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小皇妃》 第一章 楔子 刈州城外链月山 阴云蔽月,夜风凄凄。 少女昂首背对着段冥,似是在望着黑云寸寸侧移。而他亦只是无言,凝眸望向她瘦削的青色背影,心里默然盼着风再急些拨开层层阴云,快些将那清朗月色,倾泼于这山顶莽原灰黄色的片片枯草之上。 “旗主”他终究耐不住性子,轻声划破那充盈两耳的静谧山风的阵阵低吟。而她却并无所动,仍旧面向茫茫天野,似是未曾听到段冥的呼唤。 “求您了”他唤的愈发急切,“就当是为了罡风旗千余兄弟,就当是为了为了属下。” 温灵似乎终于有所动容,她微微侧过身子,却仍未与他四目相触,只留一个绝美的侧颜剪影,感受不到温度,亦体会不得悲欢。 “我意已决,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的声音一如她的容貌,如寒光兵刃般清冽。混杂了初秋夜里所特有的薄如绢绡,寒如剑霜的凉风,愈发显得此情寥落,此景萧索。 “可是属下实在不安啊教主说您若能办好此事,便放您离开尾教。属下实在疑惑,到底是怎样凶险的任务,才会让教主以自由相许属下惶恐,旗主届时只身一人,只怕” “我苦苦等了十二年,为的就是他这句话。你觉得,我会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吗” 天边片片云朵墨色愈浓,段冥凝噎蹙眉望着温灵居高的剪影,只觉得愈发看不清楚。夜风吹动着原野枯草沙沙作响,似乎也不愿让这常年岑寂无人问津的山顶失去久违的声响。 “十二年我又何尝不是跟了您十年”段冥不能确定温灵是否能在这呼啸风声中听到自己的呢喃。终于,他似是放弃了什么倔强坚持的心事,沉重的垂下头去。 是啊,十年。 十年往事,此刻历历涌现心中。这十年艰辛岁月的每一日,他都不敢遗失,与她的每一次出生入死,抑或每个平静日子的点点滴滴。她于他,是师徒之情,亦是救命之恩。而教主于她,无论是情份上,还是相处的年月,都比自己有多无少。 所以,当她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他完完全全可以理解,更没有权利多问一句。甚至发自内心的,对她的坦白有一丝无力的感激。剩下的,就是那残存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甘。 仅此而已。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少年繁重冗杂的思绪,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抬头一看,却是温灵回过了身,正注视着自己,缓步走近。 “你一直是我最骄傲的弟子,段冥,也是最得力的帮手。” 她驻步于离他异常接近的距离。近到让他猛然想起,多年前,她把着自己瘦小手臂,一招一式教习武功的年岁。而当年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原来有一双这样美丽如星辰的眼睛,美到自己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尘世所有忧愁苦难。 “你对我,我自是懂的。” 他从未听过她用如此轻柔温存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热血翻涌,惊诧而贪婪的睁大眼睛细数此刻她眼中独独对自己的真心倾付,闪睫似乎都成了浪费。“所以你也会懂得,他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做好。不光为他,也为自己。” 月色完完全全被今晚厚重的阴云遮蔽,他渐渐望不清她的眼睛,心似乎也一分分凉下去也对。她的心里,自然事事都是把他想在前头。即便她明了自己心事,于决定亦不能撼动分毫。 “可可是,您留下我我们,往后,又能何去何从呢”他听出自己声音里抑制不住的一丝哽咽,这无疑是极大的不成体统。可是此刻,他全无心思遮掩,而她,也没有半句训斥呵责。 “他早有了退隐之心。此事成后,尾教便再无须于这江湖搅弄风云。不单是我,你等罡风旗众,也可就此抽身恩怨,安身立命。” “事成之后事成之后,你只说事成之后,却从不肯说,这事为何事,何以得成又叫人如何心安”段冥激声道,“罡风旗由我主理多年,有什么任务他也该给我才对。即便此次任务凶险,我武艺不精,难当大任。可又为何不能叫我们一起去,非要你一人独行旗主,教主的心思深不可测,段冥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我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怕你会” “我会成功的”温灵陡然打断,语气已不复适才温柔宁和。“无论是什么事,无论多难多险,只要他一句话,我都一定可以做到的” 尖利话音才落,莽原上又卷起阵阵冷冽寒风,阴云时聚时散。明暗不定的月色映在温灵绷紧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到底是急是怒。段冥哑声立在原地,如断线的木头人偶,任由风吹起衣袂,吹散头发,吹落泪水。唯余她铿锵决绝的字字句句,回响在脑海,久久无法吹散。 良久,他才终于再度开口“可是,我做不到” 在温灵重新抬起的目光中,段冥看见了与自己同样溢出眼眶的泪水。那些晶莹的滴在土石上的泪,似乎渗入地表,顺着枯草冗杂的根系,流进了自己一向葬入至深土地的心。滴滴冷静了冲入头脑的热血。 十年,整整十年,他从未见过她流泪。 在他的记忆里,她的脸上永远寻不到一丝温热,愠怒悲喜,从不能从她清明如镜的眼眸中感受分毫。唯独望向那个人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她那一向抿紧的绯色双唇,被紊乱的呼吸冲出一个欲望的缺口。 而此刻,她正对着自己,留下她珍贵罕见的泪水。他再一次睁大双眼,望得痴了而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泪水对他有着不可言说的魔力,不由青丝一闪,背过身去。再转回来,已不见了眼角的晶莹。而手中青光一闪,凛然握着一把赤身长剑。 是訇襄剑。 段冥对它再熟不过那是初遇时她便配在腰间的剑,十年来无一日离手。而与他此刻背上的侓慛剑,正是一雄一雌一双上古奇剑。一剑出鞘便是破势难当,若有双剑合璧更是威力无穷。十年来,他与她苦练尾教秘术,终究不负苦辛,成为江湖颇有名头的尾教罡风旗“红香绿翠”两位旗主。 不错,温灵是罡风旗唯一的旗主,而他段冥却是尾教五旗唯一的一位副旗主。能在卧虎藏龙的尾教爬上如此特别的地位,他心里明白,其实都是温灵一手促成的。是她以旗主之位相胁,逼着教主为她破例,设立副旗主之位。但即便有了这个先例,他却也一直是这“天下第一教”,唯一的第六位旗主。 至今,他都不清楚当年她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让教主把自己分给她做帮手。论心智,他愚善踟蹰;论资质,他更是平庸无奇。怎么都算不上是罡风旗旗主副手的最佳人选。 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他虽不敢亲口向温灵发问,却也不止一次想过个中缘由。然而也只是毫无头绪,最后给自己一个她对自己格外照顾,所以有意庇护的理由。如此想着,还能在每次受她严训后,聊以。 然而,她对自己是否真的有心,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此刻的她,心里眼里只是她的教主,甚至可以为他不顾罡风旗何去何从,也不管她自己的生死祸福 “段冥,你已经跟了我十年。这些年里,我虽不能虽来不及将所知一切告知你,教给你。可你为人处事素来用心,早已成了我不可或缺的膀臂,论功绩,你对罡风旗的贡献不比我少。唯有将事情交托给你,我才能真正放手”温灵微微一顿,似是深思熟虑,“你我虽未练成灵犀九式第九式,前八式于你行走江湖,保全自身却也绰绰有余。如今我要去了,这訇襄剑唯有亲自交到你的手中,我才能了无牵挂。你我十年来杀孽太重,即便将来尾教散了,想必也会有仇家寻你上门。以后双剑在手,风雨江湖,你也可以保全自己了。” 他固然惊得言语不得,许久未移寸步,多年于教内养成的信条却也在敦促他,不要让温灵举剑的双手在半空滞留过长的时间。虽有万般抗拒纠结,他也终究躬身接过那赤色宝剑,感伤道,“红香绿翠,本是一对。往后岁月,我却要独携双剑,再使不得灵犀合璧的绝顶剑法了吗” 段冥惨然扬起嘴角,已是满心凄楚。他最后一次望向温灵,“你我,当真再无以后了吗” 她无言。却毫无闪躲的迎向他不复炽热的双眼,两个人凝着彼此,心中却再无惺惺默契,灵犀之思。 冷风骤起,终于吹散了阴云。皎洁的纯白月光顷刻洒在这空旷寂寥的链月山山顶,段冥低头,拔出寸许手中温灵的配剑,却见一道极阴寒凛冽的锋芒,霎时间映在温灵的面容之上。 段冥望着,心知今夜以后,若想再见这副发光一般的容颜已是遥遥无期。不由愈发神伤,黯然流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关于陆知宇的回忆 我几乎是在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的同时被惊醒,然而身体却沉重得有些动弹不得。我企图用不予理会的方式告诉电话那头的对方此刻并没有接通电话和他说话的心情,可在双方对峙了一分钟那头被挂掉之后,刺耳得令人发指的铃声几乎又在下一秒继续固执的响起。 我怨毒的从喉底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发怒的低吼,心中的不耐烦却被畏惧和慌张的情绪逐渐取代我认识的人里,被挂掉了电话,又能以这样惊人的速度拨回来的,只有那么一个。 神经似乎仍然麻木,我用尚未完全恢复知觉的手没有目标的在床上所能触及的范围内疯狂探索。听觉被超高分贝的逆天铃声催命一般催至正常,我吃力的循着声响滚到床边。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亮得刺眼的手机屏幕。我拼命眯起眼睛调整视网膜的焦距,终于看清了来电信息 果然是她。 “喂”我按了免提,像躲避蟑螂一样迅速的抽回手指。“水晴” “我说姐姐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会儿才接电话啊”电话那头霎时传来音调更甚于刚才来电铃声的超高音女声,没能及时捂上耳朵的我痛苦的皱起了五官。“你不接电话不要紧,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大家伙都杵在这等你算怎么回事啊” “什么”还来不及组织语言问清楚,迅速醒转的头脑就已经记起了所有事情。 “什么什么你还来问我”在她一浪高过一浪的音浪中,我懊悔不已的捂紧耳朵扫了一眼时钟1017。果然是睡过了头 “去看陨石啊你已经晚了快半个小时了” 一个打挺从床上翻下身来,我再无倦意。在水晴滔滔不绝的怒骂中,我放柔语气麻利的道了个歉,同时抓过衣架上的一条裤子艰难的蹬了进去。 “小礼已经喊了五次饿了他倒是无所谓,你说你让客人等着算怎么回事啊”电话那头的水晴还没有停下,即便手机放在卧室,在洗手间扎头发的我依然字字听得清楚异常。“说好十点的,你可真是掉链子” “你告诉大伙别着急,我半点肯定到校门口。”我压下心里对水晴口中客人身份的好奇,回身拿过手机放轻了声音。“金碧那儿不是有零食吗,你让小礼先垫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先打扮好你自己吧。”水晴的声音也终于缓和了一点,“要是在往常,就我们几个也就随你了,连归萤,今天你必须给我注意形象。多拾掇会儿不要紧,别乱糟糟的就给我过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绑起头发,一边捋着额前毛糙的碎发一边问道,“我现在怎么会有心情打扮”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你才被那个渣男甩”水晴及时在我对她怒喝之前放缓了语气,“和他分手。但是正因为没有了他,你才应该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嘛。当然了,我也在尽我最大努力去帮助我的好姐妹,所以才给你安排了今天啊,那那个我先就不和你说了啊,总之你快点啊不是,慢慢来但也别太慢了反正拿出你最好的状态迎接元气满满的一天连归萤你最棒啦加油加油我们等你哦” 在我一头雾水的追问中,电话那头早已传来均匀而恼人的嘟嘟声。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次水晴背着我打什么鬼主意的时候,总能做到不会被我抓到现形。虽然平时的她嘴巴大又八卦,但是在“尽力帮助好姐妹”的时候,她总是计划周密详尽,说话滴水不漏。然后在实现计划的一刻,或是让人恨的哭笑不得,或是把人雷的外焦里嫩。 这些计划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大一那年,她把楚河介绍给她不知道怎么认识的艺术学院院花,还千方百计把楚河骗到咖啡厅,想要给两个人安排一次偶遇般的浪漫邂逅。结果不谙世事的楚河不但没有等到传说中的院花,还招来了那位院花所有女性朋友的联合绞杀。 最后难以孤身控制局面的水晴终于举了白旗,慌张的打通了卓影,金碧和我的求助电话。当我们匆匆赶到的时候,可怜的楚河一向英俊冷酷的脸上,那犹如良家少女被一群彪形大汉轮番玷污,生无可恋的表情真的是令人终身难忘。 对于像楚河,金碧,卓影和小礼这样的单身朋友,水晴的体贴关照无疑是令人动容的。可是对早有美满爱情的我,她也从不曾有一刻放过。 比如把我和他的手机密码改成对方的生日。结果却被天性耿直而又毫不知情的卓影发觉手机异常时视作刑事犯罪惊动了校警的事。 还有强行要我在圣诞节亲手织一条围巾送给他,买了一寝室花花绿绿的毛线,最后搞得金碧哮喘发作进了急诊的事我甚至有点庆幸,能在水晴的热情助攻下,我和他还能顽强的牵手走过整整一年也算是件奇事了。 不可否认,我心里是没有完全忘掉陆知宇的。或者,开诚布公的讲,是一丝一毫都忘不了。 毕竟那是我人生二十年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中,一度认定要执手到地老天荒的男人。倒不是因为他通过了认证级红娘裴水晴女士的层层考验,而是他让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 那是之前懵懂年岁从未有过的感受。踏实而永不冷却的温暖,放纵却有恃无恐的甜蜜,付出和给予之间惹人探寻的平衡,霸道和征服碰撞而生的暧昧缘分是老天给的,我至今都无法解释我们一年前的相知从何而起,甚至已经记不真切相遇那天是怎样的情景 似乎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秋日,林荫道下匆匆而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擦肩,秋风撩过鬓角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回眸。之后,四目相接后的一切,就再和平凡没有一点关系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按部就班他就是出现了,唐突却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我原本平淡的生活里。 我一次也没有怀疑过,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带给我的每一次无与伦比的爱情体验。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无数个第一次里,会包括这第一次痛苦的分手。 与其说是分手,倒不如说被甩更贴切一些。我一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可以接受这美好得不真切的爱情有它短暂的期限。真正令我不能释怀的是,它的消失就像它的降临一样,毫无征兆,也没有原因。一条语气冷漠的见面短信,一个没有由来的不祥预感,一段言简意赅的留学通知,一张没有温度的国际航班机票 从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到他完完全全从我的生活中抽离,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可是留给我消化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一切的时间,却有足足一个月。 一个月里,我反反复复回忆着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我想不通的不是留学,不是分手毕竟优秀如他,我本来也抓不牢,配不上。真正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一个人的态度可以瞬间由热变冷。难道他对我的感情原本也是这么脆弱,虚无。 没道理啊我是他的爱人,我亲身感受过他对我所有的爱,那么真切,那么炽热的感情,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星期里,就失去了全部原有的温度 猛然从繁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我失神的望向空荡荡的家这是我和他在学校附近合租的房子,自从搬进来就没有过一刻像如今这样的岑寂。餐桌上凌乱的摆着十多罐昨夜我一个人喝剩下的啤酒,若是他在,一定会在第二天我醒来前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在桌子上摆好我最喜欢的油条豆浆。 到了周末,朋友们会到家里聚餐。饭后,金碧,水晴和我会躲进卧室,金碧锁了门,大家就听着水晴八卦一周以来所有她新认识的帅哥美女。而楚河,小礼,卓影和他就会待在客厅里,放着电影喝着啤酒,两个男生和卓影交流着小礼永远听不懂的话题,这时候,我们就会把小礼拉进房间,强迫他以男生的眼光,帮我们挑选难以取舍的衣服和口红 那些日子,真的很美好。 是因为太美好吗时间过得好快。那样美好的记忆,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有点恼火的晃了晃头,强迫自己别再去想过去有他的日子。我并不曾失去我的朋友,此刻他们就在校门口等着我,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城郊勘察上个月坠落的陨石。 没错,我还有他们。 想到这里,不觉振奋了精神。我走向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头发被胡乱扎成一个马尾,皮肤因为宿醉和饮食不规律变得有点粗糙,眼袋微微发肿,许久没洗的衣服也有些褶皱不过没时间打理了,大家已经等了很久,他们其实也从来不会在意我的梳妆打扮,至于水晴口中的那位“客人”,此刻我也没什么心情应酬。 检查过水电,我就出门飞奔向校门口的大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初遇莫云侠 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刚好十点半。老远就看见小礼向我挥舞双臂,金碧顺着小礼的目光也望了过来,立即笑逐颜开。似乎说了句什么,引得所有的人都望向我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们,一个月积攒在胸腔的颓败感顿时消散不见。我舒展笑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用同样热情的挥手回应着大家,并加快了脚步。水晴似乎察觉了什么,眯着眼睛向我迎来。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按她所说悉心打扮,不由得渐渐褪去了微笑,心虚的慢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她一把掐住我的腰将我拦下,把大家挡在她的身后,“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当平时上课呐” “这不着急嘛,何况又没有外人”我挤出乖巧的笑容觑着她,用安抚的语气说,“倒是你啊裴老师,你今天怎么这么美呀” 我并不是奉承,水晴今天显然是用心拾掇过的,头发扎成了最称她小巧脸颊的包子头,均匀的粉底上打了薄薄一层杏色腮红,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是线条柔和的浅灰平眉。天蓝色的落肩短毛衣下搭了一条牛仔短裙,显得比平时更加鬼马可爱。 “扯我干嘛,我又不是今天的主角”水晴压抑着被夸奖后内心的愉悦,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尖锐。“人家看你失恋,这么久都走不出来,好心好意介绍帅哥给你,你倒好,还不领情,穿得这么随意” “又什么帅哥啊,我说裴水晴你累不累啊你,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我有点窝火,却也不得不压低语气以防被大家听到。“这才刚一个多月,换了你,你会有这种心情吗,你能不能放过我啊” “哎,连归萤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这不也都是为你好吗”被我掐了一把,水晴才会意把声音压低。“再说了,我可告诉你。这一回啊,还真不是我给你找的,是人家学长主动送上门,指名道姓要认识你的。” “你胡说什么啊”我横了她一眼,“我跟你讲裴水晴,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离谱,怎么可能会有男生主动” “怎么没可能”水晴急着打断我,“这一次可真是,桃花要开你逃都逃不掉,我跟你讲,这位学长可真的是注意你很久了,我绝对没插手过。说来也真是有缘,我当时正在艺院,要去常教授办公室补交作业,没想到路过美术室,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里面出神,我瞧着奇怪,就停下看看,没想到他居然在看” “你们在说我吗” 我和水晴同时一惊,下意识的转过身去说话的是一个男生,一身黑色丝绸质地风衣,身材颀长,虽没有楚河篮球队长一米九的傲人身高,少说也有一米八五。虽然高挑,却并不突兀。他理着精干的短发,戴着玳瑁色边框的眼镜。透过纤尘不染的透明镜片,我看见他褐色的明澈眼眸正微笑着盯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突然组织不起语言,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他有着一双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深邃而柔和,纤长又不犀利。他黑而直的眉毛,英挺的鼻子,薄薄向上抿起暗红色的唇,似乎所有的器官都为了这轮廓精致的脸庞长成了最完美的形状 “我吓到你了吗” 在水晴的狠掐下猛然回过神来,我才注意到他已经微微凝起了眉心,可是嘴角却勾得愈发上翘,似乎有些心疼,又有些促狭。 我怔怔回头看了看水晴,她正挤眉弄眼的盯着我,仿佛我刚刚做出了什么很不得体的举动。再回头看看大家,似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那只出现了一瞬间的神态反常,此刻都正疑惑的盯着我的脸。 很显然,他们都没有像我一样惊叹这个男生俊美绝伦的样貌,仿佛只有我一个发现了这张面孔摄人心魄的美。可能是因为大家的反应,也可能是他此刻说不清是关怀还是嘲讽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心跳乱了节奏,一阵阵潮红从心口泵出,脸颊也有些发烫起来。 “呃啊,归萤啊,还没给你介绍呢,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学长,他” “我叫莫云侠,初次见面,有些唐突,真是不好意思。”他好像是在和我道歉,可是眼睛没有一刻从我脸上移开,嘴角的笑意也不曾随着他温和的语言有半分减退。 “连归萤”我听见自己轻轻吐出这三个字,眼睛却像是被他的面容抓住了一样,无论如何无法移开。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他轻声笑着,眼角挤出三道同样弧度的浅纹,却并没有影响到他完美的容貌,反而恰到好处的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水晴应该多少和你提过我了,怎么好像还是很惊讶呢” “不是我没有”我终于缓过神来,低头冲着他的皮靴靴头眨了眨眼,“你好没听说,天文社加了新人。” “我不是你们社团的。”他笑得更开了,对正悄悄往后退开的水晴眨了眨眼,“是你的朋友邀请我和你们一起去陨石坑做考察。听说你也会来,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没和你这个副社长说,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啊” “哪有什么不方便我们巴不得有客人和我们一起呢”水晴眉开眼笑的凑了上来,“天文社人这么少,就楚河一个,啊还有小礼就两个男生,很多时候都会人手不够。学长愿意来帮忙,大家也能交个朋友,这样多好啊,是不是” 她看我不声不响,只好转向其他人。楚河抱着胸靠在车上,饶有兴味的望了望小礼,小礼一脸茫然,往金碧身边凑了凑。金碧微微红了脸,有点埋怨的瞟了一眼水晴,无奈的开了口。 “小礼啊,你不是饿了吗,要不我们再回学校买点吃的吧” “啊我,确实是” “算了,我们带了足够的食物。”卓影终于发话,“已经照原计划晚了半个多小时,再推迟下去,到目的地郊区恐怕就要天黑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尽快出发吧。” 小礼涨红了脸,被金碧拉着上了面包车。水晴缓了尴尬,继续张罗了起来,大家按她的指示陆续动身。我的头还是有点发晕,也跟着大家往车上挤。匆忙间,却感觉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一望,撞见了楚河狡黠的目光。 “你对他有感觉。” 不是问句,只是简单的一句陈述。我有点恼火,皱着眉头瞪向他明亮的大眼睛。他却依然撇着嘴,轻轻挑了挑他浓密的眉毛,帅气而促狭。 “搞什么,连你也这样”我无力的低下头,不愿意和他争辩,“你们都被水晴带坏了” “哈哈,水晴那个傻子没看出来,我们可都瞧见了。”楚河笑逐颜开。露出阳光顽皮的笑容,“你的眼睛,离不开他。” 我的脸顿时烫了起来,楚河似乎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摸了摸我的头发,笑呵呵的爬上了驾驶座。我不愿意被其他人看见我此刻的样子,索性转过头去,面向校门。蓝天白云下,纹理清晰的大理石座上笔风遒劲的镌刻着学校的名字。我没由来的想到,不知道此刻阳光下朱砂色的巨大字体和自己的脸,哪个会更红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隐文:句芒夜会 漠东青龙山句芒谷 千百年来,青龙山被漠国代代国君封为禁山。凡漠国子民,生人一律不得进山,死者则葬于山中。由山脚至山巅,循生前家族官阶地位依次而葬。 而设禁的原因,却并不是山岩荒秃坚利,山路奇陡难行,也不是山中有无数魂灵安葬,神圣不可侵犯。青龙山千年来被漠国国君下令全国禁入的真正缘由,却要从一种名为壅心草的植株说起。 传闻数千年前,漠国始祖便是发源于这青龙山脉。 上古时有天火降临世间,烧尽飞禽走兽,焚尽谷粟米粮。将原本岁物丰美,万绿葱茏的青龙山脉烧得寸草不生,山石凸现。漠国始祖不得果腹,饥荒疫症,几近灭族。漠人民风古朴,信仰虔诚,破釜沉舟下召集全族方术异士,歃血设坛祭天神朱雀。果见第二日青龙山灰褐色的岩皮之上,长出无数青嫩仙草。 漠人大喜,深感天恩,全族以此草为食。服食仙草之后,只觉吐纳轻松,气血大通,原来仙草竟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奇效。漠国举国大振,从此山下迁移,开垦荒原,土木兴兵,百年内成为一统中原南疆的强大帝国。 然而才刚走上复兴之路的漠人,却发现服食过仙草开疆扩土的一代人老去病故之时,尸身竟会在心脏停跳的同时化为飞灰飘散,遁于无形。听闻此讯的漠王大为惊骇,深感当年先祖暴殄仙草不敬神灵,引发天怒。遂令举国再不得入青龙山,并赐仙草“壅心”之名,以示禁忌。 在此之后,漠人励精图治,齐心强国,却再未有一人踏足青龙山半步。 转眼千年,漠国已是南疆疆土最大的国家。其山川城池,物产丰美,渐渐引得北疆各部蛮夷觊觎。不过数年,已成群狼环伺之势。漠国人口虽多,千年来却只重视诗文赋艺,发展农桑土木,疏于操练兵防,边境防护。如今引得它国忌惮,分而攻之,竟然节节败退,不堪一击。 漠王恍然悔悟,下令全国饲马铸铁,加赋征兵,却已是后知后觉,为时晚矣。眼见国力骤减顷颓,城池连连失守,危难之时,有方士鼓动权臣进谏漠王重开青龙山,勒令兵士将领服用壅心草,以此大幅增强兵力,以解燃眉之急。迫于情势,漠王犹豫再三之下终于决定背弃先祖遗训,千年后再度开山取草,交由方士制成丸药,发于所有士兵服下。 果不其然,此法立竿见影,溃散的漠兵一夜之间变得龙精虎猛,势不可挡。 在漠国人海战术的强攻之下,众蛮夷纷纷落荒败北,自此再不敢进犯。然而,重得安定的漠国君主却仍然心有余悸,只恐大战再起。朝堂之上,群臣激辩三日三夜。第四日清晨,诏书颁布天下 一则漠国战后国力空虚,人才凋零。须培育文士之余,兼之发展军力。男必投身习武从文,女亦钻营医艺耕织,举国勤勉,不养闲人。二则仰上古遗风,青龙圣山应重新封山,依旧尊为禁山,国人身后迁葬山中,受天神神恩,佑后世子孙。但漠人须复食壅心丸旧俗,每年定期由朝廷按人口发放,以强国本。 诏书即下,举国哗然。百姓人人皆道那壅心丸虽能催生肌肤,却也食人魂魄,是天神朱雀对漠国先祖的警示。战时迫于家国安危,兵士不得不用。如今万里臣服,太平盛世,断断不可再用此为祸世间的妖物。 即便百姓物议如沸,奈何官府依法行事,若有抗旨一律镇压。皇室公亲,朝臣武将又大力推行,身先士卒毅然服草。久而久之,一场不大不小官民之争也自然而然的平息下去,草草数笔载入大漠通史,随岁月洪流而去,再无后人考究 沧海桑田,云过千年。 今夜的青龙山巍峨依旧。山中植物的匮乏加之千年的禁令,使得青龙山鸟兽绝迹,唯余夜风中陡峭岩壁上几株萌黄色小草瑟瑟摇动。 不知什么时候,山顶竟被天雷劈出一道沟壑,鬼斧神工竟越裂越大,宽可筑村,深至地表。也不知是何人,何时,用何种方法下入谷中,在这空旷谷底居隐,开荒搭房,挖池耕地。虽与世隔绝,却也清幽宁静,自给自足。 若说是完完全全孤身一人,此刻却也有了不速之客来访清冷如霜的月光下,万丈山岩的两壁上每隔丈许便有一道长约一人的深口,似乎来人以步步嵌石之法,以巨大兵刃打入岩身,阶阶而下,直至谷底。青龙山岩得日月精华滋养伫立万年不倒,岩质早已坚固得犹如钢铁一般。足见来人内力深厚,世间少有,其兵刃神威破势,锋若金刚。 一阵清风卷起,谷底兰香萦溢。白衣老者身量奇轻,蜻蜓点水一般从岩壁轻巧旋身,落地而下,无声无痕。他只略望了望这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谷底奇观不过栅栏小院,树下茅屋,池塘游鱼,兰茵飘香而已。与他之前所想,似乎大有不同。 他凝神垂首片刻,会心一笑,平缓了急促的气息,轻轻掸落衣上灰尘,寸步不移拱手施礼,白衣翩跹一言不发的在月光下融成了谷中一片光影浮动。 茅屋内,纸窗映出的人影似乎随着烛火摇曳,微有晃动。又一阵夜风,窗内烛影突然闪烁瞬即湮灭,风住之时,屋内主人已翩然而出,却未带动竹门半分响动。身法之快如暗夜疾风,虽不见其人,影已随风至。此等神技,纵是老者一生浸淫江湖,见遍奇术神功,亦是相顾愕然,叹为观止。 他却并不敢直视主人,暗暗压下惊愕,随着黑云寸寸遮住月光,将自己的身躯一分分向下躬去。 主人不过将眼睛从老者身上扫过,便举头望向峡谷上头一痕狭小的天际。 她轻挥衣袖,却见黑云立时消散,清冷月色再度撒入谷底,亦撒在二人身上。 老者悄声抬眼,却见主人原长了一副普通妇人面孔,正定定望着半轮明月,似有出神。通身布衣,亦不过寻常农家人装扮。然则,却不失俊朗风姿,神仙仪态,自有一派清冷不可侵犯的气韵。老者愈看愈痴,口中不觉唤道“青龙神君” 那妇人收回目光,再度望向老者,目光微亮,绽出一个极祥和宁静的笑容,亦答道,“仇翁。” “神君安好,扰了神君清修,小老儿实在惭愧。”老者再度一揖,愈发俯下身去。 妇人笑得宁和,却未搭言。只是再度昂首,望向岩壁上一排破口,目光由上到下,停至距谷底地面十丈之高最近的破口,上面嵌着一柄巨大的紫铜双头长柄淬金偃月刀,大刀一头深深嵌在岩壁中,而另一头大刀锋侧却链着百炼钢索,索链极长,链至另一侧岩壁,链到尽头竟有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双头大刀,两柄大刀牢牢嵌在壁上,绷得中间钢索笔直不动,横于谷中。 妇人微微颔首,却始终未有一言。 “神君恕罪只怪小老儿技艺不精,破坏了神君居所。”老者言语中尽是羞愧之意,“若是容儿,想来必不至此。” “容姑娘的轻功,的确当世无双。她多年来来往这句芒谷,为你我二人传递消息,每次都不见有半分气息不稳,就连衣裙都蹭不到一丝尘污。只是江湖代出人才,容姑娘又是仇翁从小一手栽培,年华正盛,青出于蓝,您又何必自惭自谦呢。” 妇人似乎察觉到了老者心事,语气放得愈发轻柔,“只是今日,却又为何不见了她,而是您老亲自前来呢” 老者似是被问中心事,言语一滞,已是止不住的发抖。良久才重新平复了心绪,“这也是小老儿今日漏夜叨扰神君的原因,容儿她被教主带走了” “什么”妇人一惊,语气微沉。“此事当真吗” “已经两个月了” “平白无故,朱雀怎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妇人沉吟片刻,再度望向老者,声线一如神态,轻柔慈和,“可是她为你我奔走之事露了破绽,让朱雀起了疑心” “怎会呢教主常年游历,不在教中。句芒谷被神君设下结界,根本无迹可查。容儿轻功又好,往返句芒谷与陵光山时间从不超过一日。这其间的消息传递又是她亲身而为,从不假手她飞岩旗旗众” 老者极力压抑慌乱焦急神色,望向妇人的老迈双眼却又充满了乞求,“小老儿苦思不得实在是无路可行,这才冒昧前来,请神君出手相助,救那孩子一命” “仇翁言重,你我已是百年深交,放眼世间,我身居谷底五百年,又能得几位如您一般的友人呢何况容姑娘被朱雀带走,且不论她是仇翁情如亲女一般的关门弟子,单说这几年她奔波涉险,在朱雀眼皮子底下为我传递消息。