溢出来的汁水和商正的哈喇子一同滴落。 少东家一心二用,垂涎灵果的同时,不忘扳着手指细细盘算兜里进了多少银两。 心头那面鼓敲个不停的商正始终斜视姬家少爷,警惕他随时出手的惊人壮举,自璃罗湖岸打交道的时候,商正就知道他是走哪祸害哪的扫把星,偏偏还没个心肺,不愿自扫门前雪,由得仇家敌人刻意中伤。姬凌生活得自在,商正不由头疼,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攀不上太子,姬凌生劝不动,叫天叫地不灵的商正只能哭求太子爷别傻傻往火坑里跳。 事与愿违,姬公子文治武功并不出彩,可若要论讨嫌讨骂的本事,无人能及得上姬家少爷,这从思岳百姓的凿凿骂声中就能看出,太子爷好面,被当面一激肯定坐不住,不用多想商正的愿望多半是落空了。 姬凌生时不时打量过去,太子殿下左右不自在,于是怒视回来,眼神冰冷至极,连赤裸裸恨意都懒得掩饰,身旁坐着千呼万唤请出来的冷面军师,太子殿下胆子像大了些,紫茗公主坐下后闭目如老僧入定,不作一言一语,兴许被后方偷偷摸摸的目光惹恼了,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台上,终于端上来一件兵器,是把外观奇特迥异的匕首。 商二钧两指捏住雕金刻画的鞘壳,另一只手更为小心翼翼,仅以指尖触碰,不让手中汗渍沾染刀具,右手一抖,匕刃露出半截。匕首只拔出一半,商二钧没有再动,让客人远远打量半截锋芒,刀身黯淡无光,只有刀刃处有一线寒芒,如同淬火不全弄巧成拙出的次品。 商二爷不加以吹捧,众人却知道拿上台面的就是商家点了头的,实打实的买卖商家是不敢含糊的,所以无需用铁甲戳刺试量,就能猜到薄薄刀锋吹毛可断。姬凌生对利刃兴致全无,他打架向来赤手空拳,一方面手脚打人比较酣畅,另一方面思岳的公子哥实在禁不起真刀真剑的敲打。 商家二把手还未说话开价,岳云幽抢先道“本王出五千两黄金买这把匕首,在座各位能否给个面子”,几位花拳绣腿想买来充当门面的公子侯爷,闻言齐齐识趣闭嘴,唯独姬家少爷精神一振。 其余人争抢无望,只好锦上添花,“宝刀配英雄,太子殿下武力过人,单骑敢驰骋沙场,传令三军,得此利刃乃实至名归”一白脸书生起身说道,只是气态虚浮苍白,显得中气不足,传到后面就没声了。 姬凌生挑眼一瞧,顿时乐了,这不是多日未见自己脸色红润几分的唐大才子吗 岳云幽哈哈一笑,摆手谦虚道“唐兄言重了”,旁人听着觉得威风,知情的都知道太子殿下抱着马首死活不敢松开,被十万大军操练的雄浑气势吓得不轻,绕了半圈校场就喊停,下地之后两腿打颤差点没跪在地上。不少军部少堂暗中嗤笑,侥幸太子殿下没听见,待唐大才子坐下后,岳云幽又看向商二爷,商二钧点头一笑,大声说道“没有出价更高的吗没有的话这把玉折子就归太子殿下了” 无人应答,毕竟敢捋老虎胡子的人不多,可姬公子等这一刻几乎是天荒地老,跟个猴子一样扒耳搔腮干着急,哪来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第一排传出,“一万两” 听到梦里几欲杀他千百遍的熟悉声音,岳云幽脸色难看起来,蓦地站起,盯着姬凌生一字一句说道“姬凌生,你是要与本王抢这匕首” 所有人赶紧看向别处,生怕殃及池鱼,唯独姬凌生浑然不觉,依然坐着,诧异道“呀居然是太子殿下,太子莫不是也想要这玉折子那可就为难了,我一听见这秀气名字就觉得是好东西,忍不住就出价了。” 姬凌生沉吟了一会,商量道“那要不这样,这匕首的钱我出了,过后我将刀鞘送与太子殿下,你看如何啊太子殿下”,姬凌生放下腿,好运力将最后四字咬重。 疯了疯了,这是旁人所想,姬凌生见到太子不起身行礼,称呼不用敬辞,还开起了玩笑,当真胆大包天,天下哪有这么不谙世事的将军府公子,骂他缺心眼都轻了。众人总算对姬家少爷的胆量有了真正认识,惊叹之余不由佩服,商正则按着额头,头痛欲裂。 太子双目怒睁,眼睛死死咬住姬凌生,一个人涵养再好也禁不起连番挑逗,况且岳云幽本不是大度之人。正在此时,坐姿端庄娴雅的紫茗公主轻轻扯了下岳云幽的衣袖,动作很轻微,可能只有一直观察紫茗动向的姬凌生注意到,奇怪的是这竟止住了岳云幽的火气,太子马上深吸一口气,压住满腔的怒火。 姬凌生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目光直直的看着紫茗公主,后者也一眼和他对上,紫茗没有惊慌,对着姬凌生展颜一笑道“不知姬公子能否把这玉折子让给家兄” 直视着紫茗的清亮眸子,姬凌生刚想直接回绝,突然感觉呼吸一滞,有种落入深井的感觉,紫茗的那一句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姬凌生像是入了魔,神志往下沉去,渐渐消散。 就在那声音快胀满他脑袋的时候,突然脑海一震,魔音被全数弹了出去,姬凌生清醒过来,浑身颤抖吓出一身冷汗,奋力的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陷入迷幻境界。 姬凌生看着自己面前依然笑靥如花的紫茗公主,心中一阵后怕,他不清楚紫茗对他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样的情况再多来几遍,自己有可能变成她掌中傀儡,扯线布偶不过如此。 商正的拉扯使姬凌生回过神来,姬凌生看着紫茗眸中疯狂游走的紫韵,装作无事发生,强自镇定道“假如我不愿呢,公主殿下知书达理,总不会强买强卖吧。”,姬凌生恰好看到紫茗眉头一皱,那平时无比秀美的远山眉黛此时却像两柄冰凉剑锋架在姬凌生脖子上。 紫茗疑惑神情转瞬即逝,姬凌生知道她奇怪什么,奇怪自己为何不中招,姬凌生演戏当然不是怕暴露自己安然无恙,而是假装什么都未察觉。再三确认自己没露出一丝一毫破绽,姬凌生松了口气,此时再看紫茗的如花脸颊,姬凌生心中生出一种迫切逃离的想法。 太子对姬凌生答复毫不意外,愈加咬牙切齿,不过从小到大,紫茗让他往西他就不敢往东,现在紫茗没吱声,他不会妄动。商二钧见场面僵持不下,出言调和道“那要不还是用拍卖的方式来决定,价高者得” 太子岳云幽想了想,觉得可行,暗中点头仍要看向岳紫茗。紫茗公主见姬凌生神色如常,没发现她的魅惑手段,便不再计较,对岳云幽点头示意,岳云幽出声同意,然后坐下。 这一边,姬凌生欣然答应,赶紧看向台上,少看岳紫茗一眼,他就少一刻的心惊肉跳。 商二爷见两边同意,于是把雅名玉折子的金边匕首放回盒中,眼色在第一排不停来往,“刚刚姬公子出到了一万两,太子殿下要出更高的价吗” 岳云幽面无表情,头也不抬,“两万两”,商二爷点头,然后看向姬家少爷,等他应声,有这两人争夺,其他人哪敢出价,看热闹过过瘾就好。 避开岳紫茗眼睛,姬凌生逐渐平静,听到岳云幽越加可厌的阴柔嗓音,舔舔嘴唇说道“两万零一两” 商二爷不禁愣神,仔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才迟疑道“两万零一两,有比姬公子更高的吗” 岳云幽火气嗖嗖往上窜,咬牙道“三万两” 话音刚落,姬凌生接道“三万零一两” 忍无可忍,岳云幽大吼一声,“姬凌生,你是羞辱本王” 姬凌生摊摊手道“太子殿下何苦发这么大火,这买卖公平得很,价高者得,我出得比你多,匕首归我,殿下难道要欺压我这个穷苦老百姓”,所有人撇嘴,先不说你是不是老百姓,每次只加一两才是真的欺负人。 岳云幽将牙齿咬得呲呲作响“五万两” 果不其然,一道慵懒嗓音如期而至,“五万零一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章 仙丹 商正坐在椅子上,手拍着额头,心力交瘁。 “十万零一两”听见这个无法无天的惫怠声音,商正脑袋疼上加疼,明明是姬家少爷和太子殿下的意气相争,商正却是最胆战心惊的人,姬凌生撒泼耍赖他见惯了,可宫里那位的脾气可摸不准,万一回头迁怒到他头上,派人把商记铺子给拆了,往哪哭去 另一边的太子殿下同样头大无比,十万两黄金已是他的极限,身为皇太子每月没俸禄可拿,皇帝老子看自己不上眼,赏封一直寥寥可数没见涨过,只有些下属百官奉承的零花,再说一人之下,凡事得做个表率,一言一行有人盯着,国库的钱万万不敢去动,挪了一两银子第二天皇帝御案上的谏言奏章就得多上厚厚一摞,令岳云幽摸不着头脑的是将军府一个清水衙门,这姬凌生哪来这么多金子可不争事实是,他每报一次价,不管多少,这直娘贼可恨的姬凌生必定会多报出一两,一两,一个子不多。 岳云幽一时进退两难,出不出价都不妥,要么丢了金子要么折了面子,原本倚仗皇室大旗五千两黄金收入囊中的轻巧事到了这步田地,也是糟心。岳云幽看了眼从小便是心腹幕僚的妹妹,写字杀人做起来全无区别的她微微摇头,太子殿下只好狠心割爱,狠狠刮了姬凌生一眼,然而姬家少爷熟视无睹,气归气,还是咬牙放弃了报价。 这下轮到姬凌生难受了,十万两黄金,他平日度日消遣不止这些,但好歹是日积月累来的,一下子打了水漂当然心疼。姬长峰军纪严明,私扣军饷战利从未有过,殷实家底全是一点点微薄俸禄攒下的,姬府上下不过几口人,每日用度至多几两银子,而剩下的全让姬凌生这败家子糟蹋光了。好不容易到了十万两黄金,姬凌生暗中偷笑,只要岳云幽再出一手,他就不跟了,让太子殿下好好做个冤大头。可关键时刻,伤筋动骨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太子殿下居然怂了那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吗,刚刚还稳操胜券的姬凌生欲哭无泪。 商二爷见神色阴沉的太子殿下不再出价,又高喊了几遍,场内无人接下,不说值不值,光是看姬岳两家的对阵架势,谁敢接过这烫手山芋商二钧环视一圈后对姬凌生笑道“那就恭喜姬公子了。”,当下遣人把玉折子给姬凌生送了过去,姬凌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满是心酸。 商正看穿了姬凌生的心思,大笑几声,然后拍拍姬凌生肩膀说“啧啧,我就说这法子赚钱吧。看,又进账十万两,还是黄金。”商正有意咬重黄金二字,直逼得姬凌生杀心大起。 最终在价钱上未被埋汰的玉折子以十万两黄金的高价落入自己手里,姬凌生万万没想到的,姬凌生眼珠扫过十分用力攥拳的岳云幽,暗骂一声孬种。 姬凌生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岳紫茗的诡异妖术为何被弹开 姬凌生想不明白,直觉这事和开在头部的黄道一星有关。自然而然闭上眼,冥冥中感觉这样可知其中蹊跷,于是神志隐去,心神沉入脑海深处。 恍然中朦胧睁眼,见到一番新奇天地,好似魂魄与躯体抽离,在体内自由游荡,将身体各处景象海纳百川收入眼中。老爷子曾神神叨叨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炼精气神化还虚实,气走游神性命皆修,放在此处,姬凌生仍难以理解,只觉得身处浩瀚,有力使不出去,感官通达不到四肢,玄奇无比。 姬凌生怀疑持续再久一些,自己会不会分身两人 “不会不会,这应该就是爷爷说的神识内视了。”姬凌生在脑海中自说自话,放眼望去,苍茫雾中有个缓缓旋转的灰色漩涡。 黄道旋涡,黄道一星形成的标志,姬凌生心中想到,按理说黄道形成会不断吸取灵气壮大自身,进入玄宫后化为一体,但明显可以看出眼前这处黄道,没有强盛迹象,甚至可能岳紫茗不刺激那一下,它连转都不转。 “什么破玩意儿我不能感受天地灵气,你不能争气点,多和外面的灵气谈谈感情”姬凌生很是恼火。 一场小风波对会场买卖没什么影响,义卖继续进行,珍稀物事一件件摆出,姬凌生却没了兴致,刚刚买下匕首不过为了恶心恶心太子殿下,既然目的达到,就不浪费银钱了,刚刚那十万零一两可是冤到家。 直到结束,太子岳云幽黑着脸没再出价,他实在怕极了姬凌生这个刺头,再被抬杠一下,一天都不会有好心情,好在后面没什么有趣的稀罕物,期间紫茗拍下了一个小巧折扇,姬凌生还在冥想中,没有去刁难。 等姬凌生醒过来,义卖已经宣告结束。 人渐稀少,姬凌生仍坐在椅子,他不乐意与人推搡挤簇,商正坐在一旁。 “义卖也完了,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姬凌生下了最后通牒,商正靠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然后神秘一笑,看着头顶说道“别急嘛。” 姬凌生皱眉道“还有什么”,商正笑了笑,没有说话,像是下足了决心。姬凌生抿嘴,第一次见到藏不住话的胖子心事重重。 待会场人走得差不多了,商正站起身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好东西,你要是瞧了不高兴把我一身肉剁下去得了”,说完往入口走去,姬凌生没有多问,移步跟上。 两人出了会堂,天色稍晚。 走入一条小巷,小巷很窄,商正胖了点,像是专门让人放冷箭的好靶子,一个人占了所有位置还走不快,后面的人为了赶路,纷纷踩着商正头颅过去,而姬凌生也在商正身后。姬凌生没急着跨过去,因为他不想沾上商正的一身油脂,他不急着往前,始终不紧不慢跟着,小巷很长,一走就是五年。姬凌生知道他和商正只是狐朋狗友,凑不出过命的交情,商正也清楚酒肉朋友没卖命的必要。两个小人的君子之交,自始至终寡淡如水,未曾甘醴。 两人穿过长街,如同少年时结伴出城,越过阡陌行过旷野,最后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府邸前,匾额上刻着商府二字。 商正带着姬凌生径直入门,府内豪奴无数美婢成群,处处生着贵气,正好和富可敌国的称谓相配。 商正一路上沉默,姬凌生同样无话。 二人来到正厅,商正对姬凌生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姬凌生还没点头,商正便蹑手蹑脚走向内屋,姬凌生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听着里面一阵翻箱倒柜。 过了一会,商正拿着一个木盒子出来,嘴里嘀咕道“藏得真严实” 姬凌生满脸困惑,商正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诺,给你”然后把木盒丢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木盒,掂了掂不重的分量,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商正挤眉弄眼的笑道“仙丹”,姬凌生面带怀疑看了商正一眼,把朴实无华的盒子翻来翻去看了一遍,然后打开。 木盒里放着一个小瓷瓶,像装药丸那种,姬凌生左手端着木盒,右手拿起小瓶,努嘴笑道“仙丹”,说着就要打开,商正伸手阻止,劝诫道“别打开,打开仙气可就消散了” 姬凌生嗤笑一声,“哦”,然后打开小瓶,一股清香扑鼻,浓郁香味沁人心脾,房间里的沉闷气息明显有了细微变化,姬凌生立刻感到脑中的触动,黄道旋涡在加速旋转,左手沉寂的黄道旋涡似乎蠢蠢欲动,不由大惊的姬凌生赶紧将小瓶封上。 商正见状好奇问道“怎么了” 姬凌生长吸一口气,吐出一句废话,“这真是仙丹”,商正翻翻白眼。 姬凌生平复下心情,又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哪来的” 商正得意一笑,神秘道“这叫破髓散,我爹从一位仙人手中所得,说来奇怪,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可那仙人像是专门来送药的,特意等候在我爹回城的路上,还细细说明了效用,说最适合资质低下者,足以逆天改命增加灵根数目,药效足有十年。” 宝物这是姬凌生的第一想法,这药丸似乎是专门为他炼制的。一道灵根,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假如服下这药,他甚至有机会触碰儿时的修炼梦。姬凌生倒抽一口冷气,定了定神,反问道“这药是你爹为你准备的吧” 商正哑口无言,继而洒脱笑道“我是一个凡人,这药对我没什么用,最多当糖豆吃。对你可不一样,完全对症下药,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分明是继我之手赠与你的。” 不想无端欠下天大人情的姬凌生眉头紧锁,“你爹恐怕花了不少代价吧” 铁了心的商正摆手笑道“我家可是富可敌国啊,这算什么” 怕姬凌生不放心,商正继续说道“我和我爹商议过了,觉得这药送给你最划算,相当于姬老将军欠了我家一条命,一个地境强者的人情,可比药丸让我糟蹋强不知道多少,这买卖不亏。” 姬凌生勉强点头,眉头舒缓开,想了想又撇嘴道“这药只有十年,给我也没什么用,还是还你吧” 话音刚落,商正立马就变脸了,怒其不争道“你脑袋被门夹了这可是你的修炼机会啊只有十年怎么了,你忘了你只是感应不了灵气,有老将军当引路人,还怕十年到不了玄宫” 姬凌生思索过后,默然同意,商正见自己循循诱导起效,擦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姬凌生和商正同时看向门口。 商家家主,商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章 来迟的机会 “没想到姬公子也在,记得替我向姬老将军问好啊。”商靖看着姬凌生手里的木盒,瞳孔一缩,没有露出破绽。 姬凌生点头称好,不待姬凌生说话,商正便已抢道“爹,今天我叫凌生来,就是按你的意思把破髓散送给他,想必姬老将军也高兴,乐意收下这份人情。”。 商靖当场愣住,马上强笑道“好好好”,然后又看向姬凌生,问道“不知姬公子对这礼物是否满意呢” 姬凌生没看见商靖放在身后已然握紧的右手,只是点头道谢。 夕阳西下,姬凌生街上走走停停,看着手里的木盒,有些恍惚,他发现麻衣青年留给他的问题回来了,还迫在眉睫。  商府,商正捂着左脸,低着头。 暴怒之下的商靖一巴掌打出就开始后悔,瞪着从小到大捧在手中百般呵护的傻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商正劈头盖脸骂道“糊涂你真是糊涂” 商正沉默不语,商靖涨红了脸,气得两撇小胡子直抖,用手指着商正说道“你知道那破髓散爹花了多大代价吗我花了一半家产给你换的一个修炼机会,你白白送给姬家小王八蛋” 商正低着头,用微小声音辩解道“爹,我快二十的年纪,根骨都长好了,现在修炼也来不及,拿着也是浪费,凌生他比我更需要,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商靖满脸怒气,挥袖说道“你别忘了你是要接管商家的,做买卖哪能讲究人情,事事都为别人考虑,你还当什么商人” 商正没有答话,商靖见他窝囊,怒火更甚,“你现在送他破髓散,他会记得你什么你能有什么好处姬长峰的人情堂堂的地境强者,要是他到时候真的袖手旁观,你请得动他” 听到这里,商正第一次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哀痛怜悯,轻声道“爹,我送凌生破髓散的时候就没想过什么回报,我只想尽个朋友本分,他背了这么多年骂名,我不过雪中送炭送颗药丸,能算什么。” 商靖余怒未消,根本充耳不闻。 生平头一次敢跟长辈大声说话的商正坚决道“您说得对,我是个生意人,不该注重感情,但我只想有个说说话的朋友,而不是你让我刻意结交的。至于凌生,他不在乎我满身铜臭,不怕我忘恩负义,我不需要交情多深,不盼着他记得我的好处,我只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他一把,交朋友不就图个舒心痛快” 商靖怔怔无言,良久才道“可你知道吗要是你吃下那破髓散,你就有可能修炼,就算不能修炼也可以延寿十几年,你有多少个十几年不能为自己着想一点你娘天天盼着你好,你怎就不能遂她的愿” 商正摇摇头,坦白道“我吃下那药最多有一丝机会,凌生不一样,那药对他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能让他修炼,等他觉得思岳地方小了,这药就算我给他践行了。” “而且我不想修炼,不想当飞来飞去的神仙,爹,你年纪大了,娘身子也不好。我不想当仙人,让你们整日操心,我只想好好侍奉你和娘,让你们过安逸日子。”商靖闻言哽咽。 商靖长长一叹,没再看固执己见的儿子,喃喃道“你几个哥哥没什么出息,我从小就偏心你,连破髓散都只有你知道。儿子,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商正低下头,眼中隐有泪花,低声说道“爹,儿子不孝但药我已经送给凌生,说什么也没用,您还是消消气吧。” “你故意挑这个点也是为了让我刚好撞见吧”商靖吐了口气问到,商正知道小心思躲不过老爹法眼,老实点头,商靖摇头苦笑,“你算是长大了,会算计你老爹了。”,商正肥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突然苍老许多的商靖闭上眼,喟然长叹“天意,都是天意。”  姬凌生马不停蹄赶回姬府 姬长峰和行踪飘忽的姬玄共坐一堂。 姬长峰神识覆盖姬家大宅,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倒不是担心身旁有耳目安插,单凭地境实力,思岳城内无人敢班门弄斧,任凭隐蔽气息的功夫再出神入化,一旦靠近宅子就会原形毕露,几个下人不常走动,姬长峰怕的是姬凌生这小子没个规矩,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查探一圈,率先感知到在侧院辛勤喂马的汉子,然后是坐在大门处翘首以盼的傻丫头,最后是瘫在姬府深处静待死期的老仆。没探知到姬凌生踪迹,姬长峰放下心来,看向面色稍显苍白的姬玄,凝重道“如何” 闻言摇头苦笑的姬玄苦涩道“恐怕时日无多了。”,姬玄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眼里又没什么生气,任谁看了都是病恹恹的,猛咳两声,姬玄脸上恢复一丝红润,微笑道“不过还能撑上几年,应该能等到凌生成家立业的时候,侥幸的话或许能看见孙子出世。” 姬长峰面容悲戚,打着精神打趣道“那得看那小子争不争气了。” 姬玄干笑两声,眸里多了抹亮光,炯炯有神道“边境上的几位大帅和藩王我都走动过了,手底下面熟的将军无一例外,大多出自您的帐下。不怕您老人家心寒,其中半数都是坐山观虎斗的观望态度,剩下欣然应允的不过口头答应或者打马虎眼,形势不太乐观。” 忍不住咳嗽几声,姬玄继续说道“假若城中不能成事,边疆肯定按兵不动,就算把皇室杀个干净,没有做活的手段,终究只是盘死棋。” 那边老爷子终于皱起眉头,迟疑道“有几分把握” 被王朝上下视为中庸之辈的姬玄不做遮掩,脱口而出,“不说皇城之外,单说城内,朝廷大小官员二百七十四位,板荡忠臣不少墙头草更不少,铁了心匡扶正室的有八十九人,我暗中拔掉了四十一人,剩下的身份敏感,等到事成之后一一杀掉即可。除却这些,不堪重用的废物将近百人,剩余皆是兔死狗烹之流,稍有野心的我都逐个暗访,全都想当开国功臣,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三十余人,好在够用。我有六成把握屠掉皇宫里那条大龙,接下来就是顺势而为,天下唾手可得” 姬玄一口气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这番话让平民百姓听见,不得吓破了胆藏拙隐忍多年,如今难得露出一丝锋芒,姬长峰没有吃惊,更多的是悲切,知道儿子出色的收官本领,说是六成,那便差不多是七八成了。 正想细问伤势如何,忽然察觉到一个莽撞小子入府。 在姬玄耳中听来更为夸张,连姬府门口的俏皮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没多大会功夫,一人兴冲冲推门而入,可不就是姬公子吗。 姬长峰不客气调侃道“怎么,今儿雪玉阁歇业了” 姬凌生神情无奈道“我没去雪玉阁,而是去干正事了。”,姬长峰和姬玄同时一愣,然后深以为然的同时哦了一声。 姬凌生气苦,喘了两口气,一本正经道“你们看这个。”,说着掏出了一个木盒,姬玄轻咦一声,左手抬起。 一股邪风从姬凌生手边吹开,裹卷着木盒飞到姬玄手上,姬凌生心生疑惑,玄宫境能操纵灵气入微到这地步 姬玄打开木盒,见一白色瓷瓶,皱眉问道“这是”,姬凌生老实答道“这是商胖子给我的,叫破髓散,说是可以强行增加灵根,逆天改命的东西。” 姬长峰和姬玄同时肃然一惊,齐声道“当真”,姬凌生郑重点头,姬玄当下拿起瓷瓶打开,药香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姬玄便把盖封上,没有使多余气味飘散出来。 姬玄拿着药瓶迟疑一会说道“的确是仙家灵药,可药效难以确定。”,姬玄将瓷瓶连同木盒一起递给姬长峰,然后对姬凌生问道“你确定商家小子说的是真话” 姬凌生找个椅子坐下,靠在椅子上吐口气,万分肯定道“商正那小子不会骗我” 姬长峰刚接过瓷瓶和木盒,听见姬凌生的回答不由喜出望外,惊喜道“如此的话,那凌生就可以修炼了” 面对老爷子和父亲的期盼眼神,姬凌生目光闪烁,察觉到姬凌生的异样,姬玄皱眉问道“怎么,不愿意你不是做梦都想当个修士” 姬凌生缩在椅子中,看着房梁,一时心乱如麻,支支吾吾道“我不想修炼了。”,姬长峰一脸错愕,比当年知晓姬凌生为灵根一道的时候更甚,想出声询问却被姬玄拦住,“爹,先听听姬凌生怎么说吧。” 犹豫许久,姬凌生终于提起勇气,摇头道“我怕啊,商正说得十年到玄宫才行,万一我到不了呢万一吃了对我没用呢” 姬长峰脸色复杂,一语不发,想起思岳这些年针对姬凌生的诛心言论,大概知道了孙子为何放弃天大机缘。 看着老人饱经风霜的脸颊,姬凌生咬破手指,仍没毅然决然的勇气。 沉默许久的姬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递给姬凌生一个宽慰眼神,姬长峰不敢叹气,怕给孙子添了负担,哈哈笑道“罢了罢了,不修炼也无妨,我姬家儿郎不当修士照样出人头地。” 姬凌生手指差点咬断。 黄昏时分 姬凌生失魂落魄,佝偻身子坐在屋顶。 “姬凌生,你他娘就是个孬种” “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房顶的瓦片好些年没修过,松松垮垮的,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盯着身边一动不动,怕一用劲把屋顶坐塌的乖巧少女,姬凌生心中柔情万千。 “月儿,你说少爷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会啊,少爷你跟天上太阳一样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八章 耍赖 思岳帝都的夜色一直以来都是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有通宵达旦的彩灯,亦有忙于生计的烛火,加起来万家灯火。上者寻欢作乐流连于风月,下者苦中作乐艰辛在市井,思岳富人居多,真正算得上穷苦潦倒的百姓只占了极少,苦是苦了点,咬咬牙还是能捱下去,家中儿女上进有出息的话,那这苦哈哈日子也就有盼头了。中间一类就是比只管温饱苦人高之一线的小康人氏,几亩良田或一间铺子,姬凌生最不喜此类人,没事就扎堆话东家长西家短,城内绝大部分谣言出于其中,一身话柄的姬凌生自然深恶痛绝。 其实这是人之常情,人活百年,不是忙着生,就是闲着死。 记得往前百年,思岳还未有富裕景象,太祖留下的不世基业只剩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可南地六国竟无端掀起一场乱战,除去最西边独善其身的西周,维持千年的天下大势被战火烧个干净,没想到国力日渐羸弱的思岳反倒异军突起,孤注一掷从五国之战中抢到了最大一块肥肉,造成了现在南地六国中思岳一家独大的局面,应了富贵险中求那句老话。 思岳的崛起归功于诸国乱战,其中最大的功臣当属老当益壮的姬长峰,这个声望盖过皇帝的老将军自知功高震主,于是交了虎符移了兵权保全君臣之美,手下将领也被有意无意派去边疆地界,老将军后来干脆直接卸甲还家静候孙儿出世,本以为就此一身轻松的姬家还是未曾太平,姬凌生出生后还未睁眼娘亲就难产而死,同时一服侍多年的大丫鬟也跟着自尽,死时手中有一封书信,详细记述了何时何地在姬家少奶奶膳食中投毒以及心中愧疚难平自绝以谢,天灾竟无端变了人祸,信中对幕后主使只字未提,姬长峰搜魂中记忆才知晓一切,姬锦宁因此改名了姬凌生。 姬凌生出世后无灾无病,只有一线维系的修炼根基放在寻常人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落在以修炼发迹的姬家,那必然是一番臭名,可以说,姬家这些年越显没落跟姬凌生逃不了干系。 此时月色正好,姬凌生毫无睡意,一个劲盯着屋顶发呆。 第二天一早。 “少爷,起床了”,白月来到每日睁眼醒来后铁定先来的地方,在幽暗屋内转了一圈,白月还是没找到自家少爷,于是细致把床铺收拾好,再放进阳光祛除屋内浊气湿气。 把姬府上下翻了个遍,白月去姬长峰那问了一圈,姬长峰叹息着说了大概,也说不准这一条筋的小混蛋去了哪。白月忧心更甚,去厨房准备一份斋菜放入食盒中保温存放,然后满脸失望带着一心担忧来到了姬府门口,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痴痴的看着远方,“少爷,你去哪了” 思岳峰山腰,姬凌生擦掉额头的汗珠,喘了几口气。一夜未睡的姬凌生拂晓时从床上爬了起来,琢磨着得出来透个气,最后不知不觉来了这。 在山脚处还有件咄咄怪事,姬凌生迎面遇上一黑脸和尚,不知是讲那般高深佛法,钵中又有何机缘造化,只是瞧远处寺庙的扫地小和尚眼中崇敬得紧,想必是个得道高僧。可那无的放矢的黑脸和尚吃了豹子胆,上来便是,“施主,贫僧观你眉宇黑气盘结,恐有祸事临门,近日最好远离皇城”,平日没个正经的姬公子可能还会笑嘻嘻问何般缘由至此,眼下心头抑郁成灾,半点好脸色不给,绕道而行。 相传佛法极深学问极大的黑脸和尚只得立于山脚叹息复叹息。 稍作休息,姬凌生迈着千斤般的步子朝着山顶走去。山很高,路很长,好在有个方向,相比让姬凌生辗转反侧一夜想不明白的修炼难题,可是好上太多。 来到山顶,已是精疲力尽,姬凌生心间逸兴遄飞,胸中胆气横生,竟大不讳的朝上破口骂了几句贼老天。骂个痛快后,姬凌生找了处朝下望去最为平直的临崖处坐下。 随手捡起一个石子,用力抛下山崖,石子在风中飘个没影。姬凌生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物,是装着破髓散的药瓶,将药瓶握在手中,几次想扔出去又收了回来。 细细端详了几眼商正良苦用心的药瓶,最后还是把它妥善放回怀中,然后眯着眼看向山脚。 在山顶呆到午时,姬凌生径直去了雪玉阁。 “姨夫”宝儿欣喜抢过姬凌生特意绕路去买的糖葫芦,这丫头永远是一串糖葫芦换一天笑脸,其余时刻冷漠得很。 姬凌生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像个人贩子样教唆问道“宝儿,你雪姨在哪啊”,收了贿赂的宝儿大眼睛扑闪扑闪,嘴腾不开,于是小手指着楼上,不及樱桃花红大的小嘴啃着糖葫芦不放。 姬凌生抬头一看,雪玉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就你会挑唆宝儿叫你姨夫,这一喊,我雪玉阁的生意可是又掉了三成。”掉进铜钱方洞爬不出来的雪玉幽怨说道,眉间自生一股媚意。 姬凌生听着伊人笑语,浑身骨头像是生出泡沫,立刻轻了几两,舒服躺在靠椅上,撇撇嘴道“本来就是这么喊,再说为了讨好那小丫头,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不从你这讨点利息怎么行” 雪玉翻翻白眼,促狭道“敢顶撞太子殿下的大人物怎么有空来我这” 姬凌生不知这已成两日内在城内疯传的趣闻轶事,狐疑道“你去了” 雪玉摇摇头,直白道“没,不过你弄的动静可不小,楼下那些屁大孩子佩服你跟着神仙人物一样。” 姬凌生不再说话,仰头看着屋顶发呆。雪玉走到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连个笑脸都见不着,我的姬大公子。” 姬凌生握紧手中一捧细腻,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有过不该生于世的念头吗”,雪玉秀眉微皱,怔怔出神,最后摇头说了个有字。 “哦”姬凌生侧头,看见了雪玉眼中的愤恨,没有追问,只是将伊人拥入怀中,轻抚着代表百八烦恼的黑鬓。 神色失落的雪玉把头埋在姬凌生肩上,轻声说道“我娘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身世也不差,家里人为她找了个好归宿。可她太傻,等一个人等了十年,结果到死也没见上一面。” 姬凌生闻言一怔,柔声问道“你恨他吗” 雪玉抬起头,眸子里有久降阴雨后的哀怜风景,惨笑道“恨,怎么不恨我娘死的时候我知道他就在附近,可直到我娘合眼他也没出来。我最恨不是他让我娘死心的狠心法子,而的是既然他一心要求他的天道,那为何要沾惹凡尘女子” 姬凌生沉默,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以为自己是个可怜人,不过是矫情而已。 迅速敛去悲怮的雪玉借着姬凌生肩头抹去泪珠,含泪笑道“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再提也没意思,倒是你怎么会有此一问”,知晓了雪玉对修士的厌恶之情,姬凌生藏在心口想一吐为快的话堵在喉结,雪玉最受不得身边人的隐瞒,见姬凌生依旧不言语,心口发苦。 见着雪玉显露在眉间的隐隐火气,姬凌生斟酌了下,正色问道“如果我当了个修士,你会如何” 对修士一类恨之入骨的雪玉阁掌柜愣了愣神,无太多意外慌张,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不是立志要当个逍遥百年的纨绔大少吗,怎么想去修行当脱离世道的仙人” 没听到激烈反对略感讶异的姬凌生苦笑,叹息道“机缘这东西谁说得清” 雪玉点点头,收敛神态,一本正经问道“你真的想学” “以前挺想,特别是小时候,那时候简直做梦都想,现在嘛”,姬凌生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立场模糊的雪玉未劝止,更没去多此一举的怂恿,侧身把整座思岳城半数男人念想过的娇躯挤进姬凌生怀中,眼若凝波,柔柔笑道“你若是真去修炼,我不会恼你,你若是一去不回,我就多等你几个年头,你若是当了仙人,我便去做个仙姑,这辈子你应该是甩不掉我的。” 姬凌生双臂微微抱紧,盯着怀中人的眼,细声道“你不是最恨修士吗” 雪玉换了个舒适方式卧着,微微笑道“我恨那人不是我从小少了个爹,而是他负了我娘,如你心中有愧,不过是负了我,我娘泉下有知却再管不着。如真有那天,我也认了。” 姬凌生笑了笑,你这不是耍赖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章 说番大道理 过了两日,姬凌生没能走出两难境地,雪玉白月的柔情安慰不是对症良药,姬凌生依旧整晚整晚地难以入眠。 第三天,姬凌生在床上揉揉疲倦双眼,坐起身来,眯眼望向窗外,几多新兰在阳光滋润下争艳盛开。 穿好衣裳,随意用发簪扎好头发,喝掉白月悄悄放在小桌上的白粥,不咸不淡,恰如当下兴不起涟漪的心境。 姬府没什么特别地方,说大只是比较普通府邸,转了十几年,姬凌生闭着眼就能行动自如,房屋朴实大气不讲究排场,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没什么有趣场所。 姬凌生一路心不在焉,不看院中的参天大树,不赏一路的小桥流水,丛中花儿背对路过的姬凌生,像极了雪玉阁开张头夜里未被赏识的恼怒花魁。 最终姬凌生在一座偏殿前停下,深吸口气后推门而入,看着满屋的刀光剑影,似寒琴轻奏、杀伐气扑面,姬凌生找个蒲团坐下,希望能如老爷子所说,从中找个静心之道。 金剑大镰高悬,姬凌生心中再无向往,干脆闭上眼。待得越久姬凌生越是坐立不安,心中苦闷一分不减,闪入眼帘的道道白光像爬在姬长峰苍老面颊上的细密皱纹,多看一眼多一分愧疚。 “凌生”挣扎中的姬凌生被惊醒,姬凌生转头一看,正是孤身一人的姬长峰。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对姬凌生招招手,姬凌生走到老人面前,默不作声。 老人对从小打心眼里喜爱的孙子微微一笑,笑容慈祥,拍拍姬凌生肩膀说道“走,咱爷孙俩出去走走,老在家里闷着不好。”,姬凌生兴致不高,对姬长峰做出一个询问表情。 姬长峰笑着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姬凌生忙跟了上去。 出了姬府,姬长峰带头往城西而去,姬凌生疑惑不已。思岳城中间是如日中天的岳氏皇朝,城北有一座傍山而建的古寺,宣扬佛法,普度众生,不问世事的姬凌生从来不过问古刹名字,城东官商扎堆,占去了思岳明面上富贵的八成,城南参差不齐一些,比之城东差上一点,芝麻小官的住所大多靠近城南,犹如大树参天的姬府坐落其中,至于城西,就落魄一些,人少地少钱更少。 城西姬凌生很少来过,如果不是醉酒恍惚中走错路,他可能不知道这片被浩大皇宫挤轧得偏安一隅的小地方能叫城西。当时姬凌生被一个质朴小摊汉子抗回家的,胡乱寻人指了半天路才到了姬府门前,汉子见了比皇宫小气很多仍显巍峨的姬府,吓得直接跑了,一边还不时回头望上几眼,让准备道谢的白月一阵奇怪。 穿过十里长街再往西一点,这就算是彻底算进入城西了,周围房屋从高变矮,从红瓦变成白瓦。 “爷爷,不是要散心吗,来这荒凉地方作甚”姬凌生没忍住疑惑问到,姬长峰背负双手,灰白胡须抖动几下,“你真的不想修炼了吗” 姬凌生本想直接否决,觉得不妥,改口敷衍道“应该吧。”,年岁已有三百之高的鹤发老人扭头看了下姬凌生,看他不似作假便转回头去,继续前行。 见老爷子没有继续发问,姬凌生松了口气,他委实不忍让老爷子失望,再问几遍下来,那就不是出来散步散心,而是烦心糟心,走过灰墙白瓦,街角巷弄,姬凌生随意道“老爷子,你说凡人修炼成仙到底是图啥,我琢磨了这么多年想不明白,你修为高深,给解释解释” 姬长峰稍稍一顿,坦然道“因人而异吧,我当年修炼了是为了争个名头,改掉我姬家命格。你曾祖父母皆是凡人,可偏偏到我这能感受到天地间的玄妙神奇,立志要从军的时候没少挨打,你曾祖父说书,养一身浩然正气才是正道。我不信他那个穷酸秀才说的死道理,所以就选了条自以为然的路子,一路摸爬滚打,不得要领,幸得高人指点才堪堪破入地境。直到如今,我也觉得自个没错,天不生造化给你那还情有可原,给了你不用那不是糟蹋吗做人得灵活,迂腐娇气最要不得,凌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姬凌生听得入神,暗暗想到自己这种推辞算不算是酸儒迂腐,听老爷子把戎马一生说得轻描淡写,没多少大起大落十几载浮沉的姬凌生知道其中不足以说道的艰辛,自己走马观花才几年,脊梁骨差点戳断,三百年更不用说,不知求得长生的仙人们又是如何度日。 两人在城西扎眼了点,姬长峰一身朴素仍旧像个上了年纪的富家翁,姬凌生明摆着是个衣裳鲜亮的娇气公子,路过一户人家,一懵懂年纪不知姬凌生如雷贯耳恶名的小姑娘伸出脑袋,看着卖相极好的姬凌生笑了下,姬凌生微微摇头,对前头老人笑道“这才是最质朴的人儿,可比那些混账东西顺眼多了。” 姬长峰哈哈一笑说道“不全是,机灵人想着法子发财搬到城南去,再琢磨着如何升官搬到城东去。” 姬凌生觉得有趣,跟着问道“那剩下的呢莫不是不知家中余粮殆尽,闷在屋中睡大觉” 姬长峰早习惯姬凌生漫无边际的说话,扭头看了一圈,半开玩笑道“余下笨一点的找不出赚钱的好门路,可不就多去城北拜拜佛烧烧香,借点运气也好。” 被老爷子逗笑的姬凌生斜眼看了眼城北,被房屋遮蔽看不到面目,于是撇嘴道“那您老人家是第一种人喽” 姬长峰不禁莞尔。 路上遇见几个衣裳破旧的小孩,小孩们停止玩耍,睁着好奇的大眼看着二人,姬凌生毫不客气瞪了他们几眼,几个小孩立刻一哄而散,他们可是听多了城内公子乘着凶恶大马踩死人后扬长而去的故事,姬凌生见状笑了笑,这世道可不得险恶才对 姬长峰一路不停,一直到了西边城墙,城门处行人无几。走了一截路红光满面的老爷子兴致高昂,抚须笑问“上去走走”,姬凌生点头称好。 老城墙略显老旧,青褐树藤缠绕墙根,没一点京城该有的气派,大部分士兵不愿来这看守,油水少得可怜不说,周遭还鸟不拉屎,找乐子都没个去处。此时只有几个潦倒酗酒的老兵歪歪斜斜靠在石基上,好使自己不被酒劲冲倒,然后被治个松懈不怠之罪。 城墙高五十丈,越近看越巍然壮观,由于两次登思岳峰的经历,这五十来丈只能算小打小闹,没让姬凌生累着,直至城楼,没喘一口粗气。 眺望着远处风景,姬凌生伸伸懒腰,无太多表情,出声问道“老爷子这是要与我说番大道理了” 不知能否劝动这倔牛脾气的姬长峰不置可否,抖擞精神笑道“爷爷知道你不爱听这些玩意儿,我也不爱讲,不过先听我说几句如何不乐意咱就打住。” 姬凌生缓缓点头。 得到应允的姬长峰双手扶着半人高的石头围墙,未有拍遍栏杆的豪情万丈,更像个慈祥老人,语气也柔和,“你小时候说你要当修士,最后当天下第一高手,那时我就想着我孙儿从小聪慧过人,要是真修炼那还不得有顶天的出息可这老天爷它不长眼呐,你嘴上说不在乎,但爷爷知道你比谁都不甘心,像现在咱们脚底下,那些天生运气就少一半的穷苦百姓一样不甘心,可没有办法。你奶奶在的时候总惯着你,可我知道她心里也怕,怕咱凌生从小没吃过亏,长大出了门去会吃大亏,我给她说用不着,没人比我们凌生更明白事理,果然我没说错,我看你出世的时候还想着什么时候咱姬家再出个地境,不过后来觉得你奶奶你娘在天上,我和你爹在地上,这样看着你胡闹也挺好。如今你能修炼了,你反而不想,爷爷知道你是累了,不去勉强你,但爷爷同样知道你骨子肯定还是想做个修士的,今儿啰嗦这么半天就是怕你以后会后悔啊。” 姬凌生神色低落,唉声道“您说得我知道,正如您所说的我与下面那帮在蛛网上挣扎的百姓一般无二,拼着命往外爬,可每晚睡梦中也会惊醒害怕啊,他们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怕万一哪天打回原形我这脸可再捡不起来了,这样来看,不如没有野心偏安在此的好。” 深知他脾性的姬长峰了解了他意思,语重心长道“世间哪得万全的法子,大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想着怎么往前就只能往后了,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就埋进土里了。” 固执得钻进牛角尖的姬凌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正因是逆水行舟,使出尽数气力也不一定进之一寸,稍有气机不接,便是千里溃退,爷爷,听我来说一番道理如何。” “哦”姬长峰灰白胡子一颤。 姬凌生用手指着前方,指着脚下的黎民众生,一板一眼说道“这是思岳皇都,地方够大了吧,里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够多了吧。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有几个人能笑到最后所有人都成了当权的,又该由谁来当牛做马,充当小卒子知足常乐的人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更多,这么多人争,又有几个能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何曾惫懒懈怠过一刻可还不是功亏一篑,不如说是天注定,把众生牛马的位置都安排好了。” 姬长峰语塞,良久才问道“那你是信命,觉得自己就该一事无成” 姬凌生叹口气唏嘘道“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奇怪的是姬长峰竟没有怒其不争的意思,只是指着头顶问道“老天爷怎么样” 对造物恨得咬牙切齿的姬凌生毫不犹豫道“贼老天一个” 退后两步,远离城内风光的姬长峰大笑,反问道“那你就甘愿鱼肉,任老天爷捉弄你何不把天捅个窟窿,找它问上一问” 姬凌生一愣,老人不再多言,拍拍孙子肩膀,扬长而去。 姬凌生头顶青天,无限高远又无限拥挤,再看城内,低矮瓦房和高大皇宫重合在一起,却始终分明,姬凌生紧握着拳头,喃喃道“无名而死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章 破髓 月洒思岳,繁星沉落。 姬凌生望着夜空喟然长叹,他仔细思量着麻衣青年和老爷子对他说过的话,如果青年给他留下一颗野心的种子,姬长峰无疑是在上面撒了一抔黄土。 姬凌生端着琉璃茶杯,时不时抿上一口,杯中水汽拂过眼帘,染得黑夜如梦如幻。姬凌生找到一颗最大最亮的夜星,用手指比划了大小,嘟哝道“这样才不算默默无名吧。”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斗大星辰在月亮隐去后闪了几下,一片漆黑中,姬凌生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从未想过此生该有何壮举的姬凌生不禁出神,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唯我半字功德不沾身,想来不免可笑。那些在旁人讥笑岁月里咂摸琢磨出来的道理,如今想来不真切不管用,只剩眼前两条路可走,一条大苦大难未必能成人上人,另一条则必定是遭人白眼的人下人。 姬凌生不怕来人世白走一遭,说是不屑风言风语,可早被骂得直不起腰,说到底最怕的还是活得没出息,死得还不痛快,那索性就豁出去了。 想到此处,姬凌生大笑不止,从椅子上弹起,手向下一挥,将琉璃盏摔个粉碎,破口骂道“修他娘的” 姬凌生匆匆前往姬家正殿,找到正在谈话的姬长峰和姬玄,没开口说话,一脸轻狂,双眼有神。姬玄不明所以,皱眉看向姬长峰,老人盯着意气风发好似当年的孙子,像个断了香火又突然后继有人的孤苦老人,只知道乐呵。 姬府,一个密室内。 姬凌生打量徒剩四壁的密室,心中讶异,年幼时就把姬家翻个底朝天的他从未发现这处隐秘所在,如果有机关暗门也早瞎鼓捣出来了,听着头顶流过的潺潺水声,姬凌生才明白是位于后院小池塘下面。 密室内燃有四盏油灯,分别放于四角,密室不大,火光足够把所有地方照亮。 令姬凌生真正在意的是四面墙,墙体本身没什么特别,触目惊心的是墙体上密密麻麻的大小裂缝,姬凌生走近用手一摸,最小的裂缝也有三指有余,心中惊异更甚。 姬玄最后走进,肃然道“那破髓散你带在身上吧”,姬凌生转过身,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瓷瓶。姬长峰指着室内唯一的座台,正色道“坐上面去吧,我和你爹帮你看着。” 发现两人面容凝重,姬凌生猜到其中凶险,没想到地境强者都如此郑重,不再犹豫,走到石台旁,石台触手冰凉,上面镶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呈乳白色,有暖色白光透出。姬长峰见他好奇,解惑道“那是几块灵石,天地灵气凝结而成,但含有杂质,质地不纯,通常用作修士恢复体内灵气所用。” 姬凌生点点头,跳上石台盘膝坐好,坐在石台上,姬凌生心中涌出一股苦涩笑意,就算坐在父辈常年修炼沾染灵韵极多的地方,体内仍未有半点动静。 容不得他多想,姬长峰递给姬凌生一个眼神,姬凌生心领神会,手中握着瓷瓶,心中忐忑不已,这药不管用还是小事,万一药效太强把人吃死才真的冤枉糊涂。 拔出瓶塞,右手一抖,一刻深绿色的药丸出现在姬凌生手中。药丸通体浑圆,密布着细细的黑色花纹,散发着浓郁清香,假如不是商正给他强调过,他真会以为是颗要命毒药。 姬凌生表情凝重,看了眼姬长峰和姬玄,不敢过多犹豫,怕胸口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消散,仰首吞下破髓散。药丸顺着食道滑下,姬凌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刹那间,脑海中似乎闪过万种想法。 药丸到了腹中,姬凌生能感觉到它化作药汁,穿透自己胸腹,渗透至四肢百骸,一种温润舒适的感受生出,姬凌生脸色红润,飘飘欲仙。一股股说不清是液体还是气体的东西正分道扬镳的在自己体内如灵蛇游动,姬凌生看见自己皮肤鼓动,有东西在皮肉下爬动,肆无忌惮。 姬凌生细微察觉自己身体在不断胀大,因为忽然涌出的灵气或者灵液,姬凌生还知道到自己的经脉正被一点点撑开,为了让灵气能够充盈全身,左手和脑中的黄道旋涡开始有了异动。 姬凌生尝试内视了一下,发现左手及脑子里的黄道旋涡开始转动,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和当日判如两物。 姬长峰和姬玄在一旁看得齐齐皱眉,心惊心慌不止,由姬凌生体内不断发出的轰鸣声来看,破髓散应该是起效了,可这兔崽子一脸享受的表情使他们迷惑,有这么舒服 姬玄伸指成掌,手里酝酿着一团惊人气息。 坐在石台上的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体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会,所有在疏导体内经脉的灵气像找到了归属,充满姬凌生体内的每条经脉。灵气一下子停住,姬凌生反而害怕到极点,就此打住还好,要是牵一发而动全一身。 姬凌生想起半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姬凌生神色不解看向老爷子,姬长峰同样困惑,逆天改命的勾当谁做过正当姬凌生想开口询问,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全身传来。 “啊”两人听见姬凌生惨叫,同时一震。 只见姬凌生浑身不停颤抖,艳红皮肤上冒出密密血丝,逐渐变成青色,一条条虫子般的灵气疯狂蠕动,姬凌生周身被一层白色气息覆盖,血丝慢慢撕扯成血缝,一片片血肉脱落,不一会便成了个血人。 姬玄伸出手想做点什么,却被姬长峰阻止。姬长峰神色惊慌失措,好不容易定住神,咬牙道“再等等,一会再出手也不迟”,姬玄勉强点头,他也听出老爷子的颤音,对于极为疼惜孙子的姬长峰来说,这的确不好受。 痛不欲生,若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姬凌生真有一头撞死墙上的冲动。 如万虫噬骨的疼痛让姬凌生几欲发疯,灵气分散开来如碎刀子一样在他身体里乱钻,全身无一处不痛。有个地方可以除外,就是他的脑袋,没有灵气钻入,正因如此才痛苦万分。 脑海里嗡嗡直转的黄道旋涡迫使他神志无比清明,至少比酒后清醒得多,甚至无法昏厥过去,能细细体会每一分一毫的痛楚,而且看着自己身体逐渐支离破碎,如同亲眼看着自己死去,不到半刻,姬凌生状若癫狂。 死死咬着牙根,脸颊上的肌肉凸起,太阳穴突突直跳,姬凌生拳头一会攥住一会松开,身体跟着一张一缩,都是无意而为。瘫软坐在烧成红炭的石台上,整具身躯全靠脊梁撑着,如果脊梁骨被冲断,他现在就不是坐着了。 姬凌生脑中像是过了一年那么长久,在姬长峰父子眼中不过片刻,就这一刻时间,姬凌生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往返了几次,阎王迟迟不收,也迟迟不放。一刻过后,姬凌生浑身痛疼到达顶点,全身肌肤绽开,血沫横飞。 不敢妄动的两人见形势恶化,快步上前,正要动手,却看见姬凌生把握住最后一丝清明,朝两人摇头,顺便还骂了句娘。姬长峰见孙子神色坚毅,不再阻止,和姬玄一左一右围起来,分别站在姬凌生左右两侧。两人伸出双手,瞬间在姬凌生两侧有大量灵气出现,灵气迅速化作一个圆,罩住姬凌生的身体,并缓缓缩小。 二人的出手暂且压住灵气的横冲直撞,将快要冲出的灵气重新压回姬凌生体内,使之无法撑爆姬凌生身体。虽说免于变作一滩血水,但体内的痛苦分毫不减,反倒加剧。 一副牙像是不够咬了。 几炷香后,灵气在一通乱撞之后,想起了受尽折磨的姬凌生,终于给他一点甜头,几乎是天大的喜讯,得以喘口气的姬凌生不敢大口吸气,稍有动作就是钻心疼痛,好在灵气平复后开始温养体内外伤势,只是淋漓鲜血看着渗人。 从破髓散中涌出的灵气撕碎了姬凌生大半肢体,扎出无数细微针孔,姬凌生通过内视可以看见,灵气暴乱就是为了打开这些先天闭合的通道。 现在,全身经脉打开,姬凌生可以感觉到丝丝清凉的灵气在其中流淌,一边在他体内缓慢游走,一边为他疗伤。看见姬凌生开始闭眼调息,脸上再无刚刚扭曲狰狞的表情,姬长峰擦了擦汗水,松了口气,一半是细致操控灵气的疲累,另一半汗水是给吓出来的,姬玄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姬玄皱眉不止,凝视着浑身是血的儿子,再次伸出手来,准备输送灵气为他调养,再次被姬长峰打断,姬玄面露疑惑,姬长峰微微一笑道“别急,等着看就是了。” 丹药的灵气在打通经脉后就消耗殆尽,余下灵气自然不够支撑几近破碎的身躯,姬玄爱子心切也在情理之中。就在这油尽灯枯时,一股股灵气从姬凌生血肉模糊中散开,灵气溢出体外,将姬凌生笼罩在内。 姬玄见状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笑道“看来这些年的灵药也算没白吃。”,姬长峰微笑不语。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睁眼,张口正欲说话,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章 小小丫鬟 悠悠醒来,姬凌生看着双手不由瞠目结舌,睁眼时他便急不可耐内视了一遍,直到看见整条左臂以及右手心的四个黄道旋涡,加上出生就开窍的脑袋,结果可谓大喜过望。 姬凌生咽了下口水,咧嘴笑道“黄道五星。” 此时他已然换上了崭新衣裳,一身血污和洗髓时排出的杂质全被洗去,无须猜想,定然是白丫头的任劳任怨。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姬凌生挥舞一下双臂,可能灵力充沛的缘故,左手尤为轻便,挥动间虎虎生风。 闭上双眼,姬凌生舌抵上颚,口齿生津,一道道气息从六根灌入,在舌根处分为两股,一股自下而上冲入眉心固守灵台,另一股顺着食道而下,绕行心肺流入丹田,最后融入四肢百骸。未能修炼之前姬凌生就对灵气感应有诸多想象,以为恰如温水入浴,肢体如同生米被灵气逐渐蒸煮得剔透,现在有了真切体会,感觉更为奇异,像是有千万道不失凛冽柔和的风穿体而过,在体内呼啸不止,两耳能听见嗡鸣呜咽的声响。 令姬凌生心喜的是,隐约探知到丹田处有个黄道旋涡形成小半,老爷子说过丹田处于人体正中,是一身精气的活水源头,可以说是天玄境以下的修行根本,下个黄道板上钉钉的要开在丹田处,姬凌生哪能不喜等到那时,他的修行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 尽管黄道五星,不说成名已久的各路强者,单单比较皇城里的几个同龄人,小公主深浅尚且不知,连讨厌至极的小王爷都是玄宫境界,姬公子这点微末道行可以说是相当不够看,只能用来日方长告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嘛。 “少爷”白月见姬凌生杵着不动,还一个劲傻笑,用手在姬凌生面前晃了晃也没反应,少爷这是中了邪 有朝一日破入修行门槛不禁暗自窃喜的姬凌生惊醒过来,点着白月鼻子佯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走路没个声息” 涉世未深的白月不太能听懂话外音,嘟着小嘴埋怨道“我都敲门了的。”,姬凌生对女子的撒娇攻势最是招架不住,白月又是个中好手,且有一种不自知的懵懂,姬凌生笑哭不得。 说过几句好话,白月喜笑颜开,舍得打开食盒为姬凌生盛饭,大快朵颐之后,姬凌生匆匆赶往正殿。 “爷爷,我现在算几道灵根” 正捧着心爱苦茗的姬长峰思索一会后猜测道“应该算四道。” 姬凌生不觉得扫兴,撇嘴道“啧啧,我还以为起码七八道,想不到是个下下签,算了,总比没有的强。”,老人险些被茶水呛到,七八道,以为是路边白菜随便挑吗 姬公子想帮老爷子顺下气,姬长峰瞪了一眼,姬凌生讪讪收手,使了个眼色谄媚道“老爷子,既然我都伸了一条腿了,您什么时候教教我功法秘诀,好让我把另一条腿也挪挪” 可惜老人不为所动,放下茶杯随意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姬凌生茫然无措,不再嬉皮笑脸,委屈道“您老人家这是过河拆桥,骗完人就撒手不管了” 姬长峰大乐,安抚道“放心吧,我给你找好去处了。再说修行一事虽说超脱世俗,可道理还是那些道理,凡事讲究因地制宜,修炼同样如此,我的经验门道你只能借鉴参悟,万万不可照搬照抄,拾人牙慧可走不远呐。”,姬凌生半信半疑。 姬长峰眼睛一瞪,愠怒道“不信” 给姬公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老人面前充大爷,赶紧如拨浪鼓摇头,反问道“去处敢情你还要把我赶出家门。” 姬长峰摆摆手,神秘道“我可认识一位高人。” 姬凌生正襟危坐,一脸迟疑,“高人有多高” 老人想不到确切说法,便指了指头顶,和颜笑道“二楼算不算高” 姬家房屋只起一层,老爷子说有两层高,那就是比他还高了,姬凌生盯着屋顶,心思转动间,想起商正说过一词,脱口而出道“青云” “你居然知道,那我就不浪费口舌了。”姬长峰讶异说着。 姬凌生忽略那句鄙视意味极浓的话,好奇道“他真是思岳第一人” 老人沉吟了会,眼中破天荒有了一丝敬佩,平静道“思岳以他天玄之下无敌的修为,别说思岳,就是在整个南地都找不到对手。当年得他指点,我得以侥幸破入地境,过了这么多年,我止步地秘一极,他受困地境圆满,我是油尽灯枯,他不一样,若不是在这片穷乡僻壤,可能早突破了” 天玄,第二次听到姬凌生仍感神秘莫测,上次麻衣青年说起时,他只能摇头,现在还是摇头,黄道到天玄这得多远啊。姬凌生定定神,想起老爷子话语中的另一个词,“穷乡僻壤” 姬长峰笑了笑,正色道“等你有天走出思岳、走出南地这片小天地,才会稍稍了解天下何其之大,人未必活在地上,天上未必无人,一比较起来思岳还真是巴掌大的地方,禁不起一点折腾。” 姬凌生十指合拢,指头拨弄着青青的胡茬,低着头,“您去过外面” 姬长峰抿了口茶,失落道“我一辈子都用在动刀舞枪上了,哪来的时间,倒是你奶奶有此愿望,可惜到头来我没能如了她的愿。”说到这,姬长峰恍然失神。 姬凌生默不作声,有两个人是家中的禁忌,不能轻易提起,姬长峰恢复常态,长长叹息后义不容辞道“凌生,你长大了,该去外面看看。等你给她们上完香,我就送你去青云大师那。” 姬凌生抬起头,一脸认真道“我要在那呆多久” 老人眨眨眼,不负责答道“看机缘巧合吧。”。姬凌生面色一滞,仔细观察老爷子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二字。 仿佛想到在山中待到猴年马月的日子,姬凌生心下急了,没好气道“您老人家能不能送佛送到西,说个准数” 姬长峰摸着苍白胡子,迟疑道“要不我请青云先生把你关到地境再放出来,省得让我操心。” 姬凌生牵强笑了笑,马上摆手道“得,我还是听天由命,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姬长峰露出笑容,姬凌生无奈的抹了把汗。 “我还有一点不明,我现在实打实的黄道五星,境界是上去了,可本事一点没长进,难道是未习得心法的缘故”姬凌生冲出两杯热茶,递给姬长峰一杯。 老人作为过来人,自然明了,接过茶水解释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小子急什么,就算你只差半步玄宫,照样只是个膂力惊人的莽夫。”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长叹问道“要是我十年之内不能突破到玄宫怎么办” 老将军蓦然将茶杯放在小桌上,轻骂道“我姬家儿郎哪能说这些丧气话” 姬凌生努努嘴,轻晃着手里的茶杯,姬长峰看孙子失意模样,也不忍苛责,安慰道“还有十年,咱不急。”,姬长峰留意着姬凌生的脸色,见姬凌生仍面带唏嘘,微笑道“不成也罢,不成就再当个纨绔,有爷爷给你撑着门面,谁也不能奈你何,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悄悄抹了把眼眶,姬凌生玩笑道“别老说些煽情话,我又不是小孩,这些话不好使了。”,又挑眉道“爷爷放心,玄宫而已。”,姬长峰瞧见孙子难得的坚毅神情,起身拍了拍姬凌生肩膀。 二人同时大笑。  夜晚,姬凌生再次爬上了屋顶,一片瓦顺着屋顶滑落,摔个粉碎,声音渺小却嘹亮。 姬凌生盘膝坐着,吐出一口浊气,酝酿出一个笑容。“黄道一星、黄道二星、黄道”姬凌生轻声一直数到了遥不可及的天玄,然后自得自满的笑了笑,把五指握成拳。 身旁依旧坐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白月,白丫头再粗心也察觉到姬凌生相比往日有所不同,她没有多问,只会等姬凌生开口。 “没想到我终究是当了修士。” 白月歪着脑袋,未明其中的深意,只是单纯问道“少爷,你开心吗” 青年双手撑着瓦片,诚恳道“开心。”,白月笑了起来。 这丫头是真傻,姬凌生心头生出无名火,无处发泄,只好拍拍白月的秀丽脸蛋,又觉难以泄愤,于是用力揉了几下少女脑袋,仍是不满,最后把白月搂入怀中。 许久,像是又过了六年多,姬凌生手臂微微松开,正好看见少女脸上的嫣红,自号花丛圣手实则稀里糊涂的姬家少爷狠心问道“爷爷让我去青云山修炼,指不定待个多少年,万一我一去不返” 怀里的丫头不惊不慌,习惯摆出每日坐在门槛上的期许神情,脆生生答道“我会等少爷回来。”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姬凌生低头在少女唇上蜻蜓一点,少女脸红到耳根,头上月明星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章 各自为谋 次日,思岳城在鸡鸣催促中醒来,姬家大宅好像请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立刻满屋生辉,红光从屋檐拉到地上。 姬凌生面朝红日,如看到了大道辉煌,目泛金光,在朝阳下妙相庄严,一缕缕白色雾气钻入他体内,鼓荡藏风的袍子下肌肤泛起莹润光泽,与白底金纹的衣衫相衬。 太阳东升之时,是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刻,此时的灵气染月湿,灼阳火,集日月之精华。姑且不说是不是江湖人拿来唬人的,但凡有迹可循的蹊跷门路,对于眼前抹黑的姬凌生都大可一试。 随着日头升起,灵气不断吸入,姬凌生渐入佳境,他能记住的只有灵气穿过经脉、渗透血肉的酥麻,内视下丹田处不断壮大的黄道旋涡,尽管修为低下,仍止不住的偷笑。 而现在姬凌生如坐针毡,不敢抬眼去瞧对面的花容月貌,若说天下有让姬公子畏惧如虎的女子,那非神鬼莫测的小公主莫属了,直到紫茗公主慢慢把茶沏好,姬家少爷还是没抬头。 一个时辰前,刚吃下午饭的姬凌生收到一封帖,上面几行娟秀小字,明摆着请姬大公子移驾一叙,这样的名刺帖子一般轮不到姬凌生,可送上门来肯定是来者不拒,上面的紫茗二字却让姬凌生举棋不定。 即使姬凌生一路龟步慢行,从姬府到宫门到底有个尽头,就这样姬凌生心有惶惶进了宫。 等到公主送过茶水,姬凌生悄然抬头,目光在公主朱唇和羊脂玉的脖颈间流转,恰如品行不端的姬家少爷所作所为,没有其他端倪,紫茗公主神色不变,开口道“今日我寻姬公子前来乃是想道个歉的” 见紫茗笑容貌似真诚,姬凌生皮笑肉不笑一下,扬眉问道“所为何事” 既有妍丽形貌又有富贵仪态的思岳唯一公主玉手摆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像是把玩一串开了光的佛珠,配上一袭裁剪合体的白衣,外覆一件紫色轻纱,顾盼间如白瓣轻展的水仙,姬凌生不敢多看,生怕挡不住岳紫茗旁门左道的媚术。岳紫茗黛眉微斜,歉意道“为我皇兄,家兄性情暴躁,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莫怪。” 姬凌生摆摆手,从靴子里抽出一物放在矮桌上,“这个”,紫茗定眼一看,发现正是那日风波的主角,那柄雅名玉折子的金边匕首。 岳紫茗心肝活络,眼角一缩,隐约察觉姬凌生的微微敌意,皱眉道“姬公子这是何意” 姬凌生装楞充傻道“我还以为公主想为太子殿下要回这玩物呢,原来是在下想错了,女子喜欢好看东西正常,但杀器还是少碰为好。”,姬凌生说完不忘自以为是点了个头。 紫茗一怔,明白过来,掩唇一笑,说道“姬公子误会了,我不过代皇兄道个歉,希望你俩能修好。至于匕首,是姬公子出的钱,当然属于姬公子。”,姬凌生轻哦一声,毫不客气将匕首收起。 姬凌生手扶着膝盖,好擦掉手汗,一边继续盯着紫茗,心中暗道,和那蠢材修好现在以后绝无可能,承受着姬凌生的透人目光,紫茗摆出如花笑颜,姬凌生立马看呆。 岳紫茗笑得更美,恍惚中眼里冒出紫光,勾人心魄。 姬凌生仍是目光呆滞的样子,不过心头反而彻底镇定。 睁眼过后,紫茗公主抬起自己的花瓷小杯,微微仰头喝下一口,宽大衣袖挡住了皱着的眉头。 姬凌生心里在笑,同时还有无尽的后怕。刚刚岳紫茗对他笑的一瞬间,他能感受某种念头妄想占据自己的心神,当然没有成功,被脑中黄道旋涡散出的一道无形波纹抹去,要不然就不会是妄想了。 虚惊一场的姬凌生悄悄又在膝盖上抹了一把,另一手端起茶杯继续喝茶,暗笑自己竟有这种好运,这次凑巧让他赌对了,要不然下场就不止凄惨二字。 姬凌生看见岳紫茗低眉间的沉思,露出一个得意加不屑的小人笑脸,见紫茗目光移过来,连忙道“好茶好茶,能喝到这般仙茗实乃三生有幸。” 岳紫茗再聪慧过人,对姬凌生这种泼皮无赖还是接触少了,一时也看不出姬凌生真假,只得落落大方道“姬公子过奖了。” 刚刚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两人互知底细,又同时做戏。 姬凌生喝完茶,起身抱拳道“公主殿下,如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紫茗眉头微皱,出声道“且慢” 姬凌生面露惊喜道“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紫茗悄然一笑,像是有点难为情,欲言又止,最后扭捏道“我想与公子谈谈上次结亲的事。” 姬凌生疑惑出声,紫茗又说道“那日,公子走得匆忙,紫茗却没有拒绝公子的意思。” 姬凌生眼睛放出光彩,急声道“此话当真” 紫茗轻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当然不算接受。” 姬凌生顿时丧气,喝下一大口茶水,模样端得上是好生失落,眼巴巴问道“那公主殿下的意思究竟是”,紫茗长叹一口气,起身在房间内缓缓走动。 姬凌生看着紫茗摇曳的身姿,静等下文。 “姬公子知道在这深宫中的无奈吗”紫茗面容哀愁,唉声叹道。 姬凌生思索了会,摇头道“不知,不如公主说与我听,看在下能否为公主排忧解难。”,紫茗转身直视着姬凌生,模样泫然欲泣,楚楚动人。 “姬公子可知道,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整日困于宫中,犹如笼中鸟,不得半分自由。”,姬凌生木纳点头,其实他不知道。紫茗又道“父皇急着帮我找个夫婿,可曾问过我的想法,可曾在意我是否想嫁” 姬凌生迷惑不解道“难道公主不想嫁” 岳紫茗点头,双瞳含雾,憧憬道“我想去天下游历一番,多长些学识,写不得大文豪的道德文章,画几幅山水也是好的,至于婚姻大事,放几年无妨。” 姬凌生又问“那皇上的意思” 紫茗失落摇头,又勉笑道“我意已决,父皇是拦不住我的。曾经听母后说过,皇宫就是个大笼子,进来后就出不去,再怎么安分也得遭人妒忌算计,还不如找块钟灵毓秀之地过日子。我是思岳公主,逃不过联姻的命,不过先逃几年也好,不知几年后姬公子又是那种光景,还能否记起小女子。” 面对紫茗的期待目光,姬凌生顺水推舟,也不管她信还是不信,正容道“不管几年,我一定待公主如初”。 姬凌生走后,紫茗倒掉茶水连同姬凌生喝过的茶杯一起扔掉,重新冲了一壶茶,坐在小桌旁自语道“难道姬长峰给了他什么宝物,能防住我的魅术。没有修炼天赋,你这么多年的糊涂又是装给谁看边境上的动静不小,恐怕和姬家暗中有勾结,朝堂明面上的官员被姬玄笼络了不少,岳明修一直视姬长峰为猛虎,却没想到姬玄才是真正做局之人,真蠢”,不以本宫自称,更直呼皇帝名讳的冷漠女子走出晦暗大殿,望着红日,话语冰凉如铁,“再不醒悟,趁早打一记先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岳明修和那个老不死这个大亏是吃定了,不过死了倒也干净,正好让我推翻棋盘,重开一局。” 走出宫门,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良久才拍拍胸脯,面无表情打个哈欠道“你无不无奈,哀不哀愁,与我何关。” 雪玉阁,雪玉瞪着死皮赖脸躺她床上的姬凌生毫无办法,而那可恶的小贼没脸没皮,拿着脑袋就往被褥上蹭。 姬凌生吸着床被间的清香,仔细想想,每日醒来身侧全是这种芬芳,那这日子得多滋润。比起公主,雪玉容貌上不差多少的脸蛋无疑要顺眼得多,姬凌生用力一拉,一具娇躯尤物便倒入怀中,两人一起躺在小床上。 雪玉翻过身把头靠在姬凌生胸膛上,猛然发觉身旁男子一日比一日稳重,轮廓再看不见稚气,呢喃道“天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姬凌生哈哈一笑,摸着雪玉半盘着的秀发,柔声道“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天生一对。” 雪玉笑靥如花,细心发现了姬凌生眉间的隐隐不快,轻声询问。姬凌生冷笑道“有人想把我当傻子耍。” 老板娘目露惊奇,调侃道“谁还有这本事”姬凌生撇嘴不语。 “爹,时候差不多了,深宫里那人破关在即,如若现在动手,可以说十拿九稳。”姬玄气色比前几日好上许多,声色硬朗。 姬长峰摇头,坚持道“先不急,凌生还在城里,此事不该牵连到他,等我把他送上青云,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眼中藏着滔天恨意的姬玄冷静下来,缓缓点头。 “城里城外你打点好了” “城外不用多管,皇室一倒台,他们想分一杯羹,必定按捺不住,就怕他们胆小怕事按兵不动,一旦动了就是入了我的局,等到内战消磨后把齐伯侯为首的一概狼子野心用以杀鸡儆猴,再分出一些甜头,只要不空手而归,没几个会选择狗急跳墙,等多事之秋过去,我再去料理残党余孽。至于城内,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不知是不是太平时节的缘由,满朝文武拉不出一个枭雄英雄,不说全是草包,可竟没有一个登峰求败的彪炳文臣或是扰政国贼,泱泱大国让武夫持政,两百文官躲在将士怀里啼哭,真是辱没斯文,除开修为上的高下,找不出一人能与我弈棋,实在无趣。” 姬长峰不禁哑然,他自然知道儿子天生一股自负傲气,不是自持修为高强,而是在书上,他不看重高下立判的武力比试,而是要将整个天下化作棋盘,摆一场经天纬地的棋局。 急功近利,姬长峰当然没有浇冷水去点破,并不是说姬玄布局有纰漏,而是心火太盛,容易着魔入道。 “送凌生上青云还是其次,主要还得看青云先生收不收他。” 姬玄神色诧异,正想细问。 两人的对话随着姬凌生的到来而中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 思岳老祖 思岳城东门外,一条笔直官道,四个碗大的蹄子忸怩踹着,咻咻鼻息更是表现了黑风心情不满。左侧有匹栗色马儿,这是黑风恼怒的关键,刚出门时黑风对它展示出极大的兴趣,在发现这匹马是公的后,跟主子一样喜欢自得陶醉的黑风觉得受了羞辱,差点当场发飙。 马背上的姬凌生拍了拍黑风脖子,示意它安分些,平日作威作福的黑风唯独见了这恶毒手段层出不穷的主子才能温顺如猫,立刻走稳了,只是撇头不看那头栗色马。姬凌生穿着浅色青衣,眉间英气逼人,两月间气态风度有了惊人变化,从姬公子便装出行,低调规矩穿过城门这些小事就能看出。 栗色马上的姬玄望着远处的青衫桂树,感慨道“一晃十七年过去了。” 姬凌生细致梳理着黑马鬃毛,不识趣提醒道“还差些日子。”,姬玄摇头失笑,不觉尴尬,只觉得惭愧。 好一会,姬玄才歉疚道“凌生,你怪爹吗” 姬凌生闻言一愣,盯着从娘亲去世后就一蹶不振的刻板父亲,坦然道“其实小时候我挺恨你的,没了娘,亲爹还老摆一张臭脸” “不过仔细一想,我是记事后才知晓没娘像根草无依无靠,可也比较不出来其中差别滋味,您是过来人,想必更难熬些。”姬凌生轻声说到,时刻紧绷精神,保持国士姿态正坐的姬玄,听见这句话后肩膀微塌。 姬凌生话锋一转,撇清关系道“后面那句是老爷子说的,我只是借用,这种肉麻话我可说不出来。” 姬玄笑着打趣道“那你意思是说老爷子肉麻了叫他听见准得让你一顿好受。” 姬凌生哈哈大笑,挤眉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姬玄无奈摇头,心情舒畅许多,换个问题道“你给爹说句实话,真要当修士” 一路走马观花的姬凌生没在上面迟疑,此事自己扪心自问已不下百遍,再优柔寡断十年转眼就没了,药效一过,就真成黄粱一梦了。眯着眼直视前方,姬凌生坚定道“药都吃下肚了,哪还有回头路姬家家规,不矫情不窝囊” 姬玄莞尔,不知从哪多出这么一条规矩 想起出门前姬府大门处,白丫头梨花带雨尾行百步送他走出长街,等到人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回府,老爷子只在门口目送,斑白两鬓比姬家牌匾还显眼,姬凌生知道上山祭拜完之后,他就要真正的离家千里潜心入道,鼻子忍不住泛酸,轻声道“我再不争点气闯点名堂出来,老爷子一把年纪跟人拉拉家常,找不出一件得意事显摆炫耀,那多可怜。” “嗯”姬玄突然失笑,姬凌生不解,想不到这糊涂小子受尽白眼终于一脚踏破修门,竟然如此孤陋寡闻,姬玄不得以解释道“地秘境的修炼者彻底脱胎换骨,几乎直达天听,不出意外活上千岁轻而易举,你爷爷修行不过三百年,怎么也不能算老。” 姬凌生语塞,露出无故自作多情的汗颜,狡辩道“他一头花白头发,说是老人不过分吧。” 姬玄不依不饶,继续拆穿道“地境修士都掌握诸多神通,你爷爷征战多年,游遍各地名川大山,易容把戏当然不在话下,如他愿意,随时能变作和你一般年纪面貌。” 姬凌生快速眨了几下眼,暧昧问道“那他为什么” 姬玄笑容温淳,眼中有一丝羡慕,当然懂他言下之意,“你奶奶是凡人,老爷子如果不加以变化衰老,家里一老一少夫妻相称,成什么体统。” 姬凌生反应过来,啧啧称奇道“没看出来老爷子这么多心眼,别说是奶奶,换做是我,也感动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啊。”, 姬玄顿时被逗乐,却想着给老爷子找回一点威严,于是恢复往日端坐棋盘一侧的漠然面孔,一巴掌拍在姬凌生脑勺上,佯怒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姬凌生躲闪不及,被拍个眼冒金星,急忙轻踹黑风肚子,黑风收到讯号,长嘶一声,一溜烟跑远。  思岳皇宫,楼宇之下。 一座地宫深埋地底,头顶正是伏天,热得闷人,加上蝉叫虫鸣聒噪得紧,在日头下待一炷香功夫就得满肚子火。掘地三尺之下却有不同,地宫里有一股侵入骨髓的湿气,时间一长就冻骨杀人,此时听见飞蛾撞死在烛火上的滋滋声,更是寒意逼人。 脚步声由远渐近响起,在这寂静石室内格外清晰,也给这死寂地方带来一点活人气息。进来一人,黄袍加身,锈在衣物上的金丝在火光下发出耀眼金芒,道道反光化作龙形浮跃。 来人正是岳明修,思岳国真正意义上生杀予夺之人。 岳明修走入地宫,先对着位于正中的不显眼石棺叩拜,平时受万人跪拜的思岳皇帝此刻极为严肃,恭敬行完三叩九拜大礼,不为什么,就凭墓碑上的开国二字便可。 岳明修起身,目光越过石棺看向后面的石壁,石壁光洁无物,无出奇之处。岳明修却是皱起了眉头,一丝不苟的寸长胡子与严肃面孔相得益彰,走到石壁前,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什么动静,然而除了他均匀呼吸外再无其他声响,岳明修脸上现出一丝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地宫里出现细微轰鸣声,像是从石壁中传出,又像是无中生有,到了后面,地宫里晃动不止,三十六根支柱岌岌可危。岳明修见状非但不慌,反而面露惊喜,垂着的双臂轻轻颤抖,眼中裸露阴冷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姬家完了” 地宫里的动静不断传开,地面抖动弧度跟着水涨船高,而这异象的范围也疯狂蔓延,不到片刻,整个思岳城颤鸣不止,城北思岳峰摇摇欲坠,大石滚落碎石飞下,山下寺庙讲僧仍不慌不忙诵经念佛。佛殿最深处,一个黑脸和尚走到菩萨台阶前坐下,和尚屁股沾地后仿若泰山压顶,抖动的房屋齐齐静止,仿佛一座比思岳峰庞大无数的太岳巨擘压在城北。 姬家大院内,飞鸟四处奔逃,姬长峰打量了眼城北,又看向皇宫,狠声道“地秘二极吗” 地宫里,岳明修双腿微微弯曲使自己不会摔倒,寻常帝王不说穷尽奢华,至少也是金玉满身,可岳明修一直透着穷酸气,毫无卓卓风采,就连继任皇位时都未曾大摆宴席大赦天下,由此一来,即便政绩如何不出彩,先帝时期留下的权臣遗老也无法去诘责这位始终中规中矩的庸碌皇帝。 岳明修用手掸掉方才落于肩上的灰,有些不确定看着石壁。就在岳明修焦虑刚起之时,原本静物死物的石壁猛然向两边豁开,露出一道暗门,岳明修退开一步,躲过飞扬的尘土,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从石门望去,里面漆黑无比,瞧不出什么门道。 就在这时,门口悄无声息凭空出现一人,未有任何脚步声。岳明修还未看清来人,便赶紧迎了上去,低头恭声道“恭喜老祖出关” 那人微微点头,岳明修这时才敢抬头,得以看清二十年前匡扶自己上位的老祖宗。此人身穿黄杉,脚底离地三寸,他容颜枯槁,身材干瘦,寥寥无几的毛发像疯魔般披着,脸上皱纹形同汤饺边上的褶子。 模糊岁月前也曾执政一甲子的老者眼神浑浊,双手负于身后,瞥着岳明修嘶哑开口道“老夫闭关了几年”,声色跟荒地里刨出的萝卜头一个味儿,干涩无比,这位老皇帝不以朕字自居,可能是红尘俗事忘了七七八八的缘故。 “禀老祖宗,整整二十年了”,岳明修低头答到。 皇室老祖陷入沉思,不用细问,岳明修那边便一五一十招出,并补充道“姬氏已有反意,东南两面手握兵权的重臣更是蠢蠢欲动,对我岳家社稷虎视眈眈,老祖这次出关若不顺势除去姬长峰,思岳恐有内患。” 皇室老祖表情淡漠,似有不满,皱眉道“姬家当初并无二心,你非要去招惹他们作甚” 岳明修赶紧接道“老祖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姬长峰一介武夫,的确没有野心,可难保姬家子辈孙辈亦是如此,如若有人从中作梗,在姬长峰耳旁煽风点火,时日一长,那老匹夫还会向着皇室” 皇室老祖微微点头,岳明修见此大喜,咽下那句大不敬的话,老祖比姬长峰成道多年,千年寿元只剩小半,天玄根本天方夜谭,现在不出手,以后谁能压住姬家匹夫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正欲再出言,皇室老祖却瞥了他一眼,岳明修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急忙低下头不再言语。老祖缓缓说道“看你是小辈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也答应替你除去姬长峰,不过只此一次”皇室老祖越过他飘向地宫中的那口石棺,老者浮于墓碑前,凝视着碑上的铭文,抱拳一拜,却无太多敬意。 岳明修欲言又止,刚好被皇室老祖看见,冷声道“当年十几个皇子争夺皇权玉玺,只有守在你老子灵柩旁寸步不离,本以为你是个忠厚人子,才有了封你为帝的授意,不然以岳明德胜你千倍的才干,你何德何能当上皇帝技不如人便罢了,度量更不如人,怪老夫当年看走了眼,出了手昏招。” 皇室老祖话没说完,忽然冷哼一声,手掌隔空一扯,从旁拉滚出一人,那人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地宫入口,正准备偷听就被发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岳云幽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大小皇帝,又急忙跪了下去。 岳明修养儿自知,地宫谈不上如何张机设阱,但绝不是岳云幽这等蠢材能摸到暗门的,惊疑中来不及发问,皇室老祖藐视出声,“不配修行,不配称帝,跟你老子一个样。” 被老祖宗一盆狗血淋在头上,岳云幽仍恬不知耻,谄媚道“老祖宗是要去灭姬家满门”,皇室老祖默然不语,觉得不肖子孙不配与他说话,见老者置若罔闻,岳云幽在姬家少爷那受尽了委屈,当然能不露声色的忍下来,笑容不减,“晚辈只有一事相求,老祖宗去姬家时能否捎带上晚辈,当然不敢添乱,远远跟着就行。” 皇室老祖终于点头,岳云幽大喜过望,赶紧告退欢天喜地的溜掉。 “怎地我岳家香火如此衰弱了”,岳明修听闻此言,只得赔笑。 “老夫刚摘去瓶颈,境界尚且不稳,还需调理几日,姬家的事此后再议。”,岳明修不敢催促,反正姬家已是瓮中之鳖。 思岳城山雨欲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章 星汉灿烂 姬凌生对着视野尽头一处村落舒了口气,近半日的车马劳顿,百里多的崎岖山路,除去一开始的新鲜感,剩下一路就提不起兴致了。姬凌生翻身跳下马,让黑风吃了一嘴的灰,再比较身旁玄宫境父亲不沾烟火的落地,高下立见,姬凌生视若无睹,拨了两下马儿鬃毛,黑风前蹄腾空,长嘶一声跑了个没影。 姬玄牵着马走在前面,姬凌生扭着酸涩胳膊漫步跟随。 村子不大,巴掌大的地方,风声传递尤迅捷,姬凌生二人前脚刚到村口,刘家村一百来户人家从村头到村尾全知道了,远远可以看见,栅栏门窗缝隙当中探出一双双眼睛,打量着村口两团人影,穷山恶水的,是个人就k算稀客。 村里人翘首驻足在自家门口,望着远处牵马而来的二人,待眼尖的看清了来人,便仰首大喊道“大家伙快出来,别打缝儿偷看,有贵客上门咯,姬老爷来了”,村子里响起一阵欢呼,“还有姬少爷”欢声立刻少了九成九。 姬凌生嘴角抽动,惹得姬玄捧腹大笑。 走进村子,村民蜂拥上来,纷纷嚷着邀约姬玄父子去家里做客,姬玄微笑着一一婉拒,村民热情不减,开始拿姬老将军当年如何乐善好施,对村子贡献何其大说事,迫于无奈,姬玄只好敷衍着晚些再去,人群终于消停下来。 姬凌生夹在大婶大娘中,挨了不少白眼,却不是厌恶鄙弃,而是看待成一个长辈操碎了心的倒霉孩子,以姬凌生鹤立鸡群的身高,能全然看清四周目光,生气谈不上,可发作不得相当不自在。 小村子在思岳国北部,周围皆是层层山峦,比不上思岳西边的十万连绵大山,放在凡人眼里看来,两者其实差不太离,村里半月有一次赶集,是赤脚孩童们唯一见识大千世界的机会,其余时刻与外界来往不多,在青山重重包围的一小块平地上,刘家村民靠着耕地砍柴养活了一代代人。 姬家算外来户,姬家先祖在一次饥荒中来到这处算不上桃源的乐土,拿不出下地干活的气力,为了谋生便做了教书匠,在几百同姓村民看来,姬家显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可惜就是没有开枝散叶的福气,接连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好在没断了香火,不然谁来教孩子们书写字 姬家人生来就带着书人的阴柔气质,跟村里风吹日晒的糙汉子不属一路,就算去田里劳作个几年出来还是一身弱气,直到百年前,一个姬姓将军在五国乱战中名动天下,战功层层叠高,最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那将军也许是怕帝王猜忌,于是交了虎符卸了战甲,只做些领带新兵的小差,后来干脆拍拍屁股回家带孙子了。南地修士梦寐以求的地秘境,堆砌思岳皇宫的层层白骨,一人之下的尊崇地位,这些世人皆知,却鲜有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凌生哥”一声雀跃叫声传来,姬凌生无需扭头,就知道是哪个屁大孩子,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兴高采烈跑来,左手握着一根竹条,末梢用长线囚着一只蜻蜓。姬凌生挥袖清掉灰尘,斥道“别跳来跳去,跟山上的猴儿似的。” 少年丝毫不理姬凌生的严厉语气,没瞧见他眼中的暗示,大步跑到姬凌生跟前,得意道“凌生哥,前几年我娘非让我去镇上上学堂,都没见着你哩。现在你回来了,我让爹做了个铁弹弓,打鸟儿可准了,只要打中就飞不起来,咱好久没去山上掏鸟蛋,要不赶明儿还有昨天我又在山上看见一个大鹰” 姬玄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乐,姬凌生脸皮燥热,赶紧捂住男孩嘴巴,生怕再说出些糗事。姬玄拍拍姬凌生,说要去村民家要一些米糕香果用作上坟,让姬凌生先独自溜达会。 姬凌生如释重负,十几岁还跟小孩上山下河捕鸟捉虾的姬家少爷喘口气,羞恼道“都几年前的事,你说它作甚”,男孩挠挠头,很是纳闷。少年名叫刘远桥,村子叫刘家村,姓刘当然了得,而远桥二字更不得了,是长辈用一筐鸡蛋在镇上算命先生那求来的,每当提及姓名少年总会一脸傲然,虽然姬凌生不懂远桥二字到底有何深意。 姬凌生平时叫少年绰号小牛,第一次顺口叫的时候,少年就极不捧场,整张脸黑着,重复一遍又一遍刘远桥,奈何无法让兴头上的姬家少爷改口。哥俩四年前结识,当时的姬凌生在村子里气焰极为嚣张,村里小孩不敢与他玩耍,唯有少年是个初生牛犊,当然免不了让姬凌生一顿好揍。 姬凌生这时才仔细看清了一别几年的玩伴,瘦小身材,破了几个洞的布衣上沾着泥垢,脸上也有一些,头上的鸟窝剃了个干净,只留脑勺后的一缕编成小辫,少年肤色黝黑,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又细细瞧了几眼,姬凌生突然笑了起来,小牛不解,瞅了半天才发现姬凌生是在嘲笑阿爹别出心裁用大剪子刨出来的马尾小辫。 小牛涨红了脸,争辩道“你笑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就这么剪的” 姬凌生拼命忍住笑意,努嘴道“谁告诉你的” 小牛像被踩了尾巴,跳脚道“我爹说的,这还是他给我剃的” 姬凌生笑得更欢了,见小牛似要发怒,便收敛了,“挺好挺好,几年不见,你还是没长个儿。” 和小牛闲扯了会,姬玄找到了姬凌生,姬玄手上拿了一筐果子,果子零零散散,成色并不好,但在种满了红薯地瓜的村里来说已经是不错。姬玄轻声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娘和你奶奶。” 姬凌生收起轻浮面孔,点头说好。 刘家村不远的一座青山上,山势不高不险不峻,只有一处显眼的断壁,像有人用神力把山体切下半块,刘家村民曾猜测是姬老将军神通怪力所为,那位学问不高的私塾先生又出来澄清,说这山本来就有,只不过无人问津,将天工推到人力头上实乃滑稽。 山腹空地处,姬凌生看着眼前两块墓碑,悲从中来。 一块刻着爱妻,另一块刻着慈母,姬凌生知道两块碑文都是父亲亲手所刻,老爷子怕触景生情,已经十几年不曾到访此地。 姬玄从旁边房屋取来扫帚刷子,扫开坟头边的落叶,剥去青石上的尘埃,如同下棋时一样小心翼翼。 姬凌生神情恍惚,当年奶奶病逝时分外凄凉,同时把同病相怜的白月带进了姬家。而对于娘亲他没有任何记忆,不知如何缅怀如何挂念,出神问道“爹,你给我说说娘呗。” 谈及亡妻,姬玄脸上总会徒然染上一股悲意,姬凌生看不明白,耳旁只有父亲的春风细语,“世上就数她疼你,你爷爷或者能赶上,我就差远了。老爷子说我没出息,要让你接下他的衣钵,结果你娘死活不同意,给你取名锦宁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我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到底要多少本书行多少里路才能琢磨出这个质朴道理。” 姬玄走到墓前,手触在冰冷石碑上,大拇指在粗糙石料上细细摩挲,不去看姬凌生发呆发傻,轻声道“等你为人父母,看着孩子呱呱坠地,等他长大,变成你年少时的模样,你就会懂了。”,姬凌生半知半解点头。 姬凌生也走近坟茔,然后一屁股坐下,从手边抓起两把黄土撒在坟上,呆呆问道“人死了会去哪”,姬玄摇头。 姬凌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身走向空地上的木屋,那是姬玄常年的栖身之地。姬玄仍留在原地,盯着其中一座坟墓,坐到天黑。 夜晚,姬凌生嘴里咬着一个村民亲切送来的大饼,突发奇想的朝姬玄问道“父亲,你有想过续弦吗” 姬玄站在窗前,望着月亮弯弯,摇头道“这话你应该去问问你爷爷。”,姬凌生了然,不再发问,接着对付口中油水不多的饭菜。 姬凌生在屋内枯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走走,目标很好选,那处断崖便是极佳的选择。自从被柳若兮强带着爬了一次山,姬凌生对这种事兴趣大增,也许是上去的路程可苦中作乐,也许是山顶风景不错,就这样,姬凌生优哉游哉上了山。 鬼刀子山在这一片中算最高的,比起思岳峰矮上不少,一趟下来也轻松许多。 不远的那处家家灯火的村落分外惹眼,姬凌生叼着一个野果,一口咬下大半,轻轻呼道“娘,你在吗” 趁着月色,姬凌生琢磨着何时迎娶雪玉白月进门,何时去青云顶上修行,何时摘下天下道统的招牌,野心一长大,人就不知足了。 天上星星一颗连着一颗,照得姬公子一脸灿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章 百般人写千万书 姬玄父子离去的第四日,平时就不显热闹的姬家大院愈加冷清,在一间僻静书房里,姬长峰从书柜暗格里摸出一盒茶叶,烧开一壶热水,然后冲上一杯清茶。 外人都道姬长峰是军部纛旗上画着的猛虎,光是远远看着,就有震慑人心的威力,主要还是因为此人杀孽太重,姬府刚落成时就有传言,姬长峰把宅子建在城南,是图活人气息多些,可以压住周身纠缠的冤魂厉鬼,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真要超度亡魂,何不住到三十六尊菩萨施渡的城北从中也能看出,全城百姓是真的对老将军存有深深的畏惧,若是没有地境修为,姬长峰恐怕会是过街老鼠的下场。 姬长峰双手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像一个抠门老头嘀咕着,“还好没让这小子发现” 姬长峰修行近三百年,是凡人的三倍有余,其中大半耗费在军旅征途上,思岳现在国泰民安,老人可谓是居功至伟,当年敬慕老将军投身兵戎的大有人在,后来死了一批又一批,到现在听见姬长峰名号,往往都是害怕,怀揣敬意的寥寥。 姬长峰早年嗜酒如命,杀人越多,喝酒越凶,老来反而厌了酒水的辛辣滋味,只钟情于茶韵苦道。 在老人喝酒伤身饮茶养气的循循善诱下,姬凌生虽然喜好烈酒,却更习惯去喝茶,老人每每得了新茶,还没开封就被那兔崽子偷得一干二净,所以才在书柜壁画中藏了许多暗门。 一口茶水滑入腹中,等热劲散布全身,老人神态微醺飘然忘忧,浑然忘了三天前皇室老祖出关的惊人威势,听见脚步声由远传近,老人微微睁眼,看向门外。 一个少女从正殿跑到书房,在两步外急急停住,小手捂着胸口理顺了气后,又轻手轻脚挪到门口,张望了下书房内,正好对上老人的慈祥笑容,于是俏皮一笑,走进门来。“姬爷爷,您没睡下” 姬长峰微笑道“你这丫头走路这么大动静,谁睡得着”,白月无辜点头,两根食指不断转圈。 “怎么又是来问凌生的”,姬长峰用杯盖拨开浮着的茶叶,随意问到,白月俏脸一红,赶紧摇摇头,过一会又用蚊呐般的声音问道“少爷是今天回来吗” 姬长峰哈哈大笑,手中茶水不曾颤动分毫,放下茶杯,姬长峰调侃道“是了是了,就是今天,才几日时间你就问了不下十遍了。” 白月脸更红了,却找不到辩驳之词,只能低头继续搅着手指。白月今日穿着红裙,还有一双相衬的红鞋,腰肢勒紧了些,凸显出初具规模的微平胸脯,上次柳若兮买来送了她胭脂水粉,一直只是放在手上把玩,不敢取用分毫,今儿终于舍得拿了出来,化了个蹩脚红妆,连前些年少爷送的镯子耳饰全都招摇穿戴上。 姬长峰是个明眼人,没有戳破,只露出一个了然微笑。 白月低头不见动静,悄悄抬头,见老爷子笑容意味深长,少女脸色躁红,怒哼一声,“少爷的不正经都是您老人家带出来的” 姬长峰一怔,瞪眼道“怎么就是我带出来的了他的花花肠子是生来就有的,再说老头子我怎么也能算威震一方,皇城里哪个小辈见了我不是跟耗子见猫一样唯唯诺诺双腿哆嗦随我多好,霸气” 白月没和越活越小的老人争辩,丢下一个哼字便走。 少女没去门口等候,反倒爬上了房顶,轻颠颠坐在瓦片上,怕不留神摔了下去,目光扫过几处空缺,想起少爷的大胆举动,少女霞飞双颊。  远在百里之外,一处断崖山上,姬凌生打了个不小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姬凌生做完早晨的修行,站起身嘀咕道“谁在念叨我”,从山顶下去,到了木屋,发现姬玄正坐在门前对着坟地发呆。姬凌生抿着嘴没有打扰,转身下山准备去村里讨点吃的。 走在蜿蜒山路上,姬凌生心底开始不切实际的打算,“现在十七,去青云大师那修行五年,思岳第一高手,五年让我进入玄宫应该不算难事。五年啊五年,那时就二十二,月儿也二十二,正好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有雪玉,到时候给老爷子生个大胖小子” “嘣”姬凌生捂着眉心,站在罪魁祸首的树前晃了晃晕乎脑袋,发现没有大碍后又接着上路,一路醉心于遐想联翩,导致不长的一段路足足撞了五六棵树。 到了村口,姬凌生额头青紫,惹得赶早去镇上赶集的小牛一阵讥笑,“凌生哥,你这一早是用头走着来的”,姬凌生神色一变,最后小牛捂着脑门哇哇大叫离去,嘴里胡乱喊着君子报仇十年二十年不晚。 一进村便有热心肠的大娘凑上来问姬凌生吃过饭没,得知姬凌生还未进食,立刻领着回家下了碗面给他,姬凌生没有食脍不厌精细的刁钻习性,尝尽了苦头,对待膳食只要能下肚即可,山珍海味和糟糠粗粮同样津津有味。 出了门,迎面走来一个坡脚先生。 瘸子是姬家人走后村里用以代替的教书匠,曾给太院的教习先生端过几年茶水,瘸腿之后回乡里置办了间私塾,村里人对他知根知底,小时候就是个没出息的孩子,闯荡了几年还是学问不大,好在教书育人一途上颇有心得,懂得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刘家村近几年逐渐有人脱下布衣走上朝堂,虽然仅是八九品的末流小官,可对于代代白丁的刘家村来说足以算上天大的喜事,这些种种,瘸子功不可没。 姬凌生与这位先生有过数面之缘,隐约是姓刘,以及他那十分滑稽的口吻,这瘸子说话一直倒文不俗,讲话必定以幸哉悲哉起首,结尾从不忘加上是也非也二字,姬凌生听不出有何高上文采,以往听见只是讥笑。 果不其然,刚打上照面,瘸子欣喜道“幸哉幸哉,姬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昨儿听小牛说起公子,小民想着天色已晚,不敢厚着脸皮打搅,所以今儿能遇见,真个幸事是也。” 姬凌生和村民一向亲近,对刘志有所轻视,却不会少根筋的表露出来,于是做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先生谬赞,晚辈可担当不起。” 刘志抖抖袖子,摇头道“悲哉,公子过谦了,做人切忌自尊自大,但也切莫妄自菲薄,姬老将军名满天下,公子身为将军府独裔,岂会是池中之物非也。” 刘家村人有大半不知道姬长峰的能耐,只当是福运临门做了大官,姬家人腹有诗书,出个官老爷不奇怪,所以就算把姬长峰倾倒半个金銮殿的功绩付诸纸墨,逐条口述给他们听,不见得有人会信,刘志在外几年才慢慢消化,所以遇上姬家人,总带着十二分的敬意。 “我不过躲在祖辈羽翼下喘气,算不得本事。”,姬凌生自嘲。 瘸子站久了就上气不接下气,找个块石阶坐下,双手捏着腿舒筋活血,舍弃了故作高深的口头禅,叹息道“公子何苦丧气,出身名门自然是福,要都是官富二代,谁还下地干活小民给学士大人当了几年书童,功劳肯定没有,苦劳自认不少,最后这条腿还不是折了心里有苦有仇,可手里没权没势啊,后来才参透出一个道理,别人富裕是因为人老祖宗上进,咱们穷苦是因为祖上三辈惫懒了,前人种因后人得果,怨不得别人。可咱苦归苦,却不能去认命,再像祖辈一样,儿孙就得吃一样的苦。公子您不一样,老将军为国捐躯,挣下汗马功劳,如今您享的这份清福,是应该的。” 姬凌生彻底收起小觑之心,稍稍理解了父亲那句,“一样米养百样人,百般人写千万书。” 山上,姬玄不知何时到了坟前,整天不吃不喝盯着墓碑发呆,眼神未曾有过变化,过了许久,姬玄才收回目光,语气清淡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四周并无动静,只有叽喳的鸟儿作出回应,姬玄没有动作,平静道“你真以为你能一击必杀”,在姬玄说完之后,一个人影从树枝上跃下,如同鬼魅无声无息。 天上一朵黑云,正好在鬼刀子山顶上,姬玄没去问不速之客的来意,刹那间出现在一身黑衣背后,修为饱受诟病的姬家长子手臂虚浮,轻飘飘落在黑衣人肩头。 痛苦袭来,黑衣人抬头朝天,双眼泛白,眼眶几欲睁裂。双腿绷直且无意识站着,双手不断抽搐,整个身体颤栗如沙沙树叶,肢体鼓胀成球,然后又缩形如人干,持续了约几个呼吸,黑衣人直挺挺倒下,看不见眼珠。 黑云消散,姬玄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皱眉道“看来那狗皇帝该忍不住了。” 辞别刘先生半路查看到异象的姬凌生快步上山,冲到木屋前,姬玄正站在坟前,没有任何异常。姬凌生走到父亲面前,局促问道“父亲,刚刚那气息是你” 姬玄迟疑点头,姬凌生眼睛一亮,笑问道“是不是快地境了” 姬玄一笑置之,姬凌生则撇撇嘴当他默认了,心底默默叹气。 “走吧,该回家了。” 另一座山上,几只豺狼正撕啃着一具裹着黑衣的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章 说不出口的喜欢 临近午时,红日已快爬到了中天,在姬家大院的一个屋顶上,白月眼中恢复光彩。慢慢站起身来,少女拍拍裙摆,擦掉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从腰上挂着的彩织小包里掏出一面铜镜,确定自己费时费力一早上画的红妆没有花掉之后,才满意的笑笑。 放下镜子,白月忽然觉得周遭比往日清静许多,静得让人心慌。没有鸟语、没有虫鸣也没有人声嘈杂,白月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抬头看向天上。 一道人影从皇宫飞了过来,比飞鸟更快,眨眼间便离姬家不到十里。以白月的目力并不能看清那是何人,却看得出是直奔姬家而来的。 白月正惊疑不定间,听见一声巨响从院子里传来,张目望去,见姬家主殿尘土飞扬,其中飘着一个人影。等灰尘散尽,主殿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大洞上方,姬家家主傲然而立。 姬长峰身子飘浮在主殿上,看见黑影逼近,老人眉头紧锁,神情不怒自威。 姬长峰张望了下,一眼看见在屋顶上惊慌失措的白月,瞬息飞到少女身前,直接叮嘱道“月儿,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去刘家村找凌生”,白月本想发问,却被姬长峰的一声怒吼给吓走。 待白月下了屋顶后,姬长峰转过身来,如临大敌。 那道人影已经飞入姬家大院,来人一身皇室金色蟒袍,容颜枯槁,耷拉的眼皮如同垂死之人,正是皇室老祖。 皇室老祖看起来行将就木,但举手投足间仍有莫大的威势,思岳三大强者的实力未曾消退,反而比境界停滞多年的姬长峰隐隐强上几分。姬长峰长眉聚成一线,声音苍老有力,问道“不知阁下是皇室哪位祖上,来这又不知有何贵干” 相比姬长峰,皇室老祖的声音难听刺耳许多,像是多年不曾开口,不过自持修为比姬长峰高了一层,讲话极为镇定,不温不火道“明人不说暗话,姬长峰,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藏着掖着只是没料到,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手段了得,朝中大臣笼络了大半,就等着江山易主,不过如今本座破境出关,区区姬家也算不得什么威胁。” 姬长峰闻言大笑,笑声悲凉,“威胁我当年对皇室忠心耿耿,皇帝小儿不感激涕零,反倒百般猜忌。如若不是他,我儿媳妇为何会难产至死,我孙儿又为何一出生便没了娘现在你来跟我说威胁,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皇室老祖轻叹一声,皱纹深如树皮,缓缓摇了下头,皇室老祖恢复漠视他人生死的表情,不容置疑道“事已至此,本座错在当年选错了人,你姬家是可怜了些,不过也只剩亡族的命了。” “亡族你不过刚到地境二极,境界还未稳固,而我在地境一极浸染多年,你真以为你这半吊子能杀得了我”姬长峰扬眉冷笑。 皇室老祖不再废话,更不会不自量力的托大,把背负在后的双手拿了出来,姬长峰一语中的,他刚破境,想轻松搏杀地秘一极的姬长峰确实不太容易,可交手时间长了,等他将二极的实力发挥至极致,那就是姬长峰必死的局面,所以皇室老祖仅仅是迟疑,并无惧意。皇室老祖盯着百年前就想与之交手的后辈,浑浊双眼绽出幽蓝,干枯身体由黄黑转为青蓝,一股气息向四周弥漫开,瞬息间传遍整座思岳城。 思岳皇宫内,岳明修坐在高位上,紫茗公主坐在一侧,殿下半跪着两个全身笼罩于黑衣的人。在这威势传来的瞬间,除开岳明修之外的三人身躯都微微一颤,岳明修只微微感到压抑,另外三人则齐齐身躯一震。 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开口道“陛下,老祖已经动手了”,岳明修皱眉不语。 而皇城的东边,一座豪宅大院中,几个半裸女子正面红耳赤偷看院子中间,那有一张吱哑摇晃的木床,床上有两具白花花的躯体。 在皇室老祖气息传来之时,原本富有节奏晃动的木床一顿,一个满头大汗的微胖光头停下动作,抬起头来,露出油亮秃顶,将轮流侍寝的女婢全部喝退,披上薄衫,摸着头顶嬉笑道“岳北峰可算出关了,老子等这么多年终于等着这场好戏,来人,上酒”。 与此同时,豪宅的另一间屋子中,商靖丢掉手中的密信,转身对商正严厉说道“这次你不许再帮姬凌生,不然你会把整个商家都搭进去”,商正点头不语。 回到姬家,皇室老祖身上蓝芒不断加深,不断扩散到体外,隐约化作狼形。 姬长峰冷哼一声,“一家子白眼狼”,同时露出一股不输皇室老祖的气势,身上冒出血红色的火焰,如同血液在燃烧。 两人气息化作两片气海,形成对峙。 一赤一蓝两个气团无声碰撞到一起,立刻在两人中间挤压出大片空白,鹅卵石铺就的地面碎成砂砾,房屋寸寸坍塌,向外一点的地方,吹出阵阵罡风,呼呼作响,掀掉红木屋顶上的所有瓦片。 在走廊里漫无目的跑着的白月摔倒在地,从地上爬起,生平头一次感觉大事不妙,心中蓦然升起恐惧,脑袋中不断回响姬长峰的那句话,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少女想也没想就冲进了姬凌生房间。 到了心安处,少女心中稍微安定,捡起少爷随意丢在床头的玉折子,白月抱着匕首蜷缩在床脚,尽管心头乱颤,仍没有哭出一声。 外面两个地境强者开始了斗法,声势浩大直到云霄,愁云遍布的天幕被生生冲出一个大洞,白月只听见一声声轰鸣,随之就是房屋不堪重负的摇动。白月死死握着匕首,不自觉指尖泛白,屋顶摇摇欲坠,灰尘撒落下来,脏了少女细心搓揉了无数遍的红裙。 把头埋在双膝,只露出一双眼睛,少女想起那张看了快七年的白净脸庞,记得少爷年少意气时曾放出豪言,要娶天下一等一漂亮的女子,自己长大后会不会好看呢房屋器具悲鸣,轻声呢喃传出,“少爷,月儿能再见到你吗” “少爷,你快回来不少爷,你别回来,赶紧跑”,白月盯着满地尘土,自言自语着。 “少爷,月儿见不到你了”白月下了定论,忍不住哭出声响,上一次这样呼天抢地在雪中遇见了少爷,这一次会如何 “嘭”以往无人敢不敬的姬家大门此时被人轰开,厚重门板倒在地上,似乎象征姬家气数已尽。一只脚踩在上面,为首是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往日被姬凌生拂了无数面子,颜面扫地的太子殿下现在说得上是快意至极。 “殿下,姬家的门匾已经按您吩咐拆下来了,接下来静候差遣。”,一个军士从岳云幽身后绕出,对着岳云幽恭敬说到。 岳云幽大笑,叫嚣道“不错,快去给我把姬凌生抓出来,今天本王要他好看。” 一帮军士应声领命,开始分散搜寻。 “殿下,这边只发现一个鬼祟马夫”一道声音传来,岳云幽大喊一声,“带上来”,接着便看见姬家唯一的勤劳马夫被两个士卒拖拽过来,然后被一脚踹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马夫事发时就想逃走,可两位神仙打架将四面围墙悉数轰塌,姬府的门墙又是出了名能囚锁飞鸟,倒下来就是一座座小山,逃无可逃,结果被一帮趁火打劫的官兵抓住,马夫想再求几句的,却被太子一巴掌抽得不敢哆嗦,岳云幽语气阴森道“你亡命的主子姬凌生在哪” 听到这如丧钟响起一样的语气,马夫哪敢不说实话,“姬少爷和姬老爷出城去了,前些日子刚走,至于去哪小的是真的不知。” 岳云幽怒从心起,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大劲,拨出一个军士的刀,将马夫的左胸刺了个通透,给姬家少爷辛勤做事近十年的马仆如同百姓传言的那样,没落个好下场。岳云幽想将刀拔出来,没有成功,于是恼怒一脚将跪坐着的尸体踢倒,连刀也不管,曾在校场上笑话太子骑马的卒子们噤若寒蝉,无法将眼前的凶恶小人和那日在马背上恸哭的鼠辈联想到一起。 “搜我要把姬家的人杀完。”,岳云幽避开上方两人打斗的位置,尽管几度被余波冲倒在地,还是急不可耐不要命地姬府里搜查起来,排查了近一半的房屋只发现一个自尽了的老仆,太子火冒三丈,不觉泄愤,于是在尸体上丢了一把火。 终于,岳云幽来到姬凌生的厢房。 房门被踢开,白月猛然抬头,发现门前的不是姬凌生,庆幸之余心生绝望。岳云幽盯着花脸仍显秀气的及笄丫鬟,仰天狂笑起来,狰狞道“原来这还有姬凌生的小娘子。” 岳云幽大步逼近,看着面若癫狂,脸色赤红的太子殿下,白月一阵没来由的害怕,她尽力的向角落里缩去,退无可退,同时一边轻声哭喊道“你别过来” 岳云幽停下脚步,一边笑一边说,“等老子玩过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当军妓,再把你捅死挂城墙上,本王倒要看看姬凌生是什么滋味。” 白月目光涣散,凄然哭着,嘴里不断念叨,“少爷少爷” 看着白月忽然拿出那把可恨可恼的金边匕首,岳云幽笑得更欢,“你倒是自杀给本王看看,死了也扒光吊起来示众,姬凌生的账,在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白月没搭理他,刀锋处倒映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如这多年来的耐心等候。 “少爷,你可要好好活着。没了月儿你要记得吃饭;记得听姬爷爷的话;记得别彻夜不归;记得多出去走走。还有,不要弄丢月儿的坠子,拿着它,月儿下辈子也能找到少爷。” 少女闭上眼做起了梦,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白月死了,在姬家待了快七年,最终如愿自尽在姬凌生房里。 自打记事起白月就和羸弱父亲过着清苦日子,直到父亲病死在大雪里,不及土地庙大小的茅屋遭人霸占,说是收作下葬老父的用度,白月至此流落街头,幸而遇上姬家少爷,找到了心安归宿。 六年多过去,少女一颗心系在少爷身上,可到死也没能说出那句喜欢。 将白月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十分震惊,他曾玩弄过几个贞烈女子,一开始哭死哭活,最后还不是没胆寻死,认命般地拜倒在荣华富贵下。岳云幽望着被鲜血翻新的罗裙,以及一片鲜红中命比纸薄的贞洁女子,气忽然不打一处来。 岳云幽发出恼怒鼻息,咬牙道“这娘们倒挺狠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来人,给本王把尸体带走”,几个军士有些迟疑,但不敢忤逆太子旨意,尽管犹豫,几人还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白月刚刚身亡,姬长峰立刻察觉到她的气息如风吹烛火一般熄灭。 姬长峰双目怒睁,心中极哀,身形暴退间停住了与岳北峰的打斗。皇室老祖目露疑惑,没打算停住出手的动作,右手曲成爪型,脸上浮现出狼头残影,枯瘦身体变作一道蓝光向姬长峰冲去。 姬长峰眼角余光全放在那间屋子,心中挂念着白月,根本没对来势汹汹的皇室老祖看上一眼,皇室老祖不禁大怒,在空中疾驰的身影又快了几分,眨眼间离姬长峰不过几丈距离。 心系白月的姬长峰意识到必须得先摆脱眼前的敌人,才能去寻十死无生的白丫头。姬长峰抬起右手,掌心对着两丈外的岳北峰,掌心的火焰变成血色。 岳北峰心生不安,但此时止不住冲势,且就算姬长峰真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躲闪不开,自乱阵脚必然会被抓住可趁之机,思量之下,皇室老祖放手一搏冲了过去,浑身发蓝光更盛,化作一头巨狼,狂奔而去。 姬长峰脸色不变,右手一团宛如太阳的金光,不到一个呼吸,两人之机相隔一丈,对于常人也不过咫尺,姬长峰终于有了动作,朝着皇室老祖大喝一声,五指同时握紧,将火球捏碎。 随着姬长峰一声振聋发聩的大喊,重重声浪从皇室老祖全身透体而过,音障无孔不入的钻入耳中,那团金光炸开来,老祖双目差点被刺瞎,由不得身形一顿,这一停便有了轻微内伤,可更怕的是姬长峰再出怪招。 思岳全城的人看见了这天大的动静出自姬家,不知是谁有意走漏风声,到处传递太上皇帝与姬老将军性命相搏的消息,并大肆添油加醋,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在看到天上竟然出现了第二轮红日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想法,姬家完了 皇室老祖受阻,姬长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头也不回的遁走下去。 姬凌生房中,几个心头叫苦连连的士卒齐齐止步,和留在原地的太子殿下同时捂住双耳,道道红光照进屋子,跟少女浑身上下一个颜色,众人以为遭了天谴,纷纷吓得腿软。 声浪消失,随后是一阵挥之不去的细微嗡鸣,几个卒子面面相觑,正以为死里逃生相安无事的时候,屋顶发出巨响。 灰烟弥漫过后,本来昏暗的房间豁然变得明亮。 被灰尘溅了一脸的岳云幽正想骂骂咧咧两句,忽然瞥见前方一个高大身影,顿时心中一凉。岳云幽屏住呼吸,脚步悄悄后移,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准备随时撒腿就跑。 一缕阳光落下,姬长峰蹲在还没过门就命丧九泉的孙媳妇身旁,似乎记起当年与皇室结下血海深仇的夜晚,那个对待乞丐难民都温声细语的儿媳妇,死前好像也是同样神情,老人身子佝偻着,再见不到昔年的威风气概,嘴里含着锥心哽咽,双目泛着血红。 姬长峰痛苦万分,太子殿下却是莫名感到快意,甚至想象着姬凌生见到此情此景的不堪懦弱,但他本能地知晓处境不妙,哀之愈深怒之愈大,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承受姬长峰一丝一毫的怒火。 岳云幽悄然退后了七步,离门槛仅一步之遥,只要出了门到了老祖身边,他就是想死都难,一刻钟之前,他还和阎王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直到看见姬长峰抬头,岳云幽如坠冰窟,没来由脚底发凉,寒意一下窜上了头,想起当初顶撞紫茗时感受到的凌然杀意。 姬长峰没有给岳云幽逃跑的机会,大袖猛地一扇,在房间中掀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气机扩散开,前面几人被狂风卷起,身子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弹落下来,眼睛大张着,已然毙命。 生死停留间,岳云幽本能拉过一个卒子挡在身前,仍然挡不住老将军全力一击,身子从门飞出,脑袋磕在门外的一颗常青树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是没死,落在院子里头一歪昏厥过去。 姬长峰见罪魁祸首没死,起身追出,却被眨眼赶到的岳北峰拦住。 岳北峰没去管一国储君的死活,一个无能小辈死了便死了,再栽培几个就是,岳明修不成器,还有一个岳明德。皇室老祖眼中略有轻蔑,皱眉道“你如此感情用事,注定证不了大道,难怪百年过去还停留在地秘一极。” 姬长峰不言不语,浑身火焰烧到两丈开外。 皇室老祖略微皱眉,即便忘记了岳北峰俗名,却仍心系王族,平静道“看来是不死不休了。”,身上蓝烟如鬼魅飘曳。 姬长峰大笑,格外哀伤,“不死不休姬家与皇室十六年前就该不死不休,可恨我这糟老头子竟然忍了十几年” 见姬长峰决然神色,岳北峰已知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姬长峰目光凝重,双手散在身侧,衣衫如血。 皇室老祖沉声道“那看来也不用试探了,本座且看你姬长峰自悟的血火术厉害在哪,又有哪般神通。”,说完皇室老祖岳北峰黄袍无风自动,经过稍费时间的磨合,他地秘二极的实力也真正展露开来。 “嘭”,一道冲天火柱在岳北峰站的位置燃起,姬长峰神情没有变化,眼睛看向右方。岳北峰满脸皱纹聚在一起,脸上未见丝毫惊慌,只有右手被烧掉的一角衣袖能看出他刚刚的躲闪接近极限。 掌控思岳皇位流转大权的岳北峰虎视眈眈,用略带惊讶的声调说道“好一个血火术,自老夫惜败于青云子手上,未有全力对之的敌手,你姬长峰风光三百年,死在我手上不算辱没。”,姬长峰并未回应他,魁梧身躯未动丝毫。 岳北峰闭关二十年不曾开口,现在扯着干哑嗓子白扯半天也不觉无趣,自说自话道“你实力本就比本座弱上一筹,刚刚为了寻那女娃,又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没猜错,你全身灵力只剩一半,再斗下去,必定是你败。” 姬长峰仍未说话,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似在嘲笑岳北峰自以为是。从天地间突然吹来一股簌簌凉风,将暑气无形消弭,清风拂过,姬长峰一身火焰得风势助长,腾腾冒起三丈有余,呈四合院的姬家屋檐彻底被火海吞没。 风吹得更紧,像是在为将军送行,姬长峰笑容和蔼,轻声自语,“好孙媳妇,爷爷这就为你报仇。”,说着姬长峰抬起右手,手法自然,似乎能托起整座苍穹。 皇室老祖瞳孔骤然猛缩,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有了剧烈波动,惊怒道“生开死门姬长峰你这个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岳北峰便不得不向一旁闪避,他的身影刚消失,原地立即升起一道大如龙卷的火柱。 姬长峰看着仇敌像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不觉痛快满足,只有满脸的悲哀,如同这凉风,皆为悲凉。岳北峰左闪右避,沿途留下十几道火柱朝天,久久不能消散,岳北峰躲得及时,可猝不及防间相当狼狈,两条藏满思岳气运的衣袖燃烧殆尽。 岳北峰怒气大涨,他成名已久未曾遇到这般窘境,当年对上南地修为巅峰的青云子,输得干脆利落,不觉得难堪受辱,如今出关后的首战就尽显疲态,但姬长峰耗尽命魂精气换来的一时无敌,他只能暂避锋芒,耐心等待姬长峰油尽灯枯的迟暮时分。 姬长峰恰恰相反,脸色红润如少年,似恢复了昔日的勇猛,可这却不是厚积薄发的宏大气象,而是蜡烛丢入火中的送命行为,轻则力尽,重则身死,前者几率只占一成,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莽撞举动。 岳北峰几次冒险近身,无一例外被姬长峰势大力沉的还击打退,不过只是点到为止的滴水试探,作为首当其冲的池鱼,岳北峰还得想方设法撤退以免引火烧身,自然比姬长峰多吃亏,可时间一长,皇室老祖仍是游刃有余,姬长峰却逐渐开始感到吃力,生开死门后的疲软悄然来临。 皇室老祖抓紧时机,不再瞻前顾后的打游击,身上蓝色光华暴涨,真真正正的变成一条野狼,张着血盆大口。另一头,姬长峰咬破舌尖,稳稳提住即将松懈的气劲,要是不小心泄了气机,不用多说就是有死无生的下场,老人双腿弯曲,沐浴在无根之火中,用性命换来的庞大气海在体内如沸水翻滚,牵引出足以登峰造极的灵力,双腿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火球弹射出去。 两道长虹拖着尾巴轰然一碰,周围立刻凹陷出一个大坑,姬家大宅倾塌大半。 两者碰撞到一起,光芒万丈仿若日光,凡人即便使劲眯眼也无法直视,这般壮丽景象,城内外一清二楚。 岳北峰挡住姬长峰横冲直撞的一拳,身形稍稍后退,很快又使出沾手,然后一把抓破姬长峰护体罡气,不屑道“你何必强撑,本就没有赢面,不消一炷香时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与本座斗”,姬长峰默然不语,只是不断出招。 很难想象,两个地境高手对阵最后演变成贴身肉搏,狼烟声势渐长,火光只剩余晖。 过了一炷香时间,姬长峰没有如岳北峰所言一般倒下,但尽显颓态,两鬓之上变得花白似雪,已是强弩之末,稳操胜券的岳北峰愈加心惊,这老家伙,当真是一点活路没留,无论对敌还是对己。 面对岳北峰越发猛烈的攻势,姬长峰招架不住,被抓住空挡一拳击中小腹,劲道透过,立刻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岳北峰苍老如树皮般的脸上。 这不是吐的第一口血,岳北峰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姬长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人又缠斗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姬长峰一直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鲜血不断喷出但就是不曾倒下,连膝盖都没有触过地。岳北峰狼狈间也不由敬佩,生开死门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能坚持半个时辰仅此一个。 姬长峰一身火光奄奄一息,岳北峰面无表情,身上蓝光大放,断言道“你放心,姬玄和姬凌生已经有人去收拾了,姬家一个都跑不了,从此思岳再无姬家” 濒死的老人听闻此言,神色平静得如同听到一个无稽之谈,岳北峰以为他神志不清,没听见他说话,并未把那抹轻蔑笑容放在心上。岳北峰打出一记重拳,支撑起思岳大半社稷的老人终于倒下,繁兴了百年的姬家也应声而倒。 岳北峰转身准备离去,这一役他受伤不轻,加上境界尚未完全稳固,再不细细调养可能会有跌境的危险,这位初战告捷的皇室老祖自负到没去给姬长峰最后一击,从姬长峰打开死门之时,他就知道此人必死,甚至没去防备,可刚转过头,岳北峰忽然感到一股彻骨凉意充斥全身。 急忙转头,姬长峰单手握拳,试图强行掐断皇室老祖的命脉。 岳北峰身上发出一块块红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姬长峰吐在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发挥余热,岳北峰立即将衣物扒掉,可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肌肤,脸上同样沾满血液。 就在岳北峰眼神望着前方,茫然失措时,发出妖异红光的血液开始熊熊燃烧。岳北峰试图用灵气去吹灭,没想到火焰吸收了灵气烧得更旺。火焰蔓延了全身,迅速把枯瘦老头变成一个火人,灼烧身体甚至魂魄的疼痛让岳北峰痛不欲生,偏偏他还不知如何灭火,只能在地上不断翻滚,不断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姬长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不再管岳北峰的下场,望着天际,笑容豁达怡然,合目而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姬家被人灭了,姬长峰身死 这个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片刻传遍思岳大街小巷,姬家发迹到现在刚好百年,一下子轰然倒塌让不少人开始担惊受怕,思岳现在的风光,有一半功劳来自姬长峰,老将军自知功高震主,所以与皇帝做了杯酒释兵权的君子协定,随后娶妻生子,最后却没逃过狡兔死走狗烹,姬长峰尚且有地境修为,都难逃一死,他们这些扛不住御林军一刀的凡人该当如何 其实不过是吃饱没事人的杞人忧天,不少聪明人嗅出思岳要变天的硝烟味道,耳目灵通的早得知是皇室与姬家的宿怨,于是都作壁上观,等着好戏上场,结果不出人所料,那个不知道姓名辈分的皇室老祖宗技高一筹,姬家至此落下帷幕。 东城商家,商正神色焦急,独自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双肥手不停搓着,嘴里不停念叨,“凌生,你可千万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思岳皇宫,现任皇帝岳明修退居下位,态度恭谨。 岳明修捻起小巧金壶满上酒水,举杯敬道“姬长峰一死,姬家便只剩空壳,剩下的姬氏父子已派人去斩草除根,老祖宗修行艰深中抽空料理俗事,晚辈万分感激”,不敢称朕的思岳皇帝说完一饮而尽,脸上诚恳无比。 一旁的岳紫茗跟着举杯捧场,神色不卑不亢,又极有分寸的露出一丝敬佩。她身边坐着头缠纱布的太子殿下,岳云幽手中白玉酒杯颤颤巍巍,身子轻微颤抖,眼睛只敢放在酒里。 反观台上,坐着身披黑袍的岳北峰,年纪早早超过了期颐百岁,且不屑做返老还童的高人风范,样貌当然好看不到哪去,被姬长峰临死反扑一下,一把火把稀疏毛发烧了干净,全身没一块好肉,更加像个索命厉鬼。 难怪岳云幽寝食难安,他曾暗中指使把人投给兽笼喂食,但只是事后听下属描述那人如何被猛虎撕成五六截,不敢亲眼去看,现在对着如怪物般可怖的老祖宗,更是提不起勇气。 岳北峰坐在堂上,手中发出莹莹蓝光,试图运行功法来处理身上烧伤,但徒劳无功,除了撕心疼痛伤口没有任何好转,所幸只是皮外伤,没伤及根本。 “过两日老夫会继续闭关。”,岳北峰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异常诡异,像是骨头在喉间摩擦,从九幽传来。 岳明修点头称好,脸上没有波澜,想起昨夜德王进宫求见老祖,不然老祖估计不会提前动手,是否说了些其他不得而知,思岳的皇帝人选由老祖一手操控,从来都是唯才是用,不讲情理,太子又不中用,那这皇位,恐怕 听见老祖宗说话,岳云幽牙关打颤,紫茗看出他的不安,轻声对岳明修恳求道“父皇,皇兄似乎伤病发作,我先带他下去上药。” 岳明修怒从心起,狠狠剐了不争气儿子一眼,可惜太子殿下压根没看见。 等到岳北峰点头,岳云幽如蒙大赦,跟着岳紫茗匆匆离去。 两人走后,岳北峰突然说道“待本座出关,便收紫茗为徒。昨晚岳明德赶来通风报信的事,你应该知道,本座知道你不愿意把龙椅拱手相让,可轮不到你做主,下一任皇帝会在紫茗和岳之安中二选一,如果你闺女有那本事的话,本座不介意思岳出一个女帝。”,岳明修面色一喜,赶紧低头道谢。  黄昏时分,思岳城外的那条官道,姬凌生策马于上。 看着天际那红得出奇的夕阳,姬凌生狐疑道“今儿哪来这么大风”,凉风呜咽飘过,好像从姬凌生胸口穿过,刮得生疼,坐在马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路越走姬凌生越是困惑,即便是傍晚时分,但这可是皇城,官道上断断不可能不见一个人影。姬凌生看向姬玄,发现姬玄正紧缩眉头,姬凌生还未发问,姬玄便直接纵马狂奔而去。 姬凌生不解,在他迷惑的时候,姬玄的马儿已经跑得没影。 轻踹马肚,黑风收到讯号立刻跑起来,朝着思岳皇城疾驰而去。黑风算得上千里良驹,脚力比姬玄的马强上不少,等姬凌生一路快行,追上的时候,才发现马是追上了,马背上的姬玄却不知所踪。 姬凌生脑子不笨,心中蓦然感到不妙,潜意识不去往深了想,只是坐在黑风背上,摸着黑风的脖子,让它快些快些再快些不一会时间,姬凌生到了城门处,一路横行穿过城门,几个城卫兵的奇怪眼神让他疑惑不解。 “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唉”,刚经过十里长街的姬凌生听见这话,立刻拉住黑风,翻身下马,揪住那个小厮的衣领,怒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见是姬凌生,给吓个半死,支支吾吾半天没说个明白,姬凌生一把丢开路人,匆匆上马离去。 马蹄嗒嗒,姬凌生的心跳得更快,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觉是件极坏极坏的事,烈风灌入口中让他鼻息都无法顺畅。 到了姬家门口,姬凌生看见被推翻在地的大门,以及成了两半的匾额。姬凌生冲进院子,满目疮痍,大门不远处还躺着马夫的尸体。 姬家少爷茫然失措,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失魂落魄朝一处未倒塌的房屋跑去,那是他自己的屋子。还没到那,姬凌生就远远看见靠在房门上的两具尸体,不由脚底像抹了油,跑得越快,身体反倒越重,好似儿时跟着父亲雨里赶路,明明穿着蓑衣打湿不了衣物,可肩上全是雨水的分量,胸前全是雨水的冰冷。 进了屋子,又是几具士兵模样的尸体散乱的倒在墙边。 一抬头,姬凌生看见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姬凌生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走过去,到了白月身旁,姬凌生终于撑不住,一跤摔到了地上。把白月轻轻放入怀中,少女仍死死握着那柄玉折子,匕首上不染尘埃。 姬凌生抚着少女几日前笑靥如花的脸颊,想把白月嘴角血迹抹去,反而抹花了脸,不由气哭,只听见姬家少爷哭而无声,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月儿,裙子很好看”。 听见一声哀恸至极的叫喊,姬凌生听见那是父亲的声音,心头绷直的弦应声断裂,抱起白月,他像是遭人撵出家门的狗,边回头嚎叫边发疯一般向外奔去。 寻着声音姬凌生跑到另一处院子,一个高大身躯仰面倒在地上,姬玄跪在一旁用手遮住痛苦脸庞。姬凌生脑中嗡嗡作响,儿时所有记忆全部涌了出来,那位教导他书可以马虎,但写字得像做人一样端正,嘴里时常挂着世俗道理的老人,如今静静躺在地上,姬凌生一步步走上前,绝望的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走近后,姬凌生看见老人脸上沾满血污,嘴唇微张,似乎想再说番大道理与他听,姬凌生踉跄后退两步,失了所有气力,一下瘫坐在地。 姬玄看见姬凌生怀中的白月,眼中悲意更甚,眼中布满滔天仇恨。 忽然,姬家父子身后凭空各出现一个黑影,和鬼刀子山出现的黑衣人装束相同,思岳皇帝花重金豢养和铁腕驾驭的走狗,这下全出来了,仿佛阴间厉鬼齐齐出来作祟,两个黑衣人脚尖在地上轻点,分别刺向两人。 姬玄大袖一扇,劲风吹出一圈将两人击退,两团黑影对视一眼,难以置信。 这番过招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却足够姬凌生反应过来,好像明白了什么,放下白月准备上前去拼命,才刚起身,姬玄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将他一掌拍晕。 姬玄一手夹着姬凌生,一手托着白月,背着姬长峰的尸体就要往外走去,两个黑衣人迟疑了会还是悍然出手,刚接近姬玄不到一丈,这位千夫所指的修为泛泛者身上出现骇人气势,左脚往地上一踏。 刚刚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顷刻间乌云滚滚,正好以书生模样的姬玄为圆心,姬玄脚掌踩在经历两个地境强者蹂躏的石板上,本就龟裂的地面立即往下陷去,几条游蛇般的紫雷激荡开来,两袭黑衣刚好处于其中,紧接着姬玄未做停留右脚迈出,雷芒消失,一切恢复正常,只留下两具烧焦尸体。 同一时间,思岳皇宫里的岳北峰突然站起,目中惊疑不定。 姬玄赶到门外,黑风见主子死活不知,发出阵阵嘶鸣,姬玄快步到黑风身侧,将三个人全丢在黑风背上,黑风并无太多吃力。姬玄拍拍黑风脖子,黑风鼻息咻咻,扬起马蹄沿着街道夺路狂奔,姬玄匪夷所思的腾空而起,目送黑风出城而去,城东一个光头正百般推辞商正的跪地恳求,猛然身躯一震,手中糕点无声滑落,抽口气道“地境” 直到黑风消失在绵长官道上,姬玄放下心来,遥遥望向巍峨皇宫,头顶黑云翻滚密如墨汁,且愈演愈烈,姬玄天赋平平,在妻室死后用性命来推进修为增长,此事只姬长峰一人知晓,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死书的榆木脑袋。今天,这个失意书生终于露出藏了十六年的锋芒,只见他双手托起天地,引来天雷降世,三条水缸粗细的激雷挟持着浩荡天威,纷纷落在皇城屋脊最高的金銮殿上。 建成足有两千年的金銮大殿没等雷声响起就变作废墟,一身尊崇黄袍落满尘埃的岳北峰出现在大殿上方,殿中凡人之躯的皇帝岳明修当场身亡。 “地境二极不对,你是地境三极。”,岳北峰面目全非看不出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他的诧异。姬玄默不作声,眼神足以将皇室老祖生吞活剥,电光闪动,发出丝丝悲鸣。 岳北峰眼神跳动,从容道“好一个姬家,连出两个地境,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姬玄手握乾坤,眼中雷光闪烁,不带感情反问道“你不怕死” “怕死老夫修道七百余年,当然怕死。你境界比我高,老夫又负伤,就算你是拔苗助长的修为,老夫也没有胜算,可如果老夫要走,你拦得住”,岳北峰自降身份不再自称本座,更恬不知耻,点明自己要逃走,不认为姬玄能拦截得了他。 姬玄闻言皱眉,随即又松开,对皇室老祖的说法不以为然,同时挑头看向东方,这位父亲一脸愧疚,由衷觉得对不住妻子的嘱托,一心想着报仇,没能顾上孩子。 生开死门,雷声大作,道道紫电不再散乱落下,而是全部劈在姬玄身上。 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传遍思岳城。 姬玄浑身银蛇环绕,修为直冲而上,地秘三极、四极、五极 离天玄就差一步。 岳北峰再无法心平气和,直接转身向远方掠去,同时发出惊恐大喊,“你不要命了疯子疯子姬家人都是疯子”  夜晚,鬼刀子山上,山风微凉。 姬凌生从地上猛然弹起,看见父亲微笑站立,姬凌生摇摇脑袋,庆幸道“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姬玄表情呆住,没有说话,姬凌生见状心中冷不防升起不安。姬凌生呆滞摇头,张开嘴极力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姬凌生动了下撑地的右手,摸到一只冰凉小手。 姬凌生艰难扭过头,看见仿佛睡着的白月和老爷子,他傻了。从地上跳起,姬凌生连滚带爬到两具尸骨旁,拍拍白月的脸颊,又拍拍姬长峰的脸颊,半天没有反应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失心疯的姬家少爷胸口压着大石,却哭不出来。 听见一阵猛烈咳嗽,回头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坐在地上,姬凌生急忙爬过去趁他不支倒地前扶住。 姬凌生睁大双眼,说不出话。姬玄微微一笑,悔恨道“为父心急算错了一步,才招来祸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过了好一会,姬玄眼中露出一种将世事看穿的通透,轻声说道“凌生,我该走了。” 姬凌生颤声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一脸浅浅笑意的姬玄把手放在姬凌生头顶,思索了会又放下,洒脱道“你要怪就怪爹吧,为父累了,仇人要逃不过是我寻死的借口,我没给自己留后路,相当于害了你,你兴许要吃许多的苦,比别人走更多的弯路” “不怕你爷爷骂我,听爹一句劝,别当修士,不是说你没本事,而是怕你吃亏受难。我在东越给你置办了一间茶铺,你如果不修行就去那吧” “老爷子给你说的道理你要记得,千万记得小月儿的好,你可以不来拜我们,一定记得要多看看她,多看看你娘,她一辈子不求你多大出息,只要你平安就好” “你爷爷喜欢黑羊群的贡品观音,来的时候给他多带点” “我该去见你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章 寡人杀寡人 刘家村 村妇都开始在各自院子里奔走,将晾晒的衣物收进屋子,一边迈着小却紧凑的步子,一边抱怨天公不作美,同时招呼在外玩耍的顽童,顺便得给归家的丈夫热好饭菜,一连几件事办起来毫不冲突,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乡下女子的能干。 此时,一个系着简陋围裙的妇女从家中奔出来,朝着远方的田野中招呼道“远桥,回家吃饭哩”,田地里,一个半大的总角少年听见呼唤,站起来遥遥应了一声。 少年手中抓着一只因低飞而沦落的蜻蜓,另一只手从布衣拆下一段丝线,用丝线将蜻蜓尾巴拴住,然后再假意放飞已成囚徒的折翅蜻蜓,少年玩得不亦乐乎,牵着蜻蜓把家还。 走在路上的少年又忽然停下,往一处显眼的断崖山上看了几眼,清澈的眼珠中露出一股子不符此景的忧虑,少年眼珠转了转,又开始往家走。  鬼刀子山上 姬凌生蹲坐在木屋前,面前四座坟茔,两座新坟,两座旧坟。 青年脸朝着黑地,头上顶着乌云,山风呜呜轻呼,微凉,比不上六七年前的缟素大雪,可此时雨还没下,就已经寒意彻骨。 歪歪斜斜刻完简要概述老爷子生平的两行碑文,姬凌生丢开代替刻刀的匕首,他笔力筋骨都不错,毛锥兔毫写出来赏心悦目,九岁时临摹名士手笔时就曾令人眼前一亮,不然皇城诸多豪绅何故放心将女儿送出可惜后来学无所成,实在掏不出多少墨水,没人找他写诗撰文,一手玲珑写意自然没地方卖弄。 老爷子时常纳闷,别家才子随手泼墨就是一篇风花雪月,自家孙子怎么闷声放不出一个响屁,思岳说姬凌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冤枉,就跟姬公子买了大批名字画帖来附庸风雅,姬玄照样不承认他是个书人一个道理,即便姬凌生一怒之下把儒家经典焚尽,姬玄也不恼火,因为他认定姬凌生不是执笔为文的料。 若说姬家少爷有可取之处,那便是对父辈心心念念的孝心了,如今两位长辈都落叶归根,长眠于地下,那墓志画得如蚯蚓爬,老爷子还能起身抱怨一句吗父亲是否又无动于衷呢 四座坟茔连成一排,各自成对,埋着姬凌生往前的祖上两辈,唯独姬凌生形单影只蹲在姬长峰墓碑前,他面目呆滞,正静静回想父亲临别之言,又想到老爷子,祖孙俩最后一次谈话还是在离家之前,可对话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死死抓紧头发,姬凌生差点咬烂牙根,闭眼回顾当日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只记得老爷子的音容笑貌,老爷子告别时说了什么完全记不得。 此时差不多该吃午饭,绰号小牛的刘远桥拎着菜篮上山,里面装着热乎饭菜,来时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嬉皮笑脸、不要乱说话,小牛只是随意应承,他十岁出头,挨过田地里干活的劳苦,又受过瘸子先生种种道理的点拨,自认为算是个大人了,不像隔壁屋虎子一样缺心眼。 他刚满头大汗爬到山腰平地处,就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跑近后看见坟前的青年一头撞在眼前青石上,石碑纹丝不动,披头散发的青年满脸血泪,小牛吓得愣住,然后跑到姬凌生两尺外停住,细声问到凌生哥怎么了。 小牛不太敢靠近,正因见惯了凌生哥的潇洒模样,所以对昨夜凌生哥寻死觅活的癫狂异常深刻,昨儿一匹黑马驼来两具尸体和半死不活的姬家少爷,一看死者好似多年未曾还乡的姬长峰,刘家村民全体吓个半死,到了夜里姬玄也死了,简直犹如天方夜谭,但没飞短流长传出,刘家村人做事含糊将就,待人却是泾渭分明,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姬家老爷平常乐善好施,生前受人敬重,死了也没人会去戳脊梁骨。村民好心送去三块石碑和简陋棺材,想要抬棺时被姬凌生大吼大叫赶走,几百个乡亲只得在边上看着惨然光景,再念及姬家平日里的恩情,连小牛爹那样的糙汉子都声泪俱下,小牛娘亲更是哭得心肝直疼。 村民们知道应该让姬凌生独自呆着,可任谁看了姬凌生哭着喊着刨土的样子,都不大放心,直到那来不及穿上孝服的青年徒手挖出两个大坑,村民们才陆续散去。 姬凌生不作回答,小牛不敢多问,放下篮子,然后盯着简陋坟包发呆。 小牛本想就此离开,话到了嗓子眼反而开不了口,再看见姬凌生额头上的猩红,终于鼓起勇气闲扯道“今早我爹去集市上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姬凌生没有反应,小牛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仍壮着胆子把话说完,“听说皇帝什么崩了,好像就是死了,现在那个德王要当新皇帝”。 看见两个黑衣影子出现的时候,姬凌生就知道了企图赶尽杀绝的凶手是皇室一脉,更何况在皇城,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老皇帝,谁能是姬长峰的对手父亲死前坦白过已然手刃仇敌,姬凌生早就隐隐猜到父亲到了地境,不然如何能够报仇雪恨,只是不愿被赶超太多所以没承认。 现在仇家没了,姬凌生更是浑浑噩噩,小牛不死心,又道“本来是要太子当皇帝的,但是刘先生说太子殿下跟我一样没出息,肯定要被德王当做傀儡,相当于是德王当了皇帝。对了凌生哥,傀儡是个什么意” 小牛话没说完,忽然被姬凌生一把拧住胳膊,疼得小牛子龇牙咧嘴,再瞧见姬凌生咬牙切齿的可怖神情,当初眼泪汪汪,但极为男子汉的没哭出来。 “太子没死”,小牛听见沙哑问话,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就看见凌生哥仓皇起身,走两步一个踉跄,捡起小刀,亡命般的奔向山下。 小牛揉着几乎淤青的胳膊追到山脚,然后就跟丢了,正好遇上前来探望的刘志,没等小牛气喘吁吁的开口,瘸子先生率先问道“悲哉,姬公子这是去哪是也” 小牛拨浪鼓似的摇头。 走了几步山路,刘志精力耗去大半,此时用单脚支撑住身体,长长叹了口气后,嘴里悲哉说个不停,小牛盯着先生下巴上的细软胡须,出神问道“凌生哥一家都是好人,为啥没有好报呢” 向来在学生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刘志犯了难,靠着树苦笑道“悲哉悲哉,好人能否有好报,我也不知道哩,我只会教你们书写字,圣人教诲不是我能琢磨透的。可唯有一点远桥你记住,做人做事求的是问心无愧,倘若你心里觉得歉疚了,那便是你错了是也。” 很少被人叫出本名的孩童似懂非懂。 姬凌生跑到村子里,在某户人家的矮墙上顺走一套蓑衣斗笠,几百口同根而生的村子哪有什么盗贼,女主人以为是哪家孩子胡闹,追了出来想教训几句,看见是蓬头垢面的姬家少爷又立即噤声。姬凌生奔向村口,招来黑风,然后马不停蹄的朝皇城而去。 思岳城外,姬凌生披上蓑衣独自进城牵马进城,思岳正值改朝换代的动乱局势,城门守备极为森严,姬凌生此时去暗渡陈仓可以说是有勇无谋,可侥幸的是似乎早有人暗中打点。 姬凌生有惊无险穿过城门,随后就有一名小厮领着他去了商家。 见着了正主,商正很有胆色的将姬凌生一顿臭骂,姬凌生不抗不辩,商胖子怒火更盛,又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兴许是骂得累了,商正出了口闷气,轻声问道“吃过饭了么” 问得挺奇怪,可商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措辞,他没去问姬凌生为何回来,因为他大概是猜到了。 姬凌生无动于衷,脸上没一点生气,眼中布满血丝,挑明道“我要进宫去杀了那两个小的。”,尽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商正从姬凌生口中听见时还是心肝乱颤。 姬凌生等到了晚上,商正总算给了消息,说是买通了守卫,宫门会有半柱香时间无人看守。姬凌生话语不多,只说了个谢字,随即离开,商正在门前望着姬凌生的萧瑟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午夜,姬凌生准时从宫门进去,手中拿着商正给的大内图纸找寻岳云幽所在的高阳殿,主人死后,皇宫像是变成了一座死城,一个人影见不着,只听见阴魂啼哭。 高阳殿,岳云幽坐在床沿上,脸色惊恐,口中念念有词,“紫茗,你去哪了你快回来接为兄啊,德王这老家伙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我的。你可别抛下为兄一个人啊” 岳云幽警惕望着四周,尤其在房门和窗户处,突然的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吓得哇哇大叫,“是谁,快出来” 岳云幽自己吓了自己半天,感觉乏累不已,心惊肉跳间安慰自己睡去,这时房门忽然推开,露出一张憔悴却杀意盎然的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章 别等了 岳云幽目瞪口呆的看着烛光下只显出半张脸的姬凌生,姬凌生也看着他,眼中恨意几乎将太子殿下生吞活剥,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或者像顶尖高手那样将杀意凝结成实质,双腿打颤的太子殿下怕是死上十回都不止。 冤有头债有主,岳云幽表面颓唐,暗地里有过不少罄竹难书的恶行,不过都被紫茗公主施加手段悉数掩盖,在太子殿下看来自己杀人当然不必偿命,与庶民同罪根本就是狗屁,这位未登基便自觉大权在握的皇太子甚至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他的后半辈子应该要在王权富贵中享乐至死。 太子殿下尚未有必死的觉悟,可杀机骤然而至。 “姬凌生你现在是自自投落网,还还不快束手就擒”,岳云幽本想吓吓姬凌生,顺便给自己壮壮胆,但舌头打了结,一口气胆气从头泄到尾。 姬凌生忽然咧嘴一笑,活如阎王,岳云幽瘫坐在床上,活活吓丢了魂。见那尊恶煞走近,岳云幽从床头抽出一把长刀,手忙脚乱拔刀出鞘,丢掉刀鞘,刀尖对准姬凌生后手哆嗦个不停,太子平日里是不敢碰刀的,只是他心里有鬼,更怕鬼半夜找上门来,所以听信了谗臣的旁门左道,特地要来一柄开过光的神兵放在床底辟邪。 太子殿下胆子吓破,苦水差点要吐了出来,凉意从背脊蔓延至全身。姬凌生则不慌不忙,似乎不急着报复,沉浸在折磨仇敌的肆意快感中。 岳云幽开始大喊,但没有任何动静,迟迟不见护驾的御林军,仿佛占地近百顷的皇宫仅剩他们两人。岳云幽整颗心凉透,大声嚷嚷着,“德王你这老家伙,是你故意让姬凌生来杀本王的,你这个老狐狸” 一路行来,姬凌生大概猜到了有人请他入局,上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连夜撤去大内所有守卫和暗哨,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恐怕只有德王吞食天下的野心了。姬凌生丝毫不介意,他现在怒火攻心,只求大仇得报,就算事后无法脱身也无妨。 姬凌生无动于衷,每次只踏出半步,刚到五步,太子殿下再无胆量持刀,一把丢掉,口不择言的哭丧道“全都不关本王的事,那女人是自杀的,姬长峰也是那个糟老头杀的,姬大爷,你放过本王吧等本王当了皇帝,就封你做亲王。”,姬凌生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岳云幽面前,扯住他衣领。 “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姬凌生唾沫喷到太子脸上,随后又自语道“原来你也去了,杀人的还有你。” 岳云幽这才发觉说错了话,颤声解释道“本王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寻的短见,怪不得本王” 姬凌生脑中发热,恍然中想起了那声六年来不变的呼唤,不辞劳苦,整日匆忙的娇小身影,不惧寒暑,翘首等待的柔然目光,鼻尖立刻涌上一股难以消散的酸涩,血丝挤出眼眶,延伸到额头绽出条条青筋,胡乱大吼道“是你逼死她是你逼死她” 岳云幽拼命摇头,正要开口辩解,却看见姬凌生退后一步,脚尖踩住刀柄,顺势一弹,长刀便到了手中,随即太子殿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姬凌生手持长刀,没直接要了太子的命,而是砍下他整条左手。 千金之躯的太子哪里挨过刀子,立刻龟缩在床铺上,用尽吃奶的劲惨叫。听着岳云幽杀猪一般的叫唤,姬凌生毫无恻隐之心,等到太子力气用完,吸气不如喘气的多,姬凌生朝太子满头白布伸手过去,猛然抓住几缕裸露的长发,硬生生将他拖拽到地上。 力竭的岳云幽任凭姬凌生将他像扯线布偶提起,不吭一声,直到刀刃穿透小腿,太子殿下又忍不住惨嚎。 将太子钉死在荣华富贵褪尽的地板上,姬凌生直接坐在太子背上,岳云幽单手想往外爬去,反而痛楚加剧,短暂的奋力挣扎之后,岳云幽不再妄动,而是认命一般伏在地上。 等到稍微好受了些,太子殿下精神略有恢复,一下从颓然中清醒过来,自知死到临头,于是豁出命来破口骂道“姓姬的杂种,你真以为本王怕死有种就动手,反正你也要被德王杀人灭口,和本王死在一个地方的命。对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家的那个贱婢,滋味可真是好,本王亲自上阵不说,手底下看绿了眼的虾兵蟹将都沾了光,要不是姬老贼来得早了些,她的尸首就被我挂上城楼了。哈哈姬凌生,怎么样,本王的破鞋好穿吗” 哀莫大于心死,即便看见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岳云幽回光返照,姬凌生目光近乎呆滞,再没有之前的抓狂,太子没听见动静,骂得更是起劲,所有污言秽语从这个尊贵出身的太子殿下嘴里连珠喷出。 岳云幽骂了十来句后,姬凌生终于反应过来,眼里涌现出狂喜,将太子仅剩的右手撇转过来,岳云幽手被折断,咬着牙没丢掉刚刚视死如归的气势,姬凌生故技重施,这次改为削掉太子殿下一根手指,十指连心之下,岳云幽一生仅出现一次的王侯气概消散一空,嘴里传来了哭腔。 听见哭声,姬凌生仿佛着魔,开始胡言乱语,内容被太子殿下的痛呼所遮盖。就这样,每当岳云幽痛感麻木呼声稍弱,显得不痛不痒了,姬凌生就会面无表情切下太子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砍手,要时刻让他清醒,所以岳云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疼得死去活来,连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整个过程姬凌生手掌始终在抖。 东方鱼肚白出,在生死间蹒跚徘徊许久的太子殿下终于得以解脱。 姬凌生收好玉折子,用长刀不太利索的取下岳云幽首级,找来一块黑布包住,拖着一路血滴安然出宫。 远处阁楼,有三人俯瞰着高阳殿,听了一夜的凄厉叫声。 小王爷岳之安目送姬凌生走出那堵艰深如海的宫墙,微笑道“你们说他会记我这份人情吗”,身后两人有种同谋间的戚戚,双双沉默不语,听不到回答,小王爷回头看了眼假名秋荷的谍目头子,笑容更甚。 “父王这步棋实在明智,恰好造成鱼死网破的结局,比我预估的轻松多了。没想到姬玄是个藏了十几年的地境,还是纵横十九道上的强手,可惜托大了点,急功近利了些,不然称之为国手也不过分。姬长峰则是老糊涂了,妄想蚍蜉撼大树,想以一己之力挡住老祖再度入世的恢弘气象,死得真不冤。父王隐忍经营多年也没能把王朝上下的桎梏死穴打通,姬玄手段确实高明,准备了如此多的精妙后手,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父王和我,白白浪费我费尽心思的诸多手段,更可惜没和他手谈有乐的机会”岳之安喟然一叹,作出狠辣点评。 立在秋荷身旁的威武将军一眼扫过密报,更远处一个小卒悄悄下楼,正如来时一般静谧无声,不敢打扰小王爷的闲情逸致,如果姬凌生在场,兴许能认出是当日为他请缨的其中一个新兵。身材壮硕到和身旁女子形成巨大反差的将军看过密信后,眉头皱起片刻,等小王爷说出那番堪称不自量的评价,魁梧将军才恭谨禀报道“禀告殿下,紫茗公主的尸首已经找到。” 岳之安轻咦一声,面色古怪,似乎没想到才色双冠的岳紫茗会去投井,常德将军忍不住提醒道“不过尸体面目全毁,根本无从辨认,恐怖其中有诈” 小王爷眉间阴云散去,洒脱道“由她去吧”  鬼刀子山腰 姬凌生丢下岳云幽头颅,手臂抖得更凶,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岳云幽的人头滚落在地,双眼依然暴睁,满脸血肉模糊,姬凌生终于再忍不住,跪在坟前呕吐不止。 头次杀人,快意之后只是心有余悸。 姬凌生跪在坟前,羞愧万分。 黑风离得远远,看见主子双手往地上猛砸,摔得越狠手抖得越厉害,黑风赶紧嘶鸣两声,姬凌生反而变本加厉,抽出匕首把左手定住。忍着锥心疼痛,双手终于不再发抖,姬凌生喘着粗气,把头埋在地上,怕长辈见了他的丑相。 天色微亮,火辉快速掠过山顶,轻声哽咽传向坟头,“姬家子孙再不会窝囊”  夜晚,姬凌生靠在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遥望着远山的风景。 他如同脱胎换骨,洗去浑身污垢,换上了小牛爹的粗布衣裳,及腰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后面,举起手中酒壶仰头喝下一口。 姬凌生放下酒壶,柔声道“月儿,少爷给你找了块风水宝地,你看这山上光景多好。” 这是白丫头的墓,选在鬼刀子山的那处断崖上,因为姬凌生知道她喜欢开阔地方,这儿高些,即便姬凌生走远了,她也能一眼望见。 想起前些年月儿在厨房忙活学着做菜的身影,为学女红而被扎成筛子的青葱食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孩为了他把什么都学了个遍,想到这儿,姬凌生不禁又哭又笑。 “月儿,别等少爷了,少爷要去当修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一章 策马天涯 姬凌生在山上守灵七天,这段时间里,他把姬玄和姬长峰的坟墓修缮了一遍,使新坟与旧坟相配,连墓碑上的铭文也重新刻得工整,同时给白月的墓又盖上一层新土,生怕这丫头看风景入迷会不小心着凉。 七天里,姬凌生满了十七岁,无往年的喜气洋洋,只有这静廖的山间和对着坟头酒水荡漾的酒杯。鬼刀子山上的五座坟,便是他这十七年来的全部了。 第七天,姬凌生在四座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从木屋中取来已经擦拭干净的金剑,将剑插在姬长峰坟前,姬凌生收好匕首,背着镰刀离去。 这座山埋了姬家两代人,他有朝一日也会死在这。 姬凌生经过刘家村,未作停留,直接朝村口走去。出了村子,姬凌生吹哨唤来黑风,正要上马,却被一直注视他的小牛叫住,“凌生哥,你要去哪儿”,姬凌生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天下大可去得” 小牛不解,出神望着远方,觉得在朝阳红日中化作一个黑点直至消失的凌生哥,蓦然变得高大威武起来。 思岳城城门处,姬凌生以斗笠遮住面容,几个守城卫以矛尖针锋相对。 现在皇室包括地境老祖死了个一干二净,所有事件尚未水落石出,朝政被德王一手把控,其余躲在天子脚下乘凉的权臣们一头雾水,统统闭门不出,想安然度过这个多事之秋。底层不明就里的小吏兵卒更加惶恐难安,大官人们有法子避祸趋福,而他们则只有任劳任怨的命,好比开头几天,那时候德王进了皇宫,大权在握下令查清死因真相之前满城宵禁,城门守备十倍戒严,守城头的弟兄们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后来上头又说过犹不及,先歇上一天,这一歇就出了大事,太子死了 有人说看见一身蓑衣的阴鬼提着太子殿下的脑袋扬长而去,但谁敢说这种鬼话,公堂上肯定是定斩不饶的,所以护驾不力并且无法辩驳的大内侍卫被杀了一半,连城门守卫都被连坐问罪,尽数斩首,其中大部分是岳明修的亲信,大人物们默不作声,是因为知道这不过是势力洗牌的开端,猛药还在后面,再回想德王当初残杀手足的手腕,即便是金銮殿右边的鲁莽武官,也会知道,明哲保身。 由此一来,城卫看见姬凌生这样的可疑人物,丝毫不敢懈怠,全抱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心思,要是知道眼前是杀害太子的真凶,恐怕为了天价悬赏,会不要命的一拥而上。 姬凌生微微皱眉,静等接应之人出现,他知道商正会在四处城门安插耳目,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有密信往商家飞去,此刻迟迟不见线人,姬凌生自然会奇怪。 瞥见城卫抓矛的手力道加重,姬凌生轻叹一声,准备转身离去,思岳城地秘境的高手没了,可玄宫修士还是拉得出几个,小王爷会卖他一次人情,可绝不会让他大摇大摆出入皇城。 调转马头之时,一个臃肿身影在城洞里出现,商胖子亲自前来。 “真是险呐,要不是小王爷故意放你,你那天根本走不掉啊。不过你也算帮了他家的忙,太子一死,德王顺理成章当了皇帝,指不定还要谢谢你。唉,可惜以前打点在太子身边的银钱了,都打了水漂。对了,你大仇得报,现在还回来干啥”,商正啰里啰嗦带着姬凌生走到自家中门,忽然脱口问道。 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来见见故人。”,商正一愣,扭头看向姬凌生,发现姬凌生正含笑看他,商正把头转回去,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缝,也是在笑。 商正独自领路,将姬凌生带到素有玉铜钱之称的明镜湖水,这座砸下无数钱财凭空挖出的湖水,形状如同铜钱,落在千门万户的商家后院,听商胖子说是风水气运所在。姬凌生蹚过藏在水面下的石座,坐在钱眼中间,盯着商胖子一溜烟跑远,记起当年第一次进商府见识到的辉煌歌舞。数千名歌姬围着湖畔起舞,数百霓裳羽衣的美婢沿着水路踏水而行,飘然如飞仙,而两个少年则坐在皇帝都没坐过的黄金台上,比较着哪个姐姐更加丰腴滚翘。 不一会儿,几个女婢端着玉盘轻车熟路的踩过水台,放下山珍海味后又姗姗而去,商正一手抱着两罐青窖,与婢女擦肩而过不忘用肩头蹭几分丰润触感,婢女们习以为常,少爷出了名的不吃窝边草,她们放心得很。 商正小心将四个罐子放下,然后就是一阵喘气。 四个罐子色泽水绿,是上好的官造青釉,罐口用金纸封上,又有几圈红线系紧。姬凌生指着罐子,疑问道“这是啥” 商正眉飞色舞答道“忘忧香啊我爹花大价钱请手艺人酿的,为了给你践行我可是下了血本”,姬凌生神情漠然,质问道“是不是你欠我的四罐”,商胖子笑容凝滞。 连商靖都忍不住特意请人酿造,自然是好酒,姬凌生拿过一坛,倒入碗中,任酒香从此蔓延,飘过湖面,灌醉了鱼儿,白肚朝天。 “你想好去那了”,商正打了个酒嗝问到,姬凌生放下碗,想了想说道“去找青云”,商正一惊,急忙问道“那个思岳第一强者”,姬凌生点点头,商正惊叹着点头,才发现酒倒洒一半。 酒过半巡,商正微醉,面色潮红,姬凌生酒量强上许多,未露醉态。商正被酒的辛辣激得龇牙咧嘴,苦笑道“外面的酒水能比得上这个” 姬凌生不语,商正又肯定道“修士喝的酒应该不差,你回来的时候我想必不在了,不过记得去我坟上洒上一壶仙酿,让我也尝尝仙人的滋味。” 姬凌生再次沉默,两人心知肚明,姬凌生走后悠悠岁月弹指而过,等他再回首时,此地故人早成了白骨。 “对了,你小子怎么勾搭上雪玉的这么妙的美人怎么”,商正初显醉态,醉态迷离说着胡话,姬凌生大笑着与他谈笑风生,如同往日的酒肉时光。 若不是别意浓过了日头,又怎会白日行酒。 商正醉了,倒在桌上,姬凌生面色微红,拍了拍商正肩膀,然后离去。 胖子眯眼看着姬凌生背影,悄声道“凌生,十年期限是我骗你的,我怕你偷懒,怠惰性子改不了,到头来自己会后悔呀。” 雪玉阁前,姬凌生思量了会还是决定上楼。 推门而入,佳人俏立窗前,倚栏相望,好像在出神想着心事,连推门声都没听见。姬凌生无声走到雪玉身后,雪玉总算察觉身后悠长轻缓的呼吸,转过身来。 姬凌生感受到一阵香风入怀,胸口处传来一阵呜咽哭声,姬凌生放下背上的镰刀,把雪玉拉到床边坐下,雪玉止住哭声,看着自己朝思墓想的脸庞,轻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姬凌生微微一笑,抹掉雪玉眼角的泪珠,柔声道“都过去了。”,雪玉闻言差点又哭出来,半天才止住哭势,带着哭腔道“没想到我出城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又是要去哪” “两条路,一个叫姬锦宁,去东越当卖茶的村夫,另一个叫姬凌生,你恐怕不太喜欢。”,姬凌生如实答道,雪玉话语停住,用手去拉姬凌生的手,摸到粗糙布料。 雪玉低头一看,瞧见姬凌生左手缠着布条,灰白布条已经渗出血迹,雪玉惊呼,心中又是焦心又是痛心,赶紧寻来药箱给他换上新药。 看见雪玉上药的模样,姬凌生恍然失神,脑中浮现一个人儿。 发现姬凌生呆呆出神,雪玉心头酸苦,猜测道“想起月儿妹妹了”,姬凌生点头,没有说话。 雪玉没有再在这事上发问,只是幽幽说道“你真要去当亡命的修士”,姬凌生再次点头,见他决然模样,雪玉忍不住咬牙道“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啊,寻个幽静的地方终老,做那命途多舛的修士做什么”,姬凌生有些恼怒,从床边站起,站在房中不语。 雪玉知道惹怒了他,但仍不退让的继续说道“姬爷爷豁出性命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你现在倒好,非要走条九死一生的路。月儿妹妹活着也不希望你不顾性命的去闯吧,你忘记他们的死了吗你爹在这的话” “你别提他,他已经死了”,姬凌生似乎怒火攻心,斩钉截铁吼道,雪玉被吓一跳。 “姬先生也”,雪玉对说出的话生了悔意,开始低头不语,眼中有泪花闪现。姬凌生狠下心没去安慰,他要去为姬家挣个脸面,想出息点给两位长辈的在天之灵看看,好像容不下儿女情长。 姬凌生在房门外站到傍晚,静静听着阁中女子的低诉,最后听见女子竭力遏制却情不自禁的哭声,姬凌生抽身离去。 站在雪玉阁快被湖水淹没的水桥上,姬凌生朝楼上挥了挥手,他知道,世上与他最般配的女子,要和他走散了。 思岳城外,斜阳青草,红光漫天,青年骑着黑马,面朝西边,发出哀怮长啸。 纵缰策马朝西走,姬家儿郎奔天涯。 第一卷完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二章 能耐 “老伯,知道青云山怎么走吗”,一个比同龄人高大些许的青年领着马过来,低头问到。 赵老头是附近一带的淳朴农民,趁着秋收之后天气难得晴朗来田畴里翻翻土,没料到锄头刚握在手上就犯了腰病,只好坐在田垦上歇息。此时日头正凑得近,老头戴着草笠昏昏欲睡,听见青年问话本不想作答,但看见那小子识相的递过二两银子,赵老头精神立马抖擞。 老头往碎银上咬了一口来辨别真伪,常跟肥马轻裘的商胖子打交道,姬凌生当然知道这个土法子,毕竟小老百姓做生意时注重方便,总不能把银两交于官府一一称量,所有便有了嚼银的取巧法子,入口如铁纸硬中带软便是真银,咬不动肯定就是块铁疙瘩。 看见银块上出现牙印,老头喜笑颜开,将可抵小半收成的银子小心揣好,然后手往西北一指。见老人头也不抬的随意乱指,姬凌生看了看那个方位,又回头瞧了瞧身后,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抬头瞥见青年不知所措的笨拙模样,老人顿时一乐,笑着问道“小伙子要去拜青云仙人为师” 姬凌生看见老人一副了然神色,随即点头请教道“晚辈出来得鲁莽,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老人家如果知道内情,不吝赐教的话,还请” 老人撇撇嘴,打断道“想问就直说,讲话跟写书的呆子一样,全是弯弯肠子。” 好在青年机灵,没去学书呆子强词夺理,楞了一下后马上摆出洗耳恭听的谦逊模样,老人点头又摇头,唏嘘道“年轻人懂得虚心是好事,可也不能性子太软,不然就会被人骑在头上,叫人看轻。你别不服气,老头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开始走南闯北了,不敢说走遍六国,思岳四十三座城池和别国的几座大城都曾去过,你去南北官道上的镖局问问,哪个不知道老头子” 姬凌生没有当真,老人的神气他在商正自吹自擂卖弄时见过,里面的话至多能信一半,不过老男人们常有这种毛病,就算是老爷子那样名副其实的地境强者,也常常拿些无中生有的豪举吹嘘自己,到了老人这里不算夸张。 姬凌生微笑道“老人家以前是镖头” 老人这次改为摇头变点头,叹息道“不如意却没法子的事不提也罢,小子,你真要去拜师学艺的话,老头子劝你一句,别去,没戏的。” 还没施展拳脚就要被一竿子打死,姬凌生不觉得受辱,轻声反驳道“事在人为,不去试一试怎么能行”,听见青年初生牛犊的肤浅话,老人咕哝了一句冥顽不灵,姬凌生一笑置之。 日头悄然摸到老头身后,老人摘下斗笠,仔细去打量眼前胸有成竹站着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在看自己的影子,像是过了许久,老人突然开口,“看你也没啥根骨,面相也不好,怎么就铁了心要当没头没脑的仙人。要老头子说,你现在是年轻心里有冲劲,才会好高骛远,老了就会懂脚踏实地的好,与其去山上受苦受难,不如安心当个凡人,踏实” 姬凌生忽然想起雪玉昨日的话语,二者何其相似,心中生出一声悲叹,脸上仍是不置可否,反问道“老伯不是修士,又怎知修士不好” 面容骤然沧桑的赵老头呼吸一顿,半响才叹气劝道“小伙子,你可得想好喽老头子劝不动你也说不过你,赢我这糟老头没啥用,青云仙人肯不肯留你才最要紧,你好自为之吧。”,姬凌生听得出这好心劝告,微笑点头。 赵老头目送姬凌生走远,背影好像与当年在青云山下兜兜转转的身影重叠,“爷爷,回家吃饭了”,听见一道稚音,老人脸上缅怀消散,抱起飞奔来的小孙女,扮出鬼脸逗女孩大笑,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赵老头哄笑道“妮子,爷爷带你上街买糖葫芦去。” 走到一半,赵老头停了下来,遥望西北方向,喃喃道“但愿青云大师会收你,别像我。” “爷爷,走快点,糖葫芦要卖光了” “好嘞,好嘞”  青云仙人的通玄修为在思岳乃至南地六国鹤立鸡群,行踪向来隐蔽,从来居无定所,但世人知晓大仙人在以他命名的山上有座道观,青云山又在思岳境内,所以思岳人喜欢以此造势,鼓吹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青云仙人是思岳第一强者,其中有给别国敲响警钟的隐晦用心,不过好在脱身红尘的仙人全不在意,不然天下第一高手以武犯禁,思岳根基得毁去多少 历代思岳皇帝都派人留意青云仙人的动向,可布下密密蛛网,也未曾探查到任何飞鸿踏雪的爪印,甚至有不少青年俊彦和武道翘楚要去往青云山上寻仙人踪迹,但在见到那座截断苍穹的横天巨岳后,统统临阵打了退堂鼓,直到有个一根筋的壮士从千仞峭壁上摔得粉身碎骨后,就再没有人会打师从青云的主意了。 放开耳目的大人物尚且见不到仙人真身,对于不曾出过远门的貂裘公子更是犹如海市蜃楼,姬凌生只在商正那听到一句,皇城西行千里可见青云,具体细节全然不知,那圆滑胖子对这类超然人物向来敬而远之,如同对待老爷子,心中有神驰憧憬但万万不敢近身。 走过阡陌田野,穿行在山林间,姬凌生心境有了微妙变化。 浮生十几载恍然闪过,姬凌生没了再及时行乐的念头,既然一心修炼,那以往不上台面的荒诞行事就不必再提,只是姬家陡然只剩一人,未免悲凉。 路越走越长,姬凌生脚步渐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天公似怀有大不平,将天色变暗,磨出色釉逐渐浓厚的乌黑墨汁,上面的十万天兵天将齐齐高喝,化作滚滚雷声,马上要降下磅礴雨势,这种不平,姬凌生心中亦有。 停下脚步,姬凌生从背上拿下镰刀,用力挥动,镰刀弹出一道红弧恢复原形,像张噬人血肉的血盆大口。姬凌生挥舞镰刀,他不懂舞刀,更别说是这种怪异兵器,只能肆意挥砍,只管刀尖风声成啸,以此将心中郁结一吐为快。 黑风远远走开,看着主人在树林间随风起舞,看着天上逐渐集来乌云,看着罡风将姬凌生衣决吹得飘飘,这一刻,这被骂作思岳头等纨绔草包的年轻人竟如神灵附体。 “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世上人千千万,你凭何独独带走他们三人,我这条贱命你又何时来拿,如何敢拿现在我挺过来了,你还能奈我何”,姬凌生手中巨镰如红莲轻转,气势一涨再涨,脸上说不清哭笑悲欢。 初时姬凌生手中刀还略有凝滞,受刀身重量束缚,人随刀走,脚步虚浮,到后来生涩渐去,刀势沉稳,刀刃红光如赤蛇吐信,化作一圈圈大圆。 “老爷子,姬家的担子我抗下了。” “月儿,这外面的山清水秀,你看见了吗” 最后,姬凌生用力一劈,将镰刀刀身插入地面,刀刃没入一半有余。姬凌生松开刀柄,仰天长啸,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天上冷不防雷光闪过,雨水遽然落下,迅速将姬凌生溅起来的飞扬尘土盖下,姬凌生大喊被雷声掩去。青年轻蔑收刀,快步走到黑风身侧,跳上马背,然后狂笑道“小黑,随我踏破这山河。” 黑风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兴奋嘶鸣过后,如离弦之箭冲出。 黑风快速在山间奔行,本就不小的雨就显得更大了,雨水鞭打在姬凌生脸上,像姬老爷子一直不舍得扔的戒尺,时隔多年,姬凌生再次尝到被鞭策的滋味。 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灌进姬凌生嘴里,喝下再多肚中也不会多点墨水的姬凌生不停大笑,笑声张狂,听得天公大怒,又稀里哗啦洒出倾盆雨水,誓要封住黄口小儿嘴。 姬凌生轻抚黑风鬃毛,黑风长嘶一声,四蹄猛踢,骤然加速,使得主人嘴里又灌进不少无根水,姬凌生毫不在意,心中豪情万丈,大呼痛快。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不高的山顶,黑风不管主人意见,找了条哗哗流水的沟壑便跳了下去,黑风稳住身形开始撒丫子狂奔,踩着一尺来高的水,溅起阵阵水花,往山脚跑去。 身后山洪爆发,倾撒在山顶的雨水汇成一条,从沟壑中冲下,随着中途漫天雨水的注入和沿途支流的汇集,一条从山顶滑下的小溪变作巨浪轰然砸下,紧随黑风尾巴,黑风稍有停顿,便是被庞大水流裹持下山的死地。 姬凌生正在兴头上,对黑风选的路极为满意,阵阵颠簸和水花飞溅中大笑不止,黑风也不断嘶吼,浑然不觉身后尾随他们而来的滔天洪水,主子与马皆是一样的疯子。 人笑马鸣,风嚎水哮,听来像是口技艺人描绘了一个极为壮丽的画面,一匹神骏黑马载着一个布衣青年从山顶呼啸而下,身后是从山顶倾泻下来的奔腾洪水,几张高的水流如一条黄色水龙紧追不舍,青年和马却在畅怀大笑。 “贼老天,这就是你的能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三章 与狼共舞 雨声滴答,雨珠攀着树叶小心翼翼的跳到地上,与同伴相约着往着低地涌去,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一场新雨过后,晚夏彻底消弭在淅沥雨声中,剩个太阳在未散的乌云中翻滚挣扎。 一个绿叶繁茂的盆地里,一条泥泞小路上,姬凌生轻吹着哨子,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不管脚下是否有水洼泥潭,就这样优哉游哉的走着。 神情悠闲,模样却是狼狈,一人一马都是浑身湿透,下巴处还有不断滴落的水珠。走了一会,姬凌生停下来,一边扶着黑风的脖子,一边倒掉鞋里的水,因为走路时发出的水渍声让他眉头忍不住的向中靠拢。 将鞋穿好,姬凌生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虽说雨是停了,但看这架势,老天爷明显余怒未消,不准备让太阳出来了。姬凌生也不在意,把目光放向前方,皱眉道“应该快到了才是。” 又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走了一会,依旧没看见所谓的思岳第一峰,从腰间解下水囊猛灌了几口,爬上马背,扯着马鬃催促道“小黑,走快点,这儿地势太低,一会发洪水咱就得栽这了。” 黑风发出几声不情愿的响鼻,开始慢步跑了起来,即使这不善的主子老打自己,但以黑风在同类之中算得上灵光的脑袋也知道,今后它只能和苦命主子相依为命。 望着身旁风景快速掠过,姬凌生想起了当年风光,那些肆意妄为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好像历历在目如昨日,又好像模糊不清的是许久以前,想着想着,姬凌生突觉黑风走得慢了,不禁一巴掌拍在黑风脖子上,“你往母马堆里拱时候的劲使哪去了” “嘶”,一声马鸣满含了委屈与不满,饶是这样,黑风只能老老实实的迈大步伐,和姬凌生怄气斗狠,它从来没赢过。记得姬长峰刚把它牵给姬凌生的时候,姬凌生连想上它背都是妄想,随后当它一高头大马差点让一个半大孩子给玩死之后,它就越来越乖巧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了。 地上蹄声连绵清脆,天上雷声起伏轰鸣,一望无际的黑云早为接下来的倾盆大雨摆好了阵仗,身处山涧天穹触手可及,雷云出现后,穹顶拉得更低,沉闷雷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看着头顶越来越低的墨色云群,蓝色电弧像虺蛇般游走,姬凌生露出一个不屑笑容,挑衅般说道“你要是看我不过,倒是劈我啊。” 话音刚落,山间夹缝中倏然照得通亮,一道蓝光弯折而下,电光顷刻消散,结结实实打在离姬凌生不到一丈的地方。 闻着带着焦灼味道的气息,姬凌生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然后低下头对黑风悄声喊道“趁它眼神不好赶紧跑啊,一会就该乱劈了,你再快还能快过天雷” 黑风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发出欢快的嘶鸣,嘲笑遭雷劈的没良心主子,完全忘了雷落下来它是否能幸免,一番得意嘲弄下来,它和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块焦土同样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姬凌生收回手,瞪眼道“都说人会有反骨,我怎么觉得你这畜生也有见色忘主、弃主而逃、卖主求荣外加吃里扒外,你告诉我,你什么干不出来”,黑风听着姬凌生如数家珍的条条罪行,真的是有口难辩,只得哀嚎一声表示冤枉。 在姬凌生数落黑风的时候,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脚如线,且有慢慢下大的趋势,黑云迟迟不见消散,准又是一场撒豆大雨,姬凌生真怕被雷劈死,附身贴在马背上,暗示黑风跑快些。 跑着跑着,有迹可循的小路消失不见,一人一马只能在荆棘和丛林中穿行,以此来开出一条道。看得出来,这一带已是樵夫都不深入的险区,想必怪谲诡异不说,山魅兽群肯定不少,姬凌生神色如常,黑风却是微微胆寒。 深山密林中,多有险地,这种视野狭隘、荆棘密布的地段,正是狼熊虎出没的地带,且层层山峦森林中极易迷失方向,对于普通人来说,丢失方向已然致命,而姬凌生比凡人根本强不到哪去。 姬凌生伏在马背上,将呼吸屏住,静静听着从四下传来的任何声响,同时轻抚黑风长长的鬃毛。黑风心领神会,四腿骤然发力,速度又快上不少,如同一道黑色影子在林间奔行。 在黑风加速之后,原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丛林中突然窜出两道灰影,灰影朝着姬凌生追去,赫然是两头张嘴便咬的野狼。两狼本来蛰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发动致命一击,没想到因姬凌生突然的心生不安而扑了空。 姬凌生惊咦一声,惊的是一尺来高的丛林竟能藏下两头狼而不露痕迹,咦的是黑风虽品行不良,可却是万中无一的矫健,两头饿狼追了半天楞是一点距离没拉近,反而远了不少。 扭过头来,姬凌生看到前方是一片树林,又有些焦虑,进了林子,马肯定不如狼来得灵活,脚力的优势自然就没了。 又瞥了眼身后被甩得远远的两头狼,娇生惯养哪知狼行千里吃肉俗语的姬凌生心里犯着嘀咕,“这么远,肚子再饿也不会追了吧”,正沉吟间,忽然从右边跳出一个黑影,黑影从地上弹跃而起,姬凌生没来得及看清,只能下意识用右手暂且抵挡一下。 姬凌生咬牙闷哼一声,稳住身躯后看去,一头黑狼前肢还没地方放,尖嘴如铁钳闭合般咬住他右臂,眼中绿光闪烁。右手知觉稍稍恢复,姬凌生便用力甩了几下,但这头黑背恶狼纹丝不动,仍死死咬着姬凌生右手。 对上冒着绿光的凶恶眼神,姬凌生顿时较上了劲,用力将挂着重物的右手拖到中间马背。姬凌生抬起左手,碗大的拳头就开始往黑狼脑袋上砸,几乎打得恶狼眼眶震裂,眼珠子直往外突,可就是不撒口。 砸了十几拳,黑狼除了眼中渗出血丝,看不起并无大碍,狼是铜头铁爪豆腐腰,姬凌生拳头砸它脑袋当然要不了它的命。看到野狼咬不下肉就不撒口的无赖模样,姬凌生不禁怒火三丈,镰刀太大在马上根本无法施展,本想却拿匕首,却想起来匕首在右边靴子里,右手被恶狼缠住,显得捉襟见肘。 想到这,姬凌生更是怒上加怒,盯着饿狼绿眼,索性右手一提,将狼头举过头顶,左手去抓住狼的后肢。恶狼似乎感觉到了不妙,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紧接恶狼松口了。 自古而来,狼咬人天经地义,而人咬狼不说前无古人,至少姬凌生打娘胎里出来以后连听都没听过,如今,他做到了。姬凌生一口咬在狼肚子上,一开始没抓稳只咬到了一小块,咬下一块血肉又马上张嘴,这次更血腥,满脸的血加上满嘴的毛让原本气焰嚣张的恶狼在一声惨嚎中松了口。 在狼松口的瞬间,姬凌生立即左手抓紧狼头,从靴子抽出匕首,一刀让狼长满灰毛的脖子开了一道大口,比咬姬凌生那口还凶狠。丢开狼尸,姬凌生吐掉嘴里的毛,顺便把洒在黑风脖子上的狼血擦干净。 扒开衣袖,看见呈半圆形的牙印,所幸伤口深不过半寸,得助于村民送他的衣物,虽然简陋,但胜在厚实。 取过腰间水囊旁的酒壶,姬凌生倒了点酒在伤口,顿时疼得姬凌生额角冒汗、一阵龇牙咧嘴。将伤口包扎妥善,姬凌生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树林中,且不断在走上坡路,由此断定此地应是一个小山丘。 姬凌生刚安定下来的心被一阵狼嚎激醒,转身一看,姬凌生感到头皮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疙瘩。身后的吊的远远的两只狼忽然变成了一群,具体有多少只姬凌生没心情去细数。 身后阵阵狼嚎,在这树林传得老远,一路上的鸟兽早被吓得四散,唯独剩黑风的马蹄声在硬气的回应着。树林里没有直线路径,黑风奔跑的速度骤减,但狼群却不受丝毫影响,一来一去,姬凌生不用转头都能闻到那股狼口散出的腥臭。 已知逃不掉,姬凌生倒显得不慌了,蹬蹬黑风肚子示意它停下,慌了阵脚的黑风哪肯停下,拼命的跑,在姬凌生安抚了许久才敢停下。姬凌生脚刚落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黑黑的大屁股夺命狂奔。 姬凌生又气又笑的看着弃主而逃的黑风,暗骂一句畜生,同时转身掐住一头狼的脖子,狞笑道“老子会上第二次当”,几只狼呼啸而过,去追吓破胆子的黑风。 剩下几头狼也不准备将姬凌生围住,直接便扑了上来,张着血口向姬凌生咬了过去。快速在手中抓着的狼肚上补了一刀,姬凌生将濒死的狼连带着匕首一起丢在一旁,然后从背上取下镰刀。 狼行千里吃肉,姬凌生挥刀斩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四章 黄道六星 天上黑云涌动,云墨浮动间有电光闪动,丝丝游离的电弧在云层周围聚集,映照得更加乌黑如浓墨,看样子是备好了神罚。从天的另一边吹来狂风,罡风猎猎,怒号着刮过山林,惹得树木枝桠一阵呜咽。 一处斜林中,狼嚎叠现,叫声凄凄闻之胆寒,作为狼口下的猎物,面带笑意的姬凌生就显得过于嚣张了些。 躲过一头灰狼的扑击,对着那只狼的背部,姬凌生拉动手中镰刀向上挥去,试图一击必杀。可惜镰刀过于笨重,姬凌生并不能挥动自如,只能看镰刀的刀尖和狼尾巴擦身而过。 一击未中,姬凌生也不气馁,侧身抬腿踢开张着大嘴扑来的一头白狼,镰刀再一次劈砍出,不出意外又空。姬凌生不禁有些烦躁,看着镰刀思索了会,一顿之下,一只恶狼攀上他肩头死命咬下。 姬凌生怒喝一声,“好死不死的畜生,就爱咬手”,同时摆开左手,提腿一脚踹在狼的腰肚上,腹部受到重击,恶狼立刻撒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哀叫一声然后逃开。 姬凌生双手持刀正要追上补上一刀,狼群突然散开,不再扑击撕咬,转而结成一圈将姬凌生团团围住,姬凌生还以为恶狼们僵持不下,换了个战术,忽然遥遥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狼嗥。 狼群从中让出一条通道,一头白狼昂首阔步走了出,看样子应该是领头的狼王。头狼比其他狼要高大不少,加上一身洁白顺滑的皮毛,似乎还微通人性,不过在被结结实实咬了好几个牙印的姬凌生看来,面目皆是一样的可憎,只管杀了便是。 穹顶乌云遮天蔽日,林子中昏暗无比,远处雷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偶尔头顶正上方电光划过时的惊鸿一瞥,姬凌生才能稍稍看清狼王近两倍于寻常野狼的骇人体型。雷电停歇时,姬凌生跟睁眼瞎子无异,只能通过那些反射着幽幽寒光的眼珠和快速移动的黑影来辨别狼的位置。 在头狼出现后,狼群变得纪律严明,全退在一旁等候,狼王凶相毕露,嘴里发出怪异咆哮,狼群立刻俯首蓄力,把姬凌生去路堵得水泄不通,环视一圈,姬凌生竟生出面对上百行伍士兵操练的荒谬感觉。 “呜”,头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狼群像是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紧绷的身体像利剑一般弹射出,不再是一味的群拥而上,而是三三两两的发起冲击,未成功的退散开又再次发起冲锋,一波一波如涨潮之势,没有间隙。 才半轮冲杀下来,姬凌生就已经感觉一阵头大,感觉这些年跟老爷子学的半桶水招数有些不够用了,眼下还没挂彩,如果这些狼再壮硕一点、或者他躲闪再慢一点,那破碎可不止外面的薄薄衣衫了。 姬凌生胡乱挥舞着镰刀,好运之下竟劈死几只胆大的,但对于数十只的狼群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且不知这巨镰是何物所造,重逾玄铁,才小半柱香,姬凌生右手就一阵酸疼,而左手因为黄道全开,有灵气支撑还算良好。 身体中的黄道旋涡在加速转动,丹田处的旋涡在慢慢扩大并且成型,慌忙应付下的姬凌生感知此事时不由苦笑出声,“每次突破都能拿命去换吗,这要什么时候是个头”。上次鏖战山贼时,姬凌生不知修炼为何的黄道一星,并不能察觉到全身窍穴灵气流动,而如今,姬凌生黄道五星,第六星也快达到,已能内视体内,稍稍窥探内体之玄奇。 看着气势汹汹、轮番作战的狼群,姬凌生呼出一口浊气,双手握住镰刀,暗中朝着头狼方向逼近,狼王远远站定,并不奉陪,姬凌生便以为它是绣花枕头的指挥将军,琢磨着擒贼先擒王。 姬凌生一边大挥镰刀,一边腿脚猛踢,在背上多添了几道爪印的前提下,一番绕走到了狼王不远处,姬凌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小腿绷紧,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头狼头颅扬起,啸声如雷,仿佛将树林外盘旋的雷声震得溃散,方才尖嘴獠牙的恶狼立刻小鸡见了鹰逃命般躲开,只敢围在远处。姬凌生双耳振聋发聩,许久耳旁翁鸣才散去,举目望去,狼王眼珠青光浮现,朝姬凌生走来。 姬凌生懵了,瞧着不断迫近的庞大身躯,姬凌生心情复杂,“完了,敢情这畜生不是看戏的。” 看走了眼,这是姬凌生心底的第一想法,本以为是坐镇后方的体弱军师,没想到却是手握兵权的孔武大将,狼群一向喜爱群体出没,将猎物缠斗至死,这狼王敢夸大的单打独斗,那必然不是什么善茬,显然有恃无恐了。 头狼走出狼群,仰天咆哮,然后向姬凌生冲去。 “当”,头狼的利爪碰在镰刀刀背上,拉出刺啦的恼人声响。姬凌生脚向后一步才堪堪挡住头狼的冲击,脚下泥土随雨水飞溅出去,这头狼不动如山,动则如风雷,地面湿滑也无法缓它一缓,姬凌生情急中只能顺手用刀背去挡,不然早被扑倒在地。 头狼后脚着地,前爪压在镰刀上,姬凌生则奋力抵挡,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电光闪烁,蓝光照进林子里,姬凌生第一次看清头狼的狰狞模样,心中惊疑不定,“这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玩意儿,真他娘的是狼” 雷声滚滚,阵阵轰鸣不绝于耳,雨开始越下越大。 蓝色的电光将头狼的白色皮毛染成诡异深蓝,陪上反射电弧的眼珠看起来更为可怖凶狠。姬凌生左臂黄道旋涡急速转动,猛然发力将头狼推开,甩了甩发麻的双手,姬凌生朝头狼主动劈砍而去。 头狼也不甘示弱,几乎是前脚刚一触地,就立刻如箭矢般射出 两者相接,姬凌生左脚往前一步稳住身形,双手持着巨镰砍下,狼首领动作灵活,轻巧的便避让开来,绕过刀锋向姬凌生撕咬过去。双手一提,用刀柄挡住头狼的利爪和血口,腥臭味从头狼嘴里传来,姬凌生皱眉将它踢开。 一人一狼酣战开来,狼群围着战场嚎叫不断,忽然连绵不绝的狼嚎中冒出一声声马鸣。姬凌生慌忙之中瞥了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马影被几只狼追得狼狈,黑风一边和几个饥肠辘辘的野狼遛着弯,一边发出不知是兴奋或是胆怯的嘶吼。 狼群看见新的猎物,大部分还在死盯着战场,少数几只已经加入追逐黑风的队伍中,黑风见屁股后面的狼骤然曾多,一不小心拖了一屁股尾巴,不由叫得更欢。 姬凌生内心郁结,暗叹自己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不断激战中,姬凌生隐隐察觉丹田的黄道旋涡快要完全形成,灵气在体内流转间更为快速,镰刀挥舞起来也轻松了些,即便身上又多了几道新伤也是不亏的。 狼王的右抓再一次拍在姬凌生背上,姬凌生只觉得胸口震荡,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稳住身体。方才他对付那些小喽啰的时候,都是一脚踹飞一个,没想到现在自己体会到这种蝼蚁感觉。 姬凌生差点摔倒是小事,这一瞬间后背成了空挡,几乎不需思考,狼王立刻扑咬过去,山中野狼最厉害不是韧劲十足,而是见缝插针的趁病要命。姬凌生心中大叫不妙,却为时已晚,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将他扑倒。 额头砸在地上,姬凌生脑子有点晕乎,但本能的拿左手护住脖子,然后勉强扭过头来,看见狼王映着幽光的狂野眸子。狼王前肢踩在姬凌生背上,让他无法翻身,同时毫不犹豫的朝姬凌生肩头张嘴下去。 剧痛将姬凌生涣散意识从昏迷边缘拉了回来,姬凌生能看见狼王在自己肩膀上一阵撕咬,狼王没有去咬他脖子,好像不急于杀死他。姬凌生咬紧牙根,从耳边传来的血肉破碎声比肩上的痛更让人心惊,姬凌生目露凶光,身体却动弹不得。 狼王在姬凌生肩上一顿乱啃,血肉模糊中有白森森骨头裸露出来,在电光下清晰可见。姬凌生反转左手去抓住狼王的下颚,狼王突遭袭击,直接猛然合嘴,姬凌生瞳孔猛缩,左手新伤和旧痛一齐发作。 鲜血顺着左手手指流下,却是争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姬凌生立刻别过右手,一掌拍在狼王脑袋上,接着手指就开始往狼王眼睛里钻。 瞬息之间,姬凌生扣瞎了狼王一只眼睛,狼王吃痛,惨叫着跳开。姬凌生强忍剧痛从地上站起,站起来的瞬间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差一点又摔倒在地。 狼王也缓过劲来,剩一只独眼虎视眈眈看着姬凌生,另一只眼还在潺潺流血。 姬凌生捡起镰刀,左手提着镰刀,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笑容。面对暴怒冲来的狼王,姬凌生提刀横扫,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最后一击。 狼王从地上跳起,血嘴大张,发出低沉的咆哮。姬凌生怒喝,左手骤然加速扫去。 转眼间,狼王离姬凌生只有一息的距离,而姬凌生的镰刀才刚从地上划过,似乎狼吃人的结局已定。 姬凌生未曾绝望,只管用力的挥动左手,不够那就再用点力,无非就是一刀的事。瞬息之中,姬凌生左手的三个黄道旋涡急速旋转,从其中涌出大量晶莹灵气,瞬间包住了姬凌生整条左臂,并发出莹莹白光。 在灵气加持下,姬凌生左手陡然加速,一道白光闪过,狼王身首异处。 此战,姬凌生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章 冤家 侥幸杀掉狼王之后,姬凌生终于放心的能喘几口粗气,而相反,狼群失去首领后愈加躁动不安,有三成的狼已经在慢慢往后退,剩下的则为观望态度。 姬凌生拄着镰刀不让自己倒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有大动作,别说杀狼,挪挪脚都费劲,如今也不能骑黑风逃跑,露出疲态那才是真的找死。 看着还在惊疑中的狼群,姬凌生咬了咬牙,强行把腰杆挺直,一个小动作引起肩膀和背上的强烈疼痛。姬凌生趁机朝着狼群怒吼一声,用足了姬凌生所有力气。 狼群听到姬凌生中气十足的呐喊,立刻就慌了神,有几只呜咽一声就跑掉了。有狼带头逃路,其余狼立刻便涣散了,纷纷夹着尾巴跑掉,连追击黑风的几头狼也随着狼群离开。 姬凌生借着闪电的光芒冷眼旁观,直到确定连偷偷留下来想捡便宜的夹尾巴狼也都灰心离去后,才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下震得血痂开裂,但比硬撑站着好受许多。 黑风跑了过来,姬凌生瞧了它一眼,却给气笑了,这家伙大气不喘一下,像是刚散完步,即便如此,一张马脸还是拉得老长,像是懊恼,不时的去瞅瞅它那被咬掉一半毛的尾巴。 摆出一脸哀怨的样子,气苦的姬凌生压根不想安慰它。 “咦”,姬凌生惊咦一声,因为他刚刚内视发现丹田处的黄道旋涡仍然不停旋转,不断有灵气进进出出,连带着自己周围的天地灵气有了异动,姬凌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小腹处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周遭的灵气涌进去,使得光点开始变大。 当白色光点变作拳头般大小时,开始旋转,并不断吸纳天地灵气,姬凌生依稀能感觉到就是那个黄道旋涡。同时,姬凌生瞥见肩头的伤开始愈合,疼痛慢慢缓解,在灵气滋养下不断有新的肉芽长出,把残缺的地方长回来。 姬凌生立刻盘膝坐好,唤来黑风,叮嘱道“小黑,我可能要突破了,你守着我,别让别的东西靠近我。”,黑风把脑袋凑在姬凌生脸前,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暴雨哗哗而下,姬凌生在灵气涌动下并未感到丝毫寒意,对黑风交代完之后,姬凌生便闭上眼准备进行黄道六星的突破。 姬凌生能察觉到五个黄道旋涡不断汲取体内外的灵韵,随即流向四肢百骸, 而小腹处的光团慢慢旋转,不断吸纳灵气进去,只要光团消失,就证明姬凌生一举进入黄道六星的境界,黄道阶段的突破都是水到渠成,只要灵气量达到了便可,虽比起同龄修炼者该有的境界还是很弱,但姬凌生相当知足。 姬凌生心下激动雀跃,这是他头一次自行尝试突破,也是他向着强者之列迈出的第一步,即使现在他需要做的仅是控制灵气不暴走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风歪着脑袋见主子完全不搭理自己,忍不住对姬凌生呲了一声,然后马上退后两步,警惕的望着姬凌生。见姬凌生没有醒转过来,又接着打了两声不屑意味的响鼻,平时被暴躁主人压着的它,今天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对着姬凌生一番嘴眼功夫后,黑风也没了兴致,开始围着姬凌生转圈,丢了半数毛发的尾巴在姬凌生头上扫来扫去,看来被狼追后它胆子肥了不少。 其实姬凌生是能感知到,只是不想理会这胆大包天的畜生。 大雨击打在树叶上,敲出沙沙的声音,黑风溜到一颗大树下,那儿风雨小,留下姬凌生在空地上饱经风寒。黑风没心没肺的坐在地上,浓眉大眼不时看看天上刹那芳华的闪电,又不时的观察四周,偶尔才会对雨中的主子瞅上一眼。 深夜,雨势渐渐小了。 黑风仍睁大双眼望来望去,百无聊赖的帮姬凌生守着岗,但眼中已有了困倦之意,没倒头大睡对于它来说已经尽忠职守了。忽然,黑风紧张的看向一边,那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黑风顿时一惊。 闪电划过,一只身形堪比虎豹的猞猁在阴影中显露出来,黑风立刻站起来,没有去管打坐的姬凌生,扭头便跑了。山猫有点愣神,不过有了现成的猎物,它才懒得去管其他,朝着盘坐的姬凌生走过去。 围着姬凌生绕了几圈,狡诈猞猁没发现陷阱,放下心来张开大嘴正准备大朵快颐,忽然被从侧面冲来的一道黑影给惊退。猞猁对着当了逃兵现在又来当好汉的黑风,浑身弓起毛发倒竖。 黑风嘶叫一声,站在姬凌生身前,寸步不让。  天刚蒙蒙亮,姬凌生小腹处的光团缓缓消失,身上的灵气层也消散一空。睁开双眼,眼中有一道光芒闪过,姬凌生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动了动身体,姬凌生发现背上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大概,生平第一次觉得黄道境界也并不一无是处,而左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相比昨晚,已经好上很多。 撕下一块布条,将左肩伤口给包住,上面结了一大块血痂,等血痂脱落,伤口就算痊愈,现在只要不去触碰即可。 做完这一切,姬凌生才开始打量周围,幽静的小树林,斜斜的坡地,还有一头酣睡的黑马。姬凌生看见黑风一口裸露出来的大白牙,不禁笑出了声,注意到黑风背上的几道爪印,姬凌生微微一笑,没有去惊醒它,独自找了条路准备上山看看。 经过一夜的调养,姬凌生现在神清气爽,两日下来积累的疲倦一扫而空。背着一把沉重的镰刀,姬凌生爬到了山顶,看见了远处的青云大峰。 极目望去,一座剑山耸立于天地间,山峰高耸入云,顶端笼罩在云层之中,看不真切。姬凌生深吸然后吐气,着实被这座巨山给震慑到了,心中惊叹思岳第一峰的名副其实。 和青云峰相比,姬凌生觉得青云周围的山都是一群矮子,而自己脚下踩的这座高山也只是个孩子。之前姬凌生还在山谷盆地之中,视线受阻,连青云的一角都不曾看见,如今见了全貌,由不得不服。 “敢住这样的山上,青云大师看样子应该也很高的高人了。”,姬凌生迎着晨风自言自语着,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青年神情恍惚,语气却坚定的说道“老爷子,不知你煞费苦心能让我学到什么。只要我未身死道消,我便教这天下都知道我姬家的名号,您从小不让我赌,这次我要赌个大的,赌注是我的命和姬家的名。” 在山顶遥望了良久,姬凌生匆匆下山,唤醒黑风,不管它的埋怨叫声,拉着睡眼朦胧的它继续上路。 姬凌生寻来几个野果给黑风吃下,黑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欢快的嘶吼,将早起的怨气抛之身外。一路快马加鞭,雨后的地面过于松软和湿滑,确实不怎么好走,折折腾腾走了几个时辰还是只能远远看见青云山的轮廓。 又过了半日,已经到了午后,姬凌生离青云终于只有十里之隔了,除去一路上的磕磕碰碰,走得还算凑合。 调整了下呼吸,姬凌生还是没想出法子,面对眼前这宽宽的大河,姬凌生着实是伤透了脑筋,也得不出一个好办法。大雨过后,河水明显涨了不止一线,看那些咆哮着的浪涛就知道。 河水涛涛,颜色却是浑浊昏黄,看不出深浅。 姬凌生在岸边走来走去,最要命的不是湍急的河水,而是不远的一个瀑布,百丈高的瀑布,摔不死也得被河水砸死。他可不是玄宫境的修士,身轻如燕,这点距离几次点水就过去了,而对于像老爷子那样御空而行的地秘境,过山川深涧如履平地,天下哪去不得,不过现在黄道境界的姬凌生只能望河兴叹。 无奈之下,姬凌生带着黑风又往上游走了一截,所幸有一座窄窄的独木桥,姬凌生有些疑惑,这树明显是刚砍下不久的,即使树根处有雷劈的痕迹也不能掩饰整齐的断面,况且正好架在两岸,这巧得离谱了些。 想不透彻的姬凌生只能默认为有高人搭桥过河,最后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姬凌生往木头上踩了几脚,还算结实,抬腿就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姬凌生又折返回来。“小黑,你重些,你先走”,姬凌生拍拍黑风脖子说道。 黑风战战兢兢地上了独木桥,踏着虚晃的蹄子,低头看了眼激流勇进的河水,黑风差点没忍住退了回来,最后还是在姬凌生的催促之下才胆战心惊的过了河。 到了姬凌生,先前已经走过一遍,这次就驾轻就熟了。走过三分之一,姬凌生却直接拔腿跑了起来,一边破口大骂,“贼老天” 一块浮木从上游飘下来,浮木只有独木桥的一半长短,速度却不慢,撞上来这桥铁定没了,所以姬凌生只能拼命的跑,期望能快过那块烂木头。 “梆”,独木桥断了,黑风睁大双眼在水中找寻着姬凌生。一团水花冒起,姬凌生的脑袋冒出来一瞬间又沉了下去,就这样,姬凌生一会出现一会消失的往下游飘去。 姬凌生在喝了一口掺杂黄泥的河水之后,再一次挣扎着冒出头来,他水性并不差,即使在这样的急流中也能勉强游动,此时致命的因素是那柄沉重镰刀。 自救的法子就是丢掉镰刀,不过这完全不可能,丢了镰刀就等于丢了姬家的门面,即便今天活下来了,下一次又该丢弃什么不还是命吗 河水流进耳朵,耳中出现了一种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 姬凌生拼命游动,只能偶尔勉强的露个头换一下气,顺流而下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左手从背上抽出镰刀,左肩上的伤由于剧烈扯动而再次裂开,鲜血渗出来,给黄色的河水添加了一抹红艳。 举起镰刀,然后劈下,刀尖插进河床,姬凌生的冲势终于止住,停留在河中央,此刻他离瀑布不到百丈远。 姬凌生大口的喘气,越到临死的时候越觉得能喘口气才是人生最快活的事,其实临近瀑布,河水不怎么深,姬凌生已经能勉强站在河底,此时河水才到他的胸口,站稳脚跟,姬凌生再次举刀劈下,不过却往右移动了一点,相应的也离瀑布更近。 黑风在岸上焦急的跑来跑去,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姬凌生在昏黄河水中起伏的身影。 姬凌生就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只要他在到达岸边之前先掉下瀑布,又或者在抵岸之前精疲力尽,他都会掉下瀑布,而掉下瀑布的结局肯定是十死无生,不会有什么水中洞天等着他。 过了半个时辰,姬凌生离岸边还有一步之遥,离飞流直下的瀑布也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赢了。 跨上河岸,收回镰刀,姬凌生趴在地上,一番挣扎下来他已经精疲力尽,黑风跑过来,舔舔主子脸颊,姬凌生笑了一下昏迷过去。 河对面,林子中忽然出现一白衣人,那人轻跑几步,向河这边跃了过来,黑风呆呆的望着那脚尖在水面轻点几下便到了自己身边的神人,那人抱起地上的姬凌生,两行珠泪流下,道出一声魂牵梦绕的呼唤。 “你这个冤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六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 睁眼醒来,姬凌生顿感头脑昏沉,似掺了浆糊,甩了甩头才得空打量四周,一间简单朴素得只剩明亮光线的屋子,比之说得上大气算不得阔气的姬家都寒碜不少。 依稀想起自己如落水狗晕倒在河边,然后线索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思绪,要是遇上拿活人做药鼎的歹毒高人恐怕死十次都不够。 从床上坐起,姬凌生瞧见一身朴素的旧道袍,翻开领子,左边的肩伤似被人细心打料过,纱布上连血迹都不见。姬凌生捡过靴子,一边穿一边暗自想到,应该是被好心人士救下了,可这青云山下又有何人家,难不成是在南地名号如雷贯耳的青云仙人 姬凌生马上摇了摇头,嘟囔道“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绝修士哪来的好心肠,管我的死活”,一串轻快似雨滴的脚步声传来,姬凌生入世不在手中,但下意识抽出割过人肉后越加锋利有余的玉折子。 入世是姬凌生擅自给红镰取的名字,不敢说大学问大讲究,一点情怀是有的,老爷子地下有知会不会嫌弃。 “小兔子,你别跑”,一句叫喊从门外传来,声音清脆稚嫩,姬凌生放下匕首,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姬凌生表情疑惑,惊讶道“宝儿” 小女孩身材小小,小脸却是胖胖,穿着白色小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姬凌生瞟了几眼,又扭头往边上看了几眼,发现小兔子早已跑得无踪,不由怒上心头,立马对姬凌生怒目以视,哼道“就怪你,小兔子跑了臭姨爹” 存了几分难与人说欣喜的姬凌生给几句骂傻,张口结舌道“不是,这”,娇小可爱难掩脾气任性的宝儿没有理他,嘴里悄声叫着小兔子就张望着走了,等小刁蛮宝儿走了之后,姬凌生才目瞪口呆的把话说清楚,“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给我回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姨爹给你吃的冰糖葫芦和花糕打水漂了” 说着说着,姬凌生突然一拍脑袋,叫道“雪玉。” 似心有灵犀般,从门外飘出一个软糯轻柔的声音,“这么大人还跟一孩子置气,难怪宝儿总给你摆张臭脸。”,门处转出一人,正是几日不见眉间忧愁越发明显的老板娘,雪玉走进门来,将一碗热汤放在姬凌生手上。 姬凌生听出雪玉话语中深埋多日的愁怨,不敢作答,只得哈哈一笑,仰头将热汤喝下。见姬凌生喝完汤药,雪玉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则不依不饶,“若不是我来寻你,只怕你这来去无忧的大侠早忘了我吧。” 说到这,雪玉眼角已有泪花闪现,姬凌生心有余愧,双手枕头躺在床上,叹息道“世间那么多条路要走,总有一条是要独行的。” 动了情尤显坚贞热烈的雪玉抓过姬凌生的手,也没有害羞,出奇的温柔,“我还不是追上来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姬凌生平生最不愿欠人香火人情,即使为恶思岳也不曾白拿过别人半子铜钱,唯独男欢女爱之事理不清楚,拿捏不住,现在想来,这情债可比人情难还得多。雪玉今天未施粉黛,双眸光彩夺目,姬凌生望得痴了,雪玉笑脸映桃花。 “这么看着我作甚”,雪玉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周围蒙着一层薄薄的韵红。 姬凌生笑了笑,神情恍惚说道“明明几日不见,反倒像隔了几个秋冬。”,雪玉笑意更多,酒窝像是消不下去了。 雪玉娇嗔一声呆子,姬凌生轻笑一声,将她拉入怀中。雪玉开头还羞涩,后来也就不管不顾了,恰好在思岳城中的经历,任凭姬凌生搂着她,如果能拥到白头,便是最好。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姬凌生在大风中跌宕许久的心情有了一丝平静,姬家没了后他难再有好心情的时候,偶尔癫狂大笑也只不过是聊以自慰、意气上头,他每每会在半夜因姬长峰的脸而惊醒,因姬玄的话而懊恼,因白月的笑而悔恨。 雪玉把头靠在姬凌生左胸,轻启红唇“你走后我睡寝不安,前日又遇见姬老先生托梦于我,说你命途多舛让我好好顾着你,我心中害怕就急急赶来了。你有梦见他们吗” 姬凌生眼神麻木,喃喃道“当然有,我梦见他老人家跟我吹嘘召集地下的兵马旧部,说要去找阎王老爷扳手腕,我还能听见月儿叫我少爷” 稍稍抬头,雪玉瞥见他脸上藏得极深的悲怮,听着他的玩笑话,她一点笑不出来。 姬凌生不自觉地抱紧雪玉,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珍宝,“可每当我醒来,他们又都消失了,每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姬家亡了呀”,从小便对亲人离丧有切肤之痛的雪玉此刻也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摆摆手道“不说了,没意思,矫情得很。你一路都跟着我”,雪玉点点头,食指在姬凌生胸口画着圈,眼神温柔。 姬凌生把脸贴在雪玉如云秀发上,轻声问着,“你是修士” 雪玉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我厌恶修士,但想着给我娘报仇就逼着当了修士,没想到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略知一二的姬凌生只得摇头,没有说话。 雪玉用手去摸姬凌生的脸,胡子拉碴,有种奇异且让人欲罢不能的触感,雪玉想了想又慢慢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远远的跟着你的,你遇狼害时我便想出手,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会责怪于我,所以我忍住了。后来过河的时候,我为你架了座桥,不曾想还是功亏一篑,看你过河的时候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你过去了,不然” 雪玉话语止住,泫然欲泣,姬凌生忙安慰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坏人不是活千年吗我可是坏人中的下下等。” 雪玉破涕为笑,打了姬凌生一拳,道“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姬凌生挨着不痒不痛的一拳,心里和脸上笑成了花,见姬凌生如此模样,雪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姬凌生皱眉问道“你叹什么气” 雪玉轻枕在姬凌生肩上,柔声道“别人见着你这样准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却非要装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姬凌生指间缠绕着雪玉的发丝,恰似绕指柔,如抚伤灵药。 “我们现在是在哪” 雪玉到嘴的话被姬凌生打断,只得幽幽回答道“还能在哪,你不顾我也要去的地方。”,姬凌生面色苦涩,心里估量着这件事得被雪玉惦记一辈子。 低头思量了一下,姬凌生抬头斟酌着说道“青云仙人是你爹”,雪玉沉默,平淡至极的表情里看不出爱憎。 不过姬凌生当做她默认了,他一时好奇起来,这个在思岳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雪玉恨得咬牙的父亲。 “委屈你了。”,姬凌生捧着雪玉俏脸说到,为了姬凌生豁出一切的雪玉阁老板娘只是微笑不语。 姬凌生忽然皱眉,感觉小腿被人猛踢了一脚,张目望去,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脸蛋,宝儿举起药锤大小的小拳头,恐吓道“不准欺负雪姨。” 姬凌生一脸茫然之色,纳闷道“我哪欺负你雪姨了,你这丫头怎么青天白日冤枉人”,宝儿怒哼一声,又踢了姬凌生一脚,不疼不痒,着实让姬凌生很是无奈。 在一旁偷笑半天的雪玉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宝儿听完半信半疑的点了个头,放过了对姬凌生的敲打。姬凌生正松一口气,忽然发现小丫头甩着两根辫子,把他挤开,钻进雪玉怀中。 小丫头意思再明显不过,雪姨是她的,姬凌生靠边站。 姬凌生把手伸了过去,除了一串牙印一无所得,擦掉手背上的口水,姬凌生隔着距离的对雪玉说道“你怎么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雪玉掩唇轻笑,揉着宝儿的脑袋说道“我既然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回去,宝儿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自然得跟着我,怎么,你不乐意” 姬凌生学宝儿拨浪鼓摇头,一语中的道“这妮子和我不太亲,有糖葫芦还好说,没有铁定说不了几句就要给脸色。” 宝儿从雪玉怀中转出脑袋,对着姬凌生示威撇了一眼,雪玉见状微微一笑,道“宝儿从小到大黏着我,平日也没人和她争宠,现在见着你估计是在吃醋呢。”,姬凌生撇撇嘴,悄悄把手放到雪玉肩上,宝儿眼尖,立刻张嘴咬了上去。 姬凌生悻悻然缩回手,宝儿马上张牙舞爪的做了个鬼脸,姬凌生立刻迅速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然后收手而笑。 不料双辫丫头直接就哭了起来,这一哭,姬凌生和雪玉都慌了神,雪玉埋怨的看了姬凌生一眼,慌忙哄宝儿不哭,又在她面前看似重重的打了姬凌生几下,宝儿这才止住哭声,泪水瞬息消散露出狡黠眼色。 “姬家小子,你出来。”,从外面传来一个轻淡声音,落在姬凌生耳中却似奔雷滚滚作响,耳膜震快破裂了还是不断的在耳边回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七章 下山 那人只是在外边喊了句话,姬凌生就脑子一阵晕乎,连带脑中黄道旋涡也躁动不安起来,直至灵力溢出,从双耳窍穴流过,魔音灌耳带来的麻木感才褪去。 姬凌生镇静下来,在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感觉意识清醒了些,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时一旁从听见声音就冷下脸的雪玉拉住了他,冷声说道“别去” 看雪玉脸色,姬凌生当即猜出那人身份,能让雪玉大动肝火,连个笑脸都欠奉的人,在思岳除了那个为了天道不要人道的亲爹还有谁。姬凌生拍拍雪玉温玉手背示意她安心,雪玉脸色稍缓,驻足原地,表明了不想见门外那人的立场。 微有感叹的姬凌生也不勉强,独自走出门外,入眼是一片光秃平顺的宽阔场地,无花无草无树,只有几间简单木屋挤在一角,抬眼望去,碧空如洗,一尘不染,连朵云彩都难见,极目远处有细细一层朝霞。姬凌生意识到这是青云峰顶,惊异无太多,只是奇异山巅铲平地的鬼斧神工,此处水秀没有,说山清倒是衬景妥帖,抬手可触苍穹,就是凡夫俗子住久了也会有几分仙佛气呀。 此时太阳正大,在这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显得明亮过了头,姬凌生拿手遮眼仍觉得刺目,只得低头行走。 朝着屋子的另一边走去,山顶有小半被屋舍道观占据,另一头相隔数百丈,姬凌生方才出门前看见远处有个灰色身影,现在一出来受光晕刺激反而看不真切。 青云峰高得离谱,直欲把天捅破,山顶格外的小,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约莫三百丈的距离,不过相比其他顶部仅可立人的山岳来说,依旧巍然壮观。 姬凌生走到那人身后五步远,瞥了一眼那身灰色道袍,双手背负于身后,大袖飞舞,头顶一根黑色簪子将头发扎得严谨,身材体型和姬凌生差不多,从背影中姬凌生看出一丝古板味道,所以他猜想他现在应该是绷着脸的。 “晚辈姬家后人姬凌生拜见青云大师”,姬凌生不知这思岳头等高人是何秉性,考虑再三,决定先示敬意,起码颂扬下崇敬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 姬凌生不知一个大师称呼有没有把场面喊活络,灰衣人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动地看着天际,似乎刚刚只是一阵风声传过,和姬凌生的话语一样微不足道。 姬凌生不禁皱眉,心底突然拿不准这位高人的脾性,他猜到这样的强者活久了虱子也多,应该不好伺候,但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舔了舔嘴唇,姬凌生再次开口一拜,鞠躬更深,音量试探地提高了几分,“晚辈受家中长辈姬长峰示意,今日特来投入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能意下如何”,姬凌生把老爷子拉了出来,心想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师总得瞅瞅自己了吧。 事与愿违,青云大师依旧望着远方青云,就是不去理会姬凌生。 强风刮过,止不住头顶热浪,姬凌生额头冒汗,见青云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心底横生出一股子怒意,屈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是否合宜得体,扯着袖子就开始扇风,一边享受这份清凉一边直直望着灰衣背影。 青云大师似乎有所察觉,背对着姬凌生的脸皱了下眉,依然没有扭头去看姬凌生。 日头稍稍西沉,姬凌生面露疲倦,点点青茬的下巴不断滴落豆大的汗水,汗水打落在地上,被炽热的石土一烫立刻烘出白雾,雾气滴溜溜晃了几圈又随风而散。汗水汇集而下,姬凌生也懒得去擦,烈阳晒得他脑子发胀,昏昏欲睡。山顶的风大归大,却总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起来也不痛快。只有房屋可为遮掩之物,一顿暴晒下来,姬凌生两眼昏花,再没了去腹诽青云大师的闲情。 红日渐渐远去,没带走灼热余晖,姬凌生背上已经浸湿了大半,和狼群作战都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拨弄着脚边的石子,姬凌生最终还是忍住向青云大师啐口吐沫过去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姬凌生浑然忘了多久,多少时间已经无关紧要,关键的是青云转过头来了,虽然不是看他。 青云大师道袍飞扬,斜瞥望着屋子那边,脸上未见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中的意味极为复杂。姬凌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没了阳光的阻碍,姬凌生能勉强看清在屋前站着的白衣女子。 雪玉像是对他笑了一下,姬凌生轻轻招手,对待亲生父亲身份的青云大师则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身进屋,这口怨气着实不小。 青云大师看着雪玉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动作细微,让细心观察的姬凌生也没看出究竟。 “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她竟为了你来见我这孤家寡人。”,青云大师也再次转过身去,忽然开口说到。 姬凌生眉头一拧,疑惑的出声道“您在和我说话”,青云大师显然并不想回答这句废话,姬凌生眨眨眼,一脸的茫然,他是真没听清。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关系。”,姬凌生壮着胆子说道,最多当自言自语。 青云大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当我看不出她是处子吗”,姬凌生讪讪一笑,心中感叹,要是没你女儿你恐怕得赶我下山了。 “姬长峰几年前来求过我,我没答应只说指点一二,如今连雪玉都为你上山。可我青云子一生从未收徒,想拜入我门下的少说也是过江之鲫,你修炼天资还是最下等,光靠人情,我凭何要网开一面”,青云子头也不回说道,语气跟青云山巅的云彩一样缥缈不可寻。 姬凌生不怒反喜,这八字总算是动了笔,倦容消去,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抱拳说道“晚辈自知愚钝,不敢夸下海口教先生莫欺少年穷,可也知笨鸟先飞,跛鳖千里的道理,今后必当一日不敢安睡,一刻不肯懈怠,只求先生今日看一番情面。” 青云子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神情刻板,年纪约有四十,除去时时紧蹙的剑眉的话,模样还看得过去。青云子如鹰隼一般的眼紧盯着姬凌生,表情木然说道“就这些你快及冠的年纪才开始修炼谈何先飞你强行吃药提出来的灵根四道谈何千里” 姬凌生眉头竖起,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和青云子如出一辙的不苟,正声道“再加上一颗必死之心如何” 青云子方正的嘴角蓦然变得平滑,眉头松开几分,追问道“还有呢” 姬凌生面容严肃,沉声道“先生从未收徒,想必对来求学之人都不甚满意,其中必然有天资卓越之辈,先生仍未收下,想来先生不仅在意资质还注重品行。晚辈虽然荒唐,但做事也对得起良心,倘若我有朝一日问鼎于世,可长先生名气,如我沦落无为,在别地也绝不会提起先生名号” “且姬某自知本是庸人,却向来自大自负,敢为也妄为,如沦为旁道必当以死谢之,但若不死必成乱世之人,造一番天地气象,恁地不会堕了青云气节”,姬凌生一口气说完,深吸口气,收起平日轻浮。 青云子摇了下头,大袖一挥,姬凌生感受背后一阵气流涌动,自己就被托到了悬崖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下去,前瞻后仰几下才稳住身形。 姬凌生粗略向下看了一眼,一无所得,因为山峰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红日的光亮,且呼吸比山下要沉闷许多,能在这样的地方常年居住,姬凌生不禁对青云子又生出一层敬畏。 对于姬凌生还算镇静的表现,青云子没有赞许的意思,只是把手向下一指,问道“知道此山有多高吗” 姬凌生看着满天白雾,低头望去根本没有尽头,连飞鸟都难寻,只好茫然摇头。青云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此山原高六千丈,现在还剩五千零一丈。” “为何丢了九百九十九丈” “我截去的。”,听着青云子平淡的语气,姬凌生直接咽了下口水,暗暗心惊,千丈,这已经快到思岳峰的一半了。 姬凌生再次问道“为何取这个数”,青云子收起笑容,再次背起双手,平静道“我心念一动便破去千丈山壁,哪有什么意义。”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忍不住想腹诽几句,但及时忍住,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没对收徒一事表态的青云子眼睑垂着,质问道“就拿姬家一事来说,姬长峰为了让你一人生选择自己死,姬玄明明前途无量,却意气用事为报仇而死,你说这些可有意义” 被触及软肋的姬凌生不想提及此事,闭口不语,人都没了,有什么意义 掘人坟墓的青云子话语不停,“修士出世为仙,孤独千载求长生为了什么,不过是求个自在身,入世则不同,武夫以武犯禁不过想保全周身,只因心有所系,你父亲便是修的入世道。你觉得他所做一切毫无益处,他却从无悔意,其中有无意义,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懂了吗” 姬凌生垂下头,一口回绝道“不想懂。” 青云子表情寡淡,恰好远方的烟云。姬凌生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父” “师父”,青云子转过头来,反问道“我何时说要收你为徒” 尽管心中不平,姬凌生最终长吐口气说道“那徒儿应该怎么做”,这次青云子没有挑出他的语病,也许是懒得和他插科打诨了。 青云子没有皱眉,仰头说道“你知道你与那些来拜师的人有何区别吗” 姬凌生也跟着看了眼天上,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嘴硬道“这世间的人与那树叶纹理一般,哪有相同之理。” 青云子发现这小子在打哈哈,于是换着问道“你知道拜师之前要做何事吗” 姬凌生脱口而出。“啥”,又觉得不妥,正要补充几句,青云子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 青云子清逸一笑,十足的高人风范,让姬凌生一阵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个便宜师父极为和蔼可亲,然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茫然喝了西北风。 姬凌生双脚悬空,眼前是层层消散的云雾,双耳生风,但仍回响着青云子说的话,“那就先上山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八章 修行自脚下 狂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姬凌生想开口大骂,但一张嘴就有强风灌进嘴里,根本说不出话来。闭紧嘴,姬凌生不断在心中大喊,那老家伙不是个东西,既不讲翁婿关系,也不讲师徒情分。 青云子用手搭住他肩膀时,姬凌生还以为是个慈祥前辈,结果没想到青云子右手轻甩,他就被径直丢下了山崖。 姬凌生脸被罡风吹变了形,温润和风竟如刀子般锋利,暑气熏蒸的三伏天,姬凌生被山风吹得遍体生寒。 云间本无风,但姬凌生如同彗星一般穿过后,带起了小规模的飓风,余风徐徐吹开,使得分布均匀的云层中间出现了空洞,像是被利剑插出了一个窟窿。 姬凌生四肢自然张开,衣袍猎猎作响,被气流挤压得呜咽起来。姬凌生背上衣物鼓成一个大包,感受到那杯水车薪的减速,姬凌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青云子可能有可能无的后手。 听说有人上山拜师,没到山顶就摔成了肉酱,不过几百年来也就那一个,如今姬凌生要做第二个 穿过云层,原本被遮掩的一切豁然开朗,姬凌生眯着眼看了下,发现自己正下方是一个大湖后终于松了口气,压在胸口的巨石轻了几分。 湖水青绿,看样子应该不浅,姬凌生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敢痛快的张嘴吐气。刚猛吸几口,姬凌生的心又提了起来,眼睛大张,盘算自语道“五千丈青云,掉下去我还能游上来” 姬凌生心又凉了半截,听着风扯拉着道袍的声音,脑中灵光一闪,反手拉住道袍的尾部,用力握紧衣角后从头顶翻转过来。 刚把袍子拉过去,便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袍子吹成球形,布料发出嗤嗤的声音,似乎快到了极限。姬凌生原本头斜朝下的身体立刻变成了站姿,姬凌生脚踩虚空,要不是大口大口的风冲进嘴里,脸皮被风压得畸形,他模样还算是潇洒至极的。 有了衣物的缓冲,终于是慢了一些,没强过多少,聊胜于无。姬凌生估摸着这样子应该陷不了太深,扎不进水底淤泥了,面孔被烈风刮得扭曲,也勉强咧嘴笑了笑。 此时他已经跌过了山腰,按青云子的说法离湖面应该还有两千丈左右,姬凌生双手用力向前伸着,右手出现了酸麻感,左手开了三个黄道状态良好,只是左肩的伤隐隐作痛。 “嗤喇”,听见声响,姬凌生猛地抬头,鼓胀的布面出现了一个小口,穿过破口可以看见层层白云,兴许能看见青云子的木然表情,姬凌生也笑了下,笑容苦涩而哀愁。 在罡风摧残下,本就不牢的袍子应声而裂,化作漫天的碎片飞舞,被风一吹,连残余都不剩,只留给姬凌生一条破烂的尾巴。 姬凌生向后倒去,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布片,欲哭无泪。 两千丈眨眼而过。 水花冲天而起,逃离般地溅开,水幕消散之后,湖中心出现了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不平之处,一道道涟漪慢慢晕开,最终又消失于湖面。 姬凌生紧闭双唇,防止水流进入,眼睛也没有睁开。鼻孔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姬凌生还在不断的下沉中,尝试了下发现这种情况根本无力游动之后,姬凌生心中叹息,静静等待身体停住。 姬凌生不知自己沉到了哪里,只感觉这里的好像漆黑无比,水流像山一样的压过来,让他异常沉闷。屏住呼吸,姬凌生缓缓睁眼,眼珠立刻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待适应之后,姬凌生开始朝着光亮处游去。  青湖边 姬凌生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他现在没心思去埋汰趣味恶劣的青云子,畅快的呼吸着,这种又活过来的感觉确实是世间一等的爽快和刺激。 休息了会,姬凌生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占地不小的青绿野湖,他来时是从东边而来,这湖在山的西边,被巨大山体遮挡,故没有看见。 倒掉鞋里的水,姬凌生把被风撕得稀碎的袍子丢掉,带着一身的水轻装上路,刚走两步,姬凌生就停下了。 “怎么样” 雪玉不被岁月左右的脸颊上挂着关切,秀眉微皱的问着,姬凌生看得发愣,惹来雪玉满脸的红霞。原来他以为会和她一拍而散,她却千里追来,无良纨绔和风尘佳人,岂不是绝配 姬凌生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自嘲笑道“不过喝了几口湖水罢了,比我想象中的刁难,可是轻松多了。” 雪玉噗呲一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切恰到好处。姬凌生牵过雪玉芊芊玉手,带头走在前面,撇嘴问道“现在该怎么走没看见有山路,难不成得飞上去那我可就真没招了。” 雪玉眉眼蓦地一斜,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不知道你在前头瞎带什么路” 姬凌生笑了一下,嘴硬笑道“路总是有的,还能走丢了不成,我这不是怕你老爹故意坑我吗” “走丢也好。”,雪玉出神的说着,姬凌生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一眼,雪玉对修士的心结并没有风吹荷包般解开,一心想当个凡俗人士,姬凌生没胆量答应她,只得沉默。 低头走了一会,姬凌生轻声开口,“为了姬家,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甚至我以后可能远走天涯,弃你于不顾,你会怨我吗” 雪玉身子一颤,又摇头道“我早就知道,但凡要是能放下你,我也不会追来了。我不会怨你,不过我不是月儿妹妹,死心塌地让你欺负一辈子,我要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得欠着我,还不完就下辈子还。” 姬凌生察觉到雪玉狡黠笑容,心中放宽,突然又挑眉问道“即便如此你也恨你爹” 说到这个人,雪玉的脸忽然变得像寒冬腊月般冰冷,只见她眉头紧皱,愤然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怪你并不意味着不怪他,也许我娘早原谅了他,也许我娘从来没怪过他,但我凭什么要可怜他。” 感觉雪玉情绪有些过激,姬凌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转而调笑道“行了,姑奶奶,带路吧”,顺手在她翘臀上拍了一下,雪玉俏脸红透,不在惆怅琐事上再做计较,抬手给姬凌生指路。 姬凌生在前一停一望的走着,雪玉任凭他大手拉着,不管是去天涯还是海角,静静看着姬凌生的侧脸,她心中便已感到满足,她明白了为何娘亲死前还念叨那人的名字。 沿着雪玉所指方向走到尽头,姬凌生看见一条上山的栈道,不宽也不平,勉强能看出人踩过的痕迹。抬脚重踩了几下,姬凌生放心道“还行,勉强能走,你是怎么上去的” 雪玉眼神奇异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头顶,姬凌生抬头望去,那是青云峰斜得夸张的山坡,连树木都是斜长着的,无路且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滚落下来,这是姬凌生的看法。 姬凌生发了下呆,然后好奇的问道“你修为多高” “玄宫第七门。”,雪玉快速答道,言语中没有丝毫自得,结结实实的震惊了姬公子一把。 姬凌生咂咂嘴叹道“怎么好像没人修为比我低这是个什么道理” 雪玉笑容温柔,又暗含一丝哀叹,“我可是比你长了十载。” 姬凌生哑然失笑,“怎么怕老了” 雪玉反问“哪个女人不想年轻” 姬凌生打击道“才多大就开始伤春悲秋,生了孩子岂不得天天叨叨”,雪玉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作势要打,姬凌生不闪不避,摆明要吃定了她。 两人沿着窄小的山路走了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一半,夕阳还在拼命释放最后的余晖。虽有美人相伴,姬凌生依然感到深深的疲乏,抹去汗水,姬凌生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到哪了” 雪玉贴心地递过来一个水壶,趁着姬凌生喝水的时候掏出手绢给他擦汗,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不到半山腰。” 姬凌生差点一口水吐出来,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又问道“你上山要多久”,“半个时辰”,姬凌生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千丈高的思岳峰姬凌生尚且要走上两个时辰,而青云山是它的五倍,五千丈,姬凌生想想就头大,抬脚再次向上走去,不敢有一丝倦怠,他这条命是用姬家所有人换来的,他必须耗尽每一寸血肉、每一点残命去发挥余热。 深吸口气,姬凌生再次抬起腿,向山顶出发。 现在他也有些明白青云子为何没有弟子,光是上山这一关便可以难倒不少的人,登高是件需要毅力和耐性的事,姬凌生没有大的毅力,也没有好的耐性,只有一颗敢于赴死的心。 青云山,这将是他修炼之旅的开端,然后下一步直指麻衣青年所说得东炼大陆,乃至大海星辰。缓行了一会,姬凌生又有了些气力,借着还剩的一口怨气,向着山顶冲去。 雪玉看着朝山顶大笑着跑去的姬凌生,也痴痴笑着,快步跟上。 漫漫修行路,从脚下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九章 上山 月黑风高,深宵的风从远处刮来,经过青云峰的时候似乎费了点劲,在山间回旋许久才跌跌撞撞离去,没有月光使得此地处于黑暗之中,除了漆黑山体外难见五指。 青云峰处于群山之中,山中有大片绿荫,鸟兽自然也不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正是各类飞禽走兽出没的最佳时机,一时间兽吼猿鸣之声回荡于山间,飞鸟虫儿也不甘寂寞,纷纷出来献唱。 听着树木低语和虫鸣,姬凌生只能闷声擦汗,从山脚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此时已是三更时分,离天亮也不久。 过去的六个时辰,姬凌生从山脚走到了青云峰的四分之三处,离姬凌生被丢下来的地方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可是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却因为疲倦乏力变得无限长远。 姬凌生双脚早已打颤,他不敢停下,他怕一停下他再没力气爬起来,怕再没心思上路,双腿像是绑上了千斤重的石头,拖拉得不争气。还好,有山风作伴,风吹在被汗水湿透的衣物上,传出一阵阵切肤的冰凉,让姬凌生能够强打着精神,不至于产生困意。 听着姬凌生粗重的喘息,雪玉心疼不已,劝说道“歇会再走吧,那人还没说收你为徒,你这么拼命作甚”,姬凌生回头看去,在黑到无法视物的山腰小林间,姬凌生看不清雪玉的表情,甚至看不见她在哪,只能粗略想象她的怜惜模样。 听见雪玉平缓细微的呼吸,再看看自己狼狈得像条狗一样拼命喘气,姬凌生心中悄悄叹息,同时生出一种斗志,绷紧了小腿的肌肉,艰难迈出一步又一步。 雪玉轻巧的跟着姬凌生身后,姬凌生沉重的步伐让她难受,但她知道劝他不得,姬凌生的性子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无奈之下,雪玉只好暗下决定,迫不得已时就把姬凌生打晕带上去。 姬凌生不知道雪玉的想法,要是知道估计得把她赶上山去,小腿和脚底的肌肉带来一种撕裂痛楚,并不强烈却有积少成多的架势,姬凌生想转移一些注意力,于是随意问道“黑风去哪了” 雪玉追问一句“那匹黑马” 姬凌生点了下头,才想起乌黑夜里哪看得清,刚想出声答应,没想到雪玉竟然看见了,“它应该在山下溜达吧,这附近的马群挺多的。” 姬凌生嘴角扯动一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家伙上哪拱去了,心中默念两句佛家禅言,是姬凌生小时从街上的花和尚那听来的,并不知有何玄妙道理,只当念着有意思,现在拿出来权当是缅怀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夜色稍稍褪去,东方已经泛起了蒙蒙的亮色,看起来离天亮也不远了。原本漆黑的环境亮了些,前路能勉强看清,一直闷头前进的姬凌生忽然停了下来。 姬凌生眼中有了些血丝,慢慢走来,衣物也被风吹干,从而散出一种湖水与汗水混杂的咸湿味道。仔细观察了面前堪称绝壁的山峰许久,姬凌生没有看见有任何上去的路,不由转身看向了雪玉。 雪玉长出口气说道“这才是最难的地方,以凡人之力想要上去的话,极难极难。” 姬凌生心下同意,又细细打量了陡峭的山壁,走上前去试了试石壁的硬度,皱眉问道“只能攀爬上去,没其他法子” 雪玉轻点螓首,答道“这青云峰最上面的一截没有任何植被和山路,四面全是绝壁,想要上去只能靠爬。” 面无表情的姬凌生努努嘴,手在腿上轻轻拍打以减轻长时间来的酸痛,顺便抬头看了眼看不见山顶的山体,同时问道“从这到山顶有多高” 雪玉沉默了会说道“满打满算一千丈。”,姬凌生苦笑了一下,舔舔干燥的嘴唇,找了个地方直接坐下,准备先歇一会,他有冲劲但不是莽夫。 “怎么不拼了”,雪玉坐在他身旁打趣道,姬凌生笑而不语,接过水壶喝了两口,雪玉微笑看他。 “你说我多久能达到玄宫境界”,姬凌生打量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轻声问道。 雪玉想了想,估计着说道“黄道只是积累灵气的过程,只要能感应到灵气,终能达到玄宫的,只是这时间的长短因人的天赋而异。你跟着他修行的话,山顶灵气充裕,十年之内就可进入玄宫。” 姬凌生轻哦一声,又猜测问道“那假如天赋很高,又有大量灵气支持的话,就可以很快的突破到玄宫” 在修炼上几乎是水到渠成的雪玉思索了下,然后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如果资质绝佳,从小便有天材地宝温养身体,在很小的年纪达到黄道圆满也不是不可能。” “那玄宫呢看你的语气,从黄道圆满到玄宫第一门好像不怎么难。” “修炼路上有很多道槛,过去了便是风调雨顺,过不去就只能抱憾终身。感应天地灵气是第一道,从黄道到玄宫就是第二道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能过去,但也有人止步于此,从此没落。” 听到这,姬凌生生出不好预感,以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姬凌生感觉此事极有可能落在他头上。姬凌生赶紧摇摇头,抛去自寻的烦恼,雪玉目露疑惑,问道“怎么了” 姬凌生忙迭口说没事儿,雪玉没有深究,姬凌生总有些瞒着她的秘密,她也懒得去追问,他想说自然会说,过多的追究只会招来厌恶。 低头沉吟了会,姬凌生开口问道“那修炼法门又是什么意思”,雪玉略有不解,显然没懂姬凌生是什么意思。无奈下,姬凌生只好补充道“我曾见过我父亲身上有电花闪过,那是否与修炼的功法有关” 雪玉恍然大悟,伸出青葱食指在姬凌生眉心一点,笑着说道“灵气对于何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功法只是将灵力表现出来的法门,因人而异也是正常” 姬凌生顿时明悟,而雪玉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我听那人说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自创功法,皆是这南荒之地少有的大才。”,那人自然是指雪玉不愿喊爹的青云子,所以用那人代称。 姬凌生笑了笑,眉头又皱起,问道“南荒之地我听人说过东炼,南荒又是指哪” 雪玉整理一下思绪,解释道“我们所在的地方叫东炼大陆,而思岳国在东炼的最南端,这儿几乎都是凡人国度,修士极为稀少,凡人在此安居乐业,倒也相安无事。” “那为何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姬凌生再次发问。 雪玉耐心答道“咱们南地和盛行修炼的大陆中心还隔着万里荒地,从无来往,凡人甚至还不知道有那个地方,对于修士来说都只是个无人查证的传闻。” “知道了也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区别。”,姬凌生哑然失笑道,雪玉也微笑同意,“凡人只管在这片小天地中追名逐利,管那万里之外的地方干嘛” 姬凌生孜孜不倦的问着,“有人穿过万里荒地去过大陆中心吗” 雪玉默不作声,姬凌生明悟过来,咧嘴笑道“看来是你爹了。”,雪玉还是没有说话,眼角低垂,姬凌生当她默认。 姬凌生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叹息着,看来让父女俩和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休息够了,临近拂晓,天也亮得差不多了。姬凌生站起身来,缓慢地伸了个懒腰,身上还有酸麻之感,走动却是无碍,来去自如。 姬凌生伸手掸掉雪玉身上的尘土,暗地里却是占了不少的便宜,雪玉俏脸火烧云一样,她经营青楼多年,见过不少阵仗,面对两眼绿光的淫贼仍心态自如,保持镇定,但当奇妙的男女之事落在她身上,她却兵荒马乱了。 雪玉招架不住,红脸调笑道“我的姬大公子歇够了”,姬凌生笑了一下,未指出她话语里还有颤音,手掌仍在她腰肢间流转。雪玉轻咬红唇,丰满身子险些软倒下去,又羞又恼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仍在风流轻笑,雪玉没看全他笑容中的意味,只知道他的笑总含着深意。 走到石壁前,顺着往上看上一圈,姬凌生放下心来,石壁上有缝隙参差之处,那此山便是可攀的。 姬凌生闪过奇异的光芒,对雪玉说道“你先上去,省得还要看我折腾。”,雪玉皱了皱眉,摇头不依,姬凌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道“去吧,比比咱俩谁先到上面。” 雪玉被逗得吃吃一笑,露出白石般的玉齿,不再和姬凌生倔,身形一闪,轻飘飘地落在姬凌生头顶的一块突石上,雪玉回头看了姬凌生一眼,眼中透着笑意,似乎在笑他的大言不惭。 姬凌生立刻摆出严肃的不服气面孔,惹来伊人的娇笑,看着雪玉的身影消失于头顶,姬凌生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把匕首放在嘴里咬住,眼睛望着高高的石壁,鼻腔里发出一道哼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章 大鱼摆 雪玉坐在悬崖边等了许久,直到朝阳完全升了起来,开始作威作福的肆虐八方的时候,这才看见一只沾满尘土的手扒在了崖边。 雪玉无神的眼睛忽然又有了生气,起身小跑过去,刚好看见姬凌生两手趴在崖角,满是汗水和污渍的脸对她咧嘴笑,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雪玉准备去拉他一把,姬凌生摆手阻止,咬牙用腿一蹬,窜了上来。 姬凌生倒在地上,吸气赶不上喘气,看样子是累得不轻。雪玉拉住姬凌生袖子,才发现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担忧道“赶紧进屋躺躺,可别着凉了。” 姬凌生翻翻白眼,心中无语,这大热天如何能着凉知道雪玉的关心则乱,姬凌生捏着她的脸宽慰道“姬少奶奶,等小的再躺会。”,雪玉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少奶奶的称谓。 千难万难地攀上青云,姬凌生感觉浑身筋肉生疼,再动一下子全身骨头就要散架,令人欣慰的是,在精疲力竭后往往是枯木逢春的喜人结果,如同隆冬过后的初春,越是被霜寒打压得厉害,万物复苏时的反扑就越是生猛。 美中不足的是,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灵气的流向,只能眼睁睁灵力在各个旋涡流进又流出,注视体内的蓬勃景象。 姬凌生察觉右臂有了异动,骨子里总有种虫豸爬过的酸麻,姬凌生猜测下一个黄道旋涡应该会开在右臂,再加上右手、左臂、左肩、左手、头部和丹田处的黄道旋涡,那就是黄道七星了。 姬凌生沾沾自喜,继而把右臂的情况告诉了雪玉,境界高出一截的老板娘思考了下,解释道“吸收灵气、形成黄道旋涡本就是一个博观约取厚积薄发的过程,要在原本被封死的血肉中开拓灵气运行的通道和储存灵气的地方,肯定会有些不适,没把你疼得死去活来就不错了。” 姬凌生暗自点头,然后从地上坐起,脑子忽然一沉,几日来的疲倦好像一齐涌了上来。姬凌生用力按住脑袋,勉强睁着一只眼,去悬崖边取下一把匕首,做完这事,脑子里已经开始敲锣打鼓,出现如潮水阵阵袭来的冲撞痛感。 雪玉急忙把姬凌生半扶半拖地带进屋,让他好生休息。 躺在床上,姬凌生好受了些,考虑了一下,应是自己莽撞带来过犹不及的后果,睡一觉之后应该就好,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屋子外面,山顶平地的中间,青云子盘膝浮在空中,神识扫过,便已经知道大概,青云子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一瞬,一开一合间,有神光迸出。 一觉睡醒,姬凌生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了起来,床边放着一碗贴心白粥,三两下喝完,姬凌生走出门外去寻雪玉。 在屋内屋外绕了一圈,姬凌生没有看见她,没去过多在意,他不在场,雪玉肯定不乐意跟青云子两人大眼瞪小眼。漫步走到空旷的平地上,青云老道没有装模作样的浮在空中,而是远远站在悬崖边上,姬凌生悄悄撇了撇嘴。 走近一瞧,姬凌生立刻怒从心起,快跑过去,对着青云子怒目以视。青云子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波动,又低下头细细端详一柄巨大的红色镰刀。 姬凌生强忍怒火道“请先生将此物还于我”,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无一丝敬畏之意。青云子充耳不闻,神色不变地把镰刀翻转过来继续观察,再一次将姬凌生无视掉。 额头青筋冒起,姬凌生未能压住火气,伸手去夺,青云子手腕微微一转,就避了开来。姬凌生失手,反应过来自己绝无可能从他手中抢到东西,于是咬牙道“不知先生是何意思” 一柄入世在手中如同红绳般轻易绕动的青云子抬起头来,平静问道“这就是你的待师之道” 姬凌生退后一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心系于姬长峰传下的镰刀,抱拳恭敬说道“请师父交还于弟子。” “昨天你上山用了多久时间”,青云子眼里古井无波,随意问道,姬凌生皱起眉头,眼睛仍放在入世刀上,顺口答道“弟子到顶时已力竭,一路并未细数,想来应有七八个时辰。” 话语极少显得莫名高深的青云子未置可否,姬凌生皱眉不语,一贯身穿灰衣的青云子转身面向天际,不咸不淡问道“修行是条大流,里面分支外道却有万千,衍生脱胎出的变化更是无穷尽,可万变不离其宗,走到头都是一条路,你可知其中的修行之本”, 对修炼琐事只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的姬凌生自然不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想和这上了年纪的古怪修士论道,只是不悦入世刀在别人手中,碍于情面只好老实摇头,准备听便宜师父讲道理。 才短短两日,青云子似摸透了姬凌生的惫懒脾性,说话完全不着急,未有倾囊相授的意思,坦然道“你起步太晚,冒然修炼会出乱子,在修内丹之前不如先练练外家体魄,正好除去你剔骨落下的毛病。” 剔骨应是指服用破髓散改变根骨的改命法子,姬凌生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至于那些内丹外家的就是云里雾里了。始终表情刻板的青云子露出一个稀罕笑脸,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这傻徒弟的愚笨,指点迷津道“不懂也无妨,多上几次山就行。” 姬凌生猛地抬头,脸上犹有一丝不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青云子右手一扔,那柄雅名入世的镰刀已破风而去。瞳孔猛缩,姬凌生咬牙瞪了青云子一眼,然后纵身跳下悬崖。 青云子盯着重新聚拢的白云,低头思量了一会,转身回头。 人随刀落,罡风扑面,姬凌生也懒得去想如何落水浅些,追上镰刀才是正经事,沉底可就真麻烦了,可急速落下,一身衣衫被吹得紧贴,喘气都是难事,那柄刀依旧像饥汗画在墙上的饼,可望不可及 扑通声响起,静得美妙的湖面被砸出两个大坑,水花冲飞近五丈。岸边一只正小口舔舐湖水的野鹿被惊得抬头,双眼瞪视着水流涌动的湖心,也许这小东西比较笨,等到一个人头破水而出,它才迟缓跑开。 姬凌生脑袋在湖面上浮沉着,四肢被湖水裹得冰凉,脑袋却被晒得暖烘烘的,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他甩了下头,猛吸一口气不吐,然后一头往水下扎了下去。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姬凌生再次游到水面,吐出一口湖水,他费力地抬起右手,发现手中只是一根快腐烂掉的木棍,不由怒哼一声,丢开木棍,姬凌生又潜了下去。 清风徐徐吹来,除去姬凌生留下的一小撮涟漪,其他地方都水波不兴,像是夏日里的悠闲时光。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绿衣飘飘,摇曳的身姿如同河岸边的垂水青柳。 “雪姨,姨爹怎么跑到水里去了,他在洗澡吗”,粉雕玉琢的宝儿缩在雪玉怀中,伸着舌头舔吃着一串糖葫芦,同时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方圆千里全是郁郁山林,最近的集市也隔着老远,由此想来,这串糖葫芦可就是稀罕东西了,抱着小妮子一日奔走千里的雪玉指头在宝儿胖嘟嘟的脸上轻戳,哄笑道“你姨爹在抓鱼呢,晚上做鱼给宝儿吃。” 宝儿兴高采烈大叫一声,差点把手上金贵的糖葫芦丢掉,赶紧又塞回嘴里,奶声奶气地呀呀说着,“姨爹会帮宝儿剔刺刺吗” 宠爱小丫头胜似亲女儿的雪玉惊疑一声,想了想才意识到那个刺刺是指鱼刺,哭笑不得道“那当然了,姨爹可是很疼宝儿的。” 宝儿满意的嗯了一声,啃了几口糖葫芦又突然问道“雪姨,你会不会有了姨爹就不要宝儿了”,小脸满是严肃的味道,雪玉被问得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当然不会了,宝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怎么舍得不要呢” 宝儿把小手放在雪玉心口上,好像再确认她有没有说谎,确认完毕之后,宝儿这才开心满足的笑了。雪玉整理宝儿乱掉的头发,轻轻挽手扎住,然后扭头看向湖面。 姬凌生一头冒出,左手拎着一根血红色的刀柄,剧烈的咳嗦过后,姬凌生看见了湖边悄然而立的雪玉,朝她笑了笑,姬凌生游过去上岸。 刚惬意地坐了一会,宝儿不乐意的声音传来,“姨爹,你给我抓的大鱼摆呢”,姬凌生一脸茫然,不知所云,宝儿见没有想象中的大鱼,小嘴抿着,脸蛋显得更圆。 姬凌生去看雪玉,想寻个明白,雪玉只是微笑不语。看着宝儿怒气冲冲的可爱模样,姬凌生不明白也当明白,马上起身说道“宝儿不哭,姨爹这就去给你抓条大鱼摆。”,说着便扑通一声跳入河中。 水花溅在宝儿脸上,小姑奶奶这才喜笑开颜,一脸期盼地盯着水面,像盯着那条要跳出水面的大鱼摆。 过了一会,姬凌生手里举着一条一尺长的鲤鱼浮出湖面,宝儿看着在姬凌生手上活蹦乱跳的鱼儿,开心的拍着手,糖葫芦掉在地上也没看,只想着今晚的鲜鱼汤。 姬凌生找来藤条,将鱼拍死后拴起来,心血来潮间,姬凌生把翻着白眼的鱼头凑到宝儿面前,然而小家伙根本没被吓住,还伸手摸了下滑腻的鱼尾,最后把满手腥味把擦在姬凌生衣物上。 天色稍暗,最后一道落幕红光洒过来,把宝儿笑脸照得通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一章 天道非吾道 “师父,你何时教我修炼的法门”,姬凌生对着浮在空中的青云子,眼巴巴地大喊道。 青云子盘着双膝,双手放于膝盖上,没有去看坐耐不住的姬凌生,青云子出入江湖多年,素来以静气对待万事万物,对姬凌生的急切性子不太满意,皱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急躁是修行大忌。” 姬凌生心思玲珑,不喜欢把空泛的大道理放在心上,姬长峰多年的苦口婆心他也只听一半,如今想听,却再听不见了,仰着脑袋,姬凌生再次喊道“再不急黄花菜可就凉了,您老人家也不希望我老在耳边絮絮叨叨吧。” 徒弟不听教诲,青云子眉头反而松开,不过一息的权衡思量,对姬凌生淡淡开口,“闲得慌,那边再上次山吧。”,姬凌生一怔,低头思考片刻,进屋一会又出来。 朝着悬崖走去,姬凌生腰间挂着一壶清酒,像那行走天下的好酒剑客。 腿脚发力,伴随风声姬凌生消失在悬崖边。 青云子从头到尾没对姬凌生投上一眼,忽然看向低矮房屋前,雪玉站在门前,眼睛望着崖边,视线也未曾对应称父亲的青云子有过停留,直至姬凌生背影消失后转身回屋,不留只言片语。 青云子目光在雪玉背影上停了良久,没有开口,风波不起中似有一声未吐露的轻叹。 午后,姬凌生从悬崖那爬上来,脸上挂满尘土,不雅地咬着牙咧嘴而笑,五官扭曲,不符他一贯自诩风流的潇洒气度。 径直回屋,姬凌生看见床铺便倒头大睡,直到深夜。 夜里,姬凌生醒来,眼睛在漆黑房间里发着光,把目光从圆月上移开,没出息地笑着,默念着几个名字后,手在眼眶上用力一抹,姬凌生走出门外,立在似乎可以普度众生的悬崖跳了下去。 飘在空旷山顶中间的青云子眼睛依旧闭着,不动如山的身体没有丝毫颤动,只有风扯动衣袖的声响,在月光下隐隐可见他眉头舒展几分。 简朴茅屋内,雪玉不知和谁心有灵犀地醒着,床上是熟睡的宝儿,窗边是呆呆出神的她,窗口正对着那处悬崖,倚着窗,眼中微现泪光。 湖水冰凉刺骨,姬凌生眼神沉静而深远,抿着嘴看不出悲喜。 次日清晨,姬凌生再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没了昨夜的血冲脑门,鼾声连天的样子倒像个没心没肺的人儿。雪玉坐在床边,素手抚过姬凌生英俊的脸颊,高挺的鼻子、纤薄的唇和英挺的眉,容貌俊逸的男子她见多了,她也过了中意男人外貌的年纪,心中不由好奇自己怎样就上了他的当。 想不明白,于是她把这些归结于姻缘际会,浑然忘了自己是一个不信命的人。恍惚间,雪玉感觉有只狼爪抓住了她的手,还陶醉般的细细摩挲和赞叹低语,雪玉赏了一个白眼给姬凌生,没舍得打掉那只手。 姬凌生嘿嘿笑着,捏着雪玉小巧又不失肉感的玉手,随意问道“宝儿呢”,退却风尘的雪玉阁老板娘不确定的说道“在屋外玩吧。”,姬凌生哦了一声,从床上起来,雪玉起身为他整理衣物,姬凌生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总在清晨扯他被子的娇小姑娘。 见姬凌生神情恍惚,雪玉轻声问道“想到谁了”,姬凌生摇头不语,雪玉心中大概有数不再追问。 倚在门板上,姬凌生瞧见欢天喜地的宝儿正甩着两根小辫子在追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像是兔子又不是,毛茸茸的模样最是惹小孩子喜爱,小兽有些灵性,不愿落在小魔女的手中,于是卖命地东奔西跑,命途多舛。 姬凌生观察了一下雪白小兽的动向,逮准机会箭步过去一下抓住,然后一脸和煦笑容地捧给跑得满脸通红的双辫丫头,没想到宝儿不曾领情,一脸怒气的接过吓得惊颤的小兽,然后放在地上,小兽趁机逃开,宝儿又扬着笑脸地去追。 姬凌生站在原地,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自嘲道“女儿心思难懂,到我这更妙,我连五岁丫头的心思都不懂。” 抬头瞄了一眼,姬凌生五分敬佩五分惊叹的咂咂嘴,原来修士是不用吃喝拉撒的啊,青云子静静浮在空中,如老僧入定,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但其实姬凌生的一举一动他是知晓的。 姬凌生不太懂其中的修炼门道,毕竟在修行上面,他也是刚踩进门槛的蒙头小子,所以在他看来,修士都有或多或少的偏执,且说不出缘由。 未上山之前,他一度认为名动思岳的青云大师就该个仙风道骨的高人,不说有多高,听说比老爷子强点,不会老不正经的耍宝,与自己更是云泥之别。几日下来,姬凌生觉得那古板师父除了性情淡漠外,也没有传闻中的仙家气息。 本着对待未来师父和虚心求教的心思,姬凌生对青云子原是存了一丝敬畏,不过这按理来说应能上天入地的青云子并没有露点让他信服的本事,让他有些不大不小的失望,青云子整日枯坐,对这个便宜徒弟不闻不问,姬凌生苦闷焦急之余敬意少了九成九。 见青云子闭目冥思的样子,姬凌生估计他是不会搭理自己的,于是朝悬崖走去,这两日来的三次上山他都有不同的体会,第一次累晕了头,记不清有何异样,后面两次轻松了些,总算注意到在乏累到极点时,身体会对外界天地灵气的感知敏锐许多,细微到每一根毫毛。 他无法囊括清楚的给出什么结论,只不过知道如此日复一日的上山能加快灵气吸纳,对于他这个晚入门的修行人来说,能有个进步的法子,也算差强人意。 走过青云子脚下,姬凌生被言语不多的刻板师父叫住了,转过头来,发现青云子落在自己面前盘膝坐下,姬凌生挑眉直接了当问道“为何,这上山的方法不是您示意的吗” 青云子双眼睁开,目光和往日一样平静无波,缓缓道“歇几日,这法子不仅笨还伤身,你现在察觉不到什么,以后落下病根就会后悔了。” 每次面对青云子的眼神,姬凌生都会想起一个穿着麻衣的家伙,两人笑容皆是一样的可恶,跟着盘膝坐下,姬凌生笑道“哪来这么多后悔的事,啥事都怕我还不如找个地方抹脖子得了。” 青云子来了兴趣,平静问道“就不怕早年修为突飞猛进,后半辈子寸步难进,一生止步于此” 姬凌生调整一下坐姿,神采奕奕道“人生坎途八十一难,总得做错几件,我连吃苦都怕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去后悔。我爷爷常说做错就会吃亏,可吃了亏长了教训就是好事,您觉得对不对” 青云子风轻云淡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容,他微笑道“以你一心光复姬家的心思,还以为要与我说一场先与后的雄辩,活了四百余年,第一次听别人给我讲道理。” 姬凌生腼腆一笑,青云子如此慈眉善目让他很不自在,姬凌生略显期待的问道“您是要教我修行了吗”。 “你觉得什么是天道”,青云子语气不变的反问,姬凌生认真思考片刻,不得要领,于是如实答道“徒儿不知。”,青云子笑了笑,像珍藏多年的老酒泛开了波纹,“我也不知。” 姬凌生无语。 青云子定了定神,又问道“那你又知道什么是修行吗” 姬凌生咂摸出一点言外之意,师父这是要传道了侥幸得到仙人一言半语指点的姬公子收拢心神,托着胸中万丈迷津,狐疑道“永生” 青云子皱起了眉头,好像没有松开过,摇头道“长路漫漫,又有几个人能长生的又如何去验证考究没有生趣,即便活得再久也只是一截烂在水里的木头,永远长不出新芽。至于天道,哪来的天道,道就是道,又有谁敢说他的道就是天道” 反复琢磨了下,姬凌生诘问道“修士不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如果顺应了天意,那还做什么仙人” 青云子神色古怪的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姬凌生惊讶一声,不再说话,而是低头默默沉思。 青云子敛起笑容,又细细看了姬凌生几眼,然后起身离开。 苦思没有得出答案,姬凌生烦扰地一头倒在地上,左手去遮住太阳的刺目光华,手指出被照得光润红亮,手心的疤痕越发明显,姬凌生眯着眼,眼神飘忽不定。 青云子回到他并不常住的小屋中,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物,看得出这位思岳第一强者的清淡生活,比常人要寡欲得多。此时他倒出一杯凉了许久的茶水,坐在椅子上举杯轻笑。 到了黄昏,在青云山巅上几乎看不见落日,只有满天的火红余晖,仿若云端被点燃。姬凌生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小跑到悬崖边,朝着夕阳的血红尾巴大喊道“老子偏要违背天意。” 青云子透过房门看着姬凌生毅然跃下的身影,会心而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二章 月老做媒 金秋在一场萧索西风中悄然离去,一年里剩下的小半时光也不值钱,寒冬更是眨眼而过。 转眼间,姬凌生来青云山上呆了一载,一年的时光青云子始终没露出一鳞半爪的指点,没教他什么东西,唯一收获就是把上山的捷径摸出数条,但终归只是些顺脚踩点,爬上来依旧费力异常,捡不了多少便宜。 来的时候是秋季,但山顶极为炎热,姬凌生时常埋怨被火辣阳光茶毒不轻,过了一个年头,这份怨念才消去不少,原因是相比春冬两季夏季可显得要仁慈多了,至少没听说有人被热死过。 刚入冬的时候,青云山顶像是变了张脸,满山的积雪把余秋的凉爽全数掩去,只留下刺骨寒风。雪玉拉着姬凌生袖子让他别跳崖上山了,然而豪气干云的姬大公子哪肯认怂,脱掉棉衣就跳了下去,先咬牙挺过了空中的刮骨冰风,最后让满湖的冰碴子染了伤寒,剩半条命爬到山顶,这才悻悻摆手。 蛰伏过了冬日,姬凌生大病初愈,不顾雪玉的反对又跑去跳崖,比之那些他见过缠绵在崖边的轻生之人可要干脆许多,这一跃他又吃亏了,春天万物发生,连湖水都带着暖意,这并无什么不妥,可春雨淅沥泥泞,青云峰原就险峻的山壁冒出了片片青苔,加上雨水更显湿滑。 姬凌生在山壁上奋力攀岩了几十丈,然后抓着满手的带青淤泥摔了下去,在山坡上滚了好一段距离,最后昏厥的姬凌生被一脸泪水的雪玉带上山顶。 一路行来满是荆棘,姬凌生吃了不少的苦,却也有让他宽慰的回报,在不断刺激下,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顺利的进入到黄道八星的境界,打开了右臂和右肩的黄道旋涡,现在还剩下胸口、双腿、双脚等五处位置。 经过一年的打磨,姬凌生脱去了小白脸的嫌疑,白皙的肌肤被晒成了麦黄色,身高长了半寸,身上增了些腱子肉,看上去健硕不少。 此时,顶着烈日,姬凌生在空地上挥舞血色的镰刀,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呼呼风声,看起来霸道凌冽,他不会使这种稀罕武器,但每天他都抽点时间来练练手,摸索出一些蹩脚把式。 他发现由于镰刀沉重,双手来回舞动太过耗费体力,最好是以身体的回旋来带动镰刀游动,且讲究一口气息含在口中,用毫不停留的挥动来施展出连绵不断的刀势,其中气机一旦不接,就会使挥刀力度大减。 练了一会,姬凌生缓缓收刀,由于上半身的黄道旋涡几乎全开,姬凌生对镰刀的重量完全适应,不会再出现心动刀不至、心停刀不止的情况。休息了会,姬凌生能感觉到充沛的灵气在四肢百骸流动,流转间似乎能爆发出无穷神力。 擦掉汗水,姬凌生抬头眯眼看了太阳的方向,才刚到正午,它的热情还不会消退,姬凌生问过青云子为何应常年积雪的山巅总会热得没个消停,性情古怪的师父只会随意解释道,天下无奇不有,有一处怪峰不算稀罕。 眼睛被晃得花了,姬凌生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雪玉,挤挤眉毛道“看爷这几个招式威不威风,小娘子可有倾慕之心”,雪玉默默把头转向一边,意义不用多说,姬凌生也不觉尴尬,拉过雪玉的小手,笑道“看来我年之内就能到黄道到玄宫的瓶颈了。” 雪玉秀丽的眉毛聚了聚,摇头道“有点悬,黄道虽然只是积蓄灵气,但越到后面突破所需的灵气就越多,即便你一年内突破了两个黄道,最后五个速度也必然减缓不少,年,有点勉强。” 姬凌生嘴硬道“人总是逼出来的嘛,现在就说丧气话还早。”,雪玉闻言莞尔一笑,不再打击他。 要是让思岳城的百姓知道姬凌生现在的状况,估计得惊得挖出眼珠子,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姬公子也能吃得了苦毕竟在全思岳人眼中,姬凌生是个外表金玉腹中草莽的姬家废物,每日去挥霍家财、寻欢作乐才算合情合理,咬牙去拜师学艺那是万万不能的。 世人哪知道这个骄横公子哥最是能吃苦,从小吃到大。 远远瞅了眼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姬凌生皱眉问道“师父在屋里吗”, 雪玉冰块似的话语吐出,“不知道。” 姬凌生叹息一声,故意挑个话头还是没能讨好,轻声问道“你们这得闹到什么时候,就没有个和好的机会家和万事兴嘛” 雪玉眉头平成一条细细的线,没有任何波动,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会。”,姬凌生闭口不语,雪玉看着他又轻声说道“你不用操心我和他的事了,我知道事已经过去很久,但我不是好心肠的人。我忘不了我娘拖着消瘦身子天天靠在门前等他回来,天天叮嘱我别去恨他,最后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还在念他的名字,凭什么,不就是个破修士我娘的情深义重,他不配” 一向镇定的雪玉无法在此事上平静,姬凌生将可怜猫儿拉入怀中,任她在怀里轻轻抽泣,姬凌生神色微苦,喃喃道“我也是修士啊。” 将雪玉送回屋休息,姬凌生独自来到青云子房门前,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有叹息口吻。 进去一看,青云子坐在椅子上,喝着一杯苦茶,苦得他脸上也是这种颜色。姬凌生知道以这个不称职父亲的修为,屋外的事恐怕早就一清二楚,姬凌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不去和她好好谈谈” 青云子极少见的叹息摇头道“想过很多次了,到了如今,也就没脸去了。” 姬凌生怒道“不都是你造的孽吗既然要当远走高飞的修士,还贪恋什么世间情欲娶什么妻生什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青云子喝茶不语,姬凌生怒极,摔门而去。 姬凌生坐在悬崖边,望着夕阳西落,脸色苦闷,对着青云子怒骂一通并没有使他好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滋味。 大骂师尊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心爱的女子,另一半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还没得来得及尽孝,两个长辈就已撒手人寰,现在见了这种父女隔阂,让他心里莫名的揪得慌。 在悬崖缝隙中看见一株偷生的花草,姬凌生扯下一片叶子扔在嘴里,细细咀嚼,让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夕阳像是喝多了,红晕醉了满天,又像是人脸一样笑了,恍惚可见泛白的长胡子。 伸手摸向胸口,摸到一块硬硬的小东西后姬凌生放下心,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他每天的惯例,从不例外,生怕无意间会丢失。从衣领处取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玉坠,把玉坠对着火红夕阳,玉坠子透出荧光,与落日相映。 把玉坠小心放回原处,姬凌生朝身边的雪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个错过花样年华的女子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悄悄闯进他的心底,他们两人如此顺其自然,就像天作之合。 雪玉笑道“我不来姬大公子岂不是要哭死在这里”,姬凌生赶紧用力抹了把脸,没摸到湿润触感后才知道这是玩笑话,于是耍赖道“这崖边好大的风,有点迷眼睛。” 雪玉轻轻一笑,也不点破,柔声劝道“你别和他闹了,你可是要拜师的,整天板着脸怎么行” 姬凌生奸诈笑道“你们俩和好我便去上门认罪,怎么样,我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雪玉轻声说好,姬凌生不信,追问道“真的” 雪玉丹凤眸子轻轻眯起,缓缓点头,钻空子道“很多年以后算不算” 姬凌生哈哈大笑,“算算算”,他知道让她放下仇恨不太可能,这个很多很多年的期许就是天大的让步。 自认有愧的姬凌生歉意道“不知不觉欠了你这么多,早知当初和你一起远走天涯也好。” 见缝插针的老板娘娇笑道“现在也不晚啊。”,姬凌生不说话了。 雪玉知道他心中对天上几人的厚爱和亏欠,也不强求,只是展颜一笑。 最后姬凌生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修行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你真愿这样不安定的飘着”,雪玉用手捋起被微风吹落的发丝,一手抚上姬凌生的脸颊,眸子中有种光彩,深情款款道“我不是说过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吗,你去哪我就去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不是英雄,更过不去。 夕阳下,女子看着男子眼中的光亮胜过了红日,浩瀚如海,滴水含情。 “不能说是这贼老天的恩赐,它不会给我这种好运,应该是月老做好,帮忙牵线。” “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世上千千万万人,唯有我俩最登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三章 看蚂蚁 过了两日,姬凌生也不和青云子掐了,总归是师徒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总那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儿。姬凌生私下找到青云子,问他如何处理父女关系,青云子诚恳承诺会尽力补救,姬凌生放下心不再掺和。 恼人的春季过去,姬凌生又恢复雷打不动的攀岩举动,在山脚和山顶之间不断来回,到了现在,爬上一个来回的时候比来时缩减了一半,灵气积累上的进步有限,双手膂力和腿脚耐力倒很不错。 手臂抡上几圈,姬凌生自觉力道奇大,咂嘴自信嘀咕道可生撕虎豹,劈金裂石,但只是想想,他还没傻到找个石壁来试上一试。 风吹日晒一年来有了些益处,但这对于腹中空空贪如饥鹰的姬凌生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急于求成,不论是囫囵吞枣还是狼吞虎咽,只要能吃到嘴里就行。 躺在床上思量了一下,姬凌生翻身爬起来,鞋也不穿的跑到青云子那,央求着青云子传他无上道术,结果被青云子一句淡若云烟的不急不急给打发,姬凌生有些懊恼,从青云子屋里出来。 “姨爹,你打光脚丫干啥” “天太热,光脚凉快”,姬凌生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对黑宝石一样的眼珠疑惑地张着,遇着这小姑奶奶,姬凌生是能躲就躲,这青云山巅,出去他之外的三个人他摸不透心性的就是这小丫头,鬼点子层出不穷,比他更为狡诈。 一开始姬凌生尚对宝儿有亲近之心,后来被几个把戏变着法捉弄,只可怒不可言之后,就彻底服服帖帖了,平生十八载未逢敌手的姬公子算是遇着对手了,还只能挨揍,不能报复。 “姨爹,那边有朵好看的小花,你去帮我摘来。”,小宝儿指着屋子后面,跃跃欲试地说道,话语里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全是命令语调。 姬凌生瞥了眼青云峰唯一的绝壁,立刻摇头,开玩笑,那哪是去摘花,是去送命。 宝儿的话和圣人书上的言论一样,都不可取,这是姬凌生吃了几次亏后总结出来,他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年幼稚童是人畜无害的存在,一不留神在阴沟里翻船了之后,他才幡然悔悟。 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片子,最是磨人。 宝儿恼怒地嗯了一声,小脸立即撅起来,威胁道“你不去我就去告诉雪姨你欺负我”,吃惯了这个路数的姬凌生嘴角抽搐一下,你去啊,我再帮你添油加醋一下。 姬凌生神态轻浮,傻愣愣站着不动,双辫丫头可气坏了,一脚踹了过去,姬凌生机灵躲开,显得经验丰富。 未占到一丝便宜的宝儿不禁气苦,双手猛地放下,姬凌生瞳孔收缩,暗觉不妙,果然,这边宝儿已经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姬凌生翻翻白眼,早有准备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偶小人,小人造料简单,一些布头和丝线,从小人眉眼歪曲的样子也能看出手艺人并不心灵手巧,看得出来这就是姬凌生所做。 宝儿哭声止住,一把抢过玩偶,手指在小人眉眼不清的脸上捏了几下,这才抹去任性泪珠,对着姬凌生怒哼一声跑远。 姬凌生轻松出了口气,宝儿前几次的苦恼他都头疼不已、束手无策,这次他早做准备,花了一晚上费老大劲做了个简陋娃娃,收到了奇效,暗笑这招还可以多用几次。 从屋内拿出镰刀操练了会,姬凌生感受到体内的灵气流转,如一汪暖流在血液骨子里淌过,激发了无限的生机,涌出无穷的气力。趁着体内力量充盈,精力充沛,姬凌生又朝着那谭湖水刺了下去。 登山这种事情一开始是惬意的,越到后面就越枯燥乏味,姬凌生没什么耐心,唯独在修炼这件事上肯下点功夫,能吃苦,回想这十八年,姬凌生做纨绔时看似享受玩乐,在姬府却是睡了十几年金玉公子们不肯沾碰的硬板床,斋菜也是聊胜于无,直到月儿学得一手好菜伙食才算真正改善。 现在没了为他打理一切的白月,没了唠叨的老爷子,没了谆谆教诲的父亲,日子好像到了头,只管两眼一闭往前走就是,肩上轻落落的,脚步则重得出奇。在青云峰最顶部的峭壁上,姬凌生像只灵猴一样爬在上面,步伐灵活,腿蹬手抓间就能往上移动一大格,伸展幅度大的话就能听见一阵骨头脆响声,身上的血肉犹如撕开一样的疼痛,姬凌生知道,当这些淋漓的血肉再次长好之后,他的体魄又会强健几分,以后的修炼会顺利几分。 此时,他在山阴的一面,没有阳光直射,他依然汗流浃背,平时他不从这爬山,这儿是面竖直的绝壁,不像其他地方还有倾斜之处,若没有一年的经验教训,他绝不敢往这上去的。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姬凌生离山顶还有几十丈距离,模糊看见一朵横向生长在风中飘曳的花儿。 等姬凌生离近了才看清,花儿一般艳丽,是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寻常路边就有,只是能长在这悬崖峭壁上倒是罕见,姬凌生捻住花茎,轻轻连根一起拽了下来放入怀中。 姬凌生有惊无险地踩空一脚之后到了山顶,找来一个土罐,刨了两怀黄土进去,然后小心把花种好,悄悄把花盆放在雪玉门前,姬凌生带着满身泥土去找青云子。 见青云子不在山顶修行,准是在房间里,姬凌生推门而入道“师父,您到底什么时候才教我修道”,青云子正拿着一本蓝底线装书细细观看,对冒昧的姬凌生完全不理会。 碰了一鼻子灰的姬凌生也不介怀,大咧咧地坐在榻上,往屋内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房间比之穷酸书生的家徒四壁强不了多少,连椅子都只有一张,此刻正在青云子屁股下坐着,自己只能坐在只盖了一层布的坚硬床板上。 歪头瞥了眼这青云峰主人手中所拿书籍,左看右看下,蓝皮书面上未注明书名,姬凌生转而去看书中内容,全是些让人头疼的蝇头小字,简单明了的笔画姬凌生还能看清,到了勾画繁多的字体就模糊了。 姬凌生发现这刻板师父看书极快,他才搜字般的看了半页,青云子已抬手翻了过去,从姬凌生坐下到现在,不过盏茶功夫,却一目十行地翻了足足十几页,让姬凌生怀疑他是否只是做做样子。 “师父,你看的这是什么书,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明白。”,姬凌生耐不住好奇问道,青云子突感好笑,你小子一页只看见几个字,如何能看明白 目光从字里行间移开,这位名震思岳的地秘五极强者轻轻合上书本,把书丢给性子急切的徒弟,姬凌生随手翻开,发现连篇的废话,什么塑丹基、感灵化气、破虚飞升,都是些对修士的外家说法。 连修炼不曾入门的姬凌生也知道定然是个门外汉所写,写了一些人尽皆知的修行介绍,是写来蛊惑那些懵懂少年的。 姬凌生把书拿在手中摇晃,朝着青云子打趣道“看这书有返璞归真的功效赶明儿我也去街上捎一本回来。”,青云子手掌隔空一吸,线装小书便回到他手中,小小把戏看得姬凌生无比艳羡。 青云子气度不错,对姬凌生的调侃不以为意,平静说道“这是我年轻时未成修士前所写的一些对修炼的粗鄙见解。” 姬凌生傻眼了,神色不变的马屁道“原来是师尊所著,难怪其中多有点睛之笔,一句可解愚徒多年困惑,这通篇累下来,可是受益匪浅啊。” 遇人不淑的思岳第一强者完全不为姬凌生的巧言所动,他见过的大江大浪太多,除了对他恨之入骨的雪玉谁也乱不了他的心境,姬凌生这小小马屁精,实在不够看。 这师父意境太高,姬凌生也不再自娱自乐的去拍马腿,不见外的端起青云子扣于桌上的两个绿纹茶杯,大手大脚地给无上师尊斟满,又腆着脸给自己倒上一杯。 喝着苦涩绵长的茶水,姬凌生皱了皱眉,这茶,忒苦了点。 皱着鼻子慢慢咽下一口,姬凌生摇了摇茶杯,绿色茶水立刻荡漾开来,浮出一片片窄小的茶根,姬凌生忽然记起老爷子也有这么一种茶,在书房壁橱暗格里的那堆茶盒里放着。 姬凌生叹了口气,悠悠问道“人死了还能复生吗”,青云子听完皱眉,拿着杯盖拨开水面茶叶,喝了一口缓缓道“可以。” 姬凌生脑中嗡的一声,一口热腾茶水喷出,惊问道“当真”,青云子神态自若地抹去沾在脸上的点滴茶水,气态悠然,却把姬凌生急出个内伤。 青云子放下茶杯,看着姬凌生慢悠悠道“人死了魂魄不会消散,只要能取到灵魂再施以转世轮回或者夺人躯体,看似无望的复活二字不是不可能。” 姬凌生大喜过望,青云子看穿他心思,又补充道“但仅限凡胎肉体,修士掌握了自己的命格时就脱离了众生,逃开了生死轮回,修士一旦死亡,必定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重回颓态的姬凌生默然不语,罢了罢了,能救一人,我便对这上苍少了大半怨恨,月儿,等少爷找你。 细细问了下如何取人死人魂魄,一直有一说一的青云子忽然卖起了关子,模糊说道得修为境界够了才行,姬凌生满意离去,心中对渺茫修炼又提起无限斗志,连可爱可恼各占一半的宝儿都徒然变得只剩可爱了。 “宝儿,你蹲在这里干嘛” “嘘,你别吵,小蚂蚁给你吓跑了” “那姨爹不吵,和你一起看蚂蚁好不好” “不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四章 红装 青云峰顶 陡峭崖边立着一白衣佳人,如云秀发和翩翩衣裙一齐飞舞,如临岸遗仙,风姿绰约。女子身材丰腴,增一分则丑,减一分则妖,恰是窈窕又不失肉感的妖娆身姿。 雪玉轻咬红唇,神色忧郁地想着什么,这个从红尘中脱身的青楼主人,现在更像一尊沦落尘世的红尘谪仙。 山巅的另一头,姬凌生蹲坐在门前,略带忧虑的盯着雪玉心事重重的背影,搓了搓手心,姬凌生忍住念头没上前去问。 这几日雪玉总在发呆,不知为何,姬凌生没去问过,雪玉不想告诉他的,他也不想去多嘴。 拿出从抠门师父那摸来的蓝面线装书,姬凌生秉着严谨认真的态度观摩了许久,硬是没瞧出什么门道,灵机一动,姬凌生把行头连起来卒了一遍,发现句首行尾串起来只是断章残句,没什么玄妙之处。 第一次翻阅此书的时候,才了几页市井言论,姬凌生就不屑再看,后听好脾气师父说是他年少所写的入门杂谈,心里打着沾点高人道气的想法姬凌生又对蓝皮书上了点心,一字不落的完,姬凌生才知青云子所言不假。 满书的废话,姬凌生不谦虚的估摸着自己拾掇下心绪,也能写上一本来,而且字肯定比青云子好上太多太多,姬凌生自认字写得凑合,能写出一手门外汉见着漂亮的端正小楷。 把这青云山顶唯一见到的书本丢在门边,姬凌生长长叹息一口,抬头看了看,雪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张头环视了一圈,没寻见伊人踪影,更是长叹不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姬凌生到了今天算是彻彻底底理解其中真意了,青云子这马虎师父除了教了他一个积蓄灵气锤炼体魄的笨法子,其他啥也不教,好像很看得起姬凌生悟性的样子。 “师父,能和你谈谈”,姬凌生这种劣徒向来没有敲门的觉悟,青云子含糊他久了,他也没了耐心和敬意。 青云子倒是好脾气,不和他计较什么,话不多说。 姬凌生拉过唯一的椅子坐下,师父盘膝坐在床上,他再去坐床就大逆不道了。见青云子意料之内的沉默,姬凌生就好赖不管的当他默许了,干笑着说道 “师父,您说徒儿上山也有小一年了,您教我的那个法子好是好,但我觉得还是慢了点,照样子下去,待徒儿我学成出师,那岂不是要猴年马月再说我早一点下山,您少见着我也清静不少,顺便在外昂扬您的道法不是到时候天下人一提起青云二字,不都得竖起大拇指吗” 被捧上天的青云子终于睁开眼,眼神随意的瞥了眼姬凌生,那种不清不楚的含义让姬凌生立刻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吹得好像是有点过了,姬凌生一边想着一边试探问道“您老意下如何” 一脸肃容的青云子皱眉正声说道“你性子太急,下了山是要吃亏的,我迟迟不教你修炼也是因此,修行最先修心,你下山的时候越冷静几分,我就越心安几分。” 姬凌生收起浮夸表现,探头道“老爷子也常常这么说我,可这性子一时半会也改不了,不如师父您先教我修道,等我入了江湖吃了几次亏就能记得您的好,知道怎么冷静了。” 以刻板示人实际上脾气不错的青云子立即拉下脸,沉声道“吃亏不见得是好事,熬过去了可以说是一次历练,要是没挺过去呢有时候吃亏把性命丢了,那你又该当如何” 姬凌生哑口无言,仔细一琢磨才恍然发现苦难从来不算磨炼,只是成功人的谦词,对于没撑过去的人来说,它就是明天都见不到的太阳。 离开青云子住处,姬凌生低头沉思,静心静心,到底如何静心姬凌生突然想起姬长峰让他每天呆上许久的偏殿,不就是求静心之道吗可惜这么多年来全当了耳边风。 思量再三,姬凌生走到悬崖边,盘膝坐下,临高山绝壁而不惊,也许是个磨炼心志的好办法。 此时天色因雨势来临而暗了下来,姬凌生端坐在崖边,湿润的轻风吹来,抚在脸上有点酥痒,鼻间全是空山新雨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厚重的尘土味。 双手放在膝上,姬凌生尝试寻找那种书上记载灵台空明、心无尘埃的玄而又玄状态,呼吸渐渐放缓,姬凌生隐约感觉自己有了点心无杂念的迹象,细想又不对,心无杂念怎能知道自己是心无杂念 于是甩头重新来过,这一次,姬凌生进入状态更快了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任凭思绪从脑中沉入心田,渐入佳境,姬凌生呼吸变得异常沉稳,没有丝毫波动,一个吸气和一个吐气之间的间隔好像绵长了一个轮回。 姬凌生老僧一般枯坐,不求天道,只寻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静之道,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姬凌生轻轻睁开双眼,他委实没体会到神游太虚的感受,杂念是少了些,可一不留神下意识就会胡思乱想,闭上双眼,姬凌生再次入定。 天上下起了微末小雨,轻飘飘的雨点落在姬凌生肩上,连衣物都无法穿透,寒气却很重,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份微微的凉意。 雨下了一会便停了,姬凌生仍不动如山,衣衫湿了一半,头上全是如盐似雪的细小雨珠,不曾颤动一下。 像是找到了法门,但姬凌生又再次睁眼,眉头严肃皱起,自语道“又是一个笨法子,坐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点感觉,想以此静心,没个几年功夫恐怕也不行。” “师父,你觉得我这个法子笨不笨”,姬凌生突然头也不回的问道。 “尚可,修炼本就不能图捷径,爬得越快越容易乱了手脚,到时候本末倒置就真入了歧途。”,一道听不出赞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青云子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姬凌生身后。 以青云子的地境实力来说,即便不隐匿气息姬凌生也极难发现他,可姬公子生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知觉,对细微的动静异常敏感,越是在寂静幽深处,越能耳听八方。 而去现在刚下过雨,地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积洼,青云子就算脚步再轻,不刻意隐蔽,水声湿嗒,落入姬凌生耳中还是有不小的动静。 听着带着肯定意义语调却不对路的两个字,姬凌生无奈的撇撇嘴,低头想了想,提出珍藏许久的疑问“师父,你说这修炼到底有没有个尽头”,阅历可写作一本长书的青云子一怔,倒没想到这个性情轻佻的徒弟能问出这么个高深问题。 青云子往前走了两步,正好与姬凌生并排而立,眼睛定定望着远山,反问道“你觉得呢” 姬凌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师父的高深样子他看也不看,只是对青云子每次都把问题丢给他的做法很嗤之以鼻,小爷我要是知道,还能劳您大驾吗 但这话不过心里想想罢了,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的,装作认真的思考了下,姬凌生抬头说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修炼是没有尽头的,那时我还是是个对修炼死心的膏粱子弟,不曾去想其中有何深意,现在又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您觉得呢” 姬凌生取巧的把问题丢给了回去,大度师父并未在意,缓缓说道“修炼到底有没有个尽头,谁知道呢生老病死的想延年益寿、寿延漫长的想问鼎众生,凌驾苍生的想移山填海。翻手覆雨的想摘星夺月,与其说修炼没个头,不如说人的欲望和贪念没个头。” 好像在哪听过如此言论的姬凌生发了会呆,嘀咕着说道“您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可我觉得吧,要是我活上您这么大岁数,自个也能悟出来。” 青云子也不恼,只觉得这个无良徒弟面相和善,说出的话倒是句句离经叛道,遇上脾气暴些的师父,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青云子负手随意问道,姬凌生脑子转了下,反应过来,数落道“是个喜欢装模作样还自以为风流的家伙,对了,他还有小小的地境实力。” 这般描述当真中规中矩,小小的地境青云子摇头,再问道“和你年级相仿”,姬凌生眉头一皱,拍着大腿说道“您见过他” 青云子平静道“他来过这。” 姬凌生一惊,追问道“那您怎么不收他为徒”,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地境收地境为徒,这是什么话于是改口道“您觉得他的天赋如何” “冠古绝今。”,青云子一字一句说道。 姬凌生咂咂嘴,这话从天下第一高手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啊,心中敲定主意,下次见着那家伙得好好拜个把子。 远看暮色的青云子看了眼姬凌生,叹口气说道“你去找找玉儿吧。”,姬凌生一愣,随即马上起身离开。 悬崖边传来一声叹息。 姬凌生冲进雪玉屋里,一眼看见床边的雪玉。 雪玉坐在床头,裹着一身鲜艳红装,顾盼间熠熠生辉,紧盯着姬凌生的眸子灿若天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五章 天下最痴情 姬凌生急急走到雪玉面前,松口气说道“吓我一跳,差点被你爹唬住了。”,姬凌生在雪玉身侧坐下,观察了下雪玉的反应,见雪玉没有反感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关于那个便宜师父的任何事在雪玉面前都不太讨喜,但他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提起,出于一种希冀。 雪玉其实知晓姬凌生的心思,坏事干多了的姬凌生难得做些本意为好的事,不过这事在她这里行不通。 雪玉也没接过这个话题,对着姬凌生嫣然笑道“我今天美吗”,另一面,姬凌生早早露出了猪哥相,眼神直勾勾望着红装素裹的痴情老板娘。 今晚,夜空被雨水洗过显得深远干净,此时又是圆月高挂的清爽日子,清凉月光斜斜洒在青云山巅上。 银光照进橱窗,照到两个人的心头。 今晚雪玉特意画了红妆,她知道姬凌生不喜浓妆艳抹,相宜的清淡装扮最能博他眼球,最能讨他欢喜。 姬凌生确实看呆了,雪玉姿色本就上乘,外貌妍丽且不乏富贵仪态,又比青涩女孩更具韵味,穿上红色嫁衣极为迷人,不说剪短秋水的一双丹凤眸子,就是唇上盈润的女儿红就能让姬凌生目眩神迷。 瞧见姬凌生的痴呆模样,雪玉嘴角弯弯,轻啐一声,“呆子” 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呆子缓过神了来,跟着一笑,暗叹自己果然是庸俗的污泥浊物,姬凌生右手抚在雪玉脸颊上,然后一寸一寸的移动,像在发掘天地造化的宝藏。 姬凌生一反往常的急性子,开始极为耐心地挖掘这处宝藏,细腻的肌肤像锦缎般丝滑,又或者是质地温软的宝玉,大拇指在红唇上流连忘返,姬凌生惊叹于其中的柔软细腻。 雪玉五官精致,拼在一起相得益彰,恰到好处的构成一幅绝美山水,凝而不实的细长烟眉、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挺却不锐的小巧鼻子,这些都是姬凌生所钟爱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存在,她的再次出现,使昏暗阴沉的日子有了生气,使他麻木的心又活转过来。 望着再次出神的姬呆子,雪玉这次没有出声打扰。 房间中,灯光摇曳,即便熄了也不打紧,女子的动人目光足以将它点亮千万回。 姬凌生不知何时清醒了神志,捧着雪玉俏脸柔声道“美得我不舍再看第二眼、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雪玉忍俊不禁,点着姬大公子眉心打趣道“你这人不适合说这些柔情蜜语,说出来不对劲,听着就更不对劲。” 姬凌生附和地点个头,尴尬一笑,装模作样道“在下虽不才,可所言句句属实,全是苍天可鉴的赤诚之心啊。如有见笑之处,还望老板娘一笑纳之。” 雪玉被逗得大乐,想对姬凌生翻翻白眼却没了力气,姬凌生静静看着她笑起来的另一番风景,眼中满是柔情。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雪玉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粉红,这是姬凌生才能看见的美景,这个深陷情海的女子把一辈子的红脸和矜持都给了姬凌生。 在姬凌生的古怪目光下,雪玉牵着他到了桌边,桌上早放着一盏琉璃酒壶和两只矮脚酒杯。 雪玉玉手翻转,将两杯倒满,酒香立刻传开来,像是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一杯酒水被雪玉双手合一递到姬凌生面前,这样的行为委实是郑重了些,让姬凌生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如此心意哪能拒绝,姬凌生待雪玉也拾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红装佳人却拉住了他,雪玉神情羞涩把手弯过姬凌生的手臂,竟是要喝交杯酒,姬凌生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这分明是个没有高堂跪拜的洞房夜,此时再看雪玉,姬凌生眼中多了说不清的意味。 雪玉仿佛回到了青涩娇羞的年纪,神态如二八芳龄的怀春少女,本就不堪姬凌生挑逗的她主动举杯相迎,脸不由更红。 喝完意义非凡的交杯酒,姬凌生眼神更为灼热的盯着雪玉,一杯辛辣烈酒下肚之后,雪玉酒力不胜,眼中蒙上一层朦胧水雾,脸上带着红晕,模样欲拒还休。 姬凌生从见过她喝酒,不知她酒后神态,如今才见识她的倾国与倾城。雪玉醉态迷离,媚意油然而生。 雪玉斜靠着桌案,贝齿轻咬着下唇,烟波盈盈,只见她放下手中葡萄酒杯,身子微微颤抖地凑到姬凌生面前,吐气如兰的呼出一口酒气在姬凌生脸上,道出一声柔肠百转的呼唤。 “夫君” 一团火焰在脑中炸开,姬凌生哪还能把持得住,满腔邪火只差窜出体外了,再不犹豫,姬凌生一手搂住雪玉丰润腰肢,一手搭过她修长圆润的双腿,吹灭灯火,把这天生尤物抱到床上。 姬凌生欺身压了上去,在黑暗中,只看得见雪玉的水灵眸子,姬凌生不知在哪找到的方向,正好吻住雪玉红唇。 外面又下起了零星的小雨,雨声渐大。 一夜春宵过去,雨停了,天也亮了。 雪玉闺中,亮着两双眸子,雪玉玉体横陈,趴伏在姬凌生胸口上,右手在姬凌生心口上画着圈,姬凌生则望着床顶,右手拿着雪玉散乱的秀发把玩。 窗外射进来一点微光,借着光亮,雪玉勉强看清了姬凌生的脸庞,不知不觉的,他变了这么多。 把脸贴在姬凌生左胸上,她呢喃说道“你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 姬凌生闻言轻笑,挑眉道“这辈子你都逃不掉,怎么,怕了”,雪玉轻轻摇头,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姬凌生的说着,“我都忘了是怎么落入你的手中的。” 说到这,雪玉把头从姬凌生胸口抬起来,亮晶晶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正欲说话,嘴却被一根芊芊细指按住,雪玉眼珠依旧闪闪发光,柔声道“让我说” 雪玉眼神温柔,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来,“我小时候他就离开了我娘,去寻他的天道,我娘整日翘首以盼,最后还是没等到就病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八岁,无亲无故的,我还以为我会饿死街头,这时候他又出现了,我一直认为他是故意不出现的,好让我娘死了那份心,可他一个冷冰冰的修士哪里懂我娘的痴心不悔。” 雪玉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对口中铁石心肠的青云子已经提不起怨气,恨了这么多年,可能累了。姬凌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听她说着,雪玉的身世他向来只是一知半解,即便良心少常人一半的他也知道,天底下的可怜人不止他一个。 “后来他带我来到这座山上,我本来打算死也不跟他待在一起的,可他还是强行把我带上山让我修炼,我当时很恨他,就闷在房里不吃不喝,后来他对我说修炼大成之后就可以给我娘报仇,我便答应了。” 姬凌生暗暗心惊,他确实未曾想到这对父女曾经还是搏命的境地,这哪里是父女,简直是仇人吶雪玉停顿了会继续说道“那几年我先后插了他三刀,都没杀掉他,等我十五岁进入玄宫境界的时候,我才知道一辈子也杀不了他,索性下山了。” “在世间晃荡了几年,走遍了六国,觉得无趣了就在思岳城开了间青楼,原本想当个残花败柳了却残生的,但看了那些人的脸嘴实在厌恶至极,最后没想到” “遇见了我”,姬凌生接过话道,雪玉微微一笑,接着道“我原意是不想理你这小混蛋的,可不知怎的,你每次都能扰乱我的心境,我知道这些年的道是白修了,让你给坏了。” 姬凌生无辜笑道“让我坏了多少道行” 雪玉立刻板着指头,一脸认真说道“玄宫最后一门是死门,我迟迟过不去,就因你就是我的死门,你说我该怪谁” 玄宫八门,开、休、生、杜、景、惊、伤、死。 姬凌生眨了眨眼,肉麻道“那你便是我的生门,这话中不中”,雪玉立刻嗤笑,促狭道“你果然不适合说这些闺房情话,我听着渗的慌。” 姬大公子哈哈大笑,没注意到雪玉眼中的哀伤,笑声还没散去,雪玉已经起身穿衣,姬凌生起身问道“你要去哪” 雪玉穿戴完毕,没回答姬凌生的问话,柔柔笑着。 姬凌生感觉不妙,再次慌忙问道“你要去哪”,一样的问题却有不一样的含义。 雪玉手指在姬凌生眉心一点,柔声笑道“你什么都会答应我吗”,姬凌生皱眉点头。 雪玉笑着又哭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我好怕,我好怕我们会像我爹和我娘一样。” 姬凌生急急擦去雪玉眼角的泪水,答应道“你别哭,我瞧着心疼,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朝阳升起,姬凌生呆坐在屋中,手上还有晶莹泪珠,耳边萦绕着佳人话语,“我要你为我做一件天下最痴情的事,找到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六章 尖牙 雪玉离去后两日 姬凌生呆坐在悬崖边,望着远山怔怔出神,修心的念头随着伊人的决然出走而搁浅下来。 瞧着远处淡淡的云烟,姬凌生喃喃自语道“你走得倒是利落,给我留这么大难题,这天大地大,我该上何处寻你”,叹了口气,姬凌生有些懊恼为何不早些找她问个清楚。 姬凌生心里清楚雪玉对修士的芥蒂不会因他而消散,这种经年累月的积怨像顽疾一样,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就根除,这不太现实,姬凌生本想慢慢化解雪玉心中的郁结的,现在好了,没来得及施展,伊人就远走高飞了。 青云子不知何时又站在姬凌生身后,姬凌生看了他一眼,没从这神出鬼没的师父脸上看出情绪变化,他表情永远像这青云山巅一样干练素洁,又或者像山下的湖水,若非姬凌生搅两棍子,不然是不会起波澜的。 继续看着云卷云舒,姬凌生头也不抬道“她在的时候,您还会叹叹气,怎么一走了,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青云子听出些微讥讽的味道,没有在意,镇静道“她肯上山我便知足了,哪怕是为了你,她要走也是注定的事,走了也让我好受点。” 要不是知道自己连他衣角都摸不到,姬凌生真想上去抽这个糊涂师父,他不明白看起来运筹帷幄的青云子怎么总在这摊子事上畏手畏脚,忒没有天地不畏的高人风范。 这些只是他的腹中诽议,虽有着复杂的裙带关系,但对于这对父女他仍是个局外人,最多做到顺水推舟,悍然插手恐怕会适得其反。 对于这个窝囊父亲,姬凌生一肚子火,皱眉道“你就不打算去找她僵了这么多年该知道变通了吧。” 青云子面带疲倦的叹息。 姬凌生摇头轻声道“你这爹当得真行” 被反讽的青云子抬头苦笑道“你比我强不到哪。” 姬凌生知道雪玉这不尽责的爹在埋怨自己没能把她留住,想了想还真反驳不了,只好手插袖管,看着碧蓝穹顶哼道“那也得比你强点” 这位成名多年的强者眉头一皱,又立刻松开,低眉不语。 脸色平淡的姬凌生不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正如瘸子先生所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望着云聚云散,转瞬间就记不起方才的形状,姬凌生觉得人和云彩一样,散了不知何时再聚,随即意识到不过是风月士子去愁的不值钱道理,于他而言造作了些,不禁微微摇头。 轻瞥了眼站立不语的青云子,姬凌生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雪玉会去哪我该上哪去找她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个在父女感情问题上迷糊了几十年的父亲哪会知道这些,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又哪会告诉他这些,雪玉肯再上青云峰让他差点落泪,听她聊聊心迹就太奢求了。 姬凌生明白过来,这等于白问,看着刻板师父沉寂默然的样子,姬凌生忍不住悄悄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在赌”,青云子终于说话,与姬凌生问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姬凌生变得拙笨,没反应过来,青云子又解释道“她想赌一赌你们的姻缘,如果你能找到她” 青云子没说完,但意思姬凌生懂,那个痴情女子的心思他哪里不懂。 扯断脚边所有草根,姬凌生低头问道“如果找不到呢” 身旁糊涂父亲的眼神刷地一下变得雪亮,目光直视着姬凌生,森然道“那就找一辈子。”,从不会恪守承诺的姬公子重重点头。 青云子转身离去,姬凌生嘴里嘀咕道“果然是天下最痴情的事,做不到可就是天下最负心了。” 到了夜晚,姬凌生心境洞彻明亮,灵台清明,再次尝试玄之又玄的静心道。 按照商胖子的告诫,破髓散的效力过去了一年,还有九年的期限,姬凌生不敢确定,并没有古迹可以借鉴,也从未听闻,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失效了,姬凌生问过青云子有无类似破髓散的灵丹妙药,能使他修为突飞猛进,青云子断然摇头,说就连破髓散都是闻所未闻,丹药能恰好落在他手上,真是天大的造化。 见多识广的师父都不知晓,姬凌生不敢去揣测其中的天意,更不敢妄言自己能走到哪步,只求能做到让月儿起死回生,让姬家重振门风就行,再往上的境界,顶多神往一下罢了。可谁又能猜到被当做笑料的废材能踏入修炼的门槛,谁又能料到满腹粪草的浪荡子会有独当一面的时候,谁又敢言此刻名不见经传的混小子是否真能人如其名一样凌驾众生。 一夜无话,天刚亮的时候,姬凌生睁开了眼,此时是一天中天地灵气最浓郁的时刻,蕴含了日月精华,姬凌生只感觉全身毛孔张开,灵气慢慢地钻入体内,打坐一晚的疲惫一扫而空。 用力吸了一口气,通体舒泰,神清气爽,姬凌生起身回屋。 路过雪玉的屋子,姬凌生叹息一声,如今人去楼空,连宝儿也被带走,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孤寡,姬凌生忽然有些想念小丫头的无理取闹了,那可是在枯燥日子里唯一的消遣娱事。 没了厨艺尚佳的雪玉阁老板娘,自然没了那些可口斋菜,姬凌生自己的手艺,连素来对他包容无比的白月都是满脸苦涩吃相,唯一拿得出手的一些简单野味,不需要太多技巧,撒上盐便可将就。 姬凌生看了眼悬在空中的青云子,打消了叫他做饭的打算,毕竟还没见过他吃饭,带上盐罐,姬凌生从悬崖处跳下山。 这是下山的捷径,不考虑湖水冰冷的话,其实蛮快的。 从岸边爬上来,姬凌生确认佐料没有进水,于是安下心来朝天吹了个哨子,不一会,一个屁颠屁颠的黑影小跑过来,姬凌生摸着黑风的鬃毛,发现这家伙健壮精瘦不少,估计在大山里没少让黑瞎子撵着跑。 黑风通体漆黑如墨,头顶有一撮白毛,姬凌生小时候拿着剪刀裁过几次,可没过多久,又会春风吹又生再长出来,久而久之姬小少爷就没兴致了。 骨架依然高大的精壮黑马对着昼思夜想的主子亲昵地叫唤几声,听在姬凌生耳中全是巴结讨好之意,姬凌生暗骂一声,德行然后抽出匕首给它修剪长得过头的鬃毛。 颇有灵性的黑风立即低下头来,让姬凌生抬手更轻松些。 姬凌生一边进行细致的裁剪,一边晃神问道“小黑,你跟我多久了”,黑风歪着脑袋长嘶一声,姬凌生点头笑道“该有十年了吧,记得当初马夫给你剃毛时,你给他踹得在床上躺了半月,非要我动手才不敢造次,你也就是欺负他脾气软,至于你嘛,性子是烈胆却小得很,见了啥大动静都怕” 黑风不中意这话,埋怨的叫了一声。 剃掉杂乱毛发,黑风又恢复了神骏模样,绕着姬凌生走了两圈,满意地低鸣一声。 姬凌生走向林中,笑着道“吃素吃腻歪了吧,小爷带你去开开荤。”,黑风眉眼一喜,没错,一张马脸上露出类似开心得意的表情,踩着碎步,撅着屁股,黑风跟了上去。 在林子里转悠了会,姬凌生逮到两只苦命鸳鸯的野兔,拔毛去脏的烤熟,加上调料,算是一顿凑合的野味了,黑风呆在一旁啃着半只兔子屁股,一口适合咀嚼的大白牙用来撕咬确实费劲。 姬凌生吞下一大块兔肉,用衣袖擦去嘴边油腻,转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卖力啃肉的黑风,当年第一次见到马儿吃肉时,可结结实实震惊了他一把,果然天下无奇不有,吃肉的公马都有了,上树的母猪还会远吗 对付完腹中蛔虫,姬凌生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手上油水全数抹在衣摆上,吃了一年的苦,他早没了大家子弟的讲究,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只要能活命,就顾不得面子风度。 那边黑风终于把烫嘴兔肉消灭干净,狼吞虎咽,看来这一年来没过多少好日子。 在黑风的依依不舍注视下,姬凌生又走上此地最高的山峰,直到姬凌生背影消失,黑风才缓缓走开,继续和山间野兽玩命当赌注的捉迷藏。 上了山,寡言的师父依旧不言不语,不会过问姬凌生的修炼情况,全当放养了。 姬凌生挥舞着镰刀,想象着以后下了山的景象,世道艰险,他还是一个纨绔少爷的时候就略知一二了,凡人庙堂里的水就很深,这偌大一座江湖想必也不浅。 上山修炼等于出世,下山就是入世,究竟出世好还是入世好,谁又能说个明白。 静坐悬崖边,摈弃所有杂念,做到心无尘埃的地步,他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想,只好静静坐着,让心不为风动,不随云游。 就这样在万般境地中,打磨那颗不动如山的心。 曾经他被打磨成一块圆石,而如今,石头从山顶落下,摔个粉碎,再次露出了尖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七章 天玄第一劫 在青云峰山巅上枯燥乏味日子继续的时候,思岳国早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岳明修死于不知名强者手中,连地境强者岳北峰都未能幸免,两班大臣尚且能坐得住脚,民心却是难安。 思岳前任国师自戕前曾留下两句谶语,不出二十年王朝内就会掀起狂风巨浪,五十年内南地必定会开启战端,祸事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百年前的五国乱战。如今皇室两代皇帝和未来储君统统暴毙,尤其当紫茗公主自尽深宫的消息传出后,骚乱越演越烈,不少聪明人开始暗地里推波助澜,抓住机会在德王登基前聊表决心,以求得到几分赏识。 思岳彻底改朝换代,国师的第一句话得到灵验,那第二句还会远吗 朝野上下提心吊胆,德王不以为意,浩浩荡荡地厚葬了先帝,也就是兄长岳明修,白绫在思岳城头挂了俩月,期间德王每日都要去皇陵吊唁,时时摆出黯然神伤的样子,随后又披麻戴孝整整十月,连处理朝政都是一身缟素。 皇室分支只剩一族,德王自然顺理成章搬进了皇宫,抛去了摄政王名号,正式登基,将天下人垂涎的那方玉玺收入囊中。德王称帝后,立刻指出先帝的种种不足之处,呈言大赦天下,推出新政,力求励精求治,造福于民。 御令一出,天下哗然,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老百姓都喜上眉梢,将皇帝功德牢记心中,大批寒士皆欢笑于颜,笔走龙蛇,信手拈来一篇颂词,扬陛下美德。此举还赢来了几位大学士不怕辱没斯文的慷慨陈词,赞誉德王有情有义,他若为帝,百姓有福。 姬家和皇室接连被灭,有百姓说那日在皇宫上分作恶的神仙人物和姬家书呆子长得极像,难免有风言风语,太学堂一个意气书生与同窗睡前议论两事是否是德王操控,次日一早便进了文字狱被处以极刑。也有操心之人怀疑是别国意谋不轨,索性夜扣衙门,上言忧国之根本,望圣上明鉴。更有皇室与姬家内斗的言论传于市井,诛心言论直指德王,但这些话也只是闻于耳,止于口,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没有哪个忙着生计的小百姓会想因为说话被杀。 几月过后,从小王爷变成太子的岳之安昭告天下,贴告示以刺杀太子岳云幽的罪行通缉姬家余孽姬凌生,消息一出,百信舆论更大,所有矛头直指姬家意图造反,最终才导致与皇室鱼死网破,家破人亡。 太子死因落在姬草包头上,使德王松了口气,御书房桌上的奏章也少了些。 这些苦修静心道的姬凌生并不知情,估计就算知道,了无牵挂的姬家少爷也不当回事,毕竟他已经没了再回思岳的打算。 在崖边死坐七天之后,姬凌生饿晕了过去,青云子不慌不忙地把他丢进屋子,修养了两日,姬凌生好了大半,可还是异常憔悴,蹒跚着到了绝壁悬崖处继续打坐,要把这十几年敷衍的修行给补上。 暮色苍白,姬凌生脸色更白,眼睑微敛,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借着那股入喉的烧心灼热提神。 眺望着夜幕的尽头,种种光影交错,变作一张张人脸。 姬凌生再度合眼,磨炼磐石心境,青云峰主人毫不意外地又出现在他身后,姬凌生心中微微波动一下,眉头跟着一皱,本悄无声息的青云子沉声道“你心神乱了。” 不肖徒弟立刻收敛心神,稳住呼吸,将心湖泛起的涟漪抹平。 青云子走到姬凌生身侧,见姬凌生神色淡然,正色道“你虽拜我为师,但我不教你一式神通,不教你一篇功法,只传你这平心静气道,你要记住,无论到了何种境界,万般功法难求心中片刻宁静。” 坐在地上的姬凌生不动如山,将这些话听了进去,记在心中。 “你可知我为何会收你为徒”,一脸神秘笑意的青云子扬声问道,姬凌生闭着眼摇摇头,表示不知。 脾性古怪的青云子收住笑容,缓缓道“当初收你入我门下,有一半是因为玉儿。”,姬凌生皱眉问道“另一半呢”,青云子看了眼愚笨的徒弟,说道“另一半是因为你爷爷有求于我。” 姬凌生多少有点赧颜,敢情当时的肺腑之言完全没有打动他,倒是浪费了不少口水。轻轻吐出一口气,姬凌生再次屏气凝神,让心境不为外界扰乱分毫。 青云子离开悬崖,留下一句话,“你下山可以说是我徒弟。”  时光匆匆,青云峰一如往日的蔽天遮日,撒下大把阴凉供山间野兽解暑,也挡住了冬日时从南边吹来的刺骨冷风,高大山体上,除去到半山的绿荫,就剩光秃秃的石壁。 到了冬季,连山腰以下都见不到绿意,彻底变成了一座石山。 峭壁之上,常年盘膝坐着一人,默默忍受着夏热冬寒,狂风涌来,吹得动他的发丝和衣袖,吹不动他的心境。 山的主人出去过一次,带回来一堆散发着奇光的药草,然后在另一面绝壁上凿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在姬凌生的不解猜测中,青云子带着那些药草钻进了山洞。 后来姬凌生便坐在崖边,再没有动静,不吃也不喝,一年来未曾移动过一步。 他只觉得自己进入到一个玄妙状态,无思无忧,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游离在十万大山中,仿佛能看见在山上潜修的无名修士们,看见了思岳皇城普天同庆的声势,看见了山腰处的几座孤坟。 思岳国号改后即入春,地处思岳国境西边的思岳第一雄峰自然也如此,本应春雨贵如油的景致,到了这边反倒不要钱的下个不停,连绵阴雨打湿了整片山林。 在五千丈的高度上,稀薄的空气没能让生命绝迹,绿意点点的春草便是最好的证明,被青云子削去近千丈的山顶上平整得难有积水,但还是生出一些青青草苔,让这看起来严肃无比的山顶多了些三月春风般的柔和。 青云子浮在平台中间,神情肃穆,体内不断发出轰鸣之音,身子一动不动,在这惊蛰时节却蛰伏起来。房屋朝着的悬崖边,仍旧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姬凌生脑袋微垂,连睫毛都不曾颤动,身上蒙着一层莹莹白光,奇怪的是一年过去,他衣物上竟未染任何尘埃。 两人一上一下、一内一外,似乎形成了犄角之势,青云子时不时会睁眼看一下这天资奇差的徒弟,而姬凌生仍像个死人一样不动分毫。 在抒情才子的脉脉情诗中,春寒无声消弭,留下湖畔的痴情佳人们翘首而立,等待着意中人的柔情以待。 山顶的姬凌生没这般风流心思,现在的他像是化作一尊磐石,巍峨不动,任烈日灼心,清月抚身。 远远飞来一只青色小鸟,与姬凌生的青衣道袍颜色一致,鸟儿飞到姬凌生脚边,小爪轻踩,朱红色的尖喙在地上富有技巧的点着,鸟儿眼珠瞄了下眼前这尊庞然大物,似乎分不清到底是死是活。 叼起一条小虫,青色小鸟振翅而飞,留下原地一尊石头人。 秋天到了,在光洁的山顶上是没有落叶的,只有一些枯黄的草根,姬凌生的身躯依旧一尘不染,透出微弱的荧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又或者已坠梦境。 而青云子体内发出的轰鸣声变得越发沉重有力,他万古不变的淡然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如大敌当前。 到了冬天,这声音已经快如打雷一般,有风雨欲来的迹象,不远处的姬凌生未受到任何惊动,继续保持打坐的姿势,像被铁钉给钉死在崖边。 隆冬时分,姬凌生身上堆满积雪,这可以冻死生人的寒冷到了他这儿倒想没事一样,若不是全身在风雪中依然坚强不息的荧光,真会叫人以为他死了。 山中无甲子,一年、两年姬凌生又静坐了四年,加上第一年,已经枯坐了五年了,只有平缓规律的呼吸显示了他还有一丝生机。 仔细数下来,他来这已经六年了,似乎还没细细体会过时光流逝,六年就弹指而过,这本应是一个依旧平凡无奇的日子,忽然有了变化。 这一日,风雨大作,此地所有的黑云和怒风被集结到此,从山下望去只有满天的乌云和电花,尤其以青云山巅最为密集,那儿的天空像淤泥一般浓稠,道道闪电如成人手臂般粗细。 姬凌生神色不动,神志却极为清醒,静坐了五年,再大的风雨他都见过,他的心志坚如磐石,轻淡面对这青山雷雨。 这次的动静比以往更大些,但无法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焦虑,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 天上传来超过雷声的话语,“这是我的天玄第一劫,只要不被吓尿了裤子就对你有莫大裨益,细细观摩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八章 浩荡天威 天玄 虽然早有预感,甚至不知道师父修为到底离天玄有多远,听到天玄姬凌生忍不住眼皮一跳,抬头轻瞥了眼,看见即将踏入那不可言境界的青云子已经脱离了山巅,漂浮在高空之上,道袍激荡,十足的仙人姿态。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年,以致于姬凌生只能模糊记起青云子提到过天玄有三劫,都是稍不留神就魂飞魄散的下场,三劫难度递增,每度过一劫都是天大的福泽,三劫过后,才算得上真正超凡脱俗。 姬凌生猛然记起老爷子所说青云大师实力通玄,只差一步就是顶尖强者的天玄之境,起初对这难以揣测的强人姬凌生只是粗略的想象,无太多敬畏和向往,后来见了青云子刻板道士的形象就更不以为然。 合上双眼,姬凌生收敛心神,然后重新睁眼,眼神古井无波。 九天之上,青云子傲然而立,双手微垂,脚踩在无尽罡风之间,身形巍然不动。这个九岁修道、十五岁踏碎玄宫门槛,三十年后在青云峰悟道,终入地秘之境,百年达到地秘巅峰,成为震惊天下的南地第一人。 南地其实是对这片东炼大陆的极南方的统称,只是凡人不知,还妄自以为自己处于大地中心。 有些见识的修士都知道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千百年来想走出去的修炼者不在少数,大都了无音讯,只有青云子去而返之,一身修为在南地之中可谓一骑绝尘般的无敌。 此时雷声大作,道道银蛇闪过,狂风卷去了屋顶的大半瓦片,砂砾随着灰尘飞扬,激起一团团浑浊,其中诡谲之处在于山顶风烟流障,山下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乌云翻滚,划出蓝紫电花,顷刻间降下倾盘大雨,雨脚如线,被烈风摔打在这片山岭中。 未到黄昏,天空已呈墨色,原本笼罩于青云山顶的黑色云层逐渐填满天际,尤其是青云峰那块,像是倒着插入墨水桶的大毫,上面银蛇乱舞,电花四溅,一人环臂粗的电柱在山顶上劈落。 青云子处于风口浪尖上,姬凌生则落在风口浪尖下,道道惊雷劈在他周围,姬凌生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乱,心若结冰的平湖就算抛下石子也激不起浪花,豆大的雨水胡乱拍打在他脸上,他仍凝神看着青云子的渡劫。 这方圆百里的山林此刻全被笼罩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下,淹没在漫天的雨水中,闪电却中了邪般一股气噼里啪啦地落在青云山巅,这儿好像成了这些无主之物的坟地。 双腿微微发麻,这是因为雨水导来的电流,姬凌生不以为意,只要劈不死他,电光落在他头上,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身上散发的白色光芒在电花闪耀下愈加奇异绚烂。 风暴中心的青云子抬首望天,面色凝重,狂风只能吹动他的衣角,雨水沾衣而不湿。云层摩擦间迸出狂乱电光,照亮了这个南地第一强者清亮的眸子,雨下得更大,黑云不断压低,不堪重负的天地发出阵阵哀鸣,又好像风的嘶吼和雨的咆哮。 在风雨中,连一向对师尊不敬的姬凌生都不得不叹青云子第一次有了傲视天下的强者风范。 刹那间,雷海降临,姬凌生还来不及反应,眼睛差点被炽目雷光晃瞎了眼,眯起双眼,除了满天的神芒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如山崩一般的雷鸣传来,几乎震颤人心,处于天劫之下的姬凌生感受尤为深刻强烈。 在璀璨蓝光中,姬凌生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在仰天怒吼,在光芒中,那个人影被什么东西击打的一颤,身形落低了几分,随后又顽强地挺了上去。 待耀眼的雷光稍稍弱去,姬凌生终于看清身处雷霆海洋的青云子,他出尘潇洒的衣摆已经变成破碎的布条,衣衫焦黑破烂,头顶的紫金道冠微微歪着,不再一丝不苟地竖着。 青云峰顶上的天空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原本气势汹汹的墨色乌云现在蜷缩在一旁,连蓝紫色的脸色都不敢摆出。 姬凌生深深吸了口气,迅速压抑住心情和心跳,再次恢复平静的心境。 天上的黑色旋涡突然光芒大盛,天劫再次降临,姬凌生适应了这种强光,能勉强看见青云子的天玄第一劫。 九道水缸粗细的紫色雷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青云子身上,滚滚雷声像是击打在肉身上的碰撞声音,青云子跌落了十丈,神色未显焦急和不支,微微一顿又飞了上去。 雨水似乎把这座高山遗忘,姬凌生挑眼望了下远方,远处大雨磅礴,可近水楼台的山顶滴水不落,姬凌生抬头看了眼漆黑没有尽头的天劫旋涡,若有所思。 雷劫没有停顿,又有八道雷蛇俯冲而下,虽然数量少了一道,但两人合围之树的大小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了,雷声能止孩童啼哭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样的天威之下,别说小孩,胆小的成人都得尿裤子。 这次雷劫威力明显大了不少,青云子几乎落到了山顶处才稳住身形,浑身爆出温润白光,再次仰天而上。 在姬凌生平静的目光中,青云子又被击落了七次,最后一次已经到了半山腰,那时只有一道雷霆,却是有十丈粗细,宛如神灵手笔。 过了许久,青云子才慢腾腾飞上来,道袍破碎飞扬,残缺的布片上浸满鲜血,多处被劈得焦黑,身上荧光黯淡了些,神色略显萎靡,眼珠仍怒视苍穹,炯炯有神。 姬凌生离雷区不远,受了一点波及,挨了几下闪电,不过比起渡劫的青云子九牛一毛都不算,姬凌生身躯毅然不动,电流从体内穿过会带来微微的酸痛感,不强烈却让人不适。 天上的黑色洞口有越发扩大的趋势,雷芒少了些许雷声依旧滚滚,青云子脚踏虚空,静静等待剩余的天劫。 黑洞光芒一闪,瞬息间雷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天空,这个漆黑的旋涡似乎通往无尽的深渊又或者苍茫虚空,洞口处蓝光盛开,密密麻麻的电弧汇集在一起,蠢蠢欲动地乱窜着。 青云子神色极为凝重,右手虚托,手心出现一方金色玉印,上面有一些白色花纹,玉印迎风而涨,变作小山大小,巍峨地罩在青云子上方。 坐于崖边的姬凌生瞳孔一缩,他一向认为上乘的修士不改仅有神通术法,还得有妙用无穷的法宝兵器,那方玉印应该就是这个藏头露尾师尊的法宝了。 金色玉印挡在青云子头顶,老天爷好像对这个敢于挑衅它的凡人动了真怒,雷光再次一拧,随后爆绽开来,浩荡轰鸣传出老远,万丈光芒中,原本黑暗无底的旋涡中出现一尊怪物。 怪物像是由雷霆汇聚,通体散出蓝芒,头生独角,身躯庞大无比,从旋涡中只能露出上半身,但也大得惊人。 雷电所化怪物半透明的身体透着呼吸律动的蓝光,眼睛麻木无情,没有一丝活物气息,只管居高临下地看着渡劫之人,怪物双手合十,握着一截巨大短钉,锥面鳞次栉比,有些坑洼之处,萦绕着像冤魂一样的流光,唯独钉尖锐利无比,一点寒芒直戳人心。 姬凌生压住错乱的心跳,毕竟眼前这幕太过匪夷所思,即使这尊独角怪物毫无生命迹象,但面对它心中会不可抑止地生出惊颤恐惧之感,仿佛面对浩瀚难测的天威一样。 身处雷劫之中的青云子右手轻扬,缓缓举过肩头,玉印金光亮起,发出嗡鸣之声,向上升起的同时又在不断变大。 而正上方,怪物手中雷钉对着青云子缓缓落下,寂静无声,但身处下方的姬凌生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息,简直叫人喘不过气,越是落下一分,越是胸口沉闷。 短钉快慢不变,更加衬托了那种雷霆万钧之势,看起来轻飘飘的,却有种势不可挡的错觉。 一个上升,一个下沉,两者在万籁俱静中碰到了一起,天地为之一顿。 令人心颤的碰撞声响起,姬凌生心头一跳,呼吸明显停住,身子跟着颤动了一下,像是遭到重击,甩了下头,姬凌生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短钉和玉印相撞后立即化作电花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双有着细密鳞片的蓝色手臂,玉印剧烈一颤,光芒淡去了五成,下方的青云子身子一颤,吐出一口心血。 穹顶之上,怪物并没有消失,雷光闪烁,为他铸出两双手臂,四只粗壮手臂合在一起,那截短钉重新出现,毫不停顿地再次落下。 青云子如临大敌,双手抬起,玉印再次金光大盛。 第二次撞击,姬凌生感觉整座大山晃动了一下,心口被震得生疼,神志接近涣散,仍一步不肯移动。 青云子处境更为不堪,口中血液不断涌出,头顶的玉印有了裂缝,看来已经到了极限,奇异的是玉印上面突然多了几道灰色的道纹,似乎蕴藏着无上大道。 更高的天上,怪物手中短钉又一次降下,这次它有三双手臂,钉锥处电弧环绕,有直入灵魂深处的哀嚎之音在盘绕。 危在旦夕的青云子双手掐诀,喷出一口金红鲜血在大印之上,玉印裂纹恢复如初,金光暴涨着朝天劫冲去。 在一阵炽烈白光中,姬凌生脑海嗡地一声,昏厥了过去,身形不倒,面朝山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九章 下青云 大雨停歇,压抑在青云山的诡异气氛在三天的暴雨冲刷后,终于随着褪色的乌云一起淡去,山下饱受洪灾的生灵也得以缓口气,尤其是黑风对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极为不痛快,满身的污泥都不足以表达它的愤怒。 先是被洪水追了满山,后来还差点着了一头泥潭怪兽的道,一路行来,简直坎坷,悲愤之下朝天怒吼了两声,结果被山顶的一道长雷给吓一哆嗦,只好偃旗息鼓的垂首低鸣,完全忘了山上还有姬凌生,这家伙像是从来不会担忧自家主子的安危。 雨过天晴之后,这头性子痞烈的胆小黑马才会偶尔往竖直的山壁上看两眼,依稀记得当初主子是从那上去的,直到它找到几匹漂亮母马后,这股忧郁之情就被抛在脑后了。 青云山巅,姬凌生看着自己透着荧光的身体,眼中很是疑惑,他在好奇自己怎么就跟吞了颗硕大的夜明珠似的,但还不至于惊慌,五年的心境沉淀下来,世间难有事物能让他心生波澜。 过去的五年,他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时而入梦、时而梦醒,一半时间心如止水,一半时间胡思乱想,都是些大不了的事,过去的事、可能的事、注定的事,虽然都是些芝麻绿豆,但往深了去想还是会有不少感悟。 艰难起身,快在地上生根的双腿并没有该有的麻痹感,也没有血冲大脑的眩晕感,姬凌生更奇怪了,荒谬的觉得身体知觉好像弱了许多,连浑身重量感觉轻便不少。 挺了挺腰,姬凌生试着去吸收一下灵气,和以往差不多,属于杯水车薪的范畴。低头一看倒有些惊人的发现,吸纳灵气的时候,全身会亮起八个光点,姬凌生对比了下位置,认定那是黄道旋涡产生的光点。 本就散着晦暗白光的身体有了八个光源就更神奇了,姬凌生轻笑着想到,这样下山估计不是被当神仙就是当妖怪了,前者还可胡诌骗些香火钱,后者可是要被丢炮仗的。 大概地数了下,姬凌生发现丹田处最亮的黄道旋涡周围有九道玄妙的印记,其中有四道亮着,其余暗淡无光,四道印记中又有三道稍暗一点,说是印记,其实更像一条条与丹田相连的通道,姬凌生果断猜到那是灵根数量。 他生来有一条天下修士都扼腕嘲弄的灵根,另外三道则是破髓散的功效,十年之期好像没剩几年了,离玄宫境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姬凌生皱着眉头想到。 长路漫漫,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这一身玄奇,放下心来,姬凌生往屋子走去。 几年时间过去,许久没打扫的屋子显得有些破旧,地上满是喧尘,雪玉的房间已经搁置了许久,姬凌生瞥了一眼又去看青云子的房间,房门虚掩,静悄悄的,显然没人。 便宜师父应该是走了,假如就这样被天劫劈死,到了九泉之下姬凌生也会笑话他的,被徒弟取笑,对于看起来就面薄的青云子来说是万万不可的。 进屋拾掇了一下,背上镰刀,姬凌生就准备动身下山。 走出门外,回望了一眼,六年弹指而过,却生不出多少感慨,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姬大公子也不考虑乘兴吟诗一首,走到悬崖边站定,云雾环绕,把这平庸山顶烘托成仙家之地。 下山,当然是乘风归去最为便捷,姬凌生身子轻扬,朝那口大湖跳了下去。 急速而下,要不是因为镰刀的重量,姬凌生甚至感觉自己会飘起来,这身体确实古怪太多,应该是青云子动的手脚,那想来没什么坏处,就是感到诸多怪异。 再次体会久违的冰冷湖水,姬凌生感觉精神了几分,扎了几个猛子游到岸边,上岸后发现衣衫和头发滴水不沾,可湖水的冰冷却是实打实的能感觉到,想不透彻,不由更困惑青云子到底是施了什么法。 一头喜出望外的健壮黑马从山峦拐角处狂奔出来,疾踢的马蹄在主子周围转了几圈,姬凌生抬起手,黑风亲昵地把硕大脑袋凑上来,轻抚着马儿变得粗糙的皮毛,姬凌生露出笑容。 在山林间待久了,黑风染上一些狂野气息,眼珠里的野性更多了些,比以往看起来更加神骏非凡,只有姬凌生才知道它骨子里不变的胆小脾性。 黑风黑亮的眼珠子疑惑地盯着几年不见的主人,不光是因为散发荧光甚至有些透明的躯体,还有比之以前截然不同的幽静气质,尤其是后者,这种变化让黑风眼中暴躁易怒的主子印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未理会黑风的古怪眼神,姬凌生剃掉它过长的鬃毛,然后拍拍马脖,声音沙哑道“小黑,咱们该走了。”,黑风轻声长嘶,表示同意。 被放归山林几个年头的黑风一身顺滑皮毛粗糙了几分,姬凌生摸着有些扎手,也不急着梳理,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示意黑风自己跟上,黑风留恋的看看远方,当然不是对那些躲在丛林间的豺狼,而是苟合了几日的漂亮马儿。 走了几步,几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姬凌生清了清嗓子,调整嗓音道“怎么还舍不得走”,步伐拖拉吊在后面的黑风低叫一声,拉大步子跟上前去,埋怨的继续上路。 姬凌生眼睛望着脚下,脚步轻快的走着,一边思索着身体的异常,他记起在长年静心枯坐之前,青云子似乎在山壁上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后来发生什么自己记不得,醒来时已经在端正打坐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姬凌生敲着脑袋也没能想起来,想不起来姬凌生不在这上面细究,身体的异常没什么坏处就无所谓了,过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也有可能是天劫的原因,虽未能身临其境,姬凌生多少是见识到了,在这南地能达到天玄的修士古来罕见,而能近距离观望天劫的人自然更少,这种没有文字记载且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会产生怪象也是合情合理的。 青云峰下,一人一马健步行路,不紧不慢地在这片没有确切道路的山地间游荡着。 绕出青云峰占地广阔的山脚,姬凌生依照日头辨别了方位,然后朝北走去,回首对还在惋惜良辰美景的黑风说道“传闻这是东炼大陆的最南方,那我们只要往北,穿过万里荒地,应该就能走出这片狭小天地了。” 故意挑话的主子显然没得到精壮坐骑的喜爱,黑风鼻息咻咻,看也不看平时自己敬若神明的凶横主子,看来并不想和姬凌生唠唠嗑。 心境大变的姬凌生也不恼,笑骂道“出息到了那儿的花花世界,有的是身形修长体态健美的俊俏马儿。”,黑风拉着马脸,没有吭声,以它不笨的脑子想来,主子说的话和长在山石沟壑处吃不到的肥沃草料是一类东西。 坑蒙拐骗的姬凌生见好话不成,又恐吓道“那种地方研究奇门诡道的疯子最多,你生性如此好色又懂人言,必备视为马中异类,逮到了你肯定会把你魂魄抽出来祭炼一番,下场肯定生不如死。” 果然,一向胆怯的黑风目中露出惊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姬凌生看着好笑,没再继续吓唬它。 “魂魄”,姬凌生又重复念叨这两个字,脑中像是出现了一丝灵机,停下来仔细推敲思索了会,姬凌生突然转身往青云峰上行去。 被唬得一愣的黑风见主子火急火燎头也不回的走掉,也不管姬凌生话语的真假,尾巴一甩踏着碎步跟了上去。 姬凌生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想这几年来的打坐历程,其中有一个容易忽视的细节,五年的老僧枯坐,不吃不喝他何以存活五年他只是一个初入门的黄道修士,离食气而活的天人境界差了老远,不进食凡胎肉体是活不下来的。 也可能是青云子施展了什么神通,不过终究是猜想,不如赶回青云峰一探究竟,所有的秘密应该就藏在那处山壁上。 赶到青云峰半山腰的石壁处,尾随而来的黑风一溜烟跟到,姬凌生把镰刀丢给黑风看管,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往上爬去。 黑风看着主人像猿猴一样矫健,一起一跃间快速爬上山,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远远看着那柄镰刀,它实在不想和这把血腥气息十足的大刀挨得太近。 过了半个时辰,姬凌生在快到山顶的位置发现一个山洞,洞口不大,仅够一人通行,姬凌生上一次爬这面山壁还是给宝儿小丫头摘花,那时并没有这个石洞,结合青云子闹出的动静,这应该是他的杰作了。 怀着满腔好奇,姬凌生从洞口走进去,里面就一间石室,石室就三丈来宽,地上堆着一丛丛干枯的药草,有些还有残余的光泽,药草摆成奇异的阵法,阵眼中放着一具肉身。 姬凌生松口气笑道“果然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章 九月飞霜 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姬凌生有些啼笑皆非,同时也确定了自己现在只是灵魂之身,肉身五年来应该一直被放在洞里温养,也难怪有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 修炼者臻至化境可施展分离魂体这一神通,对修炼一事大概通了两三窍的姬凌生也只是从青云子的口中偶尔听到过,一开始还颇为神往,后来这份心思也随时间淡了,今日一见,新鲜感却少了许多。 出窍的灵魂和本体其实区别不是很大,不过亲眼看到另外一个自己,长了见识的姬凌生第一时间还是感觉很怪异。 姬凌生避开摆放阵法的灵药,走到本体面前,在洞穴里安放了五年,衣物发丝上已全是灰尘,衣角处已经腐烂在泥土里,姬凌生伸手试探了下,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灵魂与身体靠近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吸附力。 灵魂之身的姬凌生当下明白这是灵魂和身体之间的羁绊和相引,越靠近越强烈,不过离得远了就没什么感受了。 即便是灵魂,姬凌生也能触物,唯独去触碰这本体肉身如若无物一般,还算白皙的手掌径直从端坐着的肉身中穿透过去,姬凌生又把手往前探了点,指尖穿过肉身,姬凌生眉头一皱,心中还在疑惑如何灵魂归窍,此时原本笼罩在阴暗中的本体肉身却突然白光一闪,将姬凌生吸了进去。 姬凌生灵魂被摄入体内,一方小天地的洞穴不再有两个一模一样人物聚在一起的奇异景象了,在灵魂融进肉身之后,姬凌生的肉身光芒闪烁不定,随着时间推移,光芒又开始慢慢收敛。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左右,姬凌生头疼欲裂的睁开眼,第一次进行灵魂归体没想象中的轻松和惬意,身形摇晃地站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撑着墙歇了会才逐渐好转。 正呆立歇息间,姬凌生突然瞳孔紧缩,又立刻闭上眼内视了一番,良久才睁眼喃喃说道“黄道圆满”,看了下地上药草摆成的阵法,姬凌生心中明白过来,青云子弄的这玩意不仅是温养身体,更重要的是聚集灵气。 “看来这几年的师父没白叫啊。”,姬凌生继续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已云游而去的青云山主听见这话会作何感想。 比前些年要显得彪悍一些的黑风伏在绿油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根,眼珠子时不时瞟了略远处的那柄血色凶器,以防被贼人叼走,落魄景象不复当年风光,这头曾被思岳头等相马官扬言千金得买半寸蹄的良驹不如意地遇上了一个无良的主子。 好在日子过得还算舒坦,骨子里的那点蛮横脾气也给姬凌生整治得没脾气了,不过这对胆小得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就觉得快活的它来说不算什么。 嘴里的草根苦涩意味刚褪尽,甘甜正要缠绵而来,一声闷响却吓得黑风吐掉了草渣,抬头一看,尘土飞扬中走来一个人影,正是纵身而下的姬凌生。 姬凌生拍拍衣裳,对这黄道圆满的身体强度还算满意,寻常人从那高度跳下来,指不定头还能在脖子上。 阳光照在身上,泛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姬凌生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间似有无尽的气力,灵气在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甚至天地间的灵气也在一缕缕地朝他靠拢。 青云子那本蓝皮旧书上曾写有,生而大才者,可食气以活,悟大道轨迹,知天地方寸,这是对那些含着修炼金汤匙出生的天资卓绝者的大致描述,姓姬的小子和这类人自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饮水思源的神往一下那番清风自来的大气象。 姬凌生闭眼疾步下山,完全靠神识中的微妙感应来辨认道路和避开障碍,若教山中樵夫看见,肯定得被看做牵马下凡的神仙人物,回到村中可不是一种天大的见识可惜这儿是断然不会有砍柴人的。 到了山脚,除去衣物有些剐蹭,姬凌生竟未撞一次壁,连绊脚也没有,黑风那只比同类聪慧些许的脑袋自然看不出其中玄妙,只觉得本就大为改观的主人又多了种时而温良时而凌冽的气息。 姬凌生睁开眼来,脸上有些由衷的笑意,五年沉淀下来的冷静都遮不住那一脸狗尾草般的笑脸,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汉子走进了金山银山,那可不得看花了眼,笑烂了脸 轻轻握住刀柄,姬凌生有种想酣畅挥刀的冲动,就跟那些青衫剑客痛饮三千后肯定得挑灯看剑一番才足够风流写意,才称得上是花前月下剑气横的意境是一个道理,而姬凌生在宝山外转悠了十几年终于得以见山的真面目,怎不能当浮一大白 压抑住这股冲动,姬凌生又缓缓松开刀柄,暗暗盘算着这把凶名远扬的利器何时得以见见血光,一吐多年来的心中郁结,姬凌生用黑布将镰刀裹住,轻轻说道“可别让我埋没了你。” 他可能不会知道,许多年前,一个姓姬的常胜将军在某处传闻中人命堆填的神祇遗址中九死一生寻到一块仙石,当时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前脚大肆招揽名匠,后脚就跑到匠人家中,浑身是血的拿剑架在匠师脖子上,扬言必须在大战来临前造出一件仙器。 被称为南地小天匠的李焱工大师让一个糙汉子胁迫也是一脸无奈,仙器凡夫俗子如何能造得仙器但那姬姓将军仍是不依不饶,最后真让那年轻匠人鼓捣出一把饮血方可开锋的绝世凶器,可除了质地坚硬外没半点可称仙的地方。 小天匠一顿忽悠,那将军也就美滋滋地提着刀走了,谁都不知道那个活了两甲子的武将不是真的好骗,只是才玄宫境界的他只想着一把无双利器就足以建功立业了,“前路可有大好头颅”年过一百心却不老的姬长峰是这样说的。 回头遥遥望了眼山巅,姬凌生不禁感叹时光匆匆,往后人走茶凉了,等他走后,这欲比天高的壮丽大山不知得冷清多少年。 姬凌生对这山顶郑重其事地作了三个揖,敬那个亦师亦友的人,得趁着没因为媳妇和老丈人翻脸之前得好好拜上一拜,对他的敬仰的缘由,传道授业的便宜师父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青云子和姬玄很想,一样的刻板严肃,一样的对子女有愧。 在这座世人只闻其名的绝峰上,姬凌生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乍看之下似乎有了不少进步,称得上在修炼上登门入室,可仔细一挑拣下来,又没什么值得得意的,尚未稳固的黄道圆满境界,比常人好上一些的体格。 在未来的刀光剑影和江湖险恶中,这些好像都禁不起敲打,用来充门面还是不太够格,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禁苦笑。 姬凌生又瞥了山顶,这儿已经看不见那得几间简陋房屋,依稀记得,有位佳人每日都会驻门而望,等他归来,如今只留紧闭的房门,男人在揣测女子心思上尤为拙笨,号称花丛圣手的姬大公子也觉得此经难念。 转身离去,姬凌生朝北而行,一袭青衣随风激荡。 黑马踩着碎步慢慢跟上,记得好几年前在姬家大院的时候,有个常常去给它梳理毛发的少女,有时还会给它带点腥味过去,而那位姑娘见了黑风命中煞星的姬凌生却是不怕,还敢胆大包天地去扯他胳膊,看见姬大恶人无奈的表情,那个女孩就会笑靥如花,而如今,她怎么就躺进湿乎乎的土里面了呢 摇晃着脑袋,黑风低头听着自己的蹄声,嗒嗒嗒的声响让它尤为痴迷,然而有一道杂音扰乱这种,黑风不悦抬头,望向祸主,身在前方的姬凌生不知为何仰天长啸了起来。 一口气提至胸腔,啸声由低变高,嗓音由杂入醇,声浪远远扩散开来,在山林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群鸟退散,风鸣不止。 黑风跟着姬凌生后面,也看不清主人的表情,一向胆小的它不知怎地壮气横生,也随着主子的长啸嘶吼起来,声音在姬凌生中气十足的呐喊中显得如滔天风浪中的一叶小船,虽风雨飘摇却格外醒目。 啸声传出老远,终日躲藏在林子里的豺狼虎豹闻声而动,纷纷仰头发出一声不忿的咆哮,似乎在回应不速之客的挑衅,百兽齐鸣,瞬间汇聚成了一股不小的声势,与姬凌生的啸声交相辉映。 重重咆哮扑面而来,黑风一反常态的没有认怂装孙子,反而嘶叫得更加猖獗,有种为虎作伥的气焰,这时,原本气势雄浑的长啸接近尾声,却更显得像呜咽了,黑风终于停住了叫喊,小心翼翼地看向只留背影的主子。 浩浩荡荡的山河大歌突然变成了悲苦腔调,叫嚣的兽群也开始势弱起来,啸声清苦,伴有细微的哽咽,如伏在父亲肩上的小儿哭诉,而始作俑者的姬凌生早已泪流满面。 这片山林才刚入秋,却已大雪缥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一章 该饮血了 思岳国境西部的一片连绵山脉中,有一块占据半条河岸线的绿色竹林,夹岸数里,数百万颗青竹组成的大片绿荫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如一座浩瀚青海,在凉秋中风姿袅袅的簇拥在一起。 竹林兽类并不多,原因在于这清幽之地被一只黑虎占山为王,此地原有一些温顺的食草小兽,黑虎横冲直撞来到这儿后,平时还稍显嘈杂的林子便彻底静了下来。 统领着这方圆几里地的常青竹林,黑斑虎王自然好不得意,每日都得在竹林边巡上一遍,见着敢冒犯自己威严的就直接上去扑杀了,时间一久,周遭野兽都知道这只已快成妖的山大王不是好惹的,再不敢靠近竹林一步。 不过,某一日竹林出现了不小的动静,几只结伴壮胆在河边饮水的小野猪听着从竹林传来的咆哮,不顾颤栗的水面,越发快的吞吐舌头,四腿做好随时逃窜的准备。 竹林中,一黑一白两兽正在对峙,黑的是霸占此地有些年头的黑虎王,白的是一头灰背白熊,黑虎比一般虎类大上许多,四肢微曲都近一丈高,身长足有三丈之余,而白熊体型要更大些。 本风流士子们推崇为岁寒君子的青竹已经倒下大片,往日连寒霜大雪都压不下的傲骨如今被两只畜生给生生打折,折断的竹子为两兽争斗腾出了一片空地。 黑虎眼神怒视,前肢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大眼珠子里有股丛林之王的精气神,毫不退让的盯着面前的入侵者。十丈外的白熊也不太好受,一只眼睛正潺潺往外冒着鲜血,剩下的一只独眼凶光闪烁。 更远的地方是闻讯赶来的姬凌生,他作壁上观大概有了一会,试着有没有渔翁之利可以捡捡,所幸两只巨兽虽说发现了他,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姬凌生也乐得当个看客。 两个正主随意瞥了眼在远处站定后慵懒靠在油竹上的小人,又默契收回视线。 黑虎低伏着脑袋,嘴里有着低沉的咆哮,竭力寻找着对手的破绽,而另一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都在伺机而动,比谁耐得住性子。 姬凌生靠在结实竹竿上,双手插进袖管,像个守候在街边胡诌算命的精明老头,最近反常的下起了雪,竹林雪不大,仅有一些依稀可见的雪泥,靠着微微摇晃的竹竿,姬凌生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厮杀。 对比来看的话,姬凌生算是离得很远,原因只有一个,怕死。这两头快成山精的兽魁中随便来一头,他都拿不准能收拾掉,来两头的话他肯定拔腿就跑,以至于两兽选择无视这个渺小人类的时候,姬凌生是松了一口气的。 深呼吸一口气,姬凌生抖了抖背上在小雪侵染中越显冰寒的黑色布囊,眼神冷漠地盯着空地,他现在只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浪人,万事最多不过跑路二字,只要不死,什么都可以重来,他已经深谙青山常在的深意。 姬凌生神色平静,拢了拢袖口,仰头轻声说道“天寒了,该饮点血了。” 那边的争斗一触即发,两者似乎养精蓄锐足够久了,准备放手一搏。 黑虎率先弹射而出,身形如黑色电芒般激射,直直的冲向满背长满灰色翎羽的白熊,白熊也同时向前奔出,行走如奔雷,熊掌拍在地上溅起一圈污泥,远处姬凌生差点滑倒在地。 没有沉闷的撞击声,黑虎一跃而上,试图从上方去咬住白熊脖子,不过白熊脖子上厚厚一圈鬃毛就成了问题,黑虎咬下一嘴毛再无所得,再次张嘴咬去,笨拙的白熊已经反应过来,迅猛抬头将黑虎丢开。 黑虎轻巧落地,这一嘴下去可真是满嘴骚呐,不由怒吼一声,相比而言,白熊急停之下,又被咬去一撮毛,看起来有些狼狈。 第一个回合,瞎了一只眼的白熊吃了个体型笨重的亏,较为灵活的黑虎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勉强算得上旗鼓相当。 白熊虽然奔走起来势若风雷,在腾转挪移方面则极为缓慢,黑虎自有一股精明劲,打定注意不和这蛮横对手硬拼,转而打游击,倚仗来走如风的灵活打消耗,姬凌生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计算着自己对上其中一只胜算能有几成。 两只兽王打得酣畅淋漓,嘶吼咆哮不绝于耳,两兽的交战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打得那是难舍难分,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翻滚冲撞间,竹林又毁去了小半。 姬凌生往后挪了数十步,过了一会又退了段距离,这两只近妖的兽王如水洼里的孩童一样扭打,动静当真不小,波及的范围一再扩大,似乎铁了心要搅浑整个水潭。 坐山观虎斗,听着像件挺省心省力的便宜事,其中冒的风险可不小,姬凌生一开始不想趟这浑水,准备绕道而行的。但小时候听说成妖的野兽会有兽丹一物,食之者可摄其精气,姬凌生对这类荒诞说法一向嗤之以鼻,但以青云子天下无奇不有说法来看,姬凌生觉得姑且可以一试。 就算不遂人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验证了儿时的猜想,姬凌生重新打量了两头巨兽,显然已是成精的样子,不过离传闻化人形吐人言的妖类还差得太远,那被世人吹捧大补得上天的兽丹应该是没谱了。 火热战场稍微冷却了下,黑虎的战术屡试不爽,白熊仗着皮糙肉厚一一抗下,反倒虎王挨了几记熊掌直接倒飞出去。接近尾声,黑虎王匍匐在一旁,仰天咆哮,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尾巴只剩下半截。 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它此刻已经不堪重负,反观那头长着奇怪翎羽的白熊则好上很多,不断大口喘息,神色未见丝毫萎靡,龇牙咧嘴地露着凶相。 姬凌生打了个哈欠,看来胜负已定了,又接着叹了口气,虎王有机会退避三舍,只是为了尊严没有溜走,想起青云子曾评点亡父的一番话,哀莫大于心死,志在死地而无生,对此姬凌生不难理解,父亲早有了死志,所以斩杀皇室老祖时选择了破釜沉舟,回过神来,拍去肩上的雪,姬凌生准备就此离开,既然没有两败俱伤,他自然就没有捡漏的机会。 黑虎怒吼着朝白熊冲去,刚靠近就被咬住咽喉,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白熊将命悬一线的黑虎丢在地上,背上的灰色翎羽竖起,仰天长啸。 姬凌生转身,感到风雪渗透背脊,姬缓缓转头,果然,杀红了眼的白熊揪住他不放,显然杀一个不够尽兴,得好事成双才行。 长长吸了一口气,姬凌生摘下镰刀,扯掉布囊,画出一圈诡异的血红,姬凌生将刀尖点在雪地上,融融暖光把刀红映在白雪上,这下山之后的第一战,姬凌生有把握把这精力耗掉大半的孽畜当场分尸。 白熊怒吼而出,姬凌生单手横刀而立。 雪越飘越大,竹林渐渐披上一层素衣,山脉那几声喜庆的猿鸣彻底变成呜咽了,虽是怪异的八月飞雪,寒意倒也不重,比不得隆冬,更别提苦寒的小寒时节。 白青竹林里不时有夹杂嚎叫和金石叮当的混乱声响传出,给寂静下来的白茫茫大地多了几分热度,然而这丝火热注定和雪上花一样转眼就会埋没,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打斗声就渐渐不如雪花大了。 竹林中一片突兀的空地上,姬凌生重新背上镰刀,英俊脸庞上沾了点雪和泥,从青云峰上穿下来的合身道袍左袖荡然无存,露出结实胳膊,这只袖子是他小瞧了白熊背上那些灰色翎羽的下场,好在除了狼狈了些也没什么大碍,对上一只大战过后的熊精确实占了不少便宜,而那只有望化妖的灰背白熊则为此搭上了性命。 看见面前如小山一样的熊尸,姬凌生利索地掏出匕首,模样比见着打尖客人的店小二还要勤快几分,从较为皮薄的熊肚处下刀,姬凌生不顾满身血污把熊腹处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得,像是一头扎进水里却啥也没捞着,失望之余姬凌生又把目光放在趴在远处的黑虎身上。 还未走近,奄奄一息的黑虎低吼了几声,还没死姬凌生惊异于它的顽强生命,脚步却是不停。瞪着一脸血垢的姬凌生和他手中明晃晃的染血刀子,黑虎王生平第一次学到了服软和圆滑,勉强起身叫了两声朝白熊尸体小跑过去。 看见那个比山中兽王更野蛮的人类并没有截杀它的打算,黑虎的脚步轻快了些,靠近庞大兽尸,黑虎使用浑身气力咬烂白熊脑袋,从红白之物中挑出一块沾满血的硬物。 在一侧旁观的姬凌生赶紧走近,从黑虎恋恋不舍的视线中一把夺过那块红色石头,擦掉血污,是块色泽暗淡浑浊的红色晶石,与其说是晶石,倒更像一块质地不纯的玛瑙。 捏着应该被称为兽丹的晶石,姬凌生潜下心神,一丝气机粘连到这明显只能算下下等的兽丹,一气化作万物生,兽丹中立即涌出一股庞杂的暗红色灵气,灵气瞬间被姬凌生吸纳。 睁开双眼,姬凌生眼中掠过一道红影,看着手里逐渐黯淡无光的石头,姬凌生若有所思,体内多出了约一成的灵气,这些灵气与体内呈纯白色的灵气不融,甚至连丹田都不入,另辟蹊径地在心口处缠绕而行。 最为明显的是这些灵气进入体内的时候,姬凌生分明感觉心底出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杀意,直觉告诉他,再多一些可能会走火入魔。 看着远远逃走的黑虎,姬凌生眼睛一亮,喃喃道“假如能压住这种魔性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二章 慈悲心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思岳帝国最近换了一次新血,被先帝半囚禁于皇城内,依仗皇室老祖威视来镇压的德王,在思岳剧变之后,终于顺着大势坐上垂涎了几十年的皇位,将多年来的狼子野心裸露在世人面前。 思岳皇权旁落后,王朝上下都不太平,少了两个地境强者坐镇,附近诸国开始暗中谋划起来,不过这些动作在新帝册封一位独臂老人为帝师之后,风波就小了下去,所有势力都弄清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境。 在凡人的国境,以武夫之力不足以乱国,但两国交战中,地秘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就彰显出来,这种超人一等的存在是实打实可以改变一场关键战争的走向,按理说这般类似于世外高人的仙人不该插手凡尘中事,不过若真有倚仗修为欺负人的,谁又敢找他们说理去 有了一位地境强者坐镇国都,加上实力佼佼的青云仙人,虽然没人知道那位顶级强者是否愿意为国效命,让国境中人狐假虎威还是无碍的,由此一来,敢来捋新帝虎须就寥寥无几了。 守在边境的异姓王纷纷赴京面圣,思岳只有一位同姓王,就是当初的德王,现在的新帝,上一代的皇子差不多死绝,所有人猜测这是德王的黑手,也是由此才不招老祖宗的待见,最后让隐忍藏拙的岳明修夺了皇位。 在如此动荡时节,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官员变动导致行贿之事多了起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比往年多出许多,思岳国境西部,青山脚下,两个猎户正为家里揭不开的锅发愁。 “张老哥,回头把家里腊肉拿两块回去,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老有一顿没一顿的”,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硕汉子大咧咧喊道。 他身边另一个较为瘦弱的中年汉子,听到这话,搓着冻僵的手为难道“秦老弟,这不大好吧” 那精壮得在天寒地冻中仍如若无事的秦姓汉子立刻大手一挥,豪迈道“这有啥慕白这娃儿可是跟我家那小子订过娃娃亲,迟早要进咱家门的,不就跟我亲生闺女一样还是张老哥你瞧不起我这亲家,现在要反悔了” 体型不像猎户却当了个猎户的干瘦汉子连忙摆手道“哪会哪会我这连家人的喂不饱的人哪有气概瞧不起你”说完张猎户叹了口气,神色略显落寞。 秦亲家布满老茧的手拍在张老哥肩膀上,大笑道“那还磨磨唧唧什么,跟个娘们似的”,有张丰玉这么一个景气名字的瘦弱汉子羞愧之余,想起家里闺女的稚嫩笑脸,也就厚颜答应下来了。 秦姓猎户在这一小带很有名气,村里人大多以打猎贩卖皮草为生,是跟老天爷讨口饭吃的活计,运气好一些的足以衣食无忧,点子背的可能连寒冬都熬不过去,名叫秦虎的汉子明显是第一类人。 村里最大最好的猎物总是他打的,大多是虎豹和黑瞎子之类的,偶尔祖坟冒青烟的时候也会有珍稀雪貂或者黑狐这种上等毛坯,往往能卖出不菲的价钱,张丰玉就是后者了,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带着家人一起挨饿,令村民们好奇与不解的是秦虎总对他照顾有加,可以说多年来如果没有那些小恩小惠,张丰玉一家子早就成了冻死骨。 秦虎看着头顶不合时宜的大雪,嘿嘿笑道“张慕白,书人就是不一样啊,取个名字都是大学问,可比我家石生两个字强多了,早知道就让你老哥你给孩子取名了。”,石生可以说是秦虎绞尽脑汁的智慧结晶,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面目模糊,初为人父的秦虎以为生下个妖怪,慌里慌张跑到张丰玉家要了几本书籍,准备从上面扣个词给孩子当名字,恰好看见一本奇书写了位从石头里蹦出的大罗神仙,便酒桌上问了下给儿子取名叫石生如何,醉意朦胧的张丰玉直夸名字好,说石字正好符合“贱名者长生”的风习,本来犹豫不决的秦虎听见这话,感觉像是在夸自己,直接把名字定了,顺带趁着醉酒把儿媳妇也安排妥当。 张丰玉紧了紧身上破旧的裘子,赧颜笑道“也就随便取的,哪有什么大学问。”,抓了一把积雪塞进嘴里,张丰玉吸了口冷气,皱眉道“思岳这一变天,咱这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在雪地中搜寻着野兽踪迹的秦虎闻言道“管他皇帝谁来做,只要那新来的驿丞管好手脚,别弄出什么幺蛾子,要不我肯定得打上门去。” 被吓了一跳的张丰玉赶紧劝说道“这可使不得,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再小的官也是惹不得的” 秦虎是个糙汉子,蹲在地上不悦道“那不是得让人欺负到家门口这口气气我忍不了。” 见他这倔性子,张丰玉有些恼火,于是解释道“你打上门去,他确实会服软,可回头少不得给你使绊子穿小鞋,民哪斗得过官你又是拖家带口的人,划不来的。” 看似粗犷的秦虎面色略有古怪,不过也未多说,只是悄悄叹了口气,看他这模样,冷得发抖的张丰玉自觉转移话题道“听说那个姬老将军死了” 说话嚷嚷的秦虎出奇沉默了起来,许久才平淡道“死了,都死了”, 张丰玉并不擅于察言观色,否则当年也不是只差一点中举,秦虎的异样他没看见,自顾自叹道“当年姬老将军坐镇边军,杀得敌国破了胆,那种英雄气概,可仰慕得我差点就弃笔从戎了啊。” 秦虎笑了笑,正要说话,远处却传来一阵车马声,秦虎立刻站起来和张丰玉并肩而立,两人远远望去,一行车队缓缓行来,前前后后拉着七八辆马车,皆以厚重皮革裹着,应该是运送货物的商队。 两人默默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遇上这种商旅,解释不清会被当做盗寇贼人的,两人进山打猎有些年头,不会在这种事惹麻烦找不痛快。 那队商旅也发现雪地里孤零零站着的两个大活人,一骑脱出队伍,一马当先行到两人面前,秦张二人看清来人的面目,是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公子哥看出他们的猎户身份,于是温言笑道“两位老哥,这附近可有落脚的地方” 见年轻小伙态度温和,秦虎想给个下马威的心思也就没了,于是闭口不语,张丰玉则老实答道“往北走几里地有个小村子,我和秦老弟都是村里人,那儿可以给马队落脚,不过我们现在抽不开身,没法给各位带路。” 俊逸后生态度依旧恭良,摆手笑道“老哥不吝指路已是万谢了,哪还敢劳烦二位”,年轻骑士再次抱拳一谢后驱马返回车队。 年轻公子慢骑到第一辆马车旁,车窗帘被拨开,是个略显富态的老头,那公子哥拉着马缰,说道“叔父,往北有个小村庄,要不我们还是先歇歇吧” 马车里的老头思索了会,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再歇一宿大雪封路,我们就走不了了,你去招呼他们赶路快点,过了这林子路就好走了。” 年轻人领命而去,老人放下窗帘,看向面前一脸幽怨的如花少女,少女嘟着嘴,哼哼道“爹,你什么事都让青林哥去干,自个就在这儿偷闲” 原本处事不惊的老人一遇上这闺女可就头疼了,赔笑道“爹这不是帮你把把关吗万一那小子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没什么大出息,你跟着他不是会吃苦吗” 少女杏眼一竖,点破道“说到底你就是怕他败坏你的家业,心疼你那些银子你难道就不心疼你女儿”,老头脸色更尴尬了,嘀咕着嫁出去的女儿什么的,少女眼睛一瞪,老头讪讪一笑,老实闭嘴。 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再去理会眼前不心疼自己的爹,理了理微微褶皱的红色棉袄,忧郁的思量着刚刚他有没有瞧见自己,自己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与父亲的争论会不会太大声让他听见,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蛮横的女子,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愈加思量少女愈加忧郁。 心痒之下,少女悄悄拉开窗帘,看着心仪人儿在车队中穿梭,跑前跑后,与人谈笑的洒脱模样可是把少女的心看酥了,少女眼神痴痴然看着,浑然不顾飘进来的风雪,老人苦着一张脸,补全了上一句话,“泼出去的水啊。” 外面的年轻骑手张罗了整个马队,马夫和侍从门尽管不愿意在大雪天赶路,可东家这趟下来给的报酬确实丰厚,严寒挺挺就过去了,赚钱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所有人有条不紊的继续赶路,名叫徐青林的年轻人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因家道中落跑来投靠远房叔父的他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好在这个小有名气的商贾老头念着旧情没冷落他,只是上门时数落了几句他倒插门的爹,至于那姑娘的情思,他不敢多想。 知足常乐嘛这样想着,徐青林骑马到队伍头,和几个镖局出身的汉子拉起了家常,汉子们知道这位爷的直爽性子,没有大多世家弟子的阴险城府,也就乐得和他吹嘘几句,再不济拉拉关系,以后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 张丰玉二人看着车队往西而去,走半天功夫就能走出西山,上了官道可以直达思岳边境,是一条思岳与西边大华国通商的丝绸之路,虽然便捷,可路上匪贼很是猖獗。 一直有副好心肠的张丰玉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却被秦虎拉住,后者随意道“做生意都精明着呢,哪还需要你狗拿耗子的去提个醒”,张丰玉想想觉得也是,随即放下这个念头,转身和秦虎搜寻猎物去了。 自己家人的饥寒都顾不过来,还要慈悲心肠作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三章 神仙人物 一行商队在大雪飘摇中缓缓前行,在漫天风雪中按理说方向感极差,大雪一盖上,别说东西,连南北都是找不着的,在枝叶交叉的树林中更是如此,可这队商旅却始终能朝西而去,不偏不倚地走在一条直线上。 队伍前头有个年轻骑士和另外几骑同行,年轻公子徐青林对旁侧一个山羊胡子的道人问道“季先生,这鹅毛大雪中是如何明辨方位的” 姓季的道人堆起笑容,像个好见义勇为的古道人士,耐心说道“早年鄙人家境贫寒,养不起这么多的子女,我作为被看做最没出息的一个送进一个道观当道童学戒,那座道观与寻常骗人香火的小庙差不太离,我本想着混口饭吃就成,每日规规矩矩地诵经习课,大多时候都是干些粗活。” 旁边一魁梧汉子听得不得劲了,立马嚷嚷道“季老汉,你老说些废话做啥和这找准方向的本事可一点不沾边啊。”,徐青林伸手止住这汉子的胡咧咧,微笑示意季姓道人继续说,那汉子只好噤声。 山羊胡子方士不在意的笑笑,不再吊众人的胃口,坦诚道“本以为我这辈子也就交代在那了,没想到观里还真有点名堂,是我无意闯入后山发现的,那儿住着一个老道士,不过却是实打实的玄宫修士,后来我跟着他学了几年,可惜天资愚笨,修炼之事不曾学得一鳞半爪,不过却习得一点堪舆青囊之术,寻龙望穴不太够格,找找方位还是可行的,这些年行走江湖全依仗这点本事了。” 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粗鄙汉子听得神往,修炼,那可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啊。也有人质疑道“那些仙人收徒不挺看重底子吗,仙术你都学不来那老头为啥还收你为徒莫不是季老汉你在吹牛皮吧” 几人大笑之余同时把目光投给了季道人,向来不对修炼一事好高骛远的徐青林也是兴趣盎然的模样,道人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虽然我没什么天分,但算是个老实人,不干不忠不义之事,高人们收徒首重品行,否则被弟子欺师灭祖,那不成笑话了当然,这些是我的猜测罢了,仙人的心思,我哪能清楚。” 雪花中嘘声不断,真把这当做中年道人的粗鄙之见,徐青林心中反倒赞同,随即又放下心思,仙人所想与我这凡夫俗子有何干系 徐青林把遮在马首上的积雪拨去一些,忧心忡忡地道“照这行程,天黑前是出不了这林子了,听说这一路上贼寇横行,要是遇上可如何是好”,徐青林说完看向了山羊胡子道士,自己阅历还浅,周围都是些嗓门大见识小的莽汉子,下意识求教于学识广博的中年道士。 季姓道士还未说话,一个孔武有力笑容温和的汉子先开了口,“徐公子不必担心,这一带是不太平,可都是些游兵散勇,零散得很,成不得气候,算不上威胁。” 徐青林轻轻点头,细细打量了谈吐同形象不符的汉子,徐青林认识他,有过数面之缘,叫李顺阳,是叔父很倚重的一个家丁头目,私下被府里人称为徐家最不像下人的下人。 一旁的道士也附和道“李统领说得在理,越临近边境,贼寇便会越多,这是自古不变的。但就这片来说,贼人虽多,但大多各自谋财,当然这儿也有势力划分,主要盘踞在此的有两伙山贼。” “哦”,徐青林显露出不小的兴趣,剩下几人都是刚出入江湖的雏鸟,哪知道这些越过门道才能听见的秘闻,现在有人摆出说书架子,那还不都乖乖竖直了耳朵 姓季的道人道法不如何精深,卖关子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见他慢悠悠从马腹处挂着的皮裘中掏出一个铁皮酒壶,喝下两口暖暖身子才缓缓道“两伙人中最出名的是刀疤脸杨魁,听说是游手好闲犯了点事,被关进了牢里,后来挨不住严刑拷打就逃了出来,跑到这儿当起了山贼,为人心狠手辣,笼络了几十号马贼,一般在森林口劫掠商旅,被他盯上的人一向鲜有生还,连落个全尸都难呐。” 山羊胡子道士酒水喝完,徐青林好意地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道士接过酒壶灌了一口,先前说话最大声的那个汉子就喊道“季老汉,你倒是赶紧说啊,磨叽什么” 季姓道士继续不咸不淡说道“另一伙人的首领是前几年才来的,不像杨魁这样扎根十几年的地头蛇,可听说本事不小,收买人心的本事极为了得,手底下好些人是从杨魁那挖过去的,更有意思的是他以前还是个当官的。” 几个也曾有过乌纱挂首美梦的汉子睁大眼睛,大惑不解,徐青林率先问道“当官的怎就落草为寇了,绿林头巾哪有乌纱帽戴着舒服” 道士神秘一笑,道“县令大的小官当得不如意,婆娘还让人拐跑了,你说他气不气” 李顺阳微微颔首,叹道“这官当得也是窝囊,不如不当。”,季姓道士微笑示意,最能叫嚷的那个汉子则嘟囔道“为个狠心婆娘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我看这个人也是个孬种” 那表情淡淡的道士伸出大拇指,赞道“黄兄弟这话说的中”,那黄脸汉子讪讪一笑,破天荒有些汗颜,其余人也是会心一笑,唯独徐青林藏不住抑郁,善于把握人心的道士脱口问道“徐公子有心事” 徐青林摆摆手,笑道“我本来也算出身望族,可我娘病逝之后,我爹一蹶不振丢了官帽,我家也就沦落,现在倒是触景生情了,有些矫情,几位老哥千万不要笑话。” 道人立刻嘘声道“诶,徐公子这话说得见外了,徐公子肯坦诚相告,我等又怎会笑话于你呢” 姓黄的大嗓门汉子掺和道“徐公子不必伤感,以公子的本事,又是徐老爷的远房侄子,那徐小姐也对你有那么个意思,不用想都知道徐公子会飞那个啥” 徐正奇的心腹李顺阳补充道“飞黄腾达。”,黄脸汉子大手一拍,跟着大叫了一遍,几人呵呵笑了起来,徐青林则脸色淡然,即使那个远房表妹有意于他,他也不敢表露出有何想法,始终恪守礼节,不敢逾越,怕让徐正奇误以为引狼入室,自己又是家族中兴的关键,万万不能因儿女情长误了事。 甩了甩在马背上坐得发麻的腿,徐青林接过话题道“季先生,这两伙贼人真不会对我们产生念想” 季姓道士微笑点头道“公子大可放心,这两伙人单独任何一支来伏击我们,任凭何种诡计手段,都吃不下我们这一百来人的。” 徐青林皱起眉头,不确定问道“先生说他们两伙人可会暗中联合” 道士哈哈一笑,道“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剪径草寇可不是讲道义的绿林大盗,不过是些顾私利的乌合之众,只会做饮血茹毛,杀人越货的勾当,把他们整合到一起比登天还难。” 徐青林放心一笑,打趣道“怎么听先生的意思好像在夸那两个贼寇头目” 中年道人笑了笑,接着说道“要是有人能将这两群恶徒收拢在手,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道人眼中有一丝奇异的明亮。 “这种人物会在这种荒蛮之地”,徐青林轻轻问道,有着一缕滑溜山羊胡子的道士不置可否,徐青林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惊呼,来自身边的黄脸汉子。 姓黄脸更黄的汉子粗壮手指抬着,颤颤地指着远处,众人顺着望去,白茫茫的林地里突兀出现几十骑,没有统一的穿着,都是粗麻布衣,马腹处清一色挂着一把朴刀,此时马队正好行到一山腹处,两边是倾斜着的山坡,而前方唯一的通路则被几十名不速之客挡住。 众人再傻也知道遇上马匪了,徐青林扯着马缰退后几步,来到为首的那辆马车旁,给商旅主人徐正奇通告了情况,徐正奇神色镇定,想必有过一些经验,徐芷颇为慌乱,赶紧叮嘱徐青林要万分小心,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让徐正奇又是一阵叹息。 徐青林俊脸露出一个温和笑容,连声说好,然后驱马回到车队前,徐青林深呼吸一口气,向只知姓氏的中年道人问道“季先生,可是那刀疤脸杨魁”,道士点头。 做拦路虎的几十骑中缓缓行出一人,隔着老远,徐青林依旧能看见那条横过鼻梁,狰狞可怖的疤痕,傲然处在马贼和商队之间的那一人,腰杆笔直挺着,坐下马匹纹丝不动,他也如大山一般巍然不动。 马匪队伍似乎顾忌这边人数,没有上前,徐青林紧张的心情缓和几分,边上几个头脑简单的汉子更是松了口气,李顺阳最为淡然,微笑道“徐公子,接下来贼人应该就会和我们交接,花点小钱这事也就算化凶为吉了。” 徐青林脸色有点为难,李统领这话明摆着让他上去和马贼谈条件了,虽然李顺阳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徐青林却有种进火坑的感觉。 徐青林硬着头皮正想策马上前,那中年道士已经骑马过去,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中,道士闲庭信步到了刀疤脸身旁,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然后道士调转马头,与铁塔般的杨魁并立,几个步行的喽啰走到季姓道士的马旁,恭敬地叫了一声让人发愣的称谓,“见过大当家的” 面对徐青林疑惑又惨然的神情,道士捋着山羊胡子,一脸仰慕笑道“徐老弟,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四章 风雪滚头颅 见到道士的倒戈和那句天方夜谭的大当家,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几双不可置信又愤怒的眼珠子直勾勾咬住一脸闲散模样的中年道士,方才对道人生出结交之心的黄脸汉子现在更是恨不得把那人的山羊胡子给揪下来。 徐青林苦涩一笑,中途这个中年道士请求捎带一程,他出于江湖道义就接纳了,一路上对这个只透露姓氏的道士的广闻学识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甚至萌生了让徐正奇请他为客卿供奉的想法,现在想来,到底还是自己不知江湖深浅了。 面对众人的恼怒目光,被尊称大当家的中年道士视而不见,依旧悠闲地坐在马上,也不理几丈外的刀疤脸杨魁,只是微笑看着徐青林。 李顺阳缓过神来没有慌乱,只是冷笑一声,对着徐青林说道“徐公子不必担心,就算这狗娘养的是杨魁的走狗,单凭这些人马也拦不住我们” 徐青林微微摇头,对着前头朗声说道“先生想必就是另一个山主了吧”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闻言一笑,和蔼道“徐老弟猜得不错,鄙人就是那个婆娘被拐走的孬种。”,得到确切的消息,徐青林面容越发愁眉不展。 一旁义愤填膺的李顺阳一步向前,嗤笑道“刀疤脸,你以为就凭几十号人能和老子叫板”,声音传得老远,使得整个队伍都能听见,想必是为了给那些腿软的侍卫们壮壮胆。 徐青林身旁的几个汉子听闻此话心中大定,抖颤的刀鞘终于平静了几分,徐青林则是忧喜参半,李统领这话虽说可耸人胆,可同时把与贼人商榷的机会推远了。 化身贼寇首领的道人闻言一笑置之,扭头看了眼横刀立马的刀疤脸,奈何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杨魁脸色冷漠,压根不看他,倒是后面一机灵的属下赶紧吹了个哨子。 哨声一响,两侧山坡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徐青林不用看都知道是埋伏的匪贼,甚至后方也有了点动静,李顺阳环眼望了下已呈包围之势的近三百人马,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饶是如此,不肯认栽的李顺阳强自镇定道“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群”,可歌可敬的李统领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神仍未涣散,眉心插着一只颤动的羽箭。 整个商队顿时骚动了起来,随从们手中原本握紧的刀又抖了起来,徐青林艰难把目光从李顺阳尸体上移开,对于出生优渥的他来说,算大阵仗了,尸体流血不多,可死相真不好看。 杨魁身后的匪贼中有个表情淡然的青年汉子重新背回大弓,顺便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星子,叫骂道“打劫就打劫,哪这么多话,聒噪得紧”,旁边几个悍贼哄然大笑,夸马老弟箭术惊人。 刚杀完人的精瘦汉子蹬鼻子上脸自夸几句,结果被一个身高近丈,异常壮硕的巨汉拍了一掌,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汉子耷拉着脸,闷声道“二寨主,你下手也忒没个轻重了。” 体型惊人的二寨主眯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方杨魁扫了几眼,骂骂咧咧的汉子识趣闭嘴,悄悄拿手肘子捅了在自家山寨里地位仅次杨魁的二寨主,算是小小的报仇,杨魁熟视无睹,转头向季姓道士问道“马小子刚刚那箭大概使了三分力,如果用上全力,甚至三箭连珠,对上你手下那个神箭手能不能胜” 道士捏着胡子思索了,斩钉截铁道“略胜半筹” 像捡到便宜的杨魁满意地笑了笑,不知是因为道人的实诚还是马姓箭手的本事,不过他这一咧嘴,脸上那道疤就更显狰狞恐怖了。 另一边,徐正奇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走时特意叮嘱自家闺女千万别露头,五十出头的徐正奇走路有些费劲,却坚持不要别人搀扶,下马的徐青林只好恭候在一旁,吩咐人去将李统领的尸体盖住。 老人见了心腹身死,没有太大的波动,老人独自走到马队前面,望着并立在马贼前方的两人,大声道“哪位是大当家的,可否出来一叙”,刀疤脸杨魁无动于衷,双手依旧按在横放在马背上的短刀上。 中年道士只好出前一步,微笑道“老人家,我这兄弟是个哑巴,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杨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人悠然自得,假装看不见。 徐正奇微微驼背,气势倒一分不输,沉静道“各位好汉今天也是为财而来,想必不想折损人马,和气生财如何”,商旅和贼寇和气生财算是一条道上的规矩,尽管贼人大多穷凶极恶,不过难保遇上难啃的骨头,能不费力气就能拿钱当然最好,这也是商队破财消灾的一种手段。 没想到那不识好歹的道士仅是微笑不语,老人皱了下眉,也不拖拉,直接开价道“货物留下一半,回头再送上万两黄金,不知道当家的对这个价码是否满意” 老人说完后便耐心等待对方的反应,徐青林则在低头思量,忽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青林,带着芷儿逃,往后面骑马走,那儿人最少,逃出包围后就往有人烟的地方跑” 徐青林惊疑不定,一直发愣,徐正奇只好暗中推了他一把,徐青林醒悟过来,慌忙往马车走去,不一会儿,有同乘一骑的两人悄悄沿着车马悄声往后离去。 中年道士没有在意,抓着一把胡子,好像在思考的样子,见状之下,徐正奇捏了捏出汗的手心,咬牙道“货物全留下,黄金照旧,以及徐某人的一次人情,这笔买卖怎么样” 那季姓道士眼睛一亮,颇为意动的样子,于是眼神去示意刀疤脸,杨魁则闭目养神,懒得去理左侧的无聊家伙,见刀疤脸不搭理自己,道人也不恼怒,转而对徐正奇报以轻松笑容,说出的话却像刀子扎人,“老人家,我们这次不是为财,是为了杀人啊。” 众人哗然,几个在亲耳听到老人报出天价筹码后以为高枕无忧的汉子一脸死灰,徐正奇眉头紧锁,不时望后张望,对自己的处境没多少担忧。 贼人包围的圈子逐渐缩小,显然是要消磨掉守卫的斗志,随着敌人靠近,一个热血翻涌的带刀侍从拔刀冲了出去,一边喊道,“老子跟你们拼了”,不过十步就让马姓小贼射穿了头颅。 徐正奇瞧着大势已去,不过徐小子带着闺女好像逃远,老人露出一个放心笑容,可笑脸下一刻就凝固了,一个绑着红色头巾的马贼骑马而来,仅仅以两腿驭马,两只大手一边夹着一人,两人被丢到徐正奇面前,正是企图悄然逃走的徐青林和徐芷。 女子之身的徐芷梨花带雨地扑到徐正奇怀里,徐正奇长叹一声,心生绝望,徐青林一脸羞愧从地上爬起,还未站定,立即冲到徐正奇父女面前,在徐芷的惊呼中,一截箭头带着一串血花从徐青林肩头猛钻出来。 杨魁扭头看向姓马的小子,后者尴尬一笑道“见是个老头就省了点气力,没想到让这小子挡住了,下一箭肯定让他死得透透的。”,精瘦汉子正将大弓拉成满月,中年道士却出声拦住了他。 汉子碎碎念地收弓,又赶紧向一旁躲去,二寨主落空的手掌缓缓收回,正得意一笑间,却被刚到他另一侧的人扇了一下,汉子看着刚刚将徐青林两人抓回来的红巾儒雅男子,欲哭无泪道“三寨主,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 十丈之外,徐芷手忙脚乱,满脸泪水地帮徐青林处理伤口,第一次受此重伤的徐青林表现得像个爷们,顶着满头汗水不吭一声,徐正奇终于看他顺了眼,觉得把女儿嫁给他不会受太大苦,可惜为时已晚,一道不合时宜的嗓音扰乱温情一刻,季姓中年道士微笑道“徐老弟,你现在来我身后,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徐正奇愕然,这话明显是招安之意,徐芷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心上人,随着徐青林义正言辞的断然拒绝她随之松了口气,道士笑意更浓,没有因为徐青林的拒绝而惋惜。 徐青林三人后面的黄脸汉子脸上死灰复燃,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问道“大当家能否收下我” 山羊胡子道人轻咦一声,笑问道“你拿什么来换你的命” 徐青林皱起眉头,显然极为不悦,徐正奇则懒得去看那株墙头草,姓黄的汉子发愣瞬间之后,大跨步狞笑上前,同时抽出腰间柴刀,在徐青林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砍下了徐正奇的脑袋。 前一瞬还在轻视汉子的徐正奇,转眼间被这不知姓名之人弄得身首异处,可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无名小人手里。 鲜血溅在脸上,一声刺破耳膜的凄婉叫声响起,徐芷抱着父亲的无头尸体哭得呼天抢地,徐青林如遭雷击,呆滞片刻拔刀去砍暴起杀人的黄脸汉子,却被凶手如断线风筝一样推开。 黄脸汉子提着徐正奇头颅准备去邀功,随后被一箭射穿了头颅,季姓道士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甚,见此,所有有归降之心的人都死了这条心。 徐青林走去将哭得断肠的少女搂在怀中,他不敢安慰她,不敢想象她所遭受痛苦的十之一二。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几乎是大笑着说道“徐老弟,你现在可多少知道一点人心险恶我可以告诉你,假如没有今天的劫掠,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根墙头草,你只看得到他的憨厚耿直,如果不是徐正奇站在后面,死的就是你,你是觉得可幸还是可悲快快起来告诉我。” 徐青林置若罔闻,在道士的大笑中,屠杀拉开序幕。 风雪下得急,一刻不曾停。 过了许久,满地的喧闹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呈现,绝大部分是商队护卫的,贼寇罕有死伤,匪贼大部队早已离去,剩下三个留下来收拾战场的悍贼,其中有一份花花肠子。 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个少女被剥得精光,雪白的酮体暴露在大雪之中,少女眼神死寂,一动也不动,任凭一个壮汉如同蛆虫一般在她身上蠕动,另外两个汉子则满脸龌蹉地督促他快点完事。 在两座山之间的狭长走道尽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等到黑影靠近到十丈的时候,两个望风的汉子才发现端倪,没来得及出声,在两道刀肉碰撞声中两串血花飞落。 沉迷色欲中的赤身汉子反应过来,扭头看去,刚看见一张极为出众的英俊面孔,头颅就落在了雪地中。 听闻风声来到此地的姬凌生抖掉镰刀上的血渍,瞥了眼车辕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珠,手腕一挥。 大雪中,又是一颗头颅滚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五章 将军 思岳国境西部的连绵森林旁,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子不大但五脏俱全,不比金玉堂皇的雄伟城池落后多少,村子到集市的漫漫长路一直是让村里人埋怨的问题,还好村里人大多猎户出身,奔波一天也算常事。 在村子的最南角,倔强地蹲着一间小木屋,大雪天看起来摇摇欲坠,木屋前面蹲坐着两个小鬼头,在两双被白雪冻得通红的小手下,站着一尊不高不大的雪人,虎头虎脑的男孩想往雪人脸上插根树枝当鼻子,却差点把雪人推倒。 旁边那小女孩鼻头上的几粒雀斑聚在一起,急忙拍掉了他的手,扶住歪斜的雪人,男孩缩了缩脑袋,以为女孩又要骂他笨,可小女孩只顾着搬弄雪人,没时间责怪他,男孩悄悄放下了心。 雪人堆好,小女孩由衷地展露笑颜,对小男孩的笨手笨脚就不在意了,顶着漫天雪花,男孩搓着手问道“慕白,现在才九月就下雪,你爹学问大,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为啥” 小女孩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反问道“你知道”,年纪不到十岁的男孩郑重点头,随后神秘道“我爹说老天爷悲咽是为了给一个老将军送行呢。” 相貌长开也注定不会多出彩的女孩歪着脑袋,不知所云,转而问道“下雪就下雪呗,你管这个干嘛” 小男孩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问道“你不是喜欢当将军的人吗” 刚说完小男孩就挨了一记打,小女孩哼道“那咋了,你笨头笨脑的又当不上将军。” 男孩语塞,女孩接着憧憬道“我长大后会嫁给骑着五花马的盖世英雄。”,笨男孩在一旁垂头丧气不说话。 过了一会,女孩停下幻想,拿正眼瞅了下身旁一脸衰样的青梅竹马,扯了下他的袖子,清脆叫道“走,吃饭去喽”,女孩刚转身又马上转了回来,因为她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人。 男孩也看见那一身雪花的青年,眼神有些警惕,被叫做慕白的女孩大眼睛快速眨了眨,心想,这大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姬凌生站在栅栏前,神色恍惚,他想起多年前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一个老气横秋的少年站在姬家大院的屋顶上,指着夕阳,大声嚷道“老子以后要娶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身后的女孩只是咯咯笑着。 “爹,有客人来了”,姬凌生被一句呼声惊醒,凝神看向两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时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从主屋旁的烟熏房里跑出来,汉子满脸黑色炭灰,惹得两个孩子大笑,汉子瞪了一眼,男孩敛住笑容,女孩依旧肆无忌惮。 汉子对姬凌生报以无奈一笑,随意捡起雪块擦了擦脸颊,一边走到姬凌生面前,快速打量了下那头尤为神骏的黑马,抱拳道“鄙人张丰玉,不知道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村里只有一个官员,就是蛀虫一般的肥胖驿丞,大人物和这座偏远村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张丰玉看得出这种名贵坐骑不是一个连县令都比不上的驿丞能驾驭的,所以尊称一声公子不算过分,有钱人不就喜欢个好听的名头 姬凌生张了张皴裂的嘴唇,微笑道“老哥,能否讨口水喝”,张丰玉一愣,注意到姬凌生远程跋涉的样子,在院子里斟酌了下,点头答应。 张丰玉出声让女儿去带姬凌生进屋,自己则去安置马匹,绕了一圈没有找到缰绳,一时间有点为难,姬凌生轻声笑道“不用管那畜生。”,黑风马脸拉得老长,鼻腔里发出不悦声音,从栅栏上一跃而过跑远。 当了多年猎户的张丰玉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声好马,姬凌生也不答话,抖掉身上的雪然后跟进屋子,一直紧张着外来陌生人的小男孩守在门口,思索着要不要回家告诉阿爹,不过想起阿爹上山抓黑瞎子去了,不由发愁,随后张丰玉一招呼他进去吃饭他就干脆把这事给忘了。 进了屋子,暖气涌来,房子外墙上全敷了一层黑泥,阻隔了霜寒,才显得屋内温暖如春。小女孩张慕白第一次招待客人,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招呼姬凌生坐下,模样乖俏紧张,倒是经常被她骂的男孩不客气地坐在火炉旁烤火,让张丫头一顿好气。 房内不大,摆设简单,简陋陈设布满岁月印记,但还算干净整洁,加上房间一角木桌上摆放的粗制毛笔和纸张,就更有一丝书人未曾埋没的斯文气息,好像从这就能看出一家人的故事。 姬凌生走了过去,看了眼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墨迹斑斑的泛黄纸张,满纸的蚯蚓爬爬,姬凌生哑然失笑,这倒是和老爷子的手笔差不离,当真会浊了书人的眼啊。 字行歪斜,毫无筋道可言,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姬凌生轻瞥了眼手指打搅的麻花辫姑娘,小姑娘在看见他笑的时候就已经满脸通红,这下被抓住尾巴,就索性破罐破摔了,急急拿下面的新纸盖住那张鬼画符。 “你学了多少字”,听到姬凌生冷不丁的问话,少女扳着指头考虑了下,伸出了两只手,小心地打量姬凌生的反应后,又迅速收回一只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相貌英俊地过分的大哥哥。 姬凌生笑了笑,也没细问是五十个字还是五个字,要是他知道女孩认识一千个字的话就应该会惊讶了,麻花辫少女用十根手指表示学了一千字,临时又想起父亲偶尔说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又少举了一半。 厨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女孩乖巧地叫了声娘,看见房间里的姬凌生,妇人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时候张丰玉刚好进来,解释道“这位公子长途跋涉的,想在咱家歇会脚。” 妇人脸色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还是没有说什么,张丰玉知道媳妇的心思,让姬凌生坐下休息,然后转身跟媳妇进了厨房。 “家里没多少余粮了,你见个人就带回家来,这么下去,我们娘俩岂不是要饿死”,张家媳妇把自己男人拉进厨房,小声又焦急在他耳边说道,张丰玉辩解道“那这大雪天,也不能把别人往外面赶吶,再说这小哥瞧着也不像是坏人。” 有些许埋怨的中年妇人见着丈夫脸上的温和笑意,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家中余粮还可对付几日,张丰玉对相处多年仍没有一丝嫌弃的妻子知根知底,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那我明天不歇在家里了,赶早儿和秦兄弟多打几只狍子过冬。” 张家媳妇并不同意,“这怎么行,雪下这么大,哪来的狍子给你打,还有老麻烦人家秦兄弟也不好。”,张丰玉点头称是,这件事也就这么带过去了。 姬凌生坐在一条裹着兽皮的简易软塌上,身边是那个瞧着就不太机灵的小男孩,男孩似乎一直不待见这个浑身冰冷气息的高大青年,一直拿审视的目光盯着姬凌生。 孑然一身的姬凌生自然不会在意来自一个屁大孩子的不善目光,甚至对男孩偷偷去摸他背上裹着镰刀的黑色布条也没有反应,镰刀煞气逼人,男孩还未碰到刀身就有了不适,吓得赶紧缩手。 张慕白没看见这边的小动作,只是从娘亲那接过一只茶杯给姬凌生倒了一份凉白开,姬凌生笑着接下,对于妇人拿围裙擦拭杯子的行为也没有在意,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还没资格挑三拣四。 不一会,妇人张罗两个孩子去端菜,几碟家常小菜端了上来,小姑娘一边端菜一边眼珠子都快掉碗里去了,对于平时一盘小炒就可过活的她来说这些算是山珍海味了,还有荤菜,记得上次吃新鲜肉食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 几人落座后,妇人拍掉女儿慌忙去夹菜的手,先给姬凌生盛了饭,姬凌生道完谢同时给小女孩夹了几筷子肉,可把姑娘高兴坏了,狼吞虎咽中也对姬凌生有了点好印象。 张丰玉拿来一壶酒,看沾灰的样子应该是珍藏了许久,朴实汉子强忍着自家媳妇桌底下的拿捏一边笑道“公子是哪里人士,又怎么称呼”,姬凌生只说了自己姓姬,让汉子称呼自己小弟即可。 女孩吞着米饭,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少见的姓氏,暗中想了这个字的笔画。张丰玉给姬凌生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怀笑道“我那秦兄弟也好这口,来家里了几次我都没舍得拿出来,这次让姬公子尝了鲜,若是酒味不醇可莫要责怪啊。” 姬凌生直接就先干为敬了,张丰玉大乐,两人一来一回就喝开了,酒过三巡,这个书人出身的猎户酒量不胜,嘴却闲不下来,醉得胡话连天,估计女儿的娃娃亲也是这样敲定的。 灵气在体内流转一周天就可解酒的姬凌生自然不会醉,只是咽喉觉得火辣,吃菜下酒的同时也乐得和张丰玉聊一些趣事。 中年妇人坐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的醉话不断,又或者偶尔的诗兴大发,像是骨子里的书生毛病,妇人始终神色温柔的看着,看了十几年也没有生厌,当年谁都说她糊涂,嫁了个窝囊废,她不答应,她听说书人手都是碰笔和纸的,她却遇上了一个发誓要用双手养活她的书人,光凭这点,她就觉得他是个好男人,自家男人总说遇上她是他的幸运,可自己又何尝不幸福呢。 两个孩子听着嘈杂的话语各有所想,小女孩认真的听着,不时插嘴问一些天南地北的问题,尽管村里人都看不起她爹,但她也看不起那群连字都不认识的人,文可教儿女识字,武可养家中妻小,阿爹可不是盖世英雄么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捧着腮帮,艳羡着这些大人的生活,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娶慕白了私下他爹告诉他张叔叔是个有本事的书人,以后多向他学学,男孩很信以为然,他最崇拜两个人,会写字的张叔叔和常打自己屁股的父亲,我爹以前可不就是将军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六章 贼人指路 寒风呜咽,抖索着从思岳西境吹过,夹带着漫天风雪斜斜地往地上飘去,染白了千顷山林,值得一提的是山中大雪纷飞,思岳其他城池是金秋初凉,貌似老天爷只往这方土地抛汗洒泪。 一处名不经传毗邻大山的小村落中,一户人家前,一个年轻人仅着单薄青衫在夜色离去,门口站着俩懵懂孩子,男孩对女孩说道“这么大的雪,他不会被冻死吧” 女孩瞪了他一眼,怒道“就你乌鸦嘴”,男孩向来在有着娃娃亲关系的女孩面前拿不出骨气,只是支吾不语,这时一个妇人声音传出来,招呼女孩进去帮忙抬她酩酊大醉的爹。 女孩麻花辫子一甩,转身跑进屋,老爹想破脑袋才想出石生这么一个名字的男孩立刻跟着进去,献殷勤地去搭把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张丰玉家门让东西堵死。 昨晚尽兴而醉的张丰玉打着哈欠准备出门打猎,心中略微心疼昨晚招待姬兄弟的米饭,家里接下来几天又得清汤寡水,轻叹了一声,张丰玉打开房门,却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门前堆着小山般的野兽尸体,大多死去不久,伤口还在滴血,所幸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伤口甚小,未损坏皮毛,小心地裁剪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张丰玉脸上没有得到意外横财的窃喜,只是惊愕。 张病秧子家捡了天大便宜的消息不胫而走,向来不打这条路过的村民们都聚了过来,估摸着能否分一杯羹,好在赶来的秦虎把这些不待见的刁民都赶走了,张丰玉也给好友一五一十说了大概,秦虎先是眉头一皱,后又笑道“张老哥可是遇到贵人了”  孑然上路的姬凌生踩在皑皑白雪上,一步不曾停留,思岳国北方是齐国,穿过比思岳小上一半的齐国晋国就是一望无垠的万里荒地,那里是通往大陆中心的唯一通道,不知多少南地的修士死在这条路上,而姬凌生也将加入这群茫茫然的赴死大军中,也许将来路上有一具尸骨会是他的。 给张家留下一笔横财的事他没有多想,他只是想在没被修炼逼得丧尽天良之前做点知恩图报的事,毕竟这是老爷子一直以来的教诲,至于张丰玉是否会用一部分猎物换取邻里和睦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思岳西部直至西北地区都是一些山川大河,不出意外的话姬凌生会一直在荒野行走,直到到达思岳北方边境,这本应该是一段无聊至极的旅程,不料乐子自己找上门来。 姬凌生侧过肩头躲过一支力道极大的流矢,劲风擦着脸颊而过,抬头望去并没有看见放箭的人,姬凌生皱了下眉,弯腰从雪地里拨出羽箭,做工不如何精细,箭头却极为锐利,带有细细的倒刺,要是射在身上要拔出来又得是一阵皮开肉绽。 握住箭尾,姬凌生手腕一抖,荡开从截然不同方向射来的同种箭矢,暗箭掉在地上,而姬凌生手中的羽箭断了半截,第二箭比第一箭力度大了不少,角度也刁钻许多,来人在地形观察下了不少功夫。 估摸着那弓手差不多用了全力,姬凌生不想浪费时间,丢掉手里的半截羽箭,朗声嘲弄道“出来吧,这么点气力留着回家吃奶比较妥帖。”,话音刚落,从一块被雪掩住的大石后面绕出两人。 其中一个精瘦的年轻汉子叫骂道,“你这小子看着斯文,说话倒是糙得很呐”,裹着一件厚实皮裘的青年身后背着一张牛角大弓,腰上捎着一竹筒,露出几根箭羽,汉子身旁那人头覆红巾,面容冷峻,不同于放箭汉子的一脸痞相。 姬凌生摸向刀柄的手缓缓落下,他刚踏入修炼门槛,神识外放不过几丈距离,发现不了在雪地中隐匿的两人,现在面对面,他确定偷摸射冷箭的年轻贼人不过是个凡人,身旁那个红巾汉子倒是有些修炼基础,但比自己竟还不如,若是放手厮杀开来,即使经验不足,姬凌生也有把握两炷香之内宰掉两人。 姓马的年轻弓手见这小子临危不乱,一脸平静的样子,自己再骂骂咧咧下去有些丢面,但讲讲荤话还行,与人说道理就不是他的长处了,于是他取下大弓,恶狠狠道“小子,有种你再接我三箭” 姬凌生还没开口,年轻弓手徐徐拉弓如满月,箭头直指姬凌生脑袋,两头装饰有牛角的大弓被拉到一种令人诧异的弧度,弓弦与箭羽一丝不颤,马姓青年双手被挤压得红紫,同时不忘反讽道“可别一箭就回娘胎吃奶去了” 说完,青年拉弦的右手又夸张地往后几分,这才放出第一箭,远比方才用于试探的两箭更为霸道,放出一箭,青年又极为迅速地拉了两次弓,梆梆两声,又有两只羽箭追星逐月而去。 三支箭近乎同时而出,且箭头抵着箭尾,所以在姬凌生看来只有一箭,却来得极其致命,好在青年箭术造诣不低,却是凡胎肉体,再怎么加上巧劲和蛮力对于修士来说都不值一提。 姬凌生不慌不忙地探出两指,在咫尺间夹住了第一支箭柄,姬凌生不得暗暗心惊这蛮子的力气之大,来不及松口气,那支已显颓势的羽箭忽然又生龙活虎起来,下一瞬疲态尽去,迅猛如雷。 看着从指间擦过的箭支,姬凌生看清后面两支衔尾而来的羽箭,吃了暗亏的姬凌生再不敢托大,整条右臂的黄道旋涡汹涌旋转,丹田大量灵气溢出,涌向右手掌心,在手指间形成薄薄的一层光晕。 在灵气扯动下,三支箭终于止住冲势,颓然掉在地上,练气化形,是对灵气运转不如何圆转如意的他至多能做到的,好歹没叫人失望,见姬凌生轻描淡写化解了自己的得意绝学,年轻汉子苦着脸,不满道“这不耍赖皮吗” 只有姬凌生自己清楚,身上的单薄道袍被扎出一个小洞。 盯着姬凌生手中消失带着一丝红晕的奇光,青年对着红巾男子讶异道“三寨主,是不是跟那娘们的一样”,绑着红色头巾的冷面男子点点头,又纠正道“杨大哥给你说了多少次,得叫仙子” 马姓青年摆摆手,大咧咧说道“仙子不也是个娘们” 红巾汉子无话可说,转过话题道“行了行了,你想先兵后礼也由着你来了,现在该办正事了”,姓马的弓手打着哈欠,随意地点头。 远处趁乱悄悄站远的黑风偷摸来到姬凌生身后,假装自己从未有过弃主而逃的想法,姬凌生不理会怕事畜生心里的小九九,双手垂立等着前面两人的下文。 红巾男子不是个做事含糊的主,直接利索道“我们当家的想见一见你。”,姬凌生皱了皱眉头,曾几何时,有个容颜无双的女子也对自己说过类似话语,不知这次北上,能否遇见她,那时又是否还算故人。 沉吟了会,姬凌生问道“为何你们又凭什么留住我” 马姓青年不耐烦说道“你们书人说话就是磨叽,打个架都要叨叨半天,办事一点也不爷们,三寨主,要不咱俩把他绑回去吧,省得跟他说道。” 面容僵硬如同木头的红巾三寨主轻淡撇下一句,“你行你上啊,绑回去晚上我请你喝酒。”,青年弓手自知不敌,就闷声不吭气了,看兄弟吃瘪,红巾男子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转过身丢出一件物事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一看,是块色泽晶莹的玉石,正是姬凌生只见过一次的兽丹,而且明显比之前的出色太多,将心中疑问压住,姬凌生脸色平静问道“你们当家的是谁” 显然不说话就难受的马姓青年插嘴道“以前是杨大哥,现在嘛,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娘们。” 雪玉两个字从姬凌生脑海中冒出来,立刻急急问道,“她是否带了个孩子” 红巾汉子见面前波澜不惊的公子哥终于有了一闪而过的焦虑神情,心中暗暗计量了一番,马姓青年只是摇头,否定道“孩子哪来的孩子。”,又继而冷笑道“你不会和人姑娘好上,给你生了孩子,却把人娘俩扔了吧老子瞧你长得面善,没想到也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姬凌生没有搭理他的辱骂,只是心中叹息,天大地大,我却寻你不见啊。 红巾男子面色依旧僵硬,和地上积雪一般寒凉,静静等着姬凌生的应答,马姓青年似乎对姬凌生的印象大为改观,一脸的厌恶,却没有出言诋毁。 也许嫌地上的雪踩下去了一层,显得不够白净,天上又开始飘起细细雪花,准备把空缺给填上,原本在雪地中扎眼的三团人影顿时飘忽了起来。 姬凌生舒展眉头,点头道“带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七章 落难公主 姬凌生跟着两个来路不明的贼寇在雪地走了近一个时辰,大雪盖下来,找路可就不太容易,尽管在山中呆了好些年头,背负大弓的马姓青年仍得时不时停下来去查看树上的标记,全是利用树干上的天然纹路刻画的,做得极为隐蔽。 往西北处走了许久,带路两人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姬凌生不想多问,从青云下来后,他似有了磐石似的耐心。 雪花飘大,白泥渐渐没过了脚踝,黑风在后面拖拖拉拉走着。 眼前没有要豁然开朗的样子,像是走近了林子深处,抬头只看得见枝桠,连日光都少见,姓马的神箭手带着几人七弯八拐地走着,红巾汉子不说话,也不帮忙,总是心不在焉。 在姬凌生估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带头青年忽然停了下来,在四望如一的林子里,即使极目望去也只能茫然,背弓青年扯着嗓子怪叫了两声,像是在对暗号,不一会儿,雪沙抖落,从树上冒出一人。 盯梢的少年听见声响立刻从树枝上冒出头来,见是三寨主和姓马的小子,于是笑颜逐开,跳下树来,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刘麻子,别他娘的睡了,三当家和马大哥来了。” 一个满脸胡子的粗糙大汉惊呼,从高高的树枝上摔了下来,好在雪被足够松软厚实,要不这岗以后也不用站了,汉子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小跑到红巾男子面前,一脸麻子因为那份醇厚的憨笑而细腻了起来。 在帮派内充当耳目的秀气少年没有同伴的拘谨,一巴掌拍在同伴后脑勺上,笑骂道“瞧你这熊样,咋的,见到三寨主说不出话了”,大胡子胖子笑容腼腆,不因少年人的以小欺大而恼怒,像个刚落入贼窝的老实人。 姓马的青年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就欺负人老实,在杨大哥面前你怎么不敢威风,响屁放不出一个。” 少年脸皮颇厚,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尊敬大当家的,这哪是怂” 胖子一旁细声提醒道“马兄弟没说你怂。”,少年双眼一瞪,胖子马上噤声,含笑不语,红巾男子不理会他们的打闹,严肃面孔微微有了些笑意。 少年仍是没有丝毫脸红的迹象,瞥了眼恬淡的姬凌生,对着马小子问道“马大哥,这家伙谁啊新来的” 马姓青年闻言摇头,鄙夷道“一个抛妻弃子的孬种,只不过杨大哥挑明要请他来寨子里坐坐。” 听见青年如此评价,少年先入为主的对姬凌生印象恶劣起来,连带着说话都有种阴阳怪气,“这人估计跟季老贼是一路货色,马大哥你赶紧带他去吧,免得沾我一身晦气”,少年神色不屑,身处杨魁麾下,自然对杨魁的对头季怀山有不小的敌意,季怀山年轻时妻室通奸更是让他不齿,姬凌生这样一个相似的外人当然不会讨喜。 姬凌生神色冷静,马姓弓手想当然以为他抛却妻儿的时候他没有动怒,现在面对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放在心中,忠厚胖子对姬凌生报以歉意一笑,让姬凌生更提不起怒气。 红巾男子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姬凌生的反应,姬凌生越是冷静,他眉头就皱得越紧。 让倨傲少年和憨厚胖子专心站岗后,青年带着姬凌生往林子深处走去,抬头隐约可见有山的阴影,不过瞧不真切,黑风只好低头继续与一尺来深的雪层较劲。 行进了半柱香功夫,突然天光大亮。 姬凌生眯眼望去,一群土房木屋高低错落在山腰上,几条盘肠小道将其串连到一起,大珠小珠的缠绕在山间,平矮山丘被大片森林包围,用来做贼寇的大本营再合适不过。 这几年前不过是座孤山,忽然有一天,山林中规模最大的两股匪贼出人意料地化干戈为玉帛之后,两边人马牵动,山头上大兴土木,摆成了一座五脏俱全的大寨。 寨子四周布有几个暗哨,反倒不设篱笆栅栏之类的防护,想来也是,对于提刀便可杀人的悍匪来说,一脚下去就没了的玩意确实没什么用处,相比来说,还是背宽刃细的大刀来得踏实。 红巾男子几人走过,一些巡逻的喽啰纷纷上前致敬,也有一些不为所动的,驻在原地看着几人路过,性情较为急躁的马姓青年暗怒道“季老贼的手下越来越嚣张了,要我说,这新寨子大是大了点,可哪有老寨子住得实在,整天受些鸟气” 姬凌生并不说话,从一路上青年汉子偶尔与红巾男子的抱怨中,姬凌生对山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两伙匪贼虽然合并,可人心一直不齐,总有人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杨魁和季怀山对手下人也从不约束,由得他们打去。 而两人之上,有一人稳坐钓鱼台,正是此人汇合了两支最大的贼寇势力,其中手段恐怕只有被笼络的季杨两人知道,其中秘辛姬凌生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来此只想探个究竟。 他不知道此人如何得知他需要兽丹,不过兽丹对于他的修炼的确大有裨益,哪怕有不小的隐患,甚至产生暗疾,但破髓散的药效已经撑不了多久,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条可行的路,不管有多少荆棘。 寨子前的大片雪地中,摆放一个木制的坚固笼子,其中囚禁着什么。 路过时姬凌生细看了一眼,笼子里关着个相貌年轻却极为狼狈的年轻人,嘴唇冻得青紫,头发乱如蒿草,一身锦衣全是斑斑血迹,年轻人眼神污浊,没有太多生气。 马姓青年叫过一个矮小汉子,问道“这家伙还不肯吃东西” 那人显然属于季怀山的阵营,但没有为难表面上是一家的青年,随意答道“没呢,我们当家的说他什么时候肯吃东西再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大不了就冻死饿死,想不到这小子挺有骨气。” 青年冷笑道“骨气天寒地冻的骨气只能拿来喂狗,活该家人死绝还没本事报仇。” 看守的汉子也颇为认同,附和道“要是老子早提刀抹脖子了,哪用活得像狗一样” 笼子里的年轻人头抬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狰狞,姬凌生认得他眼中的东西,是悲痛欲绝的赤裸杀机,和他经历姬家大变时一样,但姬凌生没有救他的打算。 当人走到绝境,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几人麻木路过,往山腰上一间最阔气的屋子走去,青年在寨子里人缘不错,一路上与人打着招呼,身份更为尊贵的红巾男子则被冷落很多,仅是一些礼仪敬辞,然后默然告退,没有太多热情,男子的孤僻性格也显而易见。 到了中堂,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微笑而立。 红巾男子走上前,平淡的叫了句季先生,马姓青年有样学样,没有丝毫恭敬的叫了声先生,道人不以为意,越过两人来到姬凌生面前,笑问道“公子可是从东而来” 姬凌生点头,以为这就是送与他兽丹的人,便从怀里掏出兽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道士摇头,山羊胡子随着寒风浮荡,飘逸出一股文质彬彬的儒士风范。 背着一团黑色布囊在寨子里极为显眼的姬凌生皱起眉头,道士看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看客,让开一个身位,“待公子入屋再叙。”,姬凌生跟着道人进屋,红巾男子和姓马的神箭手没有跟来。 屋内暖如初夏,左右燃着紫金香炉,不像是野蛮匪寇的做派,倒像是富贵人家,姬凌生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几眼,堂上坐着一人,粗麻布衣,一道笔直的刀疤横于脸上,正是悍马匪头目杨魁。 刀疤脸对姬凌生视若不见,举着被子,不知是饮茶还是喝酒,如若无人的一人独酌,季姓道士在姬凌生一旁解释道“我兄弟自幼失聪,且口不能言,公子莫要见怪” 杨魁估计是习惯了,也不出言反驳,姬凌生微微疑惑,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道士从桌上拾起一壶一杯,含笑问道“公子饮茶否”,姬凌生摇头推辞,道士轻道可惜,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着就开始喝起了茶,轻晃茶杯的典雅动作自然是没有,姬凌生终于从奇异道士身上看出一丝匪气。 道士喝去半杯,似乎想起有个大活人,再次问道“公子真的不喝一杯”,姬凌生再次摇头,一炷香时间的接触,他大概了解到这牛鼻子道士的卖药本事。 再次拿出那枚兽丹,姬凌生的意思很明确,道士喝完了茶,不再卖关子,用手指指了指后屋,指点迷津道“公子该找的人在后面。” 姬凌生往后院走去,外面的雪花慢慢飘停。 后面是一间精致房间,一盏白色香炉使得屋内烟雾缭绕,一位谪仙般的女子斜靠在软塌上,面容清冷绝丽,尽得天人仙姿。 屋外雪花消失殆尽,姬凌生心中杀意油然而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八章 与虎谋皮 “姬公子,别来无恙。”,女子一声轻语幽幽响起,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太过生疏的语气,让人挑不出毛病,按理来说,受到这样一个美人以礼相待,的确算是赏心悦目的。 可姬凌生没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右手握住从黑色布条下露出来的刀柄,冷漠说道“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已无家可归的落魄公主岳紫茗不惊不怒,继而不咸不淡道“以姬公子黄道十三星圆满的本事好像还杀不了小女子。”,姬凌生右手松开,杀机逐渐内敛,即便初入武道,他也能看出岳紫茗如今气机充沛,一动一止与周遭息流有奇妙律动,分明达到了玄宫境界。 即便是最低的玄宫一门也与他的黄道圆满天差地别,可谓隔着一道分水岭,动起手来的话,姬凌生胜算极小,且岳紫茗身上带有一种让姬凌生熟悉又忌惮的血腥气味。 岳紫茗微微诧异,同时多了点讥讽,“几年不见,姬公子倒与当初大不一样,再没了出手的气量。” 姬凌生眼神冰冷,反讽道“你若是想激怒我,大可不必如此。” 从梧桐木上跌落的亡族公主闻言轻笑,靠着软塌上,面前是一方小桌,摆有茶具,岳紫茗指了指桌子另一边,檀口轻启,“姬公子还是坐下说话吧。” 明显不会领情的姬凌生杵在原地,漠然道“你把脖子伸长让我一刀砍了,不是更有待客之道” 这样杀伐意味十足的话语,寻常人听了不得勃然大怒,落难公主只是掩唇轻笑,出言道“斗嘴皮子的本事倒是不曾落下。” 油盐不进的姬凌生又不搭话了,岳紫茗也不觉得无趣,自言自语道“岳家死了三个人,姬家死了两代家主,外搭上一个如花年纪的小姑娘,听说还是你的童养媳全死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难怪你性情大变。” 怒火冲过姬凌生心口,青云静气道也于事无补,姬凌生一脚踹开桌子,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出现一把白晃晃匕首贴在岳紫茗雪白玉颈上,姬凌生双目怒睁,咬牙道“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岳紫茗有恃无恐笑着。 屋内出现异常动静,守在外面的杨季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态不对劲,同时快步冲了进去,进去一看,除了颓然翻倒在旁的小方矮桌,两人都心平气和端坐着,没有想象中的大打出手。 不知为何成了寨子一把手的岳紫茗斜瞥了眼冒然闯进的两个人,机灵道士立刻识趣拉着杨魁告退了。 再次回到中堂,杨魁疑惑地望了眼身旁向来不对眼的季姓道人,率先开口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一向寡言的刀疤脸破天荒的抛出了三个问题,表情肃穆,似乎在示意道士别打马虎眼敷衍他,可是道士却一个劲摇头,俨然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杨魁脸色平滑的刀柄变得扭曲起来,虎目中有了些怒气。 季怀山无奈之下只好放下玩笑面孔,叹气道“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姬家后代,又或者仙子是不是皇室遗族,都不是我这小人物能妄加揣测的啊。” 面恶的杨魁不禁皱眉,脸色沉着,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士拦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语,自嘲道“杨兄弟,别看咱俩的山头对着干了好些年,你给我下点绊子,我给你弄点圈套,日子过得也算得劲,现在寨子合二为一,地盘更大了,可感觉总是在寄人篱下,憋屈得很吶。” 刀疤脸并不如何同情道士的肺腑之言,低声冷笑道“你这老儿少得便宜卖乖,现在说得委屈,私底下指不定在哪偷乐呢,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书人无病呻吟那一套,心里有点念想就卖弄风骚。” 肚子墨水不多的杨魁骂起人来反倒一套一套的,中年道士毫不介怀,捻着两寸长的山羊胡子微笑道“我可不是书人,没有浩然正气,更谈不上酸儒,哪里会风花雪月,这番措辞说出来,怎么也能算是一吐为快吧。” 面目狰狞的杨魁再度冷笑,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道士把紫砂茶壶里仅剩的一点茶水倒入杯中,仰头一饮而尽,看着屋顶轻哼道“且让我看看这小小屋檐何时变成高高庙堂。”,道士将茶壶一把丢在地上,盖子崩开,顿时酒香四溢,哪是什么茶水,分明就是装在茶壶里的烈酒。 喝完酒,道士大袖一挥走出屋子。 后屋内,岳紫茗慢慢品着茶,不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姬凌生。 姬凌生听着前堂两人的先后离去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毕竟没有耳目通达,可知千里的境界,却也暗暗心惊美貌公主折服人心的本事,少了皇室虎旗撑腰,她依旧能在江湖的潭子泥水中如鱼得水。 看着越发胸有成竹的岳紫茗,姬凌生面无表情道“叙旧完了,谈点正事” 岳紫茗放下茶杯,也放下了架子,问道“我给你那枚兽丹,你觉得如何” 姬凌生一愣,从怀里摸出兽丹拿在手上,坦然道“兽丹之力虽然有不小的副作用,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不过我只要吸取少许突破玄宫即可,魔性等到入了玄宫再解决也不迟。” 坐姿慵懒的岳紫茗皱起好看眉头,不见外道“你不惜入魔也要急着踏入玄宫,这是为何”,姬凌生没有回答,岳紫茗撇嘴,只当自己问了一个无趣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姬凌生突然开口问道,语气生硬。 在姬凌生印象中一向以高高在上的冷傲面孔示人的岳紫茗俏皮一笑,狡黠道“你猜”,姬凌生没和她调情的兴致,估计对方也没有,于是不自讨没趣,转问道“这枚兽丹比我上次从一头白熊脑子里挖出来的好上很多,煞气也更重一些,你在哪找的” 岳紫茗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这林子这么大,多的是奇珍异兽,要说活人没有多少,成精的畜生倒是多得很。”,姬凌生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只要发动这儿的人马去搜寻,你再亲自出手,就足够供你所需,你找我又是为何” “哦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相同问题从岳紫茗口中问出,语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姬凌生见她装傻充愣,也不计较,解释道“你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即便你藏得很好,平常人察觉不到,或许比你境界略高的修士也看不出来,但我吸收过这种诡异的灵气,自然清楚。” 岳紫茗微笑不语。 姬凌生一开口就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再次发问,“你对这东西知道多少”,说完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红色兽丹。 知无不答的岳紫茗沉吟了会,答道“万物有灵,修士超脱于世,全靠一身灵气,天地奇珍异宝都是可助修炼的补品,其中以灵气凝练而成的灵石最为直接有效,兽丹算是其中一种,只不过沾染了兽类常年杀戮的野蛮气息,含有一种天然戾气,又叫血灵气,吸入少许会扰乱心智,积少成多则会走火入魔。” 姬凌生并不意外,他第一次接触那种红色灵气的时候就猜到结局,直到现在都有残余血灵气时刻拨乱心志,而对面的岳紫茗,恐怕血毒更深,不仅唇舌鲜艳如血,连眼眸都是诡谲的暗红。 姬凌生嘲弄似的笑了笑,点明道“好像该担心入魔的人不是我。”,岳紫茗神色如常,永远叫人看不穿深浅,和被她骂作蠢货的皇帝父亲如出一辙,没人猜到她在想什么。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会,又开始莫名严肃起来,岳紫茗不再斜靠,而是正直坐好,轻声道“林子深处有一处血灵池。”,姬凌生翘起眉头,轻哦了一声,这是表示询问的意思。 看懂他意思的岳紫茗补充道“你到了就知道了,我可以保证你能在那突破玄宫”,姬凌生不急着答应,径直问道“有什么条件” 眼前曾经享尽人间富贵极致的女子脸上露出笑意,“那地方有邪物镇守,我一个人占不了便宜,所以我要和你做个买卖,事成之后血灵池一人一半,另外你欠我一次人情。” 没做过几次生意,但从没让人当肥羊宰过的姬凌生平淡道“这笔买卖好像是我吃亏,假如我不做这买卖呢”,岳紫茗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姬凌生,姬凌生也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犹豫了会还是当了头肥羊。 两人商谈了不一会儿,姬凌生离开。 山寨所在山丘的山顶上,姬凌生望着素白天地,心中杀机缓缓升起,随着微弱的日头一晴一灭的闪烁着。 寨子的总堂偏房中,岳紫茗对着梳妆镜,一缕缕血红流转于指间和唇上。 山上山下,杀机此起彼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九章 探宝红树林 “仙子养了个小白脸” 一夜之间,让人遐想连篇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寨子,人前人后都在讨论此事,土匪汉子们杀人的时候不会眨眼,现在扯起淡来也不含糊,说起床笫之事更是口沫横飞,荤段子不停。 听着外边人的闲言碎语,王冲心里愤懑不小,他对那个小白脸有几分憎恶,对那位仙子有几分爱慕,所以听见旁人胡说,当下尤为心烦意乱。 仙子怎么可能看得起那家伙,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如此想着,王冲扎紧裤脚,走出自己的小窝,向着不远处大胆揣测昨晚仙子和那白脸小子是老树盘根或是老汉推车的土匪汉子大喊道,“陈老五,仙子是你配提起的吗也不撒泡尿自个照照。” 边上几个汉子大笑,也跟着出言调侃几句,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光头汉子长相果真惊天地泣鬼神,若是摆出凶神恶煞的面孔,恐怕足以让胆小的良家女子吓哭过去,光头不仅相貌惊人,脸皮厚度也相当不俗,揶揄道“臭小子,老子提不得,你这下面毛没长齐的小毛头就能提了” 少年脸色涨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能扒了裤子来一探究竟,只好装模作样的撇嘴冷笑,光头摆出一脸坏笑,促狭道“你小子只会磨嘴皮子,哪里知道娇气娘们中意啥。” 尽管明知眼前的下流胚子说不出什么好话,少年还是忍不住落进了圈套,皱眉问道“中意啥”,周围觉得有趣的闲散人们纷纷起哄,光头匪人笑容暧昧,大手往胯部一拍,嚷嚷道“这个中不中” 边上汉子笑开了花,一齐坏笑看向少年。 王冲火气上来,顺手抓起木架子上的土罐就砸了过去,然后怒气冲天的大步离去,光头汉子歪头躲开,不忘调谑道“小冲子,可别让仙子看到你的小虫啊,要不可就没机会了” 走到远远的少年怒哼一声,朝着一根照理该应声而断的木桩上踹了一脚,奈何天冷,桩子冻得发硬,一脚下去除了擦出一点冰屑,就只剩腿脚的震痛。 少年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好久才咽下这口闷气。 他不会怪他们,更谈不上生气,寨子里都是些不讲道理的粗人,可对自家兄弟却是极为真诚,两股山贼团伙合并之后就更是如此,自己人闹点内讧不算啥,要是让外人欺负了才会真的往死里磕。 好在两个头目极力约束手下,从未发生大的摩擦,几年下来,说不上什么家和万事兴,但勉强能算相安无事,而少年早就习惯了和他们小打小闹,搁在小时候动不动被敲脑袋瓜的光景,现在已经算取得上风。 心中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和莽夫一般见识后,少年往山腰上一处矮房走去,今天是跟马大哥学射箭的日子,寨子里原本只有一个神箭手,现在有两个,王冲不乐意去请教那季老汉的手下,马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走入院中,马津正在给箭支上色,一般来说,除了官造的大规模制造的箭支会上色和刻画标识外,寻常私造的弓箭不会去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可马津却在这点上极有原则,他的羽箭都会涂成青黑,再在箭尾抹上两条白线,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特有的标记。 看见蹑手蹑脚的王冲,马津笑道,“又在陈老五那吃亏了”,少年糗事被识破,脸色微红,走过去帮忙把涂完色的箭支装入箭筒,寨子里以箭术拔尖的精壮青年放下手中自制的小刷子,揉了揉少年脑袋,劝慰道“你年纪还小哪里斗得过那帮老油子。” 本该是暖流从心间淌过的温馨画面,可当少年看见青年手上黑白交错的污渍,整个场面忽然冷了下来,王冲眼神不善的盯着青年,马津有些讪讪然,悄无声息把手拿开,少年刀子般的眼神终于缓和几分,虽说寨子里的老人都喜欢欺负这个长相清秀的狂妄少年,可谁都心知肚明这小子犯起浑来可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是个颇有胆气的狠角。 将箭支一一放好,马姓青年撇嘴道,“今天先不练箭了,仙子让我交代你去办件事。” 王冲先是惊讶,继而不满埋怨道“你不就想让我帮你跑腿吗直说就行,拿仙子做什么幌子” 马津笑容腼腆,不像平时在寨子里那般多嘴。 王冲坐在小板凳上,努努嘴道“你说仙子对那家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真看上他了”,青年眉头皱起,又松开来笑道“关心这个干啥” 少年沉默点头,没有再问,忍不住悄悄去看马大哥的脸色,平静得无风无浪,想来这就是季老汉常用来自吹的不喜形于色了,少年心中微微遗憾,马大哥钦慕仙子他是知道的,如果能天作良缘他也是乐于见成,至少马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仙子嫁给他自己也不会因此嫉妒或者恼怒。 又小坐了会,少年径直下山,按照马津的指示去找那个闻名寨内的小白脸。 姬凌生在寨子里住了一宿,满脸横肉的凶恶贼寇给他安排了一间比马厩好不了多少的“客房”,对此他没有太多意见,归功于以往风餐露宿惯了,没什么富贵病。 少年大手大脚的砸开了姬凌生的门,就算敲寡妇门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少年对姬凌生印象本来就说不上好,听了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就更是笑脸都欠奉一个。 一夜未曾合眼的姬凌生见是昨天对自己恶目相向的年轻小子,也不介意,伸手接过少年丢过来的一张薄饼,大口塞进嘴里,不细嚼慢咽,大口吞咽充饥,以姬凌生黄道圆满的境界就算几日不进食也不会有大碍,只是想起曾和姬玄吃过的一顿大饼,有些缅怀,只是这伤怀被少年当成了饿死鬼投胎。 潦草对付完口食之后,姬凌生向一脸不耐的少年问及来意,王冲心中不悦全写在脸上,冷声道“仙子让我带你去红树林”,姬凌生估摸着这就是血灵池所在的地方了,于是点头示意。 少年似乎也没看他反应的意思,径直往外走去,在他认知中,应该没有人能拒绝那个天仙般女子的要求,虽然说起来好像幼稚,但自卑情结的男子总对高高在上的神女有这种猜想和揣摩。 少年可能没有想到姬凌生恰恰不是,并且时刻对那位仙子抱有杀机,如果不是岳紫茗修为高于他,恐怕在昨天内堂的时候就已经血溅五步。 姬凌生脸色如常,默默跟上。 路过寨子口的时候,姬凌生眼角余光瞥了眼那个囚人的笼子,一夜过去,那年轻人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整个人如同衰老了十岁,龟缩在角落,面白如纸,嘴唇渗透血丝的紫红,气机奄奄一息,看来是挨不过今晚了。 似乎考虑到路途遥远,少年找人要来一头健马,只要一匹,倒不是他记得姬凌生有马,而是想看姬凌生坠在他后面狼狈而行的画面,可惜姬凌生一声口哨打乱了他的小算计,看着那匹无缰而行灵性非凡的黑马大踏步而来,王冲不得不再次恼火姬凌生的好运气。 两人骑马而行,往山林密集处而去。 行程不短,但王冲好像没有快步赶路的打算,姬凌生也不催促,闭目坐在马背上,默然跟随。 一路越走就越是陡峭,像是沿着山势上去,等姬凌生睁眼望去,已经到了半山腰,抬头就是苍白雪阳,帝国西部这片广大山脉中,即便以山出名,但其实大部分地势较为平坦,两座山峰之间往往隔好几里地。 而姬凌生二人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就勉强算山,说是一个土包也不埋汰,且越往上走怪事就越多,临近山顶草木反而更加高耸挺拔,完全遮住了山顶的风光,林子密得出奇却不闻一处兽声。 诡异的树林呈现奇特的潮红,暴露于地皮上的树根则是更为怪异的漆黑色,没有一点绿意,和红树林三字倒是相衬。 到了山腰,少年赶紧勒马,不再往前一步,坐骑露出惊慌神色,姬凌生正暗暗思量间,王冲开口道“就是这地方,仙子应该在前方等着你,我就不去了。” 说完少年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返回,走了几步,少年耐不住良心的折磨,提醒道,“山顶有大妖,这是寨子里的老人说的,还有切记不可入水” 少年这下真是安心了,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姬凌生盯着树木高深的山顶瞧了一眼,翻身下马,让早已吓得胆颤的黑风独自下山,自己则孤身上去,黑风破天荒有了点良心,没有离去,准备在山腰等着主子,但难保会不会半路逃走。 姬凌生笑了笑,拾路而上。 往上走了数百步,山势蓦然平缓,在越发幽深的林子口,姬凌生见到一袭紫衣如花,在红树下风姿卓然,正是等候多时的岳紫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章 大手笔小笑话 姬凌生缓步走到岳紫茗面前,山丘不高,山顶像是一块平地,岳紫茗就站在边缘,不过大片林子遮住了视野,看不见山的中心,这片像红色花冠一样盖在山顶的树林给人一种阴森触感,正眼望去只觉得稀奇,背对着的话就格外让人心生不安。 降雪后仍是血红鲜艳的密林,姬凌生心中泛起凝重,余光瞥了眼波澜不惊的岳紫茗,姬凌生皱眉不语,岳紫茗看着他冰冷神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血灵池就在林子中心,但这林子古怪很多,满地的魑魅魍魉不说,还有守山的铜身邪像,想进去可得费不少劲。” 姬凌生在地上抓了把与外界明显不同的绯红土壤,揉散在手心仔细研究,其实只是留个印象,以后再遇见有个把握,毕竟不及岳紫茗见多识广的他怎么能看出其中玄机。 岳紫茗以为他真知道怪异之处,静静等他抖露一些见闻,没想到这装模作样的混蛋真的只是看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等她解惑。 昔日的思岳公主眼神古怪的看了姬凌生一眼,然后说道“进去的办法我已经有了,你一会只管跟着就是,我对此地最多一知半解,你不要随意走动,要是死在了路上,就白耽误我功夫了。” 姬凌生沉默点头,对她口中的办法没有多问,她一直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是未雨绸缪的谨慎性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说有办法那就是真有办法,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姬凌生敢赌全部家当思岳下一个皇帝肯定是她。 斟酌了会,姬凌生想起一事,出言问道“你亲眼见到过血灵池”,岳紫茗闻言一愣,阴冷地笑了笑,拉开紫色衣襟,露出雪白肌肤,姬凌生当然不会非礼勿视,眯眼看去,从脖子到胸口上有道红痕,像是刚痊愈的伤疤。 岳紫茗重新整理好衣物,她今天穿了一身与名字相配的紫衣,又裹了一条灰色狐裘,配上清丽容颜,真如同一个山中狐仙。 相比下来,她脸上的淡笑让人惊诧,仿佛刚刚仅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那条长长伤疤不痛不痒,女子的爱美之心在她全然看不见。姬凌生暗暗头疼,岳紫茗越深不可测就越让他提防,哪个女子会一脸淡然和男子袒露胸怀 如此女子,谁人看了都得赞一声女中豪杰呐。 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羞意的岳紫茗继续说道“在林子游荡的山鬼不足为惧,最棘手的是镇守灵池的两个铜像,修为在黄道圆满左右,一身皮却是刀剑不摧,靠着这点它们战力可再加两成,我能解决一个,剩下那个就是你的了。” 说完岳紫茗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孤身朝幽深林子走去,姬凌生思量了一下,没有回头的余地,抬步跟上,颇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哉架势。 才迈出一步,前面的岳紫茗突然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可别想着事后对付我就保存实力,我没有帮你收尸的闲心。”,姬凌生不言不语,权当做回答了,其实心中也有自嘲,这点修为哪有机会盈有余力。 红树林在外面看的时候就是满目一线,大得不知边缘,如今进来后这种浩瀚不知其大的感受尤为深刻,昏暗光线让人仿佛置身于不见天日的百丈深井中,不寒而栗的惊惧感像枯死井水一样涌上心口。 往前走了少许时刻,姬凌生环视一圈,发现渐渐找不到来时的路,四周全是枝条交错的红色荆棘,所有树木长得如鬼魅般张牙舞爪,树枝尖锐如刀,给姬凌生本就单薄的袍子刮出几个口子,他来不及去看,因为放眼望去,树干乃至树叶,全是苍红。 反观一马当先的岳紫茗,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无丝毫狼狈之感,连狐裘都不乱分毫。 神识外放几丈,姬凌生仅能看见一些暗坑毒刺,对于方位辨认完全成了只无头苍蝇,只能跟在岳紫茗身后走着拖拉步调。 没过多久,走了大概两百步左右,平坦的地势骤然下沉,逐渐成了一段愈行愈陡的下坡路,眼前单调艳红总算多了点光亮,姬凌生快走几步,视野顿时开阔。 举目望去,根本不是山顶,而是一块盆地,像个陷在山顶的大碗,只是碗心并不太深,从姬凌生所在边缘看去不过数十丈。 岳紫茗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眼神示意盆地中心,叮嘱道“那儿就是血灵池的位置,现在开始就会有邪物出现,你不要随意招惹,路上我做了记号,别跟丢了。” 姬凌生点头道“我没那么傻,我帮你挡住那具铜像,你履行约定,血灵池各取一半,完事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岳紫茗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随后姬凌生的问题就让她懵了。 “什么是血灵池” 似乎听到难得笑话的岳紫茗忍俊不禁道“姬公子倒是好胆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来,早知道我就把你送进死路,正好少了一个仇家,以后睡觉安生些。” 见姬凌生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岳紫茗没继续找不自在,慢悠悠道“咱们南地在东炼最南方,灵气匮乏,生不出灵池实属正常。世间大有灵气充沛如海的地方,世外桃源大概就是指这类所在,光是如此还不够,得需要一处龙眼来做一泉活源,使灵气聚而不散,再加上千年以上的凝练,才可成就池塘大小的一片灵池。” 姬凌生用手指了指周遭邪气浓郁的树木,含义一目了然,岳紫茗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一般用来做活水之源的龙眼都是在地势极佳,有天地气运的位置,也是青乌术士所说的卧龙之地,可这类都是天地造化而生的。” 姬凌生听出言下之意,冷不丁问道“灵池还能人造”,岳紫茗弯腰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动作典雅,曲线惹火,可惜男子宛如呆子,不解风情,岳紫茗并不认为自己姿色不够,继续说道“南地现在是个不毛之地,但在久远岁月以前也有兴盛的大时代,古人精通阵法,有许多阵法流传下来,大多破损不堪,不过勉强也能发挥一两分效用。” 岳紫茗说得雨里雾里,敢情就随便说给姬凌生听听,姬凌生只听懂大概,然后指着地上,皱眉问道“你说这是个阵法” 本来脸色平淡的岳紫茗笑了起来,轻声道“当然,这可是个杀阵” 姬凌生眼皮一跳,总算明白了血灵池三字由何而来。 岳紫茗顺着坡路走下去,同时告诫道“古时阵法中有许多禁忌,你别随意触动,不然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连累了我就更不好。”,姬凌生听出话语中的杀意,也不惧怕,大不了把杀阵的大小机关全触发一遍,再趁机跑路。 逐渐进入杀阵范围,岳紫茗脸色凝重起来,不复方才的谈笑风生,看来上一次来此吃了不少苦头,姬凌生没有出声,尽量不偏不倚跟在岳紫茗身后,连脚印都要对上。 因为他是真的怕死。 下到谷底,这儿的红树已经不止用奇形怪状来描述,扭曲的树干树枝笼罩在一层诡红烟雾中,若隐若现之际好像活了过来,姬凌生因此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稍稍平静。 两人一步步在林子慢慢前进,沿途树干上偶有几根银针,应该是岳紫茗所做记号,针尖处呈暗紫色,显然淬了毒。 姬凌生抬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在树林深处,红烟弥漫遮住了所有日光,入眼全是红色,仿佛行走在尸山尸海中,鲜艳得让人心颤。 刹那间,姬凌生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有种阴森感从左侧袭来,姬凌生极快抽下镰刀,往左后方砍去,同时扭头望去。 一道暗红色的鬼影浮空而来,直接穿透镰刀欺身到姬凌生面前,鬼影无面无眼,唯独有一张血口,口中发出穿透魂魄的尖锐之音,然后朝姬凌生身上咬去,姬凌生慌忙避开,鬼影仍逼近而来,外物无法阻拦片刻。 咫尺之间,姬凌生体内气海叠荡,涌出薄薄一层抵挡,没想到血色鬼影兴奋了起来,一口咬下去,将大团灵气囫囵吞下,没有伤口,姬凌生感到一阵虚弱,似乎精气神被邪物吞吃。 一旁的岳紫茗看完了热闹,才陡然出手,两指轻弹,一股汹涌气机射出,将鬼影辟退几步,姬凌生也不知是何神通,总算解了窘境,若再被吸食后果不堪设想,不由暗暗皱眉。 鬼影被击退,未伤及根本,嘶鸣着再度扑来,同时整个林子的同类都被召集而来,浩浩荡荡地包围住两人,如果不是狰狞面目,都可以当支公主近卫兵了。 姬凌生恢复平静,眼神看向岳紫茗,岳紫茗也知道处境,快速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黑色小旗,旗面黑雾飘绕,有冤魂悲鸣。 岳紫茗素手一扬,顿时鬼影重重而来,数量近百的白色魂魄释放出来,迅速将这片地方占满,细看之下,全是几乎鲜活的生人魂魄,仿佛没死透,一脸茫然之色。 并未呆滞多久,那群鬼影像是狼见着血般躁动起来,朝还在呆立着的人魂奔去,而姬凌生两人则被冷落在一旁。 那些没来得及见阎王的魂魄在几个同伴被吸食后,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逃窜开来,尽管无声,偏偏有阵阵哀鸣在姬凌生耳中响起,姬凌生好像明白了几日前雪中的那场惨剧是所为何。 岳紫茗神色冷漠,启步朝血灵池方向走去。 姬凌生心中麻木,忽略如在耳侧的哀嚎,随意道“近百条人命,好大的手笔。” 岳紫茗脚步一滞,转身走到姬凌生面前,冷漠道“我做什么你管不着,你充其量就是跟我进来捡便宜的,别得了便宜卖乖。你觉得我心狠手辣,但别忘了,你现在脑袋还在脖子上是拜谁所赐开国皇帝都喜欢秋后杀功臣,是因为许多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怕臣子握着兵符举旗造反,可我不怕,我愿意养几个敌人出来跟我作对,免得棋下得没有意思,对岳之安如此,对你也是如此,所以带你来红树林,是觉得你将来有跟我对棋的资格,就算没有你,我不过多费点劲罢了。另外,你是家破人亡了,可人生于世,六道轮回中谁不在受苦有空说风凉话,不如想想一会怎么活命,别指望我可怜你” 语罢,岳紫茗扬长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一章 练练手 姬凌生没有动怒,他下山造过几番杀孽,自认为是杀该杀之人,自问心中无愧,可屠戮百人抽离生魂来饲养山魅精怪,这样有违人道的天谴觉得过于心狠手辣了些,不过岳紫茗神色如常,并不屑思岳百姓口中十八重泥犁地狱的说法。 思岳新气象下,深山中的两人身世遭遇何其相似,再看岳紫茗的窈窕背影,姬凌生不免有些戚戚,不管姬家败落后面有无紫茗推波助澜,今日岳紫茗没有凭借修为差距杀他,他日位置互换姬凌生也会还个人情,这也是青云峰的道义所在。 岳紫茗悄声走远,背影快要消失在红色烟霾中,姬凌生放下虑思,快步跟上,待姬凌生走近,蛇蝎心肠的公主冲他笑了笑,调侃道“我以为姬公子瞧不起我这歹毒女子,不做这笔划算买卖了。” 姬凌生没有接下这个话头,转而问道“往南不远有个小村子,活人更多也好杀,你何必舍近求远去劫掠一支商队” 岳紫茗盯着他的眼珠,摇头笑道“那儿有个伪地境高手,小女子可惹不起,万一激怒了他,冲杀过来,一个寨子的人命都不够填。” 无意间错过一个半步地境强者的姬凌生恍然点头,再度问道“你拿什么收服贼人媚术”, 岳紫茗脸上有了一丝诧异,当年的事原来早就败露,地位不复当年的公主笑容了然,意气风发道“一个皇帝够不够” 果然是天大的馅饼,对于终日浑噩度过的山贼土匪来说,的确是个成龙的好机会,山中草莽未必不能成水上蛟龙,杀上城头质问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是何等壮阔,岳紫茗要去做千古无一的女帝,那开国元勋的功名便足以填满余下所有人的胃口了。 姬凌生暗暗心惊,同时也疑惑,他觉得眼前女子的野心不止于此,昔日在皇城没看出岳紫茗的出类拔萃,觉得不过是些美人心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后来走出狭小天地,多走了点路,再回首才发现里面的锱铢计较,世间多有大才,眼前女子更甚,生而雄才且无情。 未等姬凌生继续发问,岳紫茗忽然停下脚步,蹙眉道“旁门魅术我涉猎不深,当年两次对你施展不过兴趣所致,你当时修为也就那样,如何能防”,这个公主的用语,尤其最后八字,当真是极为伤人啊。 姬凌生愣了愣,想起当时情景,自嘲道“想不到公主殿下当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可我虽然是黄道二星的境界,碰巧的是我第一星开了脑子里,具体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抵抗媚术是其中一点。” 岳紫茗点头而笑,“开星开在脑子里倒是少见,还以为是姬长峰给你的宝物。”,开星是指黄道第一个旋涡所形成的位置,据青云子所说对以后修炼有微妙关联,姬凌生不以为意。 姬凌生不再说话,闭嘴赶路,两人略有曲折的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大多光阴耗费在荆棘树枝缠绕上,因为岳紫茗告诫他不能毁去树木根本,以防触动阵法机关。 好在后来天光大亮,两人终于从阴暗诡异的红树林里绕了出来,岳紫茗轻巧抖去狐裘上的几丝杂物,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把发丝别在耳背上,姬凌生则把伸展开来比他体魄小些许的镰刀拿在手中,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口血色池子。 原本拥挤不堪的林子蓦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土地颜色鲜红,如同鲜血浸泡过,没准真是血液洗刷出来,尤其以空地中间红烟缭绕的池水最为触目惊心。 姬凌生和岳紫茗站在边上,空地为一个圆润无缺的大圈,有一半被豁出一个口子,给血灵池腾出了位置,池水猩红,煞气浓郁到寻常人也能看出。 姬凌生把目光移开险些令他魔怔的池水,看向暗红色的地面,上面有许多斑驳,细看下是一圈圈黑色铭文,和当日青云子用来温养姬凌生的阵法相似,不过玄奥晦涩了许多。 一圈一圈的黑色铭文和奇怪刻画包住了整片池子,在池水升腾出血色烟雾的同时,地上的铭文也相应地产生律动,池水红光闪动。 姬凌生往前一步,还未落下,岳紫茗拉住了他,姬凌生缓缓把脚收回,看向几刻钟前谈笑自若的女子,岳紫茗脸色郑重地解释道“我对阵法了解不多,但只要你往前一步,守阵的铜像傀儡就会出现,将入阵者屠杀至尽,你若是想回头,现在就可以走。” 姬凌生松开眉头,往前踏出一步。 尘埃落地,红烟缥缈升起,如蚂蚁群的黑线暗灭不停。 姬凌生心中警觉,顿时健步如飞往池水掠去,岳紫茗则站在原地观望。 怪象突起,在姬凌生离池水不过几臂远近的时候,池水边土地崩裂,正好在姬凌生脚下,姬凌生弹跳而起,晃晃悠悠落在岳紫茗身旁。 远处一阵山崩地裂的声响,刻有铭文的红土破开,一个通体褐黄的铜像从地里冒出,而池水对面也有相同动静,正如岳紫茗所言,有两个黄道实力的傀儡铜像镇守此地。 两个傀儡一前一后破土而出,分别镇守在血灵池前后,奇怪的是傀儡从地底钻上来之后便再无动作,只是如两尊铜铸的罗汉蹲坐在那,对站在线外的姬凌生二人熟视无睹。 姬凌生尝试伸出脚尖,两具铜像同时站起身来,没有面目的脑袋齐齐对着胆大妄为之人,姬凌生立即收脚,两尊傀儡再次沉寂。 铜像是死物,没有气息可寻,姬凌生无法得知是否真如岳紫茗所说的仅仅黄道圆满境界,不过到了这般境地,好像也没有退路一说。 “这铜人只会使些蛮力,但越靠近池水,修为被压制得越厉害,你对付前面这一个,我解决后面那只,打不过就拖着让我来,别阴沟里翻船。”,岳紫茗说完一马当先冲出。 姬凌生苦笑,“我不也只会使蛮力吗”,微微摇头,然后身形跟着岳紫茗如影随形的激射出去。 铜像身躯庞大,站立后足有五丈来高,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岳紫茗脚尖轻点,如燕子般飞掠而过,绕过第一尊铜像往后面奔去,铜像动作迟缓,没拦住她。 姬凌生抽刀而立,红色刀刃弧如弯月,与周围的血色气息相得益彰,恍惚之间,姬凌生成了破关的武夫,而铜身傀儡是那万丈险隘。 呆板的傀儡显然不会是有闲情逸致和姬凌生客套的体贴人,当下毫不马虎的轰下一拳,姬凌生堪堪避开,只觉得双耳生风,莫大的威势擦着衣角穿过。 背上浸出一层冷汗的姬凌生轻轻吐纳,丹田灵气生生不息,磅礴涌出,警惕之余同时心惊,大概明白岳紫茗所说的蛮力到底有多大了,这一拳要是打在身上,保守估计身上骨头得断个三成。 一击不中,铜像不会表露什么想法,只不过如法炮制换只手再来,刚落地的姬凌生不得不再次腾挪,躲开这势若万钧的一拳,而另一边,岳紫茗开始和铜像缠斗开来。 岳紫茗紫衣翩然起舞,长袖挥动,击打在傀儡的铜身上,发出叮咚的撞击声,相比铜像的笨拙,她反而如个天上仙子随风而动,身姿曼妙,放在姬凌生的年少时代,肯定得因此撒下大把银票。 在深宫中冷藏了多年的思岳公主莲步轻移,袖间灵气鼓荡,本来柔软如毛的丝绸紫衣变得坚如铁石,与铜像的金身相比也不逞多让,随着岳紫茗渐入佳境,灵气挥洒自如,胸中气机一重接连一重,无丝毫凝滞之感,灵气狂涌倾泻间轻松取得上风。 相隔不远的姬凌生处境就难堪许多,几乎是步步维艰地躲闪,在铜像密不透风的铁拳下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姬凌生虽然有着和铜像相同的境界,但经验上的匮乏成了弊端,面对不知痛痒和后退的铜身巨人,一时间毫无办法。 姬凌生陷入了苦战,且处在下风,铜像的每一次出招他不敢去抵挡,徒靠身形灵活来躲避,而不会产生疲倦的铜像也让他没有打持久战的本钱,所以两个战场呈现了迥然不同的战况。 好在姬凌生暂落下风,但体内十三个黄道旋涡疯狂转动,源源不断地体能所需,远未到力竭的状态,一时半会仅是险象环生,并未危及性命。 池水对岸的岳紫茗本想腾一只手帮忙,无意间瞥见姬凌生神色淡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就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酣战了半柱香,姬凌生开始适应了铜像单调招式,于是不慌不忙地反击,即使一刀下去不外乎擦出几星火花,可勉强算拉回了劣势。 再过稍许,姬凌生就已经能轻松应对铜像的密集拳风,并能作出一些不痒不痛的还击,岳紫茗在远处摇头。 任你强我弱又如何,且让我先练练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二章 绝处逢生 山谷中活物死物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 山腰那处,红树林边上,黑风耷拉着脑袋在山坡上游荡,山上诡异气息让它忍不住地牙关打颤,几次想要跑路,但记起林子里有个自己要等的人,这才压下这股冲动。 曾有一次想鼓起勇气靠上前去,可刚一临近,林子中突然传来如厉鬼哀嚎,生生将黑风吓退,胆子本就不大的黑风自然打死不敢再度靠近。 更远的山脚下,有两骑伫立。 王冲看着红云笼罩的山头,赶紧吸口冷气,娓娓说道“马大哥,小时候老寨主跟我说过,千万不要上这山,那时我不信,晚上拉着小七他们几个去试胆子,胆子最小的以后见着面得学狗叫。” 马津细细听着,王冲又接着用一种阴森森地语调说道“可那几个怂包吹牛皮本事不小,到了地儿没一个敢进去,就我一人敢进去探路,刚开始没什么,走了几步,我就感觉有鬼,回头一望,连路都没了,吓得我全身是汗,而且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去” 王冲说到这赶紧抓住时机脸色狰狞地怪叫一声,余音传出老远,将雪地上刚冒头的野耗子给吓了回去,马津神色如常,嘴角抽搐道“你这把戏吓吓小七他们还行,对我就算了。” 少年一脸扫兴,嘟囔了几句,然后一脸神秘道“马大哥,其实我真进过树林,骗你我是小狗”,青年打了个哈欠,很是敷衍地哦了一声,少年不满,大声辩驳道“这是真的,只不过我是一个人去的,小七他们听见红树林一个个腿都软了,连动都不敢动。可惜的是我刚进林子,都快到山顶了,就晕了过去,后来还生了一场大病,老寨主找了好几个土郎中才给我治好。唉,马大哥,你这样子是不信我” 马津捧场的把懒散神情收起,板起脸,点头道“我信呀,可是我听见那年不知谁家的孩子晕倒在红树林口,幸好有人给老寨主通风报信,要不屁大小孩不得死在荒郊野外那小孩没你厉害,连林子都没进去,应该不是你,吧” 马津故意将最后一字拉得老长,少年满脸涨红,再不肯说话。 少年所在老山寨是山林中的旧势力,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人,寒碜时节就只剩几个心腹,等杨魁来了之后,此人血腥又巧妙的手段在短时间内笼络了不少人马,少见有墙头草,等老寨主过世后,刀疤脸就顺理成章当了一把手。 马津是刀疤脸招募进来的,是个小有名气的边境游侠,被官逼反就做了山贼,为人大手大脚却很讲道义,最恨官宦子弟,在杀人利索这一点上颇得杨魁赏识。 王冲是个出了名的碎嘴,胸胆开张时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土匪汉子骂起仗来也丝毫不弱,且不知在哪学得几个别扭成语,总逼得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匪人们大眼茫然,哑口无言,当然,这时候他免不了一顿揍。 少年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马大哥,你说他们进去是图个啥” 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的马津摇头,叹气笑道“都是飞来飞去的高人,我怎么知道他们图啥。” 王冲双眼一瞪,面色激动,“高人仙子就算了,那小子明显是个吃白饭的小白脸” 青年摇头失笑,打击道“那总得比你强。”,少年气势弱了些,再度问道“你觉得他们出得来吗”,马津皱起眉头,眼中有一丝担忧,没有下定论。 “那是当然”,一道沙哑嗓音飘然而来,两人扭头望去,季怀山和杨魁两骑缓缓扣马行来。 王冲向来不喜这个与杨魁齐名的中年文士,总觉得他装模作样,不爷们,不愿意和他搭话,在这点上马津和他算是同一阵营,等两人靠近,马津疑惑道“寨主,你怎么来了” 刀疤脸杨魁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对身旁儒衫道士问道“你真觉得他们能从鬼山出来” 季怀山洒然一笑,没有对两个小辈无视他的无礼行经上心,捻着胡子道“那不然我们在此等什么” 少年现在真有把他山羊胡子揪下来的心,这臭牛鼻子道士不仅喜欢吊人胃口,还老爱打些哑谜,当小爷我跟你玩呢少年忿怒挂在脸上,意料之内的并没有人看他脸色,只能气自己了。 马津干脆皱眉以对,不说一句但不满很明显了。 杨魁听出话外音,微微点头,不再询问,道士乐得清闲,眼神轻瞥山顶,那抹异样的红和这脚下遍地白雪泾渭分明。 姬凌生不知山外动静,继续拿铜像的攻势来喂招,虽然见效甚微,但总比干站着挨打来得强,不断的反击之下,铜像原本光滑如意的表皮上渐渐出现细密的刀痕。 以天外仙石铸造的血镰自然比守阵傀儡来得坚硬,与持刀人的修为也有直接关系,就如同常人手中的刀,一顿劈砍下来也只是刀,但用在一个刀道魁首手上,那就可变成一卷可上天下海的青龙。 现在姬凌生恰如在修炼道图上默然前行的小卒子,当他成为此中翘楚,那便可让手中入世血镰大放光彩了。 姬凌生在铜像脚步不断挪移,铜像傀儡不知疲倦,拳头狂舞而下,要直至轰杀掉入阵者才停止,每一次动作让地面震颤,可诡异的是池水依旧不见波纹,像是漂浮于空,如同无根。 身形不再狼狈的姬凌生每一步稳如泰山,踩在崩裂土地上,将松动的土块重新踩实,入世刀随身而转,一步生一红莲,配上姬凌生一身青衣束袖道袍,顿时洒然出尘。 池水对面局势逐渐一边倒,岳紫茗紫色广袖散作六道,随着她如同霓凰仙子的轻舞,一袭紫衣成了莫大杀器,一次挥袖就能让高逾五丈的巨大铜像倒退几步。 岳紫茗莲步生花,脚尖轻点如燕子飞起,在铜像前如蝴蝶撩动,每次斑斓振翅时都有几线白光从袖中飞出,在铜像攻击空挡间插进傀儡关节处,铜像傀儡败退移动时能清晰看见几根颤动的银针。 岳紫茗一击便能击退这铜身傀儡,却始终无法令其停下,细小的银针渐渐有了成效,每当银针落下,铜像动作便是一滞,越到后面凝滞越久。 等守阵傀儡身上关节遍布针眼后,动作已如龟行,见时机成熟,岳紫茗嘴角露出笑意,手臂往前猛地一摇,从袖中伸出的六道长绫一同卷向呆滞铜像。 轰响一声过后,铜像傀儡倒地再无法动弹。 素手一抖,长绫缩回岳紫茗广袖里,岳紫茗光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收拾一具气力无尽的黄道圆满傀儡犹如大肆歌舞一样乏累。 战局胶着的姬凌生没有发现那边已经落下帷幕,他已然忘我,傀儡不知变通的攻击是单调了一点,却让他受益匪浅,对体内的灵气运转多了一份熟练,以往的停滞之感少了许多。 无所事事的岳紫茗弯腰捡起刚刚打斗时掉落的狐裘,拂去尘土后重新披回肩头,很难想象是昔年仪态富贵、姿态高雅的思岳公主,姬凌生忽然注意到了她,一时有些愣神。 他曾问过她为何逃出思岳皇城,待在那岳明德再没有气量,也不会掉价去和一个女子计较,岳之安想必也会护着她,不说昔日辉煌,甚至安稳的富贵余生是逃不掉的。 她却只是笑笑,让姬凌生觉得自己问得白痴,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会愿意屈居人下 盯着姬凌生这边,岳紫茗眼神闪烁,好像快速地计较着什么,表情没有露出丝毫,内心波动翻滚,最后化为玩味一笑。 要是让姬凌生看见这笑容,指不定会头皮发麻,暗中提防一百次也不过分。 观望了一会,岳紫茗身影一晃,在姬凌生纠缠不下的时候出手,姬凌生立即退开,下意识防范,没想到岳紫茗只是冷笑一声,红色灵气涌出,一招将铜像击倒,再如法炮制地以银针封穴,第二具姬凌生苦战不下的铜像傀儡便被即刻降服。 姬凌生不觉得羞愧,收刀站定,岳紫茗冷笑不断,表情轻蔑,“姬公子怕小女子暗算于你那你估计得早死不少次了。”,姬凌生脸色淡漠,没有作答。 岳紫茗却脸色一变,笑吟吟坦白道“刚刚是想杀了你的,不过我临时改了主意,就先不杀你了。”,姬凌生撇撇嘴,看向平静如初的血灵池。 这下岳紫茗笑得更开心,眼中映射出一阵红光,像是血灵池的颜色,又像是她眼珠的颜色,努了努嘴,岳紫茗笑道“瞧你的玄宫就在”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血灵池血红池水开始翻腾,红色气焰奔涌得更加放肆,瞬间弥漫这块空地,烟雾缭绕中,两人看见一道巨大黑影从池水中爬出。 沉闷咆哮响起,不如林中鬼影尖锐,却同样震人心魄,风声穿啸,姬凌生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岳紫茗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结实地砸在树干上。 红烟稍稍飘散,一尊约莫二十丈高的金身铁人站在池水边上,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穹的视野,铁人有一双红眼,血腥而可怖,一道金光闪过,姬凌生被重重击在地上,比人还大的拳头压在他胸口上。 姬凌生一口鲜血喷出,感觉浑身骨头轻了七八分,也断了七八成,铁人收拳要再次轰下,姬凌生忍者撕心裂肺的疼痛避让开来,左手直接血肉模糊,像是一条拖拉着的肉浆。 铁人右臂横扫,姬凌生顿时飞出老远,这时倒在树下的岳紫茗挣扎着站了起来,铁人眼中红光闪动,没有去理倒在一旁生死未知的姬凌生,大步流星往岳紫茗走去。 岳紫茗捂着胸口,看了眼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姬凌生,然后一咬牙转身离去,转瞬间消失在树林中,金身铁人没有去追击遁走的岳紫茗,转身看向奄奄一息的姬凌生。 可不知何时,那个命悬一线的人突然到了池水旁,笑容扭曲。 姬凌生看了眼狂奔而来的铁人,再次吐出一口心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滑入血灵池中。 铁人动作慢下,眼中红光渐渐黯淡,铁人缓缓走进池中,直到整个身躯被完全淹没。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三章 与我何干 金色铁人发出那声沉闷咆哮后,整个山头都震颤了一下,山腰处的黑风眼巴巴地瞅了眼山顶,心中害怕呀,可仍然僵直着四肢,强挺着没有溜走,恐怕让姬凌生见了也得夸赞一句有良心。 一声过后,天地好像安静了些,可紧接着林子里又有了不寻常的动静,在黑风极力睁大的眼眶中,一只只暗红色的鬼影子从树林飘出,开始四处游荡,张着血口去寻找食物。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密林中闯出,半张脸上全是淋漓鲜血,如同一个怨念极深的厉鬼,黑风再不犹豫,扭头就跑,可令它更为惊惧的事出现。 紫衣女鬼不过在山坡上轻点两下,便追上了刚刚起步的它,一下骑到它的背上,黑风哪能不怕几乎吓到胆裂,抬脚就是一顿乱跳,急走又急停,企图把背上邪物甩掉,可那身紫衣只是大袖飘舞,晃而不坠。 岳紫茗刚出险地就看见一头高大黑马,也没多想,便一跃坐在了马背上,可这畜生像是吓破了胆,不停蹦跶,下个山都跟载歌载舞一样。 在山下四人的茫然目光中,一头浑身漆黑的疯马蹦跳着往山下冲来,像是踩在油锅里的蚂蚁,往哪下脚都不对,只能一个劲乱跳。 几人发愣,刚刚那阵声响已经让人感到不对,眼前这幕更是匪夷所思,他们当然看到马背上的岳紫茗,可眼下状况加上仙子脸上的不悦,没人敢出声询问一下。 刀疤脸杨魁看向季怀山,给他使了个眼色,可狡猾道士头撇向一边,完全当没看见。 岳紫茗骑着黑风,直接略过了几人,往原路返回,几番挣扎无果的黑风只能认命的乖乖听话。 看着岳紫茗离去的背影,季怀山摆出无奈表情,驱马跟上,杨魁也轻扣马肚,缓缓离开。 马津看见了岳紫茗脸上的血迹,心中有些担忧,但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寨,却听见王冲一声惊呼,“山上有鬼” 已经调转马头的三人扭头望来,只见红树林上方的红云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开来,一只只鬼影子从树林里呼啸而出,口中发出无声哀嚎,千百声哭喊汇集起来。 王冲脸色发白,即便见过不少死人的他自认在这样的怪事下仍提不起胆子,这可是志怪鬼篇里也写不出的百鬼出行啊,马津年岁较大,相对冷静些,同样心有余悸。 收起浮夸表情的季姓道士不再用手指轻捻胡须,而是狠狠抓住,脸色变化不定,他年幼跟老道士学法的时候,曾见过那老道养的魂蛊,取生人魂魄来祭炼,三年可炼成一件小法器,冤魂哀鸣的恐怖一幕是季怀山一辈子见过之最,此刻想来和眼前情景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这分明是被囚禁无数年的厉鬼。 杨魁不断皱眉,杀人不过头点地,至多一片血肉横飞,比不上百鬼同哭来得渗人。好在那些鬼影只在山坡上游荡,没一只跑出鬼山的范围,像是无形中有一道禁制将阴物囚禁在此。 鬼影不出鬼山让众人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东西在山中横行,估计没人能拦得住,季怀山松开了手,没有揪掉蓄了多年的山羊胡子。 几人暂且放下了担忧,转身离去。 王冲看了下红云重重的山丘,低声问道“马大哥,你说那家伙会不会死里面” 马津想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岳紫茗回到寨子便立刻寻了间密室调养,守阵铁人雷霆一击让她受了不小的内伤,体内经脉被震断一半,灵气此刻在身体里乱窜,方才用修为镇压已经令伤势加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吐出一口黑血,岳紫茗好受了些,胸腹间狂暴的灵气慢慢平静下来,修为臻至化境的时候可以夺取他人躯体,更高明的重塑肉身,可岳紫茗不过玄宫第二门休门,没那么大本事,冷笑一声,继续温养体内伤势。 几日过后,几天不见光的岳紫茗走出密室,站在寨子中堂阁楼二层,依旧披着灰白狐裘,眼睛眺望着鬼山方向,脸色微微苍白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几步外单膝跪着一个魁梧汉子,汉子体型巨大,半蹲着也足有岳紫茗肩头高,汉子总是眯眼,一张方正大脸总是笑意盎然,岳紫茗扭头对汉子亲切一笑,“魏叔,你来这多少年了” 汉子看起来应该有四十的年纪,身材却被寻常青年壮硕太多,汉子说话十分温和,一脸唏嘘神色,回忆道“奴才来此已经快二十年了,现在一想,日子过得真是快吶。” 岳紫茗微笑点头,再问“这儿比较皇宫如何”。 在寨子里被尊称一声二寨主的魁梧汉子眯着的双眼悄然睁大,笑道“殿下是想听奴才说真话还是假话”。 岳紫茗朝天望去,摆手道“我知道了。” 被亡国公主叫上一声魏叔不曾受宠若惊的汉子微笑不语。 岳紫茗视线放回远处,喟然一叹道“这回进山算是做了一桩天大的亏本买卖。” 汉子闻言一笑,安慰道“祸福相依,有时吃点亏也是好事,这是奴才离开宫里时有人告诉我的,后来年纪大了,再仔细一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 可公主对这老百姓常常说道的俗语不太认可,眯起桃花眸子,缓缓道“可我这人,最不喜欢吃亏。” 本来身份为思岳皇宫带刀侍卫统领的魏忠义长叹一声,盯着岳紫茗在皇室败落后也不曾塌下的肩膀,轻声说道“殿下,你这些年来受苦了。” 岳紫茗摇头一笑,话语轻柔,“魏叔,这话你可是想说给我母后听的” 魏忠义神色惊愕,另一条腿跟着跪下,满脸苦涩道“奴才罪该万死” 岳紫茗转过身来,并未动怒,轻声道“魏叔,别跪了,地上怪冷的。”,魏忠义身子伏得更低,按理说岳紫茗今非昔比,他大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可中年男子始终以臣子自居。 岳紫茗只得走上前将比她魁梧一倍有余的汉子扶起,汉子脸色黯然,岳紫茗没有责怪,只是微微自嘲道“我已不是思岳的公主,魏叔你不必作践自己,你这几年来一直陪着我,紫茗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怪你” “你知道我母后怎么说你的吗”,魏忠义一愣,当年宫里人都知道这个体型骇人的巨汉是出了名的尽忠职守,可鲜有人知道长相粗犷号称忠义无双的汉子与当朝皇后是绕床弄青梅的竹马关系,每次形同陌路地给皇后请安,这个汉子都会暗中苦笑,这一幕只有年幼时已有食牛之气的岳紫茗瞧见。 岳紫茗怔怔道“她给我说,假使没了这层身份面子,回家乡地里种种菜也是挺好的。”,魏忠义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双目泛红,眼眶濡湿,几乎痛苦失声。 目光平静的岳紫茗拍拍魏忠义肩膀,以示安慰,魏忠义眼睛再次湿润,哽咽道“奴才下半辈子能守住公主就行,再别无他求。” 岳紫茗也不在意,移步走出回廊,看着远山,自言自语道“如果去找那个伪地境,能否救你一命”,下一刻她眉头缓缓松开,俏皮一笑道“罢了罢了,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一卷灰白狐裘随风翘起,然后飘然下楼。  鬼山,血灵池 与姬凌生二人当日所见光景不同,血灵池水面不再古井无波,而是剧烈翻滚起来,直欲在小小池塘里翻起惊涛骇浪,按经验来说,此处应有红烟升腾而起,可眼下却是倒吸进去,显得十分诡异。 鲜红如血的池水中,有一小团黑影,仔细看能看出是一个人形,那人无声无息,身体自然放松沉在池底,整条左臂只剩下半截,也不知是死是活。 血红池水在姬凌生周围不断翻腾,而姬凌生在落水的一瞬就没了意识,当时在重伤之下,潜入血灵池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如果铁人在池水中仍大开杀戒的话,那他真的就是十死无生了,虽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姬凌生沉在池底,他身旁却有一尊庞然大物占据了大半空间,赫然是那具金身铁人,只是本就是死物的铁人不动如山,一动不动让人安心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姬凌生仿佛死掉一般,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周遭缠绕着一种迟暮死寂,这时,许久没有动作的铁人像是醒了过来,眼中红光大亮,冥冥中从铁人左胸飘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轻轻飘到姬凌生身旁。 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低语,影子摸了下姬凌生身体,然后回到铁人体内,铁人再次沉寂下来。 一阵血光闪耀过后,姬凌生的身体蓦然变成平躺,池水翻涌倒吸,暗红色气息猛烈冲击在姬凌生身体上,烂掉的左手也被慢慢修复。 当池水恢复平静的时候,池底忽然多了一块人形晶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四章 地秘之境 “少爷,少爷” 姬凌生从浑噩中醒来,脑子一片混沌,记不起一事,听见有女子呼唤,便睁眼望去,阳光刺目只能眯眼而看,勉力看清床边的二八少女,不如何出彩的鹅蛋脸,算得上是清丽可人,时光荏苒中好似陪伴了姬凌生许多许多年。 少女脸色担忧,她胆小,怕的事却不怎么多,除去怕少爷不开心和少爷不舒服两点,好像就没什么可以让她忧心的了。 见姬凌生清醒过来,少女随即伸手摸了下姬凌生额头,用以往的经验来判定少爷并无大碍后,从桌上端过一碗药汤。 脸色略显苍白的姬凌生在一番无微不至的服侍下喝下苦中带甜的药汤,想必丫头不忍姬凌生吃苦,偷偷加了两勺糖,每次姬凌生拿此事说道,少女只会暗中偷笑。 一股暖流入腹,姬凌生感觉好受了些,脑中眩晕消散,可还是模糊得无半点记忆,姬凌生也不在意,只当是很寻常的一天。 姬凌生坐起身,看着边上笑颜如花的白月,心中不知为何而刺痛,仿佛心头肉被生生挖去了一块。白月见姬凌生脸色有异,焦虑问道“少爷你哪不舒服” 揪心感慢慢缓解,姬凌生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同时准备落地下床,白月心思放下了些,这些年整天为姬凌生担惊受怕,整颗心操得稀碎,为此常被老爷子闲来无事地拿来取笑。 白月帮姬凌生穿好外衫,细致地理好领子,白丫头终于展颜一笑。 姬凌生亲昵地刮了刮小妮子的鼻尖,少女小脸瞬间红透,和姬凌生朝夕相处多年,过于亲密的举动却是很少,按照姬大公子的话来说,就是小丫头片子板上钉钉的身材摸起来实在没有手感。 可怜小月儿因此埋怨了自己年纪不少次,恨不得快点长大,身段长开,这样兴许少爷能少往雪玉阁跑几次,她没有争宠的念头,她向来不会与人争抢,与世无争到做一个忙前忙后的小丫鬟就行,只要姬凌生多在家里呆呆就足够她开心了。 姬凌生有趣地捏了捏白月泛红的耳根,柔声道“老爷子和父亲哪去了”, 白月一脸娇羞地低着头,诺诺答道“姬爷爷他们出远门了。”,姬凌生长哦一声。 白月悄悄抬头,看见姬凌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思索模样,于是轻声问道“少爷你在想什么”,姬凌生摇头,感觉抓住了线索又从手中滑走,一时怅然若失,“什么都想不起。” 正疑云重重间,袖口被人轻轻拉扯,白月眨了眨眼睛,征询道“少爷,咱们出去走走吧。”,姬凌生考虑都不用,直接点头答应,确实是亏欠了太多,小妮子笑颜逐开,拉住姬凌生袖子往外走去。 姬凌生抬步跟上,白月似乎极为开心,跑出门外,姬凌生快步走动才能跟住。白月今儿穿了一身红裙,褶皱裙摆和纤细收腰摇曳如涧边小花,姬凌生最喜红色,忌吃甜腻酸苦,事无巨细有个丫头了如指掌,大概比自己的生辰记得更牢。 这身红裙姬凌生自认头次见,可总得见过,伴随而来挠心疼痛,针扎一般。 走出房门,不是历历在目的姬家大院风光,而是水天一线,大片山水风光肆意泼洒在青绿草地上,如出自名家灵匠手中的水墨画卷,又像是稚童枯黄木枝下的胡乱勾画,有时浑然天成,有时虚幻无界。 姬凌生往后瞥了眼才发现只是间坐落碧水旁的孤零小屋,眼前是口大湖,湖水轻微荡漾,碧波顺着风势扩散,三两麋鹿饮水于岸边,湖的另一头白光耀耀,瞧不清楚,姬凌生觉得像道瀑布,又觉得是个似曾相识的大湖。 水岸青草茵茵,地段宽阔,足以让白月在上面欢快奔跑。 小小红裙在金色光芒下轻轻转圈,裙摆在草尖拂过,带着女孩的轻快脚步,姬凌生看见白月在前方对自己招手,于是笑着迎上前,任凭少女拉着自己东跑西跑。 两人玩闹了会,白月提议去泛舟游湖,姬凌生含笑点头。 白月话匣子打开,指着各种光景问东问西,姬凌生笑着一一作答,他想过老爷子可能会飞升而去,父亲会郁郁而终,到了那个时候,姬家门口站着的,应该是两个人。 “少爷,那天上怎么会有房子” “傻丫头,那叫海市蜃楼,古书上写的有,为蛟龙吐气所化,跟天气雷雨阴晴有关,寻常百姓一辈子指不定能见着一次,咱今儿运气好,而且蜃景看着像在眼前,其实远在千里之外呢。” “少爷,你的话我听不太懂,你能不能讲得好懂一点,平时姬爷爷也老这么说话,不过都是夸他自己呢。” “哦这老头可是从来没在我面前卖弄过呢,照他秉性来看,他的话顶多听一半就够了” “要是姬爷爷听见你这么损他,肯定又得抽你板子,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你这傻丫头,你不告诉他不就完了” “可少爷你不是说会骗人的女子都是心机很深的毒舌妇吗” “那你当我没说过。” “嘻嘻,少爷不逗你了你会再找个丫鬟服侍你吗” “不会找一个哪够,得找一对可人的孪生姐妹花才配得上我姬家公子的身份嘛” “不行” “为什么不行又不是给你找少奶奶,只不过找两个丫鬟来,放心,我让她们都听你的,你就是咱家的大管家” “还是不行” 这时,靠在小舟一头的姬凌生哈哈大笑,多年来不时逗弄这个倔强的丫头一直是他极大的乐趣。 白月也知道上了当,有些羞怒的跺了下脚,但这娇憨行为并不能对船头的无赖痞子产生威慑,反而让他笑得更欢。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勇气的白月从小船中部站起身来,使得小叶扁舟一阵摇晃。 举起小拳头,白月奋力扑打而去,反被搂在怀里,姬凌生还是如往常一样坏笑,让少女心中小鹿乱撞。 将水上风光赏了个遍,两人乘舟返航。 回到陆地,白月小跑往小屋过去,稍等片刻却发觉姬凌生没有跟上,惊讶望去,姬凌生正站在原地,双手捂头作痛苦呐喊状。 姬凌生脑子嗡嗡作响,撕裂般的痛楚如潮水袭来,庞杂记忆一股脑浮现出来,姬凌生双眼暴睁,眼神涣散,牙关止不住的颤抖,可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醒。 盯着眼前的白月,姬凌生眼中露出一丝痛苦,同时白月的衣裙忽然变得暗红,像是被鲜血侵染,脸颊也陡然变得苍白,不复方才的红润喜悦。 姬凌生嘴皮子颤抖,艰难吐出几字,“月儿,你已经”,白月抓住姬凌生衣袖,泪眼婆娑道“不要说那个字,少爷。”,最后两字已是泣不成声,这是姬凌生第二次看见她哭,第一次是初遇的那天,也是那一天,他得到一枚视若珍宝的玉坠,得了件心爱的宝贝。 画面转换,两人周围的碧草连天突然全部消失,然后急速下坠置身火场,正是大火弥漫的姬家大院,熊熊火焰像有了生命,一口咬住白月的衣裙,迅速将她拖入大火中。 姬凌生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件心爱的宝贝就已经被大火吞噬,只留下微弱呼唤。 “少爷,你要好好活着。” 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击穿了水幕,从血灵池底部传向四面八方,池水急剧沸腾,向着池外溅射,然后顺着山势回流,流入到阵法刻画中,将杀阵完整呈现,红云翻滚,池水的晶石在水流咆哮中应声而裂,露出猩红血光。 附近的贼寇山寨中,岳紫茗从密室中破关而出,看了眼鬼山方向,然后如一道长虹急速掠去。 “马大哥,好像是从鬼山传来的,不会那家伙还没死吧”,一少年捂住双耳,惊疑不定猜测道,身旁精瘦青年沉默不语。 再往南一点,一个正在教笨儿子木雕的粗野汉子停下手头动作,看向北方,然后把刻了一半的木雕丢给儿子,轻声嘱咐后抽身而去。 鬼山下,一匹健硕黑马从声音中听出了熟悉之意,顿时喜极而奔,却因满山野鬼而不敢靠近,好在鬼影们同样被震慑,全都灰溜溜缩回红树林中,黑风刚有动作,一个紫衣女子从旁而过,黑风赶紧避让开来,它确实怕了这个女鬼,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黑脸汉子从南方急走而来,一步便可跨越一个山头,差点让黑风把眼珠子瞪出来。 岳紫茗赶到山谷中,血灵池重归于静,可令她胆寒的是,一个浑身血红的男子正漂浮于血灵池之上,煞气冲天,那漫天杀气几乎让岳紫茗感到窒息。 黑脸秦虎也随后赶到,岳紫茗看他一眼,表情并不显得陌生,显然打过照面。 秦虎不理会岳紫茗,看来观感不好,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血人,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喃喃道“地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五章 血衣魔头 血灵池上惊现血衣 血衣男子身形修长,双眼被红芒覆盖,红如鲜血的池水在他身上滴落,不到片刻,剩余水渍已经如雾气遇水消散一空。岳紫茗自然看得出面前是几天前生死不知的姬凌生,只是他此刻模样大变,一身合宜青衫被染得黑红,一头披肩散发反倒没被打湿,随着山风狂舞。 姬凌生双目紧闭,两只手垂在身侧,双脚踩空,脚下仿若踩着烈风,将一方池水搅得天翻地覆,外头红树林里的恶鬼齐齐哀鸣,将此地烘托成志异里魔物出世的凶地,而阵眼中的姬凌生就是那尊魔头。 站得稍远的秦虎眉头紧皱,怒视着昔日该跪拜一声公主的女子诘难道“岳紫茗,此处是天大的凶地,叫你别来这里作妖,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 岳紫茗不惊不怒,纤长手指点了下再没有动静的姬凌生,随意道“你警告过我,可没警告过他。” 昔年在军镇里就是一副天王老子不怕火爆脾气的秦虎显然更怒,扯开嗓子,也不怕吵醒那个貌似沉睡却实打实有地境实力的血衣姬凌生,“原来这小子是你姘头,玩花样玩到山里来了不怕有命来没命走” 听着姘头两字,岳紫茗脸色阴沉下来,转眼又如春风笑道“秦白猫啊秦白猫,在姬长峰手下本事没学到几分,嘴上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姬长峰泉下有知岂能不笑。” 秦虎摸着胡渣拉碴的下巴,不怒反笑,“让我说中了堂堂思岳公主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下流勾当了,岳明修老贼要是知道,非得拉你浸猪笼不可难怪趁你老爹死后办事,要是早知道早给气死” 三言两句下来,岳紫茗果然抵不过秦虎出身姬家军的嘴炮本事,不再和粗鄙汉子说话。姬长峰年轻时带兵,征战诸国未有一败,常常恬不知耻地拿来自吹自擂,当然无数次被士大夫们所诟病,可姬家莽夫充耳不闻,甚至挖耳朵以示鄙夷。后来这个大兵痞子不仅修炼上一路势如破竹,寿命延长不少不说,顺便气死了好几代的板荡臣子,他手上带出来的自然是劲旅雄师,只是嚣张性子也和姬长峰如出一辙。 秦虎终究是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的人,没有不要脸面的继续挖苦,毕竟不是年纪轻轻的鲜衣少年,得理仍不饶人。 “这小子已经走火入魔,等他睁眼就该大开杀戒了。”,秦虎重新打量了浮空而立的血衣男子,斟酌着说道。 嘴上吃亏后,岳紫茗再没有说话,秦虎一语中的的见解也没有理睬,虽然她心智出众,绝不会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差错,秦虎几句污言秽语未必能激怒她,但她是个讨厌吃亏的性子,即便是口舌嘴皮上,也不喜欢吃瘪。 见岳紫茗脸色平静如初,不为所动,秦虎懒得去说什么,这是姬家军一贯的傲气,看了眼自己村子的方向,秦虎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仍在低头思索的岳紫茗看见秦虎动向,开口道“姬长峰手下头号虎将怎么进了山反而变成病猫了” 秦虎双手环胸,报以冷笑,“你想让我拦下这小子实话告诉你,门都没有既然恩师仙逝,我不找皇室报仇已经算手下留情,你拿什么资格求我更何况眼前是真正的地境,我不过伪地境,这一脚真踩下去,可就算到头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恕不奉陪” 秦虎奔出几步就急忙停下,因为岳紫茗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姬长峰的孙子你救不救” 秦虎果然去而复返,震惊道“此话当真我离开京城快二十年了,确实没见过姬家小子,从长相上看不出啥,可一些内幕我是知道的,以皇室和姬家新仇加旧恨的关系,你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岳紫茗不作辩解,撂下一句,“那你大可现在就走。”,被一句话堵死的秦虎说不出话来,他不确定是不是这毒辣女子的权宜之计,一步选错他就会终生后悔,而按岳紫茗脸色来看好像如何都不会赔本。 即使修为胜过她,在心思玲珑上秦虎还是自认抵不过她,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军部除名,精于算计人心和权衡利弊,这是帝王世家生来便会的本事。现场情况急转直下,岳紫茗依旧淡然以对,秦虎则大呼头疼,一番推想抉择之后,秦虎脸上阴晴不定。 岳紫茗不屑再看他,盯着池水讥讽道“姬玄游说百官谋反,想必其中有你一个,不过看你样子,好像不准备出山,原来勇冠三军的秦将军跟岳明修不过一丘之貉,以往仰仗着姬家风光,姬家遇难就翻脸不认人,我看你应该叫白眼狼才对。” 刚刚伶牙俐齿的挺拔汉子羞愤难当,不敢叫女子住口。 找回场子的岳紫茗抿着嘴,脸上有一丝快意。 不远处,血灵池水面动静渐渐变小,直至看不到一丝涟漪,上面水波不兴,下面却是水流涡旋。金身铁人依旧屈身盘膝坐在池水中,从血灵池上方看不出端倪,可现在,本来沉寂的铁人忽然活转过来,金铁浇筑成的头部有两团红光闪烁,随着池水的流动一明一暗。 铁人头部,一个诡异身影端坐,影子模糊到难以看清,身前有一件同样透明至难见的物事,像是一把伞,又像是一柄长剑。 怪异影子一手抚在那件器具上,一手缓缓拍打膝盖,浑身血光大盛,梵音轻启,呢喃般的魔咒化作一道无形波纹传开,又变作水底暗流涌动,轻轻转动的池水受到拉扯,陡然加速,转动如陀螺飞。 血灵池异象横生,池子上方的姬凌生也猝不及防间睁眼。 池外两人望去,他睁眼和闭眼无太大区别,两团红芒牢牢咬住双眼,像一尊上古凶魔临世。待到片刻后,姬凌生眼中红光敛去,逐渐收拢于双眸之中,一双眸子由黑变红。 姬凌生两眼血红,神色漠然,一道道血色灵气在他体外穿息不止,外边两人感到寒意充斥全身。 千钧一发间,秦虎身上化出白虎悍然出手,向姬凌生冲撞而去,同时对岳紫茗喊道“趁他入魔前赶紧困住他,不然一会咱俩就只剩跑路的份。”,秦虎如流光射去,一脸凝重之色,还不忘念叨,“姬家小子不是个废物吗怎就入魔了还是个地境的魔头。” 岳紫茗心思百转,随即决定出手,倒不是多想救下姬凌生,大部分原因是想弄清其中古怪,至于救姬凌生的心思,最多占一成。 可没等岳紫茗从袖中摸出银针,刚刚势如雷霆的秦虎猝然倒飞回来,口中狂吐鲜血,姬凌生眼珠泛红,神色疯狂,左手缓缓落下,就一掌,击退玄宫圆满境界侵淫近十年半步入地秘境的秦白猫。 岳紫茗脚步骤停,收住前冲的势头,以姬凌生现在一掌击退秦虎的实力,未必不能一招杀了她,这险,她不会冒,姬凌生爱入魔就入魔,该死哪就死哪去。 秦虎擦着地面倒退,一路势如破竹的撞进红树林,一声碰撞后再无声息。 不一会儿,皮糙肉厚的秦虎踩着被自己刮出的沟壑出来,自己媳妇给自己购置的崭新衣衫碎去大半,不由苦笑“不用等了,咱俩赶紧跑路,不然一会命都没了。” 岳紫茗在快速思量后才慢慢后退,准备逃走。 姬凌生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视线放在了悄然后退的两人身上,仿佛如坠冰窟的秦虎唉声道“好像他要先杀我们两个祭旗了。”,岳紫茗眉头皱到再也松不开的模样,心中恼火。 立于高处的姬凌生眼睛蓦然睁大,胸中杀意一泻千里,蜷缩在树林中的鬼影们感受到这道气息,像是遇见了克星,统统往地下钻去。 姬凌生腾空而起,双手化圆,手法不如何玄奥难明,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意味,圆成一周后,姬凌生脚下池水逆势冲天而起,缠绕于姬凌生身侧,绕行一圈后化作两条红螭。 螭为无角之龙,初具龙形,暗含龙气,舞空游走间凶相毕露。 两螭各长十丈,由血灵池水所凝,两根龙须飘飘然而动,长尾摇曳不定,姬凌生一阵气血翻涌,所喷吐出的精气全被两尾红螭所吸,看得出两条灵物需用心血来饲养。 整个山丘上充斥着姬凌生的磅礴杀意,秦虎一退再退,可其中一条红螭的眼珠锁在了他和岳紫茗身上。 姬凌生浑身凶光大盛,一条红螭游动而出,直直冲向靠近树林边的二人,姬凌生也不去看,脚踩另一条螭龙掠空而去,方向也是随意挑选,恍若降世的魔尊马上要屠戮人间。 红螭在树林中咆哮而过,摧去大片红树,烟尘翻滚,受山谷大阵衍生出来的红树林眨眼间被毁去大半,螭龙作恶之后便急速拉起,朝姬凌生那个方向急急追去。 一片废墟中,爬出两个人影,秦虎衣物尽去,露出结实体魄,却也是浑身伤口,像是在尖口碎石中被拖拽了许久,从腰间扯下一壶始终未在打斗中掉落的酒,猛灌两口,擦去嘴上酒渍大声说道“岳家丫头,算我欠你一次” 岳紫茗同样狼狈,灰白狐裘断落两地,此刻她手中握着一块碎裂的宝玉,脸上阴晴不定。 秦虎再喝一口,长叹说道“应该没人能拦下这尊大魔了,好在他所得灵气不多,用完就没力气折腾了,不过这神志能否清醒仍是两说。唉,到底没救下恩师的这根独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六章 踏龙北上 西山有魔踏龙而行 包括思岳在内的整片南地诸国,如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可百年前却天下大乱,诸国征战不断,即使有姬长峰这样的强者修士凌驾于战场之上,但至多无非左右一场战争的结果,对于接连不断的国战没有太大影响。 在用无数人命填下来的天下太平中,思岳算是最大赢家,不说赚得钵盈盆满,至少是元气恢复最快的一个,由此在后来的六国商榷中面对元气大伤的别国有了不小筹码。 思岳国境在战后的谈判中扩大许多,原本为无主之地的西部广袤森林就属于此类,最近,这片与世无争,生不出风波的地方突然有些不太平。 这段如天堑一般将思岳和大华两国分割开来十万大山,南面还算平坦,除却居中的青云大峰外再无险峻山脉,连高逾千仞的主峰都难见,更别说略显凸凹的土丘了。 南段多盆地和矮山,土地丰沃,若不是山中凶兽太多且如春草杀之不尽,早就大兴土木再平地起一座雄伟城池。再往北去不再是一马平川,最北处地势骤然拔高,多高山深涧,大雁难过猿难攀的巨峰比比皆是,虽然比之青云要矮上一头,但气候严寒,人烟难至。 而在连绵高拔山脉以南,暂且鸟语花香的黄叶秋林中,一个红衣男子脚踩螭龙,原本十丈长的无角龙身随着一路汲取地方精气,神意蕴养间迎风涨到百丈之长。 血衣男子踏步而行,不是凌空行走,而是每一步落下都有一条螭龙轻浮,用头轻轻垫住男子脚掌,每行一步,两螭便交换一次,庞大身躯交错前行,使男子如履平地。 男子神色无悲无喜,一双眼眸全被血光占满,右手倒持可收人性命的大镰,他此刻神智全无,只是听路而走,恍若随意纵马的亡国将军,不知何处是家,活如行尸走肉。 两螭龙头朝天,双尾却在地上拖行,一路轰杀无数,所杀生灵化作灵气被轻飘浮动的龙须引导而去,尽数吸入口中,每过一里,龙身便壮大一分,浑浊龙眼越发真实有灵。 龙头之上,血衣男子黑发飘舞,衣袖翩翩,两手虚按大地,两螭杀戮越重,手中红光越盛,黑发也逐渐拉长,山中生灵死去一个,他长发便增长一寸,直到最后,男子发丝长若衣摆。 乘龙行走千里后,男子心中杀意逐渐冷却,两条几欲化形的螭龙身躯也开始黯淡,眼中有垂死挣扎之意,只是不足以反抗结印者的束缚。 半日后,男子行至一处山涧瀑布前,呆立瀑布下方任凭激流冲撞,血衣红色褪去大半,螭龙遇水而灵,吐气而游,身躯消散的趋势骤然止住,男子站于水面不沉,头顶大流如天上之水轰然坠下,男子身躯依旧不动如山,恰似施无畏印的佛陀于深水下证道。 这一站就是小半年,期间青年神情每隔一段时间变化一次,于一个清晨中又重新化为满腔杀气,男子单手作刀劈开波浪,朝天怒吼,爆裂水珠在朝阳中绽放醉人光华,阳光初照下却有杀意纵横。 青年一跃而起,水中龙身散去大半的两螭欣然出水,再次出现在男子脚下,这次男子手持镰刀,一路冲杀而过,两条螭龙身躯再次凝实,并暴涨至两百丈。 这就在一向幽静的西方森林中造成了百兽辟退让道的奇景。 有人乘龙飞升,一次远远目击之后,靠山吃山的村庄们有了个惊人传说,有稚童遥望红龙在远处长尾横摇,以为遇上山中老神仙,胆大的狂奔而去,如志怪小说中般追寻仙缘,胆小的赶紧回家告知父辈,被引为笑谈,大批隐修人士闻讯赶至,最后却一无所得。 亦有村民惊鸿一瞥龙上仙人,敬若神明,呼唤全村人前来跪拜遗迹,事后山中捡到的兽类尸体称为赐福,也有知道修士一说的村民出来反驳,马上被指为谬论,大部分村民觉得该添一座小庙来供烧香敬拜,奉为红龙王上仙。 更有藏于西山的各路修士,大胆猜测有地境强者北上,即使感受到那股寒蝉噤止的强烈杀气,也要纷纷出山求教,期望乘龙人不吝赐教,指点一番迷津,可怜在路上苦等几日,等真人来临,不过话刚出口,做了一瞬的拦路虎,就成了两螭的口中食。 一路杀戮过去,两条遇人便能果腹的螭龙已吸食上百修士的全身灵气,直接长至三百丈,身躯越发凝实厚重。 某一日,男子继续无目的前行,心中杀机越发沉重,前方有一大山,两螭龙首同时抬起,要越过大山,山巅处站着一人,头发花白,袖间刺有金黑色阴阳鱼,老头脸色阴狠,大喊道“何方宵小在西山大肆杀戮,不怕被西山修士群而攻之吗” 衣衫再度染红的男子置若罔闻,为持刀的左手伸出,指尖对着远处,朝着大山狠狠一划,灵气汇聚,形成一轮血红半圆瞬间穿透整座山头,那黑袍老道嘴唇微张,没说出一句话。 从老道额头往下,一条血线贯穿全身,穿透了山巅,老道尸体分作两半软绵绵倒去,可能这位玄宫圆满多年未进一步的小强者到死也没想到自己被人当虫豸一般随意捏死。 男子风轻云淡,一步没有停下,转眼已到数里之外。 随后,石块滚落,大山悲鸣。已被劈成两半的大山缓缓裂开,崩倒之声霍霍响起,一座横穿天地的剑锋从此卧倒在地。 正如秦虎所言,思岳境内再无人能裆下这尊魔头,若他有心,趁力竭之前便可杀完思岳所有地境以下修士,毕竟在姬长峰、岳北峰死后,在青云子离开南地后,思岳只剩一个地秘境修士,可那人坐镇皇宫,只要姬凌生不去撒野,他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姬凌生入魔至今已有半年,未有丝毫醒转的兆头,依旧状若癫狂的在山林间屠戮。时而疯癫大笑一脚摧断山岳、时而痛哭流涕一手翻江倒湖、时而神色淡漠御龙见人便杀。 时间再久一点,山中修士知道出了个喜怒无常的杀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他手上的修士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这样一来,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拦路,全都闭关苦修去了,修炼是件苦事,没有功成之前千万别冒头,这是前辈们拿血换的教训。 行至一处山巅,姬凌生被月色所引,再次伫立不前。 月华下,姬凌生盘膝而坐,眼中凶光逐年暗淡,双手放于膝盖上,姬凌生没有动作,就直直看着月亮,夜复一夜,清冷月光和双眼红芒交织在一起。 枯坐一载,姬凌生如大山磐石,巍然不动,红色再次收敛,沉淀在双眸深处,大雨斜斜落下,姬凌生张口痛饮雨水,雨水细润绵湿,迟迟浇不灭姬凌生心口的火。 没有了奇异的九月飞霜,秋天过后,大雪如期而至,将姬凌生深埋雪下,白天姬凌生不动丝毫,晚上却会消融冰雪,以便望月,两尾大螭缓缓绕着山巅游动。 冬末,两条螭龙身形再次开始散去。 到了春天,万物复苏,可血螭龙看起来却更加虚弱,仿佛一碰就会灰飞烟灭,越是如此,它们眼中的挣扎之意更重,姬凌生也不管它们死活,继续保持望天的姿势,口中不停念叨一字,“月,月,月” 一个凉爽的盛夏夜晚,姬凌生眼中恢复片刻清明,悲怮喊道“月儿”,一时间毫无防备,两条螭龙趁机反扑,准备弑主来活命,虽是神通所化之物,但已经有了些许肉身,甚至有了一丝命格。 姬凌生眼中理智消失,起身绞杀了两条红螭,天亮后,姬凌生满手鲜红,呆呆立于山头,眼神茫然,三日后突然仰天大笑,也不御空而行,而是撒脚朝山脚奔去。 浑身魔气窜动的姬凌生大笑不断,行走如风,动作如雷,在山间蛮横冲撞,前方无论是石壁还是巨树都一撞而过,兽类甚至还来不及逃命便成了一滩血污。一人过后,路上拉出狭长沟壑,树木倒向两边,再无挡路之物。 半旬后,前方出现一个小山谷,极其平常却万物和生,百花丛生,林间全是欢快鸟鸣,无一丝杀戮意味,好像是块涤荡心灵的净土,由此一来,浑身杀气的姬凌生显得格格不入。 闯入此地,姬凌生的气息被压制到极限,不由狂怒一声。 顿时山鸟飞绝,祥和气息被破坏大半,姬凌生奔行不止,准备穿谷而行,却被一道白色身影挡住去路,那人气息全无,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定。 姬凌生麻木前冲,白衣人素手抬起,轻轻一挥,姬凌生前冲之势被强行卡住,灵气再如何涌动也无法向前一步,随着那人手指轻弹,姬凌生以额头为中心受到了极大震荡,整个人往后倒去。 奋力坐起后,白衣人好像微微皱眉,手指再弹,一道无形气流化作一线刺在姬凌生眉心,姬凌生如遭重击,嘴唇张口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向后倒下,这次是直接昏死过去。 白衣人轻微叹气,转身准备回谷,忽然听见一声哀鸣,转过头来,一头精疲力尽至浑身颤抖的瘦弱黑马舔着姬凌生脸颊,向白衣人露出哀求姿态。 “你想让我救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七章 主子与马 西山山脉的一个不知名山谷中 如果说南地还有世外桃源的话,小小山谷定然是其中之一,山谷幽深而狭长,三面环山,仅有一条两人宽的窄道可供出入,且出口被百花围绕,从外界难以发觉此处藏着一方净土。 谷内地界满打满算不过是方圆五里的小地方,可别有洞天,每一处都有精致风光。谷中有一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不时有蛙鸣,湖边上有几座乍看之下会误以为是天上仙阙的小巧楼台,以青竹建造,不过多处已经泛黄,看来修建有些日子了。 再往外围则是占满山谷的郁郁花丛,颜色各异,以白色最多,大多是路边可见的寻常花儿,也有像玉堂春,兰草、紫薇和茶花等名贵花卉,花谷主人明显是养花的行家,并非胡乱种在一起,而是在山阴山阳和水源远近上下了许多功夫,例如最边上的一排墨兰,这类花草得先种于干松腐土中小心伺候,四季浇水也得讲究,是惫懒人士最不待见的花朵,此刻在山谷已是含苞待放的娇俏模样。 几座阁楼空架在花草上,下面植有几类阴性花株,阁楼二层回廊,一个白衣女子面朝湖水方向,身前放有长桌,上面静静躺着一架质感老旧的古琴,琴弦略有松弛。 女子芊芊玉手轻按在琴弦上,指尖在细如毛发的老弦上左右摩挲,始终未弹出一个调子,她仅是静静望着楼下湖水中的几尾青鲤,眼睛随着它们尾巴移动,像做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鲤鱼甩尾沉入水底,女子视线恍惚眺开,收回目光看着古旧的琴座,玉手再次一抹,琴弦立刻绷紧,女子轻轻按了下琴弦的松紧,也不试音,然后微微一笑。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女子容貌无太多过人之处,无丝毫女儿媚意的弯弯眉毛,不过分尖锐的鼻子,只能算纤薄的嘴唇,加起来不过是张中上之姿的脸蛋。 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没有浩瀚星空的深邃,就是一片宁静,恰如楼下湖水,不起风波也远离风波,如果说柳若兮声色甲天下的面貌是乐章,那这白衣女子就是民谣般的小桥流水。 女子笑意轻柔,就算不刻意端坐,她身上也有一股如潺潺小溪的宁静气息,会让人感到平和,仿佛她坐在那,就是一束暖人心神的和煦阳光。 正万籁俱静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男子嘶吼突然响起,有点焚琴煮鹤的味道,白衣女子柔美脸庞上未见一丝愠怒,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右手无名指在琴弦上一拨,叮咚声如珠落玉盘,萦绕在小谷之中,山谷后方顿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再无动静。 白衣女子轻柔起身,未对眼前景色有所留恋,转身下楼,脚步一步一缓,闲庭信步的去逛后花园,沿途顺手摘了一支娇艳牡丹,放在手中随指头轻转。 走到另一处阁楼,女子把牡丹插入一楼石桌上的净玉瓶中,又去小湖边舀了瓢水来倒入瓶中,做完这些,女子才悠悠然往山谷后方走去,女子并未穿鞋,秀巧裸足踩在春泥上,未染一尘。 到了谷后,这儿过于背光,花草不易存活,数量自然少了下来,好在有几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盘根在此,不至于太过荒凉。 槐树后有一片小池,里面无水只有寒气森森的坚冰,池外趴着一匹无精打采的黑马,跟在姬凌生屁股后面奔行了一年加半载,近万里路途,黑风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腹下清晰见骨。 黑风看见白衣女子,低垂眼皮下露出感激之色,女子说不上领不领情,轻轻说道“你再不吃东西可就等不到他醒了。”,黑风看了眼盘坐在冰面上的姬凌生,出人意料地没有挪动一步,这是它第二次坚定不移地守在姬凌生身旁,第一次提起胆子和山猫打了一架,挂彩了不少,扬着前蹄乱踢,可愣是没让那畜生靠近姬凌生一步,这次它依旧没有走开。 如果黑风是一位女子的话,那她一定是十分喜欢姬凌生的。 白衣女子脸色一如既往的恬静,不发一言,悄悄地走远。 姬凌生端坐在冰块上,拖地的长发凝结成一朵冰花,全身覆满了一层寒霜,远远看去只是一具冻死骨,即便凑近了看,也只有缓慢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有一息尚存。 黑风一直盯着冰雕,目光未游离半分,神色却越发疲倦。 白衣女子离开后山后,如谷中蝴蝶飘然落到湖心小舟上,船头上系着绳结,绳尾落在水中,女子将绳子拉起,从湖心提出一个封好的白色陶罐,揭开泥封,浓烈酒香立刻荡开。 湖中青鲤和老龟似乎也钟情酒道,闻见酒香便循着源头而来,拼命挤在水面上,激起小小水花,女子笑容恬淡,将罐中烈酒倒下大半,鱼儿哄抢而至,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女子白衣滴水不沾,素手捡起短桨,将小船划到岸边,一双妙手既可抛洒酒水惹鱼龟争抢,亦可慢摇船桨引轻舟游湖。 回到屋内,女子将酒装入青花酒壶中,满意一笑,坐在软塌上轻快饮酒。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穹顶穷尽处有大批星辰曳尾划过,对思岳人来说,是几年便有一次的奇景,算不得稀奇,寿命长久的见上数十次都不足为奇,可当天火异象和天际极光交织在一起就不是绚丽二字可简单描绘的了。 今晚有极光闪耀于西山上,几乎是贴着苍穹之外的天火一起滑行,犹如天狗追星,何况明月又识趣地退避三舍,让大好夜幕空出来留给群星争夺不断。 星光照进山谷,拂在姬凌生身上,姬凌生身形有了微微晃动,抖落出遍地飞舞的冰屑,黑风无神眼睛蓦然睁大,死死盯着在冰上坐了几日的主子,可惜一顿颤动之后,好像无事发生,又或者没到破茧成蝶的火候,姬凌生并未醒来。 一夜之中,姬凌生反反复复动弹了足有四五次,把昏昏欲睡却仍竭力保持清醒的黑风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一次是他浑身血光大振,绝强气息瞬息席卷山谷,身下坚冰裂纹横生,好在阁楼那边泉水叮咚的琴声将几欲破冰而出的姬凌生压住。 后面几次,不需白衣女子出手,姬凌生已然能下意识压制住蹿升的魔气,青云子曾细说过,入魔是中了心魔,只要驱除体内戾气即可回神,只不过心魔难以除尽,原因在于它的反复难祛。 血灵池里有万载不化的冲天煞气,虽然救了姬凌生一命,可凶气则是由外到里贯穿了他浑身经脉,当日一枚兽丹足以让姬凌生杀机躁动,那屠戮无数生灵而来的血灵池灌溉下来岂能不疯那场梦境不过适时地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半夜,淅沥小雨落下,现在是春末,可第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在西山晚了许多,该有的喜庆气氛没有分毫体现在小小山谷中,到了后半夜,雨势骤然磅礴,雨脚如线,豆大雨滴拍打在一人一马身上,姬凌生双目紧闭,丹田处红芒如天雷闪烁不断,像是到了极为重要的关头,黑风犹豫一阵,小跑到槐树底躲雨。 第二天,曙光乍现。 当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黑风脑袋轻晃,抬头去看姬凌生。 池水水满溢出,冰块漂浮,姬凌生坐在水中,恢复本色的衣衫尽数湿透,黑发飘落于水面,长逾八尺的发丝占据了半个池子。 姬凌生脸上病态红晕褪去,脸色略显苍白,充盈在周围的凌厉杀气无形中消弭一空,缠绕的红黑色魔气也缓缓消散,四周烟雾升腾。 半柱香后,姬凌生睁眼醒来,眼眸之中仍是深红,黑风欢快起身,又打了个哆嗦往后退去,直到姬凌生对它笑着招手才敢放大胆子向前靠去,看来姬凌生入魔的时间,它即便远远跟着,也被吓得不轻。 姬凌生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一时有些奇怪,脑子仅有些模糊记忆,杀人时留下的痛快却是保存了七八分,现在想起仍是胸腔一阵兴奋,压下这股念头,姬凌生看见站得远远的憔悴黑风,招手以笑。 从池子里走出,即使不去查探,姬凌生也知道地境修为消失不见,可境界却真正意义上突破到了玄宫第一门,开门脑海中还有许多玄妙难言的体悟,是修为攀至地境后留下的宝贵财富,以后指不定有多少妙用。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不禁想到,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 这些残留记忆和感悟就像一座深埋于地的宝藏,姬凌生只需快速提升境界,挖出这些宝藏,加以利用,就能在修炼道途上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见主人发呆,黑风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姬凌生肩头,姬凌生缓过神来,看着略显瘦小的黑风,温和地笑了笑,从靴子外侧抽出匕首帮它梳理毛发,黑风温顺站好。 黑色鬃毛一缕一缕落下,好像似曾相识,姬凌生记不起这样的情形有过几次,只记得这家伙的胆小怕事,还记得一路上都有它。 “这一路苦了你了,小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八章 借地修行 姬凌生本想去道谢一声,对左右可见的百花盛开没有多想,思岳皇城的诰命夫人和千金小姐们都喜欢在自家闺房张弄花草,用来显示涵养贵气,姬凌生对此无甚兴致,不过商正闲暇时总爱打听这些。绕了一圈也没看见山谷主人,姬凌生只好作罢,带着饥肠辘辘的黑风去打点野味填肚。 没费什么功夫,姬凌生抓了两只遇人都不逃的野兔,悠然吃草的模样令姬凌生不懂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瞥了眼依稀可见的山谷,姬凌生考虑再三,还是把兔子放了。 寻了些浆果给黑风充饥,幽怨目光让姬凌生不禁莞尔,好在黑风狼吞虎咽下几十个浆果后,长长马脸上的怨气终于小了些。 看着黑风的囫囵吃相,姬凌生盘算着是否现在一走了之,不给人继续添麻烦,但不辞而别有些不妥,令他在意的是,花谷主人是如何压制他的魔性的。 他只知道这神秘山中人实力通玄,仅凭那恐怖两指就可见一斑,入魔后的姬凌生为地秘一极,修为与当日的姬长峰相近,遇上伪地境一击必杀,可那人的应对委实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姬凌生差点怀疑自己的地境是否只是空架子。 至少与青云子持平,姬凌生大胆猜测到,毕竟他只见过青云子出手一次,还是力抗天劫的宏大场面,摸了摸眉心,姬凌生自语道“什么时候高手这么不值钱了” 最令姬凌生匪夷所思的是,在魔性抹去后,身体中的红色灵气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浓郁,游离在全身各处,连黄道旋涡都呈诡谲红色,心中嗜杀欲望竟是越发强烈。 姬凌生没有发现他运转灵气的时候眼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放下念头,姬凌生带着黑风回谷,入魔后身上的怪异之处太多,他得去问个清楚,而这个神秘的花谷主人应该知道。 到了谷口,远远看见一身白衣从远处慢慢走来,踩在朝阳的红光上,到了近前,姬凌生不由愣神,面前女子的眼睛未免也太让人自惭形秽了些。 白衣女子对他柔柔一笑,姬凌生缓过神来,学着以往不屑为之的谦谦君子对着女子抱拳打了个稽首,诚恳道“多谢姑娘相救,大恩大德姬某没齿难忘。”,女子嘴角依旧轻微挑起,也不说话,恬静亲近的微笑让黑风看得发呆。 姬凌生直起身子,看见女子在笑,一时有些茫然,只好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硬挤出来的笑脸着实难看。 那身晃眼白衣并不在意,指了指手环着的竹篮,姬凌生看了眼,几个果子和几片菜叶,应该是做菜之需,姬凌生明悟过来,女子在问他要不要留下用膳。 姬凌生愣愣地点了个头,他也算是思岳各个青楼勾栏的常年恩客,下手吃进嘴的名妓没有一个,可绝对是穿行花丛无数的老手,连容颜无双的柳若兮都只能让他惊艳一时,远远没有面对眼前女子的一脸温和笑意时来得手足无措。 女子笑容不是因为天真烂漫,反倒像是历尽千帆后的幽静空灵,仿若能看穿人心肚皮,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姬凌生略感无所适从。 征得姬凌生同意后,白衣女子先行走入谷内,一双雪白莲足小步移动,投足走动间没什么摇曳风情,可偏偏跟衣摆同样神奇,不染丝毫尘埃。 姬凌生跟在后面,打量女子背影,白衣略显宽大,大幅扭腰也荡漾不出浑圆风韵,更别提女子走路如小家碧玉,不大肆跨步,也不刻意而为,像是单纯的白月,走路便是走路,无太多妖娆心思。 恍然间,姬凌生突然想起商正那小子,每次和胖子走在街上,这家伙老喜欢盯着女人屁股蛋猛瞅,如同山中匪贼猛然见着了黄花大闺女,两眼冒绿光,总搭着姬凌生肩膀,指着小娘子腰身说这种身段到了床上扭摆起来有几多销魂。 初时姬凌生会遐想体味一下,后来就不屑一顾了,这种纯阳身不知丢到哪个姑娘身上的家伙,有何经验之谈,懂个屁的闺房乐趣 白衣女子忽地回头,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以为龌蹉念头暴露在脸上,赶紧重新板起一副浩然正气的面孔,女子若无其事把耐看脸颊转回去,姬凌生悄悄松气。 这他娘的可是堪比一个青云老头啊 进了女子的秀巧阁楼,装饰简单寻常,白衣女子拎着篮子一言不发去了厨房,姬凌生在一楼空旷处坐定,黑风体型高大无法进来,索性趴在外边吃着女子丢下的几个野果解馋。 一阵炊烟袅袅,姬凌生闻着味道摇头而笑,菜烧糊了呀。 不到半个时辰,白衣女子端着两道小菜上来,没有黑糊的样子,那盘应该没抬上来,姬凌生脸上不露分毫,从桌上捡起筷子,看着几盘色泽鲜嫩过头的菜肴,实在不好下口。 不过姬大公子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老爷子给他备的药汤苦得吓人,可一滴不剩地喝了多年。白月厨艺不错,但那是后来的事,刚开始学菜的时候,先不说能否烹饪考究,光是能不糊几道都是难事,姬凌生很给面子的统统尝遍,偶尔大声埋怨也全部吃完,豪迈情怀让白月乐得像花儿。 夹起一片应该熟了的青菜,姬凌生面无表情地咀嚼然后下咽,味道寡淡没有一点油水,其中咸盐用量就不足与外人道了。姬凌生舌头轻抵上颚,没有刻意咽口水来冲淡口中咸味,看着白衣女子谈不上期待或作怪的目光,姬凌生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她。 没想到女子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身又去屋内端出两碟素菜和一小盆鲜艳花瓣,女子白衣轻轻坐下,用手指挑出一片饱满花瓣放入口中,缓缓进食,让人感叹好养活的同时留下姬凌生对着一桌子斋菜欲哭无泪。 吃过饭后,姬凌生摆正脸色,对正看着远方出神的白衣女子问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姑娘能否解惑一二” 白衣女子螓首微抬,眉毛弯弯,笑着问道“你想问彻底怎么祛除心魔” 姬凌生第一次听见女子说话,声音软糯悦耳,像是温风细语,吃惊之余点了下头。 白衣女子仍是三月春光都融不化的清淡笑脸,从头到尾姬凌生看不到她有一点难看脸色,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风轻云淡四字好像在她身上体现得过于淋漓尽致。 看不穿年龄的白衣女子拿手指了指谷中小湖,轻声道“心魔难以除尽,我没什么办法,假如你达到玄宫二门,稳固一个境界就应该能暂且压住了。”, 姬凌生听得一头雾水,理了一下脉络,狐疑道“姑娘是说修为越高,心魔影响越小” 双手再次叠放在膝上的白衣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姬凌生心头疑惑重重,不懂其中有何深意,茫然看向白衣女子,女子也不觉得他愚笨,反倒有一丝自己解释不清的歉意,一双如素洁雪地的清澈眸子眨了眨,补充道“魔由心生,也由心灭。” 姬凌生并没有豁然开朗,也没有推卸于女子的口拙,在心里细细想了几遍后,斟酌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境界越高,魔性越加根深蒂固,这样反而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强,但只要我心境澄明,不受心魔所惑,便可坚守本心”,姬凌生将自己猜测一股脑吐出,然后看向貌似心不在焉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盯着那张比她更俊俏的脸庞,好像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让她脑筋转不过来,思索一会才轻轻点头,对姬凌生报以微笑。 姬凌生缓了口气,眉头又突然皱起,只身住在这山谷从未离开过的白衣女子好像看穿他心中所想,语句温吞地说道“你想借这儿的充裕灵气修炼”,姬凌生呆呆坐着,好像遇到的不是高手,是仙人啊 “可以。”,白衣女子轻轻开口。 姬凌生起身对女子抱拳一拜,他其实不太愿意问这句话的,一来是拉不下脸,二是孤男寡女好像很不妥,本在考虑再回血灵池碰碰运气,看是否有意外惊喜的时候,白衣女子忽然道出了他的心声。 清脆碰撞声响起,白衣女子已经站起,正在收拾碗筷,显然第一次下厨的她动作很生疏,不是个沾弄阳春水的姑娘,吃花瓣就可以过活,熟饭斋食好像也就没必要了。 姬凌生忽然冷不丁问道“你认识我师父青云子吗”,白衣女子想了想,然后点了个头,姬凌生轻哦一声,若有所思。 等到清风徐来的无门厅堂中只剩姬凌生一人的时候,姬凌生看着桌上那小盆花瓣,捡了几片丢进嘴里,甘中带涩,回味略有点清甜味道。 又吃了小半,姬凌生忽然一拍额头,急急冲了出去,往谷外急速而去。 黑风打了个响鼻,若是它能吐人言,肯定会幸灾乐祸调侃一句,“主子,你的镰刀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九章 酸味 顺着模糊印象,姬凌生在大山中奔走寻找了几日后,在一道山涧瀑布下找到血镰,出水时却察觉此地山清水秀,灵韵旺盛,瀑布水下更有聚灵的龙眼。方圆几里的灵气往这儿靠拢,只是流动极为缓慢,其徐如林,若非姬凌生出水入水时感到有异,可能就错过玄奇了。 将镰刀暂且放在岸边,姬凌生一头刺入水中,水质澄清,一尾野鲫游过,可见其鱼鳞尾纹。姬凌生不是活着不用喘气的神仙人物,憋气功夫仅多半柱香的本事,再无心观景,如一条滑溜小鱼朝激流阵阵的瀑布下端游去。 穿过水花飞溅的水柱,后面却是水底洞天,瀑布水幕后有大片空隙,姬凌生浮出水面,观察了眼有何怪异之外,探寻无果又猛吸一口潜入水下。 水底阴暗,不生水草青苔,也无活物踪迹,耐着性子,姬凌生继续向下深入。到了水底,仍旧一无所得,姬凌生脸色涨红,往上浮去。 在水面上喘了口痛快气后,姬凌生抹了把脸,开始试着感应灵气流去的位置,找到一处方位后再次入水。姬凌生笔直往脑中大概推测的位置游去,远远于黑暗中看见几点微光,凑近后一头扎进了淤泥。 姬凌生恼火地扒去脸上的泥,刨开软泥,将发光物捡起观察,十几块质地不错的灵石,姬凌生服破髓散的时候用过几块来补充灵气,眼前手上这几块明显是上乘之物。 将几块装入怀中,留下一块用于照明,在微弱的灵石光芒下,姬凌生继续玩起了泥巴,挖了不过一臂深浅,触及一块硬物,质感像铁似石。 把灵石贴上前,姬凌生勉强看见是刻有雕纹的石块,拿手探了一圈,姬凌生竟难以估量石物有多大,花了一点功夫将周遭淤泥刨去,姬凌生手持灵石,幽幽白光扫过,好像看到一异兽头颅。 姬凌生立即把灵石悉数掏出,摆放在石像周围,往上浮起几丈,才看到一个庞大的玄龟头颅,口中衔石珠,只见其首,颈身被掩埋在山涧大石之下,又或者头顶的巨大瀑布只是它背上的一道溪流。 石龟体型超乎了姬凌生的想象,一时在水底岔了气,只得赶紧游回水面换气,后来几次下水终于看清石龟身躯被封在山下,口中死死咬住一颗比姬凌生还大的石珠,难以移动分毫,姬凌生只得放弃,又寻到几块灵石后匆匆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姬凌生及膝的长发搭在肩上,眼神疑惑地凝望瀑布水底,忽然想起一本商正塞给自己的艳情书籍中夹杂的鬼神怪论手札,当时随意翻翻,上面有一页写到龙及其九子,其中有赑屃霸下,龙生九子之一,力无穷,好负重,常驮碑而行,和瀑布下的玄龟很是相似,只不过这只大龟没有驮碑,而是背山。 那时姬凌生还对怪稽杂谈不以为然,拿来哄骗白月说要捉一只貔貅来当坐骑,好替换掉黑风那个好吃懒做的玩意儿。 修炼至今,姬凌生不得不信邪,见过了太多玄奇,他对龙这类传说之物抱持着宁可信其有的看法,那两条弑主的红螭不就很像是龙 回到山谷,黑风正趴在花丛中看蝶儿飞,眼皮耷拉,好像在打盹儿,姬凌生没去扰它清梦,换做以前黑风十之八九睡不安生,现在心智成熟许多,很多孩子气举动就没必要了。 没看见白衣女子,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却总是神出鬼没,姬凌生摇头一笑,走进阁楼,姬凌生没在显眼处看见剪刀,不好随意翻动,只好就着匕首来割断长发。 还未下手,白衣女子出现在一侧,姬凌生不知她名字,也从未想着去问,这样一个女子,姬凌生竟然鼓不起勇气去问问芳名。 白衣女子轻轻站定,见到姬凌生手头动作,女子楞了下示意姬凌生别动,然后慢慢上楼,回来后手里拿着一把银制剪子,姬凌生放下匕首,对女子还以微笑。 姬凌生伸手准备去接,出人意料的女子并没有把剪刀递给他,而是想亲自帮他裁剪头发,姬凌生发了懵,白衣女子已经绕到他身上,干净不饰一物的素手抓起姬凌生坐着后拖在地上的长发。 女子动作轻柔,黑色发丝随着她手指移动轻飘飘落在地上,她神情平淡,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世俗的男女授受不亲显然不能套用在她身上。