我心中,实在感激钦佩。如今她身处险境,想必多半与我有关,我又怎会置之度外,不管不顾呢” 老者望着妇人泛着涟涟波光的明澈双眼,无端平复了心绪。仿佛在那双澄明如星的眸间,蕴含着无尽使人心安的神奇力量。 “仇翁莫要着急,我们先理清头绪。毕竟容姑娘在尾教身居高位,事务繁重,一言一行都影响颇大,何况一连两月不见踪影。朱雀冒着飞岩旗群龙无首的风险带走了她,那就必是紧要的大事。在他看来的紧要之事,必定与江湖武林,南北朝堂有关。仇翁不妨静心想想,最近尾教可有什么动作而这外界天下,又是否有任何细微变动呢” 月色如霜,谷中萦溢着甜沁沁的兰草幽香,教人心气平静。两人都安静下来,细细思索着每个细枝末节的线索有风盈谷,拂过上空百炼钢索之时,发出萧萧瑟瑟的低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隐文:镇江往事 “我原没想到这一层”老者突然开口,微微呢喃道。妇人恍了神色,定定望向了他。 “仇翁,你说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当时我只觉得蹊跷。可是事不关我旗,所以并不曾深究。如今想来,竟想是有着什么联系。”老者微微眯起眼睛,似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神君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镇江大户素氏一族灭门案” “素氏灭门案”妇人沉吟,“自然记得,那是尾教二百年创教以来第一次公然在朝廷管辖内大规模行凶。自那以后,尾教愈发猖獗,并开始逐渐向南北两朝渗透势力。当时,北衷初初建国,自是不能与尾教势力抗衡,想必这也是尾教选择在衷国境内的镇江犯案的缘由。而历经千年风雨的南漠,却也因与北衷苦战十数年,大损国力,竟也只能由尾教此等江湖门派趁虚而入。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南北两朝休养生息,划界相安,国力渐渐恢复。奈何尾教势力早已深植两朝内部,盘根错节,无从瓦解。如今尾教在朝堂政权中的势力,已经达到了随意杀害达官大将而无可阻挡的地步。小至征兵赋税,大至官员调任,竟要获得一个江湖门派的默认许可方能行事” “神君所言甚是。十数年间尾教发展如此迅猛,以致如今吞遍江湖各个大小门派,在南北两朝也有如此不可撼动的根基。究其缘由,这素氏灭门案便是这一切的开始。只是那震惊一时的案子虽为世人所知,当中的具体细节,清楚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当年容儿尚是垂髫小儿,我只能通过信鹰,将时局大事简略告知神君。所以只怕就连您也不知当年的惨状。” 老者颤抖着深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 “十二年前,赤炎,罡风两旗旗主同时收到教主指令,屠尽北衷镇江丝绸商素氏满门。此事本与我无关,可是在两旗旗主动身后一个时辰,教主便又对我下了密诏,立即动身尾随二人赶往镇江。并赐锦囊一枚,要我在抵达素家大宅时再行解开,依照锦囊中的指令行事。我当时便觉蹊跷,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教主要两位旗主前去处置还不够,竟还要追加一个辟水旗旗主。可即便疑惑重重,我也只能立即奉命动身。当我到了镇江素家大宅,当时所见的景象,真是令我此生难忘” 老者紧闭的眼皮轻轻颤动,似是回忆着最残酷不堪不愿回首的往事,“素家大宅烧着熊熊大火,在黑夜里映红了镇江半边天空。素家是丝绸大户,常年以贩卖出口绸缎为生,在镇江极富声望。家中人口茂盛,家丁奴仆,绣女纺工无数,已经尽数死在大火和两位旗主剑下。然而最令我惊愕的不是眼前无数尸体,而是两位旗主,他们他们” 老者的声音越说到后面越轻,越颤,直到最后似乎再不堪承受往事之痛。垂下头去,不再言语。妇人微凝了眉头,眼中无限怜惜不忍,却也知是无可安慰,只能由他自己整理心绪,继续说下去。 “他们如何” “他们都身受重伤,拔剑相向以死相拼。” 老者深深吸一口气,“当时的罡风旗主名叫白刹羽,江湖人称羽翮天王,是以内功稳健如山,可运疾风名震江湖的高手。而赤炎旗主却不过是位刚刚上任不久的小姑娘,来历本事,连我也不十分清楚。却见那孩子一招一式,无不凌厉迅猛,丝毫不输白铩羽的青穗牵机剑,甚至招招杀机,占了上乘。我看得惊住,却不忘教主命令,解开锦囊查看任务。却见锦囊内纸条只写有八个字水引火盛,焚破逆风。” 妇人陡然变色,睁大的双眼里是溢出的震惊,“你是说,朱雀要你助那赤炎旗少女,一起猎杀罡风旗的羽翮天王” “不错。尾教一向规条分明,戒律森严。五大旗主都直接听命于教主,不得私交。我虽并不熟识白刹羽,却也知此人手下统辖罡风一旗死士遍布天下,为尾教将江湖朝堂情报搜集至陵光山尾教总坛,其人更是武功极强,处事老辣狠决,是位极得教主圣心的教中老人,从未听说有叛教之事。教主又从何而得一位武功如此老辣的小姑娘,去杀自己多年的得力手下呢” “那么,你” “我纵然心中万般疑惑,却也必须执行教令我躲在暗处,静观战局。却见那个小姑娘虽然功夫狠绝,却并无过多的实战经验。加之无神兵利器抗衡牵机剑,百招拆下却也渐渐落了下风。我迫不得已,唯有出手,趁白铩羽连出青穗猛攻下围出空,放了淬毒暗器。白刹羽中招,当即慢了身手,一时气血翻涌破了自己的御风术。那姑娘立即察觉,一剑刺喉毙了白刹羽。” 老者噤了声,谷中一时重回死寂。唯余二人心绪翻涌,久久不能平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隐文:朱雀之局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姑娘割下他的头颅,随我一同回了陵光山复命。一路上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竟是个心中只有冷漠和杀戮的猎手。我心中无端生惧,亦不曾与之交流。回到总坛,教主却对她十分嘉许,甚至将尾教多年不曾开刃的神兵金匮剑赠予了她。自此,赤炎旗旗主声威大振,教中人无不忌惮敬服。至于罡风旗失了一旗之主,毫不知情的旗众也在恐慌情绪蔓延开之前得到了新的旗主。也是位姑娘,却是比赤炎旗那位更加年幼,似乎还不足十岁” “此事我当年也有所耳闻。原以为罡风旗临时被塞了这样一位幼主,旗众必会躁动作乱。可是事实却似乎是,尾教并未传出半分不平之声,反而很快重回正轨,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不错。那个孩子虽然年幼,却极得教主庇佑偏宠。罡风旗亦一度地位直升,人数权势凌驾其余四旗。甚至在十年前,又破例加设了一位副旗主。罡风旗风光无限,直至如今。然而这风光却并未惠泽白老旗主的遗孤。教中人心向背,纷纷对他欺辱凌虐,恨不得杀之献给新旗主做人情求封讨赏。我便是在十一年前收留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让他随我做一名最普通的辟水旗旗众,固然不似他父亲在时威武风光,却也能保得残命,了此余生。” “仇翁慈悲。”妇人唏嘘,“可是您的故事讲完了,除了朱雀杀害自己手下的原因,我却仍有其他不明之处。一则尾教蛰伏百年,朱雀一朝想立威江湖,何以偏偏挑镇江素家开刀二则这十数年前的公案,同如今容姑娘之事又有何关联呢” “也许并无关联,却有相似之处。”老者语气冰冷,透着森森的绝望,“神君所问,亦是我多年疑惑。后来的许多年里,我曾多次请容儿派镇江当地飞岩旗死士探听当年素家底细,却始终一无所获。素家祖上没有一个朝廷权臣,江湖隐士。世世代代在当地做丝绸生意,是最普通是商户人家。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教主选择他们的原因不过,也许他以为容儿知晓内情。” “他谁朱雀吗” “是当年那个孩子,白刹羽的遗孤。” 老者猛然抬头,用诡异的眼神望向妇人。“多年来,我为了让那孩子不再被罡风旗的人发现,让他做的是我辟水旗最下等的死士,最闲散的工夫。只是我同他有过几次交集,那孩子心思颇重。似乎一直不曾释怀他父亲的事。我虽觉不妥,却也无可作为,只有放任自流。可是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我向旗众问起,却发现他已多日不见踪影。推算起来,与容儿被带走的时间十分吻合。” “你是怀疑,朱雀想挑起当年秘事,同时带走了当年被害人的遗孤,和当今世上对素家之事最了解的容姑娘” “是只是当年的真相,教主本人最为清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啊他如今又为何故弄玄虚,把下一代人牵扯进来呢如果他们是去查案子,我自然放心。可是只怕这一切都是教主设下的迷局,利用白家遗孤的仇恨杀容儿灭口若真是如此,那容儿毫不知情,岂非时刻有杀身之祸” “不会的,仇翁,你先冷静下来”妇人及时遏制老者逐渐蔓延吞噬全身的恐惧。 “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倘若朱雀的最终目的只是搅弄是非,引二人相残。大可自己动手,岂不干净痛快。何必处心积虑,布下这一盘漏洞百出的棋局。何况就算白家遗孤对容姑娘生怨,两人真的交起手来,以他辟水旗一介死士的功夫,又怎么会占得身为旗主的容姑娘半点便宜朱雀其人心思缜密,必定不会有此纰漏。可见,他这次的动作,并不是像十二年前一般,以灭口为目的。仇翁与其担心,不如再细细想想,此事,是否还有其他线索,或者另有旁人牵扯” 黑云一寸寸遮住月色,一寸寸掩盖谷顶两壁狭窄的星空。谷中的兰香没了清风拂散,氤氲一团,甜的有些腻人。老者苦心思索,搜寻着心里藏在晦暗角落,几近被遗忘,被忽略的每个小事脑中霎时一怔,一个迷糊的娇小青衣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温氏女。” “什么” “罡风旗”老者似乎没有听见妇人的询问,仍旧轻声在口中喃喃。 摄人的不安瞬即席卷全身,那个女孩,那个永远跟在教主身边身穿青衣的诡异女孩。此事也与她有关吗她千万不要牵涉其中,容儿断断接触不得那个人,那个,身上带着无尽黑暗,仇恨的女孩 “仇翁仇翁你怎么了”老者被妇人的连声呼唤从难以自拔的恐惧中惊醒。他失神的抬头迎向妇人疑惑的双眼,心里生出无限凄凉。 “神君神君,求你,帮帮我,帮我救她。” 妇人微微一怔,百年来她从未见过久经风雨,早已淡泊世事的仇仙云如此慌乱失神。不禁再次暗想这一次朱雀到底意欲何为。五百年了,自从五百年前她与白虎玄武来到这个世界与他正面遭遇,一番恶战之后,就再未见过那个危险的,野心勃勃的男人。 无论是什么事,一定是这个时空的又一场天地浩劫 “你放心。” 仇仙云仰起爬满皱纹的脸,看到了风卷云过,月光下澈的青龙的面孔。她笃定的笑着,眼睛映射出星辰一般明亮的光芒,令人无端心里生出丝丝安恬。 “自五百年前我降临这个世间以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带朱雀重回天阙。如今他再兴风浪仇翁,我希望你记住,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他与我,与整个天下的事。我以天神之名起誓,必保容姑娘毫发无损,保这天下风雨无澜。”青龙回身,再度向他报以安然一笑,“还有,今日往后,唤我孟章便可。” 仇仙云吃力的大睁着浑浊的双眼,痴定定望着孟章愈发明亮的双眸,仿佛多看一刻悬着的心便下坠一分,直至重回心房。 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一名天神,是宇宙乾坤的守护者之一,她拥有自己永远无法想象的力量。得到了她的许诺,自己的所有盲目奔走,胡乱猜度也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徒劳。而于他而言真正能做的,就是回到尾教继续做好他的辟水旗旗主,相信她。 相信她,可以守护整个天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尴尬的旅行 这绝对是噩梦般的一次旅途。 对于水晴提前调整了座次的事情我当然是毫不知情的。对于这辆由小礼父亲赠予天文社用于外出任务的面包车我的印象一直相当不错,它有着越野车一般最高配的性能,还有着刚好我们一行人够坐的三排座位。 一般情况下,都是楚河驾驶,卓影副位导航,金碧水晴和我三个在团队里相对能力比较划水的就坐在第二排侃大山。而第三排则用于堆放不能随便丢在后箱,比较珍贵精密的天文仪器和应急粮包和急救包等物什。堆满了这么多行装,也仅仅能再容一人坐而已。 当然,保护这些东西以防行车事故带来损伤也是小礼能派的上最大的用场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小礼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会因此觉得自己在天文社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所以欣然接受。而其他人自然也是没有异议的。 而今天,小礼竟然被安排到了副驾驶,第二排是卓影,金碧和水晴三个身材瘦弱的女孩。 而最后一排的我,左边挤着一直摞到车顶被绳子束好才不会倒塌的大堆硬邦邦冷冰冰的仪器,右边则是 “怎么,太挤了吗” 莫云侠察觉到我瞟着他紧贴着我的大腿,艰难的向一边挪了挪,确实在空间受限,只是徒劳。他望向我,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看来这趟回去,我也该减减肥了。” “没有我没事”我急忙答道,脸上微微有点发烫。“你的身材,挺好的嗯,特别好” 我忍着从尾椎蔓延至颈的酸麻,把头压的愈发低了。他问了一句是吗,轻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我一旦直视就会心跳再度失控的明媚笑容。 我不是恭维,莫云侠的身材真的很好。至少在这半个小时车程并不十分难行的高速路段里汽车令人称奇的十数次剧烈颠簸中,我每次不小心触到他胸部,腹部和大腿等等不同的几个部位,都感受到了饱满坚实的肌肉。 而在每次这样令人不适的触碰之后,我都强忍着违背自己脑子里构思他衬衫下轮廓的天性立即小声道歉。在前排水清扭转一百八十度的大嘴冲着我的尖锐笑声中,他也会微笑着回复一声没关系。 而这一路的水晴也表现出异常的兴奋活跃。除了不时回头对着尴尬的挤作一团的我们报以渗人一笑,其余的时间她几乎都在及其刻意的拔高了声调,分别和其余四个人寻找话题谈天侃地。 大家除了小礼不明就里,对晴姐突然的关心十分受宠若惊努力的把握机会搭着腔外,都表现的略微有些尴尬。可是这何尝磋磨得了裴大姐的兴致,依旧我行我素,高谈阔论。 最尴尬的人无疑是我。除了要看着贴心闺蜜的表演时内心翻出无数个白眼,还要提防莫云侠每一个突然间抛出来的话题。这需要我立刻整理情绪理智思考如何回复再不失礼貌热情的表达出来。 谢天谢地的是,莫云侠的情商很高,似乎可以洞察我的心思。从问题不断变得浅显轻松,到最后干脆自己也噤了声,装作对水晴和小礼的无底线尬聊颇有兴趣,放过了水深火热的我。 “哈哈哈要我说你就应该跟你爸说说再给咱们换个大点的车。没看我们天文社的人可越来越多了,你再不多做点贡献卓影回头可要考虑把你踢出去啦” 水晴不顾面红耳赤的小礼,再次回头,笑容还没从脸上褪尽,“哎我说归萤,你状态不对啊今天平时出来玩都能说爱闹的,怎么把我们客人冷一边了。你瞧你当副社长的不说话,人家帅哥学长都不怎么高兴了” 我盯着她强行压下一万句回嘴的话,憋红了脸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我这不是得好好看东西吗,这要一个不留神绳子开了往前一倒,再把你给砸了怎么办。” 水晴还要再说,莫云侠礼貌的替我解了围。表示听她们的聊天很有趣,并不会觉得无聊。水晴连声替我道歉,似乎对于我的待客态度十分不满。莫云侠不愿过多寒暄,几句话轻巧把话题引到了这次外出任务的事宜上,整个车厢内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才减退了几分。 “一个月以前,我看到报导说有流星碎片陨落在我们市的郊区。像这样能够近距离观测天体碎片的机会,即便是我们天文社也是极难碰到的。没人只对图书馆就能学到的书本知识感兴趣,所以你也看到我们社团,除了我们几位社长部长,一位干事都没有” 卓影不妨被水晴猛推一把,有点恼火的晃了晃头。 “所以在国家地质局,天文局和各路媒体层层勘察后,我们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真正的天体是什么样子。哪怕人家为了取样化验已经拿走了大部分的资源,我们也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来碰一碰运气。就算一点痕迹也留不下了,我们也权当周末休息,露营聚会了。事实是,我们也没有哪次是真的出来做调查,只不过美其名曰,让新生以为我们社团” “我们社团还是很专业的你看那些,那些望远镜,质谱仪,帐篷,烧烤架”水晴难掩慌张的把话接过来,有点没头没尾,“你之前说觉得归萤不错是吧,其实我们四个同专业的女生我俩算是最渣渣的啦卓影,不用说了,专业龙头,天文社长,就没有她不懂的东西。金碧,你别看小姑娘有点腼腆啊,将来是要当医生的我们出来有个跌跌碰碰都是她处理包扎的。还有,她爸爸可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呢常教授你知道吧,一代宗师桃李天下啊还有还有贺生礼,小礼小礼也没啥可介绍,要介绍还不如给你介绍介绍他那个壕爹呢还有我们楚河,一表人才,又会开车,每次出来玩所有大大小小的活几乎都是他干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我学视传的。”楚河透过后视镜向莫云侠眨了眨眼睛,两个男生点头一笑。 “我,我是管理学院的,工商管理专业”小礼见水晴没有介绍,自己学着楚河补了一句。莫云侠看着他,也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 “我倒是第一次了解到大家这些,不过说到常教授就太亲切了。我们哲学系大二的时候,很多课都是常教授上的,真的是一位博文广识又品行高尚的老师。说起来,也怪不得金碧学妹这么有气质了。” “哈哈是啊,我们金碧可好啦”水晴不顾金碧羞红了脸,“不过学长,你这么夸金碧可不太合适啊,我们归萤要是吃醋了可怎么办,哈哈哈哈” 我并没有再同水晴辩解。而是仰起头望向莫云侠。他正将眼睛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笑着和水晴开玩笑。虽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凝望,却也留给我一个弧度优美,轮廓硬朗的下颌剪影。 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专业,哲学系这个专业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看他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原本以为会是一个艺术学院美术设计那种气质非凡的专业学长,又或者是机械学院双商奇高的优质理工男。这个哲学专业倒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充满兴味。 “楚河,前面是出高速了吗”金碧缓了害羞,轻声发问。她的声音轻柔干净,显得水晴的笑声有些尖利突兀。我趁莫云侠没有察觉我的注视赶紧回转了头,也和金碧一起望向后视镜里楚河的眼睛。 “嗯,快了。下高速就是郊区了。不过这一边路不是很平,看卓影的导航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到。”楚河答道,“大家要是累了就先闭眼睛休息休息吧,免得一会儿颠起来没得睡了。” “哎可是” “可是什么啊。”卓影及时打断水晴,“照我们的速度,最快也要下午四点才能到地图显示的陨石坑。中间又没有服务站,不在车上养足精神怎么行呢。我一早就起来收拾东西,现在也确实有点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等下午我们到了地方再说也不迟,现在还是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吧。你看小礼,一直没精打采的,肯定也是乏了,是不是啊小礼” “啊我啊,我还好啊,就是早上没吃多少,这会儿有点” “饿了就先吃点压缩饼干。不想在车上吃就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看着水晴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我们几个里面也就只有卓影治得了她,无论对错都能把话说得让人反驳不得,是卓影独有的天赋。 水晴见无人响应,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我也想换个舒服姿势小睡一会儿,可是才稍微动了动,双腿就传来犹如万千蚂蚁啃噬一样的酸麻。 莫云侠将我有些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极力将他修长的腿缩在一起,给我留出多余的空间,又把左手搭在了椅背,却十分绅士的避免碰到我的肩膀。我因为避免碰到他一直紧贴着摞得高高的设备的身躯一时有了难得的宽松,立即传来血液流通至肩颈的舒适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车祸 “睡一会吧,没关系的。”他似乎读懂我的不忍,抢先嘘声说道。 我避着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耳后打着他的气息,极凉极轻,轻到除我们两个之外不会有别人听见。 我知道我如果再谦让难免惊动大家,只有模糊的嘟囔了一声谢谢,靠在有些硌人的仪器棱角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休息不足的缘故,或是莫云侠身上不属于任何香水的独特的令人闻之安闲的气息。闭眼的一瞬间,我的心绪立即变的沉静。我任由所有情绪轻轻飘飘的淡去,身体恢复舒适的感官一分分变得迟钝,模糊直至虚无,飘散。 睡得实在香甜。 恢复意识时,眼皮仍然慵懒得不愿翻开。头脑并没有以往在车上睡着醒后的晕胀,反而是舒服的沉重感,靠在一个角度正好软硬合宜的地方。 初秋时节,每次醒后身体都会微微有些凉沁沁的颤抖,而这个地方却似乎拥有热度,是和体温贴合的绝佳温度。仿佛一旦挪身,凉风就会立刻灌进来,不复这惬意的温存。 心脏平稳的跳动中,突然微微缩皱了一下。 我,难道是躺在了他的身上吗 不会错,这令人依赖的温热,这使人心安的味道,与记忆里睡时依靠的冰冷坚硬仪器完全不同的触感,还有这温热下隐隐传来的心跳律动 我的脸烧红了起来,不再那样专心致志享受这份舒适了。 然而又怕尴尬,怕睁眼碰到水晴狂热的眼神,怕他察觉我醒来对我清爽一笑时我也会不由自主对他报以微笑过于暧昧。我只是尴尬的保持着这个姿势,任由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只能暗暗乞求不要被他察觉,乞求大家也同样在熟睡,没有看到我倒在莫云侠怀中的旖旎画面。 车似乎还行进在路上,就是路况似乎越来越糟,车身时不时会有轻微的晃动。 我竖起耳朵,恍惚听到了不规律的鼾声,应该是小礼的。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同样睡得正沉 头顶平稳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似乎是莫云侠察觉了什么,低下头望向了躺在他腋间一动不动的我。我赶紧屏息敛气,装作还在熟睡。剧烈的心跳中,我似乎感觉到他在上面正微微发笑。然而他只是轻轻抚了抚我眉间碎发,再度抬起了头。 “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啊,怎么天阴成这样”卓影的声音幽幽传来,有些焦躁不安。 “唔这边我们是第一次来,路也糟的可以。”男声,很远,是楚河。 “开大灯吧,慢慢走。我再看看天气预报。” “怎么说” “等一下” “怎么样啊” “这里信号好差,什么都加载不出。” “这天越来越暗,肯定憋着场大雨啊。前面的路前面越来越不好走了,开大灯也看不清。” “你慢点,我再试试” “不行,可见度太低了。要不我们先停一会儿吧” “就快了,到了再说吧。” “前面已经快没路了啊” “那就到没路的时候再停,我们再步行到位。” “看地图没显示这片是山地啊” “这不对,这里和一个月前的报导现场不一样。”车从我醒来的时候时不时轻轻发晃,到现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颠簸,卓影一向平稳的声音也随着这颠簸变得断断续续。“我的手机什么都加载不出来,金碧,金碧你醒醒,把你的手机借给我,我想看一下呃啊” 猝不及防,适才尚且还不算太颠簸的车突然剧烈一刹,然后车尾恐怖的猛然向上翘起一大截。 所有人被同时惊醒,我也再不能装睡,惊叫着被惯性甩出座位。眼看头就要撞到顶棚,却被莫云侠的手一把拉了回来。 “大家坐好”我在水晴和小礼的尖叫声中听见了楚河的大吼,“车会翻的” 说时迟那时快,莫云侠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肩膀,两人猛的向后一坐车身立刻止了坠势。我飞快的反应过来车头一定是掉进了山沟,所以车尾才会向上猛翘。 我向车外扫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我们似乎已经开到了没有马路的山林野区,所见之处尽是枯木野草。来不及再看,莫云侠已经环住我的腰,起身再次向后猛坐。 这一次真的起了作用,车尾急速下坠,还来不及叫出声来,已经猛然着地。我听到全车人在这狭小空间里的惊恐叫喊,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一定是车尾落地过猛震伤的某个内脏。才要坐起身来,却听见前面水晴刮耳的惊叫 “归萤包袱要倒” 我下意识的仰头望向高高摞起的笨重仪器。却见原本捆牢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松散开来,而摞在所有仪器最上面的银色医药箱摇摇欲坠的落下,正向我的额头砸来。 “小心”水晴的惊叫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已经吓得呆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脑子里只想得到自己满脸是血的画面,闭紧双眼闷声大叫 “啊” 什么都没有发生。车霎时间停止了轰隆和震动,大家的惊叫也一瞬间全部停止,恢复诡异的平静。我心有余悸,缓缓睁开眼睛。却见眼前被遮挡得漆黑一片,是医药箱吗,不,那是是莫云侠的胳膊。 此刻的他,已经吃痛的弯下了腰,大概是钻心的痛楚让他面目扭曲,为了不让我看到,他深深把头埋在座位上。手臂还保留着为我挡下重击的姿势,紧绷而颤抖。 我有一瞬的茫然,扭头看见了脚边的医药箱,除了散落在外的药片补剂,还有一瓶酒精和两只巨大的供氧瓶滚落出来。我的头脑这才清醒过来,寒冷的恐惧感淹没了整颗心脏。这个医药箱本就笨重,又是从高空落下,莫云侠情急之下空手挡下,伤势之重可以想见。 “你怎么样”我猛的坐起,却无意触到了他的手肘。他痛苦的缩回手臂,却只是闷声低呼。大滴的汗珠顺着他额头皮肤细腻的纹理滴落在坐垫上,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我该怎么做,对不起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大家快下车,找个平整的地方让他躺下”我听见金碧颤声说道。 “下车能下车吗楚河车停稳了吗”卓影已不知何时掉了她的眼镜。有些近视的她此刻皱眉眯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平稳下来。 “稳了大家快下去吧不过金碧,小礼也受伤了”我顺着楚河的声音望去,只见他正捂着小礼的额头,推门下车的手上沾满了血。 大家立即慌乱的下了车,一圈人向半脸鲜血的小礼围了过去。我夹在莫云侠和行李中间,他不先下车我是出不去的。我不敢再轻易碰他,更不能催他赶快起身。只能挪了挪屁股,俯身去捡散落一地的医药箱。 “别动”莫云侠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吃惊的望向他爬满血丝的眼睛,他向我身后瞟了瞟,我茫然望去,却见已经散开的行李堆已经摇摇欲坠,我每一次弯腰都会带起这座大山可怕的晃动。 我回望莫云侠,不知道为什么情急之下竟然湿了眼眶,却无暇去擦,只有紧紧握住他抓着我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怕,给我点时间。我的腿没受伤,下得了车。”我盯着他强挤出来却温暖依旧的笑容,仍然说不出话。 他的声音显然蕴满了痛楚,显得虚浮无力。却也听得出刻意的压抑,极力让人觉得轻松。 泪水无知无觉的从我的眼眶溢出,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声古怪的抽噎。他呼吸一滞,似乎一惊,随即竟然噗嗤一声笑了。我望向他的眼睛,却看见那笑意是分明的愉悦和满足,并没有半点假装。 “别哭了,有我呢。” 他的声音平静而轻柔,就像在呵护着一个受到惊吓的婴孩。我只是痴定定的望着他,心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融化,洇成涓涓细流,顺着眼眶,一滴滴落在他紧抓着我的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隐文:温灵之死 刈州城外链月山 身穿黑斗篷的男人望了望尚是漆黑一片的东方天际。不过再有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太阳就会从那地平线缓缓爬起。 新的一日,新的黎明也许这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日子,一个他已经等了许久的日子。 他似乎有些躁动的狂热,就连周身的空气都蒸腾出了滚滚热浪。丝毫没有理会到距离他丈许远的身穿缁青色罩纱素服的少女已经再不堪重伤,闷声跪地,气息奄奄。却用最后一丝力气用两臂撑着地面,不让自己面容伏地。 他说过,即便临敌战败,也不能像根寒风里被折了根茎的小草,倒在地上任人宰割。那是对于一名武者极大的耻辱。 她这样想着,心中的坚毅又多了几分,拄着坚冷大地的手腕似乎也有了气力。她尝试着挺直身躯,然后体面的,装作可以忍受的站起来。 也许被看在眼里,他也会满意的笑一笑,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微一用力,肩胛的伤再度撕裂一般的痛起来,适才凝固的血痂被汩汩鲜血冲开,顺着大臂流下,洇融了地面的霜皮。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音,却终于不堪剧痛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 果然,男人似乎被惊醒了美好的沉浸向往,缓缓回转身体,面向少女。然而,他的面孔却仍深深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只留下一片神秘诡异的漆黑。 其实,十八年来,她也从未见过他的面容。 可是此刻,她却隐隐感受到了他暗涌的愠怒。这是她自小跟在他身侧寸步不离日久天长自然习得的本领,捕捉空气里每一丝异动,感受他沉默的情绪。她愈发不敢抬头,亦无力言语,只能颤抖着拼尽力气,倔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东西呢” 他的声音比风吟还尖利,比地霜更冰冷。不像是从兜帽下的口中传出,却似来自四面八方,天地万物。由极远之处顺风入耳,令人闻之胆寒。少女瑟瑟一缩,不由紧闭了双眼。 “教主,属下无能,大意轻敌”她气息微弱,字斟句酌,生怕一字出错。“未能未能将召灵歌,带出侯府。”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愈发森冷,仿佛地狱鬼魅,幽幽刺骨。“灵儿,我没有听明白。” 温灵乍听自己名字,不由一惊,气血攻心,肩伤渗血愈浓。她痛苦的腾出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却不堪重压,只能用整个小臂撑住地面,支起上身,仰头望向兜帽中心的一团黑暗。 “教主教主切勿动怒。只因灵儿心急,以为那蠡侯府内只有机关守卫却不曾想,竟还有高手护持,其兵刃奇巧,身法诡异,实在实在闻所未闻。这才吃了大亏。还望主上恕罪” “唔”黑袍男人俯下闲闲昂起的脖颈,似乎在看着温灵肩上被左手勉力按压却仍有鲜血不断渗出的伤口。他信步而行,缓缓绕着伏在地上颤抖的身躯审视如肩胛一样的伤口,她的周身不下十处。只是不如肩伤严重,深可见骨。 “的确,是吃了不小的亏。只是任凭对方武艺再精,灵儿,你是这天下唯一贴身追随我行走江湖的人。这些年来也算勤勉,就算四旗旗主联起手来也不见得能伤你半分。如何今日,竟被蠡侯的狗咬了尾巴。” “教主教主灵儿并无教主所授武艺绝学不如侯府中人的意思。当时与我遭遇的共有三人,都是女子。前两人率先动手,虽兵刃古怪,出招繁乱,却也纠缠不得我太久。只是那最后一人出手,招式精绝,内力纯绵,一时大逆战局,数招得手” 温灵乱了心神,气息愈急。一时絮絮而言,不知所云。“她们实在路数古怪,出身可疑。还请教主为属下疗伤,待属下做足准备再探侯府,绝不容尾教之外还有奇人” “訇襄剑呢”黑袍男子闲闲打断,显是不厌其烦,并未入耳。温灵有一瞬的木然,仿佛血液突然凝固。她最怕他问到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察觉了,她身受重伤不要紧,只要他原谅了自己的失误,弹指间便可为自己治愈所有伤口。 只是,她处心积虑,不遗余力想要守护的是他的安危。 “属下交给了段冥。” 温灵绝望的闭上双眼,选择了如实交代“可是此事与他无关,他毫不知情是属下自作主张只因您答应过属下,这一次事成,您就许我自由,容我余生伴您左右既然如此,什么訇襄剑,什么副旗主,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啊” “是吗不过你对那个不重要的人,似乎很是关切啊”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却似钢针字字刺入心脏。