姬凌生则很不爷们的微微脸红,白月更亲密的接触下姬凌生尚且能坐怀不乱,面对柳若兮也有反击之力,对上视他为命中克星的雪玉更是敢霸王硬上弓,可偏偏在身后纤柔女子这着了道。  一年光阴白驹过隙般过去。 姬凌生坐在湖心小船上,一年过去,姬凌生修为攀至玄宫一门圆满,离第二门休门差之一线,听白衣女子所说,开门是打通魂魄之窍穴,与身体相连一致,简而言之,黄道为淬体之道,玄宫则是炼魂之门。 虽是只差一步,但姬凌生感觉差了很多,尤其是玄而又玄的意境感悟,曾经领略过地境风光的姬凌生此刻没有任何对策,那些只是对天地大道的些许感悟和体验,对此时的境界突破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微微叹息一声,姬凌生提起搁置船头的一盏青花酒壶,酒液化作烈火烧入喉中,当初白衣女子斟酒的时候,姬凌生仗着自己海量一口气喝了半杯,可没想到飘着花香的酒水无比辛辣,两杯下肚姬凌生就酩酊大醉。 后来烧过几次心肺后,反而对这口灼烈爱不释手,喝了两口,姬凌生往湖里倒了一些,顿时百鱼飞抢,这些小东西跟黑风一个德性,不是吃素的主儿。 姬凌生卧在小舟中,脸庞泛红,醉意酣畅张开。 趁着酒意,姬凌生双手涌出红色灵气,同时将灵气中的杀意被压制得不露一分,对着湖水,姬凌生徒手画圆,与当日在血灵池上两手缚螭分毫不差,双手移动两寸未及半圆便戛然而止。 施术者的姬凌生赶紧端正坐好,再次刻圆,圆划下一半。 湖面波纹横生,水中活物如遇火一样急急避开,刹那间湖心只余下一艘小船和盘膝坐于船中的姬凌生,湖水叠荡而起,诡异之处在于小船立于水波大兴上仍纹丝不动,越发显得船上人风姿卓越。 顷刻间山谷大风刮起,气流窜动,风声交缠在一起呜咽猎猎,姬凌生黑发狂舞,双手颤动,双手圆还是只能画出一半,这螭龙神通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远处黑风抬起脑袋随意看了下又马上低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湖边阁楼二楼走出一人,白衣飘飘,站在护栏边翘首以立,一手搭在身在古琴上,观望了会,白衣女子转身走回阁楼。 大风中,姬凌生艰难起身,两脚跨立站在船上,原本剧烈摇晃的船身立刻稳住,姬凌生浑身散出血一样的红芒,灵气在周身疯狂游走,两手缓缓往下划去。 水中有龙抬头,激荡的湖水变化一个无角的螭龙头在湖面上冒头,露出半个脑袋便止住,再不能向上一寸,随着姬凌生手势的不稳,水螭的面貌也逐渐模糊。 姬凌生脸色涨红,额头隐见汗水,双臂抖得像筛子一样,而两手还隔着两寸距离,这短短的两寸使圆始终无法画完,即使姬凌生卯足了劲,动用全身灵气,也不过将两寸缩成一寸。 一寸就算是极限了,姬凌生有自知之明,不再强求,一边摇头失笑,这一寸怕是到了玄宫圆满才能勉强合上。 姬凌生缓缓收功,抬水龙头重新化作湖水落下,湖面再次风平浪静,无端肇事的姬凌生浑身灵气散去,眼中红光随之消散,然后一屁股坐在船中,大口喘着粗气,再无刚才八风不动的风采。 就着余下的轻风,姬凌生大口喝酒,滚烫滋味烧心烧喉,姬凌生坐于船中,想着刚刚的威势,只觉得痛快,人生快哉便饮酒。 在湖心坐了会,姬凌生将混乱灵气抚平,想了想出水一半的龙头,觉得有些可惜,这算是他学会的第一式神通术法,只是以现在的修为无法使用,算是鸡肋。 以往也在湖中施展过几次,可始终不得要领,受困于境界低下难以推动,苦于神意不足,想来还是修为不够的原因,等到来日可施展的时候,这招定为一件杀器。 天黑后,姬凌生返回楼中,现在灵力盈满,只差境界上的感悟便可进军第二休门,一时间也急不得,循序渐进便是。 夜色中,姬凌生拎着一壶酒踏上楼顶,靠在檐角上肆意饮酒望月,楼下白衣女子正在打理花圃,一袭白衫轻灵舞动。 姬凌生左手端着一碗酒,身旁放着酒壶,微笑道“月儿,你觉得她当你少奶奶如何” 下一刻,姬凌生眉头皱起,继而放声大笑。 “不好,闻见一股酸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章 清悠如歌 一条林荫小道上,姬凌生和白衣女子结伴而行。 从来都是一身白衣的她不知有多少年纪,也不知姓名。姬凌生对她的认识只停留在每日朝夕相处的一些浅显印象,她好像从来没走出过山林,却总不厌其烦地在林子里散步,一遍又一遍走着老路。 一个女人的相貌和心境往往能折射出她的年纪,姬凌生逛迹青楼时常以此揣测那些烟花女子,往往是姬凌生口授玄机,商正再把岁数往下减减去讨佳人欢心,其实不用这招,眼力高超的姑娘见到金主也会主动贴上去,只不过商胖子对此颇有成就,姬凌生便懒得揭穿。 白衣女子身世成谜,姬凌生厚着脸皮住了一年,和她说话不超过十句,自然探不到口风,几近家徒四壁的居所更找不到线索,她像是住在阁楼里的清风,撞日而来择日就走。 少年时在雪玉阁开惯了荤腔,擅长与人谈笑风生,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姬公子彻底成了愣头青,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怕拿捏不住分寸,所以干脆闭口不谈。 女子玉足不时暴露于衣摆外,姬凌生视线也随着那抹雪白飘忽晃动,倒不是姬凌生好色,而是他现在神游天外,眼睛不自觉放在那对白玉玲珑上。 似乎有所察觉,白衣女子转头与姬凌生对视了眼,换在其他女子身上,譬如思岳城里好高髻的富家千金们,倘若遭到姬公子肆意打量的话,过后三天内是不敢轻易出门的,就算是有恃无恐的王侯女儿,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可她却是好涵养,不羞不恼,妙目轻瞥后又轻轻移开。 姬凌生惊醒过来,微微赧颜,见她若无其事的漫步,仿若无事发生。 羊肠小道千曲百折,姬凌生轻咦一声,脚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堪堪把地面压陷了一分,西山密林本就人烟罕至,除了喜欢藏头露尾的隐修外,根本见不着活人,花谷又是在山脉深处,哪有樵夫和住户。 小道由何人踩出 打量了身边女子,姬凌生心中升起一丝骇然,围绕着花谷一圈又一圈的盘肠小径加起来数百里不止,且痕迹明显如大道,绝非平时散步的闲情逸致可踩踏出来的。 白衣女子如往常一样看穿他心思,伫立在一旁微笑不语,姬凌生心中震骇不减,小路九拐十八弯,姬凌生就算打娘胎里出来每天踩上十遍也未必有如此深浅,且瞧女子表情不过随意为之,每天散个心踩出数百里的绵长小道那她岁数,姬凌生赶紧屏住心神,散去所有念头。 魔性消却后,姬凌生心境总有躁动,颇像年少时的脾气,与青云峰所修静心道背道而驰,等到心底暂且平和的静气消磨殆尽,他就会再次入魔。 即使对天下修士的势力划分一无所知,在见识过落马官员被唾骂驱赶出城的平阳光景后,再加上商正抖露的诸多内幕,姬凌生对此深有感触,红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落魄后万劫不复的案列不在少数,入魔修士恐怕同样是过街老鼠。 仿佛预想到了天下修士会对自己群起攻之,姬凌生皱眉不止,前头的人儿忽然回头一笑,姬凌生幡然醒悟,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不知天高地厚,才到山脚就想着山顶的风景。 姬凌生摇头苦笑,白衣女子重拾步伐轻盈走动,身姿轻灵,青年落后一步缓缓跟随。 姬凌生离休门差之一线,迟迟没有动静,自然闲了下来,白衣女子阴天会呆在谷里,要么看着小湖发上一天的呆,要么在清风中典雅抚琴,大多是轻柔欢快的曲子,罕有悲苦乐声,琴声叮咚如泉水,自带着一种呜咽。天气晴朗的日子,女子会出门走走,也不走远在附近逛上几圈即可,姬凌生乐得当个陪客,看她在捧溪水拍脸,逗弄指尖蝴蝶,都是极好的风景。 回去一看,黑风浑身肥膘早长了回来,甚至壮了一圈,原因在于白衣女子有了姬凌生不拒腥噪的以身试法后,厨艺不敢说是一日千里,但每日都进步不少,连带着爱打秋风的黑风捞了不少油水。 看见两人回来,黑风硕大脑袋从花草中冒出,双眼放光地看了白衣女子,浓眉大眼中有绿油油的狼光,快跑几步,黑风摆出温顺模样,拿头去蹭白衣女子衣袖,满脸的亲昵,女子微笑,姬凌生则一脸不对付的鄙夷神色。 吃过午饭,姬凌生去湖心修炼唤螭术,取名粗糙,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武夫打架又不是秀才对楹联,比试前得先将学问来历报个巨细无遗,太装模作样了,像青云子,学不得。 他粗略估计玄宫第七门后可勉强使出这招,目前还用不上,用来练练灵气运转却是正好合适,这道术式不仅耗费灵气巨大,对于灵气掌控的精细也有讲究,省得姬凌生守着宝山干瞪眼,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法门嘛。 在湖心造出一番莫大威势后,姬凌生灵力耗尽,坐在船头挥汗如雨。 阁楼二层,一身白衣出现,坐于朴旧古琴后,双手按在琴弦上,表情柔然。 姬凌生单手枕着脑袋倒在小船里,一手搭在船的边沿,手指轻轻敲打,快慢有致的梆梆声与夜雨拍窗的细细琴声默契和鸣,闭上眼睛任阳光夺目刺眼,姬凌生笑容惬意。 黑风探出脑袋,默默听了会又趴了下去,双耳竖起,竟听睡着了。 琴声悠扬绵长,慢慢传遍山谷,百花为之绽放,山风为之荡漾。 姬凌生手指弹动慢慢变换,又慢慢变缓,最后定在空中。一曲温柔春风吹过后,如同身处一捧柔和细腻中,姬凌生也有了睡意。 琴声渐歇,除抚琴人,万物徐徐睡去。 白衣女子展颜一笑,手指离开琴弦,走到护栏边,一个跃起便落在姬凌生边上,双脚踩在湖面上,不起一丝涟漪,衣裳更是遇水不湿不透。 盯着姬凌生的恬然睡意,女子像是找到一座宝藏,细细观摩,片刻后,白衣女子回屋拿来纸笔,素手研墨,对着姬凌生画笔妙笔生花,不一会儿,一个熟睡的俊俏公子哥跃然浮于纸上。 仔细对比过后,白衣女子满意收工,将画卷放在一个青花瓷瓶中,然后沉入湖底,像是在酿她每天饮上少许的百花酒,留待来日细细品味。  傍晚,姬凌生被鱼儿摆水声吵醒,忽觉自己睡到了天黑,慌忙起身,冷不丁听见胸口处丝线断裂声音响起,姬凌生身形凝住,不敢动弹丝毫,小心翼翼地抓住从衣衫空挡滑下的玉坠子。 姬凌生走入阁楼,白衣女子正在摘去一朵花儿的污瓣,也没细问,准备去找一根红线系住玉坠,女子眼尖,看见他手里东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姬凌生一愣,细细低头看了眼,神情柔和道“一个傻丫头的命。” 女子轻轻点头,又低下头去摆弄花朵,姬凌生大步走过,未注意到她的微微皱眉。 姬凌生寻来红线系好玉坠后,抬头注意到女子随时要被清风带走的身影,靠在门柱上发了许久呆,直到西方红霞不见,姬凌生总算下了决心,柔声道“我想闭关一段时间。”,女子没有意外神色,笑着点头说好,姬凌生心中叹息,他早到了休门境界,只是被他强行压制没有突破。 进了休门,可不就该走了吗 第二天,姬凌生在山谷后的小池子开始了闭关,这儿安静,灵气也充裕,不用大费周章地去凿个洞府,能稳住心神就好。 一月过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姬凌生到了玄宫第二门,休门。 突破后姬凌生并无太多喜悦,倒是白衣女子笑意嫣然,黑风则一向是高高挂起的模样,除非危及自身安全,否则它是懒得给个脸色的。 休门,本应该是讲究神形合一,万物皆休的一个境界,能达到这一步的修士,该知道如何取舍。可姬凌生舍不下姬家,舍不下月儿,舍不下雪玉,也舍不下这座小小的山谷。 但他还是要走,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他想先来这个小山谷瞧瞧,看她还在不在,还是不是在林子里散步,又能不能再为他抚琴一曲。 姬凌生走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不像是个离别的日子,白衣女子站在谷口送他,依然柔柔笑着,笑得姬凌生心酸,黑风表现得最为伤心,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姬凌生不得不拖着它赶路,离别情景多了些许滑稽。 最后,隔着老远,姬凌生往回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好像再次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墨清歌”,话语随风吹开,也不知有无偏差,那个人听没听见。 姬凌生的背影最终消失不见,好像从没来过,墨清歌走回山谷,来到湖心小船,把青花瓷瓶抓起,拿处那副画像,贴在了阁楼二层的墙上,风吹不动。 看着画像,女子笑容平淡。 第二卷完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一章 游侠剑士 最近西山下了几场小雨,气象清新,可岳紫茗的心情却恰恰相反,昨天夜里,她拖着一身伤回到寨子。昨晚她抱着试探想法去了一趟血灵池,结果刚进红树林外圈就被苏醒的守阵铁人一拳打落到山脚,更恐怖的是姬凌生取走近半血灵池水后,那具肉身力量超乎地境的铁疙瘩竟然不再镇守阵眼,转而在鬼山上随意走动,若非岳紫茗有点自保之术,险些就被追杀出来的铁人傀儡轰成肉泥。 经此一役,岳紫茗算是对那片池水彻底死了心,于是给手下两百号土匪下了加快搜集兽丹的命令。茶匙缓缓在翻口小杯中转动,岳紫茗神色晦暗盯着桌面,桌上静静躺着两块碎玉,一块被姬凌生所释双螭击碎,另一块则毁坏于十个时辰前。 思岳上一代国师是个精于符箓丹青的山野道士,画符列阵上很有造诣,可惜是个死脑筋,一头扎进符道上再没能爬出来,三十岁就耗尽心神而死,死前留下两句谶语,其中一句已经灵验,剩下一句指日可待,国师曾留下七道黄符和四块勾玉,收于国库中。 七张符咒有类似于请神降火施雨的功效,在诸国乱战中尽数用去,剩下更为珍贵的勾玉意料之内落于离奇登基的岳明修手上,前些年赐了一块给年幼的姬凌生用来护身,算是嘉奖姬长峰的盖世军功,结果被根性顽劣的姬凌生当做破烂货随手丢进护城河,皇宫内侍捞了十几年也没捞上来。 岳紫茗逃离皇城的时候,悄悄盗走了剩下的三块勾玉,能挡下地境一击的救命神物如今三仅存一,岳紫茗也不心疼,只是恼火入不敷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挥袖拨掉勾玉碎片,岳紫茗眉头皱起,忽然一口乌黑血水喷在茶杯里,茶水由绿转红,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岳紫茗想起姬凌生入魔后的冰冷面孔,鼻息稍稍粗重了些,“我吃了大亏,你也讨不到好处” 要是她知道现在姬凌生魔性暂退,还到了玄宫之休门,可能这个傲气得一塌糊涂,自负到刚愎自用的思岳公主会被难得气哭一次。姬凌生百无聊赖时曾暗中比较过,认为世间最难见莫过于白衣女子的皱眉和岳紫茗的哭脸,前者是他未曾注意,后者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 倒掉杯中血红茶水,岳紫茗眉眼一转,冷冷瞥向楼下,四下无声,也无可疑人物,只有一角黑衣没藏好,岳紫茗没有出声点破,转身入楼。 楼下,山寨仙子住处对面,一个黑衣少年从门柱后悄悄探头,见佳人消失后才敢放下胆子出来透气,拍了拍胸口,王冲额头冷汗密集,不知是害羞还是胆颤,而少年懵懂心思可谓纷乱。 少年对女子的想法一点不复杂,不刻意追求情爱之事,龌蹉念头远未滋生,心思比较单纯,女子相貌能占上六成,如果印象不算恶劣,那就够偷偷喜欢上一阵了,要是女子性子再对上几分胃口,有刹那动人光景,就真该举着指头发个非她不娶的小誓。 岳紫茗一直是朵孤傲水仙,属于只可远观的下凡仙子,王冲没想到太多杂念,远远看着仙子的绝代风华就是一种福气,说不定以后娶媳妇的时候不会看走眼。其实就王冲紧紧碍于颜面的“大胆”来说,岳紫茗就算叫他凑上前去,他恐怕也是惶恐不敢消受的。 偌大的一个土匪窝,真没几个不怕这冷面仙子的,委实是这个娘们心狠手辣起来手段太骇人了些。 少年惆怅地走回自己的小屋,连平日与人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草草吃过分不清早午的饭菜,王冲提着一把粗制木弓和未上箭头的箭支去找马津,天晴无风,是个钟情御射的好日子。 马津正在小院光着膀子搓洗穿了半年的衣衫,最近寨子富裕,大伙添了新衣,可这高不过七尺的精瘦汉子仍一如既往地洗着旧衣服,寨里所有粗糙汉子都认为山腰处大大咧咧的青年和他们是一路货色,只有王冲知道,比起山里两百来号人,马大哥只不过好心陪这些糊涂鬼聊天打屁。 少年也是真觉得马大哥能配得上仙子,也许也只有他觉得。  北方数千里之外,白衣女子墨清歌的日子又回到了单调乏味,她不讨厌孤身一人,不过是一切照旧而已。走在树木余荫下,白衣女子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没有那人的身影和温和笑容。 好像生来第一次感到有奇怪情绪充斥心田,清风拂面时,她破天荒地皱了下眉,姬凌生没有胆量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好像因为肩上担子太重,他没有多余的担当。 回到山谷,白衣墨清歌学着姬凌生大字躺在船上的模样,靠在枕木上,她听着湖水的荡漾悠然睡着。  再往北几百里,姬凌生和人打了起来。 对手是个游侠模样的年轻人,背着一柄长剑,比起腰悬佩剑的江湖俊彦,眼前家伙一脸痞相跟个山贼草寇似的,一看就是讨打的货,叼着草根迈王八步来跟姬凌生问路,姬凌生脸色冷漠没想搭理他。 年轻剑士却是个钻牛角尖的烦人精,害人之心看不出来,防人之心是真一点没有,不知江湖深浅的和姬凌生杠上了,姬凌生也不想纠缠,抽刀放倒便可,可真没想到修为只有黄道的剑士竟有点斤两。 名唤入世的血镰虽重,可姬凌生操练多年,自有几分本事,不说出神入化,舞个半柱香的密不透风不在话下,抽刀更是极快。可不知名剑士的出手速度竟然比他快了一筹,剑术不见有多高明,剑招却是阴险,自信地递出一剑刺向姬凌生裆部。 姬凌生抬脚将剑尖踢歪,顺势躲开后续攻击,同时手中大镰急急挥舞,转眼便呼啸到剑士左肩处,剑士面色得意,刚递出的右手剑强行收回,挡在了镰刀之前。 金戈碰撞,姬凌生一刀未得,没有停下,丹田气息再生,灵气加持在刀锋上,化作一道青芒透过剑刃朝下划去。 剑士脸上笑容僵硬,向后一步退开,勉强躲过锋芒,垂落于肩头的发丝被削去几寸,剑招上有独到见解的青年剑士再不敢托大,开始全力应敌。 姬凌生手中血镰余势不减,随着姬凌生踏前一步,脚尖旋转半圈,溅射出一圈泥土,姬凌生右手镰刀换至左手,整个人猛转半周,划出一道血色大圆,第二刀以更大力道劈出。 知道遇上硬茬的剑士收起轻视之心,改为双手持剑,不是有什么上乘剑术,而是拿着古怪兵器的小子太不要脸,以修为化作蛮力,靠境界欺负人,实在是不讲道理。 剑士挡下一刀,双手发麻,虎口震荡出血丝,身形后退两步。姬凌生再次转刀,肆意横扫,剑士这次退后五步,连剑都握不稳。 年轻剑士气急败坏,丢掉手中颤鸣不止的长剑,怒道“大爷我今天身体有恙,使不出拿手剑招,不打了不打了”,姬凌生神色淡然,像是没放在心上。 “你不信有种丢了兵器,像个爷们打一场,白脸小子,敢吗”,剑士不顾仪态卷起袖子,露出被布条缠绕的整条左臂,连手指都没露出一寸半点,奇怪之余看得出剑士是真打算赤手空拳与人肉搏。 很出人意料的,姬凌生丢开手中镰刀,也不废话,冲上去一拳砸向青年剑士的鼻梁,剑士猝不及防吃了闷亏,火气上来,不甘示弱地一拳挥去。 任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一个求仙的修士和一个习剑的侠客怎么就如两孩童一般扭打在地上,两人没用修为和灵力,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厮打,偶尔能命中一记要害就马上猖狂的笑上两声,然后挨打,因为第三声没笑出来就给打进肚子里。 姬凌生没打过这种野蛮架,一开始难以应对青年剑士的阴险招式,比较吃亏,待到熟稔这些下三滥招数之后,两人开始难分伯仲,尽是些断子绝孙、仙人摘桃的卑鄙把式。 到了黄昏,两人终于折腾出一个平手。 姬凌生浑身乏力地靠在树干上,瞥向不远处眼皮肿得只剩一只眼睛的年轻剑士,嘲讽地笑了笑,入魔过后,好像越来越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先前早该冷静些,找机会一刀砍了这小子才对。 年轻剑士就算剩一只眼也能看清姬凌生的眼神,摆不出愤怒的面容,只好忍痛朝地上重重啐了口吐沫以示还击,姬凌生不在意的笑笑,引得脸上生疼,有一半的拳头是往脸上招呼的,另一半全打鸟了。 “这架打得舒服,没有耍赖,算你是带把的种。”,剑士含糊不清说了半天,姬凌生还是不知所云,把背靠在斜坡上,和姬凌生年纪相仿的剑士从腰间拽下一个酒壶,倒了半天一滴没有。 鼻青脸肿的姬凌生适时地丢过来一个青玉酒壶,剑士看了眼酒壶,碎碎念一句“娘们玩意儿”后,喝下一大口白衣女子酿制的百花酒。 果不其然,通气本就不顺的剑士差点给呛个半死,姬凌生奸计得逞,没去偷笑,只是以牙还牙,“娘们玩意儿” 青年剑士又喝了几口,晃悠悠说道“酒不错,是大老爷们喝的,大爷藏星桀,你小子叫什么” 姬凌生摇头一笑,正要说话,那剑士已经醉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二章 忠告 听着名为臧星桀的年轻人卧倒在地鼾声不断,姬凌生不由头疼,招了招手,不远处悠然吃草的黑风鼻息咻咻,走到剑士旁叼起玉酒壶,放入姬凌生手中,还贪腥地舔了舔瓶口,打了好几个响鼻才把酒劲消下去。 黑风怪叫着跑开,猛啃两口草漱口。 姬凌生不介意被黑风大舌头舔过,酒壶放到红肿的嘴边喝了半口,嘴角疼痛立刻被辛辣酒水掩盖过去,浑身也舒泰了些。 从儿时在老爷子手中接过黑风的缰绳,到后来的放缰而养,再到现在的相依为伴,黑风跟着他好像不少年头。黑风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有一点可能与其他马都不同,毕竟姬凌生长这么大,除了眼前这匹还没见过其他会用草叶来净牙的马儿。 每次看见黑风呲着一口白牙轻咬着锐利草片摇头晃脑的时候,姬凌生都会恶趣味的去拍它个猝不及防,到了这时候,黑风都会叼着草根,跑远再跑远,跟做了贼一样。 头顶月明星稀,无风无雨,算是个沉静美好的夜晚。 姬凌生忙活一阵,架起篝火,如果他只身一人的话,打坐整晚即可,靠着树枝也可凑合到天明,但黑风是无灯火睡不安稳的胆小如鼠,不升起火堆的话恐怕一晚都得听它鬼哭似的叫唤。 用不着下套的麻烦,姬凌生徒手便抓来几只野雉,就着用灵气催生的火苗烤了起来,黑风早打好算盘的埋伏在一旁,眼珠子盯着油水嗤嗤的野雉肉乱转,姬凌生不用猜都知道一会会出现夺肉而逃的情景,看来老吃鸡屁股让口味挑拣的小黑心生不满了。 姬凌生把烤熟的肉拿匕首切了一半丢给急不可耐的黑风,笑骂一声,“德性等哪天找不到吃的,我就从你身上割二两肉下来。”,黑风满嘴包着肉块的动作停滞下来,茫然大眼装出无辜,好像暂时吓住了。 一声哀嚎幽幽响起,黑衣剑士揉着脑袋坐在姬凌生对面,瞪眼道“他奶奶的,这酒也太霸道了点,本想露一下我的海量,失算了。”,姬凌生闭口不语,瞥了眼剑士横放在膝上的长剑,继续咬着满手油腻。 长剑约莫有三尺长四五寸,宽三指,比姬凌生见过的秀眉佩剑大了几分,显得古朴大气,也就是不起眼的意思。黑衣剑士右手袒露,左手却是缠满布条,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呈一条蓬松马尾。 剑士丝毫不客气,一手拿过串着半只野雉的木棍,大口撕咬起来。自报姓名的剑士一边吃肉,一边含糊道“你叫甚名字”,姬凌生看了他一眼,生冷道“姬凌生。”,剑士臧星桀没有问何姬何凌的无聊问题,咽下一块肉又口吐不清地问,“姬长峰的孙子” 姬凌生心中警觉,手上动作不停,没想着大费周章的装蒜,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 黑衫剑士放下野雉肉,舔了下嘴唇笑道“既然你没拿同名同姓的由头来糊弄我,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现在思岳所有城池都贴了通缉告示,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难吶。” 开始缓慢咀嚼的姬凌生低眉沉思,当初他如若无人的出入皇宫袭杀岳云幽的时候就知道是德王父子做的手脚,当年思岳所有公子哥也就岳小王爷最难摸透,姬凌生只知道他笑得假,做事也假。如果岳之安是皇室嫡系,而岳紫茗又是男儿身,姬凌生觉得未来的皇位之争用机关算尽、精彩绝伦都不足以形容,一个是擅于御人和筹谋划策的温玉公子,一个是才智魄力不输男儿的狠辣女子,不过现在是岳之安占了上风,岳紫茗则还是潜龙在渊,不露尾巴。 岳之安发声追缉姬凌生的做法不过是想把皇室亲族的覆灭推脱到姬家的不忠不义上,姬凌生不想去管这个,德王父子也是岳家人,但说到底算不上是仇敌,既然如此,姬凌生便懒得去和岳明德父子两条毒蛇纠缠。 想通这些,姬凌生默默灌了口酒,沉吟了会问道“你口音不像思岳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北上出思岳国境,一顿酒肉换个路径,你我都不吃亏。”, 有着少见姓氏的剑士丢掉手里吃剩的骨架,嚷嚷道“还你”,姬凌生神情冷淡,臧星桀立刻讪讪缩手,大咧咧道“看你样子就是个喜欢算计的世家子,吃你块肉都要斤斤计较。算了算了,指个路不是啥大事,但我只限于嘴说,我可不会给你带路。” 姬凌生轻轻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给我画份地图最好不过。” 剑士摆摆手,指着远处道“用不着,我手也粗,画不来。这儿路好认,你翻过那片雪山就差不多算是出了思岳的门户,你也可以绕着走另外一条路,不过山下有座边城,你的画像正贴在城门上呢,值十万两呢。” 十万两,不是当年让岳云幽气急败坏的数目吗姬凌生摸了摸脖子,自己的脑袋依旧很金贵啊,摇了摇头,姬凌生出声道“看来十万两不值得你出剑。”, 一直表现得粗枝大叶的剑士在这点上好像颇有原则,摇头道“习剑之人,修无上剑道,为了名利出剑会坏了剑心的。唉,可惜了十万两,要不得找你拼命了。” 黑衣剑士与他人好像总少一丝防备,对着姬凌生直言不讳,姬凌生微笑不语,似乎很久没遇到说话如此耿直的人了,和岳紫茗相处时他只能板着脸,现在倒轻松了许多。 见剑士伸手,姬凌生不动声色把酒喝完,臧星桀拿过一个空壶,不满道“小家子气,你婆娘给你酿的不成”,姬凌生想起那张看上百遍也不会厌倦的脸颊,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如今可好是否又在林子里散步可曾抚琴醉鱼又在楼上轻笑 墨清歌,将灵气全用去捕捉风声的姬凌生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臧星桀,名字绕口的剑士还未说过一句假话,这是姬凌生断定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是思岳皇城这座大染缸,耳濡目染多年,姬凌生自然有几分识人辨言的本事。 见过黑衣剑士大咧咧扣牙缝肉丝的样子,姬凌生很难把此人与想象中仗剑侠士的神采重合到一起,以前常听酒肆上江湖汉子狂吹今儿又遇见了某某大侠,脚踏清波水,腰悬三尺剑的样子好生威风了得,导致那时姬凌生一度认为用剑的全是手缚青蛇的潇洒模样,现在见过这臧姓剑士,倒是有了个新认识。 “你要往南走”,姬凌生擦掉嘴上油渍问道,来时两人所行方向南辕北辙,姬凌生径直朝北,剑士自然是要往南走。 臧星桀明白过来,点头道“听说西山林子里好像有点动静,我过来瞧瞧,长长见识,没准能顺便找个锤炼剑意的地儿。” 姬凌生没去多想,只当是隐居在深山的枯槁修士们又弄幺蛾子了,这片山林虽说地广人稀的,但鸟儿未必有人多,都是些受不得凡世纷扰,躲进深山,铁了心不破关就不出山的苦修。 想起一事,姬凌生摆弄着篝火,一边开口,“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只有黄道境界,连玄宫的门槛都没到。你如何能挡下我的刀难道习剑的不用修为支撑练剑和修道,这两者说到底殊途同归,为何你能以黄道战我玄宫” 剑士表情带着一丝得意,大声笑道“那是庸人的剑道。我的剑,只修剑招,有一颗剑心便足以斩去心魔禁锢,我有剑意五重,二重大成可杀地境,等我到了三重砍天玄修士就跟切菜一样,至于四重五重我倒没想过,斩尽诸天神魔应该是不难。” 大话说尽的臧星桀极为正经点了个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说法无错,姬凌生神色平淡,没有为黑衣剑士吹破天的口气惊诧,低头把青玉小壶重新别回腰间,壶上一尾青鱼栩栩如生。 兴许姬凌生反应太风平浪静了些,以往听到的往往是嗤笑。臧星桀感到被看轻,不服气道“你小子不信坐你面前的可是以后闻名天下的剑仙吶,大爷现在给你机会,上来好生巴结巴结。” 姬凌生瞥了他一眼,神情不变的点头道“我信。” 剑士臧星桀胸口憋了口气,不能一吐为快,无奈道“你小子没眼光,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剑士随意看了眼地上的镰刀和远处朝他龇牙咧嘴的壮硕黑马,在身下青石上抹掉手上的油污,向着姬凌生问道“你要逃出思岳的话,往西边的大华去不就得了,去鸟不拉屎的北方做啥” 姬凌生没作隐瞒,直白道“我要去东炼。” 白布缠手的剑士眼睛一瞪,震惊道“你要离开南地那可是有几万里的荒地啊,找不到路不是玩完了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路,那你得走几年你又不是地秘境的修士,飞不过去的。”,姬凌生神色不变,剑士搓着手小声嘟囔道,“地境也飞不过去啊” 仔细看了姬凌生脸色,剑士把劝告的话收回肚子,牵强笑了下,“看来你是属牛的,我也不劝了,你往北走的时候小心一个叫仙宗的门派,还有别进大雾区。” 姬凌生点点头,总觉得在哪听过仙宗二字,暂时没想起来,他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以前还有白月帮他记事,现在嘛,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罢了。 正沉思间,喜欢背剑不喜欢腰挂三尺的剑士不厚道问道“我都给你忠告了,你是不是得说两句,要不兄弟我南下西山吃亏了咋整” 姬凌生呵呵一笑,简单说了注意紫衣女子后再无下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三章 生个儿子 西山长林中最近来了个不知名剑士,各处找人挑战,把半个西山翻了个底朝天,不少藏在林子洞府里的潜修都被这小子烦得破功出关,一只知了要是趴在远处树上鸣叫也就算了,要是它非要伏在你耳边嚷嚷,那就相当讨人厌了。 臧星桀现在就像忙活在热锅的蚂蚱一样,走到山水灵秀处都要扯着破锣嗓子喊上几句,再拿着剑往金石上一阵霹雳乱砍,声势扰人,往往这时都会有个怒发冲冠的隐修破关而出,找这小子讨个说法。黑衣剑士也不和人讲理,提剑上去就是一顿刺杀,说要把思岳西山的缩头乌龟都砍上一遍。 这小子极有自知之明,或者说是无耻,自知自身实力不过能与初入玄宫开门的修士打个平手,遇上再棘手一点就勉强了,休门就足以稳稳压他一头,要是生门以上的话就得直接跑路。打不过可以跑嘛,剑士不觉得丢人,发现打不过后撒丫子就溜,一边跑还不忘回头问候人八辈祖宗,光是这点,别人追杀了他上百里都不冤枉。 其实西山算是思岳境内茫茫修士的聚集之地,思岳的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去姬家和岳氏皇族外,其他大多是无名小卒,走自创道法的野路子,且修道清净至上,参与朝政有所不妥,还受人束缚,西山自然成了最后一片清修的福地。别看姬家一脉单传,人丁稀少,可姬长峰的地境修为便足够支撑家族富贵到他身死,因为南地本就为贫瘠之地,养不出多少地境,或者说是养不起地境以上的修为,以至于几乎没出过天玄境修士。 姬玄曾被半褒半贬为修炼中庸,却有太平治世才,生于皇家或许可为中兴之主,直到思岳哗变世人才知道这个隐忍多年的文士是个地境第三极的当世强者,在皇城燃尽精元命魂强行击杀皇室老祖岳北峰和皇帝岳明修后踏空而去,后来思岳新太子岳之安贴榜悬赏姬凌生项上人头,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皇室何以敢通缉有姬玄庇护的姬凌生,不就因为这个地境强者已然命殒黄泉了吗。 藏在西山的修炼者散乱而杂居,修为参差不齐,没有什么门派山头之分,思岳历代皇帝有重金招募的举动,不过这群隐修无人领情,曾有天子一怒,发兵西山,折林无数,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只得草草收兵了事。 不过几百年来这群无礼之辈也没成多大气候,大多老死山中,只有一个青云子一枝独秀,一骑绝尘地出世将南地所有修士踩于脚下,成名百年后,老当益壮的青云子渐得大道,一身超凡修为攀至地秘圆满,离天玄只差一步,这是南地修士千年来最高的风景了。 不同山中野修的倨傲,西山贼寇在一个神秘人物暗中操控中慢慢靠拢壮大,顿时成了山中最大的一股凡俗势力。名声显恶的黑衣剑士意料中闯到了贼人的大本营,持单手剑拔掉了山寨外围的所有暗桩,不过如往常一样未杀一人,仅是扒掉衣物吊在树上。 几个光腚汉子被同伙晾在树上嘲笑一天后,寨子里有人不喜但无人不服的智囊季怀山知晓此事,捻着胡须抖出一条引蛇出洞的连环计,没想到那个孩子心性的黑衣刺客中了头计便警觉,再不上当,抽身而退。 为此遭了不少白眼的季姓道士正温酒而笑,对面坐着与他地位同等的刀疤脸杨魁,独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士举杯轻点一下示意,就着二两秋风独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魁习以为常,自己动手倒酒,一杯下肚后出声问道“你想招他进寨子” 季怀山点点头,和蔼笑道“那年轻人用剑不错,稍加磨炼以后将是陷阵无双的猛将,如果修为能有所精进的话,一人抵千骑也未尝不可。” 杨魁放下酒杯,狭长刀疤扭曲开来,嘲弄道“你连婆娘都管不住,能管得住一个修士” 早年做官妻子被人拐跑的季姓道士轻轻摇头,呼出一口灼热酒气,笑咪咪道“放心,我看水做的女子看不准,看泥做的男儿却从未走眼过,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杨魁冷哼一声,寨里人只知道杨魁是从狱中逃出到此占山为王的惯犯,季怀山是个窝囊的小县令,守着巴掌大的地方和管不住的婆娘,无人知晓的是,杨魁正是从季怀山的县狱逃出来的,其中渊源无人得知,所以每次季怀山笑吟吟说和刀疤脸是认识十几年的兄弟的时候,寨子里没一人信他。 寨子外面,一穿着布衣的少年正和一个背弓青年闲谈,少年比姬凌生前两年所见时个子拔高了不少,只比身旁精壮青年矮半个头,两人站在一间矮房门槛上,屋主是隶属杨魁的手下,几天前巡林时点子不好,被一头熊王吃得只剩骨头,王冲和马津是来收点衣物做衣冠冢的,寨里死于兽口的兄弟得修坟超度,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反奇怪的是被人杀的话那就用不着管了。 远处立着几根梅花桩,一个胡茬邋遢的年轻人脚掌在桩子上左右横移,手中柴刀随身而动,一拉一劈极有威势。一番演练下来竟没有一脚踏空,且梅花桩高低不同,常人一脚一步的走都费劲,更别说年轻人的灵猿挪移。 年轻人左手只有三指,小指和无名被利器削去,手掌手心全是老茧,更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仔细可以看出,年轻人如果修修边幅,面容还算得上是俊俏清秀。 王冲双手叠枕在脑后,撇嘴道“这家伙倒是越来越拼命了,前年我还以为他要冻死在大雪里呢,现在倒挺精神,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叛徒,也不知道季老汉怎么想的。” 山寨神射手闻言一笑,拍了拍少年脑袋,笑道“箭术没学到我一半,想得比我还多,季老头既然敢留这个祸患,肯定也有应对的法子,你担心个什么劲。” 少年揉着脑袋,埋怨道“马大哥,你别被二寨主和三寨主教训了就把气往我身上撒啊,再有三年半我就及冠了。”,青年笑骂一句,转头看向木桩上练刀的徐青林,眉头微微皱起。 王冲突然用手肘捅了马津,努嘴向前,表情惊愕,“这人练剑把脑子练傻了吧”,马津朝前看去,一个黑衣青年扛着把在鞘的长剑,神色极为嚣张,大摇大摆地往山寨走来。 一人一剑,就这样来砸场子了。 马津目瞪口呆之余,还是把背上大弓取下紧握手中,右手摸在箭筒上,只要这迈着八字步的青年剑士稍有异动,他就在他脑袋开个血窟窿,以他的箭术射一里外的活物都是百步穿杨,更别说不远处目中无人的年轻剑士。 黑衣剑士,也就是臧星桀不可一世的走到寨前空地停下,颐指气使地叫嚷道“听说你们三寨主是个小黄道修士给爷叫出来,本剑仙给他指点两招”,平时和红巾三寨主较为亲近的马津大怒,从箭筒中快速抽出一箭,熟练地搭在弓弦上,不说一句废话,直接放箭。 原本脚步虚浮的剑士瞳孔猛缩,痞态尽数收敛,剑鞘微微一抖,半截剑刃露出,挡下那支箭矢。臧星桀抽出一尺的长剑缓缓归鞘,将五指伸直又松开消去酥麻感,然后挑衅道“速速找你们当家的来,你不够看,省得老子一会把你脑袋当夜壶使。” 王冲几欲愤怒出声,却被冷静下来的马津拉住,少年本有疑惑,见马津再次搭箭后才放回肚子,马大哥三箭连珠,这小贼岂能不死马津拉弓成满月,臧星桀还是一副轻蔑神色,只不过右脚悄悄向后半步。 一行人从后而来,喊住了弯弓射箭的马津,为首的是身穿紫色衣裙的岳紫茗,出声喝止箭手的是紧随其后的杨魁,季怀山依旧是一脸寨子里公认最欠揍的笑容,还有黑衣剑士只差指名道姓的红巾男子,几人好像是来救场来了。 臧星桀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晃眼的一身紫衣,好像想起姬凌生的忠告,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不能输了阵势,跑路嘛,啥时候都行。 王冲悄悄打量自己倾慕的仙子,马津则是目不斜视,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岳紫茗脸色红润,尤其红唇艳如鲜血,像是刚饮完人血,模样比平时更显魅惑,可偏是这样,臧星桀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季怀山向前一步,高声问道“壮士来此有何贵干” 一直鼻孔朝天的剑士嬉笑了一下,无比诚恳道“我习剑多年,却苦于没有根骨上佳的弟子可以倾囊相授,让本尊甚是烦恼啊,今日恰巧见此地钟灵毓秀,所以来碰碰运气。” 中年道士涵养极好,迎合着笑言道“那阁下何不去找个好苗子,天底下灵秀少年何其多,总能找到称心的。” 剑士一本正经的点头,又老气横秋唉声道“可本尊最怕引狼入室,收个弟子哪有养个儿子省心,先生你说是不是” 季怀山神色一愣,众人也不傻,看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一对眼招子直往岳紫茗身上猛瞅,就能猜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珠瞪破的王冲差点破口大骂。 果然,无赖剑士指着岳紫茗嬉笑道“这娘们屁股蛋儿挺大,好生养,让她跟本尊回去生个儿子,本尊就不计较刚刚那小子的冒犯之罪,到时候你们这破山头出个剑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嘛” 少年王冲脸色铁青,心思相同的马津同样怒发冲冠,季怀山则双手插袖,装作没听到,也不说话。 当事人的岳紫茗不怒反笑,差点晃花了臧星桀的眼。 转眼过后,剑士突然揉揉脑袋,擦了擦眼睛,一拍额头讪讪笑道“差点忘了今日西山还有一场论剑呢,瞧我这记性,你们把这娘们收拾好了,本尊回头再来娶她,今天恕不相陪了。”,黑衣剑士说完后转身就跑,毫无大侠风范,让几人看得迷糊。 岳紫茗沉吟一会转身离去,旁人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岳紫茗知道,她兴趣索然仅对姬凌生用过两次的媚术又失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四章 五重剑意 狂奔二十里之后,臧星桀回头未察觉到紫衣美人追杀而来后才敢停下来稍作歇息,靠着一株桦树,手中名叫观音的长剑辛苦一回做了拐杖,臧星桀毫无风度地弯腰喘气,庆幸自语,“幸好小爷剑心精纯,不然可着了那娘们的道了。” 抹掉额角汗水,剑士横握住剑柄往树干上一点,古树剧烈摇晃,树叶纷落,观音剑鞘尖的泥土悉数抖掉,臧星桀把长剑重新背上,神色轻蔑的环视一圈,口气大如往常,“二重剑意便可屠尽西山”,朝北看了一眼,青年剑士朗声笑道“姬兄弟,等等我啊” 几日后,西山最北,姬凌生在一处山脚处徒步慢行,前方是一片白茫茫雪山,身后是刚落叶的秋林,从下青云山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足以从襁褓牙语到蹒跚走路的时间,他还没走出西山的森林。 摇了摇头,姬凌生好像算不清自己的年纪了。 姬凌生漫步走在前头,黑风东张西望地跟着,一双贼眼在附近树木枝桠上来回扫荡,看看有无色泽诱马的可口浆果。自打青云峰出师后,姬凌生一路向北都是步行,没一次劳驾身旁大马,黑风乐得轻松,省下来的劲儿全耗在跟姬凌生撒泼求食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照料谁。 临近雪峰,林木少了些,山风却更凛冽,踩在冰冷岩石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黑风缩着脑袋躲在姬凌生身后,眼中有得意神采,顺便拿着大鼻子拱姬凌生腰背,催促他快点前行。换做以前的姬公子,估计得立马让开,叫这畜生尝尝寒风如刀割肉切骨的滋味,姬凌生莞尔一笑,步伐依旧,两脚间距始终保持不变,每一步迈出的距离毫无二致,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无意而为。 脚掌离开后会在坚硬黑石上留下浅浅一个脚印,姬凌生将灵气覆盖于全身,抵御寒风,同时浑身十三个黄道旋涡全转,从头部到丹田的八门开了两门,灵气喷涌,游至四肢百骸。 从墨清歌那座花谷周围的纵横小道中,姬凌生看出一点门道,试着将灵气聚集在足底,并刻意踩出深浅如一的脚印,开始运用起来颇为吃力,一不小心就踩出一个小坑又或者看不见印痕。此后姬凌生白天赶路,将体内灵气全耗费在踩路上,晚上盘膝打坐,恢复吐纳,反反复复好几日,才勉强能将步伐保持一致,为了达到现在的轻松写意,硬是在无路的山中踩出一条脚印指引的羊肠小径。 一番折腾下来,诡异的红色灵气没多少长进,对灵气的入微操控倒是更上了一层楼,算是意外之喜,姬老爷子以前曾说修行之路在于脚下,莫不过于一步一停,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姬凌生记性不好,意外的对这些碎碎念和冗长教导异常深刻。 遥望着直入云霄的剑拔雪山,姬凌生记起黑衣剑士臧星桀一番对于己身剑道剑意的言论,据那个名不见经传爱夸海口的剑士所说,他的剑意有五重,五重心境不同、意境不同,剑意成就剑道,剑意衍生剑招,三尺青锋生万千气象。 第一重为手上剑,修至纯剑心,破万般心魔,直至剑融其身,攻可刚剑同九龙冲川势辟山撼岳,守可柔剑如两蛇缠斗动不摧草木,简而言之就是一柄利剑便可作左右手的境界。姬凌生当时也试想过自己手里的镰刀如果能入此境,又是否能作为突破境界的契机。 气御剑是第二重,催动灵力以气御剑,虽说离千里外取人首级还差得远,但已经是可御剑凌空的地境实力,第二重就可堪比地境,照这样推演上去,那好像就有些恐怖了。 剑意第三重境界是意飞剑,年轻剑士说起的时候颇为神往,一脸唏嘘地说那是意念一动便引剑千里,动不动就万剑归宗的绝代剑仙。而对于第四重境界,满脸兴奋的臧星桀倒未提及太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心有剑还是心无剑,只能以小见大的憧憬一下,至于最后一重境界,糊涂剑士甚至不知道那种境界存不存在,有无可能达到。 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由停下脚步,后面摇头晃脑窃取暖意的黑风被吓一跳,眼神埋怨。 扪心自问,姬凌生对修炼几乎为懵懂,青云子未教他如何修炼,只教他静心,他对修炼的认识只有几个说得出名字的境界,还有地秘可以踏空,天玄有三次劫难之类的浅显见闻。但他有颗饥肠辘辘的野心,他还要复活白月,找到雪玉,有生之年再见见墨清歌,而这些,需要凌驾众生的修为。 “姬兄弟” 一声逆风传来的呼喊打断了姬凌生的出神。 姬凌生看着小跑到自己身边的黑衣剑士,皱眉问道“你不是去西山南部吗,怎么去而复返” 剑士臧星桀比身高出众的姬凌生还高上半个头,加上阳刚脸庞,如果没有拉碴的痞子脸和随意捆绑的发束,也能算个一身正气的侠客,充当个游走江湖的年轻剑客不成问题。 臧星桀和姬凌生对抗不落下风太多,现在却被刺骨冷风冻得嘴皮子直抖,环抱双臂终于有了一丝热和气的臧星桀牙齿打颤道“这西山的修士太不禁打,我和你去东炼瞧瞧,要不待在南地苦于一身剑术无处施展,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姬凌生大概能猜到这嘴欠家伙没少被人追着撵,也不点破,故作模样的疑问道“还以为剑仙已经超凡入圣,想不到竟也怕冷。” 臧星桀脸色为难,解释道“剑仙也是人嘛,倒是你长得跟女子一样,居然不怕冷,要不你先借我点灵气御御寒” 天生一副极好皮囊的姬凌生也不愠怒,一手搭在黑衣剑士肩头,灵气流转,缓缓驱除剑士全身寒气,太快过于伤身,可能他没怎么暖和,就得先染十几天的风寒。臧星桀感觉好受了些,说话就利索了,长呼口气厚颜笑道“先占你点便宜,等我二重剑意正好还你点利息,那时你也心安理得些。” 似乎是习惯了,姬凌生没有反驳,反倒随意问道“你现在是几重剑意”,臧星桀神色尴尬,本想斩钉截铁地说个一,考虑了下犹豫着说道“半重”,姬凌生抬步就走。 脸色恢复红润的剑士对着姬凌生背影大声嚷嚷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没想到迎来的是黑风的一脸“鄙夷”,叫一匹马给打心眼里瞧不起臧星桀擦眼望去,这拿屁股对付他的畜生已经跟着姬凌生走远。 黑衣剑士快步跟上,姬凌生正好转过头来,向他问道“那个仙宗是怎么回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臧星桀神色略显阴沉,皱眉道“一个盘踞在思岳和齐国边境交界处的小宗派,宗主名叫元岐,伪地境实力,另外有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老头,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毕竟南地的皇帝很忌讳修士结盟,所以仙宗的人数一直不到三十,说到底就是群拿钱办事的散修,有个名头装装门面罢了,真到了灭门的时候,没一个人会死守宗门的。”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从那出来了” 剑士也知道这点显而易见,苦笑道“人不待见我呗,不过也好,俗话不是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吗”剑士臧星桀眼神划过一丝狠厉,姬凌生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对那怨气不小。” 剑士将身上单薄黑衣裹紧了些,唯独缠满白布的左手裸露出来,让姬凌生忍不住多注意了两眼,臧星桀右手摸向露出肩头的长剑,古剑蹡蹡出鞘半寸,狞笑道“我这次可是手痒得不行,不让元老儿知道一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可不行,你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都想喝点人血了,姬兄弟,你觉得呢” 姬凌生皱眉,臧星桀看似心大却也懂些人情世故,人不趋无利之祸,这乃人之常情,哪有人心甘情愿帮你报仇的,于是商量口气说道“仙宗虽然门派不大,没什么奇珍异宝,秘笈典籍却有很多,姬兄弟真的不动心” 懒得听无良剑客正经说话的姬凌生神色如常,未露出一丝端倪,撇嘴道“你怎么确定我需要那玩意难不保我身上就有一本绝世秘典,对凡品看不上眼,为了卖你一个人情就去冒险,好像是吃亏了吧。” 臧星桀听完后哈哈大笑,搂过姬凌生肩膀,笑骂道“都是要一起闯荡天下的兄弟了,你跟我装什么蒜,从上次和你交手就看出来你除了修为还拿得出手,神通术法是半点不会,那仙宗当做宝贝的秘笈次是次了点,我也不稀罕,但对你现在绝对是百利无一害,怎么样” 姬凌生脚步不停,眉头不松。 剑士又补充道“又不是去找伪地境高手拼命,恶心一下他们就行,大不了咱往万里荒地跑,他们还能追上我们咋地” 姬凌生心头种种想法闪过,思量再三,摇头笑道“那就试下能否富贵险中求。” 这桩买卖几乎是一拍即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五章 两条小虫 臧星桀很中意姬凌生的爽快,整张脸笑得跟招摇的狗尾巴草一样,黑衣剑士心底还有几分快意,活了二十来年,庙堂城府高低没见过,江湖险恶深浅倒是见了不少,口蜜腹剑见多了不是什么苦事,但能碰见一个不用尔虞我诈的同道人,就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 正满眼雪山风光的姬凌生听着剑士的哈哈大笑,只是摇头,这家伙心思明捷,不然以他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也活不了这么久,早让人使小绊子坑杀了,世道狭窄,古道心肠不能常有。 好在剑士除了口气极大外,剑术造诣还算过得去眼,说话诚恳,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不屑为之。和这样一个同龄人共行也踏实,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背后捅刀子,姬凌生只需忍受他不断在耳边的夸夸其谈就行,左耳进右耳出就行。 对于臧星桀所说找仙宗麻烦的事,姬凌生考虑过后还是答应了,一来是因为他急需一本略有真知灼见的功法典籍为他指明修炼道路,入魔时留下的境界感悟现在派不上用场,仙宗那些凡人触不可及的秘典就是绝佳的选择,总不能一辈子瞎子过河,摸一步走一步。二来是虽然仙宗宗主是个伪地境的少有高手,估计在南地这片小天地也数得上名号,不过只要没到真正的地秘境,最多算个儿大的咸鱼,还翻不了身,不能御空千里姬凌生就有把握逃掉,这样一来,这桩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了,值得冒险一试。 只不过这都是出了思岳以后的事,要出思岳国境得先过了这片白雪皑皑的朝天雪山。 姬凌生正皱眉间,臧星桀已经几步上前越过黑风到了姬凌生身边,笑着解了燃眉之急,“姬兄弟可是在愁怎么过雪山要我说啊,这雪山可足有三万尺,越往上积雪越深,到了半山腰已是寸步难行,还不能动作过大,要不引发雪层崩塌也是会丢掉性命的,唉,真是难办。” 可惜姬凌生没看他脸上憋得辛苦的神秘笑意,这番自唉自叹只能是给黑风看笑话,可黑风居然吭哧吭哧的极尽藐视神态,让准备卖弄一次的黑衣剑士好不郁闷。姬凌生则一开始就看出这家伙的手法,跟岳紫茗手底下那个假道士一路货色,只不过那山羊老头还装得出一手高人风范,身旁剑士就属于闲得慌了。况且翻个雪山对他一介散修来说并算不得难事,挨点寒霜就过去了,只不过怕冷的黑风估计是打死都不会上去的,要是它不乐意了在山上弄出一场雪崩岂不是自己作妖 见吊不了姬凌生胃口,臧星桀破罐破摔地愤愤道“就不能捧个场”,姬凌生连摇头都欠奉一个,黑风直接开始摇头晃脑了,感觉是在讥笑。黑衣剑士回头瞪了眼不怕事大的高大黑马,黑风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姬凌生不由头疼,这畜生胆子小归小,可招惹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总爱和人看不对眼,可能和姬凌生为恶皇城的日子久了,不霸道一点对不起姬家的金字招牌。 无奈下,姬凌生救场道“行了行了,快说说怎么过雪山吧,再大眼瞪小眼就天黑了,到时候不好过去。” 臧星桀收回目光,恨恨笑道“姬兄弟,你这坐骑都成精了,干脆炖了吃得了,难得的大补之物。”,黑风长嘶一声以示轻蔑,又小心翼翼地盯了眼姬凌生的神色,姬凌生可是扬言过要在它身上割两斤肉下来的,见主子神色不变,没有被打动也就放心了,长长马脸上的嘲讽更加不遗余力。 黑衣剑士几欲拔剑相向,长剑出鞘半寸,那头可恶黑马仍是不知死活地吐舌头,臧星桀心中默念几遍剑诀,压下心头之怒,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看在姬兄弟份上,下次再用你舌头下酒” 黑风摇了摇尾巴。 不知不觉间走在最前面的姬凌生出声道“原来如此。” 臧星桀一愣,转过头去,将和黑风的置气先放在一旁,挠头说道“看来我不用装模作样卖关子了。” 两人面前的黑石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大洞,方才隔得远姬凌生以为是块颜色略深的山石,现在走近了才发现是处洞穴,洞口圆整,足有两人高向下延伸而去,洞内漆黑阴暗难以视物。 未等姬凌生发问,臧星桀率先解惑道“姬兄弟可曾听说过山腹龙蛇”,姬凌生不解摇头,黑风看着黝黑深洞,不复先前与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脚软退后了两步。 看见黑风惊恐的样子,臧星桀心中舒服了点,得意一笑,“我在仙宗一本古书上见过,天地气运会化生出瑞兽,像青龙击水于东海,金凤栖息在梧桐,南地肯定没有这类神物,可一些吸食地气的异兽还是有的。” 轻拍着黑风脖子安抚它的姬凌生一边静静听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山腹龙蛇是藏在山底的异兽”,姬凌生想起前几年在西山杀掉的几只兽王,应该也是此类,只不过这龙蛇的个头也太吓人了点。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示了一把广博见识的剑士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蛇,更谈不上龙,充其量就是一条成了精的小虫,跟山里的精怪一样,最喜欢缩在角落里。” 臧星桀像是真的在介绍一条小虫一样,表情显得极为轻淡,姬凌生扯了扯嘴角,手指黑幽深洞口调侃道“这条虫可一点不小。”,黑衣剑士显然不以为意,拉紧衣领,让姬凌生又渡了点灵气御寒。 身子暖和了点,臧星桀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一马当先朝阴森洞口走去,同时喊道“赶紧走吧,这小虫白天呆洞里不动,晚上就是它的大好时光,我一世英名可不想被一条虫吃掉。” 姬凌生拾步跟上,黑风却是赖着不走,不安地左右摆头,四只蹄子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且无缰绳可以牵引,姬凌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劝慰无果后,姬凌生索性把它扔这了。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暗影中,黑风更加焦躁不安,从山侧吹来一阵冷风,让它浑身寒毛竖起,像是站在奈何桥前的一段阴路,再不敢停留,黑风扬蹄就奔了进去。 跑进微微倾斜向下的洞内,黑风在不远处看见停留的姬凌生,一脸幽怨地小跑过去,而站定的姬凌生口中正好数到十,果不其然,这胆小黑马绝不敢在阴森诡谲之地呆上十个数。黑衣剑士伸出被白布缠绕的左手,对姬凌生竖了个大拇指,大概在佩服他的算无遗漏,心中也颇为解气可恨畜生的受挫。 两人一马往前走了不远,到这儿已是暗无天日,连洞口都看不真切,黑风嘴死死咬住姬凌生衣角,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给走丢了。臧星桀昂首阔步在前面带路,几乎是乱走一通,也不管通往何处,意气风发地撇下一句,“任他万般变化,我自一剑破之” 话说得挺霸气,听着也挺让人心生向往,可只有临得近的姬凌生知道,那自傲剑士此刻正摸着墙走路呢,摇了摇头,姬凌生从怀中取出当日在湖中玄龟处取得的精纯灵石。 灵气灌注后,灵石就变得如夜明珠一般,照得周围通亮,臧星桀咧嘴一笑,不见外说道“没想到咱还有这种好东西,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亏得我头在墙上磕了几个包。” 持着雪亮灵石左右观察的姬凌生没去理会他,大概看了下四周,心中不禁诧异,这千百纵横,盘根交错的地道完全组成了一座迷宫,且极为庞大,上下叠加,姬凌生看着满布头顶大小一致的洞口,心中怀疑剑士真的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将神识放开,姬凌生神识向周遭扫去,心中惊讶不减,他的灵气和神识仅能看到周围近二十丈,可不过这点距离,竟有不下十处洞道,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成天在雪山内部穿梭而成,钻出来的地道环环相接,当成百上千的虫道串连起来那就是一座天然迷宫了。 臧星桀也发现这点,神色不太自然,好像自己把一伙人带上不归路,他试着开导道“我们直走应该能出去吧” 姬凌生深吸口气,打击道“往前一点就没直路了。” 剑士面露苦色,强笑道“不就绕个小虫洞吗,我堂堂的剑仙闭着眼都能出去,跟着我走就行了。” 姬凌生神色略显无奈,正想说话,身边黑风突然嘶鸣起来,与此同时,整个雪山都开始晃动,大片积雪纷纷滑下,山底的两人感觉尤为清晰,脚底有东西在窜动。 姬凌生尽可能平静的大声问道“你不是说晚上才有动作吗,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动静是他娘的一条小虫” 臧星桀整个人左摇右晃,面对姬凌生的一连串问题和一句骂娘,有些愣神,在稍稍失神后,黑衣剑士才吞吐答道“一座山应该只有一条,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 扶着岩壁的姬凌生面色疑惑,对剑士露出征询表情。 臧星桀苦笑道“除非到了虫儿交合的时候,那就说得通了,这下面应该有两条虫。” 两条姬凌生直接一脚把黑衣剑士踹进污泥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六章 壮士? 这无良剑士提了个馊主意就罢了,偏偏还把人往泥坑里带,姬凌生固然怒从心起,一脚给他踹地上。剑士臧星桀一时有些赧颜,拍拍屁股起身,小心试探说道“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地底下好死不死的畜生这么会挑时候,偏在大爷过山的时候起了淫邪念头,所以姬兄弟,不能怨我,不知者无罪嘛。” 姬凌生一脚踢出后似舒爽了些,也懒得与泼皮剑士理论,安抚着身旁发抖比地下震颤更剧烈三分的黑风,黑风很自然的小鸟依人在主子肩头,尽管看来十分古怪,可瑟瑟发抖的黑风哪管这些,天塌了,自己先低低头,让主子先去扛着就是。 不过站定几息的时间,姬凌生明显感到脚下有庞然大物窜动,且来势去势极为惊人,隔着厚厚土层都能听见金石崩裂的声响,身处千缠百绕的洞穴中听来更是如隆冬之雷,每一声滚滚而来,仿佛下一刻整座大山就要应声倒下。 土底轰鸣声时远时近,姬凌生辨认不出从哪个方位传来,只得粗略估算一下远近,借着灵石的清冷光晕看了眼周围交错的十几个蛇洞,姬凌生暗自皱眉。恰好旁边剑士提议道“要我说啊,姬兄弟,别傻站着了,那两只虫儿估计正忙着产崽,没发现咱们,趁现在赶紧扯呼跑路方为上策。” 洞中嘈杂,饶是如此,姬凌生也能听清大嗓门剑士的话,随即猛翻白眼,扯起嗓子回了一句,“说得像你认得路一样,你有能耐你给我指条明路出来。”,臧星桀环视一周,车到山前必有路,古话说得是没错,可眼前的路好像太多了些,左顾右盼许久,剑士才面色为难勉强指了条路。 姬凌生脸色如常,心中了然这又是随手瞎指的一条路,不过当下没其他办法,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 两人一前一后在盘肠蛇洞中摸索,进了山中,没了外面割人皮肉的寒风,相反略有温热,臧星桀没了寒气困扰,走路利索了些,也不顾姬凌生手中灵石能照到多远,不顾眼前一抹黑趾高气扬往前行去。 姬凌生在后默默记住一路行来的地形,可洞口和惊蛰时分萌芽的春草一样,全是一个模样,远远望去并无细致分别,此路不通,姬凌生取了另一个法子,走路时灵气覆在足底,踩出深有一寸的脚印,以此来用做记号,好在走了许久,姬凌生还没看见此前留下的脚印。 这地方看着挺大,说到底只是一座大山,只要不老路重走,想出去应该不难,姬凌生盯着地面,总觉得会有些变故,无论是前面不靠谱的剑士,还是地下两头蠢蠢欲动的大虫,都让姬凌生有种不会简单了事的感觉。 正想及此处,前面原本不着调的小曲忽然变成一声惊叫,姬凌生快走两步,不设防下差点一脚踩空,赶紧后退两步稳着身躯,随即用灵石照着才看清面前是个黑黝黝洞口,与一路上所见一般无二,但是位置凑巧了点,正好在两人正前方,结果让哼曲大跨步的剑士吃了亏。 听着下面传来的破口大骂声,姬凌生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觉得没下去搭把手的必要,带着黑风径直绕过坑洞而去,过了会,一个浑身污秽的黑衣年轻人从洞口边缘爬出。 臧星桀沾了一身青黄,不知是什么污秽,浊臭无比,趁着渐行渐远的点点荧光,剑士抹去脸上污渍,往袖口上闻了闻,刚凑上去闻了一下,直熏得剑士泪眼汪汪,干呕不止。平时他也算是不修边幅了,旧裳翻面做新衣算是家常便饭,自认走江湖有剑就行了,门面体面都是其次,此时大咧咧剑士竟欲哭无泪,这味,也忒霸道了。 吊在后面磨蹭了许久,臧星桀大致感觉臭味除尽,使上吃奶的劲把观音剑擦了好几遍后,才敢追上姬凌生步伐。刚临近,对气味尤为敏锐的黑风几乎是飞奔着逃开,如临大敌般躲得远远,连一刻钟前身处险境的心惊肉跳都抛得干净。 随后姬凌生也闻见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皱眉扭头一看,正是腆着脸贴上来的黑衣剑士,衣物似有些污浊。等离得近了,那般感受愈加令人发指,姬凌生像在三伏天里给人一盆冷水浇到底,浑身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的往远处挪了几步,让正想说话的臧星桀笑容为之一滞。 剑士停下脚步,赶紧嗅了嗅衣领袖口,吸了半口气,整张面孔逐渐扭曲得不似人样,站得远远的姬凌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连手中照明用的灵石都抖落在地。臧星桀恼羞成怒,背上古剑蹡蹡出鞘半寸,准备冲上前去和姬凌生掰命,结果背着一柄凶器的姬凌生拒不应战,只是大笑摆手,叫道“壮士,你且离我远点,我怕沾了一身晦气。” 瞪着姬凌生的猖獗大笑,臧星桀长剑出鞘一半有余,险些真拔了出来,最后默念几遍自己咂摸出的剑诀,才慢慢压下这口火气。臧星桀欲哭无泪的气苦神情极为有趣,配上灵石柔和昏昏的白光,就更有意思了,回想方才还大喘气骂娘的场景,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姬凌生笑声停住,看向一身狼狈的剑士,径直问道“你是去吃屎了”, 剑士受了刺激,大骂出口,“吃你奶奶个熊,老子就宰了几只小虫,顺便把一个洞里的虫茧全捅了个稀巴烂,我哪知道那玩意儿这么臭你他娘的还笑” 姬凌生笑着反问道“没吃屎嘴还这么臭”,臧星桀不禁语塞,他平时话是挺多,不过仅限于自个聒噪,和人说道理论嘴皮子好像真说不过,更别提姬凌生这个从小便是骂街的好手。生着闷气中,臧星桀突然想起刚刚姬凌生喊的壮士二字略有蹊跷,好像音调不对,不是在喊壮士,而是说“撞屎”。 反应过来的臧星桀更没话说,只得一口苦水往肚子里咽,现在是荒野中还好,若是路途上问路打尖住店之类的,那剑仙的名头没挂起来就已经在粪池里涮了一遍,要是真成了剑道魁首,那也肯定被迫套上一个“臭屁剑仙”的名号,后辈人提及不先说剑道如何上乘,剑意如何磅礴,剑招如何高明,而是先说一句臭屁响当当啊想到这,臧星桀更加愁眉不展了。 见剑士郁郁不得志,姬凌生没继续落井下石,就着微弱的光亮,两人一马继续找着出路,姬凌生和黑风极为默契与臧星桀拉开一段距离,着实是这味让耐心不错的姬凌生都退避三舍了,臧星桀也没意见,只是往后小心谨慎得多,如履薄冰般时刻盯着地面,生怕再掉进去,那就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没多久,姬凌生与臧星桀几乎同时停下,齐齐看向后方,一阵诡异的泥土松动声忽然由小变大,恰如观潮时从一线轻呜到万浪齐鸣的过程,随着幽暗洞口里的声响慢慢变大,原本平静下来的山腹又开始颤动起来。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放开撒丫子狂奔。 姬凌生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除了灵石能照拂到的地方,剩下的漆黑不见五指,连一丝尘嚣都看不见,姬凌生神识能略微感应到有个大家伙跟在后面,那东西一边潜行一边开土裂石,甚至比较起来,比起他俩在平地上奔行也不慢。黑风不要命地跑在最前,姬凌生和臧星桀并驾齐驱,姬凌生大喊道“你不是说这两条小虫忙着下崽,没空搭理我们吗后面这个难不成是第三条” 臧星桀惊慌失措时冷静思虑了会,猜测道“我刚一失手把它们儿子孙子全宰了,现在可能是来找我报仇的。可地方这么大,它怎么能这么快找过来” 姬凌生若有所思,忽然记起一事,瞥了眼臧星桀衣物上的赃物,剑士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又恼怒道“这气味一时半会除不掉,这些孽障,死了也不让小爷我清静。” “既然它找的是你,要不你先把这两虫儿引开,我出去后再想办法救你”,姬凌生忽然一本正经说道,眼神看似真诚。 黑衣剑士哪会上当,卖命跑路的同时不忘叫骂道“去你娘的,老子死也要拖着你俩陪葬” 出言调侃的姬凌生不禁莞尔,笑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留下的脚印,眼神余光往侧面瞥了下,出声提醒道“走这边,前面走过了。” 两人急转弯溜进另一条蛇道,转身时姬凌生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一条水缸粗细的青虫呼啸而过,不由心惊,这要被撞上,十条命也不够啊。刚一晃神,一股要命的臭味扑面而来,姬凌生转头看去,发觉那厮早跑到前面去了,留下一路的乌烟瘴气。 姬凌生此刻难受无比,即便喘息得厉害,但不顾岔气也要屏住气息,然后死命往前跑,灵力全部加持下才摆脱掉这般绝境,不再落在黑衣剑士后头吃屁。 两人苦命挣扎,唯有前头的黑风一骑绝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七章 啪 西山雪峰深处 两人一马正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气,姬凌生和臧星桀是给累出来的,黑风则是被吓出来的,刚刚短暂一瞥,那条大虫两颚猛张的恐怖模样差点没给黑风四腿给吓软,赶紧把平日撒欢的劲儿全使了出来,原本仅能在它后面吃灰的两人这下连它影子也见不着了。 姬凌生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灵石晃了一圈,眼前满是犬牙交错的蛇洞,只不过貌似更大了些。这时黑衫变成花衣的剑士也站起来,朝来时的洞口啐了一声,“有种过来追老子啊。” 话音刚落,那边飞沙走石的声音悉悉索索响起,好像听见这边的动静,虫儿又开始活跃起来,臧星桀仍是不惧,又怒骂了几句,姬凌生摇摇头,无奈道“小点声,那条龙蛇不敢过来,说明这边有更棘手的东西,你一会把麻烦喊上门来了怎么办” 剑士立马噤声,向四周打量了几眼,琢磨道“好像也是条龙蛇,不过个儿要大些,咱好像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姬凌生不置可否,手往墙上抓了一把,看了眼飞落的干土,才斟酌着说道“这洞里泥土比刚刚松散很多,恐怕山里的龙蛇许久没动弹过了,没准已经死了。” 臧星桀立马摇头,反问道“要是死了小虫儿如何会不敢过来,恐怕早冲过来吃了咱俩。” 姬凌生第一次觉得剑士说话有几分道理,堵着鼻子狐疑道“难不成还能是睡着了” 黑衣剑士一时想不明白,于是拍手说道“甭管脚下这玩意是死了还是睡了,咱走路小心点,悄悄溜掉不就行了”,姬凌生示意剑士说话轻声,怕他大嗓门再叫上一会,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寻上门来,叮嘱完后姬凌生领着惊惧不定中的黑风往蛇洞深处走去。 臧星桀察觉姬凌生一直捂鼻的动作,自己浑然不觉,低头一闻,肚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等恶心感散去后,剑士抓了两把灰抹在衣物上,勉强盖住恶臭后抬步跟上。 往前走得越深,姬凌生心中疑惑更甚,这座山体的洞道除了大了近一倍外无其他显眼区别,可细看又有许多怪异,被龙蛇追赶时他曾观察沿途走势和景象,跑一圈下来,几乎是一个模样,就是个千百条浑圆通道交错的迷宫。眼前不太一样,并非一条胡同走到尾,其中也有旷达平坦地界,有许多被毁去的洞口,不像是龙蛇穿行觅食时留下,更像挣扎翻滚出的痕迹。 走了小半个时辰,姬凌生举着灵石在前方探路,黑衣剑士臧星桀则远远躲在后面,兴许身上味太遭人嫌弃,兴许不想往后的剑仙名头全辱没在此,闷头走了会,臧星桀抬头发现前面的姬凌生早已停下,好似在等他。 剑士以为姬凌生在等他赶上,心中有些许感动,点头自语道“姬兄弟果然有容人之量,不嫌我一身鄙味,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臧星桀快步上前,想亲切搭一搭姬凌生肩膀,结果被巧妙避开。 感慨中的剑士左手再次搭过去,咧嘴笑道“姬兄弟你躲什么,我又没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就算你细皮嫩肉了些,我臧某也只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大可放心。再说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害羞的”,剑士想再套几句近乎,突然望见姬凌生手里冷不丁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立刻讪讪然闭嘴。 有一瞬考虑是否割下剑士舌头的姬凌生收好玉折子,在多嘴剑士左右求得清静的唯一法子,就是别和他说上一句话,说多了,便是给他脸了。可剑士偏有自娱的本事,无人应答也可一人说开,比起油嘴滑舌的商胖子不逞多让,臧星桀正欲说话,姬凌生先知先觉,用眼神示意了下前路,剑士顺着望去,不由大惊。 远处有一个明亮的小洞口,应该是两人所走蛇道的尽头,按理说此处是见不着洞口光亮的,灵石照明不够远,可那地方似乎有一阵阵霞光照耀,明芒不歇,将洞口衬托得如仙家之地。 “姬兄弟,咱是遇见宝贝了”,黑衣剑士迟疑说道。 姬凌生神色如常,指了指剑士身后,开口道“你身后还有一条路,现在有两条路,你身后那条应该足够我们出去,前面这条,你自己琢磨吧。”,臧星桀扭头看去,确实有条蛇道,只不过刚刚顾着前面没注意到身后,相对应的,姬凌生身后也有一个洞口,不过已经塌掉。 臧星桀立刻明白过来,姬凌生这是让他选路的意思,大概是说身后不显眼的小路稳妥一些,前面这条就玄乎了,说不清是好是坏,你选一条咱就听天由命,剑士也没什么意见,对姬凌生话中暗藏的几分信任倒很中意。 果不其然,剑士留下几句话就踩着霞光走掉,“这是老天爷送上门的造化,不要是要遭天谴的,没准能让我一重剑意圆满,到时候打你跟玩儿似的,赶紧走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姬凌生摇头一笑,拾步跟上,他其实正有此意,要不然也不会答应去仙宗找茬,只不过臧星桀未必肯去前面犯险,强人所难有失道义,所以有此试探一番的举动。 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刚到那处洞口尽头,差点被迎面扫来的青紫红光晃花了眼,姬凌生眯眼瞧去,往前两步是没了路的断壁,再前面点别有洞天,是块怪异的空旷地,中间一团奇异光源青光大作,照得周围四壁亮如白昼,以光源为中心,四周长满了姿态妖异的紫色荆棘,更加烘托得如妖魔出入之地。 侧目而视的黑衣剑士皱眉道“看来就是这了,不过怎么瞧都有古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山里的龙蛇应该是附近山脉最大的一条,所以个儿小的不敢过来。你看墙上的痕迹,分明是那条龙蛇垂死挣扎弄出来的,能把虫王逼到这个份上,里面的凶险可能不小。” 姬凌生沉吟点头,又笑道“怕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臧星桀笑了笑,大言不惭道“我这话是说给姬兄弟你听的,给你先提个醒,别一会下去见着妖魔鬼怪吓尿了裤头。” “不比某人还没下去就吓出一身屎味。”,姬凌生轻描淡写的反讽可谓一剑封喉,噎得黑衣剑士半天说不出话。 往前走了一步,姬凌生低头看了一眼,离下面约莫有二十几丈,他可以不沾烟火气的飘然落地,身旁黄道修为的剑士未必有这本事,所以凝神看了剑士一眼,臧星桀竟明察其中意味,撇撇嘴往前纵身一跃。 只见一身黑衣急急落下,衣衫鼓荡吹舞,猎猎而响,未见剑士使出什么缓住势头的高明法门,只是近落地时突然出手,抽出长剑插进石壁中,拉出一条五六丈长的深沟,然后重重落地,激起半人高的尘土。 俯瞰到臧星桀的得意神色,姬凌生不作言语,轻轻跃下,途中手掌轻拍两次,每往石壁上拍上一次,落势便如大水临川强行缓下,姬凌生轻飘飘触地,剑士臧星桀不禁又撇了撇嘴。 两人朝前看去,荆棘遍地,可带刺草木却无伤人意,随意一踏都是摧枯拉朽,臧星桀没有稍作停留观望一会,大步向前走去,要不是瞥见他身后古剑缓缓出鞘半寸,姬凌生真得佩服这家伙的心大,回头看了眼在上方洞口处伸着脑袋望着的黑风,姬凌生摆摆手示意它乖乖等着,黑风不满的叫唤两声,也不敢上前,只露出个脑袋,貌似对那团奇光颇为忌惮。 刚分神,姬凌生扭头望见心眼比常人大十倍的剑士已经悄声站到了奇光旁,正歪着脑袋细细端详,姬凌生放在入世镰刀上的手悄然松开,顺便松了口气,还以为见之愈奇,遇之愈险,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多虑了。 “姬兄弟,你赶紧点啊,莫不是真被吓尿了裤子,不敢动弹了”,剑士是一逮住机会就死命嘲弄的主儿,姬凌生无奈摇头,朝山腹中最奇异的地方走去。 走了两步,姬凌生闻到一股异香。 不过转眼间,姬凌生眼中画面急转,霞光如潮水退去,光芒闪烁的奇点突然化作一盏烛火,举目望去,自己已然身处灯火通明的温暖房屋中,一声骂喊将姬凌生惊醒。 扭头看去,一个发须灰白的老人举着戒尺吹胡子瞪眼冲来,旁边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急急拉住老头,呵斥道“我孙子今天要是挨一个板子,我就带着凌生回村里住,省得看你脸色” 老人怒气不减,两步过来抓起姬凌生手就要往上抽,姬凌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小巧白皙如稚童,老人戒尺落下之前,老妇人早扑过来将姬凌生护在身后,一推拉,姬凌生记起当年将御赐护身勾玉扔掉的那天晚上,不就是眼前此景吗 只不过情景可以再现,那时的人还在吗 姬凌生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轻轻喊道“奶奶。”,老妇人心有灵犀的转头微笑,而另一边,老人似乎气不过,手中戒尺无处落下,于是一下拍在紫檀桌上。 “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八章 今夕何年 戒尺抽在上好的紫檀木上,敲出来的声音不太脆,反而是一种空心翠竹的绵和叮咚,不同于持尺人的火爆脾气。 一声绵柔击木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姬凌生眼前画面再度变化,变作一间明亮的书房,眼前人换成了白衣朴素的姬玄,这位藏拙多年的姬家天才两指拈住白子,迟迟没有落子。并非姬凌生棋力高明到让姬玄感到棘手,相反是面前的棋局早胜负已定,父亲迟迟没有收官是为何,以前总觉得是父亲心有旁骛所致,直到现在姬凌生才明白父亲为何不一鼓作气取胜,无外乎是想多说几句话,再给他多讲几个道理。 正当姬凌生略有感伤时,姬玄微微一笑,手中白子跳入棋局。 一圈圈涟漪从棋子滚落的地方散开,荡漾开来,变成一张羞涩红脸,姬凌生低头呆呆看着怀中佳人脸上犹存的一梢红云,忍住没咬下第二口,头顶星汉灿烂,耳旁传来一句蚊呐般的声音,“少爷。” 姬凌生伸手抚上少女脸颊,没触及那分细腻,伊人消失不见,身下质地坚硬冰凉的瓦片蓦然变得柔软,再抬头时自己已经坐在一床红被上,不远处站着泫然欲泣的雪玉阁老板娘,她一身红装倾国倾城,姬凌生来不及挽留,这抹风景眨眼便消散。 即使知道留她不住,姬凌生还是起身上前两步,却一头撞入芬芳花谷中,靠湖的阁楼二层,永远一脸恬静的白衣女子素手轻弹,缓缓抚琴,目光清亮如月,琴声清幽如歌。 这一幕同样只持续了几息,转眼即逝,种种画面跳过,有与商胖子的酒别,与张猎户的言欢,与岳紫茗的夜话姬凌生恍如一个过客,将二十几载的辛酸苦甜又尝了个遍。 忽然姬凌生感觉左脸生疼,耳中嗡鸣不断,所有画面一齐消失。 姬凌生惊醒过来,自己还站在青赤霞光中,眼前是那偷摸着笑的剑士,那家伙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满脸正气道“姬兄弟,多亏我出手得及时,不然你可就着相了,就说这地方有古怪,你也不防备防备。” 不用猜姬凌生都知道自己挨了一个响亮耳光,而且奇重无比,扇得黑衣剑士手都觉得手疼,揉了揉脸颊,姬凌生狐疑道“为何你没中招”,按理说修为高的更不容易迷失神志。 臧星桀自然听出这层话外音,于是伸出大拇指朝着自己,“小爷我钟于剑极于剑,坚守一颗本心,自然万毒不侵,瞧见没,这可是剑仙才有的本事。”,姬凌生没再废话,只身朝那处奇光走去。 剑士没有阻止,看来没什么不妥。 离得近了,光芒更盛,姬凌生被晃得炫目,只得低头眯眼望去,隐约看见一个蛹茧样的物事,想必因为年月久远的缘故坍缩了不少,不到一丈长,上方有个指头大的小东西,正是光源,将薄薄一层灵气覆在双眼上,终于勉强看清是一只小虫模样。 虫儿蛰伏似的不动弹,应是属于飞蛾类属,两翅四目,灰头黑足,两片竹叶翅膀则是色彩斑斓得紧,像极了姬凌生幼时在思岳城头上鸟瞰所见的千家花灯点缀,凝神端详了会,果然有异香溢出,姬凌生早有固守灵台的准备,幻象还未成型便无声无息散去。 化去那股会引起幻觉的奇异芬芳,姬凌生更不敢大意,双手表面覆上一层不可见的灵气。蛾虫全身青绿光交错,仅仅拇指大的身躯将整个洞穴照得通亮,姬凌生顾不得惊奇,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捉,一旁静默不语的剑士冷不丁大叫一声,姬凌生手指停住,疑惑看向臧星桀。 那家伙似乎是不小心出的声,此刻只在那讪然失笑的挠头。 姬凌生再度伸手,臧星桀又是一脸欲言又止模样,让眼观四路的姬凌生看了真切,直起身来,笑问道“你是怕我又被幻觉操控还是怕虫含剧毒,不好给我收尸” 被道出心声,几日接触下来臧星桀也发觉这位兄弟的玲珑心窍,思岳举国上下都在骂这混账公子的不学无术,真是天大的冤枉,剑士心头念头急速闪过,甚至想了想姬兄弟在江湖里挣扎几年后会变成世故老道的人精,摇了摇头,臧星桀含糊笑道“都怕都怕。” 被人揣肚子里琢磨了一遍的姬凌生哑然失笑,又看了眼始终趴伏不动的两翅小虫,色彩绚烂到说没毒都无人会信,考虑再三,姬凌生从腰间取下干涩许久却舍不得扔的青瓷,轻轻一铲,将一动不动的奇异虫豸装入瓶中。 彩色飞蛾进入瓶中,光芒悉数收敛为一束,等到姬凌生将瓶口封住,两人彻底成了睁眼瞎,不知清歌姑娘的瓷瓶是何材质,原本霞光漫天的彩蛾进去后一点光亮再见不着。直至姬凌生掏出一块灵石照明,臧星桀才得以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中脱出。 姬凌生脸上无太多喜色,毕竟他不知这东西是好是坏,有什么妙用,只当宁愿误杀也别错过,观望许久的臧星桀赶紧出声,“姬兄弟,你取了这玩意可知有什么用处,怎么看着除了扎眼了点也没啥厉害的,别充其量就当个灯芯使。” 姬凌生摇摇头,不确定道“我也不知,不过这只彩蛾应该是龙蛇王破蛹而生的,结茧之前能撼山辟岳,化羽后应该也不会太差。” 剑士委婉打击道“我看悬,那虫儿动也不动,八成是死了,就是留个空壳,没准过些日子当个灯笼都不够。”,臧星桀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嘴,姬凌生未往心里去,剑士虽然有吃不着葡萄说酸的嫌疑,但姬凌生看得出他不过是口无遮拦罢了,而且是个剑痴,从头到尾,对神物异宝没露出一点兴趣,也许是真打心眼里不在乎,没准提议探宝时就准备让给偶遇几日的姬凌生了,想通这点的姬凌生反而有了难为情的亏欠。 真不知道他是心眼大还是缺心眼。 笑了笑,姬凌生随意答道“那也不碍事,技多不压身,何况是这样的宝物,自然越多越好,最多当咱白来一趟就是,反正没什么损失。” “这倒也是。”,黑衣剑士点头。 稍作停留后,两人准备离去,寻了一圈没找见出路,能看出痕迹的基本全成了一堆残垣,无奈下只能掉头回去,姬凌生不以为意,下来上去并无两样,无非多蹬几脚的事,正好省去怎么想方设法把黑风诱骗下来的麻烦。 黑风在上头摇头晃脑看了会,瞧见一袭青衫身轻如燕般几下功夫到了自己身旁,正是刚刚撇下自己的主子,于是赶紧把硕大脑袋凑上去撒娇,姬凌生单手抵住一头千来斤畜生的耳鬓厮磨,一边挑头看向下面,瞥见那剑客如壁虎抓在岩壁上,正拼命往上爬呢,嘴里絮絮叨叨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磨蹭了好一会,臧星桀上了来,一头汗水的费了不少劲,比之姬凌生早早上来闭目养神差了许多,剑士目光如炬,不服气道“现在是狼狈了点,不过等我一层剑意手上剑圆满,再如何人力难至的高山深涧,都是一剑的事儿,御剑飞行,你们修道的要到地秘境才能做到。姬兄弟,羡慕不,要不跟我学剑算了,一剑东来一剑西去的多潇洒自在,嗯” 姬凌生撇撇嘴,难得与剑士多话,于是掉头离去,黑风屁颠颠跟上,一撮稀疏马尾晃动如狗尾巴草,剑士的自吹自擂远未尽兴,捧场的就全散了,周遭气氛显得过于安静了些,臧星桀捏着下巴,又重新准备了段妥帖的说辞,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抬头看见姬凌生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漆黑洞穴中,再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姬兄弟,然后快步跟上。 接下里的路途,有了前车之鉴,臧星桀没再点子背到气急败坏下一顿砍杀,看见蜷缩在阴暗洞穴里的幼小龙蛇都敬而远之,刻意避开,自然没引来巨型龙蛇的注意,大虫们似乎不在意自己地盘里瞎转悠的三两只蝼蚁,所以两人一路上走得平淡无奇,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兴许在阴影中待久了,使得两人重见天日时竟有再世为人的感触,黑衣剑士的虚假眼泪哗哗直掉,换上一身彩花裰子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苦情戏子了,姬凌生回头看了一眼黑白分明的蛇洞雪山,以及近在咫尺的思岳国境。 臧星桀终于收起惺惺面孔,嬉笑问道“姬兄弟,在想啥呢” 脑海中刚浮现四座新旧不一的坟茔的姬凌生摇摇头,没有回话。 沉默了许久,姬凌生叹息一声,猖狂笑道“走吧,去仙宗找场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九章 少年离家 刘小牛过些日子该满十八,盘算一下,快赶上凌生哥走的时候了,却丝毫没有贫苦孩子早当家的迹象,依旧玩耍度日,成了刘家村附近的孩子王。三天两头总有人上门说孩子又无端捣蛋闯了什么祸事,可刘老汉耳根子软,加上年纪越大越有河东狮阵势的糟糠妻对这根独苗可谓心疼到骨子里去,乃至说不得一句狠话,久而久之,十七八岁的孩子成了乡亲们口中的天棒。 一片野草地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枕着双手安然小憩,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本在卧听风吹草动静的他忽然睁眼,含糊不清自语道“都这些年了,不知道凌生哥当了仙人没有”,翻了个身,少年感到心烦意乱起来,索性坐起。 恰逢一声呼喊传来,风吹过变得模糊不清,少年却本能站起身,将呼声纳入耳中,不用琢磨是娘亲叫自己名字,大声回应了一句,少年转身下了山坡,往家走去。 少年家住村尾,背靠田野,走过亭亭如盖的包谷地时,有了些意料之外的动静,少年扒开包谷叶,看见地里撅着两屁股蛋,正毛手毛脚的刨弄着什么,少年没有出声打扰,悄悄走近,然后一边踹了一脚,恶狠狠说道“兔崽子,偷红薯偷到我家来了” 两个肤色黝黑面貌相近的男孩痛叫后,不急着转身看来人是谁,而是先有条不紊的把偷挖的红薯塞进褂子里,明显是地方上作恶不少的老手了,让一旁气势汹汹准备批斗一番的刘小牛哭笑不得。 怀里鼓鼓的两个男孩双手齐齐捂着胸口一起转过身来,对着满脸怒气的刘小牛笑了笑,其中一个毫不胆怯,笑嘻嘻问道“远桥哥,能不能别说给我娘听,要不我两兄弟又得挨揍。”,个头小点的那个胆子小些,嘴里含着一块没嚼烂的红薯,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刘小牛板着脸反问道“晓得要挨打还来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小子是皮痒欠收拾,整天带着毛毛挖别人粮食偷别人果子。” 沾了一身污泥浑身见不到几处白的男孩急了眼,辩驳道“是毛毛自己跟着来的,我可没带他。”,说完还给了旁边小弟一肘子。 小名毛毛的男孩赶紧几口吞下红薯,跟着开脱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我哥的事。” 刘小牛双手叉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算了算了,看在毛毛的份上,你把土给我填回去,我便不告诉你们娘。” 两小孩小鸡啄米的点头,又恢复撅屁股的姿势,只不过刚刚是挖土,现在成了填土。 少年刘小牛笑了笑,转身离去,到了自己家院子,有个容貌较为年轻的妇人迎上来,含蓄问道“远桥,你看见我家小四和毛毛没有”,妇人是外地嫁进来的,全村公认的贤惠有礼,不知怎么鬼迷心窍来了这穷疙瘩地方,刘小牛没村里妇人闲话这么多,只觉得这个年轻婶婶面相和善,一时间竟忘了帮两小子扯谎,笑着指了个方向,坦诚道“还在那挖我家地里的红薯呢。” 妇人听完笑脸当时就没了,给刘小牛道了个歉便往地里急急走去,瞧着妇人匆匆背影,刘小牛估摸着两小屁股蛋是少不了一顿毒打,刘小牛也不觉亏欠,凌生哥说过一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眼下来看就是这么回事。 正要进屋,一中年妇女抬着一盆青草渣滓出来,手上还沾着绿色草叶,应该刚剁好这盆猪食,刘小牛急忙上前,夺过木盆,责怪道“娘,你身子不好,又犯了腰病,成天折腾个啥粗活我来干就行,你回屋里坐着。” 眉眼即使再倒退二十年也看不出俏丽的妇人笑了笑,细声道“娘这腰能有什么毛病,夜里让你爹给我拔个罐就好利索了,倒是你赶紧找个正经事做,别老是坐不住东跑西跑的,有了生计的本事,也好娶个媳妇,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刘小牛皱起眉头,埋怨道“娘,我才多大,按凌生哥的话来说连及冠都不到,你老人家现在瞎操什么心” 说到姬凌生,妇人略有不满,轻轻呵斥道“整天到哪三句不离你凌生哥,你想学他一样没出息,天天让家里人被外人戳脊梁骨”,妇人说完后欲言又止,话一出口就觉得重了,其实她心疼姬家那个可怜孩子,但是儿子的脾气多少是跟他学的,所以私下有点怨言。 听到凌生哥被贬得一文不值,刘小牛自然不服,面红耳赤想辩解些什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凌生哥去当仙人了” 腰腿不好耳朵却格外好使的小牛娘听到这句抗议,还想说些什么,刘小牛已经抬着菜盆去喂猪了,这时小牛娘亲才悄悄微微弯腰,轻锤酸疼的腰背,只不过目光始终未离开过牛脾气的儿子。 刘小牛满盆菜渣全倒在猪头上,惹来一阵吭哧声,站在猪圈里独自腹诽了会,才将心底牢骚发泄完。等刘小牛回到屋子前,发现娘亲还站在那,对他笑着,柔声道“远桥,别生娘的气了,娘以后不说你凌生哥成不”,刘小牛轻轻点头,他对娘亲赌气绝不会超过一宿,小时候会和娘亲顶嘴,这些年却再没有过,兴许是鬼刀子山上几座坟茔对当时年幼的他太过触目惊心,更或者姬凌生那几日的死寂让他懂了些什么。 天刚黑,刘大水恰巧从集市里回来,背篓里空无一物,进了屋,刘大水擦了擦手,得意道“今天点儿好,菜全卖完了,明儿我歇一天。”,妇人听得眉梢一喜,起身盛了碗饭给自己男人,刘小牛也端着饭碗递了双筷子,老爹虽然家中顶梁柱,可说起来真没几分威严,说话不如娘亲管用,可偏偏刘老汉不怕被人说耳朵软,反而乐在其中。 吃到一半,妇人突然问道“远桥去县里上书的钱有了吗”,刘大水嘴里包着饭菜,模糊地说了句嗯,咽下后放下碗筷,去角落里找出一个小罐子,倾倒在桌子上,全是些碎银子,又从怀里拿出今天的收获,细致数了数,欣喜点头道“够了” 妇人笑颜逐开,把碗里的肉全夹给了刘小牛,忽然瞧见儿子低头闷闷不乐,有些不解,担忧道“远桥,咋了,闹肚子” 刘大水在旁边插嘴道“要去县里书不就出远门了吗,孩子这是舍不得咱,闹别扭呢。” 妇人若有所解,安慰道“县里离家是有点远,可儿子你要是想家,塾里的先生肯定是准你的。地里的活儿有你爹在不用担心,你要真放心不下,隔三差五的回家里来住住就行,不过书一定得,我和你爹只能在地里干活,这辈子就盼望着你有点出息了。” 刘大水摆摆手,反问道“书哪能见天往家跑,不耽搁学业了吗” 妇人想想觉得也是,于是赶紧改了口,让刘远桥用功些,过节时回来看看就行。 沉默了许久的刘远桥冷不丁说道“爹,娘,我想去思岳” 刘大水即便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儿子所说的思岳是指国都,姬家风生水起的地方,也是刘家村百姓一辈子只能在梦中徘徊的地方,看见自家男人的反应,妇人再愚笨也知道了儿子的意图。 “啪”,妇人手中筷子猛地拍在木桌上,清脆作响。 刘远桥吓得身子一颤,他知道娘亲生气了,这是生平第一次。 刘大水作为家中的和事佬及时拉住妇人的手,妇人没再发作,听见儿子荒谬想法的刘大水只是对儿子温和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远桥是闻名村里村外的倔牛脾气,说要走第二天便走,刘远桥坐了三叔赶集的牛车,准备跟着县里去思岳的货运马队去离思岳最近的一个驿站,刘大水夫妇只是远远望着,从小到大他们没拒绝过儿子的一个要求,现在更不会拦他,只希望如儿子所说早点闯出个名堂,然后衣锦还乡。两人无言盯着刘远桥坐在牛车上,要走的时候下车给他们磕了几个头,听见那几下闷响,身子病弱行不得远路仍挺直腰杆站在田埂上的妇人终于失声痛哭,等看不见车影后,妇人一下摔在田里,拼命唤着少年的名字。 坐在牛车上,刘远桥不敢张嘴更不敢睁眼,怕没了昨晚的决绝,牛车愈行愈远,刘远桥离家越来越远。 中途换了几次车队,刘远桥离那座人人向往的城池越来越近,离乡之情逐渐淡去,雄心壮志漫上心头,他包袱里有个小兜,装着满满的碎银子,他知道娘亲偷偷塞进去的,也是家里这些年攒下的全部。 近一旬后,有消息传回刘家村,说思岳城头死了个年轻人,十七八的样子,穿着跟刘远桥很像,听说是惹怒了在城门玩耍的几个公子哥,让人无端给淹死在护城河里。 刘大水夫妇担惊受怕了几日,后来刘远桥娘亲则一病不起,所幸后来传回来一封书信,字迹丑陋,一眼看出是刘远桥亲笔,刘大水让过几年书的村长帮他那一行字,信中写道一切安好,让他们勿念勿忧。 只是没人看懂信中所写修行二字是何深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章 道听途说 齐国 作为南地自古以来就强盛不起来的羸弱王朝,最近两百年可谓衰落到了极点,将苟延残喘体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其余五国有意将此地当做牵制别国的制约点,可能这片不毛之地早被瓜分蚕食。 处于腹背受敌位置的齐国在早年的五国乱战中吃尽了苦头,国境以南被一飞冲天的思岳吞掉大半,与大华的谈判商榷也不断吃瘪,台面上台面下都被当做鸡肋一般咀嚼榨取,况且最西边的西周听说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年轻皇帝,在纵横道上造诣颇深,手腕了得,西周不再偏安一隅,首当其冲自然是败落到尘土里的齐国,这样一来本就不堪一击的齐国被彻底逼入绝境。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君王不朝官兵不治的齐国竟再次苟活下来,而隐约与思岳分庭抗礼的西周却在一夜之间,亡了国。 西周亡了,得以保全的齐国境内自然是一片欢腾景象,前几日还觉得国难当头的齐国人纷纷松了口气,向来民不聊生的齐国突然有了丝生气。 齐国东南端的尽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肆矗立,地处极偏远的地段上,进进出出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踏破的门槛大概跟思岳商人的慷慨解囊脱不了干系,尽管当地人偶有不悦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是托了思岳的福才得以生意兴隆。 旅人中除了来返于两国之间的商队,其中不乏从齐国跑到思岳寻条出路的年轻人,奇怪的是官道尽头有两个反其道行之的年轻人,在门口张望许久的店小二老远便望见两位怪异人士,起初以为是途经此地的游学仕子,想了想又赶紧摇头,再落魄的书人也不会来齐国求学的,转念一想可能是出来磨砺的富家子,等离得近瞧见两人的寒酸衣裳后又再次摇头,像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作为齐国人,店小二并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客人,只得小心翼翼将两人迎进门,对于其中一人身上传出的臊味只敢屏息不闻,不敢多作言语。 待二人入座,小二听完交待后急急离去,走远终于得一口喘息的机会,两人中面貌出彩的年轻人瞥见店小二在角落的微小动作,笑着开口,“你往身上抹泥的法子离得远还行,凑近了就不好使,再过一会,估计所有人都能闻见了。” 头发散乱,背着一柄古剑的另一人始终低头,似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被同伴出言一激,不禁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你当老子乐意顶着这身味儿要不是洗不掉,我用得着被你小子戏弄” 两人自然是从思岳雪山出来后一路顺道北上的姬凌生和臧星桀,颠簸了两日,臧星桀身上异味有些许残余,本想避开人烟,才奔波了百里路,就禁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作祟,一闻见酒肉味,就赶着投胎一般奔来。 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姬凌生一笑置之,顺手把茶壶推给对面的黑衣剑士,显然死要面子的臧星桀不太领情,抬手接过店小二端着的酒和小菜,抓住酒壶猛唑了两口,还不忘蹬姬凌生一眼。 店小二像是见怪不怪,弯着身子附耳听命的事做得多了,心中自有一把秤,懂得把握分寸,见着臧星桀一脸的晦气,知道此类正气在头上的客人不宜过多寒暄客套,于是识趣地向后几小步默然退下。 方才臧星桀一顿嚷嚷却并未引来多少注意,此时店里人流不少,高处好乘凉的二楼更是人满为患,可全被正中央高谈论阔的一桌吸引,那桌子人看不出有何显赫身份,谈吐也不如何风雅,有趣的他们敢直言不讳最近的西周亡国一事。 桌子上坐着四人,皆比常人高大健硕些,应是四处游荡的江湖武夫,又或者是护卫商队的镖师,只见朝门而坐的一人夹了几粒花生米下酒,操着一口顺溜的齐国口音问道“高镖头,不都说西周的小皇帝如何如何了得,吹得神乎其神的,可咋没几天就亡国了” 汉子嗓门奇大,不刻意出声都震得杯中酒水颤动,楼里楼外满座人听在耳中,连臧星桀也安分下来,侧耳听去。 姓高的镖头见手下的跋扈姿态,没有阻止也没有答话,高深莫测的模样让桀骜剑士很不屑地从鼻腔里嗤了声,姬凌生扫了眼面前的惹祸精,并不担心臧星桀对上凡俗人士会吃亏,索性懒得管了,趁机夺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 高镖头好像听见那声恼人动静,正欲转头看去,二楼雅间传出一道声音,“那西周皇帝登基得早,才二十几岁,如果不鼓弄出一番声势,如何得以服众倘若他真有本事,又怎会使偌大西周一夜亡国所以依在下之见,其中大半是吹嘘造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酒肆二楼有一半地方做了零散的小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不过围了四面滥制的屏风隔开,说话的人正是其中一个雅间的贵客,那人一手端碗一手持壶从屏风后绕出,走到栏杆处,没自报家门,直接指点江山。 众人以为是个俊俏公子,没想到面貌极为平平,可以说是贼眉鼠眼,衣着还算富贵,不说其他,先前一番言论确实唬得众人有点愣神。 最先嚷嚷的汉子似有不解,抬头问道“西周老皇帝生了一堆女儿,到头只得两个儿子,小的那个病死,只剩一个嫡长子,他不登基谁来登基又有谁敢不服” 楼上楼下有人附和起来,议论声逐渐大了些,暗地里有声音指责那二世祖不明就里张嘴就来,实乃哗众取宠。那长相不雅的富公子意外地没有恼怒,不慌不忙笑道“西周的国力是众所周知的,不说五国乱战中能独善其身,即使是思岳在五国乱战后大肆扩张,却始终未曾染指西周一寸国土,由此可见西周甚至隐隐压了思岳一头,让岳家天子不敢妄动。如此强国,你说朝堂上没有一个玩政弄权的奸人,在下是不信的,先帝在世时兴许能不露马脚,新帝登基的动荡时节必然按捺不住要出来争权夺位,由此一来,那些个清流忠臣当然得想个法子维护新帝,为其造势最来得直接的,一来可以笼络民心,二来可以敲山震虎,正所谓一石二鸟之计。”,富公子喝了点酒润喉,自得道“诸位可觉得在下说得有几分道理” 富家子一脸胸有成竹的得意神色,不过论辩上确有几分本事,满座酒客未有一人接得上话。姬凌生正琢磨那人的话,臧星桀突然小声问道“凌生,这小子说得是啥意思”,姬凌生长出一口气,干脆沉默以对,没想到愚笨剑士扭头去问了邻桌的,那人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才帮剑士理清思绪。 “一面之词”,二楼另一处雅间前不知何时突兀站着两人,估计是听得不耐,出来说道说道,所有人看去,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相公风姿翩翩立在护栏旁,在场的人不瞎,立即看出是两个美娇娘乔装易容扮成。 其中一人穿着朴素,又稍稍靠后一些,应是服侍的贴身丫鬟,说话的正是前面的乔装倨傲女子,楼阁另一处的富公子微笑而立,像是不信这易容术糟糕的女子能驳倒他,一双贼眼细细眯着,打量了会两位“公子”的身段,在胸脯腰肢处多流连了几眼,继而温和笑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为首的“俊公子”见着众人目光,也知道身份暴露,不过令她愠怒的是小眼富公子的隐晦视线,假公子耻笑一声,掷地有声道“那西周皇帝八岁听政,十四岁掌权,二十登基,面对满朝文武仍敢谈笑风生,上下百官无不赞其胆识过人、遇事有静气,敢问公子有无此般胸襟” 姬凌生微微诧异,没料到女子如此犀利,骂人毫不婉转,开口就不留余地,富公子着实有些惊愕,转而冷笑道“你又不是西周朝官,如何得知皇帝神态,又怎么知道其中真伪,说到底还不是道听途说。” 假公子摇了摇头,神色越发轻蔑,反问道“那我便说件人人皆知的事,那赵家天子持政七年,先后罢黜近半官员,斩首贪官污吏三百余人,军队扩张两倍有余,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传闻那皇帝敢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两朝功臣为草包,不知贵公子有无这般手腕和胆魄” 女子乔装的假公子语出惊人,富公子被逼得语塞,半晌没蹦出一个字,假公子没有就此打住,咄咄逼人道“我还听说皇帝每次出行皆是百姓欢呼拜迎的盛世景象,我还听说西周百姓将年轻皇帝敬若神明,称作千古一帝,我还听说东越国师赞誉虎豹之意,难当此子半条野心这是全为我道听途说而来,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士,有什么威名,也让我道听途说来瞻仰一番,如若不是何必在此夸夸其谈” 富家公子听得脸色发青,却发作不得,于是拂袖回了自己的雅间,姬凌生听觉出众,隐约听见茶杯破碎的声响,想来那位纸上谈兵极为厉害的公子哥是真气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一章 好皇帝 臧星桀在楼下听得有趣,乖巧坐在原位一言不发,乐得当一个看客。 这场口舌之争让假公子赢了去,在座的人目瞪口呆之余不得不服气,原想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片子,只凭意气说话,出人意料的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让几个想趁乱出言挑逗一番的汉子彻底打消了念头。 先前两人僵持不下,其余人等只能作壁上观,现在一方败退,心存疑虑的人立马伸着脑袋眼巴巴问道“既然那皇帝并非昏君,那么大一个西周到底怎么没的” 此话一出,嘈杂声小了下去,或许对于南地所有人,尤其是齐国人来说,这是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天大谜团。假公子眉头皱起,不自觉咬住拇指尖,女儿神态一览无遗,偌大一个西周既无内患亦无外忧,百姓优渥,君主勤勉,正是繁华景象的时候忽然亡国,大多数人认为是那位声大噪的年轻皇帝一时糊涂所致,假公子对年轻君王神往已久,自然得出来说番公道话,可西周到底如何亡国她也不解,自知说法矛盾,答不上来,干脆闭口不谈。 假公子默然不语,酒客们稍有遗憾,以为她能指点迷津的臧星桀听得心如猫挠,忍不住悄声向一旁姬凌生问道“姬兄弟,你书得比我多,要不你给我讲讲”,姬凌生轻轻摇头,或许是比剑士多上几年太学,可也不会妄自尊大到自认能讲评国之大是。 臧星桀长长哦了一声,意兴阑珊地咽下两块下酒卤肉。 人群议论纷纷时,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西周亡国是因为一个女子。”,所有人齐齐转头,望向充当店小二端茶送水的掌柜,酒肆掌柜是个神色和蔼的中年胖子,白净脸颊上仿佛写着和气生财四字。 高姓镖头缄默了许久,听见掌柜嗓音,终于开口道“掌柜的,这件事我偶有听说,传闻西周皇帝本事了得,作风却是不正,以叔凌嫂,娶了手足兄弟的遗孀,一意孤行给那女子封了个正宫皇后,也不知是真是假,本来在下只当是信口开河,已忘得差不多,掌柜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话语一出,满座哗然。 趁着别人七嘴八舌的时刻,臧星桀举着酒杯挑眉笑道“这厮根本是睁眼说瞎话,什么叫忘了,分明是怕说出来犯了忌讳,所以不敢开口,现在有人做出头鸟了,他哪还坐得住。”,剑士对镖头观感奇差,只差没指着鼻子骂,姬凌生懒得制止,只管静坐喝酒。 “高镖头,你赶紧给说道说道,听见这类逸闻趣事,我兄弟可是等得心痒难耐了”,一个商人模样的青年指着身旁同伙笑道。 被奚落的同伴不羞不恼,反讽道“怎么好像楚兄弟比我更心急些”,青年商人无力反驳,笑了笑举双手认输。 高镖头摇摇头说道“我只听到一些风声,具体知道得不多,掌柜倒更像是个明白人,就劳烦你当回说书先生了。” 酒肆掌柜赶紧摆手,谦逊道“高镖头哪里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有旁人嚷嚷道“掌柜的,你俩甭客套了,赶紧说吧。要是讲得有几分道理,今儿的酒水咱就包了,要是讲得不好,你可得请在座的大伙每人一碗酒水,这买卖怎么样” 担心血本无归的掌柜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一人一碗酒,鄙人还是请得起诸位的。” 随后有人嬉笑道“掌柜的说话中,倒是吴老二你兜里几两银子包得下楼里的酒水吗” 与掌柜下注那人倒也豪爽,二话不说掏出全身家当点了两坛死贵的黄泥花雕,算是先干为敬,众人纷纷叫好。掌柜的盘算着两坛花雕赚到的银子,脸上笑容更深,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这是听一个西周人说的,西周先帝在历代皇帝中也算素有美名,可惜没什么福气,后宫佳丽三千,公主有数十人,继承皇位的皇子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好在两个皇子都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太子纵横捭阖,二皇子治军有方,互为君臣的话想必成就不会低到哪去。传闻二皇子喜好美色,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皇妃,奇了怪哉的是娶进门半载,二皇子就隐疾发作魂归天外,太子爱慕那位动人女子,后来将其娶作皇后,结果一年不到西周就亡了国。” 众人听得入神,掌柜的突然打住,端起酒水小抿一口,引来一阵嘘声,定了定神,酒肆掌柜再度开口“那个西周人给我说的时候气得牙痒痒,一直骂皇后是祸国殃民的扫把星,克死了二皇子,又连累了皇上,害得西周亡国” “一派胡言”,假公子的清丽嗓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掌柜的话语,掌柜的也不恼怒,温言道“鄙人不过是听别人说来,当不得真,如果冒犯了公子,鄙人先请一碗酒水给公子,当做是赔罪。” 店家掌柜和言善语,假公子也没脸说得太过,抱拳赔罪道“掌柜的言重了,是在下鲁莽了,只是觉得将一国的气象兴衰全推脱到女子头上,未免太过儿戏,倘若一个女子能使一国消亡,那南地怎会有六国分立,早成一盘散沙了。” 掌柜笑着点头,“公子言之有理,是鄙人胡乱开口了。”,刚刚小声骂了西周皇后几声扫把星狐狸精的老实人们齐齐低头,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实在不算男儿所为,皆心有惭愧,反之亦有心有偏颇之人试探道“没准那女子因太子强娶而怀恨在心,故意妖言惑主扰乱朝纲呢” 不知何时和客官们坐在一张长凳上的掌柜摇摇头,解释道“鄙人觉得不然,那些个西周人尽管恼怒皇后,可对皇帝却是崇敬得紧呐,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才对。” 假公子也点头道“虽说在封后这事上荒唐了些,但就在下所看,那人仍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他算什么好皇帝”,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姬凌生转头看去,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单手扶在二楼栏杆上,身后是一处雅间,隐约看出里面坐着一人,女子说话冰冷,脸色也极为冷漠,是个不会审时度势的蛮横女子。 倾慕的对象被贬低,假公子有些不悦,忍着怒气道“此话怎讲” 女子冷笑了声,揶揄道“若不是他妄想以武乱禁,企图窃取五国的气运去成就所谓的天朝上国,最后玩火自焚,西周何至于此;若不是他的狗屁野心,西周百姓怎会家破人亡如此不可一世的草包,竟还有中意他的女子,真是瞎了眼” 假公子似气得不轻,咬牙道“你有何资格在此无的放矢” 女子笑容更甚,多了惨淡味道,“资格凭我是从西周而来,这个资格够吗” 在座的人有点发懵,假公子说到底尚存善心,没继续发难,酒肆掌柜叹息着问道“姑娘此行是要去哪如果要落脚在这儿,我倒有些门路,可帮姑娘通融通融。” 女子脸色缓和了些,轻声道谢,“店家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介侍女,不必敬我,我家主子舟车劳顿,在贵地歇上一歇,马上就要赶路,掌柜的好意心领了。”,说完这话,女子在雅间屏风外柔声喊道“小姐,该上路了。” 里面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俏丽女子,似乎在人前略显拘谨,始终低着头,楼下的臧星桀恰巧瞧见女子面目,对着姬凌生嬉笑问道“你家婆娘可有这个小娘子生得好看”,姬凌生知道剑士是指清歌姑娘,不过这厮话语太粗鄙了些,姬凌生懒得回他。 等众人回过神时,主仆二人已经走出门外,连背影都寻不见,正如西周的消亡。 原本热火朝天的酒馆叹息声忽然多了起来,令姬凌生诧异的是除去好人做惯了的掌柜,其余人中齐国人不少,按理说遇着敌对的西周人,不说怒目相向,挖苦应该是少不了的,西周亡了国,场内的齐国人却无人落井下石,让染缸里待久了的姬凌生不由惭愧。正收回视线继续悠哉喝酒的姬凌生察觉到一道奇异视线,姬凌生和假公子对了几眼,没看出她的用意也未去深究,倒是多事的臧星桀给假公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 “西周一子没了,也不知道多少人一夜之间做了亡国奴。”,老好人掌柜如是说道。 一人劝慰道“掌柜的,你的好心肠该收收了,要是西周没亡,现在做亡国奴就是咱了。”,半数齐国人唏嘘不已。 姬凌生和臧星桀又坐了许久,听着周围酒客讲了些足以解乏的趣事,酒坛也空了几个,等到天色刚暗,两人姗姗往北离去,不到一里路遇上假公子的女婢,依旧是女扮男装,上来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求两人给假公子做护卫,没等婢女说完,臧星桀撇下一句“没空”就迈着八步走了,姬凌生则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句,“滚” 酒肆往东五十里开外,一辆简陋马车晃悠悠走着,车夫是个寻常女子,表情淡漠没有波澜,忽然车帘拉开一角,一个清丽女子伸出脑袋,犹豫了会才轻轻说道“殿下,奴婢也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呀” 冷漠女子脸色柔和了些,揉了揉她脑袋,温声细语道“都过去了,路还长,你先去歇着,等停车的时候我再叫你。”,自称奴婢的女子点头称好,重新回到车厢中。 剩下身份尊贵却充作奴仆的女子靠在车辕上,眼眶泛红,低声念道“皇兄,世人都说你是个好皇帝,你听见了吗你在阴间是不是又在和二哥打架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二章 亡命北奔 齐国北方的一条官道上,说是官道算是客套话,天晴时尚且能听见青石板晃动的声响,等到梅雨时节便只剩处处泥泞水坑了。齐国和北晋两个穷邻居凑在一起,似乎寒碜到拿不出修路钱,尤其是近年齐国每况愈下,难兄难弟的晋国也开始少了交道,两国通商更是少之又少,渐渐就没人往这条路上走了。 三伏的大热天,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要说奇怪的地方,莫过于路上仅有的过路人,是个俊俏青年,可能青色衣袍宽大了些,以至于身型看着略显单薄,可青年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是重如万钧,老旧青石板没禁住折腾碎了不少。 似跑得累了,青年缓冲了小几步停下,没有急着大口喘气,而是先放下背上扛着的黑马,黑风像是颠簸得不轻,下了地不忘急头白脸的去撒泼打诨,姬凌生抹去汗水,往后看了眼如蛇道蜿蜒的路径,确定没有异常后缓缓松了口气。 背着一头重逾千斤的马儿奔袭了数百里,即使姬凌生修为接近玄宫三门,正是玄宫八门中呈现生生不息气象的生门,一时间也感到灵力衰竭,脑子里阵阵眩晕,忍不住多停留了会,回过神来又朝南望了望,只看见几抹被尘土盖住的稀疏绿茵,放下心后,姬凌生爬上马背,继续朝北逃去。 没了那柄厚重镰刀,黑风跑起路来轻省许多,比姬凌生快了不止一筹。 入世刀姬凌生自然不会丢,他腰间挂着一个唤作虚囊的布袋,不过巴掌大,却可容纳万物,只可用灵力驱使,是修炼者特有的宝贝,入世镰刀此时正静静躺在虚囊中,连带几本泛黄的经书,都是姬凌生跟着臧星桀去仙宗挑事时顺手牵羊拿来的。 从齐国南边的酒肆出来后,臧星桀便带着姬凌生连夜摸进了仙宗的山门,幸好黑衣剑士依稀认得路,不然两人能否破去外围混淆视听的障眼法都是两说,进去后遇见一仙宗弟子,恰巧是黑衣剑士的熟人,咬定剑士是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来捡老本行讨饭吃的,结果显而易见,暴怒剑士打着哈哈趁机敲晕了那王八蛋,当天晚上就带着姬凌生偷进了仙宗的藏经阁,趁着守阁的书童偷懒小憩时顺了几本经书,顺手拿了个虚囊,一股脑扔给姬凌生,自己啥也没拿,光图乐呵爽快去了,姬凌生也不在意,照单全收。 姬凌生挑选了几本有趣的入门招数,剩下的功法心经全弃了,老爷子说过心诀偷学别人的不过是拾人牙慧,走不长远,自个琢磨出来的乃算王道,对此臧星桀没有异议,他自己就是以身试法自创剑道的开路人,当然不会去劝姬凌生顺应时事的舍本求末。 姬凌生不要,黑衣剑士也不会好心给仙宗留下一点薪火,干脆付之一炬,等到火势大到无法扑灭时,才砸吧着嘴准备离去。 大火惊动了仙宗上下几十号人,宗主和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纷纷出关,誓要捉拿两个贼人炼了丹炉,姬凌生和臧星桀早做了逃命的准备,没等那边回过神就兵分两路逃了两千里开外。 黑风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但耐力是个短板,跑上一日已是勉强,再多一点便力不从心了,无奈之下,只好人马交替赶路,姬凌生骑乘一日,第二天换做人驮马,不眠不休地从齐国中部逃到北方。 坐在黑风背上,看着身后扬如一线的尘嚣,姬凌生从虚囊中拿出少许干粮塞进黑风嘴里,一日未曾进食,膳食上颇为挑剔的黑风忍不住大快朵颐,连吹进嘴里的风沙都是有滋有味的。 姬凌生扶着黑风马颈,手在虚囊上一抹,一本泛黄线装书出现在手中,书名标注模糊不清,甚至小半篇章残缺不全,饶是如此,除了青云子那本蓝皮书外再无接触过修炼法门的姬凌生依旧看得目不转睛,心神全放在无名书籍上,任黑风择路而逃。古人说书之道,先把书薄再把书厚,离不开用心二字,此时在思岳出口成脏的姬凌生竟有了一点书人的风采,虽说做不到一目十行,甚至艰难晦涩处得耽搁许久,可心无迷津何来解惑,求知若渴才是让书人果腹的食粮,姬凌生算不得书人,此刻也大概知晓了书呆子们奈何能对着蝇头小字看得痴迷。 日头稍稍向西偏了几寸,地上也相应地过了两个时辰。 齐国和北晋交汇处,一骑快速驰过,姬凌生被颠簸得不轻,手中经书却不曾晃动一下,眼睛始终平视,不看荒凉的塞外风光,不闻鹰击长空的长嗥,像是陷入书中不可自拔。 从齐国到北晋不过一步之遥,两国边际线仅有一块界碑竖立,没有官兵驻扎,亦没有烽火哨站,仿若是片无人出入的荒地。齐国和北晋自古毗邻,从未倒戈相向,不是因为关系密切或唇亡齿寒,而是一方攻下了另一方也未必能捞得到好处,齐国是看不上北晋养不肥的贫瘠土地,北晋则是不想吃了窝边草后被其余四国虎视眈眈。齐国没本事北上,晋国没胆子南下,由此一来边防便形同虚设,在两国边境设一兵一卒都像是劳民伤财。 越过那条可有可无的边境线时,姬凌生终于微微侧目,瞥了眼朴实无华的界碑,在思岳时他对北晋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前两者都不占的没落王朝,常年天灾不断,风水地质又是南地最差的,农耕的土地只占少数,自然而然国民也是南地六国中最少的。 跟齐国人的懦弱退让不同,北晋的民风极为剽悍,说话呛人毫不含糊,舞刀弄枪更不在话下,提起柴刀来那真是说砍就砍的,前十几年每年都有几个死在北晋境内的纨绔子弟,说到底只是些意气之争,结果被人当鸡仔宰杀。晋国衙门松散,皇帝管不住脚下游牧出身的刁民,更别说北晋皇帝刻意放纵,以至于仇人寻上门总是找不到说理的地儿,打又打不过这群莽夫,搬到公堂上,立刻会有数十个不相干的北晋人出来作伪证,穷山恶水出刁民在一致对外的北晋人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临近黄昏,黑风受炊烟指引找到一处小村落,村头有间客栈,姬凌生合上书本,看着黑风翻动嘴唇的讨好模样,姬凌生不由哑然失笑,被追杀的紧张感消散了一丝,让黑风稍等片刻,姬凌生进客栈打包了几份酱牛肉和烧鸡,姬凌生当然没有银子,恰巧臧星桀在仙宗顺走不少金银细软,自己又嫌累赘,全放在姬凌生的虚囊里。 在客栈中姬凌生听见几个趣闻,其一是西周亡国之后,约莫剩四成的西周遗臣不愿做亡国奴,企图重建西周王朝,由于旧国都被西周皇帝一把火连同自己烧了个干净,只好迁都祈阳,扶植了一个皇室远亲做皇帝,对外宣称国号为后周。 现在思岳新帝登基不久,忙着压制蠢蠢欲动的东越,况且中间隔着大华也不好越庖代俎去染指西周的国土,与西周相邻的大华近年也内乱不断,抽不出手吞下旁边的大好肥肉,倒是土地单薄的北晋对此颇有兴致,打算徐徐图之,占到一分便宜是一分。仅仅面对一个北晋,后周显得仍有余力,不过他国纵横捭阖的大人物们似乎并不看好后周,点名说道西周遗孤到底是不成型的散沙,等到大华或者思岳其中一国缓过劲来,后周都会变成困兽之斗的局面,再次亡国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趣闻是晋国西北面的大雾区最近几日竟然停止扩张,有了收缩的迹象,作为南地最大的险地,自然引来不少关注,闻风赶去猎奇的人不少,敢以身试险的寥寥无几,听说有几个修士进了去,不过才几天,没什么消息传来,大雾退散的真相也无从得知。 走出客栈,没等姬凌生打开封袋,黑风闻着肉香就兴冲冲贴了上来,姬凌生只得撕下半只烧鸡扔将过去,黑风马首一探,咬住半只烧鸡嘶叫不止,差点没把骨头也咽下去,待黑风狼吞虎咽几口下肚后,姬凌生不敢多做停留,攀上黑风继续往西北奔去。 同一时间,北晋和齐国边境线上,一个黑袍道士从南慢慢渡来,旁人看来道士的确在走,可道士一步能当上常人几十来步远,几息之间,道士便跨越了数百步到了界碑旁站定。 道士相貌清癯,飒然出彩的仙气看不出来,妖气倒是有几分,道士肩头缠绕这一条漆黑小蛇,黑蛇吐着信子,正好对着姬凌生逃窜的方向,轻抚着黑蛇指甲盖大小的脑袋,道士低头站立,阴森气息又多了几分。 站了片刻,道士终于抬腿,不再是闲庭信步,而是奔走如风,大袖裹着黄沙飞舞,道袍鼓成浑圆,每一步都能踩出一个大坑,眨眼间,道士的身影拉成一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三章 仙宗宗主 一旁是北晋国都的绮丽风光,姬凌生不过远远瞥了几眼,却也觉得比之金砖玉瓦的思岳城并无相去太多,没了那些雕栏画栋,反而凸显了塞外的雄浑气势,想必站在这方城池的城楼上,就算是姬凌生这样的俗人也能泼墨成文写出一首好诗来。 可惜姬凌生来不及驻马赞叹一番,几眼惊艳过后又如风烟一般离去,立于马背上,姬凌生双手来回画圆,被灵气牵引而来的黄沙卷积在两手之间,偶尔能化作龙头,不过仅持续几息便又散去,稍有不慎就会炸得黄沙漫天,可怜黑风喘口气都满是尘土。 始作俑者的姬凌生终于收功,黄沙被风吹散一空,风尘仆仆的姬凌生得以看清黑风不时投来的埋怨眼神,轻抚黑风鬃毛,姬凌生向后看去,神情不由凝重。不停赶了三千余里路,就算人马交替行进,但睁眼闭眼都在颠簸中,任是铁打的人恐怕也遭不住这份罪,昨夜本想途中小憩一会再走,可睡梦中被一道杀气惊醒,后背湿透的姬凌生赶紧拍醒睡眼朦胧的黑风,一路狂奔,直至天蒙蒙亮脑后才没了那股被毒蛇窥视的寒意。 这仙宗宗主竟能如此穷追不舍,倒是姬凌生意料之外的,本以为天下真正的大恒心大毅力者不说绝无仅有,万中无一肯定是说得上的,自己在青云峰上能静坐五载不动,也算小有心得,勉强算半个,而不过数十人小门派的宗主是何许人对付一只小虾竟有这样的耐心,狂追三千里都不撒手。 姬凌生略有不解,虽说自己折了那人些许面子,但不至于逼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修道的人全是死脑筋,一头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将困惑撇开,姬凌生抬头看向前方的奇异景象,前路原本应是一片堪比西山的青翠山林,可遮天蔽日的大雾盖上后,更像一片全无活物的泥沼之地。 不知为何,姬凌生忽然记起鬼山上的杀阵和那片红树林,当然还有那位傲立雪中的冷艳公主,想起岳紫茗,姬凌生眉头紧了又松,等他日相见的时候估计又是倒戈相向吧,想到这,胡茬满面的姬凌生不由失笑。 大雾笼罩的树林一眼看不到边际,与天上白云连在一起的雾气同样没有边际,据说是雾区收缩的年头,尚能一探大雾区的庐山真面目,在前几年,别说林子,连落叶都是见不到的。 看着将天地相勾连的磅礴雾气,被身后杀机再一次步步紧逼的姬凌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他与臧星桀商议时的最下策,传闻大雾区里大罗神仙也要迷路,只要逃进雾区,仙宗宗主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 姬凌生从虚囊中取出半块熟肉塞进黑风嘴里,方才萎靡不振的黑风立马来了精神,两口咽下荤味后长嘶一声,巴掌大的蹄子如雨点急下,挟着风雷之势朝大雾区冲去。 树林外,有几十号人安营扎寨,都是趁着雾气退散来碰运气的老油子,毕竟大雾区闻名的不止恼人的雾气,还有雾气中生长的天材地宝,只要找到一个,对于任何一个北晋老百姓来说都是一笔横财,说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为过。 于是趁着雾区退散来捡宝似乎成了北晋人的传统风俗,甚至别国的不少商队不惜花大价钱打点北晋的官府来浑水摸鱼,但好歹是修士不敢擅闯的险地,凡人自然没胆量深入,只敢在雾气退去的外围打转,但外围地区早被常年守株待兔的北晋军队搜刮一通,寻常人想捡漏的难度无异于海底捞针。 由此一来,老道的采药人开始铤而走险,打起了雾区的主意,但只限于浅尝辄止的摸索,通常是在身上绑着百丈长的草绳,在最远不过百丈的圈子里走动,把能拿走的全拿走,一直等到雾区扩张的时候能捡到多少,其中有几件好东西全看天意。 雾区里肉眼最远可见仅几丈远,一旦进了大雾区跟瞎子没什么两样,正因如此才使得里面无路可循,所以那根草绳可以说是寻宝人活命的前提。 营地里,一年轻人懒散地往自己腰上系上草绳,同时对远处的中年男子不满道“三叔,这玩意拴着多不自在啊,我看咱还是别弄了。” 中年人佯怒道“不系不系我看你小子怎么死里面的都不知道” 一旁帮着男子系绳的妇女立马拍了下自己男人,呵斥道“说话吉利些东儿年纪小,你不会好好教么非得说些混话。” 见三婶给自己撑腰,年轻人神色越加得意,撇嘴道“不就进去找宝贝吗有什么难的,我怎么进去的就能怎么出来。” 中年人气急而笑,指着远处一个木桩,愠怒道“你要是闭着眼睛走过去能摸到那根桩子,我就让你不系绳子进去。” 年轻人二话不说,一手捂眼朝那走去,结果显而易见,走到头离木桩十万八千里远,年轻人不太服气,小跑回去又走了两遍,晃晃悠悠仍然差一大截,只得放弃,看着中年人的解气神态,年轻人小声嘀咕道“在树上做记号也不行” 中年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训道“这么大雾你看得见等你一颗颗树摸过来,岂不是得猴年马月” 见到年轻人吃瘪,中年妇人出来解场道“东儿,别看你三叔那样,当年他可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嚷嚷着自己能认得路,结果没走多远就让你阿公给抓回来了,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不过说到底,你三叔总归是为了你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绳子还是得系上。” 年轻人偷笑着点头,投给中年男人一个揶揄的眼神,男子有些恼羞成怒,年轻人又问道“三叔,咱看不见路不要紧,骑头认路的马儿不就行了这样还能省些脚力。” 被自己婆娘这么一闹,男子彻底拿不出威严来了,没好气答道“咱是去采药,先不说什么马儿能在雾区行走,就算有,让马走上一圈,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不得全踩烂了凡是有点脑子,就不会骑马进去”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响起。 年轻人扭头望去,看见风烟直如长线,马背上的青年如同手持鱼竿,无形鱼钩吊住了方圆千里的百万沙丘,随着马儿狂奔,青年一杆卷起了大漠所有黄沙。 后面是天地连成一体的雾霭,前面是山崩海啸般的风沙,年轻站在中央,仿佛身处死地,马上要被一黄一白压扁,而远处的青年宛如神人,刹那间年轻人想起了儿时金戈铁马的梦境,想起那位嫁做他人妇的青梅竹马,想起弄丢传家宝后溺个半死一无所获的懊恼悔恨。 直到青年骑马一闪而过,这个曾被仙家收为记名弟子后又被扫地出门的年轻人稍稍回神,侧目望向那身应该是自己模样的青衫,想拾步追上,却马上被叔父抓住,中年男人猛拍了几下几乎疯了的侄子,年轻人才如梦初醒。 姬凌生一头扎进阴森密林中,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几个发呆的凡俗人,而是更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个黑影晃动,没等看清,一人一马就冲进了大雾中,四周成了白茫茫一片。 在姬凌生所看方位,一个黑袍道士道袍鼓胀成浑圆,且冲势为之一顿,竟硬生生停下疾驰的步伐,诡异的是道士不过脚尖溅射出一点尘埃,再无一点多余动静。从北晋国境一路奔走到大雾区,道士脸上未显一丝疲态,如闲庭信步赶来的道士没有继续追击,仅仅是盯着姬凌生的背影消失在大雾之中。 在烈日下站了约莫几炷香功夫,东边出来两道黑影,比道士来时慢上许多,不过动静却是大得惊人,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飞沙走石。来人是两个衣冠不修的老者,一人面色沉着,一人涨红了脸,二人同时奔到道士身侧,齐齐拜倒,“参见宗主” 黑袍道士微微颔首,诘问道“你们让他逃了”,声音说不上尖锐或扁平,只觉得让初闻者别扭,浑身不适。 弯腰低头的两人面有愧色,神情平静的老者仍抱着拳,辩解道“那名外姓弟子从东边逃进了大雾区,吾等不敢妄自进去,索性先来与宗主复命再做打算,是吧,刘供奉” 脸色仍有余怒的老者跟着再次抱拳,“我等办事不力,还望宗主海涵” 仙宗宗主元岐摆摆手,又问道“你又是为何动怒” 那老者一愣,怒气更盛,一旁同是仙宗供奉的老头哑然失笑,帮衬道“刘供奉还在气头上,宗主听我道来吧。那使剑的小子像条鱼儿般滑溜,我与刘供奉追了几日也没追上,最后总算在大雾区碰见他,如若他跟老鼠一样逃命进去的话,以刘供奉的涵养不至于动怒,可那小子确实该打该杀啊,口出狂言不算,还朝刘供奉撒了泡尿,换做是我,也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 元岐听完微微点头,吩咐道“你等先回去,拿剑的小子身上有本座种下的药引,本座自会料理。” 两个老者欣然领命,白面老头不忘提醒道“宗主,另一人身上有乱人心神的宝物,恐怕还有什么阴招,还请宗主小心。”,说完后二人弯腰后退几步,然后朝南奔去。 望着冲天的雾气,元岐自语道“不知你青玉瓶中是何宝物,竟能扰乱本座道心,本座亲自从齐国追你到北晋的一番功夫,可莫要白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四章 采药人引路 自姬凌生一踏进雾区,算是知道了此地为何让南地修士忌惮三分,进来才几步路,姬凌生原本外放的神识被悉数逼回体内,加上障眼浓雾,姬凌生玄宫第三门的修为竟毫无用武之地,就视野局限来看,相比进林捡漏的凡人未必能强上多少。 从黑风背上跳下,姬凌生调整气息后试着将神识放出,无果,感到用作探路的神识被无穷尽的雾气禁锢在体内,一寸不得出来,徒劳两次后,姬凌生也就放弃再做无用功了,与此同时松了口气,自己尚且如此,那仙宗宗主号称地境之下无敌,说到底不过一介玄宫修士,不是有通天本事的地秘境高手,未曾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既然如此,可想追杀进来也是同样窘境。 打不过未必躲不过,姬凌生年少时做事全凭喜好,却从不会吃亏,很大原因是会审时度势,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说白了就是挑打得过的下手,虽然无耻了些,可屡试不爽。 稍加思索了会,姬凌生不敢久留,朝林子深处走去,黑风低头跟上。从外看是烟笼雾罩的蓬莱仙境,只有进了里面才知晓是块怪枝乱桠、藤萝丛生的险地,姬凌生寻不见路,只得尽量走个直线,避免与万一追杀进来的仙宗宗主撞个正着。 姬凌生回头瞥了眼黑风的胆小模样,黑风是通灵马,没什么大本领,对凶恶兽类传来的威压气场尤为敏锐,在雪山下的虫洞里就能看出,黑风现在摆出畏缩模样,想必林中有什么凶兽才对。正沉吟间,姬凌生和趴在草垛里摸索的一人打了个照面,见是一个寻常的采药人,姬凌生摸到虚囊上的左手缓缓放下,被追杀了几日,姬凌生心神紧绷如弓弦,一刻不敢放松。 家丁模样的汉子被姬凌生凌厉眼神盯得一阵哆嗦,能被委以信赖的派进来采药,汉子清晰记得管家的告诫,敢来雾区采药的,不是手法老练的手艺人,就必定是极为扎手的点子,不论是神通广大的修炼者,或是来磨砺的贵胄子弟,都不是他一个月俸十两的小小家丁可以招惹的,遇见就得躲开,最好脸上放恭敬些。回想起管家语重心长的劝告,汉子心肝乱颤,赶紧低头,不敢看向姬凌生眼神。 姬凌生见到汉子胆战心惊,要是有胆色的话也不会去做动辄得咎的家仆,姬凌生没有捉弄可怜人的恶趣,于是悄然离开,等到脚步声远了之后,汉子才敢抬头,抹了把汉,想起手头的事,又继续在草丛中闷头寻觅去了。 走了数百步,路上又遇见几人,清一色的采药人,大部分是奴仆衣着,鲜有北晋人掺杂其中,毕竟北晋人是出了名的与人不善,当然,这个人是指外地人。 一路上熙熙攘攘,隐约听见采药人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闲聊,可热闹的到底只有大雾区的最外一圈,再胆大包天、心细如发的手艺人也不敢在瘴气逼人的林子里走得太远,所以过了最外围的半里地后逐渐少有人烟,对于在西山和清歌姑娘散步时听惯了蝉鸣鸟啼的姬凌生来说,林子确实静得过头,走到后面,只听见自己与黑风踩在枯叶的细碎声响。 在姬凌生走了一里地,如履薄冰的时候,雾区外打坐的仙宗宗主元岐终于起身,一路上赶路耗去的灵气恢复之后,元岐一身黑袍飘起,如鬼魅般冲进了雾区密林,进入雾区后,与姬凌生一般无二,元岐的神识被压制得一丝不得外泄,一路靠神识探知追踪姬凌生的黑袍道士并不着急,而是盯着朦胧雾气,渐渐露出一丝阴狠笑意。 不知黑袍道士使出什么本领,黑色道袍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衣物摆动,从袖口处猛然钻出数十条黑蛇,黑蛇掉落地上然后四散窜开,引来林子中采药人们的惊呼。 而几里外,姬凌生正和一十岁大的少年大眼瞪小眼,走了半个时辰没遇见半个活人的姬凌生着实感到意外,一开始以为是修为高深到返老还童的老怪物,以至于看见小孩背上的药篼十分不解,等发觉到眼前的小毛孩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后才确认是个胆儿肥的年轻采药人。 面对说是初生牛犊都低估了他的少年,姬凌生一时间无从下手,冒然发问可能会惊跑小家伙,正犹豫时,那少年郎眼睛放光盯着姬凌生,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修炼者” 少年说话直接,有些冲撞,不过姬凌生不至于跟小孩置气,索性点头。少年眼睛更亮,像捡到珍宝一般,将长辈叮嘱的生人勿近一股脑全忘了,小跑到姬凌生身前,一脸憧憬道“你会什么把戏吗” 姬凌生哭笑不得,绷着脸摇头。 少年脸上满是失望,责难道“什么都不会,那你敢说是修炼者”,姬凌生正考虑着是否管教一下这个不忌生人的小孩,譬如将他吊树上抽一顿,如果能让他学乖那最好不过,这时雾气中现出一人,姬凌生神识受缚,于是挑头看去,是个粗布麻衣的瘦小老头。老头见到站姬凌生咫尺间的少年,慌忙飞奔过来,一把将少年护在身后,等查探少年安然无恙后才小心翼翼看向姬凌生,和颜笑道“这位公子,家中孩子不长见识,如若冒犯了公子,还望不要计较” 没等说完,少年插嘴道“阿公,这人说他是修炼者。” 老头双腿一颤,险些站立不稳,慌乱中想起自己几日来的收获,再不迟疑,取下身后的背篼,双手递到姬凌生面前。姬凌生探首一看,瞧见几个色泽晶莹的灵果,不禁哑然失笑。 老人看见姬凌生笑容,以为高人看不上眼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心中愈加没底,自己一把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死了没什么关系,可要是牵连到自家唯一的香火的话,那只能豁出老命了。 见到老人护犊模样,姬凌生触景生情,想起有个整日没个正形儿的老头,温言笑道“老伯不必介怀,在下不过偶然路过,并无恶意。” 听姬凌生如是答道,老人心中大石落地,虽然多多少少怀有顾虑,但既然对方连自己仅有的几颗灵药都看不上眼,那也没什么值得担忧,想到这,老人展露笑容,问道“不知公子是要往何处去难不成也是来这找灵药仙草的” 姬凌生摇摇头,没有细说,只是抱着侥幸问道“老伯可知道出去的路” 老人没有一口回绝,“公子是要回北晋还是去大华,又或者是去西周,不过老朽听说现在西周不太平,公子如果要去的话还是小心为好。” 姬凌生未置可否,再问道“我如果要去北方该怎么走” 眯眼笑着答话的老人一脸茫然之色,不明所以,疑惑道“雾区北方除了荒地还是荒地,公子去那儿作甚”,对于大多数南地的凡人来说,这方世界无非就六国林立,现在少了个西周,多了个苟延残喘的后周,勉强还算六国,除此之后再无其他,他们到死未必知道分割南地的六国其实不过占了大地一角。 姬凌生无心去解释,对于平淡度过百年的寻常人,这类天方夜谭不听为好。看见姬凌生皱眉,老人再度说道“公子若要去南面的三国之一,老朽还可为公子引路,北面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隐约感知雾气缓缓散去的姬凌生瞥了眼雾区退去的方向,雾气的细微流向凡人察觉不到,但对于修士就如大雁飞过一样明显,此时雾气全部流向密林深处,仿佛有何异兽在林中吞云吐雾一样,顺着姬凌生所看方向,老人殷勤道“若只是到大雾区正中的话,公子不妨带上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能帮上些忙。” “此话当真” 老人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那劳烦老人家了,现在即刻上路,老伯意下如何”,姬凌生轻声问道,有了个引路人,仙宗元岐在不识路的情况下就算有天大的本领都难追上来。老人是个爽快人,抬脚便走,姬凌生默然跟上,少年郎听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早不耐烦,抱怨道“阿公,咱不去采药了” “这三个果子够咱吃个几年了,离大雾扩散还有些日子,不着急。再说路上遇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不求顺水人情,只求心安理得,好孙儿,听懂了么”,少年摇摇头,老人跟着摇头叹息,“等你年纪再大些就懂了。” 百无聊赖的少年看着姬凌生身后的黑风,来了兴趣,伸手去抓黑风鬃毛,奈何够不着,退其次想爬上黑风背部,黑风一激灵躲了开,少年摔在地上,不服气地想再试一次,结果被黑风一个响鼻吓跑。 少年跑去牵着祖父生满老茧的手,似有了点底气,朝姬凌生撇了个白眼,老人以为孙子走累了,摘下少年的药篼放进自己背篼里,再把少年放在自己瘦弱肩膀上,先前步履蹒跚的老头步子突然轻快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五章 蛇斗 “公子,眼前就是直通雾中的小河了。” 姬凌生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微微点头,伸手试了下水温,河水沁凉却灵韵十足,几乎能赶上青云山巅的浓郁程度,瞥了眼被雾气遮拦的源头上游,姬凌生不禁问道“老伯如何知道小河通往大雾中心” 老人轻咦一声,惊讶道“公子不知道雾区的来历” 孤陋寡闻的青年老实摇头。 老人讶异更甚,不知道该说年轻人鲁莽无知还是胆魄过人,摇了下头,老叟不敢多做评价,于是解释道“听老人们说,雾区从古至今一直便有,但当初没这么大地儿,那时候还能看见雾区的地形,所以老祖宗们发现雾区有四条河流,全都通向中间的活水源头,不然没有水源,别说是兽类,就是草木也活不下来啊。所以咱老一辈的都知道,找到水流就能到达雾中,现在的年轻小辈胆儿小,不敢进得太深,对雾区了解得少,所以公子跟同辈打听的话,不知道这些隐情也正常。” 话刚说完,骑在老人肩上的稚童不服气的叫嚣道“我胆才不小哩” 无心插柳的老人急忙笑呵呵的纠正道“好好好你胆儿不小” 旁边青年触景生情,略有心酸,年少身处姬家大院的时候,也是和眼前一样的光景,现在想起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叹了口气,姬凌生刚想谢过老人的不吝赐教,喜好咋咋呼呼的男孩往地上一指,惊叫一声,“有蛇” 两人同时低头望去,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滑到老人脚边,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这下终于慌了,连忙把手指收了回去,村里老头们说过,蛇是不能用手指的,要是指了的话它夜里就会找上门来,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下,而且得简单做个砍蛇头的手势,不然手指头会变成蛇头。 男孩对此深信不疑,赶紧让老人帮他砍去蛇头,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一只脚已经伸进土里,仍不得不屈服在自家孙子的打滚撒泼下,让男孩双手轻轻握住,老人左手背抬住两只小手,随即用右手掌软绵绵劈下,男孩双手一分为二,总算松了口气。 见孙子尚存惧意,老人心切之下也不管黑蛇是否有毒,抬脚便踩,奈何黑蛇滑溜得不行,一下缩到姬凌生鞋边,老人这时才得以瞧见青年的凝重神情,老人以为青年怕蛇,正想出声询问一下。 没想到青年一脚将蛇踩死,同时抬头,没等老人家开口,青年平静道“我在此先谢过老人家带路的恩情,不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老人家还是带着孩子先走吧,剩下的路程我一人前往即可。” 老人茫然扫了眼四周,没察觉任何人烟动静,但也知道修炼者的神奇本领,没有多问,只是担忧道“公子孤身一人会不会太危险,要不咱先原路返回再做打算” 姬凌生笑着摇头,诚恳道“实不相瞒,那麻烦是专门来找我的,跟我一起恐怕会被牵连,老人家不必挂念我的安危,我自有应对的法子。”,老人听完后重重点头,知道留下来估计也是累赘,免得拖人后腿,老人将一脸懵懂的孙子放进背篼,准备就此离去。 注视佝偻背影,姬凌生提醒道“老人家先往下游走走,然后再按原路返回,免得与麻烦撞上。”,老人听在耳里,叮嘱孙子切莫大声说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后把方向调转顺着河流而去,背影缓缓消失在白茫茫雾气中。 目送两人走远,姬凌生放下心来,扭头又看见一条黑蛇探着脑袋窥视自己,姬凌生和剑士大闹仙宗宗门时见识过元岐的弄蛇神通,仿佛那个宗主本身就是黑蛇修炼而成,无论气息或是神态,都如一条洞口蛇般阴冷潮湿,所以发现黑蛇后姬凌生便清楚敌人离得不远了。 与小蛇对视了会,姬凌生转身往上游走去,没有闲情去宰杀那条黑蛇,先前出手只是为了防止元岐不择手段的去追杀无辜人士,现在自己踪迹暴露,想必那个耐心好到过分的宗主也没工夫去节外生枝,估计会直接冲杀过来。 那爷孙俩应该是安然无恙了,姬凌生松了口气,良心上得到些安慰,然后拍了拍黑风脖子,马儿心有灵犀,一人一马同时撒腿狂奔。盘旋在周围的黑蛇来不及反应,就发现猎物跑了个没影,吐了下蛇信,黑蛇奋力追上,与此同时,落叶湿土里飒飒作响,一条条黑蛇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千百条不止。 姬凌生沿着河岸奔行许久,觉得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逐渐消散,总算舍得放缓脚步,黑风早早慢跑下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姬凌生越发确定河流源头有异兽出没。 查探到雾气朝着上游方向慢慢收缩,姬凌生终于反应过来,既然雾气朝一点伸缩,那必然有个聚气的龙眼,据说现在是雾区回缩的年头,那么只要循着雾气流向便能找到中心源头,找人问路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行进了半个时辰,天色黯淡下来。 本就身处茫茫雾海中,没了那点微弱日光,愈加伸手不见五指,姬凌生右手袖子让黑风死死咬住,进了夜里小黑胆小如鼠,屁大点动静都能吓得跳脚,更别提前路有凶兽盘踞,只差把硕大脑袋藏进主子怀里。 姬凌生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握着半截树枝,不停的敲打水岸,防止黑灯瞎火中掉进河里,自己要是当了落汤鸡倒没啥,用灵力烘干衣物便可,可要是害小黑遭了殃,那场面就了不得了。 回头瞥了眼那双漆黑中微微发亮的无辜眼眸,姬凌生笑意更多。 走了一夜,每当蛇群靠近,姬凌生就催促黑风快步前进,甩开距离后再稍作休息,到了天明时分,姬凌生隐隐约约感觉是到了雾区正中,这儿的雾气厚重到仿佛有了分量,轻轻压在自己肩头,而可见处不过几尺远,也就两臂相连的距离。 到了此地,溪水流响逐渐变小,姬凌生料定前头是水源,紧皱一夜的眉头微微松开,绕过源头再朝北直去,就应该能走出雾区,只是不知道那背剑的游侠儿到了哪回头看了眼小黑,这家伙躲在雾气里呜咽不停,一步不敢上前,姬凌生重新打量前方,那头凶兽应该就蛰伏在静谧无声的水源中。 站在霜白草地上,姬凌生屏住气息,往前走了半步,却脚底一滑栽进水里,黑风看见主子失足,急得在原地打转,嘴里呼唤不断,却不敢往前一步,似乎稍加逾越就是死路一条。 几息过后,姬凌生爬上岸边,黑风停住碎步,眼巴巴地望着成了落水狗的可怜主子,姬凌生火急火燎上岸后,退到和黑风一样的位置,死死盯住水面,他落水时明显感到水流涌动,好像有什么活物朝他冲来,要是慢上一步,可能就成了兽类的口中食。 姬凌生几度试图烘烤湿透的衣物,却发现河水如同死水,寒气肆无忌惮地钻入骨肉,灵力催生出的热气影响成效甚小,无法做到如青云山脚坠崖时那样立竿见影,索性从虚囊中拿出一身崭新袍子换上。姬凌生浑身灵气穿过休门,愈发磅礴,流过十三个黄道旋涡,将刺骨湿气逼出体外。 换上干燥衣衫,姬凌生感觉身体不再僵硬,再度打量水面,没有水流声响,前面应该是一口大湖,而湖底藏着一头食人的猛兽。 旁边小黑两只前蹄在湿滑草地上交替轻踏,姬凌生看出他的不安,于是拍了拍马腹,黑风得到赦令,依依不舍地盯着不动分毫的主子,犹豫了会悄声跑开,等离湖面远了后忽然加速。 姬凌生听着仓促马蹄声,果然小黑还是那个小黑,卖起主子来毫不拖泥带水,姬凌生并不在意,对此习以为常,再说黑风留着此地反而可能添乱,他无法在腹背受敌的情况再去照顾一头胆小的马儿。 黑风刚走远,姬凌生身后立即出现蛇群出没的飒飒声响,前方湖面也泛起了涟漪,但隔着浓重如山的浩瀚雾气,姬凌生完全是睁眼瞎,不能察觉到水里的动静,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因为后方传来一道杀气,死死咬着姬凌生的脖颈。 手从虚囊上划过,入世刀出现在姬凌生手中,青年右手紧握刀柄,刀身横卧在白如雪的霜草上,左脚向后一步,姬凌生听见远处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由远到近,几个喘息的时间,从千丈以外到了百丈以内。 一道人影径直冲来,挟持的劲风将云雾分拨两边,雾气溃散,姬凌生看清了来人,正是横跨两国国境追杀他三千里的元岐,顷刻间两人只隔五步。短短的一瞬,姬凌生心跳如雷,青云峰上所修静心道竟然前功尽弃,姬凌生急急收刀,入世刀再次放回虚囊后,重量少了大半,姬凌生身形猛转,仓皇躲开。 同时湖中水浪滔天,一张血盆大口猛然从水中浮现,本是奔着姬凌生而去的,但姬凌生错开一个身位,背后正好是一鼓作气的黄冠道士,这一让恰好使想至他于死地的一人一兽撞到一起。 姬凌生愣在原地,冲散大半的雾气又缓慢聚合,而仙宗宗主被凶兽一口吞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六章 沾光 姬凌生呆立原地,注视着巨蟒吃人后悠然入水,大蟒通体雪白,比在思岳雪山下所见的山腹龙蛇大上一圈,趁着雾气化开,姬凌生得以窥见园湖全貌,与雪玉阁倚靠的璃罗湖差不多大小,但不同于璃罗湖畔的春光明媚,眼前湖水表面始终染着白霜,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光是看上去就觉得冻脚。 盯着趋于平静的冰湖,姬凌生定住心神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三次。第一口吐掉被追杀几日而积在心头的怨气,第二口抚平刚才的慌乱,第三次则是为自己敲响警钟。做完三次吐息,姬凌生彻底冷静下来,他心知肚明如若没有白蟒出来捣乱,就凭自己刚刚那手自乱阵脚,哪怕元岐第一击落空,接踵而来的第二记后手也能轻易将自己杀掉。 所以堪堪躲过元岐奔走几里地一气呵成的全力一击后,姬凌生没有惊喜,只有后怕,他清楚知道敌我两方的实力差距,尽管元岐一击未逞后气势会稍稍懈怠,但修为差得太多,自己玄宫第二门根本无法把握到那个千钧一发的空隙。 湖水平静如初,姬凌生脑海中闪过种种考虑,按理说以元岐的本领,一条未化形的雪蟒应该困他不住,迟迟不见动静,难道湖底有什么古怪,又或者那条蟒蛇并不简单不知为何,姬凌生脑中突然浮现当初落入血灵池的情形,不过仅能记起落水前的短暂画面,水底的事一概不知,再往后就是在无名花谷中苏醒。 散去所有想法,姬凌生继续严阵以待,刚半盏茶工夫,即便湖水再次被烟雾掩盖,姬凌生依旧能感知到水流翻滚,一股暗涌搅乱了整潭湖水,甚至能听到冰碴碰撞的清脆声,动静逐渐扩大,姬凌生感到脚底冰凉,原来湖水溢出漫到了脚边。 不到片刻,雪蟒再度出现在湖面上,先前是觅食,现在却是不断挣扎,巨大身躯在水里几度翻滚,将漫天烟雾拨散,姬凌生抽出入世,退后几步藏匿在厚重雾霭中,屏息等待仙宗宗主破茧而出的一刻。 雪蟒马车大的脑袋疯狂摆动,似乎想要吐出肚子里作祟的异物,几番挣扎却无果,只见蛇腹处一会变大一会变小,好像元岐进了蛇口后非但没被闷死,反而愈加生龙活虎,在白蛇肚里翻江倒海。 一声炸响,湖面上的雾气被全数吹散,唯有湖心的烟雾浓郁到不受丝毫波动,险些成为盘中餐的元岐撕开雪蟒肚子,晃晃悠悠的跳到岸上,模样狼狈至极。 养蛇终被蛇咬的仙宗宗主没来得及防备,一道人影从袅袅烟尘中脱出,正好抓住他脚没落地的乏力时刻,元岐仅是眨了下眼,那人就欺身到了他身旁,刀光紧跟其后。 一道红芒闪过,姬凌生没做停留,更不敢去查证敌人的死活,直接冲进烟雾里,行踪被卷土重来的雾气掩盖。 元岐站在原地,胸口掉下几条断成两截的黑蛇,同时喷出一口鲜血,低头看去,右胸几乎被贯穿,几条小蛇正游走在伤口处,吞吃翻出来的血肉。 侧目看了眼偷袭者脱身的方位,可惜大雾弥漫上来,根本无迹可寻,收回视线,元岐眉间露出一丝火气,同时几条黑蛇钻入胸口,将伤口堵死止血,简单治疗后,衣物沾满污浊的道士将黄冠摘下,好使蓬乱头发披散下来,不过依旧看不出体面。 道士双手垂着,无数条黑蛇从袖口钻出,悉悉索索的爬向四方,数量比雾区外施法时多了几倍,将雪白草地占得不留一丝缝隙。 耳目放出去了,道士眉头仍是紧皱,似乎气得不轻。 不远处的树枝上,姬凌生悄声蹲坐,呼吸绵长无半点声响,听着树下蛇群穿梭不断,姬凌生不敢挪动分毫。等到下面彻底没了动静,他才敢轻轻站起,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浓厚雾气不仅能阻拦神识,还能隔挡热气,不然以蛇类的灵敏感官,一个大活人就如同夜里打灯笼般明显。 他早听见了道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此时举目望去,隔着茫茫白雾寻不见任何人影,在树梢站了许久,姬凌生料想道士会去而复返,可似乎元宗主过于自傲,觉得休门境的小鱼小虾不必小题大做,完全没有试探的打算。 姬凌生枯等半天才发觉自己被看轻,不禁哑然。 静悄悄落地后,姬凌生轻手轻脚走到湖畔,那道士放了无数耳目在外望风,等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姬凌生自投罗网,而冰湖附近雾气寒气太重,蛇网没有用武之地,索性直接放弃,将整座冰湖团团围住即可。 环视一圈,没发现黑风的踪迹,估计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不过以它的机灵和脚力,姬凌生倒没有太多担忧。 眯眼看着湖心,姬凌生目光如炬。 之前雾气退散的时候,惊鸿一瞥发现湖心另有蹊跷,所有云雾皆出自于那,即便被道士玄宫圆满的力量冲击,依然无法得知它的庐山真面目,现在受困于冰湖附近,左右不能出去,不如打探下雾区源头的虚实。 立于岸边,姬凌生双腿微曲,随后红镰挥舞成圆,刮出一股刀风,风压一路披荆斩棘,将雾层撕裂开来,透过转瞬即逝的空隙,持刀的青年极目望去,只瞧见湖心有处空地,其上烟雾缭绕,浓烈到无法吹散。 大致估算了下距离,青年后撤十步再度挥刀,随即收刀跳入那道缝隙中。 越过了半个湖面,姬凌生落在湖心空地上,风度翩翩地打了个滚才停住,拍拍屁股起身,青年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住惊讶之情,此时他站在雾区正中,雾气浓郁到难以置信,仿若身处云端,连自己脚尖都看不清。可如此浓重的瘴气中,青年不但没有呼吸不畅,反而周身灵力活转,拼了命的运行周天。 姬凌生定了定神,神识内视体内,发现灵气满溢出来,正卡在休门中,势如破竹的冲击着生门,如若破开生门,他便能如愿以偿到达玄宫第三门境界。 怀着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心情,姬凌生更不敢大意,祸福相依,这儿灵气如此充裕,难不保里面会有多少凶险。 站了一会,等到之前偷袭元岐耗费的灵气恢复,青年往雾区收缩的那点踏出一步,伸出一脚青年立刻停住,确认没有丝毫异动后,再迈出第二步,然后第三步第四步,犹如龟爬。 姬凌生也知道自己谨慎过了头,但出门在外得事事做到有备无患才行,毕竟不是那个心大头还铁的黑衣剑士,如若是他,八成不知天高地厚的走着王八步就过去了。 雾区外围,一个扛着古剑,走路极为嚣张的剑士打了个喷嚏。 过了良久,青年总算是到了吸食烟雾的龙眼,用手扇了扇,雾气纹丝不动,青年憋足一口气然后吹出,完全是干使劲,想不出驱雾的对策,姬凌生伸手去摸,像是摸到一块冰凉兽皮,心中疑惑不减,姬凌生把头凑近了看,一个竹篮大小的异兽头颅跳入眼帘。眼前兽类瞧着像是虎豹,细看又有不同,姬凌生略觉眼熟,想起思岳金銮殿上四个檐角处的图腾,那个文人骚客称之为“香狮子”的瑞兽和面前这个很是相似。 正沉思回想间,兽尸眼珠似乎闪烁了一下,姬凌生急忙后退十几步,然后一头摔进湖中,湖水冰冷刺骨,导致浑身灵气运转受阻,姬凌生却无暇顾及,全因前方有对凶恶眼珠正虎视眈眈着他,没死雪蟒肚子被人开了个大洞居然没死,兴许老天爷见它修炼不易,所以放了条生路,不过姬凌生就头疼了,能和元岐老贼缠斗的凶兽,他恐怕打不过呀。 不过对视了几眼,雪蟒没有上前大快朵颐的意思,好像是吓破了胆,姬凌生瞥了眼可以说是和黑风一个德行的白蛇,没有犹豫,朝上游去,直到上了岸,雪蟒也只是远远观望,十年怕井绳的典故套在它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 在岸边站了一炷香时间,那头显然死透了的瑞兽尸首没有动静,刚刚只是错觉又站了两炷香时间,姬凌生蹑手蹑脚靠了过去,回到兽尸旁,姬凌生忽然记起从仙宗搜刮来的典籍中,有本志异录怪的短篇,翻了那本泛黄经书,由于障眼烟雾,姬凌生要把头埋进书本才能看清那些蝇头小字。 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一行类似描述狻猊,龙生九子之一,一说五子,另说八子,形如狮,喜烟好坐。盯着眼前大口不断吸食烟雾的兽尸,姬凌生联想到当初找寻入世刀时,在山涧瀑布下遇见的赑屃石像,两者皆为龙子,难道世间真有真龙 姬凌生低头沉吟时,狻猊尸身上,有一条浑身剔透的金蛇,说是蛇,却长着龙头,且有两爪,如果让姬凌生看见,对照书上对龙王长子囚牛的描述,估计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隔着烟雾,小龙瞧见渺小人类的一举一动,而姬凌生则是个睁眼瞎,只看见苍茫白雾和雾气中不时显现的狻猊头颅。 在兽尸旁站了许久,姬凌生全身灵气充盈到快要溢出体外,于是盘腿坐下,缓缓吐纳,明白雪蟒为何不惧严寒盘踞在此,原来是觊觎狻猊尸身中残存的磅礴灵韵。 没想到自己沾了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七章 玩蛇 这场持续数日的追赶暂且告一段落,两人实力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姬凌生本应是粘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结果侥幸反客为主,捡了天大便宜,得到了千里雾区中最大的福泽,不禁感叹竟真有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反观元岐,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一身腥臊,离开冰湖后,道士如同孤魂野鬼游走在密林中,朝着外围走去,豢养的蛇群没传来关于青衣小贼的消息,道士并不惊慌,仍觉得大局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股自信与生俱来,要知道南地修士中独占鳌头的青云子四十五岁踏入地境,而衣发散乱的道士同样不差,不惑年纪到达玄宫圆满,加以时日必然是同辈修炼者当中的佼佼者,所以当休门境界的姬凌生在他面前放肆时,道士心中的恼怒只占了少许,更多的还是轻视。 摘了黄冠,风姿不再卓然的道士料定姬凌生逃不出他的掌心,即便猜到姬凌生就在冰湖附近,他也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悠悠在林中找寻人烟,目的在于调养生息,用作疗伤,就算元岐再自持修为高深,却也知道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的粗浅道理。 更远处,一头兽精肆虐过后,终年不见阳光生得奇形怪状的树林倒下大片,沉沉雾气暂时消散,露出一块空缺,能看见一队人马在此停歇,人群中间,一个俊俏公子瘫坐在横倒的树干上,一身丝质青衣沾满污泥,脸上惊魂未定,显然遭遇了不小的劫难。 这时,雾气中忽然冒出一点风吹草的动静,空地上的几人立马慌了手脚,俊公子更是手足无措的急忙站起,对着与天际连成一片的大雾茫然四顾,心惊肉跳许久,一只白狐从树枝上跳下闯入众人视野。 所有人如释重负,付出几条人命代价逼退兽王后,原本满怀壮志而来的几人近乎绝望,心头的那根弦马上就要绷断,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心中大石落地,仿佛天塌了下来,俊公子再没有强撑的气力和胆量,软绵绵坐下,眼中再没有与当朝国师高谈论阔的神采,离家前的踌躇满志,在见到随行侍从被兽类大卸八块后就彻底没了。 打量了身旁晕厥的同伴,眉清目秀的公子哥轻拍同伴的柔腻脸颊,没有反应,昏迷后神态恢复自然,倒着那人现出原形,原来是个女儿身,周围站着的几人神色如常,显然知情。 最外围领头模样的汉子盘走几圈后,悄声来到俊公子身侧,轻声道“小公子,那头山精好像是走远,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俊公子嗓音软糯,犹如女子,“高统领,咱还剩多少人啊” 高统领楞了下神,不明白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有何意图,扫了一圈,汉子老实答道“回公子,壮丁还剩五个,加上您和黄姑娘,一共七人。如果要去找寻灵芝,恐怕行不太通,只是打道回府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心神不宁的公子哥似乎不太相信,抬起头来,惨然笑道“真回得去吗” 俊公子神色凄清,却极美,高统领不由看呆,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汉子眼珠顺着往下,越过白皙玉颈,企图钻入雪白沟壑中,奈何衣领过于严实,挡住了那道炽热目光。 见侍卫头目没有作答,俊公子脸色更苦,好像想到了自己沦为野兽口食的下场。 一声呢喃轻呼响起,昏睡的女子悠悠醒来,睁眼第一件事是匆忙打量四周,见到身旁坐着安然无恙的俊俏公子,女子扑进公子怀里,哭喊道“公子,您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 俊公子轻拍侍女背脊,以示安慰。 哭诉了会,侍女才发现自己有所逾矩,不符合下人的身份,尽管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但周围人多眼杂,传到家主耳中,恐怕少不了责骂。端正坐好后,黄姓侍女轻声问到情况如何,俊公子只是摇头和认命般的叹息,贴身服侍近二十年,只要主子眉头一皱,侍女便能知道得七七八八,察觉到公子的惶恐不安,贴心女侍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您留的家书老爷肯定瞧见了,现在估计已经派人来接咱们,公子只需放宽了心,耐心等候就行。” 俊公子脸色略微缓和,离家出走前曾大发雷霆,与家父闹得不可开交,带了一班家仆,打着为祖父寻求救命良药的幌子来了晋国,又听说雾区里全是天材地宝,机遇良多。从未以身试险的东越世族不禁异想天开,以为自己展露才学的时机来了,一路上重金招募高手护送,但凡夫俗子哪有深入雾区的胆量,修士走狗又可遇不可求,俊公子不肯死心,抱着侥幸进到了大雾之中。 开头一帆风顺,路上遇到采药人刁难,公子哥凭借伶俐口才和钱财,一切迎刃而解,得意忘形之下愈加大胆,将采药人的告诫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可以说一身是胆,一路高歌猛进。 再度想起侍从被猛兽撕咬成碎片的血腥场面,俊公子不寒而栗,当初学堂里和国师论辩天下棋局,为黎民百姓申苦,笑称看淡生死,人生不过天地逆旅中的过客。 如今身临其境,细细品味了之后,再没有了那种风度。 俊公子发了半响的呆,不作一言一语,高统领对林中野兽心有余悸,自己又拿不了主意,忍不住问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要进要退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天黑更加危险。” 听闻此言,俊俏公子哥苦涩自嘲变作慌乱,急切道“那高统领,咱们这就原路折回,你意下如何” 等这句话等到急不可耐的高统领重重点头,旁边的小侍女也拍手称好。 本该皆大欢喜的场面被一阵不合常理的脚步声打乱,俊公子面色有异,这是她深入雾区第一次听到活人声息,稍加思索后,公子哥喜出望外,“难道是进来寻宝的高深修士” “很可能是个本领高强的修士,如果他愿意捎我们一程”,俊公子惊喜说道,本来一脸狐疑的六人同样喜上眉梢。 静等不到片刻,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袍道士从雾气中走出。 盯着模样狼狈的道士,俊公子腿脚忽然有了力气,赶紧起身打了个稽首,恭敬问询道“先生是要离开雾区吗” 道士阴冷目光扫过几人,自语道“一个处子,还算凑合。” 几人一头雾水,不懂道士胡言乱语什么,俊公子以为撞见一个疯子,喜悦逐渐褪去,转而变成担忧。 下一刻噩梦成真,众人的惊愕变成惊惧,只见那个衣衫破了个大洞的道人挥了挥手,从地上飞出数十条黑蛇,将站在前方的四人牢牢缠住,蛇毒如烈火蔓延全身,被咬的四人挣扎变弱,浑身染满青紫,最后化为乌黑血水。 站在最后方的守岗人瞧见这幕,拔腿就跑,一头撞入大雾中,不再忌惮潜伏的兽类,可身影刚消失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俊公子望着地上几摊骨头融尽的血污,明明一刻钟前还是几个大活人,此时再看前面杀人如拾草芥的黑袍道人,俊公子吓到魂飞魄散,明明张着嘴却连惨叫都做不到。 黄姓侍女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然后蹲在地上干呕不止。 旁边身高八尺的高统领头皮发麻,双腿抖个不停,裤头微微湿润,然而生死停留之际,高统领吓到失禁,但本能抓住俊公子胳膊,拖拽着她往后面逃去。 奔出两步,俊公子回过神来,见贴身侍女被留在原地,不由惊呼,然后死死停住,朝小侍女伸手。高统领堂堂八尺男儿,关键时候腿脚发软,竟然拉不动一个女子,愤愤出口,“公子,别管她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俊公子不为所动,顶着汉子拉扯,同时呼喊侍女小名,那个失魂落魄的侍女终于醍醐灌顶般的清醒过来,跳着起身,连滚带爬抓到公子的芊芊玉手,然后三人一起逃离道士身边。 道士始终心平气和,注视着三只可怜鸟儿磕磕绊绊地逃走,甚至没有放蛇阻拦,追杀姬凌生未果的不痛快,他现在要全部找回来。 三人跑了三里地,高统领盈有余力,两个女子已经气喘吁吁,汉子正欲催促一番,前路突然飒飒作响,其余方向同样如此,汉子环顾一周,只觉得天旋地转中,听到了十面埋伏的嘶嘶声,好像进了蛇窝。身旁公子侍女也反应过来,已然是四面楚歌的绝境,走也走不掉了。 俊公子瘫坐到地上,听着侍女轻轻啜泣,却再无心慰问。 高统领模样比女子更不堪,跪倒在地,浊黄尿液顺着裤子低下,俊公子看见后无动于衷,提不起嫌恶的心情,没想到汉子自知必死,忽然又生龙活虎起来,见他起身解开裤带,俊公子惊恐叫道“高统领,你要作甚” 汉子神情癫狂,忘了公子出门前的叮嘱,狞笑道“慕容小姐,老高我这辈子没娶过媳妇,既然咱谁也逃不掉,趁着妖人没来,不如您从了我,一会到了黄泉也有个伴” 听见汉子疯言疯语,一脸愁苦的侍女猛然站起,尖声道“高杰,你疯了吗” 高统领置若罔闻,腰带松了大半,同时朝女扮男装的公子走去,侍女辱骂不断,赤手空拳扑打上来,汉子反手一巴掌将她抽倒在地,重重吐了口吐沫,“老子当初玩你的时候,不挺高兴吗现在大家死到临头,小姐委屈一下,成全小人心愿,你掺和什么劲难道你也想要” 假公子闻言呆滞,看了眼身旁从小玩到大却不知何时失贞的女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终于,高统领离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女子只有一步,但一步却是天人永隔,高统领痛呼一声,然后直挺挺倒下,背后正是慢吞吞赶到的仙宗宗主。 头发披落下来,恢复女子面貌的假公子神情麻木,像是没了生魂,即便听见了侍女惨叫也满不在乎,这位东越名门望族之后,表面上是出来寻药,实则是为了逃避家族联姻,想起家父为自己引见的谦和君子,假公子笑了笑,不如意的生,不如意的死,好像也差不离。 道人不知何时离去,名叫慕容筠的假公子被蛇群五花大绑在树干,不远处是心肝被活生生挖去痛苦至死的不幸侍女,慕容筠感觉钻进自己肚子里的黑蛇没了动静,肝肠寸断的疼痛骤然减轻,可意识逐渐模糊,从小到大的记忆从眼前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响,慕容筠麻木不理。一个黑衣剑士出现在视野,那剑士肩上扛着一柄古剑,双手耷拉在剑柄剑尖上,走路相当阔气,雾区中修为高深的元岐都要靠蛇群引路,剑士不知为何如此嚣张。 鼻孔朝天的剑士走近后,打量着悲惨女子,嬉笑道“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八章 登场 在雾区外围轻描淡写杀了几人后,道人缓缓朝冰湖走去,他并非无端造下杀业,只不过需要摄取活人精气来疗伤,凑巧撞见一个处子之身,又恰好是种蛊的上好药引,所以习惯清静无为的道士有了出手的念头,至于其余几个陪葬的随从,死因不过是不走运罢了。 道士胸前伤口处,一条黑蛇探着脑袋,嘴里衔着一颗人心,正在慢慢吞咽。对于道士来说,杀人仅是顺手而为,如同吃饭睡觉一样,随意到令人发指,放到凡俗世界里根本罄竹难书,但道士不以为意,全然没有一丝怜悯。因为弱肉强食的道理自古而然,出没江湖的鱼儿注定要淹死在江湖里,在这一点上,道士看得很透,即便自己某天身首异处也不必奇怪,全因自己在天下人共逐鹿的江湖里落败了而已。 儿时第一次杀人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不动声色将残暴父亲剁成肉酱,现在杀了几只蝼蚁,道士脸上连兴奋都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将校台上按人头论功行赏,杀得越多战功越高,而修炼奉行清静至上,嗜杀成性唯有沦为魔道,道士一心只为无上大道,自然不愿落入下乘,所以杀人不分左右,皆用平常心去对待。 走到半路,道人停下单调步伐,回头望了眼设下蛇笼的方向,透过蛇眼,看见了那个欺师灭祖的外姓弟子,随着几道剑影,画面戛然而止。 道士毫不在意,继续上路,那女子肚子里有他下的蛇蛊,没有取出的手段,不出半月就会五内俱焚而亡,况且用剑的小子身上同样种有药引,两条垂死的鱼儿,道士自然不放在心上。 甚至就算那女子大难不死逃出雾区,道士也不介意,哪怕她是南地强国的皇室宗亲或者官僚子弟,回去后告诉家长,然后带着人马找仙宗寻仇,道士也无所谓,一座形同虚设的门户,舍弃便舍弃了。 自始至终,元岐做着损人利己的勾当,江湖中,这类人最不受待见,却又最常见,不知可悲还是可叹。 胸口处黑蛇吞咽完毕,缩回血迹干涸的伤口里,将血肉填满。 伤势痊愈了大半,道士步调不再飘逸如蛇行,而是越发沉重,林子里蛇群无数,组成一个疏而不漏的蛇网,不敢说散布整个雾区,但至少将整座冰湖重重包围住。 离开冰湖后再没查探到青衣小贼的动向,元岐笃定他藏在冰湖附近守株待兔,准备当瓮中鳖做困兽斗,所以做了简单治疗后,元岐准备好去赴约了,鸿门宴不太可能,大致是出瓮中捉鳖的烂戏。 行至离冰湖百步,进入蛇群包围圈后,一条条黑蛇聚集而来,爬上道人双膝,钻进宽松素袖中,开始只是几条,然后几十条,到了冰湖十步外,已有千百条黑蛇出现。 最后十步,道士穿过雾气,每一步落下都有气机疯狂倾泻,势大力沉却并未引来地动山摇,而是更加压抑沉重,周遭死寂一片,道士脚步踩在大地生灵的命门上,令万物不敢发声。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道士浑身气势达到巅峰,一脚踏在岸边,湖中大大小小千古不化的坚冰寸寸碎裂,罡风以此为向外卷去,冰凉湖水仿若滚烫开水层层炸起,向外延伸的四条分流静止不动,再不闻泉水叮咚,与此同时雾海凹陷出一个大洞,宛如厚重积雪下挖出的雪洞。 大雾吹散,露出冰湖中心的空地,正中间仍然烟雾缭绕,云烟前一个年轻人身着单薄青衫,身前倒插着一柄古怪兵器,青年神色平静,显然恭候多时。 两人隔岸相望,对面俊美青年丰神如玉,道士略显狼狈,衣袍前面一个大洞,也不如何整洁,可青年胸怀激雷脸若平湖,道人这边,则是真的有恃无恐。 瞥了眼伸展在地的红镰,想起关于五国乱战的细碎传言中,有尊横在战场最前方的杀神,而作为老卒退下前线的无能父亲每每听见姬长峰三字,就会谈虎色变迁怒于年幼的自己,但元岐对那个将军并无怨恨,反而想象过他的威武身姿,更乐意见到父亲惊恐万状的模样,想到这,道士好像不太急着出手了,而是从容问道“姬长峰后人” 见到青年点头,道士心境愈加平和,隐约中摸到了那座空中阁楼的门槛。 长出一口浊气,道士再次望向准备负隅抵抗的姬家后人,朗声道“前路何人” 青年不由发愣,没想到身处高位睥睨他的道士竟然把他放进了眼里,只见自称姬长峰子嗣的年轻人苦涩一笑,随后挺直腰杆,摆出肃然面孔,和道士假想中喝令三军的形象隐隐重叠,年轻人大声答道“青云山姬凌生” 听到青云二字,道士再波澜不惊,心湖上也被吹出一层皱皱涟漪,道士盯着修为境界悄然到了生门的青年细细打量,没看出师传青云的玄奥本领,至多是个头脑灵活的愣头小子。发现与自己效仿多年的青云仙人大相庭径后,道士发了下愣,然后别扭声线再次出现,“前路何去” 经过三言两语,心惊肉跳的青年平复下来,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废话,“非生即死” 道士摇头,再问“意欲何为” 义正言辞的青年终于被问倒,但只有少许迟疑,思索片刻后青年如实答道“求生求死” 这个说法十分矛盾,道士似乎灵犀所致,像真听懂了,平静道“本座以死门对你生门,本为不公,但终究是你咎由自取,倒是你心境不平,杀了你胜之不武,对本座道心有损,说这些话并非本座有意放你,而是让你死而无憾,本座心无不快。” 道出实情后,道袍破旧的元岐再无担忧,洒然笑道“你要求生在本座这儿求不到,求死倒是可行。” 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后,方才散开二十丈的雾气被狻猊尸身吸食,缓缓回缩,淹没道士半个身子,直到彻底不见道士身影,对面岸上的青年双腿微曲,默默等待元岐出招。 一声轰响,道士仅用一脚,踩碎了半条湖畔,雪蟒冲撞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冻土一截截断裂下去,雾气再度散开,青年盯着浑浊湖水,双手却没去握刀。 下一刻,道士出现在青年身前,一掌轻飘飘递出,如同一条蛇毒腾跃扑杀过来,之前心情浮躁的青年蓦然变得临危不乱,却不是提刀全力应敌,而是松开右手抛出一个无盖的青玉瓷瓶。 青绿霞光交错,变作巨大光柱横扫雾区,云雾外的采药人纷纷抬头,凝望着变天的雾海上方,雾区时常有修士高人打斗,动静不小,本来茂密无隙的千顷山林硬是折腾出一个个窟窿,也不管凡人死活,而且事了拂衣去,最为采药人们怨声载道。 光柱画过天幕,一闪而过。 冰湖空地上,青年空手退到狻猊尸首旁,道士毫发无损立在原地,刚才千钧一发间,道士掌风推出,青年不慌不忙用自己当诱饵,企图用青玉瓶中的羽虫迷惑道人心智,然后再抽刀反击。但道士从来吃一堑长一智,宗门里吃了次亏让青年逃掉后,就做足了防备,自然不会上当。 道士手里握着青玉瓶,用拇指堵住瓶口,撕下一段布料,塞住瓶口后丢还给青年,同时把镰刀也扔了过去,“你以为本座追杀你三千余里是为了青玉瓶中的宝物” 青年倒也机灵,听着道士解释,同时去捡刀。 道士却没给他机会,轻挥右手,宽大袖子随风起舞,一条条黑蛇从中激射而出,蛇头咬着蛇尾,再旋转包结成一条手臂粗的绳索,青年正欲避开,脚边泥土猛然破开,四条黑蛇弹出,分别缠住青年双手双脚。 蛇绳砸到青年身上,然后回旋几圈将其牢牢绑住。 元岐放下右手,慢慢走近,嘴里的话一直没断过,“本座杀你是因为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座藏经阁不算什么,该杀的是你在本座心头上落了尘埃,尘埃一日不扫,本座离地境就有千里之遥。” “等你死后,本座明镜灵台无垢清静,离地境也就不远了。” “青云子,你徒弟死在本座手上,不出五年,你也要败给本座” 听着道士念念有词,青年神色木然,对必死的结局不太意外,似乎又有不甘,弯腰摸向长靴。 站在青年面前,道士肩头出现一条漆黑如墨的小蛇,与其他黑蛇有细微不同,正是道士用心血所饲养,盯着传闻中青云仙人的唯一弟子,道士神色如常,无悲无喜,肩上小蛇微微抬头。 忽然,道士看向右侧,一道白光悄然露出锋芒,冲杀到两人中间,道士后退几步,没有多做阻拦,既然是为了扫去心霾,那便不能先下手为强了。 一个黑衣剑士现身,时机抓得刚好,就像游侠传记里的英雄好汉一样登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九章 一堆蛇 作为南地最高的一道风景线,只要是想在修道上大展宏图的,都绕不开拦截天际的青云山,所以登峰造极的青云子向来是各派修士追赶的对象,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道士理所当然也有向青云峰看齐的意思,但其中有很大差别。旁人是隔着一道巨大分水岭仰望着超群绝伦的青云子,到了元岐这里,仅觉得是闻道有先后的缘故,自己与他虽然相差几层台阶,却走在一条路上,只有一前一后的区别。 所以恰好不惑之年的道士尤为看重接下来的五年,玄宫到地秘有着天堑鸿沟,青云子现在问鼎南地,天下无人不知,当年名声大噪却是初入地境之时,假若道士能在五年内破开地秘门槛,便能叫天下人知道,他元岐才是真真正正的南地第一人 掉进砭骨湖水,水底下白蟒观望了许久,终于等到将自己开膛破肚的仇人败北,但仍不敢靠得太近,等到道人沉到水底淤泥中,气息全无,白蛇再不迟疑,张嘴撕咬过去。 隔着水幕,道士临死前似乎开口吐出四字,“成王败寇。” 刚好四十岁,憧憬的五年还没到来,南地江湖上还没开始传颂道士的威名,仙宗元岐就此落下帷幕。  再回想刚刚的一番眼花缭乱的打斗。 道士即便看见敌人从一人变作两人,依旧闲情以待,因为在他看来,伤门以下的泛泛蝼蚁,无论一只还是两只,全然没有区别,无非一招或者两招的事情,智谋计略上或许有个集思广益的说法,但在一力降十慧的武道中,绝无可能。而对于他这个不惜大费周章追赶三千余里来到此地的死门高手,更无所谓出招先后,要费去多少气力,周旋多少时间,因为,他要用全力搏杀眼前两人,来拂去明镜上的尘埃,以此作为打开地境瓶颈的契机。 所以察觉有人自作聪明的偷袭,道士反应不是抢占先手,而是等两个沆瀣一气的年轻人做足准备后再悍然出手,这样才不会滋生心魔,才契合自己所修大道。 道士凝神望去,黑衣剑士衣衫褴褛,大概是闷着头在雾区横冲直撞,遭遇了不少兽群,受了不少磨难,要是道士知道拿剑的小子是故意为之,碰见山精水怪便迎头而上,甚至沼泽地里练习剑招,年轻时也曾四处找人过招精进修为的道士估计会刮目相看。 那剑士似乎怕蛇,手忙脚乱半天才给同伴斩去蛇绳,瞧见与细长身子分离后仍然存活的乌黑蛇头,剑士几乎是踮着脚尖跳开,脸上挂着笑意,向着师从青云的同伴得意笑道“姬兄弟,我来得及不及时像不像书里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侠客” 一旁棱角分明的俊朗青年略微撇嘴。 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剑士当场火冒三丈,呸了一声,痛骂青年狼心狗肺。 元岐眉头轻皱,转而哑然失笑,从来都是自己看轻别人,睥睨南地四海八荒的强者,唯独肯对青云子拿正眼看待,再过几年,自己就会越过青云山巅,如今眼前的两个牛犊后辈如何敢把自己不放在眼里 较量还没开始,两小子怎么就跟打了胜仗一样 道士胸腔刚有了一丝火气,马上又消散不见,自嘲一笑道“你俩竟有如此眼力,倒是本座小觑了,不错,本座一身修为停滞死门许久,和眼高于顶的满腔傲气脱不了干系,但本座何以有如此境界,全因背脊上的傲骨。若是想以此激乱本座心境,则大可不必了。” 几步外互相挖苦的两人停下动作,难得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竟然毫无作用,本来就十分棘手的场面像是深陷泥沼,寸步难行,拿剑的朝使刀的递了个嘲弄眼色,苦涩笑道“点子扎手啊” 另一人神色更为凝重,先前与道士过了一招,早看出道士出手不留余地,一掌就想至他于死地,没有一点放水的意思,现在计谋被识破,那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上了。 元岐瞥了眼嘴里小声叨叨的剑士,一时记不起他姓甚名谁,好像是姓张,昔年拜入仙宗的时候,一个腿脚孱弱的黑瘦小子,天天蹲守在宗门前,等着道士出入,嚷嚷着要学剑,去当救苦救难的侠客。见到剑士右手持剑,道士面色古怪,不经意问道“本座记得不错的话,你身子骨从小便羸弱,比常人还不如,杀鸡尚且费劲,更挑不起剑道,所以在你左手种下引子,让你有超乎凡俗的气力去拿剑,如今你竟右手练剑,白费了本座的良苦用心。” 没想到剑士不领情,单手挽出一个剑花,恩将仇报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叨叨个没完。你不过拿我来养蛇,啥良苦用心,应该是居心不良才对,再说了,出了仙宗后,这条左手小爷再没用过,打你,一条右手足够了。” 道士闻言摇头,右手两根手指弯曲到掌心,淡然道“既然没有提剑杀人的胆魄,那这条左手本座就收回了。”,说完道士拇指轻弹,仿佛扯断一串珠玉般随意。另一头剑士痛叫一声又死死忍住,半个身子倾斜着,令整条左臂悬空垂下,白条缠绕的手臂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血肉包裹的骨头绞碎成渣,布条开始被染得鲜红,紧接着变成黑色,直接跳过了鲜血放置空气中变质腐烂的过程,直接化作腐臭淤血。 丝丝缕缕的黑血渗出,那条几乎和剑士身体脱离的手臂做出几个恐怖动作,以一个诡异角度翻折了几次,缩水了一圈苦苦支撑的骨架彻底断成几截,如果摘下布条,可以看见整条左手布满不计其数的细小红线,全是微小创口,直教人头皮发麻,剑士汗水湿透胸襟,牙关咬紧直至出血,依旧没哼出一声。 剧痛令剑士无法做到吸气吐气,脸色胀成深红,下一刻就要转成紫黑,随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从他掌心钻出,剑士脸唰一下变得雪白,牙关终于决堤,忍不住轻轻吭出半声。 黑蛇游曳到元岐脚边,回头望了眼如释重负后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宿主,似乎对其血肉滋味有所留恋,滑入袖口,道士苍白脸色红润了几分,一口含在舌根的气息从上而下,直接从开门冲到死门,然后透出体外,将迟来的雾气再度打散。 不远处,大汗淋漓的剑士直起身来,双手双脚都在微微颤栗,仍强撑着举起竖剑式,旁边青年持刀跨前一步,将剑士半个身子挡住,立场很明确,要送死我先来,你一边歇着。 道士对这幅惨烈架势熟视无睹,这些年杀人无数,无论官宦大家或者贫苦百姓,死前都是丑态百出,眼前两个破釜沉舟的年轻人还算有点骨气。随着道士脚尖往地上一点,空地上出现一个凹陷,在两个青年眼中,仙宗宗主凭空消失,姬家后人见识过元岐如同蛇类的神出鬼没,右侧出现风声,手里红镰翻转半圈,企图用细长刀柄去挡住道士的掌中风雷。 不到半息,金石碰撞声响起,道士身影出现在青年右侧,身形刚刚站定,衣摆刚刚落定,持刀却是扛不住庞大力道倒飞了出去,拖着分量不轻的镰刀滑行了十步,道士一刻没有停留,胸腹间的气机起伏流转眨眼间完成一圈,脚力灵力再生,身子如同箭矢飞出。 青年半只脚陷进地里,堪堪停住后退的势头,红镰横拉到身侧借以卸掉残剩大半的余劲,可道士倾注之力何其大,镰刀险些脱手,感受到手心擦破的火辣辣刺痛,青年无暇顾及,而是死死盯住前面瞬息赶至的人影,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青玉瓶。 道士早已看穿,出掌变为拈手,落向青年胸口,青玉瓶中的神物根本算不得阻碍,只要他固守本心,幻境不足为惧。可狡诈青年并非倚仗异香乱人眼,而是直接用瓶口集为一束的青赤霞光扫射道士双眼。 视线受阻,道士伸出的左手稍有差池,拍在了青年肩头,活生生削去一块肩头肉,深可见骨,而青年痛哼一声过后借势后撤几步,镰刀右手换到左手,道士养蛇多年,敏锐直觉跟蛇类接近,听出做了障眼法的青年没有趁机逃走,而是直线冲刺过来,不由诧异。 同一时刻,黑衣剑士无声无息出现在另一头,剑尖朝着道士笔直冲出。 道士听见剑刃嗡鸣,侧身两手分别伸出。 刀剑如期而至,道士双眼紧闭,不慌不忙探手抓去,仿佛自己双手比之刀剑更加坚不可摧。 紧要关头,道士双手离镰刀古剑不到半尺,俊美青年再次左手换右手,而剑士更是将从不肯离身的佩剑轻轻抛出,抻着脑袋咬住剑柄,有了一丝停顿,两者攻势稍稍弱了些,但正好避开道士屈指成爪的招架动作。 一刀一剑同时劈向道士的脆弱脖颈。 道士依旧是气定神闲的表情,让瞧见这幕的两个年轻人心头一跳,两人不约而同往前猛踩,冲势停了下来,但剑刃刀尖不停,往道士脖子招呼上去。在两人目瞪口呆中,道士白皙颈部长出六条蛇头,摇头晃脑的,分为两拨咬住刀剑,令其无法进取分毫。 两人先前刹了一脚,现在余势止住,立即抽身而退。 站在湖心空旷地的边缘,剑士一顿伤筋动骨的大动作下来,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隔着中间的七头妖人,向同伴愤懑喊道“这样也行” 对面身处同样境地的青年默然,他以为道士是条黑蛇修炼而成,现在看来,是一堆蛇才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章 看剑 面对居中腹背受敌的七首妖道,姬凌生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加上青云峰上五年如一日的潜心修行,就算真的心有波澜,也再不会表露在脸上。而对面,剑士越过六颗摇曳蛇头,瞧见姬兄弟毫无惧色,觉得一个默然前行的小卒尚且有如此胆色,那自己堂堂剑仙同样不能失了威风,于是跟着摆出视死如归的悲壮架势,没料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扯了下嘴皮,左手传来一阵锥心刺痛,笑脸立刻变成了苦脸。 姬凌生察觉到剑士面色古怪,以为馊主意不断的臧星桀误打误撞想出个妙招,又不好言明,因此隐晦地递了一个暗号。 未做多想,姬凌生生门处灵力生生不息,在开门和生门间来回不止,然后流经丹田,淌进双腿足心。 姬凌生两脚生风,一路疾驰过去。 剑士见到姬兄弟一言不发的杀将过来,气势壮烈好比过河卒子,过了河就是天高任鸟阔的大好局面,由不得不拼,佩服之余,剑士啧了一声乖乖,随即灵光从脑中闪过。 姬兄弟这是山人自有妙计啊 青年手挽红镰,拉出半弧形的摄人刀光,此时离双目紧闭的道士还有五步远,臧星桀哪还敢迟疑,咬牙忍住延伸到半边身子的剧痛,提剑刺去。 场景与方才一般无二。 “元岐老道,趁你病要你命,看剑” “啊”两声惊咦一前一后从心底响起。 姬凌生奔出几步后便觉得不对劲,臧剑士口直心快,根本藏不住心事,脑筋能捋直就不错,哪能够转弯情急之下生出急智不像是他作风,听到剑士打草惊蛇的高喝后,姬凌生更加笃定,急忙停下前去送命的脚步。 剑士不禁愕然,本剑仙都杀到敌人面前了,姬兄弟你咋临阵退缩了呢你的锦囊妙计呢 结果也一般无二。 姬凌生退会原处,羊入虎口的黑衣剑士则是被打飞回去的,危急关头臧星桀转攻为守,直剑变作横剑,用剑刃挡住了道士的掌风,观音剑颤巍悲鸣了好久,让剑士心痛不已。天下名剑材质做工其实差不太多,两剑相争,比拼的不是剑端锋锐,而是剑意剑招,更是持剑者温养在剑器中的神韵,所以剑道宗师们通常不会有断剑一说,因为佩剑早和他们融为一体,想要折剑先得杀人。 道士一掌辟退剑士后,直起身来,眼中恢复清明。纵然境界向着地秘尽可能逼近,半步即可登天,但终究是差了半步,况且到了地境也是凡胎肉体,仍受五感所束缚,如若没有蛇群作为耳目,元岐空有一身玄宫圆满的修为,面对两个小贼悄无声息的攻势,也只能束手待毙。 臧星桀站稳脚跟后,刚想对临阵脱逃的姬兄弟念叨几句,寻思着怎样才能一本万利的将这笔账算回来。抬眼望去,剑士瞳孔猛缩,他与姬凌生包夹的空地上空空如也,几乎能看见姬兄弟奋力呼出小心二字的缓慢嘴型。 刚喊到小字,阴冷杀意出现,剑士下意识侧身,用剑柄顶向前方,那儿一袭黑袍恍如虚影,然后逐渐凝实,杀机同样犹如实质。 道士单手抵住前进一寸力道却足有千斤的剑柄,再加以一记软绵绵的推手,不出意外,道士纹丝不动,剑士临门一脚的反扑根本不痛不痒,而摆足架势的臧星桀如同断线风筝般的倒飞出去。 这时,姬凌生一句小心刚刚出口。 飞出冰湖外,观音剑颤颤巍巍插在雪白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臧星桀一头撞在树上后跌落在地,正好压到左手,在地上翻滚不停,疼得死去活来。 惨嚎了一会,剑士垂死梦中般的惊慌坐起,与旁边匆忙躲开的女子对上了眼,正是复姓慕容的乔装女子,慕容筠双手撑地,本来为了遮掩女子身躯的宽大衣袍更显松垮,双臂一挤压,胸口处动人心魄的浑圆风情随之荡漾开来。 臧星桀一眼不眨尽数纳入眼中,一时忘了伤痛,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剑士惊奇问道“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还在这找死” 慕容筠轻轻摇头,没发现救命恩人的隐蔽视线,就算察觉到,恐怕多是羞赧,不同于对待高统领的惊怒,甚至在劫后余生的余庆怂恿下,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可惜剑士是个不解风情的呆瓜,仅仅是看着,再无更多动作。臧星桀其实也欲哭无泪,他现在左臂残废,右手被道士随意一掌打脱了臼,哪怕他在床笫上生猛到无人可及,现在也施展不开,虽然他仍是个童子身。 艰难挪了下屁股,臧星桀倚在树干上喘息,患难中愈显清苦妍丽的慕容筠贴身过来,瞥见恩人软软垂下仿若烂泥的左臂,吓得花容失色,泪水不值钱似的抹个不停,此时此刻,她病美人的姿态流露到极致,一瞬间有了争夺天下第一美人头衔的本钱。 饶是如此,剑士依然无动于衷,铁了心当块朽木疙瘩。 越哭越美的女子微微抬头,张望了眼远处湖心的神仙打架,隔着雾气,她只能瞥见霞光弥漫中两人身影飞舞,从近处飘至远处,小时候她也憧憬过武者逍遥江湖的丰姿,但修行的门槛多高啊,高到她这个天之娇女难以企及,后来听说各类修士沦为走狗,便再不屑一顾了,但心底何尝没有一点念想。 直至望见烟雾中无数条黑影融为一体,变成一头巨大蛇影轰然砸下,慕容筠从失神中惊醒,心有余悸看了眼伤痕累累的剑士,不安道“你俩联手也杀不了他” 臧星桀闻言失笑,洒脱道“小爷练的是救人剑,出手必为救人,怎么能杀他呢”,美貌女子不由呆滞,剑是凶器,如何能救人慕容筠反应过来,想劝他不想沾染杀气不如就此离开,只是对不住那位背水一战的朋友,但世间种种,哪有命来得重要啊 慕容筠正欲开口,臧星桀忽然朝她努了下嘴,同时强忍痛楚挤出来一个笑脸,慕容筠有诡辩之才,论道上口齿伶俐,曾逼得讲述圣人教诲的先生哑口无言,现在却说不出话,那位货真价实的剑客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凝视着她。 等回过神,自己已经鬼使神差绕到剑士右边,臧星桀让柔弱女子箍紧自己右臂,体味到那股惊心动魄的柔腻触感,剑士长吸一口气摒弃杂念,然后趁女子没羞到力气尽失前,身躯猛地一扭。 慕容筠脸颊燥热,羞涩之余有种不可名状的喜悦,随着骨骼刺啦作响,剑士脱臼手臂接了回去,慕容筠盯着一声不吭正骨的英雄好汉,一颗大石不经意摔落在心湖上,扑通一声过后,余波竟然完全消不下去。 臧星桀站起身,抡了几圈胳膊,轻声道“等我救下姬兄弟,再送你出雾区。”,说完这句潇洒至极的台词,剑士咬住剑柄,将没入半身的观音剑拔出,剑尖微颤,剑身则一眼望去的笔直。 目睹剑士风度翩翩地离去,慕容筠眼神迷离,对江湖侠客的种种幻想刹那间全部重叠在那人身上。 走出林子,剑士两颊酸麻不已,赶紧吐出观音剑拿在手中,脸色一副神采飞扬的欠揍表情,站立岸边,剑士对自己刚刚的惺惺作态极为满意,不禁点了个头。 再看湖心,姬凌生和元岐打得难舍难分,要是从江湖人士口里讲出,那肯定是天昏那个地暗啊,日月那个颠倒啊,相当引人入胜,令人叹为观止。但姬凌生有苦自知,这场争斗根本谈不上势均力敌,自己苦苦招架,元岐则相当随意。姬凌生不敢露出力竭的颓态,因为道士明显是想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后再全力杀敌,以保证道心与境界修为一样圆满,紧接着扶摇直上冲击地秘之境。 剑士回到战场,瞧见空地遍地是蛇,呲呲个没完,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的地儿,臧星桀长剑横扫一圈,几十颗蛇头掉落,甩掉蛇血后,剑士右脚跨出,手上剑笔直对着背后露出空档的道士,眼睛轻轻落在剑刃上,这些天面对浩荡兽群时和这些年面对清风凉月时,和眼下面对伪地境高手,全然没有区别。 远远望去,人与剑似乎浑然一体。 元岐早有所察觉,不过剑士等同于黄道修士的本领,真的不够看,即便剑士有心玉石俱焚,别说元岐,就是在同一阵线的姬凌生看来,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剑刺出,道士身后竖起一道固若金汤的蛇墙,千百颗蛇头齐齐吐信,放在慕容筠面前怕是要吓到肝胆俱裂,几条黑蛇缠绵着探出脑袋,一口咬住那截试图欺师灭祖的剑刃。 臧星桀不进反退,退到几丈之外,再度架好刚才浑然天成的姿态。 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剑,剑士不以为意,神情自若到不受丝毫打击,又一次退后,又是一剑刺出,至死方休。 再退,再进。  你养蛇十年,我练剑却不止十年。 你喂蛇千万条,我挥剑却不止千万次。 不远处,姬凌生看到臧星桀无数次无功而退,然后退而复进。 无须出声提醒或心意相通,姬凌生退到狻猊尸身旁,体内匮乏的灵气逐渐充盈。元岐从容不迫,他早发现了这处灵眼,但天材地宝已对他无用,他眼下需要做的,杀掉面前这个全力而为的青云门人即可。 借助狻猊尸首残余的磅礴灵力,姬凌生直接徒手画圆,双手狂拉,圆画到一半有余,剩下几寸的时候中道而止,刺骨湖水仿佛有了生机,翻腾不止,水面下张望的雪蟒本能感到不妙,急急潜入湖底。 而元岐展露的神通更加匪夷所思,只见衣袍鼓胀成圆的道士双手托起,将整个天地怀抱在其中,他双脚离地半寸,地境离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已然触手可及,元岐疯狂大笑道“姬家后人,快用出这招,等倾尽全力杀了你,本座就入地境了” 姬凌生面色不改,竭尽全力将圆画到最后两寸。 最后一寸,七窍流血。 半寸,姬凌生身上新增无数创口,彻底变成一个血人。 元岐已经升入半空,蛇群堆积往上,组成一座蠕动的黑山,等倒塌下来,便是山崩地裂。而对面的姬凌生吐出一口心血后,两手骤然合拢。 一股苍凉气息涌来,冰湖上有龙抬头,两头水螭冲向天际,然后轰然砸下,与巨大蛇头针锋相对。姬凌生跪倒在地,他心知肚明缚螭术对不过元岐的神通,至多做下可有可无的牵制,他在等,在等剑士那一剑,两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那羚羊挂角的一剑。 剑士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然而连蛇墙都过不去,但他浑身气力还能再刺一剑,最后一剑。 喘了口气,剑士摆好架势,忽然一道金光从狻猊尸身上飞出,落到剑士左手上,血肉粉碎的左臂竟枯木逢春的痊愈过来,臧星桀右手剑转左手剑,这一刻,只修救人剑的年轻人如有神助。 我练了十年的唯一剑招,你且看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去东炼 将气若游丝的元岐一脚踢进冰湖中,目睹着功败垂成的道士葬身蛇腹后,姬凌生自始至终脸上都没一点表情,谈不上恨意或者感伤,正如道士弥留之际那番决然求死的自白,全都印证了他身死道消前吐出的几个字,成王败寇。 四个字或许简短了些,不足够道出元岐波澜迤逦的一生,可姬凌生却觉得再妥帖不过,假使糊涂剑士没碰巧刺出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剑,两人只会沦为道士用来攻玉的他山之石,等元岐冲入地境威名远播,恐怕连踏脚石的资格都排不上他俩。 苦战过后,潜藏在骨缝里的疲乏无所遁形,一股脑冒了出来,姬凌生眼中天旋地转,随后一个趔趄倒在湿冷草地上。 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姬凌生扭头瞥了眼容光焕发一直来回突刺的剑士,那一式不知是何名字的剑招平淡无奇,却仍在剑士心头盘绕,而臧星桀痴迷于剑道,自然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法炮制的不停出剑便是为了重现刚才转瞬即逝的灵感。 见他如痴如醉,姬凌生没有出声惊扰,脑袋像是千斤重,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地辗转反侧许久,姬凌生醒转过来,臧星桀不知何时没了动静,不再锲而不舍的出剑收剑,而是定格在人剑合一的竖剑姿势。姬凌生起身上前几步,知道剑士到了顿悟的紧要关头,所以走路悄无声息,没有靠得太近。想起剑士之前力挽狂澜的一剑,恰好占了三要素,天时是那道来路不明的金光,地利是道士后背露出的空档,人和是姬凌生不遗余力的牵制,即便如此,臧星桀有一剑刺死元岐的大好时机,却没有痛下杀手,仅仅只是重伤,然后让姬凌生补了最后一刀。 救人剑名副其实。 离得不远,姬凌生定眼望向剑士左肩,一条金蛇趴伏在其上,而且生有两爪,头颅和自己神通所化的螭龙有点相似,但多了两角,这就是真龙姬凌生随即摇头,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臣,两爪的龙没听过啊,难道是龙子 正在姬凌生浮想联翩之时,小龙忽然抬头,麻木目光扫过姬凌生,然后安然闭眼,姬凌生面色古怪,这小东西高高在上的自得神态倒是和鼻孔朝天的剑士十分般配。 百思不得其解,一切缘由只能稍后问询剑士,不过估计他也是一头雾水,只不过顺水推舟刺出神来之笔的一剑,姬凌生摇了摇头,放下万般疑虑,朝狻猊死而不倒的尸身走去,昏睡半天精气神好了点,但浑身是伤,有一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眼,当然不能暴殄天物。 跨过将空地一分为二的深长沟壑,为臧星桀天神下凡的一剑造成。 到了吞食雾气的狻猊尸体旁,剑士肩头的小龙往此处看了一眼,查探到姬凌生只是盘膝坐下调养生息后又缓缓闭眼。 朦朦胧胧过了许久,姬凌生觉察到剑士苏醒,睁眼看去,臧星桀一脸懊恼的蹲在另一半空地上,伤势痊愈了大半,姬凌生吐出一口郁气,原地站起,向着愁眉苦脸的剑士问道“错失良机了” 臧星桀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苦恼道“就差那么一点,差点我一重剑意就功德圆满了,我刚刚练了半天,好像把握到了诀窍,却又使不出那招,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姬兄弟你帮我琢磨琢磨。” 姬凌生沉默片刻,一针见血说道“你练的右手剑,那招反倒是用左手施展,由此一来,左手不精右手不通,和你所说人剑合为一体的境界差了不少,当然算不得圆满如意,尽管我不习剑,但看得出剑道一途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上去的,顿悟对于剑意或许大有裨益,对剑招则毫无作用,只有将剑意剑招融会贯通,才能成就无上剑道。” 姬凌生不过随意揣测,却一语中的,臧星桀茅塞顿开,仿佛心中万丈迷津被大风拨开,顷刻间豁然开朗,竖着大拇指,剑士赞赏道“姬兄弟,就是说我剑意差不多了,但剑招剑术还是块短板,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啧啧,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听君一席话” “胜十年书”,姬凌生以手抚额,轻声补充道。 臧星桀连忙说了三个极为肯定的对字。 生平头一次被人当做口吐珠玉的书人,以往在家父面前舞文弄墨,始终求不来一句赞同,现在倒在糊涂剑士嘴里听见了,姬凌生不由啼笑皆非,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剑士大咧咧点了下头,忽然发觉姬凌生朝着自己肩膀猛瞅,臧星桀顺着望去,瞥见一条金蛇坐在自己肩头悠闲打着哈欠,对蛇类深存畏惧的剑士立马活蹦乱跳起来,试图伸手扒掉,可那条小龙身躯飘忽如女子衣摆,迷糊剑士几次出手都徒劳无功。 “姬兄弟,这啥玩意儿,这么邪门,不会元岐老道还没死吧”,姬凌生无言以对。 剑士迟钝了许久,终于后知后觉想起出剑时的古怪之处,精疲力尽的生死关头好像有道金光飞来,使自己得以刺出那一剑,如此看来,这不足一尺长的金色小龙是咱俩的救命恩人 摸不着头脑的剑士犹豫许久,和小龙大眼瞪小眼,试探道“小东西,你是什么来头” 姬凌生目露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令两人目瞪口呆的是,小龙竟然口吐人言,“谁是小东西吾乃龙王长子,世人代代传颂的囚牛上仙,什么小东西,你这小辈真是无礼” 两人面面相觑,臧星桀赶紧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当下又追问了几句话,自称囚牛上仙的小龙又回到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闭口不答。 姬凌生眉头紧皱,传言中通晓人言的化形妖兽他不是没听过,眼前这只龙子似乎没有化作人形的通天本领,但也足够令人惊奇,真正让姬凌生啧啧称奇的是,它究竟何时出现,又或者潜伏了多久,而且小龙身上自带一种祥和气质,盯着它耀武扬威的跋扈姿态,竟然无法生出恶意。 没去多想,姬凌生走到岸边洗去一身血污,更换衣物时听见冰湖外树林传来细微动静,这时和小龙四目相对神交许久的剑士一拍脑门,冲刺几步跳到对面岸上。 姬凌生跟随而去,一张清瘦脸颊映入眼帘,好像残余些许印象,看清那身男子装束,姬凌生记起酒肆中舌战群雄的假公子。 女子见到两人,没去看容貌胜过自己的俊朗男子,而是盯住衣衫褴褛的剑士不放。瞥见女子眸子流露的神采,姬凌生想起一个长眠地底的傻丫头,她眼里有着相同的风景。 正想识趣离开,忽然听见一阵肚子咕咕叫唤,转过头来,那位逃家万里的千金面红耳赤,姬凌生顾及女子的娇羞心思,权当做无事发生,可缺心眼的剑士竟然愚笨到笑出声来,这人没救了。 慕容筠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坐在雾区灵韵最浓处端坐一个昼夜后,姬凌生浑身伤势基本痊愈,冰湖岸边,黑风百无聊赖地吃着果子解乏。趁着心思空明敏捷,姬凌生将与元岐从头到尾的对招一一拆解开来,看能否找出更多的生机,然而道士一直保持不以外移的超然心性,若非最后关头急功近利,让剑士抓住了可乘之机,但说到底也不算小觑,因为没有金光助阵,剑士招数再高明也无力破开蛇墙,总结下来,两人以弱胜强靠的是那一分运气。 又等了半日,姬凌生等到剑士去而复返,随意问道“送到西了” 原来剑士信守承诺送女子出雾区去了,在雾气退散的外围碰见远道而来的女子家眷,哭得那叫一个呼天抢地啊,恨不得眼睛给哭瞎,拉着臧星桀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感谢言辞,又送出万两纹银,剑士嫌重给推脱了。慕容筠一脸梨花带雨的哀怨模样,仿佛只要剑士点个头就能抛下身世跟他远走高飞,剑士再傻也看出了端倪,吓得胡诌了个借口慌不择路的逃走,让提心吊胆的慕容家主又气又喜。 慕容筠驻足许久,然后一步三回头跟着不远万里赶来的父亲回家了。可能剑士不会想到,多年之后,已经划入思岳版图的东越境内,有个女子毅然拒绝所有联姻,无怨无悔等了他许多许多年,直至老死前回光返照的一天,她重返这片雾气消散的广袤树林,坐在温暖如春的湖边,一边静待死期,一边期许着再见到那身黑衫的游侠儿。 听见剑士叹息,姬凌生没有细问,出声提醒该上路了。 囚牛小龙死活赖在臧星桀肩头,说要跟他们去东炼,两人无可奈何,又抓它不住,只能视而不见。 离开祸乱之地的冰湖,小龙远远看着,注视着狻猊尸身被雪蟒一口吞掉,身为龙王长子,狻猊算是它的兄弟,直到湖面被雾气盖住,囚牛才恋恋不舍的回头。 雾气停止伸缩,连粗枝大叶的臧星桀也有所察觉,雪蟒此前按兵不动不仅是因为道行不够,更有龙子蹲守,莫大威压镇住它蠢蠢欲动的野心,现在囚牛一走,狻猊尸首形同于无主之物,自然会落入白蛇口中。 剑士再次用白布遮掩金光萦绕的左臂,大概囚牛坐在肩头的缘故,臧星桀从不会对捉摸不透的事情操心,这点让姬凌生极为佩服。 走在逐渐稀薄的雾海中,剑士长出一口气,脸上绽放神采,轻轻说道“姬兄弟,去东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逐鹿 按照晋国本地人士的经验,今年应是雾区收缩的丰年,年初那会雾气就缩了两百丈,采药人们喜笑颜开,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最深的千丈,突然出了件咄咄怪事,雾区停住收势,也不再扩张,而是无声无息地消释。 大雾区北部尽头,两人一马行走在云海之中,跟思岳的西山类似,南面有不少靠山吃山的散落村庄,到了北面便人烟罕至,甚至修士都见不到。 与剑士并肩走在路上,姬凌生心境不再变化,回到青云山巅上心如止水的日子,经过三千余里的逃遁,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他对修炼有了更深见解,不同于以往对待琴棋书画的浅尝辄止,修行一事必然得循序渐进,心急吃下热豆腐只会伤喉烫肺,自食恶果,正如元岐的一败涂地。 己身实力由境界和修为相辅相成,两者齐头并进才能终得大道,元岐自身修为隐约到了地境,但境界感悟差了一点,所以迟迟无法突破瓶颈,最后想凭借扫除心魔来完成这项壮举,可惜功亏一篑。修力不修心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姬凌生对自己的天赋资质有自知之明,摸到门槛未必能触类旁通,更别想顿悟后一步登天,那是天道,而他却只能从人道入手,要比那些天资优越的宠儿走更多的弯路,这样将来才不会一脚踩空摔个粉身碎骨。 趁着姬兄弟发呆,臧星桀对四面八方传来的鸟兽悲鸣充耳不闻,手掌伸直当做剑刃在空中比划不断,折腾半天却不得要领,剑士气得抓耳挠腮,再听见百兽嘈杂,愈加心烦意乱,恼怒的瞪了一眼囚牛,因为他知道,雾区乱成一锅粥并非狻猊尸首消失,而是龙子离开了阵眼。 囚牛不为所动,而是审视着旁边学着狻猊吞云吐雾的青年,剑士同样瞧见这幅奇异景象,姬凌生不知何时开始闭目而行、听路而走,他一袭青色道袍无风自动,一会鼓圆一会干瘪,随着吐纳呼吸,漫天的云烟没入他体内,片刻后又缓缓吐出,他好像成了取而代之的聚气龙眼。 剑士盯着烟雾吞吐中谪仙身姿的姬凌生,冷不丁问道“姬兄弟,你成精了” 两袖盈满白烟,胸襟鼓荡不止的姬凌生听到这句话,气息一顿,缠绕周身的白雾消散开来。臧星桀知道自己无心之言让姬兄弟破功,立马头撇向一边,手指悄悄指着通晓人言的囚牛,摆明了要嫁祸于它。 姬凌生无话可说,之前狻猊尸身操控着整个雾海的流向,以他的修为当然抢不过,现在尸骨被大蟒吞吃,雾区名存实亡,久而久之就会重见天日,姬凌生不过物尽其用。雾气中杂质太多,他得舒张浑身毛孔,抽丝剥茧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且连绵不绝的针锥刺痛让人浑身不适。 刚抚平因岔气而窜动的灵气,姬凌生听见剑士抛出一个天大难题。 “姬兄弟,你修炼是图啥” 姬凌生不由语塞,那个不肯苟活的道士也提出过同样疑问,修行所为何好像但凡是个修士,就得每日三省,将这个问题反躬自问到透彻。姬凌生当时的回答是求生求死,原封不动的讲给剑士听,他估计听不懂。 沉吟了会,姬凌生如实答道“修道和庙堂大同小异,所有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要争那个天下第一的宝座,我没那么大野心,没想过做开山立派的第一人。这次去趟东炼,无非想给姬家挣点脸面,再找到一个人,救活一个人,然后回到西山,最后死在刘家村那座山上。” 臧星桀难得没有插话,安静听完后狐疑道“起死回生” 看见姬凌生点头,剑士抱着双臂抖露出一条趣闻,“你们思岳上一代国师不是就鼓捣出一座让死人回天的绝阵吗” “哦”,姬凌生对符道全无兴致,所以对此没听闻任何蛛丝马迹。 有了可以显摆的见闻,剑士兴致高涨,摇头晃脑道“可惜阵法没画完,思岳国师就耗尽心神而死,享年三十,唉,剑道符道说起来异曲同工,那位符道宗匠早早就逼死了自己,我这个剑道宗师说不定哪天也是同样的下场,姬兄弟,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啊” 姬凌生秉持着怀疑态度,让逝者死而复生,天玄境界的便宜师尊尚且做不到,前任国师再神通广大,总不能高过青云山吧,但未尝没有可能,那个英年早逝的国师死前便是能口吐谶语的神人,未必没有超乎常理的通天手段。 见姬兄弟完全无视自己后半段话,剑士面色尴尬,假装不经意问道“西山那个紫衣婆娘是什么来历” 姬凌生咳嗽了下,直白道“思岳公主” “你怕她”,臧星桀笑眯眯问到。 姬凌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说不怕好像真有点怕,皱眉道“我不怕她玩弄于人股掌间的权术,也不怕她驾驭朝野的帝王心术,而是与虎谋皮时,她明知我亲手杀了太子,却装聋作哑,为的不是秋后算账,而是怕我心怀芥蒂坏了她的事,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剑士深以为然点头。 “你又是为何练剑” “当天下第一呗” “” 当两人走出白茫茫天地,眺望着黄沙漫天,臧星桀提剑刺向万里荒地,姬凌生则回头望去。  穿过层层雾气,经历几番波折总算得以平静的冰湖中,冰凛湖水时隔多年再次回温,一条晶莹如玉的雪蟒蜷伏在水底,静静等着化形的一天。 往外一点,发觉雾区消散迹象的采药人们欣喜若狂,贪心的将百丈绳索延长到两百,由此一来,丧生虎口的凄厉惨叫多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跟着长辈走进雾区,目睹着叔父背影消失,年轻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等热气冲上脑子,年轻人一把扯掉保命的绳结,孤身走入大雾中。 往南,晋国朝堂上,皇上与两班大臣商讨权衡了一夜,像一群买菜的老妇人一样,做了许多锱铢必较的打算,别说元气大伤,就连鱼死网破的后事都已准备妥当,终于敢把大手一挥,将御令摔在年头久远的大殿上,发兵后周 晋国以南,齐国国都,老来得子的年迈皇帝抱着大胖儿子,靠在龙椅里含笑而终,恰逢境内一个年轻书生看尽世态炎凉,放弃封官加爵的锦玉前程,重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拿起锄头,从鸿儒变白丁。 再往下到了思岳境内,西山草寇横行,错落其间的猎户村落却安然无恙,全因身处云端的仙子吩咐下来了,村子里有个没脸没皮的蛮横高手,别去招惹,汉子们哪拎得清小隐于野的高人在哪座村庄,索性统统绕道而行。由此一来,村里人只觉得夜里动静不小,全然不知道山里的兵马演练,一处人家门口,秦白猫无可奈何教十岁大的儿子练武,因为这小子说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他要当将军,他要娶慕白。 林子更深处,当初依山而建的寨子扩张了五倍不止。随着刀疤脸一声高喝,邋里邋遢的土匪汉子们渐渐露出一股铁厉的军旅气息,坐在观武台上的紫衣仙子神清平淡,双唇殷红,身旁矮桌摆着一张大华边界的详细地图,严谨标明了各处的军镇数量和兵种配备。女子身后站着山羊胡老道和断了两指的冷漠青年,岳紫茗一言不发,假道士捻着胡须,字字珠玑,“倚西山,侵大华,谋思岳,志在南地” 而思岳皇都里,新晋太子爷正与门人食客饮酒,岳之安脸色微醺,恍然记起那张心头牵挂的脸颊,喃喃道“紫茗,本王等着与你弈棋呢。” 商家大宅中,一间酒池肉林的金屋,周遭全是靡靡之音,一个消瘦少年端坐其中,听着女子娇吟不为所动,少年手里握着块救他一命的勾玉,而他身后气象氤氲,像是要破关了。 放眼望去,天下群雄并起,思岳上任国师的谶言马上就要应验,寒士抚掌而笑,武夫磨刀霍霍,积弱的江湖势力死灰复燃,朝堂上将再无病夫侍立,鸿鹄草莽翘首以盼的大年如期而至。后周、大华、北晋、大齐、东越、思岳,这一次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可究鹿死谁手尚且无从得知。 再老实巴交的百姓也嗅出那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恐怕来不及细想,等再回首,已经身处战乱之中。 六国百姓心知肚明,百年安宁过去了,乱世就要来了,这一次,又将是谁独领风骚马踏江湖 这座江湖,谁来争渡 这个天下,谁来逐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市蜃楼 南地六国,要说幅员辽阔国力强盛,那肯定非一飞冲天的思岳莫属,一荣俱荣的思岳百姓说话自然底气很足,吹捧起来口沫横飞,往往这时,别国士子会作出几句微不足道的抗议,说什么思岳山河壮丽不如大华,风土人情比不过东越,钟灵毓秀赶不上西周,也就能跟北晋蛮子做做比较,至于齐国,好像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北晋百姓则不这样认为,单论土地的膏腴肥沃,常年被风沙侵扰的北方当然比不上草长莺飞的南方,可若是比较城池雄伟,晋国工匠自信黑石建造的北晋王城不输于南方一碰就倒的花架子,最后来对比疆域的大小,将万里荒地当做后院的晋国百姓更是胜券在握。 如今北晋挥师西进,和思岳鼎足而立的西周已然亡国,剩下一票大周遗民不愿顺从大势,不肯随波逐流,反而重建后周,铁了心要匡扶没落到尘土里的赵室遗孤。本来这块垂死挣扎的肥肉应该会被毗邻的大华吃掉,但近年大华内乱不断,藩镇割据,完全腾不出手,所以晋国才有了熊心豹子胆,即便牙口不好,假如不怕折损两只南地名列前茅的轻重骑兵的话,咬咬牙囫囵吃下的话不算太难。 北晋厉兵秣马之时,北部无人看家的后院中,一行人分成两拨,看上去有点奇怪,行走沙漠中,令人绝望的不是沙暴或者水源,而是足以把人逼疯的孤寂之感。隔着十步远,风沙呜咽中连喊话都听不太清,可两个青年始终自顾自走着,没有相互依托的意图。 连续赶了半月的路,姬凌生曾经枯坐五载,眼下算不得什么,剑士倒是坐不住的跳脱性子,走在前头牢骚抱怨不断。 至于两人为何不并肩同行,姬凌生瞥了眼身后拿他遮挡沙尘的马儿,黑风低着脑袋露出无辜神情,大嘴死死咬着主子的衣摆,姬凌生啼笑皆非,黑风被龙王长子的威严所震慑,不敢靠近,又不愿在无垠沙地里落单,于是拉了姬凌生下马。 本来刚出雾区时,囚牛没展开身为龙子的天然威压,只是昏昏然在剑士肩头打着瞌睡。没过几日,两人巧遇两只蝎子精,一人来长,尾上的毒针比人头还大,黑风立刻吓得逃之夭夭,姬凌生尾随而去。 盯着姬兄弟落荒而逃,杵在原地的臧星桀眉开眼笑,嘴皮子上揶揄个没完,有了雪山下的教训,剑士对付虫豸多了个心眼,滴血不沾的宰掉两头及他腰部的毒蝎。远处姬凌生刚安抚好四腿摇摆的黑风,站在沙丘上扭头望去,铺天盖地的黑点占据了视野,于远处形成了一线潮的奇景,目睹飞沙走石迫近,姬凌生一瞬间有了伫立江岸观潮的错觉。那群庞然大物在沙漠中如履平地不说,跑起来静若无声,而且动作极快,上一刻姬凌生瞧见臧星桀站在虫尸上挤眉弄眼的招手,下一刻他就见到虫群大军将剑士团团围住。 惊得合不拢嘴的剑士慢慢扫视了一圈,吞咽了下口水,随后不是杀出一条血路,而是一骨碌趴倒在地,将巨大虫尸披在自己身上,套近乎似的朝着虫群嚷嚷道“自己人,自己人” “姬兄弟,救命呀” 听见剑士声嘶力竭的呼救,姬凌生置若罔闻,当做一股烈风从耳旁穿过,更不会出声回应去吸引注意,况且我得照看惊慌失措的小黑,您堂堂剑仙,剑道上屹立不倒的魁首人物,又有龙王守护左右,几千条小虫想必不在话下。 扪心自问了一遍,姬凌生再无担忧,这缺心眼剑士,能不救还是别救了。 眼瞅着蝎群摇曳着毒针步步紧逼,却迟迟不见姬兄弟来救场,臧星桀干脆破罐破摔的破口大骂,疯狂指责姬兄弟没良心。这时,剑士肩头的囚牛像是看不下去了,纳闷自己钦定的奴仆怎么如此窝囊,于是稍稍把气场一放,张牙舞爪的蝎子群仿佛大水冲了龙王庙,各自打起架来,然后掉头就跑,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四散逃去。 囚牛替剑士解围后,头昂得更高,直接拿鼻孔对付臧星桀,模样好不神气,像是在说知道本上仙的厉害了吧没料到剑士当场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朝小龙刺了几剑,同时骂道“你他娘的早不出手” 姬凌生远远望着,感叹道“果然是一丘之貉” 在那之后,囚牛对万兽自上对下的庞大威压再没收敛,导致黑风根本不敢近身,偏偏这家伙比璃罗湖畔的千金小姐还矫情,生怕被当成包袱甩掉,非要拉着姬凌生远远吊在后面。 忽然看见换上青云道袍的剑士停住,姬凌生眯着眼,瞥见臧星桀又在拿剑对着小龙戳刺,经过一番不相上下的争斗后,姬凌生发觉后面畏葸不前的颓靡黑马突然有了生气,伸出脑袋张望了许久,看来臧星桀让囚牛收起了威势。 迎上前去,姬凌生眼珠扫过安然小憩的囚牛,以及它身下隐隐透出金芒的剑士胳膊,没走出雾区时,姬凌生想过将狻猊尸身收走,但看囚牛神色,似乎宁愿兄弟的尸首被野物吃掉也不愿被人糟蹋,恰巧尸体无法放进虚囊,囚牛对自己二人还有救命之恩,索性便放弃了。 察觉到姬凌生的视线,臧星桀知他所想,满不在乎道“不用担心,这条左手本来没想着要,现在能用就不错了,管它有没有蹊跷。” 姬凌生点头,剑士突然一拍脑门,忧心忡忡道“之前我从元岐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子,好像是被下了蛊,我居然给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姬凌生摇头一笑,朝夕相处下来,发现剑士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客,当然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而是个一副好心肠的无赖,世道不太平,像他这样的古道人士真不多了。 “既然那妖道死了,药引等同于没了母鸡的鸡蛋,再没有孵化的可能,留在她体内,有益无害。”,囚牛慢悠悠开口,三言两语化解了剑士的担忧,臧星桀心中大石落地,笑容灿烂。 清点了下虚囊里的东西,几件青云山特有的宽松袍子,几本不堪大用的泛黄经书,一柄古怪红镰,以及堆成小山的干粮食物。上次和元岐死战,自身修为到了玄宫第三门,灵力源源不竭的生门,但也只是姬凌生站在浩瀚龙眼时的看法,如今身处大漠,周遭灵气稀少得可怜,再过一段时间,体内灵气所剩无几,往后只能凭借自身体力赶路。 “难怪地境修士也难以过去。” 臧星桀没听见姬凌生的喃喃自语,要了点干粮充饥后,又催促他赶紧上路。 两人脚陷黄沙,光是抬脚落脚就费不少劲,黑风马蹄陷得更深,走三个时辰就得歇半天,臧星桀开头兴高采烈不停督促,后来自个儿也跟着倒下,无精打采的赖在沙地里走不动路。 姬凌生无可奈何,灵机一动说道,风沙无形却有质,绵和而不失凌冽,用来锤炼剑招再合适不过,剑士果然精神抖擞起来,提起观音一剑来一剑去,看着他扑腾花哨的烦人身影,姬凌生反而后悔了。 大漠荒地里风刮个没完没了,一路上不时能见到深埋地底的白骨翻露出来,剑士一路数着,数到一千之后就不数了,死在这条路上的修士,比两人想象中多了太多。过了半月剑士忽然提醒道,沿着前人的路必然走不出去,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半途而废,咱不如另辟蹊径。 风沙掠过,回头连脚印都不剩,姬凌生早忘了来时的路,东南西北根本无从辨认,夜观天象也毫无用处,只能仰仗前人足迹,听见剑士提议,心志被消磨大半的姬凌生麻木点头。 两月过后,连挥剑都是有气无力的剑士突然惊叫起来,指着远处一座海市蜃楼傻笑起来,姬凌生神情木然,懒得有多余表情,好像迎合一下都是在浪费精力。 过了半旬,蜃景又出现了几次,臧星桀从一开始的欢天喜地,再到后来的视若不见,姬凌生一直做着青云山上的修行,但却不是静心,更像是死心。 直到最后一次海市蜃楼出现,这次连姬凌生都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因为那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沙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王有请 远远望着那座城池,等到它不再虚无缥缈,不再和之前的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麻木剑士终于瞠目结舌,嘴里足以放得下一个拳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尘土满面的姬兄弟,臧星桀嘴唇嗫嚅,两眼泛红,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见到他忸怩作态,姬凌生说无动于衷倒是假话,大漠里穿行了几个月,睁眼闭眼都是漫天黄沙,唯一变换的景象就是太阳东升西落,完全不知道两人是走了一条蜿蜒迤逦的蛇路,还是转了个大圈。眼前出现一座屹然耸立的巍峨城池,即便心存疑虑,但更多还是松了口气,沿途一直坐着平心静气道的苦修,可不同于青云山的静坐冥想,赶路是件苦差,一刻也没有放松的机会,相比体力上的消磨,精神上的崩溃涣散更为可怕,所以姬凌生心头那根弦非但没有松懈,反而越绷越紧。 两人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臧星桀扭头盯着并驾齐驱的姬凌生,戏谑道“姬兄弟,脸上看不出好歹,两条腿倒是蛮实诚的嘛” 姬凌生懒得去看他,更不想去接他的话茬,提醒道“此地既无水源亦无植被,凡人想要存活难于登天,前头多半是座死城。” 剑士闻言止步,不确定道“万一住的是修士呢” 超出几步的姬凌生拉住喜出望外的黑风,回头瞥了眼乌鸦嘴剑士,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剑士挠头一笑,豪迈道“姬凌生兄弟别怕,有本剑仙罩着你,观音剑一出马,甭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姬凌生直接扭头走了。 囚牛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好奇着身下奴仆的自信从何而来,所幸没让剑士瞅见它的轻蔑神色,不然观音剑又得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出鞘了,两脚被黄沙淹没,臧星桀没急着抽脚,而是自语道“万里荒地中怎么会有座城池” 一马当先的姬凌生头也不回,随即听见剑士明显有卖弄嫌疑的自问自答,臧星桀猛地一拍脑门,一脸大彻大悟的模样,仿佛一息间天地中所有道理都让他悟透,“我懂了,想必此地千古前也有一个兴盛的大朝代,覆灭之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风沙吞没,只留下一座孤城姬兄弟,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臧星桀神色自得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等着姬兄弟回头,跟雪玉阁二楼期许恩客回头流连忘返的伶官如出一辙,果然那位俊俏公子爷回头,却不是赞赏有加的钦佩神色,也不是鄙夷不屑的嫌弃表情,只不过轻飘飘看了来时的路,然后回头。 一头雾水的臧星桀站了少许时刻,终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的追上去,质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没拿正眼瞧我当我死了对吧对吧” 姬凌生视而不见,现在更是听而不闻,臧星桀不由气苦,本以为自己嘴皮子够碎够贱了,奚落起人来毫不留情,而且得理不饶人,相处之后才发现,姬兄弟挖苦人的本领才是一等一的高明,如同不见血的刀子,刀刀插往要害,却叫人发作不得。 此时两人离褐色沙城相隔千丈不到,眼帘充斥着那座蔚为大观的雄伟城池,姬凌生眺望过思岳城连绵如山的高耸城墙,眼前这座小了很多,可能就比皇宫大了一圈,但思岳皇城衬托在青山绿意之间,而黄土建造的沙城则孤立在苍凉荒芜中,气势截然不同,好比思岳城是仙宫云阙,石头城是雄浑一体的军机要塞。 沙尘弥漫中,姬凌生隐约看见城头上人影绰绰,他并不担忧真如剑士所言的那样,城里有大修坐镇,自己两人充其量不过途经此地,稍稍歇个脚就走,当然最好能问个路,不然形同无头苍蝇乱走等越过万里荒地不得猴年马月除此之外两人安分守己,世外高人大多自持风度,想来不会无缘无故找两只虾兵蟹将的麻烦。 正欲提醒张扬剑士循规蹈矩些,不要节外生枝,模糊不清的城门口突然传来铁门开闸的声响,两人定眼望去,城门洞开,一骑慢跑出来,扬扬马首后朝东边驰去,烈日灼灼下那人骑着白马身着长衫,随着衣袖飘动,十足的仙人姿态。 剑士咂咂嘴说道“咱是遇到仙人了” 然后令剑士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一道流光从城头绽出,转眼就落在一人一马身上,速度快到几乎拉成一线,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臧星桀的呆滞目光中,那名仙家子弟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可能没有察觉,就被汹涌气劲连人带马粉碎成肉沫,血花四溅开来,化作漫天血雨。 一滴血溅射到剑士脸上,臧星桀伸手抹掉温热犹存的血迹,望着那个尘嚣不绝的坑洞倒吸一口气,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只有将人窒息的沙尘扑入口中。 姬凌生犹豫不前,这份见面礼实在太厚重了些。 城楼上,一个黑龙袍的修长青年射出一箭后没有收手,而是瞄准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身后一袭简素儒衫的老人轻轻开口“王上,中原有个规矩,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青年面容冷峻,继续弓彀如满月,同时摇头道“那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老人听见那声天崩地裂的动静后,就知道那个来历不明的使者已然气绝身亡,但还是觉得身份尊崇的青年做得过火,忍不住提示了下,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眼前这位沙漠大王根本不在乎世俗规矩。 见青年再次弯弓,老人不禁感到疑惑,他见识过青年一刀推平百座沙丘的惊人本领,不然何德何能让游历南地的他安心在此终老。况且就算青年射术不精,单以蛮力驱使,那个小修士才玄宫出头,一箭根本绰绰有余。 正要开口询问,气态沉稳如山的青年已经放下了大弓,独自走下城楼,留下一句笑语,“让他们别关城门,有客人来了” 云里雾里的老人眼皮一跳,他来到沙城有几个年头,知道城中有一口宛如小湖的清澈井口,万丈井水下镇压着一尊凶魔,沙城六十万百姓相当于守阵之人的后裔。城中大小事务皆由城王掌管,老人当初被青年胁迫为城内百姓的营生出谋划策,到头来更像个闲职,沙城百姓千百年来守着阵眼安居乐业,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富足生活,压根轮不到他来操心,顺其自然就好。不过前月异象横生,那日终年不见甘露的大漠中竟然风雨大作,九天上出现了沙城百姓第二次见到的天地奇观,第一次是王上以一人之力抗拒天灾,将数根沙暴龙卷连同扶摇而起的庞大沙丘拦腰斩断,这一次更加夸张,众人只见到一座五光十色的仙山从天而降,落在百里之外,事后派人去打探,只窥探到雄伟山襟上有座仙宫矗立,且周围有座无形的天然屏障,玄宫境界的探子只能无功而返。 当天晚上有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强者夜访沙城,却不是来自那座仙山,而是直接悄无声息渗透九王卫的包围,径直来了王宫,老人当时在场,目睹着九王卫中唯一女子提剑护主,刚拔剑就一声不响昏厥过去,而那位大人物没有大动干戈,而是赔罪后与王上坐而论道,交谈到深夜。 离奇的是,事后老人记不得谈话的大半内容,只隐约记得那个样貌模糊的仙人说有贵客上门,大王想要出去闯荡的话,可以同行。 发现青年背影消失,曾是皇亲国戚的老人露出一丝担忧,呆了几年,他早把自己当做沙城的一份子,后半辈子都会在此落叶生根,对那位君王的愤懑不知不觉变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老人会一点算命,算死了大王与这座城池性命相关,走出沙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自己劝得住他吗 城外,姬凌生和剑士走到凭空炸出的坑道旁边,朝里面张望了会,没发现任何残肢断臂,那个可怜人早尸骨无存,姬凌生心中讶异,思量着自己能不能抗下那一箭的神威,答案当然是不能,不过有所防备的话应该不至于死地,但重伤是免不了的。 臧星桀仍盯着城楼不动,两人察觉了那点寒芒不见后才敢靠近,现在城门依然大开,难道是想请他俩进去做客 不一会儿,门扉大开处走来一人,隔得老远没看出什么。 等离得近了,两人总算看清那个古怪汉子,高逾九尺的魁梧身材不算奇怪,姬凌生在贼人山寨里就遇到过类似人物,怪异的是巨汉腰间别着一把绣花长剑,宽不过两指,致使画面看起来极不协调。 臧星桀手下意识摸到背上的观音剑上,足有三指宽,眼前巨汉竟然不使重剑,而去拿女子剑是要雕花吗 九王卫之一的赫连观剑脚步轻盈,踩在沙土上犹如平地,到了两个外来人跟前,观千剑而后识器的壮硕汉子木讷道“两位,大王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还请? 两人跟着细剑汉子走过城门,不同于有八十一颗门钉加固只能朝内开放的思岳城门,充其量是扇上下开合的铁栅,臧星桀跳着越过城门,生怕铁门失修坠落将他剁成肉泥,姬凌生则盯着伟岸汉子的面具发愣,之前汉子迎面走来,两人恰好背光,注意力又全放在那柄细剑上,因而没发现汉子覆在脸上的银质面具。 身处后方,姬凌生仅能看清小半,面具左半边刻画了条面目狰狞的恶龙,看上去栩栩如生。 端详几眼过后,姬凌生收回冒犯视线,身旁的壮士修为可在他之上,看他周遭灵气流转,估计和雪玉相差无几,雪玉是伤门修士,距离死门只有咫尺之遥。想到这,姬凌生无声叹气,这次去东炼,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修士云集的大千世界里找到她。 进入城内,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厚的尘土味,对于长途跋涉口鼻里充满黄沙的两人一马来说,已经犹如空山新雨后的沁人味道,臧星桀抓紧时机擤了几口气,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黑风晃着脑袋东奔西走,急着找草叶来漱口,可满眼荒芜,别说庄稼粮食,就是野草也长不出来。 黑风垂头丧气地回到主子身边,挂满幽怨神情,姬凌生正在打量围拢过来的沙城百姓,无心搭理它。 自打魁梧壮汉领了两个外来人进城后,城里人同时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而盯着姬凌生和臧星桀的一举一动,只要两人稍有异动,民风彪悍的沙城百姓立马就能抄起家伙一拥而上,这种全民皆兵的紧张氛围,姬凌生在穷山恶水屡出刁民的北晋村庄都不曾见过,几步外,缺心眼的剑士总算留了下心,忍住挑灯看剑的高昂兴致,穿过城门后再没摸过观音剑。 几个健硕汉子扛着锄头走来,瞪着比他们高出半截的孔武大汉问道“赫连小子,这几个是什么人”,姬凌生瞥了眼沾满黑泥的锄头,然后顺着宽阔街道望去,正中心有口数十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深井,井水盈满井口,能看见上面的波光粼粼,几个妇人正跪拜在井边,极为肃穆的行磕头礼后才上前打水。再往远处,低矮土房不见,地势蓦然平坦如湖面,变成绿意盎然的肥沃草地,上面牛羊无数,能将沙漠变绿洲,泉水的灵蕴程度可想而知。 “这两位是大王的客人”,复姓赫连的汉子如实答道。 周遭传来的敌意转眼间无影无踪,几个穿着短衫汗流浃背的中年男子喜上眉梢,大笑着搂过姬凌生肩膀,爽快道“王上的客人,那便是咱全城人的贵客,就是自家兄弟,啥事儿都甭客气,当自己家就行” 姬凌生刚回过神,不明所以,询问般的看向臧星桀,那少根筋的剑士早开始跟人称兄道弟,正在恬不知耻的讨要酒水。 姬凌生无话可说,周围笑容殷切的百姓簇拥上来,将两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着从何而来,有几位泼辣姑娘尤为大胆,脉脉含情盯着细皮嫩肉的姬公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无家室,面对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即便姬凌生脸皮厚如城墙,一时之间也有点扛不住,于是微微点头。 姑娘们意兴索然,转而围绕到俊朗剑客身旁,同样招架着几个女子感到盛情难却的臧星桀见此情景,歪着脑袋嗯了一声,姬兄弟,共患难的关系你居然想独善其身,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冰冷气氛解除,周围恢复其乐融融的模样,几个稚童跑到假面男子两侧,一个抓住他的大手荡秋千,另外两个小心翼翼地去摸壮士腰间的长剑,眼中满是神往与憧憬。 人群外头传来人声喧哗,紧接着拥挤人潮避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身形修长的妖异青年走入众人视野,几个孩童的目光从艳羡转为狂热,照理说,城中大王的地位相同于皇帝,寻常人见了不说三叩九拜,至少是不敢抬头,沙城百姓则显得十分随意,他们眼中只有敬,没有畏。 快速打量了下万众瞩目中走来的青年,相貌不算英俊但棱角分明,眸子细长却不带一丝阴柔气质,青年一身黑色龙袍,左腰配有刀剑,姬凌生不禁多停留了下,刀剑之争自古而然,习剑的和练刀的向来看不对眼,互相有所轻视,就算有人两者皆沾,却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挂在身上。 臧星桀略过那把枣红的短刀,盯着银白长剑不放,身为同道中人,他自然能看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门道,但仅限于此,眯眼审视了会,正巧青年在几步外停下,剑士好奇问道“你这剑叫啥名” “白菩萨” 剑士拍手而笑,指了指背负的古剑,巴结道“那敢情好,你的叫白菩萨,我的叫观世音,正好一对,姬兄弟,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姬凌生对剑士的无理取闹早习以为常,明明自己心中有数,偏要玩成歇后语才肯罢休。忍住将他脑袋刨开的冲动,姬凌生摇头一笑,大概当初商胖子对自己也持有相同看法。 听到剑士唐突问话冒犯了大王,周围百姓眉间隐隐有些不快,待瞧见剑士如获珍宝的哈哈大笑后,众人才明白过来,这傻子跟赫连小子一个德行,都是剑痴,即便当上了九王卫依旧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青年摄人视线扫过两人,琢磨着高人所说的贵客是哪一位,发现两人全身满是黄土,脸颊发际都是枯黄色,“先为客人接风洗尘,好生招待后再来见孤”,青年吩咐了几句后,朝两人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沙城为四望如一的方形,四角立有烽火城楼,正对城门与城墙相连的那座显然是王宫,比另外三角高出许多,思岳城里尚且有德王跟皇帝勾心斗角,将王府建得跟皇宫齐平,这里则一目了然,城中连商贩都没有,只要住在沙城那就是一家人,而城中大王则是毋庸置疑的一家之主。 巨汉始终背对两人,而且沉默寡言,带两人进了王宫后悄声离去。 进门前,姬凌生先将黑风了,那家伙一溜烟跑近牛羊堆里,如同虎入羊群,一顿冲刺,玩得不亦乐乎。 上了城楼,两人得以鸟瞰沙城全貌,外边是略显拥挤的石屋,里边圈养着畜类,边上一角有着宽阔菜圃,城内城外土质天差地别,虽然比不上思岳的水土,但养活几十万人应该无碍。 眺望着那汪清泉,臧星桀神秘道“姬兄弟,我刚跟人打听了,井口下住着一头穷凶极恶的凶兽,不知道镇压了多少年,听说守阵之人开始不过几千,现在已经六十万,这得有多少个年头啊熬了这么久,你说那头魔物会不会已经死了” 姬凌生摇摇头,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座城池形同于一道阵法,水井便是阵眼,这么大的封阵,下面镇压的东西肯定不简单,哪能说死就死,能禁得起如此阵仗的异兽,起码”,姬凌生瞥了眼剑士肩头,囚牛自从进城后就销声匿迹,融入剑士左臂血肉不愿出来。 “你别叨叨了,一会真让你乌鸦嘴说中了”,正要揣测凶兽会不会下一刻破土而出的剑士立马噤声。 夜晚,洁身用膳后,一个同样姓赫连的人找上门来,却不是那个古怪男子,而是个娇媚如花的妖娆女子。 与城内黝黑靓丽的热情姑娘不同,那女子无论身段还是姿容都是上上之选,且天生媚骨,双瞳剪水时带有颠倒众生的妖冶。她吐气如兰在臧星桀脸上,姬凌生默不作声,如果是他的话,可能还会做做样子,使得女子不太难堪,可她偏偏要去试探背剑的侠客,无异于对牛弹琴。 果然,臧星桀五官挤到一块,闻着女子体香,摆出一个极为困惑的神情。 初见时剑士曾说只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姬凌生当时没放心上,现在不以为然,这木头做的剑士早就练剑走火入魔,根本不近女色,送上门的也不要。 赫连捧花没有羞怒,反而觉得有趣,娇笑一声后微微躬身请道。 “两位,大王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将军 相同的请辞,相同的场景,只不过前面的虎背熊腰变成了纤细蛮腰,臧星桀换了身城内常见的无袖短衫,双手枕着脑袋大摇大摆跟在女子身后,大饱眼福的同时,不忘暗中腹诽,眼前烟视媚行的女子怎么能和那个孔武汉子是孪生姐弟 姬凌生一路顾着塞外风景,无心观赏女子衣物紧贴曲线毕露的异域风情,经历波折太多,那颗年少时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对红袖添香的日子早已不再憧憬。 剑士则是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态度,自称赫连捧花的妩媚女子戏弄了他,他自然得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可盯了这么久,脑中的姿势都变换千百种了,捧花姑娘依旧视若无睹,压根不在意剑士的饥渴目光。 百无聊赖下,臧星桀随意问道“你们那个大王叫甚名字” 步姿妖娆的女子停下脚步,扭头瞥了眼比自家大王更俊朗的剑客,又扫视了下英俊得过分的沉静青年,捧花姑娘微微一笑,刹那间光华万千,她打趣道“奴家可不敢直呼大王的名讳,二位想知道,可以当面问去。” 剑士觉得无趣,轻轻撇嘴,转头去看姬兄弟,发现他已经观景入迷,想找人搭话的臧星桀愈加烦闷,忍不住又问道“井口下面到底镇压了何方妖魔” 这次女子头也没回,咯咯笑道“一条小虫” 臧星桀无声落后两步,上次雪山下姬兄弟可是怒火攻心踹了他一脚,难不保记仇。姬凌生不禁皱眉,上次剑士识龟成鳖说的一条小虫,让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差点成了虫儿的盘中餐,现在女子轻描淡写说是一条小虫,姬凌生反而觉得凶险无比。 三人沿着回廊爬了半柱香工夫,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大王居所,脚下城池一览无遗,遥望城外,极远处的沙丘后面宝光冲天,姬凌生心头警觉,回想起城门口血迹斑斑的坑洞,霞光和那一骑离去的方向正好吻合。 “两位公子是从南地而来”抱着疑问,姬凌生听闻一声问话,抬眼望去,是个素昧谋面的高瘦老头,一身格格不入的泛白儒衫,除了城王那身锦绣龙袍,其余沙城百姓穿着大同小异,与南地风格迥异,所以老人站在服饰奇特的捧花姑娘旁边相当扎眼。 姬凌生微微点头,反问道“老先生是南地人士” 老人笑着点头,捧花姑娘没有打搅三个同乡人的惺惺相惜,时常听老人提起南荒之地,说及六国的瑰丽风光,谈到乡间的奇异风俗,女子满揣好奇,却并不向往,因为大王在哪,那儿就是她的栖身之所。 几句谈笑过后,四人踏进无丝毫奢华贵气的厅堂,姬凌生和捧花姑娘并肩在前,臧星桀和赵姓老人紧随其后,听见后边两人窃窃私语,姬凌生侧耳听去,剑士明显嘴闲不住,跟只愿透露姓氏的老人打探小道消息用以解乏。 刚窃听到城王的姓名,眼前天光大亮,越过脚下紧咬兽皮的矮桌,尽头是突出城楼的长廊,龙袍加身的青年正扶着石栏,眺望着茫茫万里的入天黄沙,听见脚步声,青年回到屋中。 “帝兄弟,有酒吗”,剑士毫不见外,朝着青年大咧咧喊道。 青年微微诧异,还没自报家门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帝夋瞥了眼神情和蔼的赵姓军师,老人立马撇头望向万里荒地,轻声赞到大漠好风光。臧星桀说话无礼,青年对此没有抵触,即便城里人对自己敬若神明,但私底下说话都是不拐弯的直爽性子,和眼前的剑客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用不着在意。 招呼几人坐下,帝夋让捧花姑娘取来酒水,地处大漠之中,无须背灼炎天光就热到昏昏欲睡,自然不能青梅煮酒,所以女子直接抱来银壶,为四人各斟满一杯,然后退候一旁。 酒水过喉如烈火,下肚后反倒清凉无比,留下满腔的甘冽,姬凌生临走思岳前尝过贵如黄金的忘忧香,又在花谷中喝到尽兴,此时手里的黄酒与前两者难分伯仲。对坐的臧星桀杯子见底,意犹未尽的舔了下杯口,眼巴巴地递到捧花姑娘面前,同时打马虎眼问道“这酒叫啥名” 同样一杯饮尽的帝夋微笑道“甘露” 剑士酒力不胜,第二杯下肚后立即醉态显露,撒泼道“姬兄弟,回头你请教下酿造的工序,让你家独守空房那位姑娘学一学,以后我去做客的时候,光是百花酒不行,还得喝到甘露酒才行,不然就赖着不走了” 姬凌生默然喝酒,权当无事发生,沙城主人适时出来圆场,补充道“听军师说,南地多油雨,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春雨过后便能看见万物发生,鸟兽惊蛰,可大漠不一样,城里的百姓不缺水喝,但一辈子未必能见过一场泼天雨水,所以酒名甘露,取义来之不易。” 主人客气,客人当然也得说些恭维话,姬凌生摇头道“城中那口大井便是最大的甘露了” 被帝夋叫做军师的赵氏老人含笑点头,赞叹道“我当初游历六国,为陛下寻找气运转接之法,几乎走过南地所有山川大河,自认见过无数奇人奇物,对窃取天地精气的修炼一途也有几分了解,唯独城里那口灵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根本无理可循,琢磨不透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公子说得在理”  几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捧花姑娘不停斟酒,目光始终放在谈笑自若的大王身上。 酒过半巡,外头传来一声高喝,尽兴至极的几人根本充耳不闻,隐约听见什么门什么派,死了个什么外姓内姓弟子,好像是要来讨个什么说法。一城之主的青年对城外动静无动于衷,作为沙城门面的九王卫则不能坐视不管,只见面朝仙山的一面城墙上,赫然出现八个脸覆假面之人,修为高低不一,其中包括体型骇人的赫连观剑。 城下金戈声响起,城楼里几人仍旧谈笑风生,帝夋指着屋顶笑问道“何为天” 姬凌生轻转酒杯,叹道“弄人之造物也,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听起来吓人,可与天公一怒又算不得什么。” “何为天公之怒”,摆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沙城大王再度开口。 姬凌生放下酒杯,水蛇腰肢的捧花姑娘倾身倒酒,随即听见俊俏青年的放肆言论,“不论匹夫天子,皆是凡人,所杀也是凡人,在我等眼中,不过是秋收稻谷大片大片的割掉,等到春风吹拂就会竹笋一般源源不断冒出,杀之不尽,可天公大怒足以灭世,天地沉海,鸟兽逃不得,凡人逃不得,修士更逃不得” “阁下言下之意是,凡人性命犹如草芥不值一钱,修士便要高人一等” “此言差矣,修士视凡人如蝼蚁,全因凡人受世俗束缚,前有天地君亲师,后有三纲五常,挣扎在庙堂和江湖间,求不得自在身,那修士便能求到自在其实说到底,两者同属一脉,若没有灵根的差异,谁又能看出区别” 帝夋哈哈大笑,从女子手中拿过酒壶,满饮一杯后,再问“那何为道” 冷落许久的剑士终于按捺不住,从青年手中夺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去,酒水洒了一身,而酒胆开张的臧星桀如同春风得意的风流才子,痛饮三千过后,抽出长剑张扬道“道什么道,各走各道,自己的道自个琢磨清楚就行,讲出来旁人也不懂。譬如本剑仙,这柄观世音便是我的道,我只挑得起这把剑,而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不拿剑的我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当我拿起剑,我一人一剑,便是一座城池,一座江湖,一座天下” 剑士一番自相矛盾的狂言说完,脚步虚浮几下后摔倒在地。 正在兴头上,一道人影倒飞进来,砸在五人中间的矮桌上,酒杯争相跳开,那人戴有银质面具已然气绝身亡,姬臧二人早听闻九王卫的传奇事迹,现在亲眼见到其中之一暴毙在自己面前,不由酒意醒了大半。 臧星桀似乎因为醉酒,摆不出多余表情,其实心跳快了不少,他修习救人剑法,手上沾有人血却无人丧生,眼前突然出现具尸体,他由不得不惊。 帝夋和赵军师神态自然,微醺中带着点酣畅,起身一同走进长廊,注视着九王卫中剩余七人与寻仇上门的仙山子弟厮杀不断,死的是修为最低那个,刚加入没几年,没经历过大风大雨,第一次出手便是强敌,导致身亡。帝夋不觉得可惜,轻声问道“用你们中原的话怎么说” 老人捻须而笑,快速打量了眼表面吊儿郎当实则心惊肉跳的剑士,吐出一句来自南地中原的谚语,“胸怀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帝夋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面色有异的姬凌生,笑着反问道“那心如古井而面挟奔雷者呢” 帝夋qun第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杜景惊 尸体瘫软如烂泥,姬凌生盯着露出一角的银质面具,其实心里兴不起太多波澜,一路上见过的死人太多,岳云幽血肉模糊的首级,雪地里横尸的几百条人命,雾区中支离破碎的残肢,死相都不好看,不过他脸上仍有一分余悸,不是因为面前瞧不清脸的男子尸体,而是酒劲上来后,面对青年的狭长眸子,他仿佛回到了儿时置身岳明修的阴鹫表情下,那时的惊栗竟然突然浮现,令他下意识地逢场作戏。 青年与老人走到护栏边站定,姬凌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更不知自己一闪而过的惊慌神色被细心试探的青年所捕捉到,他只是疑惑,既然青年如此有恃无恐,想必有把握拿下外头大放厥词后大打出手的不明人士,那为何袖手旁观,任凭实力不济的扈从被人杀掉 青年作壁上观,老人跟着隔岸观火,没一点运筹帷幄的军师样子,捧花姑娘急急忙忙从城墙上叫来两个手脚利索的卫兵将尸体拖走,似乎不能容忍大王常年卧榻的毛毯沾染人血。 不仅爱屋及乌的女子麻木不仁,就连搬尸的卫兵也同样不闻不问,从头到尾脸上十分平静,姬凌生疑惑更深,城内百姓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你我,可到了假面扈从身上,反却形同陌路。 观摩着城下五人非同凡响的过招,帝夋背负双手,轻声问道“军师心里有人选了” 赵军师盯着九王卫中的三个节节败退,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指派一个王卫加入战场,忽然听闻青年问话,老人沉默了会迟疑道“有两个,一个单于家的老三,正好是单于丹的兄弟,另一个王上应该比我清楚。” 帝夋微微点头,几乎不加考虑的一锤定音道“那这个空缺就给单于真,看他能不能活得久一点。” 听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老人不觉诧异,大王做事雷厉风行,但多少有点人情味,这也是他能受到沙城六十万百姓爱戴的一个原因,不然以武力夺来的王位,没有民心拥护,是不会安稳长久的。 决定了下一个王卫人选后,帝夋转身望去,捧花姑娘正扯着袖子拼命擦拭矮桌,臧星桀已经抱着出鞘长剑呼呼大睡,剑刃按在脖子上,只需稍稍移动几寸,剑士就脑袋搬家,而姬凌生则注视着消失在门口的无名尸体,等他回过头,两人眼神刚好对上。 人只要身居高位久了,好像自然而然都会一点心的本领,帝夋十几岁便掌权,他知晓六十万百姓的姓名,连哪家有孩子出世都了如指掌,现在见到姬凌生皱眉,便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问道“姬兄弟是否觉得孤应时刻秉持爱民如子的模样,如此才能以德服人笼络民心,不让六十万百姓怨声载道。” 姬凌生点头,其实他更好奇的是女子和卫兵的冰冷态度。 猜想得到验证,笑容极有亲和力的沙城大王没有窃喜,而是一种古怪笑容,解释道“这座沙城延续了数千年,城王作为守阵人的直系后裔,心志一直被井下的真龙侵蚀,无法专注于修炼,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半点修为,所以需要王卫来护驾,王卫一旦选上,等同于你们中原人口中的死士,身家性命全献给了王,为此肝脑涂地也是理所应当的,姬兄弟不必奇怪。” 即便听见语出惊人的真龙二字,姬凌生依旧不为所动,瞥了眼青年腰间交叉叠放的刀剑,心底又多了一层疑惑。 发现姬凌生的怀疑视线,帝夋手指从枣红刀鞘上摩挲而过,微笑道“姬兄弟是觉得孤在骗你城王无法修炼确有其事,可孤却不属城王一脉,这王位,是孤抢来的” 青年直言不讳,姬凌生却是结结实实震惊了一把,刚才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则是一点不信,可从帝夋脸上又看不出端倪,无从得知真伪。 城下,前来踢场的只有两人,一老一少,两人头顶黑冠,身穿不系腰扣的长袍,脚踩黑色云履,和昨日前来刺探的使者穿着相似,不过年长那人更考究些,想必地位也要高些。从年轻人的恭敬神情来看,两人应该是师徒一类的关系,此时老人独战三人仍然应付自如,而年轻人则在一旁静静观望,不敢擅自出手。 老人早发现了城楼上立着的两人,可无论如何出言激怒,那两人始终充耳不闻,视自己若无物,以老人自傲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去做骂人祖宗的粗鄙举动,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连掌教都对自己礼遇有加,楼上两人何故敢目中无人 身后徒儿看着,想给徒弟树立榜样的老人心生不悦,见到三个不知好歹的假面人再次联合扑来,本来手下留情的老人愈加肝火大盛,一脚跺在松软沙地上,瞬息间黄沙坚硬如铁,转眼后又溃散不成型,像水花一样溅开。 四周呈合围之势的三个王卫前一刻身轻如燕,下一刻就落入水潭般的,大半身子陷进泥沙中,完全动弹不得。趁此机会,老人一跃而上,不顾城墙上伫立的四个假面人,直接飞向城楼长廊,准备捉下那两个始作俑者。 令老人更加震怒的一幕出现,城头上的年轻人见到他踏风而来,没有慌乱,也没有从容应对,而是旁若无人的转身去和楼中人说笑,这一下老人气得七窍生烟,哪怕没有地秘境的修为,也要冲上城楼杀了那个无礼小辈。 正逢帝夋说完那句大逆不道的抢王位之后,他背对着步步逼近的杀机,谈笑自若地朝着姬凌生问道“姬兄弟大概想问孤明明有应对之策,为何偏要放任收下自生自灭” 姬凌生缓缓点头,感觉自己所有心思全被看透,紧接着就目睹一个鹤发老人悄然出现在青年身后,屈指成爪企图捏碎沙城大王的头颅,可惜一道剑影让他愿望落空,四人中的赫连观剑飘然而至,体型壮硕无比,剑法却是走的轻灵路线。 赫连观剑一招将老者打落,姬凌生只是惊鸿一瞥,而帝夋连头也没回,自顾自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孤以为反过来也说得通,木藏于林己必枯之,躲在祖辈羽翼下,凉快是凉快,但经不起敲打,迟早会自寻死路,所以王卫的生死我一概不管,挺过去就活,撑不住就死。” 姬凌生似有所得,低头陷入沉思。 帝夋扭头看了一眼赫连观剑加入后呈现另一番局面的战场,然后继续说道“活命如此,修炼也如此,并非所有人都奔着天下第一的头衔去的,可不抱着宁缺毋滥的想法,也成不了大道啊。” 姬凌生心思百转,姬家败落的景象猛然浮现,青云山巅的风景划过眼帘,百花山谷的幽香充斥心田。 不登峰,何以造极 察觉到不寻常动静的赵军师不由侧目,发现盘膝而坐的青年神情肃穆,气势由平和转凌厉,老人不明所以,扭头去看方才振振有词的帝夋。 帝夋则哈哈大笑,豪爽道“姬兄弟,孤祝你一臂之力” 腰悬刀剑的青年走到城楼另一头,面朝自家庭院,然后一跃到大井旁边,只见青年抽出比白菩萨短了小半的红鬼,一道刺目光华暴涨,青年没有挥刀,仅以刀背敲击在井口上,宽五丈深不知多少丈的井水翻腾起来,冷冽清泉如同沸水烧开。随后青年长刀一提,一条水龙钻出井口,悠然腾飞,青年用刀尖作为牵引,接着跳上城楼,将水龙引到姬凌生身旁。 清澈井水化作的水龙将姬凌生一口吞没,然后缓缓游行,同时丝丝灵韵渗透到他体内。 姬凌生脑中极其混乱,青云子的天玄第一劫,入魔攀升到地境的体会,元岐身上得来的感悟,现在一股脑涌现出来,但他知道,只要将心绪整理完毕,加上灵气支撑,境界修为自然水到渠成。 这时水龙带来的浓郁灵气恰到好处。 臧星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呆若木鸡的盯着姬凌生境界一破再破,他不修道,但大概知道其中的一点玄机,能断定地境以下的修为境界。 剑士面露惊喜,结结巴巴的自语道“生门、杜门、景门、惊门” 他最后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打了个盹,姬兄弟就连破三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朝圣 姬凌生一举从生门跳到惊门,别说停滞在一重剑意许久的臧星桀吓一跳,连风轻云淡的沙城大王也不禁动容,场内唯一凡人身躯的赵军师仍然满头雾水,他探寻过许多修界遗址,但仅限于站在门外看个热闹,姬凌生身上的门道他看不透,于是投了个询问眼神给帝夋。 帝夋啧啧称奇道“连破三门冲到惊门,姬兄弟身上恐怕背着一座宝山呐” 赵军师总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虽然不知道三跃境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跟着附和笑道“惊门那倒是跟赫连丫头差不离了。” 水袖快搓成麻绳的捧花姑娘终于停下动作,眼神奇异的盯着弄出非凡动静的俊美青年,她同样为惊门修士,清楚知道每一次跃境的千辛万苦,自己起早贪黑的练剑修道,折腾了二十几年才有了现在的惊门修为,这人怎么直接就跳了三门,不讲道理啊。 臧星桀肩上扛着观音剑,见姬兄弟仍在打坐,那条水龙已经小了一圈,剑士明白他这是在稳固境界,一时半会出不来,一下子跳得太高,不好好站稳脚跟就摔回原地。听到城外有打斗声回响,无聊至极的臧星桀立马抖擞着精神爬起,一头奔到长廊边上。 可惜已经进入尾声,那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叟,面对赫连观剑加上三个王卫的合攻,最后被纠缠到力竭而死,让手持细剑的巨汉刺穿了心肺。臧星桀意兴阑珊地靠在护栏上,同时有点诧异,好奇道“你们那四个王卫挺厉害,最强的那个才伤门,竟然能打过死门修士。” 