“想必如今伤在你身,他也一定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吧。” “教主灵儿求您了教主帮帮我,帮我把伤医好吧灵儿会片刻不误,重整旗鼓再入蠡侯府,为您夺回召灵歌的我可以召回段冥,要回宝剑。也可以命他助阵,必定势在必得求您了教主救救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男人止了脚步,正停在温灵眼前。俯首沉吟,似乎是看着一只濒死的小动物,饶有兴味,却无动于衷。 “我对那个小贼没有兴趣。当初既许了你訇襄侓慛,便也许了你自行处置的权利。只是,灵儿,是否我给了你太多的关照和特权,才让你觉得那些无关的人和事,更重于我交给你的任务呢” “我绝无此意”温灵惊声分辩,声音里蕴着无尽的恐惧和悲恸。“我的心里,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有你我死心塌地跟了你一辈子,为了你灭绝亲情人性,甚至不惜背弃段冥和罡风旗众。我出生入死,只为帮你达成夙愿我已经放弃了所有,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怎么你就是看不到呢” 凄厉的哭喊震彻山巅,也似乎划破了宁谧的夜空。 天色似乎亮起一分,又一分。朱雀略有痴怔,随即猛地转身望去。只见东方地平线上,鱼肚白的太阳已经从刈州皇城冒出了小头。心头遽然一阵狂喜,他又感受到身体里滚动翻涌的炽热火焰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千年。那是他两千年的夙愿,如今,终有得偿一朝了。 再度回身,已经整理好心绪。他不再向她流露半分情感,亦懒得半句多言。 养了她整整十二年,今时今日,却已经再无价值。 “灵儿。你终究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有些错愕,有些失神。吃力的抬起头来。熹微黎明尚且黯淡的晨光中,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过她仍然感觉得到,他已经褪去了适才的冰冷愠怒,原谅了她任务失败的羞耻,重回了那个缄默寡言,如父如师的教主。 有温暖的喜悦涌上心头,温灵再支撑不住,任由自己倒在地上。寒霜已经化作了晨露,滴滴粘在链月山顶丛丛枯草上,有沁人的芬芳。她的内心已再无紧张惊惧。真是难熬的一天,此生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从未无拘无束的倒在柔软的草丛里,从未这样酣畅淋漓的同他诉说心里的话 是幻觉吗他似乎正朝自己走来,他的步伐,一向是那样轻,轻的带不起一丝尘土。靴尖已移至眼前,他缓缓蹲下,俯瞰着她。那一瞬,她似乎生平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眼眸。 或许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幻觉,在那幽暗深邃的瞳孔尽头,她竟看到一团赤色的火焰,妖冶诡异的燃烧着。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那焰花翩翩舞动他的手,竟搭在自己的额头,那是说不出的感受,触时冰凉,随后却越来越烫,似有热浪,在他的掌下汹涌翻腾。 “朱雀” 一语未完,他抵在额心的手掌遽然发烫,温灵还来不及惊叫出声,熊熊烈火已经从他的手掌瞬间蔓延全身。火舌舔舐身体的炽热盖过所有伤痕的痛楚,她最后一次睁开双眼,看到整个世界被殷红吞噬,已是一片火海。 一片她穷尽一生,追寻的炼狱天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误入荒山 身体一阵刺痛,我不由闭眼瑟缩,微微转过身去。 “好了”金碧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利落的将莫云侠的手肘包扎严实。“还好你身体健壮,只是脱臼。我先帮你正了骨,回头回学校再找校医开点药就没事了。” “谢谢,多亏你了。”莫云侠诚恳的向金碧点了点头,金碧有些羞涩,清新一笑,起身去查看刚刚处理了伤口的小礼。我立刻坐上她刚才的位置,向莫云侠递了一杯水。他似乎有些虚脱,只是冲我眨了眨眼以示感谢,随即用完好的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你也真是太傻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铁皮箱子,怎么能用手去挡呢”我接过空杯,盯着他被密密匝匝的绷带紧紧缠护住的手肘,心里说不出的愧疚难受。“还好走运,伤的不算太重。要是真的筋断了骨折了,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一向都挺走运的。何况,用我的手换你的头,难道不值吗”莫云侠笑得有些狡黠,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挑战看他的笑容不脸红失败了。有点懊丧的背过身去,假装在看正在查看车子受损情况的卓影和楚河。小礼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另一块大石头上躺着,头上包着一大块纱布。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哭的太凶,一直嚷着头晕。水晴和金碧正软硬兼施,使出浑身解数劝他振作。 我环顾四周我们似乎已经进入了郊外林区的腹地,近处枯草凋黄,是视野开阔的莽原,远处延绵不绝,是一片低矮的山体。 我回头看看来路,那是一片参差错落的杉木林,在秋日傍晚的余晖下显得有些阴森。树木由近及远越来越矮,原来我们已经在群山之中某座山的半山腰,真不知道楚河是怎么把车开到这里的,在这种未开化的野山里驾驶,换了谁都迟早会出事,而且时间只会比他更早。 “我们去看看吧。”我回头望去,莫云侠已经起了身。他用没有吊起的右手轻推着我的腰,我便随着他一起向楚河走去。 虽然有些难堪,却不得不想着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实在不好在这种小事情上也表现得过于疏远。楚河看我们走近,却也没有闲心打趣。他已经脱了外套,沁出大片汗水的毛衣上沾满了黑色的污垢,他丢开扳手,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手指滑过之处便是三道黑黢黢的污痕。 “搞不定了,两个前轮都爆了,备胎却只有一个。”他喘着粗气,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颓丧的靠在布满划痕的车身上,“这个大坑估计是一个月以前来的人挖的,用来丢弃被清理的树木躯干,里面全是砍出尖头儿的树段,轮胎轧上去肯定是会爆的。他们应该也没想过还会有人开车找到这里,所以也就草草一铺,敷衍了事。” “那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啊”我满腹忧虑,心里想的是天已经快下雨了,一定要在目的地附近扎好帐篷让莫云侠和小礼有休息的地方。 “先别管目的地了,我们现在想回去都是大问题。”卓影从车厢里爬出来,把包背在胸前,里面是她的各种精密测量仪器。“车坏了,我们自己是回不去的。根据我的记录,来时距离我们最近的服务站就是下高速的那座,如果步行,起码要四十个小时。” “不行啊”水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紧张的听着大家的谈话,“小礼站都站不稳,怎么跟我们翻山越岭的走啊” “我觉得也是,我们有伤员不说,行李也太多了,走路回去实在不太现实。”我也跟着水晴把顾虑说了出来,“能不能打119请求应急救援呢” “当然已经打过了,可是打不通。”卓影显得有些焦躁,她从包里抓出自己的手机,“我已经用楚河和我自己的电话试过很多次了,可是这里根本没有信号,是超出服务的区域。” 我大吃一惊,几乎和水晴同时掏出手机检查。卓影说的没错,我们所有人的手机左上角此刻都空无一物,只显示着小小的令人绝望的“无服务”三个字。金碧和小礼似乎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满怀希望的检查了自己的手机,结果都是令人沮丧的绝望。 “不光手机,我已经试过了我们所有能够发射或接收无线电的设备,全部都失灵了。”卓影的声音低的有些刺耳,让人心烦意乱,难以接受。 “收音机呢” “不行。” “112呢”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根本没有基站信号,任何电子讯息都不能正常发送,你明不明白”卓影气急败坏,又似乎有些心烦意乱的困惑。“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的确不可能。”一直安静的莫云侠突然开口,定定的望着卓影。“现在全球都覆盖着gs,远在喜马拉雅山脉的珠穆朗玛峰都可以拨打手机电话。这里不过刚出市区,又不是地下,怎么可能完全与世隔绝现在能解释我们面临的问题的,只有两种可能。” “你是说”楚河沉吟,将一直深埋在湿漉漉长发下的眼睛望向莫云侠。“天气” “没错,阴云所带的正负电荷虽不足以影响基站信号。可是在这种偏僻郊区的原始山林里,也能勉强算做一种解释。而另一种猜测,很有可能是” “陨石。” 顺着这森然的两个字,我们大家一齐望向接话的卓影。她的身体毫无波澜,然而瞳孔却似乎在瑟瑟颤抖。没由来的,一股恶寒遽然席卷心头,似乎围绕在众人身边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未知,可以诞育奇迹。”莫云侠的语速很慢,轻飘飘的萦绕耳畔。“也可以制造绝境。” 没人说话。的确,这太怪异了。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推理可以解释在这山野发生的一切。我不觉望向天空,仍是乌蒙蒙的灰色,大朵的黑云压得低低的,连成一片,遮住阳光。明明只是初秋的午后,却好像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可是,怎么可能呢”卓影仍不死心,径自凝眉喃喃,“一个月以前就来过了,全网络也都看得到媒体的同步报导。他们清理现场的痕迹还在,就证明他们当初的取景现场,也是这里啊” “我也是顺着车辙才一路开到这里,上坡太陡才没注意到大坑。”楚河点点头,表示同意卓影的想法,“停车后第一时间我也检查了周遭,前面草木密集,再没有车队通过了。” “所以如果我们的位置就是媒体报导的现场,也从没听说他们当时遇到过这种情况啊。”卓影望向水晴,继续道,“而且,不知道你们其他人有没有看过时讯部发到群里的那篇报道,这里的环境似乎”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水晴的气息有些急促,身为时讯部的部长兼唯一成员,卓影口中的视频当然是水晴准备的,“我就一直想说,可一直没机会这里的环境,和视频资料里的根本完全不同啊” “不同”金碧忍不住发问,我略略缓了心虚,也许那些群里的视频链接,除了相关负责推送的水晴和身为主席团社长的卓影之外也不会有别人再看了。 “是啊差别简直太大了啊”水晴白了金碧一眼,似乎她口中的差别显而易见。“我给你们看截图” 水晴掏出手机,大家向她聚拢过去只见她翻出的图片是一张记者实地报导的新闻截图,下方标题是“巨大流星碎片陨落黎安市远郊无人区”,内容大致是一位记者站在一片茂密山林之间,正描述着事发地的环境。整个画面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异常之处。 “我看出来了”紧挨着水晴的小礼突然兴奋的大叫,“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荒山,他们去的现场是一片绿油油的森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诡事与争执 我下意识的回身果然,四下枯黄一片,别说树木,就连山腰莽原的野草也都尽数萎黄。再回头看水晴手机里的视频截图,记者身后的背景虽然有些景深虚化,却仍可以看出茂盛分明的翠绿草木。 “怎么会这样”我惊得声音有些颤抖,“会不会是入了秋草木自然枯死啊” “不会。”金碧蹲在地上,手里已经折了一根枯草。“这些植物风吹日晒,已经没有半点水分,有些茎秆都顺着风向折断了,显然已经干枯了一段时间。而且虽说这一个月入了秋,温度却并没有大幅度明显的骤降。就算这山腰的植物耐寒性很差,也应该是刚开始有一部分的枯萎,怎么会满地的荒草,全部都死掉了呢” “可是,这不可能啊我也是看着地图,跟着导航才找到这座山的。就连上山以后的路,也是跟着一个月以前他们留下来的行车痕迹慢慢走的,沿途根本看不见其他能行车的路啊”楚河急道,“又有卓影一路看护,又怎么可能走错了地方呢” “你没有走错。”莫云侠肯定的说,我循着声音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绕到了车的另一侧,背对着我们,顺着我们一路上山的路线向下俯瞰着。“大家过来看一看。” 众人都没有说话,回过头望向彼此,不明就里的眨着眼皮。 我突然反应过来,可能莫云侠对大家而言都还尚且只是一个陌生人,如今一同遇险,当然一时间还不能适应他的关心。 想到这里,我立刻抬脚走向他,并拉过了水晴大家或许还不适应,但我和水晴却或多或少对他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莫云侠不是一个爱卖弄的人,他只是有着高于常人的学识和观察力。虽然自己受了伤,但此刻他心里唯一所想的,只会是全心帮助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果然,其他人看我和水晴迈步,也都陆续跟了过去。大家站成一排,一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下。 “莫云侠,你让大家看什”话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在喉间凝固。我不由看向其他人,却见所有人此刻脸上都挂着同样惊诧错愕的表情。 “真是见了鬼了”水晴的声音尖细而虚弱,更像是一声古怪的抽噎。 眼前的景观当真令人称奇。滚滚乌云之下,远处是延绵不绝的郊区群山,逶迤错落,墨绿一片。目光由远及近,直至我们所处山体的山脚,仍是葱茏繁茂的杉木丛林,而就在山脚到山腰这段距离,树木竟逐渐由墨绿直至薄青,再到苔青,再到生壁,直至茶色暗黄,山吹一片。仿佛一道巨大画笔,从下到上缓缓涂开,渐变过渡。 目光扫过,我再看到自己脚下一方黄土,不由向后一缩,身体没由来有些瘫软,扶住了水晴,再说不出话来。 “只有这座山,不只有我们脚下这片地方。草木都枯死了”楚河的声音被风轻轻送进耳朵,有些不真切的虚幻。 “这只能证明,和植物枯死一样无法解释的信号消失的真正原因,和这些云并没有关系。而是如卓影所说,是那个外星而来的石头。”我很吃惊的发现莫云侠的声音里并没有流露出半分胆怯。他依然保持着镇静和敏锐,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和所处之境。 “楚河,你没有找错位置。相反,你已经把我们带到了那块石头陨落的中心位置。你们看” 这一次大家不约而同朝着莫云侠所指山上的方向望去。 视线虽然有些受阻,但顶峰依然清晰可见,是同其他山头一样的墨绿色。而山峰至下,也和山下所见景象一样,由上至下,从绿到黄。只是略有不同的是,不像山下几步远的位置还见得到一星半点的绿叶,由顶峰蔓延向下的绿色在距离我们尚且很远的岩坡就消失了。 “如果陨石真的是信号受阻和草木枯萎的原因,那么以枯叶范围做直径,根据圆内由绿变黄向里扩散的规律,基本就可以确定陨石就处在圆心的位置了。” “这么说,我们现在还不算在最中心的位置。”我顺着莫云侠的推断分析,缓步绕过车子,指向愈发阴暗的天空下莽原地势较高的另一头。“还需要再往山上走一段路,才能有机会看到陨石坑” “够了”卓影突然大喊着打断我的话,有些愤怒的看着我,“够了陨石坑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是真是假还需要考证。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保证大家的安全吗我觉得我们先把东西留下,大家一起下山寻找支援,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吗” “可是这里荒山野岭,下了山也是林区,难道要沿着公路,一直走到服务站吗”水晴似乎有些胆怯,只是求助似的看着我,不敢直视卓影的眼睛。 “我没说要走回去,我只是说先下山”卓影变得不耐烦,似乎觉得水晴的话愚蠢至极。“姑且当学长的推论是真的,如果是这样,那只要我们走到树木完全变绿的地方就可以求助了啊看距离,也没有很远吧只要得到了帮助,我们就可以回到学校,就可以给小礼他们治病了啊我们” “卓影你先冷静一点”金碧突然打断道,目光严肃的盯着焦躁的卓影。她异于平常严肃的声音令我微微有些吃惊,我觑着卓影,她似乎也吃惊不小,有些木然的看着金碧。 “也请你理智一点,我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伤员身上。既然已经知道只要离开枯树范围就能得救,倒不如先在这里安顿下来。既能及时让大家得到缓冲,让伤员不必劳动,又不会耽误我们这次出行的任务。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当然不着急你又不是天文社的社长,肩上又没有确保大家人身安全的责任,你当然可以任由大家受伤,这样就显出你的本事了,对吗” 卓影的眼睛憋出了红血丝,已然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盯着金碧大吼,“今天自从下午天色就那么诡异,估计天黑了我们也不能扎好帐篷安顿下来更何况这里不是近郊风景区,是没有半点安全保障的原始山林如果今天在这里过夜,你想过会有多少危险吗” “正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和天气,才更不能贸然下山”金碧的声音愈发低沉,冷静的没有一丝温度。“你想一想,相比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外面的密林有蛇虫,有野兽,又能安全到哪去呢如果我们现在下山,依照小礼的情况到了山脚绝对已经天黑了。等待救援又要一段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我们不就是在没有任何防护工具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吗” “那也可以先让楚河先去看看情况,至少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外面啊” “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并且没有分散开来就算楚河同意只身涉险,他也能赶在天黑前下山并回到这里。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一个人可以应付你口中所有的危险” 金碧毫不示弱,目光逼视着一分分气馁下去的卓影。“留下来,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明天才能获救,这也是在莫云侠的推想是正确的前提下。可是现在贸然下山争取最快的到救援,难道不就是在拿你所说的大家的人身安全做赌注吗更何况,你又如何确保这个推想的真实性。一旦发现山下和这里的状况一样,你想过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吗” 一片寂然。震惊于平日安静随和的金碧在关键时刻竟然如此冷静果敢说服卓影的人不止我一个。大家都定定看着她此刻冰冷的面孔,甚至有一丝惧怕的敬服。 “我可是我必须保护大家”卓影终于低下头去,独自轻声喃喃,身体仍然止不住的颤抖。“我必须做点什么啊我能感觉,这里这个地方很不安全,我有预感,真的” 卓影抬起头来,眼睛里早已蓄起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顺着她布满惊恐的脸颊落下。 她用近似乞求的眼神望向我们,一个接一个,可是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她的神色越来越绝望,那是从未出现在她一向平整镇静的脸上的惊慌痛苦。令人看了十分心疼,却又无可安慰一只大手搭在她颤栗不已的肩头,卓影微微一惊,随即顺着那只手臂迎到了楚河和煦如春阳一般的温暖目光。 “别担心,我们知道你都是为大家着想。”他笑着,语气和他的笑容一样轻柔安恬,使人感到踏实。“没人会怪你。大家只是担心,怕你一时冲动,做出将来会后悔的决定。毕竟在我们心里,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主心骨的。这种时候,我们最依赖的就是你的冷静和睿智啊,卓影,你明白吗” 卓影看着楚河闪闪发光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直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大家一定和我一样,从没看过卓影这么崩溃。所有人都不由呆住了,一时间一句话都没有。空气随着暗沉的天色逐渐凝固,只剩卓影断断续续低低的抽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表白 “对不起卓影。”金碧的声音幽幽传来,已经不复刚才的冷冽,反而有些愧疚的虚软。 “就像楚河说的,我绝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你的敏锐是我一直都没有的,我很理解你对大家安危的重视,也明白这就是你这么慌乱的原因。只是也希望你明白,我只想说出我看到的事实,并且站在医者的角度,告诉你安置小礼和莫云侠的最佳方案。” “对不起”卓影将埋在楚河胸膛的脸抬起,红着眼睛望向金碧,缓步走去将她抱住。“对不起金碧,也对不起大家。我今天真太过分了我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不会再胡乱说话,也不会意气用事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愿意理解我。” “哎呀好啦好啦争执过后也互相道过歉了,不就没事了吗我们又不会真的怪你。”水晴赶紧打了圆场,笑眯眯的抱起卓影的另一只手。“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做吧。再不决定,天真的要黑啦” 我这才发现,正如水晴所言,适才还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大片的乌云遮住。天空闷出蒙蒙青灰,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暗下去。 “这样吧,我们分工。”楚河振奋的拍了拍手,环顾着我们每一个人。“小礼的伤需要静养,需要照顾。金碧,就由你来照顾好小礼。莫云侠的话” “我来照顾他。”我立即接道,显得稍微有些唐突,只好硬着头皮对着楚河支吾解释。“他虽然没有小礼伤的那么重,但是伤在手臂,难免不方便。加上又是因为我受的伤” 我越说越不自在,总觉得身后的莫云侠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暧昧眼神看着我。楚河爽朗一笑,表示理解。随即将话岔开,缓了我的尴尬。 “那么水晴,你就跟我走,我们再往上走一段在最接近陨石坑的位置尽快把帐篷扎起来,免得入夜了大家没有休息的地方。至于卓影你现在” “我也和你们一起吧。”卓影抽了抽鼻子,坚定的看着楚河。“我好多了,相信我。” “ok,那我们开始行动。你们四个就留在这边,我们先往前面走走,找个平坦干净的地方。有事的话,随时叫我们就好了。”楚河对着我和金碧嘱咐道。我们立刻点了点头,楚河随即转身回到车里,扛起两个装着帐篷的巨大行李包,和卓影水晴向着荒原地势高的一头走去了。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莫云侠看了眼小礼,捅破留下四人的沉默。金碧晃了晃神,立刻答应一声,扶着小礼向一旁的大石头走去。莫云侠转头看向我,微微笑着,“我们也走吧。” 我哦了一声,也随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却见他大步流星,步履稳健,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我不免有些脸红,只是沉默的在他坐下后,选了个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跟着坐下,并无言语。 金碧似乎察觉了气氛的尴尬,一时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空气里一时间一片寂然,只有小礼吃痛的低呼不时飘来。 “小礼啊你要不要活动一下啊。”金碧似乎发现了自己和小礼的多余,假意微笑的暗示着,“要不我们去看看楚河他们吧,你不是最爱看搭帐篷了吗” “啊我什么时候喜欢看搭帐篷了”小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茫然,“金碧姐,我头好晕,我不想动哎” “哎呀走吧,走一走有好处的。”金碧不耐烦的一把将小礼拽起来,不由分说架着他往莽原另一头走去,“归萤啊,我带小礼走走,莫云侠就交给你了好吧” “啊好,不过小礼真的没问题吗” “萤姐我” “他能有什么问题啊,”金碧笑得过于灿烂,甚至有几分水晴的风采,瞬即掩盖了小礼局促的呼号。“何况有我陪着呢那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啊”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金碧以惊人的力气拖曳着踉踉跄跄的小礼,追随着楚河一行人脚步向枯黄深处走去。 “toughdayforhi”我回过头望向莫云侠,他也收回了落在小礼身上的怜悯目光。饶有兴味的看着有些疑惑的我,“看你们的样子,平时她应该不是这样的吧,金碧。” “呃是啊,金碧平时很安静的,从来都不会和人争执。” “她的父亲常教授也是这样,平时上课温文尔雅。但是讲到了一些存有不公的时事历史,就会变得言辞激烈,直言意见。”莫云侠谈及恩师,面带敬色,“金碧,也算是书香世家了。” “金碧的确是很好的女孩。别看表面上总是怯生生的,但是相处久了才能发现,她是很坚强的一个人。不像水晴每天大喊大叫的,遇到事就没了主意” “那你呢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转头望去,迎到了莫云侠乌黑的眸子。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了眼镜,没有了镜片的折射,一双深邃的眼睛愈发显得直探人心,望而不可移目。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浓密的眉毛衬得目光格外真挚。 “我不知道。”我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可能我们四个女孩里,就我最普通了吧。” “是吗” “不是吗水晴热情开朗,交际广泛,是我们班里最受欢迎的女孩。金碧表面羞怯,内里坚强,家教涵养和心理素质比很多男生都强。卓影更不用说了,虽然是学霸,但是一点都不高冷,我们所有人都离不开她。只有我身上没有半点光彩,一直都是最平凡的那个。” “你不是平凡,”莫云侠的声音轻柔的像一团云朵,萦绕在头顶不远的上方。“你只是,太悲伤了。” “你你说什么” “陆知宇,这是他的名字吗”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脏不由紧缩了一下,随即传来隐隐痛楚。原来,无论独自一人,还是朋友环身,我都忘不掉他,忘不掉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就像此刻天边的黑云,危难时或许无暇顾及,能够暂时忘记。可是当回过神来再度望向天空,还是会惊惧的发现它非但没有飘散,反而凝得愈发低垂。 而你,除了站在原地,等待冰冷的暴雨在最后一刻砸在身上,没有其他任何拒绝接受命运的办法。 “水晴和你说的” 天边没由来的白光一闪,随即轰隆隆的传来一阵雷声闷响。 大雨将至。 “她只说,他对你很好。” 笑意不经意间由唇边蔓延,却未能延伸至眼角。 不知是对甜蜜往事的沉浸,还是对苦涩现实的讽刺。也许曾经的自己,在那个人的怀抱里挥霍过太多奢侈的爱,以致忽略了这份爱也许也有限度,已经不足以细水长流,陪伴我到接近永恒的以后。 又是一年秋雨季,然而撑伞等着我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存在于我的生命。 “你也觉得他太宠我,才把我宠得这么娇气,是吗” “他对你好没有错,你的依赖也是理所当然的。”莫云侠的声音依旧无澜,似乎并未察觉山雨降至。“错只错在,他的离开,太不体面。” “体面”我转向莫云侠,声音里蕴着迷惑的气恼。的确,作为一个初识的陌生人,他于我与陆知宇关系的评断,未免有些侵犯性的自大。“你对我们知道多少” “并不多。”莫云侠似乎察觉到了我微妙的愠怒,也回转头来,对我报以笑容。“而且大部分所知,还是从今天和你相处的一分一秒而得。” “今天” “今天是你们分开以后,你第一次和你的朋友们见面吧。”莫云侠眼神抚过我凌乱的头发,无端令人有些羞愧。“情人们分开总会伤感。可是归萤,一个月了,你的情绪还没有一点起色。是吗” 莫名的寒意由脚底向胸口蔓延,我不禁瑟瑟,微微有些发抖。莫云侠只作不曾察觉,低下头去,笑意愈浓。 “他走得很突然,突然到你措手不及,突然到即便已经过去许久,你都无法释怀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不必像现在这样。” “你觉得,我应该尽快忘记过去,尽快适应孤独吗” “不,我是觉得,你不必像现在这样,逼迫自己去忘记和适应。”莫云侠低沉的嗓音里隐隐透出一丝痴惘的坚定,“你的美丽,你的脆弱和痛苦,都值得被精心守护。不避讳的讲,这也是我今天到这来的真正原因。” 即便一天时间相处下来,我已经了解了莫云侠直爽明快甚至到了唐突程度的性格。只是骤然听了这样露骨的一句,到底不能适应,不免还是会暗自心惊。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也停了话头,只是静静看着我脸上的红晕一分分蔓至脖颈。 两下无言,一时空气倒安静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莫云侠的画 “为什么”许久,却只想到了这一句。 “什么为什么”他轻巧抛回。 “你并不了解我,莫云侠。” “我只是第一次出现在你的眼前。不熟识,不代表不了解。”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解我的”我凝着眉头望向他,“我是说,最开始,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度将他棕黑的眸子,沉默的撂在我困惑的脸上。 他的眼睛是那样好看,好看到让我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只觉得我的脸不配他长时间的注视。唯一能稍稍回报的,只有以同样专注而真挚的目光迎回去他的眉头似乎也微微皱着,看着那寸平滑的皮肤逐渐拧成一个苦涩的川字,心中只生出一种渴望,只想立即将手掌抚上去,抚平那萦满他满腔心绪的沟壑。 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低头伸手向口袋探去,随即摸出了手机,沉默埋头搜寻着什么。 “本来没想过给你看这个。不过对于你的问题,这好像是唯一的答案了。” 我满心疑惑的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凝神看去,触目所见之处,心中疑惑瞬时化成千丝万缕的浓雾,凝在眼前,凝在心头,也凝在脑子里,令人头晕眼花,心速陡升。就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似乎也有了一瞬的停滞,万千头绪,全都搅进那混沌的迷雾中了。 莫云侠的手机中,正显示着一副古画。画作秀雅清淡,是一幅美人丹青。 我虽不懂画,却见那画笔触细腻,色彩已经有了不轻的褪淡,而牛皮质地的画纸更是已经皲裂残破。想来已是年代极远的上古画作。然而骇人的是,画上美女气质淡逸灵动,服饰奢华繁美。眉眼之间,俨然竟是一笔一画,照着我的样子精心画就,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 “你也觉得很不可能,是不是”我只是紧紧盯着画中酷似自己的女子挪不开眼睛,莫云侠的话便像幽幽天边而来,虚幻缥缈,却又字字听的真切。 “你要是问我这幅画的来历,我也答不上来。只是从小自记事起,家里就有了它。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古董贵重,只当一件玩意,挂在我的房间里。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的画,也不清楚画中的人是谁,却深深的记得,这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姑娘,陪伴了我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已经成为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单调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来我渐渐长大,冥冥中竟然觉得,我和这幅古画有着某种不可言表的缘分,甚至到了痴狂的地步。于是我的家人拿走了它,他们觉得我陷得太深,觉得我再沉迷下去就会疯掉。” “你确实疯了”我听见自己同样缥缈虚无的声音,眼睛却仍无法从画中女子的脸上离开。 她的脸颊丰润,画师一笔无往不复,便于一线之中勾出了超然气韵。虽然与我酷似,细看之下却是比我美了太多太多。泛黄褪色的画纸上,她的神态怅惘,眸子底下犹如黑洞,让人不由陷入她无穷无尽,道不清画不来的愁苦怨恨,深陷其中,再不能自拔。 “我也疯了” “你也看出了,她的魔力,是不是”莫云侠的声音底下是抑制不住的渴望,“即便不能亲眼所见,你也感受得到,是不是大学的这几年,陪着我的只是这张照片。然而照片不是实体,承载不了我的情感寄托。渐渐地,我变得患得患失,欲求不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自己孤立在人群之外,试图以哲学的角度冥想出我和她的关系,无论何时何地,前世今生。直到,在某一天的学校里,归萤,我看到了你。” 我抬头望向他,彼此喘息着交换了对方眼睛里汹涌的万千情绪。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莫云侠捧着手机,没日没夜的对着这张照片苦思冥想的画面。也可以想到,在某个熙熙攘攘的课间,他蓦然看到人群中的我,或抱着资料步履匆匆,或挽着水晴有说有笑。 而他,站在人群中央,睁圆了他俊美的眼眸,被震惊和兴奋的情绪淹没,立在原处动弹不得 “也许现在你该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从何而起。这一切,就像是上天的安排”莫云侠轻柔的声音在耳畔萦绕,“若不是你被陆知宇抱在怀里,也许当时我就会冲上去,冲到你面前,告诉你今天告诉你的一切。” 我无言,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确,以莫云侠的性格,即便当年看到了我,大概也会驻足,站在远处看着自己朝思暮想多年那张脸对着别的男人笑得幸福洋溢,然后沉默着选择得体的不予打扰。 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的故事会是这样,这样离奇,离奇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疯狂,疯狂到我根本找不到理由,给他多年汹涌而隐忍的感情一个委婉的推辞。 “莫云侠” “归萤,你不必立刻给我回应。”莫云侠抢声道,“这么多年,守候早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急于得到你的感动,我想要的是在你真真正正忘记了他的时候,能够看到我,接受我。毕竟于你而言,这不过是认识我的第一天。我愿意等,等到你忘记了那个人,准备生命中的下一段感情。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再一次正式的出现在你面前,许给你最真诚的诺言” “莫云侠。”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有些错愕的失神,不知所措于我唐突的打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即便我与他的距离不过寸许,我也已经看不太清他黯淡的脸色。那双一向坚定直视前方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些闪烁的颤抖。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机械的把嘴角咧成一个合适的角度,映在我毫无热度的眼中,却只有更多虚弱的无措。 “我不能接受你。” 天边一道白光闪过,随即轰隆隆又一声闷雷。莫云侠的笑容胶凝在他轮廓英朗的脸庞,眼中适才燃烧的火热,分明随着黑云寸寸压低,一分分暗了下去。 莫云侠英俊的面庞如同瞬间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随即被他仓促的笑骤然打破。 “归萤,你说什么” 我垂首许久,终究鼓足勇气迎向他的目光。 “你很好,好得挑不出一点缺点。可是我我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我看着他的眉心的沟壑一分分深下去,搜肠刮肚的想着最柔和的词句,“我不该说让你伤心的话,可是我也不愿意骗你,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委屈。” “可是,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啊我” “我知道,”我即刻接道,生怕眼前这个等了我一年之久的男人再被我伤到半分,“听过了你的故事,我对你的心意已经没有一点怀疑。莫云侠,我们或许的确很有缘分,就算我们的开始只是因为我和那画中人相貌的相似,但是这么久以来的等候和守护,我知道你既然能一直不离不弃,一定是对我已经超出了外表的迷恋。”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呢”他黯淡了神色,语气也不复刚才那般热烈,“难道对我,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不知道”我微微语塞,心底有薄薄一层模糊的怔惘,“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拒绝对你是好还是坏,但是我知道,如果今天我答应了你,那才是对你的欺骗和不公。莫云侠,我说过,你很好,和你相处虽然只有一天时间,我却可以肯定今后的日子也会像今天一样舒服,你的修养很好,你的言谈也让人觉得亲切,你的脸我多看几秒都会觉得心跳加速。” 我的脸烫得有些发疼,再望向他的眼睛,已经分不太清那双眸子里含着多少情绪,似乎,是炙热的期待和希望,又似乎,是冰冷的迷惘和挫败。他不肯舒展深深蹙起的的眉心,一言不发,只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或许,我只是放不下。” 煞白的闪电瞬间划破令人窒闷的黑暗,映出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黯然。 “你是说,他吗” “是。” 雷声滚滚,越压越低。 “莫云侠,你很懂我。可是你不懂他,所以你不会懂他残留在我心里的东西。”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尖,“那无关爱情,那是一种习惯,流淌在血液的习惯。以前,每次想到他心里都是甜的,所以我习惯于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可是现在,该忘的还没有忘掉,我又怎么能真真正正接受你呢” 脖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把目光移向莫云侠黑亮的靴头,有晶亮的雨滴洒落,一滴,两滴,洇湿成浑浊的泥水缓缓滑到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需要时间,是吗” 我再度抬头,雨滴打湿了莫云侠的眼镜的镜框,他却浑不在意,透过模糊的镜片定定看着我的双眼。 “也许吧,我不知道。”凉意来袭,我把双手环抱在胸前,“莫云侠,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我” “做朋友吧,好吗” “你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确不应该打算在你认识我的第一天就让你接受我,就像你说的,那对谁都不公平。”他咧嘴一笑,雨水便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我不会逼你做决定。可是,也请你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给我时间让你慢慢了解我的全部,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隐文:颐云斋 刈州城西市蠡府内苑 日光西斜,已是黄昏时分。 许是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放晴,今日链月山边竟斜倚着片片火烧云,映得巍峨的刈州皇城愈发黄金满地,锦绣繁华。就连西市街坊盈盈万家也纷纷挂点灯火,集市的人渐渐多起来,少年伴佳人,黄发戏垂髫。说不尽的岁静民和,怡然自乐。 而这肃穆的蠡侯府,便是喧嚣的平民西市里唯一一幢官家大宅。即便是放在雕栏玉砌,寸土寸金的东市,也当属富丽堂皇之最。金灿灿的夕阳之下,此刻府院的静谧与外街的人声鼎沸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蠡侯虽权倾朝野,替皇家统领着禁军万人。可是侯府里原本日夜不断的兵士操练之声,却已是许久不曾响起。而这其中缘由,自不是西市平民百姓能够知晓。就仿若集市的喧嚣与侯府的岑寂,一边是家常过日子的恬淡安闲,一边是朝堂为人臣的权更宠迭。自是相别云泥,不可同日而语了。 侯府内苑相比尚有禁军守卫出入的外苑便显得愈发死气沉沉。虽已时至黄昏,向来勤勉于政务的蠡侯却仍尚未归府。庭院廊阁,一片静谧,时有下人并排而过,却也谨守本分,匆匆无言。 却见此刻遍洒黄金夕阳的甬道之上,一名身形瘦削的戎装男子正徐徐而行,虽孤身垂首,面上却意气风发,难掩得意神色。 向前望去,却已到了蠡侯书房颐云斋的角门。他停住脚步,隔着门童向院里望去,唯见一片宁静,并无旁人。 “拜见宵遥将军。”两个门童拱手施礼,一脸谄媚。 宵遥新官上任不过数日,平日身在军营,纪律严明,虽升了侯府禁卫军副将,却也鲜少有人拜贺。如今在这王府内苑乍然听了下人如此称唤自己,不免心花怒放,却又不肯露了得意,勉强敛了神色,低低“哦”了一声。 “宵副将常日在外院奔忙,小的们却在内苑侍候,这整日不得相见,还未恭喜将军升官大喜。”门童龇牙作揖不断,“还不知您此番来侯爷书房,有何贵干呢” “温将军遣我来取侯爷一书公文,尔等无需多问。”宵遥从腰间取下将军令牌,自觉神气无比,腔调愈发端得方正。“让开。” “是那不妨碍宵副将公务,小的就在外面,您有什么需要知会一句便是。”门童开了门,一左一右躬下腰去。宵遥顿了片刻,收回令牌,这才掸了掸袖,昂首大步跨进院阁。 进院一眼望去,便是满目奇观异景。 宵遥不禁看得呆了,世上竟有如此精巧别致的庭院,外围是一圈潇潇翠竹,一弯溪涧玉石子铺就的小径直通内里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虽是秋末,草坪里还植着几株兰草,幽香盈盈熏笼着假山奇石。微微侧目,竟看到迎面聘婷婀娜走来两只仙鹤,神情闲适,乍见了生人也并无惧色,只略扑闪两下翅膀,又闲闲踱向了假山后侧。 宵遥不敢停滞,强自敛了心神,直直走入书房。开门而入,却见屋内也是一室的珠玉玲珑。迎面海棠木云纹座椅上方挂着一方匾额,题的是“万世奇功”四字。西厢掀开青黛色兰纹纱帐,只是只是简简单单一方睡榻,榻前搭着件灰鼠皮雁翎氅衣,方桌上笼了淡淡檀香。 宵遥径直走向东厢,终见了温将军口中的红梨木福寿云纹的高大书架子,此处虽已没了檀香,却能依稀闻见一股更加浓重的甜甜梨木香,混杂着书页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书架子自上到下,或薄或厚的藏书不下千本。宵遥不假思索,上前翻找起来。只记得将军嘱咐,他此次要拿的信笺藏在一本名为“瀛洲奇录”的书中,找到之后绝不得私看,火速上交。 他心里想着,手上动作愈发麻利。这好歹是升任副将后将军交派给他的第一份差事,务必办得干脆妥当,才能得将军欢心,来日才有机会,在侯爷跟前效力 转眼一炷香时辰已过,正当不耐烦之时,他终于翻到了那本“瀛洲奇录”,不免精神一振,随即起身欲回军营复命。 正欲出门,转念邪思顿起,缓缓掏出信笺,心中暗忖我自小入侯府大营,论资历原比那温召高出许多,可自那贼子入府,事事压我一头。他不过几年便封了将军,我在他手下摸爬滚打这许久才晋了个区区副将,说到底,还不是鞍前马后为他办事。倒不如趁此机会越过他去,自己先看过密信,为侯爷办了差事,若能自此得侯爷青眼,自然青云直上。即便自己办不了这信笺中所提之事,想来温将军也发现不了。 既然如此,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宵遥越想越起兴,看过左右,却哪有半人身影。于是蹑手蹑脚拆开牛皮纸封,定睛看去 “蠡侯亲启江湖探子来报,四皇幄已集结江湖势力,欲助三皇帷谋太子之位。双方将于九月初一刈州城桃销楼碰头议事。为保太子储位,请王爷早做防范,务必阻止来人入京,如有必要,杀之勿论。” 宵遥心头大惊,手上一软,信笺便飘飘然落在地上。然而他深陷惊惧之中,一时也并未留意三皇子四皇子平日亲厚,固然走得近些。可是二人素来仁孝,名声甚好,又怎会集结势力,谋夺储位呢。 转念一想,如若两位皇子真有夺嫡之心,又会集结什么样的江湖人士为之谋此大事 江湖这些年来风雨突变,各大门派已经被不知何时崛起的尾教尽数吞并。难道四皇子当真已经得到了尾教中人的帮助,实力强大到要侯府禁卫军首领将军温召出马才能将之阻杀 宵遥想到此处,不由一凛,低头一看,却见手中信笺已飘落地上。他弯下腰去,正欲拾起,刚瞥见“尾教”“辟水旗”等字眼,心头暗惊之时,突然后颈被重重一击,牙关咬紧,还欲回头,却已扑倒向前,不省人事。 “好个赤胆忠心的奴才。” “看他的样子呆呆笨笨,却不想有这样的心思。” 兰衣女子回头望向紫衣女子,扑扇扑扇的眨了眨眼,莞尔一笑“到底,还是主子思虑周全。” 紫衣女子蹙着眉头,有些为难的晃了神。她缓缓蹲下身去,抽出宵遥手中信笺,反复读了数遍。起身时袖中银光一闪,却是已然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锋刃。 “姐姐”兰衣女子感受到隐隐杀气,轻轻眯起了眼睛。 紫衣女子并未回应自己的妹妹,她依旧把眉心蹙成一道浅浅的沟壑,抿紧了薄薄的朱色唇瓣,那张妩媚面庞上,便是那两瓣诉不尽人世旖旎的双唇最是风情万种。 她缓缓抬眼,望向与她生了一张几近相同的面孔的妹妹,那略显稚嫩的双眼最像自己,却比自己清澈纯净,自是妹妹涉世不深,未蒙尘垢的缘故了。 “我们没有选择,他已经看到了。” “可是主子早有示意,对他不可动手啊”兰衣女子的气息微促,片片红晕便晕在两颊。仿若清水百合,望着冰清玉洁,却也勾人罪欲,更引万念邪思。 “可是,此人如此机心”紫衣女子口中喃喃,却渐渐弱了声气。她实在猜不出主子的意图。从小到大,他为训练自己和妹妹已经数不清杀死了多少人,何以如今独独吩咐留这个男人一命 如此欲盖弥彰,会否又是他给她们的一次试炼抑或是自己多想,提前知会了她姐妹二人前来只为阻止他泄露了侯府的机密 她不禁抬眼望向那双同自己一样的眸子,像是水镜,漾漾映出的是更甚自己的困顿和为难 主子,你的心思,到底是怎样呢 紫衣女子踟蹰着收回锋刃,万缕思绪如霞影重重,沉沉浮浮,始终透不出一缕阳光。沉吟间,却见她身后兰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移步上前,敛了目色涟漪,一张俏脸冷成寒冰,袖中已滑出一柄同样森寒的锋刃,不由分说,以奇快身法抢步而上直刺宵遥天灵盖 “妹妹” 刀锋已至宵遥额心寸许,一道银光霹雳而过,未见其影,只听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定睛再看,那锋刃已然断成两截,呤呤落在宵遥身旁不远处的地毯上。 “靘花,你你没事吧”紫衣女子惊得花容失色,赶忙去扶被剑气震开的妹妹。怒目转首,目光的冰棱瞬时化尽,绵绵氤成幽幽荡荡的恐惧。 “不长进的东西。” 姐妹二人闻得此言,俱是心头一紧。不敢多言,忙不迭相扶着盈盈拜将下去,异口同声颤声敬道“师姐。” 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然立着半边黑影,映着殷红霞色,平添鬼魅之气。缓缓移步,却见一个眉眼及其标致阴柔,面上覆着乌纱的缁衣女子款款进了大门。她步履极轻,仿若无形,翩翩跨过了宵遥倒下的身体,停在恭谨拜倒的二人身前。 “羽毛没长齐,胆子倒大得很” “师姐恕罪靘花不是有心动手的,”紫衣女子声音里隐隐透出不可言喻的恐惧,“她只是看我左右为难,猜不出主子的心思,才会一时糊涂,替我出手。她只是想替我受罚啊” 缁衣女子将自己师妹的恐惧尽收眼底,却也只是微微仰了脸,乌青色的面纱下愈发映出脸颊小巧精致的轮廓。其实,若是只看眉眼,她也是极美的,令人对她面纱下的容颜无限遐思。至少,也要美过她的紫衣师妹,甚至,不逊于净若芙蕖的靘花。 只是,她的眼睛总是不带半点温度,像一条毒蛇的尖瞳,不由让人不寒而栗的联想,或许那轻薄的面纱之下,也藏着一只妖魅的可怕面孔。 “你想怎样” 紫衣女子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她正抬着头,以沉静目光对着缁衣女子眯起的双眼,仿佛不谙世事,并无一丝畏惧。 “你虽然和你的姐姐一样蠢笨,但是,却有她没有的东西。”缁衣女子缓缓说着,仿佛在那乌蒙蒙的面纱下吐着猩红的信子。忽而一闪而过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笑影。“靘花,你够狠。” 紫衣女子一颗心本已提到喉头,忽听了这一句,不由望向自己的妹妹。靘花的眸子逐渐胶凝出浑浊的懵懂,自然,她是不懂的。在主子手下许多年,她一直存着最初稚子的至纯心性,她不懂畏惧,所以万事狠得下心。 而相比之下,自己为了妹妹在主子手下不受摧残凌虐,守护住她弥足珍贵的这份无惧,无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无瑕的身躯,圣洁的童贞,主子的青眼,还有纯粹的心境 师姐所言有差,妹妹并非比自己多了什么,而是比自己少了太多痛苦,那些足以抹杀掉所有美好的痛苦。 她一早明白,主子最初就是这样的打算,他不光要她失去完璧的身体,在污秽的血水从自己身体每个隐晦角落流出之后,他已经夺走了她的意念。 而被剥夺所有之后,她的一切便都是他的赋予,成为了他最忠诚的奴隶,可以为了他付出自己的所有。 而妹妹,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拼死守护的妹妹,无疑是和自己背道而驰的另一个极端。不懂恐惧,不懂痛苦,不懂顾虑,也不懂怜悯。没有珍视的东西,自然也不懂得拿命去守护。 她是一个毫无思想,可以任由他支配的完美杀戮机器。 想到这里,她恍惚间突然明白,也许一开始,主子就只想培养姐妹二人之中的一个。而另一个,只是为了花朵绽放甘被剪去的衬叶,最终落在泥土里,接受腐败消亡的命运。 那么自己,到底是在守护她,还是在拼尽性命之后,成就了主子另一个一如自己的奴隶 “师姐谬赞,只是靘花所知,都是姐姐所教。”靘花垂下头去,语气沉静无澜,“既然是派我姐妹二人共同执行任务,那我便与姐姐同心同愿,共同进退” 话音未落,雷霆一掌已劈头而来。靘花不防,那掌便结结实实正中脸颊,打得她翻倒在地。 “靘花啊”紫衣女子一声惊叫,未及扶住妹妹,自己脸上也生生受了一掌。火烧一般的痛感瞬间蔓延,刺得眼睛也热辣辣的无法睁开。她无暇理会温热的液体滴滴滑落手上,摸索着爬向自己的妹妹,抱着那柔软颤抖的小小身体,再不肯放手。 “师姐” “好一双同心同愿的姐妹。”缁衣女子的声音透着冰凌一般的恶寒,“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从十五年前把你们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到这些年喂给你们的一水一饭,教给你们的每招每式,这一切,都是主子的恩赐。如今本事学得稀松,心倒一齐往歪了长。幽镜,你该教你妹妹管好这条舌头,再敢乱嚼,我也该即刻拔了,送还主子才干净。” “师姐教训的是,”幽镜按下妹妹直挺的脖子,连声认错道,“自是靘花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师姐看在多年同门份上,网开一面,饶恕我们吧” “她是鲁莽无知,你却是愚不可及主子若想给你们磨刀,又何必叫你们来此,这里可是刈州皇城,蠡侯府内苑个中原委,你便当真半点不能知觉吗” “主子只叫跟紧宵遥,试他是否不怀二心忠于蠡侯。”靘花不顾姐姐按压,直起腰板回嘴道,“如今他心怀不轨,擅截密函。我姐妹二人也只能将其击倒再行处置,我出手也不过是因为不愿姐姐犯难。可是主子若早有盘算何不一早告知,又何必多此一举,话说了半分又让人猜” “靘花你住口”幽镜颤声再度按下靘花,对着缁衣女子低首道,“师姐,这次实在是我姐妹二人没办好差事。还请师姐明示,主子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二人定竭尽全力,将功补过。” 靘花扭了几扭,终究被幽镜冷厉的目光瞪了下去,软软垂下头去不再言语。缁衣女子抿紧双唇,森寒目光如冰刃一般缓缓划过二人面颊。正欲开口,却听身后窸窣,转头望去,却是宵遥颤动着身体,幽幽将要醒转。 “恶犬就是恶犬,改不了贪婪本性。禁卫军的温大将军不明白这一点,早晚会被反咬一口。既然他愚昧,何不由你们收服了这条恶犬,让他为主子所用”缁衣女子的目光摄人心魄,勾得幽镜一颗心跳得愈发急促紊乱。 “师姐的意思是” “我说过了,宵遥是条恶犬,既是恶犬,自然只有更恶的人才能将其驯服话说自皇帝登基十数年,这蠡侯府沐浴皇恩,也太平得够久了。” 缁衣女子冷冷望着幽镜遽然收缩的瞳孔,眼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如今太阳也落了,是时候让这刈州皇城尝尝秋夜里风云变幻,寒雨凄凄的滋味了。” 衣袂一挥,缁衣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正如她来时一般身法如风,无声无息。靘花连忙起身,跨过宵遥的身体跑到门口。只见外面天色已晚,道道残阳如炩炩火星映着微光,却终究不能照亮这一院风景。 黑暗像晕开的泼墨一般拢着院内寂寂灯火,却还哪里见得到半个人的身影。 “姐姐” 她回转过头,却见到了幽镜寂若死灰的面庞,犹如凝着无限迷乱,只怔怔望着宵遥扭动的身躯。她不明所以,不知姐姐到底因为什么而如此惊惧,一时结了舌头,竟挪动不得,再不知说些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雨夜噩耗 雨越下越大,睁着眼睛仰视莫云侠的脸变得有些困难。 他的笑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多了些笃定的信心。 没由来的,我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暖意,似乎连被雨水打湿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莫云侠的话很有诱惑力,的确,我是孤独的。也许现在让他走进我的生活,对于我尽快摆脱低颓的状态会有很大的帮助。 说不定,还会成为我濒临破碎的心下一站的幸福和归宿。 “可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我凭什么这样吊着你呢”我有些颓丧的心烦意乱,不由得扬高了声调。“要我践踏你对我的感情,我不想,也做不到。” “我明白你的顾虑。归萤,你其实真的不必给自己这样的压力。也许我的等待于你而言是一种践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如今这种无论你接受或拒绝都是不公平的情况下,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舒展了眉心的沟壑,把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就当成全我这些年的心愿。只是朋友,别想得太复杂,好吗” “可是” 远方传来水晴和楚河的呼唤,我们回头望去,只见莽原的另一头,三个人站在四个迷彩色的帐篷前,正向我和莫云侠挥手示意。 “看来他们已经都收拾妥当了。”莫云侠回头看了看天,随即脱下风衣披在我的头上,“别可是了,忘掉一个人需要和他相识的数倍时间,我们的路还长呢。眼下还是先回到帐篷里,想想怎么挨过这场大雨吧。”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向着水晴他们的方向快速奔去。我心下轻松,有仿若阴云憋得太久终于降下瓢泼大雨的畅快。可是临近大家时看到水晴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还是不由涨红了脸,轻轻挣脱了莫云侠的手。 “说什么这么入神,下雨了也不快点回来。”卓影给我们递过两把雨伞,眼睛尚有适才哭过的些微红肿,“小礼也是,说是一直坐着头疼,非拉着金碧让她带着往山上逛逛,都这会儿了还没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有金碧陪着,不会出事的。”楚河温言劝道,“说不定两个人找到了陨石坑,正在保护现场,免得受大雨破坏呢。” “他们什么都没带,能做什么保护措施呢我觉得还是去找找的好,水晴水晴”卓影惊醒了双眼盯在我和莫云侠身上猥琐意淫的水晴,“你发什么呆啊要不你去山上看看,把他们接回来啊。” “哎呀你慌什么啊,小礼受了伤,金碧不还在吗何况这山都秃了,也没有毒蛇猛兽什么的,你怕什么”水晴草草应付道,不顾卓影白眼又转向我和莫云侠,笑得暧昧,“倒是你们俩,嘀嘀咕咕那么半天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新进展啊” “你胡说什么,”我抢白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裴水晴我跟你讲,今天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请云侠来,人家不至于跟我们一起困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病” “呦还云侠啊叫的这么亲热哦,哈哈我看不是我自作主张,是有人动心了才是真的” “谁在尖叫” 水晴被遽然喝止,一脸的惊疑不定。所有人一时都有些意外,不由一齐望向突然发声的莫云侠。却见他的脸色发青,一双眯起的眼睛正游移着望向山上。 “是金碧” 心头猛的一惊,所有人的目光又随着大叫出声的楚河望向了山上。我屏住呼吸,细细听着,越下越急的雨声中,似乎有女孩的惊声尖叫着向山下奔来。 的确是金碧。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见到金碧的身影从山腰飞奔而下。 风雨中,金碧被浇湿的面孔因为某种恐惧扭曲成诡异的表情,她全身沾满了泥垢污血,裤子破出很多零碎小洞,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曳在粗糙坚硬的山石地上。她的叫声充满惊惧,紊乱急促的呼吸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金碧” “楚河” 金碧一跃,被绊倒在距离我们不远的枯草丛里。所有人俱是一惊,丢掉雨伞连忙奔到她的身边。 楚河和莫云侠跑的最快,左右扶起了金碧还在挣扎扭曲的肢体。水晴扑跪在金碧身前,捧起她的脸连声询问着什么,只是淹没在金碧剧烈的哭喊声和滂沱的雨声里完全听不清楚。卓影和我猛的刹住脚步,立在原地说不出话,却是惊得呆了。 “水晴,水晴你先不要问她,让金碧缓一缓神”莫云侠声如洪钟,镇住了慌乱不已的水晴,“楚河,我们先把她送回帐篷里” 话音刚落,还不及扶起金碧颤抖不已的身体,只见她猛的一抽,挣脱了两个男生的手。坐在地上抱住楚河的腿大哭大叫,只是她的气息急促,嗓子也早已喊得失了声,却是听不出在说什么了。 “金碧金碧你冷静一点”楚河跪下去抱紧了金碧剧烈颤抖的肩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受伤了吗” 金碧深深呼吸几口,到底还是哭个不住,说不出话来。水晴也不敢多问,只是一下下顺着金碧的心口,试图安抚她失控的情绪。卓影缓过神来,也跪了过去,握住金碧满是血污的手 “金碧,你先平复一下,告诉我,你们是撞见了什么危险吗山上有野兽吗,还是你们遇到了其他什么人” 金碧被卓影紧紧握住双手,似乎缓过些许,却仍是大口抽噎不止。她试图说话,最终却仍是徒劳的摇了摇头。 “你们是找到陨石了吗”莫云侠轻声问道。 金碧回头望向他,目光呆滞了片刻。随即又是呜呜咽咽,紧闭了眼睛点了点头。 “金碧,小礼呢”楚河的声音更加微弱,仿佛即刻要淹没在大雨中。 金碧有一瞬的凝噎,而后又爆发出嚎啕不止的哭泣,她原本秀气的面孔扭曲成可怖的畸形,脸上的污泥被雨水和泪水冲出道道印记。她反握住卓影的双手,目光蕴着无限的恐惧和绝望。 “小礼小礼被吸进去,我救不了他他被被那个东西吸进去了”金碧猛的一颤,一头栽倒在卓影怀里。“小礼他死了” 一道闪电乍然照亮每个人灰白色的的面孔,随即是死亡一般的黑暗。 空气里只有金碧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雷霹雳而下,震得耳膜隐隐发痛。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周身被雨水冲刷的每一寸皮肤传来冰冷而刺痛的触感,麻木了感官,再没有了知觉。 。 “就是这里。”前方带路的金碧突然收住脚步,手电筒的强光向后面晃来。我一个站不稳险将摔倒,好歹被身后的莫云侠一把拉住了手臂。金碧并未察觉,转而收回手电,颤抖的光束重新照回前方,“就在这个山洞里,那个怪湖小礼他” 她的情绪再度濒临崩溃,把头埋进卓影的肩上啜泣不已。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大雨中山腰的能见度极低。莫云侠小心的搀着我走上前和大家并排而立,楚河也开了手电照向了山洞的洞口,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山坡岩壁上一个不小的洞穴。洞口直径约有两米,边缘有平整碎石和新土翻出的痕迹,显然是之前国家考察队伍遗留下来的痕迹。 “金碧说陨石在山洞里,想来这个洞穴应该是之前国家的考察队伍为了方便现场勘查自己挖出来的。”卓影在不远处颤声分析道。由于山林中雨夜的寒冷,大家又赶着来救小礼没空换下淋湿的薄衣服,此刻只能一个紧贴着一个挨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 我不由抬头望向把外套脱下给我的莫云侠,他一只手为我们俩撑着雨伞,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我的肩膀。此刻他正观察着洞穴平整的岩壁和一旁翻出的碎石新土,微微点头对卓影的分析表示认同。 “那就不用带路了。”楚河把雨伞收起,丢在一旁,“金碧,让我走在最前头,我们快进洞去吧。” 大家纷纷收起雨伞,莫云侠移开胳膊的瞬间,我的后背仿佛冷风直贯,不由微微瑟缩起来。水晴过来拉起我的手,与我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却也默默无语,由莫云侠断后,一齐进了洞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噬人的陨石 入洞便是阴风森森,漆黑一片。 一束光照进去,也望不到岩道的尽头,脚下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很不好走。好歹有水晴互相搀扶,加上后面的莫云侠替我们照路才不至摔倒。楚河心心念念小礼的安危,愈发不肯放缓了步伐。水晴起初还扶着岩壁,后来不小心被坚硬锋利的岩石划伤了手,也只能不声不响,疾步跟着队伍往前走下去。 “金碧,你刚才说的慌张,我也没太听明白。你是说小礼失足掉进了什么怪湖里吗”前面的卓影扶着金碧,气喘吁吁的问道。“这好好的,他怎么会失足呢”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金碧听到小礼的名字,再度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他要我扶着他的,他说他实在头晕的厉害。我当他是娇气,就让他自己去找地方休息,他这才会掉进那个东西里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小礼,是我害死了他” “你先别急,小礼是会水的,就算受了伤也一定不至于会被淹死。”卓影一下下抚着金碧的背,语气却也不免有些犹疑的心虚,“只是你不是说也拉住他了吗,怎么没拉上来呢” “是啊我们都吓坏了,我赶忙去拉住了他,可是不行真的不行我拉不上来他,他是被那个怪湖吸住的,我根本拉不上来他啊” “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吸住,你是说湖里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吗有鳄鱼吗” “不是,不是的那个湖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拉住小礼,就是湖水,是湖水拉住了小礼” “什么什么意思你是说,湖水有漩涡吗” “不是的什么都没有那个怪湖什么都没有,没有鳄鱼,没有漩涡也没有水那不是水是别的什么东西银色的力气大得吓人把小礼拉进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卓影疑道,“你不是说那是一片湖泊吗,怎么会没有水,没有水小礼怎么会” “卓影你就别问了。”楚河突然打断道,声音里蕴着明显的埋怨,“你看金碧现在这个样子,你又能问出什么她们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能是人为的,可能是超自然的你叫金碧怎么解释呢等我们到了,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卓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水晴及时拉住了袖子,这才勉强噤声。 越往前走,岩道便越低越窄,直到最后只能容下一人勉强而过。我没有水晴并排,不由回头再看一眼一言不发只专心为我照路的莫云侠,却已是低头侧身,艰难异常了。 岩道的坡度越起越陡,爬得我出了一身的汗却愈发感到湿寒。气氛在大家陆续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中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再度开口。 我心里不禁想着,刚才头上有伤的小礼和一向体力欠佳的金碧两个人走过这个诡异的山洞时会是什么心情,而他们是否又有预感,可怕的危险正如沉睡的凶兽一般磨着巨大的血色獠牙,悄然在洞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到了,我们到了” 沉思间,走在最前的楚河突然兴奋的叫道。我猛然抬头,却见一路漆黑的前方有了一簇狭小的银白色亮光。来不及想这奇怪的光从何而来,大家俱是心头一喜,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走出岩道的一刻,心头是压抑憋闷许久再见光明的豁然开朗。