玄宫八门,开休生杜景惊伤死,前来寻仇的老者是死门修士,赫连观剑近些日子刚到的伤门,剩下三个王卫全是惊门境界,赵军师看着城下那个老人死后显得形单影只的年轻人,摇头笑道“你们修士的境界实力我看不出来,但一点兵家道理还是能讲讲。” 剑士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老人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那人空有一身死门修为,却自视甚高,想不沾烟火气的打个漂亮仗,而且出招奇奇怪怪,好比是把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投放到战场上去指挥,敌人骑兵的一轮冲锋下来,他就吓得说不出话了。相反,九王卫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两者一对比高下立判,等同于秀才遇到兵,连讲道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乱刀砍死。所以在我看来,那个死门修士落败的原因,除了些微的水土不服,剩下的就是咎由自取,死得真不冤枉。” 城外,万念俱灰的年轻人瘫坐在地,回想一个月来的经历,先是山头莫名其妙移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发现宗门不远处有座沙城,师弟便被掌教指派去当招降的使者,然后一去不回,师弟挂在牌坊上的性命烛灯跟着熄灭,紧接着师父勃然大怒,告别掌教后带着自己前来讨要说法。 来的时候,年轻人意气风发,资质胜过自己且擅于争宠的关门师弟死了个干净,现在师父又带出门来说要指点自己修炼,那将来这一系的掌门位置岂不是囊中之物可当宗门里实力能排进前五的师父倒下之后,年轻人终于从狂喜中惊醒过来,脊梁像是被人打断,再也站不起来,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求敌人能给个痛快。 等了许久,魂不守舍的年轻人茫然抬头,那四个以命换命的假面人已经走远,正当年轻人感到劫后余生的颤栗时,城楼传来一句中气不足的沙哑喊话。 “转告你们掌教,沙城六十万百姓不日将上门拜访” 次日拂晓,沙漠中无遮无掩,天总亮得早,别说登上高耸城楼,就是站在楼外地势低矮处,也能望见红日初升。 不同于以往的是,沙城百姓今儿都起得格外的早。 城内一户人家,一对父女端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的小姑娘此时极度庄重严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忧喜参半的盯着自己仅剩的兄长,大哥早年死在沙暴里,二哥没当几年王卫就一命呜呼,四个子女如今能尽孝的只剩她和三哥了。 两人面前跪着一个裸露上身的精壮青年,单于真眼神坚毅,神情与妹妹一般无二,竭力遏制失去兄长的悲痛,同时承受王上的厚爱,此刻他身后站着母亲,手里拿着锥子,正为他刻上九王卫专有的刺青。 刻完两条龙身后,老父亲站起身,郑重庄严的双手递过一个银质雕龙面具,正是从单于丹的尸体上摘下,隐约能看见一丝血迹,满背血肉模糊的单于真双手接过沙城百姓视若神物的面具,一边听着父亲的哽咽箴言,“儿子,你二哥给咱家挣回来的脸面,你可千万不能丢了” 一夜打坐过后,姬凌生起伏过大的境界得以暂且稳固,开休生属于吉门,惊伤死为凶门,中间的杜景两门则是中正之门,只要按部就班加上足够的灵气支撑,自然会瓜熟蒂落,横穿大漠时他就发觉修为隐约到了杜门,只是万里荒地中灵气匮乏,以致于无法破境,昨日听了帝夋当头棒喝的一席话,借着以往领略到的高处风景,没想到当场顿悟,扶摇直上到了惊门。境界提升太多,姬凌生却没有实感,苦思着何时能学以致用,完全的消化这份意外之喜。 正巧听见低沉有力的号角声,和思岳城北古刹的奇异钟声相似,落入耳中后使人精神一振,悠悠然收功,姬凌生走出空无一人的晦暗厅堂,眺望东方鱼肚白出,鸟瞰城内后他略微皱眉,靠近王宫放养牛羊的一侧不知何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潮,畜类被驱赶到角落,好使六十万百姓都能站立在肥美草毯上。 顺着人群近乎狂热的目光,姬凌生探出脑袋向上望去,刺目阳光下头顶的烽火城楼蓦然变得无限高远,看不真切,姬凌生转而观察四方,发现臧星桀和赵军师立在一堵城墙上闲谈。 沿着横穿王宫的过道,姬凌生到了剑士跟前,却发现老人离奇失踪。 臧星桀坐在城墙上,嘴里咬着一根野草,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儿。 日头还没越过地平线,站在满天红霞下,姬凌生向放牛童模样的剑士问了句话。 破天荒没有清晨舞剑的剑士朝西南方努了下嘴,姬凌生顺着望去,一个身形萧索的老人双膝跪在面对西南的城墙上,不惜弄脏穿了好几年不舍得扔的儒衫,昨儿还在城楼上高声喊话的他此时痛哭流涕,可却无颜出声,瘦弱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捕捉着风声,姬凌生听到了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话,“陛下,老臣对不住您,更对不起大周啊”,瞥了眼罪魁祸首的剑士,姬凌生出神问他跟老人说了什么,臧星桀没有狡辩或后悔,沉默良久后平静说道。 “西周亡了。” 姬凌生叹了口气,这下是肯定忘不掉了。 沙城大王的寝室内,帝夋赤裸身子站在窗边,一旁衣衫半解的捧花姑娘熟练地为他穿上龙袍,袍子盖住背脊上的黑龙纹身后,赫连捧花满意一笑,龙袍加身后,他便不再是她心仪的人儿,而是沙城六十万百姓的王 神情平淡的帝夋独自走出房间,沿着回廊去往城楼顶,一路上的卫兵纷纷下跪,脚弯颤栗不停,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听着盔甲碰地的声响,青年孤身一人走到几乎可摘星夺月的楼顶。 城内六十万百姓扎堆在一起,平日里的大嗓门齐齐噤声,静到落针可闻。号角声起,八个王卫无声无息出现在王宫前,单于丹的空缺已经由单于真顶上,此刻他略显拘谨的与其余七人单膝着地成一排,听着号子,单于真不敢抬头,他有两个夙愿,一个是追随大王的王卫,另一个是为大王吹号。 今天本来是为了册封新王卫而召集的,可沙城百姓看重的明显不是这个,等到一袭黑龙袍矗立高楼之上,人潮彻底沸腾,捧花姑娘透过窗户,手里捏着一张面具,她没去惊叹人声鼎沸,而是望着天际,似乎能望眼欲穿,瞥见大王遗世独立的飘然身姿。 万人之上,青年双手托起,为沙城百姓抗下整座苍穹,此时此刻,天地悠悠间,舍他其谁 他不仅是沙城的王,他更是六十万百姓的天 无论男女老少,恨不得嗓子喊哑,皆在声嘶力竭的高呼着,呼唤着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篡位的大王。老旧城墙上,姬凌生和臧星桀面面相觑,兴许岳明修过于庸碌无为,在思岳城土生土长十几年,从没见过这般盛世景象,眼前这幕太过惊心动魄,六十万百姓的死心塌地,别说万里荒地中,放在诸国分割的南地,他同样立于不败之地。 如同浪潮的高喊几欲让人震耳欲聋,剑士受其感染狂笑不止,姬凌生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听着排山倒海的声声呐喊。 没有霓裳彩虹的歌舞 没有琴瑟鼓竽的助唱 只有六十万百姓的呐喊 “王” “王” “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观世音 帝夋果然言出必行,册封大典后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带着数百号人马造访那座仙山,只不过瞅着人人佩刀磨牙允血的模样,又清一色全是玄宫修士,此行恐怕不是去做客,而是要荡平整个山头。 姬凌生和臧星桀随行其中。 姬凌生受到沙城大王的点拨,借助了龙井里的灵泉水,才有了惊门修为,尽管那点泉水不过九牛一毛,但拿了人手短,于情于理都得做点表示,再者说,从与帝夋推杯换盏的谈话得出,日后他大概会跟着一起去东炼,既然要结伴而行,那现在互帮互助也不算什么,按臧星桀的话来说,就是自家兄弟别说举手之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而剑士则是因为闲得无聊,一天不折腾出点动静心里就堵得慌,刚出城门就满腹牢骚,抱怨天公不作美,也不施洒点阴凉出来,转身找人要了壶酒,刚摸到滚烫酒壶,剑士又垂头丧气的缩手作罢。 见到他颓靡模样,旁边心肠比烈日还要热络几分的汉子劝慰道“小哥,嫌走路闷得慌的话,咱俩换换,正好我坐得腿麻了。”,臧星桀盯着坐在沙漠之舟上的汉子,咧嘴笑了下然后摇头。 汉子没有强求,笑了笑以示安慰,早前为了从成千上万的牛羊群中找出为数不多的几百头骆驼,这种粗中有细的活一向是沙城妇女来办妥,闲来无事的臧星桀偏要自告奋勇,结果不小心摸到了脾气暴躁的牛姑娘屁股,引起骚动然后让牛群追碾了半座城。 除却臧星桀,另一个步行的是赫连观剑,可能没有哪一只骆驼能驮起他。此时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为帝夋牵绳,捧花姑娘没有同乘一骑,而是稍稍落后,双手按在一柄娟秀长剑上。 为此臧星桀放宽了不少心,一个赫连观剑用女子剑已经相当奇怪了,万一他姐姐使的是男子剑,那就真乱套了。望着沙城大王两侧体型迥异的孪生姐弟,剑士摸着胡茬,狐疑道“捧花姑娘那把剑叫勤王,意思显而易见嘛,就差没把话儿挑明,可我瞧帝兄弟对她冷淡得很,真是不解风情呐” 周围听闻此语的汉子默不作声,赫连捧花对王上的爱慕,六十万百姓全看在眼里,可沙城大小事务全由王上一人主张,婚姻大事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更别提帝夋始终将她当做侍妾,没有娶为正宫的意向,所以对于捧花姑娘的一厢情愿,汉子们只能干着急,还好她痴心不改没有怨言,让担忧两人终无良媒的百姓们松了口气。 无人回应,臧星桀环视一圈,刚才大呼小叫的糙汉子全成了忸怩的小媳妇,察觉到姬兄弟投来的眼角余光,剑士眯着眼挪到黑风身旁,不顾挤眉弄眼的可恶黑马,直直望着神色如常的姬凌生,似乎想要看出朵花来。 姬凌生不理不睬,剑士则保持动作不变。 两人僵持着走了十余步,臧星桀率先开口道“姬兄弟,别装了,朝夕共处这么久,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刚刚那个眼神肯定有什么猫腻,赶紧如实道来” 剑士的措辞像是有了长足进步,姬凌生不禁莞尔,反问道“你知道猫腻是什么意思吗” 振振有词的剑士犯了难,抓耳挠腮半天,狡辩道“就那啥啥的意思,你懂不就好了,别拐弯抹角的,快从实招来” 面对剑士的死缠烂打,姬凌生摇摇头,没去追问,直白道“我只是弄不懂,当日那个慕容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你爱答不理,就你这榆木脑袋有脸说别人不解风情” 剑士不禁语塞,半响后自夸道“我是钟情于剑道,心中只有剑意纵横,绝无半点男女念想,我手只会握三尺青锋,绝无可能是女子蛮腰,要是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拉着观世音成亲,什么红颜祸水,在我眼里就是枯骨,枯骨你懂吗” 姬凌生无言以对,知道观世音是剑名,但还是提醒道“你这话让信佛的释门人士听到,估计得把你千刀万剐。”,臧星桀不为所动,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嚣张模样。 见姬兄弟又开始装聋作哑,剑士不再自讨没趣,踩着王八步招摇走到帝夋身侧,大咧咧问道“帝兄弟,你说那座仙山是什么来头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飞来峰这种东西,也太玄乎了。” 没等帝夋开口,后面一群汉子狞笑着开口,“那山上的人比小哥你的口气还大,眼力价却是差你一大截,上来就说要收了沙城,龙井就当做孝敬,这种不长眼的东西老子一般是不待见的,但既然冒犯了王上,甭管什么飞来飞去峰,老子全给它捣个稀巴烂” 一捧一损下,即便是厚颜无耻的臧星桀,一时间也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笑。 旁边同伴立马推了缺心眼汉子一把,汉子总算反应过来,挠着脑袋微微赧颜,歉意道“嘴太快了,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对不住小哥,军师那句中原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对了,是这样说的。”,随后汉子做了个蹩脚的抱拳礼,右手胡乱抓着左手,说了句惹得众人捧腹大笑的话。 汉子面容真诚,脸色微红的害羞道“小哥,老子失礼了” 臧星桀彻底没有表情了。  几十里开外,一座五光十色的仙山坐落在万里黄沙上。 山上绿意盎然,与周遭茫茫望不到尽头的贫瘠沙地形成鲜明对比,几座云宫仙阙点缀在青山绿草上,一条羊肠小径旋转而上,途经各个宫殿,假如加上一点云雾缭绕,那便真是蓬莱仙境了,可惜大漠荒地万里无云,蒸腾焦灼的气息和青山格格不入,使得山体看起来十分突兀。 山脚,一块白玉牌匾高悬,上书青岚。 此时两个门童守在门口,两人唇红齿白,肌肤晶莹剔透,像是富裕人家的娇贵少爷,可又透着股超世脱俗的灵气,而且体型与成人差不太多。 其中一人手持红缨长枪,枪尖锐利如蜂刺,像是束之高阁许久,没有开过锋的样子,旁边那人则完全不同,倒提的无鞘长剑上满是划痕,双手剑伤无数,仿佛两手就是剑鞘。 持枪少年低着脑袋,愁眉苦脸道“剑僮,连三长老都音信全无,性命烛灯也熄了,你说那城里是不是有跟掌教一样的高手啊” 名叫剑僮的剑童微微摇头,揣测道“掌教马上就要达到地秘二极,若是在强者层出不穷的北海,地境高手比比皆是,可眼前的荒漠贫瘠无比,灵气稀少得可怜,应该养不出地境以上的高手。” 听了同伴合情合理的讲解,少年仍然愁眉不展,追问道“那你说三长老怎么死的” 剑僮迟疑少许后,作出一针见血的解释,“这儿和北海差了太多,别说咱俩修为下降,不少前辈全都境界跌落,三长老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他若是再轻敌的话,被同等境界的地头蛇杀掉也不足为奇。” 少年松开汗涔涔的枪身,往上握住干燥处,脸上忧愁不减一分,郁郁寡欢道“好想回北海啊,虽然咱青岚门排不上名号,掌教的修为还没大门派的首席弟子高,但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啊。” “你想也没用,连掌教和长老们都弄不清为什么山门落到了这里,相安无事就算不错,更别提回北海了。” “无冤无仇的,谁会来动我们这座小山啊你说会不会是掌教到处探寻破境的法门,惹恼了那几个大派的高人” “应该不会,掌教是快疯了,可说到底咱们只是北海万岛中的下游,那些个大宗门忙着和中土三派和南方修盟斗法,哪有空理会我们这些小门派。” “那到底是谁针对青岚门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 “剑僮,我好想吃北海的红鱼啊” “修道之人哪能成天想着口腹之欲。” 少年没完没了的问,剑僮则不厌其烦的答。 “剑僮,前面是不是有人来了我是饿晕了吗” 剑僮抬头望去,沙丘上蓦然现出一个黑点,紧接着变成几十个,数百个。 认出正是沙漠城池的方向,也是两位同门师兄和三长老一去不返的方向,望清几百号人来势汹汹的样子,剑僮瞳孔猛缩,拍了下同伴,叮嘱道“海棠,快去禀告掌教” 少年拔腿就跑,他并不担心留下来镇守山门的同伴,剑僮不仅剑术拔群,修为也不是他这个半吊子能比的,尽管不清楚剑僮的确切实力,但他确定,有他一夫当关,万无一失。 走过青岚牌坊,剑僮改为双手持剑,站在灵气逐渐稀薄的石门外,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他不敢随意造次,直到看见坐在四不像坐骑上的青年悍然出手,一刀将青岚山外部屏障劈碎,他终于放声道“何人在青岚洞府前造次” 快速瞥过为首几人身上的剑刃,剑僮神色略有兴奋,没等对方回话,径直喊道“前面可有习剑之人,来与我论剑” 没让少年失望,几百个彪悍大汉里果然走出一人,那人背着一柄长剑,脸上挂着轻佻笑容,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调谑道“你这个黄毛小儿,你家爷爷上门来你不打壶茶水喝,反而觊觎本剑仙的匣中宝剑” 和长辈们讲惯了圆润的礼貌腔调,剑僮头一次遇到如此粗鄙之人,忍不住皱眉,但最终输给了心魔,着急问道“到底比不比剑” 隔着百步远的松软沙地,臧星桀摆出老气横秋的前辈模样,不耐烦道“比比比” 剑僮如愿以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差没狂奔过去,将长剑横举到右肩,少年喊出当初灵光一现想出的剑名,“我有一剑,摘长夜三千繁星” 臧星桀脸上没个正经,嘴上却不落下风,有样学样的针锋相对道。 “我有一剑,观世间牛马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章 赐教 早在护山大阵被破的时候,青岚派上上下下便已察觉,无论辈分高低,全部倾巢而出,甚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教都现身青岚山巅,等一百来人慌不择路来到青岚牌匾下,正好赶上那场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论剑。 帝夋这边,赫连观剑老实本分的挪了个地方,好为王上遮挡呛鼻的沙尘,捧花姑娘则笑靥如花的等候在一旁。对面,几个青岚派长老带着徒子徒孙一同站在白石台阶上,外部守山屏障被人强行破开,青岚山的通体霞光渐渐被风沙覆盖,连带着云里雾里的青岚门徒全都满嘴尘土。 隔着两个过招的年轻人,两拨人按兵不动,全在拭目以待这场剑道比试的结果。 战场中央,两个年纪相差不多的年轻人打得你来我往,看得沙城汉子们心潮澎湃,一个劲的给臧小哥叫好。青岚门徒的反正却相当平淡,宗门内有两位长老习剑,不少弟子同样选择以剑入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面的山野村夫觉得精彩,可青岚门徒看来,则相当不入流。 众人瞩目下,剑僮没有感到酣畅淋漓,反倒气急败坏,过招六十有余,与想象中受益匪浅的论剑大相庭径,少年再后知后觉也发现了口出狂言的青年根本是空口说大话,不仅剑招一塌糊涂,而且出剑毫无章法,除了那一记刺剑有点棘手,剩下的完全是瞎打。察觉到前辈师兄的隐晦视线,像是在质问他为何僵持不下,剑僮羞愤难当却有口难辩,因为眼前的狡诈青年进攻不如何犀利,防守却是滴水不漏,而且他出剑时无耻到了极点,不同于寻常人的招招致命,想着去打击人体要害,他关注的,是比要害更要紧的要害。 粗犷大汉们看见臧星桀的下流招式,非但没有耻笑,反而深以为然的认为这才是比武该有的样子,甭管好不好看,能赢就行,比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强多了。 策马上前的姬凌生若有所思,臧星桀曾经夸下海口,二重剑意堪比地境,现在他一重剑意圆满,虽然修为只有黄道,但对付那个玄宫第五景门的少年应该不难,那为何始终平分秋色恍然记起剑士说过出剑必为救人,如此想的话,那便说得通了。 见到姬凌生了然于心的笑容,帝夋好奇道“难道臧兄弟的剑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姬凌生撇撇嘴,摇头道“哪有什么高明之处,只因他不愿杀生,尽管出招被人轻易化解,但他仍怕对手马失前蹄,导致自己错手伤人,所以放着致命要害不管,使些下三滥不过是不想落于下风罢了。” 帝夋左手抚在腰间长剑上,点头笑道“救人剑,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臧星桀听见老哥们助威喝彩,抓住空隙回头傻笑了下,汉子们见臧小哥身处险境还有闲情卖弄风骚,这份从容心境当真是顶呱呱,于是纷纷拍手叫好。 遭受不同待遇的剑僮气得发抖,瞥见青年得意忘形的丑恶嘴脸,由衷觉得埋没了手里的摘星剑,不由怒火攻心岔了气,瞬间攻势全无,露出一个致命空档,剑僮面色苍白,大概想到了自己被一剑贯穿心肺的凄惨下场。 回去通风报信的持枪少年目睹守山阵法化为碎片,一个心提到嗓子眼,不再沿着蜿蜒山路往上,而是折路返回,挤过人群发现剑僮安然无恙,终于把心放下,不到片刻,见到发小命悬一线,牧海棠肝胆欲裂,立马丢了睡觉也不离身的长枪,不要命地奔出青岚山门。 生死关头,没想到守株待兔得来良机的青年没有出手杀人,将观音剑旋转半圈,用剑柄将到死不肯松手的少年连人带剑撞飞出去,正好砸在迎面跑来的白衣少年身上。 姬凌生和帝夋望见这幕,皆是摇头苦笑,救人剑算不算上乘剑道他们不清楚,只怕有一天臧星桀可能会因此送命,好在剑士足够机灵,没准能逢凶化吉。 青岚山巅,青岚派掌教眺望着数倍于门人弟子的沙城修士,修为全在杜门以上,比起山下的一百来人只强不弱,一时间心乱如麻。他心里藏了个秘密,青岚山并非无缘无故出现在荒地中,而是被他带入火坑,前月有位高人造访青岚派,具体有多高他也讲不出来,只是感觉北海万岛排名靠前的天玄修士都没那人来得高深莫测,那位高人说要为他指条明路,青岚掌教一开始并不相信,不过当高人展露了他修道几百年也没见过的神通后,牧知年脑子里天人交战后欣然应允,私以为自己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以后周围几座仙山再不能打压青岚派,可如意算盘打错,那人并没有要求牧知年为他卖命或者交出青岚派,而是施展了超乎天地的神力,将整座青岚山连同护山屏障一同带到大漠之中,北海常年漂浮的万座仙岛凭空少了一个。 高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或者一鳞半爪的玄机供他揣摩,牧知年面对众多门人茫然无措之际,突然发现百里外有座沙城,其中有口井水,灵力比被几座北海大岛掌控的天池还要充沛,牧知年随即明白,高人赐予的机缘来了,只要他能取到那汪泉水,别说寸步难行的地秘二极,就是天玄之境他都敢憧憬一番。 谨慎起见,他指派一名后起之秀的内姓弟子去劝降,那城主没答应,牧知年毫不奇怪,守着城池大小的封印阵法,要是会轻易服软才是咄咄怪事,听闻使者被斩杀于城下时,牧知年不觉得痛惜愤怒反倒是正中下怀。紧接着三长老与其弟子双双丧命,掌门身份的牧知年更是喜上眉梢,初来乍到他不敢奢求门徒肯去攻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可两个门人死后梁子就算结下了,他再从中作梗使其无法调和,然后假借报仇雪恨的名义,那些蒙在鼓里的门人弟子便只能乖乖卖命。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正好省去一百里路的跋涉。 俯视着对面将近三百的玄宫修士,牧知年微微叹息,为一会青岚派将付出的惨重代价感到烦闷,毕竟是他一手建立的基业,尽管在北海饱受欺凌,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尤其是发觉那个为首的青年只有玄宫圆满的修为后,青年一刀劈碎自己设下的阵法他并不诧异,没有北海的灵气支撑,那座阵法一个月过去后早就油尽灯枯,玄宫境界的修士也能轻易打破。 想到此处,牧知年大喜过望,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沐浴在清泉中境界高歌猛进的画面。 当青岚掌教浮想联翩的时候,他亲手刻下的牌坊前面,观赏那场仅能算是助兴的论剑后,经过一番粗鲁至极的言语挑逗,两边人总算按捺不住,开始了一来一回的试探。 沙城汉子摩拳擦掌许久,难得忍住了一窝蜂冲出去的劲头,让新晋王卫单于真去打头阵。 一个黝黑的壮汉站在阵前,一小撮人里似乎以他马首是瞻,此时他直直盯着单于真的背影,眼神复杂,其余人没有出声,因为他们知道,那个王卫面具本来该当仁不让交于他手上,可王上法外开恩,给了单于家第二次机会。 铁木不敢拂逆王上的意思,不会去抢本属于他的王卫位置,更不会求王上收回成命,但只要单于真给九王卫丢了脸,让敌人看了笑话,他会第一个上去清理门户。 单于真顶着几百双灼灼目光来到中场,他没有回头,让他打头阵的意图不言而喻,单于丹死在青岚门人手里,这第一笔账自然该由他来算,以他玄宫第六门的惊门修为,用来抛砖引玉再合适不过。 兴许是被欺压惯了,见到对面派出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无名小卒,哪怕只有第六惊门的修为,青岚门人仍不敢大意,一个黄道境界的剑士能与守山门童平分秋色,那胆敢独自陷阵的惊门修士岂不是 没敢多想,再畏手畏脚下去青岚派就要让人踏平了,既然对面只派出一人,那咱们又该指派谁呢几道隐蔽视线锁定在大长老身上,玄宫圆满境界的大长老视若无睹,大伙踌躇不决之时,一个白眉飘飘的老者脱众而出,一马当先走下台阶,想要撑起青岚派仅存的门面。 牧海棠搀扶着剑僮回到匾额下,擦肩而过时对老人喊了句长老小心,凝视着老人的和煦笑容,胆战心惊的少年安定下来,四长老出了名的与人为善,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有他在,一定能平安度过的。 老人单薄身影踱到单于真面前,单于真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敌人一言不发,老人没吝啬笑脸,微笑道“青岚派无尘,请赐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都看着呢 对手报出姓名后,单于真依旧无动于衷,好像除了地位特殊的捧花姑娘,其余王卫全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见不得光,生老病死无人过问,此时站在烈日下面反而像影子一样缥缈。不过他心中百感交集,单于家的王卫来源于兄长的争气,在五年一次的狩猎中拔得头筹,获得了王上的赏识。 通常王卫不会轻易死亡,毕竟大漠中荒无人烟,除了十几年前那次王权旁落,纵观沙城从古到今,从未发生过内斗,所以人祸自然不会有,能致死的只有天灾。本以为二哥能光耀门楣,没料到突然出现座飞来峰,导致资历最浅的单于丹落败而死,痛定思痛后听闻王上指明由他顶替兄长的位置,单于真对此格外感恩戴德。 那位和王上打成一片的剑客上来就打了个漂亮仗,现在轮到他报仇雪恨,单于真感激之余却也惶恐,万一辜负了王上的厚望怎么办如果自己死在这,爹娘和小妹该怎么办会以自己为傲吗自己对得起长眠地底的兄长吗 没有趁手兵器,单于真赤手空拳站在阵前,所幸敌人也是两手空空,但他本能感觉到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要强上一筹,大概够自己喝上一壶,可即便没有赢面,他也不能退却半步。 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 道号无尘的老人瞥见青年两手微微颤抖,脸上仍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和气道“阁下不必紧张,老朽虽然修为略高于你,但用不着生死相向,点到为止即可。” 老人始料未及的是此言一出彻底激怒了青年,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单于真两拳攥紧,举起碗大的拳头笔直朝无尘冲去。 无尘盯着单于真如同滚滚大石般的冲刺过来,松软沙地被他脚掌炸出一个个大坑,然后青年脚踏登云梯,一下跃起五丈来高,已然超过了青岚牌坊,老人脸上未显一丝慌乱,对青年的千斤坠不做躲闪。 单于真高高跃起后猛然下坠,力道岂止千斤,倾尽全力之下,哪怕对手比他高了一个境界,假若自负到不躲不闪,他有把握一拳将其重伤。 远处石阶上的青岚门徒安之若素,看见青年使出重拳的一刻,他们就知道胜负已分,四长老算是大器晚成的类型,离死不远了才堪堪有了这身伤门修为,在北海籍籍无名的青岚派长老里也只能排在最后,可他使得一手巧劲,擅长以四两拨千斤,假若对方用些直来直去的招式,只要没到地境,四长老肯定输不了。 青年居高临下,拳头离老人不过半尺,只见无尘轻轻挥袖,将力若千钧的直拳裹住,随后手腕横推侧拉将余劲卸掉,最后加以推手弹出,单于真只觉得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有劲没处使,随着老人一推一拉,直接把自己弹了出来。 无尘推走青年后,再次将手放下,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他道行不高,却品德兼备,不仅在青岚派中德高望重,更被北海两仪宗的执牛耳者视为知己,不然仅有一个地境坐镇的青岚派如何能在门派林立的北海求得偏安,他的巧妙拈手就是观摩两仪宗的太极八卦所悟来的。老人从无雄心壮志,自知终其一生无法到达地境,反而感到解脱,开怀笑道不用和东炼的菁英俊秀较量,无尘脚下没有儿女绕膝,索性决定在名不见经传的青岚派终老,整日与门童弟子们谈笑,不用长辈的威压,而是以同辈的身份去教导他们,不求他们能走出青岚,长成一颗颗参天大树,只求他们命途多舛的余生能平安些。 望见那个姓名随着相貌一起隐去的青年再次胡搅蛮缠上来,无尘笑容干净,从容应对。 尽管早知如此,后面的青岚门徒见到四长老在密集拳风下游刃有余轻松取得上风,仍是一阵雀跃,以他们的经验来看,以往打上门来的恶贼不少,全是周围略强于青岚派的小山门,不痛快的时候就把气撒在软柿子的青岚派头上,可毕竟有两仪宗的大人物撑腰,持强凌弱也不敢做得太过,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出个气就走。远方坐在古怪坐骑上的蛮夷之辈应该同样如此,看上去是要兴师问罪,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其实雷声大雨点小,闹一闹就过去了,虽然三长老和他的宝贝徒弟全死在对方手里,但那个老头平日在宗门里就不受待见,从来都是盛气凌人的模样,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人会给他报仇。 山巅阁楼前,牧知年作壁上观,下面的武艺切磋他并不想奉陪,尽管他修为凌驾于场下的所有人,但对阵几百个杜门以上的玄宫修士,他不敢保证能毫发无损,甚至全身而退都有难度。放到凡人战场上让他面对十万铁骑,一两轮冲锋可能顶得住,三四轮就会力竭,再往后只能等死,哪怕御空而行,但灵力并非无穷无尽,终究有落地的时候,现在一切按部就班,只差几步就大功告成,关键时刻他绝不会大意。 他在等,等两边人马摩擦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早知道青岚派上下貌合神离,要是有大门派伸出橄榄枝,想要当无耻墙头草的恐怕大有人在,所以他在等门人被逼到狗急跳墙的田地,这样他们才敢上前拼命。 等到对面的沙城人马被消磨掉大半,那时就到了他渔翁得利的时候。 青岚派众人坚信掌教大人正在苦心闭关,不然战火都烧到门口了,他怎么还不出来救火。 中间,两个的打斗静若无声,单于真的九牛二虎之力拳拳生风,卷起滚滚黄沙,可一旦落在无尘的宽大云袖上,便如同泥牛入海,不知去向。单于真越打越是烦躁,感受后方投来的冷冽视线,不由着急上头,两手握成一槌,大步流星上去,想用蛮力破掉敌人的不动如山。 无尘不喜反忧,意气用事最是害人性命即便站在风口浪尖上,老人仍想着传业授道,不顾自身安危的劝诫后人别误入歧途,此时他更不会躲避,青年双手合二为一,一边跨步一边挥拳,仿佛是辆摧破城门的攻城车,无尘怡然不惧,身旁清风自来,掸净了他身上的尘埃,濯洗了他脚下的黄沙。 不过轻轻挥袖,无尘两袖清风挡住了单于真足以勇冠三军的蛮力,两条袖子鼓成浑圆,差点被汹涌气劲撕裂,紧接着老人做了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本可能借力打力将力道悉数返还回去,落在单于真身上必定非死即伤,可无尘不惜受苦受累,将青年的全力一击消化在自己体内,劲道顺着往下,使得老人岿然不动的双脚颤动了几寸。 无尘险些胀裂的衣袖再度完好如初,劲力化解了大半,剩余全反弹给了紧密接触的单于真,单于真即便有所防备,但前力用尽后力未生,根本无从招架,整个身躯像风吹树叶一样飞得老远。 臧星桀微微咋舌,盘算着能不能抗下自己不遗余力的一剑,据说无论选择走什么路,入什么道,每个人都有个一生之敌,躲不掉逃不掉,每时每刻都会现身,赢了就往前一步,输了就退后一步,一步步积累下来便成了各人差异,有人终至千里,有人踟蹰不前,剑士抬首望着黄天怔怔出神。 自己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望着青年滚落十几步,昂扬斗志让沙尘尽数掩盖,无尘神色担忧,他早年收过一名弟子,天资聪慧心性善良,结果因为鸡毛蒜皮的修炼琐事,钻进牛角尖出不来活活逼死了自己,自那以后,无尘教导后辈总是怀揣十二分的耐心,生怕误人子弟,眼下自己没收住手挫了那个年轻人的锐气,老人更怕初出茅庐的他会一蹶不振。 千幸万幸,青年倒地后马上爬起,不过受了内伤只能用单手撑住身躯不倒,无尘放下心来,微笑道“你不用着急,做人做事讲究循序渐进,正如修道修心,冲动上头容易着道,此外不妨再想想怎么灵活变通,譬如你刚刚不是出拳,而是出爪,不急着败我,而是先想着破我的两袖清风,可能结局就有不同。” 听着老人谆谆教诲,不仅一票沙城汉子傻眼,青岚牌坊下白衣如雪的门人弟子同样面面相觑,您老人家手下留情就罢了,怎么开始教敌人打架了唯独安顿好剑僮的牧海棠咧嘴傻笑,这才是他认识的四长老嘛。 见掩饰面目的青年不为所动,无尘笑容不减,劝解道“这两袖清风是观赏两仪宗练拳时琢磨出来的,只沾到一点皮毛,更不敢自称袖里乾坤,不过正好以柔克刚,你输了并非学艺不精,无非是遇上了克星,正如烈火遇水,处处受限罢了。” 单于真低头沉思,后方观望许久没有出手的铁木径直上前,王上对此不管不顾,而他却忍无可忍,听见脚步声,单于真从老人的箴语中清醒,回头望去,铁木脸色铁青,沉声道“赖地上不起来了你哥拿命给你换的位置,你就这么当的城头上有人看着你呢” “你怎么把他往死路上逼”,无尘老人愤懑出声。 铁木充耳不闻,死死盯着从他手里抢过王卫身份的青年,单于真脑袋低垂,浑身微微颤抖,不敢回头去看根本看不见的城头,他知道,爹娘和小妹站在城头上等他呢,可如今出师未捷,让九王卫颜面尽失,对得起兄长的在天之灵吗自己哪还有脸回去。 无尘心急如焚,想再做些劝导,那个青年已经不顾伤势爬了起来,随后低吼一声,义无反顾奔了过来。 “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说 单于真跌跌撞撞来到无尘面前,虽然身形不稳,但速度却是极快,这次他没有出拳,仅用残败身躯靠近老人,粗布短衫鼓胀开来,挤压出密密麻麻极目可见的细孔,他胸腹间的胆气如同有了实质,变成喷涌而出的红芒,尤其是胸口仿佛血液流淌出来。 苦口婆心的老人大惊失色,随即悍然出手,再没法小心翼翼。 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过后,伴随一阵猩红血雨,无尘像是从云端被打落下来,又像是投石车上的炮弹,在空中画了半圈弧线后落到白玉石阶上,剑僮和牧海棠两个门童急忙上前,接住了倒飞回来的四长老,老人趔趄几步后稳住高瘦身躯,两卷无风自动的衣袖化作碎片。 青岚派众人目瞪口呆盯着中间的尘嚣弥漫处,好好的武道切磋猝不及防变成了生死相向,换做是谁都有点吃惊,这时青岚门人才真正醒悟过来,对方真是来抄家灭门来的。听着人心惶惶的论调,剑僮暗中冷笑,他自认与宗门里养尊处优、成日被人欺负仍怡然自乐的井底之蛙不同,踏进青岚牌坊前他就见识过江湖水的深浅,目睹了族里长辈为了名利私欲而反目成仇,最后折腾到家破人亡,他是个剑痴不假,但他和任重道远的万千修士一样,心里都有一份念想,他想着等自己有望以剑问道后,他要重振家族,让剑术闻名的佟家再次发扬光大,至于现在,剑僮瞥了眼惊慌失措的牧海棠,又扫了眼百丈外严阵以待的数百修士,不由苦涩叹气。 牧海棠搀着精神萎靡的无尘,急切问道伤势如何,老人不闻不答,忧心忡忡地望着风烟大作的地方。 此时风往东吹,带着飞扬而起的沙尘铺天盖地扑到青岚山上,山脚下的一干人等沾了满鼻子灰,其中夹杂着淡淡腥膻味,整日苟且偷安的青岚门徒哪里吃过人血,只感觉如鲠在喉,既惶恐不安又觉得恍然如梦。 等到尘埃落定,中间现出一个几丈宽的凹陷,单于真不知死活的倒在坑道里。 距离风波最近的铁木脸色缓和下来,慢步走近单于真自爆形成的坑洞,发现他半个胸膛炸得粉碎,虽然奄奄一息但却没死,铁木麻木神情上多了点笑意,跳进坑里将他抗出。 无尘见那个舍身取义的年轻人没死,昏厥时仍不忘死死护住脸颊上的面具,老人心中大石落地,颓态一下显露出来,急忙盘膝打坐调养生息。 铁木扛着将死未死的单于真走到帝夋面前,中途回头望了眼那个面容沧桑许多的老人。 帝夋挥了挥手,几个沙城汉子手里拿着玉瓶,将瓶中井水一股脑浇在单于真胸口上,当场痊愈不太可能,不过伤势暂且止住,应该能撑到返回沙城。 姬凌生早已下马,臧星桀偷偷摸摸到了他身旁,嘀咕道“那老头酒了他一命呢”,姬凌生目露疑惑,刚才沙烟漫天,里面是何种情形自己无从得知,片刻他又释怀,当初雪山下剑士就展现出超凡脱俗的决然定力,幽香幻境对他毫无作用,此时一眼洞悉电光石火间的隐秘打斗,好像也不足为奇。 姬凌生手指拨弄了下腰间挂着的青玉小瓶,里面的飞蛾虫豸早被销声匿迹的囚牛吃掉,说是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等得心痒痒的沙城汉子虎视眈眈许久,就盼着王上一声令下,姬凌生考虑着要不要搭把手,体态婀娜的捧花姑娘轻移莲步,款款来到两人身旁,轻声道“两位公子,大王说了,这是沙城的家事,不想劳烦二位大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两位不要插手。” 臧星桀撇嘴,不乐意道“都是一家人,整这么见外干啥” 赫连捧花含笑点头,打趣道“假如公子觉得看戏太过无趣,想自己找点乐子,那奴家也是拦不住的。”,听出言外之意,无良剑士满意一笑。 远处笼罩在氤氲奇光下的青岚门人如梦初醒,几个年纪小资历浅的小徒孙尝到血腥味的时候就慌了手脚,不断嚷嚷着让掌教大人快快出关,不然青岚派就没了,处在叽叽喳喳的小辈中间,焦头烂额的大长老急忙吩咐一名内姓弟子去告知掌教。目送那名弟子奔向千丈山巅,大长老心中疑惑重重,不解青岚派为何沦落至此,转而望向排成一线的数百修士,大长老洞察到青年首领与他实力相当,但那两百多个修为全在杜门以上的莽汉才是中流砥柱,反观青岚派,仅有他和二长老是第八死门修士,其余参差不齐,加上水土原因,真打起来凶多吉少,或者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能左右战局的仅有掌教一人,但对阵两百多的玄宫修士,哪怕是地秘境,估计也够呛,不过好歹能作为威慑,假若能以此当做制衡来与对方讲和,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过去青岚派在北海被同道打压很惨,每次快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都是大长老出来说好话,好话说尽的将那些恶人送走,所以现在要去和蛮夷之流商榷,大长老不觉得会失利,和以往一样,青岚派的牌坊将会再次由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保全下来。 承载着徒子徒孙们的爱戴目光,大长老带着笑脸慢慢走下台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或者趾高气扬,只有一股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清新气息,踩上沙地后大长老朝着那个端坐的青年首领抱拳施礼,低头润嗓子的同时想好了两套措辞,取决于对方的态度是否强硬,自己再随机应变。 老人弯腰的时候,赫连观剑单膝触底,将庞大身躯俯低,让王上踩着他的肩膀下来,大长老刚抬头正欲说段有趣的开场白,帝夋已经站到了几百人的前方,两百个沙城的中坚力量同时跪下,向着帝夋俯首称臣,唯独姬凌生二人和捧花姑娘敢胆大包天的站着。 大长老满头雾水,正犹豫时分,帝夋蓦然拔刀。 一条刺目光华拔地而起。 随着帝夋右臂猛地往上提起,他身前掀起一阵狂风,立即呈现出秋风扫落叶的景象,挟持着百万黄沙螺旋而上,泛黄的天空似乎被劈开一条裂缝,一道刀光快速划过青岚山巅。 明光穿透那一截山头后,缓缓消失在天际。 大长老扭头望向高逾千丈的巍然雄峰,或者北海万岛中并不起眼,但在一马平川的大漠中,仿佛就是天堑。山顶正好是掌教居所,青岚派的牌面所在,老人惊疑不定,下一刻惊疑变作了惊恐,只见掌教大人漂浮于山巅之上,山顶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中整块山头缓缓滑落。 青岚山没了 仅用一刀 大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寒意从咽喉蔓延到全身,他跟眼高于顶的三长老不同,他猛然醒悟自己绝不可能与那个青年同日而语,地秘境的掌教或许可以推平山头,但能做到如此轻松写意吗 青岚派没了 战况一触即发,青岚山的百丈山巅刚落地,众人站在流沙上都感到地面一颤。帝夋直接越过惊魂不定的青岚门人,脚踩从未受辱的青岚牌坊,随后快速掠向山顶,那人想坐山观虎斗,坐享其成等着渔翁之利。 他可不会答应 臧星桀仍惊艳于那一刀的风采,震撼过后,咂嘴啧啧道“乖乖他拔刀就能摧山断岳,那他拔剑,岂不是要开天裂地”,姬凌生同样惊奇,帝夋明明还是玄宫圆满的修为,可气势胆魄却在地境之上。 两百余玄宫修士发起冲锋,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堪比数千骑兵的雁阵冲杀,青岚门人仿佛是被夹在千军万马中的羔羊,包括大长老头皮都是一阵发麻,但无路可退,等于逼入墙脚的病犬,不急也得急,大长老一边喊着稍安勿躁,一边带着年长的弟子上前抗敌,只余下几个童子躲在门柱后抱头痛哭。 臧星桀坐不住脚,他无意杀人,瞥见无尘老人正老僧入定,奇怪的是沙城人多势众,没有一个去惊扰他的安宁,剑士摇摇晃晃的穿过厮杀战场,向着神情恍惚的剑僮喊道“小子,来比划比划” 剑僮回过神来,发现无赖剑客朝他挑衅,他背后恰好一个青岚内姓弟子孤军作战,最后在几个汉子的无耻围攻下惨死,剑僮不知怎么头脑一热,提剑便要朝前,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牧海棠拉住发小轻轻摇头,对他来说,青岚派人死完也没什么大不了,哪怕是身为自己义父的掌教,唯独这个从八岁陪伴到大的发小不能死,牵扯着他俩的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剑僮微微摇头,对着比他挨上一头的牧海棠点头示意,牧海棠劝不住他,眼眶不禁泛红,不知不觉松了手。 这一松便是阴阳相隔,臧星桀没来得及出剑,一个王卫飞掠到他身旁,却没有停留,瞬息间扼住牧海棠的脖颈,剑僮挑起剑尖,怒吼道“放了她” 臧星桀怒目相向,那名身形枯瘦的王卫压根不搭理他,手中利刃在牧海棠脖子上划出一道浅长伤口,鲜血顺着刀尖低下,剑僮眼眶欲裂,不停嘶吼咆哮,随即听见歹人的沙哑嗓音,“你俩只能留一条命,你要选谁” 臧星桀快步走近,要不是碍于帝夋的面子,他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阁下要插手沙城的家事” 臧星桀闻言止步,双拳攥紧,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颤抖悲鸣个不停。 歇斯底里的剑僮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看了眼陪伴多年的她,脸上又有了笑容。 她说,她要等他剑术大成,等他带她走出青岚。 她说,她本是女儿身,这是只告诉他一个人的秘密。 剑僮留恋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将珍重程度仅次于她的摘星剑夹在肩头。 这个选择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只因全天下和她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 臧星桀紧咬牙根,听见一声凄厉尖锐的女子惨叫,不忍抬头。 随着剑刃刺穿血肉的声响,一切重归于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越境杀人 “剑僮,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要复兴家族吗你不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的绝世无双的剑术吗” “你说要带我去故里看看,然后去东炼的中土瞧瞧。” “既然要向那位名满天下的剑仙靠拢,你哪能说死就死” “佟剑,你是个骗子” “” 耳旁萦绕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臧星桀听来却像是对自己的控诉,他从小没有父母亲人,更没有青梅绕竹马的玩伴,更不懂儿女情长,却在艰深江湖里挣扎了多年,正因见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他才立誓要走救苦救难的剑道。尽管知道没有他出手干预,他俩也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迟早被风雨所吞没,但自己既然站到了这里目睹了一切,却仍然坐视不管,那便是货真价实的从犯,与凶手没有区别。 怀着极端复杂的悲愤心情,这位从未有过青衫仗剑风采的剑客双目通红,嘴唇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他低头对着观音剑苦涩说道。 你是救人剑,我是害人精。 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逼死敌人的王卫确认剑僮死透后,没有将修为低下的牧海棠赶尽杀绝或者留下一句感慨,视若平常的投身到另一处战场,几个离得不远的沙城汉子目睹了全部过程,九王卫如何做事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况且那个身材消瘦的王卫并不是沙城本土人士,只对王上唯命是从,他们就算于心不忍也没法去苛责。听见那个雌雄难辨的门童失心疯般的低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去打扰,再说王上早传了圣旨,要放那个老头一条生路。 姬凌生和捧花姑娘并肩立在平矮沙丘上,盯着战场上血肉横飞,听着牧海棠穿透刀剑厮杀的哭喊,黑风缩着脑袋躲在主人身后,为虎作伥多年,可至多是拳脚相向的欺负人,而不是杀人,不远处惨叫连连,鲜血逐渐将黄沙染红,几乎渗透了到黑风马蹄下,极为触目惊心。 远远看见魂不守舍的臧星桀踉跄过来,待他走近后,捧花姑娘安慰道“那人是个疯子,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无论公子出手与否,那对苦命鸳鸯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不必自责,命该如此罢了。” 剑士面无表情越过两人。 “袖手旁观即是帮凶” 捧花姑娘闻言一怔,再度望向那对可怜至极的痴男怨女,仿佛周围的喧嚣骤然消失,赫连捧花神情恍惚起来,想象着身处险境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与牵肠挂肚的大王,想必自己会和那个少年一样,为意中人豁出性命,可大王会像那个姑娘要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吗 最好不会。 捧花姑娘收回女儿心思,在她看来,大王就该是杀伐果断的模样,该做出和少年截然不同的选择,这样他才不会受到自己拖累,能活得更长久些。 可能六十万百姓想不到,相比较大王的喜爱,捧花姑娘更希望大王不喜欢她。 姬凌生回头瞥了眼倒在骆驼群里灌酒的剑士,推测到剑士大概遭遇了心魔,正如当年他在血灵池中丧失神志,即便到了今日,那股嗜杀成瘾的戾气依然没有除净,导致姬凌生现在闻着远处传来的血腥味,心中不可抑制的开始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压住渐渐紊乱的呼吸,扭头望向周围,强行将心头涌出的杀意打散,目光不禁落在坐在地上啼哭的牧海棠身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他见过一次,正是那个鹅毛大雪中遭山贼轮番凌辱的凄苦女子,当时姬凌生选择将她解脱,放到今天再回想起来,受到臧星桀救人剑的感触,姬凌生忽然弄不懂当时做得是对是错,也许救下她,她或许会有重新展露笑容的一天。 收回想法,姬凌生发觉身旁女子仍在出神,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会看着山脚一会看着山顶,她眼中浮现的风景姬凌生见过许多次,在月儿身上,在雪玉身上,不由轻叹一声。 天下有情人何其相似。 过了片刻,眼神迷离的捧花姑娘突然抬头,死死盯着不再雄伟的青岚山巅,姬凌生同样抬首,眯着眼睛仔细望去,捕捉到两团光影一前一后追逐着从山巅坠落,拖着长虹尾巴往几百人搏杀的战场冲来,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和沙城百姓夜晚所见的天火流星颇为相像,绚烂是绚烂,只不过砸到面门上怕是没人能活,中间区域厮杀的青岚弟子默契地同时放了对手,然后避让到两侧,可沙城汉子却是将此作为制敌的大好时机,如同疯狗一般不要命的撕咬上来。所幸前面那道人影察觉到门徒的窘境,落地之前猛踩一脚,随即身形高高拔起,让担忧被撞成肉酱的青岚门人松了口气,但仍被沙城汉子抓住了机会,一举将负隅抵抗的青岚门徒彻底推入兵败如山倒的劣势。 站在近处看清两团摇曳人影的青岚门徒先是惊喜后是惊疑,早在瞥见两颗彗星坠入战场时,他们就猜到不自量力跑去直捣黄龙的青年首领和掌教大人打上了照面,才有此时的追逐画面,现在掌教出了关,敌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追星逐月的追赶中,竟然是玄宫境界的贼人首领占据上风,而地秘一极的掌教溃逃在即,让人追着满山跑。 牧知年强行扭转身躯,避免了误杀门人的惨祸,身形却是一滞,后面穷追不舍的帝夋立马赶了上来,只见龙袍随风飘荡的他脚尖二踩青岚牌坊,这座青岚开山立派两百年来,哪怕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未曾沾染丝毫尘埃的牌匾应声而裂,帝夋一脚踩碎白玉匾额后,身影转眼出现在牧知年背后。 青岚二字坠入尘土后,青岚派弟子最后一丝骨气似乎也随之消散。 牧知年来不及转身,只能用灵力操控取名六根的金色圆环去御敌。 帝夋面容冷漠,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声抽出。 刀气纵横下,覆盖数里地的火热战场骤然冷却下来,置身两人下方的数百玄宫修士只觉得如坠冰窟,一道刺骨杀意穿梭其中,几欲将人体肌肤刺破,然后钻进骨头缝里,由内而外置人于死地。 身处边缘地带的姬凌生深刻体会到那股杀意凛然的刀气,平静心湖竟拨开一圈涟漪,实力由境界和修为相互支撑而成,简而言之可以用道和术两个字概括,套用在沙城大王身上,他此时道只达到玄宫圆满,可他的术,也就是杀人的手段本领则超过了地秘之境。 怪不得他敢独自杀上山头。 牧知年硬抗了青年杀人术集大成的一刀后,重重落地,摔落到骆驼群后方,双脚陷在泥沙里滑行了数十步才停下,铲起飞飞扬扬的黄沙,骆驼以为沙暴来临,没有惊慌失措的奔逃,习惯性的俯下身子等待天灾过去,不然几百头家畜的践踏,喝闷酒醉倒的剑士岂能不被踩死 牧知年拍拍屁股起身,身前六根圆环漂浮不定,那个修为不足地境的青年已经悠然落地,一刀劈出没有后劲,连绵不绝的攻势自然就此打住,假若他能御空飞行,牧知年可能还会更狼狈些。 盯住收刀入鞘的青年,牧知年暗暗心惊,赶紧收起了轻视,帝夋一刀推平整座山头他并不吃惊,换做是他同样能做到,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是有意而为,现在牧知年明白了,青年分明看穿了自己将青岚山作为依托,将浑身气数捆绑其上的狡猾伎俩,现在山头被毁,虽然伤不到根本,但无疑断去了自己东山再起的后路。 讶异于青年一鼓作气的抽刀断水,好奇着青年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仅仅只是惊异,牧知年依然胸有成竹,倘若两人是同等修为,自己多半会败给那个惊才艳艳的沙城首领,甚至可能迎来惨败的结局,但隔着地秘和玄宫的天堑鸿沟,中间不是隔着山海,而是天与地的云泥之别,牧知年不觉得自己会输。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姬凌生,此时让数百沙城修士从战场脱身,然后对青岚掌教围而攻之方为上策,帝夋单打独斗,不论杀人刀术何其高明,占尽多少先手,只要不能一招毙命,拖沓起来必败无疑。 姬凌生思虑着何时上前帮忙,出手的早晚有很大讲究,不然就会弄巧成拙,美目在帝夋身上流转的捧花姑娘察觉到姬凌生的意图,伸手阻止道“公子在此静候佳音即可,大王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姬凌生半信半疑的点头。 见对手似乎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帝夋左手再次按在刀柄上,随后往前迈出一步,风平浪静中他的身影徐徐消散。 缩地成寸 牧知年瞳孔猛缩,这种高深修士无师自通的玄妙神通他也仅仅是一知半解,对面的青年是何许人物,能如此随意的施展 没等他细想,瞬息间帝夋在他面前现身,他微微侧身,左肩朝前突出,同时左手拔刀挑起,右手持刀的青年忽然改成左手,牧知年警惕的同时手掌往下虚按,六个金环齐齐下坠。 嗡嗡作响的金环撞在刀刃上,摩擦出扰乱心神的刺耳声音,帝夋像是不擅长左手用刀,气力不足以挑起六个重逾泰山的圆环,红鬼往下弹出却没有脱手,帝夋五指朝后一拧,吹毛可断的红鬼刀以他左手掌为圆心,从手臂内侧划过耳侧,旋转一圈后落入他不知何时伸出的右手。 右手握刀,一刀干脆利落落下。 一声更加清脆的声响,红鬼高高弹起,原来牧知年早就洞悉帝夋微不可察的右手动作,并且转眼间想出对策,敌人武器离身后牧知年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趁胜追击,自然不可能是有意放对方一马,而是眼观四路的他没遗漏青年腰间的长剑,以进为退的同时,提防青年或许会出现的神来之笔。 不出所料,帝夋长刀离手后,立刻摸向左腰常年悬挂的白菩萨,与此同时左脚跨出一步,牧知年泰若自然地跟着退后两步,愈加笃定胜券在握。 此时,红鬼刚好落下,夹在两人中间。 帝夋立马松开触及剑柄的右手,左脚仿佛一卷猛浪拍在沙地上,松塌沙土呈现出蛛网般的龟裂样子,同时延伸到牧知年脚下,半息后黄沙松散,牧知年却没有陷进土里,脚掌离沙地仍有一寸之遥,风沙弥漫开来,先前集体蹲伏的骆驼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 牧知年未雨绸缪,时刻保持御空而行,帝夋毫不意外,左脚落地后身躯扭转一周,右脚挟卷着回旋一圈的巨大力道踢出,正好踩在红鬼刀柄上。 本该轻巧落地的刀刃突然变成离弦之箭,带着更大的威势袭来,牧知年没有被黄沙乱了阵脚,自认看穿了青年的所有把戏,此时面对出神入化的脚掌御刀,他更加有恃无恐。 牧知年探出三指,代表六根清净的金环飘然而至,其中三个合而为一,不偏不倚挡住了那柄利刃,随即又伸出剩余两根指头,两个金环轻飘飘绕过势均力敌的角力,径直砸向无法动弹的青年首领。 左手掌心一个金环旋转不停,牧知年可以说是谨慎到了怕死的地步,到现在仍不忘防备远处观望的俊俏男女,瞥见青年再度伸手拔剑,牧知年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抽身而退。 牧知年退后到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且漂浮半空,可谓万无一失。 帝夋不禁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堂堂教主竟然如此胆小如鼠。 经过一连串你来我往的试探,双方都摸到一点底细。 腾云驾雾的牧知年站直身子,发现青年右手还按在剑柄上,讥讽道“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就别装蒜了,你我是同道中人,皆以性命法宝用来修行,以器问道,不出我所料的话,那柄剑就是你的本命法宝,除非你臻至化境大功告成,不然是不可能拔剑的,剑出了鞘就等于半辈子的苦心经营全部白费,你现在才玄宫境界,你敢拔剑” 一语道出了全部玄机,帝夋不再装模作样,松开从未出鞘的白菩萨。 猜想得到验证,牧知年几乎是稳操胜券,不屑道“你所有伎俩全被我看穿,接下来实打实的较量,你觉得你能赢” 姬凌生隔着风声听闻此言,不由微微皱眉,捧花姑娘则笑容更深,接下来姬凌生就明白沙城大王是怎样捕获了旁边女子的芳心。 帝夋手腕一抖,红鬼返回手中,他神色平静,可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刀身入鞘,红鬼和白菩萨交叉成十字,两柄神兵的主人站在烈日下,一身黑衣如墨,清风吹得他袍子上的黑龙狰狞,他傲然笑道。 “孤的刀法不过寻常,孤最在行的是越境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可能有点疼 听过那句犹如天方夜谭的越境杀人,牧知年差点笑掉大牙,前些年北海万岛中十年一度群英荟萃的比武大会中,操办人为了做到面面俱到,不落下让人诟病的话柄,所以门可罗雀的青岚派也收到了请帖,作为青岚派的门面,牧知年被请为嘉宾入席。当时混迹在各门各派的高人中,手下弟子没一个够格参加这场比试,加上他地秘一极的实力确实不太够看,引来不少同道的嘲弄讥笑,可牧知年却心无旁骛地观摩了场中后辈的精彩较量,并从中受益匪浅,也有幸见证了几位武道天才彗星般的崛起,年纪轻轻就在地秘境修士中崭露头角,加上层出不穷的辅佐手段,甚至能做到以地秘一极搏杀地秘二极。 那几个年轻人岁数不及他十分之一,修为境界却是后来居上赶超了他,要不了几年就会在东炼大放异彩,牧知年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所以回到宗门后,愈发渴求境界突破的捷径,险些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北海下一代各领风骚的青年俊彦尚且只能做到越级杀人,脚下的青年何故敢无的放矢越境杀人,在牧知年听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见对手笑得前仰后合,帝夋不羞不恼,盯着天上那道似乎触不可及的身影,左手缓缓按在刀鞘上,拇指抵在刀盘上,轻轻将刀出鞘一寸,帝夋身躯纹丝不动,一股雄浑刀气从露出的一寸刀刃间喷涌而出。 一道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锋锐气劲往上横冲直撞。 牧知年本想以六根圆环抵挡,临门之际忽然心惊肉跳,匆忙避开那道将天幕一分为二的刀气,这时他总算想起来,仅凭玄宫境界就将自己从洞府逼出,一刀将自己打落尘土的,不是别人,正是地上那个未拔刀便刀气横生的诡秘青年。 帝夋盯着地秘境高手的狼狈样子,不由失笑,同时刀身又推出一寸。 出鞘两寸,这次并非两道汹涌刀气,而是数十道一齐出现,随即盘旋直上,一同绞杀青岚掌教,牧知年有了前车之鉴,手中除了寓意念虑之根的小巧金环在左手滴溜溜旋转,其余五根围着自身疯狂转动,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壁垒,将磅礴刀气尽数挡下,形同于佛门高僧入禅后便无人能破的金刚无畏。 由杀意凝聚的刀气破碎后却未消散,而是带着千丝万缕的余劲不断撕扯推拉,以为反守为攻时机到来的牧知年浑身防御不由松动,露了几道缝隙,回旋不停的气劲随之钻了进来,心头警觉的牧知年左手金光大作,无声消弭掉几缕不成气候的余风,金芒拂身下他妙相庄严。 沙城大王不为所动,红鬼再度出鞘一寸。 一共三寸,数百杀机步步攀升,步步紧逼向牧知年。 圣光普照下呈现法王身姿的牧知年左手虚浮,金芒愈演愈烈的圆环转动成球形,仿佛他掌心托着一轮金阳,面对脚下的千百杀气,牧知年怡然不惧,右手往下沉沉按去,五个金环迎风而长,嗡嗡声中胀大了数十倍不止,似乎想要将那团搅得天翻地覆的刀气死死箍住,紧接着五根圆环首尾相连,衔接成一朵五瓣莲花,花朵成型后旋转落下,其徐如林,但转动速度则是一快再快。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二十步距离,金莲出现后极为缓慢,但却势不可挡,夹带无尽罡风的凌冽刀气也无法阻挠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璀璨金莲势如破竹般降落下来。 二十步慢慢压缩到十步,然后九步、八步 五步 头顶金花缓缓压下,仿佛整座苍穹镇压下来,帝夋终于肯全力而为,不再以手指推动刀刃,转而整只左手抓住刀柄,三寸叠出的千百杀机已经被摧枯拉朽的消磨殆尽,眼看要把他压成肉泥,帝夋不紧不慢地将五指松开又握紧,他身上再次出现无数次站在烽火城楼上举世无敌的雄壮气魄。 红鬼发出一阵兴奋至极的嘶鸣,万丈光芒下雪白刀刃再出两寸,加上之前杀意层层叠加的三寸,一共五寸。 五寸刀刃上无人能活 方圆十步内,无数杀机纵横。 始作俑者得周围狂风大作,黄沙激起千百来丈,十步外却不受丝毫影响,像是青年凝聚在刀尖的气机全倾吐在那方寸之间,没有丝毫外泄,姬凌生目露惊奇,这便是自成小千世界 到达极限的五寸拔刀,帝夋周围的狭小天地骤然卷开缕缕清风,脚边尘土出现不计其数的针扎小孔,他一袭黑龙袍随风狂舞,逐渐被刀气贯穿得支离破碎,再往上,落入颓势止步不前的杀机刀气突然死灰复燃,向着灿烂金莲席卷而去,如同大潮冲岸,金色莲花没有后退分毫,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受到无穷无尽的刀气冲击,金莲速度骤减,转动开始出现凝滞,甚至有了一丝后退的迹象,帝夋长刀出鞘小半,紧闭双眼静静听着金戈纠缠的尖锐声响,正如以往用人力抵抗天灾,每次风波停歇后,他遇强则强的充沛杀意又进了一步,之前他仅仅是玄宫圆满,达到了死门的瓶颈,而现在,他已经掰开了一丝门缝,离地境只差一步半步了。 如此一来,本就没有悬念的结局忽然有点无趣了。 睁开双眼后,瞥见躲在金莲后面苦苦支撑的青岚掌教,帝夋轻笑道“听军师说,常年闭关的高人脑子都不太灵光,孤引以为笑谈,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你既然看穿孤以刀修术,以剑修道,自个偷着乐不就行了,有大把的机会让你偷袭,偏偏要自作聪明的说出来,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要时刻担心孤是否会狗急跳墙,然后临死反扑的拔剑,何苦呢” 牧知年听见青年游刃有余的笑语,脸皮燥热同时也怒火中烧,右手往前猛抓,似乎想隔空捏碎青年首领的头颅,当然是痴心妄想,不过光芒黯淡的金莲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加持后,瞬息间扭转局势,一寸寸向下压迫。 笑着将自己比作是狗的青年微微摇头,再度开口,“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护在左手那个想必就是你的本命法宝,既然你不想藏着掖着,一会孤同样会堂堂正正将它劈碎,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暂且取得上风的牧知年不禁火冒三丈,怒骂着黄口小儿休要猖狂。 帝夋一笑置之,波澜不惊中红鬼再出鞘一寸。 六寸 杀机叠加六次,层层递进,到后面刀气之盛已然不下万数,金莲笼罩下的小千世界,杀气和刀气相辅相成,凡人吸上一口就会从里到外被撕碎成肉酱,帝夋站在中心左手提刀,右手轻轻抬起,罡风在其手上穿梭不止,正如书人的博观而约取,此时他也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刻。 漫天黄沙挟持而上,平地上突兀出现一条黄龙,围绕帝夋盘旋一圈后乘风而起,张牙舞爪的一头撞在盛开金莲上,犹如天道镇压的道门金莲竟然片片凋落,节节败退步步抬高,朝着施法者倒退回去。 让一介玄宫修士逼入绝境,牧知年脾气再好也会恼羞成怒,急忙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吐在掌心金环上,同时右手猛然张开,溃散不成型的五个圆环立即四散开来,土龙趁机冲破枷锁,一口吞没金光护体的青岚掌教。 牧知年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渺小身躯在万里黄沙中摇曳不定,所幸本命法宝绽放的金芒虽然飘忽不定,却始终没有消散,为他消解了足以杀他无数次的致命刀气,周遭险象环生,牧知年不忘做出反击,只见他右手朝下劈砍,散落四周的五个金环再次焕发灵性,弹跳着落下,悄无声息掉落在帝夋周围。 一石激起千层浪,牧知年的法宝落在沙土中也有同样效果,金环碰地后立刻扬起百丈高的漫天沙尘,五条黄色龙卷冲天而起,随后徐徐转动,像是一座囚笼,将帝夋单手托起的土龙团团围住。土龙被挤轧到中间难以动弹,不由怒吼一声,但其中任意一条都不弱于它,所以挣扎得越厉害反而越加得不到伸张,龙身下的青年微笑站定,并不在意黄色土龙的分崩离析。 终于得到喘气机会的牧知年抓住良机,左手掌心的金芒扩张到刺瞎人眼的地步,远处战况进入尾声的数百修士不时打量这边,现在天际忽然出现两轮烈日,连呆板木讷的赫连观剑都不禁侧目望来。 金光漫漫,看不清面目的牧知年右手依然对着下方,隔空死死掐住那条由杀机和刀气凝聚而成的黄龙命脉,等到狂风几乎将附近数百座沙丘的黄沙席卷一空,五条仿若天灾沙暴的龙卷威势攀升到极致,顷刻间便能轻易毁去一座坚固城池,长吸一口气,砂砾在食道中拉扯出一阵撕裂痛感,借此提了下神,牧知年向着那个八风不动的青年蓦然握拳。 五条龙卷挟带着浩荡威势齐齐向中靠拢,带动着数以百万计的黄沙。 干净得不带云彩的天幕让黄土生生搅浑,眨眼间变得乌烟瘴气,尘嚣最盛的因果源头,帝夋手中的黄龙与身旁呼啸纵横的刀气同时烟消云散,似乎放弃了垂死挣扎的意图,轰鸣阵阵中,五条龙卷撞到一起。 没有想象中应该来临的末日景象,龙卷直接融到了一起,看上去动静不大,实则比刚才五条龙卷的相撞更加可怕,其中的密度之大,力道之重,就算是铁打的人进去,不消片刻就会绞成残渣。 庞大泥层像毛虫一样蠕动许久之后,总算开始土崩瓦解。 土层慢慢崩塌,正中心的空地逐渐露出真容,一道人影岿然不动。 牧知年不可置信的盯着承受了百万黄沙重量的那块地,正是帝夋所孑然站立的地方,此时他依旧站着,只不过衣袍沾染了些灰尘。 “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孤这把红鬼,不单单斩肉身,更能斩断灵魂,虽然要不了命,但砍在你身上,可能会有点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线杀机 说完这话,没给牧知年喘息的机会,帝夋倒拿刀柄的左手用劲一推,此战锋芒毕露的红鬼急急入鞘,碰撞出一声清响,受到刀气冲击,周围缓缓飘落的黄沙即刻溅射开来,风烟弥漫中,帝夋身影消失不见,原先站立的位置立即炸起滚滚黄沙,坍塌大半的巨大龙卷应声而倒。 在牧知年眼中,那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像是人间蒸发,寻遍满目疮痍的荒地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几个眨眼的茫然四顾后,气息紊乱的青岚掌教终于想起自己身怀修士探路的最大依仗,可洞悉周围所有动静的神识外放,距离青年消失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虽然慢了一步,但以自己地秘一极的修为,神识扫视出去,方圆百丈的细微动向都了若指掌,那青年藏匿气息的本领再高,只要不是死了,哪怕喘口气就会原形毕露。 打了几个来回,即便目睹了青年先是洞穿了自己用心血浇溉的金莲,后又轻描淡写地扛住了那条暗含一丝天威的龙卷,牧知年仍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他打心眼里不认为自己会输,或者是不愿意相信,因为青年要完成的壮举,可是越境杀人,不敢说前无古人,但自己修炼几百年来从未见过。 痴人说梦 牧知年冷笑着将神识放出,一边想着假若无形神识覆盖百丈以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势必会无所遁形,趁其不备自己或许能抢占先手,美梦未来得及成真,神识刚扫出十丈,烈日当空照,牧知年后背却冷汗密集,冰冷气息仿若有柄锋利刀刃贴在背脊上,教人动弹不得。 不敢做出浪费时间的抬头动作,牧知年左手快速举过头顶,持着金环向上顶去,生怕来之不及。 假若牧知年敢不要命的抬头,越过本命金环,可以清晰看到一团人影从天而降,眨眼间到了自己头顶。 帝夋从高空坠落,恰好在青岚掌教意想不到的正上方,隔得老远,青年无声无息地拔出长刀,不知道冲刺了多少距离,夹带着剧烈罡风,修为精进后的第一刀,他有把握让红鬼吃到人血。 牧知年掌心法宝光芒大盛,胜过海面初升的明月,几乎能与穹顶上的烈阳比肩,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掩盖红鬼刀刃上绽放的寒芒。 刀光来临,牧知年汗水才刚打湿胸襟。 针尖对麦芒,只进不退 两团光影撞到一起,天地为之一顿。 刺啦一声,相隔半座沙丘外的修士们耳膜差点被刺穿,同时从浴血奋战的忘我中清醒过来,不知何时,青岚派挺身而出的青壮年们死伤大半,仅剩几个修为高到让九王卫都觉得棘手的老人苦苦周旋,现在望见掌教与对方首领苦战不下,等着掌教扭转乾坤的老人们心如死灰。 沙城修士同样损失不小,来时意气冲冲的自家兄弟死了不下一百,比起青岚派拖家带口满打满算的百来人只多不少,占据人数上的巨大优势,沙城仅是取得惨胜,原因无非有二,一是青岚派弟子虽然全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毫无江湖阅历,但沙城汉子们何尝不是如此,平日切磋得不少,真刀真枪的操练却不多,对方说到底有点底子,又会使些稀奇古怪的法术法宝,一不留神就会着道。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耿直汉子们的死脑筋,打不过也不想着跑,更耻于求助同伴,当场就冲上去与人鱼死网破,一圈打下来,死于自爆的沙城兵卒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 青岚派弟子完全是被打怕了,临死前都担忧自己落不到全尸,心中恨极了这群拿命建功立业的莽夫,但沙城汉子们的心思更单纯质朴些,他们只是不想给大王丢脸罢了。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青岚大长老此时状若癫狂,追着一个体型枯瘦如猴的王卫到处跑,缘由是那个贼人趁他手忙脚乱搭救门人弟子的时候,绕过正面战场,径直去到倒塌的青岚牌坊下,抓住几个哇哇大哭的徒孙,然后带到老人面前残忍杀害。 那个心思缜密的恶人竟然察觉到其中一个是大长老的嫡孙,见到亲孙子被面具歹人一刀刀地虐杀后,老人就彻底疯了。 周围闲置下来的沙城汉子没有对那个王卫施加援手,不仅因为九王卫本就是死士,更因沙城百姓的排外,以及对消瘦王卫的畏惧,军师常说中原的江湖人士心如毒蝎无恶不作,对此汉子们深有感触,蝎子的毒在于带毒尾针,拔去后就人畜无害,可要是心肠乌黑的人呢 身处两个战场的中央,双拳不自觉握紧的姬凌生没去关注几百修士的激烈厮杀,而是专注到另外两人的巅峰对决。 远望着沙城大王手中绽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炫目刀光,姬凌生再心如止水也不禁躁动起来,身旁翘首以盼的捧花姑娘早已如痴如醉,盯着那抹潇洒身影不放,只差把深藏在心的爱慕写成千百行诗文。 在两人声势浩大直达天听的打斗下,松散如流水的沙地哪里经得起折腾,龙卷散去后立刻凹陷成一个盆地,牧知年临阵磨枪的弱小反扑没想到竟还挡住了帝夋一气呵成的凌厉杀机。 两人保持古怪姿势同时坠地,沙土飞扬中,牧知年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是由于烈风抽打或砂砾摩擦,而是青年正正好好砍在他的本命金环上,联想起之前青年放出的狂言,牧知年只感觉好像无形中在打自己的脸。 帝夋此时恰好是擅长的右手刀,刀刃卡在牧知年掌心托起的金环上,而他整具身躯架在空中,仅凭右手支撑。 瞥见金环上只砍出一条狭窄裂缝,帝夋微微皱眉,方才他有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保证对方不死也至少重伤,但他向来言出必行,所以没有选择攻击敌人头部要害,反倒决定杀人诛心。 见到青年惊疑神色,牧知年露出一丝阴狠笑意,“本命法宝的确性命攸关,但却不像你想得那样脆弱,正因耗费心神最多,所以才称得上是压身的最强手,做到无人可破。你错以为是我的命门死穴,想杀人顺便诛心,反倒错过了杀我的大好时机,可惜啊可惜”,经历了轮番打击,青岚掌教终于舍弃了脸皮,一边说话一边操控其余五个金环袭击。 帝夋抽身而退,刀光游走全身,挡住了几个无声偷袭的圆环。 落地后收刀站定,帝夋拍去肩头的尘埃,从容道“原来只有孤将当它是个宝,这下长见识了,下次你就没这运气了。” 牧知年额头青筋显露,自己不过没把青年放在眼里,对方却是压根没把自己当人看。 发簪不知掉落何处,披头散发的青岚掌教羞怒后狂笑不止,生死关头和青年的轻视像是激出他久违的豪气。大笑三声后,牧知年浑身气势重新凝聚,地秘一极的实力不做半点保留展露出来,他手中的金环骤然加速,旋转如陀螺飞,隐隐约约传来之音。 在本命金环颤动不止,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手而出的时候,牧知年双手合十,将金环强行停住,一股庞大气机从他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双手流出,然后流淌到全身,暗喻意根清净的本命金环在他胸口浮现,同时其余五根圆环出现在他身后,五环绕圆而行,金光照耀下,气数消失殆尽的牧知年如同转世金身,一脸平静,眼中无风无雨无晴。 生开死门这可不是沙城汉子的自爆能比拟的,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气息几乎可媲美地秘二极。 一道道气息散射出来,卷起万里黄沙,姬凌生眉头紧锁,伸手用全身灵力抵御风暴沙尘,风沙在两人几步外绕道而行,气象恢弘的青岚派被彻底淹没。姬凌生目不转睛盯着战场中央,随着四周沙土随风而起,形成一个大碗将帝夋和牧知年装入其中,线索便戛然而止。 沙暴持续了半柱香便中道而止,顷刻间灰飞烟灭,下陷十几丈的盆地又凭空少了一层泥沙,一阵长风呜咽盘旋而过,仿若无事发生。 汹涌气流肆虐的中间,牧知年呆若木鸡的站着,五根圆环掉落在地,本命金环则已然黯淡无光,静悄悄的套在他脖子上,不远处的青年早已消失不见,可又无处不在。 在牧知年周围悄无声息出现了九个帝夋,仔细看去又模模糊糊,如同身上笼罩着一层云雾,九道影子徐徐现身又缓缓淡去,让风一吹就烟消云散,可消失一个后又会有下一个出来,如同野草春风吹又生。 每道身影踏着玄妙步伐,游走于小千世界内,消逝前都会丢出一把长刀,持刀的影子无影无踪,长刀则留在原地,条条影子无声消散在天地间,红鬼刀却是不停增多,不一会,便有九九八十一刀倒悬空中。 刹那之间,帝夋好像不仅仅是个城王,更像是天地共主,缕缕清风携眷黄沙到来,却无一敢打扰他的出刀。 八十一刀悬立后,九道虚虚假假的青年身影同时消失,天地间干净得不剩一物,只留下无形刀气纵横其间,始终以磅礴杀意对敌的帝夋竟一点杀机不露。牧知年睁大眼睛,此时他浑身筋脉没有一处完好,不过仍想见识这最后一刀的风采。 杀机如期而至。 在云雾虚实中游走许久的帝夋终于现身,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影子。 站在牧知年身前,手中拿着刀鞘的青年笑道“服气吗” 牧知年没有回应,帝夋也无心听他回答,轻喝一声,八十一道虚影齐齐哀鸣,一阵猛烈颤抖后,刀光齐齐坠落,一同穿梭到帝夋手中,在他左手汇聚成一把实质长刀后清脆归鞘。 红鬼没有出鞘,此时不饮人血,更待何时 藏匿了所有杀意的帝夋突然拔刀,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从小小刀刃上倾泻出来,像是千里之堤上的一道裂缝,浩瀚如海的杀机从中挤压出来,一丝一毫都要人命。 帝夋带着一线杀机穿过牧知年身躯,青岚掌教随即身首异处。 孤有求道剑,孤有杀人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剑 无尘刚睁眼便见到沙城首领神乎其技的一线杀机,相比最后一刀的滔天杀意,老人更看重青年脚踩九宫的玄奥步伐,以及途中每一次变换身影时施展出的飘逸刀法。在东炼大地上,除却源远流长的中土三派,剩下无论是北海万岛亦或是抱团取暖的修士联盟,基本都以道教为尊,推崇重道而轻术,讲究道法自然契合天道,以此寻求长生,丹鼎法宝只能用作辅助,而讲求外家功夫的兵武更被视为奇技淫巧,直到一位剑道宗师横空出世,仗剑三尺教天下人尝到了厉害,单凭剑术跻身东炼十大高手之列,这才打破了兵武道无人问津的千年僵局。 老人没亲眼见过那位一身转战三千里的剑仙,不知晓练剑到极致有何神奇之处,当然也看不出青年首领的刀法是否高明,只是觉得青年的刀像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道轨迹,看不真切却叫人神往,不知不觉中被勾住魂魄。 无头尸体躺在沙坑中,无尘即便坐在高高的青岚台阶上,照样望不见牧知年的尸首,他才明悟过来,青年杀机尽数绽放的一刀将掌教的脖颈连同元神以及本命金环全部斩断。 稍稍回神后,无尘终于察觉到周围的凄惨景象,以往吵吵闹闹的青岚派如今静得让人心慌,环视一圈,站着的青岚门人一个不剩,干净得像是入春的冰雪消融,不消半柱香就冰消气化化为乌有,只留下满地积水。 看着眼前鲜血染红的沙地,老人久久不能回神,他依稀记得年轻弟子们每晚围坐在山腰阁楼上,沐浴着清冷月光,大谈各自的理想抱负,几个小童子跑前跑后的为师兄师叔端茶送水,哪怕身在北海垫底的弱小门派,依然可以苦中作乐,一派其乐融融。 说没就没了啊 自己不惜负伤救那个年轻人一命又是图个什么 无尘万念俱灰地枯坐在地上,他有想过,门人弟子未必能蹚过这座深不可测的江湖,也许会淹死在其中,但他们会有展翅的机会,绝不是全军覆没在青岚牌坊下,老人心中极悲,再没有期盼后辈渐渐长大成人的喜悦,面容像是罅漏的气囊,憔悴得不成样子。 瞥见那对如胶似漆的守门童子,两具尸首叠放,立誓要摘取三千星辰的长剑横放其中。无尘急忙起身,踉踉跄跄跨了几步,脚掌仿佛负重千斤,艰难走近后,盯着不幸罹难的牧海棠尸首发呆许久,老人糊涂着伸手探了下脉搏,刚触及女子手腕,老人面色悲苦,像是洞悉了前因后果,明白了为何每次年轻人们结伴去戏水,身为掌教义子的她都想方设法推辞,原来是个女娇娥,望着共赴黄泉的痴情男女,老人嗟叹道“傻丫头” 另外一边,帝夋站在盆地中心,轻轻将饮血后的红鬼推入刀鞘,天地间充斥的黏稠杀机渐渐收为一束,最后缓缓消散。阻碍尘埃落下的冲天气流消失后,层层沙土崩塌滑落下来,将两人激战的痕迹尽数掩盖。 风沙滚滚而来,帝夋瞥了眼死不瞑目的青岚掌教,见到尸身转眼被黄沙吞没,他身形一晃随即消失在碗状坑洞中。 捧花姑娘急忙扭头,始终置身事外的姬凌生跟着转身,恰好看见沙城大王的身影再次出现,此时他站在青岚派硕果仅存的四长老面前,神情说不上是轻蔑或是倨傲,更像是怜悯。 “你救了单于真一命,孤同样可留你一命,不过沙城龙井中藏着天大的秘密,决不能让外人知晓,你若是想活命,只能选择归降于孤,且永生永世不得离开沙城” 听着青年留有余地的话语,无尘茫然抬头,决然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救他了” 帝夋闻言发笑,见青年乐得不可开交,老人怒目而视,其实他心中哀大于怒,可能是早预料到了这般结局,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况且自己对不过那个青年,怒气怨念再深也毫无办法。 帝夋摆摆手,直白道“老人家,你这话是说来骗自己吗孤敢断言笃定,就算你明知孤会赶尽杀绝,你照样会救下他,这无关恩怨,只在于你过意不去的良心。” 无尘不由语塞,默然半响后苦涩说道“我只对得起天地良心,却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无颜去见昔日同袍和青岚子弟。” 老人执拗到中了心魔,倒是帝夋感到意外的,转念一想老人之前临阵救敌的作为,随即释然,想了想那位高人对他吐露的一点真相,帝夋犹豫了下,开口道“孤不知道你们所在的北海在哪,当然不惧你们背后站着何许人物,不过山门飞来大漠全因你们掌教的一己私欲,既然他敢觊觎沙城龙井,那无论成败都逃不过一死,战死的一百来人不过是当了陪葬,如同军师说的君王死有余百姓多无辜,可只要兵刃相见,只有一方死完才有工夫去探讨孰是孰非,不管你恨孤也好,怨那个掌教也罢,孤说这些,不仅报答救人的恩情,更希望一会你能安心合眼。” 无尘沉默不语,并不怀疑是青年栽赃嫁祸给尸骨未寒的牧知年,以掌教这几年东奔西走寻求破境法子的行径来看,的确很有可能,只是人都死了,很多事就没必要了。 远处剩余半数的沙城汉子们默默地将死去的兄弟马革裹尸,粗糙脸颊上看不见太多波动,大概常年与恶劣环境斗争,见惯了生离死别,何况沙城百姓将为王而死当做莫大荣光,给了姬凌生这个外来人一种错觉,沙城六十万百姓经历无数年演变,早就脱离了初衷,仿佛王上比那口藏着惊天秘密的古井更加重要。 压抑气氛中,那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艰难起身,面如死灰地转身走回倾倒的青岚牌坊旁,当初他选择在此终老,将青岚山当做落叶归根之处,如今那些莘莘绿叶全被雨打风吹去,他也该落地生根了。 帝夋眯眼看着老人踽踽远去,始终没有回头。 无尘走到青岚山埋藏气数使之可以腾空的山洞前,没有北海的灵气支持,青岚山只能深陷黄沙,如今气数已尽,过不了多久就会土崩瓦解。 一个躲躲藏藏的青岚弟子靠了过来,急忙问道“四长老,对方要放我们走吗”,无尘认出他是三长老的大弟子,自从铩羽而归后就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苟且偷生下来,老人没搭理他,也无心指责他的贪生怕死,没有半步停留,麻木不理后独自进入山洞。 年轻人望着山门外的淋漓血迹,脑中回响着逃命二字,双腿却生不出气力,环视了一圈万里荒地,能往哪跑年轻人再无法稳稳站立,一下倒坐在冰凉玉石上,绝望中心灰意冷的年轻人心头似乎无数呼唤传来,炸成一团,他却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儿发呆。 是了,我完了。 随着无尘一把扯断青岚山的龙脉,大厦将倾的高耸山峰不再五光十色,氤氲光芒缩回漆黑山体内,山腰山脚的树叶花朵同时凋零,山石滚下泥土滑落,一阵沉闷动静后,青岚山彻底变成光秃秃的架子。 随着大风刮起,青岚山似乎霎时间风化成沙,整个倒塌下来。 沙城大部队早已打道回府,姬凌生和帝夋站在远处沙丘上,身旁捧花姑娘侍立,一个枯槁剑士蹲坐在地,四人盯着青岚山灰飞烟灭,等到倒塌的山石盖住山脚所有尸体,臧星桀抽身离去。 等到漫天黄沙将滚滚烟尘掩埋,帝夋带着赫连捧花离开。 姬凌生则枯等了许久,直到高山变为平地,世间再没有青岚派的痕迹,没有青岚山的石子,仿佛从未有过。  过了半月,那些沙城兵卒的尸体遵循古礼全部火化,然后骨灰撒在龙井旁边,作为他们曾生而为人的证据。 没过几天沙城迎来五年一度的狩猎,对于沙城的年轻人来说,这相当于一次另类的比试,上次出征折损了四名王卫,老规矩九王卫缺一不可,剩余空缺板上钉钉会从这次狩猎中选出, 谁脱颖而出谁就能当上王卫。 实力出众的铁木肯定稳稳当选,但还有三个空位,为此青壮年们几乎争得头破血流,狩猎当天,大清早城外就聚集了五十万人,城内可谓万人空巷,剩下的上了年纪,空有满腔热血,可一把老骨头哪里争得过年轻力壮的小辈,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安心养老。 冷清城墙上立着三人,闲暇下来的捧花姑娘站在中间,两侧是姬凌生和解开心结的臧星桀,高墙下热火朝天,壮士们手持弯刀,静静等着从此迁徙而过的兽潮,沙城姑娘们各自为心上人不停声援,嗓子都要喊哑。 见到几个热情女子朝自己回头一笑,臧星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想起败兴而归后,城内人以为回来就是打了胜仗,对体型相比沙城汉子较为羸弱的姬臧二人刮目相看,性情开放的姑娘们更是青睐有加,但姬凌生坦言已有家室,那这份盛情只能让剑士抗下了,臧星桀让人追着满城跑,城墙城楼来回穿梭,现在一看见沙城女子就犯怵。 果然还是一心一意的捧花姑娘好,至少不会看上他,叹了口气,臧星桀忽然问道“那个王卫如何了” 捧花姑娘何其聪慧,立刻想到剑士在问谁,沉默了会幽幽答道“死了” 剑士不由愣住,祸害遗千年的坏人也死了吗 没过多久,城下传来锣鼓喧天,嗓子冒烟的姑娘们又来了精神,嘶喊个不停。 远处大片沙尘飞起,仿佛千军万马奔涌而过,姬凌生凝神望去,看见不计其数的异兽奔跑穿过沙地,他没见过这种兽类,像是长了巨大独角的蛮牛,不过体型大了许多,跑起来势若风雷,寻常人要是想去猎杀,估计撞一下就全身骨头散架,死得不能再死。 看见兽潮的瞬间,低下参加狩猎的青年同时嘶吼一声,随即上万人浩浩荡荡地冲刺过去,比听见姑娘们的欢呼更加心潮澎湃,不停张望左右方的竞争对手,生怕落后于人。 听着人声嘈杂,以及远方令大地颤鸣的兽群奔腾,姬凌生似乎同时听见一声呓语,细微得难以听清。 “下次我会出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万岁 姬凌生撇头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臧星桀,他眉宇间的阴郁像是被风沙冲刷得一干二净,由于见惯了剑士大大咧咧的样子,没预料到他会作茧自缚地钻进牛角尖里去,常言道脾气越好的人动起怒来越是吓人,所以半月前看见剑士失魂落魄的模样,姬凌生还以为他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可事实是,第二天剑士就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好像那件惨绝人寰的事情从未发生,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论他是否出现,结果不会有任何改观,只是剑士一心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觉得对不起观世音,对不起救济世人的剑道,旁人劝他不动,无奈之余不忘私下嘀咕一句死心眼。 那时候众人以为剑士真没心没肺,前一天的失意神色不过是摆谱,不过到底是沙城的贵客,又是协助王上征战仙山的恩人,见到他恢复精神,更多的还是高兴。只有姬凌生偶尔发现剑士驻足发呆,才发现他依然没有打开心结,却向旁人装出故作洒脱的模样。 这种可以置之度外的事,寻常人看来可能微不足道,隔夜就差不多想通了,毕竟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不如意者更是十之八九,倘若每件事都要斤斤计较的话,那活得就太累了。可对于修炼人士则不一样,任何有违道心的事都可能成为修行阻碍,困于心魔落入衰境的例子屡见不鲜。 姬凌生对此感触良多,正如他胸口憋住的一口郁气,自从姬家破灭后便不能吐出,始终提在心口,不敢袒露亦不敢放下,直至今日,仍然无法一吐为快。 所以听到剑士模糊不清的轻语后,姬凌生由衷替他感到喜悦,仿佛自己跟着释怀一样。 回过神来,姬凌生正好瞥见一道身影从城头飞掠而下,比起当初的厚重泥土味,剑士此刻如燕子般的轻灵身影能看出强了不少,究竟是多少姬凌生拿不准,因为剑士一身修为永远处于黄道境界,大罗神仙也琢磨不透他是怎么打过玄宫修士的,如果说帝夋的越境杀人让人望而生叹,剑士的扮猪吃虎则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跳入人群后,剑士耍了几个花哨把式,听着姑娘们的惊声尖叫,臧星桀得意洋洋地步入沙城汉子的后尘,提起长剑冲向波澜壮阔的兽潮。 盯着剑士一剑破军拉出的浅浅沟壑,捧花姑娘轻笑道“难道姬公子与臧公子有一样的心结” 微微点头后,姬凌生瞥了眼身旁心细如发的女子,可能是琢磨大王心思多了,自然而然长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虽然身为王卫,但姬凌生没见过捧花姑娘出手,即便是帝夋与青岚掌教的生死决战,她也只是在旁掠阵,从头到尾没有出手的意图,甚至不让姬凌生帮忙。 尽管知道那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对决能让他插手的机会不多,姬凌生还是奇怪捧花姑娘为何能笃定帝夋必胜,万一稍有差池,帝夋落败身亡,她该如何是好 正当城外狩猎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城内镇压真龙的井水旁边,帝夋悄声走近,他察觉到井底传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龙井是沙城的阵眼命脉,不仅是六十万百姓赖以存活的关键,更是守阵后裔薪火相传无数年的唯一原因。 红鬼刀尖抵在井口,那股微弱气息随即消散一空,帝夋神色古怪,井底压着恶龙,近万年过去,时常有风吹草动,但按老辈的说法来看,最近几百年井下的动静微乎其微,仿佛那条修炼大成的真龙已经死了。 万丈井水下,消失多日的囚牛身躯一震,连拨弄井水的龙须都不敢妄动,等到如芒在背的杀机缓缓消弭,囚牛才敢伸展细长肢体,尾巴摆出一圈圈玄奥纹理,继续深入井底。 探寻半天无果后,帝夋收刀返回王宫。 王宫中,有两人端坐在软塌上,稍显憔悴的赵军师双手拢袖,轻轻合盖在双膝间,坐着足有正常人高的赫连观剑恭恭敬敬为老人倒了大半杯茶水,脸上戴着一丝不苟的面具,方方正正没有半点歪斜,右边刻着蛟龙,左边画着壮士,手持刀戟正好插在蛟龙逆鳞上,连接起来恰好是屠龙的情形。 抬手喝了口温茶,被西周亡国噩耗折磨得日渐消瘦的老人脸上有了点红润气色,开门见山道“视为外患的仙山已经拔除,这下大王可以放下心来出去闯荡了,你姐姐不用说,不管如何都会跟着大王,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索性跟着去吧。” 赫连观剑欲言又止,赵军师却先摆摆手,截断道“沙城的事你不用担心,本来就是鸟不拉屎的地儿,沙城士兵修炼一辈子也不过是跟莫须有的敌人斗智斗勇,再说那个高人卦算了千年内,说沙城在大王身死之前再不会受到天灾侵扰,哪怕身处异乡,不然没有保证,大王何故敢离开沙城。” 沉默了会,壮硕汉子轻声反驳道“大王不会死” 赵军师哑然失笑,摇头道“只要是个人就会死的,你这傻小子,早年我在中原听说思岳国师临终前说了两句预言,不知道现在应验没,同样的道理,那个高人是否胡说八道我不清楚,光是移来仙山就足够吓倒我这把老骨头了,更别提一语成谶的本领,只能抱着宁信其有的想法来看待。” “如今大王想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你我都拦不住,只能为他多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你们姐弟的名字我不知道谁取的,但我也觉得十分妥帖,捧百花而后待君,你姐人如其名,会一辈子守在大王身旁,你也差不多,观千剑而后识器,到外面的大千世界看看,对你的剑道有很大好处。” 想象着王上与赫连姐弟离开沙城的景象,老人神色蓦然变得有些萧索,曾为大周皇帝尽心尽力一辈子,最后惨淡收尾,还是相隔万里得知大周国门被破,老人怀着万分愧疚,每晚不敢安稳入睡,如今大王将别,守城的重担会落到他的肩上,老人想着为大王守好这一亩三分田,没准将来能活着等到大王回城。 见青年不为所动,老人腰背愈加佝偻,劝慰道“你一辈子没叫过她姐,可大伙知道,你时时刻刻挂念着她,只是碍于王卫身份什么都不说,等她跟着大王走了,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俩又是一胎所生,隔着天涯海角也有相同感受,要是她在远方受了伤,你身处沙城着急心慌却帮不上忙,那该多难受啊。而且我也算死了,大王走出沙城未必能成就天人之境,可几乎是必死的结局,我是中原人,中原有死后落叶归根的习俗,沙城也差不多,我想的是,万一大王死在异国他乡,你姐肯定不会孑孓独活,会随着大王去的,到时候只能靠你带着他们的尸骨回来,你懂了吗” 赫连观剑呆呆点头,不愿往这上面多想,他练剑不为自己,只为两人。 老人再度伸手讨要一杯迟迟无法冷却的茶水,壮硕青年弯腰倒茶,别看赫连观剑体型惊人,做细巧活却相当得心应手,所以练细剑,剑名就一个字,秀。喝完茶水,三伏天中仍感体虚骨寒的赵军师慢悠悠开口,“此行见过那座仙山了吗” “很高,很大”,木讷青年老实答道。 赵军师点头而笑,轻声说道“大漠见不到雄峰峻岭,但若以人来比喻,大王是当仁不让的主峰,九王卫则是围绕衬托的次峰,只有群雄并立才能成就巍峨不倒的雄壮山脉,我有意让你去做那最高峰,当大王手中最锋利的矛,你姐做最坚固的盾,这样我才放心让你们上路。” 赫连观剑默然不语,他很想重重点个头,却没有那种信心。 老人最终放下茶杯,喟然叹道“如果是我算错就好了。” 此时城外,数十万人潮爆绽出山呼海啸的欢声,任何事都巧笑嫣然的捧花姑娘也大惊失色,姬凌生则啼笑皆非,原来糊涂剑士竟于万兽奔腾中误打误撞突破二重剑意,踩在心爱的观音剑上腾云驾雾而起,直冲九天。 五重剑意,手上剑转气御剑。  最后一次王卫敕封后的第三天。 姬凌生和剑士又该上路了,这次终于该踏进传闻中的修炼圣界,东炼中心。 沙城大王不假思索的决定同行,身后跟着赫连姐弟。 五人站在城门外,老军师没来送别,没人去怪罪他,谁都知道老人昨夜又去劝了王上一次,结果无功而返,苦闷得一宿没有合眼。 六十万百姓堵在城门口,后来如同潮水涌现出来,密密麻麻站满了城上城下,无数人凝噎不语,几个孩童骑在父辈的肩上,纳闷着城外的黄沙有什么好的,待在城里不开心吗 西出阳关无故人,古诗用在此处似乎十分衬景。 号角鼓声擂起,用一条手臂捡回一条命的单于真如愿以偿,单膝跪在烽火城楼上,单手托着出奇巨大的牛角,痛哭流涕的呜咽吹响。 五人渺小身影快要消失的尽头,不再健步如飞的赵军师慢慢登上城墙,遥望着大漠孤烟中再不见人影。 风声中,传来六十万百姓的高声呼唤。 “吾王万岁” 第三卷完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炼的门扉 告别沙城百姓后,一行五人开始不知何时是头的长途跋涉。 达到二重剑意的臧星桀相当本分,老老实实的选择脚踏实地行走,没学着天上剑仙一样御剑飞行,想必之前丢人现眼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旧伤未好不敢再添新疤。 前几天的狩猎,本该是沙城青年崭露峥嵘的好机会,心痒痒的剑士偏要横插一脚,没想到收获了意外之喜,一重剑意的瓶颈顺势摘除,进入第二重境界的臧星桀第一件事便是御剑升空,让底下的青年修士们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那个仰慕钦佩啊,有几个甚至放话喊道,剑仙剑仙,快些下来,带我们上去遛遛,观赏下地境高手眼中的风景。臧星桀听闻此言,心里那个得意啊,穿梭天际的途中不忘翻几个跟斗,可惜好景不长,二重剑意是气御剑,究其根本还是得靠自己灵力,剑士充其量黄道境界的修为,根本不够他蹦跶几下,第三个跟斗没翻完就从空中直线坠下,最后一头栽进沙土,半个身子嵌入其中,望着先前威风凛凛的剑仙现在双脚朝天不停挣扎,与牛兽捉对厮打的青年们先是一愣后是狂笑,笑得合不拢嘴,你争我抢的紧张氛围顿时变得快活起来。 姬凌生扶着城墙,当场笑出声来,捧花姑娘则要含蓄一些,嘴角疯狂上扬。后来几日此事在城中传为笑谈,众多沙城女子对那位壮士更爱慕得紧了,帝夋初闻此事,没有将风波平息,反倒对此乐见其成,丝毫不顾剑士的牢骚腹诽。 想起那个倒栽葱的画面,连不忍落井下石的捧花姑娘都憋不住笑意,心情随同周遭风光开阔许多的沙城大王更是出言调侃道“怎么,臧剑仙乏了前些日子不挺精神,要脚踏青锋舞长空吗” 臧星桀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转而去看赫连观剑的清秀脸庞,越看越是奇怪,赫连观剑自打出城后就摘下了那张快要在脸上生根的面具,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腼腆脸颊,配上壮硕体型极不协调,加上腰间的细剑,带给臧星桀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 “赫连兄,我觉得你戴着面具要讨喜一些,要不你还是戴上吧”,赫连观剑向王上请示了一眼,帝夋未置可否,于是他也置若罔闻。 左右无人说话,臧星桀只能找姬凌生解闷,发现他仍在低头沉思,连路也不看,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姬凌生现在神游天外,完全没听见几人的谈笑,他思索着一路行来的古怪之处,譬如当初出现在思岳城的柳若兮是什么来头,与她同行的麻衣青年又是何许人也,破髓散是否经由他手才机缘巧合落入自己囊中,当时来不及问后来也没机会问,可姬凌生始终觉得太过蹊跷,思岳城做梦都想成仙的何止千千万,凭何好运偏偏落在自己头上。也许个别修士多多少少会遇上点福泽造化,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幸运儿,血灵池下的破而后立或许是撞了大运,青岚山反倒过于巧合,沙城传承数千年,为何非要等到两人造访之际才飞来一座仙山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搭桥牵线,将自己当做鱼儿往天罗地网中驱赶,或者又是别人股掌间的棋子,一进一退看似亲力而为,实则身不由己,一切自有定数。这种想法刚浮现又马上消失,姬凌生摇摇脑袋,不禁自嘲一笑,修炼上八字刚画完一撇,就想着有人千方百计算计自己,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暗中留了个心,姬凌生转而想到几年来的修炼成果,玄宫第六门惊门,高不成低不就的,勉强看得过去,比较昔日千夫所指的姬家草包,不知道老爷子看到会不会欣慰些,除开境界,他在仙宗的典籍中翻到点调息和气机运转的窍门,操控灵力时凝滞感少了许多,神通的话暂且只有一式缚螭术,源自于魔性退却后留下的感悟,外加一手耍得不伦不类的镰刀,不知道走江湖够不够用。 姬凌生真正担忧的是两次越境可能会留下的病根,长此以往未必不会变成桎梏瓶颈,第一次是师尊摆下灵阵让自己黄道圆满,按照青云子的秉性来看,应该不会操之过急让徒儿吃亏,剩下一次是得到沙城大王妙语点拨,境界连破三次,剩下包括走火入魔时黄道到玄宫应该都能算是稳扎稳打。 收起细碎念头,姬凌生抬头望向刚才起就小动作不断的无聊剑士,得,他还在挤眉弄眼呢,作怪剑士见姬凌生抬头,急忙摆出正经神色,不过姬凌生仅是随意看了一眼,视他如无物。 剑士又气又恨,正巧黑风长长打了个哈欠以示不屑,臧星桀作势要打,黑风赶紧把脑袋躲在主子背后,同时尾巴在屁股上甩了几圈,意思是你能奈我何 气得臧星桀当场御剑飞行。 几人看着一人一剑直冲云霄,盘旋几圈后悠然落地,在出丑之前把风头出尽,是挺潇洒的,就是装模作样了点。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埋头赶路,开始有说有笑,后来寂静无声,听着风沙怒号,臧星桀叫苦不迭,埋怨帝兄弟怎么不牵几匹骆驼出来,帝夋一笑置之,这时捧花姑娘在旁提醒道“军师常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但凡雄厚实力都是积少成多得来,公子如此惫怠,可不像是修道人该有的心性。” 臧星桀老实点头,仍旧挂着一张苦脸。 过了几日,蛰伏许久不见天日的囚牛终于畏畏缩缩出现在剑士肩头,刚一露头,赫连观剑内敛的杀气立即外泄,狂风骤雨般卷向臧星桀肩上的小龙,臧星桀看着壮汉手持一截青芒走近,眼中满是不解。 帝夋伸手拦住了出剑两寸余的赫连观剑,径直走到剑士面前,眯眼盯着那条金色小龙,让青年的凌厉视线抓住,平日里头颅高昂的龙王长子竟然退缩了下,重心稍稍向后,两爪匍匐按在剑士肩膀,金色眸子充满警惕。 帝夋眼中杀机似乎汇成一线,卡在囚牛的咽喉上,他笑眯眯问道“孤且问你,你和沙城龙井下镇压的真龙有何关系” 囚牛赶紧摇头,大眼珠中透着股机灵劲,争辩道“绝无关系,吾的确为龙王子嗣,可吾之父辈早随着天地大劫一齐消亡,跟真龙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何况吾辈乃是托运而生的祥瑞神物,怎么可能是遭天人镇压的恶龙。” 见它言之凿凿不似在狡辩,帝夋神色不变,左手按在红鬼刀柄上,磅礴杀意伺机待发,再度问道“如果你所言非虚,为何在城中不敢现身” 囚牛灵动眼珠转了转,谄媚道“回禀大王,您那些个手下脸上全戴着屠龙面具,小的见着害怕呀,万一被人错杀,岂不是冤枉” 帝夋皱眉点头,勉为其难算它过关,瞥了眼气定神闲的剑士,没有过多追问。囚牛松了口气,臧星桀则面带揶揄,嗤笑说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囚牛上仙,堂堂龙王长子原来是这个孬样,囚牛出奇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拿出和姬凌生相同神色对付他。 当臧星桀气苦之时,前头传来沙城大王的轻笑,“臧兄弟,龙肉可是大补之物啊,吃一块延年益寿,吃一爪修为猛进,假如吃上完整一条,啧啧,不得了” 臧星桀长哦一声,跟着缓缓点头,拿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瞥向肩头小龙,囚牛冷清神情不变。 姬凌生扶额叹息,果然,观音剑又出鞘了。 “路上白骨累累,死在这条路上的修士真不少哩” “公子有所不知,人死在大漠后只会风化成干,这些白骨并非徒步穿越荒地的茫茫修士,而是无数年前的前朝古迹。” “前朝还有比沙城更早的” “其实龙井下的真龙不是沙城先辈所镇压的,封印在更早之前,古人见到封印松动,为了天下苍生,所以才设下城池加固阵法,最后也就变成了沙城。” “囚牛说的天地大劫又是个啥玩意” “奴家不知。”  不知沿着直线行进了多久多远,连生性活泼的剑士都开始缄默不语,几人神色疲惫,黑风更是精疲力竭,得靠姬凌生哄着才肯赶路,唯独沙城大王眼中光芒越来越盛,他隐约感知到临近大漠边缘,前路要么是南地要么是东炼。 迷迷糊糊走了几天,一行人撞入漫天迷雾中,姬凌生望着和雾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参天雾气,心中感到迷茫,除了咬住他衣袖的黑风,其余人一个不剩,全部走散。 姬凌生不知其他人是否和他相同处境,脚下松沙已经变成湿冷草地,司空见惯的大漠风光眨眼间抛之脑后,周围灵气蓦然变得充裕起来,畅快呼吸的同时心底有不安升起。 到东炼了 走出百步,雾气渐渐散去,姬凌生心头却迷雾重重,烟雾中现出一道简陋门扉,一个将死未死的老叟靠在门柱上,鼻间有一息尚存。 姬凌生只觉身在黄粱梦境中,周围一切如梦如幻,瞥了眼似乎在向他求救的孤寡老人,姬凌生推开门扉,快步走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南柯梦境 灰瓦矮墙下,两个年轻人促膝而谈。 少年坐在断墙上,瞥了眼小镇南边雾气包裹的紫竹林,随意问道“听说又有人穿过迷雾幻境了” 眼窝深陷的青年捧着书籍笑容温和,没直接给出答案,反问道“昨儿你就问了张老一遍,心里有数了,现在来问我岂不是明知故问” 拿着竹条碾杀脚边蝼蚁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张老头说话又不靠谱,成天吹牛皮他曾经在叶城如何如何,也没个人作证,谁知道真假。” 盯着一只只被赶尽杀绝的蝼蚁性命,青年有一瞬的恍惚,随后不确定道“万一真确有其事呢,没准张老昔日曾是赫赫有名的叶城楼主。”,青年说完后露出一副古怪神色,像是自己都不太相信。 少年闻言立刻反驳道“我可不信,叶城千万修士,听说摘星阁楼足有九百座,敢坐拥一处摘星阁自称楼主的,实力起码得地境吧,张老头什么修为,玄宫在咱镇子或许排得上号,放在南盟七城里,哪怕是没有天玄高手的叶城,也没可能的。” 青年低头看书的时候微微点头,同时不忘调侃一句,“也可能老人家真人不露相呢,或者” 少年急忙摆手打断道“你想说他以前可能有地境实力,甚至可能是叶城的一位楼主,后来境界一落千丈,回到镇子里养老,嗯,编得挺真的,只是从地秘跌境到玄宫,说出去谁信呐连他儿子都不信,还文绉绉地挖苦一句假金方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虽然话挺酸但确实是这个理儿,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要真是地境高手用得着天天吹” 青年笑容加深,摇头提醒道“你可轻点声,要是让老人听见,准得吹胡子瞪眼骂你小忌子是蹭吃蹭喝的白眼狼,顺便拉着你说上一整天的大道理,看你还敢不敢背后说老人家坏话。” 像是怕极了老人的“循循善诱”,李忌果然噤声,缩着脑袋张望了下四周,见到四下无人后松了口气,少年再不敢高声论阔地嚼人舌根,转而问道“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 “你没跟张老打听清楚”,青年脸色讶异。 李忌点点头,鄙弃道“那老头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奇了怪哉就没了。” 青年跟着点头,双手合上书本,皱眉道“是有些奇怪,我听项先生说了,那一行五人分为三拨进入迷雾梦境,其中三人合为一伙,另外两人则分作两路。三拨人见了门前的将死之人后,一人选择救人,另一人选择袖手旁观,最后三人选择杀人,三种情况你们都见过,可按理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三类人明显不属一路,谈不上志同道合,怪就怪在他们竟然会结伴而行,不怕半路出现分歧打起来吗” 李忌不以为意,断言道“俗话说出门在外靠朋友,那些人远道而来,凡事都万分小心,为了活命更得要同舟共济,心生不满也只能忍着,怎么可能会窝里斗。” 青年再次点头,“有点道理” “听说里面还有个玄宫圆满的修士。” 听到青年多余的无心之语,李忌双手悄然攥紧,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不知不觉将地上的蚁穴全部捣毁,青年盯着几只苟活下来无家可归的蚂蚁发了会呆,轻松笑道“说到底幻境也不是我们能操控的,不过凑巧让我们有了看穿人心肚皮的机会,迷雾幻境应该拦不住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出紫竹林,跟往常一样,到时候咱们帮忙指指路,这事就算过去了。” 少年叹口气后无奈道“镇子里也就你有闲心去给他们指路。” 青年不作反驳,微笑道“不是你说的出门靠朋友吗他们历经千山万水来到东炼,一心想着去修炼圣地大展拳脚,我们虽然只是旁观,但能帮得上忙就多多少少帮一点吧。” 李忌闻言一愣,迟疑许久后苦笑道“旁观的只有我这个凡人,你可是叶城大人物的关门弟子,哪能混为一谈。” 青年眼中出现一丝隐藏极深的满足,不像是听到赞誉时的自得,更像是如释重负。两两无言了一会,远处紫竹林上空的雾气突然飘忽晃动了几下,青年问询道“好像快出来了,咱俩一起去看看” 少年意兴阑珊的懒散摇头。 坐得久了,看似久病初愈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阵病态苍白,额头渐渐沁出冷汗,浑身轻微颤抖,李忌见到青年犹如发病抽疯似的行为,没有关切慰问,表情显得极为平静,像是见多不怪了。 持续片刻后青年脸色忽然变得红润,眼珠泛白,似乎被一层如梦如幻的白雾覆盖,他猛然揪住心口,嘴唇颤抖着呓语道“小忌子,都说人生苦短仅有百年,其实说短也不短,倘若有心的话足够做完力所能及之事,那你说人们为何要去修炼呢想长生不老吗但无人陪伴长生有何意义可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我也不例外,拜入高人门下的时候可谓是春风得意,后来冷静下来,觉得到头来不过如此,舍弃所有寻求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但却无法脱身,仿佛中了修炼的毒,发现境界提升依然会欣喜若狂,和我当初所想大相庭径,你说我是回不了头还是走火入魔了” 李忌始终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自言自语了会,青年恢复了些精神,笑容再度挂在脸上,似乎方才的怪异举动都是错觉,他坦然说道“前些年我也进去过紫竹林,想着领略下让人醉生梦死的南柯梦境,在那梦中我终于受人赏识,得到高人指点,修为突飞猛进,最后做了叶城的九百楼主之一,告慰了父亲的在天之灵。后来意外惊醒,才发现是虚妄一场,没想到竟然美梦成真,真当了叶城高人的关门弟子,所以啊,后来我再看到有人穿过幻境,假若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那我管不着,倘若能走出来,我是能帮则帮。” 青年长呼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转念一想,梦中所愿所想样样成真,沉迷梦境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听到最后一句,少年终于抬头,想质问一句那你呢话到了嗓子眼,但到底是忍住了,深吸口气问道“你现在修炼如何了” 眼眶略显淤黑的青年如实答道“师尊说我破境太急,受了些内伤,得加以调养一段日子,等伤好了之后再回叶城另做打算。” 少年脸色缓和了些,起身问道“你带着伤怎么给人带路” 青年为难道“那怎么办客人好不容易来到此地,总不能怠慢了。” 李忌面色愁苦,闻到一点阴谋诡计的味道,一把丢掉竹条,叹气道“算了算了,我替你去吧,给他们好好安顿一下。” 青年尝试站起,却没有半点力气,无力道“如此甚好,但你说话总没大没小的,一会注意些。” 李忌耸耸肩,青年总算放松身子,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 “你这书翻开到底是看了没” “开卷有益嘛。”  心事重重的李忌将青年留在原地歇息,独自穿过巷子弄堂,视线从每户人家眺过,小镇凡人和修士参半,而他是个孤儿,早年父母双双病死,没有沉重的临终嘱托,自然也没有青年肩上的重担,无拘无束活了十几年,对修炼有过希冀,但仅仅是有过,和紫竹林带来的梦境一样,一直活在梦里还好,倘若醒悟的话就再无机会坠入梦境。 修炼一事上,少年心思放得很开,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可只要想起那个亦兄亦父的青年,李忌就感到烦躁异常,却找不到应对之法。 路过一片亭亭如盖的芭蕉林,这儿是项先生的住所,地秘一极的实力,毫无疑问是这个边陲小镇的第一高手了,可他娶了个凡人女子为妻,自从妻室死后便在门前撒了几颗芭蕉种子,如今蕉肥叶大茂密如林,那位先生却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真是一模一样呢 轻叹一声,李忌没见到那个常跟自己拌嘴的少女,以往掐起架来他总是说不过她,总感到头疼,今儿没看见她,反倒有些挂念了,胸中那股烦躁也愈加浓烈。 到了紫竹林前头,少年找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断将草根咀嚼成渣,以此来解除烦闷顺便消遣时光。 林子上方的烟雾此消彼长,如同浪潮起伏,像是有人在林中横冲直撞,李忌神色平淡,在小镇土生土长十余载,这类情况见过不下十回,那些人乡巴佬的修士不知从何而来,全都想去瞧瞧真正的东炼。 李忌从来不管这些,那些无根依托的茫然修士途经此地,听过镇里人的劝告后,依然会一往无前地去往深不可测的大江湖中,哪怕再三劝告此行有去无回,他们依旧个个都是死脑筋,丝毫不受动摇,最后也真的会一去不回。 少年没想过跟着他们离去,见识一下大千世界,只是偶尔会佩服他们,别说遥远的中土三派和更加遥不可及的北海仙山,也别提南方修士联盟的七座城池,仅拿其中唯一一座没有天玄修士坐镇的叶城,也足有千万修士,整个东炼加起来更是万万人,要跟这么多人比,不累吗 现在是秋季,地上落叶繁多,没过多久,怔怔出神的李忌忽然听见踩烂树叶的动静。 抬头一看,五个人接连走出迷雾幻境。 于棼fen第二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章 臧剑士的良心 帝夋率先走出迷雾幻境,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赫连姐弟。 沙城大王神色如常,小小幻境对他实在构不成威胁,至多算初入东炼的一碟开胃小菜,且清淡无味,塞牙缝的分量都不太够。踏入幻境时他就有所察觉,腰间红鬼自行出鞘半寸,丝丝缕缕的杀机箭矢般射出,重重幻象甚至来不及滋生,连门下老翁的面目都没看清,便弹指间灰飞烟灭。 让有意一探庐山真面目的赫连观剑感到有些失望。 出了紫竹林,帝夋一眼看见倚靠在树上小憩的单薄少年,正欲说话,一道懒散惬意的哨子响起。 无须回头,三人也知道是谁来了。 臧星桀从袅袅云雾中现身,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欠揍模样,抱着双手踢着王八步,拨开纠缠不清的雾气,嚣张剑士发觉有人先自己一步走出幻境,总算稍稍收敛了点,闻着清新气息,环顾着金秋落叶下的小镇风光,先是被大漠黄沙折磨得不成人形,后又在迷雾幻境中见证了一幕幕生老病死的剑士怪叫两声,开始傻笑起来。 瞪了眼掩嘴轻笑的捧花姑娘,臧星桀好奇盯着那个素未谋面却朝他摆出一脸嫌恶的胆大少年。 帝夋没有回头去看剑士,身形一晃到了少年身前,腰悬长刀悄悄露出一隙锋芒,一丝不足以致命的杀意将少年笼罩在内,帝夋双手垂下没有按刀,和气问道“你是何人” 早在察觉对方是三人同行的时候,李忌便想起了于棼所说的杀人一事,用煞气破除幻境的正好是三个人,那眼前的岂不就是见到陌生青年凭空消失,李忌心口急跳瞳孔猛缩,下一刻发现青年到了咫尺之间,少年愈发心跳如雷,明明对方没有碰刀,他却感觉冰凉的无形刀刃贴在脖子上,下意识屏住呼吸,害怕喘气动作大了,自己脑袋就没了。 李忌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帝夋瞥见少年悄然握紧的双拳,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刀半寸让少年吐露实情,没想到身躯轻微发抖的少年长吸了口气,随即将话语连带那口气一股脑吐出。 “我叫李忌今年十六未有婚配亦无媒妁上无高堂下无手足自幼身子羸弱父母双亡上过几年学堂不识豆大文字做不了营生本行且家徒四壁唯有清风穿堂拿不出钱财果腹终日蹭人饭堂头脑说不上聪慧灵根跟没有一样吃遍人世疾苦家中仍不得余粮身世委实可怜还请大侠放我贱命一条” 少年口中话语像连珠炮弹一样吐出,正想上前一同盘问的臧星桀伸手捂住脑袋,另一手示意少年噤声,头疼道“你先停会,让我捋捋” 帝夋神色略显古怪,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大概没料到世间有比臧星桀更嘴碎的家伙。 摸不着头脑的剑士琢磨半天仍没有理出个脉络,皱着眉头嘀咕道“为啥我脑子里全是堂字”,帝夋假装听懂似的点了下头,后面捧花姑娘闻言终于憋不住笑,笑得花枝乱颤,剑士恼怒般的又瞪了她一眼,诘问道“难不成你听清了” 令臧星桀无言以对的是,捧花姑娘竟然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而且同样没有语句停顿,像是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口诀一气呵成,从捧花姑娘嘴里又听了一遍,臧星桀脑子越理越乱,瞅了眼赫连观剑,壮硕汉子轻轻点头表示自己也听懂了,瞥了眼笑得愈加放肆的捧花姑娘,再看气定神闲的帝夋。 就我没听懂 这下剑士是真懵了。 只听清少年名字和最后一句饶命的帝夋将红鬼收鞘,杀机立即荡然无存,可以发现少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见到少年防备松懈了些,帝夋微笑问道“你若实话实说,孤便不杀你。” 得到应允的李忌彻底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信守承诺,但好歹有根救命稻草,得好好抓住才行。平息了下呼吸,李忌从容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帝夋皱了下眉,发现少年心境比想象中更沉稳些,但仍然如实答道“从南荒之地而来,去往东炼。” 李忌点点头回道“那便对了,这座小镇就相当于东炼的门槛,你们若想” 话语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从紫竹林中传来。 埋头苦思的剑士一拍脑门,轻呼道“差点把姬兄弟忘了” 赫连观剑平时闷声不语,此时却不识趣的出来挑刺,“你不是已经忘了吗”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臧星桀当做没有听见那个闷葫芦说的话,扭头去看烟雾缭绕的紫竹林,一个人影扶着黑马摇摇欲坠的挪步出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剑士急忙上前搀扶。 此时众人才看清姬凌生面色苍白,浑身血色灵气缠绕,眼中不断有红芒闪过,黑风脑袋低垂,用鼻子蹭着姬凌生脸颊,同时哀鸣不止。 帝夋快步围了过来,伸手在姬凌生胸口轻拍一掌,暴窜的诡异灵气立刻消停下来,转而在体内肆虐,但却无法彻底平息,只擅长杀人的沙城大王摇头道“治标不治本,得另想办法。” 臧星桀急得抓耳挠腮,上一次他当了袖手旁观的帮凶,而这次他绝不能容忍有着过命交情的姬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望了眼罪魁祸首的紫色竹林,剑士抽出观音剑准备进去探个究竟,却被捧花姑娘一把拦住。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冷不丁开口,“镇子里有郎中。” 臧星桀焦急道“郎中能治好修士” 李忌没有拖沓,适时补充了一句,“地秘境的郎中。” 随后几人急急忙忙扛着姬凌生来到一间芭蕉林包围的木屋前,房门紧闭,李忌上前敲了下门,过了良久房门露出一道缝隙,一个神情寡淡的中年男子露出半张脸来,李忌与他隔着门扉好说歹说了许久,急得剑士要开口骂人之际,姓项的男子总算默默开门。 抬进屋后,臧星桀笨手笨脚将姬凌生放置在床板上,让捧花姑娘一句不要添乱轰赶了出去,帝夋就很识时务,站在门槛处不帮倒忙,静静等待那位地境强者妙手回春。 将姬凌生安顿好,捧花姑娘退避一旁,留出余地让这位少年坚信不疑的郎中施展丹青妙手,平平无奇的是,那个跟赫连观剑一个德性的男子仅仅取来三根银针,随意地插在姬凌生眉心和两处太阳穴,银针没入一半,竭力压制魔气导致状若癫狂的姬凌生立刻平静下来。 望见姬兄弟像是沉沉睡去,方才挂着怀疑神情的臧星桀如释重负,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对着中年男子感恩戴德一顿谢,顺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着让先生赶明儿教教他针灸,以后也做做悬壶济世的好事。 项姓男子压根没理他,左右也无人为他说话或者出来圆场,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再三询问姬兄弟何时醒来,沉闷不语的项先生都没有答话,最后臧星桀想了想曲线救国,转而去求隐约姓李的少年,之前受到性命威胁的少年忽然神气了起来,似乎坐在项先生家中性命得到了保障,无赖性情开始显露出来。 面对剑士的谄媚笑容,李忌随便搪塞了几句,让他自个去问,自己则悄悄去打量婉约丰腴的捧花姑娘,之前身处险境没胆敢看,现在仔细一瞧是真好看呐,比项先生家那个泼辣丫头顺眼多了。 臧星桀左右为难,要不是探知到中年男子的地境修为,他铁定拿剑鞘敲死眼前这个龟孙儿,软磨硬泡许久,少年终于舍得帮忙问话,项先生模模糊糊说了两个字。 “一会。” 得到准话,臧星桀欢天喜地奔了出去,正好遇上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发现青年到来,李忌不禁皱眉,神色极为复杂,连刻板先生都朝青年投了一眼。 那个眼窝深陷发黑的青年到来后,臧星桀眯眼看着他,担心他会不会让大风刮倒,或者直接折断腰肢,大概手无缚鸡之力说的便是他吧。青年慢悠悠走到门口,朝着几人温和笑道“几位要去东炼” 捧花姑娘越过门槛,对着那位温尔文雅的青年施了一礼,轻声问道“公子知道去东炼的路”,出门前军师让她学了许多中原礼仪,以备不时之需,大王不拘小节的霸道性子估计会惹来不少麻烦上门,而凡事讲究先礼后兵,她就是第一个礼字。 帝夋从容站定,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青年拿着书本回了一礼,摆手微笑道“姑娘不必拘礼,在下姓于名棼,直呼名讳即可,公子二字就不必了。” 李忌迈出屋子,关切问道“身子好些了” 于棼点点头,看上去副病恹恹的样子,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好差不多了,原以为得再养个几天,看来伤势没那么重,我明天就回叶城。” 剑士瞥了青年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却没有开口。 李忌微微有点愣神,但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笑道“那就好” “项家丫头嘴挺馋,老惦记着秋收时节河里的肥蟹,张老家中正巧蒸了锅河蟹,要让大伙尝尝鲜,所以我过来叫她,她在吗” 李忌摇摇头,脑中忽然有了灵光,猜测道“大概又去玉仙洞府偷学武艺了吧。” 于棼轻哦一声,换了目标邀请了帝夋一行人,臧星桀咽了几下口水后义正言辞当场拒绝,说了些要一心一意陪伴姬兄弟的恶心话,让其余几人一阵恶寒,青年露出惊疑神色,李忌则上前将前后原委说了一遍。 从外貌谈吐便能看出青年显然是个烂好人,“既然如此,那小忌子带着几位客人去吧,正好当做接风洗尘,我便留在项先生这,等那位公子醒来,然后带他一同过去,诸位意下如何” 肚子里馋虫作祟的臧星桀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 看着剑士一马当先离去,剩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酒力不胜 “少爷” 听见那声魂牵梦绕的呼唤,姬凌生猛然惊醒,一下从坚硬床板上坐起,脸上残留着一丝悲恸,似乎未从梦境中彻底醒来。 环顾四周后,他神情迅速平静下来,瞥见窗边对坐的两人,年长那位正专心致志地刻琢木雕,另一人背对着他看上去要瘦小些,佝偻着身子躲在阳光里像是在小憩,即便床板震得哐当响,两人依旧没有反应。姬凌生悄悄放出神识将整间屋子排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其他人,最后犹犹豫豫地将神识推向那耳朵不太灵光的两人,前面是个凡人,触及后面一点的中年男子,刚洞悉到男子体内如巨浪翻涌的庞大气机,姬凌生立马将神识收回。 地境姬凌生微微皱眉,见到对方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暗中不由松了口气,一般修士同行见面除非对自己实力有着相当的自信,不然忌讳使用神识试探,这通常视为挑衅或者轻视,要是解释不清就极有可能祸从中来。 对方没有介意且没有回应,姬凌生坐在没有被褥床席的木板上感觉硌得慌,一时间无从开口,这时,那个瘦弱男子总算回神过来,伸了幅度极小的懒腰,兴许薄弱体格不允许过大的动作。 发觉客人已然清醒,于棼轻轻扭头,脸上带有如沐春风的笑容,问道“感觉如何” 听见青年发问,姬凌生忽然回想起云雾幻境中的遭遇,幻象让蛰伏多年的血灵气寻到了可趁之机,如果没有青云山上五年如一日的静心修行,可能他已经永坠梦境,眼中再次浮现他们的音容笑貌,画面一闪而过,姬凌生眼睑低敛,盯着消瘦青年微微点头。 青年自报家门后,扬着笑脸讲述了一遍来龙去脉,随即两人便要离开去往镇里最有名望的赵老家,姬凌生对口腹之欲兴趣不大,只是想着尽快与其余人会合,辞别前两人对屋主抱拳致谢了一番,中年男子始终不闻不问,视线落在渐渐变作人形的木雕上不愿挪开。 下床后,肩胛酸麻的姬凌生扭脖子时,发现屋子角落陈列着一排排雕像,毫无二致全是女子形状,足有数百个,想必项先生的至亲,不知怎的,姬凌生联想到郁郁而终的父亲,自从娘亲死后便画地为牢,一直是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两人轻手轻脚离开,没多说一句话。 到了门外,不远处是略显熙攘的冷清小镇,中间隔了一块不长不短的空旷地,其他房屋都与芭蕉林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似乎没人愿意跟这个沉默刻板的地境强者比邻。 穿行在翠绿蕉叶中,姬凌生轻声问道“这儿便是东炼了” 于棼摇头苦笑,诚恳答道“此地至多算东炼的门襟,跟真正的东炼天差地别,如若没隔着紫竹林和诸位口中的万里荒地,咱们便能算作同一类人,站在墙外憧憬着里面的风景,求而不得啊。” 思索了下,姬凌生再问“阁下去过真正的修炼圣界吗” 青年眸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喜悦,叹息道“说来惭愧,我并无过人天资,却侥幸得到叶城一位高人的指点,收我当做门徒,如今三四年过去,境界仍滞留在玄宫六门,顺带白费了师尊不少灵丹妙药,实在羞愧难当。” 姬凌生神色不变,初来乍到不敢随意冒犯,即便心存疑惑却没有发问,于是从旁侧击道“我听说东炼只有修士存在,没有凡人一说。” 于棼消瘦脸庞微微皱眉,几乎难以察觉,他双手端着老旧书本,轻轻叹气,“这倒是无稽之谈了,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绝非一日之功,需得经年累月的修炼才能有朝一日证道飞升,说是水滴石穿的大毅力也不为过,许多实力通玄的修士更是从凡人之躯起步,不过人以群分,广大修士云集一处便形成了所谓的修炼圣界,但究其根本仍是由凡入圣,所以没有凡人哪来的仙” 姬凌生微微愣神,只是想稍加试探一下,没想到换来一通大道理。 聊着聊着,两人绕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房门虚掩的四合院前,喧闹声从中传来。 推门进去,中间摆下一张方桌,桌上杯盘狼藉,七八人围坐相谈甚欢。 四张长凳,坐下的只有六人,臧星桀发着酒疯独坐一边,身下长凳摇晃个不停,没人愿意同座,帝夋同样独坐,捧花姑娘在旁斟酒,赫连观剑耸立在后,如若不是体型太惹人注目,没人能发现还有他在场,剩下一对爷孙坐在一起,最后一张长凳坐着位中年汉子和李忌,正胡咧咧喊着媳妇再上一笼蒸蟹。 见到两人到来,姬凌生还没开口,没良心剑士率先起身,一脸醉态的嚷嚷道“姬兄弟,你可来晚了,别瞎掰扯,先自罚三杯”,听到此处,不敢和王上同席而坐的赫连观剑轻飘飘瞥了眼臧星桀,大概是没见过比他更无耻的家伙。 中年汉子同样喊着于棼坐下喝酒,青年微笑摆手,推脱道负伤不宜饮酒,于是自个拿住书籍踱到一角屋檐下,坐在台阶上静静书。 剑士让姬兄弟坐他旁边,姬凌生置若罔闻,选择在帝夋身旁坐下,赫连观剑不禁皱眉但没有阻止,捧花姑娘则活络许多,俯身为姬凌生倒满酒水。 喝完三杯罚酒,醉态迷离的臧星桀连呼了三个中字,这时,一个妇人端着蒸笼姗姗来迟,放下两盒蒸笼,又收拾了下桌面,顺便带走几个装满蟹壳的盘子,一边不忘告诫自家男人别喝太醉,好好招待客人。 挨着老人坐的稚童呀呀喊道“娘,我给你当眼线”,引来一阵哄笑。 中年汉子不耐烦点头,像是送瘟神一样催促妇人快快离开,别打扰他们喝酒,妇人留下一个晚上有你好看的眼神后转身进屋。 臧星桀连忙竖起拇指,说老哥耳根子不软,能镇住家中母老虎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汉子连连摆手,摆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直觉自己老爹晚上要跪,就是不知道跪搓衣板还是铁索网。 头须花白的老人打开蒸笼,给眼馋的孙子挑了只个头大的,啧啧道“卓儿,拿只个大的,天权城的书人最喜欢这玩意儿,还管叫做无肠公子,讲究” 臧星桀跟着伸手抓去,抓起一只螃蟹,扒掉姜片剥开肚脐壳就是一顿猛吸,让李忌五官挤成一团,说不出的嫌弃。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鲜美腿肉,剑士丢掉剩余大半肉羹的河蟹,口齿不清道“听张老一说讲究两个字,我就知道他又要吹,不,是讲他的英雄事迹了” 姬凌生心中已然有数,捡过那些藏着鲜嫩肉质的蟹腿,微笑道“老人家说的天权城便是东炼的修炼圣地” 张姓老人喝酒润了下嗓子,侃侃说道“不尽然,东炼修士分为三大派系,离咱最近的是南方的修士联盟,一共七座城池,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只是前些年摇光城改名为叶城,全因那位城主德高望重,将南盟最大的摇光城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修为高低都有相同待遇,所以自那以后摇光城修士都改名叫叶城修士了,其余六城人数少上许多,最多不过百万,但全有天玄高手坐镇,尤其是排名前三的天枢天璇天玑三座城池,每座都拥有一名东炼十大高手。天权城便是其中倒数第二,本来照理来说排在第四的,可天权城那群吃饱没事干的修士偏要说天权星又是文曲星,整天舞文弄墨的不成体统,要不是有两个天玄强者撑起牌面,恐怕就该垫底了” 姬凌生句句铭记在心,好奇道“那十大高手中的另外七个呢” 老人嘬了口蟹黄,细细体味天权城修士所说的口齿生津,神情满足的咽下后开口,“南方有修盟,北海有仙山,北海比十万八千里还远,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常年有万座仙山漂浮,恰好有一万个宗门,十大高手占据其三。然后是中间的中土三派,传承数千年经久不衰,丹鼎柳家、炼器钟家、枢机杨家,分别拥有一位前十高手。” 喝糊涂的剑士板着手指数了两遍,纳闷道“还有一个呢” 老人神秘笑了笑,险些让众人以为那最后一个高手便是他了,经过臧星桀满嘴酒气的再三敦促,老人瞥了眼观音剑,终于道出实情,“前九位高手成名已久,数千年没变过,可谓是三股势力相互制衡的关键人物,然而最后一位却是数百年前半路杀出来的,使得一手绝妙剑法,无人知道他的来历,有人说他出自中土三派中以炼铸兵器著称于世的钟家,还有传言说他在北海设下一座剑阁,也有传闻说在南盟七城中见过他,虚虚实实,谁也搞不清楚这位剑道宗师的来历和去向。” 剑道宗师一词引起臧星桀极大的兴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睁大,腰间同样悬挂宝剑的帝夋则兴致缺缺。 姬凌生了然点头,举杯笑道“老人家见多识广,晚辈佩服” 受到夸赞,老人摆出得意神色,不客气道“那是,老夫当年可是叶城九百摘星阁其中一个楼主,跟那位威名赫赫的叶城主都打过交道,阁楼取名定风,倘若你们哪天到了叶城,可得去好好瞻仰一下到时候再回想,就知道老夫所言非虚呀” 听见老人自卖自夸,别说几个外人笑容凝固,连中年汉子都不捧他老子的场,只有老人身旁的孩童一脸向往,小脸仿佛能掐出朵花来,李忌更是悄悄嘘了一声,结果让脾气火爆的老人敲了下脑袋。 捂着脑门,李忌瞥了眼静悄悄看书的于棼,然后打量了下铁塔般的壮汉,狐疑道“不叫他一起喝酒吗” 臧星桀马上来了劲,端着酒水送到赫连观剑面前,怂恿他浮一大白。 赫连观剑推脱道酒力不胜,臧星桀坚持立场,抵着酒碗差点塞进他嘴里,捧花姑娘瞅见胞弟的为难神色,觉得好玩有趣便没有阻拦,帝夋同样是笑容古怪的看戏态度。 见王上没有给自己解围,周围几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盛情难却的赫连观剑战战兢兢地接过那碗满溢出来的酒水,趁自己没闻到酒腥,仰头一碗喝个干净。 剑士拍手叫好,开头不待见众人的李忌也不由露出个爽快的好脸色。 没想到赫连观剑的酒力不胜竟然是如此的不胜,刚喝完整张脸就如同蒸笼里的螃蟹,红到颈根,摇头晃脑几下,他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见此情景,一桌子人笑开了花,笑声传出半个小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疯了 宿醉过后,整整调息到太阳完全升起,姬凌生总算感到酒劲逐渐消散,他自幼便练出一副好酒量,加上吐纳灵气可以解酒,寻常酒水根本灌不醉他,不知是水土不服的缘故还是东炼的佳酿太烈了些,几盅下去,后劲大如巨浪回潮,一下喷涌出来,连头牛都能放倒,直到半夜,晕晕乎乎的姬凌生才想起打坐吐息。 睁开眼来,守得饥肠辘辘的黑风贴身过来,死皮赖脸地拿鼻子拱姬凌生后背,跟要饭的没个两样。 姬凌生摸不清它昨儿去哪疯玩了,只记得酒过半巡的时候,这家伙从门缝探出个脑袋,歪着脖子朝四合院里小心翼翼张望了许久,待发现了那个只顾自己吃喝的没良心主子后,眉眼一喜,着急忙慌的挤开大门,屁颠颠来到姬大恶人跟前摇尾乞食。 酒意正酣的姬凌生哪有工夫搭理它,谁知道黑风当场就急眼了,恶向胆边生,直接从臧星桀手里抢了个螃蟹一溜烟跑掉,烂醉如泥的剑士见到嘴的佳肴不翼而飞,一拍桌子,杯盘齐齐一跳,观音剑颤颤巍巍抱怨了几句,紧接着化作一道无力的荧光,向着黑马寻寻觅觅而去。 众人只觉得眼前情景既神奇又滑稽,转着脑袋看剑士追着马儿满院子跑,折腾得鸡飞狗跳,当家做主的妇人焦急问了句话,无人应答,妇人出门一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即让自家男人收拾局面,汉子充耳不闻,反倒呐喊助威起来,李忌和男孩赵卓纷纷效仿,立刻挨了几个板栗,又引来一阵欢声笑语。 塞给黑风一些虚囊残余不多的干粮,总算平息了它满脸的怨气,姬凌生舒展筋骨后起身,走出西厢房,帝夋和捧花姑娘共住东厢,赫连观剑醒酒之后便寸步不移守在门前充当门神,让劝他去别屋歇息的中年妇人相当无奈。 一眼瞥见躺在中间长凳上呼呼大睡的臧星桀,姬凌生哭笑不得,自打让马蹄踢了脑袋之后,剑士便不省人事,好在呼吸平稳,应该是没有大碍。 和赫连观剑打了个照面后,恰逢中年汉子从主屋里出来,扶着房门一脸惆怅,看来昨晚被拾掇得不轻,汉子察觉到姬凌生的意味深长的和善目光,立即醒悟了过来,赶紧把腰杆挺直,脸上写着游刃有余四字。 寒暄几句后,姬凌生撇下黑风独自出门,他准备去拜访那位项先生,一是登门道谢,二是心口生根发芽的血灵气越发蠢蠢欲动,快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此行他想寻求解决之道,再不济有个镇压魔性的法门也好。 顺着昨日的记忆,姬凌生拐入一个窄小胡同,小镇房屋修得不少,座座高楼大院分割出条条弄堂小径,却处处不见人烟,常有鸡鸣鸟语,却难闻人声嘈杂,据赵姓老人说,这样的边陲城镇有许多许多,大多是人走楼空的鬼屋,因为年轻人们全去江湖上闯荡了,不论有无修炼天赋,都想着去传闻中的修炼圣地长长见识,一不小心就迷了眼,忘了回家的路,再或者生死未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千世界的角落。 七拐八拐到了芭蕉林,听说是项先生为了挂念亡妻而亲手植下,现在已经长成遮天蔽日的规模,看着芭蕉树叶,仿佛能想到项先生终年清心寡欲的麻木模样。 隔得不远,姬凌生见到木屋房门开着,项先生正坐在门口的木墩上刻着木雕,神情肃穆到不容任何打扰,恍惚之间,姬凌生仿佛看见了父亲坐在十九道棋盘边上纵横有度的情形。 微微愣神后,姬凌生蹑手蹑脚走近,连枯黄落叶都不敢肆意踩踏,到了身前,项先生依旧无动于衷,全神贯注在木雕上,手指的每一个比划都极为轻微细腻。 没有出声,姬凌生深深作了个揖,见对方没有反应,于是悄悄坐到另一个木墩上,仔细盯着先生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深思熟虑,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观摩途中,姬凌生心境渐渐平和,和便宜师傅吩咐的静坐修行有异曲同工之妙,到了后面不由渐入佳境,心肺间奔腾不止的血色灵气骤然凝滞下来,没了争先恐后往外窜出的迹象。 万籁俱寂中,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陷入沉睡。 天与地的界限逐渐模糊不清。 周遭种种糅合成一团团光影,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姬凌生不禁神游万里,魂魄漂浮在天际,身躯随着万物徐徐睡去。 脑中响起嗡鸣,姬凌生随即元神归窍,却没有从中清醒,反倒愈加沉迷,鬼使神差地捡起地上剩余的木料和刻刀,学着中年男子抖动手腕,只不过项先生手中已然呈现出一位栩栩如生的女子,而姬凌生则刚刚起步。 不知过了多久,姬凌生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如同大梦初醒般看了眼双手,手中木雕渐渐有了雏形,应该也是一位女子。 姬凌生抬头望去,眼前再无项先生的身影,不远处房门紧闭,仿佛之前都是他臆想出的幻境。望了眼天幕,此时临近黄昏,穹顶低垂处点缀着一星半点的红霞,将木雕放入虚囊,姬凌生起身离开。 到了院子栅栏,姬凌生思索了会,回身抱拳致谢。 老远听见吵闹声,绕过芭蕉林,姬凌生得以见到两位吵得不可开交的正主,一个是昨儿喝了半杯酒就跑路的李忌,另一个是位口齿伶俐的二八少女,此时正叉着腰,一边如数家珍的翻着旧账,一边不留情的数落少年。 李忌双手环胸听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一脸满不在乎,典型的虱子多了不嫌痒,龇牙咧嘴在那讨骂。少女越骂越气,连带说话都是尖声尖气的,见到少年一副无所谓模样,差点一口银牙给咬碎,要不是身板瘦弱了些,真要教人怀疑她会不会上前揪住少年衣襟胖揍一顿。 姬凌生眼神示意了下旁观看戏的臧星桀,剑士憋着笑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位冤家路窄的小祖宗怎么一见面就掐上了。 眼看少女越逼越近,几乎是指着鼻子着的骂,马上就要欺负到自己头上了,李忌忍无可忍哼哼道“你给我往后稍稍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少女闻言一笑,脸上多了几分得意,感觉自己每日去玉仙洞府偷师学艺总算是没白去,扬扬拳头不屑道“怎么,怕我打你” 李忌不由语塞,他是真有点怕,好歹对方有点修炼根基,不能跟自己这个凡人一概而论,况且他还听说这丫头天天去偷学武艺,自己大概是打不过,但气势上不能输,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少女笑得更欢,“你少丢人现眼,小时候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砸我雪球弹我石子我还听于棼哥讲你搁家天天骂修士都是傻子,我看你就是眼睛缝儿小,见不得别人好,你那个忌字就是妒忌的忌” 生性善妒的少年面红耳赤的争辩道“你放屁我那是顾忌的忌” 得知小忌子儿时所作所为的剑士微微咂舌,直接投身敌营站在小姑娘身后,为虎作伥道“你小子竟然干过这些真不像爷们,小妹妹你接着骂,我帮你兜着,他不敢跟你横” 结果热脸贴上冷屁股,少女把头一拧,怒斥道“你算哪根葱” 臧星桀干脆利落的灰溜溜跑到姬凌生身后躲着。 “谁呀成天打情骂俏的” 姬凌生扶额叹息,怎么跟书上写的言情故事一样,每到这种急头白脸的节骨眼上,就会有恶人出来兴风作浪。 墙脚处转出两位翩翩公子,一胖一瘦,年纪应该与李忌差不多,只不过瞧着面生,而且两位飞扬跋扈的神色和当年的姬公子很是相像呐。 那两人顶着富贵行头到了几人面前。 发现人数众多,还有人高马大的成人在场,两位说话阴阳怪气的少年气势弱了下去,两人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换了张春风和煦的笑脸,对着姬臧二人见风使舵的问候道“两位大侠是哪里人呀” 姬凌生玩心大起,正要说话,旁边少女勃然大怒,呵斥道“关你俩什么事,别碍本姑娘的眼,滚” 为首的胖子气得肥肉乱颤,结结巴巴反驳道“项春灵,别以为在你家门口就可以目中无人” 瘦子急忙附和,“就是就是,别目中无人” 少女项春灵根本懒得与他俩废话,拿不出对付李忌的闲暇心思,干脆朝院子里大喊道“爹,有人在咱家门口唱大戏呢” 胖子手指颤巍巍指着少女,挑衅道“叫你爹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咱俩单打独斗,正好都是四道灵根的高手,你我都不吃亏,你敢吗小丫头片子” “爹,有人要打我” 两位潇洒公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剑士一样灰头土脸的走掉了。 臧星桀算是知道这位姑奶奶的厉害,嘟哝了句山下女子是老虎,少女耳朵挺尖,微乎其微还是让她听见了,项春灵杏眼倒竖,正想着给这位哥哥讲几句好话,突然冒出一人。 原来是姗姗来迟的于棼,青年一来,少女安分守己许多,却不是仰慕信服,而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惧意。 说了一番道理,见着少女唯唯诺诺的点头,于棼含笑离去。 当了半天缩头乌龟的剑士忍不住问道“他明明早在后面猫着了,为何偏要现在出现总不能怕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小鬼吧。” 李忌默然不语,少女同样无声。 姬凌生看出一点隐情,其实他心有亦抱有疑问,那个消瘦得没个人形的青年浑身散发诡异气氛,身上带有紫竹林的芳香,与这座小镇格格不入。臧星桀犹豫了会终于道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他明明是个凡人,为啥老说自己是个修士啊” 听闻此言,李忌身躯不禁一颤,抬头望向青年离去的方向。 盯着芭蕉发了会呆,李忌迟疑许久却极为肯定的说道。 “因为他已经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梦的尽头 紫竹镇,因依傍着大片紫竹林而得名。 对于小镇数百户人家来说,这儿已是东炼无人问津的边缘地段,再往南,穿过那片进去后就找不见北的迷雾幻境,应该就是那些境外修士提及的南地了,但从没人去验证过,毕竟家门口就是东炼的修行圣地,好比康庄大道和幽暗胡同作比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就连整日游手好闲的小犊子们,每每听说有境外修士下榻此地,都要上门去叨扰一番,嚷嚷着要一起去闯个名堂。 但自古仙凡有别,灵根三道四道看似区别不大,实则相当悬殊,这不起眼的一道灵根差距,很可能是儿时玩伴长大后形同陌路的直接原因。小镇凡人和修士参半,两者结亲再寻常不过,所以诞下的子嗣在修炼天赋无法得到保证,根骨上佳学有所成的自然会想着人往高处走,哪怕胆子再小,听旁人一怂恿,就壮着胆子半推半就地到了那几座人人向往的巍峨城池。而资质平凡的,大部分都不乐意当个凡夫俗子,想趁着年华老去,学会踏实过日子之前,把年少轻狂的大好光阴挥洒于旅途上,似乎只要别憋屈的窝在家里,哪怕在外面吃苦受累,也是件倍儿有面的安逸事。 由此看来,像李忌这样安分守己,从不好高骛远的年轻人,可谓相当少见了。 一座小山上,山阳的一面,一块块墓碑矗立。 坟地野草丛生,藤萝遍野,说不上是乱葬岗,只因镇上的年轻人出走,加上颐养天年的老人们不爱出门,这儿自然没人来打理。此时阳光明媚,透着绰绰树影照耀下来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热烈,亦不会感到冷清。蹲在两座矮小坟茔前的青年挪了下位置,使得整个瘦弱身躯暴露在柔和日光下。 过了盏茶工夫,身子暖和了些,青年拢起双袖,拿起放在坟头的湿布开始擦拭,仔仔细细不留一点尘埃,直到晌午两块刻着慈父慈母的墓碑终于焕然一新。 直起腰来,青年不堪重负的脊骨发出一声清脆悲鸣。 青年赶紧坐下,以免全身骨头散了架,他额头隐约可见一层密密冷汗,让凉风一吹就遍体生寒,咬着牙关硬挺了许久,汗水渐渐风干,暖洋洋日光将寒气从骨子里慢慢剔除。 舒了口气,青年盯着黑石墓碑发呆,在他眼中,两尺高的石碑蓦然变得雄伟起来,逐渐充斥他整个视野,几乎与天齐高,碑上的刻文如同干旱时节田地里的龟裂,且越变越宽,漆黑得深不见底。字里行间的沟壑几欲将他吞没,青年突然记起父母的临终授命,肩上像是多了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艰难呼吸许久,青年终于意识到,该上路了。 青年绕着小路下了坟山,越过阡陌,跨过凡人们栽种五谷杂粮的沟渠,视野逐渐开阔,大千世界展现在他逐渐模糊的双眸中,一路含苞待放的花朵悉数绽放,万紫千红为他践行,金秋落叶为他起舞,萧瑟秋风中,青年走入一片白茫茫天地。 青年顺着大道默然前行许久,沿途听见有人引吭高歌意悲凉,可惜四座空席无声张,兴许都和青年一样,静静听着歌者悲惨离奇的遭遇,心有戚戚重唧唧,青年心想,这便是师尊所说的山野散修,不愿去城里与人争抢,成日不得志的自怨自艾,可怜又可恨。 即便心有感触,青年还是听从师尊教诲远远避开,踏歌声渐弱,远方又见奇异霓虹,掺着打斗声传来,青年驻足观望了片刻,犹豫了下决定稍加靠近,观摩下真正意义上的修士斗法,没准对修炼有所裨益,半柱香后青年欣然而返,苍白脸色因为喜悦红润了几分,尽管记不太清两位高人说了些什么,但青年依然感觉受益匪浅,况且那两人愿意为了他停下切磋比试,不吝指教一番迷津,让青年觉得受到了重视,这让青年相当高兴。 师尊说过,人修行一世,有时候不是为了得道飞升,仅是为了让别人看见。青年觉得自己没到达四大皆空的超然境界,所以因此而沾沾自喜应该算不上罪过。 几经波折,见识了许多新奇事物,离乡之愁渐渐消散,青年蹚过千山万水,总算慢悠悠来到南方修盟里最大的城池,叶城,无根修士的安身立命之所,这里不讲出身门第,也不凭实力说话,大人物们悠然自得,小喽啰们怡然自乐,是弱小修士梦寐以求的乐土。 青年清楚知道自己的玄宫修为,放在参差百万户的叶城修士中,充其量只能垫底,但好歹有开花结果的盼头,不用担心有飞来横祸,假若有生之年能达到地秘之境,想必含冤而死的爹娘在九泉下也可以安息了。 进入城内,一片繁华景象,容纳千万人的叶城大得不可想象,挑眼望去仿若天际一般看不到尽头,天上不时有地境高手掠空飞过,拉出一条条长虹,青年心生向往地盯着虹光消散,再看远方,城中数不清的秀丽阁楼雾列,其中有几座格外抢眼,直接插入云端,青年这次没有波动,他心中有数,那些摘星阁不是他能染指的地方,不过却也惊叹,如此雄壮的危楼足有九百座,每一位楼主对于他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听城里人说南盟其余六城的强者压根瞧不起摘星阁,可青年不以为意,眼前能看见的几座便足够他仰望一辈子了。 师尊并非九百楼主之一,赶不上赵老言之凿凿的当年英姿,好歹是个小地境,放在高人迭出的叶城也算个小有名望的耆宿老人,教自己修道绰绰有余了。快步穿过气息浑浊的街道,青年看不清路人的真面目,不知是路人刻意遮蔽还是自己分心所致,周遭的琼楼玉宇全像是朦朦胧胧的山水画,像是水中的倒影,一触即散。 青年意识模糊,仍满心欢喜,来到一处小楼前。 恭恭敬敬敲门过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开了门,青年满怀敬爱给师尊问了声好,老人将他迎进门,青年没见到师尊神情,想来应该是严肃模样,比小镇的赵老先生更多一点高人风范。 扭头看了圈,楼中陈设依旧模糊不清,青年思索片刻即释怀,地秘境强者的灵气与周遭天地息息相关,传言中的食气而活,待得久了房间被浓郁成雾的灵气填满倒也正常。 猜想途中,青年似乎听见师尊问话,大概在问近况如何。 青年老实作答,将体内痊愈大半的伤势一五一十道出,老人微微点头,面授玄机深入浅出的做了番讲解,给了些用作辅佐的修炼法门,青年牢记在心,想口头复述一遍又说不出来,只能当做是不可言明的玄奥秘法。 听从师尊劝告,青年走到后院盘膝坐下,按照师尊所给功法修炼,周围茫茫雾气随即靠拢过来,浑身出现一种无力感,仿佛从骨髓到血肉被榨得一干二净,青年不慌不燥,最好的进境之法莫过于破而后立,筋骨受到劳苦之后才能越发强健,此时的虚弱不堪只是暂时的,是化茧成蝶的第一步,等到渡过师尊说的死境,自己这副羸弱无力的身子骨便能得到新生蜕变。 忘了过去多久时间,像是有数年之久,青年明白不过是一瞬间,以往修行的时候需要回到镇里调养,青年总以为过了头十年,结果小忌子坦言不过一两日,自那之后,青年便对修行感到愈发神奇。像又过了十年,青年浑身再无半点气力,让天地间的灵气吸食透彻,没有半点残余给他。 青年强撑着睁眼,这一次比往常难受许多,虚弱感像是湖水蔓延至胸口,再到脖子,然后彻底窒息。师尊悄悄走了过来,青年惊喜问道是否快大功告成,老人微微点头,青年似乎瞥见老人的笑脸,自己也跟着笑了。 坐在地上歇了半天,青年有了起身的力气,刚站起迈了两步便摔倒在地,老人将他搀扶起来,青年第一次触碰到师尊,感觉略微冰凉光滑,摇摇晃晃的却自有一种韧性。 到了门外,师尊笑着说道下次便能一劳永逸,彻底废除他身上的病根,让他回去修养几天,前头有一帆风顺的大好前程等着他,青年大喜过望,使出仅剩的力气磕了几个头,然后仓促离去。 路到一半,青年感到体力不支,双脚似乎在地上生根,任凭青年如何敲打双腿都丝毫不动,立在原地青年没有感到愁苦,反而带着人逢喜事的爽朗精气,一脸神采奕奕,浮想联翩的展望往后几年、几十年,如果能到达地境的话,想到这青年开怀一笑,忽然有了走路的劲,晃晃悠悠走出白色天地。 一如既往的,小忌子站在小镇门口等他的好消息,这次好像多了几人,仔细一瞧,是前些天到来的境外修士。 马上就成功了,我得快些告诉他  李忌带着一头雾水的姬臧二人站在紫竹林前头。 项春灵一脸惶恐。 等到日落时分,一个人影步态虚浮走了出来,刚走出云雾便晕倒在地。 便是从叶城返回的于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在人间 以往门可罗雀的芭蕉林今儿又热闹了起来。 李忌扛着虚弱昏厥的于棼火急火燎到了项先生家中,臧星桀跟在后头一脸讶异,着实没想到小忌子个头不大,背着人跑路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其实换他上手,估计就会发现于棼浑身就剩几根骨头的重量,大概单手也能拎小鸡般的提起他。 跨过门槛,横冲直撞的李忌差点与身后少女撞个正着,幸好手足无措的项春灵及时避让开来,不然让于棼摔到地上,恐怕全身剩不下一块好肉,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少女微微愣神后马上恢复常态,让她诧异的是往常都是于棼自个上门求医,今天头次亲自见他从邪门的紫竹林出来,好像更严重些。 李忌没闲心责备她,皱着眉头欲将昏迷不醒的青年放到硬板床上,却被项春灵一手拦住,李忌皱眉更深,抬头瞥向碍手碍脚的少女,项春灵让少年瞪了一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拉下脸来,一言不发的领着李忌到了一间偏房。 进门花草芬芳扑面而来,项春灵黑着脸指了下铺有三层棉絮的小床,然后跺脚离去,望见窗口几株争芳斗艳盛开的桂花,李忌这时才后知后觉此处是少女闺房,她大概是担忧于棼瘦弱身子骨受不了硬床的罪,所以忍痛割爱,献出自己的床铺给男子使用。 尽管明白了少女为何生气,李忌此时却无暇顾及,小心安置好青年后,发现于棼脸色呈现出病入膏肓的雪白,李忌急急忙忙跑到屋外,见到项先生正拿着木雕发呆,平常这种时刻他是不敢上前冒犯的,今天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礼数,直接上前猛摇了几下。 “项先生,于棼快死了,您快救他” 项先生如梦初醒,三魂七魄还没落地就让少年拉起来往屋里走,匆忙中将刻刀掷出,正好倒插在木墩上,木雕却舍不得离身,放进怀里妥善保管。到了里屋,瞧见于棼霜白如雪的脸色,项先生淡漠神色有了点变化,眉宇间微微突出一个褶皱,接着他被李忌推搡到小床旁,顺势坐到床边,项先生先给于棼搭了个脉,洞悉到青年气若游丝,已然命悬一线,他正准备起身去拿针袋,李忌早顺手拿了过来,见到先生扭头,立即双手递上。 接过针袋,项先生将数十根银针一一排开,他脸色不太自然,动作却不急不缓,先在于棼脑袋两边扎了几下,放了几滩黑血,随后对准眉心放置一根银针,然后一边转动一边往下轻按,直至只剩余一个针头。刚插到底,针眼处忽然冒出一条条红线,像虫儿一样在于棼脸皮下蠕动,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全身。 红线出现的瞬间,项先生手法由极慢变为极快,整只右手化作一道道残影,从拿针到放针不过眨个眼的时间,每当红线转弯逆行,他便取出银针插在拐角处,仿佛用针将宛如活物的红线定住钉死。 直到最后,于棼身上一共插了近百跟银针,连手掌足心也不例外。 臧星桀踩在门槛上,盯着浑身布满针孔的青年,心底有点发毛,抬进来的时候他还剩口气,现在连气都不喘了,莫不成连项先生也回天乏术说到底剑士也不清楚项先生医术是否高明,只是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不是个庸医。 剑士还在暗自腹诽,那边项先生已经施术完毕,李忌提心吊胆立在旁边,看见先生马上要拔出于棼额头上的银针,他像是心跳到了嗓子眼,慌乱中想出言阻止一下,似乎怕先生不知轻重,一记还魂针下去要了于棼的命,他不知道的是于棼私自上门求医的次数比他知道的更多,项先生洞察到李忌微不可察的惊慌举动,没有在意,刚伸手提着眉心针头,便趁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拔针。 银针取出,呼吸吐纳被锁住的于棼得到喘息机会,在床上鲤鱼打挺一下,得亏不是外头的硬床,不然光是这一下就要伤筋动骨,气机恢复的于棼依旧没有苏醒,安稳躺下后开始长长的呼气吸气。 李忌抹去额头汗水,腿弯不由感到乏力,如释重负问道“没事了” 项先生未作肯定,臧星桀忍不住插嘴道“估摸着是没事了,不过他真想要这条命的话,就别进紫竹林了,那不是凡人去的地方。”,李忌自然对此心知肚明,余悸过后心头忽然烦躁起来,可以说这是他长大成人以来唯一的烦恼,他并非不想敲醒于棼,只是不想打碎他的美梦,因为他见过于棼活如行尸走肉的模样,所以他觉得在梦中,于棼活得更像个人。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情形,那时候于棼刚来到紫竹镇,听说一家人让蛮横修士追杀千里,最后逃难到了这里,活下来的只有十岁的于棼,歹人探查到镇里有地境修士把守便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想法,孑然独活的于棼恰好被赵老所救。自那以后,镇里人便看见他整天形单影只蹲在爹娘坟头,只会打门缝里看人,跟个孤鬼似的,时刻摆着生人勿近的脸色,再上一些风言风语,也没同龄人敢与他玩耍,那时李忌六七岁,心眼胆子都大,成天缠着于棼讲这说那的,不过始终没在于棼脸上见过笑脸。后来过了三四年,于棼每日朝食露水暮饮月光,在山里跑上跑下就为了找到修炼的途径,他不愿请教别人,只想独自摸索出条道子,终有一天他明白了自己跟那些出去闯荡江湖的天纵之才不一样,他没有修炼的根基,李忌作为同道中人想劝劝他,却意外发现了他有轻生的念头,那时李忌不顾旁人指摘将于棼绑在树上,怕不留神他就会提刀自刎,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束手无策的李忌灵光突现,哄骗于棼说境外修士都是从紫竹林来的,没准那儿有修炼的秘诀,谁知道于棼真信了,甚至等不到月黑风高的时候,浑然不顾长辈三申五令凡人不得入内的告诫,孤身进入紫竹林,李忌没胆子跟着进去,在外面苦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于棼回来,可他却像变了个人,疯疯癫癫说遇到个高人,有意收他为徒,李忌听闻过迷雾幻境的传闻,但既然人回来了就没事了,便没有放在心上,自那之后,于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紫竹林,每当李忌问他,他便会煞有介事的笑着开口,李忌开始还觉得是好事,直到看见于棼日渐消瘦,才察觉大事不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见到于棼心满意足的神情,李忌终究没打破他的梦境,又过了两年,当于棼说他被高人收为关门弟子的时候,李忌终于敢确定,他已经疯了。 “他能醒过来吗”,李忌出神问道。 所有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李忌一语双关不仅是问于棼能否醒转,更想问的是他能够穿过那层梦境。 项先生摇摇头,说了句迄今为止最长的话。 “我救得活一个将死的人,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李忌显然早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一颤,脸色顿时灰暗下来。 姬凌生慢吞吞进了院子,他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对于是否将于棼从梦中叫醒这个问题,姬凌生也拿不准,梦境世界兴许才是让于棼活下去的支柱,将他冒然唤醒未必是好事,可能会适得其反剥夺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项春灵正独自坐在木墩上生着闷气,发现那个俊逸青年靠近,少女斜着瞥了一眼,也没搭理。姬凌生到了另一桩木墩拔出刻刀然后坐下,项春灵弯着身子,双手托着气鼓鼓的腮子。 从虚囊中拿出木雕雏形,姬凌生没打扰气头上的少女,静悄悄开始雕刻。 没过一会,李忌神情恍惚从屋里出来,项春灵瞧见他脸色更黑,犹豫稍许后话也不说的走了,榆木脑袋的少年坐在门前台阶上,突然长吁短叹起来。 姬凌生没有过问,他知道少年会主动开口,“你觉得他真去过叶城吗” 姬凌生思索后认真答道“凡人能不能去叶城我不清楚,但是修士应该不会收凡人为徒。” 李忌苦笑起来,“原来你早看出来了。”,姬凌生未置可否。 少年回忆了下童年时光,那时候不知道愁滋味,只想着自己跟于棼同病相怜,都没了爹娘,都是凡人,兴许可以做做朋友,但他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两人算是好友了,李忌却觉得不太对劲,他不懂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他忽然想起父母的临终遗言。 小忌子,走路要看着点,不然就会一步步走到十八层泥犁地狱。 出了口很长很长的气,眼眶泛红的小忌子正襟危坐问道“我该叫醒他吗” 看见少年的决然神色,姬凌生不再犹豫,坦诚道“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为何对修炼内容避而不谈,为何总是一个人上路,为何不愿跟镇里的修士请教,为何躲在墙角不敢出面教训那两个小恶霸,或许,他比你更清楚。” 李忌忍住泪水强挤出一个笑脸。 过了几天,于棼终于苏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小忌子一个天大的喜讯,说是他修炼马上就要登堂入室步入正途了,再没有病恹恹的时候了,可以去那座憧憬的江湖中大展身手了,令人伤感的就是此去经年,不知道要在叶城停留到多久,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这个好友了。 小忌子含笑说好,说要送他最后一程。 有一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镇仍在睡梦中,李忌和于棼同时上路,姬凌生和臧星桀躲在暗处目送两人走远,到了紫竹林边缘,于棼便入梦了,以为已经到了小镇口,两人该在此处辞别。 他朝李忌笑了笑,说后会有期,以后修炼有成会回来看看,没准那时候李忌已经比他老了。 小忌子跟着笑了笑。 目睹着青年一瘸一拐的踉跄走远,李忌咽下一口酸水,用劲咬住手掌以免哭出声来。 活在梦里,死在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缘分断了 见到于棼被雾气一口吞没后,李忌不忍多看一眼,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随即转身返回小镇,路过躲在石墙后的两人时,少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要跟你们去叶城” 听见如此意气用事的说话,姬凌生瞥了眼晨曦中双目泛红的少年,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没等他开口,神色复杂的臧星桀翻了个白眼,反问了一句凭什么,其实他不太能理解李忌为何任由于棼醉生梦死,正如他不懂无尘长老为何甘愿死在青岚山的废墟下,人生于世苦难重重,可却不是无止境的,总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为何世人总不懂来日方长 剑士越想越是心烦,连带着对李忌都是一副不耐烦神色。 李忌伸手拭去泪花,想努力表现出自己并非随便说说,再度坚决道“我想去他憧憬的那座江湖看看” 姬凌生还以为古道心肠的剑士会满口答应,毕竟一行人中真要论谁性子善良些,除却捧花姑娘未曾露过手,比较难揣度些,肯定非修行救人剑的他莫属,没想到臧星桀只是撇嘴冷笑,根本不怕打击到哀恸心境的少年,反问道“我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凭啥还得带你一个拖油瓶” 满腔悲意的李忌非但不糊涂,反倒脑子愈加灵光,琢磨猜想了下剑士穿过迷雾的所作所为,竟然大胆要挟道“你不带也得带,我知道第一道幻境中只有你选择了救人,不管是出于善意,或是你修炼的道法不允许你杀人,反正要是我死在你面前,你应该会相当头疼,所以你不带我去叶城,我就死给你看” 听完两人一愣,姬凌生感到哭笑不得。 臧星桀神色看不出变化,实则万分头疼,这小子怎么跟烦人婆一样,动不动就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见着少年不似作伪的强硬态度,剑士不愿服软,犹犹豫豫试探道“有种你死给我看看” 果不其然,李忌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做好了打算,话也不说直接往石墙撞去,这下剑士终于慌了神,急忙伸手挡住,少年头先撞在剑士手掌,然后一齐砸在墙上,尽管有层肉垫,但脑子仍有些晕乎,立刻瘫倒在地。 剑士惨叫一声缩回左手,小心剔除掉嵌入手背的碎石后,对着缠满浸血布条的伤口不停哈气,李忌打了几圈滚后从地上爬起,站在墙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摆明不死不休的立场。 臧星桀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行行行,带你去行了吧,咋还撞上瘾了” 姬凌生神色如常,早猜到了这个结果。  自从那天一片好心让小忌子当成了驴肝肺,项春灵就跟他赌起了气,一连几天没说过话,可那家伙好死不活的非要赖在家里等于棼醒来,少女只好每天往隔壁镇的玉仙洞府跑,假装是去跟修士姐姐们学点招式,其实不过是为了躲青梅竹马的少年,等到于棼醒转离去,李忌不再去她家里逗留,项春灵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回家里住了。 听爹爹说,于棼这次进紫竹林大概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出不来了,项春灵没当回事,肯定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不然小忌子不得哭死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敢如此笃定,兴许是不愿见着小忌子哭得娘们唧唧的腻歪模样吧。 再到后来听说李忌要跟着境外修士远走天涯的消息时,项春灵总算感到着急心慌了,长这么大,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离开小镇,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可以修炼的不能修炼的,都想着去外面飞黄腾达,只有小忌子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少女常去隔壁教坊偷师学艺,别人问她是不是也想闯荡江湖,她表面应承说是,其实她只想给小忌子炫耀炫耀,想气他一下。 她从不觉得小忌子有走出去的鸿鹄大志,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小镇,或者说,她压根没有独自在外漂泊的胆量。 暗自苦恼了好几天,项春灵打定主意去问个究竟,到了门前,左右权衡了许久,仍然没有想到登门拜访的好借口,李忌盯着娇小身影在门口趑趄徘徊半天,悄悄偷笑了会,才将那尊门神请进门。 到了院子里面,项春灵想好的措辞一股脑全忘了,再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切问他是否真的要和那些人一起走,李忌点头,少女追问为什么,李忌说要替于棼走一趟江湖。 项春灵骂他是傻子,李忌不置可否,又狗血淋头的数落了几句,见他无动于衷,少女气呼呼跺了下脚,就此离开。 不欢而散后,项春灵回到自家院子,整日跟着父亲一起出神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与父亲不太一样,他是想念长眠地底的娘亲,自己烦闷是因为小忌子一声不吭就要走了,想起以往拌嘴的闲暇日子,项春灵不觉得如何珍贵,仅仅视若寻常,正因习惯了,所以也不希望有所变化。 没过几天,外出猎险的帝夋归来,身后不仅带着赫连姐弟,还有无所事事的囚牛,据帝夋吐露的实情,两百里外有座跟沙城龙井相似的封印阵法,不过年代久远早已失修,连阵眼都失去了灵性,于是几人无功而返。 收拾整顿一番,几人便准备上路了。 小镇风光是不错,但待得越久几人越加心慌,仿佛是在虚度光阴。 听说小忌子也要年纪稍大的像前辈们一样,要去领略大千世界的风景,赵老带着一家老小给他送行,将别未别的最后一刻,忍着怒气几天没来跟李忌吵架的项春灵果然出现,一脸梨花带雨的羞怯模样。 “你不走不行吗”少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李忌摇摇头,只有他知道,他离开小镇不仅是为了于棼,也为了自觉深藏在心的莫大神往。 看他断然回绝,少女鼻尖涌出一股难以消抹的酸涩,嘴里一阵咸湿,像是把泪珠咽进了肚子里,她强忍泪水说道“以后我把玉仙洞府的本领学完了,我就去找你。” 李忌苦笑了下,“玉仙洞府只教些筑基炼体的基本功,你偷学多少年都没出息的。”,臧星桀立在远处不断皱眉,觉得小忌子悟性太低,一脸嫌弃表情,像是在说,活该人小姑娘看不上你。 发小少年实话实说,项春灵反倒觉得自在些,没之前那么堵得慌了,依旧没让眼泪流出来,耍赖道“我不管,反正到时候你就得罩着我。” 头一回见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李忌突然觉得往常不怎么好看的她竟也好看了起来,只是表情略微吓人,李忌叹气一声,暗自想到以后估摸着少不得想起这张别扭的哭脸,可能他没想到的是,想起来的次数要比他估计的多得多,在他为天下苍生舍身入地狱时,他仍会想起这张青涩脸颊,才想到,此时如果没有离开,他俩会是什么模样。 站在炊烟袅袅的小镇外,项春灵与小忌子挥手道别,她不信有缘能再见,要是李忌不回来她就去找他,二十年后在她快要嫁人的时候,项春灵终于有了走出小镇的胆量,跨越千山万水,她到了那座小忌子销声匿迹的雄伟城池,没有想象中高耸入云的城墙城头,仅有一排连接天地的黑漆漆柱子,站在城外犹豫再三,她却没有进城,而是心平气和的原路折回,二十年的时间让她明白了情为何物,也相信了缘分,她清楚知道,在李忌迈出小镇的那一刻起,她俩的缘分就断了。  出了小镇,李忌兴致勃勃,离别之情被冲散很多,却忍不住会想起项春灵站在栅栏上挥手的模样,这时,臧星桀忽然提议几人要不要拜个把子,话一出口,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弄不清剑士整得是哪出。 谁知道身处高位多年的帝夋竟然欣然同意,姬凌生像是看热闹般跟着附和,最后几人居然稀里糊涂结拜起来,当然只有四人,捧花姑娘当然不会和一群男子称兄道弟,而且要是她和帝夋好事终成,称呼起来还挺麻烦的,至于赫连观剑,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这想法。 随即最至关重要的问题出现了,怎么排这个辈分 姬凌生建议遵循古礼,按年纪大小来排,毫无疑问,帝夋以三十一的高寿胜出,臧星桀二十四,李忌十六,姬凌生根本弄不清自己多少岁数,隐约是比剑士大一些。 这下臧星桀不服气了,嚷嚷着太俗套,要换种剑走偏锋的方式,半天没想出好法子,这时,沙城大王似笑非笑说以修为境界来论,果然,排名没变。 只有李忌苦着脸,不管怎么排,他都是老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你骨骼清奇 叶城边边角,红楼处处高。 这本是用以形容叶城繁华盛景的打油诗,此时放在叶城百里外的小驿站上倒也恰当,驿站名为倒马,坐落在山野平原,可谓四通八达,北上是参差百万户的叶城,往西是南盟倒数第三的开阳城,南边和东方则面向从边陲投机而来的年轻人,以及不时涌现的境外修士。 倒马站充其量不过五里地,一条笔直大道,边上酒肆青楼扎堆,但人潮络绎不绝,臧星桀一马当先说要给大嫂开路,怕有贼眉鼠眼的无耻登徒子出现,刚挤进川流不息的人群,让匆匆赶路的行人推搡了几把后,热情高涨的剑士立马没了兴致,回头一瞧,捧花姑娘两只妙眸笑成一对月牙,沉浸在那声嫂子的喜悦中,帝夋对此不置可否,谁也不清楚他心中如何作想,赫连观剑反应相当平淡,除非大王亲口答应要明媒正娶,否则他不太信两人能结成金玉良缘。 前几天的辈分兄弟之争让臧星桀赢了去,帝夋当大哥毋庸置疑,见识过他吹落万里黄沙的本领,众人对此心服口服,小忌子无可奈何当了老幺,至于第二第三,怎么算都该是姬凌生排在剑士前头,后来臧星桀心有不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法子,说是时下江湖人士极为推崇的结拜方式,众人满头雾水,紧接着这厮腆着脸说,要解了裤带比谁尿得更远,听完后姬凌生二话不说让剑士当了二哥,虽然算不上穷奢极侈的钟鸣鼎食之家,但好歹是思岳一流家境的富贵出身,当着女子面前尿尿使不得使不得 此时臧星桀瞧见落在最后头的姬凌生,神色极为得意,杵在道路中央顶着人流的推挤,挑眉调侃道“三弟,你可当心点,别走丢了啊” 赫连观剑左手按着单名秀字的细剑,越发觉得摸不透这两位贵客,姬凌生可以说是春种一粟秋收万子的缜密性子,加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心境,想必怎么都不会吃亏,这位剑客则大不一样,不仅整日没个正形,说话不着边际,而且没有一点稳重气息,让人好奇他如何活到现在的。 姬凌生听而不答,视线落在几座莺莺燕燕的小巧阁楼上,不禁触景生情,想起那位敢爱敢恨却结着愁怨的青楼老板娘,她如何安在又在何处近在咫尺的南盟七城或遥远的中土,亦或是堪比天涯海角的北海 见他神情恍惚,臧星桀到嘴的侃言不由咽了下去,转而向旁边一位凡人小贩打听道“老伯,此处是哪离赫赫有名的叶城还有多远” 老人伛偻抱拳,笑容殷切,早瞧见了人生地不熟的几人,模样倒说不上奇怪,哪怕只是叶城附近的小驿站,可毕竟也是东炼,什么怪人异士没有老人早年还见过有飞扬跋扈的年轻小辈骑着飞禽从上空掠过,虽然最终让一位地境高手当场击杀,但仍让倒马站人士长了不少见识,眼前这几位倒还中规中矩些,也更面善些。 “瞧几位爷面生得很,想必初来乍到,咱这叫倒马站,离叶城百里有余,但路途崎岖,假若是地境高手踏空行走,半柱香时间便能走上一个来回,以玄宫修士的脚力,不绕弯路三天也足够了。”,老人详细作答,没有追问几人出自边境还是来自境外。 臧星桀点点头,环视一圈熙攘人群,狐疑道“没到叶城就这么热闹了” 老人开怀一笑,终于确定几人都是愣头青,大拇指示意身后的酒楼得意道“阁下有所不知,此处倒马站原是叶城城主发迹之地,据说当年那位城主站在这座君悦楼上,以一人之力逼退三名同等实力的地境强者,后来传为美谈” “你少放屁,叶城主明明是在我紫鹤楼上退敌的,关你君悦楼什么事”,老人话没说完,旁边楼子下伫立许久的光头胖子急忙抢断。 “你才放屁,我这君悦楼的名字就是因为叶城主改的” “你俩瞎说什么,传闻叶城主坐西楼倚黄龙,你们那明明是东边楼,再怎么说也是我们飞仙阁才对。”,听到这边动静,对面楼子也不甘示弱起来。 “江湖传言也能信我还说你儿子去叶城当了一位摘星楼主呢,你信吗” “这个我也不信,但既然有传闻,那至少算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可寻的。” “别争了,说起来你们那几栋楼才三层高,哪有我这黄凤台来得阔气良禽择木而栖,叶城主当年应该是住我黄凤台才对。” “” 望见几个店家争论不休起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姬凌生几人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怎就吵了起来。 隔壁胖子见到有客人上门,撂下一句狠话,随即挺着肚子张罗客人去了,老人像是打了胜仗,雄赳赳扭过头来,总算想起几位怠慢的贵客,厚颜笑道“几位爷,小人刚刚说到哪了” 姬凌生面不改色回了一句,“传为笑谈。” 老人一拍双手,偷摸打量青楼门前燕瘦环肥的小忌子猛然惊醒,面红耳赤的李忌像是被抓了现行,狠狠剐了眼老人,老人视若不见,继续眉飞色舞道“说到叶城,那肯定要提一提声名鹊起的叶城主,那必然绕不开这座小小的倒马站,除了慕名前来吊古的文士,南盟许多进入江湖磨砺的年轻人呐,去叶城之前都会先走一趟倒马站,寓意跟叶城主一样平步青云,几位爷懂了吧。” 臧星桀听得极为仔细,闻言点头,老人见时机成熟,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不大不小的君悦楼,撺掇道“几位爷想去叶城游历的话,少不得打探一番虚实,虽说叶城有条严禁持强凌弱的铁令,但人多水深,凡事得留个心眼,况且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先稍作休息,先摸个底儿,再做打算。” 几人听完老人演绎得绘声绘色的棒,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酒楼派出来拉客的,臧星桀豪爽地将大手一挥,就要跟着进楼,小忌子抱着雀跃心情抢先一步进入酒楼,剑士拾步跟上,其余人并无异议。 越过门槛的时候,老人忽然扭头,皮笑肉不笑提醒道“小人听说境外修士都喜欢用金银细软当钱财使用,在东炼可行不通,这儿是修士的地界,能当钱使的当然只有灵石灵玉,几位客官应该清楚吧” 李忌脚步止住,灵石灵玉这类修士的硬通货他也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毕竟紫竹镇不存在买卖交易,紧张之余少年不由眼巴巴望向那个趾高气昂的便宜二哥,臧星桀见到小忌子对自己终于多了丝期待,心里乐开了花,却不是自掏腰包,而是扭头看向姬凌生,等他来解围。 到了此刻,李忌算是对剑士失去了最后一丝敬畏。 姬凌生不动声色从虚囊中掏出一块灵石,正是当年在水底石龟所得,沿途没舍得用一块在修炼上,倒让剑士给挥霍了。 老人接过质地上乘的灵石,笑脸变得极为真诚,补充道“其实没有也不碍事,叶城的仙子们喜欢住金砖玉瓦的屋子,总爱买些珠光宝气的东西。金银珠宝不值钱,但也不是一文不值,找到门路也能换些好东西。” 几人默不作声,心知肚明假若没有灵石,店家的态度可能会大不一样。 老人领着几人进了楼子,此时一楼座无虚席,之前门前的喧闹引来不少注意,几人刚进门便受到十几桌人瞩目,大部分是借倒酒喝茶的空隙悄悄打量,仅有两个独坐一桌的怪异人士敢正眼对待,两人同时瞥了眼臧星桀左臂,又扫了眼凡人身躯的李忌,对携美眷同行的其余四人倒不怎么上心,其他桌子上的客人同样瞧见了捧花姑娘的花容月貌,无人妄动,尽管对方像是不入流的境外修士,但行走江湖,大多会刻意压制修为,所以保不准其中有兴趣恶劣扮猪吃虎的世外高人。 姬凌生察觉到隐晦视线,跟着看了眼剑士左手,囚牛每到人烟密集的地方就会藏匿在剑士血肉中,似乎怕被人看破真身,对此姬凌生无暇过问,问了也是白问,只能多留个心眼。赫连观剑自打进了倒马站就是一副万分警惕的模样,捧花姑娘看似优哉游哉,陪着大王闲逛,暗中也做足了防备。 见几个店小二忙前忙后招呼客人,老人便亲自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途中臧星桀好奇问道“老伯你这样的凡胎肉体,又不能进行修炼,拿修士所用的灵石能干嘛” 老人长嘘一声,浑浊眼珠里透出一股喜悦,挤着眉头解释道“我这把老骨头是凡夫俗子,但我家那小外孙不一样啊,有五道灵根呢,但想拜进叶城高人的门下,得进贡不少灵石灵玉呐,小人开店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当,东拼西凑的总算去年把他送到叶城拜师学艺去了,每隔半年回来看我一次,每次都进步不小呢。” 剑士长哦一声,“那别家呢” 老人明白他意思,耐心说道“就算没有小辈子嗣培养,赚些家当总不是坏事,万一哪天恶难当头,这些都是活命的保障,而且叶城里有许多炼丹的江湖郎中,修士老爷们瞧不上眼,对于我们小老百姓来说,那可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再不济也能强身健体,一把年纪了,没啥子大抱负,活得安逸舒适就行。” 臧星桀极为赞同的跟着点头,又谈笑了几句,几人在靠窗的一角坐下。 二楼坐了三桌,有一桌坐着两个和尚,自打几人上楼便盯着李忌不放,让小忌子心中一阵发毛,不知惹恼了哪尊释门菩萨。 其中一个体型健硕的和尚一边擦拭嘴角的油腻,一边眼珠锁住李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另一个慈眉善目些,有股得道高僧的风范,同样死死看着李忌。 李忌急忙撇头,出门在外他可不敢惹事,能避则避,帝夋大哥话说明白了,就是看见他死也不会出手相救,所以这条蝇命得好好保着才行,千万不能滋事。 两个和尚窃窃私语了一会,面目凶恶的酒肉和尚正要起身,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忿忿坐下后,老和尚劝说了一句后径直来到李忌身旁。 “施主,贫僧见你骨骼清奇,可有意皈依佛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狗皮膏药 老和尚语出惊人,好似一副江湖神棍的腔调,李忌刚咽下用来压惊的茶水直接喷在三哥脸上,姬凌生不动声色伸手抹去茶渍,当年青云山上吐了师父一脸温茶,今儿报应不爽轮到自己头上,不由有些缅怀。怀旧心思转瞬即逝,姬凌生斜瞥了眼微笑立定的僧人,又比较了下后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花和尚,前者浑身充满释门高僧的仙佛气息,后者则像尊择人而噬的恶煞,恰如菩萨低眉和金刚怒目。在老和尚身上察觉不到恶意,真正令姬凌生咋舌的是那个坐着吃肉的高大僧人,此时一楼坐着两个地境,二楼同样有两个,可加起来也比不上花和尚的雄浑气机,甚至与当日天玄渡劫的青云子旗鼓相当,难道是天玄强者 帝夋同样洞悉此事,脸上看不出惊慌或者诧异,似笑非笑等着一出好戏。 见到小忌子手足无措,臧星桀早笑开了花,拿手堵着嘴免得笑出声来,同时对老和尚的犀利言辞感到啼笑皆非。 李忌小心翼翼观察了下姬凌生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扭头望向旁边静待下文的怪异人士,伸手指了下自己,见老和尚笑容和蔼的点头,小忌子满头雾水,以为撞上江湖骗子了,赵老头曾说天分不够拿命来凑,但他凡人之躯拿十条命来凑不出修炼的天分啊,就算修士有万般神通,修炼有百般好处,都没有自己这条小命要紧,所以在他看来,这信口开河的和尚恐怕见他涉世未深,来诓人的,原本笑容可掬的样貌忽然可憎起来,李忌心底恼怒却不敢发作造次,因为老和尚身后还有个凶神恶煞的花和尚,虎视眈眈的要把他吃了似的,而身旁三个结拜兄弟压根没有两肋插刀的意思,要真打起来,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连兜着走的机会都没有。 权衡利弊后,李忌故作老实乖巧的摇了下头。 老和尚出师不利,一时间有点意外,听庙里那些扫地小和尚说,江湖人士收徒的时候,不需要什么花招,往往抛出这两句话便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怎么到这不好使了发现少年的警惕神色,老和尚以为身后虎目圆睁的师弟吓到了他,急忙回头瞪了眼亵渎佛祖的花和尚,那和尚让师兄不轻不重剐了一眼,不由有点愣神。老和尚转过头来,对着李忌温和笑道“恕贫僧冒昧,小僧佛号玄机,后面那是我师弟,佛祖显灵时赐其名为九寸,此行出来是要寻那救世圣人,小施主身怀灵种为灵童转世,极有可能便是那位圣人在人间的转世金身。” 李忌顿时被逗乐,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毫无疑问,眼前的老秃驴根本就是个骗子,鬼话连篇的,甭管什么转世不转世的,他可是在小镇见过真正的得道高僧,心地善良又慈悲百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灯罩纱,跟书上写得一样浑身满是佛门金光呐,再看眼前这两位,老和尚勉强有个人样,那个喝酒吃肉的大和尚就不太对劲,李忌并不信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一套,所以两个言行格格不入的两个和尚组合起来,里里外外透着四个字,招摇撞骗 如此一来便解释得通了,小忌子不禁佩服自己的才智和眼力,胆怯消散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丝得意,回问道“敢问大师,我是哪尊菩萨的转世啊” 玄机法师面色为难起来,支支吾吾没答出个所以然,这时后面的九寸和尚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头顶九个戒疤,舍得放下酒碗,砰一声吓李忌打个激灵,他皱眉提醒道“师兄,你跟这小子叨叨什么,直接让我动手,给他绑回寺里,到时候剃个度给菩萨磕了头,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跑了不成” 小忌子总算感到毛骨悚然,悠闲心情忽然焦躁起来,考虑着要不要掀了桌子趁乱开溜,臧星桀听到这忍不住笑出声来,让九寸和尚盯了一眼,这下他也浑身发毛起来,他可是有绝对的自知之明,除开有心无力的小忌子,这边三兄弟拉上赫连姐弟怕是也打不过这个花和尚,于是赶紧忍住笑声,摆手示意你们继续。 比较了下和对方悬殊的实力差距,姬凌生倒不觉得老和尚在说假话,修为高到那种境界,没必要来捉弄一些小鱼小虾,但只是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没有出声搅和。 当了半天看客温吞喝茶的帝夋抓住一个要点,出声问道“何为救世难不成将有劫难发生”,捧花姑娘趁机悄声上前将茶水满上,于她来说,茶水酒水全无区别,见底了就得斟满,浑然不知空腹忌茶的道理。 老和尚正扭着脑袋小声教训说话无礼的师弟,顺带拿他不守清规戒律的事情说道,听见有人问话,他转过身来盯着桌子上的四个年轻人,瞬息变作悲天悯人的模样,叹息道“本院老禅师圆寂前留了句遗言,五十年内将有大凶大魔出世,其非人力所能敌,但祸福相依,届时同样有救世圣人出现,为芸芸众生打开一丝生机,贫僧见这位小施主前世渊源颇深,有可能是轮回中的十世善人,更有可能是救世圣人,能弄错但不能错过,故有此一问。” “我怎么听说距离妖魔出世还得一百年呐”,隔壁靠窗的一桌坐着三人,一个中年儒生外加一对年轻男女,清丽女子早就悄悄留意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惊一乍的,此时耐不住好奇向自己师尊问话,本来声音如同蚊呐,放在客人稀少的二楼则相当清晰。 发觉一干陌生人等全部看着自己,女子脸颊微微发烫,向师尊投去一个求助目光,儒衫男子心领神会,用整层楼都能听见的温醇嗓音解释道“各教圣人的确说是百年之内,但既然是释门高人临终坐化前留下的谶语,想必不全无根据,用毕生心血换来,甚至可能会准确些。” 说完后男子又朝众人自报家门道“在下叶成蹊,摇光城人士,几位幸会” 一桌子人点头示意,姬凌生狐疑道“看先生模样,似乎对妖魔一事没放在心上” 姬凌生问得点到为止,再多就是冒犯了,叶成蹊闻言自嘲一笑,回道“并非不放心上,而是不够格啊,这类关乎众生存亡的大事,我等不过地秘境修士,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资格指手画脚,只能听从大人物差遣,倘若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如若天玄强者乃至十大高手都束手无策的话,那咱只管坐以待毙就是。” 姬凌生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对方心胸豁达还是心太大。忽然感到一道冰冷视线,姬凌生微不可察的撇头,望向空荡荡二楼剩余坐人的一桌,仅一人入座,身穿乳白长衫,外罩红色纱衣,正端着酒碗独酌,姬凌生没敢看那个青年的脸庞,无需查探也能知晓是个地境修士,南地有多少地秘境高手他不知道,估计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一座不起眼的小酒楼,不算那个隐约天玄境界的花和尚,就有四名地境高手出没,再放眼到整个倒马站,整个叶城,整个东炼,那这座江湖的水简直深不可测。 大朵快颐的九寸和尚始终冷眼旁观,要不师兄拦着他,他会直接抓住这小子打道回府,赶紧了结住持交代下来的这档子麻烦事,至于那一桌子同伴是否出手阻拦他毫不在乎,他曾在红尘和佛门间往返三次,佛祖规戒弟子的清规限他不住,更不介意造下杀孽,要是他想的话,眨眼间便能杀完这栋楼子所有修士,但此事师兄断然不会应允,和尚叹了口气,感到烦躁起来。 要不先还个俗,让师兄一个人找去 想法刚出现,和尚急忙摇头,瞅了眼师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加上不熟稔人情世故,嘴巴又笨,就算走江湖顶着佛门袈裟不会吃亏,等他找到救世圣人怕得猴年马月,全天下的人都嗝屁了。 李忌听了几桌人的对话,仍觉得不可思议,打死不信自己有什么离奇身世,但苦于不敢拆穿揭谎,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将对方惹得恼羞成怒,那酒肉和尚发起疯来,碗大拳头砸自己脑袋上,怕是要当场开出一朵花来。 见少年不为所动,玄机法师微笑道“小施主不用急着下定论,贫僧可以再等等,佛家讲究机缘,缘分未到的话是强求不来的。” 李忌半信半疑,试探道“我要依然拒绝你会怎么办” “那贫僧便带着师弟一路尾随小施主,直到你放下尘世依恋,脱身红尘俗事,愿意皈依佛门,为天下苍生谋求生机为止。”,李忌这下彻底没招了,出入江湖,他倒不奢望虎躯一震就有八方豪杰纳头便拜,但一上来就沾了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得多膈应人啊。 臧星桀憋笑半天,听到救人字眼,又联想到姬兄弟说过的起死回生,忍不住问道“佛教弟子皆以救苦救难为己任,敢问贵教有无人起死回生的妙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珠 玄机法师认真思索过后摇了下头,坦诚道“起死人肉白骨,这算是各派修士公认的修炼极致,其实仔细考究的话,肉白骨并不难,大多数修士皆能做到,唯独与其并列的起死人极难,怎么个难法,就好比吹泥絮上青云,乍看之下觉得不无可能,实则难于上青天,可谓造化之极。” 姬凌生急忙追问道“我听说修士身死必定形神俱灭,不入六道轮回,所以起死回生难于此,那假如是凡人呢” 老和尚意味深长扫了姬凌生一眼,大概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但没有挑破。老实答道“让凡人死而复生的话,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取来魂魄赐予一具肉身即可,但凡人死后魂魄去往何处,该去哪拘魂,无人得知。” 姬凌生不太死心,问了大不讳的话,“佛祖也不知” 玄机法师倒没生气,只是长长的叹息,解释道“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世人皆以为释门尊崇救人一途,实际上不过是渡人,不然佛祖也不会割肉喂鹰,纯粹是因为做不到一劳永逸,所以能救则救罢了。” 察言观色许久,李忌不仅隐约感知到三哥的隐情,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合时宜的插嘴道“既然修士不入生死轮回,可你又说我是菩萨的金身转世,岂不是自相矛盾” 玄机法师笑了笑,反问道“那你现在可以修炼吗” 李忌想到了关键,不由撇撇嘴,仍不太相信,他觉得老和尚话里有话,上次途经小镇的那位高僧就是,说话总藏着机锋,教人琢磨不透。 少年不作反驳,老和尚笑容越发和蔼,耐心解释道“佛门与世无争,不强求门人有武艺傍身,佛祖菩萨是指有大智慧之人,并非一定要有高强的本领,贫僧一介凡夫俗子便是个好例子。” 见到姬凌生脸色晦暗,玄机法师忽然想起关于中土三派的传闻,不确定道“施主莫要气馁,贫僧听闻中土柳家善于丹鼎炼炉,藏有许多仙丹灵药,兴许会有救活死人的妙方。” 姬凌生兴致不高,假如真有令死者复苏的神药,就算对凡人适用,那恐怕也得是刚死不久魂魄尚未完全消散的温热尸体,月儿死去多年,早跟黑泥融为一体,有仙丹也吃不下去。发觉老和尚目光炯炯,姬凌生轻声道谢,说到时候会多多留心,老和尚有多少是出于善心他不清楚,估计大半原因是由于劝不动李忌,索性从旁入手,选择跟少年同伴打好关系,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师父,是不是那个出了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炼丹世家啊”,叶成蹊带着一对男女徒弟,两人并坐一条长凳上,两人时不时张望周围,眼中满是好奇,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后开始默不作声,几桌人聊得兴起的时候,青年弟子早听得心痒痒,终于听见一个偶有听闻的词,他便忍不住小声嘀咕。姬凌生神色古怪,柳姓,天下第一美人,好像能担得起这个名号的,毋庸置疑,肯定便是声色甲天下的柳若兮了,自从思岳一别,该有十年了吧,按姬凌生的观感来看,不说柳若兮背后藏着多大的势力,光凭她的潜力和姿色,定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他甚至有强烈预感,以后还会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相遇。 叶成蹊面色不改,努努嘴向愚笨徒弟示意了旁边坐着的女子,青年总算反应过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要是落入师姐眼中,先入为主留下色迷心窍的印象,让师姐误以为这是他的真面目,不说之前做的殷勤举动,以后再想改观恐怕就难了。 青年笨嘴笨舌辩解了几句,却牛头不对马嘴,反倒是火上浇油,叶成蹊扶额叹息,感觉像是为庄稼操碎了心却见不到收成的苦农,犹豫了下,发现青年仍是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叶成蹊恨铁不成钢道“慌慌张张什么,来,先给几位前辈问个好。” 青年没笨到家,知道师父特意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立刻顺坡下驴,也不在乎对面是几个同龄人,抱拳道“晚辈齐鸿钧,为师尊关门弟子,见过各位前辈”,那个仿若睡莲般的女子脸颊上多了两抹红晕,师弟过后不就轮到她了吗眼角余光始终放在她身上的齐鸿钧精神一振,帮她解围道“这是我师姐程潇潇,我师父的首席弟子。” 程潇潇软捏捏点了下头,脸上永远噙着浅浅笑容,让人当了挡箭牌,臧星桀心领神会,老气横秋受了一礼,促狭道“你师父收了几个弟子” 齐鸿钧脸色略显尴尬,悄悄打量了下叶成蹊,伸出两个手指,耿直答道“两个”,叶成蹊无言以对,本来想说句兵贵在精不在多来缓解了气氛,看了眼傻徒弟情窦初开的没出息模样后,便叹息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剑士一桌人忍俊不禁,对面桌的九寸和尚满脸横肉纹丝不动,正和坐回原位的玄机法师低头密谋,李忌坐在凳子上感到不寒而栗,想要撒丫子溜走的冲动越发强烈,他有预感,假若老和尚没劝住那个花和尚,自己马上就会被当成小鸡拎走。捧花姑娘分不清戏谑还是安慰的小声说道“既然那个和尚说得那么玄乎,你不如跟着去得了,借助佛门秘籍,加上什么转世金身,万一一步登天,佛祖不敢想,没准能当上佛陀呢” 李忌脑袋摆如拨浪鼓,后知后觉认清两个和尚真人不露相后,他就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刚出现就立即否决,倒没什么天人交战的复杂原因,只是觉着让项春灵知道他当了和尚,恐怕会被笑死,他不怕让人奚落,唯独怕在那位青梅竹马面前出糗。 笑过之后,臧星桀吆喝了掌柜的,一边等着没酒佳肴,一边跟叶成蹊拉起了家常,“叶前辈,你们也是去叶城要不路上作个伴,正好听您讲讲这儿的风土人情。” 叶成蹊摆摆手,歉疚道“不太凑巧,我们此行是离开摇光城,带两个徒弟回宗门见见祖师爷,早跟老人家约法三章,可不敢耽误时辰,一会就该走了。诸位要是在叶城扎根的话,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到时候再聚也不迟。” 剑士纳闷道“贵教不在叶城” 尽管好奇剑士为何只显露出黄道修为,叶成蹊仍没做隐瞒,笑着答道“小兄弟是想问我为何舍近求远实不相瞒,摇光城鱼龙混杂,道门高人是多,沽名钓誉之辈同样不少,况且我幼时家境平凡,拿不出重礼进献给各教高人当做敲门砖,所以自幼便被长兄送到一处山野散修门下,好在学有所成,没辜负兄长的良苦用心。” “唉,我那位隐于山野的师尊脾气奇臭无比,对门下弟子要求极高,要是”,说完叶成蹊意味深长看了小徒弟齐鸿钧一眼,意义不言而喻。 可惜齐鸿钧是个缺心眼没察觉到,还陪着笑脸安慰道“师父莫怕,潇师姐天资聪慧,前途不可限量,祖师爷保准满意,指不定夸你找了个好苗子呢”,本来周围的闲杂人等原本只是心照不宣的叹息,现在全投给叶成蹊一个同情目光。 楼下半晌没有动静,臧星桀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等不来下酒菜,干脆用筷子敲着茶杯,闲扯道“齐小哥,你说的天下第一美人是啥情况” 齐鸿钧眉眼间涌出几分喜悦,像是遇见了相见恨晚的同道中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仔细打量了下目光平静的潇师姐,青年满脸正气道“晚辈不过听到些传闻,那位柳姓女子含着灵珠出世,足有八道灵根,且生了副祸国殃民的容貌,据说好像还是柳家下一代兴荣的关键人物,不过中土离得太远,消息传过来没准就变了味,晚辈也不敢随意揣测,若有不对,前辈勿要怪罪。” 一声前辈给剑士叫得好不得意,一直含笑点头,夸赞道“小哥不为美色所动,年纪轻轻便有修行中人的超凡心性,以后将大有作为啊” 齐鸿钧挠着脑袋含蓄一笑,“哪里哪里前辈才是十足的高人风范啊” 臧星桀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嘴脸,口是心非的说道“谬赞谬赞” 两人一唱一和起来,周围几桌子人都不太想说话,九寸和尚眼中杀机若隐若现,端着酒水欲言又止,大概考虑着要不要拿酒碗敲死这两个装腔作势的孙子,叶成蹊不禁头疼,估计没想到有和小徒弟旗鼓相当的角色。 姬凌生习以为常,心想这大概就是叶成蹊所说的沽名钓誉之辈了吧,与此同时也格外好奇,假使剑士遇上绝色姿容的柳若兮,他不为万物所动的剑心是否会动摇。没有多想,姬凌生手指敲着桌面,轻声问道“灵珠是什么东西” “灵珠乃藏灵之珠,先天精气所化,上苍赐予的最大福祉,可谓世间一等一的宝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气死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群人扭头望向楼梯拐角,掌柜老头正领着一个蓑衣老叟上楼,他脸上看不见殷勤,反倒有几分嫌弃,像是不怎么待见那人。老叟泛白蓑衣下套着简朴长衫,着装跟私塾里的讲习先生颇为相似,拄着一根檀木拐杖,脸上气色灰里透红,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 虽然时值凉秋,但晌午时分仍能感到一丝暑气,老叟行囊厚重,此时额头满是汗珠,掌柜也无意让他入座,双手插袖靠着护栏静观其变。臧星桀认定老叟就是刚刚插话的人,剑士脚踩长凳一头摆出东道主的架势,也没请老叟坐下,直言不讳的质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这儿可有好几位前辈高人,见多识广得很,要是敢来行骗,后果恐怕惨得很啊” 见剑士发话,其余人选择作壁上观,倒马站有不少凡人出没,但通常依附实力不错的修士,鲜有独自出行的,眼前蓑衣老叟孤身来到二楼,又没有掏钱买酒的意思,宛如传闻中舌灿莲花的江湖骗子。 站在二楼风口吸了会凉爽气息,老叟热晕的脑子清醒了些,却不敢脱下蓑衣,挤出一张笑脸,慢条斯理答道“小人是来给各位大人说书的。” 臧星桀摩挲着胡茬下巴反问道“要收钱吗” 老叟摆摆手,“小人怎敢索要财物,但求个阴凉座位就行,要是觉得小人讲得好,几位大人听得高兴,再赏小人一碗酒水,便再好不过了” 剑士听完来了兴趣,立马嬉皮笑脸起来,挥了挥手,豪迈道“那你且先坐下,你叫甚名字” 酒肆掌柜没有阻拦,假若他讲得精彩,甚至能给楼里造点声势,多拉几个客人进来,但让掌柜打心眼里瞧不起的,是说书人蹭吃蹭喝的行径,瞎编乱造嘛,谁不会但楼里的客人愿意上当受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有人付账就行,管他谁当冤大头。老叟朝剑士点头致谢,然后在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脱去蓑衣,露出一副瘦弱骨架,随即他又急忙站起,抽出一根抚尺放在桌上,紧接着朝周围人行了一礼,这才如实答道“小人混迹江湖多年,俗名早忘之脑后,倒是年轻时创办书斋取了个斋号,斋号叫半衣生,取自一位故人的名字,有些难念,大人若是觉得拗口,随意称呼即可。” 剑士最见不惯书人掉书袋的婉转陈词,听了两句就觉得聒噪,不耐烦的催促道“行了行了,让你报个名号,你要从娘胎里说起当我是官府办案呢。”, 众人不明所以,大概是没听过官府一词,程潇潇眉头轻皱,倒不是觉得剑士说话粗鲁,而是觉得说书的老人家有些可怜,先前见他汗流浃背时,她便有了恻隐之心,只不过诸多前辈在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一直憋到现在。 齐鸿钧对此明察秋毫,眼角不由露出笑意,他并不觊觎潇师姐的美色,相反更钟情于她对待任何人都如出一辙的善意,当初拜进师门的时候,恰巧隔壁楼子将一名不堪大用的弟子扫地出门,断了条腿孤苦无依地倒在路边,旁人皆以冷眼旁观,齐鸿钧没跟着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却也没上前搀扶的想法,唯独潇师姐毅然上前,给了那人一顿饭,又献出心爱坐骑送那人出城,便是那个清晨,齐鸿钧第一眼便对她怦然心动。此刻程潇潇眉间带着忧愁,齐鸿钧猜透她的心思,清了清嗓子,转身朝臧星桀奉承道“前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如让老人家先酝酿一下,精心打磨的故事才有趣嘛。” 老叟依旧是慢吞吞的样子,不过得到应允后,他脸上神采奕奕,皱纹深如沟壑的眉宇间多了丝英气,他神色和蔼的扫了眼躲在齐鸿钧身旁的程潇潇,似乎在做无言的道谢。程潇潇眨了下眼,有点好奇老人家如何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撇头,她望向身旁溜须拍马的小师弟,目光依旧柔和,看着他的笨拙举动不由展颜一笑,叶成蹊见此情景眯眼而笑,一脸的不怀好意。 以剑士口直心快的性子,说实话不太喜欢说书人拖拖拉拉的样子,可架不住齐鸿钧的马屁,听得喜笑颜开,附和道“行,那就等你准备好了再讲” 老叟拢起双袖,翻出洁净的里衬,拿起桌子的短抚尺,继而问道“大人想听哪般故事幸事还是苦事,天下大事还是闺房趣事,小道传闻还是史实记载” 臧星桀皱起眉头,反复琢磨了下那个闺房趣事,糊涂问道“你会讲什么故事” 老叟笑道“世间万物自有兴歇,既然存在便有它的故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尽头中间有无数生灵,自然也有无数故事,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故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故事,所以重点不在于小人会讲什么故事,而是大人想听什么故事,大人爱听什么故事,那小人便讲什么故事。” 剑士被绕得有点迷糊,总之就是老头大言不惭,什么都会讲,什么都敢讲,得出这个结论,剑士索性随便开口,“你只管讲你会讲的,甭管真的假的,只要有那么点意思,今天这酒我就请了”,赫连观剑闻言一愣,瞥了眼安之若素的姬凌生,眼神别有深意,李忌想了下二哥在酒楼门口的无耻行径,干脆直接摆出一副鄙夷神态。 拖沓了许久,老叟终于打算言归正传,环视一圈,斟酌道“诸位大人刚刚提到过中土三派之一的柳家,那小人便先说个柳家秘辛给大人们解解乏。” 众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正讨好剑士的齐鸿钧也赶紧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甚至引来一点九寸和尚的注意。 见到听众聚精会神起来,如同对说书人的最大赞誉,老叟情不自禁用抚尺敲了下桌子,力道极小,估计怕太过用力事后要被掌柜的索赔财物,定了定神,他缓缓说道“世人皆知中土柳家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女子,年纪轻轻便具备天人之姿,若论天分的话,天枢城城主,东炼第一高手段淳的独子同样身怀八道灵根,另外中土三派的其余两家,以及北海仙山,均有众多不世出的天才,那位柳家千金之所以能崭露头角,名声超过诸多同辈,不仅因为她是女儿身,更因为那颗带着出世的灵珠,等同于与生俱来一件促进修为增进的本命法器,本就处于世间头等的洞天福地,加上灵珠辅佐修炼事半功倍,她能企及的高度是大部分修士不敢想的。” “但是”,老叟话音一转,抑扬顿挫拿捏得十分到位。 “她却并非柳家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家主。” 臧星桀听完瞠目结舌,啧啧道“八道灵根都当不上接班人,这柳家的底子得多厚啊” 叶成蹊从旁解释道“小兄弟恐怕误会了,各大门派选取下一任掌门,首重德行,其次才是修为,八道灵根固然是上上之选,但假如没有掌控大局的手段本领,至多只能算是中流砥柱,担不起一家之主的重任。” 剑士恍然大悟似的点头,老叟却忽然摇头,“缘由不在于此,资质的确是先天所得,然而城府谋虑则可以后天习得,倘若现任柳家家主有意将位置传给她,稍加功夫用心培养就行。” 剑士不耐道“你绕了那么多弯子还是没解释为啥不传位给她” 老叟卖完了关子,抚尺再度抽在木桌上,声响比之前大一些,他神秘笑道“诸位大人,九道灵根,可曾听说过” 众人心头一震,叶成蹊两指间的茶杯出现一丝细小裂缝,一对徒弟中,程潇潇微微张嘴表示诧异,齐鸿钧目瞪口呆,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潇师姐六道灵根,而且是其中的上上等,算是个好苗子吧,至于柳家千金的八道灵根,于他来说已是高不可攀,乖乖九道灵根,那得是什么神仙啊连九寸和尚都忍不住咋舌,到了他这种境界,自然清楚九道灵根意味着什么,假若不半路夭折,铁板钉钉是要证道飞升的天纵之才,甚至可能会赶超如今老一辈的天玄强者,率先到达传闻中的天人之境,惊艳过后第一反应是怀疑,虽然自己深居寺庙,消息不怎么灵通,但一个绝世天才的出现,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才对,想到这,九寸和尚开始正眼打量那个信口开河的说书人。 剑士这桌反应也不小,姬凌生感触最深,靠着灵药揠苗助长得来的四道灵根,修行极为艰难,自从上次连破三境后,到现在进步微乎其微,不敢说没有,但也不敢厚着脸皮说有,甚至他不敢确定这算不算寅吃卯粮,如今勉强能够修炼,等到以后便会越加举步维艰。 老叟左右观察了下众人反应,接着说道“小人曾游历过中土,到过柳家丹基七十二峰的山脚,据说柳家千金有个胞弟,出生时天地共鸣,神鸟来访,天外掉下一块仙石正好砸在屋顶,更骇人听闻的是他生来有九道灵根,浑身缠绕灵气,无须任何打磨就能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不出百年就能独占整个东炼的鳌头,下一代独领风骚的不二人选” 臧星桀咽了下口水,心情十分复杂。 人比人,气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章 天外有什么 听到这,姬凌生第一反应是当初的麻衣青年,平心而论,麻衣青年修为要比柳若兮强上不少,既然柳若兮是八道灵根,那麻衣青年起码也是八道,最不济也得是八道中的最上乘,九道灵根也不无可能,不过以姬凌生的所见所闻,那两人瞧着不像是姐弟,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正因见识过这类人物,所以老叟一席话,旁人半信半疑,姬凌生却觉得是真话。 斋号半衣生的老叟三言两语便吓住了几桌人,小忌子板着指头从一数到九,听项春灵说一道灵根便有十倍的差距,于是他琢磨着把一道灵根算成一层楼,两道就是十层,三道百层,算到后面李忌一脸骇然。就连酒楼掌柜也有点刮目相看,尽管从走南闯北的酒客口中听过很多五花八门的奇闻异事,加上小外孙从叶城带回来的种种新奇见闻,但他依然拿不准老叟所言是真是假,毕竟中土离得太远,相隔十万里,远不是倒马站到叶城所能比的。 掌柜的犹豫再三,最后决定继续站在二楼听书,看看说书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期间小伙计们轻手轻脚的端来酒菜,顺带给掌柜老头捎了盘咸炸花生米,他也不拘谨含蓄,靠在栏杆上就是嘎嘣脆一顿嚼,盯着肥腻卤肉发愣的齐鸿钧跟着招手也要了碟花生,店小二勾着身子领命告退,下楼前匆忙瞥了眼没有好酒好菜伺候的老叟,发现他手里拿着抚尺,小二恍然大悟,倒马站有个挺出名的讲书先生,姓什么不知道,往往只在楼台高大的黄凤台摆桌,不愿造访小门小户的君悦楼,想必因此招来掌柜的嫉恨。想岔了神,小二差点绊倒,趔趄好几步才站稳,让掌柜的斜着剐了一眼,识趣少年赶紧灰溜溜走掉。 之前火急火燎的臧星桀等来酒菜之后,却不急着动筷,先问了老叟一句,“我在叶城待了好些年,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该不会是杜撰的吧,我也不冤枉你,要是你拿得出证据,便好酒伺候,如果没有也不刁难你,大伙当做随便听听,不过刚刚说好的酒水就算作废。” 周围人无声附和,即便明知剑士说着假话,但无疑问出了他们的心声,眼巴巴等着老叟证实他所言非虚,只有玄机法师和角落里的红衣青年从头到尾波澜不惊,老和尚佛门出身,有这份淡然定力不奇怪,倒是红衣青年引来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姬凌生趁着九寸和尚明目张胆打量青年的机会,朝角落快速扫了几眼,青年面色苍白,唇红如血,要不是脸颊充满棱角,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子。 几眼过后,姬凌生收回目光,正好听见说书老人耿直无比的答话,众人还以为他又要引经据典,卖弄一番玄奇,没想到他摇头苦笑过后老实答道“小人拿不出佐证,不清楚柳家为何雪藏那个天才,故不敢喝这碗酒。” 臧星桀毫不意外,一副自觉料事如神的嘚瑟模样,摆了摆手,对此并不介意,承诺道“你若有兜里揣着什么逸闻轶事,只管讲出来,我不会施舍你,你得靠本事挣这碗酒喝。”,安静侍立的捧花姑娘伸手摸了下腰后的勤王剑,不禁心生疑窦,大道殊途同归,剑道亦然如此,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剑和臧剑士的剑不太一样,她是个剑修,虽然以剑为证道契机,但其实仍需要依仗自身修为,臧剑士则像个剑客,完全不在乎境界高低,一心一意用剑问道,换句话说,于捧花姑娘而言,勤王剑至多是护驾的兵器,反观那柄观世音,则如同是剑士的全部。路上听说剑士修行的是救人剑,她似乎懂了剑士为何因青岚山下惨死的年轻眷侣而黯然伤神,但就眼下来看,她难以看出这个刁难说书老人的剑士有任何慈悲心肠,想不透彻,捧花姑娘只好将他当做大千世界中偶尔出现的一朵奇葩。 老叟含笑点头,没敢喝桌上摆放的茶水,只好咽口水润嗓,他眼珠子扫过剑士肩头露出的剑柄,试探道“大人对名动东炼的剑仙有无兴趣” 剑仙自然是指那位凭借剑术造诣跻身十大高手的剑道宗师,臧星桀精神一振,前些日子就缠着赵老头追问了许多,但紫竹镇地处偏远,老头说话又喜欢唬人,到头来还是对其知之甚少,现在有了蛛丝马迹,剑士展现出极大的兴趣,急忙问道“你知道那位剑仙快快讲来” 老叟连连点头,拿着抚尺一拍桌面,干哑嗓音变得沉着有力,“那位剑仙小人并未见过,不过知晓其中几段典故,具体名字不太清楚,隐约是姓裴,小人便姑且称他为裴剑仙。假若小人的消息不假,裴剑仙应是北海人士,来自数十万宝岛的其中之一,剑术大成时就轮番挑战头顶万座仙山的各派高手,恰好赶上当年的比武大会,他孤身赴会,带着江湖上消失已久的豪气和天下人为之汗颜的胆魄,且为不被世人看好的兵武道,他却不卑不亢,仅凭一人一剑连败两仪宗和阴阳山的数位高徒,随后一剑洞穿举办比武的双鱼台,令那座屹立数千年不倒的石台碎裂坠落小半截,引起轩然大波,引来无数修士去往那座双鱼台时驻足观望,瞻仰剑仙留下的仙人手笔。北海占了九大高手中的三席,此举让裴剑仙生生逼出两位,三人见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剑气席卷的骇浪淹没了漂浮九天的千余座仙山,剑锋劈碎的惊涛足有万万重,余劲殃及池鱼击落了一座仙山,搅得方圆万里的海水宛如泥潭般浑浊,周遭犹如天地翻转,烈日不得其光,明月不得其华。此事变为当年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万众瞩目下三人缠斗半月有余,从北海打到中土,在杨家的两座机关城中间过招,在柳家的七十二峰间追逐,最后于钟家的朝天大阙前决出胜负,此战裴剑仙虽败犹荣,正要拍拍屁股走人,另外两位却不答应,决议要拿出杀手锏单独再战一次,就在此时” 老叟突然停住不说了,引来几声抗议,二楼两位女子同样是满脸期待,臧星桀和李忌眉头几乎挤成了一条线,姬凌生遇见过许多爱卖关子的讨厌人,所以比较习惯,帝夋和两个和尚则耐心十足,叶成蹊搓着双手,期许道“老先生接着讲,我这小徒弟等着心急呢。” 嗯齐鸿钧一脸困惑,欲言又止的盯着师父,结果让叶成蹊意味深长瞟了一眼,傻徒弟乖乖缝上了嘴。 悄悄打量了下掌柜的脸色,也是急不可耐的样子,老叟趁机眼疾手快倒了杯冷茶,然后快速喝了一大口,呼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在此时,钟杨柳三家的最强者纷纷出面,也就是九大高手中的另外三位,毕竟北海的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再隐忍下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两位北海高人二打一赢了觉得胜之不武,嚷嚷着要再打两场,结果中土三派的那三人死活不答应,勒令让他们打道回府,两位高人追赶裴剑仙整整两月,好脾气好涵养早折腾没了,听到不让打,当场就急眼了,直接大打出手,由此演变为六个人的乱战。最妙的是,南盟七城也有两位高手赶赴中土,原本是去看热闹的,后来莫名其妙也跟着打了起来,由此一来,东炼九大高手,除了天枢城城主和两仪宗宗主这两位分别数一数二的顶级强者,剩余七个打成了一锅粥,从这便能看出裴剑仙足以与七人平起平坐。那八人打得天地变色,硬生生在中土挖出个占地一万六千里的天坑,后来被誉为中土第四绝,裴剑仙在那场江湖人叹为观止的打斗中安然身退,一战成名跻身顶级强者之列,并笑言千年英名下不过尔尔,江湖众说纷纭,九大高手自此便多了一个。后来剑仙返回北海,重铸了一座仙山,不收任何门徒,他在北海出了最后一剑,将山门一分为二,留了把木剑在山峰断口,留待有缘人去取,不过听说几百年过去,到现在也没人拔得出来。最后一次听见裴剑仙的消息,是他数十年前在天璇城外挥洒剑气刻下一个剑字,希望能有同道中人从中悟剑,再到后来他便销声匿迹了。” 一口气说完后,老叟又喝了剩下半杯茶,其余人听得津津有味,剑士更是目瞪口呆,振臂高呼,“小二,上酒”,掌柜的亲自下楼抱了坛酒,今儿长了不少见识,不管真假,茶余饭后跟同行吹嘘的谈资是有了,上酒后,掌柜老头亲自动手开封,给说书人倒上满满一碗。老叟受宠若惊,喝酒的场景十分滑稽,比喝茶更讲究,先是呡了一小口,等酒香完全在嘴里扩散,然后猛灌一口,意犹未尽的砸了下嘴,留下半碗酒等会再喝。 臧星桀回过味来,怀疑道“这些该不会全是你添油加醋的吧” 老叟哈哈一笑,诚恳道“故事的确有小人的润色,但多半都是真的,倘若干巴巴讲出来也没什么味道,由小人将它演义一遍,诸位大人听得高兴就行,何必在意其中多少真假。” 叶成蹊忍不住说道“此等见闻我偶有听说,但远不及先生讲得精彩,闲暇时候也常常捧着儒家经典,自以为博闻强识,却远不及老先生见多识广,先生说曾到过中土,看来行万里路比万卷书强啊。” “大人谬赞,小人年轻时曾与一位高人结伴半月,从他口中听到许多惊人见解,知道了天地并非仅限眼中所见,更比寻常人的想象要大得多,听说了中土的奇异风光,以及北海仙山的下面并非一片绿海,而藏着数十万的岛屿,以供天上的万数宗门挑选门人。正是听他说了那般风景,小人后来才有胆量放弃书斋,云游远方,一路靠讲故事为生。” “你没到北海就回来了”,李忌洞察到老叟话语中的蹊跷,好奇问到。 老叟眯着眼睛遗憾道“小人倒是想去,不过到了那,发现临海碣石上横放了无数门匾牌坊,上面写了北海每一个宗门的名字,原来是大能们设下阵法用来传送门人弟子,一座牌坊对应一个宗门。一万大气磅礴的门户相连,不可谓不壮观,可惜小人凡人之躯过不去啊” 楼中人恍然点头,连掌柜的都忍不住为老叟感到可惜,叶成蹊一脸钦佩,却不是佩服老人的矢志不渝,而是对北海独树一帜的阵法拍案叫绝,“北海之大不知几万里,用小小的阵法传送活人,省去了长途奔波,妙啊” 姬凌生手指摸了下腰间挂着的虚囊,感觉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老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只见老叟摇头笑道“若说修士不起眼的神奇之处,小人知晓修士都带着一个小袋子,明明个儿小却能容纳万物,看似寻常实则妙不可言。” 叶成蹊从怀里掏出一个虚囊,赞同道“开辟一方小天地,说起来确实有点奇妙,不过若是在摇光城就太过寻常了,许多高人都喜欢在后院辟出一个洞府,形成一个小千世界,用以豢养奇珍异兽。” 老叟跟着点头,端着酒碗喝了小口,沉吟半天,放下酒碗不确定道“小人有一个猜想” 叶成蹊摊手,“先生请讲” “咱们会不会就是被人豢养在洞府里的奇珍异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纵衣 “换而言之,假设有个能力高出世俗想象的绝顶修士,他用莫大神通开辟出这片名为东炼的洞府,而我等仅是其中圈养的蝼蚁,仅供洞府主人观赏或玩弄。又或者,好比小人给诸位大人讲的故事,东炼是书本,咱们便是书里的人物,活在字里行间,等到书籍翻页,咱们这一代的故事就过去了。” 不约而同的,领略到老叟言外之意的几人全都心神震动,可以说是受到了惊吓,楼中年纪最小的三个,李忌和叶成蹊的两个徒弟,包括酒肆掌柜都感触不多,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真意,无法切身体会其他人的惶恐之感。 叶成蹊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以往见着那些藏着诸多奇物的庭院洞府,心中不免有些艳羡,现在听老叟一说,找不到反驳之词,反倒觉得极有可能,不由心乱如麻,再听说书人补充了一句,他更是汗流浃背。 其余人同样吓出一身冷汗,甚至楼角里的冷漠青年都忍不住皱眉,唯独玄机法师气态红润,将佛门的六根清净诠释得淋漓尽致,正端着热茶轻呷,九寸和尚瞧师兄无动于衷,撇嘴道“咱都成别人刀俎上的鱼肉了,兴许佛祖也困在股掌之间,师兄你还有心思喝茶” 玄机法师放了茶杯,拿着杯盖拨开碎茶叶,同时笑道“佛言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佛祖已经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只要心中有佛,何须在意身处天门还是地狱。你啊还是心浮气躁,经念得少了。” 九寸和尚嘴撇得更厉害了。 倒是其他人听到老和尚的警世妙语,心情多少舒畅了些,叶成蹊惭愧道“亏我之前夸下海口不惧天地浩劫,结果让先生几句话吓得半死,幸好大师妙语点拨,不然脸就丢大了。” 接着他又补了句庸人自扰,众人笑而不语,臧星桀喝了点酒醉态微醺,酒碗砸在桌上,吓得掌柜的心惊肉跳,经营多年,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要说真正招人厌恶的客人,酒后发疯的肯定排在榜首,此时看见剑士有发酒疯的趋势,掌柜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好在剑士酒品不错,连酒碗都没砸烂,只见他右手按住碗口,左手撑着膝盖,脚踩长凳,豪气干云说道“想那么多都是杞人忧天,要我说,哪怕天地为书,岁月如字,我只需几挥剑便可写下最辉煌的篇章” 臧星桀这一桌明显全知道剑士的酒后德行,一个个缄默不语,干脆也不管,悄悄拿开了酒壶,免得剑士喝得醉倒,到时候可没人愿意拖他。叶成蹊满脸春光,有意无意瞥了眼小徒弟齐鸿钧,像是在说,你瞅瞅人家那出息弄得齐鸿钧吃个花生米差点被噎死。 九寸和尚不以为然,要不是想保留长辈威压,就直接表明立场了,倒不是想打压后辈,只因江湖上的初生牛犊全是一个模样,等到若干年过去,当年的意气风发就会蹉跎没掉,然后逐渐变成自怨自艾的阴鬼,导致整个江湖的风气阴沉下来,所以他一向看不惯过于志得意满的年轻人。 说书人话说出口后心里反而有点堵,似有种无意间泄露天机的错觉,掌柜的以为他体弱多病,站久了身子乏,干脆上前又给他倒了碗酒,他才肯坐下,屁股沾上椅子后总算有了点精气神,他浑然不知的是分别斜靠横放在桌上的拐杖抚尺各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 从谈话中叶成蹊受益很多,于是朝老人深深抱拳,感谢道“先生妙语连珠,算是我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 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缓了会,摆手道“小人以此为生,大人觉得高兴便好,指教不敢当。” 老叟伸手拿过拐杖,并没有发现异样,他缅怀般的看了眼抚尺,叹息道“当初那位故人送了我一截雷击木,让我做成了拐杖和抚尺,数十年过去,我一只脚都进棺材了,这两样东西还是崭新如初,当初离乡万里,也想着再见那位故人一面,再听听他有什么新鲜故事,最好是写成一本书,可惜始终没碰见,不过就算遇上了,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叶成蹊安慰道“有缘自会相见。” 李忌一愣,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哭花的脸,对此少年心底很是懊恼,说好到叶城之前不会想念她,怎么才到半路就忍不住了呢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姬凌生很快洞悉到少年的心思,没有出声慰问,单单觉得好笑。 满满一杯烈酒下肚后,老叟神色越发平静,浑浊眼珠扫过几张朝气蓬勃的脸颊,盘算着这些年轻人能走得多远,定住心神,他站起身,握住抚尺坦诚说道“小人该走了,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希望能借此将剩下半本书写完,临别送诸位几句话以小人的拙见,不论出世入世,处世之道,用纵横二字便足以概括,纵是顺应天意,横是逆天而行,一意孤行能走多远小人不知,但小人以为,能在纵横两道上取之有度,方能善始善终” 姬凌生对老人给出的箴言陷入沉思,回想以往,他在思岳当纨绔二世祖的时候可以算作纵,上青云下青云踏入修途可以算作横,或许吃下破髓散时就算走上了另一条路,总的来说,他由纵转横,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见老人将别,已然走到楼梯转角,叶成蹊忽然问道“先生可想好书名” 老叟抚尺拍遍栏杆,笑道“刚刚想到的,就叫纵衣吧”  三天后,辞别叶成蹊师徒的一行人终于到了叶城。 站在城外,几人被城池的巍峨辽阔惊得说不出话,得以明白,别人再如何绘声绘色的讲述,都赶不上此刻身临其境下的惊鸿一瞥,赫连观剑神情肃穆,或者说是虔诚,比烧香拜佛的香客更加庄重,在他眼中,那围城而建的一圈插入云霄的漆黑柱子便是赵军师口中所说的崔嵬剑锋。 远处一根根大小形状相同的黑色柱子矗立,将天地接连到一起,能隐约看出柱子分毫不差地围成圆形,隔远了看宛如一堵疏而不漏的黑色城墙,众人也不敢盖棺定论,毕竟眼前这座城池大得不可想象,肉眼根本看不到两边的尽头。整座叶城云雾缭绕,云彩被不时泄露出的霞光染成变幻莫测的彩釉,数不清的仙宫云阙若隐若现,仿佛宫廷御用画师的即兴之笔,不刻意画完,留下大片空白供人假想。 李忌满脸雀跃,离开紫竹镇的愁苦之情终于得到慰藉,要不是二哥拉着他,他就直接冲过庞大柱子的缝隙,去一探叶城的真面目了。 剑士丝毫不敢松手,万一那些通天柱子藏着什么机关阵法,小忌子凡胎肉体跑过去当场尸骨无存,连叶城的门都没进呢,大好风光还没见着呢,岂不是冤死 等到李忌稍稍冷静后,臧星桀慢慢松手,生怕这小子趁自己不注意就溜了,见他老实站定,剑士松了口气,扭头朝那对如同狗皮膏药的师兄弟问道“玄机法师,问你个事儿,这叶城有多大啊” 老和尚双手合十,中间夹着一串佛珠,沉吟道“横竖都是九百里,贫僧这样说小施主恐怕没个数,打个比方,施主想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少说得要一个月吧。” 剑士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那这些黑不溜秋的大柱子是干啥用的” 玄机法师为了劝李忌皈依佛门,可谓铆足了劲,将少年的几位结拜兄弟当成菩萨供奉,一刻不敢怠慢,顺便私下嘱咐九寸不得无礼,这可让花和尚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要大开杀戒。听见剑士再度发问,老和尚挤出一张笑脸,耐心答道“此柱名为七星柱,围城画圆,高七千丈,共计三百六十五根,跟一年的天数相吻合,天权城则要特别一些,比其余六城多一根七星柱,寓意为夹在六个平年中的唯一闰年。七星柱为南盟七城藏灵聚气的关键,相当于一座吸纳天地灵气的阵法,使得城内灵气比外界充裕许多,不然万千修士也没有在此扎根的必要。” “相当于将整座城池打造成一处洞天福地对吧”,姬凌生望着时常进城出城的三两人群,冷不丁问到。 老和尚笑着称是,众人感叹叶城修士手笔之大的同时,一齐望向远处,那儿飞沙走石,一头白象驮着小红楼奔行而过,小楼摇摇晃晃的,上面盘膝坐着个人,神色比较跋扈,正好居高临下瞥了眼站立不动的几人,明摆着打量乡巴佬的眼神。 几人来不及作声,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撒气的九寸和尚虎目圆睁,脚掌猛踩地面,顿时天塌地陷,几条宽若小河的深沟蔓延到白象脚下,那头通灵白象前脚嵌入地面,哀鸣不断向和尚露出乞讨姿态,背上的小阁楼滑落下来,又是一阵硝烟弥漫,沙尘中阁楼主人吃了满嘴灰尘,却是满脸不安,赶紧跪着磕了几个头。 九寸和尚不觉解气,正准备接着动手,却让师兄踹了一脚,和尚冷哼一声,大喊一句,“城内严禁持强凌弱,这可是在城外,老子杀你跟捏蚂蚁一样,还不快滚” 那人得到赦令,撒丫子就往城内跑,连宝贵坐骑都顾不得。 骚乱传到周围,别说骑着异兽和光脚走路的,就连几个天上飞的地境修士都选择绕道而行,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一溜烟飞进云海里。 没见到城门入口,似乎七星柱的缝隙就是向所有人敞开的大门,几人就近找了个缝隙穿了进去。路过七星柱时,几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同时抬起头颅,想看看能否望见柱子头,结果让人失望,柱子耸入云霄压根望不到头。 穿过那层阻隔视线的浓郁灵气,半个叶城的面貌尽数纳入眼中,李忌眼珠子和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以他的目力加上烟雾阻挡,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仅是冰山一角便令人眼花缭乱,眺望过去,仙宫雾列,廊桥纵横,琼楼玉宇无数,甚至有些个宫殿漂浮于空,处处五光十色,每栋屋子都泛着珠光宝气,远处天际还有五彩霓虹倾泻而下,仿若银河挂坠,群星争辉。 最惹眼的是数百高楼点缀其中,就那么当仁不让立在那里,哪怕没有冲天宝光,也如同众星拱月般,几人心下明了,那应该就是九百摘星阁无疑了。扭头盯着上空,偶尔有地境修士飞过,更多的是一种由两头怪鸟拖拉的厢车,只看得见怪鸟翅膀扑腾,车轱辘丝毫不动,整俩车就能穿梭云端,有不少风流俊彦偕同美眷立在车辕上,一路言笑晏晏。 几人在外圈站了半柱香工夫,好让小忌子有充足时间将各个奇观看个过瘾,逗留了不一会,一辆带着鸟语花香的车厢盘旋几圈后在众人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肤色白净的俊雅男子。 他很怪异的向帝夋施了个万福,这本应是女子特定的行礼动作,放在他身上,竟然有几分合适施礼完毕,他朝帝夋微笑道。 “公子,我家主子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贱人 来人脂粉气略重,吓得臧星桀默默后退半个身位,白脸公子倒不在意剑士的无礼举动,笑容灿烂等待沙城大王的答复。赫连姐弟眉头同时一皱,手掌不经意摸到剑柄上,又吓得臧星桀侧移了半个身位。 正好撞到并排站着的姬凌生和小忌子,两人正盯着那辆鸟车发愣,姬凌生端详着装饰精致的枣红车厢,期望从中推断出一点头绪,李忌好奇心重些,有点想上前抚摸下那两只乖巧拉车的高脚鸡,剑士定睛一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只见腿脚细长似两根竹竿,长喙红如朱丹,一条竖立蛇颈,浑身长满细软蓝毛,两翅间有细小电花闪烁。 帝夋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让有心提醒鸿门宴的剑士相当无语,咱这个大哥胆儿也忒大了 姬凌生多问了句要去哪,白脸公子说他家主子住在红雀楼,几人迷惑不解,齐齐看向万事通的玄机法师,老和尚极为平静的解释那是一座摘星阁,好像是在城东,众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帝夋只说了句要带几个人随行,便准备坐进车厢,白脸公子瞥了眼女儿身的捧花姑娘,脸色有点为难,最后还是咬牙答应。 剑士拖着小忌子上车前,特意问了下两个跟屁虫要不要一起,两个和尚面色古怪,老和尚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会和师弟走路过去,跟取经一样脚踏实地。剑士面露疑惑,又扫了眼九寸和尚,花和尚撇头不语,仿佛前头是龙潭虎穴。 最后赫连观剑牵着黑风,一人一马愁眉苦脸的加入了两个和尚的队伍,因为精巧车厢根本容不下他的壮硕体型,自然也装不下一头马,玄机法师对此承诺会将他毫发无损的送到红雀楼,并格外开恩,说他根骨资质不错,扬言会让师弟路上指点他几招,九寸和尚无可奈何。 六人挤进车厢刚好坐满,前面两头怪鸟扑棱几下后,拖着车子飞起。车一动,冷风就从前头帘子的下摆处拼命钻进来,头一回得到地境强者待遇的李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顾寒意急了扒开窗帘探头望去,本就云里雾里缥缈难寻的楼宇显得愈发神秘,飞过空中阁楼时,李忌瞧见了有修士站在门前朝他微笑,好像在云端行走,原来白云深处真有人家。 臧星桀打量了圈镶着硕大夜明珠的明亮车厢,为车子的平稳感到惊奇,讶异道“坐着这车跟地境高手一样能飞,挺好使啊” 白脸公子像是早知他们是外乡人,不知道南盟城池的种种神奇之处,便压着车帘轻声解释,“这在城里统一叫做香车,不算穷困潦倒的门户都能买上一辆,以供赶路之需,不然叶城大得没边,没有地境修为的踏空而行,光是走路的话过于费时费力,甚至许多在叶城扎根的凡人,没有能给道门高人进献良计的智谋,又没有维持生计的一技之长,便会买辆香车,蹲守在七星柱旁边,靠送客来作为营生。” 姬凌生恍然大悟,这倒是和思岳城的拉客马车是一类东西。 转弯时,李忌歪着脑袋望见车头的怪鸟狂扇翅膀,引发一连串的蓝色电光,少年将头缩回车厢,指着前头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鸟” 坐在外头的白脸公子拉开帘子,以便少年能清晰看见怪鸟翅尖带动的雷芒,见少年眼中熠熠生辉,他脸色温和,缓缓答道“此鸟叫做雷鸟,为凤育九雏之一,可惜血种不纯,仅仅是个亚种,刚好用来拖车,为多年前一个豢养奇兽的术士引进,后来不知怎地就传开了,逐渐变成叶城的一种特色。” 李忌眼珠一转,没等开口就被白脸公子抢断,“我知道你想问光凭两头雷鸟拉动,后头的车厢为何不会下坠香车造出来就出现过这类情况,索性便在每辆香车的下面设下浮空的法术,就像天上飘着的阁楼一样。” 李忌不知所云的摇头,继而问道“我听说四方圣兽中有个叫朱雀的,跟凤凰长得很像,难道也是九雏之一” 白脸公子脸色尴尬,自作聪明出了个洋相,放下帘子顺便用手扯住不让寒风钻入,趁机打了个哈哈,理直气壮地说道“岂有此理朱雀尊为神位,乃天上星宿的精魄化身,凤凰只是人间瑞兽,怎能相提并论。” 少年长哦一声,扭头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忌对千篇一律的雕梁画栋没了兴致,反而生出种自惭形秽的失落感,于棼梦寐以求的心愿算是替他达成了,但少年心底却空落落的,摸不着地,也见不到光。 香车突然停下,白脸公子率先跃下车辕,恭候在雷鸟旁边施万福礼,请众人下车,心神不宁的李忌最后下去,还是被剑士叫醒的。下了车才发现他们身处摘星阁的中间部分,正好有片宽阔回廊以便停车,望着远处齐平的悬空阁楼,众人算是大概知道了这栋摘星阁有多高,虽然跟七星柱想必是小巫见大巫,但按照寻常的小楼来比较,得有一百层那么高吧,况且共有九百座,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想象。 见过了捅破云层顶起苍穹的七星柱,面对百来丈的摘星阁,几人波动不大,甚至没法让忧心忡忡的小忌子感到惊艳。 白脸公子领着五人走近楼道,门口有两个唇红齿白的男子侍立,身上穿着比白脸公子更为严谨厚重的宫装,白净脸颊配上那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呈现出浓重的阴柔之气,比带路的白脸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他俩同时蹙眉,仅剩的一点男子阳刚也彻底没了,剑士让两人盯得发毛,赶紧搓着手臂抹掉上面的鸡皮疙瘩。 两个守门人第一眼就相中皮囊极好的姬公子,姬凌生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对视了一圈,洞悉到两人别有深意的眼神,像是同情又像是嫉恨,总之说不太清。 白脸公子神色如常,没有理会两人,径直穿过门堂。 进门后豁然开朗,屋内呈现出的风景丝毫不比外面差,在奢华方面更胜一筹,任何一件陈设都讲究精细贵重,几人像是走进一间金屋,白脸公子没在珠宝贵器间逗留,带着几人七拐八拐,又上了几层楼。 来到一处大堂,路过一个木架时,姬凌生神色古怪,跟两个和尚一样古怪,木架不知是用了什么木材,弥漫出一股芬芳,上面挂着一块块金牌,打磨得锃亮,足有数百个之多,上面一一写着人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全是男子名字。 翻牌子姬凌生忽然心底犯怵,有种羊入虎穴的感觉。 绕过遮挡整个大门的金贵木架,露出一个厅堂,占地相当大,很像凡俗世界里的金銮大殿,一层层台阶上放着一张龙椅,上面斜靠个妖娆女子。 女子头顶金冠,只穿了薄薄的一层纱,雪白酮体在红色纱衣中若隐若现,小忌子咽了下口水,然后急忙扭头看向别处,生怕起了坏心思,其余几人目不转睛,倒不是好色,只是经历过男女之事,自然有些定力,当然,臧星桀是个缺心眼的例外。 衣不蔽体的女子身段不用多说,容貌也算上乘,此时她稍稍起身,对几人躬身行礼,眼中秋波流转,先看了眼身材匀称的臧剑士,最后锁定在面容冷峻的帝夋身上,唯独对姬凌生一眼也不看。 “几位公子从何而来啊”,听见她娇滴滴的嗓音,几人同时皱眉,臧星桀满脸嫌弃,觉得味道太重了。 没人说话,捧花姑娘干脆随便应承了几句,她终于注意有另一个女子在场,不禁柳眉倒竖,嗔怪的看了白脸公子一眼,后者低着头一脸愧疚。沉吟了下,那女子摆出弱不禁风的姿态,开始自报家门,“妾身是这座红雀楼的楼主,宋红雀。几位公子初到叶城,不知可有什么打算” 帝夋一身王霸之气实在扎眼,眯着眼不说话,像在暗示对方有屁快放,宋红雀让沙城大王冷冷一瞥,不怒反喜,心中小鹿开始乱撞,说话也是嗲声嗲气的,让众人一阵恶寒。 “假如公子不嫌弃的话,妾身倒是可以一个住处,两位拿剑的公子都可以住在楼下,当然,另外两个朋友我也会安排到位,公子意下如何”,红雀楼主人情深意切,只差一头扑到帝夋身上,惹得捧花姑娘极为不悦。 臧星桀不合时宜笑出声来,指了指姬凌生,“姑娘,既然你想收个入幕之宾,我这位三弟不仅长得俊俏,床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你怎么不选他呢,偏偏看中了我们两个粗人。”,姬凌生眉头紧皱,直觉剑士话里藏了不止一层意思。 宋红雀捧着心口咯咯一笑,娇媚道“并非妾身眼光毒辣,而是那位公子生得比我还好看,直教人看了生气,真是令人讨厌啊” 姬凌生欲言又止,剑士见他吃瘪狂笑不止,帝夋也忍俊不住,扬着笑脸上前一步,柔声问道“屁放完了” 宋红雀面色一冷,眼中绽放出寒光,仍挂着妩媚笑脸,“公子且听妾身说,世间男子分为两种,一种逼良为娼,一种劝娼从良,公子又是哪一种呢” 话音刚落,红雀楼主人红纱飘动,身影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帝夋骤然拔刀,刀气冲破整个楼层。其余人瞳孔一缩,甚至来不及反应,前面就炸出一个大洞,宋红雀和帝夋两个一齐消失不见。 几人刚想走近坑洞,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冲出,将头顶的地板撞得稀碎,直到两人逐渐远去,打斗声,木板破裂声,珠宝落地声,陶瓷碎裂声,以及谈话声,才陆续传来,吓得李忌抱着柱子一动不敢动。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公子何时脱下妾身的纱衣呢” 臧星桀笑个不停,朝姬凌生挤眉弄眼道“原来夋哥儿是个善解人衣的雅士呢”,姬凌生扶额叹息,旁边捧花姑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希望公子晚上在床笫上也能这么威猛呢”,又是一句粗鄙之语传来,剑士还想再调侃几句,却让姬凌生一肘子打得龇牙咧嘴的,臧星桀正要发怒,姬凌生斜眼示意,剑士才发现捧花姑娘眼里怒火中烧。 赫连捧花冷着脸狠啐了一句,“贱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推心置腹 捧花姑娘脸色铁青,一双秋水眸子细细眯着,流露出将人千刀万剐的杀机,任谁见了都有点犯怵。臧星桀更不用提,心头直打鼓,一路上见惯了姑娘笑靥如花的俏丽模样,此刻发现她杀意侧漏,有迁怒于人的趋势,剑士如临大敌,急忙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生怕捧花姑娘把气撒在他头上,顺便投给姬凌生一个感谢眼神。 姬凌生对此熟视无睹,悄悄站远,以免姑娘忍不住出剑,自己惨遭牵连,来到李忌旁边,少年抱着摇摇欲坠的顶梁柱死活不肯撒手,看得出是真的非常惜命,姬凌生让他稍稍松手,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伤到他半根毫毛,少年踮着脚尖,气色灰白的脸颊紧贴冰凉柱子,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没去理会三哥的好心。 毕竟他迷迷糊糊到了这里,都记不清大哥是说了什么话使得对方震怒,只记得那个坦胸露乳的大娘说话时候满嘴荤味,让他臊得慌。 现在两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打起架来,本来结结实实的镶金镀银花地板一碰就碎,二哥他们有本领傍身,他孱弱身板可扛不住几下晃悠,自然是能躲则躲,而眼前比他还粗的梁柱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轰隆声杂糅各类声响不断传来,在少年耳中尤为夸张,好似天地旋转大楼倾塌,忍不住为地境高手的斗法而浑身颤栗,他突然心头一跳,夋哥儿不是玄宫圆满吗怎么能和地秘境大仙人打得难舍难分 姬凌生看得好笑,发现少年手脚发软,从柱子上滑落了几寸,拍了下肩膀,呆滞少年又有了生龙活虎的逃命劲头,赶紧将所有想法抛之脑后,当下最要紧的保住小命,不由挎得更紧。 姬凌生无可奈何的试探道“要不,你抱着我得了” 李忌小心翼翼撇过头,用眼神和姬凌生确认了一遍,结拜兄弟中他最看不透这个三哥,长相上看就不像个正人君子,总感觉他城府很深,远不像帝夋给人一种踏实感,至于那个二哥,不提也罢。姬凌生挤眉弄眼摆出一张自认为合宜的真诚笑脸,小忌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下松开双手,像是猴儿在树枝间腾挪,猛地跳起飞到姬凌生身上死死捆住,令其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 但姬凌生体型委实比他高出太多,两只手抓不太过来,小忌子倒是个机灵鬼,退而求其次,快速松开又合住,一开一合到了姬凌生右腿上。 姬凌生颇感无奈,赫然发现少年抱他大腿不说,甚至双脚盘进腿弯打了个结,正想劝他能否松一些,李忌先发制人的问道“夋哥儿不是玄宫境吗,怎么打得过地境修士”,说完李忌满脸悚然,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句耸人听闻的话。 姬凌生默默瞥了眼贯穿十几层楼的坑道,楼上的珠石碎玉簌簌下落,琳琅满目,好像珠宝袋子划了个口,红的、白的、黄的、青的,一股脑往下掉,又像谷仓破裂,黄玉稻穗飒飒滑落,比之楼外的银河倒挂更加赏心悦目,发了下呆,姬凌生温声答道“世间无奇不有,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夋哥儿就是其中一个异类,以玄宫杀地境,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李忌轻轻点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姬凌生见他半知半解,也不多做解释,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想当年每逢关乎修行的疑难杂症,便宜师父都会用一句无奇不有来搪塞自己,毫无点拨开化的意图,完全顺应自然,让天资泛泛的傻徒弟自个瞎鼓捣,真是应了那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又和颜悦色劝慰了几句,少年仍不肯松手,打定主意在那两人罢手之前,要和三哥同生共死,姬凌生满头黑线答应下来,李忌怕他反悔,眼泪哗哗问道“三哥,一会他们打过来,你不会抛下我吧” 姬凌生点头道“就是怕伤着你,他才故意将敌人引到远处,万一真有意外,我这点微末本事也够咱俩逃命了。” “三哥”,少年异常感动。 “啥”,姬凌生微微挑眉。 “要是你是个女子的话,我以后肯定娶你”,这下姬凌生就说不出话了,反倒想趁乱打死他,这句话算是思岳城当年的禁忌,那时候的姬公子风流倜傥,容貌胜过女子,就是名声不大好,曾被很多恶少冷嘲热讽过,放话要是姬凌生学会三从四德,就马上娶他回家。那几天的思岳城,可谓腥风血雨。 李忌双手在姬凌生腿上缠了两圈,对于姬凌生来说,分量力道都不重,但还是得小心对待,否则用力弯下腿伸伸懒腰,恐怕小忌子都遭不住,轻则跌打损伤,重则伤筋动骨。拖着条累赘,姬凌生凑到眼神飘忽不定的剑士身旁,臧星桀正抻着脑袋,竖着耳朵,奋力找寻两人打斗的踪迹,回头瞧见姬凌生腿上的狗皮膏药,乐不可支,戏谑道“赶明儿等那两个秃驴来了,你直接跟他们走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少年怒不可遏,张嘴就是一串连珠炮弹,好像是从项春灵那里学来的本事,骂人就得跟舞剑一样,必须得行云流水且密不透风,不能有半点停顿,给人还嘴的余地。 剑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特意斜着身子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 李忌依旧抱着大腿,半点没有放松的迹象,嘴上不依不饶,俨然是想用口水淹死那个说风凉话的家伙,姬凌生无言以对,实在看不出小忌子以这种姿势有什么威严可讲。 发现白脸公子就在旁边,探出半个身子费劲的扬着头,张望着头顶洞口,左看看右看看的,神色颇为焦急,姬凌生狐疑道“你不去帮忙” 白脸公子站直身子,苦涩道“主子地秘二极都打不过的话,我去了也无济于事,你们呢” 三兄弟整齐划一摇了下头,表明了和白脸公子相同的立场,就算有心帮忙,捧花姑娘估计也会出手阻拦,而且不确定会不会弄巧成拙帮了倒忙,索性大家一起看戏,只管捧场就是。 奇怪的是,红雀楼里的斗争动静不小,整栋楼都在轻微摇晃,要不是空荡荡没多少人烟,现在早已是鸡飞狗跳的景致,饶是如此,外界并无人前来查看,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臧星桀和李忌消停下来后,剑士便聚精会神盯着洞口,他不知道帝夋以气养剑的修行法门,真以为帝夋使得一手好剑,加上不知从哪听来一句,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所以格外想跟夋哥儿切磋下剑道,更想见识下他剑匣中的锋芒。 “来了”,剑士突然惊喜喊道。 众人举目望去,两道虹光飞逝而过,正是鏖战不下的帝夋和宋红雀,此时红雀楼主人一卷欲盖弥彰的薄纱变成了几条碎缎子,穿在身上充其量聊胜于无,和一丝不挂区别不大,帝夋神情冷漠,不受旖旎风光迷惑,眼中寒光越发凌厉。 宋红雀不羞不臊,称得上是落落大方,难听点就是不知廉耻,甚而有意无意拉开胸前的两块布条,想以此扰乱对方心神,她倒不在意对方上不上当,更像是随意而为,一般仅对初出茅庐的雏鸟管用,敢在叶城悍然出手的修士大多心志坚韧,超乎寻常,视红颜如白骨,不会将此类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躲过一团由无数杀机凝结的刀气,宋红雀暗暗心惊,本以为过上几招,这小相公便会显露完完整整的境界实力,绝非眼下这般藏着掖着将修为压制在玄宫圆满,想以玄宫对地秘想到这,这位放浪形骸的美妇人眼角有了丝火气,片刻后变为惊慌,既然对方敢有挟太山以超北海的气魄,未必没有对等的实力,极有可能是地秘三四极以上的高人。 念及此处,宋红雀出手力道放轻了些,叶城有条严禁持强凌弱的铁令,假若自己不下死手,那对方也得把握好分寸。 “孤听闻叶城城主颁布了条死规矩,不准向修为低下的后辈动手,以此来维持盛世景象,你现在岂不是犯了忌讳”,帝夋双手交叉,一手握住红鬼刀柄,刀刃出鞘六寸,另一手抓住白菩萨放在右侧,剑在鞘中。 宋红雀两手缓缓转动,抵御住那无孔不入的杀气,同时笑吟吟答道“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公子说你修为不如妾身,可真是冤枉,再说了,要是妾身先下手为强,就算事后城主大人身边的督查官前来质问,那时候公子已被妾身治得服服帖帖,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阁楼主人忌惮帝夋藏着的真正本事,逐渐转攻为守,就算招架不住也能安身而退,就怕对方真有不暴露真身就能杀她的神通,到时候传出去以弱胜强,就死得太冤了,闹到城主府也是死不瞑目。 “之前妾身说的是要好生招待伺候,给各位找个落脚的地方,并非想收作面首,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宋红雀试着服软。 帝夋赏了个笑脸,既然对方胆怯退缩了,那这场本来胜负难分的比斗,就是他稳操胜券了,宋红雀跟着一笑,以为得到回旋余地,沙城大王却是将白菩萨往上一丢,本就万分提防那柄银剑的宋红雀神色慌乱,对阵同等境界或者是修为比她高的,在叶城铁令的威慑下,她都可以临危不惧,但假若敌人不要脸面,非要压制境界来做以大欺小的丑事,就由不得她不怕了,自己靠卖弄姿色从凡人地界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其中受的屈辱和苦难,都不容许她在加倍补偿回来之前轻易死掉。 宋红雀甚至想放下身段求饶几句,当年在勾栏里便是如此,什么清白名誉、女子矜贵、道德良心,都不如自己的命来得要紧,没等开口,杀机如期而至,却不是来自悬空的三尺长剑,而是那柄明晃晃的刀。 她总算醒悟,对方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剑并非压身绝技,不过是个幌子,她心生退意,早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便防不胜防。 一刀横扫,楼下坐井观天的几人惊疑不定,他们分明看见楼上四面八方透出一层亮光,随即整栋红雀楼晃动不止,将之前滑落下来的珠器比作毛毛细雨,现在则变成了倾盆大雨,大珠小珠落玉盘,全部从洞口倾落。 原来帝夋一刀将楼子从中一分为二,彻底砍成上下两截,奇妙的是,上面二十层楼倾斜出一个令人诧异的角度,却没有侧着倒下,而保持着一个将倒未倒的状态。 红鬼没有停留,一道刺目光华向下坠落。 宋红雀硬抗了一刀,却没有大碍,属实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势不可挡,但接下来的第二记落刀就有点顶不住了,本来就没什么防备,她只好用双手抵挡,刀刃入骨,瞬间血流成河,血滴却是飘飘洒洒往上浮游,她则被强横刀气压得向下猛冲,转眼经过围观看戏的人站着的那一层,对视了一眼,她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的不可置信。 两人齐齐下冲,滚落如山雷,必须要落到底才肯罢休。 撞破一层层她用心收集细心铺盖,只求和金銮殿一样的珍贵地板。 一声宛如龙钟大鸣的撞击声,宋红雀口吐鲜血,曾耗费无数灵丹妙药淬炼的体魄碎了七八成,即便有幸偷学过元神出窍的高明神通,但被那古怪刀刃触碰之后,别说三魂七魄全部出窍,就是动也动不得。 帝夋拔下红鬼,女子双臂鲜血喷涌,却没吭出一声,帝夋也不知她还有什么胆量跟他叫板,手腕翻转将刀身穿透女子肩胛,彻底将她元神定死,同时白菩萨从天而降,他正好抬手接住,端的上是无可比拟的潇洒气度。 “将摘星阁和你的命魂一齐交出,孤放你一命,顺便问你几个问题。” 宋红雀想开口却咽下大口大口的黏稠血水,只好倔强地摇摇头,不太信帝夋敢暴露修为杀她。 帝夋从容一笑,一字一句说道“孤这把红鬼有断魂之效,痛极却不死,其中滋味绝非你能挺得住的,等孤刺下第一刀,你就会开口讲实话,第二刀你就会毫无保留,等到你魂魄被大卸八块,你便会对孤推心置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认不得 翌日,大清早就有人叩开了红雀楼的门。 楼内深居底层的白净小厮应的门,开门打眼一看,两个油光锃亮的和尚外加一个搂着马儿的壮硕青年,小厮怀疑是昨儿的打闹引来上头注意,遣人暗中造访,于是他将两门把握在手中,确保能及时关门,好有机会向阁楼新主人禀报。提起昨天的哗变,小厮心里犯着嘀咕,祈求新楼主能宽宏大量些,别将楼底的下人赶走,虽然以往屈服在旧主子的淫威下,沾染过几次雨露,充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泄欲玩物,可好歹有个安身之处,整日衣食无忧,比蹲守城口卑躬屈膝拉客的车夫好上很多,要是新主子不待见他们这些毫无人权的小白脸,铁了心要扫地出门,那就前途堪忧了。 正迟疑间,门前的九寸和尚神色不耐,撸起袖子想让这栋大厦将倾的红雀楼彻底倒塌下来,玄机法师一眼看穿师弟的心思,忙拉着他劝诫道不要伤及无辜,一向说话温吞的老和尚这次吐字很快,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有不少人死于非命。 姬凌生早在楼上见着几人赶来,或者说一直在等,毕竟有黑风随行,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快速下楼,小厮见到是新主人的手足兄弟,赶紧猫着腰避让开来。 和几人打了招呼,姬凌生从赫连观剑手里领过犹如深闺怨妇的黑马,魁梧汉子如蒙大赦,稍稍放手让黑风一头撞在姬凌生怀里,险些撞出内伤,自己则长长出了口气,为了照顾这匹性情乖戾的马儿,他沿途遭了不少罪,只能用粗壮手臂卡主黑风的脑袋,轻了重了都要不得,所以一夜下来格外累人。 赫连观剑紧张兮兮问了句大王何在,姬凌生指了指头顶,随即看见他大步越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往楼上跑去。两个和尚面色尴尬站在门口,饶是九寸这样不守清规的酒肉和尚,也不敢轻易踏入女子阁楼,只好老实站在门外,等到师兄的下一步指示。 姬凌生问两人要不要进门,老和尚连连摆头,他身为寺庙里讲经诵佛的禅师,自然得以身作则,不能随意触犯清规戒律,假如跟师弟一般罔顾佛门清净的德行,那寺里的香火可就算到头了。 老和尚不愿进屋,也不忍离去,脚在地上扎了根,姬凌生初以为两人对小忌子不死心,要守到他现身,后来发现法师歪着脑袋,恰好露出远处的客栈牌匾,姬凌生心思敏捷当即醒悟过来,从虚囊郑重拿出两块灵石双手奉上,玄机法师面带微笑,不客气收入怀中,顺便作揖道“之前倒马站的店家信佛,便慷慨解囊添了两双筷子,叶城好像行不太通,所以施主菩萨心肠,贫僧感激不尽,回头就焚香燃烛,给施主祈福。” 两人如同油滑商贾般的洽谈,让九寸瞠目结舌,收回了以往觉得师兄嘴皮子不利索的成见。 红雀楼对面有家叫红枫的客栈,门面还算精致,特别是楼外别出心裁竖了根圆木,比楼阁高出一半,上面系着条红绫,像是极长极长的龙尾风筝,随风能荡出去百余丈,在青蓝色的楼宇间十分惹眼,而且红绫似乎施了什么法术,哪怕天朗无风,也不会拖坠到地上,而是在顶端旋转不停,等到风起就伸展纤细腰枝。楼下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忙里偷闲蹲在外面,悄悄打量红雀楼下的几个人,几个青年拿着扫帚出来,拖到门前敷衍了事的扫地,少年急忙起身,也去挑了个适不轻不重的扫把,跟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同时听见同伴们的小声议论,充满了小人不得志的庸俗,内容关于对面楼下的两个和尚,一人坏笑说到红雀楼仙姑又出来觅食了,另一人补充道仙姑坐地吸土,吃腻了软绵绵的嫩草,这次找了两根老茄子尝尝鲜,最后一位语出惊人,说仙姑此番要三人同行,快乐齐天啊。 前面两人不由拍案叫绝,三人同时会心一笑,仿佛元神离体,真的去到女子闺房中,得见那些风流逸事,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欢愉滋味。 这边的三人成虎,清秀少年听得懵懵懂懂,没理解话里藏着的暗语,由此显得他干净异常,他心中想着何时能找到自己的那份机缘,当初跟发小一起出来闯荡,入城不久,发小便被一位大仙收入门下,少年既高兴又羡慕,尚未被世间的丑恶嫉妒蒙蔽心智,只是等发小水涨船高,对他不再交好后,少年总算知道自己已然孤身一人,虽然心灰意冷却没想着回家,反倒留在此地,相信总会有慧眼识珠的高人,来看出他的不凡。 红雀楼的仙姑少年见过几次,相传是品行不端作风不正,少年倒没什么龌蹉心思,却也觉得那位大婶实在怕热,只喜欢穿凉快通风的衣裳。眼见两个土色袈裟的和尚走来,少年唤了声三个同伴,三人神情淡漠又隐隐有一丝不快,像是吃了快带刺的鱼肉,有种出乎意料的嫌恶。 三人不愿与穷酸少年攀谈,他们向来看不太起这个赤子之心的天真孩子,觉得他的念头太过不切实际,不像个头脑灵活的人。少年干脆用手指了下,三人半信半疑回头,发现方才揶揄的两个和尚到了身后,三人倒真成了自己调侃的霜打茄子,立即偃旗息鼓低着脑袋,两手捧着扫帚,小碎步跑进客栈。 九寸和尚极其罕见的没有暴怒杀人,而是睁眼瞪着那个杵着扫把发愣的孩子,玄机法师在少年和红雀楼两者间来回张望许久,半晌对着师弟纳闷道“莫非有两个救世圣人” 目送两人走远,姬凌生转身上楼,到了楼腰处的展台,也就是停放香车的宽阔长廊,小忌子盘膝坐着,双手撑着下巴发呆,姬凌生走到他身旁跟着坐下,李忌应该在想紫竹镇里的少女,姬凌生年纪大些,想的便要多些,两人横坐一排,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 “张老儿,装什么缩头乌龟,速速出来见我” 两人惺惺相惜的出神让一声断喝惊扰,举目望去,一名仙官似的人物,松垮不失飘逸的袍子,严谨不失诙谐的发簪,都使他比看上去更加英明,此时他不顾仪态,宛如泼辣的骂街悍妇,站在一个琼楼玉宇前叫骂。 地上聚了堆看戏的人,但都看不太清,因为气急败坏的老神仙站在空中,他面对的楼宇同样是漂着的,得悉真相后,下面的人纷纷散开,中间露出一片空缺,或多或少都在期待今儿能否见到天阙坠落,天阙便是指代那些个空中阁楼,下面扎根实地的叫地府,当然都比不上鹤立鸡群的摘星阁,只不过林子大了,总能冒出许多自命清高的风流人物,不愿意跟人在地上推挤,索性在天上再起一座楼台。当然也不能随便找个空位就可以大兴土木了,方位上很有讲究,但基本都是照全他人,无法遵循自己的意愿,因为坐落平地的道门高人脾气都不太好,要是发现有人在他们头上拉屎,那就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所以周围凄清无人的摘星阁尤其得到散仙们的钟爱,统统决议将天阙修建在摘星阁旁边,这样一来,既不会借了大人物的光,亦不会对高耸入云的摘星阁产生影响,甚至能造出众星捧月的尊贵架势,那些本领高强的楼主,只要脾气不至于太过古怪,基本都会将此作为自己的威望所在。 姬凌生和李忌可谓处在近水楼台,底下人看不见的热闹,他俩一清二楚。那老仙人不知什么来头,踏空喝骂了几句,门庭艰深的天阙里出现一个白发老人,虽然被周围几座大楼挤压得有点凄凉,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他朗声回道“刘师兄,前尘恩怨早已了结,我处处让你,但你也别欺人太甚” 姓刘的老仙人冷笑道“谁是你师兄当年你叛出师门,你我就再无瓜葛,只是想不到你这老小子跑到叶城来,用师尊传授你的绝技装神弄鬼,师尊贵为天机城画仙,尚且虚怀若谷住在地上,你这无礼之辈凭何敢住在天上啊” 张仙人恼怒异常,沉声道“既然我已经背出师门,那我住天上天下,与你何干” 刘仙人面色阴冷,拿着一枚铜镜,在手心里翻了几圈,蓄势待发道“你要是用自己的本事挣来这个身份,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胆敢以师尊之名讳行骗,擅自使用我门画技,那我就容不得你了” “废话少说,你就是眼红我坐拥一处天阙罢了,不服就靠本事来抢” 展台上的两人终于等到天上仙人大打出手,小忌子神色兴奋,昨天夋哥儿跟宋大婶的对拼没敢仔细瞧,更不敢靠近观摩,现在这个位置就好太多了,看得仔细又没有性命之忧。 臧星桀在阴气厚重的楼子睡得一身腻汗,听到好戏开场,赶紧出来占个好座。刚刚站定,一个宫装女子走进长廊,妩媚如尤物,三兄弟好似没见过这号人物,又感觉在哪见过。 剑士忍住疑惑笑嘻嘻问道“敢问姑娘从何而来啊” 女子娇柔躬身,眼角媚意流淌,笑道“公子不认识妾身了” 三人恍然大悟,终于将眼前烟视媚行的女子和昨天的浪荡女子重叠起来。 剑士尴尬一笑。 “对不住对不住,穿上衣服认不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剑好贱 宋红雀与白脸公子来到三人身后。 她此时与昨日判若两人,衣物遮羞包丑的作用在她身上放大到极致,寻常女子穿衣裳是抵挡豺狼的视线,到了她这更高明,不仅能掩去骨子里的放浪,甚至进而凸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体态婀娜而仪态富贵,比姬凌生在思岳城见过的诰命夫人还要大气,好似凤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过思岳皇后过世得早,他没瞻仰过,所以比较不出来。 剑士狗嘴吐不出象牙,讲话总肆无忌惮,话刚出口白脸公子就觉得不妙,主子昨天是输得挺惨,让人一丝不挂踩在脚下,平日恩威并施攒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连求饶的口都张不来,嘴里的血跟喷泉似的冒,挨了两刀断魂之痛后拼命摇头示弱,得以保全性命,不过她是输给帝夋的,跟这位背剑的侠客没半点关系,要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心之语落在她耳中变成了风凉话,恼羞成怒打起来,对方去搬楼上的救兵,一来二去,技不如人吃亏还是她。 白脸公子兴许低估了宋红雀的气量,或者高估了她的胆量,他昨天下楼慢,对自家主子为了活命而交出的筹码毫不知情,经此一役,宋红雀命魂握在帝夋手里,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除了香躯酮体,其他一切全身不由己,偏偏对方还瞧不上她引以为傲的姿色,像是天突然塌了下来,人间没了着落。 彻夜难眠想通以后,她忽然变得格外惜命。 想起刀子穿透魂魄的滋味,宋红雀不寒而栗,咯咯笑道“看来妾身美貌不够深刻,让几位公子记不住,只记得脑袋以下的地方。” 臧星桀跟着快活的笑,奇怪这位说话不怕羞死个人的姐姐竟含蓄起来,仿佛跟身后将倒未倒的歪楼,勾着腰通不了气,本来该一股脑吐出的话语,全折在了腰里,平添了几分含苞待放的羞涩态度。李忌两眼无神盯着两位老神仙打架,没正眼打量宋红雀,最开始的羞臊消退后,他自信无论穿不穿衣裳,宋红雀都迷不倒他,因为她脸上的脂粉厚得过分,像是隆冬砌在墙上的泥。 要是这话掰出来给宋红雀听,她定会觉得冤枉,从世俗凡间辗转到叶城,她靠得不仅是出卖姿色和身体,虚与委蛇更是她自鸣得意的伎俩,想要与人斡旋,先得有副讨喜的好脸色,哀愁满脸怎么行由此磨炼出她高超的梳妆本领,仅需半柱香工夫,就能将人的哭脸变成笑脸。对待如此巧夺天工的技法,李忌反倒厌恶,自忖天下间的女子,脸颊都要像项春灵一样干净才好。 说到底,他是想她了。 天上你来我往打得正酣,姬凌生瞧得津津有味,出门在外,本事不行就得靠见识,凡是有进步的地方,且利大于弊,他都不会错过。头顶两位仙官称得上势均力敌,姓刘的那位手持巴掌大的铜镜,手指往镜面上潦草几笔,顿时霞光四射,射出一头龙头凤尾的四脚蛇,但虚幻无实,像是被云彩遮盖导致看不真切,大蛇嘶吼,宛如龙王怒目张须,众人心头龙嗥不止,耳朵却听不见声。 另一位姓张的不甘示弱,本领同样不小,拿着粗毫画笔凭空作画,也没见着墨汁,一顿虚张声势的干比划。刘仙官见昔日同门笔势久久不停,脸上有了慌乱,没等四脚蛇彻底成型,指尖镊着绿光往前一划,四脚蛇顺势而动,往前扑杀过去,搅得风云变色,宛如砚台里翻涌的墨汁。 张仙官怡然不惧,左手轻飘飘放着,右手奋笔疾书,气势上胜了一筹,赢了扬名立万,若是斗法输掉,现在摆的架子都会变成观众用来落井的石子。抱着必胜的决心,张仙官捺下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蛟龙摇首曳尾从笔尖钻出,随即和四脚蛇打成一团,两者云浪里翻滚纠缠,打得比两个主子还上火。 红雀楼下人山人海,扎堆了看地境高手对拼,顺便偷偷打探红雀楼的消息,丝毫没有殃及池鱼的自觉。 一个红衣女子提剑挤过人群,嫌恶中掩不住兴奋,没有人群阻碍的话,就是一张漂漂亮亮的笑脸了。如今东炼江湖佩剑之风盛行,全仰仗裴剑仙的傲然风骨,许多年轻人不愿意捡师门父辈的老本行,想学那青衫仗剑,数百年过去,大体都是形似神不似的蹩脚货,整体水平太差,便催生出一些不要脸的宵小,觉得自己是矮子里的高个儿,放话出去说剑术大成广收门徒,结果几年光阴过去,学生们缴纳了灵石无数,学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气得发狂,回头就往家里告状,将那些“剑术先生”像狗似的撵,再往后就没人敢传授剑艺了,所以说,这个世道,找个货真价实的剑道师父难如登天呐。 叶红昨儿搁家听说宋姐姐的红雀楼让人抢了,当时就感觉不痛快,准备今儿一早来为她做主,半路上又听闻鸠占鹊巢的是个用剑高手,有人亲眼看见红雀楼被剑光切成两截,叶姑娘可高兴坏了,立马改变初衷,决定要来这里学剑,那人要敢不答应,就抢了楼子还给宋姐姐,然后 然后拉出老爹的面子逼他教自己练剑 阁楼上,李忌打着哈欠,天上的无声对碰,地下的人潮欢闹,似乎都与他无关,再没有入城时的壮志凌云,只觉得景是赏够了,人却不合他的心意,照理说,叶城的强悍修士应该得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会争名夺利才对,原来全是一个样,俗 也许还比不上紫竹镇的质朴呢 姬凌生全神贯注看着,正瞧见蛟龙忽地咬住四脚蛇的长颈,撕扯几下后往下猛甩,庞大身躯坠出云海,撞过几座天阙,只见四脚蛇身躯黯淡模糊,然后穿了过去。姬凌生目露惊奇,盯着四脚蛇低悬半圈后直冲而上,重新扑回战场又厮打开来,他纳闷道“这两头龙兽只是幻象” 宋红雀解释道“并非假象,神通罢了。” 姬凌生狐疑道“这神通摸不到东西,假若遇到不会这类神通的敌人,这架该怎么打” 阁楼主人呵呵一笑,好一会才停下,娇痴道“摸不到阁楼是因为那是死物静物,人就不一样了,还有魂魄元神呢,假若不防备,魂魄让这神通一口吃掉,命就算没了。” 姬凌生轻哦一声,宋红雀接着笑道“公子想偷学的话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罢,那是人家的独门法术,带进棺材的,光看可学不会。” 姬凌生有点被抓现行的感觉,虽然脸皮厚得不会红,倒也不太好开口。 好雨知时节,叶城的雨就不太识时务。 雨珠撒落下来,毛毛细雨像筛子抖落的尘埃,顷刻又变成女子青丝,串连成线,长廊上的几人没沾到一点雨水,缘于阁楼原主人好心撑起一把无形的伞,将泼瓢大雨挡在几丈之外。因为帝夋的原因,宋红雀不敢怠慢同行的客人,本是自己的家忽然变得寄人篱下,她心思飘忽不定,望着天上不敢往这边跨越雷池一步的争斗,摇头道“摸不到空中阁楼,就住在空中阁楼,也没什么意思。” 姬凌生知道她在讽刺那两位老仙官,同时像是喻指自己,不由回头瞥了她一眼。宋红雀世故老道,察觉到他眼中的含义,轻笑道“妾身也不例外,守着这么大楼子,境界上不去,只好荒唐度日,原来是贼喊捉贼” 正说着,一个秀气小厮犹犹豫豫跑来,想必不知道到底该向新主子还是旧主子呈报,最后发现白脸公子,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过来在他耳边告了一句。 挥手令其退下后,白脸公子瞥了眼楼顶,斟酌道“主子,叶姑娘来了” 宋红雀神色哭笑不得,既为难又踌躇,像是做坏事时恰好被邻家小孩看见,一时间无所适从,琢磨了会,她脸上绽放出极为清澈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会留在酒窝里的笑,不同于跟人交际时的皮肉扯动。 等她前脚刚走,原地各怀心事的三兄弟立马当了落汤鸡,白脸公子早有先见之明,却恶意的没有告诉他们,算是小小的为主子报仇,李忌和臧星桀齐齐撤回屋里,姬凌生原地不动,不容分心的想看完这场比试。 两人进了屋,恰逢宋红雀领着一个红衣女子上来,姿容姣好,大概双十年华,但在修士地界,女子年纪是最大的变数,比海底针的女儿心思还难猜,好比猜树木的年月,从高矮粗细能猜个大概,可只有切开树干,查看树的年轮才能得知真正准确的数目。 叶红眼睛落在观音剑上,再也不肯移开,惊喜道“你会使剑吗” 一说到剑,臧星桀就会变得贱,问他剑使得好不好,他就会堆满笑容一脸贱样的说好,加起来就是好贱。 好剑,好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赤子之心 叶红跟剑士练了好几天的剑,表面上全神贯注,暗地里叫苦不迭,埋怨学来学去就那么几个架势,偏偏连最基础入门的起剑式,她都不得要领,犹如筛子盛汤,漏掉了精华只余下糟粕,此外她悄悄咂摸出几个偷懒窍门,譬如举剑的用灵气托住手臂,可以免受筋骨酸疼的折磨,又或者趁臧先生陶醉自得的时候稍加放松,再就是拿些女子私事来蒙混过关。 臧先生是叶红自作主张给剑士的称呼,说家中严父不准她随意拜师,所以先用“先生”二字将就着,等到剑术初成有了交代,再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臧星桀让提早收徒授业的喜悦冲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欣然接受,甚至不介意这宛如背德情妇的待遇,剑士没发现徒弟的松懈,见她勤奋好学就是不见长进,甚至没法用天道酬勤去熨帖自己,于是臧先生便擅自下了结论这丫头不是习剑的好材料。 若是让叶红的父亲,也就是叶城主听见这话,恐怕能气出内伤,女儿的七道灵根一向是他炫耀的本钱。叶姑娘自己倒没喊冤,要是敷衍了事都能被先生称赞是好苗子,那她兴许会怀疑剑士的底细,至于会不会是先生得知了她的身份才故意恭维,她没考虑过这类情况,因为臧先生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个千金小姐对待,甚至在先生眼中,她就不算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就该受些男儿的罪。 帝夋自从击败宋红雀鸠占鹊巢后,让捧花姑娘转告众人他正在闭关悟道,请三位贤弟随意为之。臧星桀趁此机会顶替夋哥儿过了把当师父的瘾,对此叶红一无所知,虽然对先生莫测高深,但起码知道先生是有真材实料的,不是个骗子,宋红雀也不出来解释,她便断定臧星桀就是击败宋姐姐的绝世剑客。 大清早,叶红披星戴月的赶到红雀楼,双眸像是点缀着星光。 叶姑娘进门头件事就是问臧先生在哪,姬凌生正捧着一个木雕,犹豫着如何动刀,听见叶姑娘的提问,他撇头将余光洒向屋外,示意臧星桀在外头。 叶红走进长廊,一眼望见撅屁股晒太阳的黑风,以及并肩而坐的臧星桀和李忌,两兄弟正端详着一座毗邻的摘星阁,名曰养意斋,据说楼主是位从天权城移居过来的文人骚客,才气如斗,肚子里包不住墨水,忍不住要将腹中锦绣付诸笔端,特意从楼顶拉下一条数十丈长的半透明联子,像是丝绸做成的宣纸,围着阁楼轻轻飘荡,挂了好些年,每当那位楼主偶得佳句,便会以手做笔书写下来,此时云消雨霁城间光彩氤氲,联纸像是融进了水汽里,只剩下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摇曳生姿。 “我辈岂是蓬蒿人”,李忌默念了遍,对蕴含的诗意一知半解,臧星桀不害臊的充当起评书先生,翻肠扯肚编出几个生词将李忌唬住,说得头头是道,褒贬分明的对七言的遒劲筋骨做了点评,顺便以此推断了养意斋那位楼主是何种性格,出于何种目的挂出那副楹联,并嗤笑此举不过是为了卖弄风骚。 巧合的是,叶红对这段评价颇为认同,不由对臧先生又高看了几分,附和道“先生说的是,那个陈渊眼高手低,讲话老是文绉绉的,总要捎上几句之乎者也,最好笑的是那些诗句全是他借用的,每次看到好句子就要大张旗鼓写在楼上,恨不得昭告天下,弄得好像是他作的诗一样。” 发现叶姑娘到来,剑士神情变得刻薄起来,像是老父亲见到没出息的子女,又像是为学生屡教不改而愁苦的先生,总之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对待这半个徒弟,剑士可谓是倾囊相授,将自己毕生所学全掏了出来,恨不能把剑招剑式拆解成碎末传给她,但无论怎么掏空心思,叶红自有她的钝性,好比去救溺水的人,她不游水就算了,反来死死捆住施救者的手脚,结果当然是双双淹死。 剑士用鼻音冷淡的应了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叶红以为偷懒被先生发现,有些不好意思,但假装没有听懂,扬起笑脸问道“先生昨天教的竖剑式我基本懂了,抱剑式还不太明白,今儿多练练,不学会就不回家,你说好不好” 臧星桀出冷气道“好你个头,从今儿起你别来了,我教不动你” 叶红更加确定事情暴露,以为先生在指责她惫怠,着急道“别啊先生,我再也不偷懒了,以后好好练剑,我千辛万苦才遇上你,你千万别赶我走啊” 剑士不为所动,冷冷道“练什么练你没这个天分,强求也是求不来的,就像强迫让公鸡去下蛋,不是它该干的事,它能答应吗” 李忌见到叶姑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可抑制想起离开紫竹镇时的光景,忍不住为她求情道“人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就教教她呗,又不会少你块肉。” 臧星桀立场坚定的撇过头去。 叶红双眼泛红,浑然忘却身后还有城主府作为靠山,她眸里升起一层水雾,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变成泪珠摔落下来,像是挨了打骂的孩子,带着股令人怜惜的无辜神情,臧星桀见她要哭,心忽地柔软得似要化了,慌乱安慰道“别哭,教你还不成吗” 叶姑娘破涕为笑。 剑士省悟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见到叶姑娘得到满意答复,李忌跟着也高兴起来。 不远处的天阙旁,刘张两位老仙官又在吵架,刘仙官上次输了半招,不太服气,觉得是姓张的站在家门口气运福机相连,占了自己便宜,这次把话挑明要出城去打,张仙官则不以为然,觉着赢了一次见好就收就行,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所以躲在家里避而不战,刘仙官一顿缩头乌龟骂得起劲,但没敢打进门去,输赢还是两说,万一地板不结实掉下去砸到哪位大仙,哪怕有叶城铁令护着他,要是大仙从此惦记上他,那他在叶城也就算混到头了。 李忌觉得无趣,准备下楼找玄机法师取取经,出家当和尚的事暂且不提,有老和尚这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智者,不仅能帮他排忧解难,还能听他倾诉衷肠,另外他和对面客栈的少年常乐交上了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像是喝下孟婆汤前有过交情,一碰面就全想起来了,根据老和尚的猜测,常乐兴许也是个备选的救世圣人,李忌就更开心了,有人替自己出家还能帮忙解闷,多好。 他和宋红雀擦肩而过,宋红雀来回张望了一圈,发觉几兄弟全待在楼里,不由打趣道“天色这么早,正是七星柱凝聚灵玉的好时机,几位公子不去试试没准能抢到几块呢。” 叶城的浓郁灵气源自于七星柱构成的聚灵大阵,使得城内修士无须刻意吐纳,修为都能有所精进,不仅如此,每日清晨每根七星柱顶端都会凝聚出一块质地精纯的极品灵玉,对修炼大有裨益,灵玉算作无主之物,除了城主府和摘星阁楼主禁止参与,其余人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所以一到凌晨就能发现许多地境修士蹲守在七星柱旁,等待先下手为强的大好机会,虽然严禁下死手,但好歹是给懒散的叶城修士增加了一点竞争。 姬凌生摇头笑道“我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私下打听了叶城各类修士的数量,整个东炼三大修炼圣地,天玄强者不到五十,但地秘境的修士加起来足有十万,叶城作为南盟人口最多的城池,地秘修士将近五千,抛开九百楼主,剩下四千地境修士争夺四百不到的灵玉,他自觉没有横插一脚的机会。 宋红雀笑而不语。 姬凌生再次摇头,不太懂眼前女子是如何稳坐楼主之位的。 叶红又跟着臧星桀开始枯燥的剑术修行,这次她没敢偷闲,真正拿出了习剑之人的坚韧精神,更累却也更踏实。 李忌到了楼下,找到站在客栈门口慢吞吞扫地的常乐,少年将李忌当做亦兄亦友的知己,误以为李忌跟他一样,有相似的遭遇,相同的志向,苦命人总会交些想当然相似的朋友。 关于救世圣人的消息他一概不知,玄机法师对此守口如瓶,不敢确定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怕突然的喜讯会破坏少年的赤子之心,这是在浮华世道里的真正罕物,老和尚踏过无数山河,见过许多自诩风流的大人物,表面上斩断六根不恋红尘,实际上仍像个混沌顽痴的孩子,总摆出将世事看得通透的模样,做事总有多余的动作,譬如行善做好事的时候得拉个横条,好让路人都知道,做坏事的时候就要做出为形势所逼的可怜样子,让人同情,甚至不愿承认人生而有之的欲望。总而言之,就是拖泥带水,不够干净。 两个少年倒不清楚老和尚的细微心思,只觉得哭和笑是两码事,受苦受累无妨,该笑的时候还是得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叶成蹊来访 天色渐暗的时候,姬凌生瞥见李忌蹑手蹑脚上楼,形同猫在走路,大概头顶斜着的二十层楼令他感觉不安生,好像楼顶随时会塌下来一样。歪脖子的红雀楼近日成了城内奇观,引来大批闲散人驻足围观,仙君们的斗法随处可见,但谁也没听说过摘星阁会倒呀,尤其楼主还是那位艳名远播的美妇人,不少聚居在红雀楼附近的浪荡子都想入非非,以为红雀楼主又新玩了什么花样,极少有人注意到红雀楼已经换了主人。 摘星阁为何能斜而不倒,宋红雀对此给出过解释,说摘星阁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摆设,而且跟圈住叶城的聚灵阵息息相关,每座摘星阁都可以算作阵法的一个节点,阁楼位置也并非随意摆放,其中暗含了设阵人的匠心,所以就算摘星阁遭人打成七八截,也不会倒塌下来。 阁楼原主人的言之凿凿并不能使李忌安心,反倒使他担忧,他觉得话说得太满不好,会招来截然相反的结果,跟物极必反一个道理。臧星桀多问了句设阵人是谁引起众人注意,宋红雀当时含糊不清的说年月太久无从考究,叶城聚灵阵最后一次修缮还是数百年之前,由天璇城城主严卜亲自操刀,给诸多叶城修士展示了东炼第六高手的莫大神通,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当年八大高手的中土混战中,严卜凭借对阵法的精通和妙用,曾一度取得上风,逼得中土三派的三位家主掏出压箱底的手段。 不过其中真伪有待查证,毕竟天玄境强者很少探访叶城,更别提东炼第六,素有“阵仙”之称的严卜,属实这里气氛太过平和,整天都是小打小闹,算得上是弱小修士的乐土,却跟高强修士追求破而后立证道飞升的险地相去甚远。几兄弟对阵法不感兴趣,粗略问了下天下第六的严卜什么修为,宋红雀回答是天玄第二劫,并且细心指正为东炼第六。 几人追问之下才知道世间不是只有一个东炼,西边还有一块相差无几的陆地,名叫西御,住着些金发碧眼的人,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据说每隔百年,三大修炼圣地都会派遣菁英弟子前往两岸间的不周山,进行东西之争。各地常常举办比武,目的就是挑选有实力参加东西之争的年轻后辈,叶城算是例外,从来没有这类比试,别说其余六城的看法,就是本地人士也不得不承认,叶城的安稳环境造不出那种天才。 知足常乐,这算是叶城修士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等叶红精疲力竭练完剑,整片天黑得像是有块幕布罩了下来,宋红雀好心问她要不要留宿,叶姑娘万般推辞,朝伸懒腰的剑士挥了挥手,准备打道回府。 宋红雀急忙拉住她,现在城里因为一件咄咄怪事闹得人心惶惶,她虽然不再是摘星阁楼主,但好歹是有地主之谊的,叶城主对独生闺女的疼爱但凡是叶城人都有目共睹,如今叶红要是回去的半道上出了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叶红挣不开手,无奈推脱道“这儿离我家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大不了我坐香车回去” 宋红雀皱眉道“那可不行,城里现在出了个残忍至极的歹人,专挑地秘境修士下手,已经死了好几个,虽然你没到地境,但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对城主府有想法,要是盯上你怎么办” 叶红是娇生惯养的千金,没吃过苦没吃过亏,没法完全理解宋红雀的担忧,甚而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满不在乎道“我爹也这么说,宋姐姐你也是,我看你们就是瞎操心,这些都是以讹传讹,肯定是那群散修吃饱没事干,编些谎话诓人的。” 宋红雀愁眉不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叶红极有长辈模样的摇头叹息,任性道“我才不怕哩,再说我爹肯定暗中派人盯着我,就算真有蟊贼也近不了我的身,宋姐姐不必担心。” 宋红雀同样摇头。“有人护着你,那我也要送你回去,本来你出入红雀楼就没什么好名声,城主大人没明说,可几位近侍的督查官都颇有微词,要是我再不尽心尽力,城主府那边不得恨死我,给我穿一辈子小鞋” 说到这个份上,叶红总算肯松口,不情不愿的下楼,宋红雀偕同离去。 两人下楼后,姬凌生递给温玉案,也就是白脸公子一个眼神,温玉案心领神会,轻声解释道“最近城里发生了两起离奇怪事,有两个地境修士好端端的突然就被人杀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尸体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溅得到处是血,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城主府正缉拿真凶,但苦于找不到线索,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凶手下一次作案。” 臧星桀正好进屋,凑热闹道“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溜掉,这城主府不顶事啊。” 温玉案紧张扫视了下周围,发现没人后叹息道“叶城这么大,隔半座城就像在天边一样,叶城主威望再高本领再大,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总会有人顶风作案,不过只有极少的一小撮人敢以武犯禁,其他多数都安分守己,正因有叶城铁令在,叶城才能成为南盟最太平的城池。” 剑士嘿嘿笑道“顶风作案说的就是你主子吧” 温玉案闭口不答,大概怕祸从口出。姬凌生想了想说道“这就相当于官府衙门颁布的律法,限制了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算是为生民立命,使得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即便如此,仍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一己之私而触犯禁法。” 白脸公子轻轻点头,臧星桀大咧咧道“管他呢,别让本剑仙遇上,不然有他好看” 温玉案回想起江湖采风口沫横飞描绘出的恐怖死相,好像连完整的骨头就找不到几块,再看看眼前剑客一成不变的黄道修为,他老实闭嘴,不敢言语。  翌日天刚亮,风雨无阻的叶姑娘又来了,顺便带了三个客人。 姬凌生出门接客发现是叶成蹊师徒三人,原来他是叶城主的胞弟,叶红是他侄女。不出众人所料,叶成蹊是位摘星阁楼主,叫桃李阁,离红雀楼不远,他刚回叶城就听说红雀楼换了主人,跟侄女一打听恍然发现竟是熟人,随即带着两个徒弟一同登门拜访。 将四人领进门,程潇潇一如既往的腼腆,意外的给人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印象,齐鸿钧则心事全写在脸上,愁眉苦脸的,显然头次回去见祖师爷没讨到好脸色,倒是踏进红雀楼后他容光焕发起来,很有种黄毛小子头回走进青楼的得意,偏偏为了建立在潇师姐心中的良好观感,他不得不遏制住兴奋,装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姿态。 程潇潇似看出一点端倪,但没有点破。 好在撞见宋红雀的时候,她姿容端庄着装严谨,不然务必会让齐鸿钧当场破功,叶成蹊见了宋红雀略感意外,没料到阁楼易主后她还留在此地,姬凌生没说破她命魂被拘的事,叶成蹊也没多问。温玉案退居一旁,宋红雀则当仁不让充当起了侍女,去楼下翻出一套做工精细的紫砂茶壶,熟稔的洗筅转杯、抛去头茶、二次冲泡、躬身端送,可谓举止大方得体,待客有礼有矩,让剑士咋舌不止,感叹她穿衣服跟不穿衣服根本就是两个人。 姬凌生倒不觉奇怪,阁楼易主那天他就向温玉案打探过宋红雀的身份来历,温玉案像是不会说谎,将宋红雀曾说过的原话全部转述,他弄不懂那些字词的含义,但姬凌生同样出身境外之地,自然明白大意,于是得知宋红雀当年出生贫家,年幼时被送给富商当过童养媳,几经辗转沦落到青楼中,在几个男人的争风吃醋间来回周旋,后来凭着玲珑心思攀上了王侯贵族,当上了侧王妃,没享几年清福就成了遗孀,被主妇赶出家门,从此重操旧业靠取悦男人为生,再后来不知怎地得到修炼秘法,然后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来到了叶城,似乎靠着裙带关系坐上了楼主之位,安逸后开始浑噩度日,想体验皇帝的待遇,来个后宫三千,便在城内肆意招收面首,以供取乐。温玉案讲完后求着姬凌生讲解一番,追问皇帝王爷是什么,姬凌生语气平淡解释过后,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闪过悲悯,有种落泪的冲动。 叶红想拖着臧星桀去练剑,剑士忙着跟叶成蹊闲聊,没空搭理她,便让她自己去练,叶红见叔叔在场没有使小性子,乖乖跑到楼台舞剑,手里换了把重金打造的“沉鱼剑”,金边银刃的看着很是贵重,剑士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那哪里是剑,分明是条金珠子融成的铁片,拿回家当门闩得了。 齐鸿钧跟几个前辈共坐一席觉得有点压抑,尤其是宋红雀的妙目传情他实在顶不住,赶紧扯了借口跑到楼台透气,程潇潇识趣告退,留下几人喝茶,没过会,叶红忽然跑进来,眨眼道“对了,我爹想见见你们几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臧星桀惊咦道“叶城主找我们干嘛” 叶红摇了下头回到外边楼台和程潇潇说笑,破坏了齐鸿钧好不容易等来的独处机会,直气得牙痒痒,但对这位捉弄过他许多次的城主府千金,他不敢稍有妄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两兄弟面面相觑,来到叶城几日,除了李忌会下楼到客栈找老和尚打打秋风,帝夋闭关不出,他俩则足不出户,照理说跟城主府扯不上关系才对。 姬凌生纳闷道“难道摘星阁换了主人得向城主府禀告” 叶成蹊会心一笑道“几位无须多疑,摘星阁易主之事自会有督查官来暗中核实,用不着城主亲自过问。我那兄长召见各位想必是为了大姑的事,对了,大姑也就是她的小名。”,叶成蹊目不斜视,悄悄指了自己侄女。 臧星桀忍俊不禁道“这名字挺有意思” 叶红眼神何等犀利,叶城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听见大姑二字,又瞧见叔叔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她脸颊红得像是从火箱里夹出来的铁胚,随即恼羞成怒急忙冲将过来,慌慌张张去堵无良叔叔的嘴。 可惜叶成蹊本就健谈,上次在君悦楼讲话矜持,聊得不太痛快,这次再聚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抢在叶红前头说道“这是她小时候给自己取的,扬言说要当全天下人的姑奶奶,我那哥哥脾气跟牛一样倔,唯独对亲生闺女言听计从,当时就拍手说好,还瞎扯什么七大姑排在八大姨之前,说她将来必定是女中豪杰” 随即哄堂大笑,叶红虽然性子跳脱开朗但脸皮却薄,那些笑声好像无形巴掌抽打着她,使得她脸上的红晕比涂抹的脂粉还要鲜艳,而她握剑的右手不自觉横竖比划,恨不能当场戳个地缝钻进去。叶红作势要打,叶成蹊急忙双手抵挡,讨饶道“错了错了,叔叔错了,姑奶奶” 叶红怒哼一声,连视作心头肉的沉鱼剑都不要了,甩手回到外面。 几人止住笑声,免得火上浇油,宋红雀试着帮叶红解围道“城主大人的护短路人皆知,红妹妹可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叶城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你们几位小心点,要让叶城主知道你们这么欺负他的宝贝闺女,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正巧叶红朝这边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挥了下拳头,给宋红雀的危言耸听加上了佐证。另外三人不以为意,叶红的孩子气举动着实吓不到人,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姬凌生转移话题道“叶先生可知道叶城血案的内情” 叶成蹊面孔严肃起来,与方才开侄女玩笑的叶某判若两人,他本来去端茶的手又缩了回去,摇头道“昨儿进城就听说了,本以为是江湖采风们胡诌的谣言,没想到在家兄那得到证实。昨夜又死了个地境修士,闹得沸沸扬扬的,而且地秘二极,几乎快赶上末流的摘星阁楼主,没准下次就会向楼主下手。宋楼主,你可得多加防范” 宋红雀扫了眼楼顶,吃吃笑道“妾身已不是红雀楼楼主,该小心也轮不到我,倒是叶先生多多担心自己的桃李阁吧。” 热脸贴了冷屁股,叶成蹊倒不觉尴尬,轻松笑道“那倒是我多虑了。” 喝完茶水,姬凌生问何时前往城主府比较妥帖,叶成蹊说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动身即可,免得以后叶大姑奶奶记仇,不愿意带路,此言一出又引来叶红的白眼加鬼脸。 臧星桀本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叶城主,叶红拉着他不让走,说今天练剑必须练出个名堂,起码要能御剑飞行啥的,齐鸿钧眼睛一亮,前辈前辈叫个不停,非要让剑士现场展示给他开开眼界,程潇潇同样饶有兴致,剑士让两个孩子气十足的同龄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抛下叽叽喳喳的几人,叶成蹊领着姬凌生和李忌坐上香车,驱车去往位于正中的城主府。 坐上车后,李忌趴在车窗旁,眺望叶城好风景,哪怕兴致不比来时,仍被叶城修士的鬼斧神工所惊艳。叶城内部纷争不多,往往只有清晨争夺灵玉时会抢的头破血流,其余时刻的切磋大都点到为止,甚至不会见血,在叶城铁令的约束下千万修士相安无事,但说到底胜负心弱,并不是没有,尤其是自持修为高深的大人物格外注重体面,天阙地府的分布就是一个证明,除开地理位置上的优越,他们更要别出心裁的彰显出身份地位,所以大家伙各显神通,譬如金蟾门的掌教大人,就摆放了只金色蟾蜍在自家地盘上,甚而将住所都放进蟾蜍肚子里,他的邻居本领更大,是被中土杨家扫地出门的嫡系弟子,只见长河间横跨了两个数十丈高的铁身傀儡,傀儡四手相交平放,正好托住他的寝宫。幸好金蟾门掌教是独居,占地不大,养的是蟾蜍不是青蛙,不然呱呱乱叫惹恼了杨氏后人,傀儡踩踏下来就是一尸两命。 观赏了许多新奇楼宇,李忌愈发摸不透叶城修士的花花肠子,不好好修炼就整些虚头巴脑的。发了很久的呆,香车在城主府门口停下,不是天阙或者摘星阁,只是座独门独户的大院,不过院子中间有道光柱直通天门,吸引了李忌的注意。 叶成蹊领着两人进门,没见到所谓城主跟屁虫的督查官,一个清丽女婢迎的门,叶成蹊笑着说不必麻烦,他亲自带路,绕过屋檐,李忌始终盯着那道连接云端的奇光,叶成蹊见状微笑道“在那里面身轻如羽,凡人也能上天飞行,想不想试试” 李忌面露惊喜,正巧一个魁梧男子迈出中门,来到几人面前,叶成蹊跟他谈笑几句后带着李忌去尝试“碧落天光”,姬凌生站在男子身旁,迟疑了会才后知后觉这是赫赫有名的叶城主。 叶成空逼着自己挤出笑容,亲切问道“你就是教大姑练剑那位” 姬凌生隐约猜到了叶城主怕女儿被拐跑的心思,赶紧摇头撇清关系,叶成空的怒气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敢情城主之名请不来那位蹩脚剑客盯着对方笑眯眯的样子,姬凌生正欲说话,叶成空忽然招呼他到檐下小桌。 有女仆上前给两人倒了茶水然后告退,叶成空出声问道“小兄弟从何而来”,姬凌生一五一十作答,拿出嘴皮子功夫,两人相谈甚欢,叶成空相当惜才,细问了他的修行状况,姬凌生则趁此机会讨教了许多关乎修炼的难题。 听到姬凌生说到天资泛泛修炼困难,叶成空点拨道“既然你难以感应灵气,总不能干坐着,不如先修心再修力,把境界感悟理解透彻,提前挖好了通道,到时候水源接通,修为实力自然水到渠成。” 姬凌生也曾考虑过此类想法,觉得不太实际,苦笑道“以我这四道灵根的资质,怕是压根不存在水源,就算慢慢积累恐怕也得猴年马月。” 叶成空摇摇头,“我可没要你厚积薄发的意思,那不跟没说一样吗” 姬凌生目露惊奇,静待下文。 见青年摆出洗耳恭听的谦虚模样,叶成空越发满意,似从中获得传道授业的满足,同时对那个胆敢回绝城主邀请的不良剑士观感更差,宝贝女儿怎会围着那种无礼之徒团团转呢走了会神,叶成空发觉姬凌生仍盯着自己,于是清清嗓子,神秘笑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先搭好上楼的梯子,到时候等到几场机缘造化,不就直接上去了吗” 姬凌生不以为然,皱眉道“机缘这东西谁摸得准,哪能说来就来” 叶成空咂嘴道“但凡修行中人,谁没几场机缘造化光守着一亩三分地死命的熬,说到底还是在等天道酬勤。世间英才何其多,到头来能成道的不过几人,他们未必就更聪慧勤勉,实力相当那就只能比运气。要是老天爷不赏口饭吃,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得饿死,怀才不遇就是这个意思。” 姬凌生半信半疑,感觉没太明白,反问道“修士当为逆天而行之人,反去奢求天恩赐福,岂不是背道而驰” 叶成空粗糙眉毛挤到一团,耐心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想着是跟老天爷对着干,其实老天爷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修士要做的是克己,而不是盲目的违抗天意。况且人生无数苦难相当于是磨刀石,有句话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有的人雷霆多于雨露,你觉着他在受苦,有的人雨露多于雷霆,你觉着他在享福,实则他俩证道飞升的机会是一样的,只不过看谁能走到最后。修炼好比是栽培庄稼,既得下雨也得晒太阳,乌云偶尔会有,太阳是一直在的,但光晒太阳不下雨,这谁顶得住啊所以盼求雨露乃人之常情,你不要觉得这是非分之想,该来的总会来的,拦也拦不住。” 姬凌生低头沉思,叶成空话语不停,“雷霆往往伴随雨露,假如有人说自己不曾受到老天爷的馈赠,打死我也不信,只是雨点太小没有察觉罢了,获得修炼的契机、每一次顺利破境、证道时没被天劫劈死,这算都是运气,都算天恩雨露,你自个琢磨下,修炼至今有没有碰到机遇、有没有捡到便宜,说句难听的话,没有老天爷的青睐以你四道灵根能走到这里” 姬凌生感觉眼前迷雾被拨开了大半,却未彻底消散,像是坐在渔船里见到岸上的灯火,知道了方向却不清楚距离,譬如儿时从父辈那听来的道理,明明知道是对的,但始终无法践行。 叶成空终于端起茶水,拍了拍姬凌生肩头,安慰道“年轻人该多有些朝气,年纪大了才会说造化弄人,因为那时候无能为力成了废人,也有了借口去怨天尤人。” 姬凌生抱拳致谢道“晚辈受教了”,叶成空满意点头。 李忌在天光上转了一圈,吓得不敢再坐,上升如同风筝飞起缓慢有致,好让他能饱览景致,顺便体会地境修士的凌空感受,下来的时候却像山崖坠落,整颗心悬在天上下不来。他双腿发软,再坐一次怕是要尿出来,赶紧抱住姬凌生缓口气。 姬凌生哭笑不得,自打上次给小忌子当了会佛脚,他便死皮赖脸不肯撒手了,递给他一杯茶水,姬凌生正好听见叶成空开口,“我认识一个妖族散修,境界感悟堪比天玄修士,你有空去见一面,兴许有点用处。” 姬凌生轻声道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凉好个秋 红枫客栈中,九寸和尚正在温吞喝茶,味同嚼蜡的样子不像是解渴,更像以此作为消遣,他也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奈何客栈老板实在精明,仗着毗邻摘星阁的地理优势,匾额上加了个“红”字后,顺理成章的将酒菜价格提了两成,偏偏师兄不让他吃霸王餐,头天吃了顿肉让师兄骂得要死,况且讨要的灵石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再过两天怕是店都住不起,哪还买得起酒肉。 店里伙计对这个占着桌子不点菜的和尚毫无办法,私下里都笑他无毛可拔,九寸恨透了这群势利眼的凡俗人,但有好脾气师兄压着,不能动手只好动嘴,去跟不要钱的茶水较劲。 突然,九寸和尚眼皮一跳,两指间的茶杯瞬息间化为齑粉,连同茶水全部蒸发,他神情凝重的起身,向低头诵经的玄机师兄密语了一声后大步走出客栈。 几个店小二站在门外拖拖拉拉的扫地,见到大和尚出来急忙让开,九寸立在门前皱眉不止,左右眺望似在寻找着什么,以为他装模作样的伙计们聚首私议,刚要取笑却发现和尚凭空消失,几人那神色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叶城边缘的七星柱顶端,一袭灰袍孑然独立,他约不惑年纪,头顶束有长簪,脚踏黑色云履,嘴上两撇胡子像是书法家挥洒笔墨时不小心多出的两点,显得多余,好在下巴的短髯做了补救,在往丑角逼近的路途上及时勒马,保留住中正不失威严的气质。他站在柱子角正欲乘风而下,后方人影一闪,一个人高马大的和尚现身。 九寸和尚开门见山道“天璇城城主怎会来叶城” 严卜从容笑道“本尊有个同修阵图的后辈安居叶城,今日路过,特意来看看。” 和尚疑惑不减,眉头紧皱道“既然是你的后辈,何不把他接到天璇城,朝夕相处不是更好栽培叶城禁止天玄修士踏足的规矩,你不会忘了吧” 严卜摇摇头,“忘不了忘不了,这不本尊隐藏气息悄悄过来的,没想到你居然在城内,阁下同为天玄之境,跑来拦本尊岂不是贼喊捉贼” 九寸平静答道“佛门与世无争,我跟师兄出来寻找救世圣人,早跟城主府打过招呼,你偷偷摸摸的想必没安什么好心,叶成空当年躲避天劫,承诺永世不到天玄境,并放话绝不让叶城出现天玄修士,不会抢了你们的香火气运,以此作为筹码换来叶城的太平局面,此事连段淳都是点了头的,你莫不成想以武犯禁吧” 天璇城城主摇头上瘾,一摇上就不舍得停下,“阁下言重了,叶成空舍身取义,为南盟弱小修士求来一片乐土,受世人敬仰,本尊岂能怀有恶意。再者说,其余六城的人全盯着本尊的动向呢,要是稍有动作,段城主会直接找本尊兴师问罪的,南盟的十五天玄也不会坐视不管。不妨实话实说,本尊此次是顺便探查叶城聚灵阵的损耗情况,看完就走,阁下大可放心。” 九寸点点头,警告道“如此最好,不然” 严卜怡然不惧,呵呵一笑,自信道“不然如何阁下天玄一劫的修为,两个也不是本尊的对手啊。” 九寸和尚话不多说,向周围扫了眼后身影再度消失,远道而来的天璇城城主伸手捻着胡须,似笑非笑。  从城主府回来后,姬凌生跟李忌没急着上楼,反而先去探望了玄机法师,顺道见着了少年常乐,小忌子口中的好友,老和尚不害臊的拿客店茶水招待二人,这次没引来白眼,几个伙计见过花和尚施展的缩地成寸后,再没胆量敢私下非议调侃了,看待跟花和尚同行的玄机法师,就如同得到佛祖赐下经书的活菩萨一样毕恭毕敬。 姬凌生对那位怀揣孤勇的少年多看了几眼,此时恰逢九寸回到客栈,刚一进门,从伙计那得知门前异象的掌柜的,立刻谄媚着张老脸,侧身到九寸和尚身旁,说了番不识庐山真面目失敬失敬的好话,让前些日子见到他势利嘴脸的李忌很是嫌恶,吃腻粗茶淡饭的九寸没拒绝这番将功补过的讨好,但架子端得很正,做出惜字如金的模样,任凭掌柜的来揣测,老头急着给释门高僧挽回印象,忽然想起他不忌荤戒,立刻安排人手送了桌好酒好菜,花和尚这才心满意足的在师兄面前坐下。 老头没想到的是,此举没收获什么友谊,反让两个死皮赖脸的和尚在楼里蹭了半年的吃喝。 酒菜上来后,常乐沾了光,平日里没见过大鱼大肉,这下口腹之欲总算得到满足,老和尚对着满桌子的酒肉无从下手,瞥了眼狼吞虎咽的傻大个师弟,他忽地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捧着佛经到角落扰人安宁去了。 饱餐过后,两兄弟回到红雀楼,叶成蹊的一双徒弟早半道离去。帝夋刚好出关,惊扰了勤勤恳恳练剑的叶红,她得知帝夋是红雀楼的真正新主人后,不由感到迷糊,但仍对臧先生的剑术造诣深信不疑。 宋红雀见到帝夋现身,摇着尾巴将丰满胸脯压在他身上,吐气如兰道“大王,大功告成了” 帝夋丝毫不为美色所累,绕道而行。 美艳如桃兰的原楼主神情幽怨,不吃不喝几天眼圈发黑的捧花姑娘路过她身旁,狠狠剐了她一眼,恨不得凌厉目光变作片片刀刃,怒斥道“大王也是你配叫的” 两个女子争风吃醋的战场,几兄弟识趣退场。 次日一早,帝夋带着赫连姐弟早早出门,要去试试叶城地境修士的身手,对此姬凌生等人并不担忧,他玄宫圆满时就能战平地秘二极,现在境界无限逼近地境,只要不遇上一流强者,应该都能安然身退。 臧星桀叫嚣着一同前往,说御剑飞行进退即万丈,七千丈的墨笔杆儿不过小意思,大伙心知肚明,这家伙有意避开叶姑娘,无人阻拦。等众人离去后,姬凌生问李忌要不要跟他去外面转转,李忌稍稍犹豫后点头。 于是两人坐上叶城主安排的香车,去见他介绍的妖族散修,这次比城主府更远,李忌看风景累了,打完个盹儿才到。那位妖族散修顾忌城主施与的薄面,亲自在门口迎接,两人下车才发现是座摘星阁,接见他俩的正是此处摘星阁楼主古羽。 李忌从叶城主嘴里听到一点消息,这位楼主是白鹭化形修炼成人的,而且脾气比较古怪,是个性格阴鹫孤僻的散修人士。瞥了眼拉车的两头雷鸟,又仔细看了眼古羽眼角的红色和手指间的肉蹼,李忌心底犯怵,要是对方怀有同类相惜之情,此行岂不是要遭殃 姬凌生察觉到小忌子的忐忑心情,便直截了当问道“前辈要是对雷鸟怀有同情,看不惯的话,容晚辈先赔礼道歉” 古羽冷淡道“叶城诸多凡人,身不由己活在各派修士的鼻息下,如在牢笼里遭罪,也算是你的同族,你会同情吗” 姬凌生摇摇头,雷鸟生来就是给人拉车的卑贱命,可以说身不由己,但来到叶城的凡人,大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攀上橄榄枝,应该算是咎由自取,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他只是心里想想,没有多嘴。 进门后,三人围桌而坐。 神色不温不火的古羽率先开口,“我本为一介散人,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既然是叶城主的请求,那我便指点你几句,能悟到多少看你自己本事。” 没等姬凌生点头,这位境界直达天玄、修为却因妖族体质滞留地秘的问道者继续说道“若将修行比作树叶,以树叶尖作为,根茎作为终点,中间那条纹路便能称得上是天道,自古而来极少有人能踏入天道,几乎都是从边缘的细小纹路而来,但殊途同归,无论是儒家圣人的言出法随、道教真人的平地飞升、释门圣僧的法相天地、兵武宗师的无双技艺、又或是我等妖修的天下共主,追求的都是同一个东西,假若不半路夭折顺利度过层层瓶颈,皆能终成大道。” “而树叶的条条脉络,藏在树肉中间,意思就是要想契合天道,不仅要历尽千辛万苦往中间靠近,还得始终不偏不倚走在薄薄的一片树叶之间,半路误入歧途跳出了树叶,便等同于脱离了道,便是世人常说的走火入魔。旁人所修之道我无法讲明,只能告诉你我的经验之谈,我修行善道,却又和恶道休戚相关,太善招来他人之妒、太恶引来他人之忌,索性折中成怀善念恶,心怀善念而明悉恶之根源,套用凡人话语就是有防人心无害人意,在善恶中取之有道,不失偏颇,做到千帆阅尽良知尚存。” “你修行的是什么道” “纵横道,纵为顺心,横为克己。”,姬凌生脑中发热后脱口而出。 “那你便该在纵横两道上把握分寸,何时顺应时势,何时逆势而行。事物总有两面,有人看到好有人看到坏,只看到好过于天真,只看到坏过于颓靡,而你则需在两者间寻求中庸之道。” “世人总爱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师父教你静心道,这很不错,出世再入世,洞穿人心是世故,洞彻世事是超脱,这两者都看不清的话也看不见你的道。” “道非道,道法自然” “”  盯着不知何时入定的姬凌生,李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白鹭真人果然讲得“头头是道”,直接把他绕晕了,唯独三哥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小孩得了串糖果,不舍得嚼烂,非要含到化掉。 见到真人挥手摆出一堆晶莹灵玉,像是给二哥破境做准备,李忌心口一跳,这些该不会要什么代价吧卖了他也赔不起啊。少年心思好猜,古羽一眼看破,一板一眼的解释道“这是叶城主送来的,假若他能悟道就给他用作境界提升,如果天资愚钝,这些灵玉就当送我。” 李忌皮笑肉不笑,没听出一点幽默诙谐。 晌午过后,姬凌生借助叶城主未雨绸缪的灵玉成功达到玄宫第七门伤门,谢过白鹭真人后,古羽直接端茶送客,甚至懒得将嘴唇往茶杯边沿轻轻一抹,一如来时的冷淡。 两兄弟站在白鹭楼外边,各自心事重重,并肩望着叶城的凉秋风景。 年少时不知道什么是愁,曾学着橘子洲的诗人叹秋水与天共色,跟青梅竹马嬉戏追逐,如今伊人不在,怅怀难付,只道天凉好个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章 喜欢男人 “你也是魔修” 面对年轻楼主带有惊疑的发问,姬凌生这才如梦初醒,昨日带着境界突破的惊喜离开白鹭楼,他向白鹭楼主再三道谢,并将剩下的灵玉全部转赠,因为对叶城主的知遇之恩受宠若惊,他昨夜睡得不好,天不亮就驱车前往城主府道谢。回想起叶城主的豪言相劝、归途中血灵气的蠢蠢欲动、再到发现这栋阴气厚重的阁楼、然后鬼使神差的推门而入,仿佛都发生在眨眼之前。 进楼后他便感觉不妙,且先不论阁楼主人是否热情好客,据他来到叶城寥寥数日的经验,叶城修士显然没到超凡脱俗的程度,言行举止仍离不开市侩二字,他们的面子比命更要紧,领地意识比到处撒尿标记的兽类更强,此时贸然闯入恐怕落不到好。 闻着楼中飘逸的淡淡血腥味,姬凌生越发感觉胸口萦绕的血色灵气躁动不安,像是沸水不断顶开锅盖,他瞥了眼曾有一面之缘的红衣青年,答非所问道“在下无心擅闯,并无冒犯之意,这就离开。” 年轻楼主正是当初坐在君悦楼角落独酌的青年,他似乎也对姬凌生有些印象,往前走了一步,右手蓄势待发的微微前伸,再度开口,“你是魔修” 姬凌生后背浸湿小半,感觉冰凉杀气逐渐笼罩下来,忍不住想后退几步,但两条腿不太听使唤,干脆老实摇头,如实答道“并非魔道修士,不过曾有走火入魔的经历。”,魔修泛指一切修行阴毒功法手段残忍的歪门邪道,常因异于常人的修炼方式遭到打压,虽然算不上过街老鼠,但总会受到正统修士的拳脚青睐,久而久之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总之光天化日下,天下魔修都跟夹尾巴狗一样。不过也有个别例外,前几百年叶城就出过一个魔头,实力几近天玄,喜欢吃人,常常到城外挑选目标,被他盯上的往往死不得安宁,最后引起众怒败走叶城,逃到北海当了某门某派的供奉。或者再往前倒腾个数千年,叶城初代城主便是一个魔道巨擘,修行血法,境界早超出这方天地的限制,不过后来为了加固凶魔封印,负了重伤后音信全无。 青年闻言收住杀气,抬起右手,一缕红而不艳的灵气在手中流转,同时问道“你可见过这个” 姬凌生本想矢口否认,心口缠绕的血灵气却不安分,猛然从胸口窜出,跟青年右手灵气遥相呼应,算是替他作了回答,青年瞧见他胸口的殷红,苍白脸颊多了点红润,尽量挤出张温和表情,却被削瘦凸显出的颧骨阻碍,青年恢复淡然神态,平静开口,“看来你我曾遭遇相同的机缘,我叫吴名,你呢” 对方言语坦诚,姬凌生没继续隐瞒,简单说了下身份来历,对血灵气则闪烁其词,毕竟他也没弄清楚血灵池的秘密。 青年浑不在意,跟着简明扼要讲了得到血灵气的遭遇,不过话语中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姬凌生将此当做人人皆有的城府保留,没有不知好歹的去细问,打量周围,他才发现这座摘星阁浑然一体,顶部开了天窗,内部没有任何陈设,通体上下只有一层,如同空心的柱子。 小叙了会,姬凌生觉得再没话可讲,便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他出门后,空荡荡的楼宇中突然出现第二人,吴名脸色阴沉没有回头看那身灰袍,赫然是昨日跟九寸打过照面的严卜,他若有所思道“你居然没杀了他,倒出乎本尊的预料。” 吴名没给这位东炼第六南盟第二的阵仙应有的礼遇,头也不回冷漠道“我杀不杀他用不着你来过问。” 严卜脸上隐约有了丝火气,将两团墨斑胡须挤轧得变了形状,拢住心神的严卜阴恻恻说道“用不着若非本尊当初救你一命,你能活到今天” 削瘦青年默然,没有回应。 “你来到东炼时就曾在边境大开杀戒,恣睢妄为令人发指,恨不得在死人堆里睡觉,到了叶城也没收敛,怎么现在反倒心慈手软了” 提及往事,吴名神色变得狰狞恐怖,好比结痂未愈的伤疤被人狠狠揭开,幸好背对外人令他得到缓冲的机会,攥拳强自镇定道“你要用叶城千万修士的命成就天人之境,论心狠手辣我比不上你,你安排我到叶城充当棋子,我并无异议,报答完你的救命恩情就算两清” 严卜哈哈大笑,“好一个两清你嗜杀成瘾,隔段时间不沾人血就要发疯,知恩图报不过是幌子,本尊想取叶城修士的命,你何尝不想不仅要杀人还要当好人,算盘打得真好”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人扯掉,青年像是平白无故染了风热,浑身颤栗双目血红,过后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酣畅,迟疑半晌咬牙道“那约定作废,咱俩各走各道” 严卜没料到他竟有反抗的胆量,冷哼道“说到底你这样的棋子本尊随手便能扶植,无非多花十年时间,你可别像那个秃驴一样得寸进尺” 吴名倏地冷静下来,仿佛猛然换了一个人,转过身来神情扭曲的冷笑道“数十年后凶魔出世,在那之前你得吞吃叶城所有修士的修为,还得慢慢消化,你有几个十年能够挥霍” 天璇城城主眯着眼默不作声,杀机若隐若现,似乎考虑着要不要动手换个人选,过了会他收起杀气沉声道“你只需任凭本尊差遣,聚灵阵的篡改还剩一半,不出半年大功告成,到时候杀阵开启,满足你杀人的念想,本尊得以证道,各取所需。” 青年点头,经过不太愉快的口角,两人磨合出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姬凌生回头望向不挂匾额牌坊的摘星阁,恰如阁楼的主人一般,无名。 回到红雀楼,正好撞见温玉案跟人扭打在一块,对方是个尖嘴猴腮的青年,似乎是附近某门某院的家仆,在红枫客栈跟几个小二非议宋红雀,正好让去买酒的温玉案撞见,平日里矜持有度的白脸公子不知为何生出莫大勇气,头脑一热跟人议论起来,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店里伙计见事情闹大,全部撒丫子开溜,留下青年单打独斗。那青年和温玉案相差无几的修为本事,两人没用神通法术,仅是单纯的拳脚相向,但温玉案做惯了端茶送水的活儿,哪会打架,上来就挨了一拳,眼眶一片青紫,好歹忍着痛楚冲上前挎住了青年腰肢,让对方露出了狼狈相。 青年下盘被缠住,双手却不闲着,提起拳头就往温玉案背上猛敲,没几下就看见白脸公子出气不如进气多,青年以为力道重了险些要打死他,急忙放轻了力道,刚泄劲却发现白脸公子哥咬咬牙后又生龙活虎起来。 猴脸青年误将温玉案的临死反扑当成装蒜,正要下个死手,反正叶城禁止持强凌弱,摘星阁楼主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趁机跑路,周围人群指指点点,觉得青年得意忘形,敢惹恼红雀楼主,人是不能明目张胆杀你,但背地里有无数办法能弄死你。 姬凌生及时赶到拆开了两人,正欲细问因果,忽听到有人小声议论宋仙姑的姘头来了,扫了眼仗着叶城铁令恣意妄为的青年,姬凌生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快步上前抓住青年脑袋,青年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拖行好几步,到了客栈挂着招财红绫的圆木旁,姬凌生把住青年后颈,然后一头砸在红柱子上。 青年脸上迸开一朵血花,本来就不匀称的五官彻底歪斜,姬凌生轻轻松手,像是随手宰杀了一只小鸡,不过青年不省人事却没死,依稀能辨认出是鼻子的红肉上,有两个不对称的小孔冒着气泡。 姬凌生环视一周,随即搀扶白脸公子回去。周围议论纷纷,谣言数量似乎与进出红雀楼的人数挂钩,这几日造访红雀楼的人越多,流言也就越多。来到叶城的人好像全都难离热土,哪怕不能把故土抗在肩上带来,起码得把凡间的腌臜风气带到叶城,尤其在游手好闲的老油子身上,这种媚俗气息十分明显,时隔多年,姬凌生如同再度置身到思岳城的流言蜚语中。 离红雀楼的大门还有几步,姬凌生低声问道“平常就算听到别人骂她娼妇,你也能忍气吞声,今天” 温玉案摇头不语,估计没人能预料到他心情的复杂程度。 姬凌生转而问道“她人呢” 白脸公子叹了口气,低沉道“她去找黄粱殿的楼主了。” 姬凌生醒悟过来,宋红雀生性放浪,楼里男仆都得过几次欢愉,唯独从小被收养的温玉案地位特殊,宋红雀从不对他下手,像是当成儿子在养,但温玉案却怜爱她,如今她出去找昔日的欢客,他心有不甘。 “喜欢她吗” 李忌在楼台上瞧见下边沸反盈天,抱着看好戏的闲心跑下楼来,刚到门口发现人群散了不由失望,继而见到白脸公子依偎在三哥怀里,大惊失色,三哥喜欢男人却觉得里面应该有什么猫腻,便躲在门缝里偷看。 只见三哥左手抓住他手臂,右手揽住他腰肢,脸色柔和。 温玉案脸上红晕滚滚,吞吞吐吐回了句。 “喜欢” 李忌脑海中对三哥以往建立起的美好形象,悉数崩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哥的三哥 “啥凌生有断袖之癖” 臧星桀满脸诧异,下巴快掉到地上,赶紧掏了掏耳朵确定没有听错,完了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见到李忌郑重其事的点头,剑士神情由惊疑转为惊恐,他脑海中闪过种种想法,将姬凌生的言行举止对照以往见过的龙阳君子,比较有无相似之处,其实他没见过,只能将楼里的小白脸作为模本粗略想象一下,片刻后,他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 “胡说凌生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等他回去呢,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剑士如是反驳道,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倒不像是给李忌解释,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李忌对自己所见所闻深信不疑,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那两者加起来总该错不了吧,少年心思百转,心头蓦然升起不安,皱眉反问道“你见过吗” 臧星桀摇摇头,随即恍然大悟。 “你意思是他家里那个也是”,剑士话说一半,急忙把最后两字咽了回去,好像那是天大的忌讳。 两人各自用不可置疑的眼神对视着,无声地交换着消息,跟无意探听到皇上不举的小太监一样,要把秘密带进棺材才行,生怕风声走露会被杀头,惶惶不可终日。 正巧叶姑娘到来,发现他俩鬼鬼祟祟躲在楼梯拐角,冷不丁出声问道“臧先生,你俩嘀咕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呗” 两人如同夜里逃狱的犯人被抓个正着,汗水流得比眼泪还夸张,伸手一抹就能刮下大把,臧星桀战战兢兢地打发道“听什么听练你的剑去,就知道逞嘴皮子上的能” 叶红听见剑士中气不足的喊话,当即明白其中必定有些隐情,便嘟着嘴假装懒懒散散的去练剑了,绕到他俩瞧不见的地方,从虚囊里拿出叶成空交于她的两件法器,一个叫顺风耳,用于探取机密,另一个叫极辟诶丝,名字有些奇怪,像是古怪老爹随便取的,是条系在手腕的丝质扣带,据说有避祸趋福的好运,叶红早看穿里面的把戏,分明是老爹用来监视自己行踪的,所以一直扔在虚囊里没戴。 她悄声将俗名顺风耳的小漏斗放在耳边,刚好能听见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楼道里两兄弟发现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放心下来,浑不知隔墙有耳。李忌接住早前的话题继续说道“想必就是如此了,你想想一路走来,三哥可曾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哪怕是多看一眼也算。” 剑士左想右想后连连摇头,两手一拍,盖棺定论道“难怪沙城那么多姑娘投怀送抱,他都不打正眼瞧瞧,原来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啊” 李忌跟着点头,两人合谋出一个惊天秘密,都心有戚戚。臧星桀想了想,拍着少年肩膀语重心长道“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道,凌生刻意隐瞒恐怕也是因为受不了别人的白眼,咱们不一样,结拜兄弟不在乎这些,回头别说漏了嘴,咱俩要以最大的宽容去接纳他,明白不” 李忌点头点个没完,兄弟情谊像是加厚了几分,他猛地想到一个关键的致命问题,剑士见他扭捏样子,以为他心怀芥蒂,便催促他快说,免得白串口供。 少年支支吾吾问道“假若” 臧星桀不耐烦道“假若什么,快说” 李忌总算下足决心,斟酌着试探道“假如三哥对你感兴趣怎么办” 剑士脑中嗡的一声,像是古刹大钟遭到撞击,余音袅袅。他心湖剧颤,转眼又全是空白,好像被只无形大手拉入一个新的天地,令他目不暇接头晕目眩,剑士两脚发软,滑倒在地,眼珠睁得比嘴还大,颤声道“你别吓我” 昏暗楼道中,两人不约而同咽了下口水。 叶姑娘听得半知半解,急忙去找了宋红雀解惑,宋红雀听叶红将两人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遍,美艳脸庞露出消不下去的笑意,如同慈母见到儿子抱得美人归的样子。 远在叶城边缘,跟着帝夋出来试手的姬凌生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捧花姑娘打趣道“无事打喷嚏,这是有人在念叨公子呢” 姬凌生回了个笑脸,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此刻东方鱼肚白出,两兄弟和赫连姐弟齐齐在插破云霄的七星柱旁站定,仰望着天上一道道长虹曳尾划过,全是奔着极品灵玉去的地境修士,足有数千,包括了叶城大部分精锐,同时还有金戈霹雳声不断传来,想来上面少不得龙争虎斗。 帝夋伪地境的境界,真正实力只高不低,但终究多了个伪字,无法踏空行走,只能从七星柱上另想办法。姬凌生以为他有什么妙招,没想到竟是施展数十次缩地成寸徒步走上去的,每次缩地成寸跨越的距离因人而异,大体来说,修为越高距离越远,天玄境修士甚至能将数百里缩成一步,从城外到达城池中心。并且跟功法秘技的修炼类似,相性好或者悟性高的话能事半功倍,以帝夋作为例子,他伪地境能一次横跨数百丈,这是许多地秘一二极修士做不到的。 所以当帝夋亲眼目睹姬凌生使出半个雏形的时候,可谓相当惊讶,大概比没砍断牧知年本命金环的时候还要惊奇。他不过上去下来一趟,半盏茶工夫给他演示了遍,他就学到皮毛,虽然蹩脚不成型,但也足够说明他的悟性之高,要知道他照葫芦画瓢出来的仍是缩地成寸,并非只是滥竽充数的神速。 姬凌生照猫画虎学着帝夋样子上上下下数十次,总算得到一星半点的要领,勉强能缩地十丈,但无法次次成功,仿若佳句偶成,得看刹那间的明悟。 帝夋转身笑道“你这悟性真被灵根耽误了。” 捧花姑娘同样称赞了几句,赫连观剑则比较木讷。 姬凌生摇头苦笑,“还差得远,不过运气好,瞎猫撞见死耗子,换成其他神通未必能这么顺手。我估摸着得练些个日子,今天肯定是上不去了,你不上去碰碰运气” 正摩挲刀鞘的帝夋跟着摇头,“这些叶城修士手脚快得很,现在动身,等到了上面毛都剩不了一根,你别看他们现在仍打得热火朝天,其实基本胜负已分,捡到好处的全开溜了,剩下些满腹牢骚空手而归的正找人出气。” 姬凌生环视了圈藏在云层里的三百六十五根七星柱,猜测道“没准还有未被人捷足先登的。” 沙城大王忽然眼睛发亮,朝姬凌生努努嘴,直白道“有倒是有,不过全都名花有主,那些修士飞得再高再快也抢不到的。” 姬凌生顺着他目光望去,旁边数百丈外的七星柱下面,一个黑衣老者傲然独立,衣决飘飘好似道门真人,只见他抖擞精神贴近柱子,枯瘦手掌摇晃了几下,然后一掌横拍在漆黑柱子上,紧接着七星柱似乎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高徒,感到师尊拍他,立刻卑微的俯下身子来,弯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同时老人退后几步,手掌刚好触及柱子翻折过来的顶端,轻轻松松拿走那枚险些落入他人之手的灵玉,见老人脸色,轻描淡写的很,好像微不足道。 别说姬凌生看得瞠目结舌,就是那位差点得手的张仙官,同样也震惊到无以复加,引得通天灵柱折腰,这得是什么本领见了此等神通,本想驱使画中蛟龙夺来宝物的张仙官即刻打道回府,这是他第一次来争夺灵玉,也是最后一次,没有脾气的铩羽而归。 姬凌生深吸口气,忽然觉得青云山学的本事,有点经不住地仙们的各显神通,帝夋啧啧称奇道“孤昨天就见着他了,看了两次也没弄明白,觉着是幻象可他确确实实拿到了灵玉,但无坚不摧的七星柱会因人力弯折下来,也有点匪夷所思。这不算最妙的,昨天孤登上顶端的时候,明明差半步就拿到灵玉,可莫名其妙出现一只人手,隔空将灵玉抓了去,然后消失不见,到嘴的鸭子不翼而飞,实在是妙。” 姬凌生狐疑道“这是如何办到的” 帝夋笑道“孤回去问了宋红雀,她说有人提前在灵玉下面设了术式,只需等灵玉结成就引动术法,做到隔空取物,不过容易被人发现,估计那人是趁夜里上去摆放的,不得不说,叶城修士的本事不好说,但花花肠子实在是多。” 姬凌生哑然失笑,又观赏几个仙人的大手笔后,几人无功而返。 回到楼里,姬凌生发现处处透着古怪,众人看他的眼神,总有点怪怪的,有种难以言明的味道。到了楼上,正好碰见百无聊赖的臧星桀,他表情像是做了贼一般,姬凌生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剑士本想拍拍姬凌生肩头说番掏心窝子的话,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去,大概想起了小忌子的忠告,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含糊道“没事没事,今晚月亮好大呢” 看到剑士灰溜溜逃掉,姬凌生满头雾水,好巧不巧转过楼梯遇上正要回家的叶姑娘,瞥了他一眼就急匆匆下楼,姬凌生别说是雾水了,感觉头上顶着片雾海般迷糊。 宋红雀发现叶红悄悄溜走,着急去追,路过姬凌生身旁,调侃了句公子好雅兴。 姬凌生心头警觉,去找了李忌逼问,少年老老实实全抖露出来,顺便把脏水全泼到剑士身上,紧接着就看见姬凌生杀气腾腾杀到臧星桀面前,然后一顿杀猪般的嚎叫。 “三哥,不要啊” 李忌看得心惊肉跳,对剑士乱了辈分叫姬凌生三哥不觉奇怪,换成是他,怕是三爹也要喊出来,这时他才知道,这个平常温声笑语的三哥的可怕之处。 夜晚,姬凌生帮黑风梳理鬃毛,黑风能听懂人言,嘴里哼哧个不停,像是忍不住要笑,姬凌生一巴掌抽在它脑袋上。 “你笑个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她的影子 叶城如今海晏河清,这份太平必然离不开叶城主的一份功劳。 叶成空寒门出身,比不上内藏无数功法秘笈的鼎盛世家或门派,但好歹比边境涌来的境外修士强上半筹,用不着像条游入大海的鱼儿般前途未卜,家族势力虽然单薄,不过起码能为子孙后辈谋个出路。目睹众多同族兄弟奔赴前途,年幼的叶成空心比天高,那时候他前世的记忆尚未随着年岁增长而斑驳,清晰得历历在目,他记得那些彩光粼粼的高楼大厦、呼啸而过的长条疙瘩、架着四个轱辘的铁车子以及尾巴处冒出的云烟。 依仗着再世为人的莫大优势,他将小弟送到山外散修门下后,随即制定了一系列由小到大的计划,从无名小卒到当世强者,可谓巨细无遗,况且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好运气,一步步按部就班分毫不差,唯独有件事他没算进去,便是良心作祟,上辈子受到太多律法的限止和良知的束缚,来到这座无拘无束的天地,他反倒放不开,依旧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毛病。 他先因怜惜话柄缠身的摇光城,坐上众矢之的的城主位置,后又为给贫弱修士谋求福祉,毅然放弃进阶天玄的无上大道。摇光城改名叫叶城那天的光景,一直是城内津津乐道的话题,原住民都清楚记得那一日的雷雨,那时天劫降世,其余六城的高人悉数赶来,摇光城修士们言笑晏晏,窃喜着落魄城池终于出了位天玄强者,叶成空却对天劫抗而不接,挟持浩荡天威与六城做了君子协定,他退守地秘之境并保证摇光再无天玄一说,不会侵占南方地界的天地气运,以此换来弱小修士们安身立命的乐土,自此摇光城再无纷争,人人各安天命,不再担忧他城修士的侵扰。 叶成空被推崇至与初代城主相当的地位,虽然在城内受到限制不能突破天玄,但对于那些初入修道的低阶修炼者,叶城无疑是真正能大展拳脚的地方,到了如今,叶城百万人变成百万户,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叶城主做事公道,甚至愿意帮本城修士在锱铢琐事上帮忙,唯独有个地方蛮不讲理,这点众所周知,也就是叶城主对独生闺女的偏爱。 尤其是这两天叶红天天往红雀楼跑,义正言辞地去跟那个剑术先生“幽会”,叶成空担心女儿让人骗走,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按捺不住让闺女请臧先生来家里坐坐,可那蹩脚货好大的胆呐,自己这一城之主竟然请他不来,叶成空气得牙痒痒,虽然姬凌生辩解过剑士是受到叶姑娘胁迫,但完全是浪费口水,在他眼中,再没有比闺女更乖巧温柔的了,姬凌生言外之意分明是那人拿叶红当挡箭牌,岂有此理或者是女儿已然对他死心塌地,完了完了 无论如何,叶成空对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臧先生的滔滔恨意,大概比涨潮时分的水位窜升得还快。 时隔半月,叶城主又送来一封请帖。 开篇即是“摇光之秋,须臾既过,秋来屡闻剑师威名,恣如逸风、彼身足抵千人敌,意撼昆仑、一剑即为百万师。不忌小女之顽劣倾授绝学,不讳鄙人之俗名敬而疏远,既有圣贤之词宗,亦有鬼神之武库,然先生不至吾心难安,不尽地主之谊,愧为东南之主,今陋舍特设珍馐玉盘,清酒金樽,趁秋去冬来之际,备以良辰待君一叙” 最后以“剑峭闲步逍遥路,侠义自与天地同。先生不至,宴席不散,赤忱肝胆,譬照汗青,翘首以盼,望君速来”结尾,洋洋洒洒三百余字,是叶成空不耻下问从近侍督查官那搜刮来的得意之作,他自己就写了两字,将开头的“叶城”改成“摇光”,别人管摇光城叫叶城,那是别人的事,他管不着,要是他以此自居,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臧星桀将请帖翻来覆去琢磨了两遍,又认真辨别了开头字迹丑陋的摇光二字,然后随手扔在地上,惹得叶红一顿白眼,她当然明白以老爹肚子里的墨水想写出这篇文章,无异于痴人说梦,明摆着是请人代笔,不过从中也能看出他对臧先生十分上心,不然是不可能去碰笔的。 想到先生或许要到家里做客,叶红俏脸敷上一层嫣红,恰如刚吐芯的羞怯芙蓉,当然臧星桀没发觉两人心田间悄悄滋生的情愫,更没注意到叶姑娘的异样,无愧于李忌给他的铁树疙瘩之称。 姬凌生捡起请帖看了又看,打趣道“叶城主三番两次请你,说不定觉得你剑术惊人,想见识见识呢。”,他扫了眼神色期待的叶姑娘,没说出真正原因。 剑士得意起来,沉吟了会点头。 三人坐了香车来到城主府,叶红领着两兄弟进入正厅,姬凌生来过两次,对这座简单庭院有些了解,以往没见过城主夫人的尊容,今儿见了正主,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值美貌与气度并存的盛年,再过些年头就该走下坡路了,不过但凡是个女修士,驻颜本领往往比修为本事更出色,大概到死都不肯变老,不愿从怀春过渡到悲秋,只有越活越年轻的份。夫人姓江,姬凌生觉得有所冒犯就没打听名字,倒是听说她与叶城主之间有段佳话,和野史里豪雄出世名扬天下顺便抱得美人归的故事相差无几。 叶成空见了姬凌生很是高兴,冥冥中觉得和他见过,兴许模糊的前世记忆捣鬼,让他对姬凌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最令他欣慰的还是年轻人孺子可教的上进态度。 至于臧星桀,叶成空斜着眼睛打量了一圈,皮囊嘛,是比他这张粗犷脸庞强点,可惜强得有限,叶城主自信跟剑士相比各有千秋,注意到剑士的黄道修为后,叶成空微微愣神后省悟过来,以为剑士装神弄鬼,对他观感立即大打折扣,城内修士从黄道一星到地秘五极应有尽有,可胆敢传授技艺的剑道高手再不济也不能是黄道境吧,行走江湖压制境界很正常,不过通常不会压得太狠,地秘出头压到玄宫的相当常见,但压到黄道就很过分了,好比是家财万贯的人偏要说自己没钱,表面是谦逊,实则有种难以言喻的显摆意图。 叶成空不怀疑剑士或许有地秘境的实力,但他以黄道修为示人,显然有点不知礼数。臧星桀心下正奇怪,本来懒懒散散站着,结果让叶城主盯得浑身发毛,站立难安。 那边江夫人招呼两人入座,叶红早就没大没小的坐下了,别说家里说一不二,就是整个叶城,她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说话比叶城主管用得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叶城主的讲道理是在叶小姐不开口的前提下。 两兄弟坐下后,看着满桌子饭菜不知道怎么下筷,地境以上的修炼皆能食气而活,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叶城每门每户都会备有余粮,因为来了客人总不能光喝茶干瞪眼,摆了菜肴既是消遣之物亦是礼仪之道,如同民间豪族宴客时的海天盛筵,明知道吃不完,也要摆满桌子每个角落,何况现在两人兴许会出个女婿,江夫人自然是铆足了劲。 桌子上五个人都没有动筷子,臧星桀像是衣服衬里爬满了虫子,全身都不自在,只因叶家三个人全盯着他,叶红秋水眸子的奇异光彩他没看懂,江夫人倒比较直白,显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眼神,叶城主的眯眯眼就很吓人了,明显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的杀人目光。 剑士向“三哥”投去求助目光,姬凌生眼观鼻鼻观心,根本视而不见。 叶成空比较了下两人,显然更中意姬凌生做他的乘龙快婿,江夫人的想法截然相反,在她看来,姓姬的年轻人懂礼是懂礼,相貌也不赖,但显得过于世故老道,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个人精,女儿嫁给他肯定要被牵着鼻子走,这位使剑的要顺眼些,不卑不亢且剑术有成,大姑喜欢习剑,喜好相近的姻缘好撮合些。 叶成空早瞧见了闺女眼中的光彩,越发感觉头疼,若是趁情感未萌芽之前,他有把握将其彻底扼杀,现在似乎都快生根了,难道两人真能走到一起瞥了眼剑士局促仍掩盖不了的随性,叶成空忽然想一掌打死他,他不奢求女儿真能求来个如意郎君,能安稳过日子就行,活个百年的神仙日子就够了,他更不期望女儿能捡起武道,达到天人之境,因为他早在叶红出生之际就抽去了她所有气运,终其一生也只能止步地境,绝无突破天玄的可能,抱着这样的愧疚,他对剑士的杀意千真万确,绝无半点掺假。 见姬凌生袖手旁观,臧星桀不由气苦,敢情那几声乱掉辈分的三哥是白叫了,他此时尚且不知,他和叶姑娘将会怎样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更不知以后他的剑道里,无论到了何处,花草树木中,剑刃寒光中,都有了她的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宋红雀的反扑 草草吃完斋饭,臧星桀急着扯个借口溜之大吉,好不容易憋出篇腹稿,兜兜转转到了嘴边来不及开口,就给江夫人亲自斟满的酒水给堵住了。原来夫人对他心思洞若观火,女儿的终身大事没敲定,自然不会放他走,当然并非今天就得盖棺定论让剑士拿出个说法,今儿的酒宴主要还是试探他是否对叶红有意,假如两情相悦的话,好说也好办,赶着鸭子上架即可,倘若他瞧不上城主府的嫁妆,江夫人即便不忍也会彻底让他人间蒸发,好让叶红趁早断了念想。 情窦初开的时候,抱有遗憾倒也是常事。 面对城主夫人的盛情挽留,臧星桀没法脱身,索性削平了屁股坐好,之前没胆量伸手夹菜,现在仿若刀架在脖子上无力回天的死囚,再没有忌惮,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叶成空洞察到剑士视死如归的架势,非但不欣赏反倒更嫌恶,自忖他不过是破罐破摔罢了,教给大姑的剑术说不定也是三脚猫功夫,念及此处,叶城主仍然眯着眼,但眼神显而易见的从杀人变成吃人了。 糊涂剑士纵然没发觉夫人的笑里藏刀,起码察觉了叶城主的赤裸杀意,当即明白缘何而起,瞥了眼羞涩侍立的叶姑娘,没有多说什么,他自信不会为叶红动心,两人的情谊点到为止,绝无动摇剑心的可能,只是上回见到她泫然欲泣的撒娇模样,他的心肠忽地软得好似棉花,剑士省悟这是着魔的迹象,便暗中打定了将她逐出师门的主意。 衔着满嘴饭菜,臧星桀忽听叶城主笑眯眯问道“大姑,跟先生学的剑法如何了” 这下难住叶姑娘了,练剑一月有余,开头几天进步有限,私以为是偷懒所致,后来才发现臧先生说她不适合习剑真没说错,纵使再刻苦勤奋的练习,依旧不能得心应手,似乎生来就不是提剑的料。 叶红明白老爹对臧先生观感不好,不想雪上加霜损了先生的威风,便支支吾吾自损道“不如何,我悟性太差老学不会,白费了先生逐字逐句讲解剑势的苦心。” 她没想到这一帮衬反让叶成空怒火更甚。 剑士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叶姑娘赧红着脸报以微笑,秋水眸子像是会说话。 “此言差矣,习剑绝非一日之功,需要朝朝暮暮的持之以恒,剑意或许能寻求顿悟之道,剑招则要下苦功夫,叶姑娘此前没碰过剑道,能练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其毅力韧性足以令诸多男儿汗颜。” 叶红闻言两眼笑成月牙儿,姬凌生颇感意外,照例剑士应会落井下石的奚落人才对,今儿一反常态帮叶姑娘说起了好话,姬凌生瞥了眼神色微微诧异的叶城主,立即明白此乃曲线救国的计策,倒没料到缺心眼剑士也会懂得人情世故。 臧星桀嘴角拉起弧度,大概是向姬凌生邀功。 姬凌生始终置身事外,毕竟说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掺和不进去,况且叶城主和江夫人两人眼中来往的消息,足以抵过春水上泛开的涟漪,根本没留给他插话的空隙。 经过几番试探,江夫人对女儿三句不离的剑术先生有了大概认识,印象差强人意,至于臧剑士跟女儿的姻缘,她并不看好,两人性格相近,或许能撮合成一段露水姻缘,但未必能长久,两人若想相处得宜,必然得有个人肯多吃点亏,不然朝夕相处下来恐怕喁喁情话都会变成吵嘴。江夫人自然清楚女儿的任性非凡,瞧对方也不像是肯轻易服软低头的性子,要是争执起来两边都讨不到好,互相折磨到遍体鳞伤,这兴许是同性相斥的道理。 两人要是好聚好散,江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只怕打小没碰过钉子的闺女会因此一蹶不振。 叶成空瞧见宝贝闺女对那直娘贼巧笑嫣然,觉得那是在“眉目传情”,气得脸色铁青,拉了姬凌生来到院子里,亲切问道“凌生,可曾学得过什么神通法术” 姬凌生老实摇头,不明白叶城主整这出有何意图,待到瞟见他回头张望,才发现他是想给剑士一个下马威。 急着给蹩脚剑师一点颜色看看的叶城主满意而笑,愈加觉得姬凌生顺眼,是个识时务的好青年,他回头瞅了一眼,既想给闺女树立榜样,断了她习剑的念头,又想让剑士领教下他的厉害,告诉他城主之位绝非浪得虚名。 抱着一举两得的想法,叶成空哈哈笑道“我有一式自悟的神通,名唤搬山,观摩无数山河律动得来,此力足以通神,你且看好” 只见他右手缓缓托起,雄浑气息以他魁梧身躯为圆心,铺天盖地向四面展开,眨眼间穿透整座城池,城主府院子里风平浪静,外边却刮起阵阵罡风,早前无风无雨的天幕顷刻间风云变色,墨云翻涌,仿佛整片天地的日光都被叶成空一手遮掩,城内万人空巷,纷纷出门观赏叶城主久违数百年的搬山术。 姬凌生站在他身旁,体会尤为深刻,感觉双肩受到重负,庞大威压欲逼他跪倒在地,强行挺直了发颤的腿弯,他越过屋檐望向天穹,一座朦朦胧胧的遮天巨岳凭空浮现,仿若有画仙临世,以苍穹为画布,双手做笔,倾注出一副缥缈山水。 黑色山岳无形却有质,压得满城山雨欲来,姬凌生双腿的颤栗越发明显。 叶成空既然出了手,自然不打算就此收手,手掌继续往上,黑山逐渐凝实。 “太岳” 随着叶城主一声轻喝,黑色山岳猛然下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直往城主府砸来,与此同时那股压迫感越发沉重,如同整座大山压在姬凌生肩头,令他无法移动半步,而屋里的三人仿若无事发生,甚至没瞧见楼外的泰山压顶,没明白姬凌生怎就浑身颤抖起来。 显然叶成空的神通只对姬凌生一人奏效,并未暗中向臧星桀施压,因为那样有失他一城之主的威严,而且由于恼怒剑士,他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似乎把气撒在姬凌生头上。 姬凌生有苦自知,全身骨头快要散架,不堪重负的发出悲鸣。 等山岳离地仅有千丈左右时,姬凌生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叶成空另一只手及时拉住他,这位迁怒于人的城主大人丝毫没有愧疚的自觉,严肃道“站好,还没完呢” 在昏厥的边缘盘桓了许久,姬凌生无力去看山峰搬到了何处,此时他全身无一处不痛,大汗淋漓却不得喘气,假若他能抬头望去,就能发现黑色山岳的底端架在他头顶,离他的发簪不到一尺。 叶成空右手稍稍越过头顶,刚好只手托住雄伟山峰。 臧星桀环视了圈穿透房屋、占地比城主府大上无数的虚幻山石,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起身伸手摸了把,果然仿若无物,认定这是叶城主神通引起的幻象,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儿,只能吓唬人,更对姬凌生恍若初生鸡崽般的颤栗视而不见。 所以说叶城主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形同对牛弹琴。 几息过后,叶成空悄然收起神通,城主府方圆十里得以重见天日,城内众说纷纭,诸多叶城修士出来晒太阳的同时议论着叶城主施展术法的根本原因,思来想去,几乎所有人都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全得到如出一辙的结论,此事有九成九因叶小姐而起,但凡叶城主有什么大动作,基本都与那位受到万千宠爱的叶家千金有关,这算是自打叶红出生后,便足以跟叶城铁令相提并论的规矩。 神通撤走后姬凌生如蒙大赦,浑身筋骨得到机会舒展,衣襟被汗水湿透像刚从水里捞起来。借此机会他对叶城主的修为本事有了大概认识,他见过青云子进阶天玄的浩荡天劫,将两人比作山峰的话,青云峰的山头显然高出太岳高出一头,但若是比较山腰的粗细,叶成空无疑比青云子强,若真打起来谁输谁赢尚为两说,关于叶成空天玄以下无敌手的传闻,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叶成空趁机问道“怎么样,悟到多少了” 姬凌生茫然摇头,叶成空一副理所当然的笑脸,险些把他肩膀拍断,得意道“我琢磨上百年的招式,要是让你随随便便偷学了去,我这老脸往哪放” “此式名为搬山,是不是该有第二式该叫倒海”,姬凌生好奇问道。 叶成空双手环胸,浑然忘了最初的目的,打着哈哈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摇光城正处东炼南方的正中,见不到海水,我有心无力啊,将来没准你能往北方走,能悟出那一式倒海。” 天色渐晚,两兄弟离开城主府,叶姑娘伫立家门口目送两人离开,两个酒窝浮在脸颊上消不下去,气得叶成空自恨传道受业入迷,不小心让剑士钻了空子溜走。 路过无名摘星阁,姬凌生靠近紧闭门扉,犹豫再三没有敲门。 楼内正发生惨绝人寰的一幕,有两人演了出厮杀追逐的戏码,红衣青年状若癫狂,神色狰狞理智荡然无存,他正追着一个刚突破地秘境的叶城修士到处跑,阁楼四壁似乎设了阵法,那人不仅逃不出去,甚而连救命的嘶喊都传不出去。穷途末路下,那人跪下来求饶不断,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吴名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没有迟疑,趁机将他徒手撕成几截,血溅五步沾满地面,染得如同屠宰场。 对方毙命后,吴名双手不停,神色兴奋地继而将尸体撕成肉沫,似乎以杀人为乐,跟姬凌生当日所见的温良青年判若两人。 姬凌生和剑士回到红雀楼,恰好帝夋和李忌都在,吩咐温玉案下楼买来美酒佳肴,四人席地而坐,饮酒畅聊,赫连姐弟分立在门口两边,仿若两尊门神。 宋红雀往屋里扫了一眼,碍于捧花姑娘的冰冷视线,放弃进去的打算,绕过门柱,她心跳如雷,恍惚之间做了个付诸生死的决定,如同赌徒豁出全部家当等待骰子滚停的那一刻,她不经意绕了一圈,拿出从黄粱殿得来的魂香,轻声在四个角落点上,然后回到楼台静待佳音。 一场无声无息的反抗就此展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梦中梦 日头刚刚升起,姬锦宁如往常一样睡醒起床。 他浑浑噩噩似没有完全清醒,光是简单的整理着装都费时费力,刚系好腰带,他忽然想起今天是上山修炼的日子,其实他很清楚的记得,刻意回避仅是因为对日复一日的灵力修行感到乏味,老爷子常说的静心和制怒,他到底学不会。 潦草收拾完,他瞧见白月双手托着下巴,笑意盎然的坐着等他吃饭。 姬锦宁面朝着她坐下,白月立马献宝似拍了下食盒,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仿佛她是个江湖艺人,会大变活人的把戏,姬锦宁笑而不语,静静等待白丫头的耍宝。 白月半遮半掩地打开食盒,只留出一条拿菜的缝隙,每端出一道可口佳肴,她便发出锵锵的惊叹。用膳完毕,他告别白月正欲出门,刚好撞见庭院里赏花的双亲,娘亲瞧见了他,待他走近后柔声问道“锦宁,今儿要跟青云大师学艺” 青年微微点头,不知为何,他跟这位他该称呼娘亲的妇人不太亲近,总有层隔阂,即便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仍感觉形同陌路,正迟疑时,妇人笑着吩咐道快去,莫让大师等得太久,姬玄也附和道“青云大师脾气不怎么好,你快些去吧,老爷子那我帮你支会一声。” 姬锦宁点头离去。 出了府邸,他扭头眺望了眼不远处的雪玉阁,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探望下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作罢,毕竟师父的臭脾气实在难以捉摸,他昂首阔步朝城北走去,越靠近那座千仞山峰,心底的雀跃越发张扬,仿佛一路都是鲜花美景,他要一次赏个尽兴。 沿途路人见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将军府公子,纷纷作揖示好,预祝姬公子早日学有所成,和老将军共为朝廷的左膀右臂,他不禁飘飘然起来,自信风头盖过了同样惊才艳艳的小王爷,自忖天道之门为他所开,自得世间的福泽气运全让他一人所占,不由喜极生悲,进而自恨悟性太低无法发挥九道灵根的长处。 到了城北古刹,由于娘亲常来庙里烧香拜佛,他自然对寺庙名字耳熟能详,不过正因如此,他从未进去贡献过香火钱。费了番工夫攀上思岳峰顶后,姬锦宁不太情愿的见到恩师青云子,名动南地的青云大师为何舍弃洞府移居思岳峰,至今没人能给个准确答案,以姬锦宁自视甚高的看法,大师当然是特意赶来收他这个高徒的,不然也不会刚落居思岳城就会见他,显然是看中他九道灵根的天纵之资。 按照师尊的交待,姬锦宁独坐在临崖处,尝试打坐入定后,青云子出现在他身后,叮嘱道“你虽然天质甚高,但心性有待磨砺,切记戒骄戒躁”,姬锦宁敷衍般的嗯了一声,继续寻求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可惜百试不得其法。 例行公事般的做完修行后,姬锦宁急匆匆下山,径直去了雪玉阁,如愿见到那位“胭脂赛桃红”的美艳老板娘,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冷清态度,任凭楼里的官人如何挑逗讨她欢心,她永远只会嘴角别起浅笑,正是这礼貌使然的笑容使得姬锦宁自觉比别人多了分机会,所以对她格外上心,来雪玉阁比上山修行还勤快。 他自认雪玉应是思岳城最美的女子,唯有他梦见的一个柳姓仙子妍丽无双,不过那是梦中所见,作不得数,他还听商胖子说思岳公主比之雪玉一点不差,可谓各有千秋,就像文人雅客写的七言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为了博得佳人展颜一笑,姬锦宁使出浑身解数,甚至退而求其次去给雪玉的贴身丫头献殷勤,结果自取其辱让名唤宝儿的丫头踹了几脚,他敢怒不敢言,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幸好商正及时到来缓解了他的窘境,商胖子提议泛舟游湖,姬锦宁想要化解求而不得的惆怅,便点头称好。 两人踏上轻舟,当商正踩上船板的时候,姬锦宁瞥见船只吃水更深,于是借此取笑他,商正不服气的摇晃肥硕身躯,企图把他摇进水里,当然没能成功,否则青云大师的高徒让凡人推下水,说出去面子多少挂不住。两人嬉闹时忽然听见掌橹划桨的老叟伸手指道“两位公子爷,谢小姐的红船来了。” 姬锦宁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拍拍商正焦急问道“上次你给田秀才买的楹联带了吗”,商正小鸡啄米的点头,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没等他递过来,姬锦宁便一把抢到手里,摊开纸条卒了两遍,这才自信一笑。 等到那艘十数个家丁女婢伺候的舳舻靠近,他指挥船夫摇橹贴上大船,随即伺机跳上船去,商正没跟着蹚浑水,老老实实坐在小船上看戏。红船扈从们见来人是将军府世子,没有多做阻拦,只象征性的禀告了下谢小姐。 谢家千金听说有登徒子上船,而且来头很大,慌得只敢躲在缝里偷看,发现是风头正盛的姬家公子,传闻人品家世都不错,便有意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索性欲拒还迎的缓步踏出船舱,端得一副矜持大方的典雅姿态,姬锦宁见了正主双眼熠熠生辉。两人很快有说有笑起来,对彼此的小心思视而不见,恰好形成各取所需的关系,不过谢小姐打错了算盘,姬锦宁仅是拿她解闷,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商正百无聊赖盯着两人话不投机的闲聊,觉得他俩都太聪明了。 夜晚回到姬府,姬锦宁独自坐在房顶,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兴许是对这数年如一的日子感到厌恶,明明该做的全做了,又觉得什么都没做成,每日都在浑噩中度过,因白天的碌碌无为受到羞愧心不断折磨。 发了半晌的呆,白月悄悄来到他身边安然坐下。 姬锦宁心思百转,九道灵根、思岳百姓的赞赏、名师和佳人的青睐,这些似乎都不是他应得的,周遭一切如梦如幻,既陌生又熟悉。 他忽然说道“原来我在做梦” 白月柔声道“你该醒了少爷”  闻着腻人麝香,猛然惊醒的姬凌生感到头脑发胀,那些烟雾仿佛是能掏空骨髓的毒药,掐了下鼻梁,他端起茶水倒进烟雾袅袅的琉璃焚香炉中,奇怪的是,明明听见了滋滋声,白烟也散了,烟味却久久不能消散,依然源源不断从中冒出。 纵然盖住出烟口,仍无法阻挡香味溢出,姬凌生不禁火冒三丈,猛地将香炉推下桌子,彩云易散琉璃脆,只听啪的一声,那盏蕴含了姬长峰良苦用心的灵炉应声而碎。 “少爷,你怎么了” 听见门口传来的惊呼,姬凌生不用猜也知道是白丫头,整座思岳城敢闯他寝宫的丫鬟仅此一个,他连连摆手说没事,生怕白月问东问西的烦人举措,年幼时对她的百般包容正在逐渐消失殆尽,最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明明昨夜对她大发雷霆说了恶语,这傻丫头今天就全忘了,拎着的食盒跟件衣服似的,寸步不得离身,把他当饭桶似的供着。 见少爷脸色不快,低着头的白月神情黯然,像是做错事却不知道错在哪的孩子,终于她鼓起勇气问少爷饿了吗,姬凌生冷淡摇头,白月又问要不要搬回姬府住,这座深宫地广人稀,住着有点渗人。 其实她想说的是宫门太多,她不知道该在哪等少爷回家,姬凌生却没兴趣再听,甚至不愿意看她精心准备的菜色,大袖一挥迈出房门, 门外排开两行的宫装侍女见了姬凌生,纷纷施万福礼请安,口里喊着参见殿下,姬凌生眯眼盯着被重重宫墙遮挡的半轮朝阳,会心一笑。 对了,我现在是思岳国的太子殿下。 自打姬家造反得逞,皇室一脉死得差不多,德王父子逃亡在外,唯有岳云幽被当做质子关押在深宫中,姬凌生有过替母报仇的想法,但他知道父亲留前朝太子的命是为了彰显他的宅心仁厚,甚至国号都没改动,好让思岳百姓明白,哪怕朝廷轮到姓姬的当家做主,也不会受到殃及,为了父亲的社稷大业所以他忍气吞声下来。 当了新晋太子爷后,姬凌生丝毫不觉得高兴,因为服下破髓散后他没能破而后立,浑身筋脉堵死宛如废人,自此他性情大变,和商正交恶、与雪玉决裂、跟白月生隙,快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此时他陆陆续续想起梦境中的残余印象,记起那座记不清名字的古刹,正因听说娘亲生前常去诵经,所以他不愿去记那个晦涩的名字,每次路过都是绕道而行;记起那些曾经交心的人,大概是怀有愧疚,又或者期望回到昔日;记起梦中他有了九道灵根,受到世人瞩目,得到传闻中青云大师的指点,不过美梦惊醒后他又变回凡人身躯。 总而言之,梦里的他似乎一切都坐享其成,此刻苏醒过来,他怅怀若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中杀人 回想起那个逐渐模糊的梦,姬凌生忽然觉得有点可笑,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求而不得的,甚至不惜用上锦宁这个旧名字,连从未见过的娘亲都能仿造出来,难怪会记不清她的模样,令他意外的是,梦中谢家千金竟然是岳紫茗的模样,难道当年遭到婉拒至今仍耿耿于怀吗 自嘲的笑了笑,姬凌生转身去往马概,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忙着大献殷勤,他无意去理会他们,也懒得赶人,一批接一批的驱之不尽,路上偶尔碰见一两个进宫的文武官员,见了他都跟供奉祖宗一样,如今父皇日夜操劳国事,忙着打理思岳巨变后的烂摊子,让这座江山社稷彻底改姓成姬,以防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出来搅局,而老爷子早已前往边疆镇压拥兵自重的各大藩王,多年不曾见面,大概当年破髓失败令老人心存愧疚,不愿见面刺激他。 所以偌大一个皇宫,这些马屁精舔不到皇上的鞋子,干脆放长线钓大鱼,全都扎堆聚集在未来储君身边,姬凌生曾问过一个急着出头的散官,问他如何聊表忠心,那人说肝脑涂地,姬凌生戏谑着说要是他敢将屠刀对准家人,便给他一个千夫长的官职,结果第二天就出现了杀妻求将的惨案,姬凌生没等到他来邀功,那人便自此人间蒸发,他猜到是父皇的授意,想保全他的名声。 到了马概,御用相马官毕恭毕敬地牵出一匹黑马,黑风神色萎靡,再不见当年撒泼打滚的亲热劲,如今的姬凌生似乎让它畏惧,以前倒也怕,但那是愿打愿挨的怕,现在倒真成了敬而远之的厚爱。 瞥见黑风脖颈上的缰绳,不知何时套上的,甚至有些勒痕,想必使性子的时候让相马官打过,硬生生给它加了辔头,姬凌生没有同情它,大概是懒得追究。 上了马背,姬凌生独自骑乘出宫,宽阔官道上的百姓见了他,皆是诚惶诚恐的畏葸表情,他从姬家少爷摇身一变成当朝太子,当初七嘴八舌指点他的现在都不敢了,因为那时候的姬公子即便闹得再凶也不会杀人,如今稍有不如意,他就当街将活人头颅砍下来。 以前的姬公子,大家虽然恼他恨他,却不会真正怕他,敢私下贬低他,可如今皇城里再没有这样的胆量了。 姬凌生并不知道该去哪逛逛,或者是无处可去,压根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好友,只有帮不入流的世族子弟想来拍他的马屁。遥遥望了眼雪玉阁,此时他跟雪玉决裂多年,期间再未见过面,姬凌生想起如今城内疯传的一句流言,说是当年被太子殿下狠心抛下的雪玉阁老板娘找了新欢,岳云幽已经快死在深宫里,太子殿下当然指的是姬凌生,他没见过那个所谓的雪玉阁新宠,据说是个进京赶考的仕子,得到了多位大学士“笔尖游龙蛇,字里藏春秋”的赞誉,顺便赢来了雪玉的青睐有加。 不自觉来到雪玉阁楼下,抬头望着三楼花窗,姬凌生本不太想来,嫉妒催生的无名火却驱使他不得不来,楼脚小厮远远看见他这位多年不来的老主顾,却不敢招揽请他进门,又不敢随意怠慢,干脆撇过头去装没瞧见,最后索性趁太子没注意到他,急忙躲进楼里避避风头。 姬凌生盯着紧闭的窗口,突然听见有嬉闹声,不禁凝神望去,花窗轻轻推开,他和她四目相对,眼中的冷漠好比倒春寒时的璃罗湖水,满湖都是冰凌子。雪玉冷淡的扫他一眼,她身后传来男子声音,她眼角含笑的应了一声,然后关窗。 姬凌生妒火中烧,觉得那位仕子的声音听着极为刺耳,尤其是雪玉对待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思岳人每每传言他为某家小姐争风吃醋,他向来不放在心上,像是火苗掉进水里涟漪都没有,今儿却难以冷静,好比火星掉到火油里,顷刻间燃起熊熊妒火,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他招来一位刚喝完花酒的军部校尉,校尉早发现楼上楼下的无声碰撞,本想趁早离去明哲保身,不料让喜怒无常的太子爷叫住,他畏畏缩缩来到姬凌生身旁,忘了行礼,低着头等候命令。 姬凌生瞥了眼雪玉阁,故作镇定道“给本王把雪玉阁烧了” 校尉大惊失色,却不敢回绝,谨慎问道“殿下,该用什么借口” 姬凌生平静道“本王做事何须什么理由,你照办就是,难不成你想抗旨” 宿醉未醒的校尉大人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这位太子爷还未登基便敢当自己的话是圣旨,也太大逆不道了。校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近百御林军杀进雪玉阁,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将人全部赶出,然后将楼子付之一炬,起先许多官宦子弟想倚仗身份讲讲道理,结果听到是太子殿下的指令,纷纷偃旗息鼓,小跑到楼外,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望着昔日的半个家被火海笼罩,仿佛往日的情谊也烧得干净,姬凌生心底的怨气没得到慰藉,反倒越积越深。打道回府的时候,延伸到皇宫的官道上再无一个行人,似乎都听闻雪玉阁被毁,知道太子殿下要从这过,早早散了场,闲人陆续回家,店铺关门大吉,仅有几双躲在门缝里的眼睛望风,所有人都对姬凌生心存畏惧。 回到宫里,白月蹲守在宫门,此处离太子寝宫很远,她又足不出户,想提前探听到少爷踪迹估计费了不少工夫,姬凌生对少女的细腻心思熟视无睹,径直跨过宫门。 白月拾步跟上,姬凌生能够放下她,舍弃所有,她却做不到。 没进房间,姬凌生老远便闻见如麝似兰的烟香,推开房门,他闻着香味昏昏欲睡,屋里空空如也,其实摆满了富丽堂皇的陈设,不过没一件是他想要的,如果能回到五年前,他不会吃下破髓散自取灭亡,他会脚踏实地当个败家纨绔,身边友人和佳偶相伴,这样的话,他不会变成孤家寡人,不会迁怒给雪玉,更不会对月儿大吼大叫,但哪有如果,他没法悔恨,因为全是他咎由自取。 正如商正诀别时骂他的话,你既讨人厌又全无用处。 坐在靠椅上,他忽然想到,再做一次早上的梦,该多好啊。想法刚刚升起,他便有了睡着的迹象,突然房门大开,晚风吹进屋子,白月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瞧见她脸上的低落,姬凌生无意去迁就安慰她,这种日子,他过得累了。 “少爷,该吃饭了” 姬凌生摆摆手,没继续理会她,正想沉沉睡去,他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喊,“三哥,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他身躯猛震,模糊记忆开始潮水般涌现出来,白月立刻打断了他的冥想,催促他赶紧用膳,姬凌生皱着眉头说不,少女则不依不饶将饭盒推到他面前,姬凌生觉得不耐烦,一把将其推开,白月摔倒在地,食盒滚落,从里面翻倒出来的不是菜肴,而是一把尖头菜刀。 姬凌生惊疑不定,白月及时捡起刀子,疯疯癫癫的说道“少爷,月儿知道你活得不开心,那月儿就帮帮你” 说完双手持刀快步刺来,姬凌生歪开脑袋,幸好有靠椅的藤条作为缓冲,不然刀刃就直接砍在他肩上,从鬼门关逃开后,他退到屋子中央,忿忿道“你做什么” 少女听而不答,直直刺来。门外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姬凌生却无暇顾及。 姬凌生仓皇躲开,呵斥道“你不是月儿” 此时白月披头散发宛如疯子,她呵呵呵的笑道“少爷你怎么能不认得我你昨天还打了我一巴掌呢,你不记得了吗” 姬凌生使劲摇头,争辩道“你胡说”,话刚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劲,一幕幕景象冲到他脑海中,正是他昨夜怒不可遏打了白月的画面,他百口莫辩,自己全然是因为愧疚心作祟才刻意忘却此事,同时晚风忽然猛烈起来,将两扇房门猛地关上,似乎天公也看不下去,要关了他来审问。 他没想到自己真会打她,虽然当上太子后他杀过许多人,但始终不会欺负白月,因为他确信,沦落到那种地步的话他就再算不得是个人。趁他发愣时,白月抓住机会砍杀过来,姬凌生避无可避左手当场挂彩,受伤的他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再顾不得手下留情,将她猛地推开,白月双脚像是扎了根,怎么推她都不动,她再度提刀劈来,姬凌生火冒三丈,脑中理智全无,后撤半步扼住她持刀的右手往回一送。 刀身没入她瘦小身板,扶住白月瘫软下去的身躯,姬凌生神情呆滞,任凭尸体软倒在地。 发了很久很久的呆,无人前来问候,整座皇宫没人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门外的奇怪叫喊依旧不眠不休的响着,姬凌生脑中有关白月的记忆全浮现出来,仅存的良知容不得他放松,非要翻来覆去的折磨他。 天黑时分,姬凌生在屋子里点燃烛火,然后放在布帘下等待大火升起,白天他烧了雪玉阁,晚上他要烧了自己,他已然对尘世再无留恋,只求跟白月死在一个地方,只求闭眼后能再次进入那个梦境。 红光迅速蔓延到屋顶,这偏安皇宫的一角升起青烟,太子殿下畏罪自杀的风闻不日将会传开。 火光之中,姬凌生半梦半醒看见房门突然被推开,恰如传记里英雄好汉的登场,一个背着古剑的黑衫青年出现,嚷嚷道 “三哥你再不起床,大伙踹你屁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笑话 姬凌生大汗淋漓的醒来,恰好跟拼命摇晃他的剑士对视了眼,那家伙见他迷迷糊糊未醒个彻底,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好似在摔打一条上岸离水的鱼,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三哥,你快醒醒,梦里的小相公都是假的,你可别信他们的鬼话” 正因帝夋独自外出而焦躁不安的赫连观剑听了这话,眉头直皱,没弄懂为什么不是小娘子而是小相公,发现姬凌生两只“鱼眼”开始泛白,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再摇他就晕过去了” 臧星桀闻言停住,眨了眨眼,又开始猛摇,这回大概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哭喊道“三哥,你别吓我啊,三哥” 赫连观剑识趣闭嘴,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可能会害死姬凌生。 幸好姬凌生趁着脑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奋力从剑士双手中挣脱出去,剑士见他醒转过来,坐在地上抹了把汗,神情间带有得意,认定他得以清醒全靠自己不遗余力的功劳。 “你这梦做得比谁都久,里面有颜如玉还是黄金屋啊” 面对剑士的调侃,姬凌生没去理会他,想趁着梦境未消散前,将其刨根究底的考量一遍。思索良久,姬凌生无法记起梦里的所有内容,好在理清了大概思路,不由啼笑皆非。 原来他做了个梦中梦,第一层梦境里似乎以他服下破髓散为节点,他剔骨失败成为废人,而姬家顺利夺取了思岳江山,他当了太子后却众叛亲离,即便想用荣华富贵换回一切却为时已晚,于是他又做了个梦。第二层梦境中他生来九道灵根,一切坐享其成,不必担忧亲友离去,整日游手好闲,可好梦不长,最终仍像镜花水月般消散,他再度回到诸般不幸的噩梦里,随即因错杀白月丧失生志,在快让大火烧死的时候忽然被剑士叫醒。 不过在梦里应该死不了,醒来就当做个噩梦,姬凌生如是想到,紧接着剑士的话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还好你醒了,不然就中招了,夋哥儿说有人施展梦中杀人的神通,困在梦里回不来就一辈子醒不来,假如死在梦里就算真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活,而且这式神通只针对我们兄弟四人,施法者明显有备而来。” 姬凌生半信半疑,扭头瞟了眼赫连观剑,看见他郑重其事的点头,姬凌生心底才涌起一阵后怕,倘若剑士不唤醒他,他岂不是直接活活烧死,莫名其妙的死在梦里 稍稍定神后,姬凌生好奇道“你们怎么逃离梦境的” 正要为自己的信誉打抱不平的剑士拍拍肩头,直白道“囚牛叫醒我的,夋哥儿说他常年跟沙城龙井下的凶魔天人交战,所以不会被梦境迷惑,他找到了施法者的位置,现在已经杀上门去了。至于小忌子,我刚叫醒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现在正在楼上发呆呢。” 姬凌生点点头,朝坐立难安的赫连观剑问道“你怎么没跟着去” 赫连观剑双拳不自觉握紧,肃容道“大王说敌人实力在地秘二极左右,此行比较危险,不要带我们这些累赘。” 臧星桀不由被逗乐,附和道“这倒像是夋哥儿说的话。” 姬凌生环顾四周,纳闷道“你姐呢” 赫连观剑如实答道“她偷偷跟着去了。” 两兄弟倒不觉得意外,朝夕相处下来,众人都发现了这对孪生姐弟的性格迥异,两人皆忠心护主,方式则大不一样,捧花姑娘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忤逆帝夋的命令,赫连观剑则比较刻板,唯命是从,帝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沉默了会,臧星桀忽然说道“听说心魔越重的人,梦境会陷得越深。” 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也没有明说是谁,姬凌生却明白剑士在暗示自己,虽然有过青云山的五年静心修行,他能做到心志不为外物所移,但姬家的破灭、白月的身死、雪玉的远走,一直是他的心魔软肋。 三人闲聊的时候,楼台上李忌望着云卷云舒怔怔出神,二哥说他险些死在梦里的时候,他感触并不多,梦境带来的彷徨失落几乎将他吞没,他梦见他回到紫竹镇,二十年弹指而过,小镇物是人非,项春灵因他离去忧郁成疾,年纪轻轻害了重病,早早就躺进那口隔绝人世的狭小棺材,而他得到莫大机缘,维持不老身躯,归来仍是少年之姿,但世上再没有了她,再无人和他不依不饶的拌嘴,他甚至不清楚她何时魂归西天,只能在矮小坟茔前痛哭。 他突然想回去了。 宋红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她瞥了眼全然没有防备的李忌,一条若隐若现的红斑鲤鱼绕着她指尖游动,她考虑着有无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沉思片刻后她黯然放弃,似乎点燃魂香已用尽她所有胆量,既然无声无息的梦中杀人行不通,命魂又在别人手上,她就只剩等死一途。 令她奇怪的是,帝夋出门许久,按理说应该早发现她动的手脚,迟迟不见动静,难道黄粱殿楼主没把她吐露出来又或者,帝夋打不过黄粱殿楼主不应该啊,那个草包除了杀人神通较为奇异,修为本事实在泛泛,应该不是帝夋的对手。 她至今摸不透帝夋的修为极限在哪,永远不显山露水的玄宫圆满,但真正实力绝不止于此,她暗中跟随帝夋出门查探过,始终没探出个究竟,她不确定是不是帝夋洞察到她的踪迹而故意为之,至于越境杀人,她压根没想过。 李忌早发现了她,不过没空搭理。 魂香燃尽的灰烬已经扫除,宋红雀正想着此番或许能死里逃生,心肝不禁又活络起来,想给李忌说几句好话,到时候拉拉关系活命机会就大了,她话到了嘴边,却瞧见李忌忽然起身走来,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决表情。 望着他脸上那股子决然,宋红雀竟没法开口,任凭他擦肩而过。 路过姬凌生那层楼,几人见着李忌三步并两步的下楼,没来得及细问,他身影就消失在楼道里,姬凌生向跟着下来的宋红雀问及此事,她摇头不知,臧星桀感觉不妙急忙去追,脚底一滑从楼梯摔了下去。 鼻青脸肿的剑士跑到楼脚刚好追上他,拉住问他怎么了,李忌默然不语,只是一个劲摇头,拼了命往外走。剑士不愿不清不楚的放他走,李忌杀鸡都费劲的气力哪里拧得过他,双脚划桨似的往外赶,却像在沙地里行船,半步挪不出去。 李忌无可奈何,咬牙道“我要回去” 臧星桀闻言一愣,他不如姬凌生那样洞彻人心,能直接看穿小忌子的心思,但他有副不折不扣的好心肠,他坚决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忌拗不过他,索性对他舍命陪君子的举动置之不理,转身出门,臧星桀拾步跟上,他笃定小忌子不会回去,至多半途而废。姬凌生此时也到了楼下,仅望见一大一小的两团人影渐渐脱离视野。玄机法师正在客栈给常乐念经,察觉到李忌离开,匆忙出门来看,瞟见他身影转出长街,老和尚不明就里但有种强烈直觉,似乎佛祖冥冥中给予他指引,他赶紧抓起拖地的袈裟赤脚去追,九寸怕师兄一把老骨头经不住奔波折腾,也跟着追去,店里的大掌柜小伙计正欲跟活佛取取经,最不济攒点香火情也好,结果一不留神两个和尚全撒丫子开溜了,掌柜的没弄清状况,但也觉得不能呆呆坐着,便吩咐常乐看店,自己领着帮伙计去看看情况。 就这样,两兄弟屁股后面转瞬间跟了十几号人,叶城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发现有趣事出现,一群无事可做的闲散修士纷纷跟上,不一会,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簇拥着出城。 姬凌生杵在门口良久,没注意到捧花姑娘悄悄进楼,她出现后不久,帝夋施展缩地成寸倏地现身,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头颅,不出意外应该是施展梦中杀人神通的人,远处几个城主府督查官紧随其后,但没有出手,大概帝夋以玄宫杀地境,怎么算都没违反叶城铁令,他们只得稍加看守。 帝夋将人头扔进楼内,似乎有意警告某人,他望了眼长街尽头,问发生何事,姬凌生摇头不语。宋红雀下楼见了人头,心头忍不住一跳,强自镇定问道“大王,这便是算计你们的贼人” 帝夋哑然失笑,随意道“孤猜得不错的话,这类神通厉害是厉害,且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但肯定不能随意施展,想必像隔空取完那样得需要什么媒介,不然不能成功,你说呢” 这番话明摆着他已然知情,宋红雀心口猛跳,彷徨着是否全盘托出来保全性命,不过机会渺茫,她微微闭眼准备静待死期,不料帝夋没有多问,径直上了楼。 劫后余生后,她一下瘫倒在地,姬凌生明悉其中缘由,没有声张。 傍晚,一行出城的人扫兴而归,包括李忌和臧星桀,他们已经走到半路,李忌突然停住,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选择打道回府。 夜色中,三兄弟陪着李忌喝酒,甚至赫连观剑也极为捧场,表演了一杯倒的绝技,李忌没跟着使出半杯跑的绝活,闷声喝了个酩酊大醉,大概想着一醉解千愁,醉了酒,他终于有了开口的胆量。 “她会笑话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轰轰烈烈 迫于江夫人的恩威并施,臧星桀只得三天两头往城主府走动,当时将叶红扫地出门的念头自然不了了之,幸好姬凌生的搬山术连皮毛都没学到,两人正好同行,免去了叶城主暗中加害于他的危险。 去过几次后,剑士就有点不敢去了,委实是叶红春花灿烂的笑脸杀伤力太大,那犹如春草般生长的情愫令他时刻担心剑心是否受损,每多去一次城主府,他便在良心上添一分向她提亲的义务,江夫人对此乐见其成,没准私下还给心眼单纯的闺女支招,让剑士应接不暇,糊里糊涂的踏进重重陷阱。 叶成空则跟剑士一样寝食难安,这大概是两人自打见面以来仅有的默契。 剑士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折中的好办法,既能推脱江夫人的盛情又不折损城主府的面子,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最后他在捧花姑娘那取到了真经,姑娘说当初说书老人曾提过天璇城外有个“剑”字,来自裴剑仙的手笔,剑士可以用悟剑的名义远离叶城,兴许真能悟到一鳞半爪的真意,可谓一举两得。 臧星桀欣然得命,炫耀似的扫了眼姬凌生,并没有得到回应。 李忌恢复了精气神,斜视着剑士,狐疑道“你对叶姑娘真没那个意思” 剑士露出为难神色,似乎江夫人给叶红出的花招真奏了效,让他没法矢口否认,李忌翻着白眼摇头,姬凌生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学着剑士的样子正经道“什么红颜祸水,在我眼里就是枯骨,枯骨你懂吧” 最后三个字咬字极重,特意对着剑士说的,李忌满脸困惑,忙追问是什么意思,姬凌生笑而不语,捧花姑娘记性不错,笑着将剑士当初的豪言壮语复述了遍,李忌听完哈哈大笑,看向二哥的眼神里布满了揶揄。 臧星桀面红耳赤,赶紧灰溜溜逃走,即刻动身前往天璇城。 他走了之后,楼子里变得冷清很多,李忌觉得无聊便下楼找老和尚聊天打屁,他的意志恐怕比臧星桀的剑心更坚定,任凭老和尚如何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甚至准许他带发出家,随意还俗,他都没有半点要答应的意思。捧花姑娘这几天没敢跟在帝夋身边,估计那天公然违抗大王令她心里有点犯嘀咕,想先缓几天再说。 姬凌生准备去城主府,叶成空要教他搬山神通,如此天赐良机自然不能错过,纵然灵根有所限制,但境界感悟上,青云子的天玄雷劫、入魔的地境体会、说书老叟的纵横道、白鹭真人的善恶之辩,都让他受益匪浅,他甚至有信心等待莫大机缘到来,他能一举突破到地秘之境。 可唯独压身的神通本领上,他除了缚螭术能拿得出手,再就是学得半桶水的缩地成寸,其他聊胜于无,甚至连本正经的功法心经都没有,所以叶城主不吝赐教,他自然得格外珍惜。 刚起身,他瞥见神情憔悴的宋红雀下楼,大概帝夋没追究她的罪过,反倒让她惶恐,同样想法的还有温玉案,事发当天,帝夋拎着死人脑袋回来,温玉案认出那是黄粱殿的楼主,险些吓出病来,后来趁四下无人的时候给帝夋磕头认罪,磕得头破血流的,为的就是给她求情。 姬凌生倒没体贴到去安慰她,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想置他们四人于死地,不过说到底是几兄弟鸠占鹊巢在先,她怀恨在心倒也正常,要是笑眯眯的欣然接受,反倒叫人发毛,经历这次死里逃生,她再笨也该吃一堑长一智了。 到了楼外,姬凌生洞悉到几个守在周遭的督查官,他当然没有识破地境修士真身的眼力,此事还是九寸和尚无意间提起,叶城最近因为杀人魔屡次作案闹得人心惶惶,帝夋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的杀人,自然引起了城主府的注意。姬凌生特地向叶成空解释过,用人不疑的叶城主对他深信不疑,不过几位督查官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仍旧不眠不休的守在红雀楼外面,警惕新楼主是否会再度出手。 抵达城主府,江夫人对臧先生找的好借口没法说三道四,对他有些失望。叶红和老爹约法三章,直到杀人真凶被绳之以法前,她不得独自迈出家门,想跟剑士碰面只能像块望夫石一样干等着,此时听到先生远走天璇城,立马就不高兴了,给姬凌生摆了副臭脸,倒不是无缘无故迁怒他,全因叶成空私下竟然问她对姬凌生观感如何,让叶姑娘好不生气。 等不来良人,不愿苦等的叶小姐便想自个去寻,紧张兮兮向叶成空问到能不能去天璇城逛逛,没想到平日里温声细语的老爹突然脸色剧变,再三叮嘱她不得出城,甚至不惜吩咐一位近侍盯紧她,好像城外有什么洪水巨兽。 傍晚姬凌生心满意足离开城主府,再次路过无名摘星阁,稍加犹豫后他决定进楼看看,近来心口血灵气莫名躁动起来,他想跟吴名问问是否有办法将其彻底压制,敲门无人应答。他忍不住推门而入,浓重腥膻味扑鼻而来,地上血迹斑斑,往日的温和青年此刻神色狰狞,脸上沾满鲜血仿若恶鬼一般。他直直朝姬凌生冲来,手中杀机绽放,姬凌生退无可退,正欲全力应敌,吴名忽然停住身形,向他挤出个笑脸,不像是冷静下来,更像是瞬息间换了个人。 姬凌生惊疑不定,无须他多问,白衣染红的青年从容解释那是魔修特有的修行方式,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遍地鲜红也是神通所致,姬凌生将信将疑,寒暄片刻后准备离去,吴名却拦住了他,不由分说拉着他坐下。 姬凌生感到盛情难却,迫于无奈问了些灵力流转的问题,不料青年一一作答令他获益良多,姬凌生不禁又挑了几个修炼的疑难杂症,吴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即便抱有戒心,姬凌生来往吴名住所的次数总归是多了起来,两人似乎有了份淡如水的交情,自此后,姬凌生清晨跟帝夋出门见识各类神通,顺带领悟缩地成寸的精髓,午后前往城主府苦求搬山术的真意,傍晚与吴名坐而论道,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臧星桀尝到了出城的甜头,天璇城外的那个“剑”字,共计九道笔画,他已然领悟到第五道笔画,他自忖若悟得整个剑字九道笔画的真意,他剑意能扶摇直上到达第三重意飞剑的境界。 而且去一次少说十天半个月,大大减少了叶红迷惑他的危险,不过半年过去,他俩每隔半月见一次面,宛如小别胜新婚,情谊的疯涨像是春季时的万物发生,长势犹如破土而出的春笋,他至此明白,自己算是彻底陷入儿女情长。 某日剑士正擦拭着观音剑,发现叶姑娘偷摸从城主府溜出来,跑来见他,两个督查官紧随其后,叶红拉住剑士便往外跑,急着逃离叶城主布下的天罗地网。 臧星桀满头雾水,本不想搭理她,可看见她央求眼神里的光彩后,怎么也硬不起心肠,仿佛身心陷进棉花里,他斗胆揽住叶姑娘腰肢,心里竟有了比练剑更大的豪情壮志,随即御剑而起,两人共乘一剑奔出城外,如同书里那些故事,两情相悦的年轻人受到家长反对,铁了心要厮守终生,双双逃出家门,但求一时的快活,不要日后的打算。 剑士气揽高穹,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半年未曾出剑的他径直飞升到七星柱顶端,此时天色渐晚,附近抢夺灵玉的地境修士早已散去,云霄中只剩他们两人。 叶红倒在剑士怀里如痴如醉,脸颊升起两团酡红,这一息间,她在剑士眼中,便是那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绝世伶人,此刻她若让剑士放弃剑道,大概也能博得几分机会。 臧星桀心动神移,低头咬住她双唇,叶红如遭雷击,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一阵忍不住的颤栗。剑士吃完胭脂下一步便要吃干抹净,叶红有了以身相许的觉悟,却未有献出全部的准备,这一刻对于她来得太早。 待到剑士将她轻轻放下,急不可耐去解她的腰带,她仍然没回过神,终于就在剑士差点解开她所有束缚,她猛然惊醒,抬手一巴掌打在臧先生几欲发狂的脸上。 臧星桀如同寒冬里被人浇了盆刺骨冰水,胸口熊熊燃烧的邪火立即熄灭,他放了叶红,退到几步开外,意识到自己险些铸成大错,急忙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整张脸连同脖子红得发烫。 叶红心口作痛,却强忍着没安慰他,因为在她心底尚且有女子的矜持,她不愿让他一口吃到所有甜头,她向来不是个千依百顺的女子,哪怕喜欢也该是克制的喜欢。 臧星桀羞愧得不敢看她,犹豫片刻走到柱体边缘,提着长剑纵身一跃,叶红心仿佛被揪紧,好怕他御剑时不小心摔下去,她在等剑士回来认错,这样她便能不计前嫌原谅他的着急鲁莽,这几息的时间好长,叶红感觉等了三年五载,快等不及了。 两位督查官姗姗来迟,来时只剩下叶红在柱子上独自发呆,过了会,叶红猛然起身,让两位叔叔送她到红雀楼,到那才发现臧先生已经悄悄离去,估摸着是去天璇城外面壁思过了。 叶姑娘赌气回到家中,见了娘亲后总算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怕两人就此生疏,可又觉得自己没错,江夫人听了经过,只轻轻感叹一句。 “傻孩子,世间哪有两全的法子,你不能既想保有矜持,又想轰轰烈烈。” 叶成空听闻女儿衣衫不整的被剑士撇在七星柱上,气得发狂,准备跟闺女问下事情经过,厅里突兀出现一人,正是隐藏气息躲藏半年有余的灰袍阵仙,严卜。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叶城剧变 严卜刚出现在城主府,便有四五个近侍督查官聚拢过来,各成掎角之势将他包围,这次他没压制修为来隐藏气息,刚现身天玄境的绝强威压便散向整座叶城,城内修士不约而同觉得胸口沉闷,灵力运转受阻,似乎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叶成空横移两步挡在妻女身前,逼视着那位东炼第六强者,皱眉道“严阵仙若是核查完了聚灵阵,自行离开即可,无须向城主府交待,叶某受之不起。” 严卜背负单手,轻捻胡须,笑道“叶城主此言差矣,七星聚灵阵最重要的阵眼恰好落在城主府,要想彻底查看清楚,无论如何,本尊都是要来城主府一趟的。” 叶成空神情不变,语气不善的问道“既然如此,那便请阁下快快施加手段,然后打道回府,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躲匿在城里,不过现在暴露气息,其余六城的天玄修士恐怕已发现你的动向,你再不动身岂不是自找麻烦” 相比其他人的剑拔弩张,这位阵仙表现得极为轻松,淡然笑道“并非本尊不想走,而是阵眼的修缮不容马虎,相当耗时耗力,不然段淳也不会允许我逗留叶城半年之久。至于为何藏匿气息,确实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事关叶城阵图的安稳运转,本尊一人之力实在难办,今日现身是想请叶城千万修士帮个忙。” 叶成空壮硕身躯猛然绷紧,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卜哈哈一笑,慢条斯理答道“南盟七城的修士都说叶城主心思全扑在令爱身上,再无当年的雄心壮志,对叶城大小事务麻木不理,连个地秘境的杀人魔头都抓不住,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连本尊到底对叶城阵图做了什么都不清楚,想必叶城这几百年的太平安乐有点太久了。” 见叶城主默然,严卜眼睛更亮,说话也高亢了些,继而说道“世人皆以为本尊四处奔走给各成修补阵图,是为了汲取气运牟取证道契机,将本尊视为贼人小偷,尤其是叶城,形如一盘散沙,愧为七城之一,你叶成空自以为高风亮节,实则不过笼络了帮乌合之众,让他们苟延残喘再无出头的机会,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今天,本尊将叶城灵阵改为杀阵,顺便给他们一个机会,当做本尊证道飞升的垫脚石,也算死得其所。” 他话音刚落,几个督查步步逼近,就等叶成空发号施令将他捉拿,其实无非上去送命,只不过城主府的近侍都有这股愚忠。 叶成空面带冷笑,没有上前围攻,反倒后撤两步来到妻女身边,嘲弄道“你少说大话,七位初代城主设下的阵法也是你能篡改的你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怕是段淳已经带着一票天玄修士赶来截杀你了,你真以为你能成事” 严卜仰天长笑,自信道“篡改算不上,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本尊数百年的苦心经营,自然做了十足的准备,其余六城的聚灵阵都做了手脚,段淳修为再高也脱不开身,此时他正手忙脚乱呢,他不在,南盟有谁配做本尊的对手” 包围他的几个督查官再不迟疑,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没等贴近,严卜不过挥了挥手,几人倒飞出去,霎时间整座城主府地面白光冲天,一座圆形阵法悄然浮现,阵法笼罩的范围里,四合院仿若清明烧纸时纷飞的烟尘,变作片片瓦砾飘散。 “叶成空,今日你便作为本尊成就天人之境的第一个祭品” 此时城主府外聚集了数万前来猎奇的闲人,属实半年来叶城主大动作频繁,几天施展一次搬山术,似乎在教叶小姐神通法术,今天隐隐有天玄境的气息溢出,城里议论纷纷,揣测叶城主是否终于按捺不住,要打破当年的约定进阶天玄。 在无数惊恐目光中,数千年屹立不倒的城主府顷刻间灰飞烟灭。 严卜独自站在寸草不留的府邸遗址上,不禁惊咦一声,“私以为这处碧落天光仅是玩耍之物,没想到竟能用来逃命,算你走运” 周围有人认出是天璇城城主,却没敢上前搭话,显而易见他便是让城主府消失的罪魁祸首,叶城修士虽说以惫怠懒散著称,到底残留几分修炼人士的本能直觉,当即知道大事不妙,阵仙这一出手,叶城维系数百年的安稳将荡然无存,叶成空横空出世前的凄凉景象将不日重现。 叶城要重新变回摇光城见证城主府被人抄家的修士们都心有戚戚,好似一条条丧家犬,再无摇尾巴的闲情,严卜见状嗤笑了声,之前贬低叶城修士的话全得到验证,他越发胸有成竹,没有理会这群死于安乐的蝼蚁之辈,他缓缓升空。  城外三道人影徐徐出现,正是借助碧落天光死里逃生的叶成空三人。 叶成空回头望向尚且风平浪静的城池,里面的种种凶险似乎都被遮天蔽日的七星柱所遮掩,显得一如往日的安宁祥和,他眉头紧锁,严卜既然敢以武犯禁,私下里做的筹备必然是算无遗策,考虑到了种种情况,他说段淳和其余六城的十五天玄无法脱身赶来,那就定然不是虚张声势。修道多年,叶成空自然有自知之明,哪怕在地秘境侵淫多年外称地境无敌,依然不是严卜的一招之敌,如此一来,如今城里无人是他对手,说是为所欲为也不过分。 他到现在仍摸不清严卜要如何破境,将聚灵阵法改为杀阵,难道要吞吃千万修士的修为可那是魔修法门,严卜难不成狗急跳墙要堕入魔道不怕寅吃卯粮到此为止 抛去诸多杂念,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阻拦严卜阴谋得逞,拖到其余天玄修士到来,叶成空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九寸和尚还逗留在此地,便准备进城跟他会合。 他叮嘱江夫人带着叶红离开此地,江夫人点头应是,随即带着魂不守舍的叶红转身开步走了。叶红大难不死有些恍惚,没有感到窃喜,唯独庆幸臧先生不在城里,可以安然无恙。 目送两人远去,叶成空抽身返回城里,只跨了几步便出现在红枫客栈门口,城主府被毁的消息早闹得人尽皆知,店里的客官们见着叶城主没死,大喜过望,心底总算有了一丝活命的期许。 叶成空顺利见到九寸和尚,他寸步不离守在玄机身旁,不容师兄有丝毫差池,红雀楼众人同样在场,李忌不明所以的被两个和尚护在中间,帝夋按住刀鞘,好压住蠢蠢欲动的蓬勃杀气,他能猜到叶城这次哗变绝非自己能插手的,贸然出手恐怕不仅会白白送命,甚而会牵连赫连姐弟。 跟众人解释原委后,叶成空和九寸商量着如何从中作梗,略微扰乱严卜的计划,九寸看向门外,叹息道“为时已晚” 楼里人统统往外看去,没等看清,整间客栈开始剧烈摇晃,红漆木桌上的酒杯翻滚落地,人群颠来倒去,一时间楼里满是惊呼和陶瓷破碎的嘈杂声响,眼见二楼房屋似要坍塌下来,众人拼命挤出客栈,面朝长街的墙壁凿出一个个供人出入的大洞。 到了楼外,所有人瞠目结舌,亲眼目睹坚持大半年斜而不倒的歪脖子红雀楼轰然倒塌,上面二十层楼化成五六截砸落在地,顿时尘嚣漫天,翻飞的碎屑溅射到两条街外,待到尘埃落定,更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 红雀楼动了 不仅红雀楼,附近几座毗邻的摘星阁也不甘寂寞,齐齐往东边挪动,放眼望去,整座叶城的九百摘星阁同时惊动,仿佛一个个巨人围着城主府走动。 叶成空和九寸对视一眼,两人腾空而起,遥遥望向正中央的城主府,远远瞥见一道人影漂浮在九天之上,随着那人大袖挥舞,对着一座摘星阁手势比划了下,那座摘星阁无论相隔多远,都会听命而动,像是偌大城池变作了棋盘,一座座摘星阁楼便是棋子,严卜则是正与天公下棋之人,他落子如飞,根本不给老天爷喘息的机会,九百阁楼左横右移,不停变换位置合出一座诛天大阵。 摘星阁宛如蛮牛般横冲直撞,沿途的天阙地府统统化为废墟,敢螳臂当车的自负修士悉数变成一滩滩血污,像是拍在楼体上稍大的蚊子血。叶城千万修士,地境不过数千,其余逃生本领有限,瞬息死伤大片,尤其是摘星阁开始挪动的瞬间,来不及反应被残垣断壁压死的足有十万之多。 随着严卜一次次挥动手臂,那些百来丈高的摘星阁像是割草的镰刀,不停的收割犹如草芥的人命,过了片刻,他不再单独调动阁楼挪移,而是九百座摘星阁同时旋转,围绕着他快速转动,速度比地秘修士的掠空而行更快。 此时距姬凌生离开城主府不过半个时辰,他来到无名摘星阁前,却发现阁楼不翼而飞,周围一座座高楼到处“杀人”,他眨了好几下眼,以为自己落入哪位仙人的幻象之中,直到那座无名摘星阁再度回来,从他面前晃过,劲风刮在脸上,他才如梦初醒,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摘星阁飞奔而过时,一道人影从中跳出,随即径直冲向城主府。 姬凌生看清那人赫然是吴名,他从姬凌生旁边经过,满脸癫狂嗜杀的兴奋神色,路上见人便杀,只见那些来不及逃命的弱小修士惨嚎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作一团团血雨,连骨头都绞碎成渣,吴名唯独对姬凌生不管不顾,没有杀他的意思,也不像认得他,他每虐杀一个人,便要停留几息,使劲嗅着那股令他陶醉的腥味。 望着一个个修士死于非命,且死相极为惨烈,姬凌生终于确定那个猜想。 吴名便是那个杀人魔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玄 臧星桀前脚刚离开叶城,后脚城里就天翻地覆。 他让叶姑娘一耳光打得晕头转向的,心底有九分愧疚,以及一分难以言喻的忿恨,觉着她下手太狠,或者说时机不对,她明明早可以打消他的欲念,偏要临门之际泼他一盆冷水,不由增添了层玩弄戏耍他的嫌疑。 难怪乎江夫人曾语重心长对他说,他俩性格相近,棱角太多靠拢后容易扎伤对方,所以易聚也易散,两人中必须得有一个受气的肚子大些,懂得包容退让,不然铁定两败俱伤。剑士明白夫人的言下之意,是要他肚子里能撑得开船,他也不屑跟女子计较锱铢琐事,可到了临场,他忽然咽不下那口气,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觉得与小姑娘谈情说爱比练剑难多了。 剑士心怀忐忑,闷着头朝西御剑近千里,直到精疲力竭。期间囚牛似乎有话说给他听,寄宿的左臂金光浮动,剑士却视而不见。等到他气力耗尽,开始转为步行,此时离叶城隔得老远,周遭全是荒山野岭,脱离了人烟,囚牛总算挺着肚子畏畏缩缩出现在他肩头。 四下张望了许久,囚牛放下心来,转而在剑士头顶轻快游动,臧星桀不懂它为何如此怕死,似乎全天下的修士都跟它有仇一样,碰见生怕避之不及。 望了眼叶城方向,囚牛龙尾甩出一圈无形波纹,凑在剑士眼前,不确定道“臧小子,叶城貌似出事了,你最好赶紧回去看看” 臧星桀斜着扫了它一眼,撇嘴道“有护犊子的叶城主在,叶城能出什么事,假如是他都摆平不了的大事,我回去又有什么用” 囚牛鄙夷他口是心非的作风,戏谑道“你不担心你那个欢喜冤家” 剑士拨浪鼓似的摇头,憋出张轻佻表情,撇清关系道“你别瞎说,我跟她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到处乱说,别到时候自找麻烦,叶城主恨不得借此机会打死我呢,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了,她在叶城根本就是窝里横,谁惹得起她,逢人见面谁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出不了事” “那你往回走干嘛” “我有东西落楼里了,回去找找,哈哈,记性不行了呀” 放不下叶红的矫情剑士原路折回,御剑飞行和步行交替,奔波数个时辰再次来到叶城外。隔得极目可望的距离,盯着被雷海完全覆盖的庞大城池,好像叶城大兴土木建了圈稍大的“护城河”,他俩面面相觑,囚牛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天劫” 剑士壮着胆子靠近到数百丈外,囚牛急忙警告道“最近只能到这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劫之力,你碰一下就形神俱灭,况且天劫自蕴灵性,你别去挑逗弄得引火烧身,要是雷劫找我们撒气,咱俩压根没有逃命的机会,只能共赴黄泉。” 臧星桀忍不住咽口水,对叶红的安危起了惊慌,焦急道“她在里面没事吧”,他急着寻求一个安慰,囚牛摇摇摆摆的游上天际,探着脑袋盯梢了许久,回来告诉他雷劫似乎只在外头倾泻如水,里面应该安然无恙。 囚牛跑上跑下几圈,总算发现天劫从何而来,原来叶城周围一圈的上空设满了密密麻麻的传送阵法,特意将天劫转移到城外,就是不知道天劫的源头在哪,照例该是天玄修士的劫难才对,怎会无缘无故跑到叶城来听了消息,剑士询问是否可以从传送阵法的上方进城,囚牛摇头不知,正当剑士跃跃欲试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雷劫上方,相隔太远,无法瞥清那位仙人的真面目,应该是城内地仙一类的存在,那人明显不敢随意招惹天劫,如履薄冰般出现在阵法边上,刚一靠近,几条银蛇激射过去,那人仅做了可有可无的抵挡,便被天雷打成灰烬,骨灰飘回城里,倒也死得方便。 有人以身犯险做了表率,臧星桀再没有挑衅天威的念头。 一筹莫展时,剑士感到后方有风声传来,刚扭头,猛然发现身边伫立着一人,他白衣素袖,仪表堂堂,大概不惑年纪。剑士后知后觉涌起惊恐,急忙侧移几步,右手伸向观音剑。 白衣男子笑容温和看着他,对剑士展露出的敌意毫不介意,轻声解释道“在下天枢城段淳,赶来查探叶城雷劫降世的真相,并无恶意,小兄弟不必惊慌。” 臧星桀半信半疑的点头,委实眼前这人来头太大,乖乖,如假包换的东炼第一高手啊,这下长见识了,剑士余光扫过肩头,囚牛又开始装死,幸好段淳表现得人畜无害,不然剑士就准备当场跑路了。 段淳打量了下剑士左臂,似乎洞悉到里面的玄机,不过没有拆穿,好心嘱咐了句,“此地不宜久留,小兄弟若想保全性命,还是速速离开吧”,说完这话,他身影瞬间消失,再次出现已经到了雷海边缘。 兴许阵法转移的缘故,导致出现在叶城的天劫,并非青云山那样一波接一波,而是像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倾泻如柱,段淳飞入上空,发现全无区别,想入城只得披荆斩棘的蹚过雷区。 他回到地面,之前张牙舞爪的电弧丝毫不得近他身,他略微皱眉,孤身踏入雷海,远处的剑士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将七星柱比作叶城的城墙,骤然出现的雷层便应该算作护城河,只不过河水太深太宽,让人不得横渡过去,同时冰冷得彻底,摸一下都冻骨杀人。 夹在七星柱和雷区中间的一条缝隙,说大不大,跟整座叶城相比细得像条线似的,说小也不小,数里地宽阔,足以给大半叶城修士腾出活命的地方。此时数百万修士扎堆在弹丸之地,因为旁边的天劫不断叨扰,人群只得使劲往七星柱那儿靠拢,却始终不敢越过那条线,似乎两边都是死路。 雷光每肆虐一次,便有数百修士丧命,无论修为高低一沾即死,因为天劫根本不讲道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甭管你有多显赫的名声地位,只要双腿不够利索,就是一个死字。 不过站在外围的修士基本全是炮灰,修为高强的早占据了内圈的有利位置,就等着风波停歇逃出生天,有几个不要脸的地境修士点缀在人群中,一个人要占好几个人的地方,本可以御空而行,为了保存实力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并不介意在黄道玄宫修士手里抢地盘,之所以说他们不要脸,是因为绝大部分的地境修士此时都在给叶城主帮忙,齐心协力禁锢摘星阁的动向,不然数百万修士如何得以存活 叶红和江夫人挤在人群里,众人对叶城主敬若神明,爱屋及乌的给她们娘俩腾出小块地方,叶姑娘盯着不远处流光荧彩的七星柱,那些黑漆漆柱子早模样大变,通体散发着微弱荧光,与城内逐渐成型的阵法遥相呼应,她不清楚老爹身在何处平安与否,只一颗心七上八下快没力气跳跃。她同时还担忧叶叔叔和他那一双徒弟,更希望臧先生暂且不要回来,谁知剑士此时恰好身处雷海另一边。 蹲守外围的一小撮修士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其余人顺眼望去,悚然发现有人徒步穿越雷区,见识过天劫威力的大小修士们当即惊得合不拢嘴,待反应过来后纷纷喜出望外,这必然是叶城主搬的救兵,从他城赶来惩治严卜老贼的大仙啊 本来精神颓靡的一干人等得到慰藉,统统不要命的聚在离天劫雷海触手可及的地方,眼巴巴等着那位仙人伸出援手。 叶红兴致不高,甚至没回头去看。 过了好些会,她远远看见两道相互搀扶的人影越过七星柱,定眼一看,赫然是劫后余生的齐鸿钧和程潇潇,叶叔叔则不知所踪。  目睹严卜以莫大神通将红雀楼移走后,叶成空脸色阴晴不定,体内翻滚的气海不由外泄了几分,摇摇欲坠的红枫客栈受到冲击,彻底坍塌下来,好在楼里人全部逃出。 叶成空虎目扫过众人,发现就九寸和尚能派上些用场,不禁头疼万分,拢住心神,他开口向老和尚借人,毕竟佛门有清规戒律,玄机要是不准九寸出手杀人,任凭他说破嘴皮子,花和尚也不会答应。 玄机肃容点头,嘱咐师弟快快阻止恶徒,免得生灵涂炭,九寸点头答应,没说出无力回天的实情,不过既然是师兄的恳求,他自会尽全力去办,他大概猜到严卜为何选择叶城,正因此地人口密集且没有天玄修士阻挠他,只要能趁各城高手赶来之前成事,便算是大功告成。 老和尚交待完就带着李忌救人去了,纵然尸横遍野,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帝夋和赫连姐弟也跟着随行,以此保障人的安全,这也算九寸肯放心离开的一个原因。 叶成空和九寸两人同时升空,抬首望去满目疮痍,昔日繁花似锦的城池处处破损,那些暗含玄机的街道走势、院落布置全给搅成一锅烂粥,像是山珍海味的满汉全席让叫花子糟蹋得杯盘狼藉。 往日尊贵象征的摘星阁变成杀人利器,风驰电掣的穿梭其中,撵得无数修士四处逃窜,惨叫和崩塌声不绝于耳。愧为一城之主的叶成空眼中怒火云集,高声呼喊,喝令苍穹。 “吾乃摇光城主叶成空,地境修士何在” “我等皆在,恭候城主大人差遣” 听到众多回应,叶成空总算有了点底气,放声道“尔等随我去挫挫严卜老儿的锐气,无须陷阵送命,拖延摘星阁让他阵法失效即可,其余地境以下人士,趁机速速离开叶城,越远越好” 严卜自然听到这边的动静,他此时阵法画到关键时刻,并不想理会外面的乌合之众,不曾料到叶城修士比他预料的强上不少,只见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叶城地仙们,各显神通,一尊尊神通所化的庞然大物陆续登场,有千余丈的木傀儡、有云气铸成的蛟龙、有拖着火尾的神鸟,甚而还有请来前世真身或者仙人附体的,总之城内忽然热闹起来,一式式神通轮流拍在崔嵬阁楼上,企图延缓摘星阁前进的势头,叶成空更是手握星辰,将天幕上的一座座天阙当做断线的珠子砸落下来,同时一座黑色山岳悄然浮现,徐徐下坠,正好在严卜头顶。 偏偏这些修为参差不齐的虫子异常狡诈,知道无法顾及所有阁楼,便专挑几座相隔甚远他难以操控的,将其彻底锁死,严卜神色不悦,轻蔑瞥了眼头顶安然坠落的太岳,右手握住一团气息往上探去,叶成空的搬山术瞬息间烟消云散,严卜手势不停,伸到头顶时轻轻握拳,仿佛抓到了天上的星辰,紧接着他急速挥手,像抓着一把沙子撒向城里。 数千地境修士正手忙脚乱阻挡摘星阁行进,抬头一看,我滴个亲娘嘞穹顶上一排排阵法罗列,阵法全部呈现圆形,宛如一个个玉盘挂在天上,随着严卜手落到底,一颗颗陨石拖着长长尾巴,悉数落入叶城。 面对如此蛮横神通,不少人腿脚发软,幸好九寸和尚挺身而出,他骤然出现在比严卜更高的天际上,抬头望着不计其数的星辰坠落,他双手蓦然合十,一个形体缥缈的佛祖真身冲天而起,足有十万丈,将整座城池护佑在身下,神情和蔼的将所有天外陨石化为灰烬。 严卜冷哼一声,两团胡须挤压得刻薄,同时右脚猛地一踩,明明脚底空无一物,却好像一脚踏在叶城气运的龙脉上,地底传来呜咽之声,整座城池包括七星柱都颤了一下。一个乳白色的阵法就此展开,以城主府的位置为圆心,迅速向外扩散,瞬息间蔓延小半座城池。 仓皇外逃的修士几近千万,大部分已经逃出生天到了城外,剩下许多凡人,跑不动路只能乖乖等死,阵法延伸至他们脚下,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作一团团血水融到阵里。 阵法占据小半城池后停止扩张,因为阵法没有画完,仅剩的几个关键节点让叶成空等人困住,严卜无计可施便决定直接开启杀阵,吸食新鲜血液后一鼓作气拿下叶城。 那些被摘星阁撞死或者间接牵连至死的,都算严卜的顺手之劳,当他开启杀阵,便真正有了杀心,丧命的叶城修士突然暴增,等阵图停止伸展的时候,差不多接近百万。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叶成空低头望去,似乎每个地方都被鲜血涂满染红,到处都是尸山尸海,触目惊心。恍惚之间,他瞥见叶成蹊抱着一双徒弟往外冲来。  自打去红雀楼做过客后,齐鸿钧总爱拉着潇师姐去那玩耍,暗自享受一路上两人独处的时间,程潇潇又是个不会拒绝的女子,无法推却小师弟的好意,况且与他相处并不讨厌。 对此叶成蹊乐见其成,甚至帮傻徒弟出了不少馊主意,毕竟他打了几百年的光棍,什么女儿心思、言情志趣,压根就不懂。至于为何对两人的姻缘如此热衷,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一方面,怕他俩以后产生“此情可待成追忆”的遗憾是另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对师尊的怨念。 当年叶成空送他拜入师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找个同门师姐妹当媳妇,导致年幼的叶成蹊私以为同门情谊便是天底下最弥足珍贵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师父他老人家修为本事挺厉害,为人也不差,就是正直得有点迂腐,坚决不收女徒弟,让叶成蹊那叫一个郁闷。 下山的时候慌得要死,生怕兄长问他有无良缘,好像没拐个小师妹回来就是有辱门风。久而久之,这成了他的心病,这些年来从未娶妻便是因为心头的芥蒂,所以他很期盼鸿钧能出息点,完成他未竟的夙愿。 今儿齐鸿钧又邀程潇潇去红雀楼坐坐,叶成蹊笑着督促他俩快快出门,又觉得鸿钧实在是笨,一个烂借口用了十几遍还在用,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吗叶成蹊颇为痛心疾首,刚想趁他们出门前给鸿钧支个招,忽然察觉到天玄境的气息呼啸而过,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城主府,似乎隔着墙壁都能得知那边的动静。 随即整栋桃李阁开始颤动,他心急如焚找到被甩到屋子角落的两个徒弟,刚拉着他俩迈出摘星阁,扭头一看,白光升腾中城主府灰飞烟灭。叶成蹊惊疑不定,洞悉到家兄的生命气息并未消散,随即松了口气,紧接着身后桃李阁宛如活转过来,开始蛮横冲撞。 一双徒弟,叶成蹊一手抓着一个,不让他们混乱中走散,踌躇不前时,他忽然听到兄长的高喝,便准备出去跟叶成空会合,途中各座摘星阁毫无规律的突进,所经之处连地皮也不剩下,犁出一条条巨大沟壑,沿途崩裂的木板玉石到处溅射,甚至没法飞行穿过,头顶的天阙让摘星阁一撞就彻底散架,碎片砸落下来,叶成蹊有能力自保,却不敢保证徒弟们的安全,只能地上奔走。 程潇潇脸颊让一块流石擦破,如花容貌毁掉大半,却不声不吭,甚至没让小师弟发现。 叶成蹊有所察觉却无暇顾及,拼了命拉着她俩跑动,隐约感觉两徒弟体力不支,却没空停下来,哪怕九寸的法相天地化解了那些陨石,但他们仍处于背腹受敌的水深火热中,虽然敌人都是些静物死物,但足以致命。 躲过险象环生的天阙倾落,三人终于重见天日,叶成蹊远远望见空中的叶成空,不由松了口气,不料此时地上一团白光蔓延过来,迅速超越他们,踩在白光上,叶成蹊呼吸不由一滞,感觉浑身灵气快要从脚心被人吸走,好在他气机雄厚,能坚持一会,齐鸿钧和程潇潇则双双晕厥。 脚步不得不停,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好一栋摘星阁横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毅然将两个徒弟往前丢出,恰好落在阁楼经过的范围外,他自己则避无可避,即将撞上的一瞬间,他惊鸿一瞥到楼前挂着的长烟二字,他突然记起来,这座摘星阁他认识,以前住着个姓赵的修士,常去城主府拜访,也常和他吵嘴,如今要死在他的摘星阁下,有点不甘心啊。 “以前叫定风楼对吧”,他喃喃自语。 这句话没等出声就淹没在风嚣中,他整个人飞出数百丈,途中又被另一座摘星阁撞飞,他感觉浑身骨头全散了架,五脏六腑全错了位,意识在天旋地转中逐渐消散。 叶成空刚赶来救下弟弟的一双徒弟,见到此幕眼眶欲裂,焦心如焚冲到叶成蹊身边,几座摘星阁撞来,叶成空急忙将不知死活的胞弟带出险地,此时外围近百座摘星阁纹丝不动,内圈的八百座不断晃动,严卜的阵图完成了七七八八,还差最后一百座。 到了外围,叶成空将他放到地上,叶成蹊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刚沾地就像快烂肉摊开,但一息尚存,不过叶成空却明白已经回天乏术,只剩交代后事的时间了。 他两世为人,前世记忆早已退却,对这位仅剩的手足兄弟异常珍惜,眼见他几欲西去,叶成空却哭不出来,心脏有一瞬似乎没力量去跳动,下一刻猛跳一下,宛如大石坠地,声音大得震醒了齐鸿钧和程潇潇。 两人伏在叶成蹊身上哭得呼天抢地,叶成空没心思听小弟的临终遗言,好似有层无形的布裹在他头上,他吩咐几个修士送两人出城,然后目中喷火般的看向城主府那头,严卜不知何时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青衫。 叶成空脑子似乎有点转不过来,不明白姬凌生怎就到了那种地方,而且他不仅踏空,身上的气息也极为恐怖,双目泛红的青年看了眼这边,不知为何突然癫狂起来。 姬凌生周身红芒缠绕,他怒喝一声,天地顿时变色,转眼间黑云滚滚,随即恐怖景象发生,天劫降世,雷海降临。  南盟七城依照北斗七星而建,形状如同木舀,天枢城便是最西边的勺尖。 天枢城住着一位让四海八荒都忌惮的人物,正因有他在,才让门派杂乱无章的南盟不受到中土和北海的白眼,作为东炼的牌面,段淳却不操心修炼,自知证道无望后,便厚着脸皮将此重任移交给了下一代,结果使得段公子苦不堪言。 尤其是最近段淳听说中土柳家出了个九道灵根的天才,好不眼红,立马给儿子搬来两车秘籍功法,要求他三天之内领悟通透,今天晚膳前得交篇心得上来,不然晚饭就别吃了。 段公子欲哭无泪,敢情老子是把他的八道灵根当成九道灵根来压榨。 他实在不明白老爹为何要把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打发给他来做,也太不讲理了,而且吧,他总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老爹无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尤其是那些年轻弟子,说话都怕语气重了,唯独对他,转身就跟恶鬼一样。 最过分的是,老爹不仅要求武功,甚至连文治也不放过,说什么段家子孙必须得文武双全,可怜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天天跟小孩一样,被抓到厅堂来罚站背书,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他只敢心底腹诽下,万万不敢充大爷,哪怕四下无人的时候都不敢。今儿早早背完书,段公子正想溜之大吉,不料被段淳叫住,显然是要进行一番强词夺理的说教。 “大事大人,城主不好了不对不对,城主大人,大事不好了” 段淳不慌不忙,等书童理顺了气,和颜悦色问道“别急,慢慢说。” 书童气喘吁吁道“七星柱倒了” 捧着茶杯的段淳眼皮一跳,立刻起身,遥遥望向东方,皱眉道“严卜这家伙整什么幺蛾子” 段公子翻翻白眼道“他说要修缮叶城阵图,估计待个一年半载,您不是答应了吗,怎么还问” 段淳连连摇头,笃定道“我觉得不对劲,里面有古怪。”,段公子本想说他多疑,却突然灵光闪过,开始添油加醋的怂恿起来。书童跟他交换了个眼神,立即心领神会,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公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也从旁侧击加重段淳的怀疑。 两人诡计得逞,段淳居然放着乱成一锅粥的天枢城不管,抽身前往叶城,目送严父离开,胆大妄为的段公子神色得意扫了眼书童,鼓动道“小七,本公子要离家出走,你跟我一起,不准拒绝” 啊小七满脸不可置信,段公子说走就走,甚至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段淳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段淳老小子,小爷出门转转,不必来找,后会无期”  姬凌生鬼使神差跟着吴名来到城主府,此时严卜刚刚升空,还没跟叶成空等人打起来,他倒是考虑过半道离开,不过摘星阁挪移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恰好所有阁楼都在给吴名开道,像是刻意避开他,姬凌生权衡利弊后觉得跟着吴名兴许逃生机会大些。 两人抵达城主府时,严卜刚施展完天火流星,结果被九寸的法相天地轻松化解,况且花和尚站的位置比他还高,好似轻视于他。严卜面色阴沉,低头瞧见吴名到来,他脸上现出喜悦。 活祭品到位,严卜再没闲心跟一干叶城修士打闹,他前脚猛踏,凭空踩出一圈圈波纹涟漪,他脚心正下方一个白色阵法展开,仿佛一团墨水逐渐扩散,以城主府遗址为基石的阵眼出现庞大吸力,且只针对吴名一人。没有多余抵抗,吴名直接被吸入到阵图中心,他刚触及阵眼,杀阵骤然向外扩张,转眼笼罩半座叶城。 白色杀阵荧光冲天,但凡被罩到的修士,修为高的浑身乏力,精气逐渐被蚕食,修为低的当场毙命,进而化成精血融入阵法,充当阵图伸展的养分。吴名神色兴奋,像是丧失神志的疯癫,似乎认定那些人都是自己亲手所杀,心中饮血的欲望得到莫大满足。 严卜满意而笑,突然发现阵眼边上躲着只蝼蚁,他刚冲杀到姬凌生面前,却受到吴名下意识的阻拦,严卜皱眉瞥了眼逐渐和阵图融为一体的红衣青年,不耐道“你想干嘛” 吴名得到一丝清明,性情在两种极端间不断徘徊,他体内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此时杀人魔渐渐取得上风,他阴恻恻笑道“光杀叶城修士不太够,得加上你的命才行” 严卜掌心气浪翻涌,朝他慢慢逼近,琢磨着如何以不杀死的前提控制住他,毕竟死掉的百万修士死后魂魄联结肉身的精魄全容纳在他体内,稍有不慎破坏了容器,他数百年的阴谋等于前功尽弃。 强撑着没被阵仙抹去心神当做傀儡,吴名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眼中一缕缕红芒疯狂游走,他眼珠扫过姬凌生,忽然大笑起来,严卜正满头雾水,只见青年将手掌往头顶拍下,他整具身躯爆裂开来,化作漫天血水却没有四散开来,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全部冲进姬凌生体内。 严卜见状不怒反笑,“至多不过换个容器,你的临死反扑就这样” 得到百万修士的精魄,汹涌磅礴的血色灵气在姬凌生体内横冲直撞,比当年破髓剔骨时强烈太多,他浑身肌肤肿起一个个大包,仿佛用针戳一下便会爆开,同时神志也被狂风暴雨般的灵气彻底冲散。 他身躯自然而然升空,严卜细心操控巴掌大的阵法向他靠近,只要能将他禁锢在阵图中,无论死活不知的吴名或是无名青年,全都插翅难逃。 飞入半空,姬凌生修为以极快的速度攀升到地秘,由一极向五极缓缓上涨,他无意间看见数里地外的光景,叶成蹊奄奄一息,手掌放在齐鸿钧头上,然后后者一阵触电般的抽搐,叶成蹊数百年的修为醍醐灌顶的转移到傻徒弟身上。 姬凌生脑海中出现一副画面,父亲死在鬼刀子山时,也曾有过相似的举动,像是要将修为转交给他,不过最后黯然放弃。受到刺激,他神志有了一丝清醒,时隔多年,他似又变成当初伏在父亲肩上啼哭的孩子。 他境界提升的速度猛然暴涨。 前一刻十万八千里的天玄境,下一刻触手可及。 严卜目睹雷海降临,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能借助那些斑驳精魄成就天玄之境,惊愕过后便是狂喜,百万修士的性命便能达到这种地步,那杀完整座叶城,天人之境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大笑着展开无数阵法,像是云朵一样在天际排开,将头顶的阴森雷云挡得严丝合缝,生生隔绝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天威,受到凡人蔑视,天公不由大怒,活水瀑布般的雷池倾塌下来。 无一例外,全被严卜最为拿手的传送阵法转移到了城外。 远远望去,叶城仿佛坐落雷池中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章 青衣贼 当严卜巧妙的将天劫转移到城外时,诸多叶城修士总算认识到了阵仙的厉害之处,虽说城外有个横跨雷区的神人大概更胜一筹,但半个时辰过去他才磨磨唧唧走了十几步,不到宽阔雷池的五分之一,所以孰强孰弱暂且无法盖棺定论。 叶城人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听见城主要带领数千地境高手断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同时,跑路半点不含糊,只差没把别人的两条腿也装在自己身上,一边为叶成空歌功颂德,一边推搡着到了城外。 叶成空发现数百万人涌出城外,总算放下心来,地境以下的修士再多也无济于事,至多帮倒忙的份,好在有数千地秘修士出力,不过杯水车薪,正处于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窘境,除了帮忙阻止摘星阁的行进,延缓杀阵的完善,此外再腾不出手。 唯一能和阵仙扳扳手腕的九寸,此时疲于应对渗透下来的天劫之力,严卜设下无数阵法将雷霆投射到城外,但仅限于自己头顶,没好心到为敌人打伞,无法躲闪的叶城修士只得硬抗,除了经历过天劫的叶成空能招架一二,其余人沾上就尸骨无存,九寸不得不撑开佛光保全他们的性命。 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对远处的决战插手,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望他能扭转乾坤挫败严卜的阴谋,不过大伙期望并不高,毕竟南盟能抗衡阵仙的仅一人,此刻估摸着被拦在雷池之外呢。 正中央,严卜盯着彻底走火入魔的姬凌生,感到有些棘手,白色杀阵因阵图没画完只完成了小半,他不担心叶成空等人有本事扭转局势,这幅筹备了数百年的阵图绝非叶城的乡巴佬能破解的,况且天劫的余威足以拖住他们,他只需取到姬凌生吞掉的精魄,然后便是势如破竹。 令他头疼的是,他无法动用全力,不能直接杀掉姬凌生,不然失去容器就等于失去收纳精魄的手段,他需要将容器炼成炉鼎,用以慢慢消化,所以可以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或者更严重点,就是不能死。可以松口气的是,浩荡天威倾泻在城外,能帮他暂时挡住别城赶来的天玄修士,争取到不少时间。 而他对面,姬凌生双目赤红,全身覆盖了层鲜血凝结的甲胄,得到吴名那份不知是好是坏的馈赠,仿佛青年的癫狂也传染给了他,当年血灵池得到的机缘,此刻全然放大到极致,径直蹿升到天玄之境。体内缠绕心脏的血灵气游走于四肢百骸的黄道旋涡中,气息在玄宫八门间来回穿梭,心境灵台上的五盏青灯常亮不熄,不过天玄境蕴含的一丝天道却没有出现,大概是因为差了一个天劫。 姬凌生浑浑噩噩浮在空中,严卜自然没放过这个机会,指头轻弹,两个井口大小的圆形阵法悄声出现在他头顶和脚下,随着阵仙指尖合拢,两道阵法往中间挤压而去,边缘处冒出霞光,上下连接起来,组成一个柱子般的囚笼。 这串先发制人的动作无声无息,甚至连阵法散发的荧光也极为微弱,可惜徒劳无功,让失了智的姬凌生徒手撕开,纵然他仅为刚破境且不稳的天玄第一劫,好歹是天玄境界,跟阵仙同处一个大境界,想毫发无损将他捕捉,不太可能。 严阵仙鼻孔里冷哼一声,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当即手掌翻转,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阵法朝着癫狂青年包围过去,像是水面泛开的波纹般悄无声息,又像紧箍圈般缠人,追着姬凌生左上右下的飞窜。 姬凌生神志尚且不清,脑子倒没傻,意识到被阵法裹住便无力回天,一顿野兔似的逃窜,奈何阵仙手里的阵图真就像春水涟漪,轻轻一点足以扰乱整潭湖水的平静,只要他还在水里,便会生生不息越来越多。 他逃不出去,让圈圈画画扰得不胜其烦,索性停住身躯,对着那一个个盘子似的阵法,接连轰拳出去,每一拳都是率性而为,自然全力以赴,体内气机接续不停翻涌不断,连带着拳头都是带风的,肉拳没等摸到阵法,拳风先至,猛烈得将那些纸糊的阵法悉数吹成飞花,效果立竿见影,他两个红灯笼眼珠飘忽了下,像是在笑。好似他俩是走江湖的杂技艺人,严卜献宝着丢出一堆东飞西斜的盘子,姬凌生作为接应,用拳头将盘子全部打得稀碎,没一个掉在地上,技艺挺娴熟,就是可惜无人鼓掌显得冷清了点。 严卜胸口郁气升起,本领高活得久的人总有些怪癖,兴许是高处不胜寒熬出来的怪病,阵仙自然也有他的死脑筋,见一个毛头小子在自己的毕生绝学里玩耍起来,忍不住想下个死手,又怕百年大计毁于一旦,只好一口闷气憋在心头,不得一吐胸臆。 收住怒火,严卜脚掌微微前伸,一圈圈阵图显现,转眼扩展到姬凌生脚底,姬凌生心头警觉连忙跳开,谁知头顶也有,阵法里刺出一块尖石,足有五六人合抱的粗细,尖端反如绣花针一样,他自信拳头无坚不摧,潜意识里对死亡的本能抗拒却不容他去送死,姬凌生仓皇避开嶙峋石端,扭头瞥见怪石的尖头已经锉圆变钝,原来是虚张声势,不过神志不清的他没有这种眼力,急忙又躲远几步,不料阵法骤然蔓延至他身后,怪石突出,正中他背心。 只见姬凌生断线风筝般的往前飞出,不过伤势不重,血灵气流转一圈,途中便已经痊愈,眼见离摆阵人愈加逼近,他倒也不笨,没让魔性冲昏头脑,借助冲势一拳轰向严卜。 严卜脸上根本看不见波动,手指往上弯曲,脚下阵法摊开,如同开了个活水源泉,咸湿海水喷薄而出,将莽撞青年顶飞,与此同时上方阵法喷出熊熊火焰,把他当乳猪一般的烤。这阵法另一头他设在深海,借由大海巨浸的厚重压力将海水挤压出来,怪石阵法则设立在山巅,通过阵法从上而下传送山头的尖石来达成,火焰则取自中土钟家的朝天大阙,是他靠顺水人情换来的便利。 姬凌生经受了番水深火热、重拳敲击,兴许做到了前人所言的劳其筋骨,不过毅力定力没什么长进,想起令他狼狈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瞪着严卜,右手血灵缠绕,隔空轰出一拳,一道红光闪过,严卜随意躲开,原来站立的位置随即崩开一个大洞,泥土飞扬,丝丝缕缕的血灵气在其中飘荡。 一百万人的毕生精血让他这么糟蹋,拿来用在拳脚上,严卜气不打一处来,有种怒其不争的味道,鄙弃道“本尊数百年的苦心经营,让你拿来玩泥巴,暴殄天物” 没想到姬凌生入魔后还能听出讥讽,眼中红芒更甚,攥紧双拳直冲下去,浑身红光弥漫似个火球,速度快到将火红尾巴拉成一条直线,严卜神色更加不屑,施展缩地成寸侧开半个身位,使他扑空。 严卜甚至不想稍作反击,眼里压根没有姬凌生这号人。 一击未中,姬凌生似乎恼羞成怒,转身提拳挥向他面门,严卜懒得再躲闪,连指头都懒得动弹,眼中神光电花似的瞥过,他面前出现一个碗口大的传送阵法,直接将姬凌生全力伸出的左臂吞掉。 姬凌生半截左手没入阵法,好像凭空消失,随着阵法关闭消散,那半条手臂也不知所踪,姬凌生惨叫着后退,切断的左手鲜血直流,两息过后,血灵气盈满出来将手臂修复如初,初生的肉芽好似婴儿手臂一般白皙干净。 严卜鄙夷道“修士就该有修士的样子,双拳对轰成何体统,孩童打架吗若想让本尊正眼看你,就在神通术法上分高下。” 出人意料的,姬凌生让他一句话激出了火气,误打误撞想起了缚螭神通,他双手画圆往下狂拉,以往异常费劲的神通此时使得得心应手,阵法遮掩的天穹上有龙低头,漠然无情朝下看来,随即撞破阵法携着大片雷光冲到姬凌生身旁。 严卜略微有点惊喜,望着雷螭龙扑咬过来,他抬手画阵,硕大阵图挡在他身前,将螭龙完全吞没,同时在姬凌生右方开了道门,用传送之力使雷螭倒戈放出,螭龙本无灵性,魔化后的姬凌生又无法入微操控,那龙头认准一个方向就不会转弯,一口咬住主人往地上压去。 雷螭在瓦砾废墟里冲撞千丈,犁出一条犹如运河渠道的天堑,随后才缓缓消散。 衣衫破碎的姬凌生从尘嚣里爬出来,全身满是刮痕,痊愈后变成一条条血丝,他两阔步升空到了严卜面前,阵仙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轻视态度,甚而有闲情去修补头顶被螭龙撞破的阵法。 姬凌生发了会呆,又开始画圆唤螭,雷云翻滚一条螭龙再度下凡。 这次没有停滞,直直冲向阵仙,严卜故技重施,轻轻挥手,螭龙再次出现在姬凌生身旁,对着他撕咬扑杀,随即令阵仙呆滞的一幕发生,姬凌生学着他的动作缓缓摆动手臂,一个形状不圆润的传送阵法显形,将螭龙吃掉后在严卜背后开阵。 姬凌生学艺不精,阵法开了一道口子就溃散不成型,那条雷螭让接连不断的阵法强行夹死,明明尾巴还滞留在姬凌生身边,脑袋则在严卜身后。不过螭龙脑袋却轻轻碰到严卜,这一碰力道何其之大,阵仙猝不及防被推到姬凌生面前,姬凌生抓住机会一拳打出,结结实实砸在严卜脸上。 硬抗了千军辟易的一击,严卜立马倒飞出去,在尘埃里拖行了好一会。 半响后,严卜重新现身,样子有些狼狈,他揉了下脸颊,痛骂道“好你个青衣贼不但偷本尊的精魄,连神通都不放过,无耻至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雷霆不到,雨露无至 听到严卜的呵斥,姬凌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此时的他宛如七八岁的顽童,见成功戏弄到对方,不禁咧嘴笑了笑。阵仙脸色则不太好看,跟身上沾灰的袍子一样灰扑扑的,最可气的是始终只有他自言自语,那个青衣贼根本不会说话,跟个哑巴似的,所以他的激将法等于鸡同鸭讲。 见到无耻青年朝他挤眉弄眼的扮鬼脸,严卜气得两撇胡子直抖,他贵为南盟第二高手,境界修为只能屈居第二,自尊自负却能排上第一,当下便操纵数百摘星阁围剿过去,这些尊贵阁楼奔波途中破损了不少,大部分都“没头没脑”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剩下的半截依然比寻常地府高上许多,一动起来好像几百个巨人在地上奔跑。 白色杀阵外的近百摘星阁全数被叶成空等人花大力气死死焊住,四千余地秘修士分作两拨,轮番上阵困住蠢蠢欲动的外围阁楼,好让另一半人得到调息恢复的机会,毕竟不是谁都有九寸和尚那样浩瀚如海的气机,抗了半个时辰的天劫气都不喘一下,九寸有苦自知,他只不过承受天劫的余威,光这点余劲就逼得他动弹不得,要是肩膀松懈半分雷劫就会趁虚而入,好在有叶城主打游击,帮忙挡下那些泄露的电弧。 叶成空额头满是汗水,来到九寸身旁,轻声问道“能撑多久” 九寸魁梧身躯不动如山,苦涩道“两个时辰左右,城内还有两百万的活人,咱们要是撤退等于置他们于死地,师兄说去救人,但这么多人他哪救得过来,可以说,这些人的命全攥在我们手里。” 叶成空神色凝重,抹了把汗水,沉思道“段淳好像已经到了城外,正在横跨雷区,咱们只要撑到他来就万事大吉。” 九寸皱眉答道“他来得倒是比我预料得快,估计丢下天枢城的烂摊子就直接来的,亏他难得有这份闲心,可惜天威难测,他一时半会过不来的,但没有那小子带着天劫出现,咱们也挺不了这么久,成也天劫败也天劫,天意如此。” 遥遥扫了眼城外,叶成空苦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几句佛言,怎么赖给老天爷了” 花和尚无心与他苦中作乐,没有答话。 叶成空长长叹了口气,“假若半年前严卜老贼入城的时候,我多多留心提防下,兴许落不到这步田地,他说的不错,我不配城主之名” 九寸只轻轻回了句,“事已至此,叶城主想自责还请等到祸乱平息之后,现在犯不着。” “说的在理,我不知道姬小子究竟得了什么机缘,严卜没对他下杀手估计也是贪图他身上的造化,或者姬小子把他的机缘给抢了,按照现在的形势,他断然不是严卜的对手,跟天劫相伴相随的雨露全被阵法阻挡,他得不到那股天劫之力,蹿升的境界迟早会掉下去,到时候如同束手就擒。对了,要是我去将头顶的阵图破坏,既能让段淳进城,又能让姬小子得到天劫造化,岂不是一举两得”,叶成空琢磨出一番八九不离十的揣测,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询问道。 和尚摇摇头,斟酌道“你不懂阵法,未必能解开严卜精心研制的阵图,更何况严卜不会露出破绽,你拆的不一定有他补的快,而且天劫迟迟找不到应劫之人,早惹得天公震怒,此刻的雷劫没几个人能扛得住,你兴许过得去,但肯定回不来,且不一定能成,这个险不必去冒,现在就等姬凌生拖到段淳进城即可。” 叶成空仰天长叹,“倘若他撑不住,就只能等着段淳来收拾了,顺便收尸。” 施救人群中包括九百摘星阁楼主,宋红雀也在队列之中,她倒不是敬仰叶成空的为人特地留下来搭把手,而是有她自己的考虑,此时叶城四周让雷池圈住,根本没地方可逃,出了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不如留守下来,能活大家一起活,事后论功行赏还能捞份功劳苦劳;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怨不了谁,无论如何,起码能有个好名声。 所以说,城外那些怕死鬼真是太蠢了。 温玉案洞悉到她的小心思,相处数十年早已知根知底,此时他跟帝夋等人站在白圈外,他深知要是摸到那道白色阵法,自己绝无活命的可能,不过心底的畏惧早抛之脑后,大概是做好了跟她同生共死的准备。 帝夋站在阵图边缘,敢站在这个位置,不敢说本领高不高强,至少是不怕死的人。他眯眼盯着姬凌生被摘星阁逼得东逃西窜,暗中做了不少打算,他听三弟说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而且一年前和无面高人的论道,他窥探到许多修行真义,譬如关乎天玄境的雷劫学问,这算是高阶修士心照不宣的秘密,天劫与其说是天道对逆天之人的镇压,倒不如说是馈赠,只要能挺过雷霆紧接着便是雨露,雷霆淬体,雨露炼魂,可以说,天劫是让凡人脱离凡胎肉体的机遇。 眼下姬凌生得不到雷霆,自然也得不到雨露,伴随天劫的恩泽与他无关。 赫连姐弟侍立他身后,细剑壮汉神色平淡,等候王上的任命差遣,哪怕让他去送死,也不会皱下眉头。捧花姑娘心思细腻许多,大概猜到了大王的想法,神色有点着急,说到底,她对大王的三个结拜兄弟尽管亲切,却仅限于爱屋及乌的范围,要是大王为他们以身犯险,她不答应,若牺牲他们能让大王活命,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黑风则躲得老远,藏在一根坚挺不倒的横梁下。 李忌陪着容颜枯槁的老和尚蹲在碎石上,他说的救人,显然非人力所能及,城内建筑倒塌大半,那些鬼斧神工的奇观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朝露时分的宿雾,跟叶城修士的胆量气魄是一类东西,遇到烈阳灼烧就悉数消弭。同时也伤亡惨重,其余六城始终争端不断,天天都在死人,唯独叶城似乎安稳太久,这一次要把欠下的命全部补上,杀阵蔓延半座城池,索取百余万人命,还有两百万危在旦夕。 老和尚的慈悲救不了人。 七星柱和雷区的缝隙中,叶红哭得肝肠寸断没了力气,齐鸿钧带来叶成蹊的噩耗后就呆呆傻傻坐在地上,程潇潇经受不住打击晕死过去,城外修士同样一片哀泣哭嚎,因袍泽亲友惨死城内的,因死到临头心志崩溃的,或因前途迷茫无处安身的,总之和境外凡人临死前的反应,大同小异。 更远的雷海外,臧星桀心急如焚的围着雷区踱步,不时望向横穿雷池的天枢城城主,段淳扛着天劫走过了雷区的三分之一,速度始终一成不变,跟龟行差不太多,而周围聚集了五六个修士,无一例外全是天玄境界,但无人敢跟段淳看齐,去硬闯雷区,只能乖乖等着。 叶城中央,姬凌生因摘星阁的横追截堵,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既无法攻到严卜面前,也无法从中脱身,虽然血灵气能瞬间痊愈伤势,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此时挨了半天的打,已然有了衰退的迹象,并且他率性而为,根本不在乎灵力损耗,如此下去,大概捱不到雷池外的天玄高手进城。 严卜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也暗暗心惊,自忖这青衣小贼确实是抗揍,一座摘星阁高百丈,相当于寻常阁楼的近百层高度,撞一下力若万钧,地境修士都顶不住,这小子挨了十几下,竟然还生龙活虎的,实在不可思议。 被当成沙包丢来丢去的姬凌生勃然大怒,刚要还以颜色,半座摘星阁直冲过来,不偏不倚撞飞他到数百丈开外,假如他意识清醒,应该能认出这栋阁楼,可能缘分使然,上面写着红雀二字。 吃了满嘴的土,姬凌生重新跳出地面。 他浑浊气息再度凝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施展缚螭术,穹顶雷云滚滚,老天爷气得不轻,可能在恼怒这小贼不但不接天劫,反倒从它那窃取神威。 螭龙俯首来到人间,这次没直奔敌人,而是出人意料的将他囫囵吞下,姬凌生整个人被雷螭衔在口中,透过蓝色雷芒怒视着严卜,随着螭龙一声嗥叫,咆哮声震天动地,传出七星柱外,让一干坐以待毙的叶城修士吓得胆寒,以为阵仙要大开杀戒了。 雷螭龙龙吟不止,看上去比之前两条凝实许多,已经初具肉身,体型也大上一圈,无角龙头怒目张须,龙须在空中拨开一道道涟漪。 翻滚半圈,螭龙带着姬凌生撞开几座摘星阁,总算脱离牢笼,直奔严卜而去。 严卜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阵仙右手隔空按住阵图,探出左手扣指比划,一座座巨大阁楼听命而行,绕了半圈聚集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疏而不漏的铜墙铁壁。 螭龙一撞而过,硬生生钻出一个大洞,严卜早避让开来,他扭头望向逐渐暗淡的龙身,怵然发现一丝天劫之力黏在龙尾,姬凌生的天玄境界逐渐稳固。 “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好大的胆” 严卜正要修补头顶的阵法,只见一道人影从杀阵外围拔地而起,直冲天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搬山有术 半梦半醒中,姬凌生脑海中闪过种种场景,一幕幕触目惊心,画面中一个婴儿于战乱中出生在死人堆里,险些溺死在飘橹鲜血中,不过阎王不愿收他,指派一对逃难路过的老夫妇将他捡走。在那个人吃人的年代,一家三口熬过了兵灾,挺过了饥荒,甚至让瘟病都绕道而行,旁人说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孩子是来报恩的,不过恩情到底是要还的,孩子长大后某一天忽然就疯了,疯得不合常理,不念旧情的让爷爷奶奶还债,老夫妇把战祸里欠他的命全还给了他,除了救他的那条还欠两条,只能以命抵命,自此他颠沛流离捡到莫大机缘,最后遭遇严卜到了东炼,到了叶城。 纵使仿佛亲身经历了遍,姬凌生仍没从斑驳记忆中找到吴名弑杀老夫妇的真相,好像他天生煞星,生来就是要杀人的。 而如今,他如愿以偿死在死人堆里,和当年呱呱坠地的时候一样。 正探寻缘由之际,姬凌生蓦然感到外界有莫大吸力传来,快把他魂魄整团抽离出去,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似让雷劈个正着,浑身有一阵没一阵的抽搐个没完,同时眼前所有景象如镜花水月般破碎开来。 画面一转,姬凌生眼前变成如火如荼的叶城战场,他赫然发现自己漂浮于空,远处帝夋正从云端跌落,同时左手将红鬼缓缓入鞘,他头顶的天幕好像被人封印住,浮现出一圈圈阵法,此时阵法漏了大洞,似乎让帝夋一刀捅了个通透。离他稍远的地方,一个灰袍黑簪的人扶摇直上,一边伸手补天,一边从指尖弹出几道阵法砸向帝夋。 帝夋人在半空动弹不得,正无计可施时,他将刀鞘取下垫在脚底,然后身形瞬间消失不见,红鬼刀斜着落下,转眼过后帝夋现身正下方的地面,红鬼恰好落在他手上。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姬凌生忍不住学无良剑士那样感叹一句,夋哥儿的丢刀可真是风流倜傥呢 可能天公不容他作妖,密密麻麻的紫雷在阵法破洞处盘桓,还没来得及反应,从中刺出一条树木粗细的电弧,不偏不倚击中他,直接将他从天上劈落下去。 坠落时带了一尾巴的青烟,略显滑稽。 严卜着急忙慌的将阵法修补完整,眼角余光扫过姬凌生,没有截击他的打算,反倒如临大敌盯着帝夋,扬声道“你是何人居然能破本尊的阵图。” 之前姬凌生唤螭时也破开了阵法,不过那是借助天劫之威,脚下青年却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破阵,要知道阵仙此刻能优哉游哉的狩猎叶城修士,同时想方设法不伤根本的取到姬凌生体内的精魄,全靠围城的天劫雷池,他自信毕生心血的阵图无人能破,只能阵图尚在,段淳便进不了城,段淳不在,他这个东炼第六在南盟七城即是无敌。 现在出来个破阵之人,容不得他继续闲情以待。 帝夋收刀站定,撇嘴笑道“碰巧” 严卜脸色阴晴不定,碰巧之类的屁话他当然不信,对方不仅要抓住阵图破损的机会,还得估量赶路的时间,如此才能把握到那短短的一瞬,说是凑巧,未免也太巧了。既然敌人有破阵的手段,如今之计,要么杀掉破阵人然后再慢慢收拾青衣贼,要是赶紧取到精魄溜之大吉,心思百转间严卜终于打定主意。 赫连姐弟急匆匆来到他身后,捧花姑娘脸色苍白,心底一阵阵后怕,刚才大王以身涉险的举动差点给她魂给吓没了,至于他如何破解的阵图,她多少有点数,毕竟沙城本身就是一座绝世大阵,耳濡目染的沙城百姓都有点了解,更别提以身作则的一城之主。 叶成空随后赶到,并且有意无意挡在帝夋身前,他当然听说过姬凌生的这位结拜大哥,近侍曾汇报过他杀了黄粱殿楼主,此时打上照面他反倒不信,以他比宋红雀高出许多的实力和眼力,自然能看出帝夋真就玄宫圆满的境界,而摘星阁楼主好歹也是地境修士,玄宫杀地秘他不太敢信。 倒是帝夋空中施展的缩地成寸令他眼前一亮,缩地成寸和地秘修士的飞行大不相同,是需要借力借势的一门神通,地境修士视天际如平地,所以能于空中缩地,玄宫修士无法踏空,空中找不到垫脚的地方,自然无法隔空施展。 这样看来,帝夋用刀鞘垫脚的行为就比较高明了。 远处的尘嚣中,姬凌生晃晃悠悠飞了出来,刚掌握到天玄境的修为,尚且拿捏不住,御空而行都有点勉强,他大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吴名临死之际将阵仙费心榨取的精魄转赠给了他,大概想借他之手杀掉严卜,了结这数十年的郁气。 严卜甚至没看他一眼,似乎准备将他当压轴处理,帝夋等人躲在杀阵外面,摘星阁够不到,阵仙决定亲自上阵,他左脚往前半步,转眼间身影便闪烁到了几人面前,他掌心荧光弥漫,一个小巧的阵法仿若花朵开放般的呈现。 他隔着几丈开外探出右手,仿佛手握日月。 大敌当前,帝夋等人早有所准备。 来自沙城的三人统统将手摸到腰间,剑匣中有宝光流转。 叶成空明白帝夋的至关重要,只要他在,能继续破坏阵图干扰严卜的计划,加上破入天玄的姬凌生左右牵制,杀掉严卜不太能行,拖住他并无大碍,等到段淳跨过雷池,无须几面夹攻,光是天枢城城主一人便足以摆平堂堂阵仙。 体内气机汹涌澎湃的迸出,叶成空欲用肉身给帝夋遮风挡雨。 眼看阵仙掌心的袖珍阵法越逼越近,光芒刺眼得似马上要开花结果,几人说不怕是假的,好歹是天玄境的高手,而是还不是一般的天玄,是整个东炼都能排上号的。 严卜眼中流露出一丝阴狠笑意,握着阵法的手掌前面,悄无声息出现另一个传送阵法,比他手掌稍大些许,恰好能容许整只手穿过。 帝夋急忙抽刀,杀气凝如气刃滚滚前冲。 姬凌生正盯着严卜手里的阵法发愣,觉得有些熟悉之感,仿佛自己也会那个把戏,便下意识跟着弹弹手指,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弄出一道阵法,跟严卜变出的第二个相同大小,然后他就呆若木鸡的看到,严卜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其他人无不骇然,后知后觉严卜大张旗鼓的出招,全为这声东击西的一击。 此时严卜左手开阵挡住帝夋的砭骨杀气,右手则借助阵法伸到数百丈外,离姬凌生脖颈不到半尺。 姬凌生心跳如雷,自知无从躲避,汗水瞬间湿透整片衣襟,情急之下抬着双手去挡,才刚抬起,严卜的指尖已到了他嗓子眼的地方,忽然间,他下巴处一阵白光闪耀。 传送阵法惊喜般的出现。 严卜右掌再次被传送至别处,下一刻便听见姬凌生脚下传来炸响,原来跑那去了。严阵仙神色阴沉地缩回右手,几根指头已经分筋错位,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被自己的神通所破,这一刻,他对不远处那个无名青衣贼的恨意,攀升到了极点。 姬凌生不可置信的捧着双手,什么时候偷来的传送神通难道是走火入魔那会他又尝试了几遍,不太顺利,仅能造出小半个残缺不全的阵法,和刚刚的差不太多,传送一只手勉强能行,想彻底掌握没几年功夫估计攻不下来。 他清晰记得下山前,便宜师尊外加老丈人身份的青云子再三叮嘱他,万般功法难抵心中片刻宁静,每逢大事需有静气,方能从静躁中看出殊同本质,来到叶城后,他就觉得道行不太够用,静心倒是尚且能做到,各路仙人的神奇本领总使他感到惊艳,眼下严阵仙的诸多阵法同样如此。 见他发呆,严卜瞬移到他面前,持着封印阵法的手掌猛地拍出,手法飘忽难寻,好似一片羽毛飞过去,姬凌生有心接下,却无从下手,根本抓不住踪迹,只得急忙避开。 “姬小子,破开头顶阵图,引下天劫”,叶成空在远处高声提醒道。 姬凌生便躲闪便抬头去看,如今他缩地成寸熟稔许多,几乎看不出凝滞,哪怕在阵仙的手下也能堪堪躲过要害,放眼望去,穹顶上积压了无数雷云,想要布施天劫却无处发泄,导致云层越积越厚,天威的浓郁程度快赶上天玄第二劫的样子。 略感奇怪的是,他没有见到当年的雷身怪物,只有无边无际的墨色云彩,以及浩浩荡荡宛如紫海的雷池,他能明显洞察到雷海是冲他而来,藏在雷霆后面的便是雨露,只要能熬过雷劫便是造化。 世间修士追寻的破而后立,不过如此。 躲开阵仙冰火交融的追杀,姬凌生倏地闪到远处,回想起半年来在城主府的所悟所得,他缓缓托起右手,仿佛触及那些转移天劫的阵法,又好像摸到一层薄薄的珠帘,随意便能扯下来,到时候珠玉满地天劫坠落。 他要一举破去所有阵法,搬山有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仙打架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连叶成空的神通都让你偷了去” 严卜刚将戳断的五指重新伸直,见姬凌生从九天搬来太岳,气得跳脚,他说话时的盛怒,仿佛姬凌生偷的又是他的东西。 姬凌生无暇顾及阵仙的暴怒,天穹上那座黑色太岳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连学叶城主那样轻喝一声太岳的闲工夫都没有,他右手微微颤抖,倒不是修为境界不够,而是手法过于生疏,以致于事倍功半,好在几息过后,灵力流转熟练了些许,压迫感骤然减轻了许多。 虚无缥缈的山峰刚出现在云端,就极其霸道的将雷云全部挤开,天劫作为天公布施恩泽的钦差刍狗,当然不是只会狐假虎威,也有它自己的意志,当即卷土重来朝黑山肆虐过去,银蛇紫雷交错,一条条雷龙在乌云间徘徊,剩下的细小电弧宛如叫花子乱糟糟的头发,教人头皮发麻。 搬山术仅为神通术法,搬来的太岳山巅自然也是虚物,积压如水的电光找到宣泄的地方,拼了命往山体里钻去,片刻后太岳彻底变了颜色,被红蓝相加的电芒渲染得通体青紫,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威势。 其徐如林的下坠速度也骤然加快。 得到天威加持的太岳山似乎壮大了几分,盈满山体的雷光快要溢出,之前从阵图流向城外的雷海,此刻仿若长在山上的野草,站稳了脚跟,能明显看出城外的雷池禁区缩小了点,而蛛网般的黑云也黏住山巅跟着下坠,似乎老天爷攒的火气,恐怖到云层也兜不住,要急着逃离风口浪尖,拖家带口的拉着穹顶徐徐坠落。 隔空抗山的姬凌生也缓缓降落。 整座大山和头顶苍穹的重量全压在阵法上,山体大小跟城内的白色杀阵相差无几,大到无法转移,数以万计的传送阵法刺啦声不断,一条条裂缝接连不断的浮现,蔓延到每个角落,下一刻就要崩裂成碎片。 严卜并不惊慌,长袖朝天横甩,阵法立刻恢复如初,暂且顶住了压力,他倒不是不能传送整座太岳,只是山体太大需要精心准备,眼下显然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况且刚才太岳吸纳天劫的刹那,城外倾泻如柱的雷劫松懈了半分,段淳那老小子趁机往前窜了几步,要不了多久就会进城。 他深知要是天劫顺利落地,对方得到雷霆雨露,要么境界彻底稳固,要么连同体内精魄一起灰飞烟灭,无论如何,肯定没他的好事。虽然他神通玄妙,体魄却不怎么样,而且天劫对于外人犹如猛毒,讨不到半点好处,敢硬抗别人的天劫的,也就段淳那个莽夫了。 修补阵图后,严卜缩地成寸欺身到了姬凌生面前,姬凌生再托大也不敢当着阵仙的面继续施法,急忙歪着身子避开,他让开身位后,阵图上方的太岳并未消失,似乎变成了天劫的所有物。 严卜生平最瞧不起外家功夫,说不拳脚相加就决不食言,哪怕靠近敌人也是动用神通杀敌,他双手浮动,左手掌心爆绽出一团刺目光华,右手摊开向上,两个阵法自他脚底和头顶伸展出去,瞬间蔓延百丈之内。 方圆百丈内自成小千世界。 姬凌生眼睁睁看着那团白光猛地炸开,阵法里蕴含的气机激射开来,掀起团团尘嚣,卷起的罡风力若万钧又连绵不绝,姬凌生像风浪里的一叶扁舟,倾斜着身子倒飞出去。 顺着他影子疾驰出去的阵法上下相连,始终将他包围在内,不让他逃出百丈外,严卜脚踩阵眼,阵图里是他一手造就的天地,里面所有事物对他唯命是从,甚至天地间的轨迹规则都能随意更改,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姬凌生刚稳住身躯,想稍稍做些反击,忽然间天地倒转,大地对万物的引力仿佛换了个方向,姬凌生本来往上飞着,猛然间像有人推了他一把,整个人直直朝上方阵法撞去,没等摸到,阵法里火光水刃、石锥泥拳齐齐上阵,一个劲往他身上招呼。 既然阵仙颠倒天地翻转重力,姬凌生见识过那只相隔半里地的手掌,不再大惊小怪,反其道而行之,倒着往下御空飞行,刚止住冲势,避开火攻水扰,严卜右手掌翻了一周,小千世界里的引力恢复正常,姬凌生如同断翅的大雁急速下坠,上方阵法的把戏同样出现在下面的阵法里,火海升腾冰锥遍地,他此前费的劲好像全是为了把自己送进火坑。 半空之中,姬凌生双手画圆,一条躯体黯淡的螭龙在黑山边缘挣扎着起身,然后撞破阵法,带着一丝天威来到下方,螭龙先是向着施法不停的阵仙扑咬过去,严卜左手捏出一圈阵法将大半身躯传送离开,只留下右脚掌踩住阵眼不动,螭龙意料之中的扑空,然后径直冲到坠入火海的姬凌生身旁,姬凌生一把抓住龙须,借此机会瞬间逃离宛如牢笼的小天地。 逃到两里地开外,远远离开那座逐渐合二为一的阵法,姬凌生额角浸出汗水。 严卜肉体回到原位后,突然拍了下掌,两只手也跟着合二为一,阵图忽地扩大,比姬凌生逃离的速度隐隐快上半分,姬凌生踩在龙头上,连人带龙身形暴退,阵图穷追不舍,逃到白色杀阵边缘处,砰的一声,螭龙一头撞在无形屏障上,雷螭身躯立即黯然了几分,姬凌生则撞得七荤八素,耳中嗡鸣不断。 拢住心神,他咬破舌尖吐出心血淋在螭龙头上,它身躯越发凝实,迎风涨到近千丈大小,同时尾巴猛摆从地上划过,本就破碎不堪的叶城楼宇彻底变作废墟,一片片镶金镀银的红衫木飞出几里地外。 螭龙曳尾而上,扭掉了横铺过来的阵图,姬凌生眉头紧皱,那条螭龙却好似有了生命,得意的嗥叫几声,龙吟尚未消散,扑空的阵图显然比它更具灵性,弯曲着铺展过来,其伸展的速度快若奔雷。 姬凌生毅然舍弃螭龙,逃命似的跳开,螭龙让天罗地网一下扣住,不由叫唤得更大声了,眼中满是挣扎求生之意,假若放任它独活几百年,未必不能成为一头真正的生灵。 但严卜没给它这个机会,或者说顺手杀掉,手掌轻轻一翻就将它化为乌有。 姬凌生逃出生天,心知再落入那座阵图囚笼,估计没机会再逃出,他扫了眼雷云方向,那座黑色山岳摇摇欲坠,但落不下来。暗中思量一番,姬凌生往右手狠狠啃了一口,立马鲜血淋漓,他将血迹往左手涂抹,然后一口气画了十几个圆。 上头黑云滚滚雷声重重,仿佛水滴进油锅里,噼里啪啦乱响,太岳就像油锅里的煎饼,边角吱吱吱的油滴乱跳,一个个气泡顶得山巅摇晃,周围轰鸣一阵,条条螭龙腾跃而起,共计十八条。 螭龙盘旋在他头顶,为他挡下严卜随意施展的妙手神通,等到第十八条完全显形,才一起翻滚着缓缓游来,姬凌生猛吐出一口鲜血,这次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真的用力过猛,受到不小的反噬。 严卜终于微微肃容,这十几条螭龙虽说比刚刚那条弱了点,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剩给他的时间也不多,权衡思量过后,阵仙准备下死手,不然这样拖下去,别说证道成仙,就是想安然脱身都难,况且经此一役,他恐怕在南盟没法再待下去了,得尽早取得精魄抽身离开。 他刚下定主意,天玄第二劫的恐怖气息飓风般袭来,姬凌生只感觉好像湖水漫过胸口,有些不到窒息却异常难受的沉闷,连着周围的螭龙也受到影响,尾巴渐渐消散。 严卜轻描淡写的挥手,脚底阵法不断延伸填满杀阵,最终和白色杀阵一般大小,与此同时,杀阵和天上的传送法阵相互感应,荧光弥漫,三座隔绝天地的阵图遥相呼应。他再次挥手,狭小天地内刮起剧烈强风,似能将人皮都给扒下来,姬凌生前头的两条螭龙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再不敢迟疑,十指合拢往上轻轻一送,剩余十六条螭龙身姿翻转,飘飘袅袅,逐渐融成一条,好像具有了真的肉身,它弯曲身子将主人护在中心,伸直来看少说得有数千丈,估计比七星柱更长。 严卜眉头紧锁,隔空探出手掌,用劲一握,那条几近有了真形的螭龙像被人扼住咽喉,不断甩着尾巴,脑袋却动弹不得,姬凌生脖子上跟着出现淤青勒痕。他眼神带笑的瞥了眼阵仙,严卜正疑惑不解,随即便知道了真相。 姬凌生将偷偷攒下的天劫之力一股脑全部放出,顺着螭龙神通传到严卜手上,阵仙掌心一阵刺痛,甚至魂魄都被灼烧,不小心微微松手,螭龙趁机跳出掌控,却不是直奔受挫的阵仙严卜,而是冲向云霄。 天摇地晃的震耳崩裂声中。 固若金汤的阵图瞬间破了个大洞,久久不能落地的天劫如同泄洪时的池水,争先恐后挤进闸门,一条瀑布般的天雷没有弯折,直直落下,正好砸在姬凌生头顶。 雷霆雨露如期而至,天劫天恩相伴而来。 远处杀阵外的叶城修士看得瞠目结舌,这他娘的才是神仙打架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仙阙 天劫奔流而下。 在外人看来,自阵图破碎一角肆意往下倾注的雷霆之力,宛如一道活水瀑布,又像是银河倒挂九天,将天地相勾连。 电花倾泻到地的刹那,天地颤动砂石滚跳,这仿若老天爷的剧烈心跳,几乎逼得所有人的心脏瞬息间不敢有力量去跳跃。 以跌水点为圆心,周围地面层层塌陷,大地蛛网般的龟裂开来,那些裂缝仿佛是地鬼土精吃人的嘴。浩荡天威向四面八方肆虐席卷,路上堆积的屋舍废墟全翻滚着扫到城池边缘,固守摘星阁的数千修士让烈风吹得东倒西斜,凡人之身的李忌等人更是人仰马翻,幸而帝夋及时抓住他手臂,他双脚离地,有了继碧落天光后第二次御空飞行的体验。 城外七百万修士无不大惊失色,他们感受到的不过是天劫余波,饶是如此,依然能清晰看见围绕成圈的七星柱群齐齐一跳,数千年来从未挪动位置的漆黑柱子也顶不住天威,地动山摇过后,平放在地的七星柱有小半移位,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圆。 同时笼罩叶城的雷海非但没有衰弱,反倒愈加猛烈,出现向外扩展的趋势,逼得数位天玄强者纷纷后撤,根本没有脾气,雷池中寸步难行的段淳呢喃道“终于应劫了吗” 城外风声鹤唳,城里的风波却没有停歇的时候。 尤其是光柱中间的姬凌生,几息间整具身躯陷入地面以下,他被洪水般的天雷压制得无法动弹,水花飞溅的洪流直直穿透他千疮百孔的躯体,然后顺着泻下,雷霆万钧轰然坠地,压出一个坑洼,他站在凹陷中间,脚下泥土夯实得犹如金铁,雷芒刚落地就砸碎成火星往四面溅射,簇拥成浪花一样跃起。从外面看,姬凌生站定的地方俨然变成一个小水池,只不过里面盛放的不是甘冽泉水,而是雷霆凝聚的天威。 不过这种雷霆之力从云端一落千丈后,威势也跟着一落千丈,碰地后就无声消弭,使得足足倾泻半柱香的“泼瓢大雨”连个小池塘都见不到。 包围他的白色杀阵和小千世界遇到天雷,如同烈火遇水,逃窜似的避开,只敢潜伏在四周观望。 姬凌生身处雷霆最盛的风口浪尖,同时也是城内天恩福泽最深厚的地方。 他脚下的雷芒炽烈如日光射眼,头顶则光秃秃一片,那雷霆好似无数根带有倒刺的小针,将他浑身肌肤挑破啄掉,首当其冲的天灵盖磨出森白头骨,头皮被整块撕下,像是扒掉植被的草地,本来披肩的黑发也受到牵连。李忌隔得老远,纳闷道“三哥是想替我出家” 此时他全身无一处不痛,丝丝缕缕的天雷将他上半身皮肉一点不剩蚕食掉,远远望去满是筋脉毕露的淋漓血肉,幸而严卜转移天劫的无心之举,替他挡了许多危险。 眼下虽然痛到极点,但雷霆未消,雨露接憧而来。 恍如藏在磅礴雷威里的一滴甘露,一滴便足以将他从生死边缘彻底拉回来。 然后便是破而后立,天劫降世时的最大恩泽。 造化来临,雷霆淬体雨露养魂,姬凌生全身白骨生肉,细细的肉芽从模糊血肉上冒出,肉白骨之后他三魂七魄也得到滋养,他眉头舒展似乎每个毛孔都得到舒张。片刻后,雷池毫无预兆燃起青色火焰,火势大到无法扑灭,火苗顺着雷霆攀爬上去,火花从阵图缺口摸了上去,眨眼的工夫,天幕一片火烧云,摇摇欲坠的太岳满山火光,叶城残存的数百万修士齐齐抬头,亲眼目睹一刻钟前乌云密布的天穹被雷火烧成青天。 严卜当然也没闲着,他往前跨了几步攀升到阵图下方,保险起见,他一手托住阵图,手掌刚刚触及阵法,让青白火焰险些撑裂的传送法阵泛起白光,然后恢复如初。 帝夋站在白色杀阵外,一言不发的抽出红鬼,用刀尖敲了那道无形壁垒,空中竖着散开一圈波纹,但纹丝不动,思索再三,沙城大王放弃继续出手帮忙的想法,阵仙那老贼学奸了,让他偷袭得逞后就彻底将杀阵封死,现在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叶成空明白接下来的大战估计不是寻常人能扛得住的,继续待在城里恐怕会受到波及,便马上分派歇息的半数修士四处救人,真别说,让他们阻拦摘星阁的时候挺费劲,一个个像没吃饱饭的骡子,没想到救人的时候倒挺麻利,只需将手指轻轻一叩,就能从废墟瓦砾下救苦救难,一炷香的工夫就救出大半。 姬凌生死死盯着只手撑天的严卜,对方也看着他,即便以阵仙的莫大本领,也不敢在天劫下轻撄其锋,安分守己的等青衣小贼熬不过浩荡天威,露出破绽的时候,那时便是他夺取精魄的最好时机。 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阵仙心底做好了一切打算。 大火弥漫后,姬凌生越发觉得胸口难受视线模糊,感觉自己是温水里等死的青蛙,满溢出来的灵气几欲将他身体撑破,体内不断有轰鸣之声传来,惊动如春雷。 急着找到一个宣泄神力的地方,姬凌生目光扫过阵图天外天上的青烟火海,艰难地将双手合拢,首尾相连成一个圆,光是这两下动作就让他胳膊脱臼,两只手臂连同手掌,被雷霆之力烧得蒸发,只剩下手指骨架强撑着。 等生机勃勃的荧光流淌过来,手心里筋肉一顿蠕动,几个呼吸就全部长了回来,只是这期间的痛楚难以言明。 两手合围出缚螭之圆,这次无须他两手画圆,一条条螭龙腾飞不止,绕着那座巍峨太岳盘旋翻转,龙吟阵阵不绝于耳。 严卜望见数十条螭龙冲来,神色凝重起来,不过自始至终他脸上都没有出现过惊慌神色。只见他右手托住整座苍穹,连同上面的火海巨擘一并抗下,他左手旋转扭动,每挥出一下,前面大片无形涟漪散开,径直击中那些缠绕过来的雷螭,只要打中螭龙当场形神俱灭,连灰烬都不剩下。 姬凌生心知肚明,这点微末本领想撼动阵仙的本体,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正好体内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双手微微合拢,雷海中仍然有螭龙冒头,这回长了教训,不再一个个去送命,而是两两相融。 严卜面对如此阵仗,尚且能顶得住,依旧一掌隔空拍死一条的随意态度,不过当十几条融合,又或者数十条,就开始有点棘手了。到最后百条合一,其身躯庞大到快挤出他的阵图,甩开尾巴几近万丈之长,离真正的龙身也相差不远了。 那条张牙舞爪的畜生竟然有点灵性,让严卜挥袖扇飞后,没有迎难而上,反倒抓住阵图的弱点,势若万钧往下砸去,企图撞烂杀阵的根基。严卜不知这是青衣小贼的授意还是螭龙自蕴灵犀,总之不能让它如愿以偿,他伸出左脚跺了下,凭借传送阵法将左脚转移到杀阵上,正好踩中阵眼,他充沛气机顺着足心灌入阵法,杀阵中心光芒万丈,瞬息扩散到边缘。 来迟一步的螭龙撞在阵图上,惨嚎一声无功而返,假如它像真龙那样有两只角,这一下也该全部撞断了。以防万一,严卜紧接着又传送了右脚放在中间那层自成天地的阵图上,将撑起天地的右手留在原处,他操控大半身躯浮游在阵法中央。 如此一来,他整具身躯自此分为四截,右手和左右脚分别固定一座阵图,剩下脑袋躯干和一只左手对付万丈螭龙。 他在等,在等人终有力竭的那一刻,自古以来,死在天劫这道坎上的修士何其之多,有勇无谋的莽夫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剩下一帮老狐狸都深谙其中的危险,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绝不会轻易选择渡劫,有借助香火气运减轻劫难的,有倚仗地势地利转移雷霆的,总之尽着偷奸耍滑的来,就连段淳那老匹夫,当年也是投机取巧先汲取雨露,得到天人体魄后才敢应劫的。面前的毛头小子,匆忙中迎来天劫,基本九死一生。 观望了片刻,阵仙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青衣贼的天劫显然不合常理,先不说天劫延宕的时间,光拿眼下来说,那小子的雨露明显多于雷霆,肉身破灭的速度甚至赶不上肉体重铸的速度,天劫带给他的只有造化,偏偏如此局面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假如松开上头的传送阵图,浩瀚雷霆会瞬间淹没两人,那青年死到临头,但同样会使得段淳进城;假如不松手,只能眼睁睁看他吸收天恩福泽,无论如何,等于给他人做了嫁衣,完事还要帮忙擦屁股。 阵仙还未完全琢磨明白,那边姬凌生浑身灵气已到达饱和的程度。 他眼中神光流转,之前不好说,现在他有十足把握,让大名鼎鼎的南盟阵仙闷声吃个大亏。只见他双手托起,仿若这方天地全在他掌握之中,方圆百里冷不丁一震。 姬凌生口中轻喝,“仙阙” 蠢蠢欲动的太岳山上,浮现出一团团氤氲光彩,一座座形状模糊的仙宫云阙坐落于太岳之上,其间好像听见仙音袅袅,一团团祥云从山间开始弥漫,连刚烈雷火都烧它不动。 严卜冷笑道“米粒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不自量力” 随着阵仙左手虚按大地,然后猛地抬起,整座叶城拔地而起,除了七星柱岿然不动,其余破碎大半的阁楼遗址、尸山尸海的残肢断臂、匍匐在地的细小尘埃,甚至龟裂大地里的碎石,横竖九百里,统统升入高空。 顶着巍峨大山的阵图缓缓下坠,安居千万修士的乐土徐徐上升。 目睹眼前此景,无人能开口说话。 万物静寂中,两者无声碰撞到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宫 城外七百万修士苟活于夹缝之间,外加上地境高人们接二连三送来的伤患,足有百万以上,共计八百万余人挤在包围城池的圆圈里,密集得像是一群浮在河岸找妈的蝌蚪。因为一个伤者要占两个人的位置,导致最外围的小修士不得不再退几步,离银蛇乱舞的雷区又靠近了点,隔着几十丈距离,这群人个个胆战心惊,天公又不愿体恤他们,不时玩耍般的放出一条紫雷收割人命,闹得鸡飞狗跳的,如同毒蛇溜进了鸡窝,处处都是声嘶力竭的鸡叫。 此时人群里哀嚎声不断,此起彼伏的,扰得许多焦心如焚的人不得安宁,但好歹是叶城主指派人手送进来的,无形中给众人下了道照顾他们的命令,赶不得碰不得只能忍着。 几位混在人海里的地境高人没这好耐心,倒没敢做“杀人灭口”的歹事,索性用神通设了道隔绝声音的屏障,这下安静是安静了,就是不清楚里面的人会不会窒息而死。 众人都有疑问,与其大费周章的封口,不如把罩子往头上一套,一了百了,不过没人敢发问。 伤患里甚至有几个实力接近地境的,按理说应该落不到如此地步,边上有几位过来人嗤笑了声,江湖儿郎江湖死,这等豪气干云的壮举,叶城哗变的时候他们也想到过,留守城内跟叶城主一起共御外敌,不过这股心血来潮的冲动不长久,胆子似乎也让蛔虫吃了,等回过神来已经逃到了城外。地上躺着的,想必就是那些脑子没转过来的,充其量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几人暗自得意的想着,觉得腿脚利索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叶红撇下齐鸿钧等人,独自挤到人群最前面,路上她听到有人议论,指责叶城主没尽到保护城民的义务,叶姑娘红着眼想去争辩,可见到那姑娘怀里抱着的尸体,她忽然无力开口。失魂落魄的站在七星柱旁边,她小心翼翼系上父亲送的丝带,然后望着漂浮半空的叶城发呆。 城内,数千地秘修士累得汗流浃背,相比捆死摘星阁,救人显然是件轻便活,可架不住人多,共有两百万人要救,根本应接不暇,还好城池升天省了不少力气。 束手待毙的人里还有不少死心眼,舍不得自己精心布置的琼楼玉宇,离不开自己悉心照料的奇异珍宠,或者是想跟丧命的亲友共赴黄泉,遇到这类情况,那些地境高人也不废话,直接打晕带走。 跟城外相比,这些心思各异的地境修士可谓功德无量。 因为严卜的怪力通神,城内所有静物死物飞入半空,包括不计其数的尸体,甚至渗进泥土的血滴也重新凝聚起来,和破碎的尸骨一起缓缓升空,鸟瞰下去,城里数百湖泊的水都流入天际,岸边苦心栽种的宝树银花被连根拔起,顺便扒掉了大片地皮,导致叶城所有地面光秃秃一片。 老和尚正坐在废土上诵经,祈求为众生超度,李忌蹲在他身旁,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残垣断壁,周围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凉光景,头顶无数废墟残渣悬停翻飞,透过大大小小的缝隙,更上方还有雷霆滚滚,能看见青焰缠绕的紫黑巨峰露出一角。 现在要是有人告诉他,这里是十八层泥犁地狱,他都信的。 天崩地裂的嘈杂声响中,李忌听不清老和尚满脸悲苦的念着什么,少年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死在这,要是早前跟着常乐一起出城就好了,念及此处,少年不禁回头瞧了眼夋哥儿。 帝夋微笑以对,无须拍着胸脯大放厥词就能给人一种踏实感,李忌心头大定,自忖夋哥儿这身王霸之气走出门去,肯定惹得无数女子钟情于他,就是有一点,捧花姐姐这头母老虎压根一点不吃素。 捧花姑娘没察觉少年的打量视线,她盯着远处刚刚升空的坍塌阁楼,发现有抹黑色影子蹦来蹦去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仔细端详了会,她不确定问道“那是小黑吗” 几人顺着望去,随即听见一声凄厉至极的马鸣,答案呼之欲出。 纵然谁也没见过姬凌生骑过马,但众人都能看出他对黑风的重视,没等帝夋开口,捧花姑娘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黑马旁边。心急如焚的黑风见了捧花姑娘,长长马脸挤出一副谄媚模样,温顺如猫的把脑袋搁在她柔荑玉手上。 捧花姑娘忍俊不禁,自忖这家伙的厚脸程度足以媲美无赖剑士。 幸亏她没说出口,不然黑风听到有人把它和臧星桀相提并论,肯定吐着舌头哼哧一声发泄不满。她用灵气托着黑风回到地面,黑风性命得到保障后,又有了跟主子叫板的劲,扭头远远看了眼城主府方向,即便有无数浮尘遮挡,它也知道,那个没良心主子就在后面。 转眼过后,它已然将姬凌生忘之脑后,伸着脑袋拼命往捧花姑娘怀里蹭,死命嗅她身上的芬芳,赫连观剑迷惑不解,这家伙是在占他姐的便宜 远处传来的打斗声震天动地,跟天上的滚滚雷霆遥相呼应。城里该救的能救的一个没落下,剩余几十万修士没等到施救者就命丧九泉,那座白色杀阵形同虚设,没有再捆绑摘星阁的必要,此地不宜久留,随着叶成空一声令下,数千地境修士陆续离开叶城。 松开摘星阁后,通天阁楼徐徐而动,杀阵再度开始蔓延,几个呼吸的时间覆盖整座叶城,不过此刻城里没剩几个活人,阵法将漂浮的尸体拖到地上,完全吸收后阵图再无动静,可能严卜也无暇顾及这些鸡肋。 九寸收了神通,携同叶成空回到师兄身旁,撑开佛光将杀阵挡在几丈外,见到师兄悲天悯人的慈悲神色,笨嘴笨舌的花和尚说不出安慰话,只闷声站在后面发呆。 忽然,老和尚拍拍屁股起身。 他环顾四周,脸上的悲悯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 玄机法师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佛号,慈祥的看着李忌,和蔼开口。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百万冤魂白日出行。  城主府遗址上方,叶城数百年来最为巅峰的一战终于接近尾声。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青山常在水自流。 姬凌生此刻算是彻底省悟这两句话的精髓,既然能躲在雷劫里偷袭,那他当然不会出去找死,而且这天劫越到后面越像春风细雨,滋润得他无比舒泰,好像泡了个热水澡,又譬如躺在睡椅里懒洋洋晒着太阳,将身心熨帖得无比顺畅。 他甚至产生了待在雷池里吐纳修炼的年头,说出去恐怕能让全天下人五体投地,这种前无古人的想法,大概修士跟老天爷的无数次斗法中,唯一占尽便宜的一次。 相比于他,南盟威名赫赫的严阵仙既惊又怒,他进退两难,撒手不行,不撒手也不行,不知从哪一步开始,硬生生将自己逼入到骑虎难下的境地,好比书生杀猪,不想匆忙间脏了自己的手,又怕猪跑掉,于是拿跟套索把猪拴住,做了多重准备,最后赫然发现,自己突然间打不过这头本该任他宰割的猪。 盯着那条无比讨厌的螭龙扑来,严卜盛怒之下,用尽全力甩开袖摆,这巴掌直接隔空抽在螭龙头上,力道之厚重,仿佛将这条初现灵性的神通所化之物,当成不远处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青衣贼,恨不得把他当场拍成肉泥。 没想到那条吞吃数百同类的螭龙竟然扛住了,身躯并未消散,只痛叫一声撇头歪向一侧,蜿蜒盘结的细长躯体让庞大劲道强行捋直,然后飞出数十里地,直接脱离姬凌生的掌控。 螭龙横飞势头停住后,暗含灵气的眼珠回头扫了眼,它短暂思索后,随即做了个胆大妄为的决定,它没有选择返回姬凌生身边,而是头也不回的溜掉,径直冲到城外雷区,在叶城修士不明所以的视线中,一头撞出雷海溜之大吉,途中甚至轻蔑的瞥了眼艰难前进的东炼第一高手。 段淳无奈苦笑,竟叫一头刚拥有命格的地龙看轻了。 姬凌生仍在原地苦苦等它归来,发愣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觉得有点意外,神通还能跟黑风一样,弃主而逃 严卜支离破碎的身躯已经全部归位,看来是下定决心要跟青衣贼死战到底了,让那条螭龙搅和了下,段淳不出半柱香时间就能进城,事已至此,他改变初衷,精魄能否到手退居次位,脱身离开前一定要姬凌生吃点苦头。出手之前,他咬破手指,用指尖在左手掌心画个血阵,用作最后的保障。 既然竹篮打水一场空,严卜再无顾忌,只能靠运气取到精魄。 极为仔细的画完血阵,他将三座阵图同时收起,浑身气势再度达到巅峰。 他脚下有座气息可怖的阵法猛然展开,瞬间将两人囊括在内,让青衣贼无法逃脱,定要叫他尝尝天劫的厉害。 比他更快的是天劫,雷霆滚滚而来。 比雷劫更快,是此刻气机充沛到直达人间之巅的姬凌生,他搬来第三座山。 “神宫” 一声轻喝声音不大,分量也不重,但似乎在所有人心头响起。 那座占去叶城小半苍穹的太岳之上,一片美轮美奂的宫廷仙阙,祥云再往上,一座巍峨壮观的虚幻城池出现,几乎跟横竖九百里的叶城一般大小。 太岳、仙阙、神宫,同时坠落。 下面阵仗半点不输的叶城废墟齐齐晃动,九百摘星阁开始围绕两人转动,快得拉出团团残影,搅出一团跟城池同样大小的飓风龙卷。 城外修士只感觉整个人要被罡风拉走,那阵强风就在眼前穿梭不止,幸好七星柱挡住风势,不然八百万人一起嗝屁。这下百万户的叶城彻底破落,连个毛都不剩,倾注无数人力物力的秀丽阁楼、街道纵横、奇观异景全让这阵风搅成一锅烂粥。 庞大飓风迎头往上,缓而不慢的向上攀升。 三式神通挟带浩荡天威,夹杂着无尽雷霆,向下猛压。 天地为之一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及时雨 阵图消失的刹那,天劫重新降临在城内,失去源头,架在城外首尾相连的一圈阵法没了用武之地,随着雷芒徐徐消散。本来深陷泥沼的段淳刚从雷池束缚中脱身,下一瞬就越过七星柱出现在城池外围,枯守在外的十五天玄也跟着冲进城内。 跟在最后面的是臧星桀,他心急如焚挤进欢声震天的人群,恨不能跟那些天玄修士一样能飞天遁地,沿途听见有人说叶成空的坏话,他却无力去辩,推搡半天,透过人潮缝隙他惊鸿一瞥到江夫人,没见到叶红,于是转身又钻进人海里。最后靠近七星柱的边上,他远远望见靠着柱子发呆的叶红,剑士心中大石落地,但没上前去,只躲在后面看着。 十六位南盟顶级强者刚摸进城里,就每人结结实实吃了道天雷,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包括东炼之巅的天枢城城主,委实是城里聚集的雷霆太过恐怖。 此时的叶城与他们印象中的繁华城池天差地别,再不复昔日景象,天庭雷声滔滔,地底狼哭鬼嚎。在众人眼中,除了七星柱稍稍错位,城内风景大致可分为五层,从下往上,一望无垠的贫瘠荒地、倾碾所有的飓风龙卷、仙阙陈列的黑色巨擘、铺满天际的虚幻宫群,直达天听的雷霆海洋。诸位天玄高人满头雾水,那座黑山应该是叶成空所为,但上面的庞大神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叶城的幻象残留抱着疑问,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那位南盟七城的执牛耳者。 段淳飘在七星柱前头,席卷整座城池的飓风连他衣襟都无法吹动,稍微近他身就会完全消弭,透过重重飞沙走石的雾霭,他凝神望向远处雷云最密集的地方,那儿雷鸣怒号,天劫犹如洪水泛滥肆意流淌,紫雷滚滚向四面八方横扫过去,无论是仙宫云阙亦或是狂风龙卷,纷纷退避三舍。 风口浪尖之上,两道人影坐落八风中岿然不动,两人在万钧雷霆中苦苦支撑,很快其中一人呈现力竭不支的迹象,浩荡如洪流的天劫没有丝毫停滞,尽情的作威作福,誓要拿两个藐视天威的蝼蚁祭天。 同风雷相继而至的,是砂石龙卷和太岳神宫的激烈碰撞。 段淳心知不妙,扭头对一干天玄修士使了个眼色,眼看着雷海肆虐过来,八百万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十五个人分头散开,绕过雷霆赶往城池边缘。 虽然他们没有搭救叶城人的义务,但见死不救通常会造成心魔障碍,除此外名声也不好,既然段淳点了头,他们也将就捞个顺水人情。加上段淳,十六人围绕城池站立,各显神通联结出一道彩光氤氲的围墙。 此时碰撞引发的冲击排山倒海的传来,只见城内有团白光迸裂,几欲刺瞎人眼,九天之上,一尊通体蓝芒的怪物徐徐现身,持着钉锤,漠然无情的挥下,欲将忤逆天道之人悉数钉死,随着雷钉坠地,黑云下的通天光柱猛地一颤,整座苍穹微微抖动,仿佛有颗硕大流星砸了下来,然后以肉眼可见的,磅礴气劲挟带着雷霆之力卷向城外。 两者相撞,十五位天玄修士心口猛震,无不骇然,眼下的天劫之强、天威之盛明显超出天玄第一劫的范畴,幸而有东炼第一高手在场,为他们分担了大半压力,即便如此,有几位实力稍逊的仍被击退几步。 众人清晰瞧见中间应劫的两人急速坠落,马上就要被浩荡天威压死,片刻后,老天爷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威势尽去颓势初现,飓风缓缓转停,仙宫逐渐消散,雷霆骤然收敛,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段淳身躯一震,元神安然归窍,除却两位死扛天劫的当事人,再无人知晓他刚刚那几息间,元神出窍去到战场中央,趁着天威攀升至极致时,趁机阴了严卜一把,出于对局外人的排斥打压,本来大半天劫都倾泻在阵仙身上,严卜正欲借助血阵遁逃,让姬凌生死无葬身之地,结果段淳出来搅局,隔空将他展开的血阵捏碎,导致严卜当场形神俱灭。 阵仙临死前的怒骂痛恨全被风雷悉数掩盖,半点没传出来。 四千年道行,三百年大计,双双毁于一旦。 东炼十大高手自此少了一个。 满目疮痍的叶城废土上,周围响起阵阵啼哭,在玄机法师满身金光普照下,头顶的天道镇压为他开道,同时数以万计的冤魂厉鬼从地缝里冒出,全是死在白色杀阵里的叶城修士,按理说,修士身死不入轮回,不存在冤魂一说,但那座杀阵邪门得很,不仅吸食死者尸体,顺便将魂魄也一并奴役,使得修士死后成冤鬼囚禁在城下,无法离开。 此时近两百万鬼魂哀嚎啼哭,叫得几人发怵,活活将荒凉地烘托成阎罗地狱。 李忌瞪着佛光照耀下妙相庄严的老和尚,不安道“你说什么” 九寸和尚环顾四周,听着凄苦哭声,皱眉道“师兄,你大可不必如此,修士逆天而行,享受天道福泽自然也该做好沦入地狱的觉悟,万般因果皆是咎由自取,你犯不着救他们” 老和尚摇摇头,浑身金光蔓延到十丈开外,他一本正经答道“即便因果自取,他们却是死于非命,并非无端作恶招来的祸源。我佛慈悲,救人尚且不分善恶,和他们是不是修士有什么关系,既然今日能渡他们到达彼岸,助他们超脱,免受劳役之苦,我自当责无旁贷。” 帝夋等人默然,老和尚的决心没人能劝得动,就像当初死皮赖脸赶在李忌屁股后面,怎么说他都不走,凡是他认定的事,他都当成佛祖箴言一样对待。 九寸一脸怒容,以他三次往返佛门俗世的经验,自然不懂那些该打该杀的叶城修士有什么好超度的,但他对烂好人师兄知根知底,纵然明知劝不了他,仍想开口说几句,起码要骂他几句。 没等他张嘴,李忌满心焦急的重复了遍问话,“你要干啥”,他心里有种难以安放的惶恐,一开口就会暴露。 受到柔和佛光照射,那些嘶喊不断的冤魂蓦然安静下来,不由自主来到老和尚附近,祈求得到释门圣僧的施渡。 他神色平静的正视着少年,用一种交代后事的口吻娓娓道来,“为鼠常留饭,惜蛾不点灯,这点生生不息的善意,正是支撑天地的脊梁,亦是佛祖借世人之口给出的谆谆教诲。临死之际,贫僧眼里终于高明了些,常乐并非救世圣人,但我存有一点私心,不愿坏了他的赤子诚心,所以你别告诉他,就当无事发生。你若皈依佛门,就当为天下人做件好事,不想出家的话也无妨,更不必因我之死而怀疚。” 少年不忍再听,傻乎乎的去蒙住双耳,老和尚笑了笑,没有因他不听就不讲,正如以往劝他出家,不会因他不愿就不提,“我出家前只会死书,念佛经是图个安宁平静,里面的道理我讲不太明白。那我给你讲几个书人的道理,第一,能忙里偷闲闹中取静,这两样是安身立命的功夫,你且记好。再有一点,不责人小过、不揭人隐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常言信乃立身之本,可善才是立人之根,这个你要谨记在心啊,小忌子” “” 老和尚缓步离开,踽踽独行。 李忌神色复杂,如同回到半年前,亲眼望着于棼慷慨赴死,老和尚和他一样,死的时候会笑,仿佛夙愿得偿,少年不知如何是好,心头打翻了五味瓶,既彷徨又无措,目睹老和尚远离百步,无数鬼魂往他身上扑咬过去。 李忌迈开步子去追,却让九寸和尚强行拉住,这个只对师兄言听计从的酒肉和尚、寺庙里最肆无忌惮的犯戒僧,脸上没什么大悲恸,只是很平静的苦涩,咽泪入心的苦涩。 玄机独自走到天地中间,那儿是城主府本来的位置,也是杀阵的阵眼,此时严卜已然毙命,受他神力起浮的尘埃颗粒飘飘扬扬的摇曳下来,仿佛是天塌了下来,遍地砰砰落地声,却始终碰不到老和尚的单薄身姿,所有尘埃对他绕道而行,无法沾染他分毫。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等他合起手掌盘起双膝,老和尚周身的璀璨佛光悉数消散,他整具身躯倏地腾空,铺天盖地的怨鬼看见佛光消失,立即拥堵而上,把他围得不露半点空隙,诸多冤魂上前却不是敬拜他,而是啃食他的魂魄,蚕食他的血肉,吸食他的血水。 李忌奋力想挣开九寸铁钳般的双手,但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个跟他讲经诵佛,掰扯世俗道理的老人家被一群冤死鬼吃个干净,老和尚一声没吭,少年则痛哭失声。 于棼赴死的时候他没法阻拦,现在也同样如此。 老和尚肉身遭到百万冤魂的轮番吞食,不一会儿,血肉模糊,剩余半个骨架,随即他身上扬起滔天大火,火势极盛却烧不了人,仅比温水略微烫些,火光出现后,趴在他身上的鬼魂全部灰飞烟灭,带着祥和的解脱神情。 几人呆呆看着大火弥漫,顷刻间蔓延整座叶城,最后又于微风细雨中熄灭。 天劫肆虐过后,穹顶的乌云没有散去,反倒愈加浓厚,叶城下了场及时雨,将激战过后的烟尘洗刷一空,犹如昨日的祥和安宁,如同是这场弱不禁风的细雨赶走了天威,扑灭了大火,浇在数百万人心头上,将所有人的身心熨帖到一起,明明大半都是本领惊人的修士之流,此刻呆呆站着,也跟茫然等死的凡人无异。 天际挂着一轮横跨九百里的天虹,绚烂如春光,可惜许多人都见不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得寸进尺 雨势稍杀的时候,臧星桀做贼般的避开叶红,正愁找不到三个结拜兄弟,恰好望见尘埃落定的城里佛光冲天,应该是九寸和尚所为,便准备进城跟其余人会合。 跨过人海瞥见叶城真容时,他半晌没反应过来,半年前入城那会,他还惊叹此处的仙楼雾列奇观林立,出城一趟就变了模样,那座巍峨城池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秃秃地皮和满地的木屑沙尘,值得一提的是,地上不见积水坑洼,兴许雨点太小落不了地,而四周却弥漫着股“空山新雨后”的沁凉爽口气息。 剑士御剑低飞近百里,张头探脑盘桓了半个时辰,总算碰上帝夋等人,顺道见到那团佛光的真面目,却不是花和尚的佛门奇术,而是一块熠熠生辉的石头,掉在地上没人去捡。 臧星桀没瞧见姬凌生的身影,狐疑道“三哥呢” 一群人气氛略显压抑,捧花姑娘一双妙目含着泪水,有山洪决堤的危险,就连赫连观剑那样线条粗糙的汉子,都忍不住流露苦相,唯有黑风跟帝夋神色如常,小黑是不懂,帝夋则是不动。听见问话,帝夋眼神瞥向地面,努努嘴道“他在下面呢。” 剑士眉头挤作一团,伸脚跺了几下,半开玩笑道“老鼠打洞” 没人笑得出来,幸好帝夋帮忙解释,免去了他话头找不到地方落地的尴尬,“他在地底静心修炼,一时半会估计出不来。” 剑士长哦一声,瞟了眼人群,又问道“老和,玄机法师呢”,他眼角余光瞧见九寸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团佛光,才想起来这闷葫芦是个天玄修士,急忙打住了嘴。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剑士问话有点犀利,逼得几人答不上来,帝夋也默然下去,臧星桀挠挠头,不懂众人如丧考妣的模样是为何故,他发现李忌独自一人站在远处发愣,欲上前去问问,却被帝夋伸手拦住。 九寸捡起那块师兄遗物,散发温润金光的石头到了他手里,光芒立即黯淡下去,变成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子,指甲盖大小。 花和尚拿着石头踱到心事重重的少年面前,伸手将石子递给他,李忌恼怒老和尚的自作主张,他随意扫了眼和尚掌心,没接下也没说话。 见他使小孩性子,九寸罕见的没有动怒,似乎从师兄那不止得到了遗物和衣钵,连一贯的好脾气也继承了过来,他宽阔手掌珍重地端着那块石子,没有放下。 李忌冷冷的道“这啥” 九寸耐心答道“师兄死后烧出来的舍利子,你拿着的话可以” “我不要,你赶紧拿走滚回你的庙里去”,不待花和尚说完,李忌便不要命的打断他说话,少年当然有看到和尚身后那串深陷地面的脚印,纵使明知九寸的怒意隐隐欲发,但李忌毫不退让,他倒希望有人狠狠骂他一顿,或者九寸直接将他绑回寺庙,用武力逼他剃度出家,这样的话,既能实现老和尚救人救世的心愿,又能让自己无力回绝,不失为一个委曲求全的折中办法。 九寸表情依旧不温不火,以一种捧经书的平淡语气,不容置疑说道“师兄不强求你做那救世圣人,不硬逼你出家,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思,但也不会放你走。从今天起,你去哪我就去哪,直到你愿意皈依佛门为止。这颗舍利子你随身揣好,别弄丢了。” 少年抢过舍利子一把丢掉,没舍得扔太远,讥笑道“佛祖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得寸就进尺,真个一点没错。” 和尚微微皱眉,没用灵力隔空取物,反倒亲自走过去,将那颗师兄仅剩的物件捡起,回到少年面前,九寸盯着咬牙切齿双目发红的李忌,忽然探出手指在他喉间轻轻敲了一下,这一下对凡人可能有点重,李忌忍不住张嘴痛呼,九寸趁机将舍利子塞进他嘴里。 李忌下意识囫囵吞下,立刻感到五内俱焚,浑身火烧一般难受,同时心底升起莫大的羞愧,感觉自己如同那些分食活人的冤魂一样,他弯下腰去使劲抠着舌根,但那颗舍利子仿佛在他肚子里扎了根,吐尽酸水也于事无补。 “这颗舍利子是佛门至宝,虽然不能让你修炼,但足以使你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想必也是师兄的意思,要送你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离凶魔出世约有数十年,在那之前,我都会跟着你,无论十年或是二十年。” 李忌怒从中来,似乎全身的血都冲上脸来,一片赤红,痛骂道“你们师兄弟是脑子有病非得像狗皮膏药黏着我,我说不当和尚就不当和尚,那老秃驴一走了之倒是轻松自在,干嘛连累我死了还算计我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烧香诵经,求佛祖菩萨放他回来,别来找我晦气,老子不奉陪” 一口气骂完,少年甩脸开步走了,九寸亦步亦趋的跟上。  翌日,南盟七城剩余的六位城主汇聚一堂,严卜以武犯禁自寻死路后,似乎同时给天璇城抹了黑,致使城主位置暂时没人敢接替,于是天璇城的三位天玄高人商榷了下,决定此次天璇不参与城盟议事,让诸位城主自行定夺。 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段淳和叶成空讲话,另外四位城主言语不多,例行公事般的坐在位置上,只要当年定下的规矩不做更改,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到了这种境界,除非有人抢他们的天道气运,不然他们也懒得计较。 结果皆大欢喜,那个君子协定依旧作数,叶城永无天玄之境,别城修士也不会侵扰叶城,为了表示慰问,各城城主纷纷表态,回头会安排人手来帮叶城重建。 数日后,其余六城的修士纷纷赶往叶城,美名其曰是来奉献绵薄之力,给百废待兴的叶城搭把手帮忙的,实际上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想见识下惊动南盟所有天玄强者的大阵仗到底如何,顺道凭吊下阵仙的道消之处,发现毛都没有不由大失所望,至于对叶城修士的怜悯恻隐,零星散碎得很。 不过各城遣来的奇人术士德行不好,修屋造林的本事倒是一绝,只需两脚插进土里,就能化身施肥的粪泥,滋润得参天大树破土而出,再由他人砍树成片用作建楼的木料,只可惜他们打打杀杀惯了,远不如叶城修士深谙风花雪月,造出来的房子也仅能供住人之需,谈不上赏玩的价值。 不过叶城修士经此大难,也不敢有嫌恶的心思。 此时正值晚春,叶城今年的春不甚完整,被严卜的滔天杀意隔绝了几日,趁着倒春寒的时节,这股万物发生的生机骤然回弹。 春意迅猛,往年还有鲜花绿树供春意安顿扎根,现在良辰美景不在,只好往人身上寄居,使得来到叶城的外来修士个个精神抖擞,趁此机会搭上了许多落魄的娇媚姑娘,本以为要败兴而归的郁闷心情得到慰藉,修房子的时候自然格外卖力。有人怀疑这是具有叶城风味的美人计,但仅限于老光棍的口头闲话,温香软玉满怀的俊彦们哪会在乎到底是棉里针还是刀头蜜。 更有心思缜密的给叶城主送了座小巧阁楼,说是让尊夫人和叶小姐暂且屈就,来人问江夫人是理所当然,特意提及叶姑娘,估摸着是想趁叶家败落之际,顺势当上城主府的乘龙快婿。叶红为叶叔叔的死忧世伤今,又因臧先生不来找她感到不快,对那些自以为温良如玉的公子哥不屑一顾,江夫人又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让无头苍蝇们根本找不到叮进蛋的缝儿。 跟叶姑娘同屋的程潇潇则没有受到追捧,原因是她脸上的伤疤令人望而却步,虽然那条疤不大,减不了她多少妍丽,但这些自诩风流的年轻人眼里似乎揉不进沙子,觉得女子的容貌形同璞玉,开了缝就不值钱了。 程潇潇对此并不在意,女修士不比凡间女子,要早早筹谋婚事,一旦过时不嫁,就仿若摆进当铺的老古董,住天涯海角的远房亲戚都要跑来催促。近日她心情低落,整颗心思随着尘土散去,师尊救她而死俨然成了她的心病,那天醒来后,她再无半点修为,六道灵根的资质彻底成了摆设。 “师父救徒弟天经地义,纵然咱们只是书里的人物,哪怕为师算不得个人物,这下也算死得其所了”,每每想起叶成蹊的临终遗言,她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师尊去死,好在小师弟也活了下来,不至于孤苦无依。 齐鸿钧每日忙前忙后逗她开心,大多是跟死人摆笑脸,得不到回应。 叶成蹊死前将全身修为传功给他,齐鸿钧痛定思痛,甚至怀揣着成为天玄高手的鸿鹄大志,只望不辜负师父的在天之灵,借着这股冲劲他很快达到玄宫圆满,但毅力不长久,倒不是因为惫怠,而是过于在意潇师姐的闷闷不乐,并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此时他尚且不懂鱼和熊掌的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准拒绝 看人只看后半截。 这句俗语套用在叶成空身上,妥帖得像为他量身打造,经历这次风波,他声望想当然的一落千丈,达不到以往一呼万应的效果,叶成空对此毫无怨言,反倒心有余愧,甚至有意引咎退位,但没人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于是他们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叶成空继任城主之位,一边背后中伤叶城主公私不分玩忽职守,浑然忘了是谁舍身取义换来叶城三百年的太平安乐。 他们说坏话的时候,只记得叶成空一时的疏忽,抹杀了他以往的功绩,仿佛要一竿子把人打死,好比是守节终老的贞妇,晚年动情改嫁他人,旁人只会说她不守妇道,积攒了大半辈子的清白全部付诸东流。 这本来是藏在少数人心底的闲言碎语,不料嚼舌根的时候咬破了嘴皮,风声从嘴里漏了出去,听到这种混账话,众多外来修士喧宾夺主的站出来给叶城主打抱不平,痛骂他们人不仗义,不是个东西。 那些个墙头草倒也懂得,流言犹如瘟疫的利害,害怕被人顺藤摸瓜,情急之下便往各大城主身上泼脏水,说这些都是大人物的勾心斗角,有人想暗中扶植傀儡取代叶城主的位置,话没说明白但矛头对得很准,而且查不清是谁说的,像是好端端从地里冒出来的,仿佛叶城的土地通晓人言,会开口说话,会搬弄是非。 至于那些诬陷,真是天大的冤枉几位城主听说此类消息的时候,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们来叶城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破坏严卜的惊天阴谋,叶城数百万人的死活倒是小事,他们最怕的是严卜先一步证道飞升,要知道这方天地的气运是有限的,能给予修士的馈赠不多不少,仅能让寥寥几人达到天人之境,但凡有一人证道成功,就等同令其余人的机会减少,所以修士之间最该防备的正是同辈同行。 正好严卜屠戮满城的行径犯了忌讳,使得诸位仙人师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顺的铲除异己,既然严卜活活让天劫劈死,也算罪有应得。顺便让叶城规矩继续保持原样,这样不论多少年叶城都是群乌合之众,甚至比不得龙蛇混杂的各派散修,如此蝼蚁他们自然懒得在意,唯一令各路高人不解的是,当日跟阵仙鏖战不下的人到底是谁 关于那人的猜测众说纷纭,有人瞥见太岳神通误以为是叶成空,不过等诸多天玄高人见到叶成空本人时,谣言不攻自破,根据摘星阁楼主的说法,虽然没看清面目,不过瞧清他披着显眼的青色衣衫,似乎阵仙也不知他的真名,怒骂他青衣贼。 有眼尖的发现十五天玄来齐了,南盟三大高手则二缺一,便大胆臆测是天玑城仙姑,关鸠。不过这个说话站不住脚,首先关鸠是女儿身,青衣贼是个身手矫捷的男子,其次严卜与关鸠相识,哪怕乔装易容也能轻易认出。 说来说去扯不明白,高人们索性自己去找,结果掘地三尺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段淳斩钉截铁的笃定那人死于天雷下,顺便承诺自己会留下来查探究竟,请诸位放心,其他人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心想反正东炼万万修士里,离天道最近的还是段淳,他总不会刻意树敌刁难自己吧,有他留守应无大碍。 就这样,十五个天玄境高人拍拍屁股起身离开。 人要是闲下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半年时光弹指而过,叶家小楼总出现这样一道光景,李忌不见外躺在楼顶长吁短叹,叶红倚着二楼栏杆怔怔出神,要是在言情志趣的故事里,接下来两人就该慢慢靠拢,同病相怜的互相舔舐伤口。可惜他俩之间总有种说不出口的嫌弃,叶红鄙薄他年纪轻轻就成天叹气,没一点朝气,装模作样得很;李忌则嫌她自负矜持而心口难开,表面悲秋,实则怀春,清贵娇气得很。 双手枕着脑袋,李忌费莫大劲抻着脑袋,打量了眼忧思难忘的叶姑娘,板着指头数了数,意外发现二哥去天璇城外悟剑竟足有四月,不用说肯定是躲着她,他不懂互相喜欢的两人为何要躲来躲去的,捉迷藏吗 三哥迟迟不现身,不知道是否安好,夋哥儿整日闭关见不到人影,连带着赫连姐弟一起闹失踪。无人说话解闷,李忌徒增寂寞,又往前勾了勾脑袋,要是以老和尚的微胖身材,肯定能挤出两三层下巴,他凸着眼珠,仿佛这样能看得远一些,果不其然,那个得寸进尺的和尚还在庭院里站着,像颗树一样,也不用吃喝,一站就是好几月。 微微扭头,少年视线透过纸窗往屋子里探去,正好望见潇师姐,院子里的年轻人都叫她潇师姐,就连极为看重辈分的臧星桀同样如此,叶成蹊要是地下有知自己多了这么多性格迥异的徒弟,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李忌发自肺腑的喜爱她,欣赏她的待人接物,无论对待何人何事,皆是如出一辙的真诚,她眼里绝无高低贵贱之分,尤其是她微微别起的笑脸,更仿若深夜里洒进路人心间的白月光。 此时她病恹恹的坐在窗边,那抹会眷恋在酒窝里的浅浅笑意,在半年时间里消失殆尽,她对他人宽容,反对自己苛刻,叶成蹊的死于她来说,如同是道翻不过去的坎,善良大度的人钻起牛角尖来,犹如飞蛾扑火。 齐鸿钧恰好跟她相反,她日渐消沉,他却日渐丰朗。 他三天两头往外跑,跟在叶城主屁股后面求解修炼难题,勤奋得让城内城外的大小修士都感到汗颜,恰好叶成空对胞弟的万般愧疚无处发泄,这下倒好,有人代承恩惠,他当然高兴,干脆把齐鸿钧当做半个弟子,倾尽全力的栽培,这样能将身心完全熨帖。 城里大批修士全认识了他,这位叶城主身边的新晋红人,况且他进境迅猛,二十几的玄宫圆满,又是叶城主的得意门生,可谓前途坦荡。叶城人即便无欲无求,胜负心不强,却不舍得放过巴结大人物的机会,哪怕叶城主的威望大不如前,但常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一天坐在城主位置上,叶城所有修士都得听他号令。 有了这层关系,齐鸿钧大得抬举,到处有人对他阿谀奉承,他表面装得宠辱不惊,其实心花怒放,恨不得让师父好好看看,幸好他心里还记着叶成蹊的循循善诱,没助长骄纵气焰,只不过有些飘飘然。 夜晚他回到住所,跟叶成空一家同一个院子,房间挨着潇师姐。进了院子,他心情由晴转阴,仿佛那欢喜是空的,让程潇潇忧愁的秀眉戳漏了气,见到师姐自怨自艾,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无论他朝她扮鬼脸还是说笑话,程潇潇都漠无反应。 以前都是她甜甜笑着,他局促不安的傻站着,如今好像换了立场。 夜深人静时,整座叶城就一片低矮平房,没有谁敢修得比这栋二楼的“城主府”更高,因为房屋太少显得街道异常空旷,此刻城里的人或安然入睡,或吐息打坐,没有娱乐消遣的地方,这帮修士似乎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性,只有三三两两的外地修士搂着女子蛮腰,一路言笑晏晏。 城主府的旧址处,此地还没开始大兴土木,全因叶成空说城主府不用着急,那座小楼足以将就,大伙虽然忙着攀关系,要去爬叶姑娘的近水楼台,却也不好越庖代俎,只好暂且罢手。 此时漆黑夜里忽然红光一闪,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一个人影从松软泥土里钻出来,他扭头查探四周,对熟悉又陌生的空旷土地感到迷惑,忽然听见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问话。 “小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姬凌生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就着月光他看清那道温润嗓音的主人天劫中神游过来强行断去严卜后路的绝顶高手,他几乎用不着猜想,天枢城三个字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确定道“天枢城城主” 段淳笑着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姬凌生拍去全身泥土,深吸口气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段城主有何贵干” 这位神秘莫测的东炼第一高手笑容愈深,摆手道“小兄弟不必紧张,我要是想对你不利,你都活不到这个时候,早让你跟严卜一起死在天劫里了。” 姬凌生默然,他仔细端详了圈,啧啧道“你当日趁天劫针对严卜时,拼命压制修为境界来躲避雷霆之力,没想到你走大运竟然成功了,聪明是聪明,不过以后弊端也不小。” 姬凌生闻言一楞,眯着眼睛问道“此话怎讲还请前辈告知一二。” 天枢城城主似乎跟剑士一个德行,一声前辈给他乐呵得不成样子,和颜悦色解释道“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老天爷不讲人情,但很记仇,下次你再渡劫,恐怕会拿出好几倍的阵仗对付你,你最好当心点。你以为叶成空那小子为什么不敢再渡劫,就是因躲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敢了。” 青年苦笑道“前辈未免太瞧得起我,现在就断言我能达到天玄境” 段淳撇撇嘴,反问道“假若瞧不起你,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么,会特意留在城里等你出现么” 姬凌生笑得更苦了,感觉这位顶级强者少不得刁难他。 过了会,段淳突然神秘说道。 “我有件事交代你,不准拒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有缘再见 姬凌生没直接答应,也没一口回绝,毕竟暂且没摸清这位东炼第一的脾气如何,万一碰到钉子估计就走不掉了,他假装迟疑,希冀段城主能做下补充,然而段淳装楞充傻的不说话,无声胜有声,尽管没用言语逼迫他,但自有一股押着他答应的怪异气氛。 姬凌生怕掉入陷阱,正欲斗胆细问一番,心口忽然阵阵悸动,针扎般的刺痛瞬息间蔓延到全身,一股股血灵气不可抑制的钻出体外,肆无忌惮游走于周身。姬凌生双拳攥紧,眼中红光乍现,从吴名那得来的精魄过于斑驳深厚,他暂时消化不了,又怕引来天劫,只得躲在地下疯狂压制境界,近日来发觉有人往附近大兴土木,要是炼解精魄的关键时刻被人打扰,恐怕有再度走火入魔的危险,便想趁着深夜转移地盘。 谁知有人守株待兔,而且祸不单行,灵气也不安分起来。 段淳见状不觉奇怪,似乎早有预料,隔着几尺距离伸手轻拍,明明只在空中比划了下,倾泻的气劲却落在姬凌生身上,躁动灵气立马安分守己下来,不过有几条漏网之鱼,如同箭矢般激射出去,随即传来几声轰鸣,顿时尘嚣漫天。 不少人察觉到此处动静,纷纷赶来凑热闹,等他们姗姗来迟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段淳拉着姬凌生转眼瞬移到了七星柱上,三百六十五根柱子依旧巍峨雄伟,无损叶城的门面。 姬凌生浑身灵力逐渐抚平,低声向段淳道了声谢。 段淳摆摆手,沉吟着说道“你现在修为超过境界太多,就像锅里的水装得太满,一旦水烧卡就会往外冒,幸好你境界修行做得不错,不然早爆体而亡了。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体内那团怨气极重的精魄应该是从严卜手里抢的,那老小子的如意算盘也不难猜,无非想献祭叶城所有修士,虽然叶城人实力不强,但能以量取胜。不过他应该准备有炉鼎容器,以防堕入魔道走入歧途,而且他那细胳膊瘦腿也啃不动硬骨头,你是不是那个容器我不清楚,但你是个魔修肯定跑不了,我没说错吧。” 这番猜测八九不离十,姬凌生默然点头,心头的疑问也得到解答。 “可惜严卜老贼狡猾是狡猾,就是胆子忒小了点,到死都只想着逃遁活命,也不能全怪他,估摸他真以为自己能从天劫里逃掉,没想到让我断了后路。哈哈,你瞧没瞧见他死不瞑目的表情,恐怕都没整明白我是怎么破除血阵的。” 段城主打着哈哈说了下阵仙的真正死因,说得有点轻描淡写,姬凌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要夸夸他吗 止住笑声,段淳接着惋惜道“要是有人偷走到我嘴边的鸭子,我怎么说也得生开死门,顶着天劫把那个小偷强盗杀了,看来严卜离大道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啊假如他当时生开死门,戏就比较好看了。” 面对他贬损死人的鞭尸行径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假设,姬凌生无言以对,不明白这位大仙人安的是什么心,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见青年无意跟他谈笑,段淳自言自语也无聊,突然拍了下手,说道“绕远了,咱说说正事。既然你欠了我三个人情,那就不能再推脱了。” 姬凌生满头雾水,不懂哪来的三个人情。 他继续说道“刚刚帮你压制灵力算一个,一会你答应帮我办事,我就替你保守秘密,不然要是有人知道跟严卜分庭抗礼的是你,少不得一屁股的麻烦事找上门来,其余城的老狐狸人是走了,心却没走,留了眼线等你现身,我帮你隐瞒又算一个人情。至于最后一个人情,你现在急需静心修炼,好将境界修为整合到一起,你安心在这调养,我会设下法术让旁人无法接近,这就算第三个人情。” 姬凌生苦笑认命,对方压根没留给他拒绝的余地,那三个顺水人情听着挺像回事儿,其实都是空口白话,做不得准数。要不是真打不过,他真想跟这位臭不要脸的城主讲个三天三夜的道理。 拢住心神,姬凌生好奇道“敢问段城主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段淳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肯定不是害你,我好几千岁的人怎么会为难后辈现在说正事,犬子名叫段丕,生性顽劣,和你差不多年纪,过几年我就会让他行走江湖,你俩肯定能撞见彼此,到时候你俩做个朋友,互相照应一下,这样就行了,不是让你去刀山火海,怎么样” 姬凌生半晌没回过神,敢情绕这么大圈子,只是老父亲含辛茹苦的给儿子铺路,瞥了眼段淳老无赖的模样,他大概懂了他说的生性顽劣是个什么程度,忽然姬凌生心头升起疑问,要是他俩以后遇不上怎么办谁知道他的心里话竟能成真,多年以后,东炼江湖会出现一帮惊才艳艳的后起之秀,他俩位列其中,有趣的是,这两位名动天下的年轻人数次擦肩而过,即便神交多年却从未碰面,这是段淳始料未及的。 思索片刻,姬凌生没有不识趣的问这句话,玩笑似的换了句问,“段淳这么大架势,晚辈还以为你要将令爱下嫁于我呢。” 没想到段淳相当认真的否决道“我哪有闺女,你俩都是男子,难不成你喜欢男人那先前的话收回,咱们从长计议” 哪壶不开提哪壶,姬凌生拼命摇头,就差拿性命人头去担保,看来上次的记忆还是顶新鲜的,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段淳闻言松了口气,他兴许想不到,数十年后段丕会领着一个大他数千岁,岁数跟他老子相当的女子进家门,那时段淳欲哭无泪的表情,跟此刻的姬凌生简直一模一样。 两人商议完毕,段淳赶完鸭子上架,便连忙让姬凌生盘膝坐下,兴致勃勃绕着他转了几圈,画了个潦草阵图,仿佛在拿他试验新学的神通法术。临走时,段淳回头丢来一本小册子,朗声笑道“我看你好像没学什么心经功法,灵力流转稍显凝滞,但匹夫怀璧其罪,给你好东西也是添堵,这本清心经勉强凑合下,算不得什么厉害东西,不过好歹有些用处,你琢磨琢磨,免得日后说我段某小气” 姬凌生盯着他踏着月光缓缓消失,翻开崭新书籍,果然聊胜于无,上面记载的灵力运转之法他大多见过,倒不算完全没用,熟后确实帮他疏通了一些修行瓶颈,操控灵力的水准由粗糙到入微。 躲在阵图里,姬凌生安心打坐,一坐就是七年。 期间最该提及的一件事,应该要算程潇潇的出走。 这件事发生在叶城剧变后的第三年。 三年过去,程潇潇日渐消瘦,叶成空掏空心思外加齐鸿钧忙前忙后,都没能治好她的心病,她彻底从修士脱胎成凡人。凡人蜕变成修士能称得上绝无可能,相反,剔除灵根沦为凡胎肉体的修士则不在少数,因心魔所累或者负伤过重,都有可能,所以请来的医师束手无策后,只撂下节哀顺变四个字,如同民间郎中给将死之人把脉时的平淡态度,仿佛修士化凡和凡人逝世,似乎能归为一类,都算不得稀奇。 因为旁人将此视若寻常,好像不当修士没什么大不了的,致使齐鸿钧也跟着放下心来,又一头钻进修炼里去,宛如捧着圣贤书通宵达旦的书人,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天玄境。 程潇潇沦为凡人后,心仿若枯木逐渐凋零,眼界倒是开阔了些,不过仅限于周围的一亩三分地。她深知自己与小师弟必定会渐行渐远,他得到师尊的全身修为,该去往无上大道,达到师尊生前未达到的境界,而自己显然就是他的绊脚石,她明白小师弟对她的情意,正应如此,才会怕连累到他。 某天清晨,程潇潇悄悄离开叶城。 发觉她消失不见,齐鸿钧发疯似的跑遍满城,挨家挨户的找,甚至不惜飞天遁地,找遍叶城所有角落,比忙着建城的别城修士来得更仔细,连三百多七星柱顶端也没漏掉。 直到晌午,他急得像只无头苍蝇乱转,却一无所获。 他近乎绝望的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潇师姐因他而远走,要是继续修炼她俩会被生老病死拆散,不修炼仿佛对不起师尊的煞费苦心,穷途末路中,他只求师父能活转过来,帮他出出主意。 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臧星桀恰好从天璇城返回,说路上撞见了潇师姐,这句话彻底将齐鸿钧从浑噩中拉了回来,随即两人一同出城,往西边去找程潇潇。 直到傍晚三人才回来,令人迷惑不解的是,齐鸿钧满头是血,一天之内他也成了个凡人,叶成蹊死前留下他的境界修为全部化为虚有,似乎那是有时限的,现在期限到了自然就没了,不过他俩脸上满是欢喜。 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臧星桀知道内情,问他也不说。 第二天一早,齐鸿钧带着程潇潇离开叶城,说要云游远方,老死在世外桃源里,李忌和剑士站在城外送别他们,高声喊着有缘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章 春夏秋冬 时隔七年,姬凌生和叶成空再度碰头。 姬凌生刚结束闭关,屁股下面的阵图消失的瞬间,叶成空便发现了他,因为姬凌生破关的刹那不小心流露出一丝天劫之力,寻常的地秘修士无法察觉,叶成空经历过一次雷劫,自然对此类气息格外敏锐。 来到某颗七星柱顶部,叶成空总算见到那个气态内敛的沉稳青年,尽管他确信姬凌生不会籍籍无名的死在雷霆下,毕竟他能从严卜嘴里抢到那份机缘,就足以说明老天爷对他的眷顾,但真得知他毫发无损的从天劫里生还时,领教过浩荡天威的叶成空仍觉得有点惊奇。 一别七年的碰面,亦师亦友的两人对视一笑。 叶成空意外的点点头,啧啧道“压得可真狠,我琢磨着你挺过一次天劫,虽说境界必定要掉下来,但最不济起码也有地秘境吧,你小子下手还挺重,直接压到玄宫圆满,不怕物极必反吗” 姬凌生直白道“不满您说,我要是现在放开束缚,估计能直接冲到地秘二极,但总感觉不踏实,我师父曾说,修行需有百折不回之真心,要脚踏实地的循序渐进,好比是修房子,我连地基都没修好,怎敢先去盖个屋顶。” 叶成空满意笑道“说得在理,一步步扎稳脚跟不容易跌倒,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好处,扮猪吃虎,以玄宫战地境,说出去不知得吓倒多少人。” 姬凌生嘴角轻微扯动,牵强的笑了笑,看来叶城主还不知道早有人开创了越境杀人的先河,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走到七星柱顶端的边缘,鸟瞰全城,纵然繁华不再,却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数百万人齐心协力往一处使劲,向下望去宛如一群群蚂蚁搬家。七年过去,叶城依稀有了当初的一半规模,小楼林立溪水横流,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那些高耸入云的摘星阁,以及遮蔽天穹的无数天阙,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俯瞰众生,姬凌生不经意问道“前辈当年为何要坐上城主之位” 叶成空沉思了会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问我为何舍弃无上大道,舍命去保护这些怕死鬼对吧。况且修行之人各安天命,生死自取,也轮不到我操心。唯独一点,后辈们后浪推前浪比较高下我管不着,这么多人上岸总会有淹死在河里的,全是年轻人的较量,可要是有老一辈的来持强凌弱,那就说不过去了,正如男人照顾女人天经地义一样,前人给后人开路也是理所应当。我刚来摇光城的时候,那叫一个乱啊,城里到处都在死人,大多是初入江湖的雏鸟,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被人算计到死,除了所谓的大门大派能顺利培养弟子,其他势力单薄的寒门,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像样的高手了。” 姬凌生斟酌道“前辈想做赏识千里马的伯乐” 叶成空摇摇头,“伯乐谈不上,最多算顺手推他们一把,前头的大风大浪还得他们自己挺过去。再者说,凡事有利有弊,万物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修士也不例外,我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仿佛是做到了秋虫春鸟共畅天机,同样也惯坏了他们,让他们破罐破摔的死在安乐窝里。瑶光自从两百年前就不再参加南盟比武,城里人整天醉生梦死安逸度日,哪怕私下刻意挑拨,也激不起他们的胜负心,继任三百年来,城里人越来越多,但我并不高兴,我最希望看见的,是不断有人走出去,走出这座苟且偷生的城池。” “若是前辈辞去城主之位,有了外患,他们兴许能及时醒悟。”,姬凌生试探着问道。 神情恍惚的叶城主再次摇头,“他们舒服惯了改不过来的,重返战场也只是徒增伤亡,幸好城内还有很多有志之士,纵然仅占一两成,也足够了,他们的抱负不止于地境,不愿偏安一隅在这里,总有一天会迈出摇光,到达更高的天地。只有城里尚有这样的年轻人,我这城主就得一直做下去” 姬凌生半晌说不出话,只得肃然起敬。 叶成空忽然挤出一副笑容,扭头对姬凌生语重心长劝诫道“天权城那群书呆子说话别扭,我不乐意听,但他们有句话说得好。他们将天下修士比作四类,分别是春笋、夏蝉、秋稻、冬竹,所有人皆算春笋,有部分会因锋芒太盛而死于非命,至于夏蝉和秋稻,前者命数不够,闹腾完夏季就大限将至;后者运气不好,遭遇横祸死得干净,这两者再出类拔萃也是炮灰,唯独春天苟活下来的那批竹笋,熬过无数酷暑严寒,才能变成郁郁葱葱的常青竹,才能一年比一年茂密。” 姬凌生不禁反问,“假若我是夏蝉或者秋稻呢” 叶成空微微一笑,坦诚道“那你只能认命。” “所以凌生啊,凡事尽人事以待天命,赶紧离开摇光,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该去外面闯闯,别红颜失志,年纪轻轻把心玩花了。” 姬凌生感触良多,沉静许久,他打趣道“前辈真该收个徒弟” 叶成空会倏地扼腕叹息起来,恨恨道“以前我不收徒弟是怕引狼入室,祸害了我闺女,所以错过了许多好苗子,没想到防不胜防,让那小子逮到了空。可惜你已有师门,不然” 瞥见叶城主提及剑士时咬牙切齿的狰狞神情,姬凌生哈哈大笑。 两人准备回小楼,叶成空突然往虚囊里拿出一件黑色衣衫,提醒道“你先把这身绿衣裳换了。”  刚进院子,只见一团人影飞扑过来,径直挂在姬凌生大腿上,恐怕比学生临考前夕抱的佛脚来得更真诚,姬凌生被撞得一愣,甚至没注意到李忌仍是七年前的年少模样。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姬凌生追问了下细因。 李忌正三哥三哥哭喊个不停,闻言立马收起惺惺作态,然后苦大仇深瞪了眼院子里的九寸和尚,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详细说了番原委。 姬凌生听到玄机法师的慷慨就义,微微动容,他和两个和尚的交情点到为止,远不及李忌跟他俩的深厚,到不了嘶声痛哭的地步,倒感觉老和尚跟叶城主是一类人,正是有他们这类人存在,这座江湖才显得有血有肉,不全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 又问了叶成蹊师徒的近况,叶成蹊的死倒在姬凌生的预料之内,当日就是因为他临死传功的行径,使得姬凌生神志恢复片刻的清明,听到齐鸿钧和程潇潇离开江湖,姬凌生不禁默然,齐鸿钧做了件他当年不敢做的事。 