可是再看山洞里的情景,心情却瞬间再度凉了下去。 这是一个极大的圆形山洞,圆的甚至有些令人不可置信。 这里的空间约有二百平方米,寸草不生,空无一物,显得格外空旷诡异。四周的岩壁截然不同于通向此处的人工岩道,平整得仿佛有人精心打磨过一般。我把手放在这平滑湿冷的岩壁上,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圆形陶瓷花瓶中 “你们看” 所有人顺着水晴手指的方向望向上空。只见山洞上方百米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也是近乎完美的圆形。隐隐透进淡淡月光,仍有雨水顺着上方的缺口落进洞中,却已是淅淅沥沥,小了许多了。 我顺着那束雨水缓缓下望,直至地面。目光所及,心头遽然一紧,恶寒的惊愕瞬间席卷而来,冻住了周身每一寸血肉。 “这是什么鬼东西。” 水晴身子一斜,颤抖着扶住了我的肩膀,我努力抵抗着双腿的瘫软,不敢移开无法聚焦的视线山洞地面的最中心,赫然盈着一汪银色的液体。雨水从上空滴滴落在那虚薄的液体上泛着诡异的银白涟漪,迎着月色折射出耀眼的盈盈波光。 “这是”我听见楚河虚弱无力的声音幽幽传来,“是水银吗” 没有人有答案。他的问题就像抛入深井的石子一般在这个怪异的圆形山洞里回荡几声,随即重回一片死寂。 “小礼,小礼他就是掉进这片怪湖”金碧颤抖着啜泣道,“然后突然一束光,他就被吸进去了。” 我们听着金碧含糊不清的描述,愈发觉得有些混乱。我转身去看最博文广识的卓影,只见她也是与我一样的神情,深深皱着眉头,有些恐惧的盯着眼前这片平生从未见过的液体物质。 沉吟间,却见莫云侠突然上前,动作极轻的脱下披在我身上的外套,迅速的掷入那片银白湖泊中。 “云侠,你干什么” 惊愕瞬间扼住了喉咙只见那被抛到湖中的外套起初并没有下沉,只是泛起圈圈平静的波纹。可涟漪间却瞬间涌起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白丝线,那件可怜的黑色外套便如断翅的风筝一般被重重包裹着无力的陷入那银白湖水之中。 而就在银色的湖泊即将重回平静的前一刻,一道及其明亮的白色光柱遽然由湖面而起,笔直的射向正上空的山洞缺口。 而后,一切重回黑暗,重回寂静。 所有人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唯有金碧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越来越大。我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单是亲眼见到这样可怕的景象就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更别提金碧经历的是目睹自己最好的朋友像这样被生生吞噬 她能够做到从这个地狱一般的山洞跑出来求助外面的我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水晴的声音听起来微微失神,“你们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山洞应该就是陨石降落的地方。” 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向卓影,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深沉和笃定,只是呼吸因为刚才的惊愕而微微急促,她垂头闭起了双眼,胸脯有些抑制不住的不规律起伏。 “你是说,小礼的意外和陨石有关”莫云侠疑道。 “我还不能确定,只是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卓影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散发着森森寒气。“楚河,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外面推测过,枯木圈的中心就是陨石的降落位置,这也是我们选择在莽原的另一侧搭帐篷的原因,为的就是尽量离这枯木圈的中心近一些。” 楚河点了点头,沉默抱胸咬紧了牙。 “其实金碧带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得到了具体精准的坐标数据,国家的考察队不会贸然钻山取洞。直到进来这里,我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才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卓影仰头注视着山洞上方的圆形缺口,“很多山体都会因为地壳运动和自身原因形成内在的空洞,而在外由于自然或人为的因素出现破口也不足为奇。可是你们看,这个山洞缺口的形状是近乎标准的圆形,位置也几乎在笔直的正上方。包括这里的地形,岩质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神奇了吗如果不是人工开山,那么只有这一种解释这根本不是什么山洞,而是天体落在山上,由于巨大的能量和冲量被轰出来的巨大陨石坑” 我不由再度环视这个古怪的洞穴,的确,经卓影这么一说,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山洞形态异常的浑圆,岩壁质感异常的平滑,都是陨石着陆爆炸的自然形成。可是洞底这汪奇异的银白色物质 “如果说我们真的就在陨石坑的里面,那么陨石呢”我盯着眼前这片泛着诡异白光的湖泊,心中疑影重重。“难道就是这些奇怪的水” 显然这也是大家心同的疑问,就连卓影也沉默着抿紧了双唇。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楚河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古怪的迟疑。 “什么” “或许,这不是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穿越时空 “不是水”水晴的脸上映着流动的粼粼波光,显得毫无血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我是说不是液体当然也不是固体。”楚河略微迟钝的解释着,“而是一种,本来属于外太空,而并不存在于地球自然状态下的物质,脱离三种物态之外,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温度不同,压强不同,气体环境组成成分也不同完全脱离原始环境的天体”卓影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缓慢而复杂的物态变化原本处于固体形态的陨石,化作了拥有金属光泽的流体,是大气,是地球” “够了你们分析完了没有”所有人的思绪一瞬间被惊破,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突然爆发的金碧,“我不在乎什么陨石坑大山洞,也不想了解什么流体新物态我只想知道,我们怎么才能把小礼救回来他已经被这鬼东西吸进去快半个小时了” 心口的恶寒陡然加剧了许多,仿佛血液也凝固成了冰晶,寸寸刮过血管磋磨着脆弱的心室。 小礼,我们的小礼还生死不明。我们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是他奄奄一息挣扎着渴望生存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我们,除了围在这银色湖泊眼睁睁看着这宝贵的时间滴答流逝,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让我下去,”楚河突然向那湖岸大步走去,“不能让小礼就这么等着我们,我去看看这湖底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楚河,你干什么你疯了” 卓影刺耳而尖锐的叫喊中,莫云侠已经抢身上前,一把抱住了楚河的腰,拼命的往后拉去。水晴和我一时缓过神来,也立刻上前扑住了楚河奋力扭动的身躯。 “你们放开我们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用越迟小礼安全的希望就越小如果他就溺在这湖底,过了三十分钟就真的永远救不回来了” “楚河你冷静点,这不是普通的湖水,你下去根本就是送死啊” “我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礼死” 一声皮肉相击的沉闷声响,楚河被打得失了平衡,踉踉跄跄栽倒一旁。莫云侠一把拉起险些退到湖边的我,喘息间,只见卓影定定立在楚河身前,愤怒的看着他一时被打得有些痴怔的脸,双手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小礼是你的兄弟,你关心他。可是你也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几个人剩下唯一的男生你一句救命就要跳下去,剩下我们几个的命谁来救”卓影嘶哑的嗓音压得极低,仿佛一根绳索勒紧了楚河周身,“莫云侠的风衣你也看到了,这么浅的湖,小礼远不是沉下去那么简单。你这一跳,我们的安危不说,你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走出山去找人帮忙吗”楚河坐在地上大吼道,“又有谁能帮我们把小礼救出来你冷静,你有办法,我就陪着你站在这想到天亮,小礼就能被你想回来吗” 卓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映着惨白的波光显得格外可怖。一时空气里除了金碧独自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的啜泣声响,只剩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我的身体传来一阵疲累的酸痛,大脑似乎对于这短短一小时里发生的一切拒不消化,隐隐告诉着我这一切不过是个可怕而真实的梦境。毕竟,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躺在家里温暖柔软的床上沉沉的睡着。 而此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所有人无疑都已经遭遇了及其严重的变故。 而最可怕的,是你希望此刻只是梦境,却根本无从醒来。 “小礼有没有死谁都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他还有可能会回来。” 沉默,莫云侠的声音就这样一分分静了下去。卓影皱着眉头,后知后觉的白了一眼莫云侠 “你在说什么人如果真的死了,又怎么可能回得来” “那就要看这块陨石了。” “云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按了按还要回嘴的卓影,对这个为了我才卷进今晚的困局的男生放缓了语气。“你是觉得这陨石还有什么别的古怪吗” “这太明显了,只是你们乱了方寸,才会忽略了这一点。”莫云侠对我点了点头,又转向一脸困惑的卓影,“你们想一想,除了物态变化,我们就没看到这块陨石其他不能解释的现象吗” “你是说”我冥思苦想,心头骤然一亮,“那束光线” “陨石的物态变化或许还有科学依据可以解释,但是当有物体投入湖中直线反射向天空的光束却是不折不扣的超自然现象。而这种现象,我只在图书馆的科幻读物里有过了解。”莫云侠环视着众人惊愕的神情,一字一句咬的极清,“卓影,或许你也听过,引力场方程,爱因斯坦罗森桥。” 我满腹疑惑,转头望向卓影时还撞见了水晴同样一头雾水的眼神。 “什么” “虫洞”卓影陡然抬高了音量,睁得滚圆的眼睛里是几乎溢出的震惊。“这陨石是这是暗物质” “卓影,你们在说什么”水晴有些弱弱的打断道,“什么虫洞,什么暗物质啊这和小礼的下落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时空洞,连接两个时空的通道这太不可思议了”卓影凸着眼球,有些近乎疯狂的激动和亢奋,“未知的巨大冲力使星体脱离轨道落在地球的碎片正能量和负质量的排斥效应所以这隧道会在地球上也保持着连通状态原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似懂非懂,来不及细想,作为哲学学生的莫云侠怎么会对天文物理有这么多的了解,努力从卓影颠三倒四的言语中捕捉到可以理解的信息。 “这块陨石就是暗物质,就是通往镜像宇宙的钥匙天呐这居然是真的,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假想的谬论可是现如今它就在我眼前,这不属于构成天体的任何一种已知物质,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卓影的目光狂热而激亢,仿佛浑然忘记了小礼身处险境,“它在陨落的最初并没有形态变化,所以之前的所有考察队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只当是块普通的陨石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它也恢复了原本的奇妙形态,作为时空连接媒介应有的形态,碰巧被我们发现了” “你说,小礼穿越了吗”金碧的声音从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传来,隐隐透出瑟缩的恐惧。 “大概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能肯定是大家认知里的那种穿越。”莫云侠压过水晴和楚河连连追问卓影的嘈杂声音,细细向大家解释道,“以科学的角度讲,穿越并非如影视剧作中展现的那种单纯时间上的二维偏移。虫洞连接的是宇宙间的遥远区域,没有规律可循。更多的时候,我们认为穿越者的旅行终端远在平行宇宙,甚至是婴儿宇宙,那里很可能没有生命,没有文明,没有人类生存所需的大气环境。如若如若真有亿万分之一,由地球文明而始,穿越回地球文明某一时间的可能,那就是小礼的万幸了。” “这怎么可能”水晴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莫云侠的最后一句仿佛寒冷的冰水浇在我此刻脆弱的心头。他的解释很清晰无论有多么的难以置信,匪夷所思,小礼确实是已经被传输到了某个未知的时空。无可追踪,生死不明。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个说法,可是事实冷冰冰的摆在眼前,根本没有丝毫否定和反驳的余地。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说小礼还有回来的可能”莫云侠缓了痴怔,瞪着莫云侠语气冰冷,“你有救他回来的办法吗” “你疯了吗,他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镇静下来。”卓影冷冰冰的回道,“不错,虫洞既然能实现两个时空的彼此连接,理论上那一个时空也会有回来的端口。可是我们连那一边是什么环境都不知道,又怎么确定小礼能活着找到那个端口呢” 我望向莫云侠,他也只是令人灰心的用抱歉的目光看着我。角落里,金碧古怪的抽动了一下,像是无法控制颤抖的啜泣。瞬而止了响动,回归平静。 “的确希望渺茫不过也实在说不准。”莫云侠苦着脸悄声说,“不说环境,镜面时空的时间概念也是不同的。比如我们地球从小礼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而那一边没准只是一微秒的工夫,小礼说不定也有的救只是我们对那个时空一无所知,短时间根本推算不出方位和时间的换算进率,所以” 说到最后,莫云侠也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雨早已停下,楚河也清醒了头脑,怔怔呆在原地。我和水晴看着目光游离在山洞每个角落的卓影,不知说些什么。 心头仿佛有无数虫蚁啮咬蠕动,无法形容的焦躁难过。山洞一片死寂,安静得似乎听得到时间滴滴答答顺着月光涓涓流淌的声响。突然,一阵骚动的窸窣从山洞边缘的阴暗角落传来,来不及回头,卓影满是惊恐的尖叫已经充斥了耳膜 “金碧” 一切发生得太快,回头只见金碧已经抢步冲上前跃上了银白色犹如镜面的湖面。 水晴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上前去拉住了已经跌在波纹骤起湖面上的金碧的一只脚。比恐惧蔓延至全身每一个毛孔速度更快的是缠绕住金碧周身像蛇一样的银白丝线。大约是金碧的冲力太大,那些美丽而诡异的丝线几乎只在一秒之内就把金碧勒得动弹不得。而更加可怕的是,未及大家做出反应,丝线竟涌出湖面爬上了湖水外围的水晴紧紧拉住金碧脚踝的手臂。 我的心跳似乎有瞬息的停滞,喉头仿佛被冰冻住一般无法发出与卓影和水晴一样的尖叫。所有的血液涌向大脑,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的身体被卷入一束如日光一样强的巨大光束,呼啸而起,直直贯通了山洞顶端的破口 “水晴” 光柱瞬间湮灭,整个空空的山洞只剩下我迟钝的呐喊回响悠悠荡荡。 随即重回一片寂静; 大概地狱,便是如此一般的寂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卓影番外:楚河的决定 黎安市郊自然保护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良久诡异的死寂之后,终于,归萤发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尖叫,绝望的跪坐在地上。莫云侠随即同她一并跪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似乎很怕她也如金碧一般,一个想不开纵身跃入那可怕的虫洞入口。 虫洞入口,脑子里一想到这个词汇,便随之涌起一股可怖的恶寒。看着那波光潋滟的湖水,仿佛是一只刚刚美餐一顿,此刻正惬意安闲的舔着獠牙的巨兽。 我不禁倒退几步。扫一眼众人,只有楚河注意到了我不易察觉的微小动作,痴痴怔怔有些失神的盯着我看。那疑惑的目光让人有些森然,我迅速整理好情绪,微颤下巴以盈满泪水的目光回望向他,他似乎有所打动,收回了那古怪的凝视。我松了口气,心中的想法愈发笃定。 离开这个鬼地方。 越快越好。 “归萤,你怎么样,你振作一点啊”莫云侠把下巴紧紧贴住归萤发丝凌乱的头,眼睛里竟也泛着悲恸而坚忍的泪光。“看着我,归萤,你看着我啊” 他捧起归萤被泪水冲刷得失去血色的面孔,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归萤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只是任由自己的泪水打湿莫云侠薄薄的衬衫,哭得说不出话来。 肩膀突然传来闷热的触感,我抬起头,果然看见泪流满面的楚河正紧紧环抱着我的肩膀,仿佛也怕我做出如金碧一样冲动而可怕的傻事。他有力的臂膀施加在我身上过大的力量令人有些微微不适,然而此刻任何挣脱的动作无疑都是不合时宜的,我只好放松了肩膀,往他微微发颤的身上轻轻靠去。 “归萤,你一定要振作”莫云侠轻抚着归萤的背,语气放得愈发温柔,“水晴金碧已经和小礼一样被这东西吸了进去,你一定不能再出事啊” “我要去救她们莫云侠,让我下去救她们”归萤已经哭伤了嗓子,艰难而嘶哑的喃喃道,“没有人能帮我们了你让我下去,下去和她们一起,求你了,好不好,我求你了” 莫云侠心疼得说不出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只是迟疑的为她轻轻擦拭着滴滴而下的泪水。我抓住机会,轻轻扭了扭身体挣脱了楚河的环抱,上前紧紧抱住归萤虚弱的身体。 “归萤你说什么傻话啊”我坚定的盯住她哭得迷离的眼睛,“六个人现在已经损失了三个,你还想白白把自己牺牲掉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再跳进去,天文社只剩楚河和我处境会有多危险你有没有想过莫云侠,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到了你,你就要犯傻犯浑把人家独自抛弃在这荒山野岭吗” 归萤因过度悲恸而扭曲的面孔微微平整,目光终于聚焦在我的脸上,似乎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一些。我立刻趁着她片刻的清醒将她从地上扶起,莫云侠的神色有片刻的凝滞,随即也自己站起身来,紧贴着站在归萤身后,一步也不肯退后。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归萤抓紧了我扶着她的小臂,抽噎着向我投来乞求一般的绝望目光。“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卓影,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你一定有救回他们的办法水晴,还有金碧和小礼,他们一定不能不管他们啊卓影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啊” 我微微语塞,转身望向楚河,却见楚河似乎并没有和我一起规劝归萤的意思,反而用和归萤同样的乞求目光望着我,等待着我说出将小礼他们营救出来的办法。我的心脏不觉轻轻抽动了一下,无限为难的叹了口气。 “归萤,你还是清醒一点吧,此时此刻,单凭我们根本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从这山区出去,去找最近的民居,让他们帮我们联系能救援我们的警察我们对这个虫洞一无所知,只有让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他们请来了这方面的专家,水晴他们才有一丝得救的希望啊” “不”归萤猛地甩开我的手退后几步,幸而有莫云侠将她抱住才没有跌倒。她晶莹的目光在我和楚河之间游移,蕴着溢于言表的恳求和不甘。“我们现在在这里多耽误一分,水晴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分如果今晚真的找得到救援,我们也不会在这里搭帐篷了啊如果找不到,水晴他们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啊” “那你想怎么样连归萤,我求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啊”我即刻打住她的推断,皱着眉头逼视着她的眼睛,“我和楚河也跟你一样着急,可是再着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呀你也该往好处想想,莫云侠也说过,说不定水晴他们只是进了镜面宇宙,只要找到钥匙就能自己回到我们身边呢你连他们的生死都还不知道,难道就要犯险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我不管我不管他们的生死”归萤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只有去找到他们,大家在一起才能更快的解决困境啊难道明知道他们水深火热,我们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就算就算他们死了我” “他们不会死的。” 我有一瞬的错愕,归萤似乎也惊讶于这突然的打断,与我一齐望向楚河的方向。 “一定不会死的。”楚河突然对归萤绽开他一贯温暖如春阳的明媚笑容,坚定的向前走了几步,“就算真的死了,我们也要去找他们,和他们死在一块。”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一时竟组织不起合适的言语。转向归萤,却见她原本哭得惨白的脸上竟似乎有了几分血色,慢慢绽出了一个安恬而信任的微笑。而她身后的莫云侠不但没有一点抗拒和半分言语,居然还面带钦佩和赞许,眼睛放着光向楚河微微点了点头。 “咱们要死一起死。” “你们疯了”我失控的尖叫一声,这才引回三个人的注意。“这些暗物质难道可以蛊惑人心吗你们能不能理智一点你明知道归萤在意水晴的安危,楚河,你还在这煽什么风啊这把火要是真的烧起来,我们可谁都活不了了” “卓影,我没疯,也没有煽风点火。没有人蛊惑我,我现在清醒得很。”楚河坚定的看着我,字字铿锵如铁,“你应该明白,关心水晴的不止归萤一个,我也见不得小礼或金碧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遇险。自从上了这座山,发生的每一件事于我而言都像噩梦一样,我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多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大家都还好好的在一起可是可是这所有的事偏偏都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啊你要我抛下小礼他们,下山救自己的命,我做不到我楚河就是死了,也不愿意背弃自己的朋友苟且偷生” 楚河的话仿佛冰凌,一字一句扎在我的心里。我压抑着周身泛起的阵阵恶寒,颤抖着上前,无力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楚河楚河,我知道我知道小礼他们出事,你心里难受,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之中最重感情的那一个。可是楚河,我求你冷静一点,你好好想一想,你追随小礼,你也去跳那个虫洞,这就能帮到他们吗是不是是不是应该跟我离开这里,跟我下山,才是能为他们做的最大帮助” “卓影,你不用再说了。”楚河摇了摇头,轻轻挣开了我的双手。“是非利害,我想得清清楚楚。我知道,我这次押进去的是我的命,可是,为了我三个最好朋友的命,我愿意赌这一次。至少,我不需要开着小礼爸爸的车回到学校,亲口告诉常教授,我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消失,却想不出一个能救她回来的办法” 一旁的归萤瑟缩着一歪,被莫云侠扶住了身体。显然她也想到了回去之后,面对水晴父母的为难和羞赧。水晴一家一直对她很好,她自然无法接受,亲口告知水晴父母他们的女儿所遭遇的不测。 心头没由来泛起强烈的酸楚,一个念头悄然萌发,是否,作为天文社社长的我也该同归萤和楚河一起,义无反顾的去追寻自己落难的朋友 不,不行几乎只在瞬间,这个念头便被理性扼杀我要保持理智,所有人都已经丧失掉的理智。就算只剩我一个人在坚持,我也不能任由自己被脆弱和同情蒙蔽。 只有离开这里,找寻救援,才能把损害降到最低,才是解救大家的最明智,最稳妥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 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我感觉得到自己的情绪正慢慢恢复平静。呼吸趋于平稳,气息从嘴里呼出时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虚浮的颤抖。 “作为黎安大学天文社第十三届社长,和你们的朋友,我最后一次恳求。”我后退数步,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不带一丝温度的冷静。“归萤,楚河,我求你们,和我回去吧。” “卓影”归萤止了哭泣,把头垂得越来越低,“对不起,我没得选择。就像我不强求你随我一起跳下去,希望你也能原谅我此刻的决定。如果我们今天真的命丧于此,请你告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离开,是为了我们朋友。”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向了楚河,两个人看着彼此,交换了一个温暖而安恬的笑。楚河回过头来,并未直视我的双眼,低低垂下的眼皮微微有些发颤,难掩无法宣之于口晦涩而黯淡的落寞和失望。最后,他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污垢,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楚河,你也不改变自己的主意吗”我的眼里闪着一层薄薄的泪,看不真切他迎向我的面容。“你真的要我一个人下山,一个人穿过这片山脉去找救援吗” “出去以后,找到了人,来救我们。”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向我咧出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卓影,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我们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卓影番外:暗袭者 像微弱的火种,骤然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下,心里似乎有某种殷切而固执的期望,随着他将落的话音无声的浇熄湮灭。 身体除了眼皮似乎都石化般的僵住了,每一眨动,都看见楚河一分分的转过身去,直到最后,留下一个冰冷而坚定的背影。归萤似乎察觉了什么,猛的回转身体,抱住了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莫云侠的手臂。 “云侠,对不起,我要走了你” “别傻了。”莫云侠的语气轻柔而宠溺,他静静的笑着,仿佛连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凝着深沉而笃定的爱意。“我知道水晴对你有多重要,你的决定,我没意见。” “你不怪我”她再度轻轻抽泣。 “傻丫头。”他只是一笑,声音放得愈发柔和。 “对不起,云侠,你的心意我到底还是辜负了。虽然我们才刚刚相识,但是不知怎么的,我总有种感觉,觉得你是我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归萤垂下头去,用手一把一把的擦着流不完的泪水。“看来我来不及报答你了,临走之前,还要请你帮忙卓影,她是我剩下唯一的朋友了我不能让她再出事,所以请你保护她,千万不要让她再遇到什么危险,直到你们回到学校,好吗”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略略有些不自在。许久,莫云侠才收回了凝视,并将归萤的脸孔抱进自己的胸膛。 “归萤,你可以要我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会义无反顾的为你完成。可是”他的语气骤然不再缓和,冷冰冰的不容反驳,“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你。你难道以为,我会任由你把自己置入险境而置之度外吗” 同我一样,把头深深埋在莫云侠胸膛之下的归萤也一时有些惊愕。她缓缓抬头迎向莫云侠炽热的目光,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莫云侠无言,只是笑得愈发深沉,轻轻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归萤条件发射一般推开了莫云侠,惊得声音微微发颤,“这件事与你无关,把你搅进来已经是我的错,你不能再和我一起以身犯险” “归萤,如果你真的明白我的心意,就该知道我既然出现在你面前,就已经做好了为你付出一切的准备。”莫云侠抢身上前两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在你做出选择的同时,你就该知道我也同样有我自己的选择啊” “莫云侠,你的心思相信归萤都明白,可是你这个选择的确太不明智了。”楚河也忍不住劝道,“我替大家谢谢你的好意,真的。可是,你实在没有必要搭上自己和我们一起冒这个险。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懂得这其中的利害。” “我当然懂得,我考虑的很清楚。楚河,卓影不愿意下去救人,你都能选择尊重。难道我的想法你就不能尊重了吗” “这不一样卓影有她的责任”归萤抢白道,“她留下来,这样即便我们都遭遇了不测至少还有人知道,至少还有人能活下来回去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们的家人。可是你不同,你做选择的时候只想到了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以后的人生” “归萤,你知道我的我的心里只有” “那卓影呢谁来保证她的安全”归萤几乎已经喊破了喉咙,“还有,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家人呢你想过他们没有啊” “归萤” “莫云侠,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真的明白可是我不想你因为这份心意丢了自己的性命如果是这样,我会永远良心不安的”归萤已经失去了独自站立的力气,扶着莫云侠胳膊的双手抖得剧烈异常,“水晴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今天我不亲自去找她回来,明天我也没有脸面去见她的父母。这是我的责任,是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可是你不一样,从头到尾这件事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难道你要把你的命也负在我身上吗” 莫云侠的表情木然,眼睛里的坚定一分分黯淡了下去。归萤紧紧抓着他力松劲泄的手臂,炯炯无言的目光诉说着无尽乞求。良久,莫云侠终于垂下眼睑,吸了吸鼻子,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陪在你身旁,无论身处何处。可是,我也不愿成为你的负累。”他一字一句说的极轻,有晶晶亮的泪滴悬在他的睫尖,颤抖许久却始终倔强得不肯坠下。“所以,我答应你,归萤。” 