帝夋闭关修炼,剑士远走天璇城,两兄弟只得拉上叶成空一起把酒言欢,九寸没有入座。酒过三巡,李忌喝了小半杯微醺,忽然听见三哥提议去中土转转,最后再往北海走上一圈,这样才算把江湖走了个遍。 九寸冷不丁开口,说恰好要带李忌去一趟柳家,有姬凌生开口,他免去了劝说李忌的麻烦。 李忌本想满口答应,听和尚这么一说,心底不愿顺着他的意思来,连忙否决,九寸淡淡点明道此乃师兄的遗志,少年硬气不起来了,犹犹豫豫说了声好,这算是九寸摸索出来对付李忌的妙招,但不常用,除非十万火急的时刻,因为这招伤人伤己。 几人悠哉过着日子,约莫半月后,帝夋出关,境界直达地秘一极。 李忌不由咋舌,夋哥儿玄宫圆满能战平地秘二极,现在进阶到地境了,岂不是要打得地秘三极的高手满地找牙也许是习惯了,此时他尚且天真的以为,越境杀人不算什么稀罕事。 没过几日,臧星桀返回叶城,听说要去会一会所谓的中土三派,立马拍手称好,可当见到叶姑娘愁容满面时,他又没胆开口了,又没脸留下,兜兜转转的躲着她。 十天后,几人站在城外,回头望着小住一年有余的雄伟城池,宋红雀假惺惺来送别,真正目的是想要回自己的命魂,生怕帝夋在数万里外轻易要她小命,帝夋也没为难她,话不多说交还了命魂,一抹手绢似的残缺魂魄。 叶成空和温玉案目送几人渐行渐远。 江夫人忙着安慰叶红所以没来,叶红自然也没来。 没走几步,捧花姑娘轻声问道“你真要撇下她去中土到时候没有后悔药的,你可得想清楚”,她没有明说,众人却都知道指谁,仿佛除了当事人,大伙儿平分着一个秘密。 臧星桀回头一瞥,缓缓摇头,玩笑道“留下来多丢人,我有观世音就行了。” 其他人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看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没人刁难挖苦他,帝夋转身带头离去,剑士等人纷纷跟上。 不到百步的距离,剑士心乱如麻,想起了当年叶城往西千里之外,齐鸿钧追上程潇潇,不顾一切拍散自己所有修为,剑士又想起齐鸿钧对程潇潇说的话,说了很多他不敢说的话,只记得最后一句,“我这下半辈子都是你的” 臧星桀心间骤然明澈,他停住脚步,扭头朝叶城飞奔回去。 “你们先去,我再去天璇城悟悟那个剑字,等我三重剑意就御剑万里去找你们,先说好,我可不是去找她的。” 听到那句口是心非的矫情话随着风声传来,几人会心一笑。 第四卷完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姑娘请自重 姬凌生等人启程之际,远在十万里外的中土。 中土方圆近五万里,除却正中央那口一万六千里的天坑,周遭地盘让三大氏族瓜分占据,柳家位于正东,门人逾百万,擅医理通丹炉,无数先辈耗费心血温养出七十二座药山,栽培了各不相同的灵木仙草,以供门下弟子每日炼丹所需。 受到柳家丹霞七十二峰的福泽,柳家附近的花草树木始终四季如春,不会秋枯落冬凋零。此时,两个年轻人踏春于翠绿山林中,为首的俊秀青年兴许打小没摔过跟斗,走路也不看着点,只盯着手心傻笑。 他掌心摊着一个模样奇怪的花石头,光滑如鹅卵,多孔如香炉,青年眯着眼将一缕灵气灌输到石头里去,紧接着石头吐露人言,而且惟妙惟肖,好像真有人在里面说话。 “好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敢骂你老子还不快滚回来” 俊逸青年听完大乐,手心滚烫如火炭,继续运转灵气注入石孔,那句话又分毫不差重复了遍,青年乐得不可开支直不起腰,一脸大仇得报的痛快酣畅。 他兴致勃勃又放了几遍,后头的书童对这般光景司空见惯,赶路日子总以此取乐,听了七年实在有点腻歪,书童忍不住埋怨几句,却没敢直接开口,而是从旁侧击,“公子,老仙君送你压身的回音石你用来玩耍就罢了,偏偏捉弄的对象还是城主大人,要是让他老人家知晓,肯定要活活打死你” 青年轻蔑一笑,满不在乎道“老仙君送我这法宝还不是为了拍段淳老小子的马屁,什么压身保命,这玩意儿没那么厉害。再说了,你以为本公子怕死要是怕死,我会不直接跑路,躲在城里等他回来就是等他气急败坏的时候给他记下来,不行不行,太有意思了,我再听两遍。” 书童无言以对,陪着笑脸试探道“你说要是城主大人忍不住,跑出来找我们怎么办” 段丕大咧咧道“东炼这么大,他连该往南往北都弄不清,怎么可能找得到” 阿七点点头,又问“咱都出来七年了,啥时候回去啊” 本来嬉皮笑脸的青年立刻拧住眉头,吹冷气道“回去干啥成天不是练功就是背书,这谁顶得住啊本公子纸条里写了后会无期,那就是后会无期,怎么,你小子想叛逃” 书童脑袋化作拨浪鼓,既惶恐又佩服,甚而沾染了点豪情壮志,心底暗自得意道“天底下最特立独行的也就咱家公子了吧。” 两人踩着连绵茵草,沿途遇到不少山林散修,还有许多隐藏在世外桃源里的小宗门,路途蜿蜒崎岖,却始终探不到七十二丹峰的山襟,段丕大感烦闷,苦于找不到地方撒气,自言自语道“丹霞七十二峰不是中土四绝之一吗本公子找了半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不是说柳家主峰山巅粗万丈,该不会唬人的吧” 背负木笈的阿七闭口不答,其实书筐空无一物,但是段公子硬让他背着,说书童负笈既能显示他的学问风度,又能钓到一些铤而走险的贼寇,可惜几年下来,一个愿者上钩的都没有,相比杀伐成性的南盟修士,中土人士的性情无疑要温和太多。 对于闲得心慌的段公子来说,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无人搭话,段丕不觉无聊,继续发着牢骚,“早知道先去西南钟家了,那座朝天大阙可要显眼得多,架在火山口上多威风啊,只要进入钟家领地就能一眼瞧见,一比较,柳家排面不够啊。赶紧逛完这儿咱去西边瞧瞧,顺道看看中土第四绝,段淳口中的八童泥坑,听说北海两仪宗掌教戏称为孩童械斗,本公子没记错吧” 阿七不敢点头,环顾四周后翻翻白眼道“公子你轻点声,城主大人和两仪掌教是东炼仅有的两个天玄第三劫,也就他们敢调侃后八位强者,其他人只敢尊称为八仙斗,要是附近有八仙的门人听见你这话,咱们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段丕无所谓的摊摊手,表示自己连东炼第一的胡子都敢捋,其余宵小根本不在话下。瞥了眼阿七身后的背篓,他随意问道“咱还剩多少东西” 阿七右手摸过腰间悬挂的虚囊,如实答道“上品灵石五千枚,上品灵玉五千枚,剩下全是公子爱吃的零嘴。” 青年咂咂嘴巴不满道“满打满算八千块,段淳当了一千多年天枢城城主,就这点家当,没出息”,书童再次沉默,很像腹诽一句,不明白搬空库房的公子有什么好埋怨的,同时也确定一件事,等城主抓住他,毋容置疑会往死里打,必不可能留下活口。 段丕还想再说几句,忽闻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啜泣传来,好似夜莺哀啼,青年精神一振,堆积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大笑道“走,小七,跟本公子去英雄救美” 荒郊野岭的哪有美人让你救阿七本想劝他小心有诈,看见段公子兴致勃勃的钻进小树林,书童仰天长叹一声,愁眉苦脸的跟了上去。 穿过两排青松,眼前豁然开朗,两人探首望去,只见一位彩裙女子靠在树干上,妖娆身段缠了几圈铁索,将浑圆胸脯勾勒出一个令人垂涎的弧度,她嘴里塞着布团,不得开口说话,只眼角带泪悲泫欲哭,宛如画中伶人。 她向两人投来求救目光,刹那间的哀怨神情足以将所有男子迷得晕头转向,段丕带着阿七凑近过去,书童即便冥冥中感到不对劲,却让女子眸中流转的忧思馋得浑身酥软,若按公子的眼光来看,这姑娘的姿容能抵得过一个地秘高手的威力。 面对女子如泣如诉的哀求姿态,段丕笑容玩味,没急着给她松口,探手往她丰腴身子摸去,见对方似乎见色起意,女子眼里起了恐慌,越发显得孤苦无依,可怜至极。 段丕右手掌伸到她胸前,突然回心转意,转而两指夹住抬起她温腻如玉的下巴,饶有兴致的挑逗道“姑娘叫甚名字,是哪里人士,在这作甚呢” 彩裙姑娘一问三不答,阿七心头那股热乎劲立马消散,面无表情的提醒道“公子,她嘴里有东西开不了口。” 段丕拍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本公子色迷心窍了,居然没注意到。”,听他说完这话,无论边上站着的阿七还是被捆着的姑娘,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给女子解开束缚后,她胸口景致的规模大减,变得略显平平无奇,好像浮囊让针一扎漏了气,能清晰看见居高临下的两人眼中神采逐渐淡去,再没有之前那种高亢,甚至笑容都有所收敛。 女子明显洞悉到两人的前后变化,心头那个气啊,太平盛世不好吗巍峨雄峰你们那小手也掌握不了啊尽管恼怒奈何不能发作,她噙着泪水满含神情的哀求道“小女子名叫苏秀,路过此地被恶徒囚禁,请公子救我” 段公子嘴角拉起弧度,嬉笑道“本公子从不白做事,请问姑娘如何报答呢”,苏秀两颊红晕滚滚,欲拒还迎的羞涩姿态,显然是要以身相许了。段丕见状却不意动,扭头给阿七使了个眼色。 书童便毕恭毕敬掏出一个小本,照本宣科念到“灵玉诚可贵,情爱价更高,若为自由身,两者皆可抛。这是我家公子的警世妙语,还请姑娘自重” 苏秀一时间脑子没转得过来,好在心思敏捷,转而说道“若公子救了小女子,回头我禀报师门,必将重谢公子,还请施加援手,苏秀求公子了” 段丕点点头,同时探查四周,郑重其事问道“敢问姑娘恶徒哪去了” 苏秀放低声音不慌不忙答道“他似乎跟同伙会合去了,公子快救了小女子,咱们赶紧离开,他玄宫圆满的修为,公子未必能打过。” 阿七满头黑线,自忖这姑娘压根不会骗人啊,说话漏洞百出,连拆穿她的兴致都让人提不起,没想到公子突然来了兴趣。 “玄宫死门这么厉害,那我还真打不过,苏姑娘,我给你松绑,咱们速速离开此地”,段丕一板一眼回道,让苏秀有点咋舌,虽然她不经常下山,但山下的人都这么好骗吗 刚松开绳子,一串猖獗大笑远远传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阔步走来。 “小娘子,居然找了帮手,不过既然本山主来了,谁也甭想跑” 段丕神色凝重将苏姑娘护在身后,大义凛然道“姑娘快走,我来挡住这个恶贼”,同时不忘嘱咐阿七,“小七,快些带着苏姑娘离开,这里我一人应付即可,不必担心,本公子过会就追上你们” 阿七置若罔闻,他当然知道公子起了玩心,但委实不想陪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随即见到段丕箭矢般冲将上去,束袖的手臂刮起阵阵强风,吹得树林浮动如浪潮,那魁梧汉子似乎也旗鼓相当,一脚跺出条条裂缝。 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汉子额角见汗,段丕也汗流浃背。 阿七以手扶额,瞥了眼公子强行憋出来的汗水,好气又好笑,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么。 怎么就跟了个这样的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太平 段丕跟那步法轻灵的魁梧恶徒试探十余合,两人对了一掌后各自退开,段丕身形踉跄险些坠倒,后撤好几步才稳住脚跟,对面那汉子一脸猪肝色,显然是气息翻涌不伏所致,总的来说两人平分秋色。 稍作休息后,两人摩拳擦掌俨然要再战三百回合,段丕回头发现阿七还傻乎乎杵在原地,不由皱眉怪他不够机灵,反观阿七,任凭他俩打得音障灌耳风沙迷眼,书童依旧泰然处之,洞察到公子投来的隐晦视线,他哪里会不懂公子的意思,无非让他跟着搭台唱戏,但背着碍手书筐奔波半月,累死累活的阿七并不想搭理他。 阿七望着公子兴高采烈的样子,轻轻叹气,他微微侧过脑袋,扫了眼苏姑娘干瘪的胸襟,叹气更深了。 见敌人分心环顾左右,汉子如获良机悄声冲杀过来,掌风隐隐透出体外,在空中散出层层涟漪,段丕严阵以待,一口雄厚气息含在嘴里,放声大喝,“狡诈恶徒,吃本公子一记高山流水” 只见他右腿往左边伸出,划拉一圈,使出一记浑然天成的扫堂腿,动作圆转如意到让段公子都自鸣得意,腿风秋风扫落叶般吹出,犹如刀刃锋利,当空横切过去,一排排树木跟着倒下,现出一个个平整切口。 汉子早高高跃起,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用劲还是害臊,口中大喊,“看我灵猿盘山”,他五指弯曲成虎爪,往前按下再往后一拉,段丕脚底地皮仿佛变作一卷任他拉扯的丝绸,随着汉子左手扯动,连地带人一起拖拽过去。 段丕整具身躯随着地皮往前冲去,向后半步稳住身形,此时已然到了汉子正前方,远不过半步,汉子斜着拍出一掌,段丕架起双臂硬接。势大力沉的一声闷响过后,两人再度回退,段丕后撤同时摸了把腰间虚囊,抓出一把蚕豆,悉数抛洒出去,嘴里念念有词,“法有千千变,术有万万重,本公子的撒豆成兵,你可敢接” 汉子张狂大笑,睥睨道“有何不敢我这传自象龟山的钢筋铁骨,便由你来证我绝学” 干煸蚕豆砸在汉子身上,没有弹开,全部破碎碾压成豆渣,宛如雪球砸在墙上变成一滩滩雪泥,同时发出金戈碰撞的霹雳声。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旁观的两人则不太自然,阿七和苏秀此刻竟有种同谋间的戚戚之感,对不远处交战的两人不忍直视,幸好没外人瞧见,不然也太羞耻了,世间居然真有人打架前要念叨完所有的招式名称,而是还不止一个人。 好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只听段公子再度高喝,“看我法宝,乾坤火羽扇”,团团烈火中汉子逐渐落入下风,但阿七没脸再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忽然发现苏姑娘也一脸赧颜,不禁奇怪,公子和她又没啥关系,她害臊个屁啊刚想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咱家公子了,忽地听到汉子对她叫喊一声。 似乎是中土地区的方言,阿七听不太懂,而他身旁的苏姑娘瞬息欺身过来,左手把住他背着的书筐,右手绕过肩头直接掐住他咽喉。阿七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想起苏姑娘言语中诸多奇怪之处,才省悟到,这是仙人跳啊 见阿七遭人挟持,段丕从比斗中脱身,不可置信的盯着苏秀,痛心疾首道“苏姑娘,枉我如此信任你,还给你松绑,你居然跟贼人合起伙来算计本公子”,他说话时的忿恨神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屈辱,眼里都要逼出泪水来。当事人的阿七则安之若素,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苏姑娘的策反确实有点让他意外,不过既然公子还在玩耍演戏,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苏秀闻言娇躯一颤,好像真有那么点愧疚,转眼过后又镇静下来,冷笑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公子要怪,就怪你那多此一举的江湖道义吧人心不古,怨不得我们兄妹” 本来她声音稍显硬朗,和之前的柔弱姿态不顶配,现在化作蛇蝎美人,反倒相衬相宜了。段丕手指指着她,颤抖个不停,咬牙道“你你” 苏秀本想再激他几句,好让事情按预料中发展下去,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她手里这个人质未免太安分守己了,好像比她还来得平静,她下意识加重了点力道,皱眉道“你不怕死” 阿七手臂挨着苏姑娘的柔软躯体,却没感受到公子描绘的那种软温如春泥的触感,不由大失所望,这也太平了吧不成想她稍稍用劲,掐得他一口气没提上来,低咳几声,又瞅见公子朝自己狂使眼神。 他心领神会,丹田沉气后高声呼救道“公子快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段丕满脸嫌弃,自忖他演得有点过了,远不如自己精湛娴熟。 那应为苏姑娘兄长的汉子满意点头,狞笑道“我们也不想难为两位,只要交出灵石灵玉,再服下这瓶五步倒,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说完他丢出一枚青色瓷瓶,里头叮咚作响。 段丕接住瓷瓶,惊疑道“毒药” 汉子撇撇嘴,“我说话算话,说放你们一条生路就不会反悔,瓶子装得是迷药,吃下不出五步就会昏睡三天,故名五步倒,等我们逃之夭夭得到安全,你们也就差不多醒” 不待汉子说完,段丕神采奕奕的以身试毒,直接打开药瓶服下一粒,汉子准备半天的措辞根本无处卖弄,苏秀满脸震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回过神来,她戏谑道“公子倒是好胆量,说迷药你就信么万一是毒药,你岂不是亏了大发” 段丕无赖般的说道“反正小七命在你们手里,说什么我做什么,没必要再来骗我。对了,我要是不走这五步,是不是就没用啊” 汉子无言以对,楞了会神,苏秀吃吃笑道“公子真会开玩笑,五步只是说明药效猛烈,无论你动弹与否,一会都会力竭倒下,不信的话,你走几步试试” 段公子眉眼一喜,得意道“你想骗我走那五步嘿,本公子不上你的当” 苏秀又气又笑,不懂这人的孩子心性究竟是不是装的,跟个顽童似的,她和壮汉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好似在等待什么,久等不来,苏秀想着法子拖延时间,轻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回头小女子去道上打听打听,瞻仰下公子的名号。”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人问及此事,段公子自然不会作假,当下就如实说了遍名字,阿七却趁机作乱,天枢城城主之子这名号传出来,也许能得到不少便利,可要是城主大人循着风声找来中土,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公子开口之际,他急忙学公鸡打鸣怪叫了声。 苏秀弹指轻压,书童又呀呀呀痛叫起来,苏姑娘狐疑道“他说个名字你捣什么乱,难不成你们是过街老鼠,怕别人知道。不过我可听清了,你叫段皮是吧” 恰好苏姑娘说话不重,又夹带乡土口音,两个字音相似,段公子没听出差别,噙着笑脸说对对对。苏秀见了他笑脸觉得厌烦,冷冷的道“你别嬉皮笑脸的,过不了多久你就要不省人事,赶紧交出灵物,本姑娘懒得与你纠缠。” 段公子本来好好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装模作样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喘道“不好,我五脏六腑好像烧起来了,脑子也不清醒了,你这根本不是迷药,明明是毒药,你们骗我” 苏秀问询般看了兄长一眼,汉子急忙从兜里掏出另一个药瓶,比较了下段丕手里那个,愤懑道“你这小子少放屁,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迷药” 段丕演得未够尽兴,身子伛偻下来,哀呼道“今日算本公子倒霉,遇见你们两个歹毒之人,究其原因,终究是我修为本事不够,救不了小七的性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若为烘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若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说得真好,小七,快拿小本记下来” 阿七无悲无喜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以指尖为笔,翻了几页将公子那两句话记录下来,然后从容的放回去,他所有东西都喜欢放在虚囊里,唯独这个小本是例外,公子每天动辄就要拿出翻阅,所以得随身携带。 苏氏兄妹呆呆的盯着两人如若无人的放肆举动,直逼得人杀心大起,苏秀甚至忍不住想提前下手假戏真做了,忽闻一声高喝,她与兄长对视了眼,同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仙人跳可太难了 “且慢,手下留人” 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伫立枝头,宛如书里路见不平的游侠登场。 阿七眼珠扫过几人,洞悉到苏氏兄妹和少年的眼神交递,忙碌得似有几十条消息在空中流转,书童恍然大悟,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撞见同行了。 少年长笑两声,然后纵身跃下,然后摔了个狗啃屎。 气氛顿时尴尬得快要窒息。 随着这一个闷响的跟斗,少年那飒然出彩的风度顷刻间跌落尘土,他龇牙咧嘴站起身来,狠狠跺了下脚,抬头瞥了眼满脸关切的苏氏兄妹,恼怒道“不玩了不玩了” 兄妹两连忙跑过去扶他,少爷少爷的问个不停,阿七眼角瞅了眼自家公子,恐怕他早洞悉到少年的气息,猜到了来龙去脉,故意陪三人玩闹。 那魁梧汉子摇身一变成了个高瘦青年,苏秀带着他过来赔罪,段丕笑脸相迎,三人没透露姓名,估计苏秀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假的,没准是某个大门派的嫡系弟子,这儿靠近柳家,应该不算难猜。段丕若有所思瞥了眼少年,笑着没有说话,少年似乎碍于颜面,不好意思过来攀谈,等她俩致歉后便灰溜溜走掉了。 两人目送三人消失在树林里,阿七悄声问道“公子,猜到是谁了吗” 段丕想起那个九道灵根的传闻,笑而不语,坏笑着向书童问,“感觉如何” 阿七瓮声瓮气用家乡土话说了句,“太平了么得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逍遥派 “绣云姐,你听过段皮这个名字吗” 刚演完一出蹩脚戏的少年如是问道,苏绣云缓缓摇头,她怀疑段皮跟苏秀一样都是假名,但他当时表情又那样洒脱坦然,不像在作假,总之涉世未深的她琢磨不明白,干脆不回少爷的问话。 她兄长替她说道“应该不假,一开始我压制修为到玄宫圆满与他对拼,打得不相上下,我还以为他真是玄宫死门,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有恃无恐,我地秘一极且看不透,起码得是二极以上的高手,年纪轻轻地秘二极的人物想必不屑于用假名字糊弄人。” 少年点点头,对那人的修为并不惊奇或者艳羡,打趣道“炳方哥,你刚才那些招式是哪里学的,我怎么没见过,挺有意思的” 苏炳方脸唰一下变得通红,少爷这话仿佛将他公开处刑,剥露出他的丑处来供世人观看,苏绣云憋着笑,学他之前白鹤亮翅的动作和声气,作怪道“灵猿盘山证我绝学,少爷,吃我一招哈” 少年跟着软软倒下,闷哼道“啊我死了,女侠好功夫。” 这下苏炳方羞愤得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过了会,苏炳方叹着气补充道“那人口音不像中土人,修为本事也不是境外修士能比得上的,估计是南盟某个大门派的弟子,兴许能跟大小姐相当,假如少爷你用点心,比他只强不弱。” 苏绣云帮衬道“就是,咱少爷要是稍微练练,普天之下谁也不是对手” 少年打着哈哈,“修什么炼,我才不,算了不说这些,咱们去钟家瞧瞧吧,见识下那座与天齐高的朝天大阙。”,少爷没把话说死,让兄妹俩觉得有斡旋挽回的余地,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又听他异想天开说要去西南钟家,两人脸一片又愁云惨淡。 苏绣云试着劝道“少爷,咱都出来半年了,回去少不得挨骂,要不先回家跟大小姐交代下,再做打算” 少年急忙摇头,恨恨道“我姐那么善良大方,怎会骂我倒是那群老家伙成天逼我修炼,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我不回去” 见如此劝不动他,苏炳方换了套委婉说辞,劝导道“这儿离西南方的钟家足有三万余里,咱走路过去需得好几月工夫,说不定你半路就回心转意了,要不咱换个地方玩儿” 青年以为自己这番循循善诱保准奏效,既不耽误少爷的玩兴,又离七十二峰近,到时候想个不得已法子哄骗他回家,万事大吉。不料少年早有应对之策,语不惊人死不休随意说道“这好办,去年杨家刚好送来一头吞云鲸,日行万里,咱们去偷出来,用来赶路。” 两兄妹欲哭无泪,既然少爷连杨家送来的彩礼都敢去偷,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三人做好准备后,苏炳芳右手仿若放下窗帘那么一拉,周围风景瞬息万变,转眼后变成另一方天地,三人躲在五光十色的山涧里,药香芬芳扑鼻,光彩霓虹缠身,往上,数千座高低不同的山峰共连成三条连绵山脉,有七十二座巍峨仙山点缀其间,每座山巅都有一道璀璨光柱接连天地,颜色深浅略有差异,七十二根光柱堪堪顶住辽阔天穹。 绕出山涧瞥见山峰全貌,三人同时松了口气,庆幸没落在丹霞七十二峰旁边,那些山主个个神通广大,就是打山脚路过也会被逮个正着。苏炳方不敢带着少爷御空,便沿着山间小路迤逦而行,遇着某些天玄境坐镇的宝山,更是要不惜大费周折的绕一个大圈子,延宕许久,总算摸到一座宝光冲天的崔嵬雄峰脚下,此乃柳家嫡系家主一脉占据的山头,除了药仙老祖宗颐养天年的寒竹山,就眼前这座祈道山地位最高。 上山前,苏绣云紧张兮兮问道“老爷和小姐不会在家吧” 扭头一瞧,少年早大摇大摆往山顶走去,她急忙跟上,苏炳芳殿后,清癯脸庞有抹不易察觉的欣喜。所幸少年知晓许多暗门栈道,得以避过人烟,到达一处侧门,少年独自偷摸进去,苏氏兄妹候在门外,柳家祖屋不是他们外姓弟子能踏足的,哪怕是下任家主的贴身侍卫。 他俩异体同心,默契想着要是少爷让家里人抓住该多好。 半柱香后,少年得意洋洋迈出门槛,跳下台阶后扔给苏炳方一个锦囊,叉腰道“东西到手了,咱们赶紧开溜,我爹好像发现我了。” 几人急忙下山,临近山腰忽然发现前头有人拦截,本来略显失望的苏炳芳立刻喜上眉梢,苏绣云眼角余光瞥见兄长的失态,微微道一声叹息,先不说那人有无婚约在身,纵然没有当年的指腹为婚,大概也轮不到兄长头上。 “又想跑哪去玩” 面对女子调谑似的盘问,少年谄媚着笑脸讲述了遍原委,女子听完展颜一笑,刹那间的光景足以倾倒天下所有男子,逼得苏炳方要用超乎生死的定力才能挪开眼睛。女子没做阻拦,有意放三人离开,甚而为虎作伥奉劝了句早点回家,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暗示他,大可以玩个尽兴。 谈笑几句,少年总算想起后面还有追兵,连忙拉着兄妹俩下山。 临走时女子喊住苏绣云,珍重地交给她一个药瓶,嘱咐道“粽子的药丸想必吃得差不多了,这些你随身带好,记得让他按时吃,别惯着他。”,粽子是少年的小名,本来没这奇怪名号,自从她游历一趟南地后,领略了凡间的端午风俗,顺道带来了中土。 苏绣云笑着点头,示威般向少年摇了摇瓷瓶,柳仲一脸苦大仇深,仿佛胃里翻腾的苦水升到了脸上。 山巅处猛地传来一声呵斥,柳仲大感不妙,忙吩咐苏炳方掏出锦囊,偷瞄女子的苏炳芳惊醒过来,拿出锦囊手忙脚乱打开,里面装着一条扁圆的小鱼,随着他将鱼儿抓出抛掷天上,那条小鱼迎风暴涨,骤然增大到千余丈,几乎遮蔽半片山坡,是条能腾云驾雾的鲸鱼。 苏炳方左右手分别抓住柳仲和苏绣云,瞬间消失在原地。 吞云鲸粗壮尾巴轻轻的一甩,动作轻慢得好像红楼佳人在吹枕边风,掀起的微风才刚吹散浮云,这个庞然大物已经远离祈道山百里之外,柳家家主姗姗赶到,望着碧空如洗,喷着鼻息道“那混小子呢” 柳若兮摇头一笑,接着便是两人长长的叹息声。  话说段公子跟柳仲萍水相逢后,又带着阿七转了好几圈,终于明白进入柳家门户需得另辟蹊径,大概有什么密不外传的法门,便大感后悔没及时叫住苏氏兄妹,询问踏进柳家重地的方法,至此彻底落入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窘境。 可喜可贺的是,丹鼎术冠绝中土的柳家难进,但外围林立的宗门倒是抛出了橄榄枝,打着招牌广收门徒。段丕听说龙门关聚集了数百门派,齐力摆出一场罗天大醮,扬言要给去柳家碰灰的年轻人一个良机。换句话说,就是山林所有门派,竭尽全力去接纳柳家不收的青年俊彦,柳家看不上的,那是财大气粗,不代表他们这些小门小派能无视,没准能捡到几个有望达到地秘境的好苗子,稍加栽培,将来便是宗门里的中流砥柱。 段公子火急火燎跑到龙门关,给阿七追得精疲力竭,到了那,发现是做宛如虹桥的关隘,横跨在两座低矮险峰上,所有门派集中在虹桥上,各显神通以展示本门功夫火候,染得好似他们真站在彩虹上面。 段丕顺着虹桥上去,宽约五十丈,长逾两千丈,两边各有一排井然有序的桌椅,各自相隔十丈,一条条横幅飘在空中,半点不敢逾越桌椅板凳周围五丈,像是规划好了每门每派的地盘,无论势力大小皆平等待遇,但明显能看出一点,越是强势的宗门占据的位置越高,派遣的人实力也越强,像虹桥底部的几张桌子,人就相当稀少,只几位玄宫修士懒散坐着。 此时成百上千人拥挤着,到处口沫横飞,各门高人铆足了劲,拿出万般诚意招收门徒,那殷勤的样子,倒不像招徕门人,反而像老鸨们抛头露面出来拉客,甚而有因为挖墙脚而大动干戈的。 段丕正犹豫去哪,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起身走来,这儿位置不高不低,处于中游,论牌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者见段公子不过玄宫修为,够不上中间大宗门的门槛,来自己这里正正好,便有意招他入门。 老者能言善道,上来就是公子面相奇佳根骨极好,前途不可限量,一顿马屁给段公子熨帖得满心欢喜,差点就答应做人徒弟了,仔细一问门派名字叫什么,老者容光焕发地说是“八蛇门”,段丕脸色骤变,翻脸不认人转身就走,老者看得迷糊,想去追问下,猛然察觉维持秩序的关卫瞪了他一眼,赶紧灰溜溜坐下。 阿七叹息一声,公子生平最恨的就是蛇类,缘于当年城主大人将他投放到蛇窟历练,每天不是杀蛇就是吃蛇,留下了阴影。 段公子左右观望,始终找不到心仪的地儿,因为没有哪个门派会缺一个游手好闲的副掌门位置。短暂思量后,段丕忽然顿悟,别人不收,本公子自己建一个门派不就成了 由此,东炼江湖上以“闲”字著称的逍遥派至此开山立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滚 柳仲三人逃命般的离开柳家秘境后,没等完全脱离柳家地界,就撞见两个前往秘境的外乡人,要是他俩从山林低调穿过,可能就没这档子麻烦事了。柳仲站在吞云鲸头顶,一路从天际划过,吞云吐雾好不威风,对方排场也不小,乘着一头同样大小的木头鱼,模样跟吞云鲸相似,只不过用红木铸成,做工栩栩如生极为精细,若非琉璃眼珠实在毫无生气,不然倒真像条活生生的大鱼。 两边人马隔着数里地相互对视,苏炳方瞧清对面仅有两人,跟小妹换了个眼神,随后向少年禀告道“少爷,那应该是来家里找老爷的,咱们要不先避开” 柳仲正眼睛放光的盯着那头木鲸,对着脚底比较了下,觉得还是自己的吞云鲸更胜一筹,能大能小,比那木疙瘩可方便得多,不禁暗自得意。 苏绣云极力想看清那两人是谁,奈何她玄宫境拿不出这份眼力,张望半天,最后不确定道“坐木鲸而来,必定是杨家的人,没准就是咱姑爷,吞云鲸就是他们家送的。”,听到这,少年的窃喜神情消退,快得如同退潮。 柳仲本想绕道而行,突然改变主意,指使心神不宁的苏炳方操纵吞云鲸直冲过去,哼哼道“绕什么绕,我怕过谁吗待我去会会这个姐夫”,苏绣云忍不住板着指头清点了遍,发现让少爷惧怕的人根本数不过来,不过没说出来灭他威风,只是撇嘴。 眼瞅着两拨人快速接近,苏绣云有意无意瞥了眼兄长,小声道“也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欢杨家少爷少爷你跟小姐感情好,有听小姐说过吗” 柳仲听完一个劲摇头,纳闷道“不清楚,不过她老拿一个姓姬的来教训我,好像是她失踪那几年遇着的朋友。”,苏炳方让小妹看得心里发毛,好像深藏在心的秘密全让人挖了出来,甚至有昭告天下的迹象。 几息后,两条大鱼隔着十丈擦肩而过。 两边人各自站在原地隔天相望,柳仲发现木鲸上就立着两个青年,他只电光划过似的一瞥,就笃定朝他微笑的俊逸青年是杨拯元,这名字是他从杨家送来的庚帖上搜刮来的,听说是杨家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天生八道灵根,跟他姐相当的天纵之才,可谓门当户对。 这次碰面本该以惊鸿一瞥结束,但那条出自杨氏能工巧匠的木鲸,生动得有点多余,非要学活鱼低鸣一声,引得吞云鲸猛然回首,误以为那是繁衍生息的讯号,它突然萌动的春意有点让人猝不及防。柳仲三人险些被甩下鱼背,那两人发觉后方有大鱼撞来,一人微微皱眉,另一人神色如常。 若真是条鲜活的鲸鱼,相互迎合配合自然撞不到一块,奈何木鲸是死物,不会躲闪,两个庞然大物只得轰然相撞。 苏炳方及时抓住两人踏空,对面两人也同时腾空,吞云鲸撞伤了头总算醒悟,痛嚎着翻滚后退,木鲸则被撞掉右侧的硕大鱼鳍,斜斜飞向一座拱形山头。三人重新站回老实下来的吞云鲸背上,那个被柳仲确信为杨拯元的青年飞身过来,歉声道“杨家杨拯元,柳小弟可记得杨某” 柳仲挠挠头,狐疑道“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会认得我” 杨拯元如沐春风的笑道“上次登门拜访时我远远见过你一面,兴许你没看到我,你脚下这头吞云鲸便是我送去的。对了,你们此行是要去哪” 柳仲盯着摇摇晃晃的木鲸,敷衍道“四处转转。” 杨拯元含笑点头,苏绣云打量着他,仿佛要替小姐试探下这位姑爷的器量,忽地想起对方有两个人,纳闷道“你那个朋友呢不会被撞掉下去了吧。” 青年依旧笑容满脸,似乎对待何人何事都能用这副笑脸糊弄过去,偏偏这笑不令人生厌,他调侃着解释道“那小子姓钟,钟家都是一堆怪人,脾气倔得很,他说看木鲸缺了半边心里难受,非要去把它修好,我也拦不住。” 苏绣云笑着点头,对这位未来姑爷观感不错。 谈天说地了会,柳仲怕老爹派人来追,给杨拯元打了个马虎眼,急忙开溜。青年回到木鲸背部,一个拢起袖子的高大青年迎面走来,他坚毅脸庞沾着木屑,皱眉道“是你故意让木鲸张嘴的吧” 杨拯元一笑置之,扭头望着吞云鲸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啧啧,果真是九道灵根。”  龙门关的罗天大醮依旧热火朝天,虹桥上无数门派互相倾轧。 其中新冒出一个叫逍遥派的小门户,也不跟人争夺桥弯的好位置,偏安一隅的躲在虹桥边上,尽管前头人潮川流不息,这儿却冷清得鸟不拉屎,满打满算就一张桌子两个人,连条像样的横幅都没有。 段公子相当知足,桌子板凳是用两块灵石换来的,他也懒得花大力气去自己做一套,阿七老实本分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公子不停打哈欠,连带着他也有点犯困,属实是门可罗雀得让人徒生倦意,头顶门客满座的大门派尚且需要出来拉人,公子倒好,压根不屑于主动出击,觉得这样有失他掌门的身份。 那些在柳家碰磕的青壮修士架子更大,瞧不上底部的小门派,又攀不上顶部的大门派,更不愿轻易被不大不小的门派要走,纷纷摆出青楼花魁的矜持娇贵,非得让人三番五次的来请,才肯欲语还休的扭捏着答应,给最角落的主仆二人看得寒毛倒竖。 苦等半天,害得段公子的哈欠一个比一个绵长。 终于,有位娇俏姑娘上前询问,估摸着是闲着没事干,来找两人消遣的。段丕眼中燃起一团足以跟日月比肩的火光,亲切的拉着姑娘纤纤玉手,信手拈来几句文采斐然的诗文,惹得那姑娘咯咯的笑,阿七对此并不看好,城主大人曾说天下女子全是母老虎,能不惹尽量不惹,她们找完乐子就会迤迤然走掉,留给男子望而兴叹的背影。 不料段公子嘴皮功夫实在了得,几句话摸清了女子的底细,生辰八字都不曾遗漏,直夸她命中必有如意郎君,那姑娘听了心中小鹿乱撞,想当然认为这话是段掌门钟情于她的暗示,免不了言行中增添了几分风情,恰逢段丕诚邀她拜入逍遥派,她心跳得更快了,师徒间的背德违伦,段公子喜欢这种调调 带着几分不足与外人道的羞赧,金姑娘未曾迟疑犹豫,当场答应。 自此,逍遥派迎来第一个门人。 段丕尝到了甜头,暗暗做了番计量,然后如法炮制,引来大批女修士的青睐,让阿七看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段公子身后聚集了一群莺莺燕燕,有中意他俊秀皮囊的、有借他躲避祸事的、有无处依托随意将就的,还有几个凑热闹的。 无一例外全是女子,女子扎堆的地方容易招引豺狼。 不少怀着狼子野心的青壮纷纷想投到逍遥派门下,显而易见是想借此机会一亲芳泽,玩玩后拍拍屁股走人,敢情不是来拜师学艺的,是来寻欢作乐的,大概是眼拙,将逍遥二字看成了风月二字。 面对一群壮汉的踊跃自荐,段丕翘着二郎腿撇嘴问他们神通本领如何,只见一时间到处飞檐走壁舞刀弄枪,仿佛个个都是力拔山兮的好汉,段公子看得直皱眉,满脸嫌弃道“学武不学文,枉为中土人你瞅瞅你们,成天打打杀杀的,莽夫” 碍于关卫盯梢,无人敢随意造次,赶出那群居心不良的汉子后,阿七拿着小本投来询问目光,段丕摆摆手,“这句话太糙,先不急着记。”,书童无奈点头,扭头望见一道人影畏畏缩缩的躲在远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过十岁的样子,右手轻轻端着左手,等着段公子去赏识他,若有人细心观察,应该能发现草鞋破洞的少年袖子里缠着一条似龙非蛇的小东西,要是姬凌生在场,大概会明白当年那条螭龙跑去了哪里。 这儿人头攒攒自然引来上面人的注意,许多大门派不太乐意,指派了人下来给这个天知道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逍遥派一点颜色瞧瞧,相反的是,关卫对他们的肆意妄为一点不关心,当做没看见。 奇怪的是,那群人没等集结完毕就散去了,段丕眼神犀利,洞悉到是个样貌不比他差的青年替他解围,众人对那青年似乎心存忌惮,统统偃旗息鼓,段丕目睹青年阔步到了自己面前,然后笑着说能否进入逍遥派当个守门弟子。 这么一尊大佛,别来请都请不来,段公子很有骨气的一口否决,倒不是怕压不住他,给出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他不容许宗门里有跟他同样英俊的,虽然阿七打心眼里认为,那青年比公子更俊朗一些,段公子却一口咬定他俩旗鼓相当,绝无差距。 边上犹豫许久的少年终于壮着胆子上前,他想好了好几套措辞,以及种种情况的应对之策,为的就是务必拜进一个宗门,而逍遥派明显是最好进的,段丕斜眼盯着他,问道“你有什么本事说来听听。” 少年咽下口水,颤颤巍巍半天,总算鼓起莫大勇气,自信说到。 “我养了一条蛇” “滚” 半晌后,少年独自走了好几步,终于回过神来,望着不远处喜怒无常的段公子,无辜眼眸里布满了不解。 最后到来的是个小姑娘,毫无灵气波动,显然是个凡人,不知道如何走到这个地方来的。段公子让那臭小子搅坏了心情,对小姑娘更不上心,本想赶她走,奈何那群姑奶奶对这丫头喜爱得紧,耐不住她们的软磨硬泡。 段丕嫌弃的看着她,“你会啥”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我运气好” 段公子差点笑掉大牙,刚笑出声,一大块木疙瘩从天而降,幸好有高强修士阻挡,于空中将那块鱼鳍状的木架打成碎片,碎片向冰雹般砸落下来,对修士并无大碍,段丕让一块木头砸中了脑袋,生气得大叫,忽然想起小姑娘的安危,匆忙去看。 只见漫天碎屑,没有一片落在她的身上,尽管周围全被殃及,唯独她站的那小块地安然无恙。段丕挤出笑脸,像个拐卖妇孺的人贩子,贼笑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公子的首席弟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阴阳灵源 剑士留守叶城可以说在众人的预料之内。 叶城位于南盟东部,北方正对着柳家秘境,但路途极其遥远,哪怕运气好走出一条直线,也起码得跨越十万里左右的距离,要是找错方向,这个长度还得添个几成,凡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走这么远,幸好临走前姬凌生找叶成蹊要了份简易地图,不至于找不到北。 不过这地图指引路人的本领不怎么样,画迹潦草模糊,边角处磨得薄如蝉翼,似乎是叶成空从箱底翻出来的,毕竟他做着老死叶城的准备,自然用不着这些。 几人只得参照地势来然后进行比照,大部分空旷无人的地方还比较顺利,到了后面就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地图显示和实际地形有时南辕北辙,譬如地图明明画着高山,到那发现仅有一条十里河滩,或者盆地变峻峰、湖泊变平地,兴许是绘制地图的年代过于久远,也可能是修士斗法留下的痕迹,众人比较倾向于后者,修士比拼动辄摧山辟岳,足以导致山势地形的种种变化。 九寸和尚游历过的地方不多,但铁定要比几个愣头青强,可他始终没有指点迷津的意愿,师兄过世后他越发惜字如金,宁愿看着几人迷失在荒山野岭中,也吝啬得不愿开口解围,他不跟众人攀谈,唯一能请得动他的李忌也不跟他讲话,相顾无言,一行人只得自食其力,走到哪算哪。 他们估摸着到达中土需得一年时间,赶路枯燥又乏味,李忌禁不住这股焚心的苦闷,隔三差五猜测臧星桀的近况,好奇他跟叶姑娘到底和没和好,并问问其余人的看法,以此来打发时间。 捧花姑娘总说他俩肯定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往往会不经意瞥向帝夋,仿佛说的不是臧星桀跟叶红,而是她们俩。 姬凌生和帝夋则对此不置可否,以一种过来人的样子,断定剑士没有向叶红开口的胆量。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赶路,闲出来的气力只能用在嘴上,但这些话每天讲一遍就够,经不起推敲,李忌又不愿提起项春灵,讲完关于剑士的闲话就没话可讲,少年想不出新的话头,只得一个劲望着云卷云舒发愣。 姬凌生以为他走得累了,问他要不要坐黑风背上歇会,李忌扫了眼无精打采的黑马,摇了摇头,三哥都没骑过它,他不好意思去骑。况且他确实不累,九寸和尚强行让他吞下的舍利子比长生不老药还强,不仅令他容颜不老,精力同样无穷无尽,其余人累得两眼发黑的时候,他依旧精神得睡不着觉。九寸因此愈加笃定他就是货真价实的救世圣人,不然舍利子达不到这种效果。 一行人中最沉静的当属赫连观剑,他已然玄宫第八门,只需破开死门就能进阶地秘之境,所以消耗精力意志的跋涉于他来说,等同于修炼,从中感悟境界以此寻求突破契机。他时常用诧异目光去打量姬凌生,因为他能明显感知到,姬凌生的玄宫圆满跟他天差地别,纵然境界修为相近,他却本能的洞悉到,自己远不是姬凌生的对手。 八年前姬凌生来到沙城时,不过生门境界,不知不觉就超过自己了,这种前后迥异的心境有点奇妙,细剑汉子不觉得不满或者嫉恨,见识过那场天威,他总算承认姬凌生配得上当大王的结拜兄弟,假如他境界飞涨提升迅速,以后跟大王相互照应,也是件好事。 一年过去,几人未能如愿抵达中土。 倒凑巧碰上另一件事,几人不知道是沾了谁的光,遇到一处洞天福地,里面蕴含的福泽令九寸都稍稍动容,不惜开了金口,说附近藏有龙脉,有大气运集结汇聚于此地,没准能遇到一桩大机缘。 他这话显然是说给李忌听的,奈何少年充耳不闻,不理会他的暗示。 别的洞天福地大多是草土肥沃的世外桃源,这儿只有无端出现在地面的几条裂缝,像是长在地上的嘴,又像是相互交错的伤口。帝夋脚踏虚空缓缓降落下去,其余人只得一步步攀岩而下,李忌不想如和尚的意,忍住好奇心安分守己留在洞口,跟黑风大眼瞪小眼。 九寸和尚皱眉不前,犹豫再三后选择留下。 姬凌生和赫连姐弟在昏暗中摸索许久,隐约感觉降落了数百丈,总算得以看到一丝光亮,捧花姑娘骤然加速,时刻担忧着大王的安危,姬凌生和赫连观剑只得快步跟上。 刚落地,一阵刺眼光芒攒射过来。 三人眯着眼望去,帝夋站在稍前点的地方,四周豁然开朗,有数里地开阔,像个天然形成的溶洞,细看又有不对,即便有钟乳掩盖,有些地方整齐得像被利刃劈开,与其说是鬼斧神工,更像是人力所为。 正前方,有两条五丈长短的鲤鱼浮游空中,一黑一白,浑身光滑无鳞,泛出阵阵磷光,两边鱼鳃各长着一条龙须,每摆动一次就掀起层层波纹,仿佛它们真在水中浅游。 两条鲤鱼围绕游动的中间,两团巴掌大的光晕不停伸缩,应该是两鱼守护之物。见到外人到来,两条成精的鲤鱼忽然尖叫起来,犹如婴儿啼哭,几欲刺破耳膜。 帝夋扭头瞥了眼赫连姐弟,轻笑道“两团同根而生的灵源,阴阳相济,给你俩刚好合适,龙井下面也有一团,孤昔日不敢随意取走,现在竟有现成的。” 三人还没反应回来,帝夋已然拔刀冲到黑鲤鱼面前。 他进境地秘后的第一天,杀意瞬间充满整个洞窟,将方圆十里的土地全部撼动,砂砾被颠簸在空中掉不下来。 一声轰鸣,李忌正搂着黑风马脖子相依为命,随即见到四人跳出深坑。 山崩地裂的动静逐渐平息,李忌盯着模样狼狈的四个人,问道“咋了,下面有妖怪” 姬凌生点点头,扭头对发丝凌乱的帝夋苦笑道“那两条鲤鱼加起来恐怕顶得上一个地秘三极的修士,而且它们守着灵源,拥有源源不断的生机,不好办呐。” 他言外之意是想让帝夋放弃这份机缘,纵使他能越境杀人,但天地气运催生的灵物不能以人力衡量,四人合力都扛不住一招,那显然是没那个福气了,他刚说完,突然想起场内有位天玄境的高手,如果他肯出手的话,兴许能有点机会,但他断然不会将这份机缘送给赫连姐弟。 九寸和尚灵犀所致,姬凌生的心声仿佛让他听见了,他高大身躯瞬息不见,只留下一道徐徐消散的残影,姬凌生回头看了眼帝夋,帝夋哑然失笑,洒脱道“机缘机缘,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得失自有天命。” 片刻后,九寸和尚重新出现在原地,他摸着光头,皱眉道“这两条小东西已经初具灵性,发现我接近就跑了个没影,藏进天地灵气中,大罗神仙也抓不到” 正当几人欲放弃之时,巡视周围的赫连观剑匆忙跑过来,说附近有和沙城类似的阵法,帝夋立马施展缩地成寸,将周遭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全部探查了遍,再度现身后,他忽然胸有成竹起来,说那两条灵物由阵法所生,也受阵法所限,逃不开这个阵图牢笼,这份机缘他势在必得,他提议让姬凌生三人先行上路,等他为赫连姐弟取到灵源再追赶上去。 既然修为最高的九寸和尚都毫无办法,只能默认,他俩自然没有异议,领着黑风继续上路。联想诸多细节,姬凌生猜想到沙城龙井下封印的真龙,跟东炼修士畏惧万分的凶魔应该有莫大关联,没准就是指同一个东西。 帝夋也行清楚此事,不过姬凌生没去细问,对于沙城人士来说,关乎那口龙井的所有事,似乎都是禁忌。 三人没日没夜的赶路,又过了整整一年,三人到达中土,恰好是姬凌生来到东炼的第十年。 祸福相依,机缘过后紧接着便是麻烦事,彻底进入中土前,他们撞见一伙拦路打劫的贼寇,这完全出乎李忌的预料,纵然见识过叶城修士的无耻行径,他仍对修炼圣地尚存向往,觉得再落魄的修士也不能去做小偷强盗,姬凌生则安之若素,当年麻衣青年曾说,尚在这方天地的都还是人,称不得仙,如今看来还真有点道理。 那伙人共计五个,有个地秘一极的头目,是个五短身材的壮汉,没资格拜进中土三派,又不愿去山野小派里将就,就发狠做了山贼,专门打劫路过的弱小修士,或者边界涌来的境外修士,反正抓住一个道理挑软柿子捏。 他们见最强的姬凌生不过玄宫圆满,李忌是个凡人,看不透彻的大和尚也归类成凡人,毕竟行走天下的和尚大多都是凡人,这是路人皆知的,很少能见到本领傍身的佛门弟子,而且他们只是越货,无意杀人,就算遇到来头大的,想必也不会因为一点灵玉灵石,特意跑到山里剿贼。 那头目见了姬凌生俊朗面孔,加上跟他挨着的少年李忌,忽然想起一个传闻,这两年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他拦着蠢蠢欲动的诸位弟兄,朝姬凌生不确定问道。 “你是逍遥派掌门段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中土三术 段皮姬凌生微微愣神,总觉得似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猛地想起九年前段淳对他的叮嘱,不过那位天枢城城主说的是段丕,贼寇所说的逍遥派应该是中土门派,两者风牛马不相及,按理来说搭不上关系,大概只是名字相似的巧合。不过他直觉此事并非凑巧,声调的微小差别,可能是南北不同口音导致的差异,姬凌生初入叶城时,就有点听不懂叶城修士说话,待了半年才逐渐习惯。 他沉思迟疑之际,强盗团伙里有个瘦骨嶙峋的青年,脸颊也瘦得皮包骨,只是颧骨高得好像崇山峻岭,细长眼缝透着一股小商人的精明,他歪着脑袋对头目说道“我看不像,那个逍遥派掌门极其贪恋美色,除了贴身书童,从不跟男人打交道,听说潘长安想拜进他门下,都被他断然拒绝,如此怪人,怎么可能跟和尚同行” 贼寇头目紧张神情放松下来,扭头对姬凌生三人,平静道“我们人多势众,想必三位也不想受皮肉之苦,交出灵石灵玉,以及随身法宝,我便放你们离开。”,他语气从容得不像是在打劫,反倒像是找朋友帮忙。 姬凌生瞥了眼九寸和尚,花和尚无动于衷,压根没打算出手,不复当年叶城外逼人磕头下跪的蛮横架势。李忌双手枕着脑袋,一脸悠哉,他丝毫不担忧自己的安危,先不说这副金刚不坏之身,光是九寸秃驴在场,就不会让他伤到一根毫毛,至于三哥他更不担心,连堂堂阵仙都能拉下马,眼前这几个平平无奇的小喽啰,实在不太够看。 九寸和尚将庞大神识深收体内,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凡人无异,以防吓跑对方,他会护住李忌却不会保姬凌生,他甚至希望这些贼寇有压身手段,能将姬凌生逼到绝境,然后激发出李忌的斗志。 显而易见的,对面五人没有这个本事,别看姬凌生修为境界才玄宫圆满,但他的神通法术却凌驾地境之上,加上那份曾斩杀天玄修士的心境,对上地秘二极也吃不了亏。 不过九寸不承认此乃越境杀人,至多算刻意压制修为,扮猪吃虎。 五个贼人老实巴交等着姬凌生的答复,毕竟这行人似乎以他马首是瞻,见他不说话,头目继而诚恳道“小兄弟怕我们出尔反尔,这你大可放心,此地离钟家的朝天大阙不远,翻过山就能瞧见,我们兄弟要是敢乱杀人,以后也不好做人。” 李忌忍俊不禁,敢情你们这买卖还讲究愿打愿挨细水长流 姬凌生恍然大悟,原来取远道来了西南钟家,难怪长途跋涉了两年之久。他叹了口气,右手稍稍抬起,天色便跟着黯淡下来,五个贼人正纳闷万里晴空忽然眼前一抹黑,举目望去,只见万丈高空上,一座雄伟太岳缓缓破开云层,眨眼间占据半壁天空,随着山岳徐徐坠落,几人开始感受到那股无孔不入的沉重压力。 太岳下坠千丈,四个玄宫境界的贼寇腿弯一软,立刻瘫倒在地,那个地秘一极的头目苦苦支撑,额角浸满汗水,几缕发丝让濡湿汗水黏成条条疙瘩,他惊恐的听到周身筋骨悲鸣不止,那座太岳压得下面的尘嚣都无法飞腾,自知遇到高人,他急忙放低姿态,用着最后一分力气,求情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阁下快收了神通,我们马上就走,再不敢打扰” 姬凌生放下右手,既然对方已经求饶,再滥造杀孽反倒会损坏心境,太岳消失后,几人如蒙大赦,起身后汗水哗哗的流,又感恩戴德说了许多好话,姬凌生挥挥手放了他们。 五人来无影去无踪,迅速消失在山的拐角处。 九寸捏着佛珠,风轻云淡道“既然已经沦落为魔修,何必怕杀人入魔,木已成舟,再惋惜人命也走不回正道。” 姬凌生轻声笑道“此言差矣,前辈身在释门,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九寸和尚本想质问一句,你也配提佛字冷不丁想起自己也不太配,转而冷笑道“你想套我话”,姬凌生讪讪然闭嘴。 李忌没听懂两人话里打的机锋,望着周遭逐渐荒芜的山地,他朝姬凌生提醒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刚刚应该留个人指路的,便宜了他们”,姬凌生哑然失笑,拿手指了下远处,一个瘦弱青年知道自己踪迹暴露,不再躲藏,绕到三人面前,赫然是贼寇团伙里的那个瘦小青年。 他开门见山道“想必三位初来乍到,不知道中土的规矩,怕耽误了事,小人可以给各位带路,不敢要什么奖赏,只有一个请求,带我进朝天大阙即可。” 李忌打量了眼跟自己相等身高的青年,狐疑道“要是你认得路,你干嘛不自己去想骗我们入瓮” 青年摇摇头,“小人也想,可惜身无分文进不去啊,钟家虽说是中土三派里规矩最松的,但仅限于外围的荒地,要想进入钟家真正的门户,朝天大阙,需得交点路费,所以” 姬凌生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据青年所说,朝天大阙镇守的火焰山下,设有许多收取过路费的关隘,各自连接一座传送阵法,为昔年阵仙严卜帮忙搭建,似乎钟家跟他做了什么交换,要想进入朝天大阙,进山前每人得交一块灵石,地境以上得交一块灵玉,尊崇万分的天玄修士也不例外。 走在路上,姬凌生心血来潮问道“你们所说的逍遥派掌门是怎么回事” 青年琢磨了会如实答道“我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好像是柳家秘境附近的新兴门派,两年前突然冒了出来,掌门名叫段皮,是个地道的无赖,收女不收男,谁也摸不清他到底什么修为。听说他开山立派的头一天,东山散人潘长安有意入他门下,却遭段皮当场拒绝,说宗门不能有两个同样英俊的男子,潘长安好歹算上一代江湖的佼佼者,中土最有望进阶天玄的人选之一,结果让逍遥派掌门一句话呛得慌。自那以后,许多人替他打抱不平,觉得段皮不知好歹,想拾掇下他,但无数人围追堵截,段皮滑得跟条泥鳅似的,每每能化险为夷,近日又传闻他跑来钟家地界作乱,道上兄弟都怕撞见那个扫把星。” 姬凌生扶着黑风脖子哭笑不得,愈加觉得跟段淳描述的顽劣二字相吻合。 翻过山梁,眼前景象彻底变成遍地黄沙,靠近那座高逾万丈的火焰山,土地半点水分不剩,早春与此地无缘,敷衍般的刮来几阵春风就算完事了,连点绿意都留不下。不过他们无暇顾及贫瘠土地,只因火焰山上的朝天大阙太过扎眼,只见一尊底部烧得通红的方鼎四平八稳架在火焰山头,四只脚插在火山口边缘,两只鼎耳没入云端,火焰山高约万丈,巨鼎丝毫不比山体低矮,加起来共计两万丈。 相隔数里地,青年和九寸和尚神色如常,两兄弟一惊一乍。 几人滑下山岭,青年一马当先,指着巨鼎解释道“中土三派,柳家最为神秘,杨家最为排外,钟家看似各路人马汇集,龙蛇混杂,实际上外人根本无法触及钟家秘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看朝天大阙的外层,一条条纹路刻画,并非刻在巨鼎上面的法阵,而是四座相连的城池,山脚的传送阵法,就是通向那里,而朝天大阙内部,则只有钟家内姓弟子能出入,外人禁止踏足,就算想进去也找不到门路。” 李忌歪着脑袋,尝试如何横着站立,惊咦道“你胡说八道,那就是竖着的四面铁壁,再大也就几千丈,怎么可能有城池,人难道要横着站在上面” 青年点头而笑,“这便是朝天大阙的神奇之处,钟家无数代前人建造了道结界,足以扭转引力,而且朝天大阙越靠近底部的地方,就越是炎热无比,那种酷热能加快灵气吸收,让修炼事半功倍,许多中土名宿向钟家缴纳不计其数的宝物,为的就是在靠近四足的地方谋求一个安身之地。” 姬凌生暗自点头,将这么讯息全部消化在肚子里,顺便悄悄偷学青年的中土口音。青年始终不愿透露姓名,仿佛这是他的把柄,不能让别人抓住,他润润嗓子,讲得眉飞色舞,“柳家的丹霞七十二峰、杨家的两座机关城、钟家的朝天大阙、八仙坑,这四样并称中土四绝,可真要论让三派鼎盛不衰的,当属柳家丹鼎术、杨家机关术、钟家炼器术这三样秘法,所有拜入三派的外姓修士基本都是奔着这些东西去的,但很少有人能取到真经。” “得不到真传,他们还来干嘛”,李忌纳闷道。 青年神秘一笑,“想得到炼器术几乎没有可能,但假如运气好,得到钟家嫡系弟子的赏识友谊,愿意给你打造一柄神兵,或者一件本命法器,就已经赚得钵满盆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佛珠 闲聊了会,姬凌生才知晓法器跟法宝是两码事,纵然只差一字,却不能一概而论,法器是蕴含神力的武器,法宝是暗藏神通的宝物。修士通常会选法器和本命法宝各一件,两者皆需用心血去温养,数量刚好负担也不大,不会出现多而不精的弊端,至于用完就丢的随身法宝,当然多多益善。 姬凌生没得到过任何法器法宝,不晓得其中的妙处,听青年提起炼器术时,自然不会觉得艳羡。他右手摩挲着虚囊,里面躺着入世红镰和玉折子匕首,已经很多年没拿出来用过了,也不准备养成法器,权当做儿时的挂念。 他自忖缚螭术和搬山术这两式神通,不多不少刚好够用,况且当年叶城决战时,趁着天机恩福施展出的搬山二三式,仙阙和神宫两招,他有信心地境后能用出第二式仙阙,唯独那招“神宫”始终不得要领。 见姬凌生毫不心动,瘦弱青年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 李忌不得不承认这个山头强盗有点见识,对他印象稍稍改观,好奇道“你怎么没跟你们头头一起” 青年没做隐瞒,如实答道“我跟他们不过是同行,没有共患难的交情,分完赃就各自谋事,而且我修为低下,也分不到大头,最多勉强度日,犯不着巴结讨好他们,只管各自飞就是了。” 李忌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修士要灵玉有啥用非要去偷去抢,反正境界也上不去,不如找个地方隐居,又饿不死。” 望着少年清澈得黑白分明的眼眸,青年忍不住发笑,又及时收敛,随意道“修士看待灵玉,好比凡人看待钱财,凡间有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些修炼圣地,灵玉就是相同的东西,有了它才能换心经换功法、才能拜山头进师门、才能慢慢往上爬,这种好东西,谁会嫌少呢” 金银珠宝这类华而不实的物件,凡人视为珍宝,但在东炼的话,跟粪土相比强不了多少,只有灵石灵玉才能算作硬通货,青年这番话显然暴露身份,李忌眼巴巴盯着他,明知故问道“你是境外修士” 青年笑笑不说话。 半柱香时间,四人抵达山脚,抬头望着这座名副其实的火焰山,斜长山体上翻滚着层层热浪,燎得人眼里仿佛装着水雾,看啥都是雾里看花,虚无缥缈。山脚共有四处关隘,形成一线天的狭长谷口,尽头连着通往朝天大阙的传送阵法。 关口处大排长龙,无论境界高低,都不得御空,只能老实排队等着。姬凌生瞥了眼前面排着的十几人,形形色色的,衣着光鲜或简陋的都有,他正闭目养神消磨会时间,忽地听见前面传来几声惊呼,然后便是阵阵谈笑,原来前有有个叶城修士现身。 严卜血祭千万人的绝户恶行早穿得沸反盈天,弄得江湖上人人皆知,毋庸置疑,此事肯定是天枢城城主,那位东炼第一出手摆平的,但对待那些死里逃生的叶城修士,江湖人极为推崇,觉得他们能从阵仙手里逃生,着实有些本事。 自从叶城血案过后,经此飞来横祸,叶城修士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只要不经意的透露自己来自叶城,便能赢来路人的交口称赞,得到无数小门派的追捧,那些叶城人夹缝里苟存下来,得此殊荣也算蹚过鬼门关的慰藉。 有趣的是,不少聪明人盯准了这次机会,学几句南盟口音,假装是领教过阵仙手段的叶城修士,有些得意忘形的,甚至不忘鼓吹自己当初在叶城,是如何如何的声名显赫;吹捧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坐着什么门什么派的头把交椅,又因叶城全毁,且死了那么多人,根本无从考究,这些人的谎话自然也没有证据去拆穿。 总而言之,严卜静心酝酿的惨案兴许是件好事,伤心落泪的仅有寥寥少数,获利得益的却比比皆是,苟且偷生的和狐假虎威的,前者当年龟缩在城外,用他人之死换来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临走前还戳了叶城主的脊梁骨过了把瘾;后者白捡一个好名声,本来籍籍无名的他们,一夜之间全有了可供追溯的英勇过往,仿佛天降横财。 听见那阵恭维笑声,别说仔细钻研过南方口音的姬凌生,就是在叶城耳濡目染七八个年头的李忌也听得出来,前面是个冒牌货。 要是夋哥儿在身边的话,他肯定当场让那人出个洋相,现在嘛,他不想给三哥添麻烦,更不愿意让九寸出手欠下他的人情,所以捏着鼻子忍住,不理会他们张嘴放屁。 站在队列里,之前滔滔不绝的青年猛地沉静下来,让李忌觉得有点奇怪,姬凌生瞥见他闪躲着低头的样子,估摸着遇见“熟人”了。 好在他身材单薄,丢进人群再找不出来,躲闪半天终于熬到他们几人,守门的是两个年纪相差一轮的男子,一个神情漠然的短衫青年,另一个斜眼歪嘴的中年瘦子,两人共坐一条长桌,中年瘦子陪着笑脸奉承青年,可惜没从年轻人的木板脸掬下半点笑意。 因为瘦子眼睛长得斜,所以正眼看人的时候反倒像用余光在打量,透着股轻蔑小觑之意,他眼珠扫过姬凌生等人,伸手讨要道“三块灵石,一块灵玉” 瘦子旁边坐着隔得远远的壮实青年,他俩各坐长凳一头,谁要是起身另一个铁定要摔跤。他们背后十丈左右,有圈白光泛泛的阵图。 青年赤裸着两条胳膊,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九寸和尚,似乎洞悉到和尚体内的磅礴气海,即便知道眼前是世间之巅的天玄境,他依旧满脸的跃跃欲试。 武痴李忌暗自想到,又瞥了眼九寸和尚,觉得他现在老实得有点无趣。 姬凌生正欲摸出几块灵石灵玉交付给他,全是叶成空送的饯别礼,灵石灵玉各三百块,天知道城主府被毁后叶城主是从哪搬出来的家当。他手刚摸到虚囊,一道爽朗笑声从后传来。 姬凌生没等到回头,只注意到瘦子两眼放光,原来曲意逢迎的含蓄笑容彻底有了几分谄媚味道,他站起身来,好像看门狗望见了主人回家,气焰顿长,摇着尾巴,急着卖弄看家护院的功劳,他毕恭毕敬道“少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周围人等统统回头望去,没见到人影,心底纳闷,拍马屁还讲究先声夺人过了片刻,只见一个魁梧身影龙行虎步过来,还没瞧清面目就听见他的张扬笑声,那人到了面前仍是满脸笑意。 年轻人仍坐在原位,轻声喊了声大哥。 姬凌生不逾本分的端详了番,那人三十左右的外貌,身躯略显雄伟拔高,但决不显笨拙,若是换身宽松袍子,就该换成修长二字来修饰。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眨眼间将众人反应纳入眼中,他打发了瘦子一句,随即亲切的给九寸和尚打招呼,“九寸大师,家主可等了你好久,快快有请” 说完他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瘦子急忙退避一边,对三块灵石一块灵玉的过路费只字不提。 九寸和尚没搭理他,扭头瞥了眼李忌,李忌不明所以,转头给姬凌生递过一个眼神,姬凌生眨了眨眼,好像无声的解释道“这花和尚玩先斩后奏坑你呢” 李忌心领神会,及时省悟过来,就要翻脸不认人。 九寸和尚似乎早有准备,直接抖手将佛珠丢给了他,李忌微微愣住,转眼后又怒不可遏,咬紧牙关不出声,最后又默然答应,九寸向来不戴佛珠不配僧装,只有一袭灰白袈裟能证明他是释门弟子,这串佛珠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至今不肯离身,他特意告知过李忌,这是师兄生前送给他念经的。 明知李忌绕不过老和尚这道坎,九寸和尚却不会轻易提及,今日用佛珠相逼,恐怕有不小的隐情。姬凌生正沉思着,抬头一看,李忌已经不声不响到了阵法边缘,他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脚踏进阵图,九寸和尚随即跟上。 那被尊称为少主的男子做事滴水不漏,未曾把姬凌生遗漏,回首对他友善一笑,姬凌生醒悟过来,忙上前几步,跟他一齐消失在阵法中。早前给三人领路的青年倒也机灵,急忙跟了上去,踩进阵图前他扫了眼角落,他注意到姬凌生悄悄往那扔了块灵玉,不知是做了什么打算。 青年考虑再三,没有偷偷去捡,咬牙冲进阵法。 紧跟在他们之后,一个羽扇纶巾的年轻公子哥翩翩来到,他肩上坐着一个双马尾丫头,后边跟着一个负笈书童,俨然就是天权城的书生模样,只是这副装束在中土不太讨喜,尤其是逍遥派掌门兴风作浪的节骨眼上。 忘记给姬凌生等人提醒城内切忌杀人的瘦子瞪着年轻公子,狐疑道“你是逍遥派掌门段皮” 公子爷满意的笑笑,“没错,就是本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他下面 温和白光明暗交替的闪烁了几下,姬凌生随即置身于朝天大阙的南面城池中,正好对着来时的方向,想来应该是从南面进城的缘故。 此时他身处两条街道的交叉口,传送阵法摆在十字道路中央,道旁竖着根圆木,上面挂着牌子,姬凌生快速扫了两眼,一条叫行健道,另一条叫厚德巷,都差不多宽阔。 环顾四周后,姬凌生瞧见李忌正回头看他,九寸和尚和雄健男子站在旁边老实等着,而为他们引路的青年早已不知所踪,似乎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反方向溜掉了。 姬凌生无暇顾及他,拾步上前。 没走几步,就让路人推搡了几下,一群人簇拥着挤往李忌三人身边,全是奔着那而立之年的男子去的,他们服饰同一,像是私塾里书的半大孩子,个个神色高亢,亲切的叫着那人少主,有几个不太见外的喊他良大哥。 男子跟九寸和尚身材相当,名字叫钟良,钟家这辈嫡系里排行老二,自从钟家老大、也就是他大哥离奇身死后,他就顺理成章当了钟家少主。 道路两旁的行人也有意上前跟他攀谈,不过他们并非钟家子嗣,没有开口寒暄的必要,又想不出好的由头,更怕无端的巴结讨好会留下坏印象,便目不斜视的立在路边,瞻仰着钟家下任家主的卓然风姿。 钟良笑容如沐春风,跟一干后辈说说笑笑,极富长者威严,他望见姬凌生被堵在人群外,好像知晓他进退两难的窘态,随即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们,那帮少男少女听良大哥有要事在身,又听他嘱咐莫要荒废学业让先生等得着急,一个个欣然领命,将此奉为圭臬,纷纷拍着胸脯打着包票扬长而去。 姬凌生得到机会靠近三人,钟良似乎有意跟姬凌生搭话,但碍于得先给几人带路,只得作罢,索性递给姬凌生一个平易近人的笑脸,既不过分讨好也不显得疏远,姬凌生同样报以一笑。 钟良一马当先在前头带路,姬凌生等人亦步亦趋的跟上,他领着三人往南转入行健道,若在朝天大阙外面来看,就是往下走。姬凌生边走边打量四周,脚底足心的灼热感烘得他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他才明白自己真站在朝天大阙的铜墙铁壁上,假若翻开铺满所有角落的青石板,兴许就能看见那尊漆黑如墨的巨鼎,再看头顶,来时的沙地也变成了天际的一部分,和绚烂晴空挤压成一线,分作两个阵营,将整片苍穹划江而治。 更奇妙的是,从外看朝天大阙的四面铁壁不到万丈,落到城池来却连绵好几百里,比之叶城也不遑多让。 过了约莫十里,一座奢华宫殿拔地而起,朱红漆正门上面挂着一块宽逾十丈的匾额,用金漆勾画了个“钟”字。 姬凌生额头见汗,城南正好是朝天大阙正对火山口的下边,越往南越是炎热,那股热乎劲能穿透人体,将浑身骨头都燎烤得酥软乏力,但隐隐之中又在加快灵力运转。姬凌生能明显感觉到周身灵气仿佛是面团,让火烤得发胀,每流转运行一个周天,便自然而然的壮大一分。 难怪青年说,无数修士削尖了脑袋想进城,这儿灵气虽然不如充裕,但能淬炼修士的灵力,比多得无法消化的充沛灵气更有用处,只不过不能待得太久,不然就真成了久烤不取的面团,迟早会烧糊的。跟南盟七城的聚灵大阵相比,两者各有千秋,聚灵阵仅能供应无穷尽的天地灵气,还需修士自行解纳,但不会伤及身体。此地虽然能提炼灵气,不过灵气的来源需得自己,由此一来灵石灵玉的消耗估计不小,况且时间太长就会适得其反,伤神伤身。 姬凌生这下明白了青年为何千方百计进城,表面说是两袖清风身无分文,估摸暗地里藏了不少灵石灵玉,就等着进城的这一刻。 想着想着,姬凌生发现前头三人已经进了宫殿。 跟着进去,沁凉气息扑面而来,跟外头的酷热相比,宫里冷得宛如隆冬,让黑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过了几息等它彻底适应后,姬凌生才得以继续拉着它进去。 进门一看,前头三人停在庭院里,被一个青年拦住了去路,那青年神色不善的瞥了眼钟良,隐约透露着股厌恶,不过钟良好歹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家主,青年没在外人面前损他面子。 钟良笑着喊他三弟,显然热脸贴冷屁股,青年眼里压根没他这号人,板着脸朝九寸和尚做了个抱拳礼,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平静道“家主有请” 九寸和尚微微点头,动作微小得难以察觉,青年观察入微,往外开步走了几步,等着他俩跟上,钟良让他挡在身外,位置别扭得尴尬,九寸和尚回头瞟了眼李忌,静静等他动身。 李忌攥着那串佛珠,茫茫然往前迈了几步,随后回头看了眼姬凌生,姬凌生对他微笑点头,少年拢住心神阔步离开。 等到人走楼空,姬凌生独自站在空旷大殿里,忽然有点无所适从,这儿的装潢跟姬家有点像啊。没过多久,一个戴着方巾帽的小厮碎步跑了过来,他简明扼要说了来意,说是少主考虑周全,指派下人来带客人转转。 姬凌生没什么特别留意的地方,索性叫住小厮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譬如这座城池叫什么名字,东道主的钟家有几号人,又分别叫什么名字,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算复杂,也没触及钟家的机密,小厮接到少主指令,本来就大喜过望,见到姬凌生如此和善,更是将这次招待作为牵线搭桥的机会,自己嘴巴伶俐些,脑筋灵活些,没准运气好能攀上两个大人物,一个看他办事麻利的钟良少主,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富贵公子,他不知姬凌生的身份,只觉得少主叮嘱让好生招待的公子爷,少不得是什么大门大户之后。 姬凌生对他高涨的热情有点不解,私以为是沾了九寸和尚的光,干脆把想问的全问了遍,那小厮讲得滔滔不绝,甚至不惜绕圈子说了几个笑话,画蛇添足的在谈话里穿插玩笑话和俚语,本该三言两语说完的东西,硬是让他兜了个大圈子,好像衙门里官员写得文过饰非的汇报奏章,显得拖泥带水的多余。 寻思半天,姬凌生总算弄清他话里的所有含义,得知这座城池叫做扶器城,分为四块,分别对应四面铁壁,相对面的大小两两相等,四块区域连成一片,共合成一个长八百里、宽两百里的城池。 城池作为钟家的大本营,一切事务由钟家直系弟子掌控,分为好几派,以家主一系权力最大,上代家主贵为东炼十大高手之一,已经闭关深造,遂将氏族交给儿子打理,现任家主有五个儿子,以温良恭俭让为名,长子钟温英年早逝死因不明,次子钟良暂定为少主,钟恭钟俭闲置家中,老幺钟让前两年跟杨家少主一同前往柳家,至今未归。 受到火焰山影响,朝天大阙跟火炉没什么区别,嫡系弟子往往会在朝天大阙内部修行炼器术,外人无法进入,具体细节也无从得知,那股常年不息的炎热被称为地火,稍加应用可以用做修炼的助力。 姬凌生还想问问地火的情况,小厮茫然摇头,说自己了解得不多,还劝姬凌生不要太靠近南边,最南面的一截铁壁连房屋都没有,地境修士也难以立足,而且不要在街上走动太久,不时会有天火出现。 姬凌生问天火是什么,小厮稀里糊涂解释了半天,只说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火焰,所以叫天火,他看过却没感受过,只听别人很是危险,遇见千万要躲好。 闲聊几句,姬凌生说要出去逛逛,小厮急忙提议要同行,姬凌生则摇摇头说喜欢独行,让他好不失望。 让小厮安排了黑风的伙食,姬凌生撇下它独自出门,跨过朱门的瞬间,那种冰火两重天的奇异感受格外明显,他忍不住在门的两头往返好几次,觉得十分有趣。磨叽了好些会,他上街顺着行健道没走几步,突然发现有人比武切磋,围观的人群中有个极为显眼的玩意,似乎是个妖修,不过他没谦逊的化作人形,而是保持妖族原样,是头两层楼高的白熊,直立着站在路中央,占了大半位置。 尽管它蛮横,周围却无人找它说理,大概忌惮它地秘四极的修为境界,毕竟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忍忍就过去了,大不了热闹不看了。 姬凌生绕过白熊的硕大躯干,来到它右手边,本来白熊周围五尺无人站立,突然冒出一个年轻人,它冷冷瞥了眼姬凌生,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拦,姬凌生盯着它那满脸白毛,皱着眉想了想,这是公的还是母的 不料片刻后他就知道了答案,场中两人打得正酣,力道把握得极有分寸,没敢下死手也没敢破坏街道两边的阁楼,便使着吃奶的劲打肉搏,拳拳到肉,激荡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缠绵下来,随着拳头往肉身上一撞,就缓而有力的传来沉闷响声。 姬凌生难以置信的听到,白熊以柔糯的女子嗓音助威道。 “哥,别放水,快打他下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亲闺女 姬凌生神色古怪的盯着白熊,好奇她那张獠牙丛生的巨口怎能吐诉出如此春风细语,匆忙瞥过一眼,姬凌生像个非礼勿视的君子收回视线,毕竟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要是盯住不放,反倒显得有点小题大做。 白熊的助威声清晰可闻,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对于两位比拼拳脚的壮士来说,更是如雷霆炸响耳畔。姬凌生臆测虎背熊腰那人应该白熊修士的兄长,因为他两条眉毛粗得跟腊肠一样,又生得虬髯环腮,很像是化形不彻底的妖族修士。 不过他又猜错了,这位壮汉一听白熊说要打鸟,浑身忍不住一颤,有意无意去护住裆部,生怕对面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会听从他妹的谏言、厚颜无耻的打人下面,毕竟地秘修士比不得天玄境,魂魄可以脱离躯壳,只要元神不死就能夺舍重生,地境修士要想舍弃躯体,需得有秘法或者特殊法宝作为引导,总而言之,就算是飞天遁地的地境修士,要是命根子挨上一脚,也是很疼的。 由于两人打得束手束脚,观众也看得不太尽兴,只有白熊兴高采烈蹲守在旁边,摩拳擦掌的恨不得自己动手。 姬凌生观望了会,忽然觉得周遭气息略有不对,灌进足心的灼热感越发强烈,带有呼吸般的律动,仿佛有烫伤的危险,姬凌生衣襟逐渐湿透,腻汗渐渐蔓延全身。 姬凌生钻出人群,顺着行健道望着城南,隔着那座显露一角的钟家府邸,他隐约感觉到宅邸后方,有股磅礴热浪袭来。 白熊左手边此时站着一个锦衣公子,他左手抱着一个双辫丫头,让她舒坦地坐在他肩头,跟着公子哥身后的书童正百无聊赖翻阅着小本,他没从头翻起,而是翻开最后几页,写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谁谁背后说公子是小人、某某门派公然骂公子无耻锱铢积累地记着公子的仇家,无一例外后面都写着两字,大罪 双辫丫头皱着鼻子,轻声道“掌门,好像有坏事要发生了” 段丕笑着哄骗道“小如意,你可本公子的大徒弟,该叫我师父呀,叫掌门多生分,快叫声师父来听听。” 如意小姑娘左手捏住辫子,右手耷拉在段丕头顶,俗话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都碰不得,段公子却不忌讳这个,任凭小姑娘抚摸猫狗似的按住他,只要姑奶奶高兴就成。眨了眨眼睛,小姑娘不乐意道“你什么都没教我,为啥要叫你师父啊” 段丕哑口无言,暗自想到你一道灵根没有,本公子拿什么教你啊 没过多久,边上围观的人也统统察觉到了不对,两个肉搏战的男子也止住干戈,一群人不约而同望向南边城池,有人高喊了一句,“天火来了”,随即见到街道上所有行人井然有序的逃离此地,地境以上修为的高手纷纷为低阶修士让道,让他们躲进道路两旁的楼宇中。 地境修士则全部待在原地,脸上有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各自凝聚灵力等待天火降临。 段丕见没戏可看,好不失望,环视了圈严阵以待的数百地境修士,他嗤笑一声,扭头朝如意小姑娘提议道“小如意,咱去别处转转”,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 随即三人便转身朝厚德巷走去。 那个白衣束袖气质文静的男子来到白熊身旁,白熊修士此时也化作人形,是个姿容中上的大姑娘,年纪约有三十,不同于外头个个都是双十年华的女修士,她没刻意驻留容颜,兴许大大咧咧的真性情不容许她弄虚作假,能达到地秘四极的境界,年纪自然小不了,装成二十几岁的样子,她自己也觉得不顶配。 凝视着义结金兰的兄长,她柔声道“伤着了么” 这态度跟她早前助威呐喊的时候截然不同,男子相貌说不上堂堂,格外突出中正二字,他摇摇头,轻声说没事。 姬凌生眺望着远处,盯着被无数阁楼遮掩、只露出一角的火山口,同时身体感到不适,只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好像烤出来不是汗水,而是他所剩不多的油脂,稍稍回神后,他注意到周围冷清下来,像他这个修为的全躲进了房子里,就连一些个地秘境出头的修士,都很有自知之明的躲到街道尽头去,正好挨着传送阵法,要是有什么不测直接往阵图里跑路。 “怎么,你没见过天火” 一道稍显稚嫩的青涩嗓音传来,姬凌生侧头看去,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站在他不远处,老气横秋地托着自己青茬冒头的下巴,并用看待呆头鹅的目光端详着他。 姬凌生没从少年身上察觉到太大的灵力波动,不排除老妖怪返老还童、压制修为的情况,但压到玄宫境界有点过于夸张,这刹那他似乎知晓了叶成空当年的感受,他盯着少年,纳闷道“你是” 柳仲本想如实相告,让眼前的愣头青好好敬仰下中土柳家如雷贯耳的名号,忽地想起绣云姐叫他别暴露踪迹,不然家主找上门来有他好受的,柳仲急忙将嗓子眼里的字眼吞了回去,暗赞自己机灵,同时又苦恼,该如何自报家门,不能提及柳家,随便编一个名字又怕叫不响。 答不上来,两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没多久,一男一女自厚德巷那头绕了过来,两人冲将过来,男子挡在姬凌生前面将柳仲护在身后,女子则细心查看少年有无受伤。姬凌生细致打量了下,男子地秘以上,女子修为和他相近,那个不知姓名的少年应该就是个黄道修士,不然这两位不会如此担忧他的安危,而且能让地境修士充当护卫的,背景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苏绣云拉着柳仲,轻声问道“少爷你别瞎跑啊,可吓死我们了” 柳仲撇撇嘴,“咱们来扶器城足足一年半,哪条街我不认识还怕我走丢况且城内不是禁止杀人么,有什么好怕的,你们那胆子小得跟芝麻一样。” 别说苏绣云和苏炳芳无言以对,姬凌生这个外人都觉得这家少爷还挺有意思,跟他当年一样的无赖嘛,苏炳芳仍如临大敌的对待姬凌生,苏绣云则向柳仲使了个眼色,像是在问姬凌生的底细,柳仲拍拍胸口,豪气干云道“这家伙头回来扶器城,没见识过天火的厉害,我在指点他呢。” 两兄妹不由汗颜,苏绣云脑筋灵活,当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起身对姬凌生致歉赔礼,刚施完礼,一声风嚎响彻全城,随即整座扶器城都变得风声鹤唳,萌动如春雷的轰隆声一阵接一阵响起。 苏炳方低喊一声,“绣云你带少爷躲好,天火来了” 下一刻,姬凌生就见识到了所谓的妖妖天火,只见城池正后方的火山口殷红如血,火光染出几圈层次分明的光晕,同时火山里的岩浆似乎倾倒了出来,将条条街道巷弄作为渠道,鲜艳岩浆燃烧火苗滚滚而来,像是洪流席卷过来。 眼看红潮逐渐逼近,姬凌生惊疑不定,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象,因为岩浆不会融蚀房屋建筑,直接就穿透了过去,但那股火烧般的炽热却又千真万确,姬凌生这下彻底体会到了火烧眉毛的滋味。 他再看前头数十个岿然不动的地境修士,全都严阵以待,等到热浪袭身的时候,各使手段撑起一个个色彩斑斓的结界,将洪水岩浆抵御在几尺之外,使其无法溅射半点进来。 滚烫岩浆瞬息间翻涌到四人面前,苏炳方扎住马步,十指合拢却未完全握紧,随着他一声低喝,一圈无形涟漪散荡而出,晃晃悠悠形成一座通透牢笼将四人笼罩在内。 注视着红芒不歇的岩浆从身旁奔流而过,姬凌生隔着屏障也不禁浑身燥热,好似有团火在心口燃烧,柳仲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洋洋解释道“这就是扶器城最有名的天火,跟地火齐名,有淬炼魂魄的功效,前提是你不怕被活活烧死,外头这些修士胆子小,不敢取火只敢烤火,好处也有但不是很大,最多提炼下灵气,没法化为己用。” 姬凌生顿悟似的点头,又道了声谢,那青年施展开的屏障不仅保护了少年,顺带也护住了他,瞥了眼岩浆层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姬凌生总觉得在哪见过,好像跟严卜阵图冒出来的很像。 姬凌生忽然记起一事,又转头盯着少年。 柳仲同时也想起来自己没说名字,寻思了会,他猛地记起两年前打过照面的一个家伙,听说他在家门口混得风生水起,吃香的喝辣的,美人相伴高手相随,好不惬意。 权衡了会,柳仲一脸真诚说道“我们都是逍遥派的人” 姬凌生眯着眼笑道“我怎么听说逍遥派掌门不收男弟子” 柳仲打着哈哈笑道“那都是老把式了,我们掌门说光收黄花闺女不行,阴气太重,这两年换换新血,我就是这一批拜进师门的” 姬凌生皮笑肉不笑的哦了一声,正巧苏绣云附耳给柳仲提醒道“我刚刚看见段皮了。” 另一条街,段公子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念叨着谁家小娘子又在惦记本公子。 路人满脸骇然瞪着他,因为滚滚冲来的岩浆红水,到了他身边都温顺如猫,刻意的绕道而行,分毫不敢近他的身,确切的说,是不敢近如意小姑娘的身。 老天爷的亲闺女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章 恶龙 无须多加揣测,姬凌生就武断少年说的全是假话,却没有拆穿,行走江湖隐瞒身份再正常不过,不过这类人物身份多少会有点敏感,要不外有仇家要不内有欺瞒。姬凌生没自讨没趣的多问,便随意问了句少年叫什么名字。 柳仲正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编得不太真,想补救几句,忽然让姬凌生这么一问,差点把真名实姓脱口而出,幸好苏绣云及时拉住了他,见她连连摇头,柳仲支支吾吾半天挤出一句话。 “我已经答过你一个问题,这回轮到你先说,你叫啥名字” 姬凌生如实作答,柳仲立马睁大了眼睛,怔怔的说不出话,苏绣云见状也跟着一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然而最先省悟的竟是一夫当关的苏炳方,此时天火洪流已接近尾声,他逐渐放松身子,趁机回头瞟了眼姬凌生的背影。 柳仲压抑着雀跃心思,想冷静的问他一问,苏绣云忽在他耳边悄声说,可能是巧合,少年略点点头,转而向姬凌生问他从哪里来,话刚出口他就觉得有点冒昧,姐姐说过出门在外切忌刨根究底的盘问别人底细,引起对方警觉就听不到真话了,有些出身卑微的人怕遭人白眼,不愿提及故土,发觉姬凌生欲言又止,柳仲长了心眼,换了句话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姓柳的姑娘” 姬凌生还犹豫着说辞,怕讲南荒之地对方未必听过,索性用境外来概括,又听少年问了这句,姓柳的姑娘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那么一个,不出意外她应是中土柳家的人,这样说来,这三人估摸着跟柳家有些牵连。 他迟疑着说道“柳若兮” 柳仲点头而笑,拍着双手道“是了是了,看来你就是我姐时常提及的那位朋友。”,见姬凌生面露疑惑,他又嬉笑着解释,“刚刚说的话你恐怕也不信,实话跟你说吧,我叫柳仲,柳若兮是我姐,我们住东边柳家。” 见到少年诚实得不搀任何杂质的笑脸,姬凌生自然相信他所言非虚,不过对照说书老叟讲过的话,柳若兮的胞弟应该是个九道灵根的绝世天才,眼前少年才黄道境界,显然跟天才二字搭不上边,难道老叟瞎编乱造或者自己想当然的弄错了 抱着疑问,姬凌生这时才后知后觉,他和柳若兮当日一别,已然过了二十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听到她的消息。放下疑虑,姬凌生问她近况如何,柳仲见他还发自肺腑的挂念着姐姐,对姬凌生印象又好了些,便简略说了几句,顺带替他引见了苏氏兄妹。 苏绣云不解的看着自家少爷,不懂他为何要隐瞒小姐的婚约,难不成她心头升起一个悚然念头,急忙又捺了下去,自忖少爷应该不会搅这个浑水,她目光移向姬凌生,相貌是挺不错,比杨拯元略强点,不过人品还有待考究,修为也看不透,她又瞥了眼兄长,唉了一声,无论是家世出众的杨拯元,还是眼前这位俊秀公子,怎么算机会都比他大啊。 过了片刻,天火蒸腾成团团火焰,然后化为乌有。 缓缓收功的苏炳方绕了半圈走到姬凌生面前,视线始终落在姬凌生身上,如同端详古董玩物,要用眼睛看出他的年限和来历。 柳仲正兴致勃勃的说话,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脸胀得通红,仿佛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苏绣云连忙拿出一枚药瓶,抖出两颗墨绿色的药丸,递给少年服下。 灵药进了肚子,柳仲转眼恢复如初,一脸毫不在意,将此视若寻常。 姬凌生微微皱眉,发出无声的询问,苏绣云松了口气,一边上下按着少年背脊帮他顺气,一边对姬凌生解释道“少爷生来带有隐疾,心肺比常人的乏力脆弱,须得服药调养身子。” 姬凌生轻哦一声,又问有无良方能彻底治愈。 苏绣云闻言唉声叹气起来,这份无奈像疫病传染给了苏炳方,他不住的摇头,叹息道“要是少爷肯专心修炼,这心疾自然迎刃而解,但是” 他话没说完就让柳仲出言打断,“扯这些做啥不修炼又不会死人” 四人接着又闲聊了会,柳仲交了新朋友,还是跟姐姐共有的朋友,不亦乐乎,不停邀请姬凌生有空去柳家玩几天,原话是待个头十年都没事,姬凌生满口答应,柳仲听见这种敷衍了事的客套话,生怕他不来,自己少了份乐趣,又再三叮嘱他务必要来,还说柳若兮总提起他,两人相交多年理应见见。 好说歹说劝走了这头倔牛,姬凌生回头望了眼天火来袭的方向,盘算着下次亲自试试其中到底有何玄妙。 回到钟家大殿,门口仍见不到守卫,这点在凡间比较罕见,落在修士地界里倒极平常,凡间的豪门贵阀雇人把门是怕进贼、怕有无礼之徒在门前滋事,不乏存在为了彰显身份地位的,但放在修炼圣地则没有摆阔的必要,增添家丁守门反倒略显小气,房门洞开反倒显得主人家实力强劲,不惧任何强敌。 姬凌生擅自认为这也算种变相的媚俗,就像叶城修士极力装饰门面的行径,只不过钟家在扶器城一言九鼎,想必也有傲然自恃的缘故。 跨过阻隔热气的门槛,姬凌生隐约洞察到有人暗中观察,应是钟家放在暗处的守门奴。 李忌依旧不见人影,有承接玄机衣钵的九寸和尚在,姬凌生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忧心他前途未卜,而他自个又找不到出路,到底皈依佛门与否,姬凌生无法干预李忌的选择,只得静观其变。 假如最终李忌不愿,他这做哥哥的自然也不答应。 等待李忌现身的期间,姬凌生忽地想到,夋哥儿他们到哪了,他倒不怕他们会走丢,他沿途每隔十里就留下一块灵石作为标记,引导帝夋他们来到朝天大阙,灵石有他刻下的微小阵法,从严卜那偷师得来,不如何娴熟,但两年来他苦心钻研,的确有点进步,做个记号不成问题。 朝天大阙内部,这儿不像外圈铁壁设有巧夺天工的结界,外面看朝天大阙有大,这里就有多大,刚好是个长八千丈、宽五千丈、深五千丈的方形镂空,内壁修筑了数百层阁楼,四面加起来刚好围成一圈,远不如结界内的庞大城池,但足以容纳数万人,为钟家嫡系弟子的出入场所。 李忌和钟家老三钟恭站在最顶层的瞭望台,钟恭始终面无表情,不和少年讲话,李忌也懒得理会这个青面鬼。九寸和尚让钟良带到里面的议事堂商谈要事,此处听不到风声,又热得不行,闷得李忌像是置身到了火炉里,胸口堵得慌。 隔着几堵铜墙铁壁,九寸和尚跟钟家现任家主钟信,以及下任家主钟良,三人齐聚一堂。钟信是个眉头不肯轻易放松的中年男子,套着长衫,跟他铁匠的身份不太搭,而且身材较为瘦小,仿佛人高马大的钟良并非他亲生的,假如儿子的体型可算作父母的折中,那他夫人肯定要比他壮个两圈。 钟良进屋后就一言不发,静等着父亲发号施令。 钟信一脸肃容盯着九寸,想从和尚的麻木神情上看出些端倪,稍加片刻后,他沉声道“你确定那小子就是你们佛门指定的救世圣人” 九寸和尚略微点头,再无多余的表情。 钟信早得知玄机法师因超度百万冤魂而坠入地狱,那老和尚来过扶器城一次,拉着钟家四个小辈讲了几天几夜的佛法,就连最愚笨的钟让见了他都逃命似的避开,对此噩耗,钟信说不上多少同情,但知道九寸的沉闷情有可原,也没再追问,自言自语道“释门的事我不清楚,既然你们笃定他能制服凶魔出世,那暂且不说相信与否,我们道门会做好同舟共济的准备,同时也会助你们一臂之力。让儿前些日子回了书信,说柳家也会鼎力相助,杨家暂时还没有信,估摸那两个老匹夫真以为机关城固若金汤,到时候天地沉海啥都没了,我看他们往哪逃” 九寸再度木讷点头。 见他答应,钟信放下心来,掷地有声说道“无数古人前辈留下告诫,当年三大圣地的诸多高手更是不惜放弃飞升的机会,誓死也要加固封印,如今到了我们这一辈,封印也撑不住了。但我还真想瞧瞧,脚底这条真龙,或者说是恶龙,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天下人闻风丧胆”  扶器城的厚德巷跟行健道中间,对应南方的传说阵法一如往常的闪烁了下。 三个风尘仆仆的人走出阵图,抬头望了眼天际。 而火焰山外,一个黑衣老人大步流星赶到山脚,很守规矩的交了块灵玉,让跟瘦子同座,镇守山脚的钟俭诧异万分,不到短短半天竟接连来了两个天玄境强者。 朝天大阙正下方的沸腾岩浆中,五道人影从红亮得犹如烈日的岩浆中冒出头来,他们徐徐露出全身,居中的老人喃喃道“九寸来就算了,怎么这老家伙也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走为上策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此乃钟家嫡系这两辈人的取名由来,说来奇怪,相比杨柳两家,钟家人更追崇武力,每代传人都武痴迭出。 现任家主钟信本有四位兄长,按照嫡长子继位的规矩,这家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奈何他兄长们全痴迷武道,不是出城访仙就是闭关深修,让身为东炼十大高手之一的钟鸦九颇感无奈,幸好那时候钟信年纪还小,翅膀没长硬,钟鸦九便赶紧传位套住了他,要不然指不定今天由谁当家做主呢。 到了如今这辈,老大钟温和老四钟俭难逃魔咒,满脑子都是练武和找人切磋,后来钟温离奇身死,外人听说是他钻牛角尖自寻死路的,也有人猜测钟家老二觊觎家主之位,做了暗中推手,不过钟家内部没有彻查此事,外人也不敢胡说八道,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此时,钟良火速赶到对应南方的传送阵图旁,他本来还在旁听退魔之事,结果让老祖宗的一道口谕使唤到了这里,稍稍立定,他盯着阵图闪烁不定的光柱,不断琢磨着那位不速之客的来意。 周围群众见钟家少主恭迎大驾,纷纷猜想是哪位仙人造访扶器城,起码也得是天玄境的强者吧。钟良小站了片刻,阵图白光一闪,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老头阔步走了出来。 钟良忙迎上前去,恭声道“曹老前辈来扶器城有何贵干” 老头斜着瞪了他一眼,又仰着头颅环视了圈,逼得路人不敢跟他对视,随即哼哼道“老夫不过去了趟摇光城,瞧瞧严卜那小子作的什么妖,路上耽误了会,回来就发现藏在地底的灵源让人偷了,今天来此不是找麻烦的,捉拿住小偷取回灵源,老夫立马走人” 钟良略显诧异,好奇着贼人是谁,竟敢偷天玄境仙人的东西,偏偏还是这位出了名的臭脾气。就是天枢城段淳见了眼前的曹朝,也要尊称一声前辈,六千岁高龄,跟钟家初任家主同时期的人物,东炼怕是没有比他更长命的了,哪怕他实力排不进前十,但对待这位见证东炼数代修士更迭的老人,世人多会怀揣敬意。 曹朝见钟良不说话,以为他不答应,不悦道“钟老五派你来的吧,你回去知会他一声,老夫懂你们扶器城禁止杀人的规矩,也不会为难你这个小辈,等老夫逮到那个贼骨,不会在城里动他,拖到城外去杀,这下总该行了吧” 钟良闻言只是苦笑,他说的钟老五当然不是指现任家主钟信,而是同样排行老五的钟鸦九,敢这么称呼“器仙”的也就柳家老祖宗了。定了定神,他斟酌着问道。 “谁有这种胆量偷前辈的灵源,况且这东西机灵得很,碰见敌不过的高手就往天地灵气中藏匿,前辈兴许是看错了,没准它还留在原地呢。” “你意思是老夫扯谎来你们这挑事的” 钟良连忙摇头,似乎这屎盆子马上要扣在头上了,得赶紧甩下去。 老人冷笑,睁着眼睛继续说道“老夫自然知道灵源可遇不可求,要不是入口即化,老夫直接吞进肚子就完事了,何苦去天枢城找段淳讨教,又岂能留在原处让人盗走” 钟良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小心谨慎的问道“前辈意思是那灵源是无主之物” 曹朝反问道“难不成灵源还是家养的” 这句话噎得钟家头号继承人彻底没话说了,既然是无主之物,那各凭本事争夺,谁先取到手便是谁的,怎么能叫偷呢这位老前辈不讲道理啊。  钟家府邸门口,姬凌生跟帝夋三人重逢。 一年不见,姬凌生目光扫过赫连姐弟,赫连观剑已然达到地秘一极,捧花姑娘也不甘人后,玄宫臻至圆满。 细问了几句,姬凌生得知那团阴阳灵源分别给了他们姐弟,他俩境界飞涨就是借助灵源的磅礴灵力,而且这东西并非用完就没,留存体内又是一桩机缘,日后妙用无穷。 寒暄没几句,一股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将四人迅速笼罩。 姬凌生只觉有股庞大威压落在自己肩上,要比当日严卜释放的厚重压力轻一点,但毋庸置疑是位天玄境高手。一个黑衣老人瞬息间出现在四人面前,他森冷目光扫过赫连姐弟,怒极而笑,“好好好,不仅偷了老夫的灵源,还吞下了肚子,果然对得起你们的贼父贼母。” 几人恍然彻悟,帝夋跨前一步,朗声笑道“笑话,此类天地灵源本就为无主之物,谁手段高明便是谁的,你撒泡尿画个圈便是你的了天玄境修士跟后辈胡搅蛮缠,岂不是贻笑大方” 跟着老人后面到来的钟良不禁肃然起敬,这位兄台可把他心里话全说出来了,瞧见“贼人”是姬凌生的同伴,他暗自皱眉,在曹朝耳边低语了句。 曹朝没搭理他,额头两边绽出条条青筋,怒喝道“黄口小儿,真以为仗着扶器城规矩,老夫便不敢杀你可敢出城较量较量” 旁观众人纷纷感到不齿,天玄境打地秘境,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谁知更惊人的话语还在后头。 “有何不敢”  如意小姑娘摇了摇小手握着的瓷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低头对着充当轿夫的段公子提醒道“掌门,糖豆吃完了”,她结尾加重了语气,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意思,甚至拿着空瓶给段丕看,确保自己没有撒谎。 段丕回头跟阿七交换了眼神,阿七摊着手轻轻摇头。 段丕扭过头来对小姑娘笑道“咱不在柳家附近,买不到这玩意,要不先忍忍” 小姑娘顿时不依了,吵着闹着要吃糖,几欲从他肩头上跳下来,给段丕吓得脸色大变,怕她会摔伤,转眼他又觉得不应该。两年来他翻典籍查古书,穷尽方法的调查小如意的身世来历,始终一无所得,好像她真是突然间从地里冒出来的,天为父地为母,但不论如何,她就像老天爷的亲闺女,甭管任何时候都能逢凶化吉,期间发生的种种事件简直堪称神迹,甚至树木花草、清风惊雷都会默契的护着她,不让她伤到分毫。 段丕甚而敢打赌,就算小姑娘从他肩上跌下去,也必定毫发无损,准会有阵不知从哪来的清风祥云托住她的身躯,令她安然落地。 他不敢去试验,毕竟惹恼这小姑奶奶,再想哄好她比登天还难,到现在,他算是体会了把生为人父的感受,关键是这闺女还不跟自己亲,需得用糖豆去换笑脸。 阿七爱莫能助的看着公子,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的立场,段丕不理会书童的戏谑,更不必去哄小姑娘,只要是她想要的,老天爷会给她安排、会送上门来的。 不出所料,刚转过一条街,三人就撞见了柳仲等人。 隔着好远,段丕朝苏绣云招手而笑,待两拨人逐渐靠拢,段丕抱着小姑娘摇摇晃晃几大步上前,见面第一句就是,“苏姑娘苏兄弟,你俩身上带糖豆了么,卖我几瓶呗,用灵玉换也行。” 苏绣云眉心皱了皱,盯着他肩头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如意,狐疑道“什么糖豆” 段丕拍拍脑门,省悟道“就是你们上次骗我那个五步倒,带了么,本公子出一块灵玉换一瓶,要不五块灵玉一瓶也行。”,阿七站在后面咽了下口水,攥紧拳头又松开,忍住想打死这个败家子的冲动。 要是城主大人想打死你,我可不会拦他。 别说苏绣云诧异,柳仲也满脸震惊,那“五步倒”当然是说着玩的,其实就是固本培元的补药,最多稍稍调养下内伤,再无更大作用,不过味道确实挺像糖豆,可一瓶五块灵玉简直天方夜谭,这药在柳家附近到处都是,顶破天也就半块灵石一瓶,这家伙疯了 柳仲觉着奇怪,却不准备放过痛宰肥羊的机会,摩挲着下巴,打着官腔含糊道“这个嘛”,他看段公子迫不及待的样子,考虑了下,装出忍痛割爱的为难样子,犹豫半天后咬牙道“这玩意在扶器城也算稀罕物,这样吧,算你便宜点,十块灵玉一瓶,我卖你了” 苏氏兄妹同时瞥了他一眼,装这么像的吗 不料段公子猛地警觉,皮笑肉不笑道“仲小弟,贵了点吧,你九道灵根还跟我抠门” 他刚说完,苏炳方浑身气势一顿,倏地爆绽出来,沉声道“少爷随身携带护身符,地境修士根本看不到他的灵根,你怎会知道” 段丕摊开手,学着恶霸要挟道“你爹正在东山掘地三尺的找你,你说我能不知道吗,再说这两年本公子也没闲着,该打听的还是打听到了。不如你现在把糖豆送我,要是不给,本公子也不会怎么样,就是把你在扶器城的消息散布出去,赶明儿你爹准得杀上门来,你意下如何啊” 柳仲听得咬牙切齿,犹豫再三还是叫苏炳方掏出两个药瓶,恨恨道“行行行,给你给你” 接过瓷瓶悉数塞到如意小姑娘手里,小姑娘这才挥着拳头放过了他,段公子别过头去,准备向阿七邀功,忽然听到一条风闻借着人口从城头传到城尾曹朝老前辈前来扶器城捉贼,现在正要去城外将他们就地正法。 柳仲立马来了兴致,风风火火拉着苏氏兄妹赶往城外。 段丕和阿七对视一眼,阿七不安道“老前辈不会是受城主大人所托,来抓咱们回去的吧” 段丕摇摇头,“应该不是,但不能让他发现咱俩,不然他肯定给老小子告发,这趟浑水别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敬酒罚酒 不及喝口茶的工夫,城外决战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扶器城和叶城共通的一点便是城内严禁杀人,不过相对戒律森严的叶城,扶器城无疑要宽松许多,居住此地的修士也更加好战些,道路上比武切磋的屡见不鲜,因为城规,各派人马掐起架来往往只是点到为止,打得不够尽兴,时间一久,便有了出城死战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因为两边当事人处在面朝南方的铁壁,自然就近选了火焰山以南的焦土作为战场,姬凌生还没迈出城池,城外就已经聚集数万修士来凑热闹,浩浩荡荡围了一大圈准备观战。 黑衣老人刚踏出传送阵图,下一刻身影就出现极远之外,背负双手静静等几人贼人小偷不自量力的找死。 姬凌生等共四人,由帝夋领头,不慌不忙沿着排着队伍的一线天出去。 途中姬凌生忍不住提醒城内有禁止杀人的规矩,躲在扶器城可以明哲保身,帝夋拍着脑袋问姬凌生怎么不早说,现在岂不是羊入虎口他嘴上大谈后悔,可他脸上却带着笑,像是压根不在意外头那个神通广大的天玄境高人,给姬凌生一种他能摆平此事的错觉。 不知怎地,姬凌生跟着也有了股莫名的自信,捧花姑娘曾说,大王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相处十年,姬凌生居然也开始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风沙地上围着好几圈的扶器城修士,一些准备进城的见此情景,也不忙着缴纳过路费了,装好腰包屁颠屁颠跟了出来,见着傲然独立的曹朝老前辈,有些眼力好认出了他的身份,纳闷着这位南盟十五天玄之一的老人怎会跑到扶器城来杀人,待到帝夋四人出现,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两个地秘一极外加两个玄宫圆满,不好好龟缩在城内,要去找天玄境扳手腕,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没抢到前排看戏位置的,只好统统聚集在扶器城南面,头顶苍穹正好对着这片黄沙地带,视野倒还算清晰开阔,美中不足的是,举着脑袋脖子酸,另外,城外有些地境修士,嫌老实站地上看不太清,非要踏空鸟瞰,正好挡住城里人的视线。 段丕抱着如意小姑娘站在厚德巷里,他本想横着身子漂浮在空,这样不必劳累脖颈,奈何小如意不乐意,只好作罢。此时他眯眼盯着那跟曹老前辈对峙的四个小黑点,他好奇那四位壮士的相貌,但不敢去城外近看,要是老前辈发现了他,估摸着不消第二天,当日午后段淳就得杀上门来。 人海中央,姬凌生环顾四周,瞥见了看热闹的白熊以及同行的中年文士,又发现了今早给他领路的瘦弱青年,都不吭声的藏在人群里,神情或古怪或诧异。最后望向那位兴师问罪的老人家,让夋哥儿的笑容宽慰得心里十分熨帖,不知为何,毫无惊栗畏惧之感,又想到跟小忌子的关系,钟家于情于理都该出面调和,或者九寸和尚想赚钱李忌的好感,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曹朝脚踩半空,居高临下瞪着四人,阴冷视线扫过为首的帝夋,在他腰间银白长剑上停留了会,赫连姐弟体内未完全消化吸纳的灵源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最后将目光放在姬凌生身上,然后冷笑了声。 他傲然道“老夫修行六千余年,头回遇到如此狂妄的小辈,老夫也不仰仗修为欺负你们,我只出一成功力,要是你们能不死,那团阴阳灵源就当送你们了” 帝夋左手按住刀柄,摇头笑道“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送孤一说” 曹朝没想到将死的鸭子还能嘴硬到这种程度,要是对方有点礼数,卑躬屈膝的奉还灵源,这档子事也就算了,打压小辈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 “敬酒不吃吃罚酒,有点胆色,你这小娃叫什么名字” 帝夋没有开口,右手伸向左腰握住剑柄,左手骤然推刀出鞘六寸。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帝夋浑身气势猛地一放,刀刃间的冰冷杀意肆意喷发,一团罡风自他脚边花朵般绽放,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刮起层层尘嚣,离得近的围观修士不由感到寒意冻骨杀人。 不计其数的紧密杀气当空猛转,低空盘旋片刻后螺旋上升,夹着泥絮直上长空,刹那间尘土飞扬,帝夋四人身躯彻底掩盖在尘土中,再往上,密集杀机仿若无形刀刃,瞬息划到黑衣老人面前。 “区区障眼法” 曹朝嗤笑一声,紧接着把干枯手指往下划拉了下,底下尘埃仿若白雾见了太阳,彻底消散一空,顷刻间天朗气清,好像无事发生。 下面两眼一抹黑的观众正为此发愁,贸然出手拨开尘埃又怕遭到迁怒殃及,幸好老前辈为这些好事者着想,轻描淡写破开了帝夋的障眼法。众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地面,那四个年轻人已然不见人影,他们又急急忙忙张开神识去寻,不过人数太多,讯息杂乱,根本无处洞察。 曹朝刚吹散灰尘,就洞悉到三道气息分别从视野盲区的三个方向攻来,赫连姐弟各攻左右,帝夋则高高跃起,直冲老人后背的空档,三人的剑刃刀尖同时触及,隐隐约约形成一个“人”字。 老人神色如常,缩回手指曲掌成拳,稍加用力的捏了下,他体内气海翻滚如洪水,然后凝结为一点又猛然炸开,他周身响起一连串火花爆裂的声响,气劲威压弹射出去,斜下方赫连姐弟的剑罡来不及成型,就被震得支离破碎,两人断线风筝似的摔落下去。 帝夋倒不受影响,凌然杀意将所有气机阻绝在外,他没有拿刀,双手紧紧握着未出鞘的白菩萨,红鬼在他头顶几丈当空而旋。他整个身躯似乎跟剑身融为一体,将老人的浩瀚气机缓缓切开,包裹他身躯的杀气悉数凝聚到剑尖上,然后直直刺出。 老人仍不屑于转身,只是背过头,用一只眼侧目望着慢如蜗牛的帝夋,不过青年的长剑确实有点蹊跷,好像无须主人挥动,它也能自行杀敌,曹朝只感到银剑忽地传来一股庞大力道,像银针般刺穿了他架在体表的气机。 曹朝倒没慌乱至手足无措,只觉得有些意外,并未多想,他背对着帝夋,右手绕过脖子,径直接住了剑鞘的尖端,方才急速前冲的白菩萨遇到莫大阻力,再无法进取分毫。 两人僵持了一瞬,就这瞬间,老人似乎看破了白菩萨的秘密,右手骤然发力企图让帝夋强行拔出长剑,他以剑问道,跟臧星桀不同,走的是养器养剑之道,要是剑刃开封,那所有修行便等于前功尽弃。 帝夋依旧握住剑柄,磅礴杀意顺着剑身冲击而去,另一边,红鬼悄然下落到他面前,右手拿稳刀柄,随即干脆利落的劈下。 受到两头夹击,老人微微皱眉,松开剑鞘侧开半个身位,他若想两面兼顾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如此一来,显然不是一成功力能做到的。 帝夋全力而为的一记劈砍力道极重,落空之后更是止不住身形,让千钧下坠的刀身拖着往下急冲,他于空中稳住身躯,没选择踏空而上,反倒加速坠落,将白菩萨抛出,改为双手持刀。 赫连姐弟飘然落地后,脚尖往沙地一点,再度拔地而起,重整旗鼓欺身到黑衣老人脚边。姬凌生此时才迤迤然现身,处于帝夋落下的正下方,他张开双手,右手抬着往上,左右则伸得笔直横放胸前。 他两手荧光弥漫,仿佛握着日月乾坤,将阳光熄灭在方寸之中,天色蓦然变暗,一座雄伟山襟招摇出现在九天之上,曹朝抬头瞥了眼缓缓下坠的黑色山岳,轻蔑道“叶成空的搬山术么” 姬凌生双脚陷入黄沙,右手托着太岳,左手的白光中逐渐迸现出一圈阵图,随着赫连姐弟齐齐出剑,帝夋也刚好落在他头上。 纵然山下黑得有点渗人,外围旁观修士的视线却不受阻,他们死命盯着场中姬凌生的左手,上方几尺的距离,帝夋携带雷霆万钧之力,人还没落地就激得尘土四散,只见他面带笑容,直直将刀刃刺入姬凌生左手掌心。 尽管头顶有泰山压顶,脚底有刀光剑影,曹朝依然神情平静,这点阵仗委实吓不到他,他正欲挥手拍散那座虚幻无实的太岳,再扇飞两个不知好歹的蟊贼,忽然有股寒意充斥骨髓,像是对危险的本能抗拒。 他稍稍扭头,瞧见太阳穴附近出现一团荧光,一抹刀尖从中缓缓伸出,在他眼中像是徐徐而动,实则快若惊鸿,危急之中,老人险些就要掏出压箱底的本事,用十成十的功力对付这群小辈,所幸是忍住了,他轻轻仰头,脑袋微微向后挪了点位置,看似轻松,实际上费了很大力气。 老人亲眼目睹刀刃从鼻梁上滑过,甚至帮他修剪了几分长得过分的眼睫毛。 刀光转瞬即逝。 帝夋放开红鬼,任凭佩刀从高空飞落,他来不及再拔刀,便选择弃刀,他脚掌猛踩大地,借力一跃而起,右手擒着的杀气渐渐化作一个龙头,瞬息间他便追上了赫连姐弟,与此同时,姬凌生双手画圆,两条黄沙铸就的螭龙扶摇直上,直奔黑衣老人。 曹朝刚躲过犀利的传送刀刃,往下一看。 龙头、螭龙、秀剑、勤王剑,四者合而为一,呼唤东风共上长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徒 面对四人的上下围攻,曹朝怡然不惧,只不过眉头紧皱,因为要在刹那间做出艰难抉择,他说要用一成实力对付四人,打之前觉得稳操胜券,毕竟实力悬殊,过了两招就发现自己托大了,江湖水总传言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整体呈现青黄不接的颓态,眼前四人竟能让他感到棘手,实属不易。 如今腹背受敌,老人犹豫了片刻,就做好了打算。 他右手五指伸直成掌,然后像拍桌子那样往下一摔,将天玄境实力毫无保留展现出来,层层气机往外叠荡,不到几尺的距离,已然堆积如惊涛骇浪。 姬凌生唤来的双螭龙率先败退,黄沙浇筑的身躯被气浪一撞,顿时溃散破碎,重新变回散沙飘落,赫连姐弟也只是勉力强撑了几瞬,随即跌落高空,帝夋缠绕周身的杀气收束如尖刀,以求将力道集中于一点,破去老人的护体罡气,开始还势如破竹,进取几寸后就逐渐凝滞,渐渐达到极限,属实是百丈竿头无法更进一尺了。 三人同时跌落下来,帝夋和赫连观剑有地境修为支撑,不至于狼狈,捧花姑娘则完全是扑倒摔落在地,姬凌生私以为夋哥儿会怜香惜玉,揽住她腰肢翩翩落地,不过看他脸色冷漠得很,压根没考虑过此事,这应该算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四人刚聚到一块,踏空而行的曹朝抬头望向头顶,太岳几乎压到他脑袋,眼瞅着山峰越来越近,老人似乎感到双肩多了分重量。地上无数人盯着天际,纵然知道这神通对于天玄境不值一提,但仍都踮起脚尖、抻直脖子、眼都不眨的看着。 只见黑衣老人两手按着肚子,然后张着嘴,仰头猛吸一口气。 瞬间周围风云变色,仿佛日光都让烈风打乱了方向,老人这口气吸了足足有小半柱香工夫,顺带着将他嘴巴都撑大了几圈,下方数万修士惊疑不定的看着,看着那座黑色山岳逐渐变小,最后被老人猛地吞进肚子里。 姬凌生不由愕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搬山神通让老人吃了。 肉眼可见的,曹朝的胸腔肚子迅速胀大,不一会儿就变作球形,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挺着大肚子辛苦喘息,只是吃掉太岳后他似乎还不满足,又多吸了几口,将天边的彩云一股脑囫囵吞下。令人大开眼界的是,明明万里无云,穹顶的阳光却照射不到地面,泼洒在途中的时候就让老人悉数吞食,光芒汇聚成彩带,全延伸到了老人嘴里,不残留半点光阴给地面的观战人士,他仿佛用嘴顶着个光芒万丈的漏斗,其余地方黯淡无光。 修士们瞠目结舌望着头顶,宛如置身于天狗食日的阴暗中,连帝夋都微微动容,这神通竟能将日光都吸食进肚,若是对人使用,该有何等神威 “居然能亲眼见识曹老前辈的鲸吞术,哥,咱们这趟来扶器城可真没来,我叫你早点来你还不干,差点就错过了吧”,女子的娇柔嗓音响起。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个懒懒的声音回道。 姬凌生鼻翼轻轻扇动,进出气略显急促,听到有人说出这式神通的称谓,扭头去看,恰好瞟见白熊和那个中年文士,姬凌生有幸见过她的人形样貌,因为反差过大,所以对她有几分印象。 白熊察觉到姬凌生在看她,脸上多了点玩味笑容,有点佩服这小子的呆傻,身处险境还敢到处东张西望她伸手指了下头顶,姬凌生急忙抬头去看,头顶极远处的黑衣老人已经收功。 阳光脱离束缚再度照到地上,曹朝挺着一个大概有三胞胎的硕大肚子,声震如雷的打了个饱嗝,随即他肚子就像泄了气一般,很快的干瘪下来。他低头瞪着姬凌生,质问道“小子,你借助黄沙施展的蛟龙神通从何得来” 姬凌生没立马答上来,老人也没留给他答话的空隙,自言自语的断言道“罢了,五千年前的人物你未必认得,你浑身血灵气满溢,想必因缘际会得了那位前辈的遗物馈赠,老夫跟血灵子昔年有些交情,一会便留你条活路” 姬凌生很自然联想到血灵池,无论血色灵气或者缚螭术,皆是从那里得来。 人群中,柳仲挠着脑袋,苏氏兄妹分别守在他两边,少年眼巴巴朝苏炳方问道“血灵子是谁啊” 能清晰见到周围投来密密麻麻的鄙夷视线,在旁人看来,这句话等同于在说,生于中土的人不知道三大家族,住扶器城的人不认识钟家家主,苏炳方承受着四周的嗤笑,无奈答道“叶城初代城主,五千年前真正遨游天地之人,几乎堪称无敌,后来联合众多高手合力加固凶魔封印,重伤后便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是死了。” 柳仲点点头,又问“到底啥是凶魔啊” 苏炳方不确定道“听说是条实力通天的真龙,自天地初开以来就被封印在地底,连血灵子那样的顶级高手,仅是稳固封印就重伤致死,亏他们的福,封印得以撑到现在,不过要不了五十年,恶龙出世,家主和老祖宗正为此头疼呢。” “哦” 四人的合击让人轻易破除,帝夋也不慌乱,抬头逼视着那位恬不知耻的老人,轻笑道“你刚刚可用了不止一成功力吧” 围观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这样一来,按照曹老前辈信口许下的承诺,几人逼他动用了超过一成的实力,可谓已经从鬼门关抽身返回,万事大吉了,人群里响起几声欢呼,虽然结束得有点草率,不过四人叫板天玄境的胆魄足以令众人大开眼界了。 不料曹朝却不想认账,冷笑道“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他天玄境里浸淫数千年的本领显露出来,杀鸡焉用宰牛刀,无须再次他吞天食地的惊人神通,只不过手掌虚按大地,猛地下落了小段位置,姬凌生等人浑身忍不住一颤,好似有千万斤的重物覆盖全身每个位置,他们脚踩的沙地不堪重负,仅仅坚持了一瞬就层层塌陷下去,四人跟着陷进土里,半个身子埋没土中。 隔岸观火的数万修士同时不忿,暗想这位成名千年的老前辈也太不要脸了,打赌输了不说,居然还要反悔,对得起那张干枯如树皮的老脸吗亏他还跟中土三派的初代家主是同时期的人物,不过这些话只在他们心头念叨,久久萦绕不散,但没人放到台面上来讲,毕竟对方再不济也是天玄境,可能话没说话脑袋就没了。 他们忍得住,喜好给人打抱不平的柳少爷却按捺不住,是可忍孰不可忍,扯着嗓子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敢说不敢做本来天玄打地秘就够不要脸了,你居然还出尔反尔,我真是替你害臊,就你这样,也别叫什么天玄高手了,干脆叫癞皮狗狗无赖” 这番话喊得酣畅淋漓,可却吓破了苏氏兄妹的胆,苏绣云急忙去堵住少爷的嘴,可这死心眼还不依不饶的骂着,嘴被人捂住仍要哼哼两声,苏炳方赶紧挡在柳仲身前,生怕对方暴怒出手,这可不是一句童言无忌能敷衍过去的,虽然估计自己也挡不住,但该站出来还是得站出来。 边上的人都吓个半死,一群人簇拥着散开,将三人的位置暴露无遗。 曹朝怒极反笑,单手笼盖下方四人的气机稍稍松懈,令他们找到可趁之机溜了出去,姬凌生逃脱后扭头看向大放厥词的人,发现是柳仲,不禁呆住。 苏绣云心思玲珑,也顾不得暴露身份,要是说话慢了估摸着命都剩不下,连忙开口,“前辈息怒,我家少爷年少无知,无意冒犯,还请饶他一回,过后药仙会亲自上门拜访。” 众人哗然,曹朝像鹰隼看小鸡般的盯着柳仲,出冷气道“你是柳家的人你跟柳重道什么关系” 柳仲鼻子哼了声,“那是我爷爷” 曹朝不禁冷笑,“你以为药仙是你老祖宗,老夫就不敢杀你老夫当年登入天玄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你,咦”,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忽然端详珍宝似的打量柳仲,细细瞥了几眼,然后低头沉思,往复几次,他眼中一亮。 “柳家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小子,你说的这些混账话老夫就当没听见,作为饶你一命的条件,入老夫门下,传下老夫的衣钵,如何怎么算你都吃不了亏” 柳仲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听到这更是笑出声来,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吐沫,“我呸就你这毫无德行的癞皮狗也想收我为徒做你的梦去吧” 其余人满头雾水,不明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怎么莫名其妙要收徒了不过他们倒是明白了一点,柳家这位不知名少爷今天肯定死不了了,曹朝表面说看不上药仙柳重道,实际上大伙心知肚明,他也打不过柳重道啊。好歹药仙位列十大高手之一,东炼江湖上天玄三劫就两人,第二劫的有八人,分别是剩余八大高手,其余三十八位天玄境无一例外都是天玄第一劫。 两边正僵持不下之时,一道苍老且沉稳的声音从火焰山传来。 “行了行了,消停会吧,老前辈卖我钟鸦九一个面子,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是人 由于器仙钟鸦九的出面调解,城外风波也暂且告一段落。 让柳仲骂了个狗血淋头,曹老前辈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继续纠缠,连句狠话都没撂下,转身跟姗姗来迟的钟鸦九闲扯了几句,然后身影一闪而逝,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柳仲一眼,似乎没放弃收他为徒的念头。 等他离开后,旁观的数万修士没了看头,纷纷意犹未尽的跟着入城。 “大伙儿都散了吧”,随着钟良高声喊了一句,剩余想静观纷争后续的闲人也作鸟兽散。 柳仲带着惊魂未定的苏氏兄妹踱到姬凌生面前,神色满是愤懑,似乎对那个为老不尊的曹朝怀恨在心,恨不得回家给爷爷告个大状,好好教训这老家伙,殊不知药仙见了那位老前辈,也得客客气气说话。 姬凌生扭头向少年道谢,惹得柳仲一阵咬牙切齿,又背后将曹朝数落了一顿,姬凌生哑然失笑,柳仲的秉性倒是小忌子有点像,不过胆子要大很多,对于老前辈的事后反悔,姬凌生不是很意外,外人说的话他一向都是半信半疑,以免遭人倒打一耙的时候还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忿忿的骂了几句,柳仲稍稍解气,忽地瞥见姬凌生旁边的帝夋,他眼睛猛地放光,姬凌生那些炫目神通他看不上眼,唯独对帝夋耍刀的把式很是神往,毕竟兵武道虽然受到裴剑仙的影响,地位今非昔比,但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能使臂使指用来杀敌的相当罕见。 帝夋虽然对他笑了下,但无意跟他结交,而是挑头望向器仙钟鸦九。 赫连姐弟分别小跑到十数步远,替他捡回白菩萨和红鬼。 钟鸦九低声吩咐了钟良几句,钟良似乎跟他不太亲切,只喊他老祖宗,不像晚来的钟俭那样喊一声大爷爷,得到授命,钟良略略点头后转身进城,钟鸦九带着钟俭缓步过来,老人精神矍铄,两条白眉垂落在眼角处,脸上皱纹纵横但气色红润,连带着发梢都微微泛红,像是烈火烤焦的暗红。 老人目不转睛地端详捧花姑娘抱着的白菩萨,直到捧花姑娘将长剑交还给帝夋,钟鸦九终于冒昧的开口,“这把剑能否借老朽一观” 帝夋未曾迟疑,轻轻将白菩萨抛了出去,态度随意得好似并非他的佩剑,充其量是地上捡来的,赫连观剑愣愣的望着,犹豫着是否要提醒老人切勿拔剑。 钟鸦九并不知道细剑汉子的瞎操心,他身为钟家前任家主,炼器养器的泰斗人物,只需手指触及剑身,便能窥探到一星半点的奥秘,老人捧着从未启鞘的白菩萨,没有拔出,郑重的拿着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又瞥了眼帝夋腰间悬挂的枣红短刀,钟鸦九了然于心的笑了笑,将白菩萨双手奉还。 几人有点受宠若惊,跟在老人身后的钟俭倒神色如常,钟家以炼器著称于世,极情于器,对待兵器如对待亲友,绝无可能存在亵渎举动。 姬凌生细细打量了几眼神采飞扬的钟俭,之前进城的时候,见他跟瘦子坐着守岗,看瘦子阿谀奉承的样子,就觉得他身份不低,倒没想到是家主一脉的嫡系子嗣。 盯着在曹朝手中死里逃生的四个年轻人,钟鸦九坦言是看佛门圣人的面子来出面调和,并承诺只要几人身处扶器城便不会受到曹朝的妨害,随即招呼几人回钟府小住几日,说李忌在府里等得焦心如焚的。 器仙做东,几人没有推脱的理由,索性跟着这对祖孙进城,不知为何,柳仲仨人也跟着同行。 回去的路上,姬凌生望着帝夋的背影怔怔出神,不明白他胆敢出城应战的底气是什么。 回到钟家府邸,李忌正在庭院里慌慌张张的来回踱步,九寸和尚蹲在他旁边发呆。 几人进门的时候,他刚好数到五百步,见到两位兄长和赫连姐弟平安归来,他眼中突然迸发出神采,喜难自禁的笑起来。 九寸跟钟家家主商议出什么结果,他不知道,九寸没告诉他,姬凌生等人也没问他,仿佛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说出口反倒让人觉得不自在,好像所有人都在等他拿主意。 十年过去,九寸和尚似乎彻底对他放任自流了,虽然心底盼着他完成师兄未竞的遗志,但从来不管不问。大概他也懂得了通晓人心,尤其李忌这些年的心境变化,哪怕他仍然是十七岁的少年模样,不过按照凡人的寿命来看,他已然二十七岁,姬凌生和帝夋身为修士,打个坐闭个关日子就过去了,他则不同,这十年一点不差烙印在他脑海里,期间他好几次跑到叶城外,对着东南方向怔怔出神,最后又心灰意冷的回到城里。 九寸和尚全看在眼里,只可惜他不如师兄那样慈祥,懂得开导人。  隔着十几条街,扶器城面朝东方的铁壁城池里。 东躲西藏半天的段公子最终还是落入了曹老前辈的掌心,毕竟这位老人天玄境的庞大神识一经展开,瞬息间就能覆盖大半城池,段丕那身特异功夫练就的灵气又相当显眼,神识扫过根本无所遁形。 曹朝打量着段公子肩膀上的如意小姑娘,捻着胡须说道“你小子翅膀到底是长硬了,老夫在你家小住了几年,成天就是听你老子骂你不孝且不肖,还以为你干了什么坏事,让他如此记恨,后来看到那封大逆不道的书信,老夫可算懂了,你爹是个无赖就罢了,你也是个小无赖,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段丕翻翻白眼,大咧咧的反驳道“老前辈,你不如说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好听些,而且吧,我跟那老小子绝无一致,我风流君子,他赖皮小人,怎可混为一谈啊” 阿七和小如意跟着一起翻了翻白眼。 黑衣老人抚掌大笑,让人奇怪他这干瘦身板怎能发出这种龙鸣大笑,他眼神冷冷瞥着段丕,戏谑道“这不要脸的德行倒是一脉相承,出去说不是亲父子都没人信,你少给老夫贫嘴,回头要是给你爹透露下风声,你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段丕立马哭丧着脸,哀求道“万万使不得啊老前辈,您不知道我这次溜出来费了多大的劲,要不是严卜整那么一出,我可能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受他打压,这次好不容易翻身,我是不可能再回去的,老前辈你心肠好,放我一马,如何” 曹朝冷笑着说,“好心肠,你难道没听说老夫在城外欺压后辈的恶行” 段丕连忙摇头,脑袋转动得比小如意手里的拨浪鼓还快,谄媚道“以讹传讹的消息,我怎么会信,您老人家高风亮节,铁定被人诬陷了,要是让我抓到造谣者,少不得抽筋扒皮” 曹朝没兴趣跟他插科打诨,目光又落在如意小姑娘身上,微微肃容,不经意道“这女娃你从哪里拐来的” 段丕献宝似的摇了下小姑娘身躯,好像在显摆他的亲闺女,惹得姑奶奶神色不悦,拿着拨浪鼓敲他,段丕假惺惺的哭笑着,得意道“小如意可是我大徒弟,咱逍遥派的大贵人,老前辈您能瞧出她的来历吗” 老人环顾左右,轻轻挥手设下一道屏障,将几人的声音隔绝在内,做完这道工序,他眯着眼答道“看不太透,不过老夫有九成把握,她并非来自人间” “此话怎讲”,段丕满脸不解。 曹朝又阴恻恻地笑了笑,眼神像是乞丐望见了金山银山,有分难以名状的意味,他平静道“意思就是她不是人,兴许是什么灵物成了精、化了人形,也可能是天道的化身,总之跟那些山精鬼魅完全不是一类,说是天地间最大的补药也不过分” 他停顿了下,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把她作为炉鼎,天人之境指日可待,甚至有可能,不过嘛,这得你自己定夺,要是你不愿意,老夫” 他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谁都懂,阿七听得毛骨悚然,如意小姑娘则满不在乎。段丕嬉皮笑脸地后撤半步,笑吟吟回道“此事就不劳烦老前辈费心了,小如意是我徒弟,我自会照料她,谁要敢打她主意,本公子会让他后悔打娘胎里出来” 他唯独没说自己会不会打小姑娘的注意,引得小如意万般怀疑的盯着他,段公子大呼冤枉,“你看我作甚,你居然怀疑你师父居心不良” 尽管小姑娘脸上做着怀疑的嫌弃表情,却始终不肯从段丕肩上下来。 撤掉屏障后,曹朝目送三人远去,到了他这种境界,纵使看不到大道轨迹,但多多少少能看见天地气运所在,那团他苦求多年的阴阳灵源就藏了不少气运,虽说不一定能助他突破天玄第二劫,但有益无害尝试下并无不可,所以灵源被人取走的时候,他只是可惜并不心疼,此时目睹小姑娘走远,他却是万般肉疼,沉思着要不要悍然出手。 因为在他眼中,小姑娘背负的天地气运宛如海洋,几乎连接着整片天地,比整个扶器城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扶器城外,一个年轻人飞掠而至,站在塌陷几丈的南面土地上,抓起一撮泥土嗅了嗅,然后发了会呆,最后进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自助者天助之 见识过城外草草收场的打闹后,陶跃奇说不在意是假的,摸爬滚打这些年,他自认为有点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定力和毅力,至少面对同辈的欺压时他尚能把气咽进肚里,老实挨打不节外生枝。 早在带领姬凌生进城时,他便知道姬凌生不简单,但决计没有想到,他敢于跟天玄境高人抗衡,更没想到钟家器仙会出面保他。 目睹那个青年以玄宫战天玄后,他心情有些复杂,既向往又佩服,兴许还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嫉恨。这种种思绪充斥他整片心田,不甘又无力,逼得他十分烦躁,此时他正开步走在扶器城某条偏僻街上,沿途有几声吆喝,全摆着靠近城南的噱头、打着某门某派的招牌,拼命招徕过往的行人。 陶跃奇倒也想进去当回座上宾,奈何腰包羞涩,掏出全身家当也凑不够敲门而入的数目。平日里他不打这里过,一般会找个偏南又人烟稀少的地儿吸纳灵石,不过他在城里对头不少,有早年被他打劫过的,也有见他弱小故意挑事的,总之,但凡他进城修行,就肯定是副东躲西藏的可怜光景。 想到这,他步伐骤然紧凑起来,想借人群避开是非,赶紧找个安静地方提炼灵力,然后离开扶器城。 可惜冤家路窄,他刚走到长街中段,就听见前头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陶跃奇定眼一看,不远处一字排开五六个人,迎面阔步走来,像是螃蟹走路横行霸道,居中的是个衣着富贵的浪荡公子,他明明脚踩在地上,眼珠子却能抬到天上,路人见了他都匆匆避开,陶跃奇看见他更是像老鼠见了猫,拔腿就跑。 歪着身子侧开没几步,一道懒洋洋声音喊住了他。 陶跃奇不敢再逃,随即扳过身子来低头等着,豆大汗珠在他额上簌簌地掉,最后在他干瘦的锁骨处汇聚成湖。那几人围拢过来,公子哥旁边一人呵斥道“陶跃奇,你怎地见了陶公子不跪啊” 陶跃奇答不上话,双腿打着颤,半推半就的想跪下去,陶公子却忽然上前揽住他肩头,和气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我姓陶你也姓陶,咱俩是本家,一家人下什么跪” 纵然他客气无比,陶跃奇却心头直跳,汗水比刚才下得更快了,好似有面鼓在他心口咚咚的敲。陶公子见他不言不语,笑容愈加玩味,松开他肩膀,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两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挎住陶跃奇两臂,陶跃奇瘦小身躯夹在两人中间,越发显得羸弱不堪,他俩用着暗劲拖他,陶跃奇两腿僵直成铁棍,闷哼着杵在原地不肯走,但只坚持了片刻,随即脚尖拖在地上、半悬空的让人带走了。 绕到一截小巷,那伙人将陶跃奇丢在地上,几块灵石从怀里摔了出来,他第一件事不是去捡灵石,反倒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脑袋。 另一边,陶公子面色猛地狰狞起来,几脚踹在陶跃奇背上,然后又抓住他头发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陶跃奇嘴里传来呜呜的叫唤,像是小狗遭打后的委屈叫喊,他总算舍得停手,意识到自己地秘境的力道,稍不留神就会打死人,有违扶器城的规矩。 啐了口吐沫,他示意几个扈从动手,那几人早看得眼红心热,恨不能身旁有个出气筒,得到主子授意后他们喜上眉梢,又将瘦弱青年毒打半晌,幸亏陶跃奇一身皮包骨头比较抗打,他们下手又不如陶公子那样重,所以终究没打死他。 出完气,陶公子撂下一句,“出去别说你姓陶”,说完便优哉游哉地走了。 那几个扈从顺道捡走了散落在地的灵石,等到巷子只剩陶跃奇一人,他挣扎着起身,鼻青脸肿的,面色有点凄然却又很泰然,大概早预料到了这个下场,歇息片刻,他艰难起身,抖了抖裤腿,里面发车悉悉索索的响声,来往张望了会,他解开缠腿的布条,抖落出十几块质地斑驳的灵石。 就着惨淡日光清点了遍数目,没来得及将灵石放回去,巷子口又被几条影子挡住,原来那几个扈从去而复返,想必猜到了他身上藏着私货,陶公子看不上眼,他们则不愿意放过这块牙缝里的肉,非得咀嚼榨取干净。 不出意外,他又得挨顿打,不过这次半路杀出了个救星,是个四肢匀称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袖子上刻着两团首尾相连的火焰印记,众人认得那是钟家嫡系弟子特有的标志,不敢再逗留,无论是惹上钟家或者给陶公子添了麻烦,都不是好事,于是几人慌慌张张放了陶跃奇,抢了灵石,往巷子另一头开溜。 青年始终没有阻拦,他长着一张耐看的方脸,鼻梁跟他腰杆一般挺直,盯着陶跃奇的狼狈样,他没有出声说话,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陶跃奇耳目灵通,对城内大小消息了如指掌,自然认得那无意间救他的青年是钟家老五钟让,已经两年没在城里露过头了,估摸着闭了一阵子的关或者被指派到了外地办事。 被钟让搭救了一次,陶跃奇不觉得好运或者荣幸,只是满心羞愧,这有违他的初衷,他来往扶器城,忍受这种毒打和委屈,说到底,是希冀自己也能出人头地,成为受人敬仰的当世强者,而不是期望有好心人施加援手。他遭到白眼,熬过苦难,深知一个道理,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之前挨打时痛得锥心,他都漠无反应,只觉得这也是应当的磨砺,但现在得救后他又咬牙切齿起来,两眼布满血丝。呆坐了好些会,他缓缓起身,跛着脚横穿了几条街,来到一颗老槐树下,打量着四周,抓到一个无人注意的空档,他自树下挖出一个布囊,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灵石,甚而有两小块灵玉。 之前装在怀里和裤腿里的,他早有肉包子打狗的准备,他虽然是修炼人士,但买不起简易便捷的虚囊,那袋灵石只能继续放在怀里。他伸手在衣服外面按了几下,然后一瘸一拐往南边走去,步子很小,他怕灵石灵玉长了手,会解开口袋自己爬出来;又怕布囊长了脚,会从怀里跳出去,此时此刻,这剩下的灵物已然重逾他的性命。 等他走远后,鬼使神差跟着他的钟让悄悄现身,他俩并无交情,此举纯粹出于缘分使然,望着那道苦苦挣扎的身影,这个钟家武痴似懂非懂,二哥让他陪杨拯元去趟柳家,说兴许能找到一点突破的契机,短住了两年,但毫无收获,甚至柳家千金的惊人美貌都无法拂动他,回家途中他察觉到莫大的灵力波动,急忙赶来却扑了空。 本以为此行败兴而归,此时看着那道背影,他突然有所顿悟。 稍稍回神,钟让洞察到体内气机翻涌如浪潮,生生不息的拍打在灵台上,压下这股躁动,他径直飞向钟家府邸。 钟家庭院里,钟良让钟俭抱来一坛花雕,又吩咐下人做了几道下酒菜,摆了小桌要招待姬凌生等人,顺便为曹老前辈一事聊表歉意。老三钟恭没有露面,他不屑于跟钟良同桌,更不屑于跟钟良的朋友打交道。钟家这辈现存的四个子嗣,钟良继任家主,老三反对老四赞同,唯独钟让只知道练武,不理会这些俗事纷争,跟两边关系都不错。 帝夋、姬凌生和李忌三人入座,赫连姐弟分立左右,九寸和尚坐在檐下诵经,钟恭笑着喊他喝酒吃肉,大和尚全不做回应,让青年略感诧异,有别于他脑海中九寸无肉不欢的印象。 李忌没叫他,他记得很清楚,自打老和尚过世,九寸再没有沾过酒肉。 酒桌上五人相谈甚欢,但不到推杯换盏的交情,所以话讲得保留,若不是酒意跟笑脸相得益彰,倒显得更像是两国交战时两边来使的互相试探,帝夋跟姬凌生两个人精应对自如,李忌则有点招架不住,一连欠下好几杯酒,果不其然,半杯酒下肚,他便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随即见到九寸和尚也不见踪影。 酒过三巡,门前猛然传来一声炸响。 姬凌生私以为喝得飘了,又察觉到有股地秘境的气息往这边逼迫过来,酒意不由醒了大半,紧接着便瞧见一个神情麻木的年轻人出现在屋顶,钟良钟恭眉眼同时一喜,忙着叫他下来喝酒。 钟让却沉声道“四哥,来陪我练练” 他话刚说完,几人似乎也洞悉到他体内的动静,钟俭同样是个武痴,虽然不及五弟那般疯魔,但也是有架必打的铁汉子,闻言摔了酒碗,大笑着踏空而上。 两人皆为地秘三极,于扶器城上空鏖战不下,长虹作矛彩云作盾,处处无声迸惊雷。钟良贵为钟家少主,修为却不出色,要算作四兄弟里最逊色的一个,实力刚刚地境出头,他盯着天际,端着酒碗大笑不止。 姬凌生好奇问道“谁的胜算大” 钟良让姬凌生细心听着地底传来的动静,那是朝天大阙震动的声响,他摇头笑道“你会问这话,那肯定是不知道咱老祖宗的偏心” 姬凌生满头雾水的摇头,钟良脸色微醺,笑着解释道“这座扶器城,不,这座朝天大阙,便是五弟的本命法器,你说在扶器城里,他会输么” 恰逢此时,一个小厮传来通告,说曹朝曹老前辈登门拜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阙将倾 姬凌生和帝夋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垂着眼睑看向脚底,盯着颤跳的土粒看了几眼,两人方才意识到身下绵延近乎千里的扶器城也是朝天大阙的一部分,等同于说,整座扶器城的人全住在钟让的本命法器上。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瞥见几分笑意,大概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相对来说,曹朝不请自来的消息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多会,小厮领着器宇轩昂的黑衣老人穿过门殿,将人带到庭院里后,那畏畏缩缩的小厮随即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掉,曹朝进门的时候他装作熟人的样子寒暄了几句,既能牵线又能搭桥,以往面对寻常客人这招收效不错,可惜这次是乖张孤僻的曹老前辈,压根不和他废话,只冷冷的瞪他一眼,他就感觉体内翻江倒海,小心思悉数溶到肚子里的酸水中去。 老人边朝酒桌走来,便仰头望着上空的强强对决,临近坐下后,左右无人为他斟酒,钟良一脸醉眼朦胧的样,霎时间忘却了待客之道。 曹朝隔空吸过酒壶,瞥见另外三人的酒杯见底,他给自己倒满一杯然后放下酒壶,扭头对着钟良笑骂道“前些年见你的时候,还没这脾气,你说要饶过他们的性命,老夫可曾食言现在敢对老夫耍横了酒也不知道倒,还给老夫甩脸子” 钟良酒意突然清醒了许多,摇头道“晚辈要是不去请老祖宗出关,老前辈未必肯停手吧” 曹朝哈哈大笑起来,没有辩解,他斜眼打量了圈帝夋和姬凌生,后者正从他面前拿过酒壶倒酒。逼视半刻,老人冷不丁问道“你如何笃定老夫不会杀人的” 闻言,姬凌生伸手给帝夋斟酒的动作一滞,撇过脑袋抬眼去看夋哥儿脸色,帝夋正用手指抵住酒壶长嘴,免得酒水满溢出来,听见问话后老神在在的摸着杯子,随意笑道“猜的。” 曹朝稍稍眯起眼睛,浑浊眼眸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紧接着侍立后方的赫连姐弟也有了点动作。钟良赶忙出来当和事佬,举着酒杯招呼了几句,然后一饮而尽,老人横扫他一眼,也抬起酒杯呡了小口,吐口浊气忍了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器仙钟鸦九放话说要保他们周全,那想必会派人暗中盯梢,他要想暴起杀人的话估计不太可能。 酒桌上剑拔弩张,天庭上声势浩大。柳仲在钟家客房挺了半天,躺得浑身不得劲,明知父亲不日就会派人上门捉他回去,他仍不慌不忙,觉得玩得有点腻歪,现在回家又感觉有些遗憾,心里仿佛是空的,一时间怅然若失。正巧听见有打斗声,宛如仙音袅袅随风抚慰身心,立刻从软得让人腰疼的床铺上蹦起,喊上苏氏兄妹去看戏。 跳进院子,少年举目望去,天上两个小人影打得正起劲,隐约能瞧清脸庞轮廓,柳仲一眼认出有个是两年前跟杨拯元同行去本家的青年,钟家这代修炼天赋最为出色的钟让。按理说那擦肩而过的一瞥他是记不住的,不过他忧心姐姐的郎君可能品行不端,所以连带着对杨拯元的朋友也多有打听,另一人是钟俭,来扶器城后打过几次照面,昨儿才算正式认识。 “炳方哥,他们两个中挑一个,你打得过谁”,柳仲若有所思的问道。 “一个也打不过”,苏炳方连忙摇头,那果决的模样让苏绣云都忍不住笑他没志气,好歹是柳老爷钦点给少爷的贴身护卫,修道五十年不到就跻身地秘境,也算小有成就,怎么连比试的胆量都没有。 柳仲很赞同的笑道“合情合理,毕竟他们是钟家倾尽全力栽培的接班人,要是随随便便让你胜了,那还了得” 苏绣云抓住机会,在少年耳边撺掇道“要是少爷你用心修炼,他俩都不是你对手呢” 柳仲不耐烦的摆摆手,“修炼有个屁用,成天除了打架还是打架,我不修炼也活得好好的,此事休要再提” 两兄妹还想做点循循善诱,甭管他听不听,能念叨一句是一句,没准哪天少爷就迷途知返了呢。没等她俩开口,柳仲瞧见姬凌生坐那喝酒,忙过去打招呼,凑近了发现那不要脸的糟老头子在座,少年原本舒展开的眉头极快地缩在一起,他疑惑前半日还大打出手的仇敌,怎就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酒了,不懂归不懂,他不乐意跟曹朝同座,不禁又想到这样会不会输了气势。 踌躇了会,柳仲扭捏着在姬凌生左手边坐定,正好跟曹老前辈是对面,姬凌生从他脸上看出点一不做二不休的味道,划过几碟小菜到他面前,没给他倒酒。 柳仲自己翻出一个盖着的酒杯,放在两手间来回的拨动,左手到右手,右手到左手,也没说要喝酒。 赫连姐弟和苏氏兄妹围成半圆的一排,互相端详了几眼。 曹朝见柳仲落座,放任段丕抱着如意小姑娘离开的懊悔苦恼,全都消散一空,他睁着眼睛,笑眯眯问少爷师从何处,是要接下柳重道的衣钵还是另寻他处,是否有意学他的鲸吞术,诸如此类的,一连问了好几个。 柳仲有些咋舌,心想这老家伙是何等恬不知耻,居然还贼心不死,这种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柳仲不愿答他,把玩着酒杯不说话,苏炳方同样愤愤不平,苏绣云比兄长看得开,更懂得取舍,想着若是此人能劝少爷捡起武道,那拜他为师也并无不可。 四顾无言,几人的视线再度放到头顶,钟家两兄弟的练手接近尾声,钟让即将突破地秘四极,需得有人给他喂招,用作攻玉的他山之石,对此钟俭自然不遗余力,因为他心知自己绝非五弟的对手,所以下手全然没有顾忌。 两人皆出自钟家本门功夫,路数差不太多,神通道法也极为相似。 只见钟俭解开上衣束缚,裸露出半身结实体魄,与此同时,他双脚虚踩的那片空地,地上的青石板忽地变成烫红,砖石缝隙中冒出缕缕热气,片刻后热气浓郁成雾,随即刺啦燃烧起来,大火一口将钟俭吞没,他赤裸的上半身陆续出现一条条红色暗纹,宛如毒蛇缠绕。 正欲前冲近身的钟让往后两步,意念一动,院子里的锅碗瓢盆、杯盘桌椅,所有铁器纷纷升空,噼里啪啦冲向院子中心,于途中化作一团团铁水,分作两拨,一拨浇筑在青石板上将熊熊火焰彻底封死,一拨冲天而起落入钟让手中。 恰逢钟俭一拳轰来,滚烫如烙铁的右拳直取钟让面门,钟让手中那团铁水立刻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骤然扩张成一面铁盾挡在身前。 金戈炸裂声起,砰一声几乎刺得底下几人耳膜穿破。 钟让面前铁盾寸寸碎裂,纷飞成铁屑到处飞舞,钟俭被震得后撤,空中没有着力点,他向后滑了十几丈才停住。 刚稳住身形,两只铁钳般的鲜红大手从地上那团凝固的铁水探出,仿佛由翻滚岩浆铸就,触及钟俭铁塔似的躯体,立马发出灼烧血肉的呲呲声响。钟让右手握拳,操纵两个铁手将兄长死死箍住,左手跟着抬起,又有一对手掌钻出,径直伸向钟俭。 眼见两只大若楼房的手掌扑来,钟俭放眼望去红艳艳一片,已然让滚滚岩浆团团包围,深陷险境反倒激起他一腔豪情,钟俭放声大笑,两脚跨成马步,攥拳将气劲透射出体外,他浑身暗纹浮光掠影的闪烁不停。 又是一声炸响,像是水球被扎爆,沸腾铁水瞬间往四面八方溅射而去,落到钟府屋檐上,烧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火洞,甚至好几处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苗,楼里的人倒安然无恙,曹老前辈显然保护后辈的闲情,东道主钟良只好出手抵挡,飞溅而来的岩浆铁水全顺着无形屏障缓缓滑落。 破开束缚后,钟俭长笑一声,“你离地秘四极的一厘之差,愚兄替你补上” 刚说完,他挺直身躯猛抬双手,姬凌生等人只觉得周遭狂风骤起,在柳仲的惊异目光中,钟家宫阙的所有屋顶悉数被大风掀飞,紧接着梁柱也跟着腾空,砖石瓦片像纸片般翻滚腾飞。 不到片刻,众人四周凄凉无物,宫殿坍塌的碎砾聚集到钟俭身旁,随着他笑声渐歇,所有砖瓦慢慢凝结成一尊高百丈的巨人,钟俭飘在石人胸前,往前轻轻挥拳,石人跟着打出一拳,拉出呼啦作响的风声。 硕大石拳每下落一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愈加强烈,姬凌生不禁想着,这跟搬山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太岳是虚物,讲究神意,这尊石人是摸得着看得见的实物,寻求的是以力杀敌。 面对如此威势,钟让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无怪乎外人总叫他钟呆子,他蓦然悬停,落在地上,他双脚触底的刹那间,整个扶器城似乎颤了一颤,所有人心口一跳,朝天大阙下面的火山骤然喷发。 随即拳头落地,站在风口浪尖的几人猛觉天崩地裂,大阙将倾。 一团刺眼白光徐徐升起,转瞬归为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知恩必图报 钟家忽然被夷为平地,扶器城的原住民早习以为常,连挪两步出门凑热闹的闲情都欠奉,倒是不少新入城的外乡人引以为奇谈,纷纷穿过行健道赶来围观。 姬凌生等人站在废墟中间,四周满目疮痍,颇有点像叶城遭到杀阵摧残后的凄凉景象。不远处钟俭正赤裸着上身喘着粗气,一脸意犹未尽,似乎还没打够,他面前的钟让已经双目紧闭、盘膝悬坐于空中,缕缕虹光自他口鼻呼出,又从周身毛孔渗透入体。 回头扫视了圈,姬凌生瞥见小忌子躲得老远,九寸和尚寸步不离站他身后,性情古怪的钟恭也在他右侧,稍加放心后,姬凌生又探寻半晌,可算在一棵被腰斩的大树枝桠下探出脑袋的黑风,朝它招了招手,那胆小如鼠的家伙立刻甩着脑袋狂奔过来。 抵住这几百斤家伙的乳燕归巢,姬凌生本想奚落它几句,倏忽感到一股雄浑气息出现在身后,仿若大冬天里有人往后领塞了团雪。姬凌生转身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位面颊消瘦的中年男子,比他要短半个头,跟寻常人无异,放在个个人高马大的钟家人里则要算得矮小,姬凌生看不透他修为境界,隐约觉得跟叶成空相差不多,大概也是地秘圆满。 他神情不怒自威,眼睛里有抹凶狠的光,看起来不如何平易近人,钟良跟钟俭老实喊了他一声爹,众人心底的猜想得到验证,这是钟家现任家主钟信。 钟信先是朝曹朝点头示意,毕竟真计较起辈分资历,谁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充大爷。礼数做周到后,钟信抬眼扫向四周,没有丝毫诧异,最后来到闭目沉息的小儿子身前,目不转睛凝视了会。 几步外的钟俭赶紧凑上来说道“爹,五弟这次顺利破境可多亏了我,心甘情愿的给他喂招当靶子,这顿打不能白挨,重建祖屋就不关我事了啊,等五弟醒了,你找他说去。” 钟信斜着瞥他一眼,用一种极其平和的语调说笑道“你打的时候不挺开心吗”,钟俭听完只是讪讪的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父亲微微摇头,眼里也平和了几分,又问道“老祖宗呢” 钟俭若有所思答道“爷爷大概又回火焰山闭关了,你要找他” 钟信闻言摇头,脚掌轻轻踮起,整个人飞入高空,俯视着一干人等。 随即众人便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散落各处堆积成小山的废墟瓦砾全部升空,化作一条条积流围着钟信盘旋不止,同时,万千尘埃回归本来位置,碎砂重新结成瓦片、断石再度凝成石墙、残木完好如初成一颗颗横梁顶柱,不到片刻,这些建房的材料按部就班的落下,堆砌成一座座雕栏画栋,和原来的模样一般无二。 见了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几位从南盟而来的客人都叹为观止,李忌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眼前让红漆樟木的宫宇遮挡,无法再看到夋哥儿和三哥的身影,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自己还在后院跟钟恭闲扯家常,扭头往后看去,九寸和尚还蹲在那不出声的念佛经。 钟家府邸恢复如初,这件事的风波没等传开就平息了下去。 不料三天后多灾多难的钟府又毁坏近半,缘由是钟俭跟中途抽身破境的钟让打得不够尽兴,或者是老父亲的威压实在不痛不痒,第四天,他早起时发觉帝夋跟姬凌生历练天火归来,猛地想起这也是个敢跟天玄境硬磕的狠人,便拦住四人去路,拧巴着挠头说,想跟帝夋切磋切磋。 姬凌生刚出门体验了把天火焚身的滋味,正想找人练练,没想到对方只对夋哥儿感兴趣,不愿“欺负”他这个玄宫境,让他好不郁闷。 帝夋很干脆的一口答应。 两人刚各退几步摆开阵仗,风声像是长着腿,不消片刻就闹得满府皆知,柳仲连忙搬出小凳子来院子里看戏,甚而悠闲地叫苏绣云给他端来卤肉和米酒,翘着二郎腿等着好戏开场。 深居大院的曹朝也适时露了个头,他这几天每日督促柳仲起床修炼,好似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徒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柳仲眼里未必有他这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漠然无视的就路过了。 不过宅子里的人都能看出,老前辈收徒的心思并不热切,至少八道灵根中佼佼者的钟让也入不了他的眼,唯独柳仲这举世无双的九道灵根,能让他拿正眼瞧瞧。 至于阴阳灵源,他也未曾追究,不知是出于对后辈的忍让还是木已成舟的无奈,姬凌生比较倾向于后者,老人当日出尔反尔的行径,印象实在太深,先入为主已给他留下曹朝绝非善类的观感。不过暂且相安无事,也无人会多此一问的找麻烦。 钟俭自知比帝夋高了两个小境界,不愿持强凌弱,便特意将修为压制到跟帝夋同等的地秘一极,姬凌生本想劝他大可以全力而为,不然小心阴沟里翻船,不过帝夋没有开口,想必不愿扫了钟家公子的颜面,同理,姬凌生也没有开口。 这场比试快得令人有点匪夷所思,究其原因是结果过于出乎众人的预料,别说柳仲这个外行人的看法,就是以钟良和苏炳方之流的经验,再甚者是曹老前辈的眼光,也不觉得承托众望的钟俭会输。 事实是,他败下阵来的速度,比众人预料中他击败帝夋的速度更快,仿佛就在几人心头震动的几个刹那间,私下知情的则见多不怪。 李忌甚至将越境杀人当做高强修士应当有的本事,钟恭两日来跟他有了点交情,谈不上深厚,恰好足够闲聊几句。他凝视着帝夋刀尖,弥漫的杀意将扶器城晨间的雾色完全挑破,露出东方的白。 冷静下来,他诧异的望了眼李忌一眼,似乎想问清楚帝夋的底细,李忌没看懂他的眼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丢回去一个类似的眼神,钟恭以为他也不知,便惜字如金的没有多问。 给他俩这么一吵,闭关中的钟让也苏醒过来,这个不到三十岁达到地秘四极的青年,就算跟柳家柳若兮、杨家杨拯元相比,也是稳压一头,真正称得上是中土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或许只有一心问道的柳仲能比过他,可惜柳仲并没有这份觉悟,只知道悠哉看戏。 钟俭跟他打过招呼,苦笑着说自己输得心服口服,言外之意显然是想动员钟让也跟帝夋过上几招,不过练武痴迷的钟让这次却没有意动,敷衍几句独自出了们,他将那天跟踪陶跃奇的路径走了几个来回,没发现陶跃奇的踪迹,他虚囊里放着堆成小山的灵玉,只想向无意间点拨他的陶跃奇道个谢,哪怕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为老祖宗说过,但凡知恩必图报。 受到曹老前辈无止境的烦扰,柳仲这辈子算是彻底对拜师学艺蒙上了层阴影,更别提苏绣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从旁推波助澜,扰得柳仲不胜其烦。第五天的时候,泼烦无比的柳仲决定回家暂避风头,好歹曹朝是个天玄境的老王八蛋,自己长三头六臂也打他不过。 对外,柳仲说是玩腻了要回家探望父母,免得给人留下落荒而逃的话柄,他说走就走,三个人加一块也没什么大的行囊,索性轻装上路,找热情好客的钟良讨要了几件朝天大阙特有的玩物,交由苏炳方放在虚囊里,准备带回去给族里的玩伴们炫耀炫耀。 临走前他问姬凌生要不要和他一起,同去柳家秘境玩个载,顺路见见老朋友,姬凌生只说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柳仲不太放心,为了确保姬凌生日后务必会前来,他不惜添油加醋地编造谎话来使姬凌生良心不安,说柳若兮如何如何挂念他,在家中如何如何念叨他,仿佛是害了相思病,而姬凌生就是那治病的良方。 柳仲以为这番话打得动铁石心肠,奈何姬凌生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姬凌生送行到两道交错的传送阵图处,目送三人踏进阵法一闪而逝,往日对柳仲穷追不舍的曹朝今日却没有现身,似乎对收徒只是一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寄望,毫不可惜。 穿过城外排着长队的一线天,柳仲正要指使苏炳方拿出锦囊,放出吞云鲸,忽闻一声气喘吁吁的高呼,三人扭头望去,原来是逍遥派掌门尾随而来,苏绣云打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段公子,皱眉道“段公子,你追出城来是要作甚” 跟着姗姗来到的阿七神色感动,以为公子是照顾他才特意步行出城,其实他不过是为了装累给小姑娘献殷勤。段丕双手紧抱着如意小姑娘,小如意手里的糖葫芦遗失在颠簸中,此时正苦大仇深盯着他,段丕急忙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串递给她,同时对柳仲笑道“柳小弟,你们是要返回柳家秘境” 柳仲老实巴交点了个头。 段丕眉眼一笑,五官似乎能挤成一朵花,搓着手道“那能不能捎上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干他一票 在吞云鲸背上度过了七个难熬的昼夜,柳仲时隔两年再次回到柳家,本来以吞云鲸日行万里的脚程,花不了这么久,奈何这畜生半途撂挑子,耽搁了几日,而已云端上昼长夜短,柳仲跟段丕不怎么熟,也不是同乡打不了乡谈,幸而有钟良送他的玩物奇巧,以供众人打发时间。 段丕还以为柳仲肯定会偷偷摸摸回去,不料临近柳家秘境上空后,柳仲忽地趾高气昂起来,仿佛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衣锦还乡,这下改观了阿七对他的认识,这位柳家少爷比在城主大人面前温顺如猫的公子可要强多了呀。 几人乘着吞云鲸进入秘境,周围风景骤变,段丕见苏炳方只不过轻轻挥手,就打开了他前年苦寻无果的秘境门户,便捺不住好奇道“这就进来了亏得本公子把整片东山翻了个底朝天。” 苏绣云吃吃的笑道“段掌门从外地来,不知道也属实正常,秘境其实算是柳家先祖开辟的洞府,跟表面的东山密林相互重叠,两者皆非幻象,假如不懂门路的话,只看得到上面的林子,只有出入过柳家的人才知道秘境所在。” 段丕右手胆大妄为的想去捏小如意脸颊,结果被狠狠抽了下,纵然不痛,段公子却不敢僭越那条雷线,讪讪然问道“那是不是我这次跟着你们进去了,有了经验,下次无须你们陪同也能随意出入” 苏绣云摇摇头,“那可不行,你是个跟柳家全无关系的外人,要想自由出入,你得去净王山弄个柳叶牌,当做入境的凭证。” 阿七正俯瞰着五光十色的彩色药峰,感觉像是数千座珠宝堆砌的沙丘,晃得他目眩神迷,听见苏姑娘说话,他指着那勾连天地的七十二道光柱,呆呆问道“那就是丹霞七十二峰” 柳仲神色得意的点点头,伸手指着居中的一道光柱,哼哼道“看见那座山头没,那就是本少爷的永山,七十二峰之一,怎么样” 段丕不愿助长他的气焰,或者说,看不惯有人比他还嚣张,索性不理他,让他独自自鸣得意,继续向苏姑娘问道“柳叶牌在哪去弄” 苏绣云神秘一笑,想帮无人理会的少爷找回点场子,卖着关子不说。苏炳方没察觉到这种氛围,老实答道“柳家四位天玄境高人里有个供奉叫胡半仙的,耳目灵通,凡是出入秘境的人他都了如指掌,被称作柳家的门神,他徒弟就是发放柳叶牌的,若你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要块柳叶牌不难。” 苏绣云忙拍他一下,怪他多嘴,柳仲也跟着瞪他一眼,弄得苏炳方满头雾水,里外不是人。盯着段公子似笑非笑的脸庞,苏绣云接着打趣道“我哥说得不错,不过以公子隐瞒身份、欺上瞒下的行径,恐怕半仙要提防你,不给你牌子呢。” 段丕没接她的话,只是胸有成竹的笑。 到了秘境中心区域,中间那条龙脉的一处拐角,恰好是蛇之七寸的位置,坐落着柳家祖屋所在的祈道山。柳仲没在祈道山停留,而是领着几人在五十里开外的某个山头落下,山峰并不顶高,但却贵为七十二峰之一,山巅矗立着一道澄黄光柱,看样子应该就是少年口中所说的永山。 五人沿着蜿蜒小道上山,道路两旁的药草灵树种类各异,似乎考虑了花期、水源、昼夜和阴性阳性等诸多要素,极为考究的种在特定的位置,而且这座山的天地灵气,浓郁到沿途其他山头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若说是天玄高人的住所那还说得过去,给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待遇,看来九道灵根是不一样啊。 段丕暗暗想着,苏绣云余光瞥了他一眼,不问自答道“秘境的山峰共连成三条龙脉,寒竹山、祈道山、永山分别是三条龙脉的龙头,三者又以永山为首,所以此地福泽无比深厚,甚至要比钟家朝天大阙的巨鼎内部更强。家主给少爷这等殊荣,无非盼着他好好修炼,正因九道灵根的逆天之处,所以祸福相依,他生来就带有隐疾,住在永山可以压制少爷的病状,同时让他就算不修炼,九道灵根的资质也不会衰退。” 苏炳方皱着眉头,长吁短叹起来,他懂了小妹为何要将此类秘闻说给外人听。 柳仲觉得这些话扫兴,冷哼一声,数落着她,“我不是不准再提此事吗你怎么又说,下次可不带你出去玩了”,苏绣云连忙求饶,百般好话说尽的哄他开心,柳仲对他们兄妹的恼怒从来不长久,扭头就忘了,听她撒娇似的哀求,立刻就心软了。 阿七盯着苏姑娘狡黠的水灵灵眸子,寻思着这柳少爷也太好骗了。 段丕则沉思了许久,看着柳仲背影发了会呆,如意小姑娘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伸着小手掐了他白皙脸颊,段丕这才清醒过来,咧嘴一笑。 话头掉在地上没人去捡,就这样一路无话,临近山巅,几人瞥见光柱环绕下有座不大不小的阁楼,一共三层,底下两层同等大小,第三层像座拱桥,远远望去,宛如一个立着的红亮锁头。 “你还知道回家呢” 没等五人进屋稍作歇息,一道软糯柔和得好似的嗓音幽幽传来。 段公子和阿七浑身打个激灵,不消多说,身后铁定是个音色无双的倾城女子,说不定就是传闻中声色甲天下的柳家千金,两人急忙回头,脖子同时发出清脆悲鸣,得亏两人都是修士,不然这下扭头能把小命扭没。比他俩慢了半步的是苏炳方,苏绣云看着三人色迷心窍的样子,既羡慕又佩服,无法表露这种心情,只得叹气一声。 柳仲回过头乖乖喊了声姐。 阿七挪了两步,向公子附耳小声私语道“公子,这个你看得上眼么” 段丕大义凛然的没有答话,振作精神甩着袖子开步走到柳仲身边,朗声笑道“小舅子,这位仙子是谁啊快给我引见引见” 柳仲不知所云的没反应过来,苏炳方立刻怒目以视,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杀气,苏绣云则忍俊不禁,暗自想到,你都不要脸皮的喊少爷小舅子了,还问是谁,果真臭不要脸。 柳若兮忍住笑意,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 段丕笑容温和,往日里的轻佻浮夸半点不见,恨不得手里有把折扇,可以风度翩翩的摇一摇,他抬手抱拳,谦逊有礼的讲了遍姓名,完了又递给阿七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阿七心领神会,赶紧拿出小本儿,翻了几页,盯着本子声情并茂的念到,“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柳小姐,这是我家公子写给你的诗文,请您笑纳” 段丕立马赞赏似的看他一眼,阿七同样笑不露齿,觉得自己这机灵抖得恰到好处。不料苏绣云看不过,出来拆台道“我怎么记得这是昔年某位才子所作,怎么就成了你的东西,好不要脸” 段公子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做没有听见,静等柳若兮说话。柳若兮笑容更甚,明眸皓齿让人移不开眼睛,她反问道“敢问令尊可是天枢城段城主” 阿七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要是这位小姐不领公子的情,回头将他俩的行踪散布出去,等城主大人打上门来,万事休矣。段丕则不以为意,心想着老小子东炼第一的名号总算起了作用,波澜不惊的点头。 见他点头,跟着打过交道的柳仲三人略感惊讶,但不是很意外。 柳仲看戏看得有趣,拍拍苏炳方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苏绣云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不愿他占到小姐的便宜,但也不敢提起杨家的婚事,怕冒犯了小姐,便委婉道“段公子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段丕眉头皱起,恬不知耻道“为何啊本公子如此玉树临风,还有比我更强的” 几人无言以对,苏绣云凝噎半天才笃定道“照我来看,杨公子和姬公子都比你长得俊呢”,段丕不禁愕然,不信天底下竟有比他更风流倜傥的,纳闷着问那两人都是谁,苏绣云撇嘴说是杨家少主,正欲说第二人的名字时。 “姬凌生”,柳若兮脱口而出。 她突然的反应引得众人莫大的注意,柳仲一拍脑门,说自己遇到了姬凌生,顺便帮他问号,柳若兮只摇头说不信,她的浅显印象中,已经快记不得南荒之地的经历,只依稀记得有个青年在山巅痛骂老天爷,经他们这么一提,记忆又涌现出来,记起那次出城,那次凡人间的浴血厮杀,以及姬凌生狼狈的笑脸。 柳仲缠着她好说歹说,柳若兮终于喟然一叹,相信姬凌生来到了东炼,柳仲问她要不要去钟家探望下,她又摇头,透着股洞彻世事的无奈,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柳仲归家的消息没多会就传到了祈道山和寒竹山,最先赶来的是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他额头微微凸起,环腮的花白胡子略有卷曲,柳若兮和柳仲齐齐喊他爷爷,苏氏兄妹则分外的叫太爷。 来人正是药仙柳重道。 段丕上前像个故人般的嘘寒问暖,让苏氏兄妹跌破眼睛,甚而连阿七都十分意外,柳重道慈眉善目同他谈笑了几句,他早些年去过天枢城,自然也见过这个离经叛道的段淳独子。 “几年不见你小子胆子愈发大了,跟你老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哈哈。” 尽管老人家面相和善,段丕却听过传闻,这位药仙脾气相当火爆,跟另外两家的老祖宗也不对付,总背后分别骂器仙为皓首匹夫,唤木仙为苍髯老贼。 段丕跟老人站成一排,谄媚道“你老人家身子骨依旧这么硬朗,实在让晚辈仰慕,我看段淳也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啊,当年的八仙斗,他居然叫做八童泥坑,真是目中无人呐” 老人脸上明显起了丝愠怒,不像是真生气,更像是陪着年轻人玩耍。 众人还在疑惑段丕怎敢直呼他老子的名讳,又听他在老人耳边撺掇道。 “老人家,要不咱俩联手,干段淳那老小子一票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遇白熊 柳仲离开朝天大阙的第二天,就有个自称他堂兄的柳家族人寻上门来,叫柳承书,来的时候火急火燎的,明显背负着柳家家主嘱咐给他的重任,那样子像是要将不服管教的柳仲绑回家去。 几人得到消息都不禁莞尔,敢情这是一来一去,刚好错过了。 听到柳仲已在返家的路上,这个眉清目秀的柳家后生如蒙大赦,突然不焦不躁了,安心在钟家长住下来。不得不说,柳承书做人滴水不漏,进门头一天就拜完了钟府所有山头,给钟家四位公子轮番送去了厚礼,就连不通情理世故的钟让都有些诧异,竟除他之外,还有人能在二哥和三哥之间左右逢源。 他这两日总有意无意徘徊在捧花姑娘周围,忙碌得如同盘旋在花朵旁的蜜蜂,但捧花姑娘面若桃花心似冰霜,无论走得再近,依旧像寒冬腊月里的白太阳,遥遥不可及。为了博得红颜一笑,柳承书又接连拜访了姬凌生跟李忌,想从旁侧击出捧花姑娘的喜好,李忌跟他不对付,一句脂粉甜食便打发了他,这两样哪个女子不爱柳承书听出了少年话里的敷衍和不耐,不再来找讨厌,最后把饱含希望的目光放在姬凌生身上。帝夋那儿他没去,他眼睛不瞎,能看出捧花姑娘跟帝夋略显奇怪的关系,只不过自己不愿往深了想,也不愿去自讨苦吃。 姬凌生只摇头表示不知,捧花姑娘的憎恶他还真看不透,赫连家的两个人,赫连观剑仍是沙城的那身装束,厚实衣物早洗得变形变薄,从不知换身新衣裳,反观捧花姑娘,已是一个地道的中土人氏,礼仪和言辞都挑不出毛病,真正做到随遇而安。 苦思许久,姬凌生总算想到关键,可以说,捧花姑娘本人并无值得一提的爱憎,因为她心思全在帝夋身上,夋哥儿秉持什么态度,她也会跟着爱屋及乌或恨屋及乌,当然这点姬凌生没告诉意气风发的柳承书,最近帝夋忙着钻研天火地火的妙用,没让捧花姑娘侍寝,等到他俩同房的时候,柳承书大概就会痛彻般的醒悟了。 至于他是如何缠上捧花姑娘的,就令两兄弟百思不得其解了。 近日进出朝天大阙的人数明显激增,犹如过江之鲫般一波接一波的来,又一群一群的走,姬凌生在钟俭那打听到了实情中土三派将在明年举办比武大会,地点设在中土第四绝的天坑里面,天玄境以下皆能参与,脱颖而出的菁英能得到前往不周山进行东西之争的资格,这也算东炼跟西御自古流传下来的较量,百年一次,两边各取出类拔萃的年轻后辈会武,败方需得向胜者转接部分天地气运,这部分气运直接预示了能造就出几个天玄境强者,可以说,这些年轻人以后能否成就天玄境,就看他们在东西之争中能否斩获胜果了,自己的前程全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有些老一辈的天玄境高人则不太高兴,后辈们奋起直追固然是好事,但同时也会抢占他们证道飞升的位置,侵占了本属于他们的机会,修炼到了这种境界,大多无欲无求,只盼求临死前能道开天门飞升外界,况且他们并不慷慨大方,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将叶城排挤出去。 不悦归不悦,该答应还是得答应,以段淳为首的一帮人鼎力支持,加上无数门派的拥护,这一小撮人的话语权微乎其微,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江湖忌讳出现青黄不接的颓势,要是今年收成不好,庄稼烂在了土里,明年再想补救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虽说今天的江湖风气不如何好,人心不古,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极其优秀的年轻人,能担当下代的中流砥柱,化作道义的标杆,挑起大梁,这些人的出现,或许就是用心良苦的老前辈们所希望看到的。 姬凌生还从钟老四那了解到另一件事,中土三派共计有十三位天玄,钟家五个,柳家和杨家都是四个,三大高手各领一派,不过真要比较实力强弱的话,坐拥五位天玄境的钟家称不上头筹,杨家应该要隐隐高出一分,因为杨家两座机关城的两位城主会一门合体神通,两人合二为一后能跟前十高手分庭抗礼,等于杨家有两个前十高手,所以要强盛半筹。 头回听说此类神通,姬凌生琢磨不透,暗自想着,两人合体后由谁来做主导万一在体内打起架来怎么办跟小忌子相处久了,他似也学到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转而又想到,吴名跟他算不算合体 期间钟俭又找帝夋比试了几次,他死心眼的觉得以真实修为赢了也胜之不武,坚持用地秘一极的境界跟帝夋单挑,结果逢战必输,偏偏他还不死心,在挨打这件事上情有独钟。好歹是自家地盘,他打不过便想叫五弟找回场子,但钟让每天早出晚归,到处寻找陶跃奇的下落,不愧是他的兄弟。 帝夋让钟俭的屡战屡败弄得有点烦扰的意思,索性一出门就是一整天,钟俭总算有点自尊,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输得太难看,就没有去追。 此时帝夋身影一闪,溜出了门外,跟姬凌生闲聊的钟俭猛拍大腿,自恨没有堵住他,姬凌生取笑了几句,也跟着出门。 门外帝夋三人正在等他。 四人径直去往城南,每行进百步,五内俱焚的灼痛就愈加强烈,同时体内灵气流转循坏的速度也骤然加快,能清晰看到藏在皮下的经脉突突直跳,相比地火的灼烤烧心,几人更期待无端降临的天火洗礼。 但扶器城的天火毫无规律可循,偶尔一天连遇好几次,有时连着几天没有踪影,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征兆,仿若凭空出现,半柱香时间席卷整座城池然后化为乌有。就是老天爷打喷嚏下雨,也会先给个蜻蜓低飞的预兆,恰如民间所说的,“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马上就来到”,但天火不讲究这个,很是随意。 而且,扶器城从不下雨。 一路到了城池最南边,仍然未见天火烧城,姬凌生略有失望,体验过烈火焚身的滋味后,他竟有点欲罢不能,只觉得凝聚如洪水的火光,能将蜷缩在骨子里的疲乏悉数烧掉,就是有个坏处,骨头禁不住火烤,待久了会脆弱如碳灰,明知有弊端但身体不听使唤,仿佛是冬天临起床前要将脚放进棉被里再暖暖,抵不过安逸感的作祟。 每当这时他便会极力克制,当年青云子教他的平心静气道,似乎久远得快要忘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梦到白月和雪玉了,很久很久没想起老爷子和父亲,那些故人似乎随着滚滚红尘,一起抛之脑后了。 临近城池边缘,青石板跟外围焦土划分了界限,外面恰好是朝天大阙除了鼎足外最下面的部分,正对着岩浆沸腾的火山口,那些泥色的焦土像是融化的渣滓沉淀,中间夹杂着黑黝黝的铁皮,给人以承托万物的厚重感,显而易见是巨鼎的真正器体。 站在那条分界线上,帝夋忽然回头问了句,“凌生,咱们过去瞧瞧” 怔怔出神中的姬凌生不自觉点了下头。 一脚踩到滚烫如沸水的铁壁上,姬凌生猛然惊醒,忙着后跳两步撤回青石板上,平视而去,帝夋已然跨出了数十步,捧花姑娘举步维艰地跟在他身边,同为地秘一极的赫连观剑则相对轻松些。 迟疑了几瞬,姬凌生拾步跟上,每一步仿佛都踩在火海之中,并且这股足以令万物生灭的灼热不止作用在脚掌上,犹如贪官似的会顺杆往上爬。 心火蔓延到头顶的时候,姬凌生逐渐神志不清视线模糊,灵力冲撞了灵台好几次,才慢慢压下那股由弱渐强的昏睡之感,稍加内视后,发现浑身肌肤绷紧得直接贴在骨头上,中间的血肉被烫得开始缩水,只余下薄薄的一层。 据说扶器城最南边的两里地须得地秘圆满才走得到头,站在边缘可直接俯瞰到火焰山的全貌,领略到钟家五位天玄境的闭关之所是何等恐怖,而且那个位置,提炼灵气的速度堪比仅允许钟家嫡系出入的巨鼎内部,但对肉身的损伤也同样不小。 短短的两里地,姬凌生却看不到头,沿途火苗丛生,热气蒸腾,渲染得如同火炉炼狱,似乎十八层泥犁地狱中有一层就是眼前这样的。不知过了多久,姬凌生只看到夋哥儿岿然不动站在远处,赫连姐弟离他还有几步。 望着那团模糊不清的背影,姬凌生仿佛回到当年攀登思岳峰,去见麻衣青年的时候。等他到达帝夋身后,已经快烧成一个人干,下半身衣物只剩下腰间几片破布受到热气吹佛而飞舞。 帝夋旁边还站着两个修士,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头白熊和一个修士。 白熊似乎也挺不住这股酷热,只能用真身来抵挡,她左侧的中年文士倒安然无事,她对四人能抵达此处有些诧异,不禁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拼吗 她瞥了有数面之缘的姬凌生一眼,好心提醒道“赶紧回去罢,再待下去可要落下病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章 重拾往日 纵然听见白熊的好心劝告,姬凌生却无法作答,他两片嘴唇像是被缝了起来,严丝合缝的融到了一块,根本不能张嘴,更恐怖的是,他下半身渐渐没了知觉,仿佛让火彻底烤化了,血跟筋骨由内到外化成了一滩血污。 他尚且如此,高他一个境界的赫连观剑更是汗如雨下,那魁梧如铁塔的身躯明显缩水了几成,而捧花姑娘已然气若游丝,似乎下一刻就要瘗玉埋香魂断此地了。 事不宜迟,姬凌生和赫连观剑拖着依依不舍的捧花姑娘迅速回撤,姬凌生也朝那边投了一眼,却不是去看跟白熊两人闲聊的帝夋,而是越过三人望向那个火焰冲天的火山口。 临别前,白熊左侧的中年文士喊住他们,隔空扔过来一个药瓶,生怕姬凌生接不住,特意扔进了他怀里,跟着他的温润嗓音缓缓传来,“内服加外敷,退出火海速速服用,不然等地火烧伤元神就为时晚矣了。” 姬凌生无声的谢过他,随即快步离开。 一头扑出火海,三人得以喘气的同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涌出,瞬息淹没过胸口,姬凌生只吸气不敢吐气,余下的灼热似乎无处宣泄,于他背上燃起炽火,大得无法扑灭。 姬凌生痛哼一声,随即往地上打了几圈滚,原本温热如暖玉的青石板,这下彻底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陆续又闷哼了几声,好在火势是扑灭了,起身后他从药瓶里倾倒出一颗丹药,但嘴仍张不开。 姬凌生索性将药瓶交于捧花姑娘,他男儿身无所谓,能保住命就行,要是慢了片刻,让捧花姑娘酮体留下疤痕,他就于心有愧了。 捧花姑娘依旧死死盯着火海方向,赫连观剑替她接过药瓶,强行塞在她手里。 姬凌生再无暇分心,嘴巴黏到一块完全无从下口,他猛然想起虚囊里放着玉折子,他手指摩挲着虚囊掏出一把金边匕首,迟疑了半息,对着粘连结疤的嘴轻轻一捅,第一次下手轻了点,只划了道口子,又顺着伤口狠拉了几刀,这才重新切出一张嘴来。 收好匕首,就着几近干枯的血水咽下药丸,盘膝打坐了会,体内的焚烧之感终于开始退散,这时候他总算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瞥向赫连姐弟,捧花姑娘躲在赫连观剑壮硕身躯半解衣衫抹了伤药,又面带不甘的吞了两粒后交给赫连观剑。 赫连观剑经他手的时候他便吃了一粒,他拿过药瓶取出药丸,捏碎后往脸上一抹就算完事了,身上是否留疤全然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姬凌生劝他要不要再敷点药,免得落下病根,木讷汉子只要摇头,大手不自觉攥紧秀剑。 没有多费口舌,姬凌生接过药瓶,正欲往身上抹,浑身痛感忽然骤减,低头看去,发现所有血肉枯木逢春般痊愈过来,寒毛上有细若发丝的电弧游动,内视了下,条条雷霆游走在八门之间,迫不及待的想冲上灵台点燃那几盏代表地秘境的青灯。 姬凌生省悟到是当年的天恩雨露在发挥余热,自己拼命压制境界,导致剩余的磅礴灵力无处安放,蠢蠢欲动的留在体内,此时受了伤,就全出来作乱了。 压住浮动的灵力,姬凌生瞥见捧花姑娘绕出,她容颜无损,只是神情憔悴得惹人怜爱。 姬凌生没跟姐弟俩说话,相顾无言的回到钟家府邸。 进门后没发现小忌子的踪迹,估摸着又让钟家家主请去议事堂了,只有闲来无事的钟俭靠着梁柱温吞喝酒,钟良忙着接管族里事务,钟让整天不见人影,他跟三哥又互有成见,很久没有兄弟交心的时刻了,他望见姬凌生等人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没见到帝夋不禁又大感失望。 姬凌生好奇他怎没再去山下守门,但没有问出口,厚着脸皮问询了他府中可有清修之地。钟俭以为他即将破境到地秘,喜不自胜,仿佛是自己的修为猛进,他料想帝夋的结拜兄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奈何姬凌生玄宫境修为,他不好意思开口邀战,要是姬凌生能顺利进阶地秘,那就不成问题了,反正挨了帝夋那么多次打,再让他兄弟教训几次也不稀奇。 姬凌生没看出他的隐晦心思,只察觉他别有用心,似乎他遇到的每个壮汉,性情都或多或少有点古怪,譬如赫连观剑、譬如叶成空 钟俭领着姬凌生来到一处湖心亭,坐落白湖中央,风光艳丽,跟扶器城的酷热略有不搭,仿佛是冬天铺凉席、夏天睡棉被。钟俭将人安排到位,尽完地主之谊就摇着酒壶走了,连句询问都欠奉,姬凌生早习惯了这位少东家的粗线条,不予置评,对着他背影高声喊了声谢。 端坐在亭子里,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姬凌生蓦然想到这偌大的湖泊,放在朝天大阙上,估计不过方寸大小,这座扶器城不过是铁壁上的沟纹刻画,跟古诗里“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的意境有七八分相符。 收拢心神,姬凌生瞥向左手掌心,二十年前离家时他曾扎穿手心以表决心,自从左手被严卜强行割掉后,新长了条手臂,那道象征姬家衰败的伤疤也不翼而飞。 修炼至今,他实力今非昔比,若是他想,此时此刻便能直冲地秘之境,他修为本事和境界感悟早已逾过地境,道和术两者齐头并进,可以说大半身子都跨过了地境之门,就差挪挪脚跟了,但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始终觉得差点什么。 从火海回来,他总算有了丝明悟,原来青云子教给他的东西,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兴许有血灵气的影响,但终究是忘了,姬凌生寻思着何时才能让月儿复活,修炼到何种地步才能算给姬家争光,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雪玉想着想着,姬凌生慢慢入定入禅,神识渐渐飞出躯壳,浮游于天地之间,一如青云山的五年时光。  钟府门口,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步伐轻佻的越过门槛。 他抱着一个锦盒,右手牢牢地托住底部,左手按住盖子,生怕里面的秘密会泄露出来,更怕他的心思会流露出来,他怀里小心放着两盒脂粉,锦盒里装得是花大力气淘来的桂花糕。 前者还比较好弄,毕竟扶器城女流之辈不少,这类女红之物自然算不得稀罕,但那些商贩们欺负女人们好面又不懂行情,干脆坐地起价,往往一盒脂粉能炒出好几块灵玉的天价,相当于地境修士好几次进出的过路费,对于那些低阶修炼者,更是想都不敢想,所以扶器城男子视女子如同洪水猛兽的典故,由来已久。 至于后者更是有价无市,因为修士不逞口腹之欲,糕点甜食毫无必要,柳承书奔走了好几条街,才从一处大户人家的茶点里要来,这东西钟家也没有,因为钟家自古有红颜薄命的魔咒,从无女眷只有男丁,也没人喜欢零嘴。 柳承书费尽心思找来这两件东西,急着跟捧花姑娘献殷勤,哪怕李忌给他说的全是假话,他也自信这番良苦用心足以颤动她的心扉,可惜事与愿违,刚进门他便得到消息,捧花姑娘回来后就闭关修行了,不见任何人,据说不到地境绝不出关。 柳承书满心愁苦,心想红袖添香的弱女子,提笔画画就行,磨刀霍霍的干嘛,争名利夺权势这应该男人的活,女人凑什么热闹,尽管他这么想,自忖极男子汉大丈夫,但也无法唤得捧花姑娘出关。 要是姬凌生听见他的心声,兴许会惊叹,竟能遇到老爷子的知己。 朝天大阙内部,钟家议事堂里坐着一个奇怪的组合,钟良、钟恭以及李忌同时坐了一张桌子,家主钟信在房中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九寸和尚则一言不发站在角落里。 器仙钟鸦九独自立在门外,怔怔望着巨鼎内部腾腾燃起的一簇簇火焰,那火光极大,足以照到此处每个角落,将数百层阁楼的每个房间照得通亮,但它并非时刻存在,倒像是夜色微风里的烛火,一闪一闪的,随时会熄灭,又随时会重燃,断断续续的没有定数。 因受不了父亲的絮絮叨叨,钟良斜靠在矮桌上昏昏欲睡,跟他不对路的钟恭同样是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独李忌这个外人听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都烙进心里。 他听到钟信说,退魔之事中土三派谁也脱不了干系,都投不了闲,该出力的就得出力,柳家那边已经知会过了,剩下态度不明确的杨家,不日将会派遣使者来到扶器城,共商生死大事。 他还说,等商榷完毕,九寸会带着他去趟柳家,然后再回来,李忌逐字逐句的纳入心底,却没有生出什么感触,仿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他人,此时他的心思,飘飘荡荡的,似又回到了那座小镇。  几日后,扶器城北面的传送阵图,一个高簪老妪带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呢 杨家来使造访扶器城已是两日后的事情,来人一老一少皆是女子,老妪据说是杨家四位天玄境之一,地位尊崇,况且近年来杨氏一族架子越发的大,有点让人端不住的趋势,这两位的大驾光临,需得家主钟信侯立门前亲自迎接。 钟信将她俩领过中门,那神色倨傲的老妪终于肯放了少女的自由,示意她不要走出钟家大院的范围,随即跟着钟信消失在长廊尽头。那少女年纪不到二十,无论容貌或是举止,都透露着股半大不小的稚气。 她丝毫不忌生,纯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里,像只喜鹊般翩翩而飞的游玩在朱楼绿树间,绕过正殿楼台,她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坐在湖边怅怀难付的柳承书。 他不知捧花姑娘在何处闭关,便想向姬凌生打听下,结果发现他也在清修,不敢贸然打扰,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好缠绵悱恻地临湖而坐,期许姬凌生能早点顿悟出关。 姿容犹胜捧场姑娘半筹的少女未能引起柳承书的注意,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迈进钟家门槛的刹那,赫连捧花止限于礼貌的一颦一笑,受那惊鸿一瞥的影响,其他女子暂时挤不进他的眼里。 两人的首次碰面平淡如水,恰如往后安稳得乏味的日子。 他俩和善又客气的笑笑,然后各走各道。 绿裙少女歪着脑袋,瞥见湖心亭坐着一个人影,忍着好奇她踮起脚尖极力的去看,窥探不到全貌,隐约是个略显沧桑的大青年,她私以为两人有种特殊的关系,便没好意思去打扰,也不感到惊讶,毕竟她从小就见识过。 她步子轻快的绕了半座湖,随即转入一条芳草连天的小道离开。 远离那座寂静无声的湖心亭,她步伐又跳脱起来,兜兜转转许久再没见到一个人影,自忖这儿要比机关城冷清得太多,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半圈下来已兴致全失,她意兴索然回到钟家门口,安心等师父议事完毕。 她斜坐在长亭的朱红围台上,脚掌轻轻拍打着地面,亭子外连着重重红墙,一层红的一层灰的,应该间种几颗杨树才对。无声牢骚了几句,猛地瞥见有道人影从眼前晃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眼睛才追上他的背影,然后才听见他起起落落的脚步声。 “喂”,少女不由自主喊了声,幸好单单一个字足以涵盖她大半心思,无须再生出新的勇气去讲第二句话。 钟让回过头来,满脸困惑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她楞在原地,目睹那不知名青年越过门槛溜掉,她不仅不觉得受到了无礼怠慢,反倒催生了新的乐趣,翻过护栏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远远望着钟让没入巷口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她也跟了出去,师父临走前的叮嘱似乎只是一阵耳边风。 钟让照例巡视了遍扶器城,这俨然成了他茶余饭后的必然举动,只要一天不报答陶跃奇的恩情,这项笨拙举措便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他抽疯似的突然巡游使得城内的恶霸地痞们收敛了不少,至少在他必经的“官道”上是不会有人犯事的,“官道”是闲人们密切观察他所有动向和途经路线而得出的,不出三天就绘制完成,因为钟呆子只走一条路,从不变通。 有与他交好的人问他怎么回事,钟让只回答他在找人,然后就不说话了,旁人提醒他为何不换条路找找,他就又不说话了。 意外之喜的是,今天他居然真真切切撞见了陶跃奇,这次陶跃奇处境要好些,没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大概经过那次后他也有了免得求助于人的自觉。 两人相遇在厚德巷一侧,遇到千方百计要报答的恩人,钟让神色毫无雀跃,一如往日的呆板,甚至说句话都不肯,隔空扔给陶跃奇一个虚囊,随即转身离开。 陶跃奇神色茫然地接过虚囊,捧着虚囊再抬头看的时候,那位钟家少爷已经不见踪影,忍耐着种种心思从心头划过的折磨,陶跃奇将神识探进囊中,猛地一惊,心跳立刻漏了一拍,小腿更是绷直得差点抽筋。他整个人忍不住跳了一下,像是全身的颤栗集中到了腿上,死死捂住虚囊,里面的灵石灵玉堆积成小山,相比来看他怀里历经苦难得来的东西简直犹如粪土。 他先是狂喜,后是一阵惶恐,怪钟让太做得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给他这种宝物,不怕让贼人惦记吗他将虚囊一齐放进怀里,奈何兜里位置不够,放两只布囊有些勉强,但他不愿换出原来的那袋灵石,亦不敢露富,索性两只布囊都塞在怀里,用手在外面按着。 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仿佛每个人都盯着他看,阔绰到道路两旁的阁楼主人,卑贱到游街吆喝的奇巧贩子,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咦怎么好像仙君们豢养的宠兽坐骑也在看我莫不成它们的主人也有打算” 从巷头走到巷尾,他宛如刚从刑场走了下来,满身大汗,衣襟后背全部湿透,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每个路人都用吃人的目光对着他,有几位孔武有力手握屠刀,气势汹汹冲将过来,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见过这种眼神,俗世里贪官仗势欺人时就是这种眼神,他那亡命的姐姐被这种眼神奸污至死的。 霎时间,他周身的血都升到脸上来,他半天喘不得息,胸口像是有大石压着,怀里仿佛装着火炭,烧得他心口灼烈的痛,他忽然希望前两天不该捡到那些灵石,今天便该没有进城,也遇不到钟家少爷,遇不到他就不会接过这烫手山芋,更不会想起大姐死前的惨状。 几个壮汉斜着眼跑过,又回头诧异的看他一眼,不懂钟公子的朋友在发什么疯。 原来只是路过。 陶跃奇脸色由紫红转青白,忽然虚弱得不堪,浑身冰凉,腿脚也没了力气,呆呆的站在路边。本来无人注意到他这号人物,这下真引来了几个有心人的留意,恐怕都在好奇这个钟让寻遍大街小巷的外乡人是谁。 这里的动静隐约传到了别处,或者陶公子嗅觉惊人,成天闻着陶跃奇的屁味走路,钟让才消失片刻,他就领着几个扈从摇了过来,见了陶跃奇惊魂未定的模样,他以为自己名声在外,人还没到光是威名就吓得他闻风丧胆了,不由大喜,只不过人前他端得住架子,不肯轻易露出狐狸尾巴,所以用平易面孔示人。 陶公子眼神示意几个扈从将某跃奇带走,他出身扶器城大户,自然不愿跟眼前的叫花子同姓。不料陶跃奇这次胆大包天,派人请他,他竟敢不走,陶公子见状眉眼忍不住一挑。 陶跃奇此刻心底只剩下大而空当的希望,方才还想着舍弃的虚囊,现在又不愿脱手了,他知道要是让人带走,一顿毒打不说,这袋能助他突破地秘境的灵玉肯定是没了,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心中蓦然升起莫大的勇气,仿佛他脸上也有了吃人的凶光,只不过落入陶公子眼中,倒更像是不敢示人的怯弱。 他双脚死死焊在地上,任凭他人拉扯也不肯挪动半步,更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敢睁着眼睛瞪别人。 但他终究不敢说个不字。 陶公子不太耐烦了,想上前亲自勾他肩膀,谁知几人旁边突然窜出一团人影,他定眼一看,赫然发现是钟家老幺,那个练武痴迷的呆子,陶公子微微皱眉,若是钟良在场,他尚且能凭借本家关系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面对钟让这墩铁疙瘩,他变不出办法。 小心试探了几句,陶公子套的近乎完全鸡同鸭讲,纵然钟让充耳不闻,陶公子却不敢发作,冷冷瞥了陶跃奇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人。 陶跃奇再度被钟让搭救,之前种种纠缠的复杂心情,现在倏忽变成了羞愤,他想将灵玉还给钟让,但又舍不得,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离地境就会凭空多了好些年头,但他又羞于收下,进退两难间,无法表述此番心情,只能咬着牙不说话,等待钟让一如往常的静静走掉。 但钟让这次待得有些久,久得让陶跃奇心神动摇,暗想要是他再逗留几息的时间,就把东西还他,这短短的几瞬它好长,幸好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钟让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走远了。 回到钟家门前,钟让没有进去,转身来皱眉道“出来吧” 一个绿裙少女从墙脚转出,一脸恬静笑容,她面带好奇的盯着钟让,长睫毛透出晶辉明亮的光,尽管未施粉黛,但这刹那的她显然能胜过城里任何女子,只是这幕落入钟让眼里,不过是张傻傻的笑脸。 两人皆没有开口,钟让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一路跟着他,近日来到钟府的女子,想必只能是西北杨家的人,突然,女子轻轻开口,了结了他的困惑。 “我叫杨采芙,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前往柳家 夹在诸位武林耆宿的眼神交火下,钟良有点哭笑不得,他瞟了眼悠闲喝茶的老祖宗,再看身旁闭目入禅的九寸和尚,不由叹了口气。最后望向场中,钟信正与那位成名已久的老妪针锋相对着,话里处处带刺,似乎不逼得对方震怒就不肯罢休。 钟良由衷佩服父亲敢跟天玄境争辩的胆色,此时话题的中心人物李忌并不在场,按理说他这个小辈也不该出面,不过钟信特意把他叫了过来,像是为他继任家主之位而提前做好准备, “释门所说的救世圣人我见过了,毛头小子一个,还是个凡人,就算真有些前世渊源,难道他真能镇压恶龙”,面对钟信的胡搅蛮缠,老妪不愿跟这无礼小辈纠缠,转而向九寸和尚质问道。 九寸没有答话。 话头还没掉在地上,钟信就接过话来,咄咄逼人道“哪怕他担不起如此重任,也用不着前辈来过问,横竖都是一死,既然佛门愿意普渡众生,遑论成败,我等道门自当鼎力相助,莫非杨家不愿意出力” 老妪闻言面色冷峻起来,半眯着眼答道“万一费力不讨好,白白耗费时间精力又当如何我杨家总不能自断一臂来陪你们儿戏吧” 钟信出着冷气道“那又如何生死存亡之际,但凡有迹可循的门路都大可一试,此事绝非释门一家之事,那小子虽然吞了一颗舍利子,却还远远不够,我会亲自带他去趟柳家,前辈只管取来先天木精。另外,我知道杨家不想沾染杀孽,比武之事将由钟家操办,杨柳两家从旁协助就行,前辈若不放心,务必睁大眼睛好好看着,钟某会将亲生儿子送上战场,你们怕死,那这道天谴我钟家来抗就是” 这番话字字铿锵,总算噎得老妪答不上话了。 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事毕散场,钟良忧心忡忡踱出会堂,联想到父亲此前的作为、散布出去的消息、以及钟家私下准备数百件法器,他心底大概有了准数,一时间有点戚戚然。 转过门角,他跟钟恭擦身而过,态度依旧冷如冰霜,钟良回头望了三弟的背影一眼,叹气更深,喃喃道“大哥啊,你留给我的烂摊子,我得花多少年才能收拾完啊。”  小半年过去,杨家终于将那块先天木精送到扶器城。 负责护送的是两个地秘圆满的杨氏族人,顺带着几个出门游历的年轻后辈,一副游山玩水的架势,让钟信看了颇为糟心,先天木精好歹是杨家最贵重的宝物之一,生在一条天地同寿的常青藤上,总共就结了三块,他还以为杨家老祖宗未必会亲自押镖,但两位城主总得走一趟吧,看他们这样子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当初何必又紧咬不放,像割了他们的肉。 也可能是钟信过于古板,没看懂他们暗度陈仓防患于未然的计划。 据领头的人所说,两位家主十分乐意三派结盟共渡难关,并且如何如何的忧心天下苍生,怎样怎样的垂怜叹息,吹捧得犹比立下三不朽的古人圣贤,钟信也没扫他的兴,只问怎么拖了半年才来,那领头的就不言语了,钟信料想他们一定是先送到了北海两仪宗给戚灵绝过目,然后又送到了南盟天枢城给段淳赏玩,最后才送来扶器城,不然决计花不了半年工夫。 但这些话他保留在心里,没说出来为难这些小辈,因为他知道他们答不上来。 小心用丝绸包着那块先天木精,钟信独自进入朝天大阙内部跟老祖宗会合,钟鸦九从儿子手里接过宝物,站在百层边楼的顶层,这些楼宇全贴着巨鼎内壁,四面皆有,中间则是一览无遗的空旷,且漆黑不见底。 此时四方楼台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数万钟家弟子,大多是旁系所出,有小部分是外姓弟子,地秘境占了三分之一,他们整齐划一端坐在长廊里,浑身散出点点火光,连同呼吸吐纳都协调一致。 随着器仙钟鸦九将先天木精扔出,那抹绿光拖着尾巴落入朝天大阙底部,数万钟家弟子齐齐吐出一口热气,那口气滚烫得快燃起火来,最后快消散在昏暗中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火苗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数万人的心跳呼吸合到了一起,一股热烈且浑厚的气息随即叠荡开来。 紧接着,钟鸦九将手极快的抬起,低喝道“起” 然后便能见到绿光再度飞起,漂浮在巨鼎中心位置后就不再移动,四万钟家门人也跟着他应和一声,气若长虹声如迸雷,这次先天木精没动,反倒一团庞大至极的火簇猛地喷出,顷刻间充满巨鼎内部,又火山喷发般涌出朝天大阙,受到火焰烘烤的门人浑不在意,缠身的丹火连衣角袖摆都烧不掉。 远处望去,朝天大阙顶部燃起勃勃火光,仿佛将底下的火山口移到了上面。与此同时,扶器城俨然成了蒸炉,无论屋内屋外皆是酷热无比,所有住民陆续来到街上,屏息静待器仙时隔千年的开炉大礼,近些年偶尔也有巨鼎发烫发热的时候,但那是钟家门人小试牛刀的炼器,现在这全城哗然的阵仗,很显然是出自器仙钟鸦九的手笔。 枯叶落尽的湖心亭,凉风瑟瑟,秋天该是诗人的秋天,可惜钟府里没有这类多愁善感的书人。姬凌生猛然惊醒,并非被突如其来的灼热闷醒,而是他心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他禅定数月,意识早游离于身躯之外,只仿若孤魂野鬼的游荡在湖畔附近。 睁眼后,他额角微微浸汗,视线落在湖面上,将醒未醒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有人唤他名字,而且他也听得出那是吴名的声音,检视体内后,姬凌生眉头紧皱,莫非吴名当年没死寄居在了他的身体里,或者是血灵气的残留魔障,趁他神识沉入的时候扰乱他的心智。 一道呼唤打断了他的出神。 举目望去,姬凌生瞥见小忌子跟一个秒龄女子共坐湖边,那女子他没见过,姿容姣好又轻盈活泼,不出所料应该是钟家的客人。姬凌生起身往前踏出半步,转瞬到了李忌面前,杨采芙微微诧异,缩地成寸她都尚未能熟练掌握,这个青年境界还没她高,竟也能随意施展。 杨采芙笃定姬凌生隐藏了修为,她好歹是跟着天玄境高人修行的,自尊心不容许有人轻易的胜过她,而且在钟家住了小半年,她越发摸不清这座府邸的深浅,不说钟让修为境界傲视当今的年轻一代,就是他几个哥哥也实力不俗,特别是有个姓帝的,本领大得出奇,同等境界里堪称无敌。 现在先天木精完好送达朝天大阙,她这次游玩差不多该到头了,临走前她还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跟钟让说上几句话,那呆子成天到晚只会修炼,无论自己怎么引起他的注意,他都熟视无睹。此时她尚且不相信这是情愫滋生的迹象,只觉得从小让人捧在手心里,追求她的青年俊彦能填满两座机关城之间的空地,突然有个同龄人对她不理不睬,她觉得稀罕有趣,但打心里不认为这是喜欢。 满腔愁丝无处寄托,杨采芙也因此跟李忌成了朋友,过几天就要离开扶器城,她突然想留下来,最后是让那个钟呆子喜欢上自己,然后再将他狠狠抛弃,这样才算痛快。 姬凌生没注意杨采芙心头闪过的种种念头,朝她微笑致意后,向小忌子问到他闭关入定多久了,李忌撇撇嘴说半年,语气中略有怨言,半年来三哥跟赫连姐弟统统闭关不出,剩下一个夋哥儿也不眠不休的往外跑,只留下他和不对付的九寸和尚大眼瞪小眼,实在苦闷。 钟俭得知姬凌生破关,抱着酒坛子急忙来看,发现姬凌生仍是玄宫圆满,那眼睛里显现出来的失望当场就拉弯了眉毛,两眉簇在一起,失望地哼哼几句,然后敞开胸怀叫两兄弟去喝酒。 他也叫了杨采芙,不过态度出奇的平淡,杨采芙刚来的时候他确实有些非分之想,不过待他洞悉到杨采芙对五弟若有若无的情意,钟俭虽然做事粗糙,心思却很玲珑,连忙收起所有妄想,想方设法撮合他们俩,因为阿让的终身大事,是让钟家两代人都忧心不已的事。 几人刚坐入酒桌,帝夋闻着酒香味随后赶到,隐居深宫的曹老前辈也适时的露头,倚老卖老的过来讨要酒水。 酒席上,李忌坦言将要与九寸和尚以及钟家家主,共赴柳家秘境,他问两位兄长要不要一起去,并说要是忙的话就不强求了,姬凌生洞察到少年眸中的期许神采,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此行顺便探访故人柳若兮,以及查探下柳家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 帝夋则笑着摇头,扶器城的天火地火令他爱不释手,他似乎下定决心,不弄出个名堂来不肯罢休。曹朝突然插嘴,说他要跟着同行,着实让众人惊讶了一把。 李忌盯着夋哥儿风轻云淡的神色,也笑着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造访逍遥派 中土第四绝的天坑附近,一块铁板以极快的速度从低空掠过。 李忌蹲下身子摸了下脚下那块软温的铁疙瘩,有种无法形容的触感,戳不穿但能留下指甲印,听三哥说摸起来像刚熔好的银两,李忌没见过那种凡间财物,住在红雀楼的时候倒是把玩过一些银器,但都出奇的硬,没法做个比较。 装作内行人端详了番,他仍旧没看到钟信的这个本命法器有何厉害之处,出城前他望见钟家家主拍了拍腰间的泥葫芦,随即从里面淌出一团漆黑如墨的铁水,姓曹的糟老头还叨叨着说啥土生金生水,故而泥装铁常为水的诡言诡语。 唬得李忌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会变成什么宝贝,没准能变换成跟朝天大阙相当的法器呢,结果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铁板,也就比沙城的铁栅门能多挡点风。 钟信不知道李忌的腹诽,不然估计会将少年一脚踹下去,他本来不想御器低飞,太引人注目,偏偏李忌这小子不知好歹,非嚷嚷着要沿路看看风景,钟信跟他不太熟,不准备要将就他,但念及少年单薄双肩担着拯救苍生的重任,又觉得没法子拒绝,只好不太乐意的答应了他。 不眠不休的赶了四天路,几人总算临近柳家秘境的边缘地带,到了龙门关附近,李忌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姬凌生,他在此处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顺路探望一下。 钟信明显愣了愣,显然知道李忌不肯安分守己,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这位近千岁年龄的钟家掌权者眉头紧锁,连忙给姬凌生狂使眼色,在他印象中,姬凌生要算是三兄弟里最明事理通世故的,应该不会冒着激怒他的风险去任由李忌耍性子。 九寸和尚早习惯了李忌这突然的自我,不作言语,曹朝则坐在地上看戏。 姬凌生明白他俩的意思,李忌大概是不想逆来顺受的直接进入柳家,稍加思索后,姬凌生想起叶城剧变后段城主托付给他的事,又记起关乎逍遥派的传闻,那掌门名叫段皮,兴许就是段淳的独子段丕,可以去打个招呼。 他给李忌简明扼要说了下这号人物,李忌立刻喜上眉梢,拍着手说务必要会会此人,忙叫钟信收了法器,去下面转转。 钟信停住飞梭如燕的本命法器,额头依稀冒出几条青筋,用了几息时间平息怒火,随即降下法器落于平地,全程没说半句话。 李忌没看他隐隐铁青的脸色,纵身跃下铁板,几人随后跟上。 他们落在一条狭小山沟里,两边是通背的山脊,仅有东西两个出口,李忌不会飞行,三位老前辈只能将就着他,脚踏实地的从东口步行出去。 没到出口,除开李忌之外的四人都察觉前头有蹊跷,曹朝捻着短须轻咦一声,讶异道“看来咱牌面不够啊,竟能让劫匪给惦记上。” 姬凌生和李忌饶有兴致的盯着前方山口,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初生牛犊,有两个天玄境保驾护航,他都敢捞上一票,脑袋找不到地方放吗 不消片刻,五人便见到了那位正主。 他们刚闲庭信步的踱到山沟出口,就发现外面风云变色,骤然出现滚滚雷声,山间万雷天引,道道雷光劈在众人面前,烟尘弥漫中,一条无角的紫龙探出头颅,向着众人沉沉咆哮。带着吐沫星子的腥风扑打在脸上,几人皆没有开口说话,静静等着劫道的正主出现,若说光是这条未成道行的螭龙,显然不太可能,它的灵智还没达到那种程度。螭龙喷完口水,逐渐平静下来,此时从石坡后出来一个衣袍松垮的少年。 他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神情却极为自信,两年的漂泊生活磨去了他的胆怯羞涩,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如何被人掳到中土,只记得危在旦夕的时候幸亏遇到了小淑,多亏了它这两年才得以存活下来,也借着它的本领,有惊无险的打劫来了这身家当。 望着不为小淑龙威所动的几人陌生人,难道遇上小淑也摆不平的高人了少年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想让小淑再吼两嗓子,不行就直接跑路,大人物们一般不会跟孩子计较,所以这招欺软怕硬的伎俩,他向来屡试不爽。 不料螭龙一眼望见人群里的姬凌生,逃命似的缩小身躯,躲在少年长袖里。 姬凌生哭笑不得,这条胆小的螭龙,不就是当年大战严卜时,从他手里溜掉的那条吗,今天冤家路窄居然遇上了。 少年见状立马知道了情况不妙,讪笑了下挪着步子准备溜之大吉。 但曹老前辈无疑比他快得太多太多,眨眼就到了他身前,伸出鹰爪般的枯瘦手指,一把捏住少年手腕,正好抓住了那条紫色螭龙,然后翻出来细看。 少年痛呼一声,却挣脱不开,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好不害怕,自己还没向逍遥派掌门报仇呢,两年前他想拜入师门寻求庇护,目光瞄准了最好进的逍遥派,他思来想去打好了腹稿,先说自己养了条蛇,然后对方就会问及后续,结果那有眼无珠的逍遥派掌门一句话让他滚,导致他不敢再去碰壁,难道八道灵根在中土很常见吗那为何掳走他的南地修士当他是颗摇钱树呢。 曹朝仔细端详着那条挣扎不停的螭龙,越发觉得眼熟,不由回头瞥了眼姬凌生,姬凌生摇摇头,以他玄宫境的修为本事,按理说造不出这条灵性非凡的神物,说了也没人信,索性不承认。 见姬凌生否认,曹朝面色不改,这类神通所化之物对修炼并无裨益,至多算一桩怪谈,既然派不上用场,那少年八道灵根他也看不上,便想将一人一龙顺手杀了。 姬凌生见少年命悬一线,忍不住出声喊住了曹老前辈,曹朝回头冷冷的道“这小子跟你有关系” 姬凌生只说有点缘分,求老前辈能不能大人有大量,钟信私以为这性情乖僻的糟老头子会断然否决,没想到他竟然真放了人。 那少年从鬼门关往返了一趟,早已是大汗淋漓,种种心绪充斥心田,呆愣了会没说出话来。姬凌生上前拍了他肩膀,也没想收回那条螭龙,既然他俩有这缘分,索性就顺水推舟了,他甚至没说螭龙的来历,也没问少年的名字,只嘱咐他见到横着走路的要躲远点,下会指不定有这运气了。 直到几人抽身离去,少年才逐渐回过神来,他遥遥望着姬凌生的背影,信誓旦旦喊道“我叫陆离,救命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姬凌生听见了但没回头,李忌连忙怂恿道“三哥你倒是理理人家啊,没准风水轮流转,将来会是你的对手呢。” 姬凌生不以为意,奇怪的是,这句话另外三人都信以为真,姬凌生看不出那少年身怀八道灵根,他们却不是瞎子,只要不走弯路,以后明显要比四道灵根的姬凌生走得更远。 半个时辰后,几人完全踏进东山的门派集聚之地,郁郁山林中藏着数以百计的宗门,有时一处不起眼的石头缝里,或者一个参天大树的树冠上,没准就藏着一座容纳小天地的洞府,全都是仿造柳家秘境来建的,只可惜形似神不似,他们只是将宗门缩小纳须弥于芥子,而柳家秘境则是真正做到了虚实无界,既是又不是,所以无数慕名而来的人,兜兜转转数十年仍旧找不到进入秘境的办法。 东山修士的耳目还算灵通,至少要比那个笨拙的打劫少年强很多,知道钟家家主带着两个天玄高手亲自造访东山柳家,无人敢去做拦路虎,甚而连上前攀交情的都寥寥无几。 李忌找路人问了逍遥派位于何处,那人让三位大人物的威势摄得战战兢兢的,话一股脑全掏了出来,根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差点把祖宗八辈的名号都翻了出来,吓得李忌急忙打发了他,再多问几句怕他突然暴毙猝死。 问清楚了住所,几人朝逍遥派的山头阔步而去。 路上,姬凌生忽然壮着胆子,打探了下曹朝为何要跟他们同行,在钟家共住了半年,大伙都隐约摸清了这位老前辈的秉性,典型的只顾己身私利,不管他人死活的小心眼,此外架子还大,脾气也不小,说话也没个准数,更称不上勤快,唯独对天人之境极为热衷。如此看来,阴阳灵源没了着落,他似乎没必要跟着几人出来闲逛。 曹朝微微愣神,过了会撇嘴说道“你以为老夫跟你们出来玩的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懂得机会要自己寻,出路要自己找,老夫苦求天人境数千年,始终求而不得,甚至天玄第二劫都遥遥无期。老夫猜得不错的话,只可能本身气数不够,须得找他人来借,你们几兄弟个个身负机缘,承蒙老天爷垂青,所以老夫也试试能不能沾光。” 几人顿时了然。 到了寒碜到极致的逍遥派,姬凌生略微傻眼,这只简单造了几栋小楼、连座牌坊都没有的地儿,能叫一个门派山门处也无人把守,只有几个女子四下走动,有位姑娘瞧上了姬公子的俊朗仪表,像老虎闻见了血味,提着裙角过来招呼。 姬凌生微笑着问了句,“段掌门在么” 女子皱起鼻头,哼哼道“那王八蛋早带着小姨子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见柳若兮 再三询问了段掌门的去向和归期,女子接连摇头表示不知,甚至本派掌门的来历她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下连曹朝也不确定逍遥派掌门是否真是段丕,难道真是撞了名字的巧合 姬凌生不打算深究,临去柳家前的多此一举,不过是为了消磨小忌子的乏闷,既然老天爷不给机会,那就只能依照计划行事,取道去柳家秘境。钟信倒是松了口气,要是真遇到段无赖的独生儿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他不在反倒省去了节外生枝的风险。 钟信腰间泥葫芦瓶口冒开,可化万物形状的铁水流淌出来,迅速铺在地上凝固成铁板状,拖着几人悬空而去。那逍遥派女子目睹他们身影消失,突然想到了关键,别过头尖声道“姐妹们,掌门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随即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骚动。 李忌兴致略有低迷,若是在紫竹镇混世那会,多半要哼唧两句,现在却不会再把牢骚挂在脸上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风平浪静,日近黄昏,法器忽然停住。 除了姬凌生和李忌两兄弟,其余三人皆有出入柳家秘境的经验,抵达秘境边界后,两兄弟尚且看不出青山绿水的有何怪异,直到钟信摸出柳叶牌隔空一扣,圈圈涟漪散开,使得周遭山水顿时虚实不清起来。 趁着波纹没有散尽,钟信驾驭法器驶入柳家秘境,四周瞬息间变成另一个霓光天地,七十二道通天光柱占据全部视野,晃得人挪不开眼,同时有淡淡的草木香饵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几人从扶器城带来的躁动灵力,到了这不由全安定下来。 五人刚穿过笼罩秘境的结界,极目望去,不远处已有人出来迎接,是个身着黑白相间道袍的黄冠道士,集束头顶的发结也是黑白交错,他约莫有五十岁的模样,踩着草屐漂浮空中,一脸和蔼笑意,对着几人招了下手。 姬凌生凭借跟曹老前辈的相处经验,断言前头也是个天玄境高手。凑近后,道士朝几人挨个打了招呼,钟信三人似乎与他相识,道士来回打量了圈姬凌生和李忌,没问谁是佛家圣人,笑着介绍自己叫胡毕安,身为柳家的外姓供奉,入驻柳家两千年有余,姬凌生和李忌同时点头示意。 寒暄已毕,胡毕安在前带路,一马当先降落下去,五人跟随而去。 疾驰了半柱香时间,六人于居中的祈道山降落,早有人等在那里作为接应,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外加柳家姐弟,以及站得稍远的苏氏兄妹,共计五人,柳家上任家主加下任家主,阵仗不可谓不大,给足了钟信面子。 姬凌生无心瞻仰那位传闻中妙手回春的药仙柳重道,只将目光落在旁边女子身上,她似乎也有所感应,这时隔二十年的某一天,他俩眼神再度交汇。无关任何倾慕或者爱意,只有故人重遇时的低沉叹息。 安然落地后,李忌终于瞥清柳若兮的真容,呼吸骤然一滞,半晌回过神来,动心说不上,只是想不到世间真有女子的美貌能惊艳到他,拢住心神,他撇头去看三哥的反应,发现姬凌生脸色略显复杂的傻站着。 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姬凌生漠无反应,他再看对面的倾城女子,她同样神情恍惚的盯着姬凌生,李忌总算省悟,他俩认识啊。 钟信和九寸和尚齐步上前,靠到柳重道跟前,各自问了声好,说笑两声,老人领着钟信往山顶走去。九寸和尚本该一同前去,但他回头发现李忌赖着不走,他也就不去了。 柳仲本想跟上去凑凑热闹,忽然发觉姐姐有些奇怪,看见她跟姬凌生相顾无言,他才想起这两人是旧识,索性留在原地心怀不轨的看戏。苏绣云猜到姬凌生某天会来,却没想到他是钟家家主一起来的,盯着两人他乡遇故知的场景,苏绣云扭头去看兄长苏炳方的脸色,意料之中的看到,他面色跟日落西山的天色一样阴暗。 发了会呆,姬凌生猛然惊醒,呼出口气,然后开步挪到柳若兮面前,二十年不见,她依旧妍丽无双,在那之上又平添了几分端庄稳重的气质,这下她真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时隔多年,他实在很想唏嘘几句的,但感觉说出来显得矫情,姬凌生想问她近来还好吗,又想到她住在这里哪会不好,讲了只是唐突,平日里言辞犀利的姬公子忽地拙嘴钝腮起来,想不到什么可说的,只温和的对她笑笑。 柳若兮还以微笑,她仔细端详了下姬凌生已不算稚嫩的面孔,当年在南地见到他的时候,他尚且那么爱耍威风,什么都要称心如意,她也时常想起这号有趣的人物,奈何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见,今天碰了面反倒觉得不自在。柳若兮心底五味杂陈,团团心绪不断回转,终究想不到该说什么,委实是想问的话太多,最后,她总结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这” 她想,问这一句就该足够了。 奈何旁人似乎不愿给他们叙旧的机会,一团惊雷自九霄炸响,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跟着响起,“钟老五,你小子可算来了,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 随后见到一道魁梧人影从天而降,正是柳家现任家主柳仪。 听到儿子无理取闹的要求,药仙柳重道欲言又止,现在他是现任家主,当众喝止他似乎面子上过不去,但商洽退魔大事的节骨眼上,他来这么一出,不是闹着玩么。 柳仲也不懂老爹为何突然横插一脚,要找钟家家主打架,莫不成想搅黄这档子事,他虽然不清楚钟信前来柳家的目的,但看爷爷如临大敌的架势,以及山里风雨欲来的气氛,他隐约察觉到此事事关重大,那老爹不好好去操持家务,跑来当搅屎棍是图啥总归他喜欢看人过招,尤其双方还是中土三派的两位家主,称之为年度大戏也不为过,所以他连忙拍手称好,眼巴巴望着钟信,盼着他别怯场做缩头乌龟。 山腰上的人全盯着兴高采烈的,甚而别的山头听到家主的喊话,也陆续赶到山脚窥探,毕竟祈道山是柳家重地,没有许可,就算内姓弟子也不能轻易踏足。 姬凌生瞥了眼柳仪,好奇怎会跳出这只拦路虎,微微愣神后,柳若兮摇头笑道“让你见笑了,我爹就这脾气,成天劳务缠身闲得慌了,找不到人练手,所以每次钟叔叔来的时候,他俩都要闹腾闹腾,奇怪的是钟叔叔往往都会奉陪,搞不懂他俩。” 姬凌生轻哦一声,柳若兮突然拍拍他肩头,轻声道“他俩估计得闹一阵子,咱们去转转”,姬凌生点头。苏炳方想追上去做那护花使者,虽然他心里别有所想,但柳仲是这么认为的,便急忙拉住他。 苏炳方只得咬牙留下,苏绣云看着少爷饶有兴致的神色,总算明白了他到底怀的是什么鬼胎,想撮合他俩,那也得问杨拯元答不答应啊,人还住在后山呢,她无奈的在柳仲耳边低语一句,“少爷,杨公子还在咱们这呢,你人前跟他称兄道弟,背后挖他墙脚,不好吧” 柳仲心思被揭穿,连忙瞪她一眼,怕苏绣云说漏了嘴,让旁边的苏炳方看得心急如焚。 而山腰处,钟信爽快应战,他刚答应,柳仪箭矢两跨步冲出,犹如箭矢般带起风雷劲迸,他极速杀到钟信身前,直直一拳轰出,钟信双手招架住,然后踢脚而去。 常驻柳家的人都知道,这两人大概每隔百年就要打个头破血流,并且双方立下字据,各自只得用一式神通,法器法宝更是禁忌,这规矩仿佛为赤手空拳的肉搏战而量身定制的,可能他俩觉得要拳拳到肉才算痛快。 饶是如此,这场看点不多的肉搏战依旧如往年一样,聚集了不少观众,毕竟两位家主同为地秘圆满的修为实力,较量了五六次,依旧没有胜负,许多注定到不了天玄境、准备老死柳家秘境的老前辈,死前愿望中有一个,就是看他俩到底谁技高一筹。 他俩这么一闹起来,周围几个天玄境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等待他俩折腾完才能谈谈正事。此时柳若兮带着姬凌生已经走下山坡,刚绕过一个蜿蜒小路,一团黑影从姬凌生头顶闪过,他极力想看清,只看见钟信一手捏住柳若兮她老子的脑袋,拼命往地上按去。 快要触地的时候,柳仪冷不丁看见女儿的身影,旁边是个来历不明的臭小子,他想当然的理解为女儿跟他有私情,不由勃然变色,居然转守为攻,翻身将钟信按进土里,只见钟信那张说不上苍老的脸颊在滚石里拖行了好久,撞倒一排排树木,踩碎无数珍惜药草,直到两人撞上一块巨大坚石,这才砰的一声停了下来。 姬凌生还想再观察会,柳若兮催促他一句,“快来,我带你去个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月色 若论较柳家秘境的奇异之处,首属遐迩闻名的丹霞七十二峰,无论景致或是地段,都是上上之选,就连背后隐含的故事都大有来历,相传柳家初始仅有几座气机断链的山头,无法形成一条引气东来的龙脉,后来历经数代,无数人捧土而至,锱铢积累的堆砌成一座座大山,再散下各类药引种子改善水土,这才造就了漫山遍野的珍草灵木。 现今族内年岁最高的柳重道是第三代传人,再往前的历史难以考究,据说初代家主早飞升天外,不知所踪。每座丹峰的药埔都各辟植被,免得相互染粉坏了品种纯性,所以各类药草中间往往有堵分隔土壤的石壁。 石壁无端断裂,热衷于跟杨拯元联络感情的长平山主惊呼了声,急急忙忙下去查看,赫然发现家主跟另一个满脸是血的家伙打得不可开交,揣摩了那人的着装佩饰,猜到那人是钟家现任家主钟信,他掐指一算略感纳闷,这不百年还没到么,这两冤家怎么招惹上了 乌烟瘴气的断壁下,钟信刚好抓住反转形势的良机,一把卡住柳仪的后脑勺,抓起就往石壁上猛砸,砰砰砰的敲了十来下,硬生生在墙上撞出一个大坑,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壁晃得更厉害了,似乎再撞一下就要坍塌下去。 长平山主此时无比希望家主能拿出平日里训话的狠劲,不然苦心刻下的田垄石沟就没了,虽说灵气的流失较为微小,谈不上对整体山势会有影响,但打理拾掇起来却很麻烦。 柳仪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猛地发起威来,不惜使出攻下盘的下三滥招数,这招并未吓到钟信,却成功的令他一楞,柳仪抓稳机会,以头抢头,撞得钟信一时间七荤八素的歪开身子。 柳仪趁胜追击,右脚踩出一个半尺的凹陷,同时右臂横举着撞出,挟着千军辟易的庞大力道,直接将钟信撞飞到另一座山头,随即他也一闪而逝,追着过去。 长平山主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身旁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杨拯元,这位孤身远游的杨家少主望着两人追逐挪移的飘逸身形,他右手稍稍动了几根手指,以调动体内气机浮动,最终他忍住了出手的念头,自言自语笑道“亏我还骂钟让那小子好战呢,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德行。” 山主没听懂他的自嘲,恭维道“公子不必灰心,年轻人就该多锻炼,敢找身负绝学的前辈高人过招,这才是男儿睥睨天下的胆色嘛” 杨拯元只显得礼貌的笑笑,却不说话,他突然瞥见对面山腰处,柳若兮偕同一个陌生男子往山路而去,一路言笑晏晏,小山主洞察到他的异样,忙帮衬着柳若兮解释,说那人兴许是小姐的朋友,让他不必介怀。 杨拯元不以为然,他来到柳家秘境两年,面对那副世间头等的美貌,他从未见过柳若兮发自肺腑的笑容,两人向来是言止于礼,再无更多的交谈。这桩父亲交代下来的亲事,他自己也不太上心,哪怕被她的无双容颜所折服,但他心知肚明,柳若兮对他毫无情意,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且他平生最恨受人摆布,纵然扯线的人是他生父。 可现在见到柳若兮对他人绽放的如花笑靥,他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那千盼万盼得来他大驾光临的山主见他神色不对,想再劝慰几句,以便在这位准姑爷心目中建立起自己的良好印象,不等他开口,杨拯元已经抽身而去。 穿过山腰的途中,姬凌生向柳若兮讲述了遍二十年来的经历,一切娓娓道来,以平淡至极的语气讲了姬家的败亡、白月的身死、雪玉的远走,以及路上的种种,没有哀恸或牢骚,只是原原本本的全盘托出,对于这个昔日清楚他底细的故人,他没有防备亦没有保留。 柳若兮听得眼睑低垂,几度想落泪却又及时止住,锥心哽咽的时候便抬头望去天际,等再度低头的时候便平静如常了。 离开祈道山范围,柳若兮柔声问道“月儿妹妹的复活有着落了吗” 姬凌生摇摇头,“没有,我只听说复活凡人比修士轻易得多,只需取到魂魄用以还魂即可,但唯独这点始终毫无头绪,话说你们柳家有救人的秘方吗” 柳若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叹气道“有是有,不过那是用来救将死之人的,或者刚死去不久的人也能勉强试试,月儿逝去二十年,没有救活的可能。” 两人沉寂了会,柳若兮带着他绕过几个山头,穿过几条廊桥,最后来到一个碧水连天的湖泊前,望着清波泛皱的湖面,姬凌生不禁怔怔出神,不远处瀑布冲天,白花溅跃,此情此景跟当年几人出城游玩时毫无二致,只是当时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人,有一个已然是天人永隔。 念及此处,姬凌生冷不丁想起黑风,他忙着跟柳若兮叙旧,居然把那胆小家伙忘在曹老前辈肚子里了,离开扶器城的时候,它因为惧高而不肯上钟信的本命法器,姬凌生自然不可能丢下它,曹朝觉得麻烦,直接将它吞进肚子,说到了柳家地界再放它出来。 柳若兮见他神情恍惚,以为他触景生情,便解释道“这座碧水湖是这儿本来就有的,以前没注意过,自打从南地回来后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我常来这儿散心,可看得久了就觉得不像当年那座湖了,你记得应该比我牢,你觉得呢” 姬凌生点头说很像,他隐隐觉得柳若兮话语里有所暗喻,却揣摩不透,如今的她处处透着神秘,教人心痒难耐的去猜,却又猜得一知半解,由此引发男人对她更大的兴趣,这倒是符合姬公子对美人的认知,一个女子哪怕长得再好看,倘若她不藏着点东西,所有心思写在脸上一览无遗,那她的姿容也得打相应的折扣。 沉默了会,姬凌生朝她打趣道“听说你与杨家少主定亲了” 柳若兮微微皱眉,想当然以为这是姬凌生对那句话的反驳,心间不知为何多了分喜悦,可能天底下的女子都多少有点矜贵,会因为有男子为她争风吃醋而引以自得,哪怕是她也免不了这份俗,她狡黠道“对呀,我和他未出世的时候便许配了婚事,这事也由不得我,不过近两年来杨拯元入住柳家,我看他人也不坏,行事也磊落,木已成舟,便没想着反对。若是你早几年出现,没准能跟他比一比呢。” 姬凌生对这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从她眼中看不到丝毫情欲,纯粹是拿他消遣取乐,要是自己心里因这句话生了根,那就是自讨没趣了。无奈地笑了笑,姬凌生摇头道“比不过比不过,我连杨家机关城的门槛都进不去,哪里能比过他们文武双全的下任接班人。” 柳若兮微微失神,只感觉他跟若干年前判若两人,那时候他满身都是光亮的羽毛,别说做事,就是说话都不饶人,现在倒学会了隐忍退让,柳若兮心底响起一声叹息,同情怜悯他的同时,又觉得他世故了,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俗人。 她想换个话题,便斟酌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难不成粽子告诉你的” 姬凌生不由愣住,立马又反应过来,粽子应该指的是她亲弟弟柳仲,那个修为泛泛的绝代天才,姬凌生否定道“我是特意找钟家兄弟打听的,他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以他的性子居然能藏住话,难道他不喜欢那个杨拯元” 柳若兮应和道“他跟杨拯元最近才见的面,按理说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记恨他,你不告诉你,难不成” 姬凌生瞬间心有灵犀,两人想到了一块,不禁苦笑这小子鬼点子真多,居然想对父亲爷爷首肯的亲事暗中作乱。 姬凌生苦笑道“难为粽子这份心了,对了,他不是九道灵根,为何我看他只有黄道修为” 谈及柳仲,柳家族人大半都是唉声叹气的多,尤其家主柳仪对他极为怒其不争,柳若兮体谅他一些,不盼着他能名震东炼,只想他稍加用功将顽疾彻底根除也是好事,奈何这混小子死活不修炼,以至于东炼江湖到现在都还以为九道灵根只是谣传,毕竟谣言发迹的柳家尚且无人出面作证。 她无奈说道“他死活不肯修炼,我爹逼着他去也只是一次次让他给逃了,到现在也就由着他去了,大伙也不盼着他能挑起武道,只要柳家不倒,让他无忧无虑玩耍下去也不是不行。” 姬凌生了然点头,柳若兮接着恳求道“唯独有一点,他生来有隐疾,久治不愈,非得他自己来治,可他不修炼这病永远也治不好,一辈子跟着他,你跟他关系应该不错,帮我劝劝他” 两人畅聊到月出,将往日里掉落在地的日子悉数捡起,一一拿出来数了一遍,尽兴过后,姬凌生担心黑风的安危,正好柳若兮有要事缠身,两人就此作别。 离开小段距离,两人同时回头对视了一眼,笑着挥手,恰逢清冷月光洒落下来,将她如花脸颊映到天际。 天下三分月色,此时全在她的脸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过天门而不入 钟信跟柳仪鏖战到后半夜总算消停下来,共计辗转了近二十座山头,那些惜药草如命的山主纷纷敢怒不敢言,感觉像是多年来百般呵护精心打理的耕地,一夜之间让野猪蛮牛给拱了。但话说回来,打点药圃是柳家上头交待下来的,而家主柳仪显然就是间接的最大发号施令者,他踩踏弄坏了药材,属于挖井人自个把井填了,他们这些劳碌工人没法说三道四,找不到地方讲理,只能哀叹着长年的劳累辛苦做了白工。 追寻而来的观众瞥见两人跌落山巅,又驻足等待了良久,直至再听不见一点打斗的声音,这些闲人才肯意兴阑珊的陆续散场。 山的背面,清冷惨白的月光下,钟柳两家的执牛耳者相隔五步倒在地上,柳家秘境里的人都知道,柳仪继任家主八百年来,跟钟信打过七次架,七次都是平手,这第八次早来了数十年,有人猜测是钟信寿限将至的缘故。因为他俩虽然同辈,但钟信比柳仪早生了两百年,地秘境修士最多活到千岁,钟信如若不及时突破到天玄境,也没几年活头了。 这次依然是平分秋色,畅快喘了几口粗气,柳仪睁眼望着玉盘似的月亮,揉了下红肿的粗犷脸颊,放声笑道“痛快我还以你临至死期不能动弹了,原来还没生锈,打人倒是挺疼。” 钟信听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心里反倒舒坦了几分,平躺着嗤笑道“就你那两条腿还蹩脚的三脚猫功夫,哪怕我离死不远了,教训你不在话下。” 柳仪笑声愈渐猖獗,连带着钟信也开始露出笑意,他反讽道“教训我,敢问老哥有哪次得逞了你也就现在能趁着回光返照的机会耍耍嘴皮子,再过几年可就没开口的机会了,我也不跟你争,就当是你的遗言,能听你说几句是几句。” 钟信不介意柳仪毫无避讳的谈论他的死期,掌权多年他自有他的豁达,只是听见他口口声声说死期将至,钟信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听不到回应,柳仪继续自说自话,“假如咱俩没被逼着做这劳什子的家主位置,不用俗务缠身,成天头疼那些闹心事,想必你我都早该达到天玄境了,用不着顾忌他物。” 仍没有回话,柳仪猛地一骨碌翻过身,抻着脑袋问道“钟老哥,你真不打算破入天玄境以你养精蓄锐到现在的实力,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钟信终于缓缓摇头,沉默了会答道“十拿九稳又怎样恶龙不日将要出世,这方世界的天道早已摇摇欲坠,若是这关头有人渡劫,势必会削弱天道,佛门要用什么法门我不清楚,但咱道门肯定得借助天道镇压恶龙,所以天道每弱一分,成功封印的机会就减少一分,难道我要为一己私欲而抛却黎明众生的性命” 柳仪闻言默然不语,钟信接着说道“再则说,要是阻止不了恶龙,天地覆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我都是死路一条,达到天玄境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再试着相劝,两两无言,四下又寂静了下去。 歇息了会,柳仪抖了抖浑身几欲散架的骨头,艰难站起身子,走到钟信身边朝他搭了把手,搀扶他起来后,柳仪看向山坡斜面,平静道“出来吧,别躲躲藏藏的了,盯你小子半天了。” 段丕畏畏缩缩出现在两人视野中,他右边稍后跟着阿七,左手牵着如意小姑娘。这两年来如意小姑娘日渐长大,比初遇那会拔高了几寸的个头,按照这个势头,要不了几年就该出落成大姑娘了,到时候也就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段丕放她下地走路,怕的就是以后她黏在他肩头不肯下去了,不过也仅限于夜深无人的时候,头天段丕带她在柳家秘境里面游山玩水,蓦然发现她小脚丫所经之处,她路过之后便会立刻百花开放,哪怕是枯石沼地也不例外。 介于这个神乎其神的异象,段丕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准许她夜里下地走路,殊不知此时在钟信和柳仪两人眼中,如意小姑娘通体缠绕的浑厚气运,犹如漆黑夜色里打着的灯笼般明亮,隐约直通天门。 柳仪向来看不透这个段淳独子的城府,他玩世不恭却又处处透着精明,不肯吃半点亏有时又乐意当冤大头,总之于他而言,段丕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后辈之一,他也不想招惹段丕,更不想去跟名动东炼的段老无赖掰扯道理,只求他别勾搭柳家女子,虽然唯一的亲生闺女许配给了杨拯元,但柳若兮旁系的堂姐妹还挺多,要是有谁落入段丕的魔爪,跟段氏父子搭上关系,柳家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至于段丕屁股后面那个小姑娘,他尽管惊叹于她屹立人间之巅的福泽深厚,却对她没有别的想法。见到如意小姑娘的第一天,柳仪便踏入书库翻查典籍,查清楚了小姑娘的大概来历,古时候偶尔也有出现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天之娇女,应运而生,天门为她所开,但这类人不出意外都是凡胎肉体,会经历生老病死,百年后就从世间消失,如果要给她找一个贴切的形容,应当可以说是,老天爷在人间的化身。 钟信盯住小姑娘不放,浑浊眸子里磷光闪动,像在做着什么不能言明的打算。 柳仪见段丕呆呆站着不动,随意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记得你昨天还在秘境北部闲逛,动作倒挺快。” 段丕握紧小姑娘的右手,嬉笑道“晚辈这不瞧见两位前辈的龙争虎斗,跑断了腿过来瞻仰二位的丰姿嘛。” 柳仪撇头看了钟信一眼,两人眼里消息来往了一阵,柳仪做足了长辈姿态,打发他道“少拍些不中用的马屁,你若是想追问明年比武的秘辛,这点我无可奉告,你要是有意只管参加就是,至于你担忧的你爹会不会找上门来,那你大可放心,柳家跟外加来往得少,也没几个人知道你的消息。” 段丕让他这几句话堵得不能再问,灰溜溜带着阿七跟小如意走了。 他们三人离开后,钟信皱着眉头转身笃定道“要是能利用好那个小姑娘的气运,说不定能在降服恶龙的时候发挥奇效” 柳仪对他笑了笑,一种鄙薄他见识短浅的笑容,他戏谑般的解释道“这你就别想了,那可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从古至今无人能掌握到老天爷的化身,因为天道不允许你这么做。不信你大可试试,不管是出于巧合还是什么,她必定能化险为夷,兴许只有恶龙出世的时候天道崩塌才能置她于死地,换成是你出手的话,绝无机会,你要是能抓到她,我给你磕一万个头,出声的那种,不磕完我不起来” 钟信让他给逗笑了,不再强求这类虚无缥缈的奇物,两人拾步下山,在山腰处撞见了那个被段丕灌醉捆绑在柱子上的山主。 第二天一早,姬凌生走出柳仲特意给他安排的屋舍,就在永山,跟柳仲同住一楼,恰好跟苏炳方房间比邻。此时阁楼主人尚在做着美梦,苏炳方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灵玉破碎的动静。 姬凌生没打扰他的修行,出门领着黑风去湖边散步,昨天从曹老前辈“嘴里”接回它时,它已然在昏暗无光的老人肚子里呆了几个昼夜,幸而当时曹朝连马连带粮食一起囫囵吞下,它害怕无助的时候尚可靠填饱肚子来赶走惊惧。 但它胆子小得出奇,再没有当年直面猞猁的胆量,所以重见天日的时候分外开心,好似拘押数年的犯人得到赦令,高兴得天都要塌下来,它围着姬凌生转了十来圈,转得自个头晕,啃着地皮狼吞虎咽了好一会,才慢慢咽下那口对姬凌生的怨气。 临近碧水湖,黑风倏忽跑了个没影,姬凌生极目望去,只看见它尾巴上的黑毛飘动,宛如拂尘在掸灰,原来是绕着湖畔遛弯去了。 姬凌生索性不再理它,到了湖边,他发现此处早有文人雅士占据,是个相貌清逸英俊的青年,年纪近三十,浑身散发着一种姬凌生似曾相识的气息,他穿着无缝的天衣,一览无遗的看过去,居然看不见任何布绾的针脚或细碎的线头,那件衣服只需往头上一套即可,用不着纽扣。 青年眼里满是春暖花开的绿水,整个人的气质澄净又沉静。 凑得近了,姬凌生越发觉得跟他见过面,并非人海茫茫里猛地视线交错,而是确确实实见过,但姬凌生无法将他的面孔与此前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 正思索着,青年突然转过身子,极富教养的笑着对姬凌生点了个头,然后风度翩翩的离开碧水湖,留姬凌生独自赏景。 姬凌生瞥了他背影几眼,没探究出什么结果,只得暂且放下,扭头面对连天碧水,他这时候才发现整座湖水都是由灵气汇聚,跟当初的血灵池水大同小异。 他神识自然而然的外散出去,察觉到有人靠近,撇头去看,柳若兮跟一个锦衣男子偕同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出人头地 杨拯元显然早洞察到了姬凌生的行踪,不然也不会特意邀请柳若兮来游湖,他从未将柳若兮视作自己的禁脔,因为在杨拯元眼中,柳若兮过于高不可攀,她永远低眉顺眼鼓着眼泡,很像以前玄机法师送给杨家的一尊观音菩萨泥塑,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这使得杨拯元不由自主的对她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这项举动不是想给姬凌生一个下马威,只是出于一种奇怪心理的试探。 翻过慢坡,两人暴露在姬凌生的视线里,杨拯元趁机往柳若兮靠近半步,距离把控得恰到好处,既充分显示了他俩的亲昵,又不会令柳若兮感到不适,这短短的半步距离,好像使他俩中间隔着的一座山变成了一层纱。 柳若兮秋水眸子转到眼角,微不可察瞟他一眼,隐约察觉到了杨拯元的用心,但没有抗拒。 姬凌生神色如常,他早听闻这个年纪轻轻跻身地秘三极的杨家天才,怀揣八道灵根。中土三派发展至今,数代人留存下来的气运早积攒成莫大的福源,这份江湖无数门派艳羡垂涎的福运,致使三家每代都会至少出现一个八道灵根的顶梁柱,倘若不半路夭折多半能成就天玄之境,此乃三派能凌驾诸多草莽势力的根源,也是杨拯元跟柳若兮这对金童玉女能联姻的缘由。 至于柳仲的降世,是柳家乃至另外两家从未料想到的。 直至两人走到他跟前,姬凌生都没开口说一句话,杨拯元也不说话,他瞥见不远处有头神骏黑马翻动嘴唇,发生啪叽啪叽的声音嘬舔着湖水,打量后他收回目光。 随即两人齐齐看着柳若兮等她破冰解围,柳若兮稍显无奈,礼仪周到的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各自引见对方。 身份明朗后,他俩不约而同的抱拳奉承道“久仰久仰”  午时回到永山,姬凌生在山腰的斜坡上撞见了苏绣云,她正两手拿着两株仙草仔细比较,准备用作药材原料给少爷制成抑制病情的药丸,生在柳家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通点医理,从小便在药峰上长大,她对山间药物的了解不亚于对自己手掌的掌控。 她发觉有人注视,回头见是姬凌生,不禁微不可察的皱眉,自从昨儿少爷抖露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苏绣云便对姬凌生起了提防,她强烈直觉姬凌生跟杨拯元会为了小姐而掀起纷争波澜。 苏绣云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活计上。 进入锁形阁楼,姬凌生没见到小忌子的踪影,苏炳方仍旧闷在房里练功,似乎修行上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不摘除瓶颈就不肯出来。姬凌生在楼顶找到晒太阳的柳仲,他一脸懒散,闲得不能再闲,不必操心山里的灵药,也不用像苏炳方那样刻苦修炼,一切坐享其成,整个柳家秘境大概找不到比他更闲散的人。 发现姬凌生到来,柳仲坐直身子想喊他一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他很像煽风点火的喊他姐夫,因为昨天见到姐姐和他无语凝噎,没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柳仲私以为那便是男女之情,但他终究不敢这么喊,迟疑了下,他叫了声凌生哥。 姬凌生不由愣住,记得上一个如此称呼他的还是绰号小牛的刘远桥,这些年过去他也该过而立之年,不知近况如何,是否成家立业,有没有捡起祖辈的老本行。短暂沉吟过后,姬凌生笑着喊柳仲为粽子,这无比亲切的小名让柳仲笑得合不拢嘴,对姬凌生的好感瞬息间就超过了杨拯元。 两人一同望着云卷云舒,姬凌生问他李忌哪去了,柳仲说他让老爷子领走了,顺带捎上了那个大和尚,不知道去了哪里,柳仲提起李忌的时候语气轻佻,柳重道不告诉他实情更增长他的不满,导致两个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少年愈加变得敌对。 姬凌生轻手轻脚走到柳仲身后,尽管脚步轻微仍止不住瓦片的吱哑声,他盯着少年坚决不移的脸庞,试着问道“不喜欢修炼” 柳仲眉间升起一股怒意,斩钉截铁道“家里每个人都盼着我修炼,弄得我好像不当修士就是个废人一样,这点我不高兴,就算不修炼,我干别的肯定也不差。” 姬凌生没有答话,定定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柳仲语气弱了几分,支支吾吾解释道“假如我不当修士,去学医当个郎中,或者养花种草啥的,不一定就一事无成吧,他们只看重我的九道灵根,压根不看重我这号人” 姬凌生还是没有说话,半晌后极其平静的说道“你真相信不死就能出人头地吗” 柳仲茫然的扭头瞪着他,傻傻问道“难道不是吗”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晌午过后柳若兮来了永山一趟,身后跟着见色起意的黑风,贴在她身边咴儿咴儿的叫着,长长的马脸上带有人才特有的谄媚讨好之情,姬凌生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抽这家伙一巴掌,力道比以往轻了许多,但黑风却极力的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企图博得柳若兮的同情怜悯。 柳若兮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这匹马的无赖秉性,只挂着浅浅笑容不作一言一语,姬凌生问她杨兄弟哪去了,柳若兮摇头表示不知,她实在预料不到,姬凌生跟杨拯元竟然从早上的短暂谈笑中收获了友谊,他俩的交情生长迅猛得好似丹峰上悉心栽培的药草,柳若兮此前担忧他俩会不会结仇结怨的想法彻底不复存在,同时间她对自己的容颜不由产生了怀疑。 用饭桌上克扣下来的肉食打发了黑风,姬凌生和柳若兮开始议论正事。 柳若兮开门见山的说族里有长辈想见见他,事关那颗人间难寻的破髓散,姬凌生皱着眉头,一路上柳若兮有意无意提醒那位长辈完全可以信任,不必有隐瞒,兴许他能从中明澈事情的前因后果。姬凌生从她话中听出两重意思,首先是破髓散的珍稀程度,柳家贵为丹鼎术的龙头,依旧炼不出此类令凡人生灵根的逆天丹药;其次是姬凌生告诉柳若兮所有实情时,虽然没耳提面命的让她不要声张,但理应不该向他人提起,此时她的言外之意便是那人值得信赖,告诉他并无大碍,以此来恳求姬凌生不要计较。 姬凌生点头称好,没有过度咀嚼其中的用意,因为他知道人心经不起推敲。 柳若兮带着他绕过数十座山头,一路无话。 最终来到丹霞七十二峰之一的九阳山,七十二峰无一例外全栽种着珍稀药材,其中有九个山头设立有丹炉,可以开炉炼丹,九阳山便是其中之一。山主是位罕见的外来人士,不姓柳而能坐拥一座丹峰的,要么对柳家功勋显著、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要么实力强大修为通天。九阳山的山主却是个例外,他得到药仙亲自传授的制药炼丹手艺,比任何一个柳家人更钟情于丹道,他甚至自创一门以人体为炉鼎练就内丹的独门功法,可惜他向来不和别人打交道,只要面前有个炉子就能不分昼夜的一直鼓捣下去,无论柳家人还是外乡人,都管他叫老姚。 除了勉强算作他师父的柳重道,无人知晓他的姓名,因为他热衷瓶瓶罐罐的药丸,便有人取谐音叫他老姚,老姚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炼出两种丹药,一种令凡人获得修炼机会,另一种能令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直到现在,他一样也没办到。 抵达九阳山下的时候,姬凌生尚不知道这座山头叫什么,主人又是谁谁。令他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攀登山路的路途上,柳若兮耐不住良心的折磨,真心实意向他致歉,自恨不该因为跟九阳山主有交情而怜悯他,就说出此事来哄他开心,结果那位山主开心得快要蹦起来,急忙让她找来姬凌生。 柳若兮还再三叮嘱姬凌生,说那个老头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千万不要和他置气,她唯独没说的一件事是,她担忧破髓散的后遗症状,怕他会有不测,所以才去请教那个老古板。 姬凌生只哑然失笑,摇头说没事,这一路上遇见的人,就没几个脾气不臭的。 柳若兮不再坚持,信步上山,不由有几分当年攀登思岳峰的味道,想不到自己也能与她并驾齐驱,姬凌生心中那种造化弄人的滑稽感越发强烈。 没到山顶,仅山腰两人就到了地方,仅盖了间茅屋,屋子前面呈放着一尊两人来高、圆身兽耳的炉子,地上刻着一座五丈宽的法阵,阵眼处滋滋不绝的冒出青蓝色火焰,将炉子烧得通红,里面只蒸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动静小得有点对不起底下火势壮大的丹火。 姬凌生东张西望了会,没发现任何人烟踪迹,突然间,从炉子探出一个被炉灰抹得乌黑的脑袋,老姚抖着乌漆嘛黑的胡子,一眼就盯上了姬凌生,随后脸上涌现出狂喜,连说了三个妙字。 “妙妙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正人君子 雨夷前后迥异的性情变化,是初逢友人的姬凌生所始料不及的。 直到姬凌生后撤到一个安然无虞的距离,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雨夷才肯稍稍放下戒备,在她眼中,一年前携手连闯两层秘境的短暂友谊已沦为子虚乌有,或者说,那短短一天的意气相投,和她一年来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盯着姬凌生退开十丈以外,雨夷总算略作迟疑地将短刀完全收进枣红色刀鞘,刀柄刀鞘碰出一声脆响,荡出一圈凌然杀气,示威完之后她才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她的语气生疏且生硬,硬得好似冰碴子,毫无故人重逢的惊喜。 姬凌生面色微凛,终于省悟他俩之间已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简明扼要说了遍来到此地的经过,一切平铺直叙,不掺杂半句玩笑半句慨叹,姬凌生没问她的遭遇,也没提起一月前于巨刃旁见到她的滑稽场景,那时秘境内的诸多修士实在闲得慌了,不但说她是克夫脸,甚而评头论足地笑话她的两个大鼻孔,因为女子梳妆后总有习惯性的抿嘴动作,纤薄嘴唇内敛后,那对黑黝黝的鼻孔就一览无遗了。 雨夷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她眼睑低敛再不复当日的灵动活泼,反倒深沉如水,对姬凌生的盘问也仅仅出于试探,并无深究的兴趣,她下山前满揣的憧憬好奇,全在一年间的尔虞我诈假仁假义中勾销灭尽了,现在的她谁也不信,只信得过自己手里的刀。 两人就此失之交臂,临别前姬凌生本想多说几句,但雨夷板着脸神态冷漠的决然走掉,他也没了开口的必要。 因缘分使然,过后他又陆续跟雨夷碰见了几次,只见她日渐阴沉日渐狠绝了,头回见她的时候,她出手也狠辣无情,不过能明显看出她阅历尚浅经验不足,如今的她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完全像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子,但依旧不通俗理,倒更像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之前和她离散的那会,姬凌生曾担忧她不忌生人会吃亏,如今的她肯定是不会吃亏了,但姬凌生却不确定这能否算作好事。 当第五次遇见雨夷时,姬凌生脑海中对她俏皮跳脱的印象终于彻底磨灭。 那会姬凌生正跟杨采竹进行第一次交锋,期间他跟杨采竹又短兵相接了几次,但前头那几次只能叫做挨打,他不敢厚颜无耻的称作过招。当时他刚想出一个办法对付杨采竹,便兴致高昂的预备付诸行动,姬凌生无意间找到一处草木绝迹的沟壑,估摸着有二十里长,其中山涧早已断了源头,干涸石沟里只剩些烂石草灰,透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 摸进山沟的第一反应,姬凌生便直觉能借助此处地势成事,杨采竹的机关术再厉害,总得周围有树木支持,再不济也得要有土壤让植株存活,此处遍地看不到一点绿意,连活土都找不到一星半点,杨采竹还能在石头上开出一朵花来事先设下两道以备不时之 需的传送阵图,姬凌生便大摇大摆的去招惹杨采竹了,正巧杨采竹游山玩水的同时也在寻他,树界虽然广袤无垠,但两人只在方圆百里转悠,遇上并不能,不出个把月就能撞见一次。 杨采竹对这个三番五次从他圈套里安然脱身的家伙,可谓恨得牙痒痒,但又无计可施,钻研阵图符的修士寥寥无几,名号叫得响的也就阵仙严卜,此外少年再没见过这类修士,连他自己也觉得是歪门邪道,不曾料想到这玩意用来逃命好使得过分。 所以碰见姬凌生,杨采竹向来是追两步就不追了,因为追不上,今儿能稳稳掉在姬凌生后头,少年不由心生疑窦,但怡然不惧,还有比杨家右派族人更会摆弄机关陷阱的他不信。 姬凌生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山沟,他只在树梢枝头上落脚,附近林子早被杨采竹布置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入瓮。姬凌生上次不留神踩中一次,地面突然豁开一个数百丈的巨坑,深不见底,为无法御空的他而量身打造,适宜得让他险些丧命,自那以后,姬凌生再不敢“脚踏实地”的走了,只如履薄冰的在树枝缩地成寸。 望见姬凌生一头钻入深深的山涧里去,杨采竹先愣怔了下,随即感到莫名其妙,没弄清姬凌生意欲何为。进去之前,他赫然见到一座黑色山岳以极快的速度坠落,直到两人潜入山沟,太岳降落下来,刚好将上方的出口封死。 杨采竹早领略过搬山术的神威,或许对境界低下的修士有莫大威压,他比姬凌生境界稍胜一筹,泰山压顶至多不过手脚沉重些,步履动作不太利索,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损害,他压根不屑于凝重对待,况且发动机关术也用不着他挥舞手脚,随心所欲罢了。 将杨采竹引诱进山涧后,姬凌生突然一反形势转守为攻,转身反扑。 雨夷历经十个月时间,终于手刃最后一个仇敌。 跟姬凌生分散后,她便直接来到这处树界,那时还人生地不熟,这儿早分割成大大小小的诸多阵营,基本都由德望深厚的地秘境修士领头,雨夷作为一个境界不低的地秘境修士,又身怀北海阴阳山的五行遁甲神通,整体实力放在方圆千里也能排得上号。 她本该自领一个山头,占山为王,但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这样雄心壮志,或者说不喜欢身处高位束手束脚的滋味,索性就随便拜个山头,正巧有个面目和善的谦谦公子邀她入盟,雨夷经过跟杨拯元的朝夕相处,以及与姬凌生的短暂结识后,对这类皮囊俊逸、面目干净的小生有了先入为主的好印象,未曾见识人心险恶,于是欣然答应。 两人交情日渐深厚,仿若杨家机关术操控下的树木那样的疯长,不过雨夷尚未经历男女情爱之事,但自忖对那人没有这种情感,只当是好友对待,不料半年后的某天两人结伴游山的时候,那人冷不丁碰了下她的手,雨夷不知他 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总觉得触碰的瞬间心底发毛发怵,像是全身的寒毛倒竖起来。 幸好那人没有更多的动作,雨夷得以不失仪态的松口气。 随后没几天,那人借着比武切磋的机会,趁机摸了把雨夷的纤细蛮腰,惊得雨夷半晌说不出话,只用一种万分惊恐的眼神瞪着他,因为她浑然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换了副嘴脸,那人当时是收敛了,过后又猖獗了。 雨夷经不起再三骚扰,怒斥那人一顿离开山头,下山前她仍没弄懂人为何可以长着两副嘴脸,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只觉得可惜可叹。谁知她下山后的后半天,便有一个谣言在山里疯传,说她是个贱妇淫娃,跟山上所有人都私通有染,用精湛的技艺和美妙的娇躯迷得所有人神魂颠倒,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幸好罗先生不为美色所动,在她勾引他做下亏心事的时候,断然回绝,顺便劝告诸位同道迷途知返,那些人彻底洗心革面,将雨夷赶出了地盘。 罗先生便是跟雨夷交情甚笃的那人,只不过是雨夷自己所认定的知心之交。罗先生这一出赢来了赞誉,顺便毁了雨夷的名声,打得她惊慌失措,本来名声不显的她突然在树界里声名大燥了。 雨夷不明白他们所说的劣迹跟她有何干系,气不过之下,决定回去讨个说法,质问下跟她私通的人到底在哪里,不料还真有,几个实力不济的小修士,受到罗先生的指使跳出来泼她脏水,甚而污言秽语的描述她勾搭众人的场景,雨夷气得满脸通红,那抹红色仿佛给罪行添了佐证,她当即拔刀暴起杀人,没杀到几个,甚至没摸到罗先生的衣角,就遭到一群正派人士的围攻,紧接着负伤逃下山去。 至此她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处境,她刚养好伤没几天,树界内传来法器的消息,早有传闻此地是九大洞天之一,极有可能藏着天阶法器,消息一出四方震动,雨夷没放过这次报仇雪恨的机会,机缘巧合之下,她算是最早接触到法器的人之一,那还称不上法器,是半块纯澈的先天木精杨家传世的秘宝。 好巧不巧,另一个跟她一同赶到的就是罗先生,雨夷虽然有争抢的机会,但终究没拿到手,既然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要,特别是姓罗的狗贼,于是她当场挥洒刀气毁掉了那半块先天木精。 事后罗先生又抓住机会扣了个屎盆子给她,他到处散播谣言,说他亲眼见到雨夷抢走了那小块先天木精,雨夷极力辩解无济于事,一个正人君子一个荡妇,谁的话可信一目了然,至此她被树界里大小修士惦记上,先后遭遇七次伏击,受到三次致命重伤,直到最后一次差点丧命后,众人才知道她的确没有得到先天木精,总算放过了她。 伤没好断根前,雨夷就筹备了报仇的一切办法,直到重遇姬凌生的三个月后,她在姬凌生埋伏杨采竹的山涧边上,亲手宰掉了那个姓罗的正人君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手下留人 见到姬凌生不再一味逃命,打定主意临死反扑,杨采竹因久追不得而愈渐焦灼的烦闷心情终于得到舒张。巍峨太岳已经稳稳当当压在山涧沟缝上,沟壑中大体昏暗难以视物,只有一线天的两头透着朦朦胧胧的光亮,刚好映出姬凌生微微皱眉的冷峻神色。 杨采竹只一眼就看出姬凌生蓄谋已久的打算。 少年嘴角忍不住扯开一抹笑意,杨家经久不衰的两样东西,傀儡术和机关术,两者的精髓的确是追寻草木皆兵的大成境界,杨氏族人每日必做的修行之一,便是将静若死物的木头变成活木,以草木练习基本功绝非是指离了树木就不行了,而是草木也属于生灵,比那些死物更具灵性,所以表面上杨家人成天跟树木打交道,实际上臻至化境的此中好手已经能驱使万物,利用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制作傀儡或布置陷阱。 因此,杨采竹临危不乱的笑脸,不仅是对姬凌生自作聪明的嘲弄,也是对本门秘法的自得自信。 姬凌生则没有这份自觉,以他几次落败逃亡的经验来看,杨采竹的机关术仅能操纵树木,此地死气沉沉寸草不生,用来伏击再合适不过。况且有太岳作为压制,杨采竹无法轻易动弹,他只需抢占先机转身打他个措手不及就行。 眨眼的工夫,姬凌生欺身到杨采竹面前,清晰明了的瞧见对方成竹在胸的笑容,但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他探出右手握拳直抢杨采竹面门,杨采竹单薄身躯在他眼前好似渺小的一叶扁舟,即将被他这阵大风刮翻,这拳要是结结实实打中,姬凌生有把握直接折断少年的脖颈。 杨采竹神色轻蔑,自忖姬凌生压根碰不到他。姬凌生前冲的速度固然快若惊雷,但拍马也赶不上少年意念所动,杨采竹念头转动,瞬息间仿佛这条山沟成了他身躯的一部分,其中一切事物为他所用。 两人相隔不过几尺,两侧峭壁的石块忽然变化凸起,接着化作一根根锥刺,两边齐齐攒射,仿若连弩咻咻咻的弹出弩箭,此时姬凌生的右拳离杨采竹的脸膛尚有半尺距离,委实是不能更进一步了,未有迟疑,姬凌生左手青光闪烁,传送阵图急急展开,将他送离后退到二十丈以外。 他此前曾设下两道阵图,一个放在山涧里防备杨采竹若有若无的后手,另一个放在十里外的树洞里,此时他暂未得知费尽心思找好位置、又极力做好掩饰且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备用传送阵,已在两个不知名修士的争斗中毁于一旦。 姬凌生身影消失后,两侧岩壁的石锥又对射了好一会,激荡得狭窄的沟缝里满是尘嚣,两侧插满了参差不齐的石桩,个个没入石壁只余下个屁股头。杨采竹没听到血肉贯穿破碎的声音,笃定姬凌生再次仓皇逃窜了,不由大感失望,同时懊恼自己修为太低,若是境界再高些,方才出手能快到让姬凌生无法脱身。 仔细一辨,发觉姬凌生还滞留在山沟里,杨采竹略感犹疑之际,兴致又高昂起来。 姬凌生略作后撤后,稳住身躯定眼望向尘烟弥漫之地,尘埃顷刻间消散一空,露出杨采竹然不动的瘦小身板,尘土散去但太岳之威却凝聚不散,死死镇住杨采竹不让他脱身。姬凌生再度上前,途中有几块灵玉破碎成粉,他右手擒着一条虚实不定的螭龙,龙头覆盖在他拳头上嗥叫不止,往后拉出一条柔韧细长的光尾,沿途两侧不断有石锥飞出,螭龙光芒盛放笼罩他全身,将所有石刺阻挡在外。 杨采竹站在原地不动,他没觉得姬凌生本领了得,坚定的认为自己修为实力不够,操控岩石无法像树木那般得心应手,所以才令姬凌生有机会突破重围。姬凌生再度冲杀到他身前,杨采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轰隆声中他面前两尺处升起一堵厚实土墙,阻挡在两人之间。 姬凌生直 拳砸在石墙上,石墙裂出一个蛛网似的凹陷,但并未穿透,跟着整个山沟颤动了下,两边滚石不断坠落,似乎下一刻就要掩埋成平地,一线天的沟壑中灌出一股罡风,顺着拳风吹拂到杨采竹脸上。 烈风吹着碎石掉落,石墙后露出杨采竹半张带笑的脸颊,姬凌生连攻两次的时间,足够他做出一些微小的动作,他抬着左手摇了摇左手握着的木槌,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 姬凌生满腹犹疑的后退几步,紧接着见到山石崩开,杨采竹手心里的木槌仿佛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那个木槌迎风暴涨,几息间胀大到数百丈长度,且并非保持棒槌的原貌,而是变化成一尊佝偻着腰身的庞大傀儡,等到杨采竹身影一闪到傀儡肩上,瞬间赋予了傀儡活人般的气息。 傀儡双脚陷进石沟,硕大头颅上没有五官,它用双肩扛住整座太岳山,然后双手顶住山底,憋了下劲然后猛地站起,仿佛是个真真正正的活人在背举重物,傀儡将整座太岳扛起,让人好奇相比山岳来看,它这么小一具身躯是怎样举起这座庞然大物来的。傀儡举起太岳后,双手往下掂了下,然后狠狠抛出,直接将山头扔到九霄云外。 姬凌生有一瞬间的瞠目结舌,他见过天玄境高人一指弹碎或一掌拍碎的,唯独没见过能将山峰像丢杂物一样随手抛开的,而且太岳是神通化物,傀儡是实物,如何能触碰到容不得他多想,回神后他脑中只想到一个字,跑 他边后撤边摊开左手,掌心一团阵图刻印发光发热,尾随他而来的是木身傀儡的一记飞踢,姬凌生本以为这下万万不可能踢中自己,他应会像杨采竹应对伏击一样的从容退场,结果左心青光闪摆了会就熄火了,跟当初火海秘境时情况相同。 窝了一肚子火的姬凌生终于傀儡踢到他的前一刻,狠狠骂了句娘。 下场当然是舌头差点咬断,他像是孩童蹴鞠时踢飞的皮球,让傀儡一脚踹飞踢高高,咒骂着飞出山涧沟壑。就是这时,处境不堪的他惊鸿一瞥到雨夷杀人的场景,她左手把住一个锦衣青年的脖子,右手持着短刀进进出出,往青年全身扎出数不清的血窟窿,青年腹部已然被刀刃绞成肉沫,脖子涨红如鸡脖子,脸上青紫发黑,俨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至此,姬凌生脑海中那个巧笑嫣然的俏皮模样彻底磨灭,以往对雨夷稍显美好的记忆全想不起来了,全被眼下冷漠中带点癫狂的嗜血样貌所取代。 雨夷也回头扫他一眼,看他高高飞起然后坠落,她早发觉姬凌生在跟某人缠斗,也早发现杨采竹的存在,之前也打过两次照面,这个杨家右派最出类拔萃的传人她有些印象,只是没想到姬凌生会跟他牵扯上瓜葛。 姬凌生楞了下,降落的时候连忙开了个传送阵,阵口就放在雨夷前头,然后姬公子风度翩翩在她眼前摔了个狗啃屎,然后不声不响的爬起来,跟雨夷匆匆对视了一眼,接着跑路。 他溜进山林后,杨采竹紧随其后操纵傀儡跳出山涧,一阵天摇地晃,他全然无视拎着尸体伫立路旁的雨夷,驾驭着傀儡一步跨进林子,不忘哈哈笑道“杨拯元那小子偷学我们右派秘术,我也以眼还眼,今天就要你来试试我傀儡术的火候” 姬凌生压根没听见他的狂笑,他耳边只有风声呼啸,之前他引诱杨采竹时有迹可循,现在慌不择路,疾行十里地遭遇了不下三十个陷阱,途中他掏出瓷瓶往嘴里塞了三枚丹药,没有咬碎就搁在嘴里含着。 秘药缓缓融化,姬凌生体内灵气逐渐充盈,积弱匮乏的颓势一扫而光,前方不知还有多少机关陷阱,再跑下去基本九死一生,扭转身躯,姬凌生正对那尊脚踩山岳而来的庞大傀儡。 他双手浮动五次,五条螭龙扶摇而上,同时天幕浮现一座巍峨山 巅骤然下坠,施完这两道神通,姬凌生这是咬碎嘴里第一枚丹药。紧接着他拿出搁置一年有余的断臂,温养许久的断臂见了光,里面的天劫之力勃勃欲发,条条雷光闪动,周遭迅速蔓延起一片雷火,火势滔天,宛如干柴碰烈火一触即发。 杨采竹刚踏着傀儡来到机关重重的林子里,烈火熏天,顷刻间混淆视听模糊了视线,四下灵力紊乱,姬凌生于参天古树中消失踪迹,木身傀儡仅比树林高出一倍,树木达到傀儡腰部造成层层阻挠,况且林子里的陷阱尚未收起,此时敌我不分打了自己人。杨采竹有心想继续操控那些机关,奈何一心不能二用,驾驭傀儡已耗费他大半心神,他比不得杨拯元,造就的傀儡可以自行而动,对脚下的机关更是顾暇不及,其中许多是他数月前布置的,早忘了是何种陷阱,没法一一开解,只得强行破除。 姬凌生倒没想到竟会迎来这种转机,右拳攥紧,太岳加速坠落,再次临压到傀儡头顶,那傀儡伸出双臂想故技重施,不料幽深的树林间猛然钻出五条螭龙,分别缠住傀儡的头颅和四肢。 傀儡矗立不倒,但双臂委实无法再举起,只得用肩头硬抗太岳的倾碾,咚的一声沉闷巨响,傀儡双脚陷入地面,彻底让五条螭龙锁死,周围的树木悉数折断倒塌,随即燃起熊熊雷火。 杨采竹暂且放开对傀儡的操控,转而使用机关秘术,漫天飞起藤蔓木栏,结成一层层木墙往连绵方圆五里的火海镇压下去,火光扑腾了几下,坑坑洼洼的木墙完全将大火封死,火势刚扑灭,转眼间又穿透木料再次焕发生机,反而将整片山林作为底料,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延伸到了方圆十里。 杨采竹这下彻底慌了神,他没遭遇过天劫,没想到蕴含天劫之力的雷火不可扑灭,除非等周遭灵力烧光,或者支撑雷火的天劫之力消失,他隐隐猜到山火是姬凌生引发的,但他眼里早没了姬凌生的影子,不知如何是好。 困住了傀儡和杨采竹,姬凌生第一反应不是跑路,反倒被飘扬的烈火激起了心底憋屈的怒火,他一口咬碎吞下剩下两枚丹药,随即灵力盈满溢出,那条雷光闪烁的断臂蓝芒更甚。 他缩地成寸瞬移到杨采竹附近,脚边分别出现三道阵图,传送距离不长,但已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杨采竹瞥见了他由不得的怒火攻心,挥使着无数木锥藤鞭绞杀而来,姬凌生左手拿住断臂,微弱至极的天劫传导到右臂,逼出一个难以成形的螭龙头颅,面前三道阵图,他将断臂扔进左边,右手缠绕的螭龙扑向右边,随即自己跳进中间。 杨采竹密集攻势落空,经过几次短暂交手,他早知道姬凌生神出鬼没的传送阵图,那些藤蔓迅速回防,但始终慢了一步。杨采竹头顶、身后、右侧分别开出三道青光袅绕的阵图。 率先出现的是上面,那不大的阵图落出一条断臂,刚好位于他头顶,一道雷光劈落,俨然是姬凌生强行逼出的最后一丝天劫之力,杨采竹抬脚欲逃,身后忽地冒出一个螭龙脑袋,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虽没有见血却锁住了他的魂魄,令他无法脱身。 最后重头戏登场,姬凌生自他右侧飘忽而至,他踩在阵图上猛地冲出,在杨采竹避无可避之际,一把抓住他的脖颈。 姬凌生锁住少年脖子横冲五步,直接将他七荤八素的砸在傀儡受困的歪脖子上,杨采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恐,就在姬凌生准备下手捏碎少年脖子时,倏忽传来一道呼声。 “姬兄,手下留人”,杨拯元以极快的速度奔来,身后跟着雨希。 姬凌生早打红了眼,仿佛变回了当初为恶皇城纵横无忌的姬公子,只懂得有气必出,积攒了将近半年的怨气涌上心头,怒火冲上脑袋,哪里听得进别人说话,当即一拳打烂了杨采竹的头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乘鸟飞升 太岳徐徐消散如尘烟,黯淡至形体消蚀的五条螭龙也最后一声龙吟和雷鸣中消失,那尊失去御主的傀儡吱哑响了两声就静默不动了,依旧保持受困弓腰的姿势。顶点小说杨拯元掠至傀儡肩头,跟姬凌生隔着两三丈距离,姬凌生左手提着那具未寒的尸骨,头颅碎裂得好像一锤敲烂的核桃,完全无从辨认出那是常跟他贫嘴的族弟,望着那团模糊不清的血肉,杨拯元欲言又止。 姬凌生随手将尸首扔掉,仿佛是对傀儡随手丢开太岳的一种示威性的发泄,只是他气力没大到能将尸体抛上九天,只好扔到地上,直至杨采竹的无头尸身落入逐渐熄灭的火场,姬凌生总算察觉到杨拯元脸上的不对劲,他满脸可惜慨叹,就是找不到一丝悲痛,难道杨氏族人间的兄弟之情都如此淡薄吗 “姬兄,你怎么就意气上头了呢,劝都劝不住”,杨拯元以万分痛惜惋惜的口吻疑问到,依旧没看出他对杨采竹之死有任何悲恸之情。 姬凌生慢慢恢复冷静,方才下手的确是快了,若是再来一次,他肯定让杨采竹多嚎叫惨呼几声,受尽欺凌之后,再打爆他的头。 面对杨拯元宛如日月的灼灼目光,姬凌生莫可奈何的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杨拯元听完叹息了下,感慨道“姬兄不必自责,此事乃采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不过你刚才若是不下死手,我有法子让他给你赔个大礼,保管你满意。” 姬凌生略感汗颜,本来他毫无愧疚之心,听杨拯元这么一说,反倒不太自在,忍不住狐疑道“我杀了你同胞兄弟,你不生气难不成你俩是对头” 杨拯元连连摇头,解释道“你这话说错了,我跟采竹是手足兄弟,怎可为敌,你头句话就讲得不对,你没杀掉他,他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姬凌生大惑不解,不由想起刚刚那一拳酣畅淋漓的快意,那感受如此千真万确,不能有更逼真的触感,怎能为假他迷惑之际,火焰扑熄的焦黑泥土上,一具无头尸体爆绽出刺眼绿光,尤其是脑袋上绿油油得发亮,接着血肉重铸,杨采竹离开阴界又活转了过来,起死回生后他嗖一下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姬凌生背后,右手握着本命木槌狠狠敲下。 一股寒意忽至,姬凌生连忙扭头,只见到杨采竹狰狞且残留血迹的扭曲面孔,不等他匆忙避开,杨拯元快他一步,闪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了杨采竹,他双手抱住少年腰肢,任凭后者挣扎扑腾不断。 杨采竹整个人被杨采竹举在空中,依旧像个扑棱蛾子一样摇摆不定,他拼命往前伸手、拿着木槌想往姬凌生头上敲,同时恨恨道“杨拯元,你放开我,我今天就要把这家伙头给锤烂” 这会儿雨希也赶到傀儡肩膀上,眼前这幕滑稽光景令她满头雾水,更奇怪的是单独站着的那个蓬头垢面的俊逸青年,正以一阵傻愣且困惑的眼神打量她,让她有点不寒而栗,她刚落地不久,忽闻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股香风几个腾跃飞扑上来、一头撞入她的怀中, 雨希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无须揣测就明白是失散许久的雨夷。她俩一胎所生自然心有灵犀,几月雨希心神不宁事事不顺,便立刻猜到雨夷身处险境,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喜不自禁落下热泪。 雨夷现在只觉得莫大天地中终有能信任的人,总算寻到了归宿,所有辛酸苦辣统统漫上心头。两姐妹喜极而泣的搂在一起,杨采竹因女子哭声而停滞一瞬的举动又变本加厉起来,再度回到跟姬凌生不共戴天的仇视模样,杨拯元摇摇晃晃的抱着他,两个人像不倒翁一样摇来摆去。 骂声哭声汇聚到一起,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嘈杂声响扰得姬凌生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分说掏出那节断臂,里面蕴藏的天劫之力几近消失,但若是以毁掉断臂的前提,勉强还能用上一次,无论是跑路还是商榷,一次机会就足够。 “停”,杨拯元忍无可忍喊了这个字,顿时周遭清静安宁了,耳边清快了,身心也畅快了。 好景不长,这份宁静持续了不到五息,就让阵阵颤动给惊扰了,此时整个树界开始地动山摇,动静越来越大,蛰伏在林中的鸟兽惊慌逃窜,一时间兽吼鸟鸣不止,树林上空呈现出千山鸟飞绝的壮阔景象。 杨拯元展现出逢大事有静气的下任族长的威压气态,镇定自若的向姬凌生问道“你可知这方秘境的法器是什么” 结果没得到回应,毕竟姬凌生对此一无所知,倒是两条泪痕的雨夷冷不丁插嘴道“半块先天木精,数月前被我毁掉了。” 杨拯元左手拉住杨采竹,右手拍着脑门,恍然大悟道“对了对了,太公早前在常青藤上取下两块先天木精,一块给了钟家,另一块分为两半,一半给了采竹,原来另一半放到秘境里来了。” 见众人半信半疑的脸色,他又补充道“按理说法器离位秘境自毁,雨姑娘之前毁掉先天木精,秘境没有动静是因为采竹尚在这里头,他体内有半块同根同源的秘宝,秘境错认为法器尚在,所以安然无恙。如今采竹死过一次,先天木精救了他的命,但也不复存在了,法器消失秘境自然就崩塌了。姬兄,我此前说的让采竹给你赔礼,就是用这半块先天木精赔罪,可惜呀” 杨采竹眉头一拧,扑腾得更厉害了。姬凌生明悟了杨采竹为何能复活,同时心底闪过一道电光似的想法,先天木精能起死回生,且对象是修士,倘若用在月儿身上,甚而用在老爷子和父亲身上能否有效他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正欲细问,天地猛地一震,几人不可抑制的脚尖离地了片刻。 环顾四周,诡异且神奇的一幕发生,铺盖在这无垠闪迪里的无穷多的参天古树,此时仿若受到杨家傀儡术的操控,齐齐站了起来,长出了粗壮的臂膀和足跟,有多少树枝便有多少只手,有多少数根便有多少条腿,此时全像活人一样站着,摇摇摆摆的到处走动。 五人目瞪口呆看着,数之不尽的百丈树人对一切生灵赶尽杀绝,虽然动作迟缓,但胜在 体型庞大,好比是人拍苍蝇,任凭苍蝇飞得再快,只要逃不出手掌心便是枉然。藏居山林的一干修士纷纷出山,在树林间狂奔,地秘境可以御空尚且相安无事,地境以下的则难逃劫数,别说让树人拍一下子,就是让那些飞舞的藤条抽一下,都得重伤致死,若是让树人踩一脚或撞一下,就直接成一滩蚊子血了。 杨采竹已没了跟姬凌生作对的心情,他尝试用机关术控制那些木人,结果徒劳无功,赶紧对杨拯元凝重道“你最拿手的不就是操控木偶傀儡吗,快想点办法啊,它们快打过来了” 头皮发麻的杨拯元苦笑道“这些是太公留下的傀儡,根本不听我话,你行你上啊如今之计咱们只能趁秘境彻底坍塌前逃出去了。” 杨采竹十分嫌弃的瞪他一眼。杨拯元瞥了眼脚下静卧不动的傀儡,用那天深夜杨采竹鄙夷且讽刺他的语气回敬道“你也不赖嘛” 两人怄气的空当,姬凌生正眼睁睁看着一个树人朝他们冲来,本来他们周围的树木早让一把雷火烧个干净,林中修士逃窜半天终于发现还有一片福地,纷纷赶来,这几条漏网之鱼顺便也引来了树人的注意,尽管那些树木没有五官,却能笔直的往这边慢跑过来。 姬凌生也想开溜,但是,他不会飞啊。 剩余四人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动静,回头看时那颗张牙舞爪的古树已然迫近,但他们丝毫不慌,毕竟,他们会飞嘛。 砰的一声,五人只觉得天地翻转,脑中跟着一片嗡鸣,杨氏兄弟和雨氏姐妹齐齐升空,被推翻在地的傀儡骤然缩小,重新变作一根木槌,杨采竹趁机收起本命法器,而风姿卓然的姬公子,则又一次被撞飞举高高了。 所幸这次姬凌生得到了上苍的眷顾,承蒙老天爷的垂青,甚至打定主意逃出生天后肯定给天公上几炷香,一只快若惊鸿的飞鸟在他不远处掠过,树界里不光树大,鸟也比人大,就是这时,姬公子确立了一个前无古人、重振他雄风的跑路计划。他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才智和预测,断定了飞鸟经过的路线,然后不偏不倚将自己传送到那只雪白小鸟的头顶,一击快准狠命中要害,姬凌生径直抱住鸟儿的长颈,然后他也会飞了。 剩余御空而行的四人望着一人一鸟上上下下的渐行渐远,不知该佩服他的才智还是惊讶得回不过神,总之无话可说,只有杨采竹嘟囔了句,“这也行” 瞧见姬凌生御鸟飞行,神态好不威武,气势好不壮阔,林间逃命的低阶修士像是找到了救星,得到了脱身之计,纷纷放开手脚去寻找尚未惊飞的鸟儿,甭管好看不好看、羽毛鲜丽不鲜丽、啼声中不中听,只要能飞得起来的,就是好鸟 那只仓皇无措的白鸟似乎认命了,背着姬凌生飞入高空,没飞多久,白鸟哀鸣不断,戚戚然扇着翅膀停在原地,不敢往任何方向行进。姬凌生定定望着远处,一尊数千丈高的雄壮树人,像是鹤立鸡群般的从一群矮子里站了出来,真正的顶天立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章 树王 转瞬之间林子里就闹得鸡犬不宁,或许说,那也算不得普通的树林了,而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通天巨人,大批地秘境以下的修士游离在错综复杂的树根脉络中,从一个树人的脚下钻到另一个树人的脚下,像老鼠在大街上四处逃散,被踩死的打死的不计其数,稍微机灵点的便学着姬凌生去抓鸟。顶点x23 一时间林中满是逮鸟的哀啼之声,凡是停搁在林间的山雀花鸟全遭了毒手,有些刚离巢的雏鸟,也被抓来当做牲畜似的赶吆驱使。 姬凌生坐落鸟背,双手抱住白鸟脖颈,双腿并拢免得阻碍鸟翅扇动,一炷香的工夫,或远或近的天际上点缀着一个个黑点,是那些惊魂未定的地秘境修士,大概数了遍发现不下百人,似乎印证了那个此地是九大洞天之一的说法,姬凌生也秉持赞和态度,之前因缘巧合重得断臂的雷霆秘境便是七十二福地之一,此事他在潘奉元那里得到证实。 因为那条断臂他曾给潘奉元过目,后者用模棱两可的语调说断臂属于地阶法器,姬凌生则知这是他作为书人固有的谦逊品德不把话说得太满也不妄下定论。既然雷霆秘境已是一处福地,那么广大复杂得多的树界无疑当属一个洞天,那半块先天木精就是天阶法器了,但他不敢确定,他听说藏在秘境的法器都是经由钟家族人的手亲自炼制,先天木精明显不是,不过这类起死回生的神物,于他来说,已是世间最大的秘宝。 由于白鸟不敢靠近那尊撑起天地的树人,姬凌生趴伏在鸟背上,缓缓恢复灵力的同时,顺便抽空查探四周,除了那些逐渐扎堆聚集后窃窃私语的地境修士,他同样瞥见树人群中飞出一只只惊鸟,背上驮着人,有头圆尾长的山雀、有黑不溜秋的乌鸦、还有甩着长喙乱飞的啄木鸟,姬凌生甚至见到一尾翼展三百丈的鸿雁冲天而起,驮着好几号人,正巧从他头顶飞过,几乎遮天蔽日,让他不由忆起传说中扶摇万里的大鹏鸟。 鸿雁掠顶而过,掀开的狂风让下头的姬凌生险些栽了跟斗,白鸟摇摇欲坠差点翻落,姬凌生急忙帮它扳转身躯,此时他灵力尚且不足以施展缚螭术,柳若兮所送丹药还剩五枚,他也不想随意服用,能省则省。 稳住胯下张皇失措的白鸟后,杨拯元领头的四个人也扑赶过来。 雨夷瞧见姬凌生扶着鸟脖子、使劲安抚它的滑稽光景,忍不住扑哧一笑,和她构成并蒂莲美景的雨夷则浑不在意,摆着老成世故的面孔,只是始终攥着孪生姐姐的手不愿松开。 杨采竹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姬凌生,但没有出手,只忍气吞声的立于杨拯元身旁,似乎两人做了什么君子协定。杨拯元望着姬凌生遛了会鸟,纾解了兴致,这才迤迤然替他解围,他自腰间悬挂的虚囊里取出一个木疙瘩,随手丢出,那东西迅速变大至千丈长短,正是当初取道去柳家秘境 所用的木鲸。 几人在木鲸背部站定,那只白鸟刚从姬凌生怀里挣脱,就吱吱叫着往后头飞离,不愿在那尊巍峨树人的附近逗留。杨拯元站在姬凌生和杨采竹中间,挂着温和笑脸当了回和事佬。 “姬兄,关于你俩的纠葛,此事是采竹有错在先,他拉不下脸,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赔个不是,我也不求你俩能化干戈为玉帛,只求过后不相互记恨。来,这玩意儿你先收下,权当做我的赔罪礼。” 杨拯元说罢递给姬凌生一个木盒子,杨采竹当即认出是那晚堂兄把玩雕琢的枢机盒,能施展一次机关术当做掩护,算得上一件质地上乘的应急法宝。姬凌生本不太好意思收下,毕竟他也打死过杨采竹一次,理应来说两者互不相欠,他踌躇莫决的神色刚浮现,转念想起杨采竹那柄小木槌的妙用无穷,回想起几月来那些隐秘又棘手的陷阱,姬凌生沾灰的脸庞立马挤出一股笑意,不害臊的接过木盒,然后像个吝啬鬼似的急忙塞进怀里。 这幕愈加坐实杨采竹心目中认定他是卑鄙小人的看法,但碍于杨拯元的阻挠,他纵然有气也撒不出来,索性撇过头不看他。 雨希一双妙目抓住杨拯元不放,望着他居中调和的老好人模样,她柔美脸颊忍不住泛起笑意,那笑藏在酒窝里,藏在灵活温柔的眼眸里,每当她展露笑容,双眼便会微微眯着,弯成两抹月牙儿的形状,狭缝里透出灿若天星的神光。她跟杨拯元站得很近,足以觉察到彼此的鼻息,仿佛再远一点,就该害相思病了。 杨拯元总感觉身后有团炽热的火,近得要烧到他挺拔的脊背,爬上他的脖颈,这股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压得他有些不敢喘气,他不禁想到,若是雨希此时往他脖子上吐气如兰,他保准会吓得跳起,后颈铁定会被烫伤。 雨希仿佛用柔柔目光编织出一张网,将她俩圈在中间,密不透风,杨拯元则试图不声张的逃脱出来。 局外人的姬凌生跟杨采竹纷纷感受到了杨拯元的拘谨,哪怕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杨采竹也敢轻言笃定,姬凌生对照了下雨氏姐妹的容貌,并无发现能一眼区别她俩的特征,同时确定一件事,当日秘境上空梳妆照镜的并非雨夷。 雨夷的心思早不在此,她定眼看着那尊没入云翳的参天大树,说它是树界之主也毫不过分,生着宛如鼎足炉脚似的四条腿,拱着粗大浑圆的树干,往上就是枝繁叶茂的树冠,没有其他树人那样的爪牙。尽管底下的树人簇拥成一片浮动的青海,个个高逾百丈,宛如蹒跚伛偻的老人追杀各色修炼者,管他什么境界,但凡被打中一下,遭到围攻必死无疑,饶是如此,这群树人生得再如何高大、数量再如何庞大,跟中间的树王相比,明显有着云泥之别。 四周御空的地秘境修士以及幸存的玄宫境修士,前者或从容或紧张 的端详着那颗不动如山的树王,后者也边牵制鸟类边打探虚实,对他们来说,背部宽阔的木鲸显然是个好去处,只要说几句好话搭船即可,当他们瞥见神情冰冷的雨夷,就纷纷偃旗息鼓了,他们自然排不进各大高手合众追杀雨夷的行列中去,只不过义愤填膺的愤愤跟风骂了几句荡妇,尤其是数月来雨夷实施的残忍刺杀,直接用人血将名声硬生生从娼妇改成毒妇,境界高深的尚且胆寒,他们更没有活路。 树王安然不动,但宽绰如地面的树干上,离地千丈偏下的一个位置,张着一个漆黑的口子,里面没有獠牙或舌头,只是一团乌黑。虽然没有明写着任何讯息,但一个念头几乎同时在所有人心头出现那道口子便是逃出秘境的生路。 对此姬凌生已是过来人了,当初离开雷霆秘境就有过经验,此时他正向杨拯元问到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当日雨希无心之举为沸水秘境的所有修士打开一条出路,杨拯元既然跟她同行,应该会在结界内,而不是此处。杨拯元闻言轻笑,说他就是瞅见姬凌生被吸进一团旋涡,所以才跟着进来的,只是落地的地方太远,找了几个月才摸索过来,更没想到杨采竹也在。 正当杨拯元不住地说他俩有缘的时候,远方天际上的地秘境高手探查半天无果后,终于决定对树王出手了,那人也不莽撞,更不愿打草惊蛇,只见他右手幻化出一只翩然跃动的蝴蝶,虚幻无形,然后向四下眼神示意征询了意见,无人说话或反对,俨然是默许了他的试探之举。 蝴蝶承托着众人的寄望,歪歪斜斜飞向那道口子。 原本喧闹的天地突然间像是落针可闻了,虽然底下树人仍哗哗的挥动枝条、扫动落叶,但百丈以上的空中,已然不能更安静了。 木鲸头顶的五人凝视着那些人的举动,杨拯元面色极其凝重,轻声嘱咐道“情况不太对劲,你们留点心,他们恐怕会引出大乱子,等情势稳定,咱们就直接往那儿冲,就看谁运气好了。” 话音未落,那只蝴蝶甚至没靠近百丈以内,树王猛地动了起来,它动一下天地就颤动一下,树界似乎也经不住它的折腾,顷刻间就到了损毁的边缘。树王完全抻直四腿,树躯跟着拔高了数百丈,那些百余丈的小树苗忽然间在它脚下连孩子都算不上了,接着它晃了下树冠,整片天幕的层云皆被悉数拨开,秋风扫落叶似的干净素洁,众人尚处于惊诧中,茂密树梢中突然激射出无数藤条,宛如弓兵阵营的箭雨攒射,隔着近的或者反应不够快的,瞬间就死于非命。 姬凌生能活下来算运气好,一条宛若水缸粗细的藤鞭笔直刺来,从他耳侧呼啸而过,刮起团团风声,震得他脑子一阵嗡鸣,顺道带走他整只左耳,直到无数根藤蔓插入地面,像是锁链般将树王捆绑在此处,他左边才逐渐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私奔 交叉分错的无数藤蔓紧绷得挺直,仿若木匠弹墨斗时画出的黑线,只是手艺匠人弹出来的是墨水,藤条上滴落的是混杂肉渣的血水。这些东西平时挂在窗口树梢时,看起来增添绿意赏心悦目,此刻用在杀人的勾当上也毫不含糊,不分境界高低,但凡被击中要害的,无一例外化作一滩滩血污,包围树王的数百地境修士死了近半,玄宫境的更是损失惨重,全凭运气苟活。 满眼望去,姬凌生眼帘中失去了那颗树王的踪影,让铺天盖地的藤网所取代,昏暗犹如黄昏夜幕,一块块温热的残渣碎肉从上面掉落下来,浓烈厚重的血腥味灌进嘴鼻里,呛得他难以喘息,霎时间他隐隐作痛的左边脑袋忽然不疼了,甚而毛发连根拔去的瘙痒也稍感退却,只有脑子里的嗡鸣片刻不曾停歇。 再看左边,行踪明朗的只有杨拯元,他略显狼狈的跟姬凌生站在同一片木板上,那头行动不便的木鲸是个好靶子,没有完好无损的道理,早在藤条突刺过来时,木鲸就四分五裂了。至于雨氏姐妹和杨采竹等人,姬凌生暂且没看到,尚不得知他们的死活。 杨拯元洞悉到其余三人未有性命之忧,于是撇头跟姬凌生对视了眼,姬凌生还没弄清他眼神中的含义,只见杨拯元双腿微曲,一副蓄力待发的架势,他两臂横举在胸口正前方,十指合拢扣着,接着飘散四处挂在藤蔓上的木鲸碎片像得到号令,撕扯成碎片聚拢到他脚下,几息的工夫铸成一个两丈长的梭子,中间镂空,尖尖的两头正好处于他和姬凌生脚掌处,和姬凌生踩着的木板融为一体,多余的木料仍悬停空中,跟在木梭后面。 随后他朝姬凌生沉声道“姬兄,你可坐稳了啊” 嗯姬凌生心头刚响起一声惊咦,还没琢磨清楚情况,嗖的一声,周遭出现一阵颤响,然后遮挡所有视野的藤蔓悉数断掉,原来树王又动了,它这一动,幸存下来的两百号人总算重见天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稍稍散去一些。 姬凌生刚瞥见不远处雨希雨夷及杨采竹的踪影,杨拯元指头依然紧握,两手突然碰了两下,随即悬浮的梭子突然如利箭射出,快若奔雷闪过,直冲树王腰部的漆黑裂缝。姬凌生猝不及防往后摔去,所幸及时抓住木梭。 他斜着躺在木梭后半截,耳畔风声呼呼,烈风扑进嘴里,鼓荡得腮帮子仿若鼓面似的震颤不停,同时发出叭叭叭的叫声。 众人不约而同紧盯住争着要当出头鸟的两个人,方才巨树突如其来的一下,足以打消所有人妄想脱逃的念头,现在又来两个不怕死的,众人不作劝阻也不声张,纷纷默不作声的退避好几里地。雨希雨夷自打碰头后就没分开超过两丈距离,杨采竹望见卷着木块纷飞的木梭离弦而去,独独留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少年拧着眉头狐疑道“他俩这是私奔了” 雨希不可置信的瞪他一眼,再顾不得其他,牵着雨夷的手急忙追去,杨采竹无辜无奈的撇撇嘴,也跟了上去。 其余人见到他们接二连三的去送死,不由心 生疑窦,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内幕,本来后退到安全地带的一帮人,忽然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了,想跟着上前嘛又怕死,不去吧又怕一会后悔。 众人举棋不定之际,杨拯元两人已然迫近到巨树三百丈之距,以他俩行进的速度,离那条藏有生路的乌黑裂缝可谓咫尺之遥。姬凌生不知杨拯元是否有十足的把握,但已经上了贼船,那就没有回头路了,而且杨拯元既然能事先预知藤蔓会断掉,想必此举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唯有一点他刹那间没琢磨透,他为何不招呼雨夷他们要独自开溜。直到即将逃出此处秘境时,瞧见杨拯元脸上那抹犯人蒙赦的快活笑意,姬凌生才省悟到,他是为了摆脱雨希的纠缠。 地面传来万千树人的声响,偶尔能听到几声惨叫,想必有残余苟活下来的低阶修士,正惊险重重的四处奔逃。上空,姬凌生两人乘坐的木梭,也风卷残云的裹着一堆破木板直冲巨树,凑到半里地近的时候,树王再次摆动身躯,望不到尽头的树冠猛地一颤,从树头伸出十余条粗壮臂膀,泛着草木的青绿,或拍掌或攥拳的挥摆而下,目标直指冒头的姬凌生两人,相比庞然大物的树干树枝显得缓慢沉重,但在众人眼中,犹如泰山压顶来势极快。 杨拯元自如的操控木梭左右闪避,轻松躲过前两记重拳,那宽大如山头的拳头砸在地上,几个树人受到殃及,瞬息间砸得粉碎。这种迎击仿若人伸手拍苍蝇,运气好才见得拍中一下,树王没有意识,却本能的镇守秘境,挥舞着藤蔓,数以千计的藤条宛如游龙般刺来。杨拯元双手再击,碰出一声闷响,尾随木梭的无数木材骤然加速,像条龙卷卷积到两人前方,井然有序的向上盘旋,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接连结起来,只见一尊千丈高的木偶傀儡显露身形。 傀儡落地,当即踩塌了两群树人,跟树王相比杨家傀儡术操纵的木偶显然更具灵性,木傀儡迎头而上,拦住一只即将碰到木梭的拳头,然后使劲拍飞,姬凌生坐在木梭后头从傀儡胯下穿过,举目望去,只觉得此情此景匪夷所思。 虽然傀儡保驾护航,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漫天藤鞭,杨拯元扭头望见杨采竹贴近,忙喊道“采竹,磨牙棒借我使使”,杨采竹闻言不禁翻翻白眼,什么磨牙棒,分明有个威风名头叫降魔杵,但如今没空让他抱怨牢骚,只得老老实实抛出胸前用红绳系着宛如磨牙棒形状的小木槌。 姬凌生还在奋力睁着眼睛寻找木槌位置时,杨拯元两手仍未松开,再次合击,空中渺小得犹如海底针的木槌体型暴涨,顷刻间变到数百丈长短,一根浑圆稍显细长的棍子,木棍飞到傀儡手中,立刻变作一件称手的兵器,傀儡阔步挺进,握住木棍中间,像风火轮似的挥舞不停,将铺天盖地的藤蔓全部抵挡在外,掀拉起的罡风更是吹得巨树腰身晃动。 他俩一路高歌猛进,雨氏姐妹和杨采竹紧随其后,其余人顿时坐不住脚了,连忙抄近路赶来,不过傀儡争取的机会稍纵即逝,那些地秘境修士赶来时又陷进无 穷围困中,只好纷纷拿出绝活,需得再次打开局面。 霎时间,周遭天地里满是炫目惹眼的神通术法,让高悬天际的太阳都失了颜色。这会儿,一马当先的杨拯元两人距离秘境出口不过百丈,下一刻,他和姬凌生同时愣住,因为树王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巨树四条腿狂踩泥地,搅得泥土四溅,树干旋转如陀螺飞,姬杨两人顿时不知所措了,根本找不到那条裂缝长在哪里,迟疑了片刻,姬凌生大呼道“快,锁住它的腿” 杨拯元眼睛一亮,木梭半点不停,挥舞棍棒的傀儡横扫一圈,逼退纠缠不清的拳臂藤网,然后往前开步冲了两步,猛地跳起,端着木根狠狠一插,不偏不倚卡住树王的粗短腿脚,巨树转动的速度稍稍停滞,傀儡固定降魔杵后再度跃起,一把挎住巨树腰身,再不肯撒手。 光是这样尚且不够,尾随而来的雨希雨夷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同时出手,五行遁甲联袂展开,五种朦胧光彩瞬间包裹住整棵树身,然后往中间猛缩。 外加其余修士的联手,树王摇晃着庞大身躯,再转不起来,腹部的秘境出口再次显露出来。此时只要离树洞口稍近的有识之士,都获得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姬凌生只盯着傀儡愣怔了下,这不是小忌子的看家本领吗 来到北海的第二年,陆离顺风顺水的突破到地秘境,这时他才不过十五岁,放在人才辈出的两仪宗,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况且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这重身份使得他地位超然,就连对待门人极其苛刻的老前辈们,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样子,说不上奉承讨好,起码是那位性情古怪的宗主收的第一个徒弟,怎么说也起码得是池中金鳞,一遇风雨便化龙的那种。 戚灵绝回山后再度恢复到对世事漠然麻木的状态,对陆离的指点也是点到为止,总让少年自行去悟道,因为他观摩了数千年的人道,早忘了如何传授道行,或者说他打心底认为道是自己悟的,绝非他人指点道明的。 陆离刻苦修炼之余,总念叨着淑芬,不由自主地给小淑讲了很多它听不懂的故事,全是追溯到过往的点点滴滴。某一天,他奉命去造访太极阵边角处的一座仙山,那座山十几年前横空冒出了一个天玄境,据说是从极南方的境外之地来的,曾引起北海修士的哗然,这次拜谒陆离收获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听到了类似家乡的口音,就此机会他得知了南荒之地的确切方位,以及晋国的地理位置。陆离回到两仪宗山门第一件事,便是请示师尊要返乡一次,戚灵绝点头答应,并要自己送他回去。 路上戚灵绝只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话,成仙需得斩断七情六欲。 有东炼第二护送,脚程极快,一月后两人几经波折,找遍了北晋,最后到了思岳和齐国的交界处,在分界线以北的齐国境内,有个叫王家村的地方,他独自踏进阔别四年的故土,满心想的都是再见到那个姓王的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伤着吓着 高空鸟瞰,宽达一万六千里的天坑其实圆得不甚完整,像世事一样总有缺憾。杨采芙是少有的从哪来从哪回去的人,忘却什么时候进入秘境的,只记得那会飘着鹅毛大雪,对照此时溽热难熬的伏天,她确定自己在秘境里足足待了半年。 她环顾四周,发现跟来时毫无变化,依然是那片犹如鸭嘴般凸出去的石崖,悬崖尽头只有一颗空心枯朽的树干,没有点缀任何枝叶,背对崖岸的一面有三个豁开的孔,上面是两个位置相平的眼睛,下面是个足以容人通过的大嘴,三个孔恰好组成一张笑容奇怪的怪脸,仿佛是活人摆着揶揄戏谑的脸色。 悬崖顺坡下来有两个相对的洞口,就这么突兀的放在斜坡上,远远看去如同竖立其上的两块尖石,只有走到两块石头中间,才能瞧见开凿在内侧的黑黝黝洞口。 两处洞穴分毫不差的正对着,且毫无幽深诡秘之感,仿佛只是两滩黑墨。 毋庸置疑,枯树和洞口是三处秘境的出入口。 杨采芙站在其中一个洞穴前面,半年前她发现钟俭从这处进去,于是也跟着去了,后来秘境崩塌她回到了这里,除了那次惊鸿一瞥再没见过钟俭,想从他那得到钟让下落的念头也沦为空花泡影。 她宛如飞蛾扑火般的追寻钟让的踪迹,至始至终也没和他碰面,甚而不记得自己离家后过了多少日子,以致于她积聚在心底的话,不管好话赖话,那些准备对钟让质问的字字铿锵句句肺腑,全都像搁置到腐臭的烂肉,变成一句句恶毒的谩骂怨艾。 顶着烈日的荼毒,她浑身疲乏得没有半丝气力,放眼整个杨家右派机关城,细数杨采芙家这一脉也就她胞弟杨采竹能上台面,能得到右城主乃至老祖宗的亲传,而杨采芙显然不够光宗耀祖的资格,否则终生大事也不会让长辈所左右。她修为并不出众,沾了弟弟的光才受到族人的恭维,才得到天玄境高人勉为其难的收徒,但同根的家里人不会给她这种厚遇,她那一辈子做梦都想出头的父亲早看出她无法在修炼上有番作为,所以得知柳家嫡系有意联姻时,他高兴得连夜睡不着觉,当天就笑吟吟的把女儿送出去了,从提起到确定也不过盏茶工夫,快得让说媒的人都有点措手不及。 昏昏然小站了会,杨采芙思绪沉荡下来,慢慢低到尘埃里去,她又瞥了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朽败树干,她无从得知几天前杨采竹一行人从那里出来,更无法知晓钟让此时正从悬崖下路过。 她身心遣倦,妄想就着热烈滚烫的日光,就此死死睡去,有那么片刻,她没有想到钟让那张紧锁眉头的脸,仿佛忘却世间种种一切,下一刻她又脑子里塞满了他。突然,对面的洞穴传来的响声,似乎那个秘境也毁灭殆尽了,有人要逃出来了,她原本枯死的精神倏忽又鼓胀起来,她不住的想到,倘若即将现身的那人是钟让,她该当如何 上一刻她还只是假设,下一刻她就当真了,她苍白的俏脸阴晴 不定,眼眸闪烁的神光仿若夜间闪摆不定的烛火,一会亮得晃眼,一会黯淡得快要熄灭,这些表象不足以阐清她埋在心田的想法。拢住心神,杨采芙想好了如何面对钟让,她整理好衣裳拭去泪痕,摇身变成昔日高高在上的杨家千金了,她忍不住颤栗的想到,她会从钟让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会让他甘愿卑躬伏地的向她示好,她甚至想到了返回机关城,父母会脸色铁青却不可否认的发现钟让比柳承书强过一万倍,她只要如此想着,就极其自然的容光焕发了。 在她想当然的浮想联翩时,对面那人现出修长而略显魁梧的器量,跟钟让一模一样,跟她想的一模一样,那青年缓缓现身只剩模糊不清的面目藏在阳光里时,杨采芙头顶惊现一阵令人酥软的战栗,从天灵盖传到脚尖,所有话涌到嘴边,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变得拙嘴钝腮开不了口。 直到青年完全露出真容,宛如一盆凉水浇在杨采芙头顶,沤热伏天里她竟出了一身冷汗,激得遍体生寒。 青年与她对视良久,随即抿开一个无法消解的苦笑,他没法找到任何借口来开脱这次偶遇,或者说是老天爷的有意为之,上苍用一次简单的碰面,揭示了两个为情所困的年轻人终究求而不得的结局。 杨采芙耳边再度响起风声,柳承书郁郁不得开口,两两无言,只有不远处咧嘴笑的树洞怪脸无意地展露出对命运的嘲弄,包含了造化对世人的戏弄,深于一切言语。 若干年以后,杨采芙跟柳承书成了人人艳羡的一对,两人相敬如宾,过着一成不变的平淡日子,那时她回忆往事,首先想起的不是她在扶器城外哭着问柳承书要不要娶她,而是此时天公显露它无情弄人的一刻。 数日后,这处凄清静谧的悬崖迎来下一批客人。 他们并非专程来到此地,只是争夺宝物的途中经过了这里,准确来说,是打到了这里,并最终于此争出了高下。这场争斗从结界东边延续过来,历经数天,是件以多欺少持强凌弱的不光彩事,最后以八名地秘境高手的惨败作为结尾。 段丕自沸水秘境脱身后,便招惹一个大麻烦,那便是关九九的穷追不舍,她从段丕跟小如意宛如父女般的相处态度中,明白了段丕绝非掳掠孩童的恶徒,但她始终不能对段丕玩世不恭的处世方式放心,觉得小如意跟着他有害无益,断定他没有育人的才能,所以她试图开解小如意,让她省悟到跟着段掌门毫无前程可言,奈何小姑娘对俗事漠不关心,压根听不进半句。 关九九同样能看出小如意的与众不同,但凡是个练气证道的修士,多多少少有点风水本事,尤其是对天地间的气运转移格外敏感,小如意这样一个大摇大摆走路的香饽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错过的机缘。 尽管段丕再三申明小如意有天道护佑,绝不可能出任何一点乱子,他甚至不顾小如意嘟嘴生闷气,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关九 九试验了几回,结果自然屡试不爽,但关九九总不放心,在这点上,她跟阿七秉持相同看法,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句至理名言的忠实拥护者。 有她在耳畔不断叨叨,段丕将这个喜爱担惊受怕的女子视为天大的麻烦,跟她的苦口婆心相比,那些惦记小如意的各路修士都不值一提了。闲暇之余,段丕总明目张胆的跟阿七非议着她,尽做些指桑骂槐的勾当,可阿七反倒日渐尊敬了,时时对她保持恭谨的态度,他仿佛已然认定,游戏人间的公子必将栽倒在关姑娘的石榴裙下。 因为不停跟她做口舌之争,段丕本来若有若无的警惕心彻底消磨,终于有一天,小如意被人抢走了。 那是湿闷夏季里不能特意区分出来的一个热天,小如意执意要坐在段公子肩头,这时她足有十三岁,比遭遇关九九时拔高了一个头,完全不适合有人再抱着她闲逛了,段丕也许久没有把她抗在肩头了,但不知怎地这小姑奶奶想起了当初的安逸舒适,死活不肯松口。 关九九见状,愈发觉得小如意跟着段丕没有出路,十三四岁的姑娘居然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像是永远长不大一样,于是她又跟段丕争论起来。 就是这时,有人趁他俩不备掳走了小如意,段丕扭头望着那团扬长而去的人影,一眼认出是几月前盯上小如意的一个恶人,那时他出手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但终究没有下死手,因为他不愿让小如意见到死人。 就这样,段丕开始了长达六天的追逐厮杀,关九九怀着莫大愧疚跟他同行,阿七跟不上他们,只得过后沿着他们的足迹去找,他不禁想到,当年嬉笑着说“本公子要你死你就得死,不准拒绝”的公子会不会再次破了杀戒。 两人刚追不远就遭遇一次埋伏,那是掳走小如意的那人,联同七个地境修士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是段丕来到结界后头次受伤,那八个人修为参差不齐,或多或少经历过秘境的摧残,只是仗着人多势众。此后他们便打便退,期望暂且摆脱段丕,得到瓜分小如意的机会,但后者始终吊在后面,如同嗅着血迹追来的狼群,狼行千里吃肉,不吃到嘴誓不罢休。 这次追赶跨越了大半个结界,连绵近万里。 当阿七汗流浃背赶到硝烟停息的战场时,正好是杨采芙和柳承书巧遇的斜坡,坡上躺着八个死活难辨的人,关九九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小如意乖巧的坐在树洞大嘴里,段丕满身是血凑到她面前,使劲擦了下手,然后揉了两下她的脑袋。 小如意好奇道“掌门,你怕我伤着吗” 段丕甩甩头,挤出一张笑脸,“我怕你吓着。” 重获小如意信任的段公子领着关九九和阿七走了,过后那些地秘境修士醒来后,也一一溜掉,直至彻底没人的时候,受到他们斗法波及的斜坡上空,一条乌黑口子突然裂开。 一个人影从中掉落,然后跌倒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两人来两人走 姬凌生颤巍巍的从斜坡上爬起,他恰好落在两个黝黑洞口中间,前后端详了几眼,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唯一记得的只有杨拯元逃离雨希魔掌时情难自禁的大笑,他不懂为何杨家下任家主能笑成那个德行。 环顾左右,姬凌生没见到任何有关杨拯元等人的踪迹,想必跟前次脱离沸水秘境时情况差不多,同行之人全不知了去向,唯独有点他感到费解,这次安然脱身他似乎中途到过什么地方,但他记忆里空空如也,兴许只是途中昏睡得稍稍久了,以致于让他产生了时过境迁的错觉。 小站了会,他忽地感到浑身酸软无力,仿佛每一丝气力都从骨髓血肉里榨干了,他额头冒着虚汗,衣物浸湿贴在前胸后背上,终于坚挺不住一下瘫倒在地,缓过劲后他才提起精神查视体内,赫然发现浑身没有半点灵力,但却毫发无损,他刚想取出秘药服下滋补灵气,然而虚囊什么东西都在,包括静静躺着的玉折子匕首和入世镰刀,以及堆积成小山的灵玉和食粮,唯独那个装着五枚丹药的白玉瓷瓶不翼而飞,他依稀记得瓶身画着两梢柳叶,仿若柳若兮的两条柳眉,而且弥漫着因她随身携带而染上的芳香。 姬凌生以为自己记错了,抑或是脑子糊涂了,接着又往怀里布兜里翻找了几遍,结果一无所获,药瓶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可能是跟随杨拯元冲破秘境的时候,也可能是与杨采竹缠斗不休的时候,更有可能是离开秘境回到结界的半道里丢失了。 有待商榷的一点是,虚囊里的药瓶既然莫名遗失,为何其余东西尚在,且摆放的位置丝毫未变,苦思不得其解,姬凌生万分确信的念头渐渐有了动摇,他原本笃定自己将药瓶丢进虚囊,甚而清晰记得手指摸到虚囊时滑腻的触感,过了会,他突然难以确定真伪了,所有前一刻还历历在目的印象逐渐变得模糊,到了最后,他只能推断自己因为慌乱而没有放回虚囊,以致于放在怀里的药瓶经不住折腾,于半路不知去向了。 接受这个差强人意的答案,姬凌生默默念叨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此来告慰自己,然后拿出几块灵玉调息吐纳。坐了良久,浑身灵力逐渐恢复,回复得七七八八后,他再度起身,堵塞的血逆流而上冲到头顶,带起阵阵眩晕,他许久没体会到这种凡人才有的虚弱感受。 轻晃了脑袋,姬凌生余光瞥见一张诡异的笑脸,定神一看,发现是节枯败的空心树干,约莫两人来高,宛如嘴形的大孔占据了树干近半位置,上面挂着两个如同眼睛的窟窿。姬凌生当即联想到大肆碾杀修士的树精,不过那些树人没有五官面目,眼前的则没有手足,按捺不住猫挠似的好奇心,姬凌生缓步上前站在几尺之外观察。 纵然阳光泼洒,空心树干里却始终一片漆黑,仅凭肉眼无法探清真相,姬凌生用神识察看,反倒消弭在一股莫名吸力中,他轻轻抓住树洞的边沿,随即不要命的抻着脑袋进去。 刚放进半个脑袋,那股拉扯他魂魄的奇怪吸力骤然剧增,这回连他躯壳也不放过,眨眼间,姬凌生目中天旋地转,所处天地顷刻间变换成另一副模样,风沙连天的荒凉地映入眼帘。 只需一眼姬凌生就认出此地是树界。 因为他能认出那些销蚀凋零的树木残骸,就连霜冻百草的严冬,绿意也决不会如此匮乏,才短短几天,满眼枯黄的落叶纷飞,天幕被黄沙染得灰扑扑的,不含半点生机。姬凌生抬头望了眼头顶,恰好是佝偻着腰身但暂未倾塌的树王,它已然是枯萎至死的草木,再不复当时横扫数百地境的神气了。 姬凌生没瞧见任何尸骨,想必被悉数掩埋了,这方秘境的自毁不仅来得晚,也不够彻底,留下眼前这座足够令人凭吊的古迹,倘若比武完事后结界尚在的话,这处所在说不定能作为一个引人前来唏嘘吊古的名胜。 收起暮年人做派的感伤想法,姬凌生退回斜坡,思虑着该何去何从。 这会儿他才有空仔细打量囊括了三百秘境的巨大结界,见不到日出月落,满天都是变化莫测的氤氲光彩,有层碗状的膜倒扣在天坑上,姬凌生所在方位离结界边缘不过数十里路程,无须做任何尝试,他便敢断言沿途藏有重重秘境,想安然无虞的抵达结界边缘,劫难无数,况且每次出入秘境不一定还在原来的位置,说不定距离边界咫尺之遥的时候,遭遇一处秘境,然后就远隔到千里之外了,所以姬凌生对逃出结界不抱任何侥幸。 于是他再次揣摩起钟家举办比武的目的,赫然得出一个杀人取魂的结论,源自于早年岳紫茗西山屠戮商旅的举动,姬凌生很自然的将两者想到一起,但说到底敢来结界的人,早该将生死置之度外,假如钟家真暗藏祸心,也是借着东炼修士贪图宝物的劣根性来顺水推舟的。 西行千里可见青云,举棋不定之际,姬凌生忽然想起当年离开思岳,商胖子送他的最后一句箴言。 此时看不见太阳,无从辨别东西南北,姬凌生索性以那墩笑容奇怪的枯树为北,然后往左往西拾步而去。 沿途他没遭遇秘境险地,经过诸多东炼修士以身试险,三百秘境已有半数灰飞烟灭,所以行人动辄误入秘境的情况不再那么常见,况且,如今还有许多人仍困在占地不过方寸的秘境之中,结界阔达一万六千里,姬凌生一路上没撞见任何人。 直到两天后,他总算遇到一个人,还是一个熟人。 潘奉元见到久别重逢的姬凌生,喜不自胜,原本忙着寻找熊柔的事先搁置了半天,拉着姬凌生酣畅淋漓的喝了顿酒,姬凌生问他熊柔的去向,潘奉元摇头说不知,坦言当初脱离沸水秘境,他不仅跟姬凌生失散,顺带和熊柔断了联系,已经找了她很久很久了。 姬凌生怕触及他的伤心处,便没有多问。 酒兴上头后,潘奉元连连举杯相邀,哽叹 着两人多年不见应当多喝几杯,姬凌生半推半就的喝了半盅,琢磨着他俩不过阔别一年半,怎么能算多年未见,他对此不甚在意,文辞饰非的书人总喜欢将一年半载夸大成很久很久,好增进友谊博取同情,这是常事,而且他因找寻熊柔而折腾得心力交瘁,一时口误实属正常,甚至,姬凌生怀疑这是潘奉元用来劝酒的托词。 三巡后,姬凌生问他是否有见过杨拯元,潘奉元点头称是,如实说道他去年见过杨拯元,那时后者也在试着寻找姬凌生的踪迹,姬凌生微醺,意识到那会儿杨拯元应该在四处躲避雨希,找他估摸着是想找块挡箭牌,结果因缘际会全在树界里偶遇了。 天色放暗后,潘奉元又悬着酒葫芦,踽踽独行的上路寻觅他义妹了。 姬凌生望着他身形摇摆的渐行渐远,化成指甲盖大小的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地线上。他重整旗鼓扭头往结界中心区域走去,潘奉元临走前向他透露了一件事,他曾在天坑大概正中的位置见过一座通天塔,直接接连着覆盖整座结界的彩光屏障,离开结界的法门不出意外应该藏在那里,随即让姬凌生去试试运气,姬凌生差点脱口而出的问他为何不自己去试试,话脱出嗓子眼前他想到了,他们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也该如此。 若想前往中心区域的通天塔,姬凌生首先得横跨一片位于枯木悬崖下方的云梦沼泽,那里始终弥漫着大雾,颜色变化莫一,时而殷红如血时而青黑如碳,比天虹的七彩还多出一种白色,几天前钟让曾如履平地的穿过这里,悄无声息的在杨采芙眼皮子底下溜走,当时他毫无消得伊人憔悴的自觉,于他而言,杨采芙不过是个爱耍脾气的难缠女子罢了,跟性情使然的别家千金没有区别,甚而在他眼中,男子跟女子也并未多大区别。 唯一令钟让稍稍逗留的,只有藏匿在沼泽劫掠行人的陶跃奇,他自打从头个秘境里侥幸逃生后,便死守这里不肯挪窝了,别人或许得经历一两次血的教训才能明白秘境崩塌的真相,他却以超乎常人的警觉提早洞察到了,因为相比那些随便准备放手一搏的高门子弟,陶跃奇明显惜命得多得多,他怕死,自然不会去送死。 他身怀能迷惑旁人心志的幻术,然后趁人不备抢走虚囊和随身宝物,哪怕稳操胜券的局面下,陶跃奇也不敢杀人灭口,如若处理不当落下痕迹,那他纵然离开结界也会被仇家追杀至死,哪怕那些道貌岸然的高人曾说过生死勿论,他也不敢冒险。 幻术这样的旁门左道难以对钟让奏效,事发暴露之际,陶跃奇试图逃走,却被钟让很轻易的拦截下来,面对他的犹疑脸色,钟让念着旧情送了他一件法器,效用一般,主要是助长他的胆气,否则以他这副模样绝无离开结界的可能。 姬凌生素来对这种迷雾幻境驾轻就熟,或者说是习以为常,按理说不会中招,不料钟让留下来的法器给他添了麻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朝花夕拾 冠以钟家千古威名的比武正热火朝天,即便听不到结界里的厮杀声,外界人也能觉察到山雨欲来的不寻常动静,大伙心知肚明,此次比武将会筛选出下辈江湖的翘楚。 虽然赴会的人纷至沓来,但讲究先后次序,其中最令人乐于咀嚼的议论莫过于谁家高徒会领头进入秘境,凡是比武当天抵达天坑结界的年轻人,都无一例外得到胆识过人的赞誉,让自家师父和宗门颜面增光。 再往后莅临比武的,要么因路途漫漫艰难险阻而难以掐点,要么就是胆小怕事的。陶跃奇显然属于后者,比武召开半年后他才下定决心,这还是因为受到陶公子的欺压险些丧命后,不得不逃离扶器城,得找个地方避祸消灾,虽然尚有别处可去,但他鬼使神差的选择跑进结界,就因临走前他快步穿过行健道时,听到有位老人正跟徒弟说着“有志者事竟成”这个颠扑不破的质朴道理,这才于他心头再度升起大的希望。 但这股凭一口气吊着的精神很快就消灭了,尤其是头次遭遇秘境的崩塌,他只觉得命数已尽,便焦急彷徨的开始懊恼死前为何不放手而搏一次,后悔连秘境洞藏的法器真容都不曾见到就冤死在即,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天那天他刚帮邻居捡完丰收过后的稻穗准备回家,以他当时的羸弱身子熬不住重活,但父母双亡的可怜身世不能填饱肚子,他干脆到别家做些轻便的农活,大姐在家纺线织衣贴补家用,两人相依为命勉强糊口,到家后他瞧见门前栓着一匹瘦马,他认得那是驿丞大人的坐骑。 他远远的见过驿丞几次,并且因对方如雷贯耳的恶名不敢近身,他听说那位大人养着一群恶奴威福乡镇,他还有个谈之色变的怪癖,每逢乡里敲锣打鼓的摆桌办红事,驿丞便要出面做主,据说新娘子过门前一天晚上需得送到驿丞大人的居所,由他布施恩泽,以此保佑婚事顺利。 陶跃奇不懂乡里人的冠冕说法,只是好奇不信佛不奉神的驿丞大人怎会有那种本事,看见表明驿丞踪迹的瘦马,陶跃奇第一反应是好奇这头瘦小马儿是如何驮起它主子的肥硕身躯的,随后才想到前两天驿丞派人来说亲,企图娶他大姐当二房夫人,他不禁起了惊慌,期盼大姐能拿出过日子的顽强性子,断然回绝驿丞大人的亲自说媒,这时他尚且不懂,这些大人做事是不择手段且不过问他人意愿的。 他苦思之际,肥胖驿丞提着裤子走出房门,一脸不尽解兴的惬意,他鄙夷轻蔑的瞪了陶跃奇一眼,吓了他一跳,以致于他宛如惊弓之鸟的余生都笼罩在这道眼神的阴影下。 名讳不详的驿丞大人骑着瘦马晃悠悠的走了,陶跃奇担忧大姐的安危,忙跳进屋子,所幸她安然无事,除了有些精神恍惚,跟往常相比并无什么异样,她久久不语,直到陶跃奇提醒她衣襟脱线开口,她才振作起来去筹备饭菜了。陶跃奇吃完那顿不怎么合意的斋饭,不清楚是驿丞大人的到来搅坏了心情,还是大姐做饭的时候不曾用心,不是太淡就是太咸。当天晚上,大姐早早就睡下了,家徒四壁的屋舍里就一个炕,他俩分别睡在暖炕 两头,熄掉烛火过了很久,陶跃奇隐隐约约听到大姐轻微的啜泣声,后半夜,哭声逐渐变小至无,睡眼朦胧的陶跃奇昏暗中喊了几声,往日哄他睡着的大姐这次没有答话。 他翻出兜里的火折子,抖索着点燃蜡烛,发现大姐已然气绝,她用一把生锈的剪刀扎穿了自己的脖子。 这个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快得陶跃奇没空去追究大姐轻生的缘由,原来人是可以半句话不吭就突然自裁的。直到他用攒下的工钱买了草席将她下葬后,哭丧的人群中有两个传言,一是怪她心硬抛下苦命小弟去寻短见,二是噩耗传出前有人见到驿丞出现在陶家姐弟的门前。 后来陶跃奇得知真相,却没有寻仇的胆量,直至他运气好得摸到修炼门槛,他依旧不敢轻提愁怨,他怕自己寡不敌众丢了性命,怕大姐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心血付之东流,总之说到底还是怕死。 就这样,直到如今,他也没把仇完全报了。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尚且如此,遇上自投罗网的姬凌生更是怯弱,他知道姬凌生跟钟家有些许渊源,甚而见过姬凌生自由的出入钟家府邸,陶跃奇自忖跟钟让无意间结下的点滴友谊比不过姬凌生与钟家的深交,若是东窗事发恐怕会惹来诸多麻烦。 望着困在沼泽中不断下沉的姬凌生,他脸上或悲或喜做着往年的梦,这片沼泽其实不深,至多吞没到腰际,陶跃奇不担心他会死于非命。 悄声贴身到姬凌生面前,陶跃奇小心翼翼取下他悬于腰间的虚囊,掂量了下,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又释然,早前他听说姬凌生跟着钟信前往柳家秘境时,他便揣摩姬凌生来历不小,带着如此多的灵玉也不算稀奇。 陶跃奇本想不惊扰姬凌生的情况下拿走虚囊,转身没走几步,他念头急转,又返回姬凌生前头,取出匕首镰刀以及尚未完工的木雕,放到双目紧闭的姬凌生面前,以防这几样是什么事关重大的东西,无论揣在身上或是随意丢掉,都会招致祸乱如影随形的跟来。 察觉到不远处又有人落网,陶跃奇急忙过去查看,他不能像蜘蛛缠网那样光等猎物上钩就行了,反正跑不掉什么时候进食都行,他需得更加勤勉谨慎,不然等对方解开幻境倒打一耙,他多半就走到头了。 到那一看,他愣住的同时惊出一身冷汗,真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老话,他不曾想到陶公子居然也来了结界内,追杀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陶公子是扶器城那批坐吃山空的二世祖之一,连地境修士都掺杂水分,绝不会闲得出城来找他,估摸着是被陶家真人逼进来的。 见陶公子神情自若的沉浸于梦境之中,陶跃奇没敢随意靠近,边屏息便掏出一面小旗,正是钟让赠予他的镇魂幡,具有安神定身之效,杀不了人但恰好跟他的幻术神通相宜,他不敢说是如虎添翼,至多算量身定做,他甚至舍不得推脱,到手之际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许久。就是因为这件相性极佳的法器,他才能困住境界比他稍高的陶公子。 照例取走虚囊后,陶跃奇忍不住朝陶公子 身上喷了口吐沫。 匆匆溜掉后,约莫过了半柱香工夫,他去而复返,站在浑然不觉的陶公子面前,陶跃奇心跳如雷,一个个念头电光划过夜幕似的迸发出来,像是潜藏在他懦弱骨子里的最后一丝血性。他双手捏着一根狼牙棒,这是他搜刮得来仅有的称手兵器。 他有把握直接砸烂陶公子的金贵脑袋,恍惚之中,他预见到自己活着走出结界,从此一帆风顺,扶器城里再没人会故意刁难他,前途一片光明,哪怕以他不如何出众的资质,也会有天道酬勤的那天,他甚而预想到多年以后自己渐得大道,终成天玄之境,将积藏在胸的苦闷一吐为快。 想象的尽头,是发觉真相的陶家真人悍然出手,将他所有幻想打得灰飞烟灭。想到这儿,陶跃奇举着铁棒摇摆不定的手突然就软下来了,他生出一阵后怕,但瞥见陶公子可厌至极的嘴脸,不禁再次举起武器,犹豫片刻后又黯然放弃,如此反复了三次,他怕久留不宜,攥着虚囊匆匆走掉。 半个时辰后,陶公子意犹未尽的睁眼醒来,脸上残余一抹陶醉,那是当日对柳若兮惊鸿一瞥后的垂涎,未等完全撑开双眼,一根刺尖冒着寒光的狼牙棒往他脸上招呼过来。 一棒下去,陶公子整张脸像是开了丝绸铺,深的浅的带白的红色一股脑摆出,凭借家父特意为他淬炼过的体魄,这棒他没死掉,继而瞥见陶跃奇狰狞的面孔,陶公子心头刚出现无比荒唐的感触,又是一棒敲来,接着又是好几棒,直到他栽倒在地,脑袋汩汩冒血,死得不能再死。 确认头颅稀烂的陶公子死透后,陶跃奇气喘吁吁停住挥棒的动作,对方死前似乎哀求了几声,但他全然没有听见,他陷入一种癫狂当中,正如当年离开南地来到东炼之前,他抓住驿丞大人的独生儿子,将他千刀万剐。 丢开狼牙棒,陶跃奇不由得到一阵快要升天的解脱快意,多年以后,他如愿以偿达到世人追捧的天玄境,不觉得如何高兴,因为他唯一引以为豪壮的事,只有今日的所作所为。 缓过劲来,他扭头望向不远处站定的姬凌生,他看戏有一会了。 姬凌生不了解他们的恩怨,更无心探究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才能状若癫狂的痛下杀手,他认得那是当初扶器城外给他带路的人,那个符合古人“两腮无肉不可交”观相识人之术的瘦弱青年。 姬凌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要求陶跃奇将虚囊归还于他,他便既往不咎,陶跃奇生性怯弱但处事果决,放在平日里他都未必是姬凌生对手,现在气势衰弱更是不敌,当即扔出两个虚囊,连带从陶公子身上搜来的也一并丢给了姬凌生,兴许是防止后者追杀的赔礼。 见他灰溜溜跑掉,姬凌生无动于衷,甚至没对索回的虚囊投上一眼,他放过陶跃奇并非受到什么感染,也不是心怀慈悲,只是陶跃奇设下的幻境让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出发去刘家村的那天清晨,老爷子当时所说的话他过后再没想起来过。 时隔二十几年,他竟想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九九九 姬凌生跟着父亲回刘家村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商贩群居的城南尚在清梦之中,那层梦境宛如包裹蛋清的薄蛋皮,软而不透,经不住一戳一碰,平日里闹腾不休的姬公子向来不让人睡个好觉,但凡他难得早起的日子,城南就注定落不了清闲,今儿倒奇了怪,他竟会安分守己起来。 两人于雾色中轻装上路,白月和姬长峰同样站在雾色中挥手道别。 临行前姬长峰将神采奕奕的孙子叫到跟前,姬凌生问他是不是要捎句话,没有用预祝旗开得胜的鼓励来暖场,甚至没对刚刚破髓尚且迷茫难在的姬凌生说几句行之有效的指点,老人只慈眉善目的嘱咐了两句话。 “把你奶奶坟头给好好拾掇下,话就不用带了。” “山里冷,可别着凉喽” 姬凌生不禁奇怪这两句简单的家常,他当初竟死活想不起来,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才因陶跃奇的幻术得以想起。不仅如此,他还忆起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然而除却老爷子萦绕在耳畔的两句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常伴他入梦的白月,也没想到远走天涯的雪玉或者偏安一隅的墨清歌,而是先记起柳若兮的明眸皓齿。 她仿若伏天里的第一声蝉鸣,一下跳入他的脑海,刹那间美艳得不可方物。姬凌生不知这是出于何种缘故,他俩虽说互相引以为知己,但并无更进哪怕一步的关系,柳家族人都思忖他俩的关系非同寻常,只差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可姬凌生心里头敞亮,他们俩现在连那层窗户纸都没有。 除了莫名其妙的想到她之外,姬凌生总觉得忘掉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且直觉这件事跟柳若兮相干,但任凭他如何回想,始终无法得知其中或有或无的内情。兴许跟他之前想不起老爷子的话一样,他忘了柳若兮曾说的某句隐义颇深的话,抑或是他记不清她某事某刻无意间许下的许诺,但有件事可以确定,来到结界后他暂且没见过柳若兮,所以这股莫名悸动实在很没道理。 摒弃杂乱念头,姬凌生朝正中央的通天塔拾步而去,这段路少说得有数千里,以他徒步穿过南盟赶到中土的脚力,估摸得耗费两旬时间,不过他却如履薄冰的盘桓了半年,这才望见那座通天彻地的高塔。期间他一度算不清过了多少时日,自嘲是山中一日世外十年的烂柯人,每天都时刻提防,生怕不慎掉入秘境,偶遇某些名气大过天的道门高人,也干脆绕道而行,免得麻烦事不请自来。 不可避免的,他半道又陷进一个秘境,而且崩塌在即,他尚未弄清身处何地形势如何,便得立刻踮起脚尖仓皇逃命,经历几次后,他早已经验老道,纵然钟家有心置人于死地,但不至于全然没有活路,至少会空出一两条生路。他死里逃生后,调养了很久,他感觉得有一两年,又像一两个时辰,往后他的行程日渐短缩,往往能在某条峡谷或者木桥上延宕好几个时辰,这些徒劳的多余举动搞得他心力交瘁,年月逐渐在他脸上显露出痕迹。 最后瞥见通天塔隐入云翳的顶端时,他总算容光焕发有了年轻人的朝气,顺路抓了个玄宫境界的 小修士,粗略盘问了番,这时他得以知晓,距离那天百万人围聚的空前盛况,已然过去了五年。 五年最后那段时间的尾巴尖上,终于有人活着走出秘境,第一个是美貌无双的柳若兮,带着灵珠出世的她居然率先败下阵来,意外之余唏嘘声也不少,柳仲领着永山所有人前来迎接,其实就一个,苏炳方投身战场后便只剩他和苏绣云了,他倒不觉得姐姐实力不济,按照老爹的说法,能安然无恙走出结界已是天大的本事。 离开结界的第二个人是钟家老四钟俭,不知经历何种艰难,他丢了条胳膊,且由同行的钟家族人相互搀扶着回来,地秘境修士的痊愈速度足以令凡人咋舌,他鲜血淋漓满身是伤,胳膊迟迟长不出来,自然说明情势危急到连疗伤的片刻都没有,但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是,钟信竟会抱持冷眼旁观怒其不争的态度,甚至没让钟俭踏足扶器城,直接将他骂了回去,那名钟姓弟子为堂兄弟据理力争,结果自然讨不到好,但钟信没问他的罪,只是对自己儿子又打又骂。 钟信当着全城人的面,在朝天大阙下面亲手抽了钟俭三个耳光,力道极重,导致扶器城里看戏的人都能隐约听到,没人知道父子俩说了什么,其中掩藏着什么隐情,只看见钟信每问一句话便要抽他一巴掌,钟俭右脸红肿,左脸也跟着发烫,因为两边脸颊都有火烧似的羞愧,他重重的应答着父亲的问话,直到最后钟信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他勉力爬起身子,不顾那位善心族人的劝阻,拖着伤体奔走百里,再次不要命的置身到天坑结界中。 经此一事,那些关于钟家倒行逆施,于结界中毒害各派门人的谣言,不攻自破。 风波暂未停息之际,结界内传出一件震动江湖的事,里面出了个天玄境,此事吓得钟信险些就地寿终正寝了,这几年他身体每况愈下,越发经不住折腾,所以城里人见到他怒发冲冠的教训钟俭时,都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会当场猝死暴毙。 天玄境的出现惊扰了器仙钟鸦九,他亲自出面赶往结界,结果发现虚惊一场并非有新的天玄境高手借着比武的幌子横空出世,只是老牌高手从中搅局捣乱罢了,当钟鸦九在通天塔最下面的一层找到始作俑者时,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即刻勒令她离开结界。 关鸠却是柔柔的瞥了眼段丕,让他来当家做主。 段丕望着身边仪态骤变神情却一如往常的妍丽女子,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怎么眨眼的工夫,叨叨不休的关九九就变成了东炼第九的关鸠了时间还得往回倒腾半个时辰,那时段丕等人正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哗变。 他们像无头苍蝇般钻进通天塔已有两月,塔内依旧以秘境铺就,塔身和朝天大阙差不多大小,上下共七层,处处精雕细琢,这些是段丕仅能用眼睛得到的讯息,他们位于最下面的一层,这层秘境大得出奇,比他以往见识过的任何秘境都要大得多,仿若整个中土摆在他面前,他臆断猜测上面六层应该也是每层一个秘境,秘境大小要么递增要么递减。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无论以多么自得的语气去断论,对于他们的 处境都无济于事,正因这个秘境大得难以想象,所以无人知道该怎么出去,当初一个沸水秘境就令他束手无策,这里更是无计可施。 索性他在秘境漫不经心的游玩起来,整日领着小如意嬉戏于漫天黄沙中,在重重沙丘上兜着衣摆滑来滑去,唯一令他心悸的,只有关姑娘日渐炽烈浓厚的情愫了,阿七早在公子抢回小如意的那天发现这种苗头,即便小如意的安然回归是理所应当的,但关九九似乎在短短一天里,对段丕的观感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同样也是那一天,阿七就预见到了公子一步步陷入情网的光景。 不得不说,东炼修士耐不住性子,特别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们知道秘境将会崩倒在一夕之间,但受不了束手待毙的惊惧折磨,两月过去,性情易怒的人起了头,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乱战,不管是持强凌弱或者以多胜少,总之都杀红了眼,比斗的真实目的早已迷失在愈加激烈的火拼中。不管段丕等人站得再边缘,隔岸观火的本领再厉害,总有引火烧身的那天,况且段公子也不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就喜欢当惹祸的搅屎棍。 仗着小如意的好运加身,他就算想吃亏也难,仿佛天道为他所开,其余人只有拔腿就跑的命,直到有一天,阿七和关九九担忧的事骤然发生,小如意的好运不好使了,她跟天道的气运连接无端的断了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里,段丕仍肆无忌惮招惹各路人马,厮杀追逐了几日,他们早知晓了段丕的倚仗,纵然再眼馋小如意背负的天地气运,但早已有无数血淋淋的教训警示他们,这道辣菜不是他们能吃下的。但他们眼睛不瞎,小如意气运消失的那会,方圆百里的人都能察觉,好比一道活水瀑布突然间没声了。 面对数万修士的集体围攻,段丕别说负隅抵抗,就是逃命都做不到,只得一心的护住小如意的安危,千钧一发之际,段丕险些要被人打死的时候,关九九解开了数百年前施加于身的封印,天玄境的威压冲破天门,直接击碎这层秘境,通天塔第一层顷刻间支离破碎。 得知来龙去脉后,钟鸦九撇撇嘴,劝告关鸠火速离开结界,免得扰乱比武,对她的自我封印也不好奇,因为一下就能猜到,显然是修为到了天玄第二劫的瓶颈,没有破境之法,于是轮回重修,封掉修为和记忆再修一世,不行就再修,直到破境为止,这种修炼法门钟鸦九倒是听说过,今儿头次见长了见识。 关鸠仍旧深情款款看着段丕,等他拿主意,这数年的陪伴宛如流水一般淌进心底,或许早在两人相遇之际,她便大概猜到了今天的结局。 段丕耸耸肩,“走就走呗” 器仙只叫关鸠离开,却没让段丕走,段丕此时表态,显而易见是要跟她共进退了,念及此处,这位东炼第九高手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 钟鸦九非但不觉得古怪,甚至有点想笑,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是让段淳见到此情此景,他该当如何想到这,一向以古板面孔示人的器仙忍不住笑出声了,令其余人大感迷惑。 这时,姬凌生才刚瞧见通天塔的塔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御剑十万里 放了那个战战兢兢的玄宫小修士,姬凌生望着充斥所有视野的通天高塔,层次分明的七层塔楼,配上鳞次栉比的雕花镂空,气势尤胜姬凌生见过的任何镇压妖魔的宝塔,若是在塔基下面加座火光滔天的雄伟山襟,那朝天大阙享誉中土的绝景之称就该易主了。 正值晌午,有上百踌躇不定的修炼者踯躅在塔楼附近,不时看看塔尖,不时瞅瞅塔脚,试图用眼睛搜出通天塔的隐蔽入口,其实塔门就堂而皇之的设在地势平坦的一角,只差没像红楼酒肆那样直白的挂着“恭迎大驾”的牌子,奈何这外头的修士们太精明了,或者说几年磨难下来把棱角磨平了,他们保持着高瞻远瞩的高深模样,心照不宣的等着早前进塔的人会露出风声,抑或是通天塔的细微变化。 姬凌生暂且没空跻身到这些有识之士的行列中去,因为小修士的答话让他徒增困惑,按照他的记事来看,他来到结界不过两年光阴,还不够五年的一半,苦思无解,他只能将此归结于赶路途中的疗伤所致,他遭遇最后一个秘境时,匆忙逃命受到重伤濒死,一度昏厥不振,没了柳家秘药,伤势恢复算不得快,打坐了许久才有精力继续上路。 尽管这个解释近乎合情合理,但姬凌生毫无打坐调息整整三年的感触,世人常说日月如梭,但转眼间就过去三年,这梭子未免太快了些。可姬凌生委实找不到更合乎常理的说法,只能将此作为当时伤势之重的依据,顺便聊慰自己并非像曹朝贬低的那样全无胆魄。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虽说他入定前特意找了个幽静之处,但意识不清的三年里难不保会露出端倪,让人无意间给翻出来。 很快,这种想法就抛之脑后了,因为柳若兮的面目屡屡浮现,时而哀愁时而忧郁,透着股不符她傲然仪态的无望,姬凌生奇怪怎会做那种怪梦,他素来没在柳若兮脸上见过那些神态,不料竟可以想象得如此栩栩如生。 她满脸的哀怨总使得姬凌生仿佛亏欠了她什么,但说不出因果。 突然,罡风扑面,宛如钝刀割肉。极目远处尘烟大作,以通天塔为圆心,仿佛海啸浪潮般扩散开来,通天塔最下面高逾千丈的第一层彻底埋没在烟尘中,轰隆一声,塔身有一角的几根硕大支柱突然折断粉碎,紧接着整个塔楼开始倾斜坍倒,惊得那片阴影下的诸多修士赶紧四散逃命,随即一道人影出现在塔尖处,他站在众人难以看清的高度,不紧不慢的往通天塔狠狠一拍,大厦将倾的塔楼瞬间停住,仿若有根绳子将它吊住了,通天塔将要倒塌的那一面,地面冒出几根大得吓人的铁柱子,斜着往上凸起,砰砰几声抵在倾泻的塔身上。 至此,这场灭顶之灾总算被遏制在萌芽中,事后大伙才知晓力挽狂澜的那位高人正是器仙钟鸦九,纵然早有人猜到如此了,但稳定局面后钟鸦九去见了谁、说了什么,以及 通天塔倾塌的缘由,都掩盖在了滚滚尘嚣中。 姬凌生则漠无反应,他突然想起一个本不该想起的人,即是思岳峰上跟他坐而论道的麻衣青年,他不禁纳闷,事隔如此之久他才记起这号人物。若说当年令他踏出思岳的关键人物,麻衣青年无疑排在榜首,但过后他似乎浑然将他忘却了,好像柳若兮也忘了,两人每晚结伴夜游,谈天说地无所不聊,唯独没提过任何关于麻衣青年的事。 两人明明是因他而有机会结识对方,甚而柳若兮曾跟他结伴而行,可任谁也不记得当时有这么一个人,仿佛刻意地将他从心底抹掉了。姬凌生越想越觉得古怪,柳若兮闯入心田的怪事尚且能用幻术的后遗症来搪塞,麻衣青年的事却无从下手,不知从何说起,想不明白,姬凌生心底打定了主意,出去先得找柳若兮问问此事,看她是否还记得,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 恍惚了会,姬凌生总算注意到不远处的异象,摇摇欲坠的塔楼已被五根类似七星柱的柱子重新撑起,仍保持着倾斜的弧度,恰如一个斜靠在台阶上的醉汉,尤其是塔楼往下掉落的尘埃,跟醉汉寒夜里呼出的酒气如出一辙。 边上围观的众多修士,发觉事态平息,纷纷围拢而去。 通天塔最下面的入口挤压成一条窄缝,但隔绝气息的屏障已然消失,里面传出密密麻麻的灵力波动,不一会儿,有人从里头出来了,恰是最早踏进一层秘境的那批人,原来受到天玄境强者的莫大影响,通天塔有根顶梁柱经不住冲击而断裂,导致整个塔楼倾塌,好在器仙及时救场,不过当问那个天玄境高手是谁,又七嘴八舌说不清楚了,等到比武完毕钟家出面解释后,江湖人才得知轮回重修的关鸠偷摸混进了结界。 此时段丕早领着三个小跟班离开结界了,成为继柳若兮和钟家兄弟后安然脱身的第三批人,除却赶吆他们的钟鸦九,再无人知道通天塔的倒塌是因段丕的性命之忧而导致的,毕竟关鸠重回巅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围攻段丕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姬凌生干脆混进随波逐流的队伍,跟着挤到通天塔第一层秘境里去,关鸠的悍然出手,不仅击碎了第一层秘境,顺带叩开了第二层秘境的门扉,此前逗留底层秘境的修士,少数涌出秘境去显摆大难不死的好运了,更多的还是直奔二层秘境而去。 得知秘境洞开,按捺在外头数月乃至数年的修士,凡是对自身实力有几分自信的,都削尖了脑袋往秘境里挤去,只因钟家族人有意无意的散布了一个消息,通天塔顶层秘境藏有一件天阶法器,如今结界内三大天阶法器中,没有一件露出过风声,唯独这件是钟家通过直属渠道散播出来的,消息货真价实,似乎故意让各路修士哄抢。 姬凌生踏进底层秘境的刹那,还以为回到沙城所在的万里荒地了,遍地是金灿灿的黄沙 ,夹着粉白的细沙,飘飘扬扬的翻滚而过。通往第二层秘境的门径十分明显,相隔在数百里外,天幕上风云变幻,像是水打着旋涡,中间显露出一个莫大的空洞,有点像青云子渡劫时雷怪出没的黑洞。 天璇城南门外十里处,有块无数人踊跃前来瞻仰凭吊的地界,相比偌大的天璇城来说占地不大,刚刚好占到一亩三分地,这儿没有琼楼玉宇,也没有破败古迹,只有九道长条形状的辙道,每条约莫一丈来宽,最深处能达到两丈有余,九道笔画恰好组成一个“剑”字。 这便是人人传颂、来自裴剑仙的仙人手笔世间剑意最重的一个字。 自从大字刻下的数十年来,无数习剑之人、喜剑之人抱着莫大诚意,一寸寸的从这个字上履过,每个勾画每个转笔都要十倍用心的揣摩,以求得到其中一鳞半爪的真意,从此剑道顺畅剑法自然,一剑平尽天下事。 奈何剑道没落已久,说难听点素来没有站起来过,从古籍载录的数千年翻过来,除了裴剑仙再无第二个剑道巨擘,这么大个东炼,幅员辽阔包罗万象,照理说什么幸事都该有,什么坏事都在所难免,唯独出不来几个会使剑的。 一批批人踌躇满志的来,心灰意冷的走,昔年因羡煞仗剑天涯的神采而来潮的练剑心思,终究经不住这个“剑”字的敲打,大多索然放弃,仅有几位得到半丝真意,剑术造诣惊人,称得上登堂入室,但世间再无第二个剑仙。 臧星桀经历了为情所困的几年,依旧没跟叶红达成和解,应该说有几次缓和的时期,但两人性情上的难以磨合,转眼就能将平和气氛推翻,他俩生来就应该当对手,而不是相爱。 最后叶红一怒之下闭关后,剑士也就再没回过叶城,成天对着“剑”字发呆,用这个字下饭,用这个字助酒,天黑后就在剑坑里睡觉,天璇城新上任的城主继承了前任城主严卜的秉性,喜欢当甩手掌柜,有剑痴徘徊于剑坑,这种事常有,根本用不着上报城主府,由此一来,臧星桀的悟剑就格外清静了。 正好姬凌生见到通天塔的这天,邋里邋遢胡茬满面的剑士站在剑字中央,再度拔出数年未曾出鞘的观世音,这一刻,他手中仿佛握住了日月,他浑浑噩噩的日子突然间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生机,大雨倾盆而下,剑士右手托着剑柄,左手托着剑刃,放声大笑。 “我说怎么一直看不懂,这哪里是字,分明是把剑嘛” 他将观音剑举过头顶,道道天雷引下,散落在周围,轰出片片焦土,唯独他和那个剑字安然无虞,雷声落尽,整个地面猛地一颤,经历数十年风吹雨打而不散的剑坑缓缓消失在雨水中。 臧星桀一剑朝天,剑意臻至第三重,意飞剑。 他踩上剑身,直冲北方,出剑即是十万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第二个天玄 姬凌生站在风烟滚滚中,跟四下傻愣愣立定的诸多同行一样,都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拨开云翳的黑洞,黑黝黝洞口正风卷残云的抽吸着漫天尘埃,扯得每个人都是衣决飘飘的出尘姿态。顶点x23即便明知洞口通向通天塔第二层,底下的人仍按兵不动,一方面是谨慎行事,另一方面是实力不够。 七八成的地境高手已然动身,剩下的良莠不齐,自觉把握不大的地秘境也混迹在玄宫境的人群中,走来走去的,不知在等着什么。 纵然地境以下无法御空,但这些手段层出不穷的玄宫境修士也不是吃素的,想上去倒是不难,只怕形势不好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处没捞着命给搭进去了,索性等个出头鸟来试试水。 他们料定必定有人会捺不住性子,而且无需太久,这是江湖老油子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果不其然,一个红了眼的愣头青迎头而上,铁板钉钉的玄宫境界,从他没有踏空而是踩着神通化物便能知晓,众人看着他随风飘得东倒西歪的笨拙模样,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轻佻神态,心思也不尽相同,有人希冀他能开辟条出路,有人不愿他出尽风头,他们全然忘了,此前早有许许多多的地秘境踏足二层秘境,他们趑趄不前只因胆小罢了。 姬凌生扶龙直上的时候倒没想到会落下这种印象,他私以为这样踏龙飞升,以他不到地境的修为境界,落在众人眼里,不说风姿卓然,起码也得是风度翩翩吧。 攀升五千丈后,姬凌生轻松越过洞口边缘,轻易得让他略感蹊跷。 随即眼前豁然开朗,俨然到了另一处世外桃源。姬凌生不曾想到能如此凑巧,刚踏入二层秘境就遇见了杨拯元等人,他完全具备了下任家主的威严声望,到哪都有人跟随,之前是杨采竹和阴阳山双魁,现在还是她们三人,只不过多了两个姓潘的,好巧不巧,姬凌生认得他俩,确切的说潘姓人氏他也只认识这两个。 潘奉元依旧没找到熊柔的行踪,挂着兴致缺缺闷闷不乐的神色,他见了姬凌生由衷高兴,清逸风姿不减当年的潘长安则微笑示意,跟潘奉元的热情显示出泾渭分明的平淡。姬凌生来回看了他俩各几眼,惊奇的发现他俩眉眼多有相似,细看又截然不同,两人都透着书人胸怀锦绣的浩然正气,只是略有不同,好比潘奉元是平易近人的私塾先生,而潘长安则是独立超群的御侍笔官,说不清谁好谁坏。 姬凌生跟潘奉元要亲近一些,便忍不住多寒暄了几句。 寒暄已毕,杨拯元扼腕道“姬兄,这几年你可让我好找哇,我回树界找过你几次,但都无功而返,最后想着来通天塔碰碰运气,没想到正正好,赶巧了” 姬凌生苦笑着说了些身不由己的托词,他眼睛扫过杨拯元身后几人,几年不见,杨采竹对他的忿恨似乎烟消云散了,他个子拔高了些,仅比杨拯元稍稍矮上半个头,板着老气横秋的平静神情。他视线情不自禁在雨夷身上逗留了会,她眼睛斜了歇就当和姬凌生打 过照面了,昔日共患难的情谊已化作乌有,显而易见的是,她仿佛也患上跟姐姐同根同源的相思病,秋水眸子不住地瞟杨拯元的潇洒背影,使得姬凌生略显古怪的瞥了杨拯元一眼,同情他接连不断的桃花劫。 忽地,潘奉元提议席地痛饮一番,看样子不像是为姬凌生接风洗尘,更像是给自己消愁,几个老男人拍手称好,尤其是杨拯元两眼放光,兴许酒虫钻到头顶来了。 望着他们席地而坐,雨希环顾四周的青山绿水,绰绰人影在林子里飘来荡去的,处处是活人的声息。右手边传来杀人越货的对话,河对面有人气得跳脚,后面两人的观察他们,更远处还有狂笑声,动静杂乱脚步杂沓,道道长虹从开阔天际掠过,人人想着破局寻宝的吵闹中,雨希不明白他们怎还有闲情喝得下酒,因为女人很难领会男人固有的洒脱,但这种不解仅仅持续了片刻,等杨拯元八风不动的坐在那后,她心中早已帮他想好了千百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酒过两巡,姬凌生悄悄递给杨拯元一个隐晦眼神,后者早为此头疼不断,自然心领神会,杨拯元巧妙的用灵气包裹一串声音传进姬凌生的耳朵,他说自己想了出昏招,抱起石头砸了脚,明明脱离树界的时候摆脱了雨希,后来他百无聊赖之下试图回去找姬凌生,结果发觉雨希居然守株待兔,领着雨夷杨采竹躲在树界附近逮他,本来以他藏匿气息的工夫,雨希发现不了他,结果杨采竹吃里扒外,靠着同族间的特殊感应找出了他,让他那个气啊。 杨拯元悄声传音之际,不忘拿手肘子轻轻往外翻,表示胳膊往外拐,让姬凌生忍俊不禁,旁边的杨采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总感觉有人背后说他坏话。 从此往后,他们结伴而行,没有谁真正惦记通天塔顶层的天阶法器,姬凌生有绝对的自知之明,对超出实力范畴的宝物眼红归眼红,绝不强求,就好像乞丐再怎么眼红地主家的万贯家财,却也知道那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至于其余人等,则是真正的财大气粗毫不在乎,杨家兄弟和雨氏姐妹当属宗门家族里的超然存在,是肩负下代兴荣的关键人物,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帮他们铺好路子。 而潘奉元和潘长安,两人皆是地秘境圆满的修为境界,离问鼎江湖的天玄境仅半步之遥,本命法器早已筹备妥当,再添一个也无济于事。姬凌生曾偷偷地问潘奉元,他跟潘长安是否为同宗兄弟,潘奉元只笑着莫名其妙答了句,要真是兄弟,还得算上潘京兆,凑成三兄弟。 懵懂不解的姬凌生后面几天问了下杨拯元,听他问起潘京兆,杨拯元明显的后退半步,偶然听到谈话内容的杨采竹也是满脸古怪,姬凌生满头雾水,只听杨拯元含糊的解释道“潘京兆是咱们右城主的那啥” 面对姬凌生的半头雾水,杨拯元还以为他只要一听右城主的名号就懂了,毕竟这件事人尽皆知,奈何姬凌生对江湖传言知之甚少,不得已,杨拯元又闪烁 其词、扭扭捏捏的补充道“你不知道杨家右城主就是那啥他有那种癖好,龙什么好,断袖你懂吧” 他这下真懵了,只听杨采竹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是右城主的相好,还是个男人”,可能由于出身右派的缘故,杨采竹说起这件被老祖宗视为家丑的事毫不避讳。 姬凌生顿时懂了,不由忆起当年剑士和小忌子的那次误会,没有多说什么,了然于心,只是好奇这三个姓潘的有什么联系。 这个疑虑并未延续多久,不到十天他就得悉了其中的隐秘。 潘奉元依旧四处找寻熊柔的踪影,自打和她分散后,他便徒感寂寥,没人随时随地陪他喝酒了,再听不到酒葫芦上的鼾声如雷了,她的地位突然于他心间变得举足轻重了,潘长安对此有所留心,有时会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开口。 直到几人重聚的第九天,他们来到二层秘境的正中央,这儿也有个同底层秘境类似的黑洞,虽然小得多但也不羞不怯的挂在天幕上,各派修士也因此确定此处乃秘境的中心,此前已有数千地秘境涌入其中,因为二层秘境揭开面纱的第二天,第三层秘境就让人探了出来,原来二层秘境中有三件镇界之宝,但没有逃过各路高人的法眼,仅用一天时间就全找了出来。 这时就显露出东炼修士的油滑,他们没有取走法器,秘境崩塌的秘境几乎路人皆知,所以投机取巧的将法器移了位置,按照方位摆弄了个阵法,使得无需撼动法器也能打开密道。 潘奉元急匆匆的想上去一探究竟,他听说已有数千地境去往三层了,其中说不定就有一只白熊,说不定她也在苦苦的找他。 没等他纵身飞起,天上接连传来几声炸响,随即上空浮现一片火海,团团火球往各方散开,但只能瞧见云雾后的火光滑动,见不到真火,好像所有东西都在云层的另一面,都在另一方世界。 甚至不用绞尽脑汁的猜想,所有人都知道,三层秘境崩塌了。 火雨过后,股股热浪自黑洞里溢出,搅得二层秘境彻底乌烟瘴气。 随即黑洞毫无预兆的扩张开来,顷刻间蔓延到整个天际,三层秘境的种种景象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众人头顶,只见彩光迸裂中,一具具尸首漂浮着滑过,宛如一艘艘小船在湖面滑过。 里面有墩小山般的尸骨格外显眼,披着雪白的皮毛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潘奉元心头仿若有重石坠地,咚的一声,声音大得吓人,完全压过了头顶奔腾的雷声,奇怪的是,这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样大,旁边几个人竟会没有听见。 来不及反应,潘奉元拔地而起,其余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飞升而去。 一股险些令人窒息的气息自他身上流露,震得两重秘境中的所有人浑身一颤,唯独潘长安皱了下眉头。 扶器城内刚安顿下来的钟鸦九抖抖眉毛,蓦然站起。 怎么又来一个天玄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塌 三层秘境仿若烟火般绚烂璀璨且不可逆转的解体于众人头顶,炸出朵朵烟花,跟底下瞠目结舌的观众忽近忽远,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近在眼前,只有振聋发聩的轰隆声久久不停。 尽管有惊无险,地面上鱼龙混杂的数千人却不敢妄动,生怕引火烧身。 相比之下,潘奉元不断拔高的身影尤显突出,抬眼细观的人群目睹他逐渐化作一个极小的黑点,混杂在铺盖在天际犹如薄绸的青烟里,直至彻底消失在夜幕中,纵然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大家不谋而合的认定他有去无回了,就连满怀小人之心的不轨人士也觉得他是去送死。 姬凌生望着他变成米粒大小终至消失无踪,他猜潘奉元应该就在指甲盖大小的白熊尸体旁边,不知为何,姬凌生升起一种强烈到即刻兑现的直觉以后再没有人会用葫芦给他倒酒了。 众人各怀心事的时候,潘长安嗖一下消失不见,举目望去,一条模糊人影几次折转停顿后,追着潘奉元的方向而去。 潘奉元轻而易举到达第三层秘境,没有任何障碍阻挠,只是热浪狂涌,仿佛是跳入了一个热水池。他瞬息间闪到平躺着的白熊脑袋旁边,过去一看她似乎没死,但似乎只是刹那间的回光返照,抑或是她强提着一口气的遗愿,潘奉元脸上刚涌现出狂喜,熊柔撑着眼皮瞅了他一眼,然后祥和的永久的闭上了。 潘奉元眼看着她最后一丝生机消失殆尽,却无能为力,失魂落魄的脸上挂着不知是哭是笑的狰狞表情,片刻后他眼睛又亮了起来,抽疯似的傻笑起来,正巧潘长安骤然出现在旁边。 他刚稳住身躯,不远处又有个人赶到,那人举措动作雷厉风行的,定身后却是张俊美妖异的脸,镊了纤细如烟的眉毛,绑着油光可鉴的细辫子,甚而脸上有层薄薄的脂粉,有股富家千金的神气作态,却是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他瞥了眼蹲在白熊旁边轻微颤抖的潘奉元,细细眉头往中间起了个褶子。 没等这两人开口,潘奉元扬起脑袋,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俩,低声道“她魂魄尚未彻底消散,还困在这方秘境中,不过也快撑不住了,京兆你不是要成就天玄境吗,我成全你,如何长安你呢” 潘长安撇撇嘴笑道“我无牵无挂,自然会拍手称好,只是过后你未必还能记得她。” 潘奉元苦笑道“只要能救活她什么都行,我们三人本为一体,融而为一后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他,等于咱白在世上走一遭,长安你真愿助我” 潘长安耸耸肩头以示态度,潘奉元将期许目光放在潘京兆身上,不料后者却是冷笑一声,声音软糯柔腻如女子,他不留情的回绝道“真是笑话,百年前你死活不肯,说要陪着她多去几个地方,现在人没了想着来求我了你以为就你心有挂碍” 潘奉元像被泼了盆冷水,胸间激扬的火苗全熄灭了,他 想起潘京兆跟杨家右城主的断袖之交,百年前他也这么回绝对方的,如今也尝到同样的滋味。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尽管他踩踏在空中,惊愕了半刻他猝然惊醒,扭头定定的望着潘长安,递出一个三人心知肚明的眼神。 潘长安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笑容,摇头道“你可想好咯,京兆不愿舍弃尘世,合你我两人之力,至多能做到以你的命换她的命我这话问得不好,若是能救活她,你想必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但没了你,我和京兆大概永世到不了天玄境了,如此舍本求末的事,你不怕我不答应” 见潘奉元默然不语,眼珠却仿佛鹰爪似的攫住了他,潘长安淡然一笑,立刻明了他要以命换命的决心,他撇头朝潘京兆随意问了句,后者半声不吭,得到意料中的答复,潘长安笑容愈加超然脱俗,他缓步走到潘奉元右侧。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抬起右手碰了一掌。 他俩合掌的地方顷刻间散出万丈光芒,震荡得正在分崩离析的三层秘境停滞了片刻,吹得火浪层层叠叠的往外滚,二层秘境内的数千修士急忙四散,以为终要到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刻了。潘京兆始终冷眼旁观,他处于风口浪尖衣决飘飘,却半步不退,静等着从前的他梦寐以求的一刻。 就是这时,刚回到扶器城坐好屁股的钟鸦九匆忙起身,再度往结界通天塔赶来。 风波停歇后,白熊尸首旁只剩下一人,既像潘奉元又像潘长安,依然是腹有诗书的书人模样,他眼含悲悯的扫了眼熊尸,抬起左手放在她毛茸茸的额头上,随即他浑身爆绽出惊天动地的威势,向四面八方扫荡出去,姬凌生等人站在下头暂未弄清状况,却本能的洞悉到这股天玄境固有的浑厚威压。 天坑结界上空,阴云密集雷声砰砰,天劫蓄势待发,但受到结界阻隔,况且应劫之人的气息十分微弱,所以雷霆盘旋不断,却迟迟降不下来。 三层秘境内钟鸦九骤然现身,满脸凝重的盯住书人和潘京兆,来回扫了两眼,白眉飘飘的老人惊奇道“分身有术原来潘奉元、潘长安、潘京兆是同一个人,你们要是三人合体,岂不是稳稳当当的天玄境罢了,说这些也无益,阁下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这个节骨眼上突破天玄,在钟家结界里,老夫可不答应。” 书人左手动作不停,侧过身子来对着东炼第五的器仙,若是老人猝不及防的发难,他不敢保证能抗住几下,定住心神他诚恳道“老神仙切莫动手,我离天玄境尚且差之毫厘,以我如今之力也抗不过天劫,前辈大可放心,等我锁住秘境搜取残魂便会停手,绝不对比武造成半点阻碍。” 钟鸦九凛然不语,眼神示意了下白熊尸体,想问出个能让他放心的究竟,同时好奇问道“你们这三个姓潘的年轻人我听过,倒不曾想到竟是一分为三的修炼法门,现在你是潘奉元还是潘长安” 书人摇头笑 道“都不是,我是最早那个潘某人,潘奉元已将性命交于我打理,只要将这位姑娘救活就死而无憾,这次合体撑不了多会,往后东炼将再无潘某,前辈怕有损天道在下理解,钟家企图杀害各派修士来补充天运,为了天下大计,我也懂,只需给我半柱香工夫,我不但不会妨害此事,死前还会助钟家一臂之力。” “你既然明知必死,为何不直接走人”,老人问话的时候瞥了眼白熊,可能好奇怎么看出是位姑娘的。 “我虽不是潘奉元,但也能懂他作何感受,当年分身之际想借此成就天玄境,如今再醒来已经没那份心力了,能给他们留下点馈赠就已足够。” 刚说完书人整体气势回缩,转而更汹涌磅礴的喷涌出去,所经之地万物静止,连徐徐散开的烟火都瞬间定住,只见一条条宛如脉络的蓝线从书人体内蔓延开去,顷刻间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三层秘境牢牢捆住。钟鸦九和潘京兆只静静看着,看着他抽丝剥茧的从四处搜寻熊柔暂未消散的游魂,每找到一缕就缩将回来,极其耐心将那些魂魄碎片重新拼接成一体。 毫无疑问,此举也抽取了秘境内所有气机和灵力,只要蛛网散开,整个秘境便会瞬间崩塌,通天塔内的修士首当其冲,能稍加阻拦的恐怕就器仙一人,但他无意出手,书人所说的一臂之力显然就是如此了。 小半柱香过后,潘京兆已然撤离,仅剩钟鸦九留守原地,以防出什么始料未及的乱子。熊柔不自觉的化作人形,睫毛轻颤幽幽醒来,一眼瞅见那个模样跟潘奉元相似的书人,他朝她温和的笑了笑,好像是他在笑。 下一刻异象骤生,三层秘境像是胀满气的皮囊突然爆开,打得下面所有人措手不及,他们还来不及逃窜,别说身处二层秘境的人,通天塔七层秘境全受到波及牵连,一圈无形波纹以极快的速度散开,转瞬间天崩地裂。 包括器仙在内的所有人双耳嗡鸣,听不到任何响声,只能清晰的看见,固若金汤的二层秘境瞬息间被洞穿,庞大气劲紧接着在一层秘境又开了个大洞,然后无处宣泄的气机往上攀升,几个眨眼的功夫,穿透剩余四层秘境,至此七层秘境无一完好,而始作俑者的书人已经带着白熊功成身退。 从外面来看,早前不敢进塔的无数修士,此刻都无比庆幸胆怯带来的明智之举,有些甚至来不及窃喜就得跑路,因为一股汹涌击穿整座塔楼后,不仅吐出无数残渣,顺带将支撑塔身的五根柱子悉数震碎,哗哗的响声中,钟家族人的得意之作就此倒塌。 结界之外,潘奉元拉着熊柔走在青绿草地上。 熊柔突然一把甩开潘奉元的手,惊疑道“你不是我哥” 他转过身来,脸庞一阵变化,变成一张跟潘奉元相似的清逸容貌,潘长安欲言又止,不知该怎样去解释阐述,犹豫半天,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骡子 再度睁眼时,姬凌生周遭已瞬息万变,他仍然站在连通两界的黑洞旁,但洞口要大上许多,稍加留意就能辨出此地并非二层秘境,四下空荡荡一片,别说活人活物,就是灰烬碎渣也难以见到,澄净得宛如白纸,但不排除是三层秘境的坍塌所致。顶点x23 姬凌生视线自然而然的瞥向头顶,赫然发现天上仍挂着一个黑洞,不如通向三层秘境的那个昏暗无光,反倒敞亮得如同开门开窗的屋子,能一览无遗的望见里头的大致景象,不过上面亮得有点过头,逼得他无法直视。 虚着眼睛凝望了半晌,姬凌生挪动了几个观瞻位置,总算不甚分明的瞥清黑洞后面还有一个黑洞,相隔甚远,好像他脚边这个洞跟头顶那个洞差不多的远近,但更后面就难以看清了,第二个洞口中间亮堂堂的,好似有个太阳悬在正中央。 放低视线后,姬凌生眨了眨眼,但视野里有块黑斑淤积不散,他又勾着腰越过洞口往下看去,穿过厚厚的云翳,往下又是一层秘境,他不确定是第几层,只瞧见是片汪洋大海,中间有座占据半个地图的岛屿,因受到三层秘境炸开的余波牵连,这会正浪潮滔天,一波接一波的扑打在海岸上,其中三面碣石高耸林立,海浪撩不上来,北面地势平坦已是水漫金山的光景,滔滔江水顺着那儿流进甬道,甬道位于岛屿正中,挤占了近半位置。 透过水花飞溅的洞口继续往下,依稀能瞧见下面还有三个洞,恰好跟姬凌生之前看到的串成一线,共计六个。 姬凌生随即明白那是通天塔所剩的六层秘境,顺眼望去,六层秘境的概况尽收眼底,下面三层视野有所局限,无法窥测到全貌,仅能做管中窥豹的推测。衡量方位后,姬凌生得悉自己位于第六层秘境,距秘藏天阶法器的通天塔顶层近在咫尺,但这只是相对行踪不明的其他修士而言,按他可做参照的经验来看,把握还未大到令人振奋的程度,结界内变故横生,期望太高反倒累人。 环顾左右,姬凌生暂未发现跟他处境相同的人,也就是说,塔内离天阶法器最近便是他了,无人来与他争抢,大可以慢慢谋划。 想到这,姬凌生紧绷的心弦不由活络松弛了些。他先是一丝不苟的拿着匕首,于光滑地面刻画了个传送母阵,画完后从虚囊里拿出灵石捏碎成粉末,细致而不经意的撒在阵图上以作掩盖,不敢说毫无纰漏,起码隔远了看不出端倪。 做完这道工序,他不禁想起杨拯元给予的忠告,传送阵法偶尔会有意料不到的奇效,但限止颇多,比下有余比上却不足,尤其高出几个境界的强者封锁周遭灵气流动的话,阵图会当即失效,除非能达到严卜那种登峰造极的境界,否则不要太倚仗这类旁门左道,这也是各派修士不推崇阵图的根本原因,况且当年严卜便是因被段淳封死了后路,才含恨不甘的死在天劫之下。 收拢心神稍作歇息后,姬 凌生抛出几块灵玉,接连碎成齑粉,凝结如绸带的灵气缠绕于他双臂,不慌不忙画了个圆圈,一头白得晶莹剔透的螭龙随风而起,姬凌生踩着螭龙头颅朝着贯穿第七层秘境的云洞飞去。 螭龙盘旋了半个时辰,直到绵长身躯逐渐黯淡,姬凌生依旧感觉与顶层秘境相隔无穷之远,从未接近半步距离,低头探去,紧挨阵图的洞口已变成芝麻般大小,而头顶却半点不曾变化。 他又连续捏碎数十块灵玉,不断凝固螭龙将散未散的躯体,大抵是过了两个时辰,攀升了足有万丈,姬凌生总算觉得稍近了一分,疲乏遣倦中得到一丝慰藉,正欲继续扶摇直上,他忽地浑身一轻,接着徒感全身负了重,好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事实上,他的确钻进了水底,画面一转,姬凌生倏忽置身到深不可测的汪洋中,挣扎了好一会,他从水面探出脑袋,起伏不停的昏黄海面上风嚎怒涛,他刚抵住浪潮冲击抬头而望,随即瞧见了诗中描绘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只见天幕仿佛开了个大洞,万顷海水卷着朵朵白花砸下,激起滔天的浪花,试图濯净这片泥潭。 姬凌生宛若水蚤的渺小身躯不受控的漂向通天瀑布下方,仿佛这方世界的每件浊物都得经受一番洗濯,姬凌生来不及深思此时身处第几层秘境,眼瞅着水柱迫近,仅能确定的是,那道瀑布砸得死人。 不敢迟疑,姬凌生匆忙发动阵图,赶在大浪拍死他之前脱离险境。 他刚重返第六层秘境,无数双眼睛猛地攫住了他,囊括了他能逃窜的所有方向,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索性临危不乱的落在人群中间。 姬凌生站稳脚跟后,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周围全是地秘境高手,将近百来个,男女皆有,个个地秘二极以上,已能算作此次比武的中坚力量,那些人也满脸犹疑的打量他,纳闷一个玄宫境界的小修士,怎能光天化日之下无声无息地冒出来,等瞥见姬凌生脚下露出半边轮廓的传送阵图,他们瞬间就明了了。 姬凌生一眼就瞅见人群中的钟让,他那张耐看脸庞和孤僻气质并未使他脱颖而出,而是周围人等特意给他空出一圈,将他从人群中隔绝分离出来。钟让对此无动于衷,也不管是恭维还是提防,他自然瞧见了姬凌生,但世间还没有值得他大惊小怪的事,哪怕听到父亲大限将至,他也只低眉垂眼的嗯了一声,不过他记得二哥说的话,叮嘱他遇到姬凌生等人尽可能的相互照料一下,但显然姬凌生现在未到危机时刻,用不着他出面解围。 因为这些地境修士再如何谨慎行事,也不会将玄宫境纳入眼里,若是真去百般小心警惕,那显然会对他们珍重的颜面有损。 人群前方传来低低的争辩声,听不见具体内容,但有人注意到了姬凌生的动向。突然,不显拥挤的人群豁开一条通路,大概七八个人顺着过来,姬凌生从他们身上感知到跟潘 长安相当的修为,他打眼数了下,对方八个人皆是地秘境圆满,不言而喻是来结界内寻求破境契机的,年纪约莫都三四十样子。 其中有个相貌清癯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他炯炯有神的瞪着姬凌生,忽而向众人坦言道“七层秘境已有破解之法,需得咱们合力破阵,且能送进去的不过数人” 他话没说完,周遭议论纷纷有些喧闹,男子单举起一只右手,示意大伙稍安勿躁,噙着自傲自得的笑脸,提议道“无论谁先进去,其余人想必都放心不下,况且七层秘境乃通天塔顶层禁地,说不定有何莫大的凶险,杨某在此提议,咱们不如送这位少侠进去,他懂得阵图之法有自保之力,他玄宫境的修为大家也大可放心。” 众人哗然,非议声更大,杨姓男子盯着姬凌生,和气笑道“这位少侠,你可愿意走一程你可留下阵图用作保命,取到法器后便抽身而退,你拿到法器后秘境也会跟着消失,到时候你交出法器,我等自行定夺法器的去向。当然,肯定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此事不论成败,均有重谢” 其余人等不约而同的眼珠子猛转,快速权衡其中利弊,没等姬凌生开口,边上有个汉子怀疑道“这小子能走到这儿,指不定有什么脱身妙计,要是他偷了法器直接跑路,咋整” 他话说完,后方传来一阵附议。 杨姓男子左侧的美艳妇人娇声道“这好办,让他交出一缕命魂,妾身不信他还能跑了”,其余人纷纷拍手叫绝,觉得此计甚妙,倒是杨姓男子露出为难神色,略显愧疚的看着姬凌生。 姬凌生微微眯眼,敢情这是被当成骡子驱使,但左右逃不出去。这时不远处的钟让忽然挤开人群,移步到姬凌生面前,替他作了回答。 妇人掩住樱桃小口以示诧异,轻咦道“钟公子这是作甚” 钟让面无表情看着她,不带感情的直白道“他是我钟家的贵客。” “原来是钟公子的朋友,早说嘛,我这不是不知情,无端得罪人家了嘛”,妇人吃吃笑着,仍用手遮住小嘴笑不露齿,兴许她长着一口黄牙不敢示人,或者满嘴龅牙怕漏风伤寒。 钟让此举让蠢蠢欲动的众人打消了抽取命魂的念头,一时又落入前后为难的境地,杨姓男子再次倡议,“既然钟公子认识,那我就更放心了,命魂用不着,少侠只需取到法器,杨某人必定让你不虚此行,意下如何” 说完他环顾四周,谦逊有礼的征询众人意见,之前兴冲冲的汉子赞和道“杨真人这么说了,我等自然放心,本来这件法器也该是你们满境高人的囊中之物,我们最多浑水摸鱼碰碰运气,你们点了头我们还敢不答应吗是吧大伙儿” 他向后吆喝的时候,八个满境高手各自点头同意。 姬凌生斜瞥了汉子一眼,不出声的耻笑了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三十章 天眼 这些人自说自话的就将姬凌生的义务交代妥当了,他们拿不出独自深入秘境的本事,又怕被人捷足先登,索性找个构不成威胁的玄宫小修士当试金石,在他们眼中,如此多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屈身来请他帮忙,简直是天大的殊荣,若是敢拒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面对这百来号地秘境,姬凌生只觉头疼,完全没有回绝的余地。 姬凌生半推半就的应承下来,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这样让人赶上架子,实在有点憋屈,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照小忌子的话来说就是么得办法。 杨姓男子不住地向他投来歉疚的眼色,只不过眼里的真诚未必有脸上的多,以他的超然实力特地去体恤一个无名小卒,满怀垂体下情的仁厚道义,旁侧想交好他的数人连连赞和,恨不得给他立个仁义道德的牌坊。姬凌生不敢妄言对方是否怀揣真心,先装出感激神色点头致谢,然后留个心眼再做打算。 钟让说完那句话后就不管不问了,任由姬凌生自个盘算。 这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各路修士急得一睹天阶法器的风采,敲定主意后连忙摆开阵仗,缘着空阔的地洞合围成圆,大抵各自使了七八分力道,百个地境修士齐力往一处使劲,一条粗若山岳的虹光顺着上去,对上固若金汤的七层秘境,不过堪堪破开一条缝隙,当事人的姬凌生装傻充愣的站在原地,等着别人送他上去,毕竟玄宫境不会飞是天经地义。 他们哪怕猜到姬凌生有御空的手段,这时也没空跟他置气,众人的灵力引来的此地灵气的反扑,秘境刚开缝便要迫不及待的合上,逼得众人不得不拿出点真才实学,不敢托大的保留实力。 这百来人动弹不得之际,杨姓男子腾出手来,快步到姬凌生旁边,细问了声,见到姬凌生点头,他扶住后者肩头,仿佛拔苗似的那么一提,姬凌生受到一股庞大气力牵扯,急急往上飞去,紧接着一只木瓢托住他无处安放的双脚,快若惊鸿的乘风飞起。 姬凌生不敢妄动,不由好奇这只木瓢是何神物,他脚踏螭龙需耗费数个时辰的路途,竟两炷香时间就到了头。 木瓢将他送入秘境后,随即掉落下去,姬凌生转眼间置身于另一番新奇天地,仍旧和第六层秘境毫无二致,甚而更加空旷无垠,遥遥望不到边际,似乎那次惊人动静过后,通天塔内七层秘境被洞穿的同时,境内格局布置也受到影响,这才使得六七层空无一物,连点尘埃都看不见。 落地后姬凌生回头询查了下,发现本该洞若观火的洞口消失了,被排排涌来的云雾所遮挡,再看不见下头的半点动静。六层秘境里惊疑猜测不断,目睹秘境洞口彻底闭合,坐等法器降世的一干人等纷纷捶胸顿足,然后望向提出这个馊主意的八个满境高手,杨姓男子犹疑不定的揣测了会,随即安抚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灵力散去后秘境自然会合口,算不得稀奇 ,我方才已跟那位少侠谈妥条件,他玄宫境拿着天阶法器也无处施展,他懂怀璧其罪的道理,明知守不住,他肯定知道回来换我的犒赏要划算得多。” 那些境界低微的像是得了慰藉安分下来,境界较高的则不太买账,不觉得他能拿出胜过天阶法器的犒赏,之前顺应时势勉为其难同意这个办法,现在仔细想想又颇有漏洞,不禁心里扭出一团乱麻,暗怪姓杨的乱做主张。 杨升平则浑不在意众人各怀鬼胎的想法,他所有心神全然透过云层去到第七层秘境了。 姬凌生正眯着眼端详云层下面的动静,倏忽感到一股凌然气息压在肩上,忙几步跳开,一粒木屑自他肩头飘落,然后扭结拉伸成个活人,于姬凌生眼里,仿佛是凭空变出个人来,他微微弓住身子警惕着暗度陈仓的杨姓男子,同时缓缓后撤。 杨升平站定后先是睁眼打量四下,确定顶层秘境再无他人后,才不慌不忙瞅着姬凌生笑了笑,这会儿日头热烈如火,烧得地面烫脚,光线落在杨升平白皙脸庞上,却透着股阴森笑意。 姬凌生不经意问了句,“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怕遭到他们围攻吗” 这个被杨家家主扫地出门的不肖子孙噙着笑意,镇定自若的解释道“我留了具法身在下面,以他们的眼力,一时半会还不能识破。” 他话音未落,唯一的听众已经双脚抹油跑掉了,望着姬凌生遁逃于烈日下的身影,杨升平懒得去追,若是地秘境他尚且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玄宫境就无关痛痒了,况且形势不容他分身分神去对付一个狡猾的年轻人,多待一刻法身暴露的可能便大上一分,或者下面人等急了,抱着勿得宁毁的想法,合力攻开秘境,也是不小的麻烦。 凝住心神,杨升平神识散开,无孔不入的铺满周围千余丈范围,他每走一步,神识形成的圆也跟着动一步,虽然办法拙笨,但胜在稳妥,且无人打扰坏事,他能暂且放宽心的排查每个角落,说到底这层秘境里没有任何旮旯犄角,地势平坦得像是一刀切过。看上去什么都无所遁形,找无可找,但他仍得细致入微的询查过去,说不定法器就明目张胆的藏在脚边,只是外面添了层障眼法。 找寻良久,隐约该到了天黑的时刻,但始终黑不下来,毕竟太阳就悬在头顶。杨升平渐行渐远,离他故意拨云扯雾遮掩的洞口愈发遥远,直至空旷地界里再看不到他的踪影,一条人影蹑手蹑脚爬上天际。 姬凌生几次连跳跃上天际,他谨慎的没有动用灵力,仅以肉身之力攀上高空,来此无非一个原因,他猜测这轮烈日就是天阶法器,因为结界内是看不到太阳的,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无一不验证了这件事,哪怕通天塔顶部开了大洞,直接通往结界,也照样看不到太阳。站在地上时,天上这团金光远看似乎触不可及,实际上姬凌生靠近时,才发现不过核桃般大小。 他甚至隐约瞧清大致的轮廓,好像是颗金光灿灿的眼珠子,至此他总算确定,这便是结界修士梦寐以求的天阶法器,快要触碰之际,一阵掌风猝不及防刮来,径直将姬凌生高高跃起的躯体拍落。 “以为就你聪明” 杨升平隔着数百丈远将他掀翻在地,他原本为觉察到姬凌生有这种机心,但姬凌生肩头残留着他亲手粘黏的木屑,放在这处开阔地界里,姬凌生动作再轻再小也会原形毕露,发觉姬凌生居然打回马枪,杨升平便急速回赶,刚好逮个正着。 眼看着杨升平不断逼近,姬凌生之前生出来的胆魄尚未消散,仗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再次跃起,顺便拉出一条螭龙朝杨升平扑杀而去。 杨升平根本无心顾及那条远未成形的螭龙,伸出左手隔空掐死捏碎,然后右手轻抬,光滑如玉的地面瞬间冒出一条粗如水缸的藤根,仿佛两条青绿的麻绳交织结成,藤根肆意生长,转眼间便超过了姬凌生的高度,两股交叉的缝隙里招展着钻出五条藤蔓,毒蛇般跳向姬凌生后背。 纵然有心躲闪,姬凌生因不能御空而难以侧身,试图动用传送阵图结果毫无反应,刚察觉到秘境灵力被锁死,五条藤蔓已经死死缠着他脖子跟四肢,好似遭受了五马分尸的刑罚。 捆住姬凌生后,杨升平暂且没有杀人的工夫,他满心想着那件能助他破境天玄的法器,眼看近在咫尺,他挥动灵力探囊取物。那颗天眼刚开始岿然不动,然后疯了一样燃烧如火球的朝他奔来,杨升平喜不自胜,笑谈一声来得正好,右手裹挟着一团浑厚灵力去接眼珠。 他手掌还未碰到眼珠,掌心覆盖的灵气悉数消解,仿佛雾气见了火,顷刻间消散一空,于是他右手直接碰到那颗带火的眼珠,不消片刻,他惨嚎一声,整条右臂烧成灰烬,那股顺藤摸瓜的热乎劲紧跟着就要蔓延到脖颈,杨升平急忙撒手,天眼则不依不饶,旋转半圈攒射而来。 他再不敢硬接,匆忙避开,天眼击退一人后奔向另一人,俨然是受困无助的姬凌生,杨升平料定姬凌生抗不下来,同时庆幸秘境内有另外一人帮他分忧,倘若姬凌生能拖住天眼一会儿,消磨些许热力,对他也是好事。 杨升平庆幸的念头来不及展开就化作惊疑,只见天眼冲向姬凌生的时候,他居然张嘴吞了下去,随即姬凌生浑身冒着火烟,拼命吞咽天眼的食道处更是一片烧炭般的艳红,呲呲的冒着气,仿佛是要烤化了。 热劲传遍全身,捆绑他的五条藤蔓陆续烧毁崩断,逃脱束缚后,姬凌生双手掐着脖子,企图将天眼吐出来,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那蕴含灵性的眼珠赖着不走了,天眼在他咽喉延宕了会,几乎将他颈骨烧断,只感觉融化的血肉把出气的孔堵死了,任凭他如何用力也不能呼吸。 杨升平迟疑了下连忙冲来,不忘狐疑道“你这体魄竟能胜过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谁敢接剑 此时此刻,姬凌生喉咙里仿佛卡着块火炭,牢牢粘在肉上,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脸色青白,充涌上来的气血全被堵在脖子里,使得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天眼余威不减,几乎将他脑袋的血给烘干,受害最深的脖颈处更是红烫如烙铁,筋骨血肉被烧得榕成一团,瞬息间姬凌生脖子就粗了好几圈,胀大成一坨快要炸开的肉瘤,鲜艳又粗糙仿若斗鸡的脖子。 这下他双手已经掐不住比脑袋还粗的脖子了,姬凌生刚脱离藤蔓的束缚,却无力扭转身形,歪着脑袋两眼开始泛白,这抹白跟着蔓延到了他脑袋里,令他不能有片刻清醒,只朦朦胧胧无比煎熬的往下栽去。 杨升平以为他要逃,俯身追去。 临近落地的时候,姬凌生总算稍稍清醒了会,却不禁疑惑,听说人死前会将一辈子的事巨细无遗全部回想起来,一幕幕接连着掠过心头,唯一区别就是再没有当时的滋味,姬凌生也曾这么试想过,如今他马上要死了,脑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空白,谁也想不起来,谁也想不起来 杨升平眨眼间赶至姬凌生前头五尺处,才刚靠近他又不得不撤离,退开数十丈后,嘣的一声闷响,尚未落地的姬凌生化作一团血雨,雨点般的溅射开来,杨升平发愣时不免沾染到几抹血腥,温热得好像火里取下的羹汤。见到如此下场,对姬凌生强横体魄的疑虑得以打消,他还以为姬凌生敢吞下天眼是有恃无恐,原来是自不量力。 冒充太阳的天眼下落不明,天色自然稍暗了些,杨升平抬头瞥见通往外界的洞口,之前让天眼的神光所遮掩,现在显露出来,他玩笑似的惋惜道“出口就摆在那,乖乖逃命多好,咱俩各不耽误。” 接着他边嗅着腥味边探眼俯瞰下去,姬凌生陨身的位置有滩血污,条条丝线般的血迹往外拉伸,顺着出去能瞧见零零碎碎的碎骨肉渣,就是找不到一块稍微完好的,且秘境中再察觉不到半点他人气息。 种种迹象都明摆着姬凌生死无葬身之地,杨升平不怀疑这点,只是来回翻找了几遍,仍旧找不到天眼,仿佛是被姬凌生随身带下黄泉了,久寻无果,由不得他不生疑心。 正欲从头到尾细访一遍,秘境倏忽地猛颤几下,杨升平这才想起法器离秘境塌六个字,业已作为结界内口口相传的不成文规矩,关于钟家设立这道限制的用心,有诸多猜想,但比武暂未结束,未到真相大白的时刻,但总归大家都咂摸出来了。此时秘境濒临自毁,反过来也说明天眼毁于姬凌生的自爆中,杨升平一时拿不定主张,觉得有些蹊跷,又说不出缘由,索性归咎于错失法器的忿忿不平上。 七层秘境崩塌在即,原来无限宽阔的地方忽而有了边界,且不断向中逼近,杨升平略略思索,嗖一下消失无踪,从塔顶的洞口逃逸而出。 六层秘境中尚驻有百来人的高手行列,他们还没有获悉险情的迫近,全眼巴巴等着姬凌生带着法器返来呢,久等不来,塔楼抖抖晃晃,他们因法器而受到蒙蔽的心志立刻明晰了起来,转转脑筋便知晓了大致的情况,无非是那个青衣贼发现了什么暗道,卷着法器潜逃了。 眼见天崩地裂的声响不断传来,他们站立的地方绽出大片龟裂,境界稍低的顾不得法器的去向,看热闹的心思也淡去大半,急忙勾着几个同道中人,猫着腰开溜了。队伍里某些粗显汉子不想着逃命,反倒咋咋呼呼起来,埋怨杨真人替众人乱做主张,到嘴的鸭子竟然放飞了,他们全然不在乎自身实力能否夺取法器,只想着趁现在据理力争,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变相的胜过满境高手了。人嘛,总是不肯任何出 风头的机会。 结果自然是唾沫吐了空,因为主意不断的杨氏真人早不知了去向,有人说他跑路了,有人说他追青衣贼去了,众口不一,唯独剩余七位满境高手保持缄默,各自怀着心事。 七嘴八舌议论了会后,秘境破碎得不成样子后,这帮人也陆续散去了。 从外面来看,遭受几番折腾的通天塔不仅是倒了,甚至进而彻底坍毁了,横卧在地的塔身嘎嘣嘎嘣响了半天后,随着一声震颤四方的轰鸣,通天塔塌陷成一堆废墟,且内部秘境的崩塌仍在持续,倒塌的瓦砾里不时发大水、不时喷大火,每有动静,尘土又得飞扬好几天才会徐徐消散。 翌日,结界内兴起一个莫测虚实的传闻,说是有个青衣贼在众多高人手里抢走了一件天阶法器,刚开始大家引以为无稽之谈,结界不存天玄境,地秘境圆满的满境高手就是天,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抢东西,还是三宝之一,不瞎扯淡吗。不过再虚假的流言多传几遍也就成真了,别提还有吃饱没事干的,特地将抢改正为偷,这样一来就合理合矩了,几位满境高手稍有不慎让贼人得逞,这样的说法完全说得过去,所以,这几天徘徊废塔附近的人越发的多了。 约莫两旬过后,通天塔七层秘境内,这会儿秘境几乎收缩成茅屋大小了,不复当时无边无际的盛景,小到无人察觉,甚而避开某些有心人的视线探索。这茅屋大小的地儿恰恰是姬凌生爆体而亡的位置,忽然间,略显粗糙的地上刮着一团尘嚣,细细的粉末无风自动,仿若受到指引似的汇聚凝结起来。 不消片刻,一颗眼珠子悬浮于空,亮金色的瞳孔只占据小块地方,但熠熠生辉,突然,眼眸里划过一抹光彩,随即粘贴在四处的干涸黑血,夹带着大大小小的碎骨飞来,这些残碎的血肉略微收拾,拼凑起来还够个人。 姬凌生睁眼醒来,发现身上未着一物,四周景象天翻地覆,实在难以揣度期间的来龙去脉,并且额头瘙痒又刺痛,他伸手去摸,发觉额头起了个大包,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且蠢蠢欲动的想要出来,他猜到是天眼所致,但暂且摸不透这件嵌入他体内的法器有何作用,全然当做没有来看待。至于其他,这具新筑的肉身不太灵便,生疏得好像不是他的,活动许久才逐渐运用自如。 之前在六层秘境布置的阵图全无反应,姬凌生企图反向跑路的计策只得作罢。 他在缩小得不能同日而语的秘境角落找到略显破损的虚囊,兴许杨升平看不上眼,或者压根没去注意,换了身崭新青衫,除了早前听叶成空叮嘱时换过黑衣,其余时刻他都是这身象征青云山的显著衣裳,浑然不知因身披青衣,无端端的得来一个青衣贼的称谓。 稍作休息后,姬凌生顺着头顶的风口离开秘境。 迈出最后一步前他再三提防,四处探查,不料才出去就自投罗网了一道人影瞬息间出现在他身后,但比那人更快的是姬凌生耳边响起的话,准确来说是响在心底的话,他清晰记得那是吴名的清朗嗓音,因为历年来魔性复发的时候,他总能听到一两句怪声,但这次无比清楚,仿佛吴名真在他耳边说话,让他快逃一样。 姬凌生右手青光闪烁,将自己传送到极目远处,可能是天眼的缘故,他这次画阵到触发极快,隐约有点阵仙严卜的风姿,伏击那人未料到姬凌生有这种小伎俩,错失机会有点可惜。 刚穿过阵图,姬凌生不由自主往下跌落,但有只手掌比他更快,大抵有门板大小,直接拍在他背脊上,这下他就是当场坠落了,冲进沙土犁出一条沟壑。姬凌生踉跄起身,环顾四周 ,发觉周围人影绰绰,正前方站着八人。 自忖料事如神的杨升平向旁边同伴请邀道“诸位,杨某所言不假吧,他既然能得到这份机缘,自然不能随便就死了,咱们守株待兔万无一失。” 其余七人不作言语,当日杨升平监守自盗的情形大伙都知道,只是没有点破,本来结界里就没有信任一说,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本事。 “法器似乎已融进他肉身之中,这该怎么说” “这好办,抓到他后炼成血水,法器不就出来了吗” “那便这样,我们先抓住他再做定夺,免得不留神他又跑了” “可以” 姬凌生还没开口,生死就让不远处的八个人定夺完了,不由暗怒,尤其吴名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催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他仔细打量四周,附近围聚了数百个地秘境,基本是浑水摸鱼之流,那八个满境高手才是无可避免之人,无须去检验也能猜到周遭灵气被彻底封锁,阵图完全行不通,但姬凌生无暇顾及,因为萦绕在耳边的话语愈发掷地有声了,吴名的话语似乎带着怪异,怂恿得他满心怒意,仿佛回到当年岳紫茗对他施展魅术时的浑噩模样。 八人正缓步上前将他围住时,忽听姬凌生高喝一声,意识涣散之际他又清明过来,睥睨着八个堪称地秘巅峰的老派修士,姬凌生摇头失笑。 “你们真当我江郎才尽了” 别说那八人有点迟疑,就连外围的一干人等也觉得他在虚张声势,玄宫境打地秘境还是一对八没这道理,然后下一刻他们就瞠目结舌了,只见姬凌生掏出匕首,双眼绽放出红芒,一股股血红色灵气穿息不止,宛若游龙似的汹涌咆哮,他举起匕首正对眉心,将鼓起的肿包割破。 一道璀璨金光冲天而起,搅得风云变色,层云翻涌。 与此同时,姬凌生修为骤然暴增,一涨再涨,快得超乎众人的想象。 地秘一极、地秘二极、地秘三极。 最后滞留在地秘三极不动了,他隐忍多年的实力足以连跳三级,直达地秘三极。那八人不由愣住,这种事情闻所未闻,随即他们脸上涌现狂喜,他们想当然认为这是天阶法器带来的功效,况且一个地秘三极,属实不够看。 这时,结界之外,一条黑影御剑整整一月,长达十万里来到朝天大阙附近。臧星桀满脸疲倦,但心胸足以容纳山河,吞并江河,他不知该去哪找三位兄弟,好巧不巧,扶器城底下,岩浆喷薄,帝终于出关,整个朝天大阙为之一颤,这是继钟让这个法器主人后第二个能撼动巨鼎的,捧花姑娘前来迎接,帝进城后摆手示意,他隐约察觉到剑士的气息,随即拔地而起,飞出扶器城。 帝提刀直冲结界,臧星桀瞧见哥儿的踪影,连忙御剑跟去。 钟鸦九一直站在城头,这两个年轻人吓得他不轻,尤其是黑衣剑士一气呵成,从南盟御剑到中土,这蓄力十万里的第一剑,天玄境也未必能挡下。 回到结界内,风起云涌的昏暗天地中,姬凌生长着三只眼睛,两眼攒着摄人红光,眉心的天眼却是妙相庄严的金光,染得他如同魔神降世。八位满境高手犹豫着谁打头阵,突然,乌云破开露出天光,迎来的却不是灿烂阳光,而是两个半路杀出的外来人。 两人轰然落地,一个刀光如雪动人心魄,一个剑意磅礴肆意挥洒,他俩分别站在姬凌生左右。 剑士挽出一个剑花,猖獗大笑。 “谁敢接本剑仙剑术大成后的第一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 热闹 瞅了眼两个不速之客,姬凌生既惊喜又好笑,惊喜的是他俩不远万里前来助阵,笑的是无良剑士爱摆架子也就罢了,怎么哥儿也染上此类恶习,总要在生死关头才装模作样的现身,仿佛是掐着点来的。其实臧星桀就偷袭元岐那次故意掐了时间,往后都是凑巧,巧得像阵及时雨,大概上苍有意让他做这么一名侠客。 臧星桀回头瞟了眼黑发飘舞、三只眼睛锃亮如灯笼的姬凌生,配上周身缠绕回旋的红烟,剑士忍不住装成很惊奇的样子,戏谑道“呔三哥你这是快成妖精了” 姬凌生莫可奈何地翻了下白眼,当然他人看不出来,不过两只通红发亮的眼睛眨了下而已。 调侃未完,剑士已捺不住胸腹间激荡的磅礴剑意,转身一挥剑,剑气筑起一簇鳍状的气浪,霎时间穿过拦路的八名高手,其中一个刚看见剑士举剑,自己右侧胳膊和半截腿就像切豆腐般卸了下来,剑气呼啸不止,奔袭十万里自然不止于此,横冲直撞在倒地的通天塔上,自塔顶势如破竹的没入,贯穿七层秘境,积压的碎石溅得满天都是,最后从塔脚肆意往外倾泻,刮起团团清风,扫尽尘埃。 那位于地秘顶峰境界的其余七人无不骇然,受到剑气波及的那人已然暴毙,剑士倒不会动手杀人,而是一束迅如箭矢的刀气尾随剑气而至,趁那人无法闪避之际,左右也无人帮他挡刀,固然只有一死,目睹刀气直奔胸口袭来,他死前曾试图以左手稍作抵挡,结果上半身当场爆成漫天血雨。 连姬凌生也慑于那道辟易十万里的剑气,帝随后打出的那记后手他倒是看得分明,他俩恰好处于同等修为,但自己能否造成一击杀敌的效果,不好说。 “哎哟,三哥我头有点晕,好像是饿出来的,你那有吃的不” 臧星桀使出一记令诸天动容的先手后,潜藏在骨子里的疲乏立刻满身,摇摇晃晃的趔趄几步,幸好扶住姬凌生肩头不至于摔倒出丑,听着剑士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姬凌生算是彻底没脾气了。 看着剑士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习以为常的帝脸上浮现笑意,他扭头盯着姬凌生,微笑道“咱俩会会他们” 姬凌生双眸中的红光已经内敛,唯独额头天眼不肯失了威风,卖力的发光发热,连带着四下藏匿的数百地境修士也眼神灼热,听到哥儿问话,姬凌生含笑点头。 两人同时跨出两步,横立在饿死鬼投胎的剑士身前,帝目视前方,冷不丁说道“凌生,孤虽视你为手足,但说句实话,以往并不觉得你配得上那些机缘,你驶得动万年船,独独没有乘风破浪的血性,不过今日再看,孤觉得够了” 姬凌生哑然失笑,只觉得胸口震荡出一腔热血,随即举起右手。 杨升平还在惊疑区区黄道修士怎能有如此神力,打眼一瞧,众人伫立的上空突然出现一座巍峨巨山,山巅处更是漂浮着成片成群的仙阙,两个神通缓缓下压,将他封锁天地灵气的禁锢一一破 除,其余六人也隐约觉察到不对,但发现古怪剑士已然力竭后,他们稍稍放心,但再不敢掉以轻心,齐齐前冲选择同时出手。 帝刚拔刀出鞘消失在原地。 姬凌生脚边的浮光掠影自画成圆,满头黑发随风狂舞,他右手托着太岳和仙阙,左手拇指与食指掐成圆形,当即奔出七条螭龙。龙嗥清吟,在他周身盘旋几圈后,七条螭龙齐齐没入阵图中,再出现时已在数百丈外的敌人身旁。 笼罩在山峰阴影下的七人心头警觉,却不知该往何处去防备,只得趁螭龙露头之际再做躲闪,接着他们终于惊疑的觉察到无法施展缩地成寸,就连修为境界也受到影响,太岳封路仙阙锁气,分工明确。他们方才还镇压姬凌生的阵图,这会儿反受其害,无法缩地难以御空,境界也被压制得有点缩水。 螭龙和帝如期而至,有几个试图掏出法宝破去太岳仙阙,让人一搅和就没法继续了,索性将法宝对准翩飞的螭龙一顿炮轰,但收效甚微,那些螭龙好似在水间嬉戏游耍,捉摸不定。正巧帝赶至,红鬼横扫半圈,自左到右炸出一圈烟尘,几位高人原本不会在意这类攻势,但见识过臧星桀那一剑后,他们由不得不小心行事了,万一这个使刀的也有什么超乎常理的本领,自己再托大,岂不是要阴沟里翻船 避开杀气时,七人相互间瞥了眼,仿佛眨眼间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定,然后五人退守原地,扬升平则带着那个宫装美妇一齐截杀姬凌生,两人速度极快,留下道道残影,即便不借助缩地成寸的瞬移,他们也比寻常地秘境的御空来得更快。 眼看两人逼近,姬凌生眉心天眼闪动了下,踩踏的阵图瞬间缩小至水桶盖样子,随即带着他遁离此地,两人只能扑空。杨升平回头望去,姬凌生身轻如燕的飘忽到战场中,两手间裹着诡谲的红雷,恰到好处的抓住一个满境高手的脖颈,那人正被帝逼到避无可避的险境,遭到前后夹击,索性舍弃反攻的机会,尽全力防守。 姬凌生扯住他脑袋,于空中翻转半周后抛出,旁侧青光闪烁,一尾螭龙怒目张须的张嘴咬住那人大半身躯,猛地栽进地里,按着他滑行了数百丈。那人生死难料,以地秘境圆满的体魄来看大概死不了,姬凌生无暇去补个刀,背后又有一人袭来,所幸以前有过御空的经验,不至于生疏得难以运用,他身躯凌空翻起,有惊无险的躲了开,然后右手捺住偷袭者的头顶,顺势往下一扣,地上立刻陷出一片蛛网。 这间不容发的空隙忽然间又插进一只手来,一个络腮胡大汉抓住机会从旁侧击,不远处帝见机掷出红鬼,并未瞄准任何人,只是挑了个顺手的方向全力抛出,姬凌生盯着刀尖,右手青光弥漫,一个精巧的阵图分别开在刀尖前头和他左耳外,汉子还没拍到姬凌生脑袋,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右手掌径直切成两半,他没法再往前挺进,忙咬着牙后退十数步。 姬凌生将红鬼扔还给帝后,再次消失不见,随即原地炸出一个大洞 ,不远处的某个满境高手不由撇了下嘴。姬凌生虽然跟帝配合无间,表面上占据了些许上风,实际上没解决掉任何一个敌手,这些几乎地境无敌的各派修士不仅皮糙肉厚,到了现在也不忘藏拙,仍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最强手,所以让他俩打得有点狼狈。 对视了眼,姬凌生和帝分别攻向两头,前者扑向那个断手的,后者杀向那个倒地的,这时杨升平跟美妇人打了回马枪过来,也跟着分兵两路追杀而去。受了轻伤的两人眼看他们逼近,都是沉着应对的模样,竭力不让自己的意图暴露在脸上,结果情况急转直下,姬凌生和帝临近他们时,他俩突然同时消失,只留下地上两团青光随风而逝。 几人迟疑了下,然后齐齐看向最后方,那儿有个落单的满境高手正独自应对着五条螭龙,情况算不得危险,只是暂且不能脱身,姬凌生他俩却是看准了这个机会,利用阵图分作两侧夹击过去。 那人腹背受敌,再没法保存实力,雄浑气息巨浪冲岸似的喷薄而出,他两腿微曲往下一震,姬凌生跟帝身躯几乎同时凝滞了下,快要错失大好良机的时候,姬凌生咬破舌尖,虚浮的手臂往下挥动,太岳仙阙纷纷坠下,瞬息间迫近到两千丈,压得山体阴影下的地界全部凹陷下去,尤其几个跑动的满境高手更是双腿陷进泥坑,他俩围攻的那人也不例外,他受到的威压比他释放的更大,压得他有片刻不能动弹,这一刻对行动自如的姬凌生和帝则完全够用。 先由帝悍然出刀刺透了他整个胸膛,再由姬凌生双手猛拉,五条螭龙融为一体,带着姬凌生附着在上的天劫之力,从上至下轰然坠地,片片雷光倾泻如柱,落地后肆意如洪流般的往外流淌,那人整个人被砸进地底,随着灵力的疯狂灌注而陷得越来越深,几息过后,螭龙消散,剩下一个窄小而幽深的地缝。 地缝里半点气息没有,显然那人接连遭受重创已然气绝,姬凌生喘了几口气,扭头跟帝正对剩余六人。杨升平面沉如水,不悦道“诸位,到现在还要互相提防吗” 他身后的美妇人附和道“就是,你们再不拿出看家本领,一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刚说完,便有一人做了回应,显然被两个地秘三极的后辈逼到这个份上,说出去实在脸上无光,那人长啸一声,一尊金身巨人从他背脊上钻出,顷刻间暴涨到数千丈大小,那尊巨人也是虚无缥缈的神通化物,用来抗山似乎再合适不过,它双臂盯住山底,硬生生将太岳拔高了两千丈。 姬凌生总觉这幕似曾相识。 拖到这个时候,剑士饭也吃完了,他拍拍手又拍拍屁股然后起身,将白菩萨插进土里,剑意油然而生,剑气从土里往八个方向遁去,然后冲天而起,激荡得这方山脚下满是剑意纵横。 三人对六人,胜算不大。 突然,东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几人顺着望去,杨拯元带着一帮人站在斜坡上,开怀笑道“姬兄,凑热闹怎能不叫上我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混战 “诸位,今儿赶巧啊,大家伙全在一块,得亏我听到动静专意过来,不然就错过了” 杨拯元等人刚踱下斜坡跟姬凌生三人会晤,没来得及去打量六个持强凌弱的满境高手,就听闻一声说笑从稀疏人群中传来,透着股久违的惊喜之意,众人举目望去,瞧见柳承书带着杨采芙迎面过来。杨拯元对他俩乱点鸳鸯谱的婚事有所耳闻,私以为他们素昧平生肯定合不拢一块,不料竟出双入对的来,难道这是天赐良缘 瞥见柳承书如蒙大赦的笑意,杨拯元误以为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禁艳羡起来,既然月老眼睛不瞎,那搭线时怎就把他给疏忽了 凑近后,喟然叹息的杨拯元觉察到些许不对,他们虽然一道前来,却更像顺路而已,看不出半点友谊,杨采芙始终低着头魂不守舍,柳承书见到熟人,微微发白的脸上气色泛活,总算挤出两抹红润。至此,姬凌生这边的人数突然翻了一番,他们兄弟三人,外加杨氏兄弟和雨氏姐妹,以及柳承书跟杨采芙,共计九个人,比对方还多了半数。 六个满境修士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局势骤然反转,这边折损两人就罢了,对方还有增无减,不过总体来说算不上大碍,兵在精而不在多,对面或许不是乌合之众,甚至能用后起之秀这等分量的字眼尽可能地抬举他们,但终究是差了一辈,再茁壮的苗子也得长养起来才行,况新派修士和老辈修士的阅历经验也不可同日而语,总之,这六人并不忌惮他们这帮名门之后,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事后会被中土三派施加报复。 两边对峙之际,姬凌生颇感无奈,除却杨采芙,是个人就要盯着他那第三只眼一顿瞅,杨拯元甚而想伸手摸下,遭到姬凌生瞪眼拒绝后,他讪讪然笑着缩手,转头瞥了眼杨升平,顿时乐了,打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升平叔,自从你被太公赶出家门,可是好些年没见了,不曾想到你倒是混得越发落魄了,跑来打劫我们小辈。” 杨升平神色如常,俨然是族内长辈看见小辈胡闹的体谅态度,端着架子不与他论辩,只很从容的答道“往事罢了,听说你是承接左派衣钵的不二人选,那老不死要隔代传位给你,威名赫赫,既然如此,便由杨某来试试你的本事。” 伴随他轻飘飘的话语落地,那言语仿佛含着萌动的春意,滋润得他身后一撮藤苗破土而生迎风而长,不消片刻就招摇的长至千余丈高低,随后伸展出四肢头颅,最后藤苗宛若婴儿断脐般的断开,一尊木身傀儡轰然落地,比之顶着太岳的虚影要矮上半截,但于人来看已庞大到不能全视。尽管傀儡没有双目,却好像睁眼俯视着众人,随着傀儡现身,太岳施压下的盆地边沿冒出一圈青藤绿树,摇摆着身姿伺机而动。 杨拯元不甘示弱,照葫芦画瓢似的于背后树起一尊同等大小的木傀儡,两尊庞然大物遥遥相望。姬 凌生终于记起杨拯元送他的枢机盒,他往虚囊里翻找了下,索然无得,似乎跟药瓶一起遗失了。 瞥见杨拯元脚边滋生的树苗,杨升平皱着眉头嗤笑道“偷学机关术,这就是你的本钱不过步我的后尘,看来你离扫地出门也不相远了。” 杨拯元略感诧异,没料到杨升平竟是因此被逐出机关城的,他旁边的杨采竹吓得眼皮子一跳,连忙打定主意将偷师的傀儡术深藏于心再不外露,近日来他听从堂兄的劝诫,放下了对姬凌生的忿恨,心境透悟,境界也有所精进,自然不想因玩闹之举而丢了大好前程。 目睹两个高逾千丈的傀儡现世,剑士拄着观世音啧啧称奇,同时期许望着周围的男男女女,希冀他们也掏出些炫目神通,好让他开开眼界,一月有余的枯燥赶路助长了他本就高昂的游玩兴致,而对面个个本领惊人的满境高手,他显然不放在眼里。 由杨升平打头,其余五人再无心藏技,十个回合不到,对方就喊来六个帮手,难不保一会再叫来几个,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紧跟他的美妇人神态妖娆的从双峰间抽出一支羌笛,她逗在嘴边呜呜的吹响起来,顿时魔音残障布满天地间,扰得众人心神不安,受害最深的杨采芙忽然抱着头惨呼起来。另外四个,用法相金身撑起太岳的那位愈加卖力,再度将太岳抬升千丈,笼罩在六人身上的威压几近于无。络腮胡的断手汉子吐出一块铜印,往天际上一放,顷刻间落在姬凌生等人头顶。而早前炮轰螭龙的那个,现在彻底摊开画卷,画中彩光映照在天幕上,仿若一张宣纸平摊在仙阙之上,接着无数光柱嗖嗖而落,搅得天上座座琼楼倾毁坠落。最后那人更是惊人,他取下腰间的锦囊,从中放出一头异兽,瞬间就超过了两尊傀儡的高度,像条四脚蛇,但扁头而颈长宛如蛇头,嘶嘶的叫个不停。 数道法器落下的那头,雨希雨夷两姐妹联手施展五行遁甲,糅杂了金木水火土的龙卷包裹着众人直上九霄,将那方铜印死死定住。杨拯元的傀儡早上前扭打成一团,杨采竹的木槌化成傀儡手中无往不利的神兵,助它取得些许上风。柳承书使得一手金鱼吹泡泡的怪异神通,只见太岳阴影下遍地漂着五光十色的气泡,这些气泡中藏着一个个窄小的秘境,恰好能将阵阵魔音隔绝在外。姬凌生则负责抵御天顶仿若流星天火般的狂轰滥炸。帝和臧星桀各自拎着刀剑,身影一闪而逝,径直杀入敌阵。唯独杨采芙呆望这场混战,不知道究竟在等谁。 纵使阵仗气势上占优,面对六个成名已久的满境高手,九个年轻人仍感到吃力,尤其是那头遮拦大片天光的巨兽,时而发大水时而喷火,再或者吞云吐雾扰乱视听,很是棘手,但无人能抽空出来对付它。 臧星桀试图一剑破之,剑气刚近身,就让伫立其上的施法者给悉数击碎,帝则游走于种种险地,从极其刁钻的 角度出刀,他开头想破去那尊金身法相,结果裹住那人的金光根本坚不可摧,准确说是刀尖刚触及便会立即弹开,完全刺不进去,帝干脆找美妇人下手,因为这类神通对他作用甚小,不过那女子身法了得飘忽如鬼影,混乱中难以寻见。 他俩兜兜转转之际,杨拯元和杨采竹两兄弟渐渐落入下风,最初以他们二人之力尚能鏖战不下,等到杨升平将浸淫多年的控偶经验展现出来,配合上机关术的相辅相成,两个人再默契也终究抵不过一个人的挥洒自如。他俩方露出颓势,所驭傀儡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杨升平趁胜追击,几株韧性十足的藤蔓缠住对方,随即操控傀儡一跃而起。就在这时,一根百丈长短的铁矛飞来,径直扎穿傀儡肩胛,余势不减的继续猛冲了数里地,将傀儡暂且斜钉在地上,杨升平眉头紧锁,探眼望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极远处赶赴而来。 “可否让钟家也凑个热闹”,两人到来后,右手边高高瘦瘦的那人凛然说道,语气不咸不淡,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帮哪边。两人出现后,最心动神移的莫属杨采芙了,她呆呆望着默然不语的钟让,几年间积压的心绪统统满上心头,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险些脱缰,以往的种种想象都在这瞬间冰消水解,然而头脑发热的片刻过后,她便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甚而不会张嘴了,话到了嗓子眼就是吐不出来,心突突的更是要跳出来。最后,他盼望钟让能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她,对他说上几句不必贴心不必慰贴的话,这样她就不会失去站立的勇气了,但钟让眼里终究是没有她的。 钟恭神色冰冷地盯着躲闪不断的美妇人,他再度开口,“诸位,今天我只找她,她伤了我兄弟,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美妇人两指捏着羌笛到处留下香风,便挪动身位便捂着嘴,扑哧笑道“妾身当是谁呢,你们找钟家四少爷对吧,他贪图妾身的美色,妾身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岂能让他如愿不得已教训了他一顿,好歹没下死手,但估计是活不长了,你们不该来找我麻烦,先是找找他的尸首才是要紧呐” 钟恭冷哼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早有确证,分别是你暗算于他” 美妇人从帝的紧密杀气中脱身出来,站在不远处呵呵道“那敢问钟公子你拿我是问的证据在哪呢信口胡诌呢” 不待钟恭答话,钟让压根懒得与她争辩,当即冲入战场,与帝两头围攻,同时他掌心一团黑墨般的铁球飞入高空,铺成黑油油一片覆盖在杨拯元的傀儡上,转眼间傀儡就覆上了层铁甲,钟恭跟着效仿,扔出一团铁水附着在杨采竹的木槌上,直接铸成一柄铁戟。 战场瞬息万变时,姬凌生阵营里又迎来一人,一个姣若芙蓉别具异地风情的女子缓缓降落,直把柳承书心都看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 是个狠人 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透过柳承书的炽烈视线,捧花姑娘自然恍如天外飞仙,她换回了那身异于中土风情的沙城装束,裸露着香肩,纤腰收紧于一束,丝绸织绾的锦袍勒出一条条丰腴饱满的弧线,裙摆两侧各有开叉,莲步轻移间有幸能瞥见白润如珠玉的足踝,她别具一格的辛辣引力,会教女子无不妒忌的说她有伤风化,又不得不暗暗折服于她的风情万种。 她容貌未必能比过杨采芙,但全无青涩稚气,有着异域女子的地道美,肌肤透着新鲜的白,举手投足间尽显落落大方,哪怕遮住脸,她也能轻易地给人引诱了。 柳承书原本自忖已稍稍忘却了她,只一眼过后又死灰复燃了。 吹奏魔音的美妇人受到牵制后,柳承书落得一身轻松,但捧花姑娘的到来显然给他添了不少负担,他没法不去看她,正如杨采芙没法不去看钟让一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俩并非全无交际,起码都受着相思之苦。 捧花姑娘浑然没注意到柳承书的异样,她心里又容不下他人,目睹帝杀进结界后,她也如影随形的跟着来了,站定后便急切搜寻大王的踪影,最后在不远处发现了他。帝正和钟让联手合攻,他早洞悉到尾随而来的赫连捧花,两人隔老远视线交汇了下,帝斜着瞥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有点不近人情,捧花姑娘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让柳承书看得直刺痛,恍恍惚惚的没注意捧花姑娘何时投进了战场,待觉察后又寻寻觅觅的去张望,跟杨采芙如出一辙的呆望着,一片混乱中,唯独他俩睁着眼茫然四顾。 杨家机关术和钟家炼器术融会贯通后,本来难以招架的杨拯元兄弟隐隐有了几分胜算,操控铁甲傀儡挥动长戟大踏步上前,斩下敌方傀儡的半条右臂,那犹如山岳庞大的断臂坠落在地,烟尘滔天,凑巧挡住了美妇人的去路。 帝和钟让见机而动,分两路包抄过去,钟恭助杨氏兄弟板回劣势后,没做停留,毕竟同门间的操戈阋墙他也懒得搅和,索性横包过来堵住了她头顶的出路。三面夹击,这位逃窜时还不忘搔首弄姿的妇人露出一丝慌乱,危难之际,那头所向披靡的异兽发来洪水,霎时间山呼海啸水浪扑腾足有百丈高,从下面人眼里看来是铺天盖地的袭来,三人攻势不止,不肯放过这次机会,捧花姑娘也朝这边扑来。 三人离妇人几丈远的时候,洪流哗啦啦冲过,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原地剩下三个湿漉漉的人儿,妇人顺着水流游鱼似的脱身而去,这会儿正站在异兽的脚边,不过左腿染血浸红大片,狼狈得再也笑不出来。 六个满境高手中,杨升平和手持画卷炮轰太岳那个正忙着斗法腾不出手,其余四个懂得了单打独斗的不妙,纷纷靠拢扭成一股绳,络腮胡汉子对付雨氏姐妹比较轻松,操纵铜印的同时还能抽身来接应同盟。 对面,帝、臧星桀、捧花姑娘以 及钟家兄弟站成一线。 通天塔周围理应是结界内最高远开阔的地儿,现在遥遥望去,却显得十分拥挤,狭小天地挤占着好几个庞然大物几乎触及结界的天幕上挂着一幅画卷,正呼呼往下喷着红芒青焰,下面就是岌岌可危的仙山云阙,往下则是抗山的金身法相,再往下是被风火龙卷顶得吱吱作响的铜印,接着是吞云吐雾的巨兽,然后是两尊打得不可开交的木偶,最后才是几撮人影。 此时通天塔附近已经聚集了数万观众,从玄宫开门到地秘五极应有尽有,站的位置远近皆有,远的只想着看戏,近的无非是想浑水摸鱼,光看这打架的阵仗就能猜到这些高人身上宝贝铁定不少,走过路过就是不能错过。 洪水过后,早前柳承书留下的无数气泡倒成另一道奇景,众人满眼都是彩光粼粼的水泡,依稀可见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水,变重了自然难以漂浮,便霍的齐齐下坠,等第一个水泡触地破掉,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水珠四溅,而两边驻停的八人嗖一下同时消失在原地。 随即听见连串的金戈交击声响起,一条条人影在空中一闪而逝,只交手两招便拆开来另寻机会,帝和捧花姑娘合围撑持金身的那人,钟家兄弟则义不容辞去追杀身负轻伤的美妇人,剩下臧星桀单独对阵一心二用的络腮胡汉子。 驾驭异兽的满境高手琐事缠身,不仅要护住抱持画卷之人,还得往杨升平处支援,顺便帮近身肉搏的三人打掩护,但以他的实力尚且能勉强应对。姬凌生则叫苦不迭,那方铜印不必他担心,而头顶的山河画卷却令他应接不暇,与此同时,他还得施展唤螭术去牵制那头巨兽,所幸天眼能洞悉全局,不至于疏忽到痛失良机。 钟让赋予傀儡的那层甲胄结实归结实,但经不住火烤,尤其是异兽擅自加入木偶战场后,形成二打一的绝对优势,杨拯元这边形势骤然严峻,纵然杨采竹来到结界后本事长进许多,却抵不过木生火的五行定律,机关术怎样施展也终会化成火海,更助长了杨升平的气焰。 几招过后,局势越发向杨拯元那面倾倒,铁甲傀儡只剩下大半个破碎不堪的躯壳,长戟直接断成两截,本命物受损的杨采竹七窍流血,明明站在平地却趔趄一下摔倒在地,杨拯元忙扶他起来,躬着腰狼狈的站着。 见他灭了威风,雨希于心不忍心湖波动,跟雨夷的无间默契自然跟着受到影响,遁甲铺开的龙卷凝滞了瞬息,让倾压的铜印找到可趁之机,顺势往下缩了几丈,这几丈距离对于她俩或许无关痛痒,阴影下的若干人等却是不由自主地身躯一震,行动有了半丝松懈,随即迎来对面三人狂风暴雨般的反击,杨拯元所驭傀儡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将兄弟俩压死。 洞察全局的姬凌生却适时瞥见一线希望,他天眼向极远处探去,瞧见一魁梧人影由 远到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高空赶来。 姬凌生当即收了太岳仙阙,夹在金身和画卷之间的神通化物倏忽消失,围聚通天塔周遭的人只觉得豁然开朗,天光可见。没了那层阻碍,画卷攒射的虹光来不及收止,山洪爆泄般的顺着下方倾泻,首当其冲就是那具遮蔽天日的金身法相,虹光雨点般落在头顶,重量却是不轻,下头正趁胜追击的满境修士突然扑倒,仿佛让倾盆大雨打翻在地,帝和捧花姑娘自然转守为攻,接连卸掉他两条臂膀,受此重伤,那具金身也徐徐散去。 漫天虹光继续往下,场内无论是占据上风,亦或是败退在即,此刻都顾不得其他,匆忙做出避闪,唯独帝不会放过机会,不惜安危也要将金身修士斩首,一道长虹落在他头顶,理所应当的自然也会有个人挡在他上方。 帝顺利摘下一颗人头,捧花姑娘则翻滚着飞出好远,他很平静地向趴伏不起的她投了一眼,然后转身杀向异兽背部的两人。柳承书眼眶欲裂,他瞬间明白自己得不到她的芳心,却对帝的无情恨之入骨,不可抑制想到,假若帝让她伤透了心,会不会还有他的机会 众人四散而逃,姬凌生眼睁睁望着天虹临顶,透过道道虹光,他还看见赫连观剑夹在条条光柱间从天而降,直奔那头异兽而去。 权衡片刻,姬凌生咬牙唤出数条螭龙,交缠着细长身躯横跨半个战场,死死缠住异兽的长颈,异兽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激怒它的姬凌生已被淹没在绚目神通下。 异兽主人板着脸驱除螭龙之际,浑然不觉头顶有人降落,直到相距不过千丈,他才悚然抬头,只见一个壮硕高逾九尺的青年仿若天神下凡,赫连观剑面无表情,他来到结界已逾四年,在一个满是山川险地的秘境打坐四年,日以继夜的坐落于山巅处,不去看云卷云舒,只看山川走势,只观摩大山的巍峨雄壮,以求成为军师所说的那座最高峰。 临近百丈,赫连观剑抛出秀剑,细细剑锋上的寒光拉成一线,径直刺向异兽主人,后者暂且停下驱逐螭龙的举动,躲闪开半个身位,侧着身子让那抹白光划过。 异兽也察觉到头顶罡风扑面,眼梢瞥见蝼蚁似的人点砸落下来,它试图张嘴喷火,结果绑在脖颈的螭龙将它拽着低头。 赫连观剑没去管秀剑成功与否,伸出粗壮右臂攥成拳头,万钧坠地般的砸在异兽头顶。 响彻四方的一声闷响,能清晰看见巨兽头盖骨凹陷下去,没法张口大声惨嚎,只有轻微的呜咽,甚而不及头骨碎裂的动静大,赫连观剑余势不减的继续往下按压,异兽长长的脖颈跟着弯折,直到碰地的刹那,天地一颤。 没了空隙缓冲,异兽头颅受到两头夹击,砰一下仿若敲西瓜般的碎裂开来。 杨采竹擦拭着满脸的鲜血,吸着腥臭,喃喃道“是个狠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 记得 赫连观剑不仅来得恰到好处,而且一举立了大功,一拳砸死了令众人棘手无比的蛇兽,解了燃眉之急。就是这样一个登场便引来万众瞩目的人物,落地后连跑去捡随身佩剑的空闲都没有,猫着腰跃上异兽背脊,小跑到傲岸而立的帝背后,低着眉眼听候大王命令。 若是换成臧剑士,指定少不了挤眉弄眼的显摆功绩。 蛇兽头颅爆碎的后一刻,它的主人也跟着毙命。赫连观剑触地之际,帝就悄然摸到异兽的前肢处,那人还惊摄于自己耗尽心血饲养的本命奇兽就这么让人宰了,慌乱中未曾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虎视眈眈,异兽脑袋没了,庞大躯体歪向一侧倒下,仿佛有座大山轰然坠地,异兽背部站立的两人没了立足之地,防备更加松懈。帝趁机下手,一线杀机疾驰百步,眨眼间闪至两人面前,兽主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惊惧之情刚刚升起,就随同生命之火一齐烟灭火熄了。 帝身影一闪,如同从前头那人的身体穿透而过,那人沿着由头到裆的红线分尸两段。 帝胸间充斥的杀意仍有余力,准备将后面持画的那人也顺势杀掉,不过那人早有警悟,匆忙间收了画卷往后退避,帝第二击打空,索性收刀入鞘重新调息蓄势,这时赫连观剑刚跑到他身后。 画卷撤走后,滚滚烟尘总算得以散开,露出千疮百孔的地面,神通砸地的乒乓声小了下去,怨声载道的抗议声却大了起来,外围驻足观望的大批修士都遭了池鱼之殃,一些胆大心不细的则当场做了枉死鬼。但这些惨死的冤魂显然不足以为戒,尤其是望见战场中央无人拾取的满地金光后,铤而走险的不在少数,那是某个满境高手闪避时弄丢了虚囊,凑巧又被臧星桀的剑气席卷到,随即完全破碎,满境高手大半生积攒下的宝物全跳了出来,掉得遍地都是。如此一来,自信身法过人的修士们立刻有了决断,陆陆续续的往场内摸去。 层叠在天际的几个神通破除,作威作福的巨兽也暴毙伏地后,就剩下两尊木傀儡打得你来我往,杨采竹负伤后反倒越发勇猛,展露出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冲劲,干脆放开手脚,将断成两截的降魔杵变作两具百丈高的傀儡,上前牢牢抱住杨升平所用傀儡的双腿,接着一座地牢出现在傀儡脚下,宛如凶兽般张开大口,趁机将傀儡死死钳住,做完这些,杨采竹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杨拯元边帮他掐着人中,边声嘶力竭的夸他,他正想去把对方动弹不得的傀儡打他娘的稀巴烂,替采竹好好出口恶气,不料有个不要脸的黑衣剑士横插一脚,他威风凛凛的站在杨拯元的木偶头顶,抬臂举剑,周遭的气息纷纷往他剑刃上攀爬而来,顷刻间狂风大作,卷起千丈高的风沙,滚成一处绝壁。 臧星桀一剑刺出,磅礴剑意仿若大水撞川,瞬间将那具傀儡绞成漫天碎片。 杨采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堂兄得手没有,结果杨拯元苦笑了下,莫可奈何的惭愧道“让人给抢了先手呀” 站在傀儡后方的杨升平呆愣了片刻,猛地吐出几口心血,连番激战已然耗去了他大半气力,体内灵力所剩无几,望着 纷飞的木片迟疑了下,视听混淆中无人能洞察到他的方位,他浑身灵力淌进足心准备离开。刚转过身来,一条人影撕开烟尘,猝不及防的欺身到他面前。 姬凌生浑身冒血,甚至左手断了几根指头,但却没错过这个机会,他右臂横甩在杨升平脖子上,自始至终气度不凡的杨升平两眼往外凸起,丑态尽出,姬凌生这一下直接将他撞飞。 杨升平横飞了数百丈距离,砰的一声,嵌进铁甲傀儡的脚踝处,震得身为傀儡主人的杨拯元也浑身一颤,杨采竹连忙爬起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抬眼望去,只见衣衫褴褛的姬凌生冲将过来,从傀儡腿上拔出了杨升平,剑士和杨氏兄弟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看见姬凌生压根不给杨升平吐露遗言的机会,当场捏爆了他的脑袋。 杨采竹眼皮子猛跳,虽然不是他的脑袋,但他居然能感同身受。 络腮胡汉子见大势已去,再无心缠斗,正巧这刹那间没人管他,汉子两腿一蹬像落叶飘向后头,顺道收了那方铜印。雨希雨夷因那桩法宝吃尽了苦头,岂能容他轻易逃走,她俩纤手合在一起,一条水龙一条火龙交缠着扑去,汉子边跑边躲,又气又怕,免不得挨上几下受了点轻伤,裤子湿透的像是吓得失了禁,衣衫却连成一团火球,沾满汗迹的环腮卷须也烧成黑糊糊的油渣。不过总算是脱离了阴阳山姐妹的出手范围,他既惊又喜,觉得自己脱离死境了,谁知头顶忽然迎来一个遮天蔽日的物件。 是个汩汩冒着火油的紫金炉,他不知道怎么来的,旁人却一清二楚的看见炉子自结界那头低飞过来的,汉子本能想逃开,但位于火炉正下方不知该往哪逃,只好就着前冲的势头拼命往前,这时火炉已经倾倒,滚滚岩浆恰好浇在他头顶,由于淹没得太快,外人甚而听不到他临死前的惨叫。 汉子逃离的方向燃起大火,但将他吞没消灭后,火焰又迅速熄灭,好像是焚尽世人罪孽的业火,只会烧掉不干不净的人心魂魄。汉子尸骨无存后,火炉缩小悬停到一个消瘦青年的手掌上,四下惊呼声不断,所有视线集中在小火炉上,那眼神完全比火炉冒出的火气更加炽热。 杨拯元咂了下嘴,“天阶法器” 姬凌生得以明白周遭豺狼放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也幸好无人关注他的天眼,他隐约觉得那个火炉眼熟,好像似曾相识,但万万不会想到,那是他跟雨夷经历的第一个火海秘境的真身。 感受到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苏炳方略感头疼,早在赶过来之前,他就揣摩到这边的大致情形,本想看个热闹就走,没想到瞧见了姬凌生,按他自己的意愿是铁定不会帮姬凌生的,但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跟姬凌生相互照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规矩不能套加给他,吞了口气,他还是选择听少爷的吩咐,过来搭把手。 至此,八个满境高手,只剩下美妇人尚在,抱着画帖的那个早趁着骚乱跑了个没影,面对众多小生后辈的围攻,她经验再老道、手段再狠毒也不顶事,早被钟家兄弟缠得筋疲力尽,一个地秘四极的钟让对付她已能不落下风,加上稍逊一筹的钟恭,她 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如今活命无望,她索性不逃了,站在中间破口乱骂,这招对厚颜无耻的剑士毫无用处,他甚而嬉笑着乱指了个方向,说自家祖坟在何处何地,请仙姑即刻动身,免得家翁家母等急了。气得妇人死前都要跳脚诅咒他一顿,最后钟让动手令她含恨九泉的闭了嘴。 臧星桀望着那具破碎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扼腕惋惜了几句,让其余人无言以对,赫连观剑这下彻底懵了,不明白剑士的救人剑到底是怎么个救法。 尘埃落定,八个满境高手就逃了一个,这下谁也不敢打姬凌生等人的主意了,但又不愿意空手而归,全在边上守着,多瞻仰几眼天阶法器,好长长眼力价。姬凌生眼睛扫过伤势轻重不一的众人,然后抱着拳挨个谢了过去,哪怕不太熟的雨希,昔日有隙的杨采竹,他也低头道谢,对方没受礼冷哼一声就算过去了,甚而啥事没干的杨采芙也收到了他的谢意。 客套过后,臧星桀尽管好奇姬凌生如何攒下的人缘,但更在意小忌子的动向,忙嚷着让姬凌生带他去见小忌子,姬凌生委婉道小忌子安生的住在柳家,比武也还未结束,要找李忌需得离开结界,言外之意是等比武完事后再说,剑士没听明白,纳闷问道“那就走呗” 众人皆是一愣,不料姬凌生瞥了几眼剑士的迫切神色,居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众人惊诧过后又反应过来,以为姬凌生得到天阶法器后知足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此时姬凌生的天眼已经隐蔽到了眉心,变成两条竖着衔接的金纹,除了这帮人和逃脱的那名满境高手,再无外人知晓他身怀秘宝。 提及离开结界时,杨拯元颇有意动,但没有开口。 最后一群人就此分道扬镳,帝准备再待些时日,顺道去拾掇了那个后患,钟家兄弟得知钟俭回城的际遇后,已然猜到了父亲的态度,不满十年之期他们三兄弟谁也别想回家,如今期限刚过半,他们索性先去把钟俭找到。杨拯元苏炳方等人选择留下,毕竟他们除却经验外再无半点收获,回去也没什么底气。柳承书犹豫再三也跟着留下,杨采芙则毫不犹疑。 如此一来,只有姬凌生领着剑士上路。 两月后,他俩踏出秘境,得助于囚牛的指路,沿途未误打误撞进入任何秘境,轻松无虞的出了结界,几天后,两人抵达空荡大半的柳家秘境,姬凌生琢磨了下,没算错的话,他应该在秘境足足待了五年半,只不过他能记得的也就两年多。 登上永山,他以为第一个跑来接风的应该会是兴高采烈的粽子,抑或是许久未见的黑风,再不济会碰巧撞见打理药圃的苏绣云,不曾想到会先遇到柳若兮,他还不知道她先一步出来了。 远远望见她的时候,姬凌生疑惑为何会频频想起她或梦见她,凑近后,见了她淡淡笑意的精致脸颊,不禁又忘之脑后了。 柳若兮细细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搜寻出什么答案,或者观察他有什么变化,最后总结成一句俏皮问话。 “还记得我吗姬大公子” 姬凌生笑着答道“当然记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忘了 柳若兮到家那天,只有两个人来接。她前脚迈出结界范围,后脚蛰伏潜藏在附近的江湖采风就获悉了她的动向,这些人以传递风声诳谝闲话为乐,药仙的掌上明珠从比武结界中败退,自然是个值得咀嚼津津有味的话题,所以她没到家门口,柳家秘境内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各山各门莫不欢欣鼓舞,既然八道灵根的天之娇女都无功而返,那他们旗下的门人弟子怎么也不会丢脸,甚至本家的柳姓族人感到窃喜的也不在少数,这来自于长久以来他们对嫡系当道弄权的不满所致。而柳仲生母柳杨氏罕见的没有表态,挖苦正房遗在人间的闺女一向是她最大的乐子,这回没有出声,大概是怕有人翻旧账,拿柳仲的不学无术说事,她虽然刻薄但不会自讨苦吃,索性将这份心情倾诉在儿子头上,哭着闹着求他修炼。 柳仲充耳不闻,特意去到秘境外围接到了柳若兮,后面跟着个不大情愿的苏绣云,由于她那不值一提的妒心和兄长注定徒劳的钦慕之情,她对小姐的观感早已淡漠,只是拗不过少爷的蛮缠,便抱着顺道问问兄长去向的想法跟来了,见小姐独自返家,她想了想又不问了。 柳若兮回到祈道山,先后谒见了柳仪和柳重道,两人正忙于督促各个山头炼制丹药,动员了所有可动用的人手,柳仪甚而专程去请了平日不太对付的老姚出山,然而炼出来的药丸全都不知所踪,仿佛是投进了无底洞。 他俩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察觉到柳若兮的异样。 在家里住的头一个月,柳若兮没睡好一个安稳觉,虽说地秘境修士光靠打坐就能蓄精养锐,她却急着接续此前的一个梦境,那是回家当天她疲乏至极时做下的,梦中的景象她浑然忘了,但隐约可知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或许恰好是她在结界里忘掉的事。 她尚在结界那会,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总会无端地想起某人,却无法看清那人的面目,大抵是个她认识的熟人,不然也不会浮现在她心间,但也可能是仙人托梦,据说临近登仙的高人们,偶尔会元神出窍的做一次逍遥游,借此感悟天地大道,有时会给世人托去福祉。 短暂思索后,柳若兮摒弃了纷乱猜测,因为几天后她得知了那人的身份,是个不能再熟的熟人,一时间啼笑皆非,不明白怎会无故想起他来。想不透彻,且不愿往男女私情那方面考虑,索性当做独来独往久了便自然而然思念故友的怀旧心情,这样一想,她就全然不在意了,直到听说比武已过五年,她心底顿时绞成一团乱麻,她明明白白记得才来到结界两年,何来五年之久 想到莫名其妙丢了三年光阴,柳若兮当即坐不住脚,再无心跟各派修士抢夺法器,对那些狂蜂浪蝶般的多情君子更是嫌恶,心烦意乱了好几天,她忽地又想起那人,愈加泼烦难熬,不知怎地,柳若兮生怕在结界内巧遇那人,怕这心血来潮的一时冲动会酿成大错。 于是她放弃比武远离结界了。 不料到家的当天晚上,柳若兮提不起入定吐息的兴致,破天荒没有晚间修行,倒在 榻上沉沉睡去,梦里她到了一片白茫茫天地,苍茫雾霭中看不到半个人影,也寻不见任何物事,甚至两脚触不到地,整个人无拘无束的飘着,无论从何处望去皆是一个样子,没有半点声息,空荡荡的好似只有她孤身一人。 纵然身处梦境,柳若兮也机敏果决的猜到此处是个秘境,天坑结界的三百秘境之一,兴许她浑噩得不存半点记忆的三年就是在这度过的。虽然魂魄安然无虞的放在她躯壳里,但她却丝毫不得动弹,只能切身得悉到周遭天地毫无束缚,就算黄道境界的修士来这,恐怕也能瞬间习得翱翔天际的本事。 无法动作,柳若兮只好安分守己的躲在其中,仿若过客似的重看这三年来的种种经历。 能感同身受的,是浑身灵力快若流水的流逝,仿佛有架水车贴在她背脊上,将她蕴藏在四肢百骸的灵力抽离出去,仅仅片刻柳若兮便感到体力不支了,那股吸力仍不可抑制,吸干灵力后接着要吸干血肉,然后抽出魂魄,最后大概就化成苍茫天地的一部分了。 不过这对于出身丹鼎世家的她来说暂且不足为道,吞服秘药即可补充大半,况且她随身携带的灵药还有不少,只需趁药尽力竭之前找到秘境出口,那便万事大吉。 秘境中没有天日变化,所经时日只能自行臆测,柳若兮横渡了约莫好几天,景致始终一成不变,看不到任何有异于朦胧雾色的地方,突然,有个人影跳入她眼帘,迟疑了好一会,柳若兮才得以确信那人跟她遭遇相同,也是被莫名其妙吸入这方秘境的,不过那人运气不佳,刚进来就晕厥昏迷,毫无防备的浮在落脚处,柳若兮摇头失笑,得亏遇上的是自己,要是碰上杀人越货的歹人,岂不是人财两空 转眼她又收回这道想法,毕竟她还没有见过她俩外的其他人,兴许这方秘境内就困住了他们两个,亏自己还笑他点背,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抱着疑心,柳若兮绕了半圈到那人面前,以此看见他的真容,谁知刚斜过身子,连侧脸都未曾瞥见,眼前画面一转,她猝然回到了挑绣双凤的棉被上,平常于她无碍的春寒此时却冻骨杀人,柳若兮忍不住裹着被子继续合衣躺下,希求再次回到那个梦境,直到东方渐白,她也没能安稳入睡。 往后的一月时光里,柳若兮醒了睡、睡了醒,要是加上吃喝拉撒就与家猪没有两样了,她既不吃不喝,又不调息养气,自然日渐憔悴。 虽然做到这个份上,但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场好觉,更别提要做自己想做的梦了,人若是白天里想着去做个好梦,那自然是白日做梦,所以她辗转反侧的就是睡不着。 她不停地思虑着那个梦境,揣摩闯入秘境的那人到底是谁,这么一寻思,就更是睡不着了,毕竟人要睡着的时候,是不会想着要睡觉的,他们总是不知不觉睡过去的,当然她恪守清规的修炼至今,多年不曾合眼入睡,早跟朦胧虚幻的梦乡无缘,自然不懂其中的诀窍。 此事让她几乎失了魂,总觉得缺失了什么东西,没日没夜的想翻找出来,结果徒劳无功,更 憔悴得不成样子,不过凑巧迎来了转机,她运使本命灵珠疗养身子后,当晚竟能安然入梦,正是她苦苦探寻真相的那个梦境。 柳若兮这次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与她不时想起的那张面孔全无区别,甚而更加栩栩如生,毕竟那就是本尊。她发现他左耳齐根断掉,半张脸上满是血迹,硬朗脸庞上仍残余一丝惊疑,似乎余悸未消。 帮他简单疗伤后,大约到了第二天,他两眼惺忪的醒来,望着旁边怔怔出神的柳若兮,不由轻咦一声,没弄懂当下是何种状况。柳若兮盯着他茫然失措的样子,配上缺了半边耳朵的怪模样,实在有趣,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多日来淤积在心头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了。 自此,她俩开始了在秘境中相互依存的日子。 时间无处消磨,她俩只好借以唠唠叨叨的说话来打发,效果聊胜于无,况且她俩本就有无所不谈的亲近,该说的以往都说过,这会儿找不到话来讲,因为关系特别,有些话还不到该讲的时候,有些话讲了又稍显生分,索性将从前说过的话掰扯过的事,统统拿出来对照一遍,谁若记得混淆便由对方在心头的账上记一笔,留待将来出去了,有机会来好好算算这笔细账。 不出意外是他输得多,因为他记性向来不太灵光,而她天资聪慧具有过耳不忘的本领,没几天就给他记了好几十笔,足以凑成五六个“正”字了,若是换成金银财物,也该钵满盆盈了。 久而久之,他居然全都记牢了,虽然账目没法划掉,但已然对她了如指掌,以致于看见她便会想起关乎她的一桩桩事来,仿佛拿着烙铁烫印在心底了。 令两人唯一顾忌的,便是灵力不可抑制的消解,即便封死窍穴和筋脉,依旧无济于事,反倒堵不如疏似的虚弱得越发快了,她揣着的数瓶弹药在两年间用尽,连药末都抖不出来,幸而他还剩半瓶,里面装有他节省下来的五枚丹药,但杯水车薪,充其量当做仅剩的生的希望。 她俩曾试图合力破开秘境,但没成功,后来拿出所有压身法宝,依然无果。 又撑了半年,甚至没法解释她俩是怎么撑下来的。 总之,对半服下最后一枚丹药的几天后,奄奄一息的他陷入昏迷,她因为怀着灵珠,比他要强了一些,但强得有限。 眼看他离死不远之际,她似乎想到了灵珠的妙用,转而将灵珠吐出,两唇相交帮他吞咽下去,然后灵珠游走全身,唤起他最后一点生机。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她那颗出世便带着的灵珠已经黯淡无光,两人险些要死在秘境里的时候,秘境突然碎了个小口。 然而逃出升天后,她俩各在一方,全忘了秘境中的一切。 柳若兮醒来后突然就哭了,随即开始盼望每个日子,期望他能早点出来,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半年后,姬凌生回到柳家秘境了,柳若兮连鞋都没穿,就火急火燎跑去问他。 望着他依旧清澈的眼神,柳若兮近乎绝望的明白了。 他嘴上说记得,但其实分明是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秋天该很好 目送柳若兮下山后,姬凌生仍没揣摩到她的来意,再见到她的时候,他确实心头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但转眼过后又归于平寂了,冥思苦想之际,剑士忽地嘎嘎的坏笑起来,来回看了眼山上山下的两个人,逼问他俩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让他这么一搅和,罩在姬凌生心头的困惑倒是冲淡了,一边和他揶揄打屁,一边往山巅而去,在半山腰撞见了气急败坏的苏绣云,她正朝着斜坡破口骂着,吐出的字眼显然不符她矜持有礼的闺秀作风,骂得比糙汉子们的浑话还难听。 姬凌生纳闷谁惹得她动这么大气,随即听到她骂了句“姓段的你不得好死”,出于以往的因缘巧合,他很自然联想到段淳的独子段丕,毕竟来中土后还没听说过有别人姓段,虽说段城主有过嘱托,姬凌生也对他神交已久,但他俩委实没有缘分,怎么都遇不到一块,不过段公子行事张扬,江湖里有半数传闻都是关乎他的,根据流言来看,段丕应会是个玩世不恭的狷狂人,且不信奉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一套,能招惹的全招惹了个遍,甚至还想鼓动各路高手干他老子一票。 不知段丕是做了何等坏事,惹得苏绣云跳脚痛骂,剑士本性使然的想调笑她几句,不过待她回过头来摆出杏眼圆睁的样子,剑士就不敢开口了,微不可察地侧移半步到了姬凌生身后。 见到姬凌生,苏绣云收敛怒意,冷着脸转身欲走,突然回过头来,问姬凌生有没有见到她哥哥。 姬凌生言简意赅的说了大概,顺口称赞了苏炳方取得天阶法器的惊人之举,说得苏绣云眉眼一喜,被段丕抓了把屁股的余怒不由消散了大半,眯眼笑着应付了几句,姬凌生随口客套了会后,然后带着臧星桀上山,他听柳若兮说,自打他投身结界后,李忌就搬到永山把他房间霸占了。 到了山巅阁楼,巧遇柳杨氏要下山去,打了照面,姬凌生点头致意了番,对方熟视无睹,看也不看他俩,踩着碎步踱下山坡了。 臧星桀本想腹诽几句,扭头瞥见李忌站在楼顶瓦片上对着他们招手,便顾不上跟那无礼妇人置气了,当即御剑飞到楼顶,跟李忌显摆他横扫地秘境的三重剑意去了,这回李忌没翻着白眼讥讽他,只是一个劲傻笑。柳仲缠着姬凌生盘问了许多结界内的见闻,一副睁大眼睛惊奇连连的样子,仿佛亲身经历了姬凌生描绘出的种种险境。 深宵时刻,三兄弟拉着柳仲痛饮三千,奈何他们三个酒量一个比一个差,仔细算来,李忌约莫有三十几岁了,仍是少年心性,酒量比之当年也毫无长进,半杯就倒,柳仲顾着面子挺到两杯,臧星桀半盅下去就鼾声如雷了。瞧着他们仨烂醉如泥的模样,姬凌生打着酒嗝咧嘴笑了笑,起身要出去转转,就着夜风醒醒酒。 到了门外,他才想起往年住在永山那会,每到这个点,柳若兮便会踏着月光过来,邀他去散半个时辰的心,今天她没有来。 姬凌生酒意正酣,这股愁绪在心田不过停驻了一时半刻,就随同诸多杂想纷念,一起流水般的逝去。 望着山南的斜坡,姬凌生忽然愣住,隐约瞥见一抹人影拾步而来。 凑近了,那团人影分明可辨了,姬凌生依旧呆望着,自以为醉意朦胧闹了幻觉,没想到却是 真的。杨拯元瞟了眼他,看着他摇摇欲坠,调侃道“姬兄好雅兴啊,回来第一天就要喝个酩酊大醉,你境界尚未稳固,不怕反噬吗” 姬凌生体内灵力稍加运作,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 杨拯元露出笑意,坦诚道“我可比你早来几天,只不过杨某面子窄谱儿小,无人替我接风洗尘,正巧我也不愿暴露行踪,没人知道也好。” 姬凌生闻言一愣,以为他是要躲避雨希,不料他竟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今晚我过来,就是想跟姬兄你道个别,我不日就会离开中土,兴许去北海兴许去南盟,也可能去境外之地走一走,总之天高海阔。江湖如此之大,咱俩只能有缘再见了。” “那你如何向本家交代,何况你还有婚约在身”,姬凌生前面那句的慰问之情倒是真的,后面那句则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脱口而出。 杨拯元哈哈笑着,豁达而又真诚,直让姬凌生惭愧,他朗声笑道“这桩婚事本就不出自杨某的意愿,随他们瞎折腾去,我无拘无束就此脱身,自此一身轻松,谁还能押我回来结亲不成况且啊,我和柳小姐没有举案齐眉的缘分呀,她不欢喜我,我不喜欢她,何必各自耽误倒是你,我今早可是看见了啊,她鞋没穿好就来接你,可谓情深意切,姬兄你可得加把劲啊” 听着杨拯元的爽朗笑声,姬凌生这才知道柳若兮当时没有穿鞋,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的歉疚感。 “你说咱俩要不要拜个把子”,杨拯元忽地止住笑声,饶有兴致的说道。 姬凌生摇头失笑,他实在想不出他们拜把子是怎样的光景,压根没往这头想过,杨拯元见状更笑得不可开支,直白道“不拜最好你我虽然意气相投,也有过命的交情,各不干涉快意江湖,如此甚好,若是结为手足兄弟,反倒在良心添了负担,这友谊就变味了。杨某虽然不敢自称君子,但今儿也算懂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个什么意思。” 道尽最后一声保重后,杨拯元浑身轻快的消失在瑟瑟月光下。 归来的第二天,姬凌生开始闭关深修,吴名总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成天碎碎念着,到了这会儿,姬凌生再笨也该知晓体内的魔性正在悄然复苏,吴名的话音恰好是入魔的征兆,而且杨拯元说的不假,他连破三境纵然是厚积薄发,但总归有后力不济的时候,得先站稳脚跟才能去摸索下一步。 他闭关修行足足两年,期间若有什么变故,当属苏炳方的满载而归,抵达柳家秘境前,他得到天阶法器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此前江湖已有风闻,三派的得意门生集结合盟,于结界通天塔处大败八名满境高手,赢得诸多声誉,世称“小八仙斗”,跟数百年前的天坑乱战挂了同名,充分体现了这些年轻人是何其出色,其中赫然有苏炳方一个。他回到永山之际,不少山头都派人来祝贺,柳杨氏也喜滋滋的来耀武扬威,等同于奴才争光主子得意。 至于他为何提早出来,早有定论,说他懂得知足懂得见好就收,唯独苏绣云嗅出点不同的味道,他分明是听说柳若兮和姬凌生都回了柳家,这才迫不及待赶着出来的。 姬凌生出关时,离比武告止还有两年多时间,暂无帝的消息,两 年时日里,臧星桀不知在哪结识了一位老友,同是剑道中人,两人天天碰头切磋剑艺,常常出没于深山老林中。见到李忌的时候,姬凌生发现他胖了些,这些年柳家炼制出的丹药,不论品质优劣,全进了他的肚子,换成常人的体魄早撑不住了,他却只是微微发福。 粗略一算,姬凌生离家已快三十年,平时没空给他伤春悲秋唏嘘过往,如今一回想就有点停不下来了,仿佛是陷进了泥泞沼泽,越陷越深。他最先想到鬼刀子山的四座坟茔,然后是青云山的屋舍,最后是花谷里的扶岸小楼,想起摆弄花草、弹琴度日的清歌姑娘。 时值凉秋,他上次站在这个位置时,秘境内人烟密集,热热闹闹的烘烤出个金秋,现在忙着比武,柳家秘境略显冷清,姬凌生不禁记起跟她漫步林间的平静日子,你若尚在场,秋天该很好。 两天后,柳若兮悱恻难解的来到永山,才知道姬凌生已经回转南地了。 姬凌生走后几天,一封密函从北海传来,没有标注来信者的姓名或名号,只简单写了个“雪”字,这时姬凌生已在返回南地的漫漫路途上,自然无法得知,于是这封信被原封原样的退了回去。 北海,一个略显消瘦的女子望着原封不动的信帖,暗呼侥幸的松了口气,门外一个容颜清丽的年轻姑娘万般恼怒,冷哼了声,旋即迈出院落,往兵库里提了柄长剑充作门面,就这样气势汹汹的下了山去。 她踩过接连数千里的传送法阵,于水天一线的北原现身,她出了阵图,眺望着东南方向,出门时她早做好了打算,就要那姓姬的负心汉尝尝苦头,最好是将他抓回北海听候发落。 不过刚跨出几步,她又犹豫不决了,一来是没赶过这么远的路,二来是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他,她才刚从闭关中出来,性子依旧跟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年轻气盛却没有孤身南下的胆量,苦恼了许久,她咬牙恨道“天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姑娘此言差矣”,一道温和嗓音响起。 年轻女子匆忙瞥去,只见一个青年噙着笑容站在几丈远的位置,对比了下距离,她确信无论对方如何神通广大,她也能趁他出手前逃进阵图里,这才有了挑衅的胆量,神气活现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摇头失笑,“我是人,不是个东西,有名字的。” 女子闻言轻笑,觉得对方是真傻,忍不住打趣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逗得她展颜一笑,不由也泛起酒窝,他想了想,答道“我叫木易” 第五卷完结 第五卷中土志就此结束,比前四卷让我感觉稍好一点,但还有有些显得薄弱的地方,譬如潘奉元死得草率了些,关鸠的铺垫不太足够,不过木已成舟,我也不便再说二话。接下来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卷故地游,这卷我会百般用心的去写,塑造出一个个丰满而有血肉的人物,体现出凡和仙的本质区别,宗旨依旧是力图精简,不讲废话,不会让大家破费来看水文。 另外,如果对剧情抱有疑问的,请千万评论留言,我会时时改进。 最后,希望大家能喜欢组成横生的这许许多多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 都怪你们 站在炊烟袅袅的小镇外,姬凌生不由想起二十年前,有对少男少女在这里挥手道别。他离开中土南下已经两年有余,当初受自己实力限制,北上耗费了两年光阴,如今原路折回,居然还是用了两年,此事归咎于黑风的惫怠懒散,它在柳家秘境养了五年的肥膘,好吃懒做的秉性得到助长,要不是怕姬凌生再次弃它而去,恐怕都不愿意挪窝。 姬凌生身处结界那五年,的确是弃它于不顾,这点无可厚非,但黑风仿佛是逮住主子难得的弱点,咴儿咴儿据理力争的叫着。 姬凌生吵不过它,只能将就着它的脾气来,游山玩水般的往南慢行,整整延宕了两年才到达叶城,叶成空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专意到七星柱的罅缝间等他。他在叶城小住了两月,向叶城主讨教了许多关乎修炼的难题,叶成空对他的魔性深种表示无能为力,只以过来人的经验传授些许心得,他顺道也见识了叶城的兴荣再现,当初离开那阵尚且百废待兴,如今已宫址成群高楼雾列,足以媲美叶城早年的盛况。相比朱楼绿墙的细微变迁,叶城人可谓一成不变,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还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歇过后,姬凌生婉拒叶成空的盛情挽留,继续往南。 他在紫竹镇外踯躅了小会,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来时李忌给他送行很远,远得姬凌生险些以为他要跟着回去了,但李忌却一如既往的忍住了,苦着脸站在秘境外,目送姬凌生渐行渐远。 进了镇子,映入眼帘的光景比姬凌生印象中要热闹些,不像以往偌大的镇子就零散住着几户人家,现在隐约有二十几户院落冒有烧水做饭的炊烟,且家家户户的门匾上都贴着红纸,好像备班着什么喜事,姬凌生没见过这种阵仗,却不知紫竹镇近些年兴起的风俗,毕竟镇里满打满算也就几十口人,但凡有哪家操办酒宴,必定要抬升成整个紫竹镇的大事,须得调动全镇人口来隆重筹办。 姬凌生做贼似的踱到芭蕉林,犹豫了下又转身离去,李忌不在场,他不知该怎么和项春灵交代,索性先到赵老先生家探探口风。不料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就撞见项春灵端着红盆迎出门来,四目相对,尽管她模样大变姬凌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她不仅眉眼身段长开,也懂得往脸上涂脂抹粉了,甚而眼角有几丝难以掩盖的细纹,尤其是和李忌的容颜不老相比,年月在她脸上的烙印就格外明显了。 见到略显沧桑的姬凌生,项春灵一副惊恐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仿佛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她两手抱在前头托着的红盆翻倒在地,露出红红的一角绸衣,以及两只做工精巧的红鞋。 姬凌生不便开口,只是挤出笑容望着她。 项春灵愣怔了很久,久得姬凌生害怕她会直挺挺的晕倒过去,过了好一会,姬凌生分明的看到她眼眶发潮发红,就在马上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又忍住了,跟当年送别李忌的神态如出一辙 ,然后她仿若无事的去捡东西,趁弯腰的时候,扬起笑脸轻声问道“他呢” 姬凌生私以为她咽泪入心,泪水全在肚子里打转,听她豁达开朗的语气,反倒揣摩不透了。迟疑了下,姬凌生将李忌的前后经历简述了遍,哪怕不甚清楚的都要揣测来讲给她听,他希冀能从项春灵脸上看出点端倪,这样他好替李忌好好赔礼道歉,可惜她始终一脸平静。 听闻李忌或许要出家做和尚,项春灵满脸笑意,并不以为然,姬凌生不懂她为何能如此笃定,忍不住追问其中缘故,项春灵摇头道“他不会剃度成光头的,因为他怕我笑话他。” 姬凌生闻言一愣,心底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触。 项春灵又瞥他一眼,客气道“我得回家放点东西,你先进屋坐会儿,赵爷爷应该还记得你,你进去他会好生招待你的”,她匆匆交代完就侧开身子走了,眼看她将要转进巷弄,姬凌生忽地冷不丁吱了声,项春灵扭过头来,蹙着眉头盯了他一眼,用十分亲和的眼神来问话,姬凌生愣愣的摇摇头,项春灵眉眼挑起,困惑片刻又启步走了。其实姬凌生想问问是谁要成亲,街巷里张贴的喜联,一条比一条喜庆,全是喜气洋洋的祝贺之词,但没有写明成亲的是哪两家,再看项春灵拿着的物件,姬凌生蓦然升起一个不妙的猜想,想问又不敢问。 抱着疑心,姬凌生迈进庭院,院里立着两人,正光着膀子极合默契地对付手里的木器活,年长的汉子一边拉着长锯,一边给年轻人嘱咐要领,那年轻人脚踩着木料,很有分寸的拿捏着力道,双手紧握着锯子另一头,不断的来回出劲,将锯刃不偏不倚地落在墨斗弹画的黑线上。两人汗流浃背干着活,仿佛是要赶制出什么必备的器件,更边上坐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右手夹着烟斗,嘴里吐着烟圈,乐呵的看着儿子孙子忙活家事。 姬凌生认得那是赵老,他比当初更老了些,而合力锯着木材的两人,不出意外应是他的儿子赵恒,以及孙子赵卓,当年他们围一张桌子吃蟹的时候,赵卓不过七八岁的稚童,如今比他更显得老成持重了。 赵老眯着眼瞅见了姬凌生,琢磨了会才认出他是带走李忌那伙人的其中一个,他连忙招呼姬凌生过来坐下,见他到来后,年轻人沉稳脸庞上忽然有了极大的波动,不留神让锯刃扯烂了一个口子,鬓角微霜白的赵恒立马瞪他一眼,叮嘱他干活时不要分心分神。 姬凌生坐到老人旁侧的矮凳上,拉了会家常,等到那父子俩做完剩下的一点活计,码放完锯好的木块,赵卓顾不得擦汗的工夫,搓着手扭扭捏捏地来到姬凌生面前,试探道“忌哥他回来了吗” 望着他茫然失措的样子,姬凌生略感奇怪,仍不作隐瞒的摇摇头,随即他又在赵卓瞳孔缩了缩,挤压在眼角的纹络松散开来,不自觉有抹放松警惕的神态,宛如犯人蒙赦。 这时赵卓 生母也听见动静来到院子里,她初显老态,眼神不太灵光,寻觅了好一会才认出姬凌生来,刚明悉姬凌生身份,她便惊叫了一声,充分体现了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意外,其余人如此平静,显得好像所有人的惊讶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天色稍暗的时候,项春灵两手空空的来到院落里,凑巧赶上一顿丰盛至极的晚饭,她提着裙摆坐到赵卓旁边,朝姬凌生礼仪性的施笑,饭桌上稍显压抑,姬凌生总觉得眼皮直跳,等到项春灵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突然感觉周围天旋地转。 她柔声问道“过几天是我跟他大喜的日子,你要不要替小忌子来吃个酒” 项春灵如此平淡的说出这话,别说姬凌生半晌无言,其余人也不知怎么张嘴,这个他显然是指赵卓,此时他脸红得好像包了团火,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若是李忌在场,他怕是会当场自缢。 姬凌生不知怎么动筷子,就这么僵持到众人收拾碗筷,收掉剩菜剩饭后,其余人很自觉的退避三舍,只留下姬凌生和项春灵面对面坐着,她忽然开口,“他有要你带什么话吗” 姬凌生默然不语,急切想帮李忌胡诌几句,但平日时那般能说会道的人物,这会儿迟迟开不了口,他只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项春灵却是早知如此的平淡模样,过了会,她终是忍不住了,两行清泪宛如露水般溢了出来,她望着北方怔怔出神,哽咽道“二十年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她抽噎了两声,胡乱抹着泪珠,那玩意却像棉花里的水越挤越多,倏忽的她突然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盯着姬凌生,软弱无力地责怪道“都怪你们如果你们没来过,他永远也不会出去,我不会眼巴巴的等了他二十年,都怪你们” 临近深夜,有几个忙着支配婚事的红娘勾着腰闯进门来,说要帮项春灵最后再好好料理下嫁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拥到了里屋,姬凌生坐在原位,咬着牙眺望着北方,小忌子啊,你心爱的姑娘就要嫁人了。 第二天张弄新房时出了点乱子,因为马上要过门的媳妇忽然不见了,除却赵家之外的人满大街的去找,赵卓对此不曾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仍很平静的摆弄着木器活,那是新家落成时将要置放进去的各类器具,好在过几天新娘子自个回来了,谁也说不清她去了哪、又干了啥,只要婚事如期举行,那便万事大吉。 姬凌生应该算是唯一得悉其中隐情的人,他不露丝毫马脚的跟在她后面,目睹着她不声不响的走到叶城外,然后又走了回来,他不知道项春灵心底想着什么,但他大抵能猜到,连在项春灵和李忌之间的那条线,拉扯了二十年,终于彻底断了。 项赵两家最终结成好事,项春灵出尔反尔的没请姬凌生去喝酒,姬凌生也没想着要去,当镇里回响着那三声拜辞时,他已经离开了紫竹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见钟情 紫竹镇短暂驻留两日后,姬凌生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远离小镇,横穿紫竹林的迷雾幻境时,他试图找出于棼的骸骨,但到处是陷在烂泥里的尸骨,新旧不一,全是古往今来踏入幻境再没出去过的人,想从中翻出前人遗骸,实在强人所难。 过了隐匿云烟的竹林,便是万里荒地。 到了四望如一的大漠里,满眼风沙连天,要不了多久,方向就跟纷乱的心绪一齐淡去了,但地秘境修士决计不会迷路。左右无事,姬凌生想摸去沙城,好给翘首以盼的军师和百姓们捎个消息,帝是个凡事面面俱到的能人,姬凌生也不必隐瞒什么,消息往好了报就行,顺道纾解心头的郁结之气。结果他愿望落空,在黄沙地里盘桓了两个月,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转而继续上路,况且黑风也耐不住性子在沙漠逗留,时间一长就嚎个不停。 又蹉跎了半月,姬凌生远远看到大雾区的白冠,虽然离思岳国、离鬼刀子山还相隔甚远,但他现在仿佛是到了家门口,生出股情难自禁的唏嘘。站在外围他没觉察到雾区有何异常,漫步至昔年绞杀元岐的冰湖边,姬凌生终于感到不对,他诧异的往回瞥了一眼,隐隐觉得这座雾区比当年小了几倍,应该是狻猊尸首不见的结果,他又看了眼湖心空地,当初冷硬如铁的霜草此时翠色逼人,遍布冰碴的湖水早已解冻,和当时所见大相庭径。 姬凌生围着小湖转了半圈,又跳上湖心空地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湖水上,准确来说是盯着湖面以下,他知晓湖底藏着一头活物,猜得不错的话,应是当年吃掉狻猊尸身的那条白蛇,它蜷伏在湖底,似乎是忌惮姬凌生这个外患,抑或是修炼到了重要关头。 思索片刻,姬凌生没去惊扰它的清修,修行人士应多结缘少结怨,能再遇说明他俩本身有点缘分,更不该无端作孽。 姬凌生没再逗留,找到当初缘流而来的路径,哄着黑风溯流而去。 林间动静杂乱,雾区笼罩的范围缩小后,兽类栖身的地盘也跟着缩减,外围的林区遭到采药人们严格遵照地位尊卑来瓜分,姬凌生步行至雾区外圈,这儿已经闻不到虫鸣鸟啼,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经历这些年的探索,加上雾区不再扩张日渐萎缩,早年被视作凡人禁地的雾区外围,如今胆子大些的孩童都敢来走一遭。 姬凌生径直穿过最后那层雾霭,依旧是怪枝矗立的幽深树林,不过活人气息多了些,走不到几步便能见到一群群忙活着采药事宜的南地人士,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晋人,不像以往形色各异,姬凌生不知这是诸国乱战引来的后果,还以为是雾区里面的天材地宝被掏空了,所以不如何吸引人了。 他更不知道,在他迈出雾区后,有个娇小的身影在湖面冒出,两脚踩着荡漾的湖水上,犹豫良久后她走到岸边,循着姬凌生离去的脚印踪迹,往外而去,这是她化形以 来头次捺不住猫爪挠心的好奇驱使,忍不住想去外边看看。 浓雾外侧,诸多采药为生的药户点缀林中,大多三两成群,虽说雾区的危险已经大大减低,但云雾未散的中心区域仍旧不是凡人能随意出入之地,尤其雾区地界骤减后,散居的兽群全都往中靠拢,造就出真正的虎狼之地。不过一些个玄宫境界的高手,倒是能行动无碍出入自由,只要不去招惹湖里的蛇王,基本能保证安然无虞,雾气消散的早年间,这类捷足先登的还大有人在,将雾区扫荡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些没萌芽或者藏得极深的药材,让药农们苦不堪言,如今这种人倒是绝迹了,因为但凡有点杀人本领的,都被征召到前线打仗去了。 姬凌生顺着河流出来,正巧遇见一伙采药人,他们正手法老道娴熟的绑着绳索,似乎是一家人,聊得其乐融融。打了照面,姬凌生没和他们招呼,领着黑风越过人群往外缓步而去。 人群中为首的江东虎躯猛震,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瞪住姬凌生的背影,那袭青衫与他模糊记忆逐渐重合,他随即想起当年解掉绳结独自闯进雾区的举动,那年他侥幸没死,回来挨了顿打骂,此事却成为他往后余生中仅有的壮举。 忙着给孩子系绳的妇人见了丈夫傻愣模样,嗔怪地拍他胸脯一下,笑骂道“娃他爹寻思啥呢魂儿都给勾走了” 江东回过神来,望着旁边的妻儿,再无心顾及渐行渐远的那身青衫,抖擞着容光焕发的笑脸,朝十几岁的儿子叮嘱道“福儿,你可得跟好我啊,这里头凶险得很,不留神十条命都不够搭,你要敢捣蛋坏事,爹以后也不带你了,你自己找个饭碗吧” 江福约莫十三四岁,稚嫩懵懂之余好奇心也格外的重,不明白老爹在担惊受怕什么,往日里跟伙伴们比爬高比下水,但凡是需要矫健身手的热闹事,他无不能拔得头筹,村里的孩子都对他仰慕得紧,今儿来雾区试试手,显然不在话下,爹爹的担忧实在多余。 两手托着粗绳,江福轻声问道“爹,里头到底藏着啥呀这绳子好重,我不想拴了。” 江东将头很神气的一撇,平日里儿子对他依赖不重,连带说话问候都是轻飘飘的,完全彰显不出他身为父辈的威严,况且自己除了年幼时跟仙师混过几年日子,再拿不出其他事迹能充作门面,村里其他人又常常唆使教坏,对于他为人父的威风实在有所妨害。今儿带江福来雾区,不仅要教他营生的手段,还有顺便树立自己长辈的威视来,这样想来,江东粗糙脸颊上的笑容就愈醇厚了,他吓唬道“里面有啥,说出来怕吓着你,长三个头的大蛇你怕不怕獠牙一尺来长的虎精你怕不怕五丈来高的,任凭其中任何一只逮住你,你都是逃不掉的” 妇人忙抽他,斥责道“说什么浑话呢吓着福儿怎么办多大岁数的人说话还没个边” 江福面色如常不为所动,紧接着娘亲的话倒是逗得他发笑,只见妇人挤出揶揄神色,以不大不小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促狭道“你爹当年也是这个德行,偷偷拆了绳子跑进雾区,千幸万幸没有出事,让你三叔公吊在树上一顿好打,哭得哇哇的叫,后来你老爷也跑来抽了他一顿,福儿你懂理,千万别学他,丢人” 江福笑着问道“娘,那会你不是还没嫁给爹吗,你怎么晓得” 妇人笑着答道“你老爷给我说的还能有假再说那事闹得倍儿响,咱一个村的能不知道” 两人一起满意的笑了,齐齐扭头望向当事人,江东早在听她们提及的时候,就撇头望着姬凌生消失的方位怔怔出神,仿佛某件沉寂多年的东西忽地跳了下。最后他看向含笑的妻儿,那东西又不跳了。 “爹,咱们这儿会不会也要打仗啊” 盯着儿子昏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江东叹了口气,摇头道“应该不会,咱这儿离前线太远了,打不过来,就算真打过来,要遭殃的也是楚天子,我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好怕的不然你老爹怎么会站在这” “你不站在这儿,你站在那儿”,江福听不太懂,狐疑问道。 江东揉着少年的脑袋,哈哈笑道“傻孩子,你想啊,现在世道那么乱,咱北晋都改名成齐了,但你看换了国君,咱们的日子有变化么,没有啊就因为远啊,所以只多征收了点皇粮,强征壮丁也只找拳脚功夫出色的修炼者,顾不上我们,不然我肯定早被拉到前线打仗去了啊” 江福连连点头,虽说战报频频传来,好消息总比坏消息多,但少年远不到操心国难的心智,只心满意足想着,家里人平安无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临近天黑,焦急等待的妇人终于等到父子俩归来,江东因早年的惊险遭遇,自然对雾区的险情有深刻了解,不愿让儿子涉险,仅仅带他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就回来了,说到底最远不及五里地,只不过路上脚板打滑崴了脚,耽误了点时间,连惊险都算不上,只是让孩子他娘好不担心。 看见丈夫脚踝青紫发肿,妇人从驮物的马背上搜来跌打药,让江东坐在营地的树桩上,俯身帮他擦拭伤药,折腾了好一会,两人再抬头时发现江福不知所踪,幸而转过几棵树就寻见了他,江福正发着呆,往树丛里眨眼。 江东朝树丛后瞟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让人不寒而栗,裹紧袍子,江东忙抓着妻儿,翻上马背就此离开。 江福始终盯着那片树丛,透着树叶间的黑影,他似乎能看到后面藏着个未着一物的少女,与他相当的年纪,只不过眼中透露着对世间所有事物的不解与好奇,这是他跟白蛇头次见面,数年后江福快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总算明白,他俩应该要算是一见钟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章 说个不字 自楚天子三岁登基以来,这是夹在接踵战祸中较为平静安稳的一年。南地六国形势基本明朗,后周名存实亡任人宰割,东越夹缝中设法自保,大华及思岳沦为兵灾之地,唯有吞并了北晋的大齐境内稍显安宁,只是饥馑蔓延盗匪横行,不过国难当头,这点小灾小患也当然无关宏旨。总之,南北战争彻底打响前,于齐国来说确为平平淡淡的一年,这就是建康二十一年。 经过原来的北晋境内时,姬凌生暂未得知北晋已被毗邻的齐国吞掉,也不曾在意,无论如何他充其量是个外乡人,实在没有忧国忧民的必要。 除非鬼刀子的坟茔让人掘了,抑或是青云山让人推了,不然南地各朝的兴亡迭代,大抵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到了昔日北晋和齐国的接壤处,那条残败不堪的青石路竟然修整铺长了,宛如一条蛇匍匐在黄土地上,姬凌生前后对照了下,发现了点端倪,他隐约是记得这有块界碑的,两国虽然来往甚少,但领地范畴可谓泾渭分明,不容对方侵占分毫,如今象征分界线的界碑没了,两国似乎浑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姬凌生略感诧异,却未曾深究其中的细因,直到几天后他途经一座闹着饥荒的村落,才得知北晋已沦为齐国附属的不争事实。 村子其实是座驿站,蜗居在三面隆起的盆地里,位处齐国后方腹地,战火再旺盛也波及不到这儿,先帝曾派人在村口修了座谷仓以备不时之需,战时输送粮草,闲时储备军粮。 总计二十几户人家,以往赋税不重,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开启战端后就没这般衣食无忧的光景了,不仅要给上头缴纳皇粮以供支撑军镇持立,每家还要抽一个壮丁去服兵役,谷仓在前线告急的半年后就已搬空,那会村里人还不晓得战乱的利害,深入后周国土的先头部队又报喜不报忧,频传捷报,大伙都夸楚天子是千古名君,要替齐国扩展疆土,那些个被召去西征的村民私以为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纷纷扛着锄头犁把上阵,纳粮的时候也十分积极。 等到头批征走的村民服满役期,抱着伤残从前线回来,不知情的村民们挂着红缎迎接,结果一片惨淡,赫然发现其中有半数永远回不来了,这时大伙儿才明白,战争打上门来了。 西征期间,村里最喜庆的事件莫过于朝廷对贪官污吏的有效惩治,威福乡里多年的蛀虫驿丞当即倒台,卷被子潜逃的夜里被刺成筛子,这事自然大快人心。 但青壮骤减的小村子没重获安宁,除掉驿丞的几个校尉散兵反倒成了更大的恶人,他们个个穿着破烂的藤甲,负责留在此地征收粮草,顺带为途经的军旅指路,毕竟如今齐军中混着许多人生地不熟的北晋人,不识路的大有人在。 校尉们模样不比前线铁甲加身的兵士威 武,但颐指气使的本领却是个个出色,驻扎村落不足两月,招来的恶名就比前任驿丞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驿丞只是将村民们当做任意差遣剥削的奴才,校尉们则浑然不把村民当人。村里尚存几分姿色的女人无不惨遭蹂躏,举凡屋舍稍显阔气的人户无不遭受洗劫,这些妨害不到性命的勾当算不得严重,但村民惶惶度日之余好像猜到,迟早会出人命。 正值旱灾馑年,天气也该比往年更热,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早刨尽了所有树根,连耕地的水牛也宰杀干净,只等着熬过旱季,往日只够煮碗糊糊的碎米,现在搀着米糠抓一小把放进锅里,能煮半缸的浑水。校尉们的日子倒滋润,征收的粮草他们既不上交,也不赈灾,只管自己吃饱喝足,村民个个面黄肌瘦,他们倒肥得像一条条白胖的蛆虫,纵然这里摆着足够的粮食,惜命的村民不敢来惦记,也没胆造反。 那是一个日头高悬的热天,村头老杜家的男童偷偷摸进了营地,他老爹死在阵前,家里只剩爷爷跟娘亲,三个人孤苦伶仃又没有余粮,只能趁夜里凉快的时候出去翻草根抓虫子,但凡不能将人彻底毒死的,都能作为充饥活命的东西。前天夜里,长辈游走半夜毫无收获,大人捱得住饿肚,小孩却熬不住,自然而然想到营地里存放的金黄麦穗,他本来能安然逃走的,但忍不住馋虫作祟,又想着家里饿得瘦骨嶙峋的老爷娘亲,便多停留了片刻,往兜里多塞了几个馍馍,于是就让人逮到了。 孙子被人活活打死的消息,老杜头天黑时才听说,那会他正挺着烈日在田里扣蟋蟀,想给孙子喂点东西吃,听到噩耗时,老头没挺住险些晕倒,他一瘸一拐跑进营地,不知是要找孙子的尸首还是想报个仇,总之,老头进去后再没出来。 剩下孩子娘亲失魂落魄的苦等到深夜,然后众目睽睽下,老人和孩子的尸体像是死狗般被人丢了出来,女人没有哭闹,请人将爷俩草草下葬,坟地没有立碑也毫不张扬,放进房子后面的土坑里就直接埋了,女人回家后房门紧闭,再没半点声息,日子这样艰苦难熬,其他人也无力顾及,就放她独自在家,第二天终有人发现女人未曾瞑目的尸体,天亮前就气绝了,没生病也不是饿死,村民集体漠然,仿佛早就知道,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住在营地的校尉们依旧为所欲为,战乱时期死个人压根不值一提,国家大臣忙着豪取天下,哪顾得上他们某天黄昏,他们逮住两个偶然路过的外人,一男一女,容貌都不差,这六个校尉眼睛放光,绿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显然不打算放过其中任何一个,当即随便找了由头,押着两人往营地而去。 姬凌生被挟持在人群中,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本分,这几人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随手便能杀掉,尤其其中有个望着他 的眼神,仿佛是狼见了肉,纵然修为达到地秘境,姬凌生仍忍不住心底犯怵。让他忍住念头观望下去的缘故,是因后面亦步亦趋的落难女子,她着装并不光鲜,像是历经颠沛流离到了这里,姬凌生洞悉到她徘徊在村子附近,眼里绽放的寒光跟她此刻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她明明早瞧见了散兵们四处游走,却故意暴露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好像特意等着被抓一样。 此时她被人夹挤在后头,两旁的校尉手脚并不安分,顾而笑之的同时,不停的上下其手,摸索着女子单薄衣裳下的柔腻肌肤,女子一副不堪受辱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模样,泪珠不住地往下掉,惹得几个草菅人命的校尉大人更是兴奋了。 到了昔日村里乡绅所有的大宅里,姬凌生跟女子一同被扔到单独的密室里,几个校尉放宽了心,准备去饱餐一顿,再来享用乡间难得的欢愉,村里的女子经过旱情,全都饿得不成人样,让他们没有兴致下手,如今意外捉到两个糊涂虫,男女皆有,可谓正好。 不料饭点没过,就有两个校尉急不可耐的钻进屋里,身后传来其余人的嬉笑揶揄,这会功夫他俩铁定没动上筷子,却想着先食色性也,显然是觉得秀色可餐,足以果腹了。 那神态娇弱的女子当先被其中一个拽了出来,另一个狞笑着摩拳擦掌的朝姬凌生走来,当前天色已暗,全靠屋里那点烛火撑持光亮,瞧着汉子脸上的怪笑,姬凌生浑不在意,他神识飘忽到外面,想着最后关头女子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只隔墙看到一群豺狼在剥她的衣物,她凄厉叫着。姬凌生不由喷出一口鼻息,当下也管不得她意欲何为,径直起身。 朝他过来的汉子正摩挲着下巴,其他兄弟喜好女色,他不一样,也懒得去掺和,由此一来,他眼前这份战果便可以独享了,龌蹉念头刚浮现。姬凌生直起身躯,手指轻轻一扣,那汉子砰一下爆成血雨,溅得满屋子都是。 外头人刚听见动静,只见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其余五人接连化成肉沫,骨头都剩不下一块。 温热鲜血溅在脸上,女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她望着自己需得出卖色相才能办妥的事,眼前这个胡茬满面的男子瞬间就办到了,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迟疑许久,她定定的问道“你是修炼者” 姬凌生略微点头,皱眉问道“如果我不在场,你准备怎么办” 女子迟楞了下,忽而笑道“好办,不过陪他们挨个睡一觉,等他们没了防备,往酒里饭里投毒,一个也跑不了” 姬凌生不禁愣住,没料到她竟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轻声问道“没有其他法子” “这种世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说个不字”,她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仿佛鹰爪攫住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讲故事 女子的凛然目光仿佛有重量,如同积雪压在肩上。 姬凌生头次被凡人瞪得不敢作声,她又是习以为常的语气,或许夹杂着些微难以察觉的怨艾,但全被她那爽朗而底气十足的声色盖过去了,这种关乎女子贞操名誉的大事,向来重逾性命,以致于史书上记载的女子十之七八都是贞洁烈女,世间因固持操守而死的女子比比皆是,她倒是不甚在意,芥蒂早在数次卖身求活的经历中彻底消灭,令她略感不适的,可能是姬凌生对她感伤怜悯的目光。 若是姬凌生轻视于她,她尚且能释怀,反正虱子多了不嫌痒,破罐破摔罢了,但当一个男人撇开世俗眼光来正视她的遭遇,她又觉得不自在了,仿佛被人揭了伤疤。 他俩搭不上话,站在血泊里发了会呆,片刻后,女子犹豫再三选择躬腰向姬凌生道谢。 自称田彩娥的女子没有过问姬凌生姓甚名谁,也没照江湖惯例说什么他日必有重报,她十分清楚自己跟姬凌生不会再有交际,索性在口头上把人情尽量还完。姬凌生略略一点头就算应承了,这会儿村民们大抵察觉有动静,全躲在屋檐下朝这头张望,也不敢擅自过来。 姬凌生微微出神中,忽地觉察到有人贴着屋脊过来,动作轻微像是猫在过道,对于他来说则显得吵闹,不知为何田彩娥也能听见这声响,她用道上共用的行话抬头喊了句,接着一个矫健如猿的青年勾着屋檐,从敞开的房门处荡了进来。 他落地后先叫了声彩娥姐,随即半曲身子警惕着姬凌生,田彩娥笑着拍他后背,介绍姬凌生是她恩人,让青年不可无礼,年轻人倒也单纯,说什么信什么,忙直起身子向姬凌生抱拳致礼,随后他才瞧清满屋的斑驳血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问询田彩娥的眼神里布满惊疑,等女子眼梢往姬凌生这边示意了下,年轻人眼里就出现由衷的敬佩信服了。 既然有人接应她,姬凌生也就没了负担,蹭一下消失在屋里,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他出现在面朝东南的盆地豁口,回头看着生机渺茫的村落,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里的孤坟上。 姬凌生闪到坟头前,没有砖砌的墓室,只是简陋掩埋过,而且坟墓似乎让人出气般的翻掘过,有块勉强能称作墓碑的木牌镶在烂泥地里,刻着几个潦草字迹,他认不全,依稀能得知这儿埋着一个姓陶或者姓陆的姑娘,周围没有别的土包,她就孤零零的住在这儿。这座坟包跟埋在山巅的白月自然很像,姬凌生免不了要失会神,等他傻愣了半盏茶工夫,回过头来恰好听见村头传来慷慨激昂的喊话声,那是田彩娥鼓动村民揭竿而起的声音,却不是大逆不道的要造反,而是替她刚组建的匪军拉人,她说得那样动情,惹得乡亲们忍不住要抹眼眶,姬凌生没听到最后,混在人群的悲呼中,他瞬身闪到了三面隆起的盆地外面。 唤来到处晃悠的黑风,姬凌生继续南下。 往后的半月里,他又见了几个类似的村子或镇子,明明战乱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百姓却深受其苦。这个无数人翘首以盼的乱世,终究只对那些大抱负的大人物有利,只有这些人盼着金戈铁马入梦,百姓不这样想,他们只想吃好睡好,成天操心庄稼的长势和看老天爷的脸色已经够了,不必有更多的忧患,现在倒好,什么都不用想了。 姬凌生将存放在虚囊里的食粮取出,依照具体情况分发给沿途路过的村落,他往往会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然后悄然离开。黑风眼瞅着自己的口粮一捆捆往外送,慌得甩着尾巴乱转,盯着大鼻孔朝主子脸色喷气,等姬凌生打来野味给它解馋后,它就喜笑颜开了。 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由于黑风一犯困倒头就睡的狗德行,姬凌生干脆暂且驻留一夜。 篝火架在光秃秃的山巅,宛如一根蜡烛立着,火堆上烤着半只野兔,焦黄冒油,另外半只早让黑风囫囵吞下,然后吃饱喝足的睡下了,伏在姬凌生身旁吹着嘴皮子打鼾。 姬凌生没有食欲动剩下半只,恰好便宜了那位不速之客,那人径直朝着火光过来,毕竟山地间也没有其他活人,山头篝火自然是他彷徨黑夜里唯一的去处。望着那道逼近后愈见呼吸粗重的狼狈身影,姬凌生想不太明白,一个凡人怎有胆量孤身横穿这片荒山野岭,虽然山脚处有条官道,但西征发起后,这条横穿西周、大华和齐国的蜿蜒道路早被废置,甚至再往东不远,已经设立岗哨,防止有居心不轨的人入境。 由此一来,姬凌生越发摸不透这个年轻人是打哪来、往哪去的,若说他是刺客或者别国派来的谍子,姬凌生自然不信,这人不但全无修为根基,甚而透着股书人的娇弱气质,爬个山都累得半死不过的。 凑近后,姬凌生先瞧清了他的衣着,像个斯文的正派书人,白布衣衫青色腰带,外面罩着藏青色的破袍子,脚摆处卷成了条条泥棍,裹着乌黑的淤泥,仿佛是农人刚从田里干完活回来的模样,尤其他踩着的草鞋,左脚裂了几条缝,快要散架的样子,右脚更显滑稽,前端破了个洞,大脚趾正探出来跟人打着招呼。 随后又辨明了他的容貌,约莫二十岁上下,头顶发髻用丝带束着,脸色仿若巧遇熟人般的微微笑着,里面藏着一丝紧张,如果他能再沉着镇定一些,就跟和学堂里的先生那样潇洒不凡了。 他捂着双手,微微垂着脑袋,眼神往姬凌生对面那儿示意了下,好像在问他能不能斗胆要个座。 姬凌生点头致意,年轻人得以松口气,若是姬凌生驱赶他离开,他还真找不到地方去,前几天跟着逃难的人一起,夜里听见狼嚎虎啸也不觉得害怕,昨儿那些人要往思岳逃,跟他不顺道,只好分道扬镳,幸好能遇到姬凌生这么个大活人。 无需多问,他也能猜到姬凌生必定是个本领高超的人物,不然也不会独自出没野外,别说遇上逃兵劫匪,就是山里的精怪野兽,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尽管如此,他直直坐下后,就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不说一句话,右脚的大脚趾倒是威风十足的露在外头,丝毫不怕遭人非议。 姬凌生原本想随意问几句,活络下场面,谁知书人自有书人的矜持自重,他肚子都不知好歹,不看场合直接咕咕的叫了起来。 青年脸色微红,很有一股书人该有的腼腆,姬凌生将滋滋冒油的半只烤兔递给了他,青年以为他吃过了半只,便心怀感激的接过,要是知道姬凌生未曾动过嘴,他是死活也不肯吃独食的。 看着他狼吞虎咽,姬凌生冷不丁问道“你要到哪去” 青年不像剑士那样,会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跟人说话,听到姬凌生问话,他连忙将卡在脖子里的肉块死命咽了下去,然后用手抹了把嘴,悄悄将手掌的油腻擦在草叶上,同时条例分明的说道“我要去齐国” 姬凌生皱着眉头不知所云,青年也反应过来说了傻话,又补充道“我去齐国找楚天子” 这三个字姬凌生已听说了不下四五次,每逢齐国境内有人烟的地方,便有听到这位明君的丰功伟业,他仿佛是被当做跟开国皇帝同等地位的圣人,这话倒也不假,如今的齐国跟当初相比,除了名字未作变化,以及地理位置无法变动,其他都天翻地覆,昔日最为积弱的王朝能一举跃升到争夺天下的霸主地位,那位三岁登基的楚天子定然功不可没。 不过姬凌生听说的仅限于传闻,并没有亲眼见过。据说齐国先帝驾崩时,楚天子仅仅三岁出头,还走不得路,只得由太后垂帘听政,但抵不过朝中奸臣的作祟,几乎没有实权,所幸小皇帝乃神人降世,未成权臣们的扯线傀儡,九岁亲政、十五岁掌权、十七岁肃清朝纲、二十岁吞并北晋,今年二十四年,已坐断西北,正驾驭着曾为北晋所有的两只轻重良骑,继续着北晋未竞的西征事业。 “你找他干嘛”,即便年轻人眼神不似作假,但姬凌生想不到他有什么办法能见到齐国皇帝,踏足南地之时,姬凌生便洞悉到南地尚有七八位地秘境高手,这次诸国乱战,多半会坐不住,威名赫赫的齐国皇帝身边说不定就有一位,或者两三位,姬凌生都不敢笃定自己能顺利见到他,这个书呆子怎会有这种自信。 “我想让他平息战乱”,姬凌生还在揣摩他要怎么横渡数千里,去见一个几乎不可能见到的人,突然听书人这么说到,惊得他眼皮子一跳,紧接着,书人好整以暇的润了下嗓子,给姬凌生讲了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 学为好人 两百多年前,大周还没变成后周的时候,那会儿六国之中就属大周国力最盛,皇上龙庭坐得稳,自然皇恩隆厚,赶着过年的热闹劲,圣上颁令要在景阳山建座书院,适逢此地民智未开,风习多有鄙陋之处,能添座书院教化俗民,正合朝廷勒令地方官栽桃种李的谕令。经五年竣工后,皇上差人送来御赐牌匾,上书“学为好人”四字。 书院的来历在我进门第一天,先生就讲述了不下十遍,他说这些话的神气,只比他讲口头禅时稍逊色半分,对了,他口头禅是你莫不是小觑了我辈书人的志气 起初我们都不懂这话有何深意,后来我觉得师兄大概是懂了,只有我愚笨不通,再后来先生谢世了,我仍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过不了几天就得想起一次。 我在院里辈分资历要排最小,自觉最得先生的偏爱,他往往会单独教我文法,一边教,一边数落前辈师兄们是如何的不争气,议论牢骚完以后,他总会如数家珍的提起咱们书院两百年间究竟出过多少人物,有通晓五经官至右丞相的,也有熟六韬位封大将军的,中举进士的更是年年迭出。 他对这些书院所出的人物了如指掌,详实得连诞辰八字也不遗漏,好像这些人全是他的学生,是由他亲手送出去的。他越是缅怀前人的丰功伟业,就越是对我们生气。先生故意提及这事是想给我们敲警钟,鞭策我们用心用力的去出人头地,这些道理师兄弟们都懂,只是不能躬行,所以先生在堂上讲话时,大家攒劲的振臂高呼,到了私下就不当回事了。 我跟师兄们端着差不多的态度,又稍稍不太一样,先生慷慨陈词时我也觉得浑身有劲,下了台面就有劲没处使了,尤其是先生私底下单独对我谈话时,我生怕他对师兄们失望透顶,要将此番重任交托给我了,那时窘得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但又不敢扯谎交差,毕竟先生看重我,曾经不计麻烦地带我见了次皇上。 那时候别说西周,天下谁人不知陛下的英名我敬重他却没想过能有幸见到他,心愿业已为先生所得知,先生便带着我进宫远远瞻仰了次圣上,事后我才得知先生为此撰写了数十封陈情书信,毕竟书院风光不再,早不值得皇上屈尊过问。那会我才六七岁,高兴得吃不下饭,能一睹明君的风采,总感觉祖祖辈辈都沾光,谁知那般英明的君王会使得大周亡国、将千古帝业付之一炬 先生气得一病不起,之前怎么夸之后就怎么骂,最后心病难解病入膏肓了,他总算看开了些,说皇上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告诫我们莫要效仿,不然徒生空肠悔恨,他病重的年头曾想把那块御赐牌匾摘下来,后来不知咋地又不摘了,他总做这种怪事。我记得那天,至今不足两月,卧病多年的先生突然从床上坐起,生龙活虎的下了地,了布鞋,招呼所有师兄弟到匾额下头,重新一字一句的教我们念了那四个字,学为好人,那是我头次念书跟师兄们一样大声。 当天晚上,先生过世了,跟着他的大周一块亡了。 青年讲到这里,很自然的眼眶发潮发热,火光映照出两抹晶莹,于他而言,世上最好的先生去了。姬凌生不知不觉听了许久,兴许让商正和剑士先后念叨得烦了,他向来不愿听别人的长篇大论,这回却格外专注,他自忖换成自己来讲,大抵会三言两语带过,仿佛那些亲身经历是道听途说而来。 先生仙逝那会,齐军早攻破了祈阳的城门,那票前朝遗老再不认命,也不得不屈服成亡国奴,知道大周赵室到底是没了。那些个命官要员平日说话大而无当,独独说准了一件事他们说后周是离水上岸的鱼,怎样都是垂死挣扎。 我是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当然觉得他们说得对,因为早在圣上烧毁旧都的时候,先生就笃信大周亡国了,不过先生是捱到后周国破才驾鹤西去的。 国门已破山河犹在,齐国陆续派人来占领大周昔年的每一寸国土,咱这座屹立两百年不倒的书院也不例外,甚至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烧掉的地方,山下的村落一概不管,只来拆挂着先帝圣誉的书院。先生死后,大师兄成了我们的主心骨,他说楚天子这是要刚柔并济,杀掉可能会坏事的书人只是立威,因为书多了脑筋也多,而且笨人总被聪明人唆使蛊惑,他怕书院的人鼓动百姓造反,所以提前露出风声,撇开书院关系的统统无罪,这样既能安抚百姓又能破除障碍,可谓一举两得。 这种计策显然不会是楚天子亲自下达的,至多是他麾下的智囊传达过来的,不过师兄弟们都同仇敌忾。齐匪扬言要拆掉书院,师兄弟们都没走,这要算作我们这些枉圣贤书的书呆子,仅有的一点骨气。 说到底,我们怕山腰埋着的先生会睡不安宁,不忍撇下他离去。 没过几天,师兄们的家人上门哭闹来了,抹着眼泪求他们下山,他们乡下人说不来漂亮话,只管把家有老小这部真经反复的念,一念得多了准管用,有些家室哭嚎得厉害的,架不住泪眼婆娑的苦言相劝,把头一低咬牙回家去了。家世雄厚的,头顶供着严明的家规,不得不服软,那些乡绅劝不动孩子,索性叫来打手直接敲晕带回去,有个与先生感情深厚的师兄死活不肯妥协,结果当场被他爹砸断一条腿,拖着下山了。 最后,山上只剩我们八个同门,我打小被先生领养抱上山的,住了三十多年,书院便是我的家,没地方可去,他们跟我差不多,唯独大师兄不一样,他是一个阔绰地主的儿子,地主老爷死得早,留着很多家产给他,他却只喜欢书,齐军上山前,嫂嫂来劝他下山,他只将她拉到角落去说了几句话,然后嫂嫂就下山了,再没来过问。 齐国兵上山的时候,我们八个兄弟守在书院门口,好像愣愣地等死一样,我们早听说对方领头的是个修炼者,杀人如拾草芥,想必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不过站在门前那会,我是真不怕死,想着跟先生死在同一个地方也算值了,只可惜没机会出人头地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数百齐军往山顶赶来,像是山坡突然冒出一排排黑草,场面跟我小时候进宫见到的御林军相差不多。他们清一色穿着黑黢黢的战袍,我总觉得那染了同胞的血,反正横竖一死,干脆瞪眼看着他们,七位师兄全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太作怪了,正如先生批评我那写得张牙舞爪的文章。 那个带头的修炼者跟我想的一样威风,他脸像是从冰窖里刚拿出来,冒着逼人的寒气,他们见有人堵在门口,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想法,可能不见点血也不好示威,堵门这种举动正中他们的下怀,排在前头的几个先锋,当即挥着马鞭和长刀,冷着脸冲杀过来。 你莫不是小觑了我辈书人的志气不知为何,当时我心头猛地响起了先生的口头禅,忍不住跨出半步喊了声且慢。 马儿缰绳紧勒,明晃晃刀刃往我耳边呼过去,领头那人举着手势,让两名先锋回退,然后死死盯着我。我回头瞧了眼几位师兄,我知道他们心底肯定也响起了那句话。 “将军真要来掘人坟墓”,我莫名其妙的吐出这句话。 刚说完,只看见大师兄往前一步,用着先生授课时的硬朗声气,喝斥道“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我只记得我与师兄们耍尽了嘴皮子,吐干了口水,后来对方领头那人领着一干不情不愿的手下,缓缓退兵了,没过几天,书院还是被拆了,对面换了个领兵的,我们没守住先生的书院,再听不见先生的口头禅了。 青年娓娓道完后,姬凌生忍不住再次问他去齐国的目的。 他沉着答道“我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也有三十好几了,至今没办成过一件好事。先生曾说大周天子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死他也骂他是个昏君,我相信先生的眼光,我相信楚天子那样的人中龙凤也会如此,我这次要去给他提个醒,免得他糊涂。” 始终不曾透露姓名的青年睡了半宿,在晨雾中继续上路了,他要去给全天下的百姓请愿,他说诸侯逐鹿不该百姓受苦,在他身上,姬凌生真真切切看到了书人的志气,不由为年少时自称书人而自惭形秽。 姬凌生拍醒黑风,拉着它晃悠悠的往南边走,他不时探头瞧瞧书人离去的方向,希冀他能一帆风顺。姬凌生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尸首被挂在齐国南方战线的第一个城头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 故人何在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落了两场小雨。 雨期前后间隔四天,隐约有渐渐转大转密的趋势。放在平常时节,不过两场朦胧不透的烟雨,不值得大惊小怪。 现今齐晋两地热得像火炉,闷了足足四年,旱情早演变成了疫情,齐西和晋南时疫流行,城镇里还好说,备有大药堂好郎中,家底殷实的人户多余粮富裕,只需稍一狠心将奴仆闲人往外驱赶,少个人少张嘴,日子也勉强能应付下去,再不然就踢地卖房。 至于贫苦的边镇村落,就极尽简单随意了,甭管饿死的还是害疟疾死的,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尸体拖到野地挖个坑丢置进去,几g黄土,盖得比平地稍高即可,好让其他来埋人的知晓这儿有人先占了,埋尸的人甚而可以理所应当的顺走死者所持财物,充作安葬的用度,他们也不怕害病,毕竟共住一个窝,要得病早该得了。 这样生机灭尽的村落,姬凌生沿路碰到了好几个,他又不是杏林中人,没有治病良方,只得沿途留下食粮,那些瘦得皮包骨的村民见到吃的,个个笑出眼泪来,当做老天爷的大发善心。姬凌生还见识了村民们求神祈雨的隆重仪式,由村里最具声望的老人主持,在枯井四头摆下红苗窜天的火堆,村民往井口交叉横放着两根荆条轧制的扁棍,老人亲自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扎得下身满是血斑,脸色痛得煞白,却不忘嘴里要念祷词。 正因有高强修炼者的超然存在,所以姬凌生依稀记得南地生民是不太信神的,如今却来这等徒劳无功的蠢事,于心不忍之下,他操控灵力在井底震出汩汩的水声,顿时欢声震天,村民都以为有好生之德的老天爷开眼了。 好巧不巧,姬凌生转身离开不到百步,齐晋两地迎来第一场雨水,持续四年的饥馑旱年随着秋雨落地而结束,黄土地上,两国百姓喜极而泣,纷纷解了衣衫攥在手里举着甩着,只可惜雨点不大,挥舞得不够尽兴。从此以后,百姓们就盼着消融旱象的大雨来到,四天后又是一场小雨,失望之余却也增添了希望,半月后,一场透雨浇遍两地,雨势那样大,火却越烧越旺,恰逢前线传来西征大获全胜的消息,欢庆声响彻齐晋两地,正可谓双喜临门。 雨点飘在头顶,像是撒满了盐,姬凌生回头眺望着沿途景致,再闻不到那股夹在风沙里的腐臭,他对塞外的印象终有了好转,同时也替齐国的百姓庆幸。 他在统辖两地的齐国境内延宕了数月,加上刚攻陷的西周,应该算统管三地了,俨然占据了整个南地的半壁江山。待了这些时日,他纵然兴致缺缺也能听到不少风声,这些零碎消息拼凑到一块,便一目了然地揭明了整个南地的局势。 北晋西周已尽归齐国楚室所有,只不过战线太过绵长,要是真打起仗来,以齐国饱经饥馑摧残的国力,大概会顾头不顾腚,保全北方大本营能有所余力,若要再顾及暂未消化吞并的西周,可能吃力不讨好。所幸南地暂且也没有敌手,东越国君胆小怕事,只懂守成不思进取,全无半点称霸天下的野心,只想着偏安一隅,或许东越暗藏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鬼胎,但没人看好,都笃定庸碌的东越皇帝出息不到这个份上。 再说到南边的大华和思岳,两国交战不休,只不过两头挂旗的都姓岳,岳紫茗的异军突起一直是二十年间南地津津乐道的话题,她先是靠着一帮污流似的匪军,奇袭大华东南角的边界重镇,那会大华藩镇割据诸王逼宫,常年内乱不断,没人去管这股半路杀出的匪流,也没人觉得这帮乌合之众能成事,结果十年间,这名思岳的落难公主扬名天下,分割大华的五位藩王,三死两降于她,最后更是逼得大华皇帝乖乖让位。 这件事始终被南地诸多居士津津有味的咀嚼着,然而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岳紫茗没选择当千古无一的女皇帝,反倒就此退居幕后,皇帝位置落到一个姓徐的年轻人头上。这人从岳紫茗西山发迹开始便忠心跟随,因出色的谋略和骇人的手段而闻名岳家军,早爬到了仅次岳紫茗的地位,然而对于外人来说,这个人完全是凭空出现的,甚至大半人都不清楚他的名讳,只知道他缺了两根指头,倒是智囊季怀山和刀疤脸杨魁,是路人皆知的人物。 姬凌生也略微记得后面两人,徐姓皇帝他还真一无所知,若是他俩碰面的话,姬凌生或许能认出那位八指皇帝,正是当年被囚禁于雪笼里的濒死青年。提到岳紫茗,自然要说到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战事,岳紫茗已经领着四十万大军,兵临思岳城下,镇守思岳边界的诸侯纷纷造反起事,跟在岳家军后头耀武扬威,准备捡个现成的便宜。 当今天下,能有望完成一统南地的千古霸业的人选,当属风头正盛的楚天子和岳紫茗,十年前,思岳太子岳之安闻名遐迩,兴许也有几分机会,那会楚天子名声不显,南地就两个姓岳的难分伯仲,但世人不懂他为何固守思岳城,不愿往外拓取半步,痛失豪取天下的良机。 姬凌生懒得掺和岳家人的同室操戈,几天后,他望见几股拉成长龙的队伍打西边回来,应是西征奏凯而还的齐晋将士,挂着一张张大胜而归的笑脸,行列前头举着大齐的纛旗,此时众将士心中已对那位年轻皇帝敬若神明,要是这时楚天子一声令下,挥师南下撞破思岳的国门,他们也敢放手去做,不皱一下眉头。 历经四月,姬凌生终于抵达齐国和思岳的接壤处,这儿有条分割两地的大江,正好作为两国的分界线,由大华北方起源,往东隔开思岳和齐国,流经东越北部,最后汇入汪洋大海。 燕子江宽逾千丈,早年天下太平那会,尚且有人成群而来,做了赌约,脱了衣裤横渡江面,举凡能在宽阔江水里进退一个来回的,都是泅水的好手。此时思岳和齐国划江而治,无人敢轻易渡河,生怕被当做反贼擒来杀头。 临近江水,姬凌生本想运转灵力,托着黑风过去。黑风却不答应,久违的要让姬凌生上它的背,姬凌生自打下山后就没拗过它,莫可奈何的点头同意,时隔多年再次骑上黑风稍宽几许的背脊,温热中带着蓬蓬的搏动,黑风仿若擂鼓的心跳声渗进他骨子里。 黑风略微后退几步,然后咴儿咴儿的叫了几声,姬凌生哑然失笑,立刻明了它的意思。 做了心有灵犀的沟通后,黑风悍不畏死的往前奔去,这许多年间,它没有如此畅快的跑过了,跑着跑着,它忽地飞了起来,仿佛它也有了地秘境的修为,有了上天遁地的本领。 姬凌生哈哈笑着,两掌间的灵力悠悠转动,覆在黑风四只碗口大的马蹄下,为它造出一条无形的桥,以供它能威风凛凛的跑过去。远处看来,这头黑马好像是天上仙人的坐骑,腾跃于空中,黑影拉成一座拱桥。 横渡燕子江后,姬凌生便带着黑风径直闯进了西山,作为他生平头次机缘的血灵池他没去,从师学艺的青云山他也没去,他马不停蹄赶到百花谷,希望能再见到那抹巡游山间的白衣女子,越靠近一分,曾经在花谷度过的一年光阴就越发清晰,流转在心头,历历在目。 冲进花谷,湖水依旧花草依旧,那栋小楼仍然横陈在岸边,一半在水,一半拖在岸上,花谷间的一切陈设丝毫未作变化,与他当年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年月不曾在这芬芳的山间流逝过。 到了这,姬凌生突然又放缓脚步,他不愿惊扰这片清宁,更不愿让她见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当年他曾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开口不曾超过十句话,直到如今仍是这样,他以为去外面闯了二十几年的世事,他该有些自信了,结果进了山谷,那股强撑起来的平静让花香轻轻一碰,就一触即溃了。 越过花田,黑风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它对这儿的记忆似乎模糊了,毕竟过得太久,已经相当于它的大半辈子,姬凌生好笑的看它一眼,笃定它若是见到墨清歌,肯定会原形毕露,昔年那种色迷心窍的丑态必然重现。 进了阁楼,一阵阵穿堂风来回穿梭不止,仿佛吹进姬凌生的心间。 翻找了整个阁楼,姬凌生没发现墨清歌的踪迹,但所有东西依旧不染纤尘,似乎主人刚刚外出,姬凌生知道她喜欢出去散步的习惯,猜测她大概不到天黑就会回来。 等待的时光里,姬凌生只觉得度日如年,此刻天色离断黑已然不远,但这一时半刻好长,长得令人难以忍耐,他望着小湖长久的发呆。 直到天黑,然后一直到天亮,她没有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人情 思岳太子岳之安因出城跟人下棋而死,享年五十岁。 岳明德登基称帝的三十年间,曾两度想禅位给岳之安,其实以他玄宫境修士的结实体魄,纵然晚间炼气的闲暇早被零零散散的政务所取代,修行上荒废了许久,活到百岁开外却不成问题,自然不该过早操心退位之事,然而他惶恐得好像断了后,无人可传。究其原因,是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岳之安不想当皇帝。 三十年过去,当初皇位如何吸引着岳明德,直到如今也没什么变化,所以他无法理解岳之安怎就突然对此不感兴趣了。 十年前,岳之安正值不惑之年,岳明德专意让他到朝听政,满含着替他日后做打算的良苦用心,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结果那次是岳之安成为思岳储君以来,头回缺席早朝。 散朝后,岳明德撇开堆满御案的奏章,跑到西边城墙上找到岳之安,他不再以皇帝的身份,而是用身为人父的口吻,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过几天便会筹办册封大典,他岳之安将是思岳的新帝,岳明德这种超乎直觉的试探当时的确吓住了岳之安,让本欲断然回绝的岳之安没敢开口,犹豫不决,最后没有给出答复。 岳明德那时虽然被朝政闹得头疼,但尚且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直到觉察到儿子的异样,他就不得不留心了。几年后,他总算打开天窗说亮话,质问岳之安要不要当皇帝,这回岳之安斩钉截铁的摇头拒绝,态度坚决到根本不为外物所移。岳明德满脸惊奇,他还没见过不想当皇帝的人,尤其还是他庞大野心耳濡目染下的独生儿子,从小到大,他就将岳之安当成皇帝来养,这样才能充当他的左膀右臂,以及身故后的继任者,按理来说,岳之安就该是当皇帝的料,不应该啊。 自那以后,岳明德便遣人时刻盯着太子的动向,发现岳之安既不刻苦修炼,也不访文本典籍,成日流连于皇城各处,城墙城头、街头巷弄、长桥亭榭皆有他的踪迹,凡是城内去不去得人的地方,仿佛都由他亲自履过。各家风月红楼也被太子殿下一一走访过,却不见他跟任何女子染有关系,至今仍是独身,两班朝臣先后举荐过数位大家闺秀,以充足太子妃的备选,传到太子殿下的耳中,彻底没了声息。 满城人都怀疑太子殿下走街串巷的意图,说是研习风水地理的话,不太像,没有那种敲敲打打的古怪动静,况且这种不必劳他大驾,另说是巡察民情,但太子与人交谈不多,无处看出是体恤百姓。还有一个疑点,即是太子殿下为何不出城逛逛,好几次有人看见他站在城头的石柱上,险些要摔到城外去,他似乎很想到外面去,但始终也没逾越城门半步。 关于此事,岳明德倒是能给出个解释,南地人士不信奉鬼神,却对风水气运十分推崇,岳之安降世之际,岳明德便请人算过一卦,卦象明示了岳之安此生不得离开皇城一步,他的生机只存在这座城池内。人往往只愿意信好消息,不肯信坏消息,岳明德当时便要将术士杀之泄愤,结果人还没推到门外,那青囊术士突然瞪眼蹬腿,抽疯似的死了,岳明德断定那是因泄露天机而自灭,随即将这件事当做金科玉律,千百遍的讲述给岳之安听,直到他将此奉为圭臬。 匪军杀进思岳国境的时候,岳明德纵然有所察觉,却不大放在心上,正合后世对他的评价,他是个打江山的人,守江山则不太在行,关于他从姬岳两家相争中白捡一个社稷的传闻,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至少匪军在西山附近冒头的时候,他不大在意,等到得知二十万人马从西山蜂拥过来,岳明德终于起了恐慌,连忙召集文武百官商榷对策,众议得出的结论,先传令边军,让西南地界的藩王打头阵去镇压乱贼,然后国都这边再集结兵力,两头包围夹击。 一帮养尊处优的文官们照例称好,武将们也觉得此计可行,能为兵力分散的思岳赢来时间,好让镇守北方防备齐军渡河的队伍趁机赶回都城。谁知此举将思岳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南面勒令派去剿匪的两处军机重镇,几乎不分先后的归降于岳紫茗旗下,甚而充当指路的耳目,三股合流成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杀向思岳皇城。 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城内百姓尚未弄清形势,只瞧见无数青羽袍甲的兵士赶赴城南,震得长街两头的房屋莫不跟着颤跳,仿佛城池成了一张鼓面,蓬蓬作响。城内守军不足十万,对上城外四十万,全无胜算,敌军却没有积极攻城,围而不攻,切断各路渠道,同时分出一路人马,乔装奇袭北边迂回返来的二十万边军,思岳百姓困在城里,只闻见战鼓叮咚人声如沸,浑然不知东北方百里外扭成一团的两路人马中,哪边是敌哪边是友。 过了两月,北方狼烟逐渐停息,匪军以极小的损失驱走剩余十万边军,加上大华那边不断有援兵到来,岳紫茗依旧握着四十万人马。至此,思岳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城,城里人想出来也不出来,那位地秘境的帝师试图打开局面,不料岳紫茗修为凌驾于他,给他打折一条腿丢回城内。 围困半年,城内余粮再丰富,也抵不过百万人的消耗,岳明德自知大势已去,仍不免要临死挣扎一番,再拖下去城里就该上演人吃人的惨剧了,他整顿军部,生拉硬扯出二十万兵马,其中不乏刚征召入伍的子弟兵。 城门洞开放下吊桥那天,比两边人马动身更快的,是个白衣素袖的青年。 他模样约莫而立之年,远比实际上要显得年轻,他左胳膊夹着方桌大的灰黄棋盘,荡着的左右抓着个软木垫,右手则环圈抱着两个棋盘,一黑一白颜色分明,两军对垒的宽阔跑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往敌军那踽踽独行。 岳明德望着儿子在四十万大军面前的渺小身影,一时间忘了岳之安不能出城的限止。 抱着棋具独行到战场中央,离对面不近不远,远呢令人无法看清他容貌,近呢对方能够拉弓把他射成刺猬。岳之安弯腰摆好棋盘,将黑棋放在自己面前,白棋放在对手的位置,随即他不慌不忙的立在旁边,等着他想等的那人出来手谈。 一道倩影倏忽闪至场中,正是三十年不曾再见的岳紫茗,她依然面若桃花,岳之安却好像比她长了十岁。见她到来,岳之安赶紧将坐垫放置到对面,岳紫茗面无表情的坐在软垫上,岳之安坐在泥地上,开始了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 “紫茗,死前能等到这盘棋,我也算无憾了。” 城头上的思岳皇帝岳明德,匪军前的草莽皇帝徐青林,两人同时下令开战。 擂鼓如雷鸣,岳之安这句满含惊喜的话消逝在两军冲锋的呼号中,岳紫茗听到是听到了,却没有做理会,静心等着对方落子。 岳之安当先落下黑子,却不盯着棋盘,目光放在岳紫茗脸颊上,他轻轻开口,“当年一别,也足有三十年之久,你我这应是最后一次见面。嗳,这盘棋十有是我输了” 岳紫茗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从容不迫道“你要以天下为局,还是这场战事为局无论如何,你都赢不了的。” 岳之安脸上带抹通透洒然的笑容,摇头道“我哪有这么多心眼,无非想跟你下盘棋罢了。这三十年间,我看透了很多,先是放弃了修炼,再是放弃了皇位,如今恰好五十岁,我也知晓了我的天命。” 这会儿两军已经短兵相接,金戈碰撞的声响混着呼声嚎声,传遍战场每个角落,下棋的两人周围也围聚着不少捉对厮杀的兵将,却无人去打搅他俩,只不过偶有鲜血溅射到棋盘上,将白润如膏的棋子染得黑红。岳之安落子如飞,力道却是不重,从头到尾轻轻拿起然后轻轻放下,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话,哪怕对方充耳不闻,他的局势也十分不妙,不断被白棋逼入绝境,正如场上被匪军拖入死地的思岳御林军。 正巧一个青甲散兵倒在他俩旁边,尘土和血水沾了满脸,不肯瞑目的眼珠却仍死死盯着敌人。岳之安斜瞥了死人一眼,叹气道“我认得他,他叫张保,在药房里跑堂的,老母去年刚死,家里养着一双儿女,城里大概没几个比他更拮据的” 岳紫茗不懂他为何要提及一个死人的悲惨遭遇,忽而听岳之安仰头说道“你以为他当兵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不过为生计所迫,这些老百姓只是想活着。早年间世人都骂我伪君子假仁义,他们没说错,我也没做错,过了这些年,我总算懂了,百姓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都有各自的痛然而紫茗你到现在也没懂,世间最重的是人情呐” 岳紫茗听着他死前的胡言乱语,不太在意,只盯着棋盘,岳之安说完最后一句后,他不再挪动棋子,因为面前已是一盘死棋,他必输无疑,他还想说说下辈子的光景,想想又作罢。这时岳紫茗已经起身,唤来一柄长剑,直直刺死了他。 岳明德目睹儿子被人砍下头颅,凄凄的念叨了几句,“朕断后了,我断后了”,随即一头栽倒在地,等他再醒来时,已沦为八指皇帝徐青林的阶下囚,被关在一间漆黑潮湿的牢房里,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 “岳明修,我到底还是你斗过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求贤 两岳在思岳城外决出了雌雄,至此华岳两地沦为岳紫茗逐鹿天下的必要棋子,这场兵力悬殊的战事,自始至终就没有悬念,甚而让外人稍感意外的变故都没有,没人知道岳之安独对四十万大军的慷慨就义,但借他之手,南地再无人不知岳紫茗这个奇女子。 南方决出了胜负,西周也划入齐国版图,由此一来,坐断西北的楚天子和称霸南方的岳紫茗,南北相望形成对峙,六国中就剩东越保存着一片太平,东越百姓却无心臆测谁能夺得天下,因为无论谁笑到最后,东越都无力抗衡,现在打不过以后更打不过。 思岳改朝换代之际,齐国境内,一个年轻胖子撇下两班大臣,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上除他外,只一个老头、一个车夫。 三人坐着晃悠悠的车子,行驶在一条通往乡下地方的小路上。 因为车夫不认路,马车常会拐进一条曲折蜿蜒的山道,临近路径尽头才发现跑错了路,又不知道往哪去抄捷径,没法子稍作迂回,只得转出来另寻道路。况且,不仅驾车的人笨拙不会走山路,拉车的马儿也十分娇气,碰上泥泞沼地就不愿意动弹,山路的两条辙道陷得那样深,若是车轱辘掉进去,又得花半天功夫来推车。 饶是行路如此艰难,胖子却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犹比经书上往西天取经的高僧的坚定意志。接近寒冬,路上湿软的烂泥地冻得硬如铁石,这下缠不住车轮了,只是更滑了,所幸日以继夜的赶路,那位愚笨的马车夫终于长了经验,有了悟性,懂得驾驭湿滑山道了。 历经两月有余的车旅跋涉,简朴马车穿进一座小村子,此地既不受战乱影响,也没遭到疫情的侵害,齐国其他地方百姓苦苦挣扎的情形,似乎永远不被这地方所感知到,仿佛天公有意在乱世中,于此开辟出一方世外桃源。 铺满棉絮软绒的温暖车厢里,胖子拨开窗帘望着落雪,村子里的稚童正欢天喜地的打着雪仗、堆着雪人,孩子的父母就站在附近,恰好天寒万物初歇,闲来无事,便杵在家门口看着孩子耍闹,一派其乐融融。百姓安乐升平,胖子脸色却漠然得不应该,他体型微微发福,像个富商大贾的独生子,白净脸庞也和英俊无缘,瞧着不让人讨厌,他五官胖得分散,唯独两条剑眉不曾松懈,活像泡在书院里杞人忧天的老学究。 收回视线,他扭头看向坐在对面安然小憩的白发老人,老人似乎有所察觉,睁眼来瞧,年轻胖子轻声问道“相父,朕能请得他出山吗” 老人不置可否,模糊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陛下若抱着诚心而去,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胖子低头揣摩着老人话里的深意,同时叹息道“若按照辈分来看,那位先生该是朕的叔父,兴许他能念及几分旧情。” 老人镇定的解释道“这个难说,他既然愿意抛却俗名,不要官爵加身,选择归隐山林,未必会惦记这些。”,望着胖子嗟叹的神色,老人稍加思索后,又问“陛下难道不怕他是浪得虚名之辈,不怕咱们白走一趟” 胖子正襟危坐,皱眉道“相父你举荐给朕的贤士,怎会有假再说,刚进这片山区那会,咱们不就听到了风声” 见这位年少万兜鍪的九五之尊不会开玩笑,老人略微失神的摇摇头,不再言语。得不到回复,胖子也不生气,继续出神望着窗外,考虑着向那位名仕开口的腹稿。半年前,思岳内战时,曾有朝臣上奏提议,倡议大齐完全有可乘之机,趁着思岳皇城外打得难舍难分之际挥师南下,运作得当的话,能一举重挫思岳和大华的锐气,最不济也能咬下一块肥肉。 胖子当时拿不定主意,他虽被誉为自建国以来少有的明君,但自己却不敢夸耀功绩,他心里有谱,明白风头两无的齐国看似强盛,徐徐图谋着南地江山,但至今却没打过一场硬仗,吞并北晋是因后者拉着长长战线跑去攻打后周,导致后方国力空虚,这才让他生出了北攻的胆量,事成之后他也没滥杀无辜,只将北晋皇族贬为庶民,其他官员原位不动,好稳稳的撑持起这个摊子。而后周沦落,也并非缘于他的决策,只是北晋耗了二十余年的漫长征途,由他捡了个便宜罢了。 所以齐军士气高涨,却十分缺乏砥砺,称不得虎狼之师,不过是西征凯旋的余庆攒下了军威,况且齐晋这四年饱受天灾蹂躏,各地时疫和匪贼牵扯出的骚乱,犹如满腹的虱子,现在还不觉痛痒,若是贸然南下,恐怕这些乱麻会拧成一团,使朝廷彻底倾倒。 但文武百官受尽了别国欺压,如今翻身做了主人,不肯放过趁胜追击的机会,纷纷启奏联名,恳求圣上发兵南下,胖子那会瞻前顾后,当庭否决只怕失了威风,对朝野蒸蒸日上的士气有所打击,答应也不行,最令他怅然的是,朝野内没有能觉察到他心思的聪明人,其中的利害也不该由他来陈述,所幸朝内还有丞相这么一个顶梁柱,他力排众议压下了愤然的发兵请求。 胖子皇帝得以告慰自己,起码还有一位贤臣,过后丞相却说他大概撑不了多久,撑不到大齐旗帜插满南地山河的那一天,丞相告诉他,想攘外必得先安内,他需要一个谋断天下的贤士,来做他的左膀右臂。于是乎,两人就暂且撇开纷杂的国事,乘车来到这偏远地方,请那位雅号凤丘的先生出山。 到了村尾,两人伙同车夫下去视察,他们只知道先生归隐在这片山林,具体到哪户人家却不甚清晰,到地儿车夫问了两个抱着雪团过路的孩童,俩孩子一听先生名号,立刻扬起红扑扑的笑脸指起路来,一边指着山的那头,一边绘声绘色说着那位先生的神奇之处。 从两个孩子嘴里蹦出来的凤丘先生,完全是个神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模样普普通通,走道也普普通通跟常人无异,却曾在小小村落留下许多令人称奇的典故,譬如谁家丢了孩子,这地方不兴山贼盗匪,孩子走丢大半是贪玩所致,但晚间野兽出没,不得不忧心,这时候只管辗转几条山路去先生住处一问,便能得见分晓,往往次日家长就会领着孩子去登门道谢。另外,深山里总有山洪,夹着泥浆碎石成流,且找不到规律可循,草木密集没法设堤防洪,一旦没防住,庄稼地毁于一旦不说,牛羊也得死个大半,水若来得再急些,就该危机村民性命了,所以阴雨不歇的时期,村民会专意找大先生问及此事,那先生白天里巡察一番,当晚夜观天象,第二天就能给出答复,准确无误的告诉村民洪水几日后来临。村民在先生的指引下,躲过各类灾害,甚而生病受伤的人拖到茅屋前一看,先生也能充当救世良医,为病人药到病除,他还教村民打拳,用以强身健体,有这么一个人在,以致于村民听说各地发生灾乱,唯独夹在深山里的村子不受影响,都以为这是先生的庇护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 故城 春寒料峭,细雨如油。姬凌生已在花谷住了半年,每日坐在前后通风的小楼里,吹着风赏着花,等着一个或许永不回来或许明天回来的人。 期间他去了趟血灵池和青云山。 血灵池所在的鬼山模样大变,仿佛是一碗粥让挑食的孩子搅和得稀烂,碗状山口里处处狼藉,昔年差点一拳打死姬凌生的铁傀儡瘫倒在地,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不仅大碗坏了,小碗也没幸免,被他抽取半数的池水几乎见底,只有半人来高的一层血红池水铺在碗底,犹如饭时喝剩下的残羹。姬凌生洞悉到池塘底部有人闭关,尽管气息微乎其微,但和他全身充斥的血灵气同根同源,说不定当初的机缘便是此人给予的,池水没有彻底抽干,想必也是因为盗匪忌惮他的存在,怕惊醒池底人所致,姬凌生未敢惊扰,站在池边作揖致谢后,抽身离去。 青云山倒是不比他走时有更多变化,云烟稀薄,烈日荼毒下的屋舍灰败枯干了些,似乎一碰就倒,当年为讨宝儿欢心而移栽的花骨朵,早晒得枯死,花盆里布满晒干变细的枯藤,能看出它死前也顽强地斗争过,兴许土壤里还藏有花种,不日即会萌芽吐芯。 由于心愿未了的惆怅使然,害得他看什么都不好,见了物事更迭就唏嘘感伤,坐在青云山巅摇头叹气,在那盆枯草中他也只看到万物终归衰败的无奈气象。 他在青云山呆望了半晌,然后回到百花谷,回去的路上,他转念想着,不免升起这样一种期待当他悄声返回谷里,会发现她就蹲在花丛里摆扯花瓣,然后她会转过头来报以微笑,就在姬凌生险些将此当真之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钻进那条山缝来到花谷里,此地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黑风摇着尾巴等他回来。 山谷空寂得好像从未有人住过,可傍水小楼又不容置疑的摆在那,姬凌生实在想不到她能去哪,问黑风,它总是张望着脑袋不明就里的样子,二十多年前的事它似乎记不太清,又或者造物错手将清歌姑娘从它记忆里抹去了。 姬凌生毅然离开中土的时候,未曾料想到这种状况,又延宕了几天,决意到思岳皇城以及刘家村看看,去扫扫墓,他全然没有牵挂,当即动身东去,没走几步他又回来,到湖心抽出一小瓶百花酒。 没了高人坐镇的青云山,灵韵骤减,附近的盎然生机也所剩不多,姬凌生途经山后的那座野湖,发现湖泊小了几圈,水也略显浑浊,他想分辨出当年替宝儿抓鱼的湖畔,却是找不到了。往东徒步过去,那处临崖瀑布依旧浪声滔天,宽阔河面的对岸响着三两声狼嚎,黑风听着那嗷嗷的声响,遭狼群追赶扑杀的印象忽然冒了出来,咬着姬凌生袖子请他绕道,姬凌生莫可奈何的笑着,脚边卷着两团清风,各托着他俩往山外飞去。 等彻底脱离西山范围才安然落地,黑风意犹未尽的打着响鼻,格外钟爱这种轻便省劲的便宜事,便懒懒的拱着姬凌生后背让他再飞会,姬凌生这回没答应它,惹得黑风不住的翻白眼。 过了西山便是开阔且无垠的思岳地界,四通八达,数不清的阡陌小道仿佛树叶脉络一般,最终都没入一条稍显平直的官道,这条官路直通思岳城,姬凌生曾牵马走过,如今重走一遍,好像是贬谪到边疆的官员重返京城,只不过相隔三十二年,被皇上冷落得稍显久远罢了。 转进官道前,姬凌生在田埂上遇到一对母女,小姑娘欢快活泼地在旱田里跑着,女孩的母亲躺在斜草坡上小憩,头上罩着一顶草帽。姬凌生领着黑风经过的时候,小姑娘正悄悄跳出旱田,俯身到另一头的水田里,捞着水里浮动的蝌蚪,结果身子斜得太厉害,没板得过来,一头栽了进去。她扑腾着水花爬上岸边,浑身满是泥浆,若叫她娘亲看见铁定少不得一顿打骂,便急忙往田里舀水来搓洗,可惜她手掌那样的小,双手合拢也才一丁点,她搓得着急了,不免折腾出哗哗的水声,娘俩隔得这么近,难免会被睡得浅的妇人听见。 那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翻过身来,瞧着一个小泥人奋力地挖着裤管上的泥巴,好气又好笑,凑过脑袋幽幽的问道“灵灵,是你吗” 小姑娘搓着褂衣,差点急出了眼泪,听见娘亲问话,她反倒不怕了,这会儿她脸上的稀泥还没洗掉,索性转过身来弱弱的回道“不是灵灵,不是灵灵,婶呀,你认错人了” 妇人站起身子,竭力不让脸上的笑意落在话语中去,佯怒道“好呀,你这哪来的野孩子,敢偷我家灵灵的衣服穿,说你把她藏哪去了” 小姑娘低着脑袋不知怎么辩解,却听见旁边传来男子笑声,姬凌生脸上透着由衷的笑意,这种简单的快乐是南下以来未曾体会到的,他早前听说思岳正处于内乱,这方水土倒是和平得令人羡慕。妇人疑惑怎会没觉察到旁边站着个大活人,准是睡得昏沉了,她懒得再跟孩子打趣置气,旋即细声问姬凌生是哪里人往哪里去。 姬凌生不知如何去解释,妇人也发现自己问得太多,忙亲切的说日头这么毒,要不要喝点凉茶,不等姬凌生摆手婉拒,她就去树荫下寻来茶壶和竹筒茶杯,递给他满满一杯。小姑娘没受责罚,对姬凌生相当感激,又瞧见他身后跟着头大马,比她以前壮着胆子骑的青牛可威风多了,不顾妇人的阻拦,跑到姬凌生腿边,央求着能不能骑他的马,姬凌生回头扫了眼黑风,黑风躲闪似的退开几步,盯着小姑娘满身的黄泥,咴儿叫着以示你别过来。 这时妇人开步过来,不住的骂这孩子讨厌,脸上却满是柔和。 小姑娘愿望落空,遗憾地问姬凌生从哪儿来的,不待他说明,她又聪明地问她是不是青云山的仙人,姬凌生惊异的点头,纳闷乡下小地方怎会知道青云山的消息,随即听见女孩无不得意的说她外曾祖父也跟他一样,姬凌生满脸笑意,不知从哪多出这么一位师兄。妇人听她乱讲,忙扯她两下,向姬凌生见谅道“小兄弟别听孩子乱说,老人家就喜欢跟孩子吹牛,当不得真” 姬凌生摇头示意,笑着说有机会得拜谒下老人家,这下妇人却不作声了,小姑娘轻声说老人家前年过世了,她满脸泥浆,也弄不清到底挂着天真还是低落的神情,姬凌生支吾着不说话,好奇去世老人的孙女和外曾孙女这般坦然,为何自己这个外人拙嘴钝腮起来。 经不住劝说,姬凌生又喝下两杯凉茶,充作上路的饯别礼。 沿途穿过几个村镇,姬凌生才得知思岳换了皇帝,虽然国号未作变动,江山社稷却是实打实改为徐姓,而新国都迁至北面临江的天水城,新帝徐青林坐镇江岸,和占领北方的楚政划江而治,思岳城作为岳仙子的行宫,除了城内百姓居住,没有一兵一卒驻留。姬凌生这时才充分领略到岳紫茗的雄才大略,无论带兵打仗还是扶持社稷,于她来说仅如棋盘落子般轻易,这种审度时局的才能是他万万没有的,要不然当年姬岳两家决裂时,他不会最后一个知道。 几天后,姬凌生像条鬼魅似的悄声来到思岳城,依稀还是那座他长养了近十七年的城池,唯独南面的城墙破损不堪,大抵是匪军攻城时留下的痕迹,城头城门不见任何兵士把守,城内也比往日冷清许多,缘于达官显贵们跟着皇帝迁都天水了,选择留守思岳城的,大都是颐养天年的富家翁,抑或是在城里深深扎根无意挪动的平民。 姬凌生想着先到姬家旧宅瞧瞧,却发现那地方被红褐相间的矮房占据,他略打听才得知遗址早充作公家财产,重建后成了城南官吏办公事的地方,等官员们随着朝廷北迁,就彻底搁置成一堆空房了。姬凌生在矮房的巷弄间转了几圈,按照儿时的记忆,来推测哪儿是主屋、哪儿是灶房、哪儿是他的房间,最后在巷子头站定,记得没错的话,这该是月儿的闺房。 略作逗留后,他顺着十里长街瞥见雪玉阁,雪玉走后这栋楼子有名无实,自然该换个名字,改名后叫春风楼,不知是哪位当家花魁的艺名,姬凌生只站在水桥对面注目,楼脚小厮见他衣着朴素且满脸胡茬,又牵着马匹,笃定他是赶路的商贩,既不过来招呼他也不打发他走,反倒故意凑到门楼姑娘的身前,嘻嘻的调笑着。 只可惜姬凌生并不眼红,甚而压根没注意他,旁侧人来人往,姬凌生望着三楼发呆,再没有贪财的老板娘坐在窗边,全神贯注的往账本上勾画着圈,整整三十年又十个月,他还是没找到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 问心有愧 姬凌生到达商家的时候,黄昏正好,跟商正当年送别他的那天很像。 门房似乎看出他来历不浅,挂着张灿烂如狗尾巴草的亲切笑容,毕恭毕敬地求问姬凌生贵姓,姬凌生只说姓姬,要找商正,那门房立刻露出狐疑不解的神情,但没有多嘴,告退一声,躬着身子后撤几步,然后小跑进比当初多镀了层金的红漆大门。 姬凌生原本的想象是,一个肥硕如球的胖子,比姬凌生印象中老了很多,肥厚嘴唇上贴着两撇毛笔尖似的八字胡,跟他敬爱的慈父如出一辙,他仍会挤出龌蹉如鼠的怪笑,飞奔到门口来迎他进门。 结果商正没有来,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模样清秀俊雅,让姬凌生当即断然他和商正绝无关系,倘若商正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他媳妇起码得将近柳若兮的妍丽程度。青年穿着锻金绸衣,礼仪气质皆挑不出毛病,给人以家世雄厚且门风端正的印象,年轻人打量了眼姬凌生,不确定问道“敢问先生姓姬,且认得家父” 话刚出口,他就发觉不妥,又补充道“晚辈名唤商稚,家父便是商正” 姬凌生惊奇好笑地盯着他,商稚不明所以,问他笑什么。姬凌生正在兴头上不由将无礼言辞脱口而出,青年听了不怒反笑,这回轮到姬凌生问他笑什么,商稚摇头失笑道“家父曾告诉于我,说若是姬叔叔上门来瞧见我,准会怀疑我是否为家父所亲生,此事我向来不当真,谁知家父竟能一语成谶。” 姬凌生跟着哈哈大笑,那个伶俐的门房也附和着笑,他不太明白这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为何叔侄相称,转念想到修炼人士有返老还童的绝技,旋即省悟过来,立刻对姬凌生肃然起敬了。 商稚连忙邀着姬凌生进府里坐坐,姬凌生唤着黑风越过阔气大门,年少时往商府里进进出出的记忆全复活了,他笑着问商正哪去了。 年轻人和气恭敬的笑容一滞,动作凝固成“请”的姿态,他惋惜着问道“姬叔叔进城来没听说吗倒也正常,毕竟这事也过去好几年了。” 见着他拍脑门的模样,姬凌生隐约猜到了什么,随即又听商稚面带悲戚的说道“叔叔来得不巧,家父两年前就过世了,害了重病,请来城里所有郎中也没治好,家父生前常常念叨您,如今姬叔叔能来探望他一次,想必他九泉下也该安心了。” 商稚叹息完又请姬凌生进去,结果发现姬凌生杵在原地不动,眼睑里迅速浮起一层悲恸又极快的消散了,然后他问商正葬在了什么地方,商稚没说话,径直带着他穿过中门,来到称作玉铜钱的镜湖前,指着湖心的黄金台,说商正就埋在那里,姬凌生望着湖心处以石砖箍砌的坟包,青石墓碑上清楚写着商正的名字。 姬凌生发呆之际,商稚跑回屋里,穿过层层门栏,翻箱倒柜找来一封保管妥善的书信,说是商正死前所书,亲口嘱咐儿子来日交于姬凌生。 接过信封,姬凌生瞥见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写着,“甭废话,先把仙酿浇在我坟头上,让我也尝尝仙人的滋味” 商稚显然早看过信封上的字,却不明白这两人做了什么约定,只乖乖退到一侧,等两个阔别三十余年的老朋友“叙旧”。 姬凌生苦笑一声,踩过水下石台走到黄金台上,站在商正的墓碑前,取出花谷里带来的花酿,拔开瓶塞,逗在嘴边萘丝冢缓笠还赡粤茉诒希扑15倘诮植谑侠铮路鹫姹缓鹊袅耍r枭奔疵靼琢烁患滓环降纳陶斡谜庵植牧献瞿寡a词翘氨 拆开信封,只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着几百个字。 入目的第一行,“啧啧,仙人喝的酒就是滋味不一般,你还活在世上有的是机会喝,只管倒给我就是,别偷摸的喝。算了,给你自个倒个半杯,咱哥俩对饮一番” 姬凌生忍不住鼻头微微发酸,泄着气笑了声,继续往下去。 “凌生啊,我给你写信这会,你走二十八年了,算算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我总觉着你刚走没几年,可往细了寻思,又觉着你怕是走了有好几十年,郎中告诉我,这是害病害得神志不清了,我当时就骂他是庸医,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我这没到五十哪能轻易就死不过逞强归逞强,现在给你写信呢,就明摆我知道自个活不长了,也就这几天时间了,所以才给你写信嘛,写晚了就来不及了。以前我老乱来不怕死,现在人快死了,却舍不得去死,我总寻思着会不会我刚死你就来了,到时候我这信刚写完没几天,就跟酿的酒一样,没攒够年份,不好意思拿出来,不过你来早了也好,若是你见着我那生得跟他娘一样好看的儿子,肯定不信是我亲生的,不信我能娶到这般好看的姑娘,哈哈,这给你馋的别不信,我这花丛圣手本事不差的,孩子他娘叫乔稚,是城东乔家的千金,所以给孩子取名叫商稚。实话给你说,我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事,除了送你仙丹,再有就是把她娶进家门。我碰见她那会,她正巧在璃罗湖弹琵琶,连我这个外行也知道,她琵琶弹得实在难听,但我平日里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她在哪学的,只能在信里跟你说道几句。她对我自然是一见钟情,她那会已经被她爹许配给军部尚书的公子了,父母命不可违,民又斗不过官,但你想不到吧,我把她抢了过来,虽然损失了七八成的家财,但我爹在我送你仙丹后就不管我了,我给他说我能把钱赚回来,他也就没话说了。另外有件事我得求你原谅,你走之后啊,我跟城内那帮公子哥也不交好了,成天斗来斗去的,到老来没想到斗出了感情,我跟唐文伯攀上了朋友,以前你跟他看不对眼,我也看他不过,但他老了之后倒是学乖学好了,我这人心软,不留神就有了点交情,你回来可不要怪我。最后啊,若是你有女儿,肯定长得不差,务必要嫁给咱家儿子,亲上加亲嘛,没有就算了。话就说到这里,再多的我也想不起来,差点给我整哭了,也就我娘过世那会我哭过一次,今天可使不得,你早些回来就行。凌生啊,我的兄弟” 姬凌生完信纸,不忍再看第二遍,急忙放在虚囊妥善保存。 