归萤无言,皱缩的下巴止不住的颤抖。良久,她终于破涕为笑,再度拥向莫云侠的怀抱。 “替我照顾好卓影。” “照顾好你自己,等我回来。” 他们徐徐分开抱紧彼此的胳膊。归萤的目光虽然还没能从莫云侠的脸上移开,脚下却一步步向楚河退去。她身后的楚河缓缓转过头来,用复杂的目光望向了我。 “告诉我爸妈,别让他们太伤心。”他突然绽开一个无比明媚温暖的笑容,“我们相信你。” “坚持住,找到了人我立刻回来找你们。”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归萤向我跑来,不由分说紧紧抱住了我。一股甜丝丝的香气从她高高挽起的长发散发开来,那两年来每天都闻得到,无比熟悉令人惬意的香气。 没由来的剧烈绞痛,遽然由心头传至全身。 没有听到本以为会有的呢喃,她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拉过楚河的手。两个人径直向那泛着鬼魅般的银色湖面走去,莫云侠瞬而无声的抽搐了一下,似乎本能的想要冲上去抱住归萤。却终究勉强压抑下去,立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不约而同,他们回过头来,仿佛最后一次般注视着我的面孔。银白色的粼粼湖波映在两个人的眼睛里,泛出晶亮闪烁的光。那心底的绞痛,随即加剧到不可忍受的程度。 一瞬,奔向他们的念头充溢而出。然而双脚,终究还是理智的保持住了应有的静止。 楚河,归萤,对不起。或许我应该和你们一起。但是,只有留下来,才是唯一能拯救大家的选择。 请你们,一定要等我,等我向你们证明,我是对的。 到时候,我们一个都不会少,我们的伟大发现会被外界所知,我们会得到无上的荣耀和地位 眼前的身影倏然高高跃起,慢镜头一般的向那片银白湖面坠去。粼粼波光投射出两个人迷幻而炫目的剪影,如梦中幻象,美丽而怪异。随即千万银丝陡然升空缠住两人失重的身躯,忽而,巨大的刺眼光束卷起飓风,呼啸而起。 我的全部感官似乎有一瞬不堪重压的丧失,再度睁开双眼,强光和飓风已然消逝,山洞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不远处,莫云侠背对着我,面向那余波未息的湖面一动不动,像一尊失落已久的石像,毫无声息,亦无温度。 “莫云侠” 他徐徐转向我,对视的瞬间,我的心头遽然紧紧一缩。我并未看清他的眼睛他站得离那湖面太近,惨白的光从他看不清神色的双眼折射而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寒 分不清楚,刺骨的冰刃,灼心的厉焰 “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古怪,“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和我一起走,是吗” 没有回答,他依旧石像一般的立在原地。湖面归于平静,他眼中的光芒也一分分黯淡下去,却是如死亡一般,只剩下无尽仿佛摄人心魄的绝望黑暗。 “莫云侠” 依旧没有回答。似乎连他的胸口都失去了象征着希望和生命的起伏。 心口被某种冰冷的东西紧紧攫住,是恐惧。超越心脏湃动的速度,周身的所有血液瞬间燃烧一般的灼热,我的筋肉猛地抽搐一下,双脚再不听使唤,失控一般转向山洞边缘的出口狂奔而去。 他疯了,他疯了他的灵魂也随着归萤被那个虫洞吸进去了 我没时间管他,对,绝不能逗留,一刻也不能我必须快点离开,所有人的命都在我手上,我必须马上下山,和外界取得联系。我要告诉警察大家遭遇的事情,我要告诉,他们遗漏下来未能发现的惊世陨石不,不是陨石,而是外太空而来的暗物质,人类有史以来在地球上发现的第一个连通外层空间的虫洞,而我,是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发现者,是全世界第一个发现虫洞的人 狂躁的亢奋在心里急速膨胀,仿佛这黑暗的隧道一样燥热而压抑,久久跑不到光明的出口。 身上浮出一层汗水,衣服黏腻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憋闷难受。出去的路似乎比进来时长了好多,下坡难行,我的体力渐渐不支,沉闷的呼吸愈发粗重,我到底停下了脚步,靠在粗糙坚硬的岩壁上大口大口的吸进潮热的空气。 忽然,黑暗中的前路似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汗毛一根根倒竖而起,竖耳听去,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在幽长狭小的隧道传出令人窒息的回响。 什么人,怎么会在黑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 根本不及多想,我即刻掉转方向往山洞里跑去几乎只是在迈开步子的同时,一只冰冷的大手遽然拥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捂紧我的口鼻。浑身的血液似乎有一瞬的倒流,我猛吸一口气,却发现吸入胸腔的稀薄气体竟然有着某种古怪的刺激气味。不及分辨,一阵强烈而可怖的困意已经顺着血管迅速涌上头脑。 我绝望的惊叫,声音却被紧紧扼在喉头发不出来。大惊之下,我蓄力向身后踩去,正中那人脚背。我抓住力松劲泄的一瞬挣脱束缚,向前跑去,却发现双脚已经没有丝毫气力,只一步便扑倒在了地上,头昏脑涨,天旋地转。 “莫莫云侠” 没有回应。我已经跑出太远的距离,而即便用尽全力也喊不出多大的声响。全身因为无以复加的恐惧不可控制的抽搐着,我吃力而徒劳的回过头去,眼前却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风声呼啸,我已没有分辨闪躲的力气。头被飞脚踢中,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的撞在另一侧岩壁上。 天地飞速旋转,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下。倒在地上的一侧脸颊传来一阵空洞的冰冷,而另一侧却是流淌不止的黏腻温热。冷和热缓缓交融在一起,融化了天,融化了地,融化了我失去知觉的身体,直至重归黑暗,重归一片混沌的虚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链月山下 虚无。 意识和感官缓缓恢复,身下冰冷的触感逐渐变得难以忍受,略微想要移动,却只有钻心的从全身各处隐隐传来。我的心陡然一动,眼皮瞬而一颤,却又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紧紧闭上。 我还活着 不错,我还活着。比意识和感官恢复的更快的是澎湃着涌进脑海的记忆和情绪。荒山大雨黑夜洞穴陨石生死不明的小礼,纵身跃进虫洞的金碧,奋不顾身想救金碧的水晴,还有万念俱灰随之而来的楚河和我。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做出了最愚蠢,最错误的决定被噬心刻骨的羞愧支配的金碧,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的水晴,被冰冷残酷的现实击溃的楚河。 还有,我。 眉头一皱,是潮湿的粗糙。我这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虫洞另一头的镜面时空。想到这里,竟然不太敢睁开已经恢复知觉的双眼。只怕看到印象中科幻电影里荒凉广袤或灰或黄的陌生星球。 然而,感官的回馈似乎是熟悉而亲切的。我还活着,证明这里的环境中有生命必需的氧气。而脸上潮湿的触觉,则似乎是来源于某种冰凉的液体。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盈溢胸腔的气体甚至有些令人惊喜的芬芳。 心中无限祈祷,我睁开了已经处在黑暗中太久的双眼 晨光熹微,露凝荒草。 有不可抑制的狂喜瞬间冲醒了头脑和身体。我用力起身,剧烈无比的痛楚瞬间从左肩传来。我听见自己用极其沙哑的声音低呼了一声,似乎已经有一百年不曾颤动声带,这声音竟有些古怪的陌生。 这一痛非同小可,彻底唤醒了我周身的每一块肌肉,我抽搐着将身体蜷缩成团,双手死死掐住大腿以求分散痛楚。 良久,那剧烈得足以冲溃理智的剧痛才被适应,一跳一跳的缓了下去。我小心的避免左肩再次受力,极度艰难的撑起上身坐了起来。视线没有了荒草的遮挡,一时有些不能适应的刺眼。 定睛再度眺望,却见周遭视野开阔,荒草凄凄。远方群山延绵,青黄参半,俨然正是昨夜才到的郊外山区。 心中不免再度一喜,挣扎着垂首便要起身一袭墨绿猝不及防映入眼帘,我呆呆愣住不下一分钟,才意识到那是一条长裙,不知何时取代了原本的裤子正套在自己身上。我回神在看上装,虽被血迹洇染了大半,却仍然可以辨出是同裙装一样的墨绿衣料。 这身行头的式样见所未见,倒有几分水晴和金碧上次拍艺术照所穿的道具汉服的样子。可是这样合身精致,却绝对不是普通的道具服装可比。 我穿越到了别人身上吗 这个念头生出不过一瞬便被理智及时遏制。我不禁苦笑,自嘲平时看了太多的影视杂书,才生出这么个荒谬幼稚的想法。 一定是谁在恶作剧,是一定是卓影及时找来了救援,惊动了媒体,引得某个荒唐的综艺节目大做文章,愚弄我们几个惊魂未定的当事人。 然而转念一想,发现虫洞这么严肃的事情,又怎么会任由娱乐产业乱入又有哪个综艺节目会任由当事人身受重伤不予处理,继续上演这些滑稽荒谬,幼稚可笑的戏码 还有,大家又在哪里 “水晴小礼” 虽然虚弱,却也是这山中唯一的声响。然而随风飘散而去,却久久不得半句回响。我愣了半晌,迟迟回不过神,这里分明就是昨夜的荒山,连枯草都是一样的气息。只是按照卓影和云侠的推断,此时我明明应该身处宇宙另一面的某个时空,为什么会回到事发的 还有,我的声音,肩上的伤,还有这身古怪的衣服,又都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的疑惑像凝固了的团团污浊而窒闷的迷瘴,吹不散抹不开,让人无端心绪烦乱。 我用力甩了甩头,明确了此时此刻最紧要的事情找到大家。不错,无论发生了什么,先和大家聚头,确定了彼此无事才能安心,才能集思广益一起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站起身来,行走几步,我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也被换掉了,现在我的脚上穿的是一双式样古典的棕黑色长筒短毛靴子。虽然有些破旧磨损,却远比我来时穿的那双帆布鞋柔韧许多,走起路来弹软轻巧,灵便如风。 我的心中不免暗暗纳罕,却也无暇多想,只一心寻到我们昨晚搭帐篷的位置,大家若陆续醒转,想必也一定会回到这里集合。 然而,我独自上下左右在这山腰附近徘徊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我们帐篷,甚至也寻不到小礼的车,哪怕是形似昨晚的那片莽原。 我不免有些灰心,甚至似乎有了一些疲惫的晕眩,行在这崎岖难行的山路上便愈发艰难。到了后来,竟晕晕的险将摔倒下去。我停下虚浮紊乱而漫无目的的脚步,深呼吸定了定心神,想要整理心绪,却没由来的想到了陆知宇的样子。 这个幻影出现在脑子里不过瞬息,便被我急急压抑了下去。我有些羞愧的恼火,暗骂自己时至今日内心深处还在依赖着那个人。现在,没有人在我身边,他不在,水晴不在,莫云侠也不在。我必须迅速清醒过来,想出对策解救自己和大家。 下山。对,继续在这茫茫大山上乱转,只怕还来不及找到大家,我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失去意识。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先下山寻求救援,即便是野生保护区,也至少会有巡查的森警吧。只要我能和外界取得联系,那么大家无论在哪里,就都会得到获救的机会。 而且,也只有下了山,才能解开我心里的疑团 我到底,是不是还在黎安的市郊。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太阳一分分升至正空,缓缓在这山上的丛丛枯草间蒸腾出闷热而甜腻的气息。脚下虽然还不觉得有多疲累,我的伤口却因为过多的颠簸有了开裂的势头。 汗水洇湿而下,肩胛便传来阵阵剧痛难忍的蛰痛。每痛一下,隐隐涌入头脑的眩晕便多一分。起初到不觉得如何,可却随着心跳的加速愈演愈烈,直至最后竟到了看路都重影模糊的程度。少不得拾了树上落下的残枝拄着,咬住牙踉跄摸索着一步一步走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慢,我被换了衣服,自然也丢失了手机。起初还能估计着时间,最后仅存的那点耐心也被一寸寸移上天空正中的太阳消磨殆尽。脚上早被晨霜化的露水打湿,愈发虚浮的迈不起步子,意识渐渐消退下去,就连肩上的剧痛似乎也在一分分麻木。 就在以为自己就要再度晕厥的最后一刻,我的脚终于重新踩到了松软的沙土平地。心中一喜,我抬起头来,赫然看到眼前一片巨大的清澈湖泊。想来是群山外环的缘故,这片峡谷竟吹不进一丝风来。辽阔的湖面一眼难望边际,却是平静得拂不起一痕涟漪。 我无心赏景,或许是路上贪睡,在我的记忆中,昨天进山的路上并没有见到这片湖泊。我十分懊丧,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被解开,反而又添了一重。而那份不安却是越来越重,除了身体的痛觉持续刺激着意识保持清醒,这一个上午并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进展。没有找到大家不说,山下原本应有的公路还变成了一个大湖,种种事实击碎了我幻想自己仍然身处地球的侥幸。那么如果我真的在镜面时空,就证明这身衣服也并不是恶作剧,而是我确确实实穿越到了这个时空的某个女孩身上,并且还是一个相对古代的时空中的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孩。 不愿接受。虽说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理智却仍在顽强的抗拒。虽是抗拒,却也徒劳。此刻我孤身在这荒山,没有人能够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或者,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我,还是我吗 我踉跄的跑到湖岸边跪下,向湖水探过头去虽然已经做好了看见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的准备,但是当看清了湖面上怔怔与我对望的那张面庞时,我还是不由惊得呆了。湖面上的那副面孔与我的样子并无太大的差别,可是头上却高髻紧挽,零星簪花。那极度相似的眉眼间,却蕴着我已然逝去的少女时代的纯真与羞涩,她的眼睛灵动而明澈,皮肤上沾着已经凝固的血液,愈发显出一种虚弱而病态的白。许是过于激动,此刻她的双颊上泛起杏子色的潮红,呼吸微促,加之一袭素色衣裙,不由让人想起莫云侠昨天给我看过的那副丹青。 都说,美人如画。如今,却是美人从画中跳出,活生生立在了眼前。 心绪湍急,我晕眩的闭起眼睛,下意识深深呼吸数口。神奇的是,吐纳之间,身体之中似乎有一团游走的真气直升而起,瞬间冲上脑门,清醒了神志。我惊奇不已,连忙如法炮制,继续运气。果然一时神清气爽,连带着沉重虚乏的身体也松快了不少。我心下困惑不已,不知道这一切该作何解释。正默默沉思,忽听一阵骚乱,不知从何处传入耳中。我瞬间警醒,起身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动。然而那嘈嘈切切的声响却分明愈发逼近,我闭目凝神,依稀分辨出似乎有人在某座山后骑马奔驰,正全速向这峡谷而来。心中惊诧,我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听力,又如何分辨得出那从未听过的马蹄声响然而恐慌扰乱了心神,逼人不得多思,来者身份不明,为求万全,还是应该先躲在暗处观察清楚才是不错,要找一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我四下张望,却见峡谷内平坦空旷,只有丛丛野草,虽已枯黄,叶子却又宽又密,长可及腰,倒勉强算是个藏得住的所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白马将军 我抬腿奔向最隐蔽最靠近山脚的那丛长草。吃惊地发现自己如脚下生风,速度竟十分惊人。跑到距离草丛不到一丈远处,更是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杂草正中。这一套动作娴熟老练,行云流水,固然不是我有意为之,却像是深深扎根的肢体记忆,在面临危难的时刻便自然而然激发而起。 虽然吃惊不小,却也无暇多想。 左肩的伤口因为过大的动作再度传来尖锐的痛楚,我一手撑住地面以防倒下,一手捂住嘴巴以免吃痛出声,静静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浩浩荡荡大队人马驰骋而来。虽距离太远瞧不真切,却也大致看得出前前后后数百名兵士都是铁甲戎装。为首身骑白马的男人大约是个将军模样,头戴锃明钢盔,一袭繁复银甲,通身贵气,说不出的威武昂藏,器宇不凡。 他在湖边我适才驻足的地方勒住缰绳,一行人便也忙不迭纷纷停下,唯一身骑棕马瘦小的男子从人群之中挤出来,他的坐骑虽不比将军名贵,却在衣着上同其余士兵略做了区别,想是位有些名头的士官。他下马上前几步,看了看眼前的湖水,撩起前韨俯身跪在白马身侧。 “禀告将军,末将昨夜便是追到此处,眼看着那女贼使了轻功,逃上链月山的。” 奇怪,纵使谷中清净,兵士缄默,然而那人距我不下百米,我又是如何听得到他的声音呢 “链月山”那白马将军开口语气闲闲,声音却异常清晰,传得极远。“当真吗” “末将不敢欺瞒将军。” “她进了山,你就不曾追上去”白马将军斜眼觑着俯身拜倒的士官,似乎有些轻蔑。“宵遥,这倒不像你的做派。” “末将不敢。”那个名叫宵遥的士官略略慌张,身体便拜得更低,“末将虽希望能助将军擒拿女贼,却也知侯爷有令,凡蠡侯府人一概不得入链月山半步。末将身为侯府禁卫军副将,自然不敢违抗侯爷的命令。” “副将你这个副将到底是侯爷亲封的,可是体面的很。”白马将军轻嗤一声,逼视着宵遥的目光却愈发凌厉,“本将军只当你有恃无恐,不顺服我便罢,连侯爷的话也敢违抗。” “将军说笑了,末将新官上任,诸多事务还不甚熟悉,哪里能不顺服将军呢”宵遥抬起头来,看着白马将军的眼睛却已毫无惧色,“更何况,若无将军您的举荐,末将又哪里能得侯爷的青眼呢” “你眼里若有本将军,昨夜又怎会无令擅自出府营追捕那个女贼”白马将军语气愈发阴森,“在你心里,对着侯爷谄媚邀功便比本将军的军令还重吗” “将军言重了。只是昨夜事出突然,末将只一心念着侯爷早前的嘱咐,凡事温将军若有顾及不到的,让末将在旁指点一二。”宵遥语气古怪,似笑非笑的直视着白马将军,“何况昨夜情势危急,将军您都被那女贼击晕了,末将看您奋不顾身,身先士卒,这才敢效仿着您,权衡再三,出营捉贼的。” “荒唐本将军昨夜孤身与那女贼周旋之时你不曾带兵增援,偏偏挑了我和她两败俱伤之时独自出动。宵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那温将军直直瞪视着自己的副将,显是已经怒到了极处。“还有,侯爷又何时给过你什么嘱咐本将军追随侯爷多年,守卫侯府,从无半分错失,何须你一个区区副将来指点” “早知您不相信末将无论如何,末将仍要好心提醒将军一句,您今日能在这同末将说这些,还是因为末将昨夜寻到了那女贼的行踪,侯爷得知后让末将领着您带人来此搜寻。与其在此无休无止的同末将争论昨夜之事,倒不如早早寻到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回去复命是要紧。”宵遥神色倨傲,虽是跪姿,却愈发挺直了腰板。 “但如若将军非要追究,末将也大可在此回清楚了。侯府素有规定,外苑士兵无召绝不得私闯内苑。您是唐唐禁卫军主将,自然有权进入内苑捉贼。可是末将卑微,却没有这样的权力。将军若硬要怪责末将昨夜未曾入府增援,末将也无话可说,只能恪守本分,争取在权限之内为侯爷尽忠,这才追到了这里,为侯爷擒得女贼留下一丝线索。敢问将军一句,如若再遇到像昨夜这样的情势,末将到底是应该不顾侯府规矩进内苑保护您呢,还是应该身先士卒,尽全力替侯爷分忧呢” 温将军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一时竟被噎得吐不出半句言语。骑在马上的腰肢失了稳当,有些仓皇的摇晃。 他目光四处游移,竟有那么一瞬似乎望向了我藏身的草丛。 我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捂住嘴巴的手按得愈发密不透风。窒息而缓慢的数秒过去,他似乎是认定自己只是看错,终于重新将目光移回到宵遥身上。心脏砰砰乱跳,我扫了扫肩上反复开裂的伤口,这才迟钝的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女贼,或许同我有着什么关系。 或者说,同这个身受重伤的女孩,有着什么关系 “本将军的安危算什么自然该是万事以侯爷为先” “将军英明。” “只是宵遥,你也该明白。你是侯爷的家军,侯爷的奴才,便也是我的副将,我的奴才。我素来不齿背弃旧主,急功近利之人。我不喜欢,侯爷也不会喜欢。”温将军并没有放低了语气,却已经再没有适才的雷霆之势。“做人如若心存妄念,忘了自己一步步是怎么爬上来的,那便太自私,太下作了。”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那女贼武功轻功俱是十分了得,若非中了您的金环镖之毒,末将又哪里能追到这里呢末将得立此功,自然也有将军的协作之劳。”宵遥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闻之不悦,“说到底,末将是侯爷的奴才,将军却也是侯爷的奴才。您跟我相辅相成,却也不算在昨夜之事上完全无用。想来出发前侯爷对您如此严词申饬,实在未免过于苛责,还望将军您莫要心灰气馁,早早振作了精神同末将捕获贼人是要紧。” 温将军愈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咬着牙,似有无限憎恶,却苦于那副将句句以侯爷压着,想要弹压却也无从下手,唯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他得意忘形。 一时,他的目光似乎又往我的方向投来,却又蕴着无法言明的窘迫和为难,不像是发现了我的样子。 我咬住手指,抵御着强烈来袭的眩晕感。心里愈发清楚,自己极有可能是他们口中中了温将军毒镖的女贼。不由越想越怕,却又无所遁形,只有一心企盼那将军嘴上功夫厉害些,同自己的副将继续辩下去,为我争取时间,想出脱身之法 “那么敢问将军,是否要派人搜山呢” 我心下一紧,到底还是避不过了吗 “大胆你明知链月山为侯爷所禁,侯府中人不得擅闯,岂能为了一个小小刺客大肆搜山”温将军喝道,“宵遥,你的差事如今当得是愈发好了,居然胆敢藐视侯爷的禁令” 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末将不敢。只是出发前侯爷说的很清楚,务必将那贼人带回侯府交由他老人家亲自审问。”宵遥不紧不慢道,“将军若不派兵上山搜查,又如何能抓到人呢” “那也不成侯爷虽要抓人,禁山令却是十数年从无人违逆的。你入府营时间尚早,如何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末将自是不明白的。倒烦请将军给个明白,除了搜山,您还有什么擒贼良策呢” “良策自然可以另想。或在山下警告,或回府禀告侯爷请求皇上出兵,再不济,这链月山一片荒莽,我们派人围住山脚,谅那女贼再有本事也终有熬不过饥寒自行下山的一日,难道还能在这山上过一辈子不成” “将军的法子固然可行,却实在太过费时费力。如若真的要向皇上借兵,这来来回回数日过去,只怕那女贼早已养好了伤势逃出山去了。至于围山”宵遥狡黠一笑,“末将却是想在了前头,一早便替将军传了军令,交代府兵去办了。想来此刻将军同末将说笑,那一头的山脚府兵已经集结完毕,扎营警备了。” “你好个蠡侯府禁卫军的宵副将,当真替本将军打点得周全”温将军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立时三刻拔剑刺进宵遥的胸膛。“只是你擅传军令,可曾向本将军问过一字半句传令之前,又是否想过府兵都来了链月山,留侯爷独自在府中,届时再有歹人盗窃行刺,侯爷守护不足,却又如何使得” “将军息怒末将调兵原是昨夜之事,当时您被贼人打晕,正被抬回府营医治。末将追踪归来,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请示了侯爷。也是侯爷批准了末将所请,才能在这事发后的第二日便妥善了布置啊。” “你好,原来又是侯爷的首肯本将军便不与你追究。只是你献策之时,侯爷又是否说过,准许你派人大肆搜山了呢” “这”宵遥弱了声气,第一次露出心虚之色。“事急从权,想来侯爷不会反对” “大胆既然侯爷不曾明言,又是谁给你的狗胆在此大放厥词,公然抗令行此悖逆之事”温将军声如洪钟,一分分压下了宵遥的气焰。“禁山令是十二年前侯爷亲自颁布,当年还是由本将军晓谕侯府众人。你区区一个副将,竟敢公然违抗侯爷与我的命令吗” 我心中忐忑,暗自祈祷那温将军的气势再强些,最好处置了那个一直意欲搜山的副将。 从二人谈话中不难听出,那个宵遥绝非善类。只是谅他再如何巧舌如簧,诡计多端,也断断不会想到他一心抓回去向他的侯爷邀功的女贼此刻正躲在距离他们大队人马不过百米的草丛之中,将他们的筹谋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 良久,那宵遥终于极不情愿的俯身摆下,轻唤了一句不敢。之后二人便再无交锋,一分分尴尬的安静了下去。 “将军”突然,我听到宵遥狂喜的叫声。却见他膝行上前,一手抓住了温将军的靴子,眼睛却直直盯着另一只手所指的地面,因为过于激动不可控制的全身颤抖。“将军,你看那地上,有未干的血迹”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那一瞬间。温将军惊讶的飞身下马,还不及走到那血迹旁细看。他与他副将的目光便瞬间被我一时惊慌单膝倒地的声音吸引过来。 我的心脏遽然一紧,血液似乎有一瞬的激流,随即肩上便传来血痂崩裂撕心裂肺的痛楚。我下意识的捂住嘴巴,吃痛的低哼却早已从唇齿溢出。我万分惊恐的看到百米外的温将军定定的望着我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错愕。而那宵遥的表情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身体却因突见猎物一般的狂热颤抖的十分明显。 我想要站起身来,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的腿因为恐惧已经失去了知觉,随即便是一阵要命的眩晕,顺着血流直冲脑门 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瞬的迟钝。 我看见远处的将军和副将极其机械古怪的扭头望向彼此的脸。脑子里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却见那宵遥突然拔剑起身,如离弦之箭向我飞奔而来。他的身法很快,脚下带起呼啸而起的风。我无力的跪坐在枯草上,已经吓得傻了,只怔怔的看着他如猎豹一般的狰狞面孔飞速贴近。 而比他速度更快的便是瞬间麻痹了周身的眩晕。惊恐,绝望,虚弱,痛楚,瞬间从我的身上抽离而去。在闭上眼睛不省人事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听到有人狂怒的嘶吼,疾风拂面,一道森寒冷厉的银光在眼前铮铮闪过,我后脑着地,再没有了知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搭救 “归萤归萤归萤你醒醒啊,我们真的没时间了,我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上下眼皮仿佛粘连一般,固执的不肯睁开。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剧烈的摇晃着,心里无端生出不耐的厌烦。 “归萤快醒醒啊你再不醒过来我们就都要没命了” 我的身体猛一抽搐,直直坐了起来。惨白的光线实在太强,刺得人看不清楚周遭的一切。我眯着眼睛,只觉得身处一片无瑕的纯白之中。没有泥土,没有雨水,没有枯草,没有山脉。 也没有绝望和痛苦。 “归萤,你醒了吗快跟我走啊” 我循声望去,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污浊的血渍染透了衣裤,道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密集的覆盖在周身的每一寸皮肤上。莫云侠跪倒在地,那些翻出血红模糊筋肉的伤口上便抖落下块块凝固的血泥肉渣。 一眼望不到边际,天地一片纯净无尘的,宛若天堂的炼狱。 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住了我意欲冲向他的身体。我想要尖叫,想要怒吼,然而声音仿佛蒸发在了喉间,只留下我绝望而夸张的大张着嘴,任由喉咙因徒劳的嘶吼传来撕裂的痛楚。 “归萤,你快跑我走不了了,你别管我,你赶快跑啊” 莫云侠的眼睛睁得滚圆,他满脸都是黑红凝固的血,颤抖着眼白中心的棕色瞳仁,死死盯住动弹不得的我。那些伤口上翻开的血肉似乎蒸腾着腥臭的黑色气体,鲜血仍然汩汩的从全身上下流个不止,流在白得刺眼的地上,仿佛一朵妖曵诡异盛放而开的血色莲花。 “归萤,你必须快点离开,马上”他不可遏止的翻起了眼白,竭尽全力用被撕开的喉舌吐出嘶哑可怕的声音,“大家都已经死了,死了你必须快点离开” “莫云侠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谁杀了大家” 没有声音,只有喉头再度传来剧烈的,刀割一般的痛。 “快走。”他终于闭起紫黑色爬满青筋的眼皮,面孔朝地,伏倒在了那朵红莲的莲心。 “莫云侠,不要,不要离开我” 徒劳。 狂风遽然而起,无数泛着银白色光芒的丝线瞬间从冰冷的空气中析出,化作千万利刃卷入那飓风的风眼,向着那朵开得绝美的莲花呼啸而去。我失控的尖叫,发疯一般的挣扎扭曲,那束缚的力量似乎愈发强大,勒得我几乎窒息。 而不远处,莫云侠的躯体被飓风卷起升空,皮肉被万千锋刃刮得粉碎。 血色瞬间染透飞速流转的空气,如同一条通身血红的巨狂躁的扭动着躯干。恐惧和愤怒灼烧着我周身的每一寸皮肤,由内到外的喷薄出炙热的火焰。 那条卷起莫云侠碎成渣屑的骨肉的血红巨蛇瞬而变得暴怒,呼啸着似乎要掀起天空。它的躯体越卷越粗,直到我的所有感官濒临崩溃的最后一刻,毁天灭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爆炸开来,将莫云侠黏腻腥苦的血浆肉沫崩散在这片纯白世界的每个角落。 岑寂重回到这片血色的地狱,只留下氤氲不散的腥臭,那是死亡和痛苦的气味。 所有的禁锢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我迟疑而颤抖的迈出步子,环视着满世界的鲜血。温热黏腻的液体从额间滑下,粘黏了整张面孔,亦迷糊了我痴惘的视线。我缓缓抬手,抹下一痕那令人悚然的黏腻,伸至眼前,定睛望去。 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粘黏在我的脸上,乃至我的周身的黏腻,正是被撕成渣屑,染红了整个世界的,莫云侠的血肉。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啊” 身体瞬间失重,坠落到了某个温暖柔软的地方。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却听得到耳边纷乱急切的聒噪。 “怎么回事” “回侯爷,姑娘适才惨叫不止,想是深陷梦魇,奴婢拿温水泼过,现下已经好些了。” 一声沉沉的叹气,似乎蕴着无限心安。尾音略略颤抖,却似乎又含着些许晦涩的怜惜汗水沁透了衣服,说不出的黏腻难受。我耐不住好奇,冷不防睁开了双眼。 “侯爷,姑娘睁眼了您快来看啊,姑娘她醒过来了” 我的视线仍旧模糊,只觉眼前浓金重彩,一片繁华锦绣。 定睛望去,却是一位面容极和蔼的华服老者正挤到一位侍女模样的圆脸女孩身旁,两个人都正盯着我看,俱是一脸欢欣。 我对于这过于亲昵的距离感到有些不适,略微向后挪了挪身子。不想却如千钧重拳齐落一般,周身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烈痛楚。 “不要乱动,你受了很重的伤。才换过药,若伤口裂开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老者语气透着诚恳的在意,蹙的满头皱纹横上添竖,似乎对痛得龇牙咧嘴的我十分心疼。他将手中的檀木珠串递到侍女手中,随手端过一盏药汤。却见我满脸的惊疑不定,不由苦笑叹息,只好搁下药盏,只替我略略掖了掖被角。 “浊月,这药凉了,替姑娘换一盏来。”那妙龄侍女应了一声,起身端过药盏丢丢秀秀的去了。老者回转过头,见我仍呆若木鸡的直直盯着他,不觉愈发觉得好笑,玩味的拾起檀木珠串在手中一圈圈捻个不止。“适才睡着闹得火热,两个人压住了手脚嘴里还咿咿呀呀个不止。怎么如今人醒了,反倒愈发矜慎起来了呢” 我微微愕然,潮红便由耳边向脸颊蔓延。刚刚的梦境太过可怕,可想而知尚且不能接受现实的我在昏睡中是如何剧烈的反应。 我小心觑着老者,只见他面相十分祥和。灰黑杂白的发丝在脑后由墨玉簪挽成髻子,光亮柔顺,一丝不乱。雅青色绸底缀绣金线双喜的长衫愈发衬得颈上一抹赤金镶翡翠的项圈华贵典雅。 虽有通身珠玉华彩,他的眉宇间却并无半分富家王侯的桀骜轻慢。此刻闲闲啜饮着白玉杯中的碧绿茶汤,愈发显得有几分看遍世间繁华浮沉,见惯天下海枯山平的雅人深致,超脱淡然之态。 “你是谁” 话不过脑,结果就是脱口而出这最冰冷生疏的三个字。 我暗悔自己不明事理,这话必然伤了身为救命恩人的老者的感情。可是他似乎并无过多不满,不过将那茶汤滞在口边一瞬,随即长眉一挑,闪了闪睫,又恢复了适才平静宁和的情态。 “北衷蠡侯。你如今就躺在本侯的侯府中。”茶汤映在他浑浊的目光中微微闪烁,他抬起头来对我慈祥一笑。“你当真不识本侯吗” “不认识,我不是这里的人。” 又是冲动,话音才落我便意识到自己这话没头没尾,实在让人听不明白,只有尴尬的住了口躺回床上。而蠡侯却似乎极有兴致,转身将珠串和茶杯放回了桌面上。 “怎么,你是漠国人吗”他背手俯身,露出腰间的黑缎缠丝含珠腰带。