回到院落里,商稚欲言又止,很像问问父亲的遗言是什么,转眼又忍住了,说“姬叔,我爹死后,老爷子也跟着去了,我娘干脆到城北庙里当尼姑去了,家里无人,你大可以多住几日,咱叔侄俩唠唠。” 姬凌生在商家小住了几天,逐渐明白了商正当年迎娶乔家千金,到底费了多大功夫,商家差点毁于一旦。另外也知道了,乔稚对商正一眼倾心压根是吹牛放屁,倒是商正死皮赖脸缠了她好久才抱得美人归,姬凌生对此不感意外,心里早有了谱。 几日后商稚提议说,要不要请家母回来,姬凌生摇头婉拒,他已是世外之人,不该扰乱别人的清宁。没住几天,姬凌生遇到一个熟人,他没认出对方,对方却一眼认出了他,正是已到中年的小牛刘远桥。 两人的惊喜难以言喻,姬凌生追问了他许多,才知道小牛年少时离家,至今已二十四年未归,他初来思岳城时,险些遭膏粱子弟迫害至死,所幸掉进护城河得到机缘,救下他的正是姬凌生儿时抛掷到河里的传国勾玉,然后遇到商正,商正得知他认识姬凌生,便引他进府拜在光头供奉的门下。一切巧合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数,他因姬凌生而背井离乡,又因姬凌生的无心之举而得救,再因姬凌生的友人而得来今日成就。 姬凌生发现他已经玄宫境圆满的修士,离地秘境只差一道瓶颈。 姬凌生问他要不要回刘家村看看,刘远桥摇头说不,他说师父叮嘱过,他得断去俗念才能成就地秘境,况且他跟家里二十几年没联系,没脸再回去了。姬凌生闻言一愣,想不到那个小牛能有这样的魄力,同时不禁有些生气,他想不通,为人子怎能将父母抛在家中二十余年。 但他没有多说,只说他明天就走,夜间让刘远桥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跟他回去看看。 晚上,刘远桥回到自己的厢房,照了下镜子,镜里的自己跟离家时两鬓微白的父亲长得很像了,不过稍显年轻些,至多三十几岁,望着那张脸,他突然无法想象此时的父亲会衰老到什么地步,娘亲的腰病还反复吗家里还景气吗这些问题,他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瘸子先生刘志曾说的,做人但求问心无愧,举凡有所愧疚那便是做错了。 他瘫坐在床上,泪眼婆娑,“先生,我于心有愧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 狼心狗肺 许是围城决战时候死太多人了,这股阴气凝聚在思岳城久久不散。每到晚间霜寒气重,临近拂晓,寒意逼得朝阳躲在云翳里不敢露头,姬凌生天明时动身前往刘家村,他在商家宅邸延宕的几天,请贤侄商稚托人去黑羊群捎了罐贡品铁观音,昨儿巧遇刘远桥时,茶叶刚好到手,这下再没逗留在外的托词,总该是上路了,不然老爷子他们得等急了。 商稚有早起书的习惯,今儿起得更早,他送姬凌生至门口,顺便请他返程时务必来府里坐坐。 姬凌生点头称好,领着黑风跨出大门,他没急着启程,反倒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外,掐算着时间。等不到半刻钟,他瞥见刘远桥趑趄不前的站在门槛上,后者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凌生哥,我跟你回去” 姬凌生不作一言一语,只牵马往外走,刘远桥愣了下,连忙拾步跟上。 他俩顺着商家所在的长街拐进一条官道,这条官路笔直而绵长,直通东边城外,道路两头恰好是思岳皇宫和东城头。转入大道后,姬凌生回头望向那堵朱红色宫墙,琉璃瓦砖上露出金銮大殿的屋脊,昔年曾被姬玄轰塌,后来岳明德登基即位,大兴土木耗时三年重修了金銮殿,比岳明修在位时更加金碧辉煌,如今又成了岳紫茗的行宫。 战事暂未兴起,姬凌生听说岳紫茗不在前线的天水城,似乎回到了思岳城修生养息,他能隐约感知到深宫中坐镇着一位地秘境修士,想必就是北方归来的岳紫茗,他疑心的是,岳紫茗为何不出来会会他,以她的性子,大抵不会容忍别的地境修士在城里转悠。 没等他理清思绪,两人已到达巍峨城墙下,姬凌生最后向皇宫投了一眼,然后出了思岳城。 两人由官路转小道,再由小道转羊肠小径,越靠近那座山头,姬凌生越是难以平静,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仿佛整颗心是空的。他以为只有自己近乡情怯,没想到刘远桥比他更显怯懦,一路上,他都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有几次,他站在乡间牛车碾过的辙道上,彷徨无措地望着四周,活像个阳寿未尽的枉死鬼游荡在世间。 未及晌午,两人远远望见刘家村那显著的黑瓦屋顶,正好吃午饭的时刻,一缕缕炊烟往上升腾,仿佛挂着几条白绫,和风轻轻一卷,就彻底跟云雾融为一体了。 透过竹栏交叉成方格子的空隙,姬凌生并未看出村庄增添了多少新意,大概的陈设依旧如同他走时那样,依稀能现添了几座新房,想必是村里的孩子长大了,娶妻生子了,老房子不够住,就同家里老人商量着建了新屋子,不过这些新房大多贴着旧屋的墙根,未扰乱村落的格局,跟姬凌生模样印象中的刘家村并无两样,唯一显得突兀的,只有架在村口的门楼牌匾,不知何时架设起的,上面写着“耕传家”四个字。 这四字比书人追寻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在许多,是教庄稼人耕地不忘书,既学谋生本领也懂做人道理。姬凌生记得以前没有这东西,村民们只想着吃饱饭就行,光宗耀祖的事业交给子孙后辈就行,不料一代代人皆是这种心理。 瞥见牌匾的瞬间,村外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那位瘸子先生,不出所料的话,这四个字应该出自他的手笔。 他俩宛如外乡人般站在村口张望,姬凌生眼神示意刘远桥往前,小牛却双脚往地里扎根,止步不敢前,他似乎没想好以怎样的姿态去见高堂,说是回乡探亲不太合式,毕竟年月隔得太远,远得没了那股亲热劲,衣锦还乡又谈不上,谁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回来,兴许村里人乃至长辈们都当他死了,了无音讯的死在外面了。 踌躇良久,刘远桥总算迈开步子,心神飘离躯壳似的的往前走去。 姬凌生紧跟在他身后,望着他裸露的脖颈涨成猪肝色,双手双脚打寒战般的微微颤抖。两人刚进村子,越过“耕传家”的牌匾,黄泥堆砌的烂墙头后,有个穿着无袖短褂的青年满院子跑着,徒手去抓四处逃窜的老母鸡,他长着田里人的结实身体和伶俐手脚,抓只鸡算不得难事,他刚得手,瞧见有外人进村,便想探头去看个仔细,结果让挣扎不停的母鸡跑了,剩下满手的鸡毛。 他顾不得飞逃的母鸡,几个阔步跳到土墙后,问姬凌生二人是哪里人,来村里办什么事。 姬凌生对村里人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自然认不得青年是谁,刘远桥似乎有点认得他,但一时又拿不出主意,不敢轻易断言,而对方显然认不出他。凑好黄泥墙围拢的土房里传来一句问话,“四儿,让你抓的母鸡你抓到了吗娘还等着熬汤,毛毛媳妇坐月子得补补身子,咱天黑前要送进镇里呢,好歹你弟媳妇,你给娘上点心” 青年草草的应付着,同时喊道“娘咧,好像有当官的进咱村办事呢” 屋里那妇人一边问着哪位官人,一边迎出门来,她盯着墙外的两人,总觉得眼熟,呆望了片刻后,她模棱两可的问道“你是姬少爷” 姬凌生点点头,那眼角满是皱纹的妇人惊讶地笑起来,急忙凑到近前后细细的打量他,夸赞道“好些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年轻”,她说话的时候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远桥,竭力从脑海中搜出那张相似的脸,她琢磨了半天,冷不丁叫喊道“远桥,是你么” 刘远桥低着眉眼叫了声婶,他记得这位老妇人,也记得她那对常偷他家红薯的儿子,大的叫小四,小的叫毛毛,站她旁边那个就是小四,看样子也有三十好几了。青年听见娘亲这么说着,也终于将儿时的浅显印象和眼前的刘远桥重叠,他万分惊喜的喊着远桥哥,一顿唏嘘寒暄。 接着老妇人连着问刘远桥现境如何,在哪里高就,有无家室,问到最后那个问题时,还不忘数落身侧三十来岁依旧光棍的没出息儿子。刘远桥不作回答,嗫嚅着问家中老父老母如何,他明明知道祖屋就在不远处,拐个弯就能看到,却非要先打探下虚实,向老妇人讨要颗定心丸吃吃。 青年闻言两眼撑得大开,仿佛有什么不敢置信的事,老妇人叹着气,幽幽的说道“原来你不知道啊,你娘过世十年了,老刘也没撑到你回来,前两年也去了。” 刘远桥脑子里猛地一阵嗡鸣,踉跄几步险些坠倒在地,姬凌生急忙扶住了他,没有出声安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妇人和青年尽心的安慰他,但刘远桥好比脑袋蒙着油纸,什么都听不进去,那些话语落在油纸上,震颤着响,有着重逾千钧的分量。 他突然站稳脚跟,甩开姬凌生搀扶的手臂,拔腿向村西跑去。他在村舍间飞奔而过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不是自己的,快要挣脱了出去,也没踩在地上,腾云驾雾般,想摔倒却不能如愿。 姬凌生跟着过去,到了那座破旧却干净的小屋,房屋似乎常人有人打扫,刻意保持了屋子本来的模样,房屋后面有片旱地,不过歉收多年,长久没人打理,早已荒芜,从旁边田里栽种的谷物来看,这儿原本应该是块玉米地。 靠着地皮的田埂上,有两座坟茔,分别写着慈父慈母,上面赫然是刘远桥父母的姓名,姬凌生远远望着,望着刘远桥跪在坟前嚎哭不止,和他记忆里的孝顺少年小牛重合了起来。 刘远桥跪地痛哭没多久,边上早围聚了两三成群的村民,村里的老人似乎认出跪着那人,唏嘘着造孽啊可怜啊之类的话,他哭得那么大声,周围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个黄杉年轻人到来,他瞧见坟前长跪不起的刘远桥,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不像旁人那样长吁短叹,反而径直上前,冲到刘远桥身后,怒声问他是不是叫刘远桥。 他这话根本是白问,因为他压根没给小牛答话的机会,便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挥着拳头跳上去打他,姬凌生没弄清什么状况,倒没上前劝架,这年轻人充其量是个壮实的凡人,哪怕出其不意踢翻了刘远桥,但终究伤不了他。 这时边上村民急忙上前拉扯,把红着眼的年轻人拉开。姬凌生稍加打听,才知道年轻人是刘远桥爹娘在他走后几年收养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既孝顺又出息,做了隔壁镇里的财主,本想接老人家去镇上住,但老人家不肯走,他想着尽孝,老人却等不了,早早撒手人寰,他一片孝心无处安放,见了抛却家人的刘远桥回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那个取名叫刘近甲的年轻人遭人拉开后,仍像头疯牛似的往前挣,但挣脱不开,他干脆往地上捡了块石头,径直砸在刘远桥面门上,叱骂他是狼心狗肺的畜生,是个白眼狼,在场的人只说算了算了,都是一家兄弟,却没人觉得他说的不对,就连额头汩汩冒血的刘远桥,恍惚中也觉得,他说得句句在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刘氏家书 今天你娘去找你了远桥,但是没找到。 她腰不好走不得远路,嚷着要进城去看你,我不答应她,她就哭,我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去。那会儿你坐你三叔的牛车去的,我俩坐的也是那辆车,你三叔说他只送你到半路,搞不清楚去京城到底咋走,你娘不死心哇,死活要去看你,抱着车把子不撒手,我和你三叔找不出法子,又骗不了她,只能合伙把她抬到车上,谁知道她腰病犯了,痛得嗷嗷直叫,这回我给她说,咱们抱着病去也是给你添乱子,她听完就不犟了,叫我们扶她下车,她说不能去给你添堵,然后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家了。 回家我琢磨了下,幸好没去成,要不然咱们两个乡下人跑到城里去,跟你哭唧唧的成什么样子,要让外人见到,指不定要笑话你,所以啊,还是不去的好。 但不去又不成,你娘搁家就念叨你,惦记你在京城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告诉她,京城不比咱这小地方,就算闹旱灾也饿不死人的,她不听,还怪我前年不听她的,非要放你走。 爹委屈啊,你又不是她一个人生的,也是我的儿子,我也心疼啊,但我不敢说你娘,估摸要不了几天,她又要去城里找你,好在我请你三叔给我想了个办法,他说咱们可以给你写信,写完由他托人捎到京城里去。 我想这个办法好啊,你到时候看到信再回信到村里,这样你娘就能知道你在外头的消息了,用不着去挤牛车。这个法子好归好,但爹是个大老粗不识字啊,更不会写字,你娘直骂我不中用,连个大字都认不得,幸好咱村里还有个教书先生,我去请他替我写,我说他写,然后交给你三叔找人带出去,所以啊,这信是你刘志刘先生写的,你看到信的时候得好好谢谢他。 刘先生还不肯在信里提他的名字,他说这点小忙是应该的,我说这哪行啊,逼着他把我说的全写下来,刘先生只是摇着头笑,他犟不过我,我想啊,你那倔牛脾气不单单是从你娘那得来,少不得有我的这一份。 你看完记得回个信,给你娘报个平安。 远桥啊,你离家该有五年了。那第一封信没送出去,因为你娘不准在信里提到我们去找过你,她没说为啥,但爹清楚,你娘是怕你担心,所以那封信放在你娘枕头下压着。 往后我又给你写了好多信,但都没有回音,刘先生猜是兴许隔得太远,信件落在半路上了,这事我找过你三叔,他说这么远的路他也没有办法,能不能送到就看运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那些信,反正你娘问我的时候,我都说送到了,她问我你怎么不回信,我答不上来,只好骗她说你忙不过来,大概没看到。 现在一想,我可真是笨呐,你收到信不回,那不是没孝心嘛,你娘不会这么想,但村里人总这么讲,你娘就和她们吵嘴,我拦不住她。 这封信就不交给你三叔了,留在家里给你娘看看,当个念想。 这是你出去的第六年,我和你娘收养了个孩子,他是我去镇上卖菜的时候捡到的,孤零零地站在城隍庙门口,端着个破碗要饭,我问他是打哪来的,叫啥名字,他只会摇头,比你小时候那会胆小多了,我到铺子里买了两个馒头,他吞得像是饿死鬼投的胎,只差点噎死在街上。 后来我去哪他就跟着我去哪,每天我挑着白菜去镇上,都看见他蹲在城隍庙前等我,然后扯嗓子吆喝着帮我卖菜。 我晓得他是想报恩,就给你娘说了这件事,她也觉得这孩子可怜,要我去接他到村里,看有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收养他,没想到我领他回家的第一天,你娘就决定收他当儿子了,到家那会,我看见她只穿了一只鞋就跑出来,村民以为她心肠热,见不得别人受苦,我知道,她是把那孩子当成你回来了。 他在咱家住下后,当先得给他取个名字,远桥你的名字是爹上街花一筐鸡蛋换来的,那时候咱村里没几个书人,现在不一样,有刘先生在,我就请他给孩子取名,刘先生学问大啊,绕着房柱转了几圈就有了主意,叫刘近甲,我这庄稼汉不懂什么意思,他就给我解释,说甲字是啥天干地支的头位,近甲意味着这孩子要做世间第一等人,我问他为啥不直接叫刘甲,先生说人无完人,所以才得往上头努力。 我当时就觉得这名字好,倒不是你先生给我讲的道理中听,爹是觉着甲听起来像家,近甲近家,这样显得离家近些,他不会往外跑,你飘在外头的原因肯定名字没取好,有个远字,离咱家太远了,你找不回来。 近甲一天天长大了,很快就跟你走的时候一样大了。这孩子孝顺又听话,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我干农活,我让他歇着他还不乐意,反倒越干越得劲儿,他最喜欢和那头黄牛一起睡在牛圈里,你走那会,还是头小牛犊,现在都能犁地耕种了。 你娘也喜欢近甲,一开始我以为她把近甲当做你了,后来发现,她早把近甲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了,毕竟这孩子挑不出毛病,搁在谁家都是块宝。 每过半年我都请刘先生写封信给你,里面的话都差不多,没什么要紧事,我有时会拿回去给你娘看,她拿到手就不肯放开了,好像那是你的回信一样。她腰病一天比一天重,镇里请来的郎中都说无药可救了,要早早做好打算,我不太信,因为郎中说话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样,完全看不出病情有啥治不了的。 不过你娘确实一天天病重了,到后来只能躺在床上吃饭,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再到后来,连饭也不怎么能吃了。人只要吃不下东西啊,那基本就快到头了,她瘦得只剩下硬邦邦的骨架子,衣裳套在身上松垮垮的,每次翻身就痛得脸色发白,冒着虚汗,但她还是舍不得死,她还没等到你回来呢。 有天吃完晚饭,她要我背着她出去转转,她在我背上轻飘飘的,风都能把她吹走,没走出院子,她指着我到了咱家后头的包谷地,有近甲打理,那些包谷杆窜得比人还高。你娘指着青青的包谷林,说你会从那里回来,她对着空荡荡的田里喊着远桥,我当她是病糊涂了,就算你回来也该是从村口大摇大摆的进来,怎么会从包谷地里钻出来。 我真傻,送她回屋躺下后,我才想起来,你娘准是想到小时候的你了,那会儿她一叫你吃饭,你就会笑嘻嘻的从包谷地里钻出来。 远桥啊,你娘走了 你娘过世也有好几年了,近甲也到镇里打拼去了。 你娘死的那天,怀里还抱着我给你写的信,近甲气不过,过后把那些信烧了,幸好我及时发现,救回来几封,为此我还骂了他一顿,他赌气就到镇上去了。 她俩这一走,家里就剩我一个,整天吃不好睡不好,总觉着我也离死不远了,该早点到黄泉陪陪你娘,但她死前给我出了难题,叫我撑到你回来,要不然你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刘先生早不教书了,总闲在家里编纂县志,我听不懂那是啥玩意,便求教他来消磨日子,后来他召集村民说了一番话,好不威风,他说咱应该边耕地便书,不但能营生还得懂理,大家伙都拍手说好,决定在村口架起牌匾,写了四个字,我认不得,特意叫刘先生念给我听,他当时仿佛完成了毕生心愿,重重念到耕传家。 爹好些年没给你写信了,因为刘先生两年前过世了。他不在后就没人替我写信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学,正好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学了两年才有胆子给你写信,我字没有刘先生那么好看,有些字还不会些,照着写也不会,比如村口牌子上的第一个字。 这些信我也不往外送了,放在屋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就当是你回给我的。 近甲在镇里发了大财,手底下有一帮人听他指使,他想接我到镇里住,正好帮他物色下镇上的姑娘,我知道这是他骗我的,他压根不想娶亲,只是想让我进城里过好日子,我没答应,这么大岁数我不想死外边,只想跟你娘一起埋在包谷地前面,况且,我要是也走了,你回来连家都找不到,怎么像话呢。 近甲劝不动我,他气我,甩手回去了,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回来看我。 说不定他哪天回来,我就倒在屋里一动不动了,所以我求他答应我,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你娘旁边。 远桥啊,你出门二十二年了,你娘也死了八年。我活了六十多岁,怎么算也够本了啊,只是还没等到你回来,你娘肯定是要骂我,但爹兴许等不到你回来了,这兴许是最后一封信。 爹刚从包谷地走回来,那儿早不种东西了,光秃秃的一片。 包谷林不在了,我也知道了,我再看不到我儿子从田里钻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百五十章 雪恨 天色断黑村民陆续散尽后,刘远桥仍旧抱着那沓皱巴巴的家书,跪在两座坟茔前嚎啕大哭。哭声回荡在包谷地里,他额头涌出的血瀑布顺着鼻翼往下,中途掺杂了泪河,到末尾又添了鼻涕水,最后百川归海汇到满嘴涎水里去,彻底成了一滩污泥潭。 刘近甲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若非养父临死前有过嘱咐,不然他铁定留着书信,绝不会交还给刘远桥,让他怀着莫大愧疚,过完剩下的半辈子。 姬凌生始终站在院子外,望着那个伛偻着身子送白发人的黑发人,感到浑身一阵阵的颤栗,说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却有股不可言说的怒意,他不知道是在生小牛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总之说不清楚。 感觉到黑风在顶自己后背,姬凌生扭头瞥了它一眼,黑风低着眉眼,谄媚的盯着他,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意思是它饿了,要做主子的供应伙食。 姬凌生被它逗得怒意全散,无心再去操心小牛的家事,看样子他们兄弟俩应该能找出个折中的办法。漫步出了村庄,姬凌生循着儿时的旧路,往那座埋着姬家两代人的山头,慢慢地过去。 每每靠近鬼刀子山一步,他心底愈加堵得慌,等到他瞥见那处显著的断崖,这种复杂心绪就尽归于平静了,黑风更是显出欣喜万分的神态,仰着脑袋咴咴的叫,它好像也知道,他俩到家了。 到了山脚,姬凌生举目望去,几乎能瞧见山巅的孤坟。 顺着仅有的一条山路,姬凌生拾步而上,只觉得这条路无限远长,可没几步路就到了头。四座坟包如旧的排成一线,四块墓碑现出常年被水浸泡的铁青色,青苔和草藓爬满石面,满地铺着镶在泥里的枯叶,透着腐味,不远处的木屋塌了一半,有株横生过来的树杈捅穿了屋脊,连带着下头的房基也跟着倒塌,似乎象征了这个家族半路遭受的磨难,也预示了以后的种种不幸。 姬凌生灵力挥洒一圈,将四周地皮刮掉了夹带腐叶的那层,顿时在山腰的平地上凸显出素洁风景,他进屋一看,各处桌脚墙根全烂在土里,幸好屋内不比外头遭受风吹雨打,多少会有些物件幸免于难,他从床帘上扯来几块破布,又往密封的水缸里舀了点水,微微有点发臭,好在能用,给布条蘸水后,他又回到坟前,攥着布头擦拭墓碑,没把握好力道,险些将石碑碰倒。 摒除杂念后,姬凌生将四块石碑尽力擦拭干净,嵌在石缝里的青藓难以除尽,只好暂且作罢。做完这些,月色刚刚上来,他下山找刘家村民讨要了壶清水和茶杯,然后回到山腰,起了火堆,运转灵力催动火苗将水烧开。 他沏了杯茶放在姬长峰坟前,另外三位长辈的喜好他不甚清楚,只能多磕几个头来谢罪了。 茶水在杯中荡漾,姬凌生琢磨了下,发现这样老爷子似乎喝不到,但又不能像上酒那样往坟头一倒就算完事,毕竟酒可以豪饮,茶却得慢慢地品,胡乱倒掉,老爷子的在天之灵肯定骂他暴殄天物,思来想去,姬凌生索性将冒着热气的茶杯y在坟包上头,老爷子生前最喜欢抱着茶水,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师椅里,眯着眼睛小憩,所以说这样正好。 放好茶杯,姬凌生大概假想到了老爷子的闲适表情,仿佛在眼前栩栩如生的展现出来,蹲在地上,他挑拣了些好事讲给长辈们听,譬如结交了三个兄弟,隐约找到了复活月儿的法门,修为也长进了许久,诸如此类的,那些危机性命的险情他倒没有提起,似乎天底下的游子,在向家里报喜不报忧这点上皆有相同的默契。 给几位长辈说过交心话,姬凌生留下食粮敷衍黑风,撇下狼吞虎咽的小黑,他独自往山顶过去,山巅处有座孤零零的坟,这儿风吹雨打要比下面挨得多,白月的墓碑久经风雨,本就不太明显的碑文更显模糊,姬凌生以为这是她将要复生的预兆,脸上不由泛出一丝喜悦。 靠着碑石吹了会晚风,突然听到的声响,他转头看去,黑风那双大眼睛在夜里映出月光,姬凌生哑然失笑,招招手示意它过来坐下,黑风破天荒的没犟嘴挑衅,老老实实小跑到姬凌生身旁,曲着四条腿伏下,这旁边躺着的姑娘,它记得。 姬凌生在鬼刀子山住了两月,将里里外外翻修了遍,垮掉的屋脊没法重建,他也没有那份木匠手艺,干脆刮掉腐烂枯朽的地方,用黄泥敷住缺口,由于三伏时节,雨点稀少,他反复查看了三次,等候了三次雨水,才终于确定屋顶不会再漏雨。 拾掇妥当,姬凌生准备就此离开,他预备先去趟西山,抱以最后的希望探望一次百花谷,然后取道北上,直接回到中土。 他了无牵挂,自然是说走就走的洒脱秉性,进到刘家村,姬凌生径直去了刘远桥家的祖屋,他直觉小牛就待在那里,果不其然,刘远桥脸上已经敛去悲容,变成沉默寡言的冷淡性子,跟姬凌生记忆中的那个活泼少年判若两人,姬凌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小牛剩下半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刘远桥见了他仍旧亲切的笑,只不过这笑掺假不真,仿佛阴天里的淡日,有种雾里看花的遥远。听姬凌生要走,刘远桥拉着他坐下喝杯茶再去,问及刘近甲的近况,刘远桥只是麻木摇头,照理说他俩该算是兄弟,但凡兄弟得需争夺家产才最终反目成仇,他俩倒好,直接跳过了这一步,老死不相往来了。 盯着姬凌生跟当年相差不打的脸庞,刘远桥忽然说道“凌生哥,你好像变了。” 姬凌生不明所以,挑眉道“人总是要变的嘛。” 刘远桥摇摇头,追忆道“小时候我只当你是个胆大妄为的世家子,后来去了思岳城,我知晓了你的诸多行径,名声不好,但坏得不算彻底,思岳城百姓都骂你,我却觉得,你仍不失为一个真性情的人,起码敢作为敢担当。现在呢,你实力比我高强,兴许这南地没几个人是你对手,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但我觉着,你好像没有那股性情了。” 姬凌生总觉得在哪听过类似的话,但人会这样是注定的啊,这就是长大成人啊。 他拿着略显迟疑的目光望向刘远桥,后者经历大变后,仿佛有了将世事看通透的本领,他平静说道“以前你是个小人,而现在呢,你变成了个俗人。” 收好这句话,姬凌生带着黑风跨出那座“耕传家”的牌坊,他回头望了眼,刘远桥并没有劝诫他该怎么做,甚至称不上忠言逆耳,他仅仅是陈述了一个不容分辩的实情,像是书人针砭时弊一样,未必有剔除陋病的本事,只是告以实情,公示给世人。 漫步在山林间,姬凌生总觉得心境有些微妙变化,说不准会是破境的契机,倒更希望是明晰做人道理的机会,相比长生不老的仙人,他更想做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两天后,他拖拖拉拉的抵达思岳城,冥冥中有道天意指引着他来,他弄不清来这是为了再看一眼姬家老宅的遗址,抑或是顺着商稚的心意来做客,总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瞧见宽阔道路通到尽头的金碧皇宫,姬凌生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 几息过后,姬凌生出现在思岳皇宫内,经历内乱后,四处宫门早已紧闭,除却岳紫茗外严禁任何人入内,所以深居皇宫的地秘境修士,按理俩说该是岳紫茗,姬凌生越是靠近越察觉到不对,血灵池的池水十之是岳紫茗抽走的,这样看来,他俩的灵力该是同根同源,无须靠得很近,便能互相感应,但他直到逼近宫内,也没觉察到半点血灵气的波动。 思岳皇宫正中央有座社稷坛,刚好将前堂和后宫分隔开来,据说前任国师曾在此处设法造阵,假使成功便能将人起死回生,而此时的社稷坛下头,一座稍显破败的阵图熠熠生辉,在幽暗的地宫里散出阵阵荧光,一涨一缩,仿佛活人的呼吸吐纳般。 一个披着旧龙袍的老者坐在阵图中心,他行将就木,苍老得离死差之毫厘,若是有块石子掉下来,都会教人生怕他会被砸死,这会儿他洞悉到有股地秘境气息由远到近,很快就站在社稷坛上头。 老者喉间的大核滑动了下,吐出尖锐难听的字眼,“岳紫茗,你不是在前线调兵遣将吗,回来做什么生怕我这老头子抢你的江山” 上面没有传来回话,老者越发坐立难安,似乎在岳紫茗手上吃过苦头,他再度开口,“好歹我是你的祖辈,你别不念旧情,若是当初剿灭姬家的时候,我特意将传国勾玉交给了你,你能这么一帆风顺吗” 这下有动静了,而且大得出奇,只见社稷坛整个被掀翻,姬凌生闯入地宫,咽尽一口苦水,没想到他也能等来报仇雪恨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相爱却相杀 岳北峰耷拉着眼皮,奋力从眼缝里打探姬凌生的来历,仿佛在眺望远景,眯眼能看清些。说来好笑,尽管他迫害得姬家家破人亡,却对眼前这个姬家独后没有丝毫印象,压根就不认识他。 姬凌生也不认得他,不过老者先前两句牢骚一经出口,他晦暗身份就瞬息间明朗无疑了,只是姬凌生没想到皇室老祖竟然还活着,父亲当年坦言已经报得血仇,且是花了姬家两代地秘境的代价,谁能知道,仇敌居然无虞地活在皇宫之中。 他盯着老者踩着的陈旧阵图,怔怔出神,揣测是那座阵法的缘故,却不敢笃定,因为令修士起死回生的阵图,于他这个研习此道的人来说,实在匪夷所思,甚至能否做到复活凡人都有待商榷,那岳北峰如何能苟活下来 唯一解释就是当年他没死透,然后借助阵图藏匿幸存下来。 姬凌生思索的几息间,岳北峰那张老树皮般贴在颧骨上的脸往中间缩着,像个干枣或核桃,他如临大敌的问道“你是何人” 这句话将姬凌生惊得完全清醒,那种恍然如梦的错觉逐渐淡去,再遇昔日的仇家,他一时间难以弄清自己作何感想,倘若敌人未死,那姬家搭进去的两条人命又是图什么 岳北峰见对方麻木不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微微有些愠怒,倒没敢轻启战端,枣大的喉结动了两下,端出镇定自若的神态,慢条斯理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有个玄孙也跟你一般年纪,同是地秘境,名叫岳紫茗,你俩兴许认得。” 岳紫茗的名讳在南地自然无人不晓,岳北峰此时搬出来借威,表示他们那边有两个地秘境,提醒姬凌生不要妄动。 姬凌生像是没听到他说话,神色如常,岳紫茗的确切实力他不清楚,不过就算她来了,最多不过以一敌二罢了,绝无放手的可能。岳北峰屏息等着姬凌生的答复,他如今地秘二极,对上地秘三极的姬凌生显然没有胜算,纵然不喜那个言行无忌的玄孙女,但他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举凡能言语上平和解决的,何必付诸武力。 等了几个眨眼,岳北峰忽地见到姬凌生满脸悲戚,没来得及弄懂怎么一回事,突然感觉双肩猛地一沉,两腿仿佛筛糠似的颤栗不止,周遭天地骤然黑了下来,抬头望去,只见泰山压顶而来,黑色山岳展露着巍峨雄姿,快若落石似的跌坠,岳北峰惊恐发现自己逃离不得,躯壳似乎被钉死在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眼看着太岳逼近,岳北峰再顾不得不露强也不示弱的作态,曲着双膝,求诉着让姬凌生放过他。姬凌生神色漠然,太岳一闪而逝,岳北峰连往阵图里窜逃的机会都找不到,顷刻间就被砸成了肉沫,至此,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城内百姓望着天色忽明忽暗,刹那间划过一座庞然大物,有眼尖的看出是座巨山,这些经历过围城岁月的百姓,真真切切见过了大世面,这点异象纵然稀奇,却伤害不及到人命,有惊无险都称不上,所以这会儿城里各家客栈,纷纷谈论起了这桩罕事,嚷闹声散溢出来,跟寂静无声的思岳皇宫显得格格不入。 姬凌生站在社稷坛的残垣断壁上,明明大仇得报仇敌丧命,他心间却升不起丝毫喜悦,反倒空落落地不能着地,他扭头望向城南,再看不到那座古朴不起眼的大宅子,再听不到那扇虚掩的朱漆大门,如今的思岳城未必知晓曾有过姬家,这地方仿佛彻彻底底没了姬家人的痕迹,消隐了所有关乎姬家的消息。 儿时无比艳羡的地秘境,问鼎南地的实力境界,如今得到了,却好想退回。 怅怀难付之际,一条人影鬼魅般欺身到他背后,姬凌生轻巧避开,顺带弹开几根尾随而至的银针,他额头的天眼印记微微发烫,将方圆十里的动静洞若观火,他斜着眼梢扫了眼远处站定的岳紫茗,感到无比乏累,低声道“你要替你老祖报仇” 岳紫茗神色冰冷,根本不在乎岳北峰的死活,冷漠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充其量一个凭靠旁门左道福生的累赘,他那缕残魂终生到不了更高境界,犹如鸡肋,还妄想对我指手画脚,你替我杀了他,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姬凌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多话,却也察觉到她的微小变化,以前的她,大概会冷笑着说出这番话,现在倒也说,只不过更显得没有人情味了,似乎世间再没有让她上心的东西。斟酌了下,姬凌生轻声道“你走吧,现在的你不是我对手,当年你给过我一次机会,我也放你一次。” 岳紫茗依旧面若冰霜,无论生死都不得让她眉头动一下,她并不怀疑姬凌生话语里的真伪,她自己也是地秘二极,即便自信能对付岳北峰,却不会是地秘三极的对手,但此时做出退让,对她日后的修炼十分不利,修行中人忌讳心头留下魔障,凡人亦有心劫,但不必去万分提防,修士则不同,但凡留下一星半点的业障,都足以在修途上竖起天堑鸿沟。 姬凌生微微愣神后,看穿了她的心思,准备转身离去,这样各不阻碍皆大欢喜。 他刚要走,岳紫茗却不由分说冲将过来,她广袖拉起,团团尘嚣顺着她右手所指,层层炸裂出去。姬凌生不懂她想着什么,为何要擅自动手,总之,女子心思他从来看不透,只好稍稍出手让她服软。 他俩自打相识以来,就宛如一对针锋相对的冤家,相互争斗,永无止休的时刻。 缠斗了数十个回合,岳紫茗渐渐落入下风,若非姬凌生手上盈有余力,她早该败下阵来,她纵然天资再高,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机缘,可须得同时操心南地江山和天道修行,自然有心无力,比起姬凌生的种种机缘,以及专心致志的修炼,当然会稍显逊色。 饶是如此,她却不知疲倦,她能容忍大大小小的败绩,哪怕攻城略地时大意丢失一座城池,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唯独不愿意在姬凌生手里吃瘪,尤其是岳之安死后,她所认识的同龄人中,仅有下落不明的姬凌生被她视为对手,她又自视甚高,若是让姬凌生轻易赶超,她心里过不去。 所幸他俩处于深宫,打斗声透不出去,纵使有人觉察到宫里尘烟弥漫,也没人敢进宫看戏,自打宫门关闭后,涉及到岳仙子,这儿自然早已成为思岳境内的禁地,连皇帝徐青林都不敢随意踏足。 一百回合不到,岳紫茗扶着断柱艰难喘息,反观姬凌生,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并未现出丝毫疲态,两者高下立判,而且姬凌生身怀天眼秘宝,任何暗器无所遁形,岳紫茗向来擅长奇袭取胜,如此一来,更没有胜算。 瞧了她一眼,姬凌生抽身离去。 岳紫茗无力再去追赶,只得将余怒撒气在旁边的金銮殿上,这座历久弥新的富丽大殿轰然倒塌。 姬凌生回到城东,找到悠哉遛弯的黑风,它屁股后边倒着个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周围一堆人看着。他抚着黑风的鬃毛,这家伙满脸透着享受,得胜的表情越发明显了,这时上来个稚童,好心地给姬凌生解释了一通,他才知道倒着那人原来是个偷马贼,相中了这头颜色漂亮的神骏,四处又无人看守,便想驯服后倒卖给富商高官,兴许这偷马贼自信了些,误以为马儿经他手后都温顺如家雀,结果碰了硬茬,让黑风一脚踹得直不起身,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姬凌生好笑地盯着黑风,责怪它下脚太重了,摇了摇头,姬凌生往那偷马贼旁边靠近,那人见马儿主子到来,以为要捉他见官办案,虽然思岳城暂且没有官员执政,但到底是公道的百姓来行使王法的,且那些百姓对律法半知半解,往往乱给人判罪,对小过太善,对大过太恶,要是被逮住,基本就逃不出牢狱了。 偷马贼急忙起身逃跑,姬凌生只来得及在他肩头拍上一下,好在是拍到了,运送灵力调养了他的内伤,大概那人自个察觉不到,但好歹了却他将兴许会有的病根。 拍着黑风脑袋,一人一马出城去往西了。 路上姬凌生时不时望着扭捏作态的黑风,它似乎想说些话,往往这时候姬凌生该心领神会的猜到它心意才对,今儿却愚笨不堪,半晌猜不出来,让它一顿好急。 抵达百花谷,依旧见不到清歌姑娘,她仿佛彻底消失在人世间了,姬凌生环顾着花谷的每个角落,长长叹息一声,他明白了,以他现在的样子,大概还不够见她的资格,他是个染了世俗颜色的俗物了。 出了花谷,姬凌生启程北上,来了一年有余,他准备回中土去了,还有许多的事要办呢。他揉着黑风脑袋上的小撮白毛,笑道“我知道你想哄我开心,放心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五花马千金裘 思岳国境最北处有座控江而建的城池,名曰天水。 古往今来,这座傍水边城向来被视为思岳的军机要处,北面临江南通国都,拢靠着西山,虽然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却称不上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毕竟思岳以北是齐国,哪怕往上翻个百来年,思岳尚未壮大之前,也能跟齐国旗鼓相当,所以不必严防死守。但今日不与旧时同,齐国日渐强盛,楚天子更是成为半个南地的执牛耳者,雄踞燕江以北虎视南方,使得思岳内乱平定后,连新帝登基的隆重仪式都来不及备办,就火急火燎迁都至天水城。 纵然是为了对付北方的齐国,但这旮旯地方能被定作国都,于全城百姓来说,亦是莫大的殊荣。 正月的喜庆日子里,思岳王朝正式定都天水,国号不作变动,这点无可厚非,臣民都当做这是新皇帝对岳仙子的尊重,或者误解成安抚民心的举措。尽管徐青林在那帮草莽出身的行伍中颇有声望,但土生土长的思岳百姓认不得这号人,原属思岳朝廷的官员更认不得他,若是岳紫茗登基称帝,纵然她是女流也合情合理,好歹她姓岳嘛,社稷不变,朝野上下完全可以当做岳家人之间的阋墙内斗,牵连不到外人,大家仍可以把日子很平静的、一如既往的过下去。 要是更换国姓,定然会动摇民心,尤其是黄袍加身的还是籍籍无名的徐青林,跟国民期望的千古女帝美名相去甚远,更比不得威震天下的楚天子,似乎皇帝的名头叫不响,黎明百姓也跟着脸上无光。 由此一来,徐青林保留原国号的行径,多少给他赢回一点声誉,不过当他册封一位民间女子为皇后时,谣言就出来了。 正值城内政务繁重军机要紧之际,尚未安顿的新旧臣子和兵士满城跑动,皇帝来这么一出,自然牵扯极大,去考据女子家世的和劝说皇帝三思的,皆得到了不如意的答案,甚至让他退让一步,封为侧妃都无法做到。皇上执意要娶平民女子为正室,还要赶在元宵十五前完婚,两班大臣阻拦不住,只能百般努力地去写奏章,一些个不善文理的武官也忍不住拿起了毫毛笔,但那几天,皇帝假装抱恙托词不批奏折,等到成亲当晚又生龙活虎了,给文武百官气得拿不出办法。 有人想去思岳城请岳仙子出面,结果消息石沉大海。 城内百姓还没从迁都的余庆中醒彻过来,又被新帝的意外之举惊得摸不到头,接连几个月,城内各处议论纷纷,对八指皇帝的才干也增添了怀疑。 正对北方的高耸城墙上,两个人并肩站着,同望着燕子江面的白雾飘升,可能依傍雪山的缘故,小暑时节,晌午时略显溽热,晨间却是寒意厚重,城头望去,雾色仿佛绸带铺在江面上 ,像是缠绕在女子柔荑上的纱衣缎带。 城墙上每隔十步设一哨,唯独两人站立的这截城墙上见不到哨兵,要么特意被人支开了,要么避讳着他俩的谈话,总之,这两人来头不会小。 年轻那人约莫二十不到,脸色略显苍白,似乎经不住早间寒气,肩上披着灰白裘衣,另一人三十来岁,愣愣且心不在焉的样子,体格较为健硕,尤其是站在年轻人身边这点显得格外突出,他武将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眺望着江面景致,病恹恹的青年忽然开口,“你说皇上为何要娶那名女子,而且还是以皇后这等贵重身份,我今儿揣了十两黄金出门,听说你在攒钱,你猜对了我全给你。” 武将依旧没有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听到十两黄金,眼睛轻微地斜瞥了下,表示自己有点意动,他摇摇头,眨眼道“你知道” 青年哈哈笑了两下,现时并无什么好笑可笑的事,他干笑两声纯然是显示自己聪慧高明,顺带纾解气氛,奈何武将没有迎合他的心思,或者说太老实刻板了,使得青年好似拳头打到了棉花里,神情略微尴尬,他耸耸肩,说“我派人查探过她的底细了,家世一清二白,既清贫又是白丁,且此前跟皇上全然不认识,所以朝堂上那些聪明鬼,挠破脑袋也没想通她为何能成为皇后” 他话没说完,忽闻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这不千金裘公子吗幸会幸会,两位也来巡察城楼” 两人侧目看去,一个稍显臃肿的官员沿着城墙道而来,他官服红里夹紫,隆起的肚子前绣着孔雀翩飞的补子,正三品无疑的太守大人,比末流闲职倚靠父辈威望的青年强了不少,倒是跟中年武将的正三品参将官职相当,不过自古以来重文轻武,哪怕适逢乱世,除非官至元帅督统,不然说话的分量也不如同等文官。 胖太守原是天水城的城主,皇帝挪了龙庭,他自然得让位置,只不过官职没掉下去,反倒水涨船高了,所以他看城头上的两人,自然带着神气活现的姿态,只是他掩藏得极好,他知道这两人是跟皇上从大华打到思岳的人,靠山比较多,尤其是青年的父亲,更是跟皇帝自西山发迹的老派人物,足以算是从龙之臣,他惹不得,但又看不起这些草莽出身的贱民,于是用千金裘的名号暗讽了下,反正这几个字满朝文武都在说,他说说也无妨。 千金裘公子算是青年的另一个名号,说不清是雅称还是蔑称,总之,提及他的真名别人未必知道,但说到他经常披着的千金裘,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青年受着胖太守的问话,照例寒暄了几句。 胖太守关切的问着,“尊公子回去可替我向王大人问好啊,我早就神往令尊的谋断和 良计,贵为季相的左膀右臂,实乃我思岳不可多得的人物,栋梁之才啊” 他滔滔不绝的恭维着青年他爹,圆圆的脸上泛出一圈黄油,仿佛在说自己的老子如何如何,最后又祝贺青年前途无量。 青年笑着应承下来,对方这马屁显然拍得不对,他爹向来跟季丞相不对眼,要是听到被人称作季怀山的左膀右臂,肯定气得睡不着觉,但季怀山如今贵为丞相,文官以他为首,也实属正常。 胖太守听他俩在议论新晋皇后,也捺不住插话进来,他就此事发了一通长篇大论,字字斟酌,却不作任何表态,说完得意的看着他俩,仿佛炫耀着自己的口才,他话语里不含任何贬义,却含沙射影地透示了对皇帝徐青林的隐隐不满,但话说得轻巧,并不捶胸顿足,只仿若无意谈及稍加议论,因为如今的朝政里,流行着这样一种风习,那便是痛批徐青林离经叛道的作为,骂得越凶显得自己越忠,举凡能写作奏章呈报的,都被其余官臣引以为楷模,尊敬为板荡忠臣,毕竟徐青林适才登基,凡事还得看大臣脸色,暂且没有发威的余地,但凡言之有理,都会被他在早朝时颂念出来,表示虚心求教。 于是乎,胖太守也想学那些忠言逆耳的作风,但出于在同行袍泽面前出风头的心理,所以这心思掺杂着用意,他向两人吐露这些腹稿时,总觉得这些话不日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仿佛当做皇帝站在旁边听,到时候他替圣上排忧解难分辨是非的美名就能颁布下来了。 胖太守吐露完心迹,就告辞离开,继续巡视去了。 青年看着他走远,冷笑一声,“还想借我们的手放长线钓大鱼” 武将迷惑不解,微微皱眉盯着他,青年解释道“他想学文官们冒死进谏,不过我看不太行。徐青林什么为人我从家父那听说过,你投靠匪军时间早,也应该知道,以他的性子,至多现在忍忍,等到时局稳定,就直接快刀斩乱麻了,若是讲得在理的或许有个活路,跟风捞功绩的一个跑不了。可怜这些思岳遗臣真以为他是纸老虎,以为他是靠岳仙子提拔的,咱们这些西山出身的贼寇,可都知道,徐青林是怎么一步一步往上爬,他的手段,我光是听家父提起,都有点毛骨悚然呢,这些人倒不怕死。” 见武将不表态,青年继续保证道“我给你打个赌,那胖子说的这些话,铁定被徐青林的探子听到了,到时候他要杀鸡儆猴,这胖子肯定头一批” 武将不急不缓道“那你还敢直呼他的名讳” 青年哈哈笑着,自信道“那又如何,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总不会因为我说实话而杀我的头。我看得出,他是做大事的人,你以为他迁都到这里只是想 防备楚政错了,他是觉得思岳城太靠南了,天水城才是南地六国的正中央,将都城设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号令八方,他已经将南地六国视为己有了” 见他不答话,青年遗憾道“你没猜到他娶后的原因,这十两黄金可不能给你了”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怕黑怕风 入秋后,姬凌生在西山密林听到乌鸦叫了四声。 他儿时曾听说乌鸦叫唤素来是不吉利的,当时引以为笑谈,毕竟思岳城也见不着这种鸟儿,成为修士后就不以为意了,如今听到那略微瘆人的叫声,纵然不予理会,但总感觉接下来的运气不会好,兴许会见到不如意的事,不过南下没见到墨清歌已成遗憾,再多添一两桩坏事也无所谓。 原本他早该脱离西山乃至思岳地界,半途忽地记起藏在山涧下的石龟,便又折道回去,盘算着打探一番虚实。 青山绿水依旧,廖无人烟之地,除却四季变换的绿意盈缺,再无更多差异,跟他当年所见,依稀仍是那个样子。 姬凌生本想劈山抽水,将整个石龟翻个底朝天出来,好看个仔细,但见过山间的祥和景象后,又舍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纵身钻进水底。昏暗中他眉心的第三只眼闪着金光,像在水里打了灯笼,其实他站在瀑布上方即可洞悉到水花下的种种状况,但他猜测以现今的地秘境修为,靠近石龟后没准能产生些许异象,结果无事发生。 游过瀑布水帘,姬凌生如愿见到那个硕大的石龟脑袋,见识过狻猊囚牛等等龙子后,他自然而然将这头衔着石珠的大龟称为赑屃,也是龙生九子之一,当年他觉察不到赑屃有何异常,现在倒是能洞悉到,这头龙子并未死透,赑屃体内有股蛰伏的生机在天眼凝视下无所遁形,仿佛蜷缩在石底下或壁缝里的草芽,只等来开春破土而出的一天。 姬凌生难以确定这头异兽何时会苏醒,更揣度不到它为何化作石雕,这儿离鬼山不算太远,或许能跟血灵池潜修的高人搭上关系,无论如何,这些都跟姬凌生扯不上关系,满足好奇后,他无意再延宕,催促着黑风快步离开。 落实在脚程上就快得有限了,姬凌生大可以一日千里的御空飞行,黑风却不乐意,头次飞越山梁时它还快活得摇头晃脑的,恨不得永远省时省力的在天上飘着,后来再来两次就受不了了,四脚离地后就开始犯头晕,垂着脑袋哀鸣不止,姬凌生看着它霜打茄子的颓态,忍不住噘嘴嘲笑了几声,立刻引来一阵哼哧哼哧的抗议声。 一人一马只好步行回中土。 这样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去,等回到中土怕是又得好几年,姬凌生不声不响地想出一个办法,并且不动声色地实施起来。他即将破入地秘四极,整日来基本无需睡觉,打坐即可恢复生息,黑风却不同,雷打不动的一天不睡满四五个时辰不肯睁眼,于是乎,姬凌生便趁它熟睡之际,扛着它凌空赶路,蒙在鼓里的黑风睡梦里还流口水呢。 不过时日不长,兴许腾空时风声太大太重,黑衣冷不丁被冻醒了或吵醒了,总之 是不情愿的醒来了,睁眼一瞧,发现主子举着它的腰部,而头和屁股两头重,向两头垂着,罡风不停扯着皮毛刮过,黑风一颗心霎时间差点跳不动,当即吓得咴咴大叫,不住挣扎,害得姬凌生挣脱了手,险些让它坠落到山间。 打那以后,黑风就成天挂着深闺小媳妇不得宠的幽怨神情,试图让姬凌生感到由衷的愧疚,姬凌生自然是技艺娴熟的戏子,装得痛改前非的模样,只差举着三根指头无愧于天地的立誓保证,黑风又没什么心眼,居然信了他的邪,不料当天夜里醒来,就发现自己战战兢兢地从高空中惊醒过来。 至此,黑风和姬凌生赌上了气,四处躲着他,睡觉时候也提防着他,好比是溪流的两条河岸,只要流水不逝,就终究合不拢一块。 在黑风出完这口恶气前,姬凌生只得很不好意思的讪讪然笑,且笑容不能让小黑见着,不然这禁足禁言的刑期还得往后延长,对一切无需道明的罪行,姬凌生供认不讳,但丝毫没有自省的觉悟,他只省悟到自己做事不够麻利,小黑将醒未醒的时候没有及时停住,又或者应该早有预备,将透体的流风阻绝在外。总之,他决没有感到任何的羞愧,不过表情上的功夫做得十足,黑风心肠又软,没过几天,就有意无意的靠着姬凌生,希冀主子拿出些求和的诚意,譬如打几只野味来,或者给它挠挠痒捏捏脖子,这样它就能不失颜面的原谅他了。 它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声音甚至传到了姬凌生的心底,他洞彻到黑风的小心思,当即一反诚恳认错的常态,不搭理它了。黑风这下着急了,赶紧扭着屁股凑到不远不近且姬凌生能一眼看到它的地方,好让没良心主子认识到他的错误,并及时改正。 结果呢,姬凌生假装看不见它,好似富农走过自家田地的神气,昂着脑袋四处乱瞅,就是不往黑风那儿瞧一眼,于是黑风就踩着碎步,不停的挪换位置,好让姬凌生及时准确的看到它。 虽然天气微凉寒气透人,这种热情殷切的矜持作风却全然行不通。 到了北部雪山前,姬凌生顺着东边望去,隐约能瞥见晨雾里忽远忽近的天水城,这会儿黑风晃悠悠地赶到他身后,假装生气的抬着前蹄,撅着半个屁股往前跨步。 姬凌生曳步到昔日穿行而过的蛇洞前,盯着黑黢黢的洞口,黑风眼里的镇定终于起了变化,不待它反应过来,姬凌生猛地窜进洞里,身影在寒气袭人的山脚下消失不见。 黑风慌得找不到北,在原地打转了会,总算闷着头跑了进去。 这时姬凌生刚好在洞里喊到十,只见一条黑影火急火燎的窜到他面前,漆黑洞穴里,黑风眼里闪着怯弱的微光。 姬凌生忍不住开 怀大笑,搂着黑风长长的脖子,取笑着它,然后噙着笑容轻声说以后别赌气了。 从北往南时姬凌生未打蛇洞里经过,因为黑风怕黑,都出去见过这么多大世面了,它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以前只是夜里怕黑,现在夜里还怕刮大风,只要刮风它就知道自己飞在空中,所以它如今怕黑也怕风,名字里的两个字它全都怕,不知姬凌生当年给它取名时,是否预料到这种巧合。 由于天眼能洞悉山腹里的所有蛇洞,想找一条捷径轻而易举,只需穿过两座山头便能横穿雪山到燕子江畔,他当初曾在后面那座山的山底取到羽虫,本就空荡无物,而前面这座的龙蛇想来吃他,也顺手灭掉了,至此,这条捷径所经过的两座雪山皆是安全无虞。 姬凌生不知此举将会给南北战争带来什么影响,数年以后,将会有数千奇兵靠着这条捷径横渡雪山,然后长驱直入杀进思岳腹地,为齐国的首战告捷奠定胜局。 直到快走出蛇洞时,姬凌生才察觉到,这些千折百转的坑道里有人,且是成群结队的凡人,约莫七八人,行进极其缓慢,沿途做满标记,似乎是来探路的。 姬凌生当他们是来猎险寻宝的,没惊扰他们,反正龙蛇已死,他们既然有备而来,不会迷路的话,没有龙蛇作为威胁,想必也不会轻易的死在这里。 出了雪山,姬凌生正好能瞧见燕子江,只需横跨过去便到了齐国国境,江面波涛汹涌,没有渡船,黑风这次没拒绝御空过去。过了河,姬凌生不疾不徐地往北而去,沿途遇见许多兵伍朝东边过去,借着风声打听到,楚天子正坐镇南临燕子江的白雁城,跟江水对岸天水城的徐青林隔江相望,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而齐国也舍弃一半的西周国土,剩余一半拱手相让给稳坐大华思岳两地的徐青林,尽量将战线回缩成一块铁饼,免得拖得太长,不仅粮草输送存在隐患,甚而有被分而歼之的危险,所以忍痛舍去了。 姬凌生不懂军政,仔细一想却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那个八指皇帝怎么回应,没准还藏了什么后手,等着他上钩。想着想着,姬凌生便不知不觉踱到了白雁城外,随即见到之前的书人,他死了有好几天,尸体仿佛示威般挂在城头的铁栏上。 面对此景,他只得生出一声慨叹。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内 望着静谧江面,青年瑟缩着身子,搓着手逗在嘴边呵气成雾。 青年进城前才确切听说齐国遭遇了一次旱情,后果十分严重,导致了饥馑,播撒了瘟疫,也增添了内乱,去年秋天刚解旱。他是正月过后进的城,未曾领略到那种举国欢庆的热闹场面,倒是被边军拘押锒铛入狱的时候,拷在囚车里远远看到泼瓢透雨水脚如线,光腚的村民们或在黄土地上、或在茅草和青瓦屋顶上,用力地挥舞着刚剥下来的衣裤。雨幕中,青年现了他不曾在西周见过的生气。 当时他问旁边押送囚车的兵士,那个兵似乎没听到他问话,只一个劲儿傻笑,仿佛也同那些欢呼雀跃的村民怀着相同的快乐,恨不能也跟着嚎两嗓子。 后来青年被押解到最近的玉襄城,弄清了他西周遗民的身份,如今西周山河尽归大齐所有,西周百姓等同于齐国百姓,况且楚天子扬言大赦天下,三地臣民如一家,各地官府也纷纷响应,所以青年在排除思岳探子的嫌疑后,就让人客客气气的遣放了。 他料想楚天子应坐镇国都号令千军万马,便打听了路途,于旁人讥笑中朝国都徒步而去,半道青年又听说楚天子南下到了白雁城,跟盘踞南方的徐青林不日将要开战。 得到这个消息,青年赶忙又披星戴月赶往白雁城,迂回辗转了数月,终于到了此刻的白雁城城楼上。 许是旱年持续太久,透支了来年的暖意,以致于旱情缓解的第二年入夏后,除了正午时分日头要稍稍大些,早晚间皆是寒气逼人。青年的视线越过江面,射向云岚里若隐若现的天水城,揣思了会,日头爬出云翳了,总算暖和了些,青年脸色有了点红润,暴露在烂草鞋外头的大脚趾也逐渐有了知觉。 青年进城数月,举目无亲投门无路,拜谒的大小官员一个没接见他,只当是叫花子要饭来打,他听说楚天子偶尔会打城墙上经过,亲眼来看天水城的动向,于是他便站在城墙的回廊上,等着楚天子路过,最不济巡城的御史大人每隔半月会视察一次,或许可以求情帮忙,替他传信给楚天子。 天气转暖,他杵在登城的石梯旁,抱着手臂,眼梢左右左右的转动,静心等待。 忽有人拍他肩头,紧随着一句笑语,“你还在这等陛下呢” 青年微微受到惊吓,撇过头来看清来人,轻轻点头。 来人约莫二十岁出头,向来穿着粗麻布衣,两人见过几次,据他自述是城里小官宦的子嗣,家族香火不怎么鼎盛,没什么头面,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所以想趁着楚天子坐镇的机会,多在台面上走动,混个脸熟,兴许哪天让楚天子瞧见他的勤勉态度,一高兴就给他封官加爵了。对此青年不太看好,年轻人问他为什么,青年又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誉满人间的楚天子不会是肤浅之人,仅是做做样子是不会获得他的赏识的。 年轻人到来后,不急着去找寻升官的表现机会,双手插袖站在青年左侧,悠哉问道“你连咱皇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找他,劝他为了六国百姓放弃霸业,你觉得有戏吗” 青年不置可否,立场丝毫不受动摇。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想啊,调停战事不止咱们说了算,得要南边的徐青林点头才行,这可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扯清的,若是徐青林不想放弃一统天下的机会,光是咱大齐撤兵退让有啥子用” “那我也得见楚天子一面”,青年从容答道。 他这话逗得年轻人忍不住笑,笑完张望了西周,小声撇嘴道“楚天子说到底是个凡人,哪有这么玄乎,也就你们外地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在我们齐国人看来,就那么回事儿,你要劝他的这些话,他未必听得进去,指不定当场把你杀头” 青年并未吓到,他心神全让远处行来的几人牵扯住,那几人走道时占据了整条回廊,俨然来头极大,尤其领头那人在青年眼里更是气度不凡,无疑就是巡察的御史大人。青年凑上前去,缠着领头的官问好,问他何时能见楚天子一面,又或者有无楚天子出行的消息。 后面几个狗腿皆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领头那个却不太耐烦,这个穷酸书生他见了好几次,既不银钱孝敬亦不奉承恭维,实在无趣,头次听书生说那些浑话,他还乐此不疲的戏弄好久,三番五次后兴趣就减灭了,到现在连戏谑他的兴致也提不起,只想快点打他走,便骗他说过不了几天楚天子就会登临城头,但会有重兵把守,让青年自行定夺。 得到好消息,青年由衷笑着目送几人远去,年轻人也笑着,只不过笑得揶揄,过去那个分明是个都尉小吏,哪里是御史大人,只不过长得比较斯文又没挂战袍,教人误以为是个体面的文官。 年轻人恭喜了几句,没告诉青年实情,因为青年在这等皇帝根本是异想天开。 过了几天,青年仍站在这里翘以盼,他靠城里赈放的粥食充饥,晚上借宿在城庙里,伙食还过得去,就是衣物鞋袜没有换洗,好在他不太邋遢,衣袍灰白破旧,倒还不至于酸臭。 年轻人又来了,这回带了一个人,是个衣着富贵的年青胖子,年轻人介绍说是他同窗好友。两人寒暄已毕,青年望着胖子穿着的锦衣,心想对方要是大善心送他几件厚实衣物御寒就好了,这道念头刚滋生便即刻消灭,使得青年略有赧颜,挠着头朝两人苦笑。 胖子不明所以,瞥了眼青年的书生装束,皱眉道“先生想见国君” 青年闻言点头,以为这是可喜的试探,便轻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门路,胖子摇头否决,青年脸上的失望像是往气囊里吹了气,肉眼可见的胀大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到书人素有的淡然神情。 胖子平静问道“先生觉得大齐国君如何” 青年回答中兴之主四字,胖子连忙否决似的摇头。 面对青年的困惑神色,胖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依鄙人之见,他离明君还相差甚远,充其量运气好了些,扫除奸臣时靠的是以老丞相为的一帮忠臣,吞并北晋是趁对方后备空虚,取得西周也是捡了便宜,这些都算不得他的功绩,反观如今,不但境内匪盗猖獗,北晋也民心不稳,刚到手的西周更是鞭长莫及,且指不定能打赢南方的徐青林,综上所述,国君怕是远不及先生所想象的好” 青年听完有点愣,随即笑了笑,说道“我不懂打仗和朝政,但也知道,想统率三地不是什么易事,楚天子能在此事上做到不被人诟病,已能称得上明君,而且,好运也是成事的关键。” 胖子扭头望向城内,并未觉得一切欣欣向荣,只觉官场战场上的变故比他想象要多得多,纵然一步步谋划到位,放手做时未必能事事如意。想到这,忍不住慨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见胖子忧虑神态,青年私以为他肯定官居要职,事事为大齐着想,突然想起一件趣事,青年劝慰道“我听说楚天子进山请来一位贤士,易经八卦、排兵布阵样样在行,楚天子有他相助,外加您这等忧国忧民的臣子,大齐肯定风调雨顺,若在此之上,能对黎明百姓多些仁爱,放下战乱,想必更好。” 胖子摇摇头,“先生未看出国之忧患啊,三国合并后,官员百姓汇聚一处,到处出乱子,纵然国君想重振朝纲,却又有心无力,倘若只启用旧朝官吏,废除北晋西周原有的朝官,既会助长本朝官员的娇气亦会失去另外两朝官员的拥护,两边不讨好,况且三座朝廷传袭下来,少不得有蛀虫蚕食社稷,却不能轻易杀灭,虽然他们贪腐无道,但终究有些作用,这些贪官腐吏好比一根根朽木,但终究是支撑着朝廷,哪怕过不久就要倒塌,现在却不能没了他们。” 青年本想说长痛不如短痛,抑或是快刀斩乱麻,但到底自己没参与过政务,没底气开口,索性缄默不语。 胖子完这些牢骚,抽身离开,始终旁观不语的年轻人跟着下去。 半路上,胖子侧头问年轻人,“先生,你带我来这,是想请他做我的谋士” 年轻人摇头笑道“你说呢” 胖子跟着摇头,“那就不是了,他虽然是个好人,但于我全无用处” 往后,胖子又跟青年闲聊了几次,逐渐生出些若有若无的交情,胖子在朝堂上难以施展的抱负和野心,这下有了倾诉的人,那些心力交瘁的抱怨也有了倒苦水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那个青年忽然间死了,据说是不肯交出贴身的宝物,被城头的卫兵活活打死的,也有说他饿死冻死的,总之说不太清。胖子登上城楼的时候,青年的尸体正挂在长杆上,宣称是敌国派遣来的探子,罪该万死,幸好被巡城都尉所现,避免了坏事生。 胖子望着尸体了会呆,只听见年轻人在他后头说到,“陛下,想攘外必先安内啊” 胖子拂袖下楼,胸间的种种谋划开始生根芽,大齐朝堂将掀起腥风血雨。雅号凤丘的年轻人站在尸体前,低声道“对不住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斩断情根 建康二十二年,齐国朝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九品小吏,无论清水衙门还是优差美缺,皆受到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举凡履历上有点瑕疵斑驳的,都成了变法迁动的对象,哪怕皇亲国戚,也得先进牢狱里审讯几遍,量罪定刑,轻则贬谪落马,重则株连全家。 皇帝摆明了重振朝纲,但变法伊始,自觉大权在握的高官们并未当回事,至多除掉些小鱼小虾,给朝野百官示个威,等风头过去就万事太平了,毕竟朝廷内也分党派,一个派系里的官员是性命相连的,就像胳膊跟肩膀是连在一起的,想扯掉手臂,肩膀不答应;想废掉肩胛,手臂会反抗,这些官宦连起来就是一张大网,皇帝所掌握权柄再重,一个人也是挑不动的。 且某些位居要职的官员纵然再贪污得厉害,也不能轻易去动,好比是房梁蛀了虫,害得屋顶快要塌了,但又不能马上拆掉,否则房子会直接塌掉。 总之,想惩治贪官,除掉一些出头鸟不够分量,一网打尽又难以做到,就算真做到了,也无异于推翻整个社稷,得不偿失。 所以面对楚天子的突然发难,文武百官都觉得是雷声大雨点小,如今南方的思岳虎视眈眈,三地官阀也暂未磨合,可谓内忧外患一个不少,如此用人之际,皇上若是向朝廷命官倒戕,等同于自断一臂。 不料楚天子一不做二不休,真有肃清朝野的魄力,且打太极似的使得一手巧劲,让各个党派间相互推诿,最后罪名全到最弱的一派上,直接连根拔起,对付剩余党系时,将可见的爪牙全部宰掉,直到把羽翼悉数剪掉,彻底架空后,一道圣旨告终。皇帝的诏令想发就发,国都官臣却得候来旨意才能作出答复,且他身处白雁城,离大齐国都相隔甚远,圣旨奏折在路途上少不得耽误,这些时间,足够他实施许多手段,打得满朝文武措手不及。 不及半月,齐国朝堂原来盈满得多余的官员,这下直接减掉半数,剩下一半中能问心无愧的不过少数,大多胆战心惊的过日子,想尽办法来断尾求生。后来早朝时,皇上颁布三条诏令首先重设三省六部,将齐国、北晋及西周的官宦混杂到一起,免得勾结成派,另设内阁殿试,招收各类贤人异士,用以补充空缺。其次,朝廷向东越送去一纸求和书,堂而皇之的联结东越共抗思岳,据说是凤丘先生出的计策,也不在乎能否成功,反正故意做给思岳看的。最后,西周南部国土悉数舍弃,甚而放弃了埋伏敌军的打算,抽取七成兵力折返内地,尽全力平息内乱。 与此同时,思岳境内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徐青林快刀斩乱麻似的扫除党羽,他手段要比楚政毒辣得多,横竖就是死,毕竟他发家也不是靠这帮思岳和大华的旧臣,杀了便杀了。 世人不知,这场哗变源于一个外乡书人的枉死。 暮色中,姬凌生盯着挂在城头的那具尸体,总算得知,原来那几声乌鸦叫是由此而出。 找到原地转圈的黑风,姬凌生领着它沿着燕子江顺流而去,因为他察觉到东边有地秘境修士出没,而天水城和白雁城都没有这类人物。离开思岳城前,姬凌生曾向岳紫茗求证过,她谋取思岳后,与南地其余地秘境修士做了君子协定,接下来的诸国乱战,将不会有地境以上的修士出现在战场上。 姬凌生不知她是拿出了何种筹码和好处,能劝其余人退隐山野,但到底是有这么一个口头约定,所以齐国西部忽然冒出个地秘境,有点蹊跷。 燕江以北,齐国与东越快要交界的地方,坐落着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 村子里大姓为王,足有数百户人家,傍着一座常年青翠的矮山,半数人家落在山腰,其余半数放置在山脚,倒没有尊卑之分,只按照各家的田产来建房,山腰的慢坡地和山下的水田旱地,这些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祖宗种什么地,子孙后代就跟着种什么地。 村民如此爱惜老祖宗的基业,又十分循规蹈矩,以致于战事传来时,村里无人想着往外逃,仍做着五谷丰登的美梦。 饶是如此,村民全然不信这平淡日子会遭到外事所扰动,老天爷似乎也有意忘却这方乐土,决意将战乱从此地剥离出去,以使村里的时日不受战乱影响。 日子这般平静,免不了催生出载歌载舞的好习俗,每逢阳春三月,矮山的桃花争相开放,姹紫嫣红一片,恍如新娘子出嫁时的红盖头。到这时节,村里人莫不倒锁了门,统统穿着藏青颜色的褂衣,男子头上绑了红巾,女子戴着叮叮当当响的银帽,无论男女都腰缠流苏,赶到江畔去看健壮男子徒手抓鱼。 这时候会有头批洄游返巢的鱼群,鱼儿挤满江面,不死不休地回到上游,好繁衍生息,拥挤的鱼群中不时有鱼跃起,代表了鱼跃龙门的祥瑞,村民会扎堆在岸边观望,目测着哪条鱼儿跳得最高,称之为鱼王,若是比不出高低,就比鱼的大小。相传抓到鱼王的年青人运气准不会差,而抓到鱼的年青人大多正值婚嫁,好事成双,由此得来一个风习,但凡能在这天拔得头筹捉到鱼王的年轻人,大可以壮着胆子,向心爱的姑娘求亲,哪怕女子的家长再如何反对,这时也不能说个不字。 所以直到夏末秋初,鱼群终于退散后,村中青壮的热情才稍稍冷却。 这等热闹时节,村子里大多成了空巷,通常不会有人在家,除却村头的王先生家,那是村里仅有的教书匠,他家只有三口人,两个长辈外加一个女儿,王姑娘知书达理且生得好看,向来是村里年青人追捧的对象,只可惜她从不去逛庙会,也不去江畔凑热闹,纵然再伶俐的年青人,抓到再大再肥的鱼王,也没有献给她的机会。 她如今年方二十,若是男子的话,这年纪需得在外打拼挣下家底,年纪还不算大,若是女子的话,则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以她来看甚至稍稍超过了,村里的媒人来说了好几次亲,都没有结果,她总是这儿推脱那儿挑错,总之没有一个合心的,村子溯流而上有个大个几倍的镇子,镇里也有富家公子派人来谈论婚事,结果全都扫兴而归。 王先生不得不怀疑女儿藏有私情,跟哪路不知底细的青年私定终身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他人,逼问不出个结果,做父亲的看得出铁定有这么号人,但迟迟抓不出来,哪怕让女儿带他来见长辈,却没有结果。 大伙只知道她似乎在等着那么个人,却不知道是谁。 王姑娘对外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毫无怨言地等着那人每年回来一次,每次都是村民出去观赏鱼潮的空闲时间,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他九年前离奇失踪了一次,自那以后村民都当他是死外边,回不来了。王姑娘倒念念不忘儿时有这么个玩伴,直到四年后他突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得他,直到他做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手势,她才发现眼前的少年,跟记忆里的那个人逐渐重合。 自那以后,他每年回来一次,每次待上那么几天,村里人并不知晓,她不清楚他还去过什么地方,因为她对村子外的地方一无所知,就连村民跑上跑下的那座小镇,她也只是寥寥可数的去过几次。 于是,他完全充当了她的耳目,她听着他将那些惊奇的见闻娓娓道来,她仿佛顺着他的言语,去到了中土,去到了北海,那些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她总感觉这时候的他俩是同心同体的。自那以后,与他私会成了王姑娘一年里最欢喜的几个日子,她宁愿不跟父辈去见识燕子江的涨潮,忍着好奇不去看那些飞出水面的大鱼,她只觉得,那些事大抵不会比跟他一起说话来得更惬意,他俩两小无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后想起来,总藏着不可言说的快乐。 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周围的玩伴都在长辈的劝说之下,开始谈论婚期,议论村里头的年轻男子,她并无这种自觉,因为王姑娘笃定他俩已定好终身大事,想必他也是同样的想法,不然他也不会每年都来,想着这些,再来面对父母的催促,媒妁之言的逼迫,她便显得十分从容了,他完全充当了她的耳目,她听着他将那些惊奇的见闻娓娓道来,她仿佛顺着他的言语,去到了中土,去到了北海,那些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她总感觉这时候的他俩是同心同体的。自那以后,与他私会成了王姑娘一年里最欢喜的几个日子,她宁愿不跟父辈去见识燕子江的涨潮,忍着好奇不去看那些飞出水面的大鱼,她只觉得,那些事大抵不会比跟他一起说话来得更惬意,他俩两小无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后想起来,总藏着不可言说的快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悟 瞧见那头螭龙,姬凌生当即想起了柳家秘境外的劫路少年。 距两人巧遇约莫过了六七年,姬凌生只依稀记得有这么号人,早忘了他长什么模样,就算记得,那少年长大成了青年,样貌大变,纵然隐约有印象,也定然当做时而有之的错觉来对待,不过那条自他手里脱缰的螭龙,他倒是记忆深刻。 陆离斜睨了姬凌生一眼,脸色乍现出一抹犹疑,他疑心姬凌生怎会出现在这儿,却没有延宕逗留的心情,怕再拿不出远走的决心,姬凌生现身南地的缘由只得暂且抛之脑后,他忍着没朝下头看去,出神了会,仰着头,顺着山脊,失魂落魄的朝北走掉了。 姬凌生目送陆离远去,站在花骨谢尽的桃树下,他意识到陆离跟他同是南地人,巧合得有趣。呆望了会,山道处迎来两个人影,是结伴来浇灌桃树的村民。这片桃花林是方圆远近闻名的美景,从山巅蔓延到江畔,每逢桃花盛开的时节,上游镇子的乡绅常带着妻女,撑着船跑到下游来摇橹赏景,托桃林的福,王家村村民耕地织布之余,能凭靠林子多得不少银钱。 黑风抻着脑袋想嚼两口桃花吃,望见村民挑着粪桶过来,它赶紧缩了缩脑袋,睁着眼去看姬凌生,他俩还在怄气,它不确定主子会不会帮自己,所以不能随意滋事。 两个庄稼人肩挑扁担,双手搭在上面,两头挂着粪桶,吱哑吱哑的摇晃到姬凌生身侧,村民俩见他不像是村里人,亦不像镇里人,再者说,这八九月的伏天,早逾过了桃树开花的时节,却正逢端午,村里人全涌到岸边看赛龙舟和捉鱼王去了,剩下些瞒着父母幽会的男女。两人怀疑姬凌生便是此类,笑容中不免夹带着揶揄,问他是哪个村的 姬凌生本分地解释只是过路人,两村民不大相信,噘着嘴笑他,倒没多说什么,挑担离开,继续早前灌溉新树的劳务去了。查清了地秘境出现的缘由,姬凌生这会儿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他鬼使神差来到此地,其实充其量是聊慰自己回到南地后屡屡碰壁的惆怅,现在陆离拍拍屁股走了,他则有点无所适从,总觉得返回故地什么事也没办成。 犹疑不定间,他忽而听到山脚处传来呼救,拢住心神辨清了方位,姬凌生唤着黑风快步下山。到了倚靠山壁的院落,姬凌生瞥见院里有对母女,年轻的姑娘头倒在一侧,纤细脖颈布满勒痕,似乎自缢未成昏厥了过去。妇人竭力的呼号着,但村民十之八九跑去河岸边凑热闹了,她家宅子又落在边缘角落,任凭她如何嘶吼,就是无人应答。 就在这绝望中也突然涌出点生机,妇人一眼瞧见杵在门外的姬凌生,忙眼泪哗哗地求他搭手帮忙,姬凌生匆忙跑进院子,其实他在进 门前,就觉察到年轻女子性命无虞,只不过暂且昏迷。 妇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姬凌生只感觉肩头挂着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救醒她倒不是难事,只怕做得太惊世骇俗,惹出不必要的乱子,索性假装出郎中大夫们的惯用手势,或者是老百姓的土法子,给姑娘掐了掐人中,灵力运转一个周天,年轻女子顿时惊醒过来。 她死里逃生,脸色挂满余悸,再没有轻生的胆量,一头扑进娘亲怀里,大哭不止。妇人来不及谢恩,搂着女儿脑袋一起哭着,不住地问她为何要想不开,那姑娘只是哭,也不说原因,妇人好说歹说劝慰了半天,总算劝得她进屋稍作歇息,姬凌生目睹两人进屋去,没一会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彻底静谧,想必是怀着哀恸睡下了。 这下才看到妇人小跑出来谢他,并邀他进去喝茶休息,姬凌生想不出托辞,却想尽早离去,妇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他不放他走,推脱不下,姬凌生就着妇人的盛情挽留坐到了屋内小桌旁,喝不到两杯茶水,听闻消息的女子父亲赶回家来,进门便焦心如焚的问及详情,妇人给自家男人从头到尾细致描述了遍,大抵是她如何如何被吓着了,对女儿寻死的原因并不知晓,男子跟寻常农人不太相同,透着几分书卷气,像个教私塾的先生,姬凌生本来对墙头码放的各类典籍有点奇怪,见了家主本人后倒是明悟了。 王先生听妻室说完来龙去脉,眉头往上竖起,忙吩咐妇人叫女儿出来问话,姑娘家的眼泪往往只在开头会教人同情,过后就没有效力了,她父亲未曾见到她寻死觅活的悲苦模样,不觉得如何了得,只在事后的现在徒感恼怒,毕竟他所循循善诱的家规中,并无自轻自贱这一条。 妇人抹着眼泪骂他心硬,不让丈夫去打搅女儿休息,两人只好坐在外屋商量对策,好弄清这背后的缘由。王先生从妻室口中得知姬凌生的义举,急忙俯身过来,垂头道谢,这时才透露出一点她对自家女儿的怜爱。 姬凌生扶着不让他磕到地上,千恩万谢了好一会,这股麻烦劲才消磨下去。王先生打听了姬凌生的来历底细,又问了堆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后诚邀他留下来吃个晚饭,姬凌生懒得托故来推辞,索性点头答应。 王先生得到应允,点点头溜到后屋去了,跟妇人窃窃私语。 到黄昏,王姑娘醒转过来,睁眼开口不吐露半个字,两位家长逼问不出个结果,父亲气得在房间里乱走,娘亲只侧身坐在床边,抽噎不停,弯着身子一抽一搭的骂女儿没孝心,存心让两个老的受罪折磨。王先生踱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关键,背负着左手,右手颤动不止,断言道“是那个没名字的野小子,对不对” 他一副抓奸般的语气,不料王姑娘闻言一愣,认罪认命般的啜泣起来,这哭声分量极轻,范围极小,只仿佛水滴落在湖面拍出的涟漪,落在隔房的姬凌生耳中已快听不见了,他倒没往深了去想,世上痴男怨女如此的多,遇见也不算稀罕事。 没听几句,姬凌生干脆封闭了双耳窍穴,没探听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虽然他们说话是那么大,兴许贴耳在墙外的闲人都能听见。 天色断黑后,姬凌生不知道这一家人商量出什么结果,不了了之还是早有对策,总之他不甚在意,他无法与他们共悲欢,就连出手救人已让他感到意外,或许真如刘远桥所说,他渐渐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不管俗世有如何的苦难,饭总是要吃的。妇人匆匆吃了半碗,就不顾丈夫的眼色,端着饭菜进去。余下丈夫和姬凌生两人小酌了几杯,王先生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仿佛行酒时敲定了一些主意,他如同温厚长辈,不经意间问到了姬凌生的家室,随即姬凌生听到里屋内,妇人温声笑语地劝女儿出来感谢他,到了这时,姬凌生哪还能不明白,连忙起身告辞,他知道,他再不走就要不得不娶王姑娘为妻了。 姬凌生借着照看黑风的由头逃之夭夭,出村后,观景的村民陆续回来,跟他擦肩而过,无人注意到村里今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姬凌生像是从未来过般抽身而去,恍如雨水滑过莲叶般不留痕迹。 往北不到百里,姬凌生停住脚步,前头有条粗如城墙的螭龙匍匐在地,龙头前站着一个黄冠青衣的青年。 姬凌生朝那位不太熟的熟人笑了笑。 陆离沉声问他为何出现在南地,姬凌生哑然失笑,难道对方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实情姬凌生不开口,陆离像是突然省悟到问了句废话,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想问的话完全脱不出口,姬凌生不知晓里面的隐情,更没去推敲揣摩过,自然无可奉告。 默然半晌,陆离憋得满腔怒火,却无处宣泄,不再言语,拂袖去了。 姬凌生再次看他远去,他突然惊讶的发现,当年的少年居然进境如此之快,如今已和他同等修为,姬凌生不由记起小忌子的无心之语,陆离说不定将来会是他的对手,这话可能要一语成谶了。 踩着月光,姬凌生带着黑风坐在山巅上,南下以来的所有心绪,顷刻间都消弭一空,当他仔细去琢磨,又发觉心头闪过种种感触,他感伤这些凡人所受的苦难,惋惜清歌姑娘的消失和商胖子的逝世,自叹没成了仙却也不像个人了。 姬凌生蓦然想起麻衣青年,当初回到柳家秘境,他到底没向柳若兮问及麻衣青年的事迹,不由自主地忘了,现在突然想起,姬凌生只记 起他所说关于成仙的话,修炼到了尽头,到底为了永生还是解惑,到底满足私欲还是斩断情欲 沐浴在月色中,姬凌生总觉得似有所悟,反复去看,又觉着什么都没悟到,甚至不确定等待日后能否水落石出。 天亮后,他破境到了地秘四极。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捉鳖 经由皇帝首肯,如今幅员数倍于昔日的齐国境内掀起了平乱的风潮。 这场动乱席卷了齐国半数国土,囊括了大大小小的数百场战祸,小到数十人的械斗,大到数万人的对垒,不一而足,若是算上那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例,内乱牵连的范围要更大些,除却原本的齐国境内稍显安定,尽收囊中的北晋和西周已沦为盗匪横行之地。 正巧,不光齐国内乱不断,南边的思岳也不太平,徐青林不顾大局的荼毒朝官,凡是跟他生隙结仇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纵然是耿耿忠臣,也免不了进文字狱喝几天茶,昔日思岳朝廷遗留下的官宦,已经看不到几个旧面孔,全是徐青林新授的官员,这下整个思岳王朝内,似乎再没有人跟他作对了。此举带来的危害则是,各地藩王见权柄不保,恐会成为徐青林杀鸡儆猴的对象,各自勾结起来,准备想趁早倒打一耙。 两大霸主按兵不动,东越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国君乃至王臣,全在攻守进退间摇摆不定,想乘两国安内平乱之际,再进一步形成三分天下的格局,但又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犹犹豫豫,最后什么也没办成。 时局动荡,齐国地界里四处可见兵伍行军,散布在各处山脊上,排成线的黑点宛如蜿蜒走道的蚁群。 齐国和晋国偏西的接壤处,一支五百人的行伍迤逦向北,队伍居中受到前拥后堵的位置,缓缓走着一人一马,正是姬凌生和满脸无辜的黑风。 姬凌生破境到地秘四极后,下山就遇见这伙兵,刚开始兵统领觉得姬凌生是传报的信使,细看又不太像,说是思岳派来的密探,也不靠谱,哪有探子深入敌方腹地跑到北晋附近的最后随军的炼气方士给出个骇人听闻的答案,姬凌生地秘境修士的身份随即暴露,那领兵的顿时肃然起敬,不敢怠慢,亦不敢轻易放他,坦言要护送姬凌生出境,与此同时,一个送信的卒子悄然离开队伍,带着消息往白雁城奔去。 对此境遇姬凌生倒不生气,如此时节,大后方忽然出现一个地秘境修士,对方百般防备也无可厚非,毕竟岳紫茗跟同行做下的约定,并不是路人皆知,只是一夕间所有地境修士在南地战场中急流勇退,无人知道细因,但地境高手脱身红尘渐渐被世人默认,已成共睹的不争事实,可难不保会有个别例外,尤其是平定乱贼的节骨眼上,那领头的兵显然是个好兵,忠君忠国,生怕这位半路杀出的地秘境妨害了国之大计。 虽然统领对姬凌生十分敬畏,他麾下那帮新兵倒不大迎合,他们可没见过地境修士驰骋沙城的威赫,只在投戎入伍时,站在校场上听三军元帅抽刀训话说,外出遇到修炼者莫怕,好汉架不住人多,只需 将后背交于袍泽,将身心交于天子还于父老乡亲,必定无往而不利。既然大元帅如此笃定,他们自然没理由不相信,认定地境修士至多一骑当千,总不能一骑当万、当十万,所以这些新兵蛋子觉着,他们该怕姬凌生不假,姬凌生也该怕他们才对,都尉大人这样怂包,实在有损大齐军威。 姬凌生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同仇敌忾,仍醉心于将境界和修为调和一致,对外界事物秉持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余下紧张兮兮的黑风,张望着脑袋,和兵士们大眼瞪小眼。 两天的曲折山路过去,姬凌生从周围的闲扯中获悉了这支军伍的来历。 白雁城外筹集六十万大军,留二十万镇守白雁城,以防止思岳的突袭,剩余四十万分为三股,由三个方向朝齐国腹地挺进,中军直奔北晋,左军长驱直入西周北部,右军迂回到东越附近,整合边疆军阵镇后,再折回北上。 这数百人算是右翼军的先头部队,担任先礼后兵中开头的那个礼字,负责招安劝降,百姓落草为寇是因为那会世道不太平,深受饥馑和战乱所害,为生计所迫,如今天子励精图治,要还给百姓大好河山,统率三军的将军们当然估想到,匪流中归降朝廷的大有人在,不必再起战事,无端地内耗兵力,造成国力空虚,以使将来南北决战时吃亏。 军部将领如此高瞻远瞩,这临危受命再授命的副都尉自然尽心尽力,军帐里提议要分兵行动收编匪流时,他就头一个自荐,领着五百号子弟兵钻进山林地,现在对待姬凌生更是恪尽职守,视线始终不曾从他身上挪开过片刻。 姬凌生只感觉如芒在背,不由对那都尉存了好奇,向旁边的小卒稍加打听,那兵卒透着股引见御前大将的傲兀,介绍那位是杜根杜都尉,特意将副字省略不说,好显出本不该有的官威来。姬凌生闻言轻笑,心想这世道确是不一样了,他小时候那会世人把修士当做神仙看待,到了如今,浑然不当回事儿了。 他本以为将会这样相安无事的走下去,虽然盗匪横行,但姬凌生委实没见过多少,恍若五更时的鬼影,是见不得光的,倒是过万人的军队时常从远方经过,震得大地如鼓面似的轻颤。 不料两天不到,真遇上一伙马贼,冥冥中,姬凌生总以为这是自己的坏运气所致,然而对于这些没处打牙祭的劳兵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正值傍晚,天色业已黯淡,白玉盘挂在柳梢显得月色正好,五百号人躲在密林中,杜都尉及两个手下则立于一派清光的露天下,打眼望去,不远处的山腰冒着星星点点的萤火,相隔很近,隐约能听到火堆里柴末訇然一炸的声响。 杜都尉打着嘘声,隔空做着比划,指使两 个卒子往山腰摸去。 两卒子手脚伶俐,猫着腰小跑到山脚,全无半点动静,只是爬山的时候被土坎绊了一跤,身旁同伴连忙机灵的学林间竹雀啼叫,似乎妥当的掩盖了过去,山腰的火光依旧静静燃着。 出师首战,这群新兵心痒难耐,既惊惶又雀跃,杜都尉回过头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特意瞅了人群中的姬凌生一眼,然后屏息等待。 不到盏茶工夫,两个卒子顺着原路摸了回来,附耳到杜都尉耳边私语,禀报说山头驻扎着近百号人马,零散得很,于他们这五百人的行伍来说不足为惧,杜根听完后,拧着眉头给诸位兄弟转述了遍,倡议此行目的为讲和,不要动死手,当即有人不服气的汹汹吼道“大人,咱们的人比他们翻好几番,就跟老子收拾儿子一般简单,这帮蟊贼哪里会讲道理,咱直接把山头围了,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呐” 那人憋出两个恰当的成语,好不得意,说话也高亢,似乎早有腹稿,仿佛嘴里镶了金牙要急着张嘴卖弄。杜根发怒的瞪他,奈何背光处众人看不太分明,幸好有机灵的兵卒醒事,赶紧捂着那人的嘴叫他不要吱声,他方才省悟到自己声气太大,恐会打草惊蛇。 这时山腰处的火光霍的熄灭,融进黑黢黢的山背,杜都尉知道没空再迟疑,高呼一声,随即所有人倾巢而出,乌压压一片,将洒落空地的月光踏成碎影,杂沓纷乱的脚步声过后,姬凌生在两树间隙中站定,目睹那五百人将孤寂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即听见杜都尉以他特有的爽朗嗓音,高声喊道。 “敢问山上是哪位当家啊” 没有应答,仅有无休止的蟋蟀声在田野里、幽林里不断回旋,不露半点活人气息,杜都尉神色迷惑,再度喊道“诸位,在下乃大齐都尉杜根,领陛下圣旨来奉劝各位归降朝廷,非但前事既往不咎,倘若有愿为国效力的壮士,还可配至正营从优而待” 蟋蟀鸣得更大声了,旁侧的小兵提议道“大人,好像有诈,对象搞不好埋伏咱们呢” “你当大人傻吗,对面才几个人,埋伏我们怕不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喀”,又有一人辩驳道。 杜根还没决断,边边头上有几个兵卒按捺不住,伙同着往山上摸去。 这三十来岁就只上过一回战场的副都尉没品出来山上唱的哪出,见到麾下妄动,略略有些恼怒,当下也顾不得细想,索性大手一挥,挥令着人马上山捉贼,且百般叮嘱要生擒不要死逼,俨然将这些山间的土匪当做御林军来物色。 这群人蜂拥上山,想以莫大冲势来破除一切埋伏障碍,结果挤到山顶,半条人影没见着。 面面相觑之际,山脚外冒出悉 索索的声音,不消片刻,山外聚集了一圈火把,照在众人脸上映着红彤彤的火光,杜根摇头苦笑,省悟到自己中计了。 火光照耀下足有上千人,倚靠对山势险要的了解程度,齐军早在到来之前便暴露了行踪,特意摆了火堆引他们上钩,正是瓮中捉鳖。 包围圈中迎面行出一匹健马,驮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她抓着缰绳,锐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隔岸观火 夜里火把连成火蛇,在寂静山岭里圈出一座山寨。 山腰斜坡上堆着最大的一簇篝火,火光照耀着整个营地,当眼处扎着一顶顶毡帐,这是北晋游牧氏族特有的扎营方式,贵在省时省力,适合游民驻扎。 此时居中的营帐里,开步走出一人,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油光可鉴的秃顶贴着两条细细疤痕,宛如镜子裂开两条缝。他神色不悦的站在帐外,回头意味深长的斜睨了眼,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不急不慢的谈话声,仿佛在商榷要事。 眯眼盯了会,他转身走向两人来高的篝火前,山里夜寒露重,柴末堆旁正蹲着两人伸手烤火,见光头壮汉迎面过来,两人毕恭毕敬招呼了声二当家好。 光头挨着他俩坐下,顺手摘下腰间悬着的铁酒壶,扽在火苗附近,等他做完温酒的动作,旁边较为精瘦的光膀子男子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二当家的,大当家的究竟啥意思啊,真要归顺那个兵头子咱们这山大王做得多快活啊,用不着挨饿受冻,投给朝廷不是绑了双手双脚给人宰吗” 光头伸手试了下酒壶够不够热乎,沉声道“我看八九不离十了,当家的恐怕要给朝廷当走狗,那当兵的人是绑住了,嘴皮子倒厉害,叽里呱啦的,快把当家的说动了,我出来就是想问问各位兄弟的意思。” 瘦汉听完后低着头,搓手咂嘴道“那可咋办,当家的要是铁了心点头,咱们说啥也不顶用啊,那兵头子说得倒好听,啥啥既往不咎,真等咱们服顺了,没了防备,指不定就一锅给咱端了,当官的就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坐他右边的汉子也点点头,他脑袋缠裹着白布,微微浸血,说话略显结巴,含糊不清的附和道“就是说得好听” 他说话时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令旁人不得不替他捏把汗,听得心火直冒,光头赶紧打断,“你消停会别说了,等你说完,老子都成官府的马前卒了。这事先说给你们听,你俩也明白,你们跟我跟得早,肯定听我的不听她的。咱仨要是能合计出个办法,那最好不过,没法子那就听当家的,她咋说咱们就咋做” 瘦汉连连点头,赞和道“甭管当家的啥意思,管她投不投降,二当家你往哪走小的就往哪走,绝无二话” 结巴也想表态,没说半句就让光头摆手堵住了,整张脸胀成猪肝色,和火光交相辉映。 光头得到想要的答复,眉头舒展了些,继而说道“若是那当兵的说得不假,咱们归顺朝廷,前头犯下的事不做追究,那倒也不错,只怕他说得全是假的,那咱全寨子的人都得玩完” 他话没说完,瘦汉忙接道“对头对头而且啊,咱现在 日子既滋润又快活,想不通怎么要去当兵,给朝廷卖命,我听说啊,那楚天子现在忙着对付贪官,龙庭都坐不稳,哪有空来管我们” 结巴支支吾吾说了句,“南边有二十万大军赶来呢” 瘦汉嘴硬道“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人的,咱们不过几百号人,往山里一钻,谁找得到”,他言之凿凿,满脸不容他人置疑的神气,完了又拍着脑门惊声道“我明白了,那二十万大军要不了两天就会过来,他是在拖咱们,等军队一到,寨子里谁也跑不了” 结伴闻言也是一副惊醒的惶恐模样,光头跟着陷入沉思,半晌后点了个头。瘦汉警醒道“二当家,咱要不去给当家的提个醒” 光头摇晃着脑袋,低声道“说了她未必会听,且咱的嘴皮子不如那当兵的,讲不过他” 瘦汉满脸焦急,犹疑半晌,忽然抬起头,眼里冒着凶光,咬牙道“二当家,你要不带着兄弟们反了吧,当家的指不定要卖了咱们,好升官发财,现在说不定已经跟那当兵的滚到床上去了” 光头面色一愣,否决道“你别瞎说,当家的为人大家伙看在眼里,岂能是你说的那样” 瘦汉不肯死心,继续劝诫道“二当家,你可别忘了那婆娘早前是啥货色,以前就给那些当官的玩了个遍,浪得很呐,只是她不愿意将就给咱们这些糙汉子,你看老张头上这伤,就是摸了把她屁股被打的,如今见了那当兵的,好像是啥都尉,几品不晓得,总比咱们强吧,直接干柴烈火好上了,合伙来坑害自家兄弟” 那被提及的结巴也激动起来,指着缠着血布的脑袋,费力说道“那可不是,俺顶多摸她一下皮肤,她就当着大家伙面打俺半死,俺琢磨她被人玩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啊,嘴巴上说寨子里是一家人,说到底不把俺们当人看嘛” 他眼里的怨毒像是刀刃般锋利,讲话倒是钝得不行,另外两人原本不乐意听他说话,这会儿倒意外的听他说完,仿佛那是极重要的佐证,听完就可以给大当家的定罪量刑了。 光头仍是不太相信,却有些动摇,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兄弟们可不听我话。” 受到头头信赖,瘦汉脸上泛开笑容,狞声道“我有一个法子” 两人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光头更是将他当座上宾对待,眯着眼睛就等他开口说话。瘦汉看了眼四周,略显得意的低声道“虽然那当兵的给咱抓到帐里来了,他手底下五百个兵却还在山上,被咱兄弟围得不敢下来,咱只要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给那些兵留条缝,稍微杀几个再放把火,吓吓他们,他们准得逃命,等乱起来咱就过来告给大当家说,那 些兵狗急跳墙要杀过来,不管他们商量成啥样,这事准得搅黄,到时候咱趁乱做掉大当家,寨子不就落到二当家你手里了吗” 光头听完陷入沉思,思索这法子究竟可不可行,原以为缠布头的汉子准得吓一跳,但他好像早有预料,轻轻的说道“能不能把当家的交给我对付” 他这句话利索得不应该,但两人听懂他的意思,明显是贼心不死。 光头敲着指节斟酌道“这大半夜冷成这样,火烧得起来” 瘦汉神秘一笑,“咱又不是要真的烧山,放几只火箭,有那么点意思就行” 光头总算咬住牙,低声吩咐道“那行,你去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办事,我在这看着,等你的好消息,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瘦汉急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说了句请二当家尽管放心,便抖擞着精神走下山坡了,光头坐在原地,朝结巴示意道“你去把江福那小子找来,他跟当家的走得近,指不定要坏事,留他在我这危急时候可以保命” 结巴也领命去了,光头独自坐在原地,用树枝叼出滚烫的酒壶,倒在盖子里,忍着烫呷了一口,随即阴沉地笑着。 营帐里,田彩娥端坐在凳子上,身后站着个肩宽臂长的青年,对面五花大绑着杜根,经过两炷香工夫的商洽,田彩娥缓缓摇头道“杜都尉,你的话我不敢全信,等天亮我就放你们走,谁也不得罪谁,我知道你们后头跟着二十万大军,但你们地形不熟,不必费力地来抓我们,往西北走两百里,那儿有伙三千人的山贼,你们不死心的话可以去剿灭他们,我这小寨子就请高抬贵手” 杜根略显惋惜,觉着这女子实在与他想得不一样,忍不住说道“姑娘,你们当山贼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皇上大赦天下,大齐将迎来太平盛世,以陛下的才干,一统天下也不无可能,你应该答应的” 田彩娥摇头道“楚天子的名号我听过,我知道他是个明君,也明白你是个好人,但那二十万大军我不能不怕啊,我不能拿所有兄弟的身家性命当赌注。” 杜根本想再劝说几句,忽听到账外传来杂乱的呼声,随即见到早前出去的那个光头掀开帐帘,厉声道“当家的,那帮兵作乱了,狗急跳墙往这边杀来了” 营帐里三人同时一惊,田彩娥带着青年奔出门外,透着帘子翻飞的一丝缝隙,杜根瞧见那座围困兵卒的山头燃起几簇火光,他有点纳闷,他想不到麾下那帮软脚虾有破釜沉舟的胆量,随即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两天同队伍随行的那个不知名修炼者,难道他好心来救人了 背后的山脊上,坐在山巅看戏的姬凌生打了个喷嚏,山下的 种种情形业已被他天眼所完全洞悉,他没料到居然能再次碰见田彩娥,这位将名誉清白视为身外之物的女子,他记得十分清楚,能再次遇见倒是有些缘分,这天公安排的巧合让他意外的同时,也打乱了他本来的打算。 瞧见那个光头汉子躲在背后朝她出手的刹那,姬凌生忍不住动了下手指。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青衣黑马 挥空的柴刀刮出呼呼风声。乘着两人呆望着火幕罩山之际,光头二当家屏息凝神后撤半步,突然抽刀暴起,不料田彩娥惊险至极地避让开来,等她惊呼一声,护卫她的青年才反应过来,抽出短刀挡在她身前。 光头汉仍保持劈砍的姿势,没从那瞬间的惊疑中缓过来,他不敢置信这一刀竟会落空,照这个距离来看,但凡是个人有双手就不可能失手。 田彩娥略有些慌张,锐声道“胡秃子,你做什么” 胡姓光头回过神,无暇去细思刀刃落空的缘由,当务之急是得趁寨里兄弟回援之前,解决掉田彩娥两人,好编谎骗过山寨里的诸位兄弟,他打量了下对方二人,田彩娥充其量是个累赘,那青年他并不放在眼里,虽然失掉了轻松突袭的机会,但情况不算太坏,握紧柴刀,光头阔步上前。 青年本欲呵斥对手几句,好比两军交战时的阵前喊话一样,能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增长士气,可惜光头不愿耽误时间,只求速战速决,不给青年斡旋的机会。 一刀劈下,青年举起双手招架的短刀剧颤一下,震得虎口出血,刀把险些脱手,青年浑身激起筛糠似的颤栗,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撞到田彩娥。他没料想到这二当家气力如此之大,慌乱中只得右脚猛踩,蹴起几撮灰土,脚掌插进土里刚稳住身形,光头两手横拉的第二刀接踵而来,力道大得刮起风鸣,青年捺下刀背去挡,抵抗不住,短刀在手里悲鸣不息,整个躯体斜着趔趄了好几步,需得以右手作为支撑才不至于跌倒。 两招撇开了挡路者,胡姓光头接着双腿弯曲,霍的弹起举刀,直直砍向那手无寸铁的女子,他担忧这刀会再度莫名其妙的落空,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拖着虎躯往前压去。 忽闻一声劝阻的惊呼,却不是刀尖之下的田彩娥,而是方才赶来的结巴男子,他似乎想提醒二当家的,须得将大当家交由他处置,光头漠然不理会他,皱眉刹那后,仍旧挥刀直下。 寨里人印象中的大当家理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然也不会借助色相肉身来活命上位,此刻临死之际,她倒不慌不忙,当即抛出一把沙土,砸在光头脸上,同时往侧边躲闪。 那光头汉子恰好因结巴的喊话迟疑了片刻,视线遭到蒙蔽,这一刀自然发力到了空处,他大手挥舞几下,拨开尘雾,瞧清田彩娥就立在不远处,又捉刀砍去,才跑动两步,就被重新站定的青年撞开。 青年抓住时机侧身偷袭,不过未散的尘土造成了些许阻碍,令他出其不意的一刀没刺中要害,顺着胡姓汉子的腰身擦过,拉出一串血花,却远不到致命的危险,别无他法,青年只得就着前冲的力劲,将光头稍稍撞动 几步,没撞到底,对方抓住他腰间的扣带,像扔鸡崽般的抛甩出去。 丢开青年后,胡姓汉子左手摸向腰际,触及那条深约半指的伤口,使劲将贴身甲胄往下一扯,正好将创口完全盖住。封住汩汩往外喷的血流后,他抬起刀刃,边开步往前,边提刀横砍。 青年气力比不过光头,只得不断后退,躲开那些一下便足以致死的刀口,后撤五步,他仅仅还击了两刀,皆被势大力沉的弹回,不但没扳回劣势,反倒让刀刃平添了两个缺口,再不敢硬撼,急忙侧身躲开。 尽管局面占尽优势,腰宽体重的光头汉子终究不如高瘦青年来得灵活,击败他简单,堵截他倒不太容易,太过耽误时间,权衡取舍了片刻,胡姓光头长刀直劈,逼迫青年不得不闪避,然而他却不作追击,转身朝田彩娥冲去,此时他俩才斗了几个回合,不过十息的工夫,田彩娥即便能想到趁机逃之夭夭,却忧心着义弟的安危,来不得做出反应。 青年眼看着敌人迫近田彩娥,却受到那一记横刀的冲顶,无法朝那头伸出援手,顿时眦睚欲裂,眼里的惊慌瞬息间集为一束。 田彩娥也是惊吓而不敢动弹的模样,她不爱惜清白和名声,究其原因就是惜命,此时断然没有不怕的道理,但以她的武艺,根本躲不掉。危难之际,这能改动数百山贼命途走向的霎时间,杜根奋力从帐帘后奔出,短跑了几步,一头将高他一头的光头汉子撞得歪斜了几步,错失了杀掉田彩娥的大好时机。 早在三人出帐时,杜根便在营帐里设法自救,奈何他手指不能灵活到被缚时解开绳结,只得用磨绳的笨法子,好在磨扯的桌角足够锐利,也没横生其他的枝节,解开得及时,让他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田彩娥。 撼动胡姓光头的位置后,杜根稳住躯体,凑巧田彩娥的义弟自知不敌,索性将短刀扔给了他,眨眼的工夫,杜根接过短刀,提刀上前跟光头汉捉对厮杀,他是军营里使刀的好手,又历经东征的严酷砥砺,杀人术不比双手染血的贼寇差,且极为擅长借力打力的行伍把式,对付健硕如牛的敌人颇有心得。 几个回合下来,胡姓光头猛地省悟到自己并非这都尉的对手,想声东击西去袭杀田彩娥又腾不出手,稍等片刻,等寨里人觉察到这儿的动静,围靠过来,只要田彩娥活着,他既说不清也走不掉,再踌躇逗留无异于等死。 撇过脑袋,胡姓光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倒地的少年身上,少年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结巴汉子,做好打算,光头跟杜根短兵相接的同时,向着田彩娥的身位靠拢,杜根私以为他要故技重施,便跟着挪步向田彩娥一侧靠近。 不料光头二当家却突然松了刀劲,快 步撤离,到了脑袋缠布的结巴面前,将昏厥躺地的少年挟在左边腋下,右手持刀按压在少年的脖子上。田彩娥见此情景,急声道“阿福与此事无关,你别害他” 杜根发觉对方挟持了人质,不敢再轻易动手,发烫狂涌的心血逐渐冷却下来,握着刀柄缓步上前,勒迫道“你可想好,若是你害了他的性命,今晚你铁定是走不掉了,我们做个买卖,你放了他,我放了你,如何” 光头此时才得以呼出一口浊气,严声道“事到如今,老子还能信你的鬼话江福我今晚就带走,你们若敢追来,只能看到他的尸体,懂了没” 杜根凝声道“就算我们不追,你未必会留他性命吧” 光头嘴角忽地扯开一抹笑意,出冷气道“没错,过后等我逃掉之后,他是死是活就全看运气了,谁也说不准,但我现在要走,你们要是敢追,他必死无疑” 胡姓汉子撂完狠话后,提着刀转身欲走,结巴男子见靠山全无,身家性命马上没了着落,连忙恳求道“二当家的,你也带我走啊,留我在这肯定没有活路,您老人家可千万带我走啊” 光头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不装磕巴了” 结巴男子眼里有些惊疑,慌忙间不得开口争辩,光头撤步离开,他惊醒过来亦步追去,没跨完两步,光头猛地转身,一脚踹他飞起,顺着补了两刀,当即开了两条汩汩冒血的大口子,一股脑溅在跟来的杜根脸上。 等杜根推开尸体,定眼一看,那光头二当家已隐没在夜色中。 颠簸中,江福听到周围的嘶声震天,仿佛两伙人厮杀在一块,跟他睡梦中看到的战场拼杀相差无几,他没来由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他睁开眼来,发现二当家正拎着自己,阔步腾跃间晃得自己想吐,他忽地想起昏迷前,二当家使唤张结巴敲晕了自己,越发摸不着头脑,拢住心神,他高声喊道“二当家你可放我下来” 胡姓光头置若罔闻,全然不在意他的呼唤,得不到应答,江福心头慌乱,不要命的挣扎起来,光头正在山间狂奔,被他这么一扭动,有点抓不稳,踩在地坎上,一个趔趄歪了几下,江福乘机挣脱出来,他瘫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光头狞笑一声,“看来你不想活命了,老子成全你” 他准备杀掉包袱累赘,然后继续跑路,他举起柴刀当即劈下,江福眼瞅着刀光迫近,惊惶中掏出怀里的匕首,笔直往上举起。 这抵抗显得微不足道,谁知竟有奇效,光头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坠倒下来,倒在江福身上,少年眼里冒着泪珠,以为自己已将死了,好不容易忍住没哭出来,直到沉重尸首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没死,他费劲顶开尸身,抬头正巧瞥见一袭青衣牵着马远去,他冷不丁想起父亲时常提及的一个仙人,也是青衣黑马。 迟疑了几瞬,江福再看不见任何人影,自然将那当做错觉,以为父亲虔诚对待的仙人保佑了自己,这时杜根带着田彩娥两人下山来,瞧见那具尸首,都惊得说不出话,发现江福紧握的匕首,血迹分明可辨,田彩娥和青年顿时释怀,杜根却眺望山脚,想起被他忽略的那个地秘境修士。 田彩娥搂着受惊的少年哭了几声,抬头对者杜根,毅然决然道“我答应你”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章 逃之夭夭 世间无谋的巧合总比有谋的计划来得多。 救下那个名讳不详的半大少年时,姬凌生并不知道他俩其实早碰过面,前年他牵马脱离雾区范围后,顺带引出了那条化为人形的白蛇,也由此牵扯出一桩缘分。 江福初遇白蛇之际,只觉得她是个美貌惊人的少女,要比他姐姐出嫁时更漂亮,是一种有别于凡俗的美态,他自忖无法解述此中感想,必得是村头南郭先生那等满腹经纶的人,才能讲个透彻。总之,他难以说清遇见白蛇的感受,以致于回到家中父亲断言他撞见的是妖怪时,他矢口否决。 照他自己的看法,男儿到了十四岁俨然是个大人了,同那些外出挣活积攒家底的同乡青年并无不同,他与他们是一般的黝黑,有一致的志向,不须两年,就是体魄也能和他们一样的强健结实,且更加吃苦耐劳耳目聪慧,父亲这类吓唬孩童的话显然不够适用,反而加重了他的好奇。 这少年已然到了不怕苦不怕疼的作乱年纪,凡事只凭喜好,只有猫爪挠心的好奇能驱使脚步。 天色断黑不久,他扯着去野地拉屎的由头,趁夜跑了。 他的父亲江东正赶到村长家里问询今天遇到的怪事,盘查有哪家姑娘白天去过雾区,家里只剩下忙活杂务的娘亲,自然无暇顾及他去何处拉撒,等到呼唤时没有回应,发觉江福人影不见后,妇人接连跑了好几家问及他的下落,无人得知,这才惊慌失措地找到丈夫,然后发动了所有乡亲,人手一把油柴,毕毕剥剥的响着,承着惶急的呼声,扩散在整片山野。 远走十里,发现这混小子的时候,他正枕着双臂,悠闲雀跃地从雾区里出来。 到后当然免不了一顿好打,但十几岁年纪、叛心已生的少年,是绝不会屈服在棍棒之下的,更别提他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引诱他把不敢做的事全做遍。 自此以后,河畔再见不到他扑腾入水的浪花,玩伴们的各类壮举中不再有他在列,父母仍以为他伙同发小在溪边玩闹,浑不知他又去到了雾区。 江福将白蛇视为独有的玩伴,不见外地为她取了个名字,并带了娘亲的旧衣物给她,同时也知晓了她确是妖怪,不然是没法由那么大条白蛇变作人的,不过江福不愿承认她是妖精,因为按照村里的种种传闻来看,妖怪必定是害人的东西,绝非善类,可她显然是不会害人的。 由于白蛇说话不太利索,宛如新生孩童般呀呀难语,大多是光听不说,任由江福放开了嗓子,将那些流俗的故事一再地讲,这些俗套事迹落在乡民耳中,定然不会觉得陌生,都是些咀嚼得索然无味的旧话,但对于初逢人世的白蛇来说,却是顶新鲜的见闻。 在江福老气 横秋的语调里,她渐渐习得了人言,且对那些过时的山鬼传说丢了兴致,她唯独对关乎少年的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于是江福老实作答,首先谈及他们传家的营生技艺,便是摸索这片雾区,无需任何金银作为生资的本钱,仅要一具耐劳坚实的身体,伶俐的四肢,加上虎口拔牙的胆量和一副好眼力,就足以在雾区里横去自由。 他又提及往上的祖祖辈辈,皆是靠雾里采药的本领,长年行走在浓厚的雾色中,做着本分到一成不变的活计,消磨到余下的每一个日子中去。 江福觉得他也该继下前人的衣钵,但雾区快要消散,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他毫不知情云雾散去正是因为眼前的少女。 他只是说该找些事做,兴许该出去闯闯世事,该去参军打仗建立功业,但听说东征告捷,前线并无战事可充作他的战果。近来有不少将士告老或抱伤还乡,皆各自得到了应有的功名,那些式样权值各异的官名实在太多,他脑子里装不下,心想那群人欢喜做官,所以官名过多显得周全,他只想当个将军,所以只知道这个官职。 他俩相遇一年半,本以为这日子就该好整以暇的,如此晃晃悠悠的过下去。不料这事业已在家的父母所知道,目睹江福三天两头往雾区里跑,和妖女私会,对家里的一切全不上心,父亲笃定他被迷了心智,让妖怪勾走了魂。 某天坐在湖边闲聊时,江福瞧见父亲怒发冲冠的闯进来,一巴掌抽得他发懵,他懵的是父亲怎敢独自闯进雾区,随即他被当着白蛇的面,拖拽了回去。 临走前做父亲的狠狠剜了眼她,恨不能再回仙师门下深造几年,学来降妖除魔的本事,扫除儿子业途上的魔障。 江福被带回村里,请来法官施法祛除心魔,据说是某位地秘境仙人的高徒,不过也就桃木剑和道袍玉冠还像回事儿,这位法官蹦跳着驱魔,口中咿咿呀呀哼唱着,仿佛死在秋天的蝉又活转过来。 法事持续了三天,本要延续到第五天夜里的,奈何绑在楠木柱上的江福意外挣脱了,似乎做娘亲的不忍于心,无意间在柱子旁留了把锉刀。 江福逃回湖畔,如愿见到白蛇,她仍惊惶不定,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江福本意是愿和她私会一辈子的,却被世俗所不容,他十六岁不到,倒也知道这俗世规矩是如何的不可调和,且不愿意就此逃避,不甘愿去屈服,不希望就这样带着她不明不白地度过余生。 他忽地想起关于北伐乱贼的战事消息,从前的决心又复燃起来,决意到沙场讨个功名回来,届时他摆着莫大的军威,言行无忌,不受俗理拘束,谁还能从中阻挠作梗 想必是父亲,也该没话说了。 就这 样,江福连包袱也没收拾,向白蛇报以拳拳之心后,当即动身奔赴南方。 他去意已决,对此,白蛇不曾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很顺从地点了下头。 往后,白蛇独自坐在湖边,时而奔到雾区外围,痴望着南方无垠的黄土地,在她想象里,会有这样一个人归来。 她已能像寻常人那样利索地讲话,除却住在雾区略显诡异,再看不出她与常人有何不同,可是曾逐字逐句教她说话的人,却还不曾回到这里来。 姬凌生途径雾区,不可避免地遇见这位熟“人”,经过好一会迟疑才确认她是那条白蛇,且安分地听她说了这些故事,他并未作出议论,也不知道让少女倾心的少年是谁,安静听完后,他自然又上路了。 跋涉过万里荒地,没有找到那做数十里外即可望见的沙城,姬凌生丝毫不觉意外,继续催说着黑风老实赶路,别总是撂挑子,不然回到中土,真得要到猴年马月了。 数月后,拢靠篁竹掩覆的紫竹镇时,姬凌生站在紫色烟雾里思忖了会,他离开中土将近五年,距离上次见到项春灵也是三年以前,不知她近况如何。 他其实不太想去,害怕得到一种感伤的事实,虽然早已知晓,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向李忌答复,这二十三年于常人来说,的确难熬,世事难免会有变动,于李忌来说却不如何的长远,尤其在他容颜不变的情况下,他未必能想到项春灵的处境,兴许想到了,兴许不敢想。 最后姬凌生还是去了,总该让心里有个谱儿,他没有正式登门拜访,连门都没进,甚而无人觉察到他来过。 他望见赵家院子里,项春灵盘着大而发亮的发髻,起了种他此前未曾见过的变化,大概是那种一夜挽上青丝的变化。项春灵没发现门外有这样一双眼睛,她嘴角眼眸含笑,继续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逗留着脚边一个一岁来大、蹒跚学步的孩子。 姬凌生急忙离去。 到了叶城,叶成空仍旧摆着老一辈的架子,笑吟吟地在七星柱外接他,受到那份羞于向李忌启齿的窘迫影响,姬凌生免不了要问及几个城中故人的动向,好掩去那层惆怅。 叶成空不太确定说,宋红雀和温玉案早不在城里,似乎结伴出去游戏人间了,齐鸿钧和程潇潇则再没回来过,常乐成了个老实的大青年,是个帮衬店里的好伙计。 最后谈及心事,叶成空取笑姬凌生仿佛比他还老了,成天长吁短叹的,全身看不到一点朝气和生机,实在奇怪。 姬凌生只得苦笑,不知如何再捡回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还有一件事,他没想到叶红出关了,似乎特意赶在他离城前破关的,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剑士哪去了 姬凌生再次逃 之夭夭。 本卷完结。 接下来便该是横生前半部分的重头戏了,希望能写出我想要的效果。 至于清歌姑娘的来历、岳紫茗征战南地的具体过程,这两点将会在番外篇中释出。 书中有些看起来奇怪的伏笔,等到纵衣中便能得到解释,所以某些伏笔大概会拉得超长,但放心,我不会遗漏,更不会乱填。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父愁 段丕这辈子有许许多多的惊人之举,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莫过于他要杀他老子这件事。 牵连诸地的比武事项业已告罄,各门各派损失惨重,不仅丹药秘宝耗费无数,就连最根本的衣钵传人也没了音讯,本意是送门人弟子进去做番砥砺历练,谁知道进去的人压根就回不来。 由于有去无回的人委实太多,即便粗略计量,也足有两百万之众,远超当初严卜犯下的滔天罪行,死者如此之多,操办比武的钟家难免受到些谣言暗地里中伤,传闻是钟家借此扫除江湖草莽势力,但没有实质证据,且扶器城方面也折损了将近半数人马,除此外,杨柳两家不作声,谁也不敢去扶器城声讨。 值此时节,中土范畴内再难见到百家争收门徒的盛况,三派也偃旗息鼓全无动静,仿佛鸡群遭了瘟疫,导致许多游经此地的南北修士,莫不慨叹万分。 万门哀鸣中,唯有一人一派独领风骚。 这次比武,逍遥派连同掌门仅派出三人,过后却骗回一个天玄境的仙姑,此盈彼亏,顿时成了东山诸多宗门里的龙头老大,别处唉声阵阵,逍遥派山头却喜气洋洋,可以说是十年比武中唯一受益的门派。 喜提天玄境供奉坐镇山门,逍遥派掌门自然好不得意,恣意妄为,放出话来,勒迫东山所有门派轮番送来朝贡,否则依次踏平山头。早在逍遥派开山的前两年,外界就知晓那位段掌门的无法无天,只是没想到他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居然趁火打劫,且不知为何那位天玄境要助纣为虐,不过有天玄境撑腰,别家肝火再盛,似乎也没有办法。 各派掌教犹疑难决之际,段掌门再出狂言,扬言要柳家也送来十万瓶秘药,以示两家友好,这下诸多掌教顿时乐了,笑谑段丕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戏称他脑子被门内女修的白花花腿夹坏了。离奇的是,柳家对此没有理睬,不采取任何措置,这模棱两可的默许态度惊得大家慌了神,当即有几个末流不怕丢人的小门派,抱着破财消灾的念头,拾掇了几箱秘宝送到逍遥派。 有人开了头,没几天逍遥派就富得流油了。 至于段丕身为段淳独子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他闹得如此之凶,自然会生出谣传,经过有心人的承接传递,消息便极快的散布到南盟,正巧段淳正为此捕风捉影,当然不会放过这点风声,当即撇下一切事务,顺着传言前往中土。 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个东炼第一乃至天下第一的问鼎仙人也会中计。 不及五日,段淳横跨十万里,屈身来到这片日渐冷清的东山中,摆着问罪的架势,俯瞰着逍遥派的小小山门,隐约能听见里头莺莺燕燕的作乐声。 想起以往的良苦用心,那些循循善诱的悉心教导,再看眼下,段淳不由火冒三丈,怒喝道“臭小子,你快些滚出来,老子今天非得敲断你的腿不可” 遥望下方,山巅处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举着羽扇轻摇的段公子,他瞥见生父,做出不慌不忙的样子,仍旧扇着小风,环顾四周,确定准备万全后,他抬头意气风发地笑道“诸位前辈请出手吧,我们今天,就干他娘的天下第一” 话音未落,唆的一道虹光自山腰阁楼钻出,快得如同电光闪过,瞬息间逼迫到段淳面门处,他神色不变,浑身散出天玄境的威压,只单手成掌竖起,将迫得极近的虹光当场劈碎,随即飘散如灰烟。 段淳凝视着山腰,奚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个老太婆当了他靠山,怎么,想来骗我儿子做你徒弟” 于山腰楼顶立定的关鸠抿嘴轻笑,不如何生气,反而突发奇想,若是此时喊他一声公公,该是何种光景想到这,她清丽脸庞的笑意荡漾如春湖,扭头睨了眼坐山看戏的段丕,摇了摇头,再度回头正对天上的段淳,素手连点几下,一团团烟柱以她所立山头为起始,向外层层炸起,共计三十六柱,节节攀升,共同攻向一处。 段淳并不在意关鸠的妙手神通,纵然她是东炼第九,他眯眼扫了一圈,洞悉到四周约莫有十数个天玄境赶来,本来他以为这些人聚在东山,是为了商议比武的后事,没想到是奔着他来的,这会段淳再次望了眼悠闲以待的段丕,突然明悟了什么。 这阵思索不过占用了两息时间,烟柱恰好喷薄到段淳脚下,侧面望去,他脚下踩条条云雾,仿佛出海访仙的神人,然而他就像凡人拨散烟雾般,轻轻把脚一放,漫天云雾尽数散去,同时整个东山区域,包括柳家秘境在内,所有修士全心口一震,有那么一刹那难以喘息。 段淳仍盯着远方,最先赶来的是中土三派的三位老人,药仙柳重道、器仙钟鸦九、木仙杨天动,分列东炼第三到第五,来头不可谓不大,却个个脸色凝重,毕竟要对付的是段淳,同为天玄第三劫,戚灵绝便不敢自称天下第二,因为西御也有这等境界的高手,段淳却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有传闻他早触碰到了天道,只是不愿飞升,总之,这不是几个天玄第二劫联手便能对付得了的敌手。 远远瞥见段淳凌空的身影,三人未有迟疑,出手便是最强手,免得太早败下阵来。只见杨天动两手虚按,整片东山密林的树木随即疯长起来,然后拔根而起,汇聚空中,分作四面捏制傀儡,四声轰响,四尊高约万丈的圣兽矗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随即是钟鸦九的炼器神通,他左眼脱离眼眶,余下一个空空的黑洞,脱出的眼珠子化作一滩铁水,然后分离成无数滴,溅射到每个角落,只见那些水滴蠕动了会,不断变换,最终变作一座疏而不漏的铁笼,将连同四圣傀儡的地方全数包裹。 紧接着,柳重道银发飘舞,重重秘境夹在圣兽角隅中,将段淳周身天地彻底封死,与此同时,下方隐匿在山林中的柳家秘境现出原形,数千座山峰耸立,七十二条光柱冲天,三条龙脉串连呈线,仿佛共筑成一张囊括天地的地图,段淳正好位于永山上空,那条秘境内最大的龙脉摇身而起,张嘴咬来。 清晰可见,柳家秘境内惊现出一张张惶惧的面孔,藏在秘境内的三位天玄境眼看时机到来,纷纷施展拿手本领,踏空升起。 唯独最危险又最安全的永山上,柳仲拉着苏氏兄妹坐在屋顶看戏,苏绣云望着站在半透明山巅的段丕,轻轻蹙眉。 面对如此天罗地网,段淳嘴角反倒扯开一抹笑意,当即左脚踏出,将龙脉化作的龙头重新踩了下去,一圈波纹扩散,那些攒射的铁锥,隔着老远就融化成铁水,再度汇聚到铁笼之上,而那四尊圣兽,率先攻来的青龙死相最惨,段淳两肩泄出青光,幻化成两只大手,直接将木青龙扯成绳子,然后用它勒死了朱雀,共同奔赴而来的剩余两只,白虎稍有立功,一口咬住段淳,含在嘴里没等嚼烂,白虎浑身通电似的发颤,随即下巴连带脑袋,被一把撕成两截,落后半步的玄武见状已丧失胆气,连忙大步后退,结果被怒气不争的杨天动弹指灭掉,若不是自己的神通可以随意解除,他这模样倒显得比段淳轻松。 两个回合下来,中土地界剩余的天玄境也悉数赶到,见几位老神仙不敌段淳一人,都跳入火坑似的钻进战场,钟家五人、柳家四人、杨家四人,外加一个关鸠,共计十四位天玄境鏖战天枢城城主,这场比斗显然会高出当年的八仙斗很多。 有了援军,原本苦苦支撑的三仙和关鸠总算缓了口气,天幕霞光乱飞,局势逐渐逆转,眼看段淳落败在即,柳重道像是出了口恶气,万般得意的高声笑道“段老小子,当年你戏称八童泥坑的仇,老夫可还记得,今儿风水轮流转呐,你那般能耐,咋也不行了呢” 秘境内赏戏的柳仲捂着脑门,丝毫不顾及那是不是自家人,非议道“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还有脸说话” 山巅位置,段丕盯着这辈子也未必再能见到的炫目神通法术,忍不住咂嘴,想想这还是他一手造就的,更是有些自鸣得意,琢磨了会,看着自家老子好像到了穷途末路,段丕笑意更甚,羽扇掉落在地,他身影骤然消失,原来找了个机会偷袭去了。 山腰楼群中,阿七正挤着笑脸给如意大姑娘揉肩,她越发出落成个姑奶奶了,迫使阿七只能委曲求全地服侍她,不敢有怨言,毕竟公子也是这样过日子的,这会儿他抬头瞧见公子大逆不道的行径,低头叹息,不仅要找人杀他爹,还要自己动手,摊上这种儿子,谁不犯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四个人的江湖 通过叶城新筑的传送阵图,姬凌生省去两年的脚程,径直抵达中土。 听叶成空说是严卜身死后,他留在天璇城的洞府遭人抄没,内藏的阵图典籍心经流传出来,使得江湖上符道修士大大受益,不消说,这便宜不能白捡,作为受害最深的叶城,叶成空厚着脸皮喊人在城内布置阵法,能传送至十万里远近。 途经叶城的姬凌生正好沾个光,享受了联合众多符道匠人的大手笔。 就在踏进阵图之前,忽地感到地面微颤,一股罡风自极北呼呼刮来,姬凌生适才抬头瞥见极远处有尊巨大人影屹立于天地间,随着他消失在阵图中,画面戛然而止。 他抵达中土后,恰好落在东山附近,只见天上一团光影骤然消散,仿佛是日头炸开来,霎时间逼得行人不能睁眼,姬凌生站在风口浪尖下,只觉得神异非凡,半晌没回过神。 再往后,则察觉不到半点动静,似乎方才那一下,将那边的所有生灵都炸得灰飞烟灭了,闻不到半点声息。 姬凌生快步向柳家秘境赶去,黑风不敢上前,自然因它耽误了些工夫。 两天后,姬凌生到达柳家秘境范畴,哪怕不曾刻意去打听,仍不由自主听来许多消息,前日的浮光掠影原来是中土诸仙鏖战段淳所造成,据说由逍遥派掌门、也就是段淳的独子段丕亲手谋划。当时共有十四位天玄境高人共战那个天下第一,可谓中土的头牌强者倾巢而出,且各显神通,没有丝毫保留,调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不仅越发彰显出天枢城城主的披靡,更反衬得那场比拼的结果,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外加一个段丕,十五个打一个,居然没有打过。 本来是差点打赢的,结果段丕加入战场后,似乎让段淳动了真怒,当即翻身做主,将十来人按在地上打。 这事在三派门人的嘴里说来,皆有点讳莫如深的架势,大抵觉得实在丢人,合计在自家门口以多欺少,最后还没打赢,纯粹是抬起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不过当日出手的天玄境老前辈们,却丝毫不觉害臊,过后仿佛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轻飘飘走了,段淳忙着拾掇自家儿子,倒也没空报复他们。 老前辈们的态度让外界明白了,他们显然知道联手也打不过段淳,充其量是想灭灭他的威风。 此事彻底让东炼修士体悟到“天下第一”这四个字的分量,时下江湖人士猜测纷纭,笃定段淳肯定率先跻身到了天人之境,只是肉胎尚没有飞升成仙,衡量个人战力的最有效法子,莫过于拿他人作比较,有人揣测除却戚灵绝这个天玄三劫修士外,需得东炼剩余全部天玄境放在一起,才能跟段淳一较高下,甚至更夸张的,说这些人里头还得加上戚 灵绝才行。 这倒让姬凌生颇感意外,当年见到段淳时就觉得名不副实,活脱脱就是个袒护孩子的无赖父亲,毫无当世强者的威慑,不曾想到十几个天玄境,竟然打他一个不过,委实吓人。 接近柳家秘境的时候,他顺道听见一桩趣闻,好像天下第一要易主了当日段淳收拾完一干不要脸的老家伙后,便着手准备将段丕毒打一顿,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泼妇,将段丕护在身后,指着段淳鼻子骂,只见那位力挫十数位天玄境的天下第一高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实巴交的歪着头挨骂。 连段淳都畏惧三分的对手,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她的,该是谁的 姬凌生听完只摇头笑了笑,原来这天下第一也怕河东狮吼。 穿过寂静的东山林子,姬凌生回到柳家秘境,早听闻比武结界内死了那么多人,但他心底没个准,直到望见秘境内的冷清山脉,才倏忽有了点明悟。 秘境内虽然人数骤减,但气象不至于衰败,近来由于当代家主柳仪钦点传人,显得又热闹了几分,消逝在山林间的生气似乎回来了些。 柳家下任家主钦定为柳若兮,这件事应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柳仲生母柳杨氏空有一腔怨言,无处发泄,于是对为此高兴的儿子更是怒其不争,索性回娘家暂住了。 自打比武结束,各门各派都多多少少折损了点门徒,其中自然包括本土三派,甚而杨家接班人杨拯元也没回来,开始教人以为他死了,后来才查到,原来啊,比武告罄前他就跑路开溜了,为的就是挣脱家族联姻,脱离老祖宗的摆布,他这一走,这档子亲事不了了之,对于未过门的柳若兮,脸上不太光彩,有损女儿家的清誉,所以大伙揣测,柳仪此举不乏替女儿挽回颜面的意图。 姬凌生正欲去祈道山拜谒,关于找她问问麻衣青年的事,也早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心头痒痒的想见见她,可惜没见成。 半路上,凑巧撞见帝夋和臧星桀,准确来说不是碰巧,两人似乎故意在半道等他。 姬凌生感到有些奇怪,待瞧见剑士意兴高亢的脸色,便露出讶异的神情来示探问。 臧星桀两指捻着一缕头发,敛住兄弟重逢的笑意,正色正声道“你可算回来了” 听他慎重语气,姬凌生徒感不妙,皱眉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剑士摇摇头道“没事,你回来就好,咱该去找小忌子了” 不等姬凌生细问是何原因,安静站定的帝夋突然开口“走吧” 暂且撇下黑风,三人往西南方飞去的时候,姬凌生得悉了其中的隐情。 李忌早在三年前便被九寸和尚护送到了扶器城,那会比武大会刚刚告终,柳家炼制的所有 秘药,全让李忌一人吃了去,吃饱喝足自然得消化,寻常人靠散步来消化五谷杂粮,他肚子全是仙丹,走路当然不行,得送到朝天大阙,借此天火焚炼来融合药力。 姬凌生问他俩怎么不阻拦下,剑士说李忌是自愿去的。 三人离开后,赫连姐弟站在山腰处,赫连观剑满脸困惑,捧花姑娘拦着他不让他跟去,微笑道“这是他们四个人的江湖,你去凑什么热闹” 扶器城,钟家宅邸。 正厅里坐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看起来要比族内最年长的器仙钟鸦九还要苍老孱弱,李忌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椅子上,他两只眼无目的地四处扫着,借此来打发时日,最后望着桌上的鎏金香炉发楞,盯着炉烟妖妖娆娆地溢出,向上摊直,袅袅如炊烟。 斜睨了李忌一眼,老人忽然张嘴说道“你该到里头去了” 李忌伸着懒腰,懒懒的答道“今儿不想去,那火苗烤得我像挠痒痒似的,浑身不得劲,今天歇着” 隐约可见老人眉头扎到一块。 见他不悦,李忌不觉冒犯,转而问道“过两天你当真要传位给钟良” 老人犹豫着点了下头。 “你不等钟俭回来”,一经出口,李忌就知道问错了话。 老人听问楞了下,抑或刚刚走神没听进去,毕竟老成这样,耳朵不灵光也情有可原。李忌看他闷闷不乐,不愿再多说,脑中却不免出现这样一幅光景,不久的将来,钟俭会安然无恙的从结界归来,依稀和当年离开时一个模样,到那时老人会高兴成什么样 这种设想并非不切实际,正因比武死人太多,所以哪怕武事结束后,天坑结界也不曾毁去,说是要给那些未曾回来的冤魂一个生的机会,结界里头的秘境自毁了八九成,倘若真有人苟活下来,要想出来也是九死一生。 钟家老四赫然属于此列,自打钟信将他打进结界,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对此家主钟信表现得毫无悔意,直至多年后,老人临将谢世的时候,才颤抖着嘴唇,哭咽着说是他自己害死了儿子 无闲事可以支扯,房舍死静如无物,李忌忽地听到外头传来轰隆隆声响。 那声音大得好似要把扶器城搅个天翻地覆,闹得人心不可安宁,李忌快步跑出去,正好看见臧剑士的剑挥砍在朝天大阙的外围屏障上,李忌面露惊喜,二哥这是来解救他脱离苦海了。 火焰山翻涌岩浆里,钟鸦九抬头瞥向上方,叹了口气,轻扣指头,在观音剑下全无半点划痕的壁障顿时豁开一个无形的大洞,三兄弟随即钻进城里,姬凌生本意是想走正门传说,但剑士想给对方一点下马威,好为营救出小忌子打气。 四兄弟 汇聚一堂,李忌还是那个李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李忌。 欢笑了几声,四人准备就此离开,钟家正屋突然飞出一张木椅,上面坐着个老人,他逼视着已然有了些许交情的李忌,厉声道“你真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不等李忌答话,帝夋靠前半步,拦在老人前头,轻声道“今天谁若敢阻拦小忌子出城,孤不介意在扶器城放点血” 仿佛在迎合他,九寸和尚从院里阴凉处走出,十分平静地盯着几人。 两边剑拔弩张,李忌突然出声解围,他朝老人和九寸轻轻的说,“我会回来的,这座江湖我还没有走完,等我全走上一遍我就回来了,以十年为限。” 钟信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九寸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就这样,安然放兄弟四人离去。 四人决意先回趟柳家秘境,再做北上的打算,路途中,李忌支吾了半天,总算犹犹豫豫地问及项春灵的近况,姬凌生早在心头将这道光景假想了千百遍,但事到临头仍难以平静。 李忌听完后,楞了许久许久,然后仰着头哼哧笑道“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般配 没有九寸和尚跟着,李忌感觉有点太自在了。 人要是心底放得太空,免不了要想方设法扯话来讲,臧星桀瞧着李忌左右搭话的样子,总觉得不太舒服,但不知该说些什么,自恨嘴笨了些,干脆沉默不语。半道上,他突然回头扫了一眼,惊奇又理所当然的发现九寸和尚不在后面,不太习惯,随即发觉赫连姐弟也不在,更不自在。 他不懂为何九寸会答应李忌随口定下的十年之约,也没想到项春灵竟已然出嫁,更不清楚自己为何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或许这样能堵住心声,他瞥了眼微微发愣听路而走的姬凌生,憋着没说话,那些字眼跟喉结一起上下倒腾。 若是姬凌生稍加留心,注意到臧星桀欲言又止的异样,估摸着能猜到他想问什么,无非是关于南方那座城那个人的那些事,但他现在心思不在这,留意不到,仿佛快众人一步,早早到了柳家去见她。 自打破境到地秘四极后,不知撞了什么邪,他频频能梦见柳若兮,那梦里的古怪他说不出来,似乎整个白茫茫梦境里只有他俩,转念一想,世人做的梦不都是稀奇古怪的吗,不缺他这一个春梦,须得考据学古似的去挂念深究,再思解也是自寻烦恼,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等他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柳家秘境的门襟。 四人穿过门扉来到永山,柳仲正坐在屋檐上,见到几人,霍的跳起来朝他们挥手,李忌去扶器城之前,剑士和帝夋经常往永山走动,等李忌走了,他俩来得更勤了,一来二去,柳仲跟他俩自然混得脸熟。 这会儿见到李忌回来,稍感惊喜,闲日里的乏味大大减少,连忙挤眉弄眼的戏谑道“哟,稀客稀客呀,你不是要出家剃度当小和尚吗咋就回来了” 李忌很不悦服地断喝两声,当然吓不住惊闹声中长大的柳仲,互不相让,随即两冤家便像泼妇骂街似的嚷嚷起来,直到四兄弟到了檐角下,这顿吵嘴才暂且告一段落。 柳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下,砸着嘴,惋惜道“凌生哥,你可来晚一步,我姐刚走,你来得不巧” 他本想说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话到嘴边打住了。 李忌没被柳仲所理睬,话没地方倾倒,赶紧找夋哥儿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好分散注意。 不等姬凌生作出答复,臧星桀心头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转圈,出不了气,难受得赶紧随便吐了句,“嗳,说不定人姑娘是躲着你,依我看呐,这里头藏着两种心思,一种是羞得不好意思见你,一种是不想见你,意思是” “你少胡说,我姐肯定是被我爹叫去了,要传授她坐稳家主位置的心得”,剑士话音还没落地,柳仲连忙抢断,剑士说的两种情 况他都不乐意听见,前一种仿佛说柳若兮是个极易动情的轻浮女子,有损她的矜持仪态,后一种则过于狠绝,柳仲怕姬凌生会知难而退。 姬凌生轻轻摇头,替她做了辩解,“准家主自然事务缠身,忙是应该的。” 这话却引得柳仲些许的不满,他早觉得姐姐对姬凌生有意,所以杨拯元逃亲他是双手双脚赞同的,自己顺水推舟点个鸳鸯谱,促成这桩姻缘,正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古谚,奈何这两只鸳鸯不上心,姐姐是姑娘家,面薄羞怯说得过去,倒是姬凌生这轻飘飘的态度,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让他不太舒服。 既然当事人态度暧昧,他这局外人干着急反倒显得拙笨,活像个傻子,想到这,柳仲就闷声不吭气了。 沉寂了两息,臧星桀朝屋内张望几圈后,他讶异道“就你一个人” 柳仲沉吟着缓缓点了两下头,忽地轻轻问道“你们上山没瞧见绣绣吗” 绣绣指的是苏绣云,倒不是含有什么深意,只是柳仲不习惯叫其他女子作姐姐,直呼大名显得不够亲近,便取个小名。 剑士摇摇头,纳闷道“以往我见段丕那样招惹她,她气得张牙舞爪的,也不会追到山外去,今儿居然不在山上,怪事” 柳仲本来只是随意问问,苏炳方得到秘宝后,被胡供奉带进深山修行去了,至于苏绣云究竟去了哪,他不太在意,只是听剑士这么一说,心头好似闪过一道灵光,想到了关键,但仍没有说话。 闲扯了几句,柳仲让几兄弟随意自处,然后转身上楼。 望着柳仲又爬回到屋顶懒洋洋睡觉,臧星桀斜睨着姬凌生,细声问道“你去找找柳若兮你不在的时候,我看她常来永山,表面是来找柳仲,但我总琢磨着她是来找你的。” 姬凌生不由失笑,觉得剑士这份揣摩不切实际,好比愣头青被女子多看了几眼后,便会生出被佳人青睐的错觉,摇头道“你这肯定是想多了,她明知我不在永山,怎能说她是来找我的” 臧星桀咧嘴傻笑了下,调侃他道“平日里你精明得不像话,半点亏不吃,现在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一样。罢了罢了,反正你和她嘛,相貌上是挺像一家人的,可我总觉着你俩不太般配” 剑士这句话依旧没说完,听见姬凌生撇着嘴提了个叶姑娘,还没说出后面的话来,臧星桀已经打着哈哈仓皇逃窜了。 而悄然到来的赫连姐弟在外面站得有一会了,帝夋不知怎地,突然有闲情想出去吩咐他们几句,恰好和剑士一齐跨出房门,留在原地的李忌这下没了谈笑的对象,无心再说话,刹那间,分散的注意集中起来,失离的魂魄掉回躯壳,仿佛心是空的,脸上残余的欢喜 也是空的,只余下剑士说的那句话在脑中萦绕,他怔怔念道“不般配,不般配”,说着说着就笑了。 午后,楼里来了位环腮白须的老人,洞悉到孙子在楼顶酣睡,柳重道没舍得吵醒他,在底楼小坐了会。姬凌生自然义不容辞的招待药仙,场面显得有点主客倒置,但无伤大雅。 沏好茶水,姬凌生支扯不出话来开场,旋即随意问了下围战段淳的豪举,话出口后觉得有点不妥,毕竟老人是人数占优还打输的一方,这话直白得拂他面子,柳重道倒是直言不讳,哈哈笑道“你刚回到中土,都能知晓这件事,看来我们这帮老家伙脸丢道家咯” “好歹天下第一,老人家能全身而退,已是本事了得。” 这句恭维没被柳重道领情,他扭动了身子,抽出盘着的一条腿,抹开裤管,然后把自己的右腿取了下来,姬凌生细看了下,发现是条楠木粗制的假腿,老人家意思是他没有全身而退,至少丢了条腿,而且以他天玄第二劫的修为,肉身到现在还没重塑,可见段淳造成的伤势有多严重。这番解释不消一个字眼,说得明明白白,但姬凌生却对这种当着年轻人面摘下半条腿来的古怪光景,感到无话可说。 思索了会,姬凌生斟酌着问道“当真一点机会没有” 老人不做隐瞒,回忆起当时的战况,很有把握地说道“要说机会嘛,其实有一点的,可惜有人搅局” 姬凌生惊咦一声,“谁” 柳重道无奈笑道“还能是谁,不就段丕那臭小子嘛虽说成事的是他,可败事的,也还是他。我们既然敢挑起战端,自然有几分把握,不敢说能杀掉段淳,起码重创他问题不大,所以先示弱再强攻,但段丕来得好巧不巧,在我们快要得手的时候硬要出头,逼段淳使出杀手锏,这不就竹篮打水了嘛,到底是他老子,知道护着他。” 姬凌生略略点头,柳重道接着说道“本来我们也知道不是段淳对手,最多灭灭他威风,毕竟这老小子在江湖上装模作样太久了,大家伙看不过眼。倒是当日没有出手的几个天玄境,大概真抱着杀心,想趁乱下手,因为段淳这天下第一当得太久了,旁人生嫉倒是小事,只是有他在,多多少少会对其他天玄境造成阻碍,段丕兴许是看穿了这点,才决定出手的吧。” 沉默了会,姬凌生忽然问了个大不敬的问题,“前辈是因明知不敌,所以不抱杀心,倘若有机会除掉段淳,您会不会动手” 老人睁眼愣了会,又眯眼笑了会,指了指姬凌生,打趣道“你小子精得很,明知故问” 送走药仙后,姬凌生望向门外,苏绣云正踯躅不前地踱上山来。 她刚从秘境外头回来 ,没见到想见的人,却听到许多不该听的话;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却被问到许多想问的话。这些徘徊在心头难解的惆怅全化在脸上,使得柳仲一眼就瞅见了她。 苏绣云攀上屋顶坐在柳仲旁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按理说她比他大不了几岁,两人同在笑里哭里一起长大,她的烦扰说出来,他应该能懂。从小到大,向来是她给柳仲排忧解难,因为她比他大,就算不看身份地位,照料他也是应该的,可这关系反置过来,好像不能够成立。 但她实在拿不出办法了,痴望了半晌,苏绣云冷不丁问道“少爷,你愿意娶我吗” 柳仲平日里懵懵懂懂,不晓世事,这会儿却跟通了神似的,丝毫没有迟疑,点头说好。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抢亲 柳仲突然要成亲,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他跟苏绣云在黄昏降临前定下婚约,次日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柳家秘境,不仅外人满头雾水,就连柳仲的血亲也措手不及。消息虽然传得很快,但激不起多少浪花,当真的人少得可怜,直到当晚柳若兮亲自到永山探完口风,又过了一天,暂且在任的家主柳仪出面宣布,三日后替柳仲操办婚事。 经由家主转述,这事自然做不得假了,这应当算是比武过后,秘境内迎来的第一件喜事,如同愁云悲雾中添了个彩头,免不了要敲锣打鼓来造势,不到半日,数千座山头仿佛都挂起了红盖头,赶着要嫁人,锣鼓声中,一派喜庆。 正好时值早春,春意发得好,处处是根叶滋茂的鲜花绿树,透着股生机透芽的痛痒,正合当下人们忧世伤今中渴求一点喜讯的感触。 消息散播开去的当天午后,即有人拎着大箱小包的贺礼赶至永山,难为这些山主在比武中元气大伤后还送得出重礼,好在他们觉得划算,装了满箱子的厚礼过来,却可以沾点喜气带回来,何乐而不为 除却以守山义务换取安身之所的外姓人,同宗同族的堂亲们也纷纷奔赴永山。作为新娘子的苏绣云昨夜被接到了祈道山,她没有随嫁的妆奁,一切全凭柳若兮替她打理,凡事无需操心。永山这头,柳仲全然没有主张,躲在屋里不出面,让姬凌生几人忙得焦头烂额,只几个时辰,就将下辈子的客套话全说尽了,所幸拜谒的客人们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露了面沾了喜气,就笑着嚷着地走了。 帝夋当然不会屈身跟人寒暄问好,老早乘机开溜,留下捧花姑娘主持大局,斡旋于各派门人中间,如鱼得水,赫连观剑极有自知之明的跟在她身后,只收礼不说话,姬凌生则揽下招待柳家族人的差使,跟个跑堂似的进出不停,偶尔能诧异地看到剑士和小忌子张罗着各类琐事,他俩一个太随性一个怕麻烦,这会儿忙得充实、忙得忘我,倒是姬凌生意想不到的。 让来客围得水泄不通的阁楼顶层,柳仲独自坐在屋里,貌作淡然,心头却藏着股焦急,不复前日答应苏绣云时候的果决,即便如此,依旧忍着不表露出来,他有预感,他若是率先慌了神,这事铁定就没戏了。 柳仲的表现还算镇定,祈道山的女子闺房里,苏绣云盯着床铺上码放的红衣和银饰,全是柳若兮替她置办的嫁衣和服饰,她想不到竟会准备得这样周全,难道小姐不知情 她假想着披上这身嫁衣会是何等模样,该是欢喜的还是认命的此前她并未见过他人结亲,不知道该哭该笑,但她听说过,凡间女子将丈夫当做自己的饭碗,或者是精 神上的凭借,没有就该引以为遗憾,会被人指点。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个寒战,思虑着自己的作为,究竟是破釜沉舟还是赶鸭子上架抑或是只想保全个饭碗 无论如何,少爷的名声肯定不会好看,念及此处,苏绣云蓦地感到羞愧可耻,不可避免想起当日的情景,记起关鸠对她的几句质问,她当时答不上来,现在仍不知该如何作答,仔细想想,不管修为或是仪态,自己都比不过她,那心底的期许从何而来 天色早已断黑,苏绣云整颗心似乎也蒙进黑夜里,惴惴不安,倚窗看着天象,只觉得愁云惨淡,明后天的天气怕不会好,这夜更是漫长,久久不敢入睡,怕夜里全是噩梦。 成亲当天,到场的人格外多,占据了永山上下或好或坏的各种位置,远看整个山头宛如烧得焦黑的锅底,柳仲在秘境内的名气大得有限,位处边缘的人未必听说过柳仲这个名字,但大都知道家主有个不爱修炼的糊涂儿子,具体情形鲜为人知,至于苏绣云,更是个叫不响的名头,所以来祝贺的人,对事不对人。 说到底修士成婚用不着摆这么大架子,大多是私定终身,随缘而成,不拘泥于俗理规矩,大族大派当然另当别论,外人虽说弄不清来由,不过成亲的起码是柳家嫡系,又是好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凑巧这些人听冤鬼哭得太多,赶忙来占个好地方去去晦气。 趁此佳节,一封密信受到洋洋喜气的指引,翻山越岭来到柳家秘境,可惜运气不好,刚送到永山,却被错当成贺词堆放在乱糟糟屋子里,无人问津。 随着蓬蓬鼓声,祈道山的山腰位置,四个整齐着装的柳家族人各出一手,托着四根辕木,稳稳当当地举起一顶花轿子,前头请了两排地秘境修为的姑娘开路,各自捧着瓷碗,拨撒着花瓣,不疾不徐的往永山靠拢。 凑热闹的人群四下搜索着家主及药仙的下落,结果惊异的发现他们不在,随即又想到,这类掌握要务的关键人肯定要压轴出场,倒是许多想一睹柳家千金芳容的年青人,都趁着柳若兮经过的机会,争先恐后的饱了眼福。 柳仲肩头到腰际挂着花球,竭力不让两腿发颤,不过额头的汗却是一把一把的流,臧星桀揶揄地怕他一掌,促狭道“你小子怎么事到临头站不住脚了” 柳仲罕见的没有还嘴,怕开口坏事,其余人只是友善的笑,唯独李忌和姬凌生不见人影,前者不知道去了哪猫着,姬凌生则轻锤着腰背站在楼里,发现迎亲的队伍尚未来到,乏累之下,他忍不住扶案坐下,四周的礼品他大致清点了遍,倒是案桌上的几封信没注意。 翻弄了几下,前头两封分别署名钟家和杨家 ,他想起这些是柳家做杂役的外姓弟子一齐送来的。又划拉了下,姬凌生忽地瞥见了自己的名字,以为老眼昏花,抓起来定眼一看,真真切切写着那三个字,抱着些许疑虑,他小心撕开,抽出夹在中间的一张薄纸,摊开一看,只写了个雪字。 姬凌生悚然一惊,像受惊的猫似的跳起,又翻来覆去查看了下,甚至放在鼻尖细闻了番,外头洋溢着红,他心头也现出一抹红,他努力记起那个杂役的样貌,揣测他兴许未走远,匆忙从背面下山追去。 他走后不久,柳若兮同花轿一起来到山巅,她环顾人群,又投眼望向锁形阁楼,然后收回目光,站到柳仲面前,众人正奇怪姐弟俩怎么不搭话,却让尾随而来的红顶花轿吸去了注意。 轿子到了这儿,基本就算功成身退了,接下来就等新娘子下轿,然后同去楼里毕行拜辞,只是让人疑心,应该作为高堂的柳仪怎么还不现身 轿子刚平稳落地,一声断喝传来,“本公子不同意这门亲事” 柳仲目睹那道撕开秘境逐渐变大的黑影,不由松了口气。 于是轿子里的苏绣云大哭起来。 暮色中,柳若兮跟身着大红衣袍的柳仲站在一起。 望着那顶花桥渐渐消失在山间小径,柳若兮微微侧头斜睨了眼自家小弟,柳仲洋溢着阴谋得逞的笑意,这笑意很浅,仿佛是见了好天气好景色,不自觉露出的笑容。 柳若兮不由想到一个人,便压低声音,轻轻的问“满意了” 呆望着红点消失的远方,柳仲缓缓点头。 柳若兮忍不住又问“舍不得” 柳仲这下很明确的点了两下头。 “粽子,你该得多替自个想想了,你以为绣云犹豫半天,一步三回头的,真是众目睽睽之下羞得不敢跟段丕走吗不就是放心不下你,怕你没了她不行吗”,柳若兮微微蹙眉,淡愁的脸上好像有羡慕表情。 柳仲摇摇头,“我衣食无忧,用不着担心,世间千万条路,总有一条是我走的。” 柳若兮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装腔作势的话来,很像是那个人,忍不住笑。这时一条姗姗来迟的人影冲到山腰,赫然是强行破关而出的苏炳方,他见柳仲在场妹妹却不在,徒生疑心,又瞧见柳若兮静静站着,顿时有点拘谨,涨红着脸,朝柳仲急声问道“少爷,绣云呢” 柳仲微微仰头,嬉笑道“被人娶走咯”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打十个 姬凌生回到永山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同那些莫名散去的宾客一样,他站在山脚望着人们碎碎念的拂袖而下,有点摸不着头,上山一问,才知道原来新娘子跟人跑了。 纵然早看出这门亲事处处透着古怪,姬凌生倒不曾想到能到这种地步,忍不住腹诽到,当今的年轻人花样真多,等瞥见柳仲身着大红袍枕靠在青瓦屋顶上跷腿吹风时,姬凌生终于这是个圈套,引段丕自投罗网的圈套,还是有勇无谋的圈套,若是段丕不来,他俩岂不是收不了场 他看柳仲没心没肺的散漫样子,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劝他修炼吧全然行不通,柳家肯定也不会留给他别的出路,他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保持孩子心性无忧无虑的过下去,况且他也不是无忧无虑,他心底的愁思不比别人来得少。 想到这,姬凌生还是决定去劝诫几句。 他轻飘飘飞落到楼顶,挨着柳仲右手边坐下,屁股没坐稳,就让柳仲抛出来的一个问题给难倒了。 “凌生哥,你怎么不去看看我姐”,柳仲嘴里咬着的青草晃动了几下。 姬凌生本想答如今柳若兮身份今非昔比,忙活着家中大小事务,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打搅,细想又觉得这话太势利太疏远,幸好嘴巴闭得紧,不至于脱口而出,但也憋不出别的话来,他的默然引得柳仲微微不悦。 半晌后,柳仲冷不丁说道“我姐好像喜欢你” “瞎说”,这话给姬凌生吓了一条跳,末尾又不伦不类的补了句,“此话怎讲” 柳仲本想言简意赅的解释一番,叫这木疙瘩开开窍,话到嗓子眼又吞了回去,他白天才送走一个姐姐,不想这么快又送走另外一个。 相顾沉默了会,柳仲想到了话题,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南地那儿的人除了修炼还干啥啊” 姬凌生笑了笑,如实答道“南地水土不比三大圣地,修士遍地走,那儿基本全是凡人,哪来的机会修炼” 柳仲撇过脑袋来,纳闷道“不修炼还能干嘛” 姬凌生先想到兵荒马乱的景象,然后才是桃花源的其乐融融,后又想象出朝廷里尔虞我诈的情形,便耸耸肩,直白道“做官呗” “做官是什么意思” “做官就是做官啊” “怎么做” “就是” “” 几天后,四兄弟决议取道北上去北海了。 原本接回李忌的第二天就该启程上路的,没想到柳仲闹了个乌龙,不可避免的耽搁了几天,现在婚事业已了结,时下秘境内也无大事发生,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延宕下去,即刻动身倒是颇合姬凌生的心意,当日他追到那位信差,那人并不知 晓更多详情,只知道那封信是由北海地方捎来的。 自此,姬凌生猜想雪玉大抵就在北海的某个地方,只是按照她的性情,决计不会写信来报,那信帖出自何人之手这时候,他免不了要将事情往糟糕了想,觉着雪玉兴许在北海遇到了麻烦,但便宜师父想必在她身旁,天玄境护法,应该不会有大碍才对。 青云子身处北海是他早就得知了的,因为南盟和中土的天玄境高手他稍有打听过,除了严卜陨命外,数量上并无增减,唯独北海凭空添了一个,对照风声散开的时间来看,十之八九是青云子跑不了,雪玉的下落他倒不敢确定,现在得悉雪玉既然在北海,那青云子窝在北海不动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她。 三十年来,姬凌生很少想起她,几乎不念叨她,但不可否认,他最喜爱的仍是她。 四兄弟连同赫连姐弟动身北上当天,只有柳仲独自站在锁着他自由的阁楼顶,对着他们挥手道别,柳若兮没有来送,让姬凌生藏在心底的话,顿时没了着落,只能留作日后的计议,不过就算她真来送别,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路上,姬凌生都在催赶着黑风行路,它整天懒洋洋的,半点不愿意动弹,又不乐意御空而行,一切全凭心情,若是早年的姬凌生,铁定抽得它服软,现在却是万事将就着它。 好在中土到北海,不比中土到南盟的十万里之遥,准确来说,是距离北原比较近,毕竟这是通向北海仙山的必经之道,抵达北原就等同于到了北海,到地方前,李忌不停想象着那排连绵整条海岸的传送阵图到底有多恢弘,应该不比叶城外那排接连天地的七星柱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好歹是北海众修的牌面,肯定得气派。 其余人见他恢复常态,也跟着高兴。 姬凌生不时往后头瞧,他记得有个糟老头子说要一直跟着他们,好沾点运气,指不定还包藏着抢他们造化的祸心,但这人如今却不见了,剑士等人也不清楚曹老前辈人在何处,或者说,这几年就没见过他。 这件事只是姬凌生打发时日的闲想,好从黑风的倔脾气下缓过劲来,免得忍不住想抽它,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他的兴趣,他瞧见臧星桀抬着观音剑刮掉胡茬,露出张和当年相差不多的阳刚脸庞,姬凌生略有好奇,剑士如今仍是黄道修为,他不做修行,怎能青春永驻寿延漫长 捺不住好奇,姬凌生轻轻问了一句,紧接着就看见剑士摆出万分欠揍的神情,仿佛是把脸凑到面前求别人打他,姬凌生忍着心痒手痒,静静听他解释,臧星桀鼻孔朝天,“你瞧不起我等习剑之人,就你们修士能长生不老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等剑客胸中自蕴一股浩然正气,乃是 让天公退让的胆气,凭借这口锐气,活个千年不在话下” 帝夋撇撇嘴,忍住笑意,拆台道“孤怎么记得这话分明是你从那剑道前辈处问来的,怎么变成你说的了” 臧星桀嘴硬道“那又如何,老前辈和我同为剑道中人,交流切磋怎么了” 姬凌生斜睨了眼自己披肩的黑发,好像是还不了嘴,索性闭口不答,不让剑士有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谁知臧星桀使得一手登云梯,自己给自己搭话,见姬凌生吃瘪,晃着脑袋得意道“怎么不说话了,凌生平日里不挺能言善道嘛” “意思是习剑的最多只能活千年”,姬凌生摊摊手。 剑士楞了下,还是那句说不厌的老话,“那又如何我们使剑的可比玩法术的进步神速多了,千年顶万年,到时候啊” 他边说着,边举起一根手指,一字一句说道“我一个人打你” 然后他又举起另外九根指头,凑满十个,吹气道“打十个” “嗷”,紧接着一声惨叫,剑士霍的倒飞出去,姬凌生放下右腿,回头示意了下黑风,黑风一骨碌爬起来,极为乖巧的开始赶路。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 欠钱 刺目光华闪过,姬凌生眼帘中的景致变化不大,依然是碧海连天,只是沿岸地势平缓,听不见涛涛浪声。姬凌生在阵图上有点造诣心得,自然能洞悉到这座阵法不太对劲,尤其是发觉身边只剩下黑风、其余人凭空消失后,当即断定传送阵图出了岔子。 脚下也没有阵图存在过的痕迹,他俩宛如施降的雨幕,很随意地倾泻在某个地方,这种任意位置的传送,跟比武时的结界有十分相似,姬凌生揣测有人暗地里使坏,但他们几人未曾到过北海,何来无故的冤仇抑或两仪宗的阵法长年失修,凑巧让他们撞了大运,但如此北海数一数二的宗门,想必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思来想去,姬凌生还是倾向于第一种猜测,倘若真有这种诡敌,这会儿却见不到正主,难道是想拆散他们,分而破之 揣摩到此为止,再难有任何进展,姬凌生撇头望向黑风,它垂着脑袋,捋直舌头卷起一朵野花,正吧唧吧唧的嚼着。 觉察到主人悄悄打量自己,黑风嗖的抬起脑袋,警惕万分地张望着姬凌生,唯恐后者打搅它进食。姬凌生忍俊不禁,省悟到光说黑风胆小怕事是极其片面的说法,好比哀命的母亲埋怨子女是饭桶只吃饭不干活,其实有失公允。尽管出事的时候,黑风跑得最快,但那是因危险迫近,不跑就是傻子,它不过是由于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而背上罪名罢了,而比如此时这样真相不明的情况,纵然背后藏着天大的险情,黑风都是不惮的,该吃吃该喝喝。 姬凌生颇感无奈,也懒得吓唬它,招呼着黑风离开岸边,往内陆行去。 现在到底具体位于何处,他无从得知,唯一能确定的,此地绝非两仪宗,抑或是悬浮海天的万座仙山,十之八九是说书老叟提及过的宝岛,倘若老叟所言非虚的话,宝岛数量可达数十万,小的容纳几座城池,大的堪比整个南地,他此刻恰好处于其中一座,压根不知道该往哪去,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几人分别落在北海两头,相隔汪洋大海,兴许互相找寻个几年都碰不到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摒弃杂想,姬凌生继而拾步往岛屿中心漫步过去,黑风在后面没精打采的跟着,他能洞察到约莫百里外有修士存在,数量不在少数,且没有反过来察觉到他的神识,估计修为不会高,他记得说书老叟说过,宝岛是为了供给仙山挑选门人弟子而存在的,或者说万座仙山是自数十万宝岛里脱胎出去的,可谓北海修士的根源所在,于宝岛住民而言,抵达仙山就等同于飞升,所以留守在这的,都是些低阶修炼者,再不就是凡胎肉体。 他同时还想起一件事,说书老叟口中的北原,理应有万座牌坊矗立,来时怎没 见到 受到黑风的懒散惫怠所连累,临近午时,才赶路到一半,且老天爷也格外眷顾,不吝地督行他们“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即便以姬凌生的地秘境修为,也感觉恍如蒸笼里不知将死的虾蟹,尤其是黑风,又累又饿,不住地拱脑袋撒泼求食,央求姬凌生歇会,正因天气溽热难熬,它这种温脉肉麻的柔情攻势更不招人待机,全然没有作用。 但姬凌生终究是拗不过它的,只得时走时停,坐在干草上歇凉的时候,远方天际飘来的庞然大物吸引了他俩的注意,望着那座巍峨壮丽的雄峰,姬凌生立刻推断那是座仙山,因为跟他记忆中的青岚山颇为相似,尤其是萦绕山体的氤氲流光,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趁着山体飘过的时机,姬凌生躲在阴影下,不仅能暂且从沤热气息里脱身,顺便还能细致观察仙山的奇异之处,仅凭肉眼当然看不出什么门道,甚至连头顶仙山和脚底宝岛的大小差异也无从比较,天眼他也不能轻易动用,怕会招引来不该出现的蜂蝶,所以他暂时没有登山的打算,虽然他如今地秘四极,哪怕遇到满境高手也尚能自保,但北海的天玄境超过十位,指不定头顶就坐着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柳若兮在场,少不得要笑他精明世故小心过头。 他很诧异自己为何想起她来,排除杂念,那座仙山只余下黑影,姬凌生还以为仙山宛如当铺里陈列的宝器,需风雨不动的摆在那里,好显露出它的珍贵、它的威严。 歇好了精神,他招领着黑风继续上路。 翌日,他瞥见了昨日查探到有修士存在的地方,远远望去,俨然是个住户零散错落的镇子,依山傍水而建,处处透着精致,隐约能探查到数十个玄宫修士,还有一个地秘境,正朝他所在方位赶来。 远处北海靠东的某处断口山,此地出现才数百年,称不上什么名胜古迹,更搜不出什么源远流长的故事,但自从裴剑仙一剑开山,将山头分为两半,且留下佩剑后,这儿顿时人潮奔流的热闹地,每年都有大批北海修士跑来瞻仰剑仙手笔,惊叹兵家之绝学,尤其是插在山缝处的木剑,更是牵动了一批又一批习剑之人的心,这柄剑数百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至今天也毫无变化,甚而热情有增无减。 如往日熙攘的一天,人群里挤着两个剑客,一个是背负古剑的黑衫游侠,一个是手提细剑的魁梧壮汉,这等装束或许在别的地方不常见,在这座山上却是必要的,学生温习功课是搅动肚子里本有的墨水,剑术的造诣却是靠把佩剑就能掩盖的,毕竟大家都是装样子的。这两个真正的剑道中人混迹在人群中,呆望了会,前者忽地向后者提议道 “比比咱俩谁先拔出那柄剑,谁输了谁请喝酒” 健硕汉子不作言语,只是人如其名的观剑不语,同时也不想去赌,因为他喝不来酒,甭管烈酒还是淡酒,半杯就倒,所以这个赌注勿论输赢,他都是吃亏的。 对付摆明是要坑他。 相隔甚远的一座海岛上,此地属于万兽山统辖,和诸多培养修士的宝岛不同,这座岛只豢养奇珍异兽,据说万兽山的山主是西御修士,极为擅长驾御兽类,所修神通也息息相关,其门下弟子皆是统率百兽的好手,自然得圈养大量异兽以供驱使。 奇怪的是,这座满是飞禽走兽的岛屿,某天突然来了个外人,且刚来便成为兽物的盘中餐,兴许这人是长生不老肉,引得方圆百里的兽类全赶来哄抢。 他也明白,两条腿到底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干脆不动,等待被吃,奈何那些凶兽寻常牙口好得不像话,啃咬金铁咔咔的响,仿佛在嚼豆腐,碰上这个小小不过巴掌大的人儿,却咬他不动,连皮都破不开,倒腾来倒腾去,他就是毫发无损,这些异兽倒也不笨,知道轮流干活,确有水滴石穿的可敬精神。 年轻人也不动弹,环抱双臂,浑身沾满腥臭的涎水,却面无表情的在血盆大口中来回传递,表情又像是无奈,又像是别人欠了他钱。 而更远处,一对男女在海面上屠龙。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 龙肉 顺着几缕炊烟,姬凌生发现几户人家,错落点缀在青山下,一条缎带似的豆绿小河蜿蜒其中,空中酿就着谷粮发醅的异香,携着清风爬上山坡来,不消说,此处定是沽酒的好地方。 酒兴得到舒张,姬凌生对来人的防备不由松懈了几分,以他的粗略估算,那个不请自来的修士约莫地秘境刚出头,且按赶路快慢来看,想必不会缩地成寸,无论是敌是友,都到不了让他完全警惕的程度。 当姬凌生指头在黑风脑袋上轻叩三下后,远方依稀可见的山岚后,倏然冒出一个黑点,恍若初飞的雏鸟般跌跌撞撞过来,从村庄住户头顶低飞而过,仿佛雄鹰巡察领地的姿态,然后距姬凌生三十丈外落地,踉跄几步,蹴起几团土灰,他站定后朝这边细看了两眼,随即响起一阵恭谨而不失硬朗的嗓音。 “敢问阁下前来下界有何贵干” 姬凌生打量了他几眼,是个肩宽臂长的精壮汉子,一张风雨磨砺的粗糙脸庞,微曲的两腿一前一后绷着,满脸如临大敌的神态。确定了他修为不过地秘一极,姬凌生自认为摆出了张平易面孔,微笑道“我误闯此地,全因偶然而为之,并非出自本愿,你是” 汉子很自然地将这善意当做姬凌生有恃无恐的佐证,权当做高人风范,心里有些许紧张,却因姬凌生彬彬有礼的态度,不像怀着恶意。 汉子神情缓和了些,抱拳作揖,朗声道“晚辈是武阳山门下郭桓,山门适才飘过,前辈应当见过了。而这座灵狐岛隶属于本派,晚辈是受掌门之令来镇守此地的,对了,我派掌门乃武阳真人苏瑾” 没等话音落地,郭桓话锋一转,又委婉的补充道“兴许前辈认识他。” 听到他提及什么掌门,姬凌生还以为他想吓唬自己,不料末尾又婉转下来,大概是比较不出自己与掌门的高下,不敢随意虚张声势。 定了定神,姬凌生温声道“我跟贵教掌门并无前缘可续,只是途经此地,顺道想讨碗酒喝,并无恶意。” 提到酒水,郭桓犹疑神色消散了大半,胸间松懈了一大口气,挤着笑意打趣道“原来前辈是奔着灵狐岛的好酒来的,晚辈多有失礼,还望前辈海涵” 姬凌生不知所云,只得愣愣的点了下头。 郭桓开步来到他两尺外,途中掏出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酒囊,一樽精巧琉璃盏。姬凌生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琉璃盏,然后自然而然的摊着酒盏,这种行酒的架势和惯例,在酒客间,向来是无师自通的。 郭桓毕恭毕敬给他斟酒,没有半点溢出,光闻着透劲满溢的酒香,姬凌生就止不住精神一振,浑身绽放出鸡皮疙瘩,一股清凉旋风般卷上头顶,又急转直下散至全身,将积闷在衣袍内的沤热气息一扫而空。 当即明白这是极为称道受人推崇的好酒。 他本是半推半就,此时却突然透悟了郭桓酒逢知己的惊喜,好酒当对饮,浊酒自独酌,人生何如酒,百般味里尝。姬凌生仰头满饮,整杯下肚,从喉间到肚里烧成一条锯齿般的火线,回味更像烈火,他忍不住咂嘴吞咽吐沫,他行过很多的路,也喝过几种佳酿,如同追溯过往,比较不出个中滋味,只能说各有千秋。 见他脸色微微涨红,郭桓笑意弥漫,没有奉陪的打算,继而说道“看来前辈真只是路过,这狐琼浆,只有头回喝的人才敢痛饮,正好这片海域,这酒无人不知,各派酒仙常常派人来讨要,掌门让我镇守灵狐岛的原因有一半在这。” 酒是男人间打交道的好东西,一杯酒水下肚,两人就混了个半熟,郭桓见姬凌生毫无高人架子,得知他是外来修士,反正自己打不过,便乐意讲述些算不得秘密的见闻。 于是,姬凌生得悉了这儿位于北海东南角,灵狐岛为武阳山统辖范围内的五座宝岛之一,以产酒闻名,另外四座岛屿分列在武阳山经过的圆圈上,而北海境内,万座仙山,除却两仪宗和阴阳山作为阵眼镇在双鱼台东西两头,其余仙山皆要围绕双鱼台转动,一年一圈,所经路途上的宝岛则纳入统辖,等于说,除却最强盛的两个宗门,其余山头共围成将近一万个圆,孜孜不倦的于海面上来往周旋,共同构筑使万山悬浮的庞大阵图。 姬凌生同时还得知一些关于武阳山的要闻,武阳山共有四名地秘境修士,掌教名叫苏瑾,是个地秘四极的高手,在强者如云的北海好歹能排进前千,前后几座仙山则稍弱些,即便眼馋灵狐岛的好酒,也只能自掏腰包来换取,偶尔会有偷盗,所以派遣身为供奉的郭桓来守岛,他是如此说的,“岛上仅有十万人,能修炼的不足百一,稍有资质的全带到了天上,剩下些老弱病残,根本打不过那群小贼寇” 他提起此事显得尤为气愤,姬凌生猜想他是因照料全岛耽误了修炼,才这么恼怒的,更有趣的是,他稍稍察觉到后方汹涌的海浪里藏着几个玄宫境界的修士,畏畏缩缩躲着,发现他俩迟迟不走,只好转身开溜,那些想必就是郭桓口中的偷酒贼。 同时他还惊异的觉察到一件事,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修为已到了这个境界,纵然跟一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相比,也毫不逊色,他这笨鸟后飞能攀升到这种地步,是他踏上修途时始料未及的。 就拿眼前的郭桓来说,岁数铁定比他大不知道多少,却口口声声叫他前辈,这让姬凌生总感觉自己的修为是凭空得来的,仿佛有人醍醐灌顶嫁接给了他,其中并无自己丝毫发力,这种怪异感触,兴许是他事事小心谨慎的根源。 郭桓表面上无话不谈,仿佛心眼比嘴巴还大,但说及某些宗门秘闻会很巧妙的避开,不给苍蝇叮缝的机会,姬凌生倒没刻意深挖,初来乍到犯不着打探什么虚实,大致知道路线就行,他正想问问关于那个近些年新冒头的天玄境,忽然,一阵雄浑气息像潮水般从后面打来。 两人齐头望去。 只见极目远处的海平线上,蓦地炸起几簇浪花,紧接着在附近激荡出圈圈涟漪,颤动着周围整片海域犹如筛面跳跃的糠团,更像是海水沸腾了似的,翻涌不停,然而源头的动静却不愿消停,浪花下头好像藏着什么庞然大物,拱起馒头状的水包,像游鱼般四处乱窜,要么是被追赶,要么是追撵着什么,翻江倒海搅得海浪冲天。 两人位置原本离岸边有些距离,只能望见浪潮起伏,这异象出现后,海水立刻涨了无数斗,很快蔓延到岸上来,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留下低头啃草的黑风张头探脑茫然四顾。 姬凌生先来到岸边,盯着那团横冲直撞的浪头发愣,半柱香后,郭桓随后赶到,没跟着去看那头巨浪,反而细看了姬凌生,心头升起一股骇然。 站在临崖处,两人望着浪潮举棋不定,委实没看出水面下到底藏着何种诡谲,旁人在场,姬凌生也不好轻易动用天眼,免得招致麻烦。 那团浪扑腾了片刻,猛地钻出水来,接着就是副恶龙出水的场面。 姬凌生顶着那硕大无角的龙头,宛如鱼鳍的前肢以及稀疏的鳞片,不确定道“这是龙” 那头似龙非龙的大鱼跳出水面后,抓紧机会嚎了嗓子,地地道道的龙嗥,只是比姬凌生假想中减了许多威严,郭桓在嘈杂声浪中仍旧听清了问话,摇头惊叹道“水蛟罢了,龙子都算不上,顶多算个龙孙。不过到了这等大小,实在少见,离化形也不远了,实力起码地秘二极,且异兽天生比人强半筹,不知谁这么大本事,敢去擒杀它” 姬凌生心底倒是有了谱儿,纵使不施展天眼,他对灵力的感应也比同境修士要强,算是天眼潜移默化带来的好处,他分明在水蛟头顶洞悉到熟人气息,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他摇头失笑,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每次出场,都要搞那么大动静。 忍着笑意,他扭头向郭桓轻声问道“我曾见过一条白蛇,刚到地秘境就足以化形,这头蛟龙怎么到了这等境界还不能化形” 郭桓诚恳答道“好歹跟真龙沾点边,比寻常兽类血脉尊崇些,化境的门槛自然也要高些。” 姬凌生点点头,抬头发现蛟龙正嘶吼着往这边冲来,来势极快,同时两侧辟开百丈高的浪头,迎向海面的岸边更是奔涌起滔天巨浪,郭桓见姬凌生屹然不动,也不想独自落跑,且他得护佑岛上住民,眼看浪潮袭来,他手心蓦然冒出个金钟,跟着往上一举,爆绽出漫天金光,变成一尊略显通透光芒微弱的巨钟,将崖岸死死护住。 这式神通挡住了潮水,却没挡住那条蛟龙,因为压根没撞上。 他只看到临近百丈的时候,站在龙头的那道人影,双手倒插,将刀刃没入蛟龙头顶,顿时龙头四分五裂,紧接着后继无力的龙躯撞在岸堤上,隐没在海水的闷响震得郭桓双手发麻。 然后他惊疑地瞧见屠龙的青年跃上岸,抖手甩掉雪白刀刃的污血,朝他不知名讳的前辈笑问“凌生,吃过龙肉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个不放过 帝夋三两步跃上岸,仍保持前冲势头的蛟尸訇然栽进崖壁,砂石四处滚落着,幸而有郭桓的金钟法宝庇护,如鸭嘴横突出去的崖角得以在滚滚落石中保全,郭桓神色惊异,不曾想到这两人认识,且关系极好,以他第一眼的印象,这两人一个过于内敛,一个过于张扬,不像是一路人。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约约地把握到一件事的脉络,那便是他的机缘兴许已经到来,很大可能就这二人有关,恰好他修道至今整整五十年,到了知天命的时节,没准遭遇两人是天意的显现。 姬凌生斜睨了眼帝夋衣摆沾染的血迹,散发着微弱金芒,他听说堪比天材地宝的真龙之血便是呈金黄色,这条枉死的蛟龙,大概已具备成龙的资质,可惜时运不济,对于帝夋的侃言,他轻轻摇头,怕这东西吃了会坏肚子。 帝夋笑了笑,不放在心上。 他站定不及半刻,浪潮缓缓退去,飘如骤雨的溅水刚落停,一个人影忽地掠至岸头,她藏在蛟龙尚未散尽的浓厚气息里,故姬凌生没有察觉。 捧花姑娘朝姬凌生微笑致意,郭桓适才把神通收住,发觉喝杯茶的工夫,岛上竟接连到访三个地境,且个个比他高强,比起武阳山其余守山人也不遑多让,至此,这位枯守岛屿的汉子,沉寂数十载的心头忽而燃起一团火,却如炉火闷在灰里,不露痕迹。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郭桓决心与三人拉近些关系,正难为怎么开口,恰好听见蛟龙尸身沉海的声响,于是温声提醒道“三位,那恶蛟行将化形,没准兽丹已向着龙珠转变,就算没有,地境异兽的兽丹也是大补之物,千万不可错过。” 捧花姑娘笑意不减,摊开手掌,一颗鸡蛋大小的彩石微微发光,形态略显奇特,半边光滑如玉犹如琉璃,另外半边满是斑驳坑洼,她不说话,只摆出邀功似的微笑,又带着做分内之事的从容。 帝夋接过来端详了两眼,随手扔给姬凌生。 姬凌生拿过来把玩了会,能清晰感知到其中蕴藏着惊人的灵气,若是强行灌注到一个玄宫修士体内,恐怕会直接撑到爆体而亡,尤其是那晶莹剔透的半边,已经有别于寻常兽丹的驳杂,精纯得好似经人手提炼过,郭桓说得丝毫不假,这半颗龙珠于地秘境修士而言,的确大有裨益。 他正要说话细问,头刚抬起,倏忽夹着黑风往旁侧闪去,接着其余三人也陆续散开。 退避不及十丈,轰然巨响,他们原立的位置凹陷出几丈宽的大坑,石崖直接碎成齑粉,仿佛有人用勺掏了个孔。郭桓最后觉察也最晚撤离,闪避时受到点波及,身子歇飞跌进海里。 剩余三人浮立半空,齐齐凝神望向气机袭来的方位,那边稍远处飘 着个紫锦袍的青年,他端持着把折扇,扇子头正对三人,虽然一击未中,他却仰着脑袋不可一世的神态,睥睨两眼过后,视线稳稳落在捧花姑娘的姣好躯体上,顿时冒出几分兴致。 随即收了扇子,俯身飞到五十丈远,这会儿对面三人已靠拢到一块,青年脸上并无以少敌多的惶惧,更像是反倒是一个人包围对方三人的神气,他不容分辩的说道“这条水蛟原是我放养此地的猎物,准备趁它成龙之际再做定夺,你们是何人敢半路捡便宜来盗取我的东西。” 捧花姑娘让青年不停打量,却毫不动气,屈身施礼,笑问道“此事我家大王并不知晓,多有冒犯,但公子光说无凭,能否拿出证据,证明这条蛟龙为贵公子所属” 青年放声冷笑道“我说是我的,那便是我的,何须什么证据” 不等捧花姑娘反驳,远处又浮现团黑点,到后演化成马车,前头牵挚着两头满覆彩羽的骏马,周身光晕流转,使得姬凌生掖下挣扎不断的黑风看得愣住,大概没见过这等同类。花马牵引着一辆无顶车,宛如凡间将军巡逻场地的战车,上面立着四人。 姬凌生神识轻扫,车上只前头那老者持地秘二极左右,两头站定的扈从皆为地秘一极,最后居中坐着个不足地秘境的娇样女子,而青年地秘三极。反观自己这边,无需同为地秘二极的帝夋和捧花姑娘出手,光他这个地秘四极就够对面喝一壶了,不过对方敢无的放矢,想必藏掖着别种手段。 车辆拢近后,那姿态娇弱的女子得以瞥见捧花姑娘的风情,注意了下青年的神态,她起了妒心,忙捧着心口,将嘴收束成瓶口大小,娇声喊道“公子,快快拾掇了他们,妾身可等得心急” 左右两年轻人听得心头起火,忍不住斜瞥一眼,瞧见女子略通透的薄衫勒出雪白沟壑,赶紧转移视线,免得下身跟着起火。 为首的老者则显得谨慎许多,盘算了敌我差距,感到有些棘手,暗恨这浪荡二世祖为何总挑硬茬下手,再看青年,他正来回比较两个女子的姿容,更是头疼,于是用半商量半警示的语气,朝姬凌生等人喊道“诸位,水蛟当属东镇宗所有,你们私自捕杀,念在初犯不作追究,趁公子生气前,速速离去吧” 然而这番话没起到震慑作用,反倒让青年嗅出其中的妥协意味,冷声道“你允放他们走的有人在我东镇宗门前造次,你身为门前供奉,害怕这等宵小” 老者十分想给他说句狗急跳墙的道理,而且看他模样,分明是对那个异域女子起了贼心,哪是估计东镇宗的颜面。 当供奉老者权衡利弊时,姬凌生和帝夋互看了眼,忍不住笑了笑,东镇宗的名头固 然是大,但这俩外来客孤陋寡闻,压根没有听过,自然不懂附着于名头上的威压究竟何等分量。 对视而笑过后,嗖的一下,帝夋蓦然消失,对面四个地秘境,两个年轻人还在偷摸观瞻旖旎风景,青年也忙着遐想捧花姑娘单薄衣衫下的饱满景致,唯独老者眼皮子狂跳,神识发散出去,却觉察一点恐怖动静出现在身后,他连忙扭头望去,只见杀机密布的黑影飘至车座左侧,侍立于左的年轻人来不及反应,刀光疾走而过,一颗斜着眼的头颅抛上天去。 相比于扈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毙命,老者更惊惧的是,黑袍青年的刀竟能连同魂魄一齐斩灭,不待他多想,冰凉刀锋迫近至他面前,老者匆忙避开,留下半截衣摆。 这时伫立尸身的血柱才从断头处冒出,喷涌如泉,一股脑洒在旁边两人脸上,受到汹涌杀气侵体,右侧扈从丝毫不敢动弹,而坐中的女子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一刀逼退老者,帝夋提刀冲向青年,青年适才反应过来,略惊讶帝夋的神速,倒不如何害怕,以他地秘三极对战地秘二极,只要不被轻易偷袭,想赢易如反掌,老者却不敢这么想,帝夋的身法气力实在吓住了他,稳住身躯后,他连忙往青年身边奔去,不料被尾随帝夋的捧花姑娘拦住去路。 两边交锋之际,郭桓晃悠悠浮出水面,他来到姬凌生旁侧,目睹着上方的两处缠斗,惊恐发现青年的所在,急忙收敛半边身子,躲进姬凌生的背影中去。 姬凌生蹙眉问道“你认识” 郭桓点点头,轻声解释道“那是东镇宗少主,他老祖是东镇仙人何道陵,最有望跻身十大高手的人选之一,所以在东南海域,东镇宗堪称只手遮天,那个年青人便是何道陵的嫡孙,名叫何宏,最好女色,常来下界作乱杀人,这片海域基本都认得他,上回他向掌教勒令要十个处子的时候,我刚好在场,和他见过一次。” 姬凌生轻哦一声,本打算交出龙珠息事宁人,看样子对方是个惯犯,不是来抢东西的,就是个挑茬的。 郭桓见他犹疑不定,轻轻提醒道“何道陵极为护短,你们最后不要跟东镇宗交恶,不然恐怕走不出这片海域。” 此时何宏正被境界矮他一头的帝夋追得抱头鼠窜,只能以折扇乱点,在海面击出高如巨楼的滔滔大浪,姬凌生还以为他能多撑会,不料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修为没有实力,想必是揠苗助长得来的,怪不得要找地秘二极的护佑他。这会儿听见郭桓的劝诫,姬凌生斟酌了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一个都不能放走了。” 郭桓悚然一惊,只见姬凌生左手夹着黑风,右手转圈画圆,然后远处水面狂涌,两条水铸螭龙交缠而出 ,直冲天门,车板上的扈从遥遥望着两处打斗,不知道如何插手进去,突然听到龙吟,低头看去,两颗硕大龙头张嘴咬来,座下彩马压不住惊惧,往前踏空跑去,却跑不出两张巨口。 两息不到,地境出头的年轻扈从以及昏厥女子,连人带车被螭龙咬到,在姬凌生的灵力操持下,柔软无形的海水坚若金铁,整辆车瞬间化作碎片,两人两马同时身亡,尸体挤压成一坨,那名觊觎美色的扈从也算得到了一亲芳泽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个人 郭桓突然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出手。 或者直接提议杀人灭口,反正何宏肯定瞧见了自己,放走他必成后患,倒是没能早点和姬凌生等人站成同一条阵线,似乎错失了跟他们交好的机会。 既然两边已然打起来了,现在找不到地方和时机再插手,做什么都抵不过锦上添花,可有可无,说不定自己那番劝告落入对方耳中,好心归好心,但无疑是怯弱的象征,甚至,冥冥中感应到的那桩机缘或许的确是溜走了。 想想这些年枯守岛屿的无趣,以及那桩未遂的心愿,他有点自怅自悔。 姬凌生倒不曾想到身旁汉子心思细腻成这样,几息间想了这么多,他刚出手袭杀了那对男女,当下犹豫着要去帮谁,结果发现无论帝夋或捧花姑娘,皆无须他的援手,索性将两条水螭龙围拢在两人附近,以防有人趁乱逃掉。 这会儿黑风叫唤得凶,姬凌生别无他法,只得瞻顾两处战场的同时,徐徐降落到临近地上,黑风四脚挨了地,总算不闹腾了,忡忡的踩几下脚,以示安心。 再看上方,捧花姑娘和东镇宗门前供奉堪称好对手,一时间难分伯仲。 而帝夋那早已呈完胜迹象,连地秘四极的姬凌生都不敢说有把握能胜他,这个半桶水的膏腴子弟更是无望,若非有几件法宝傍身,早成了刀下亡魂,尽管他接二连三祭出神奇法宝,境况还是不容乐观,已经丢了半截左臂,衣袍破碎成条,爬着几条血痕,披头散发的好似厉鬼。 饶是如此,他仍然貌作雄强,嘴皮子毫不松懈,比手脚出劲更多,不停辱骂帝夋的列祖列宗,只是眼里的惊惶藏掖不住,挤得两眉毛虫似的瑟缩着。 帝夋本是个孤儿,无端冒出这许多亲人,仿佛身世倏忽间有了着落,于是下手力道更重。 何宏逐渐脱离生路,此前仗着祖辈威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想过会死于他人之手,他自知实力不济,却没想过会被修为更低者逼上绝路。他抽空眺望远处,悚然发现还没有救兵赶来,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不等张嘴就让狂风骤雨般的杀气堵住。 眼看帝夋身影再度消失,何宏惊觉,连忙又从怀里掏出法宝御敌,为一件巴掌大的屏风,迎风涨大来,拔高到数十丈,将背后遮挡得严丝合缝。 随着几抹寒光绽放,刻镂着“海落残阳”景致的屏风顿时四分五裂,破碎成飞花,何宏仓皇间抬手去抵抗,剩条右手抖成三四只,虚点几下,结果一发未中,气劲全跟帝夋擦身而过,攒射好远落在海面上,炸起几朵白白的浪花,随即何宏身上也爆开几串红红的血花。 纵然极力闪避,他身法却比帝夋差了不止一筹,避开得有限,上半身逃过一劫,双腿自膝盖处则 被当场卸下,跟断去左臂时候情形一致,魂魄仿佛遭人千刀万剐,他惨嚎着倒飞出去,翻滚几圈终于停住,躯体稳在半空中,双膝血流不止,故作镇定的神情也搅碎不成形,拧得像个烂柿子,嘴里冒着呜呜的声音,像挨了打的狗。 跟捧花姑娘捉对厮杀的老者见此情景,心头起了慌乱,他倒是可以转身溜掉,可若是何宏被杀,就算能逃掉也要被何道陵问罪,前后都是死路。为今之计,当合何宏之力,使出浑身解数去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如此想着,便顺势向那边靠拢,捧花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加紧攻势,两手间浮光掠影不断,勤王剑绞出泓泓青光。 遭到激烈连攻,老者不得不暂且收起想法,安心对敌,不然稍有差池性命堪忧,于是掏出法宝来对抗剑雨,没等法宝发挥出神威,两条螭龙破水而出,势如奔雷般飞扑上来。 姬凌生本不想出手搅和,忽而听郭桓提醒到,北海高强修士皆会一种逃命法门,舍弃肉身使精魄逃离,非天玄境不能追上,唤作血遁之术,虽然损耗极大,但用来逃命屡试不爽。 听到这,就不容许他再袖手旁观了,两条螭龙交缠而上,与捧花姑娘的剑锋形成夹击之势,更上方,天幕很快黯淡下来,如同捅了个窟窿,一座黑色山岳遮蔽了大半天空。 几乎是姬凌生招来太岳的前一刻,四处逃窜的何宏恍然彻悟,东镇宗的威名于这几个乡巴佬不仅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加重了对方杀人灭口的念头,这下他无心延宕了,纵然留了手杀手锏,但决计不会是三个地秘境的对手,于是记起青山常在的道理,预备溜之大吉。 恰逢太岳降临,众人视线受扰,何宏以为对方心急,不巧给了他机会,连忙施展血遁。只见他浑身绽放血光,仿佛周身的血都烧了起来,和生开死门的架势颇为相似,只不过别的修士生开死门是破釜沉舟之举,他这则是干干脆脆的往外逃命。 瞥见红芒逸出,姬凌生早有预谋,轻喝一声“仙阙”,太岳山巅顿时紫绿霞光萦绕,云气浮动,拨露出连片的辉煌宫殿。 仙阙一经现世,笼罩在山峰阴影下的海域,在刹那间宛如浆糊似的凝住,供奉老者首先动作一缓,让捧花姑娘刺中心口,而游走在黑影中企图逃窜的那抹血光,更是骤然慢如龟爬,几乎不能动弹。 帝夋随即跟上,沙城大王可不在乎趁火打劫的臭名,能省点劲最好不过,红鬼长呼着落下,磅礴杀气激荡扩散,于半空中形成一道不甚分明的半圆波纹,然后极快的切过海面,方才还涡流密布的海面顿时一分为二,仿佛龙王开道,由刀气经过的途经分割,挤出数十丈的罅缝,并向两侧奔涌着浪花 。 作为靶心的红光自然逃脱不掉,何宏鲜血凝聚的精魄顷刻间化为乌有,东镇宗少主就此身亡,供奉老者看得乌珠迸出,似乎自己的性命也受到了牵连,负隅抵抗的意志迅速薄弱下去,结果胸腹间又多了窟窿。 随着两条螭龙凑前一顿撕咬,大朵快颐过后,已找不到他的尸首。 这会儿天边烧满了红霞,殷红犹如鲜血,照在郭桓惊疑不定的粗糙脸庞上。 北海偌大疆域的某个角落,一男一女踏水而行。 此时太阳正好,相比于东边海域的红霞漫天,这儿还不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尤其踩在水面上,潮湿气息覆盖全身,海风拂面,很快在两人身上浸透点点凉意。 自称木易的青年扭头向女子问道“既然你有意要流放他,为何现在要去找他” 女子冷哼道“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不对,死了正好,免得有人为他茶不思饭不想的” 青年十分想问这个不思茶饭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却碍于不知如何开口,转而问道“你和姬他到底有什么仇要这样戏耍他”,他本来想说谋害的,但怕祸从口出,惹不起这姑奶奶,便临时换了措辞。 她眯起活泼动人的桃花眸子,反问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木易默然不语,又听她问道“倒是你是什么来头隔三岔五看见你在海上闲逛,你都来北海好几年了吧,也没见你干什么正事。不如这样,我们互换消息,我回答你刚刚问的,你坦白交代你是哪里人,怎么样” 木易温和摇头,“这话我不信,咱们虽然只见过几次,但足有好几年交情,你连名字都没告诉我,我怎么敢信你。” 女子立刻柳眉倒竖,发怒道“想骗我的名字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性,没一个好东西” 她又嘟哝着,“不知道雪姨吃错了什么药,铁了心要等他” 还没骂完,她突然觉察到远处有人靠近,且来势极快。同时她发觉身旁空空如也,青年不知去向,这时她终于后知后觉,那叫木易的男子大半是个高手,能如此无声无息从她身边溜走,那他为何要跑呢 来到面前的两人给她解了惑,是对姿容俏丽的姐妹花,比她好看些,两姐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神态不太相同,前面那个暖若桃李,后面那个冷若冰霜,当先的那个女子到来后,发现此处只有一人,大感迷惑,四处张望。 女子望着她慌乱心急的模样,很自然联想到抚养自己长大、且为情所困的姨娘,她俩神态很像,于是女子大致猜到了情况,眯着眼睛笑了笑,暗骂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苦寻无果,孪生姐妹中前头那个,盯着女子,期期艾艾的问道“姑娘,你是一个人吗” 女子不客气道“怎么,难不成我是个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章 青云子的下落 以少对多,不及半柱香的工夫,四名地秘境修士死伤殆尽。 而缴获这份傲人战果的三人毫发无损,轻易得好似在热身,郭桓略感心惊,本以为已经足够高看了姬凌生三人,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些,同时自恨错过了出手的机会。 如今他们绑在同一条船上,共同惹恼了东镇宗,不消几日,就会有大批东镇宗门徒出来搜寻真凶,然而这桩凶案跟他没半点关系,却脱不了干系,而且没和象征机缘的贵人们打成一片,等于白背了个罪名,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滋味。 姬凌生瞻仰着凌厉刀气将海面切成一线天的奇景,目睹海水回卷,撞起涛声阵阵,他扭过头来,瞥见汉子若有所思的模样,轻声问道“我们这样,会不会连累及你” 郭桓扯着嘴角、硬着头皮摇摇头。 帝婧团趸u媚锫叫堪叮笳叽蛱斯傅睦蠢螅干溃骸罢饪赡阉担淙灰呀苑缴比嗣鹂冢杉仁潜焙4笈桑挡蛔加惺裁捶霉砦噬竦耐ㄌ焓侄危茏凡榈轿颐峭飞希男一故遣槐y煤茫呈亢尾凰嫖颐且黄穑ハ嘤懈稣沼Γ俊 到底是姑娘家,说话要婉转好听很多,郭桓心头那点突遭连累的牢骚逐渐消释,倒开始认真地权衡这些箴言,若说几个东镇宗人士没看见他,自然不大可能,但对方既然已经悉数毙命,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只怕附近掺杂耳目,将消息禀报给东镇宗,如是这样,那在场的几人都会有杀身之祸。 可从斗法开始,他就将神识放到周遭,并未发现任何宵小,本来稍稍放心,听捧花姑娘这么一说,又有点惴惴不安,忍不住斜睨了眼姬凌生。 凌生正老神在在的扫视四周,以他超出众人的感知来看,暂未发现可疑之人,暂且不必担心风声的走漏,至于郭桓的担忧,他则不太注意,现在有帝嬲飧鲋餍墓窃冢伤弥饕饩褪恰 接着又听捧花姑娘问道“假若壮士家中有所顾虑,怕亲属宗门受及牵连,也无妨,不如就此回去,一口咬定从未见过我们,应该能安然无事,只不过要格外小心别露出马脚,免得招致是非。” 姬凌生忍不住打眼瞧了下她,当年出城时,捧花姑娘还是凡事悉听王命的柔顺女子,如今打磨成了个精明鬼,事事都在她的算计中,活像个帮子女收拾烂摊子的老婆子,反观他和帝妫窳礁鑫薹ㄎ尢焖拇Υ郴龅拇蓝印 姬凌生嘴角不禁扯出点笑意,忽听郭桓短叹道“哪有什么家,郭某本就是孤身一人,不然也不会到武阳山寄人篱下。” 见郭桓满脸愁色,姬凌生对其背后的缘由略感好奇,刚想开口问问,被他挟裹在腰间的黑风不给他张嘴的机会,原来它方才吓傻了会,忘了自己还飘在空中,这会儿反应回来,觉得被主子左手勒得有点难受,忙不要命地呻唤起来。 它声嘶力竭的叫唤着,捧花姑娘忍不住笑,伸指点了下它额头的一撮白毛,黑风顿时老实安分下来,一双贼眼眯成桃花状,美色于它来说是永远受用的。 郭桓越看越觉得奇怪,开头还以为黑风理应是匹神骏,搞不好跟麒麟白泽等圣兽的血脉,后来发现只是匹凡间所谓的千里马,赶路还比不上地境御空快,打架更是添堵的份,不懂姬凌生为何要带着它。 姬凌生面显嫌恶地瞅了黑风一眼,准备打趣它几句。 倏忽觉察到一个地秘境修士极快的赶来,另外三人迟楞了片刻,也陆续发现了端倪。 四人转头望去时,那人已然掠至不远处,是个年岁约莫三十出头的高瘦男子,地秘一极的修为,着宽袍长衫,风卷过来,紧贴衣摆的两腿显得犹如竹竿,他远远望着四人后,本不想靠得太近,待发现郭桓在场后,遂略略放心,轻轻握拳贴到近处。 郭桓瞧清不速之客的面目后,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疑心方才围杀何宏的事迹或许败露,便锐声道“林供奉理应随着本山一起去了,怎有工夫回来此处闲玩啊” 林姓供奉见郭桓声色还算硬朗,戒心稍稍放下,轻声笑道“郭供奉哪里的话,我这哪里是闲玩,掌教感知这附近有不少地秘高手聚集,特嘱我过来瞧瞧。” 他粗略解释了下,随即满脸堆笑,以眼神作为示意,左右打量了下姬凌生等人,客气道“这几位是” 郭桓见他态度拘束,犹如对待掌教大人时的恭谨,不由心里泛出几分得意和快活,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这种感触从何而来,定了定神,郭桓从容道“这几位前辈乃是由中土而来的贵客,打这路过,听闻咱武阳山的酒水酽洌,专意来尝个鲜,讨个酩酊之意。” 林供奉闻言也跟着笑,赞叹道“几位前辈果真好眼光,我们武阳山称不得钟灵毓秀之所在,别的地方不敢称大,唯独在美酒佳酿的名声,丝毫没有掺假。” 奉承几句后,他又殷勤地问郭桓有没有给客人好酒伺候,后者连连点头。 姬凌生顺着话随意寒暄几句,捧花姑娘倒是模棱两可地提了下来路,林供奉尽管未曾听说过眼前几号人物,但依旧摆出久仰大名的恭迎神态,嘴里连连冒着些客套话。 两边相视而笑过后,林供奉想起正事,狐疑道“我听掌教所言,此地应不下七八位地秘境,奈何只有诸位等三人” 姬凌生本不愿多说,想等捧花姑娘开口支扯,谁知她体贴得过分,怕话语太多喧宾夺主,弱了他们两大老爷的威风,所以如菩萨泥塑般微笑不语。 帝姘醋诺肚剩錾竦赝旁斗剑垢话罾砹止┓睿r枭缓美抗巴罚巢缓煨牟惶慕馐偷溃骸拔颐侨死创瞬恢故俏送匆蟮好谰疲饕亲飞币惶跷闯尚蔚亩耱裕迷谑亲返搅恕珊薜氖牵屑溉讼胗嫖淌绽攘桨芫闵说木置妫夜值芮袄粗螅镂颐乔苌绷蓑粤羌溉思藁沙耍愀ゼ胰谎伊锪镒吡恕9终婺讼酪逯俊 没等姬凌生说完,林供奉就不想听了,因为他根本是在放屁,三个境界莫测高深的地境高手,用得着他郭桓出手帮忙但他也拿不准姬凌生这番话是客套,抑或是掩盖真相,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等姬凌生夸赞完郭桓的仗义相助,林供奉含笑点头,连连称好,同时低头看去,瞥见瘫倒挂墙生机丧尽的庞大蛟尸,吓得出了口冷气,又细细端详了蛟龙破裂的头颅,料想那里原该有颗堪比天材地宝的龙珠,定然落入了这三个外来修士的手中,说到底等同于肥水流进外人田,让他不禁暗暗惋惜,若是这宝物给他的话,指不定功力要蹿升几层台阶。 可惜归可惜,林供奉仍不敢怠慢三人,连忙请邀道“来即是有缘,既然三位尚未其他打算,何不如与我回山一趟,想必掌教也很乐意做东,到时候吃乐一番,歇息几天再上路,意下如何” 姬凌生正想推脱,想早点离开这处是非之地,帝婧鋈晃实溃骸澳憧商倒嘣谱诱夂湃宋铮俊 姬凌生不由愣住,这件事自然是他告诉几个兄弟的,不曾想到淡泊俗事的娓缍够辜堑们宄 未等林供奉开口,郭桓皱眉道“这个尊号我听过,是北海近些年新晋的天玄境,时常听人提起。” 姬凌生有些难以自禁,面露惊喜地问道“你可知道确切的位置” 郭桓摇摇头,这时林供奉插话道“据说是在西边的海域,具体位置不清楚,不过掌教兴许知道,前辈若是在意,可以随我回去问问。” 姬凌生扭头瞅了眼帝妫笳呋夯旱阃贰 离灵狐岛大约近四千里的东南角,一座巨峰巍然雄立。 仙山上氤彩鎏光,此时山脚山腰各处人流奔涌,全到聚拢到山巅处。 数万人齐聚主峰的山巅平地,中间处设有纹路复杂的烟阵,居中端坐着一个紫袍老人,他眉头紧皱,定定地望着身前的一团红光,再往外,屈膝跪伏在周围的门人弟子,也愣愣地盯着那团红光。 阵图边缘位置,伫立着十人,个个修为不俗,境界最高者可达地秘圆满,此时也全神贯注在阵内。 突然,那抹血光猛地一跳,随即开始如心脏般跳动起来。 不消多会,竟长成个活人,正是死去半个时辰的何宏,而阵前老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东镇宗宗主,北海天玄境仙人之一,何道陵。 何宏死而复生,浑身殷红,像从血池里打捞出来,满脸残存着惊惧,随即转变为怨毒,由于新筑的躯体不太灵便,尚且无法张嘴说话,只能咬牙盯着老人。 何道陵神情不变,冷声道“宏儿,为了救活你,你存放在家里的本命精血已消耗殆尽,所以你现在是元气大伤,不要妄动。这件事的来由我已经知道,我自会料理。” 何宏胸口剧烈起伏,伸手往地上写了三个血字,武阳山。 老人扫了一眼,抬头望向那十名地秘境的内奉弟子,点了下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鬼胎 过了灵狐岛,顺着西南方奔袭了两个时辰后,武阳山就在眼前。 姬凌生此前只是在地上望着仙山飞过,仿佛是只大雁掠过天际,无法窥测到全貌,如今凑近了看,更显壮丽别有一番滋味,再联想到这等雄峰尚有万座,顿时对撑持整片北海的八卦阵产生了浓厚兴趣。 五人悬立高空,继续朝武阳山靠拢,黑风让捧花姑娘牵引着的灵气团抬在空中,全无半点不适,甚至离得近闻见捧花姑娘的体香,它神色越显振奋了。 姬凌生瞧了只是摇头,算是养了头“白眼马”,黑风发现主人稍显无奈的目光,更显得意了,伸出舌头啪嗒甩了两下。姬凌生懒得跟这家伙计较,转头望着前方,这会儿离武阳山的山门已经十分近了,仅数十步之遥。 林供奉在门前稍有停顿,转身过来,朝几人做了“请”的姿态,脸上微微含笑,有种显示自己家世雄厚的得意。几人顺着他手臂所指方向,清晰看见一座羊脂玉堆砌的富丽牌坊,约莫五丈高,精巧而不失大气,并无支撑之物,凭空浮在空中,随着风微微颤动,平整辗直的白玉面上,刻着深黑的三个大字“武阳山”,比当年见过的青岚派阔气很多。 这边以帝媪焱罚参丛僖桑陈吠埃群笤焦溲羯降呐品弧 落地后是片四望如一的平坦地,几个身着白衣箭袖的童子正在扫地,没人来之前他们还在聚众闲聊,瞥见林供奉到来,连忙拿出十二分精神应付差事,又见供奉引了外人来,只觉惊奇,不住地打量着姬凌生等人。 姬凌生环顾前方,几个童子不过黄道境界,应该是打杂的外姓弟子。再往前看去,一座高峰拔地而起,山巅处烟云环绕,斜后方依衬着一座稍矮的山头,两山并在一起合称武阳山,矮山上察觉不到什么气息,主峰上倒是还有两个地境。 由于神识并未散出,那两人的具体修为无从得悉,姬凌生收回目光,正好和林供奉四目相对,两个人都觉察到对方的警觉,旋即又错开视线。 姬凌生倒不担心其中有诈,首先他们斩草除根的时候应该没有露出马脚,不然现在东镇宗早该出动人马了,说不定那个天玄境的宗主会直接杀过来,现在风平浪静不像事情败露的样子;其次郭桓现在勉勉强强算他们这边,武阳山充其量三个地境,压根拦不住他们。 林供奉不知道他的有恃无恐,指派了个小童子上山通报,其实也用不着大费周章,地秘境之间的感知非同一般,五个地秘境站在山门前,就好像黑夜里打着灯笼,山巅处的两个地境早在洞察到客人上门的时候,就收拾着迎出门来。 只见两人出现在山巅附近,仿佛顺着天梯漫步过来,动作轻盈如蝶飘然欲仙,既然展现高人风度,又能彰显自身实力,可谓一举两得。只可惜帝娴热撕敛辉谝猓廖薇a舻囟值幕埃悦嫖啄侨瞬皇撬亩允帧 站定了几息时间,两人轻巧落地,站在前头那人该是郭桓口中所说的,武阳山掌教苏瑾,身材修长,头顶玄冠,着一身灰白色大氅,面色和善亲切如故人。另一名地境修为五短身材,国字方脸,沉静坚毅如石塔。 “鄙人就是苏瑾,武阳山掌舵之人,今日得诸位光临寒舍,只觉蓬荜生辉呐” 两边人互相打了稽首,礼仪寒暄到位后,苏瑾先是夸赞了郭桓几句,说他的好运气请来了贵客,然后连连摊手请众人回山小坐。 盛情难却,姬凌生想着细问青云子的下落,便跟着飞回山巅阁楼,这时才饱览武阳山景致,处处高楼耸立,傍着翠色逼人的草木,一条玉带似的溪流绕山而走。几人缘山而上,聚集到山巅阁楼的楼台处,早有人备好美酒佳肴,虚席以待。 苏瑾开怀笑着,遂请众人入座,姬凌生等人尽入右座,郭桓本想就近挨着姬凌生坐下,无奈位置不够,只好往左侧挪位子。苏瑾坐在主位上,举杯请邀众人饮酒。 狐琼浆灌满愁肠,姬凌生对着满盘珍馐无心动筷,抱拳向苏瑾问及青云子的安身之处。 苏瑾端着酒杯,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斟酌着道“这位前辈的威名在下听过,毕竟北海很多年没出过天玄境高人了,想不知道都难。如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位前辈应落居在白鸦山,正落于双鱼台西南方两万里处。” 姬凌生闻言点头,心头那点喜悦浮上脸来,苏瑾看在眼里,接着笑道“阁下若想去那里的话,切不可操之过急,若不介意的话,容我先修书一封去探个虚实,免得大老远跑去扑了个空,而且两地相隔数万里,偌大海域方向难辨,就这样着急赶去,兴许反而找不到,不如我命人给你绘制北海地图,你们揣着上路也好有个保障。” 姬凌生轻声问道“这需得多久” 苏瑾思索了会答道“至多两日时间即可,到那时对方也该回了准信,你得了消息再拿着地图上路,岂不正好正好趁这两日间,我也略尽地主之谊,两全其美啊” “那就劳烦阁下了”,姬凌生抱拳致谢。 帝媸贾兆谠缓染撇挥铮趸u媚镏还芨笸跽寰啤 唯独郭桓坐如针毡,生怕这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可他实在看不出掌教心怀鬼胎,但又放心不下何宏的死,总预感祸事近两日就会找上门来。 酒席又继续了许久,众人笑谈到无话可说的时候,终于散去。 苏瑾命郭桓带几人找地方下榻歇息,等着几人走后,他领着林供奉两人来到一间密室,室内树立一面银镜,半人来高,散着朦胧的光。 苏瑾命两人关了门,然后伸手往镜子上一抹,随即现出个人影,是个神色冷漠的威武男子,他低声问道“安排妥当了” 苏瑾点点头,略显恭谨地答道“妥当了,杀害贵派公子的真凶如今就在本门内,但对方人多势众,我等恐怕不能悉数捕获,所以用缓兵之计暂且拖延了两日,还请贵派高手速速到位,免得贼人警觉,提早逃了。” 男子沉声道“如此最好,这几人已经触怒了老祖宗,万死难逃其咎,天黑以前就会有十名地境赶到武阳山,在此之前你只要别让人逃了,到时候一网打尽,我自会在老祖宗面前美言你几句。” 境内幻象熄去,苏瑾扭头望向两名麾下,皱眉道“听明白了吗” 两人微微点头,沉默了两息,那个性情沉静的汉子发问道“掌教,你为何不坦白那几人兴许认得青云子的实情,虽说青云子我等并未见过,但好歹是天玄境的高手,若是这些人死在东镇宗手里,青云子却来向我们问罪,该当如何” 苏瑾低沉笑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等青云子知晓此事,这三人早就尸骨无存了。我们不过顺水推舟,他要报仇也是找东镇宗,除非他跟这几人极熟,不然照例两个天玄境不会轻易开战,要是他和何道陵真打起来,更顺我的心” 又是一阵沉默,林供奉忍不住问道“那郭桓要如何处置” 苏瑾闻言冷笑道“他既然隐瞒不报,肯定跟那三人勾结成伙了,何必管他的死活,当初他无家可归,我好心收留他留在宗门内,助他破境到地秘境,如今却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该死” 他收敛神情后,又向林供奉吩咐道“你现在就下山去,盯着他们点,免得出什么岔子,如若发生什么意外,速来报我” 林供奉领命而去,绕出行道穿插的阁楼,又沿着山间的栈道顺步而下。 他不着急御空赶去,因为他需要些许时间来考虑。 到了姬凌生三人的行脚处,林供奉抬头瞥了眼山顶,做好了打算,然后推门而入,盯着略显惊奇的四人,说道“诸位,掌教想要你们的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龙宫 林供奉语出惊人,使得屋里人半晌没有反应。 郭桓外泄的杀气不足半息时间就重归平静,因为他并未从林供奉眼里确认到杀意,可那句话也不似在玩笑或作假,那对方专意前来通报是所为何事 姬凌生和帝夋对坐在紫檀圆桌两侧,捧花姑娘抱持着蛇颈蛮腰的玉酒瓶,静默地站在后方,垂听大王旨意,姿态风情如一副活色生香的仕女图。黑风正四肢屈伏在地上,抻着脑袋和姬凌生打诨,见主子忽地陷入沉默,还以为自己旗开得胜了,咴咴地哼了两声。 短暂思索后,姬凌生睁着眼睛将林供奉上下打量了遍,仿佛将他看得通透,后者冷静回视着,神情不做丝毫变化,只不过心底的打算稍稍做了点改动。 两人眼神试探的时候,帝夋还在温吞喝酒,似乎刚刚那句话被当成下酒菜吃掉了。 出声破局的是捧花姑娘,见着这些聪明脑壳隔空打架,她实在头疼,互相试探来试探去,该错过多少良机不如把话挑明说个清楚,各不耽误。 “阁下从哪听得此事” 听见那侍从仪态的女子发话,林供奉懒得再与姬凌生眼神交涉,仍立于门外,半真半假的将之前山巅处发生的情形简述了遍,他没明说东镇宗的人马何时到来,倒是模棱两可地暗示何道陵兴许会亲自出马,姬凌生等人并未真正见证过,只能说什么信什么,要么就不信。 捧花姑娘听完后轻点螓首,她拿不准对方话语的真假,但至少武阳山掌教其心可诛的事是真的,光是这点就由不得她不郑重对待了,事关大王的安危,容不得她大意。 “那阁下倒行逆施来此告知实情,是想替我们指条明路” 林供奉闻言点头,微笑等待着捧花姑娘和他商榷筹码,果然捧花姑娘神色微凛,轻启檀口“贵派掌教想等人截杀我们,那我们现在一走了之便是,但阁下敢只身前来交涉,想必还有别的隐情吧” 林供奉再次点头,坦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不妨告诉你们,天黑前何道陵就会带着人马杀过来,你们想在他的地盘上逃掉,绝无可能。你别不信,东镇宗纵然算不得八卦阵的阵眼,但好歹也算阵图枢纽,可以说整个东南海域,方圆数万里,都在何道陵的窥伺之下,你们有把握在行踪暴露无遗的情况下,从天玄境高人手里逃掉” 屋内四人默然不语,静息以待。 见对方不作言语,林供奉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右手抖抖袖子,慢悠悠道“我也不卖关子,我这有个可供各位脱身的好去处。” 郭桓忍不住问道“什么去处” 林供奉压低声音神秘道“龙宫” 他刚说完,郭桓那对蚕眉就拧成一团,犹疑 道“连掌教都未必知道龙宫所在,你如何知道” 林供奉不客气回驳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就得了” 这语气仿佛迸擦出火花,险些将郭桓眉毛给点着,后者冷笑道“你知道有什么用东镇宗会不知道知道你让我们去龙宫避风头,等于是束手待毙” 林供奉轻蔑笑道“这用不着你说,你连龙宫在哪都不知道,哪会知晓龙宫满打满算有三千余座光是东南海域就不下五百处,东镇宗就算本事再大,对所有龙宫的位置了如指掌,但要挨个找过来,少说半月,这些日子你们便可顺着龙宫的地势逃出去,何道陵本领再大,总不能将耳目伸到海底里去吧你这墙头草的夯货,没骨气还没见识” 郭桓气得眼里含火,见他隐忍模样,林供奉反倒不大舒服,撂下一句,“看来林某伺候不起各位,这番话权当我没说过,事情如何,等天黑了自见分晓” 他前脚刚要走,后脚捧花姑娘的一句且慢喊住了他。 姬凌生斜睨了郭桓一眼,后者自知差点耽误了正事,赶紧羞愧地埋下头去。 叫住林供奉,捧花姑娘斟酌道“不知阁下想要什么,我们本就是匆忙出门,并未带着什么稀罕宝贝,寻常物件估摸着你也瞧不上眼。” 得到准信,林供奉连忙摆手,盯着姬凌生笑道“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那些灵石灵玉我不稀罕,倒是今儿诸位似乎宰了条快化形的恶蛟,想必得了龙珠,如果不心疼的话,把那玩意儿给我吧” 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对方是想要龙珠,姬凌生顿感豁然,从虚囊里取出那颗半成的龙珠,抓在手里朝林供奉晃了晃,“这个” 林供奉见龙珠已有半边成型,眼睛顿时微微眯起来,不让垂涎的眼神泄露出去,他轻轻点头,差点忍不住想伸手去夺。 姬凌生沉吟道“这颗龙珠给你倒是并无不可” 他仔细盯着林供奉的反应,随即又说道“不过我有一惑未解,你为何要告诉我们,假如你跟苏瑾一条心,协同东镇宗拿下我们,岂不是更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林供奉否决道“此言差矣,若真等到东镇宗的人马到来,好处只会让掌教独自捞去,我至多不过长点脸,全无半点油水。” 姬凌生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准备如何收场,如若你露出马脚,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你真敢冒这种风险来换这颗龙珠” “这你不必操心,我自有脱罪的办法。”,林供奉胸有成竹答道,其实他有个猜想未曾透露,他笃定姬凌生身怀洞悉千里的法宝或者功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况且东镇宗又只派出地秘境赶来捉人,恐怕没等靠近就原形毕露, 让他们逃了去,不如趁开战之前,他先捞足油水。 半柱香后,苏瑾正在山巅楼台处盘膝打坐,静气养神地等着东镇宗的十个地秘境前来。山下的姬凌生等人,他暂且不敢妄动,在郭桓吃里扒外的前提下,打起来的话,相当于三打四,而且姬凌生的修为与他相当,所以他没有十足把握,只好稍加斡旋,等到机会围而歼之。 那几人杀了何道陵的嫡孙,罪证确凿的同时,等同于大功一件,他已然想好该向东镇宗索要什么酬劳才算做妥当。 想到这,苏瑾心底的笑意转移到了脸上,就在这时,忽听轰然巨响。 他惊疑不定地顺着山坡望去,只见姬凌生等人小憩的殿宇已经崩裂成残渣,心头不安升起,苏瑾连忙起身,俯身掠至山下。 扫视一圈,居然人去楼空,未见任何人影,甚至半点气息察觉不到。 快走两步,他猝然发现土坑里仰面躺着一人,自右胸到肩胛全炸成一团烂肉,气息微弱如游丝,胸口处几乎见不到起伏。苏瑾纵身跃下,到了边上,看清将死之人原来是林供奉,顾不得其他,苏瑾抓起他左手,急急给他输送着灵力。 过了好一会,终于将林供奉从阎王手里救了回来,他幽幽醒来,两眼勉强睁开呈一线,咕咕的哼唧了几句,总算挤出郭桓两个字,然后再度昏厥。 苏瑾随即有了自以为是的猜想,不禁怒从心起,隔空叱骂着郭桓是狗东西,这时那位稍显壮实的地秘境也急切赶来,望此情景大感迷惑,遂低声向掌教求解。 苏瑾不愿答他,将林供奉带回山巅朱楼安稳放好,便开始来回踱步。 精壮汉子拿不准风向,不敢轻易搀言。 绕柱走了会,苏瑾理解出一套前因后果,又挑眼望向山下,突觉烦躁异常,这下人没了,该如何交差他倏忽瞥见林供奉胸口久久不愈的伤势,脑子灵光乍现,转身盯着另一个地秘境。 汉子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正欲细问,忽见掌教悍然出手,一掌正中他胸口,差点打得他魂飞魄散,汉子倒飞至围栏处,撞得一片稀碎,直挺挺嵌在木栏里,强撑着没有昏迷,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 只见掌教紧跟着在自己胸口砸了一拳,几乎濒死。 然后山巅的整栋阁楼轰然倒塌。 夜色很快来临,东镇宗的十名地境同时赶到,这时武阳山上下都传递着一个消息。掌教及两位供奉大人跟谋害何公子的几个贼人大战三百回合,力所不敌,让对方负伤跑了。 本章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横生,微信关注“优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入口 没等到天完全黑透,十名不速之客以水泄不通的架势包围了武阳山。 北海群山除却两仪宗和阴阳山两处阵眼,常年巍然不动,其余仙山皆沿着圆轨绕居中的双鱼台而转动。每座山头各自占据一条轨线,不论山门大小,抑或距圆心的远近,每座仙山转完一圈皆是整整一年光阴,不多不少。 因此,越到外围的山头,转动的速度也就越快,武阳山便属其中之一。 细看的话,武阳山行进的快慢几乎可与奔马媲美,加上山体庞大,穿梭在云层间仿佛刀切豆腐般,势若大川倾海。 饶是如此,那十人却能保持不落其后的情况下,一边靠中围拢,同时保证各自对应方位分毫不动,然后各成掎角之势,相互照应,不给任何鱼儿漏网的机会。 等他们围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时,夕阳正好,余晖躲在云翳里不肯消去,海面一直往西涂满金光的地方,四个人悄声钻入海底。 东镇宗十名地秘境高手造访武阳山,可谓开山立派以来的稀罕事,说是蓬荜生辉也不过分,众多武阳山弟子尚处于郭供奉联合外人叛逃,导致掌教及两位供奉身受重伤的惊惶中,不明白怎就来了如此多腾云驾雾的地境高人,纷纷吓得不敢言语,只三两成群的伫立在山脚处私语。 东镇宗方面发现来晚一步扑了个空,正想兴师问罪,忽然听闻武阳山的四个地秘境,一个叛逃三个重伤,连掌门都躺在床上几乎濒死,顿时无从下手了。 既然充当武阳山招牌的山巅摘星楼已然倒圮,退而求其次,山腰小楼便成为了苏瑾的疗伤之地,另外两位供奉也是相同待遇。 东镇宗来的人打听完消息率先来到此处,十位贵宾挤在屋里,苏瑾也顾不得静卧养伤,慌忙爬起来招待客人,只是伤势严重,刚直起腰身又倒了下去,其余两位供奉分别安置于其他房间,所以免遭此番折腾。 见苏瑾如此模样,那十人非但不同情,反而或多或少露出些轻蔑,不过问罪的心思倒是弱了下去,为首是个面如冠玉的年青人,清瘦得好像要被大风刮走,他冷声问道“那几人是何时逃走的” 苏瑾本想假惺惺咳嗽两声,结果遭到年青人冷眼对待,顿时不敢装腔作势了,连忙把冒在嗓子眼的瘙痒囫囵吞下,用虚弱平稳的嗓音答道“约莫在阁下到来前半个时辰左右,本来我们是稳操胜券的,不料门风不正出了个叛徒,联同那三人偷袭了我们” 不等他将胸中郁结一吐为快,就被年青人的眼神打断,根本不容他分辩,好在对方似乎没打算迁怒于武阳山。这使得苏瑾大感安心,他略略了解眼前这年青人的底细,姓吕名智,东镇宗的领事人物,除嫡系子弟外唯他权柄最大,据说是早年间从南盟逃到北海来的,手段极其残忍,是替何道陵办事的好走狗。 吕智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不允苏瑾再说,然后直起身子,转身朝其余九人吩咐道“人兴许是走远了,但既然周围没有发现气息,想必没有御空,逃得应该不远,你们将方圆方圆千里搜寻一遍,如有任何蛛丝马迹,速来回报” 九人齐齐点头,领命而去。 吕智回头扫了眼撑手瘫坐着的武阳山掌教,压根没将他容进眼里,快步出了门。门口两边侍立着两个童子,模样清秀老实乖巧,吕智来回打量了他们两个,然后不容置疑地指使道“你俩跟我到后山来” 那两个童子即便背对着门,也能察觉到掌教面对此人的胆战心惊,从而推测他身份本事如何的大,两人不敢迟疑,急忙跟着过去,其中有个胆大的,还以为这可能是时来运转的机会。 半个时辰过后,九名修为高低各有的地秘境高手陆续返程,并先后集聚到武阳山的山背一面,吕智躬身坐在青石上,手里攥着绣帕擦拭着嘴,仿佛刚进食用膳完毕,只是两手沾满红色。 其余人见到满地的残肢断臂,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然后依次禀告了此行并无发现的巡查结果。 吕智对此答案不太意外,只是擦手的时候微微皱眉,又对众人嘱咐道“少主在自家地盘被人截杀,宗主十分震怒,但碍于要和其余天玄境仙人商议密事,抽不出身来。因此,若是我们抓不到真凶,等同于给宗主折了颜面,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九人默然不语,过了会其中一人皱眉说道“方圆千里的海面我等皆以仔细查探过,并无半点踪迹,依在下只见,那几个蟊贼只可能钻进龙宫避难去了” 吕智微微点头,指了指那人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先去附近宗门看看,放话出去谁敢包庇他们,等于是和我东镇宗作对。但你要把握分寸,有些山头是不好惹的,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那人连连点头,低答一声明白。 然后擦完手指的吕智站起身子,对着另外八人说道“剩下的就跟我去各处龙宫看个究竟” 众人轰然领命,然后四散而开,不在话下。 话说姬凌生四人离开武阳山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懂那位林姓供奉葫芦里还藏着什么药,只依稀听到岛上先后传来两声轰响,引得他们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 按照林供奉的指示,几人在一处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空停住,到这的时候,姬凌生隐约洞察到来时的方向,同时出现了十个地秘境的气息,具体实力不得而知。反观帝嫠牵坪鹾廖薏炀酰煅郾挥旖追ㄆ髅逼涫担菔姑挥性俗榱Υ叨煅郏纳袷陡兄脖韧辰绲那可鲜叮蚣艿氖焙蚩梢远聪さ胤狡普溃淮虻氖焙蚩梢蕴嵩缗苈罚榱姆岩膊淮螅群糜糜质xΑ 想到这姬凌生不禁好奇,天坑结界最后那个天阶法器到底是什么是否有人拿到不容他多想,黑风又在他身旁牢骚起来。虽说不再夹着它了,转而用灵气托着它飞行,不过黑风还是不乐意,尤其是现在,几人望着海水发呆,仿佛要钻进去的架势,着实吓到了它。 捧花姑娘轻轻蹙眉,纳闷道“他所说的龙宫就在这里,我怎么看不到一点门道” 郭桓犹疑道“假如龙宫显露出不寻常的动静,早就人尽皆知了,若是像眼下这样,倒有几分可信,北海就这样,往往越平静的所在越是凶险。只是晚辈也没那么大本事去过龙宫,纯属猜想,无从得知真伪。” 捧花姑娘刚点头致意,帝嬉丫┥硗拢渥派砬焓痔浇铮谰晌捶11秩魏熙桴危春旃淼冻銮剩缘都獾闼缓舐铀撼冻鲆煌潘小 吓得郭桓忙喊住手,“前辈且慢,龙宫虽然晚辈未曾去过,却听说过一些端倪,龙宫所在似乎飘忽不定,入口每隔几年随海水流动转移一次,先不论真假,你这样恐会毁掉龙宫入口,而且说不定会引来东镇宗的注意。” 帝娌蛔餮杂铮夯菏帐帧 捧花姑娘再度问道“那我们如何下去” 郭桓连忙从虚囊里掏出一颗珠子,通体幽蓝质如琉璃,他往其中缓缓灌输灵力,同时解释道“此乃避水珠,为北海常见的法宝,质地上佳的可充当本命法器,我这颗品相不如何好,但用来水下行走,应该没有大碍。” 他方说完,只见避水珠冒出一层幽光,迅速扩散开来,如圆球似的包裹在几人周围,跟着徐徐下降。 姬凌生一边安抚着黑风,一边往下坠去,不知不觉钻进海底,四周海水哗哗流动,却全被蓝圈阻隔在外,丝毫不得浸入。几人望着黑黢黢的鱼群来回游动,时而收缩如束带,时而扩展如布匹,如同一袭水底里招展的丝绸,还能见到较为凶狠的大鱼穿梭在鱼群中,探着脑袋捕食小鱼,一旦得手,暗流涌动的海水里便呈现一团猩红。 下潜只千丈,这时黑风也不愿再闹了,安静盯着几条庞然大物似的鲸鱼游过。越往下越是昏暗,所幸避水珠在幽暗水里点缀着一团光,增添了一抹生机。 约莫到了两千丈深度,此时已经能感知深海下的厚重压力,避水珠撑开的光圈逐渐收缩变小,迫近到众人头顶,带来一种无形却有质的紧迫。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不久,正当几人怀疑林供奉所言虚假之际,深不见底的海底突然现出一片光晕,范围极大,占据着大片视野,呈现一个不甚完整的圆。 再仔细看,原来是处海底旋涡,类似于柳家秘境,只不过柳家秘境无迹可寻,这儿倒是摆着个显而易见的甬道。他们还没有权衡的机会,只不过稍微靠近了点,骤然出现一股庞大吸力,将包含四人一马在内的蓝色光圈,嗖一下被吸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 剑出坠海 说来有趣,北海素来与寒冬无缘。 准确来说,应是常年在北海云端漂浮飞驰的群山,匍匐在海面的宝岛倒是存在四季交替,但跟上面的诸多神迹放在一起,这点小事自然无关宏旨,兴许还比不得各派宗门里鸡毛蒜皮的杂事。 因为悬浮高空的缘故,仙山本就少有寒风侵扰,况且北海修士最擅妆点门面,这是平淡时日里各显神通比试高下的机会,使得每座山头的景致风光都别具一格。有的奇有的怪,风格迥异,不是奇光霞阵,就是鬼斧神工,像群打扮得花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 记切记谨之慎之 e388e69c8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81e997a8e59cbe59d8efaae388e3aae388e388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ァ新ヤ81中文網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htts: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htts:1818289 htts:1818289 内容试htts: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横生,微信关注“优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 填坑 浩瀚难测的深海下,别有番新奇天地。 出于谨慎,郭桓提议要充当马前卒去探路,捧花姑娘不愿劳烦他,也不想扫他的兴,便引以自荐。郭桓连连说不,几人拦不下他想挣表现的念头,只好同意他打头阵。 姬凌生本只是旁观,不作言语,可捧花姑娘有意无意回头瞥他一眼,大概是不自觉的行为,但姬凌生心头却敞亮如房门彻开,连忙请缨要独自殿后,捧花姑娘机敏伶俐,又撇过头来含笑眨眨眼。 这样一来,姬凌生自以为当了月老,稍慢两步,领着黑风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 记切记谨之慎之 e388e69c8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81e997a8e59cbe59d8efaae388e3aae388e388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ァ新ヤ81中文網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htts: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htts:1818289 htts:1818289 内容试htts: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横生,微信关注“优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 虎口 姬凌生倒唬了一跳。北海仙山宝岛的概况,他知道些许,是从和郭桓的闲聊中得悉的。据郭桓所述,北海的宝岛数量约莫有二十万,小的犹如村镇,大的自成一国,每座宝岛的住民都在千人开外,某些天玄境仙人名下的大岛,动辄就是数百万人口,因此所有座宝岛加起来的凡人数目,只可用天文数字来形容。 虽然北海的凡人地域由零零散散的宝岛组成,但上面的凡人数目却足有整个东炼的一半,至于北海凡人众多的缘故,郭桓倒是解释过,他说北海不比南盟和中土,南盟除叶城外,其余六城从来打杀不停,向来不缺强悍修士。而中土三派源远流长,有各自的传承,不易出现青黄不接的颓势。 与前两者截然不同的北海,既和平得不像话,且各自为营,随时都有气数耗尽的危险,因此北海修士才乐意放任凡人的存活,不像南盟和中土,要把凡人挤到边缘地带。只有基数大了,各家挑选门徒的时候才不会没得挑。 如今北海要拿这无数的凡人性命祭天,姬凌生确实惊了一跳,他曾在南归时见过一个遭到盗匪屠戮的村落,全村五百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着,能占满整个山谷。假若真要抹掉万万人的性命,那又该怎样的惨象,兴许整个北海都要被染红,说是尸山尸海并不过分。 戴踪,也就是那个逃命神速的青年,说完这段话后似乎把自己给气到了,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作为听众的其余人,一时间多少有些愣神,大概在想象着那片尸山尸海,唯独郭桓迟疑片刻后苦涩一笑。 回了神,姬凌生不太敢信,挤了眉头,再问“你此话当真” 戴踪自忖多说无益,只鼻孔出着冷气说爱信不信。没人再去开口,剩点青年不耐烦的余音撞到水壁再弹回来,空悠悠回响两遍,然后静默下去。 正当四下无言之际,忽见不远处的花丛里多出双眼睛,打眼往这边悄悄地一瞥,奈何落在几人的神识范围内,仿佛背脊上多了只毛虫在爬,想不察觉都难。 感知到帝娴都馍逼溆思阜郑髯偌泵艉艉暗溃骸俺粜樱阕抛魃酰斐隼矗 那少年还在静悄悄拿脚掌往后抹,未及转身,听闻呼唤,突然拿不定主意了,从戴大哥的语气来看,似乎是没事,但确实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怎么可能没事尽管踌躇不定,少年却不敢猫太久,傻了两息后颤巍巍站起。 姬凌生等人扫眼看去,只有个单薄少年捏着裤角立在花丛中,他两腿并拢,两手轻轻攥着,看起来很别扭。迟疑了好久,少年低着头问道“戴大哥,这些人你认识么” 这时帝嬉咽樟说叮涣诵悦牵髯俪こね铝丝谄唤诮诖拥厣铣牌鹕碜樱峙牧伺钠u桑月砸坏阃罚次实溃骸安皇侨媚愀蠹一镆黄鸲阕怕穑闩艹隼醋鍪裁矗俊 少年见兄长恢复平日里的威严,仍怯怯地站着,心底却开释了大半,黑脸颊上绽放笑意,轻声答道“大伙儿听见这边有动静,以为闯进人来了,又怕你出事,所以叫我跑腿来看看。” 戴踪皱起眉头,细问道“谁派你来的怎么不叫个有修为的过来,你跑得还没兔子快,若真出了乱子,你走得掉” 少年起了慌乱,解释道“不怪大家,是我要来的,他们修炼的藏不住,不像我个头小,气息也弱,被发现的可能要小点” 戴踪板着脸不说话,吓得少年也不敢再说。 没了后话,戴踪转过头来,望着姬凌生等四人,挑眉问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东镇宗共有十名地境,其中有个叫吕智的,嗜血如命,最爱吃人,既然何道陵抽不出空,那应该是他带头来追杀你们,他是个满境高手,而且手段残忍,你们若是踩狗屎运遇到了,啥也别想,直接逃就行。忠告我说完了,那就商量下正事,这处龙宫通连着另外三处龙宫,一处向西,两处向北,你们想往哪个方向去” 姬凌生思索了下,假如苏瑾当时没有说谎的话,那么白鸦山该在西南海域,也就是往西而去,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点头答道“朝西去” 戴踪没有多说什么,打发少年回去后,就等着四人顺着左边的花丛小径过去,海底没有日光,众人无法分辨方位,只能任由戴踪带路。 穿过花草从径以及沿途的破烂宫殿,五人抵达一处水壁前,别的地方都柔软屈伸如气泡,这儿却是个两丈来宽的旋涡,中间夹着层水幕,遮掩了水洞后面的景致,从大体来看,依旧是片残破没落的宫群。 戴踪站在水幕前,对几人说道“从这穿过去就是西边的龙宫,看着像连着一体的,其实两地相隔数百里,据说龙宫是天地初开前就存在的,似乎是上古仙人的故居,原来浮在天上的,连成一片,后来天劫灭世,龙宫沉海各处分散。我也不知道这话是真的假的,反正现在各处龙宫连通的水洞都是这个模样,你们只要一直找西边的钻就行。现在的话,吕智上天下地找不到你们,恐怕早猜到了你们躲在龙宫里,现在指不定在哪座龙宫里闷头乱找,你们要是真想活命,就早些动身。” 见姬凌生面带犹疑,戴踪又补充道“事先说好,后面这个龙宫我只去过一次,那儿铁定有往西的途径的,但要是到更后面的龙宫,我就不清楚了,而且分辨方位这种事情你们得自己来,我也没有法子,全凭记性。而且等你们过去,我就会把水幕封死,免得吕智歪打正着找到这里来,所以,你们一旦穿过这块水幕,咱们就全无瓜葛了,各安天命,懂吧” 姬凌生几人对视几眼,然后点头。 帝媛氏茸叩剿磺埃净瓜胧允允裁锤芯酰涣鲜终聘沾ゼ埃鋈司捅晃私ィ趸u媚锛笸跸В俟瞬坏闷渌抛炅私ァ=幼攀敲娲娴墓福詈笫羌r枭嗌硐蚯嗄甑懒松唬缓罅熳藕诜绱┕弧 戴踪目睹几人消失在水幕中,不由微微愣神,觉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都在眨眼之间过去了。发了会呆,他赶紧清醒过来,他得赶紧把水洞封住,另外还有北面的两个水洞也要封闭,不然若是姬凌生的追兵们误打误撞闯进来,就万事休矣。 他边摇着头,便上前来,双手隔空按在水幕上,以他之力自然无法影响这类上古神物,只能稍加干预,让甬道暂且封闭一段时间,避过风头即可。 随着戴踪双手渐渐合拢,水洞缓缓缩小,仿佛水面上的涟漪在逐渐消散,就差一点就化至无影无踪的时候。 戴踪稍稍放了心,却突然扭头过去,他觉察到北面有股陌生气息闯入,不待眼前的水幕逐渐关闭,他赶紧撤了手,抽腿往龙宫北面奔袭而去。 以他的神速,自然快得几个眨眼的工夫,便抵达龙宫北面的两个甬道之一,此时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数百人,全是静不下心来查看动静的,大部分是凡人之躯,只想着来帮帮忙。 戴踪到了之后,连声厉喝,让众人快快散去。 他则独自冲动蠢蠢欲动的水幕前,探出两手试图将未破的水幕封死,他手来不及并拢,才刚缩小半圈,就瞬息间反弹出来,撕裂开一个大口,水洞震荡得不成圆形。 那些人刚拔腿往后退去,眼见这种怪事,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凡人,纷纷惊得不敢言语,更快地往后退散。才两步,那处水幕忽地炸裂开来,像是有人使劲将那张水做的帘子扯得支离破碎。 戴踪神色凝重地退开,种种心绪全然漫上心头,险些站不住脚,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幕意味着什么,甚至不出他的意料,一个削瘦的青年跨过水幕,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来人正是吕智。 吕智冲进龙宫,只发现眼前站着些许凡人,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地境小辈,紧接着他将神识放开,顷刻间遍布大半个龙宫,景象映入脑海之中。 洞悉到周围散布着数万的凡人,吕智再望向那个青年,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戴踪默然不答,吕智也不动怒,冷声道“不说也罢,看来你耳目挺灵通,竟然知道上头正在密议的事,我知道你想救他们,想必他们该是你的族人,不过你运气不好,遇上了我。” 说完他又舔舔嘴唇,“倒是很久没尝过凡胎的味道了。” 戴踪听完心猛地一颤,差点失去所有力量,他倒是很想质问一句“你敢”,但实力差距容不得他去妄想,紧接着他四肢乃至全身,甚而骨髓里都充斥着一股寒意,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将族人送进了虎口。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彘 过不到两招,戴踪就败了,准确来说是一招即败。 他甚至搞不清如何败的,只记得压着颤腿,鼓起胆来,试图背水一战,谁知正预备欺身过去,浑身解数来不及施展,便以更狼狈的姿态倒跌回去。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提腿往前,闷响一声,就弹回原处,未碰到吕智半根毫毛,反倒背脊如犁铧嵌进地里,滑行十丈,跟着撞上后头断壁,訇然一响,便静了声息,仿佛昏死在土堆里。 足足五息过去,他才拱出碎石堆,一节节撑起身子,满身灰土掉落,仿佛从坟茔里爬出来,外加沿途剐蹭不少,拉出一条条口子,鲜血浸染,背脊一条条红灰,衣衫一条条碎开,随即又一条条地热起来。 奋力睁眼望去,只瞧见吕智似乎在笑,笑他不自量,同时瞥见吕智抓住条手臂,方才脑袋昏沉,不曾察觉。戴踪终于发觉右臂自肩胛处断去,剩个血淋淋创口,不甚平整,闷痛连成一片,钻进心底。戴踪也终于发觉吕智所持断臂正是他的,顿时心生惧意,滔天寒意似从伤口钻入肺腑,冻得满身刺痛,连后背也没了感觉。 按他原本的意思,借助快挚如电的神速,纵然讨不到好处,起码尚有周旋余地,岂知竟非对方一合之敌,只一招,就摔了个七荤八素。方才凝集的拳拳雄心,也鸡蛋落地般瘫软下去,戴踪撇头睨了眼另一个水洞的方位,似乎想到了逃命,顺眼也瞥见了呆望着的无辜族人,便又踌躇起来。 反观吕智,轻松写意得紧,抬手辟退一个地秘境小辈,称不得佳话,不值得挤开眉眼去吹嘘,只无声站着。左手轻轻捏着那整条断臂,举到面前,鼻翼收翕两下,闻了味,微微点两下头,钳出两指,扯来一点沾血的红肉塞进嘴里,收手的时候不忘嘬一下。 尝了人血,吕智神情放松起来,两腮微不可察缩了两下,便吞咽完毕,脸色似有颇多留恋。围观的闲人等,之前被慑住,不敢言语,也不敢妄动,现见了吕智吃人的骇行,纷纷吓得腿软,胆气稍弱的妇孺更是惊声连连,唬得转身就跑。 一个人跑,所有人全跑,免不了有踩踏,跌倒的非伤即死,一人倒下,一群人跟着倒下,未等吕智出手,已死伤小半。戴踪来不及劝,任凭如何呼喊,都传不出去,更有几个站在水壁边逃无可逃的人,竟慌不择路往深海去钻,刚穿过水壁,便被万钧重的海水压成一团血雾。 不消片刻,围聚数千人的水洞前散个干净,四处哀嚎不断,原来那些人逃得忘乎所以,竟落下十几个伤残。 吕智压根提不起兴致去追,这万丈深海下,凡人能逃到哪儿去 至于自戴踪身上强取的断臂,他已然丢了去,距取下已有半柱香工夫,于他而言显然不够新鲜了,寻常时节尚可将就,如今前头摆着鲜活的血肉,自然要择优而选。 他信步往前,悠然说道“昨日倒是在武阳山吃了两个,可惜修为太低,滋味太浅,菀菥兔涣耍愕娜獾够共淮恚氡厮薰Ψu煌俺#馍泶噶兜靡糁滦馍砦兜雷匀桓谩 戴踪闻言不寒而栗,也不答话,他倒是想逃,奈何无路可逃,对方显然盯准了他,况且他要是逃掉,其余族人等同判了死刑,绝无活命的机会,虽然他也保不下他们,但终究是不能逃的。 他甚而不敢后退半步,右肩虽止了血,却痛痒难耐,于是他仿佛风中残烛般颤巍巍站着,勉强算一夫当关。 吕智脚步渐缓,戴踪却心跳越沉,越发没力量去跳动,似乎将被活活闷死。 近不到十步,戴踪自知不敌,胆气几乎泄尽,当即做了其他打算,既然是插翅难逃的死局,就索性不逃了,眼下自当殊死一搏,求个心怀无愧。再者说,死在族人之前,吕智纵然使出再恐怖的手段来吃人,他也看不到了,犯不着揪心。 戴踪本该松口气的,反正全无活路,该当选个省心的死法,死后不必操心身后事。奈何这种好事落不到他头上,老天爷似不允他善终,指派了人来磨他最后一程,后头一阵杂沓脚步声,临近了愈显稠密,响成一团,原来那些个稍有修为的族人,从逃兵那听见消息,急急赶来搭手帮忙。 虽说来时据逃兵的说法,他们得悉了敌人实力,明知不是对手,来了送死,却还是来了。然而戴踪倒气得想骂人,他们一来,他妄想舍身取义的想法顿时成了空谈,说不准还要饱经煎熬,死了也不瞑目。 须臾过后,戴踪左右一探,两边各立着七八人,共计十五个青壮族人,外加早前探风的少年缠在他腿边,尽可能小声地问“戴大哥,大伙儿来帮你了。” 少年暂不清楚这些人是来赴死的,只是听闻戴踪身处险境,便不要命地赶来了,其他人却心底有数,打眼瞧过那些倒地哀嚎的族人,有个已然不治身亡,浑身挤满脚印子。 戴踪满心惶急,厉声勒迫众人退去,又拖着少年往后甩,族人们默不作声,少年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抓住他大腿不放,只同仇敌忾地端视着前头,全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得不到回应,戴踪愈加生气,想赶他们走,忽听有人说道“若你死了,我们又能往哪儿逃呢” 这话噎得他不敢吭声,似乎心底那一了百了的可耻念头遭人揭露出来,众人似乎看穿了他企图独自解脱的想法。 念及此处,戴踪沾灰脸颊阵阵燥热,连带着脑子也热了起来,咬了牙,压了腿,骤然前冲,沿途踩起几团烟尘。吕智本就离他不远,三两步便逼至面门,然吕智却不想与他硬拼,一晃眼,歪开身来,越过戴踪奔向稍慢半步的十几个玄宫修士,如虎入羊群。 戴踪想回身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目眦欲裂地望着,企盼着目光最好能杀人,再不济也稍稍阻拦下吕智,好令他少杀一人。 那边戴踪转身回奔之际,吕智已然杀到一人面前,那人也不愿干站着等死,攥紧双拳阔步上前,胸襟处青光流转,两步内覆盖全身。奈何地秘满境修士手下,这层甲胄只好比纸糊的窗户,一捅就破。 这奋起御敌的族人才走了三步,前两步尚且生龙活虎,第三步便死了,像是一盏烛火刚点燃,就熄了。他软软倒下,左胸敞开一个大洞,原来心肝已被吕智挖了去。 得手之后,吕智不打算继续杀过去,直接一锅端掉,反倒抽身退到几丈外,右手捏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砰砰地往外喷血。趁着生机未尽,他仰头塞进嘴里,两腮像青蛙打嗝般鼓起,接着脖子也跟着鼓起,不咀嚼,咕嘟一声,就咽了。 众人之前不在场,没见到吕智吃人肉的恐怖景象,此时见他活吞人心,全都头皮发麻,那全无修为的少年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吕智倒平静如初,脸颊收缩如平常,微微皱眉,略不满,他不擦手,仅抓袖子擦嘴,染红一大片,回头看戴踪,然后说道“玄宫境的到底要差一些,比不上你这道主菜,不过也好,可以做米饭,菜到底得配着饭吃,才有滋味。” 戴踪蓦地愣住,心头乱颤如风吹树叶,飒飒的响,心底呼声极响,却不敢出大气。那些族人早肝胆震裂,张着嘴,不吭声,前头的往后退,想隐进人群中,后头的向下缩,想隐进土地里。 借助神识的妙用,吕智一眼望见躲人群里的少年,又挑过头,笑道“倒是很久没尝过凡人的血肉了。” 戴踪再不敢迟疑,拔腿往前,用尽每一分气力,仿佛腿不是自己的,似脱了缰,只往前奔。 同时吕智也往少年处靠拢,却比戴踪稍慢一步,所以,他半道改了主意,侧身朝戴踪冲来。 戴踪躲不赢,又不注意,只能临时护住要害。两人半空中撞着,一声闷响,震得水壁激颤,差点破掉。戴踪跌退栽进土里,吕智不退反进,趁戴踪尽力站起之际,一脚踏上他胸脯,一手抓住他左臂,同时发力,咔嚓一声,戴踪又嵌进土里,左臂却在原地。 猝不及再断一臂,戴踪再捺不住痛,嚎一声,然后脸上凸起,额上青筋条条绽开,咬牙将呼声截住,闷死在肚子里。 囫囵吞下心肝后,吕智早捺不住痒,咂一声,跟着脸上凸起,两腮筋肉紧紧缩回,潦草将血肉咬烂,就急着往下咽。 血水溅在脸上,几乎沦为人彘的戴踪却什么也不想,无从寻觅心声,便躺着不想再起,任凭对方鱼肉。几口肉下去,饥肠得到纾解,吕智放慢了进食,擦一下嘴,低头问道“看这些凡人数目,足有数万,看来你在龙宫待的时间不短,我在追杀几个蟊贼,如你见过他们,大可现在告诉我,我能让你痛快些。”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 坟头 戴踪张了张嘴,没出声,只冒血,咕咕响,不知是要犟嘴还是要求饶,反正不能得知。吕智食欲发作,顾着满足口腹,更没空理论,往返于嘴舌和手间的肉,胡乱嚼了几口,就觉得不大新鲜了,又掷下地,然后歇下来望,眼珠子落在戴踪残躯上搜索,寻着哪块肉可口。 二十丈外,戴踪的族人们吓得魂飞魄散,木在那里惶惶无措,那个赶来支援的少年同样肝胆俱颤,两脚软在地上,无力起身,眼睛定在吕智背脊上,一片红刺入眼来,却挪不开,似乎还想象到,下一刻开膛破肚的景象。 吕智倒还没想到那一步,他进食素来不喜欢单调,得伴有猎物的临死惨呼才行,最好挣扎一番。 而戴踪一脸死灰,毫无生欲,让他略感扫兴,打量了两眼,决意扯条腿下来,他右脚仍压在戴踪胸前,稍加用力,便有骨骼崩裂的声响,咔咔两声,戴踪胸膛微微陷了下去,满腔血水无处泄放,便涌到头上,从七窍渗出,这下嘴里到真成了喷泉,汩汩的响。 吕智左手兜袖,右手如蛇出洞般脱出长袖,就去抓戴踪右腿。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已然明了,又位处深海,无处可逃,结局似乎分明,可吕智却蓦地警觉,猛转头,望向左手斜后方,未等看清来人是谁,只见一点寒光先到,虽相隔十丈,森森冷气却爬上脊背。 吕智神色不悦,伸左手去挡那股几近凝实的杀气,未曾全力以对,不料吃了个闷亏,那杀气击而不散,像小刀子,在他掌心空旋了会,刮出满手血痕。紧接着第二道攻势接憧而来,连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吕智再不大意,五指弯如鹰爪,掐碎了第二重杀气,然后抽身退开。 但来敌不肯罢休,吕智刚退至五丈远,身侧骤然出现一条人影,快得令他诧异。那人也不含糊,左手倒提着刀,狠狠上抽,同时右手横着去摸左腰的长剑,预备拔剑,疾疾两步向前,顿时合成夹击之势。 刀行至末尾气数将尽,吕智首要提防的,自然该是那柄未出鞘的长剑,待洞悉到来人不过地秘二极,吕智松了防备,有些惊讶,却不是想着如何招架应对,而是思索对方如何靠近的。 刀刃迫近,吕智疑心剑匣或有古怪,不准备硬接,便凌空往后掠去。 那抹刀光紧追不舍,使吕智起了烦怒,正欲给点颜色瞧瞧,忽觉后头不太对劲,他微微撇头,眼梢余光扫去,只见一团两人来高的青光横在空中,里头传来龙嗥,他刚听见那沉沉的龙吟,又见一颗龙头从青光里探出脑袋,张嘴向他咬来。 后路被堵死,吕智倒不显慌乱,只在刹那间搜索偷袭的另一人所在,顺便稳住脚步,他已看出前头那人只是空架势,压根不会拔剑,只有一柄气息羸弱的刀,当然不在话下,至于后面探首的螭龙,除了位置时机取巧外,后劲却不足,韧性怕还比不过前面的刀。 辨清了招式,吕智仍不想硬抗,现在对方只出现两人,但气势极足,难不保有什么后手,抑或藏着什么高人,不如先观望片刻。打定主意,吕智站在原地不动,恰好腹背受敌,然而刀尖龙头快要碰撞的瞬间,他却忽地化作一滩血水,融成一团,又拉长,丝绸似的滑了出去。 刀尖扑空连忙停住,那只露出脑袋的螭龙也烟消云散。 持刀者抽身回到十丈外,很快收刀入鞘,然后右手从剑柄移到刀柄上,眼睛始终盯着那团变化无形的血水,跃跃欲试。他身后陆续出现三人,两男一女,正是发觉不对去而复返的姬凌生等人。 眨眼的工夫,那团血水又重新凝结成人形,甚至能化作衣物。 吕智冷眼相对,依次打量了几人的面貌,对照起临出门时少主给过的画像,当即认出他们即是绞杀少主的真凶,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扯嘴一笑,随即复原,似乎没有笑过,微眯着眼,说“本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没想到你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我的事。” 姬凌生趁着他摆架子的工夫,悄声摸到戴踪旁侧,伸手试探,尚存一口气,不至于昏死,甚而还有精神瞪他两眼,仿佛在说,不要你帮忙姬凌生假意看不见他的脸色,或者说他满脸血也瞧不出什么脸色,只管自虚囊里抓出三块灵玉,两块分别放在左胸及丹田,剩最后一块,干脆塞他嘴里,挤得那染缸里的红颜料到处都是。 戴踪哼哼两声,做抗议,姬凌生依旧装看不见,再伸手,触及丹田处,将那块灵玉捏碎,裹住逸散的灵气,压进戴踪体内,然后起身走开。 那边还在隔空挑衅,姬凌生不知道他们各自的说话,也不知双方有无使出什么激将法,只是靠到帝婧竺媸保锰乐撬担骸八母龅孛鼐常炼嗟孛厮募萑挥械惚臼拢膊还且月鸦魇d忝侨羰侵苯犹幼撸赓即蟮牧蚁胝页瞿忝牵诵淼梅巡簧俟Ψ颉 他说着不忘瞥向戴踪那头,又扫过几人,嗤笑道“到底是些蠢物光凭那救人的念想,便可敌得过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些莽撞的蠢事,便自诩是英雄好汉了殊不知世间大智之人,绝不轰轰烈烈的死,而要忍辱负重的活。” 这满嘴道理不全无用处,起码能耸人胆,激得郭桓一腔火气,嚷骂道“要杀要剐动手便是,何来如此聒噪莫不是吃人的时候肠子没洗干净,吃多了屎,熏坏了脑子” 众人未见过他这等胆气,侧目望来,似突然间不认得这人,觉着意外。 吕智听完这话,不生气,只冷着脸,眼里升起寒光,往郭桓粗糙脸庞注意了下,仿佛是官差探视刑犯那样,死前要过个眼,留个印象,免得砍错了头。郭桓浑然不知处境危险,倒出一口长气,右手拳在胸前,静等吕智出招。 照吕智秉性,开打前总得掰扯些道理,当做助兴,奈何遇着几个闷葫芦,实在无趣。这会儿,他不过刚在人群里点了郭桓一眼,对方就耐不住,分两路攻了过来,黑龙袍男子提刀在左,白箭袖女子持剑在右。前者刃间杀气风般扑来,混杂一气,滚滚前冲,后者剑尖缠一簇白芒,萤虫一般,引着她左右突来。 撇去两员先锋,吕智不顾两边夹击,反倒越过中间去看其余两人,一个仍攥着拳,身子摇了摇,没动,剩一个手心冒着青光。吕智倏地想起之前抄到自己背后的龙头,心中便明白了大半,此刻前头两人已先后掠至五六丈处,他却不忙,姿势不变,右脚掌稍加用力,地面却陷下去,气浪掀开,如水面涟漪般扩散,却重如千斤的浪,压得周边所有动静都即刻凝住,动作缓下来,于他后背和左侧两处出现的两团青光,被缓缓一推,未捱过成型,便散了。 受了阻碍,帝嫒床煌#缓帽扰茏排茏牛鋈灰唤趴缃铮挪匠林亓诵够鼓茏撸皇峭啊e趸u媚镌蛞枘鸭阜郑嗝嗟刿了几步,慢下来,气势卸掉大半。那边帝婧吐乐抢虢皇纸霾钜凰玻偻耙彩翘矶拢餍酝。缘攘税胂汗床皇羌绦埃吹共啾迹瓜氤奖澈蟆 两人气劲十足,作为牵掣支援的姬凌生却木着,原来吕智那手气机外放,不但阻扰了帝婧团趸u媚锏牟椒ィ车阑狗馑舜头ㄕ蟮氖侄危r枭钤谑掷锏纳裢ㄇ啃衅希招┓词伞 楞了一瞬,前头已传来嚯嚯风声,此时郭桓也坐不住脚,猫着向前探去,眼睛追逐着两人移来移去的身影,两脚尖踮起,随时准备发力,扑上前,找个空子钻进去。 眼前捧花姑娘摸到吕智身后两丈,提剑就刺,姬凌生再没空闲看,右手隔空一抓,像提起什么东西来。随即抬起左脚,只见脚下大地缩到一起,似变成地图,一步跨了十丈,瞬息间杀到吕智脸上。 吕智正单手捏着红鬼刀刃,与帝嫫戳Γけ柑诔鲇沂秩シ辣干砗螅涣显洞δ切”脖玖炝说茫醯爻纱缌返玫郊遥钜羰蔷鼓芎廖奚5目拷宦堵斫牛骄醯貌欢缘牡胤剑崾又挠质樟诵 眨眼间,吕智又化作血水滑了出去。 三人又扑空,未试探出什么破绽,对视两眼,三张脸如出一辙的平静,原本准备乘机下手的郭桓倒是楞了下,感觉十分棘手。 吕智退避到几丈开外,细看两眼,然后盯住姬凌生的额头不放,准确说是盯住那块金色印记不放,极郑重的神色,半晌后,微微惊讶地说“原以为只是些臭鱼烂虾,不料居然身怀这等宝物,难怪早前偷袭我时,隔得近了才发现,看来宝物非同一般,倒为此行添个彩头。” 姬凌生摇头笑道“承蒙前辈器重,彩头不敢说,添个坟头倒是不难。”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交手 放完狠话,两边人马也不愿多费口舌,各自摆好架势。 吕智选择按兵不动,不知是出于自负还是谨慎,把两手散开,隐在袖里,双眸凝一点神光,似将此方天地全收进眼底,半点马脚不露。 反观这边,众人纷纷曲腰鼓劲,全身绷紧似弓弦,随着两声闷响,沙城主仆便如箭矢射出,帝嬗沂职吹蹲笫滞票淮缃右淮纾逼鸬慈缋舜虬叮徊右徊ǎ3烤 帝嬷比苑矫婷牛趸u媚镌蛴鼗赝冶呷迫ィ谕踅t绯隽饲剩馓兀朐玻绷舜头ㄕ蟮募映郑飨员鹊媛匠铩9敢膊桓嗜撕螅幢愣髀思阜郑疵橹猩贤返乃澜牵萆碓酒穑胰芗煌呕乒猓餍撬频脑蚁蚵乐撬疚恢谩 目睹郭桓高高跃起,姬凌生只觉似曾相识,不由想起赫连观剑当日拳杀异兽的场景,眼下却不容分心,忙将两手掐圆。操练多年,他对缚螭术早烂熟于心,顺势而出即有成功力,只见自他脚边,裂出去三条缝,恰如蛛网,眨眼就伸出老远,很快。 渐远了,觉出是三条泥造的螭龙,可藏在土里游走,仿佛三条黑蛇,且缩得很快,很快追上前冲的两人,这时,双方出招不到两息。 帝婧团趸u媚锓直鸩仍隗ち飞希髯缘玫街Γ罢呤仆芳ぃ笳咭布笆备希裨蛞运坪蟮乃俣龋虾笸鹊目赡芤蟆9溉嗽诳罩校换岵攘罚床话拢杂刑斓匾o嘀鹑缫豢殴コ桥诘恍杞糇n碜樱鹚闪似啤9崃税凶印 此刻吕智前路已被封死,只剩右手边空着,但马上又被姬凌生脚边分出的第三条螭龙占据,看样子比被人踩着的那两条要强,个头更大些,叫唤的声音也更大些。 吕智并不慌,亦不后退,拿眼梢瞟一瞟最粗的那条螭龙,然后盯紧前头,目光落在红鬼刀上,他没遗漏的话,那柄刀挟裹的杀意在两息内叠加了六次,远胜推柄出鞘的瞬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这种手段,倒令他不敢大意。 众人冲出的第三息,双方碰招,帝媸种泻旃硪殉銮柿绨耄肫叽缟杏幸恢傅木嗬耄滴薹u徊剑背踉骄成蹦林晔北闶橇缟被庑┠晁坪踔怀そ氪纾思涞牟罹嗖豢刹18郏呐露允质歉雎掣呤郑云渲性毯男酌蜕币庖膊坏貌欢荨 纵然刀未出鞘,帝嬲鋈巳椿骼校辽伲诼乐茄壑惺钦庋摹 吕智探右手抵住前突的刀柄,试图卸下那股力道,至于冲入体内的杀意,趁对方气势消减的时候慢慢化解即可,不料刀柄处传来的杀气竟能伤及魂魄,顷刻间贯穿出个大洞。吕智只感觉魂魄似缺少了一块,痛得浑身轻颤,迫使他前掏的左手骤然无力,本来伸直如刀的五指,插在帝嫜希砻嗝嗝挥辛吹褂械闼盅鳎路鹎槿思涞陌А 与之相对,帝嫠坪跻蚕不端搅斯亲永铮薏荒馨训肚督犯枪抢锶ァb乐窃晕够鞯乃布浠岜冉铣粤Γ涣贤氛蟮谝徽芯陀械愠圆幌6切兜袅耍币馊粗北菩姆危裾耄梅胃t倏住 同时帝媲傲ξ雌撕罅t址笫挚斐返降肚饰玻菩牡肿牛偷赝巴疲髅魇鞘涨剩慈缂肟遥缘囊簧绨氲渡碇枞缓下#莸降侗岸耍淞Φ啦豢上胂蟆 刹那间,吕智的身躯像是被什么洞穿了一般,后背的衣衫当即破碎,烈风吹开,向外铺展,卷得吕智身后烟尘四起。 而其余三人的攻势也接踵而至,危难之际,吕智及时反应了过来,右手仍按在帝娴牡侗希蝗煤旃碓俅纬銮省弊笫趾峁厍埃苍谟也啵翘踝畲蟮捏ち淙灰慌觥h粼谄绞保乐切诵砬撇簧险獾攘Φ溃耸卑诤旃砩币獯蚵伊颂迥谄啦蛔。11蜃蟛嘁疲米采吓趸u媚锏慕h小 捧花姑娘踏龙而来,浑身修为凝结于剑尖,尽力一挥剑,气势攀到巅峰,并不比帝嫒跎隙嗌伲饧庸稿缧亲估吹囊蝗耸币菜坪醪蝗菪铮乐俏抟庠儆步樱婕瓷4シ烙鋈巳诔梢煌叛艿剿拿婕谢鳎闫4缦赣辍 扑空后,姬凌生连忙操控三条螭龙拉开位置,带着龙头处的两人撤离,免得跟郭桓撞着。郭桓此时已成离弦之箭,没有打住的办法,眼见要误伤自己人,所幸姬凌生施救,他得以酣畅淋漓砸在地上,拳风滞留了半息,呼地炸开,以触地点为圆心,凹陷出一个大坑,周围尘土层层炸起。 再看,吕智已无影无踪,姬凌生正欲以搬山术逼他出来,抬头注意到笼罩龙宫的水壁忽地扭了扭,仿佛风中烛火闪摆了几下,摇摇欲坠。太岳虽是虚物,却不是对地势全无影响,若重压挤破了水壁,万顷海水下,地秘境修士都未必能存活,更别提那数目上万的凡人。 念及此处,姬凌生将想法散去,未等念头散尽,尚未回神,岂知头顶倏地现出一抹红,极快地聚拢,不成人样,狰狞得可怕,杀气却是十足,似乎要被方才受的气全部报复在姬凌生头上。 吕智躯体未凝实,就探掌抓来,姬凌生抬手去接,手心青光濯濯,摊开了个极小的传送阵图,虽说吕智封锁了周遭灵气流转,不能隔空传送,在身体两处开个洞却是不难,得益于他一路上想的对策,出奇招伤敌做不到,防身倒是有点用处。 不过吕智粗略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半途变掌为拈,五指朝前屈,鹰爪一般,缠在他周身的血滴立刻有了变化,纷纷结成长锥,调准方向,齐齐对准姬凌生,连连射出。 姬凌生正想着避无可避,少不得皮肉之苦,抑或重伤,没想到后头递来一股大劲儿,将自己撞得飞起。跌跌地缓了几步,姬凌生停下来回头望,只见戴踪站在他原来的位置,满脸血,喘粗气,没有双臂,只有两腿强撑着,依稀有血水哗哗地流。 戴踪朝他挤了下眉,紧接着漫天血锥稠密如雨、迅猛如电,两轮将他射倒,血锥透穿后开始融化,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戴踪倒地后没死,他撅着脖子和腰杆,想挺起胸膛,没成功,又诈尸般弹了下,倒下去,再起不来。 姬凌生愣住片刻,蓦地发现戴踪没死,残存一口气在那不断地起伏,遂放下心来,胸中起了火气,不待他发怒,帝嬗制松敝谅乐敲媲埃矸烊绻眵龋涣舾乐谴5幕帷 郭桓和捧花姑娘也撤步跟上,姬凌生离得近,要更快一步,自打离开叶城后,他极少近身肉搏打白刃战,现在动了气,倒预备使出浑身解数,好偿还下戴踪的恩情。猛踩地面,划开条坑,他便也跟帝娌12萜肭钡铰乐敲媲埃局谢惯讼氯僮萑躞ち蚧芈砬梗趸u媚锼膊讲壬象ち仿敢踩缭柑ど狭罚拼笳恰 这会儿帝嬖绯砸磺党ひ恢牵辛私萄担辉儆冒蔚洞蛲氛螅氲谰徒币庠茏悖なㄋ踉诘度猩希袂竽艹龅都 姬凌生赤手空拳,索性集全身力道于拳心,他曾在朝天大阙炼过体,天坑结界里也有过砥砺,肉身底子还不差,对上满境高手未知孰强孰弱,但加上天眼洞悉全局,应该落不了下风。 面对来势汹汹的两人,吕智先出一脚,踩在姬凌生拳头上,腿发力,然后借力稍稍偏离身位,顺势躲过了帝娴男盍σ换鳎惹暗谝换髁粼谔迥诘纳逼乖菸聪獾诙妒峭蛲虿荒苡部沟摹 一击不中,帝娉榈痘乜常r枭Φ莩鲎笳疲羲嫫浜蟮呐趸u媚锞俳1愦蹋噶袅艘皇郑苑缆乐窃俅瘟镒撸躞ち卜直鸫硬煌轿幌础b乐且彩度ぃ蛔急父娜擞财矗蛘咚蹬鲁缘娴牡蹲樱俅紊3裳纯 帝婕布沧沟兀耸焙罅Σ患蹋璧媒枇x卣瘢r枭粗土舭肟眨坪跎硎植缓寐┝寺斫牛欢乐呛孟衩豢吹秸庵至蓟蛘呖创┝苏庵旨苛簧系保谱撸焦该媲埃笳呋乖谂趟阕怕乐腔嵩谀某鱿郑驮谘矍埃患胺溃ち寺乐且唤拧 满境高手的一脚岂是地秘一极能顶的刚碰着,郭桓就笔直地斜落下去,砰一声,嵌进地里。他脚底踩着的螭龙也被吕智勒住,用力抛出,砸在袭来的另一条螭龙头上,到底是神通化物,不懂避让,傻乎乎撞一起。 两招过后,这时帝娌怕涞兀找鹕恚乐怯只餮晗В乱豢坛鱿衷谂趸u媚锷砬埃孛囟膊还豢矗鲇昧街副闱n谕踅笸返募r枭嚼醋畲蟮哪峭敷ち先グ锩Α 螭龙张嘴咬去,吕智竟再度消失,这回却是现身在姬凌生背后,不过帝嫦袷橇系搅苏獾悖谇耙凰脖阃r枭死础 背后受敌,姬凌生只得侧身击掌,吕智同样是以掌还击,但两人修为尽管只隔一境,却天差地别,方才就冷着脸的吕智,这会儿倒忍不住笑,他有把握,这一掌直接打他半死。 姬凌生只觉心惊肉跳,迟疑着,正巧对上帝娴难劬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百八十章 往北 眼神交汇,难为姬凌生竟能看懂,不过哥俩向来默契,只要使个眼色,就宛如漆黑夜里燃起篝火,把各路旅人的心思引到一处。 姬凌生依旧侧着身子,右手平摊,徐徐往上托,左手掖在背后,掌心正对帝妗6胬胨还秸桑绞殖值叮币饧ǎ较蚯枚宰怕乐牵屑涓糇鸥黾r枭热舨煌#囟ㄉ思坝丫 吕智对此洞若观火,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太懂帝嬉绾纹凭郑浅没热耍只蚪杌说校壳罢呤に慵。廴床恍。笳吒巧说邪税偎鹩岩磺В蘼廴绾危允撬季萆戏纭hê夤螅乐浅稣聘欤鲆獬舜嘶岽蚋鲆皇瘢苑滥橇饺说幕ㄕ姓婵龆浠矗銮宜僬剿倬鲆彩呛檬拢追辣福淄焉怼 眼看对方突然加紧攻势,姬凌生已有对策,并不显慌乱,右掌依旧抬起,只是此刻承接着满境高手的威压,略略出神,上次比武决战并无这种感觉。现在罡风扑面,扯得脸紧,倒有些恍惚,就这样伸手出去,直到碰掌的前一瞬,心蓦地一颤,连忙运转灵力,在两手掌心各绽青光。 吕智本就疑心有诈,推掌时也不愿遗漏任何端倪,眼睛也贼,注意到姬凌生神色茫然,就稍稍放心,觉得他们是在破釜沉舟,便安心落掌。谁知姬凌生片刻的走神竟能成事,吕智瞧见青光璀璨,像省悟出什么,但想缩手已来不及。 帝嬖缑樽蓟幔夜舱讲艹庇泄浜希悴坏蒙瑁奔唇枳懦迨疲旃硗苯r枭笫中摹乐嵌陨狭苏疲嵛5倪谝簧都獯勇乐鞘直吵こ隼矗鲆荒ê欤窒袷谴蛹r枭掷锍こ隼吹模饺耸终拼揭黄稹 虽然吕智不停变作血水移来移去,这会儿却是真正挂彩,免不了心惊,再无意缠斗,旋即上浮后撤。 然而下头的两兄弟不打算见好就收,帝嫠殖鐾炅司值搅酵确17Γ闼煽侗硪唤捧咴诩r枭成稀r枭痪跹宀畹阏鄱希加懈轮ㄉ液妹欢希潮憬枋魄捌耍旃淼兑汛┕笸迹赵谑种小 吕智撤了两步远,预备化作血水溜走,但姬凌生借助帝婺且唤牛股帽人箍欤q劾吹矫媲埃肷豢裕嶙啪褪且坏肚小b乐亲萑幌掳肷砩3裳晏拥袅耍媳旧砣椿共钜坏悖峤崾凳蛋ち艘坏叮度写有靥呕鲆淮ǎと馑悴簧洗蟀昶侨床畹阏鸪鎏炝楦恰 甚至险些痛呼出声,好在及时遁走,声儿没出来,保住一点颜面,但也只保留了片刻,他自姬凌生身前撤走,飘到远处化形时,早有人守株待兔。捧花姑娘提着剑,踩着龙,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吕智现形的位置。过了好几招,众人虽说仍抓不住他,却能辨出他现身的方位,何况他仓皇逃窜,顾及不到,自然容易中招。 吕智急忙伸手,徒手就握住剑刃,捧花姑娘紧手紧脸,右手握左手推,狠狠刺出,然而在吕智手中呲呲地滑了两寸后,再动弹不得。螭龙不受阻碍,仍往下冲,带着两人坠地,吕智两腮紧紧一缩,将捧花姑娘连剑带人一齐丢开,想再对付螭龙时,没缓过劲,无奈被咬住,只得被摁着往下。 一声巨响,若是郭桓起身望见,定会心生快意。震颤瞬息漫开,余威持续了小会,摇得龙宫周围的水壁颤如鼓面,似如女子水做的肌肤,吹弹可破。边缘处伫立的一干人等,似从梦中醒来,折磨得没有力气,纷纷腿软坐地。 然而另一头的攻势还不算完,姬凌生掷出红鬼,随后摆正姿势,两脚踩空,十指合圆,透过圆去看,正好是吕智倒地的位置。 下一刻,那地方的尘烟还未散去,四角又钻出四条螭龙,脑袋如斗大,死命地吼,便吼便往中间挣。 吕智刚起身,两脚没踩实,就遭到四面埋伏,像是无处可逃,只有上方空荡荡一片,显得满是伏兵,等他自投罗网。但他依旧选择顺着往上走,他自信自身神通没有破绽,纵然动向被人捕捉,对方却未必有破解之法。 耳畔龙嗥阵阵砂石滚滚,吕智则直接飞出动乱之外,此时他仍是一滩血水,遇敌便散,自觉安全无比。然后他瞥见一柄刀飞在空中,缓缓旋转,打着旋儿,眨眼后又落到某人手中,或者是那人顺路接了刀,再眨眼,那刀居然放平了,只剩一个尖儿,幽暗如星火,正对着自己。 帝嫣岬洞坦奘我环治 吕智本能地散开,却散不开,那刀刃处传来莫大的吸力,引着无数血滴往那聚集,吕智只感觉魂魄被吸进无底洞里,没了知觉,也不能动,紧接着狠狠一缩,像浑身血肉被人捏紧,直至变成粉末。刹那间,仿佛有千万个自己被人切割,连同魂魄也撕碎,像被石磨碾了一样。 一群人默默看着,看着帝媲嵋浊锌峭叛婕幢芽矗湓诘厣希诮铮镜弥茉庖黄ê欤倘缰蒙淼赜 尘埃落定后,姬凌生落到那处狼藉地,又给戴踪塞了几块灵玉,等他呼吸逐渐平缓,才放下心。这时郭桓已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木在那扭了下筋骨,咯咯响了几声,顺便接回脱臼的手臂,又是一声脆响,然后才歪歪斜斜走过来。 正巧帝婧团趸u媚镆参Ч矗孀笫职醋诺侗叩街谌搜矍埃纪分遄牛溲鋈说募r枭藕兜溃骸翱蠢垂抡庖幌呱被涣返郊遥盟恿恕 郭桓本以为吕智彻底死了,才斗胆爬出土坑,听到这,落下去的心又悬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厮命也太硬了,成那鬼样子都没死,恐怕正藏在哪里休养生息,好等来援兵,到时候又杀咱们回马枪,要不趁早走吧” 姬凌生点点头,低头瞅一眼戴踪,后者才苏醒,没弄清情形,却也知道逃命要紧,等吕智带着东镇宗人马杀到,再逃就来不及了。姬凌生见他伤口结了血痂,一左一右两大块,看起来渗人,便又解开虚囊,送了数十块灵玉给他。 戴踪知道命要紧,不做费时费劲的客套,接过来全部塞到怀里,顿时伤势痊愈得快了。 捧花姑娘凑近来问“那我们该往哪儿走吕智应该是往上面逃命的,因此海面有伏兵是肯定的,但龙宫也未必就安生,不知哪儿藏着人,我看吕智所修的功法也古怪,跟吃人有关,回去吃几块人肉,兴许伤就好了。那时再带人杀回来,咱们挡不住,最好今天就走。” 她眺望了下远处,指着近处的两个水洞,继续说道“如今之计,共有三个去处。一个是西边的龙宫,咱们刚打那回来救人,还有两处是北面的两个龙宫,右边这儿是吕智来的地方,左边谁也不知道。姬公子,你来出主意吧” 姬凌生承蒙捧花姑娘的厚望,不由瞥一眼帝妫笳呃仙裨谠谡咀牛淮蛩愠瞿被摺玖丝谄r枭昂笸思秆郏遄玫溃骸拔颐敲焕粗埃乐鞘且恢笔卦谡饫锏模酱x纯谒贾溃隙ㄖ牢颐谴游鞅吖矗诵硪膊碌玫轿颐且鞅呷ァ热蝗绱耍颐蔷屯弊撸酱矗颐亲哂冶撸餍直愦抛迦俗咦蟊叨囱ǎ绾危俊 众人点点头,捧花姑娘细心问道“那前往白鸦山的事情,该当如何” 姬凌生苦笑道“这是小事,来日再说,眼下命最要紧” 又延宕了半个时辰,待姬凌生去找回黑风,戴踪也痊愈大半了,虽说双臂没长回来,但行走已无大碍,临走时捧花姑娘又问是否封住所有水洞,好混淆视听,姬凌生摇摇头,说既然全封,那不如不封,留给吕智猜去。 随后双方人马各自道别,姬凌生等人目睹戴踪领着浩浩荡荡的万余族人离开后,让帝嫒讼裙冢执叽俸诜绻ィ缓蠖雷哉驹诙纯冢衅鹩沂郑婕春莺菹伦В蛔氪笊匠鱿衷诹谏希萑皇巧裢鞯男槲铮杂心笸疲绨朐豺樗踉诤5椎恼媳诮ソパ贡狻 姬凌生半个身子越过水壁,接着轻喝仙阙,一群仙宫横压在太岳顶端,骤然下沉,将龙宫处的水障壁彻底压破,海水涌进来,顷刻间吞没一切,而姬凌生已抽身而退。 约莫半日后,十道人影现身此地,龙宫已经荡然无存,万丈海水的重压也并非小事,于是这些人便各自拿着质地上乘的避水珠,略显迷惑地站在龙宫旧址。 吕智在半天时间内,吞食了数百个玄宫修士,伤势好了成,又回到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态。望着模样大变的周遭,他看看西方,又看看北边,最后选择往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