“你叫什么怎么会来刈州的随行可有旁人这伤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实在一头雾水。 北衷,漠国是这里的两个国家的名字吗刈州又是哪里 这个蠡侯一定是之前白马将军他们口中的侯爷,那他又为什么没有关押审问我,反而如此优渥厚待难道我并不是那夜潜入他府邸盗取宝物的女贼如果真是这样,我又该不该将我的遭遇对他和盘托出,他又会不会全部相信会不会因为我的话过于荒唐反而对我起了疑心 疑团实在太多,我不敢多言,只好先捡无关紧要的答了,其余的就随机应变再行解释吧 “我叫连归萤,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我好像是失忆了,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我强掩心虚,声音因为紧张有些虚弱的颤抖。“不过,我记得和我一起来的朋友一共有有四位,两男两女。男生叫楚河,贺生礼,女生叫常金碧,裴水晴您见过他们吗侯爷,除我之外您还找到了其他什么人吗” “没有”蠡侯眯着眼睛,神情复杂的注视着我缓缓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我的神志尚未清醒。“链月山是本侯一早亲自下令禁入的山,便是刈州平民素日也无敢踏足。本侯的家将在山脚寻到了一个你已非寻常事,哪里还会另有他人呢” “也不一定是在那座山上,您最近有没有听说这里有人无缘无故的失忆,或者像疯了一样说一些奇怪的话有这样的人吗” 蠡侯的笑容略淡了几分,站在床边来回踱步,显然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由得大感失望,一颗心仿佛跌入谷底。可转念一想,自己没有死在那个宵遥剑下已是万幸,实在不该多求其他。 最要紧的,还是要保全此刻的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蠡侯 “侯爷见谅,我身受重伤,醒来到现在还有些糊涂,刚才的话请您别放在心上。” “你的伤我自是知道的。”蠡侯点了点头,再度绽开慈祥安抚的笑容。“除了剑伤,你还被链月山上的毒蛇咬了,所以才会一直四肢无力,头昏脑涨。幸而毒性不大,解药喂下去,相信这两日便可大好了。” 毒蛇咬伤这我倒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当时在宵遥剑下晕倒是因为中了他口中白马将军的毒镖所致。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我就应该只是碰巧倒在山上,而不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女贼了。 那么,“我”,这个身受重伤的姑娘,当时又为什么会在链月山上呢 “多谢侯爷救助。只是我记得当时我在山上被您的家军发现,他们本要将我就地处决的。”我小心的觑着侯爷,字斟句酌的以防说错了话。“怎么我会平安无事,反而被您救回了府里呢” “说到这个,你倒真是要感谢我们的温将军。是他觉得他的手下不辨身份,不由分说便要处置你过于草率,便挡下了刺向你的剑。见你昏迷无法问话,才把你带回侯府。”蠡侯闲闲道,“说来温将军一向御下严格,连这次犯事的那个副将也遭了他的惩治。于你这件事上,倒办得颇为得宜。” “是吗只是,自我入府侯爷就对我倍加呵护,直到我醒来也不曾有过半句诘问,”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又是如何确定,我并非是您要找的人呢” “对于我要找的人,你知道多少” “我全然不知。”我坦然道。这话并非全然是真,只是对于被我附身的这个女孩,我倒是的的确确毫不知情的。 “那个女贼,夜闯侯府意欲盗取当今圣上赐予本侯的绝密珍宝,杀我禁卫军无数兵士。你一个连梦呓都在啜泣乞求的小丫头,又如何会是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蠡侯再度坐回我的床边,笑得温柔宁和。“你还是别多想了,本侯收留了你就算是有缘,自会送佛送到西。再有别的什么,也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谈不迟。” “侯爷,您当真” 外间一阵急而不乱的脚步声,却是刚才的小侍女端着一盏蒸腾着热气的汤药小心走了进来。蠡侯嘱咐她赶紧服侍我喝下,汤匙已到嘴边,我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都是不合时宜的,说不定还会引得蠡侯怀疑。只有顺服喝药,暂且作罢。 “浊月,知会府中上下,连姑娘是南漠远道而来的贵客,半分怠慢不得。你素来稳妥,又会些拳脚,此后便跟着姑娘贴身伺候吧。”侯爷转向我道,“每日辰时申时,大夫瞧你两次;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下头就是;新衣本侯已经命府里的绣娘赶制了,想来过两日便能送到你看还有什么不周全的,今日趁本侯在,一应替你交代下去” “不必不必,怎能劳侯爷如此费心。”我连连摇头道,“救命之恩已经难以报答,侯爷实在不必为我劳动府中上下” “好,你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往后一一添置了便是。”他起身道,“本侯身上还有些琐事,改日再来瞧你。” 侯爷微笑抬手示意我不必起身相送,又切切嘱咐了浊月数句,这才再度拿起檀木佛珠,转身掀帘大步流星的去了。浊月直至脚步声消逝在院外才灵巧起身,对我莞尔一笑,再度端起药盏坐在床边。 “连姑娘好福气,我们侯爷虽然一向宽仁悯下,但是对姑娘的关照却是独独一份的呢。”她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在嘴边吹着道,“您不知道,前天温将军送您回来的时候,侯爷见您满身是伤的样子可着实心疼坏了。忙请了西市最好的大夫,见您入了夜还没醒,又连夜差人往东市去请了宫里的御医。就连您喝的这药啊,都是整个刈州皇城最好的呢。” 我有些愕然,一时怔怔不知说些什么,良久才回过神道“我已经睡了两天吗只是,浊月,侯爷对我这般无微不至,难道” 浊月有些懵懂,随即眼珠机灵一转笑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侯爷终身未娶,最是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何况他老人家已经年过七十对您是绝无绮念的。”她把汤药送进我口中,手上的力道极稳,又拿帕子轻轻擦了,方才嘘声道,“我倒是悄悄听府里的人传,温将军救您回来当夜侯爷同他谈了许久,有下人听得房里说了什么缘分啊,旧识之类的话。想来或许是温将军对您有什么,这才力求了侯爷对您格外关照也未可知啊” 浊月笑得促狭,我愈发摸不着头脑。那位温将军我是见过的,那日他虽一直着意于弹压自己的手下,却也看得出只是不想被人抢了功劳的缘故,又怎么会对我一个陌生人有心维护呢何况我若真的是那夜侯府的女贼,温将军同我交过手,该是对我的身形伤势最为熟悉,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或许当真是我多想,他们口中的女贼从始至终都不是我吧 “浊月,侯爷在朝的官职很高吗可还有子女亲眷在府中啊” “姑娘就算是漠人,也不该没听过咱们侯爷吧”浊月惊奇道,“咱们侯爷可是开国大将之首,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大衷唯一的异姓侯。十二年前圣上自北而下直攻到离寒才同漠国划界相安,这其间可少不了侯爷筹谋的功劳。至于亲眷,侯爷初定国时就曾对圣上立誓,此生不娶,毕生以守护衷国为己任。至今十余年来未违背誓言,又何谈子女亲眷呢” “哦那浊月,对于漠国,你又知道多少呢” “侯爷倒是同我提过您受伤失忆之事,只是您连自己的母国都不记得了吗”浊月奇怪的觑着我道,“奴婢一介小小侍女,并未去过漠国,于家国大事上也实在不甚明白。奴婢只听人说过,那漠国地处南境,历史悠久。在咱们大衷未曾称霸北方之时,是天下国土最广,国力最盛的国家。只是漠人尚文,虽通礼乐农桑医药占卜,在军力上却是同咱们差了许多的。奴婢心想,漠国男子一定个个弱质彬彬,十个里也抓不出一个能扛枪举剑的。否则,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咱们宫氏一族也不过一介蛮夷,也不会在短短数年内吞并了北地数国,同他们漠国形成南北两朝分庭抗礼之势。” 浊月戛然而止,似乎自悔妄议国事,又或许意识到侯爷说过我是漠人,只低头心虚的吹着汤药。我亦沉吟不语,努力记下适才她话里的所有信息。我如今身处的是北衷国都刈州的蠡侯府,这府邸的主人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蠡侯。这位年过七十的老侯爷极受衷国皇帝的重视,早在十二年前衷国建国之时便被委以重任,自此孑然一身,只一心辅弼皇帝,共襄盛世。而大衷唯一的敌国,漠国,却并非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度。我突然想到,水晴他们有没有可能会落到遥远的南方,落到那个古老却同样陌生的国家。如果有这种可能,倒勉强算是件好事毕竟如浊月所言,那里民风淳朴,就算他们没有我这般为贵人所救的运气,在外面也总不至于被当做异类隔绝排斥。毕竟,来日我或许可以央求蠡侯在衷国整片国土上张榜寻人,但若是他们人在异国,却也只能暂且先熟悉环境,各自周全了自己的性命 “浊月,那最近衷漠两国可有战事吗” 浊月似乎被吓了一跳,迅速捂住了我急欲发问的嘴。回头透过半开的窗望了望院里,确认无人才松了手,睁圆一双大眼睛认真道“姑娘莫要妄言,如今两国交好,互通经贸,天下一片安宁太平,这些话您同奴婢玩笑不要紧,在侯爷面前可万万提不得啊” 我虽尚且有些糊涂,却见浊月神色郑重,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板得森寒。唯有先含糊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万分存疑。倘若衷漠两国真如浊月所言一般关系和缓,她又何必这般忌讳。不让我向侯爷提起,自是怕引得侯爷愁思的缘故。那么如今两国又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侯爷只当我是漠国来客,这又会不会让他对我生出提防戒备 又会不会,他救我回府的原因就是对我的身份存疑,想要以此亲近,探听虚实 若是这样,我的话他自是不信的。那么他这般厚待,来日发现我是真的对漠国一无所知,对大衷毫无价值,又会不会对我弃如敝屣,愤而杀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笑语闲 “浊月,侯爷他” “姑娘。”浊月语气深沉,忽而抬头,一脸诚挚,似乎看清了我适才所想。她再度端过勺子,目光澄澈如盛满的药汤,恬然道,“外头的那些事,原不必姑娘操心。您只先养好了身子,这也是侯爷的心愿。他,很盼着您好。” 我望着这个女孩的眼睛,心中无端生出丝丝缕缕暖暖的宁静。似乎什么事此刻都变得不再绝望,不再亟不可待。 我扬了扬嘴角,接过她手中的药盏一饮而尽,转头躺回樱红色绸绣九瓣芙蓉的灯芯草枕上,最后看了眼楠木承尘盖上的山峦凌云纹。苦涩药汤顺着喉舌流入胃腹,我感受着这温热顺滑的舒适,安闲的闭起了双眼。 在侯府住下的第五日黄昏,前来诊脉的耿御医告知浊月我体内的残毒已清,不必再用解毒的汤药了。而在我周身遍布的大小伤口也已经全部结痂,就连肩上那深可见骨的口子也不必缝合,渐渐有了自行愈合的势头。 御医连连称奇,数次赞叹我的体质奇异,伤口愈合的速度超出常人三四倍不止。这中间自有侯爷悉心照拂,每日珍奇药材内服外敷用下去的功劳,然而这样喜人的速度实在惊世骇俗,若非身怀百年内力的奇人高手,也唯有奇迹二字可以勉强解释了。 “姑娘这些日子天天躺在床上,着实憋闷坏了。如今御医都松了口,奴婢扶您院子里散散心去吧” 浊月才送走了御医,清脆的笑声便从外间远远传至暖阁。 我兴奋不已,看见她娇小的身影绕过夏夜海棠屏风,披着满身金色霞光向我走来。我坐起身子,由她小心搀着掀开了琉璃珠帘,这才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住了整整五日的房舍的外厅。 明明仅是数步之遥,我却偏偏只能终日偎在暖阁的床榻,动弹不得。 越过装饰精简古朴的外厅,我的脸上终于迎到了院子里遍洒一地的明灿夕阳。入秋已深,院子里正中的方坪上植着错落几百株菊花,此刻映着晚霞,愈发衬得整片花圃精致艳丽,好似笼着一圈斑驳的金色光晕。右首的偏房前,是一片葡萄藤架起的长廊。如今剪净了葡萄,唯余枯黄的葡萄叶片片落在廊内的石桌石凳上。 浊月铺了个软垫,便搀我在那廊内坐下。正贪婪的呼吸着这黄昏小院里的清新空气,只见规规矩矩一行人垂首入院,却是送晚膳的来了。为首的家丁对我施了一礼,笑道 “连姑娘有礼。小人们奉侯爷命为姑娘送来今日晚膳。豆腐皮包子两屉,鲜笋银鱼汤一例,清蒸三黄鸡一例,玫瑰卤山药一例,风腌羊小排一例,芡汁煨猪手一例,再就是热腾腾的青虾冬瓜菌菇煲一锅。” 他说一样,身后的下人便在石桌上摆上一样。一眼望去满目琳琅,尽是海味山珍,却并无不宜我养伤的油腻辛辣之物。 我正心下感慨侯爷用心精细,却又听那家丁道“咱们侯爷说了,今日他老人家得空,料想姑娘这几日在屋子里养的腻歪了,所以命小的们在院子里布菜,晚些时候便来陪姑娘一起用晚膳。” “侯爷来瞧姑娘原也不是什么奇事,怎的派了你们这么些人伺候”浊月看着那家丁身后两大排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箱笼容器的下人俏皮道,“敢是今日还另有他人同侯爷一起来瞧姑娘,怕这些菜不够,又令备下了第二桌第三桌不成” “浊月姑娘说笑了,咱们侯爷对连姑娘宝贝的如亲闺女一般,哪里舍得外人瞧了去呢”那家丁被浊月逗得笑个不止,欢声道,“这些啊,是侯爷估摸着姑娘能走动了,虽还不能活动如常,往后却也要在这屋子里院子里溜达解闷的。这不,特命小的们库房里寻了最精巧别致的摆件,重新装点装点这院子,也好让姑娘瞧个新鲜。” “侯爷这又何必呢”我心里不好意思,连声推却道,“前两日才送了十数套华衣美服,如今又赐这些东西,我在这蠡府养着已是侯爷大恩,又哪能再受他老人家这般恩惠呢” “姑娘客气了,这蠡府素日鲜少有客,难得侯爷对您一见如故,这些又算得什么呢”家丁笑得极殷切,道,“也是他老人家的远见,算到姑娘今日下床,这还命小的送来了给您替换的被褥床单。另外这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侯爷怕您受寒,还提前给您送来了取暖用的火炉煤炭。都是上用内造的,尽着姑娘使你们快别立着了,趁侯爷没到赶紧进屋置办好了,待会儿莫要耽误了主子们用晚膳” 身后的下人听得指令,应声鱼贯进了屋子,不过片刻便各自麻利收拾妥当出来。那家丁又反复细细问了几次,确认我再无其他需求,方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浊月从屋里出来,取了件银狐皮小袄小心披在我身上,甜甜笑道“奴婢原也不觉得咱们的屋子简素,如今看过才知这玲珑有致是什么意思。姑娘住着这样又暖和又漂亮的屋子,一定心情愉悦,伤势好得更快” “很点眼吗”我不安的问。 “那倒不会。虽说焕然一新,一眼看去还是姑娘家的闺房,绝无半点奢靡之气。”浊月略敛了笑意,笃定道,“侯爷做事一向极有分寸。姑娘怕恩遇过度惹人闲话,可外人闲话又哪里重要得过您的清誉呢侯爷懂得您的顾虑,要奴婢说,您只安心便是。” “话是这样说只是浊月,侯爷又为何对我一个陌生女子如此恩遇呢”我纳罕道,“若今日换了你是我,你便能安心领受这份不合常理的照顾吗” “奴婢不是姑娘,不懂得姑娘的心思”浊月嘟着樱唇,舒展了因困惑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但倘若换了奴婢是侯爷,想必也会对姑娘悉心照顾的” “这是为什么” “因为受人所托啊”浊月促狭的咬重了口气道,“流言越传越开,如今蠡府中人都道当日链月山下温将军英雄救美,对您一见钟情,这才将您救回府中托侯爷悉心照顾呢” “好你个坏丫头”我一把抡了个空,苦于身上有伤起身不便,由着浊月笑得花枝乱颤逃了开去,“什么好话,旁人不明是非闲嚼舌就算了,你也当乐子拿来说嘴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了你” “姑娘羞什么呀”浊月咯咯笑着左闪右躲,不肯服软道,“奴婢与温将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倒同姑娘有几分夫妻相呢倘若能结善缘,也算是佳偶天成,想来侯爷也会十分乐意啊” “还胡说,你哎呦” “姑娘您怎么了”浊月见我一个抬手抻了伤口疼得躬下了腰,忙不迭跑过来扶住我的手道,“都是奴婢不好,您碰到伤口了吗要不要紧啊” “不妨事不妨事”我咬牙道,“你这坏丫头,这会儿倒知道来心疼我。刚才见你撒欢倒不见半点害臊,若再有下次,当心我向侯爷告你的黑状” “谁要向我告状啊” 乍然闻声,我和浊月俱是一惊。放眼向院门口望去,却见侯爷身着一袭家常竹叶青缎绣软烟纹氅衣,正一脸笑意大步流星向我们走来。 “拜见侯爷” 将将拜倒下去的手臂被侯爷一把扶起。他虽年岁已老,手上力道却未见稀松。我由他搀着动作轻缓的坐回到石凳上,又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小袄。浊月麻利的为侯爷的石凳上铺了一个同我一样的软垫,这才有些羞涩的立在我身后,规规矩矩的不再言语。 “主仆两个适才说了什么这般开心”侯爷打趣的觑着浊月一分分红起来的双颊道,“莫不是什么闺阁私语,要不怎的我一来反倒拘束起来了” “左不过是些外头的闲话,侯爷不必当真的”我接过浊月盛好的鲜笋汤,摆在侯爷跟前道,“浊月也是看我成日不出这院子着实憋闷的慌,才说了两句逗我开心的。” “是吗只是外头的闲话大多不中听,想来你听了也未必开心吧”侯爷往手上呼口气搓了搓,语意闲闲道,“知道你无聊,我一早进侯府库房挑了几件珍奇玩意儿给你装饰屋子,虽说数量不多,到底也是历年官员进献和宫里头赏下的,你看过可还喜欢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太子的丑事 心头骤起一阵暖意。 不知何时,侯爷同我谈天已不会再用自矜身份的“本侯”二字,平易近人之余,愈发像一位素昧谋面的远房长辈。虽然与我不是同一年龄,甚至不属于同一时空,却总能摸清我的好恶,及时察觉我心里最隐晦的顾虑。 在这相处的短短五天里,我已经彻底放下了拘谨和焦虑,能够安心住在这里一心想着养好自己的身体。这其中自然不乏侯爷每日晨昏定省般的探视和宽解。 而我与他,说来奇怪,就像忘年知交,总能志趣相投,聊得畅快合性。我已心中明确,他对我的好绝非出自任何心怀不轨的目的。然而心中唯一一个他无法为我消除的顾虑,便恰恰是他对我无条件的给予和关怀。 “不愧是您亲自挑选,连浊月都赞不绝口呢。”我分别给我们的碟中夹了些菜,诚恳道,“只是侯爷当真不必为我做这些的。您的心意我早已明白,一向也没有推辞,只是如今已有风传。我一介平民实不打紧,您在朝廷身居要职,可莫要被有心人听了去坏了名声啊。” “不妨事。我与皇上相知十数年,我的德行他岂有不知的。”侯爷淡然一笑,眼角的淡纹皱得愈深,“人活到这把年纪已是无欲无求,只要皇上不信,便有小人嚼舌,却也由着他们吧。” 我还欲再说什么,但见侯爷淡然自若,各式菜肴似乎用得极香,便也不好再深说下去,以免坏了他的兴致。 听浊月说,侯爷虽然每天早晚都会来这小院与我闲话片刻,但却并非单单如我所见一般清闲安逸。往往都是晨间瞧过了我便急急穿戴了上朝去,而晚间问过了安也要回到书房处理数不尽的棘手政务。 我心里想着,也必是如此。身为大衷国的第一大臣,侯爷的肩上一定承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他又是个极重责任,不肯坐吃山空的性子,只怕这每日里与我闲话家常的片刻,于他而言就是唯一的慰藉和放松了。 我瞧着他渐渐缓了筷子,似乎意兴阑珊。眼角虽还笑纹未褪,目光中却还哪有半分欢乐的影子。随即便叫浊月取了酒来,亲手为他斟了一杯。 “侯爷面有愁容,想是今日前朝出了什么事吗”我端起杯盏递到他跟前道,“在归萤面前,大可涮涮肚肠,吐个痛快。” 侯爷搁下筷子,许久才微微苦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在你面前,自然百无禁忌。只是事关前朝,同你讲了也不过徒增你的烦忧,于事情上也不会有什么助益啊” “既是事关前朝,我又有什么可烦忧呢即便不能助益,至少能让侯爷松快松快也是好的。”我假意笑道,“不然就是事关机密,不得与外人多言,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鬼丫头,难道我还怕你泄漏了出去不成,又不是什么大事”侯爷笑道,随即又换了惨淡面容,“是皇储的事。当今圣上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五子。二皇幛早年夭折,与他一母所出的五皇幡又樗栎顽劣,这五子之中,出宫开府,成年娶亲,能为圣上分忧的仅有三子而已。” “侯爷是替皇上惋惜子嗣凋零,无人可堪继承大统之任吗” “这话放肆”侯爷有一瞬的惊慌,随即微眯了眼睛向我摇头道,“圣上早立大皇帱为储君,何来无人继承大统之说” “哦”我尴尬的点了点头,又道,“再不然就是皇上缅怀二皇子,又或者,对自己的小儿子恨铁不成钢” “宫幛那孩子的确天资过人,只是身体过于孱弱,定国不久便殇逝了。至于他的弟弟”侯爷有一瞬的无言,随即长叹一声道,“许是恂妃娘娘失子痛心,对五皇子疏于管教,才让那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只是他的秉性圣上早已熟知,早年也一度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奈何朽木难雕,人已长到如今这般岁数,只能任他做个闲散皇子,将来指了亲过他的富贵日子罢了。” “不是这两位”我喃喃不解道,“您又说事关皇储,难道是另外三位的事吗” “哎”侯爷再度一声长叹,显是说到了关窍,自斟一杯干了道,“没本事的安安分分便罢了,就怕这有本事的不安分啊三皇帷文韬武略,一向能为圣上分忧。这几年里又于漠国之事上大建奇功,锋芒尽现。他又素喜结交,满朝的文武大臣半数与他交好,就连一向不怎么在朝政上用心的四皇幄也有心追随依附。势结而大,实在不能不令人忌惮。” “原来如此,侯爷是怕那三皇子锋芒太厉,会引得朝野拥戴,动摇了太子的国本之位” “宫帷固然得力,可是太子却一向得皇上优容器重,他自己不叫人寻了错失,又有谁能动摇他的位子呢” “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宫帱那孩子,资质平庸也就罢了,偏偏心性又日渐嬉靡。”侯爷重重摇了摇头,哀其不争忧心道,“上个月入宫请安,硬是要向皇上请旨册一个府中宠妾为太子妃。任性妄为,言行无状,着实不成个体统” “这太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我红了脸尴尬道,“那皇上,同意了吗” “皇上自然是不悦的你说那太子也是,不想想自己身份何等尊贵,将来皇上指了婚,什么权臣贵女异国公主得不到,非要抬举一个全无半点家世的侍妾”侯爷连连顿足,痛心疾首道,“皇上本是不允,他又是那般的在众人面前撒娇撒痴,毫无身为储君的威仪。皇上不忍见他失了面子,又怕被宫人传出去笑话,这才压抑怒火,勉强应允。” “皇上答应啦”我惊得失声,略略坐稳道,“太子得皇上这般恩宠,也实在是夫复何求了” “你倒肯替他满足,他却是愈发的变本加厉呵”侯爷急得连连咳嗽,原本红润的面庞也苍白的有些老态。他漱下一口汤水,推开浊月捋顺他心口的手继续道,“昨日本是皇上钦定的娶亲吉日,原以为咱们这位太子爷终于得偿所愿能安生几日,却不想今日一早又进了宫跪到御前,说昨夜高兴喝多了酒,一觉醒来发现新太子妃不见了踪影清晨遍寻了太子府不得,又来请皇上恩准派我蠡侯府禁卫军全城寻人呢” “什么”我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失声道,“新娘子跑了这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是太子的侍妾吗,怎么会在自己的好日子抛下这荣华富贵跑了呢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绑架,想要借此要挟太子呢” “太子也是这样向皇上进言,可是事情过于荒诞,又有谁会信呢”侯爷满面愁容道,“试想,又有谁人想得到唐唐大衷太子竟为一个女子如此神魂颠倒,不要脸面到这般田地。就算挟持之说是真,又为何到了此刻都不见贼人露面,向太子提出换人条件” “又会不会是那人压根没有条件,只是熟知太子秉性,想让他在皇上面前出丑,失了皇上的欢心呢” “你的说法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最有嫌疑的人为了不让自己首当其冲,早已出手应对。”侯爷长长叹了口气,饮下一杯酒道,“三皇子听闻此事,一早便来找过我,自请清查府邸。连素日与他走得近的朝臣们也联名派人来府营请兵搜查自家宅院。兹事体大,我又怕把事情报上去惹得圣心愈发烦乱。少不得自己做了这个恶人,得罪了这朝堂一半的大臣” “什么您真的派兵了吗”我不安道,“可是皇上尚不知情,他又是否允了太子之请呢” “我的禁卫军前脚清查完毕,三皇子后脚便已入宫自陈清白。圣上的疑心原也不在别处,既然他的蠡侯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自然也不必让皇家脸面再失一次。于是便安抚了太子,又斥了我无旨擅动之罪,这事也就这么罢了。” “怎么会这样”我愤愤不平道,“皇上知道三皇子的心思,便不知侯爷您的苦心吗他们皇家自己的丑事,到头来还要归咎一个外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归萤,别再说了。”侯爷轻轻闭眼,苦笑一声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咱们的圣上已经是一位很明智的君主了。他一心想的是保全他儿子的颜面,所以即便知道此事与我无关,也少不得拿我开了这一刀。毕竟只是申饬,没有责罚。已是顾全我这个老头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深夜飞镖 我还欲再说,却见侯爷缓缓摇了摇头,显是不欲再谈下去。我也只好按捺下心中翻涌而起的不平,为侯爷重新斟满一杯酒。 没有办法,这是衷国的刈州,是一个皇权至上的世界,许多事不能按之前的价值观评断。我能够做的,也只是学习侯爷身上的淡泊和隐忍,压抑对太子昏聩无能的鄙夷,忍耐对三皇子损人利己的不满。 然后,牢牢记下自己的使命,为找回朋友,回归那个属于我们的没有剥削的公平世界而献出自己最后一份气力。 我手上不停为侯爷斟酒,口里已经将话题轻巧转移。漫漫聊着我在地球上的所见所闻这一向是侯爷最为喜闻乐见的。虽然他已年逾七十,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者。可是他的思想见闻却如他红润透亮如五十许人的面庞一般令人称奇。 大到民俗文明,衣食风貌;小到学科社团,生活琐事。只要是之前从未听闻的,他总会像一个求知探索的年轻学者一般,竖起耳朵专心致志的听个不够。 我每每说完,他也都会有所回馈,或是感叹文明民主,科技神奇,或是对无法理解之处存疑发问,据理力争。我们喜欢在同一件事上比对中国和衷国的不同,比如为国家选拔人才的考试制度,侯爷听过后便十分赞同,还数次感叹如果大衷也能接受女子读书入仕,那么我也可以在朝为官,同他一起效忠皇上了。 “礼部再不济也是户部,哈哈”侯爷酒醉大笑道,“以你的学识才干,尚书令只怕也当得” “侯爷这样抬举,那就却之不恭啦”我附和道,“他日入朝为官,还请侯爷多多照应呢。” “入朝为官入朝为官有什么稀罕,没得一生负累。”侯爷拄着太阳穴喃喃道,“你原是个有功夫的,何不做了我的家军,替我统帅千万兵士,岂不更加神气” 我陡然一惊,只当他将我认作那夜入侵侯府的女贼,下意识问道“侯爷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呢您之前便认识我吗” “哪里需要认识只瞧你的伤好的那样快,又怎么会不是练家子呢”侯爷嘟囔着,已是醉意朦胧,“呵呵,你呀,归萤,你的故事,怕是多着呢” “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侯爷又知道多少呢”我小心觑着侯爷,见他默不作声继续道,“这些天来,您一直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想知道这世间的事纷乱成谜,想知道,却又哪里说得清呢”颤抖的胳膊仿佛吃不住劲儿,侯爷的头一分分歪了下去。“归萤,我不在意你的故事,我只在意,你不要再同我生分,同我疏远了便好。” “那到底是为什么,侯爷,您到底为什么这样在意我呢” 一滴浑浊的泪,意外的顺着侯爷苍老的眼角缓缓滑下,滴在了那尚盛着一半美酒的杯盏中。两滴,三滴,无声的破裂,消融在清冽的酒里。 “因为,看见了你,我便想起了她归萤”侯爷哽咽的颤抖了声线,无端让人心生怜惜。“我的女儿。” “什么”不曾料想的答案,微微失神的错愕。 “她已经离我而去三十年归萤,三十年。”侯爷伏在冰冷的石桌上,身体颤抖得仿佛一个受伤的孩童,他的眼泪仍在一滴滴落下,他的声音已经有了年久风化般的沙哑。“你的坚强,你的执着,你的聪慧,你的乖巧,都像极了她归萤,当真,像极了她。” 有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我从未看见侯爷在我面前这般失态,浊月一时也慌了神色,似乎她在蠡府这么久也从未想过一向稳如泰山一般支撑着侯府,支撑着大衷的蠡侯原来也会醉酒,也会流泪。我解开自己的小袄,披在侯爷的背上。 他紧闭着双眼,抽泣的愈发无助。 一瞬间,我仿佛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得感受,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意外去世,这么多年都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因此,于父爱上,我一向是模糊而懵懂的。这实在是一种复杂又陌生的情绪,看着侯爷把自己埋在那一方小小的银狐皮小袄下,鬓发被秋天的晚风吹得凌乱,我的心中无端生出一种类似愧疚和痛惜的情感。 二十多年,我不曾有过父亲的关爱。那么整整三十年,侯爷又是在每个忆起故女的夜里如何辗转反侧,痛彻心扉的呢 “不是说,是因为温将军吗” “温召呵”侯爷含糊应着,已是口齿不清。“我宁愿你以为是他的缘故,归萤至少你不会多嫌了我这个老头子,怨我当你是旁人你,不是旁人” “侯爷” 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慰起。没有人知道侯爷原来有过家庭,有过一个深深疼爱的女儿。我不能发问,也无权感慨。许久,唯有将一只颤抖的手,无言的搭在他同样颤抖的肩上。 天边,夜色渐浓。 云端,月光清明。 我躺在新换过的温暖干爽的被褥里,望着头上承尘默默无言。炭盆里香炭噼啪作响,蜡烛柔和的光线照的一室微波荡漾,说不尽的旖旎柔情。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清新的药膏气息便萦溢的满腔。珠帘玲玲而动,我侧目望去,却是浊月悄声走了进来。 “送回去了。奴婢亲眼看着下人给侯爷喂了醒酒汤,现下已经睡熟了。” “那就好,今夜的确喝了太多。”我看着浊月过来为我掖了掖被角,轻声悔道,“也是我不好,侯爷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由着他喝了那么多” “多饮些也好,侯爷心里一直憋闷,也只能在姑娘跟前倒倒苦水。”浊月替我放下床帘,转身拿起火棍拨了拨炭盆里的灰白炭灰。“如今他老人家舒坦了,您心里一直存着的疑影也有了着落,倒也算是两全” “从前是我疑心太过,总不能相信侯爷对我毫无目的。”我凝眉道,“如今知道了事实,实在是觉得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哪里就是辜负呢,您也一直是真心感激侯爷的。”浊月拿起香炉熏着帷帐道,“如今都说开了,姑娘往后也不必再理会府里的流言,只一心养好了伤,莫要再像以往那般客套便是。” “我哪里还好意思客套,侯爷待我如亲女,我再诸多客套,岂不成了矫情可又实在没法子报答,唯有接受他老人家的心意,两下心安罢了。” “正是这话,”浊月忙完手头上的活计,回到床边向我笑道,“您可万万不要再多想了。” “知道这一天你也忙坏了,浊月,快下去休息吧。” “是,那姑娘也早些安置了吧,奴婢先行告退。” 我微笑着看她向我施了一礼,随即吹熄蜡烛退了出去。房间里重归至一片静谧的黑暗,许久,月色透过纸窗隐隐透进缕缕银白的光束,粒粒轻尘在那光束中轻盈旋舞,伴着袅袅升起的沁沁暖烟显得格外安恬。 我想着久未相见的朋友,又想着仿若故识的侯爷,他们的面孔忽而笑意宁和,忽而愁容惨淡。心头的万千思绪幽幽荡荡,一分分伴着香烟缭绕,渐渐残褪了下去。 倏地一声划破静谧的尖利声响,我警觉的跳起身来。周身适才上过药膏的伤口随即传来剧烈的痛楚,我龇牙咧嘴的滚下了床,却见一支金镖插在新铺的百花穿蝶地毯之上。 抬头望去,果见窗纸破出一寸利落的缺口,我拔起飞镖,踉跄起身,却不见有人闻声赶来,显是将这金镖掷入我房间内的人内力纯厚,手法娴熟。其力道之精准不但掷镖轻巧,还能控制声响不为屋外人察觉。 我细细观察,却见镖尾系着一方小小的纸条。心下大惊,我三步并两步走到窗边,透过那寸缺口向外望去,只见月光晴朗,庭院寂寂,哪里还有半个人的身影。我解下纸条缓缓摊开,映着月色细细端详,只见那方狭小的纸条上字体方正,端然写有八个醒目的小字 “蠡府危险,速速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隐文:宵遥 刈州城西市蠡府外苑兵营 今夜的阴云压得极低,凉风吹了许久,亦望不见半寸月光。 禁卫军大营宵禁之令立下四年有余,此刻正值子午更替之时,自然没有一兵半卒胆敢擅自出营。 不堪的往事历历在目,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蠡侯念及离寒之战衷兵人少,意欲调出自己的禁卫军为国尽忠。却在夜间操练之时遭遇了三皇帷的突袭盘查,只因事前未及禀告皇上,便被强行扣上了一个私养兵马,居心叵测的罪名。 皇上虽知侯爷并无谋逆之心未曾定罪,却再不许蠡侯府的禁卫军出于任何目的以任何形式进行任何规模的操练。也是自从那一年开始,自建国以来便叱咤衷廷,一人之下的蠡侯第一次同皇上的关系生出了细微的裂痕,虽然权位依旧,然则再不复昔日万人艳羡的君恩宠信。 而韬光养晦了二十余年的三皇帷,却因这夜封禁卫军之变初露锋芒,自此渐得圣心,结人拢权,更在去年离寒战事吃紧之时被皇上封为和谈使者远赴边境。 那一年漠国突袭离寒,衷兵措手不及,加之兵力单薄险些全军覆没。意气风发的漠王自诩守信重义,留下一名活口奔回国都刈州告知离寒军情,一时朝野震荡,人人惶恐。 是足智多谋的三皇子,及时为愁苦不堪的皇上献上计策,以自己为饵亲去和谈,而暗中带上蠡府训练有素的精奇神兵,趁漠王不备施以突袭。 果然,以为大衷折兵受创的漠王掉以轻心,在三皇子签下割让离寒字据的那一刻,身怀轻功,一身赤胆的蠡府禁卫军大将温召飞梁而下,以迅雷之势挟持了漠王,签下永不再侵犯离寒边境的条约,并迫使漠国退兵五百里。最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留下漠王一人,一步一步走回了漠国国境。 回到漠都铃安之后,不复年轻的漠王气怒交加,悲愤伤肝,竟自此卧病不起,缠绵病榻良久,终在一年之前含恨而终,撒手人寰。 吹散了漠王尸骨飞灰的风,亦吹落了南境举国百姓的泪。北有大衷镇压剥削,西有蛮夷趁火打劫,骤失龙头的漠国一时陷入空前的混乱,直至漠王少不更事的独子登上王位,才勉强渐渐得以平息。 风雪交加的黑暗时代,千里以北的衷国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盛世欢腾。凯旋而归的三皇子得到皇上宫门亲迎的无上殊荣,当日便被封为太子之下唯一的亲王,一时炙手可热,风光无两。 然而,派出最最精良神兵,同样出力不少的蠡府却并未得到皇上任何嘉奖。就连危急时刻挟持了漠王的温召将军,也只是赏了黄金千两,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到。便如局外人一般,寂寂归府,黯淡如旧。 从那之后,直至今夜,照进蠡府大营的月光,便似乎蒙了尘辱,再未明朗过。 “你深夜把本侯唤来,就为了说这些胡话吗” 放下帘布,踱回床边。不知是不满月亮藏在云下久久不出,还是不耐胡话听了半晌絮絮不通。侯爷将一贯爱惜的檀木珠串重重一搁,眉头便紧紧皱锁再不肯松开。 “侯爷明鉴末将句句属实,绝无一字虚言啊”俯身直剌剌卧在榻上的宵遥情急一动,腰下的板伤便传来剧烈的痛楚。他疼得龇牙咧嘴,仍努力伸长了脖子惨然道,“侯爷细想,末将的话若是假的,那温召又岂会恼羞成怒便急急处置了末将呢” “你还不悔过当日若没有温将军及时挡下,一条无辜人命便白白葬送在你的剑下” “她无辜侯爷,您听见的,末将适才禀告过您,那女子分明就是那夜侵入侯府的女贼啊”宵遥辩道,急得满头汗如雨下。“分明是那温召与她互相勾连,沆瀣一气,二人里应外合,心怀不轨。温召眼见强取不得,才施计将她打入侯府,伺机再盗您的至宝啊” “混账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侯爷将桌案重重一拍,怒目道,“温将军乃是这蠡府禁卫军的头领,岂容你这般恶意污陷宵遥,自你擅入内苑私见本侯那一日起,你便一口咬定本侯的温将军早年入府另有图谋。此言本是无稽,但本侯见你信誓旦旦以命担保,才权且没有处置了你,反而一路保你升至副将之位。而你呢,不但久久寻不出真凭实据,证明自己的指控,如今还颠倒黑白,攀咬旁人。依本侯看,你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是信口雌黄,哄骗本侯助你的青云之路” “侯爷您莫要再被恶人蒙蔽了您想想,温召武功何等高强,那夜却声称被贼人击晕,而身上还没有半分伤痕;而末将查过那女子的药案,发现她中的分明就是温召的金环镖之毒如此证据确凿,她不但不招认,还说出失忆这样荒谬的谎言,您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呢” “金环之毒也有可能来自链月山上的金环蛇。”侯爷无端缓了声气,却仍不肯松口,“以此为证,未免牵强” “好,即便侯爷觉得这是巧合,那么她的伤呢这您原比末将清楚,那样严重的伤势,那女贼却眼看着便要痊愈了这般精健的内家功夫,放眼全天下又有几人侯爷,这些您看在眼里,便当真没有过半分疑心吗” “你你竟敢肆意窥探侯府内苑” “侯爷恕罪为求真相,末将不得不多留些心。将这样一个内力惊人,机心深沉的女子送到侯爷身边,温召居心着实阴毒。”宵遥觑着侯爷一分分弱下去的神情,愈发说得浓墨重彩。“那日那女贼便是倒在前一夜末将跟丢她的链月山下,衣着身形无不吻合。末将见了大惊,忙要将其正法,眼见得手却被温召仓皇拦下。末将不服遂与之争辩,他却遮遮掩掩,说什么是侯爷要的人,须得带回府里再行处置” “这温将军此言非虚,确是本侯的命令” “即便是侯爷的命令,末将念及此女武功深不可测,惟恐押送途中再度逃脱,所以进言先行挑了她的手筋脚筋,那温召却神色愈发慌乱,百般说辞仍是不肯处置。若说他二人没有猫腻,末将实在不信”宵遥见侯爷仍是怔怔说不出话,心下暗喜,追问道,“侯爷,末将敢问一句,这几日末将被处以军法,不在温召身侧,他可有向您询问那女贼在府内的境况” 侯爷的眉心倏地一跳,不由略略向后退了几步,抓起珠串在手中却浑然忘了拨动。宵遥看在眼里,心中胜算又添了三成。温召虽处置了自己,却也同时露了马脚。只要在侯爷心里留下了疑影,一分分查下去,总会露出破绽。 而届时大厦倾倒,自己无疑是接任蠡侯府首领将军之位的不二人选。 “温召他自幼入府,由我亲自教养”侯爷声气极弱,犹疑不定道,“怎么会他有什么理由” “侯爷一个人欲行恶事何须理由,这么多年您便当真能看清了他的心吗末将听闻,那温召是当年大衷攻占了刈州城时侯爷收留的孤童。当年初国才灭,刈州势力庞杂,时局动荡,您又岂能查得清楚他的来历您又如何保证他不是初国余孽,不是南漠乘乱打入北方的细作这样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利益面前怎会不生谋逆之心”宵遥的眼里映着烛火闪烁,伏在榻前气喘吁吁支着身躯,仿佛一条黑暗中的毒蛇。“侯爷,容末将问一句,他们要偷的秘物,可是当今圣上交给侯爷保管的,当年的大初镇国之宝,召灵歌吗” 仿佛一桶冰水自天灵盖直直泼下,周身陡然一阵钻心的恶寒。侯爷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刺得宵遥扬起的头上生生逼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一时竟骇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良久,才见侯爷略略缓了神色,眯着眼睛泠然昂首,将手上的珠串缓缓捻了半圈。 “是谁同你说过召灵歌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章 隐文:水晴的求助 简简一句,却蕴着无限森寒。仿佛其间隐蔽着万千机锋,只待自己一句不慎,便万箭齐发将自己打成靶筛。 “回回禀侯爷,末将是是从前听温召提起过,才揣测您” “混账”猝不及防的雷霆之怒,只吼得宵遥双手一软倒在榻上。他抬头望去,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侯爷横眉倒竖,一张面孔板的青紫,仿佛恨不得立时生吞活人一般瞪着自己。“好个奸贼居心叵测暗查我侯府大将军的来历不说,连皇上的秘宝都这般了如指掌,你可知此物何等机密,世间除皇上与本侯之外只怕再无人知晓纵然温将军入府多年忠心耿耿,本侯又何曾对他提过只言片语你谎话连篇,如今自将揭穿,依本侯看,你才是那个潜入侯府,别有用心之人” “侯爷侯爷明鉴属下,属下不敢欺瞒侯爷啊实在是”宵遥汗湿重衣,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将将要跳出喉咙。急急思忖一番仍觉明说不妥,颤声心虚道,“实在是属下一时忘了是听何人所言,不及细想才说错了话啊只是只是即便此事不是温召告知末将,他也决计心知侯爷不少秘密,侯爷,您留这样一个人在您的府营,内苑里又养着他的细作贼人,末将着实怕您届时会吃了他们的大亏啊” “你还敢妄言”侯爷一巴掌掴下,他虽年岁已老却也劲力不消,直扇得宵遥脸上如烈焰炙烤一般。“温将军自小清清白白入我侯府,为国更是立下不世之功连姑娘虽身怀内力不假,却是实实在在的失了记忆。她在府里的第一日本侯就指派了行家看顾她的行走坐卧一言一行,是做戏图谋的险恶贼人还是忘记武功的良家少女,这许久以来,你便比本侯看得还真切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侯爷只要懂武,内力再高的人,步态也不能完全仿作常人啊”宵遥支起上身颤抖着拉住侯爷的衣角,一脸不可置信道,“侯爷,您派去监视连氏的人是否可信,会不会也是温召和她的” 话未说完,脸上又劈下重重一掌。宵遥未曾防备,狠狠摔回了榻里。一时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再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来。 “当真是疯魔了,如你所言,除你之外本侯身边便再无可信之人了吗”侯爷掸了掸被宵遥抓皱的衣衫,怒极反笑道,“本侯也是老糊涂,竟听你魔障胡言这许多日子,一度对温将军生了疑心,你也该庆幸他御下宽仁,若是换做本侯,绝计不会区区五十杖便轻饶了你” “侯爷,侯爷您不能不信末将啊”宵遥惊惧到了极处,竟嚎啕大哭起来。“那温召自您封末将为禁卫军副将以来便对末将百般忌惮,万般弹压末将已得您宠信,家中又除了一个幼弟再无旁人需要供养,试问能有多大野心,又有什么理由诬陷旁人啊” “一个人想要作恶,还需要什么理由。你才教给本侯的道理,怎么这么快自己便忘了吗”侯爷再无耐心,转身径直走到营帐门前,立住脚步头也不回道,“禁卫军副将你狭隘阴险,不敬主将,如何担得起副将之职自明日起,你自行向温将军请辞,滚出蠡府大营,再也不要让本侯看见你这张可憎面孔” 蠡侯掀帘出帐,大步而去。许久才听得身后帐内传来凄厉哀嚎,不由心生烦闷,脚下愈发走得风声呼呼。 此刻他的心里不是温召,不是归萤,甚至不是适才帐里宵遥那张尖瘦扭曲的脸孔。乌云蔽月,夜风寒凛,他的思绪飘忽不定,瞬而飘回十二年前的那个同样月色惨淡的夜晚。那一年,他还是他,可刈州却并不是如今的刈州。这里不是大衷的国都,而是当年身为漠国附属小国的初国的皇城。 那一夜,他亲自率兵入宫斩杀了初国国君,并为如今圣上献上了初国的镇国之宝召灵歌。传闻这是上古天神朱雀遗留在北初的至宝,有着为初国后人实现心愿的神力。然而初国数千年来一直黯淡不见显赫,就连国君都在铁蹄踏入刈州之时命丧自己剑下。 当年皇上捧着那小小一方金盒,独自在血锈未干的初宫里琢磨了一天一夜。终究在第二天清晨索然无味的踏出殿门,将那所谓的天神之宝随手交付给了身为灭初大将的自己。之所以不将那荒唐的东西丢弃,不过是忌惮传说它能为初国温氏实现心愿罢了。 而初朝不过漠边小国,皇城之内几乎家家姓温,就连当年流离刈州街头几乎饿死被自己救下的少年亦是如此。这也是这么多年过去温召他成人成材,忠心耿耿却始终不曾知晓这件温氏镇国之宝的存在并且就在侯府的原因。 毕竟,他姓温。毕竟,他那为侯府,为大衷鞠躬尽瘁的身躯里仍然留着前初遗民的血。这就意味着此生即便本事再强,建功再多,他也不会成为大衷王朝千古留名的将领,不会在这片最是忌讳温姓的刈州土地上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惋惜,实在惋惜。 然而惋惜之余,更多的却是惊惧,是后怕。即便身为蠡侯,他还会怕;正因他是蠡侯,他才更会害怕。他怕那一夜召灵歌如若当真被那女贼盗走,皇上对他这个蠡侯多年的信任还能不能保住;温召的命还能不能保住;这个建立不久,初初尝到富足太平滋味的国家的安定还能不能保住 一阵阴风,蠡侯瑟缩了略显单薄的身体。不敢想象,实在不敢想象。幸亏没有得手,幸亏这府里还有忠于自己得力的人 “拜见侯爷” 冷不防身后一声利落夸张的喊叫,着实惊得不小。蠡侯转过身来,只觉身上被这两个愣头兵吼出一层薄薄冷汗,不由心下愈发烦躁,不耐道“何事大呼小叫,不晓得你们将军规矩重,要是破了宵禁仔细军杖处置”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两个小兵忙不迭跪下求饶,似是怕极了的样子。“小的原不是大营里的兵,平日不过在侯府大门当差。不知府营有规矩,求侯爷饶恕啊” “罢了,快些起来。宵遥那般哭天抢地都没惊动的巡逻兵,没得再叫你们求了来”侯爷素不喜自己府中兵士家丁言行猥衰,见了这两个守门兵这般软语讨饶便愈发有气。“既是门童,这大半夜不好好守门当差,却来这大营里乱转什么” “回侯爷的话,小的原也知道不该擅离职守。只是那悍妇实在难缠,一味的撒泼耍赖”守门兵一脸苦相,却又絮絮没个条理。“这是实在无法,才想着来请温将军给拿个主意啊” “什么悍妇,你说仔细些,”侯爷没好气道,“话都回不明白,还想请示什么” “是了是一个乞婆模样的妇人,呃浑身的腌臜臭气,脸黑得瞧不清模样,令人好不讨厌”那守门兵受了重话,愈发慌得结巴,“入夜便在府门纠缠,口里的话小的也听不清个数,好像要找什么人,什么鬼影儿的,直到现在也不肯离开。” “什么人啊鬼的,一个疯婆罢了,或寻了人家,或给点饭食打发了便是。这种小事也要温将军拿主意,怕不是要把人家累死。”侯爷眉头紧皱,愈发嗔怪不止,“那疯婆在府外头乱晃,你们便来大营里乱晃,敢情你们也傻了不成” “小的不傻不傻的只不过是都没来过这外苑大营,也寻不着个问路的,才转到了这里。”守门兵涨红了脸急急分辩道,“哎,那侯爷又有什么要紧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安置,身边也不带个人” “没规矩,本侯何时何地有何事还要特地告知你们吗干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旁的莫要多问”侯爷斥道,“那疯婆可报了姓名,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话吗” “她说话颠三倒怪,别的倒也实在听不出什么”那守门兵挠头道,“哦,小的记得她说过,好像叫什么裴水晴的。” “裴没听过。”侯爷略一沉吟,随即继续道,“你们快些回去打发了,无事少来叨扰温将军,自己当差机灵着点” “是了是了”守门兵如逢大赦,欢欣道,“侯爷您也当心着点,小的这就回去了” “还有,管住嘴巴,今夜那疯婆的事别乱嚷,见到本侯的事也不许声张。”侯爷压低了声音唬道,“侯府人多,清净是最要紧的。倘若本侯来日在外头听了什么闲话,你们可仔细着” “是是是,小的们本就是把门儿的,如何会把不住自己这张嘴呢。”守门兵赔笑道,“您只把心搁肚子里,小的先行一步。” 侯爷目送着两人身影急急去了,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他再度仰首,却见月亮依旧藏得老深,映出黑云一圈银白色的光影。不知是被宵遥的话坏了心情,还是觉得那个疯婆事有蹊跷。他轻轻晃了晃头,始终觉得胸腔有些窒闷。不愿多想,便继续向前,踏着秋夜的凉风往内苑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章 遇刺 从入府的第十日开始直到今天,我已经在侯府内苑的花园连放了七日的风筝。 从一开始的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小亭里由浊月代劳;直至近几日能够自行拉线,亲眼看着那画有天文社社徽的巨大风筝的背景由一片湛蓝慢慢过渡到令人心灰的昏黄。不错,这是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一是身体尚未痊愈,实在不能出府亲自去寻找大家;二是听得早年夜封禁卫军之事,侯爷如今在朝堂并不顺遂,三皇子虎视眈眈,皇上有心分权,只待抓住蠡府再有半分越矩的把柄便要对侯爷不利。 我自然不能自私不义,再向他提出在全衷国境内张榜寻人的请求。所以唯有将那风筝放高些,再高些祈求哪怕我的朋友们中有一个人此刻恰巧在这刈州城内,恰巧抬头仰望天空,恰巧看清了那只有我们看得懂的图腾,也能知道我的位置,知道我还活着,并且未有一刻放弃了与他们团聚重回家园的心愿。 然而,只是徒劳。 或许是我的风筝做得不够大,图案不够清晰;又或许除我之外根本没人落在了这个城都。每晚打发了浊月去府门询问是否有人上门,得到的都是令人沮丧的否定,昨夜再去问,轮值的守门人竟还生了厌烦,索性躲了开去,寻不见人了。 “姑娘别生气,下人们不知原委,不当回事也是有的。”浊月收了风筝回来,搀起我温声劝道,“其实,您何不回了侯爷,叫他老人家传话替您留意着,这样他们便不敢惫懒敷衍,岂不更为妥帖” “你的话固然不错,可我终日在这侯府赋闲养伤,白吃白喝,全无半点用处。侯爷又公务缠身,忙活外头的事已是心力交瘁。他事事为我想得周全,我又怎能那样没良心,那样没眼色,再给他老人家徒增烦忧呢” “到底是姑娘太懂事了”浊月扶着我走在回小院的桃林小径,轻声叹道,“也是,什么事但凡您提了,侯爷没有不上心的。如今姑娘为了寻找您的亲友愁思不已,侯爷若是知道了,必定比您还着急上火呢。” “正是这样,所以才不能告诉他。”我停下脚步,转头对浊月郑重道,“浊月,我知道你是侯府的人,服侍着我也是侯爷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此事迷乱棘手,又只关乎我一人。所以你千万要替我守住秘密,不要对侯爷说了去才好啊。” “姑娘放心,浊月是侯府的奴婢,也是姑娘的奴婢。您所思所虑,奴婢岂有不知,断断不会对外泄露半句的。”浊月亦停了步子,笃定的对我微笑道,“侯爷的确一早叫我日日向他汇报您的情况,却也只是伤势健康,日常饮食一类的琐事。其他事情上,奴婢再不会多说一句,引得您与侯爷两下不安生的。” 残阳如血,点点星子已在天边璀璨,此刻相较浊月一双圆滚滚的杏眼闪着的诚挚笑影,却也不由一分分黯淡下去。我心生暖意,拍了拍她搀着我的手,便继续向彼端桃林深处走去。 “姑娘且慢” 我吓了一跳,随即被浊月突然警备拦起的手臂挡在身后。想要发问,但见浊月早已换了严肃神色,躬下身体屏息缓缓扫视着左右两侧。只好将手轻轻搭在她拦起的胳膊上,四下张望,然而除了满目残枯的黄叶,这片素来鲜有人至的林地哪有半点声息。 “有杀气”浊月忽而从靴里拔出一柄短刃,头也不回冷峻道,“姑娘且在奴婢身后,这里四下隐蔽,来人极有可能于暗处偷袭。”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浊月如此紧张。我恍惚记起侯爷提过她是懂功夫的,难道侯爷一早便预料我在府里会遇到危险,需要有习武之人贴身守护以防不测 “来者报上名来,别躲在暗处鬼鬼祟祟”浊月喝道,“要知道这是刈州蠡府,天子脚下若要做些什么,先数数自己头上有几个脑袋” 无人应答。 一阵冷风拂过,吹得枯林窸窣作响。浊月露出些许慌乱神色,脚下局促的不知对着哪一头。我想喊人求助,却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处内苑花园的桃木林中,整个侯府最隐蔽僻静之处。来人显是明了我与浊月回院必要经过此处,便特地选了我们行至这片林子最中心之时加以伏击。 风声愈紧,我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心弦犹如绷紧的风筝线几近断裂。惊惧间,我突然不受控制的闭上双眼,摒除外界的一瞬间,我的听觉突然变得极度敏锐,似乎连每一丝风的走向都能够分辨得一清二楚。 这一切的动作和感官都是那样诡异的熟悉,仿佛做过千百遍已经打入潜意识一般。来不及讶异自己这奇异的能力,倏地一阵骚乱由远及近传入耳中。浊月手中半人多高的风筝被我一把撩起,脚下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意识的跃出丈许 “右面” 浊月被我的提醒一惊,转身却已来不及闪避。一只箭簇呼啸而来,正射在被我一把撩在浊月身前的风筝钢骨之上,叮呤一声打落在地。我将未落地,第二支箭却已逼至身侧数寸。 身体尚在空中无法闪避,正当我紧闭双眼,准备生生受了这一箭之时,却见浊月一声怒吼飞身而起,不顾一切向我扑来血花飞溅,我惊叫着扶起与我一同跌落在地的浊月,只见她鲜血淋漓的小臂已被飞箭贯穿,咬紧了牙关闭目颤抖不止。 “浊月浊月你怎么样”我早已惊得魂飞天外,身上却半分不乱的一把拉起重伤负痛的浊月,“我们快跑” 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听到林中远处又一支箭已经离弦。我再度向后跃出,却见箭簇已经紧随而来,深深刺入我上一秒脚踩的卵石小径上。我一壁拉着浊月转身向后狂奔,一壁嘴里连声大喊,一时间却又哪里跑得出这桃木林,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听得到我的呼救。 身后风声呼啸不断如箭雨急下,突然一声金属相击的巨响夹杂期间传入耳中,我不由霎时停下了脚步,蓦然向后望去 “姑娘你在干什么” 浊月的惊叫声瞬而被又一同样的尖利声响淹没。这一下我看得真切,分明是一根利箭在将将射中跑在我身后的浊月的太阳穴时却被残阳下一闪而过的金黄光影寸劲弹开。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随即再度拔腿拉起浊月向花园内飞奔,嘴上呼号愈发凄厉。恍惚间,终于听到巡逻花园的蠡府府兵此起彼伏的喊起刺客。见到前方光明一片,却已奔至桃林出口,我精神一振,手腕突然用力,一把将浊月甩出了这危险的林地。 “姑娘”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浊月摔下的身后已有府兵全速赶来。 身体因为甩出浊月的后力向后仰去,我脚下轻旋,却见一支飞箭已然逼至眼前。没有思考的时间,那一瞬我顺服了几欲冲破身体的习惯,发疯一般的伸手挡去原以为一只手就此断送,我居然惊奇的看见笔直朝我而来的箭头突然一弯,似乎被凌厉的掌风散了力道,竟歪向一旁擦过我的右臂,射入在了另一侧一棵桃木的树干上。 “连姑娘” 被府兵前呼后拥稳稳扶住,我终于看见了桃林外血红一片的天空。仰头起身,却见适才如雨点一般又急又密的暗箭似乎在我跳出林子的一瞬间停止了,只留下一行小径上密密麻麻斜射而立的箭尾。秋风刮过枯枝凄凄如泣,仿佛死神翩跹而过,但闻其声却不见其影。 “快去追”我抱起浊月对所有人厉声喊道,“决不能让人逃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章 哀怒 回到小院之时已然入夜,繁星明亮,却仍旧照不清从花园回来的路。 浊月行至半路便昏厥了过去,而我的头也眩晕的厉害,磕磕绊绊一路由人搀扶直到床上。府医早已得了消息守在房中,急急替我看过臂上的擦伤便取了陶罐吸出污血,又喂我服下许多大大小小的药丸方才舒了口气。 侯爷便是在府医拟好方子命下人抓药煎下时,皱紧了眉头匆匆掀帘而入的。 “这才安好了几日,伤得可严重吗大夫” “回禀侯爷,姑娘今天傍晚突遇刺客,血逆惊风,旧伤崩裂,情况着实不太好”府医冷汗涔涔道,“加之又受了箭伤” “又受伤了”侯爷惊怒交加,陡然扬起声调道,“很严重吗你不中用,来人,快去请耿御医来” “侯爷不要劳师动众”我虚弱劝道,“不过是擦伤了些皮肉,不打紧的” “归萤,原来你醒着,如何,头晕吗那些伤口疼得厉害吗”侯爷抢身坐在我床前,转身一脸急切道,“你来说,连姑娘到底怎么了” “回禀侯爷,连姑娘没有直接中箭,故而伤势无碍。不过经臣查看,那箭上却是淬了剧毒的,姑娘被擦伤,自然感染了些许毒性”府医觑着侯爷神色惊变,立即补充道,“不过臣已经及时帮姑娘把毒血吸出,幸而未及心脉,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混账什么人心思如此歹毒,胆敢潜入侯府,还意欲狠下杀手”侯爷怒不可遏,将手中的檀木珠串捏得咯咯作响道,“禁卫军何在凶徒近日接连入侵,你们是怎么为本侯守卫侯府的” “侯爷息怒”外头轮值的府兵闻声即刻跪下道,“是卑职等守卫侯府不周,温将军听闻了此事,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侯爷”侯爷还欲再骂,但见我拉住了他的衣角,转而握住了我虚弱冰冷的手。我的眩晕还未减缓,只觉身体里的血液仿若凝固一般,半晌方艰难道,“浊,浊月。” “你放心,她的伤虽比你重些,却也有府医及时医治了。她素来体健,想来不会有事的。”侯爷安慰过我,转而垂下头愤愤道,“那丫头也着实是无用,原以为她会些功夫,便能护你周全。如今遇到刺客,却是派不上半点用处” “侯爷您错了,今日若无浊月拼命守护,为我挡下致命一箭,只怕只怕我”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虚,就不要急着为她分辩了。”侯爷将手轻放在我的额头,心疼道,“这样烫,必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我若真处置了浊月,一时间,你身边倒连个知冷知热侍疾的都没有了。” “侯爷” “我知道”侯爷安抚的将我急于支起的上身按回床上,“那丫头我暂且留着,只是她一人不周全,往后还须得再加派些人手,在你身边伺候” “回禀侯爷,温将军已到。”一个府兵进门跪地道,“此刻正跪在院子里请罪,侯爷要见吗” 不知是话被打断还是不满禁卫军防卫失当,侯爷似乎有些气恼的沉沉呼出一口气,低低唤了一声进来。 那府兵得令而出,不过片刻便再度掀帘而入,却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通身甲胄的健硕男子。 第一次与温召这样近的距离,然而我却躺在榻上,又有床帘阻隔视线,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他的样子。温召进了暖阁便跪在炭盆边上,略向帘内扫了一眼,便拱手低下头去,再没有一句言语。 “刺客可抓到了” 侯爷不过简短一句,那温召便似乎受了极大的申饬一般,似有万分忍辱般重重磕下头去,沉声道“末将不力,得到消息后便立即着人全府搜查,然而为时已晚,教那凶徒逃脱了。” “逃了” “请侯爷降罪。”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温召磕下的头似有千斤,垂在地上执拗的不肯抬起,侯爷缓缓眯起眼睛,咬住的牙关与攥紧的珠串此起彼伏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满屋子的府医药童,侍婢府兵见侯爷与大将军俱是缄默不语,哪里敢放出半点声气,只有屏息敛气立在原处,似乎都恨不得立时三刻化作了木石才好。 一声清脆的爆响,随即是噼噼啪啪仿佛小珠子落地般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却是侯爷手上攥得太紧,串珠的玉线被檀木磨裂,珠子便一颗颗落将下来。 “侯爷息怒”一颗珠子滚到温召眼前,他惶恐的迎向侯爷不可捉摸的目光,“今夜之事纯属末将之责,还请侯爷严加责罚,万勿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啊” “温召,自今夜起,加派守卫内苑的人手,尤其是连姑娘的院落。”侯爷颤抖着闭起双眼,似乎做出什么极重要的决定,随即睁眼决绝道,“自明日起,大营禁卫军全线戒备,蠡府恢复旧年日夜团练操演的惯例。” 一言既出,无人不惊。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侯爷平静如死水一般的面孔,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温召最先反应过来,连声重重磕下头去。 “侯爷三思啊蠡府禁卫军忠勇依旧,今夜之事都是末将排布不周”温召颤声求道,“不让咱们练兵,那是旧年的圣旨,您万万不要因为恼了末将开罪皇上啊” “忠勇兵将失了锐气,剩下一腔忠勇又有何用温召,今夜之事,加之早前盗宝之事,都不是你的错原是这些年我一味退而求存,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侯爷一字一句说的极轻,却字字入心,引人悲怆,“可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盗窃不成,如今还动起了杀人害命的心思权势恩宠从来不是本侯所求,可若是他们以为我蠡府已经弱势到可以随意欺凌,便当真是打错了算盘练兵之事我自会向皇上禀明,你只管办下去便是。” “侯爷” “夜已深,温将军男儿之身久留于此怕是多有不便。”侯爷的口吻毋庸置疑,“明日你还要亲自操练禁卫军,诸事繁杂,若是没别的事还是早些回大营安置吧” 话已至此,温召心知不可再劝,只好再度拜下,问了安之后起身离去了。众人何等机敏,见侯爷支走了大将军,也纷纷请安告辞。适才挤满了人的暖阁瞬而安静下来,只有松香炭不时爆出点点火星的细微声响。 侯爷无话,只是拿起我的手握住不放。 我虽晕眩未褪,心里却十分明白侯爷此刻所想。我素无仇家,这次遇袭,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侯爷来的,如今朝野半数臣子倾向三皇帷,作为宫帱一流官爵最大的人物,侯爷无疑首当其冲,最是招人忌惮。近日侯府又是这般的不太平,却叫这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如何不悲怆心死。 “归萤,对不住” 良久,这句话似乎在我的脑海挥散不去一般萦绕纠结。我心疼的看着侯爷额间苍老的褶皱,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一句安慰的话。只有勉力将那相握的手,握得紧些,再紧些 接下来的半月里,原本清净的小院便陆陆续续添了许多的家丁和侍女。 浊月将活计一件件安排下去,自己也得了空闲,整日守在床边同我说话解闷。 饶是这般,我仍然觉得这日子过得愈发拘束,不得半刻松泛。侯爷恢复了一开始宫里御医每日两次的请脉,汤水药膳更是每日流水般的送到床前。我被剥夺了走出这小院的权利,平日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午后出了屋子在院子的太阳底下看着侯爷每日换着花样送进来的戏班杂耍团,咿咿呀呀的,还没有每日遥遥传来的士兵操练声好听。 而我,自是无福到外苑大营亲眼一观千万将士严阵而列的盛景的。 听浊月说,就连这院外每日也有数十队府兵日夜轮番不间断的巡逻守卫。小到饮食汤药,炭火衣物;大到出入奴仆,御医艺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侯爷此次显是极度重视,再容不得有半分马虎。 这种种安排下来倒是周全,却难为了我终日困在房里,连重新做好的风筝都不能再拿去花园放起。日日养尊处优下来,我也渐渐习惯了作为一个衷国官宦人家内阁女子的起居生活。比如钗环发式,衣着用料,看着浊月为我收拾也能学得一二。 倒是女工这一块上,我叫下人寻了最珍奇上好的镇江软金蚕丝,日日在手上琢磨个不够。 消遣之余,我也会同浊月回忆当日遇刺的点点滴滴。那日情形实在过于凶险,我们都不及细细记下所有的蛛丝马迹。 然而我绝对忘不掉转身望去的那一幕金光一闪,飞箭在射中浊月的前一秒被气流寸劲打落,分明是还有高人在暗中窥伺,在最危急的一刻出手相救。 然而事情过于蹊跷,刺客到底如何知道了我的存在,他的目的到底是侯爷还是我又有谁的功夫如此高强,可以不用实体暗器相击便震散了飞箭的力道而那人又是为什么只挡下了射向浊月的箭 难道是知道我身怀武功,故意将我留在险境,意欲激发潜在我体内不知如何运行的内力 想不明白,亦无从查起。浊月见我苦思冥想,手臂上吊着石膏绷带仍每每对我柔声安慰。我心知她是好意,伤势比我重那许多仍在出言劝解,少不得强展笑颜,振作了精神,暂且将那些理不清楚的悬案放在一边,不再多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 温召 侯爷来的愈发勤快,但不知是失了一贯把在手里的珠串,还是前朝情势实在紧张的缘故,我发现他一日比一日的心不在焉,愁容惨淡。虽然心疼,我却明白这些事情,实在不是我一介平民能够替他分忧的,故也无从劝慰。 不过两下对望,希望能够消解些许彼此的愁思罢了。 这一日午后,听闻太帱久寻太子妃不得气郁成疾,侯爷得了皇命便去太子府上探视慰问去了。我独坐院内看着民间的把戏艺人战战兢兢的为我表演着乏味的戏法,着实无聊至极。便叫浊月打赏他出去,并往外苑走一趟去知会府中管事,叫他往后不必费心费力,为我安排这些节目。 一行人走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我躺在摇椅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安逸,空气不湿不燥,温度清爽宜人,天碧云洁,阳光明媚,纵使万般愁思,此刻也烟消云散。 我闭起眼睛,正想象着自己是在与水晴他们坐在学校的秋千上闲聊取笑,却听见院子外面一阵骚动,放眼望去,却见看守院门的府兵正齐步离开。环佩叮当,居然是温召穿着一身常服,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阳光下,他一袭天水碧素绸风毛边的长衫格外精神爽朗,衬得其人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倜傥情致。然而走得近了,却见他的神色并不像他的衣裳一般明媚。一双浓眉蹙成八字,衬得本就硬朗粗犷的一张面孔愈发呆板严肃。 他脚步极快,几乎已经到了我身前仍未止步,我不由慌了神色,匆匆从摇椅上站起身来。 “温将军你有什么事吗” “进去说话。” 简短撂下一句,我尚未醒过神来,温召却并未在我身侧驻足,反而一阵风径直走进了房间。他反手就要关门,却见我痴痴怔怔并未跟上,不知所措的盯着他呆立在原地,不由也有些惊愕,以同样的目光与我对视了片刻。 “你在做什么,进来啊” 我回过神来,一时有些狐疑,想想他又实在没有伤害我的理由,反而在某种意义上救过我的性命。只好哦了一声,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温将军何事” “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没有离开” 我再度呆在原地,盯着一见我进门便急急关上了房门的温召,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 温召气喘吁吁,似乎对我有着十分的埋怨和不解。然而见我只是怔怔盯着他看,眼中跳动的焦急也一分分过渡向了胶着的疑惑。 “灵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温召突然上前拢住我的肩膀,无限惊疑的摇了摇道,“你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还是尾教又交给了你什么凶险的任务,让你必须留在这里” “温将军,你在说什么” 温召眼中流淌的疑惑遽然凝固,我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看清他的样貌,竟有那么一瞬觉得这张面孔似乎有些熟悉的相似。他半张着干涩的嘴唇,眉毛一分分扬成夸张的弧度。良久,他轻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妹妹,你叫我什么” 这下换做我呆若木鸡了。 妹妹他居然叫我妹妹我在这个世界只认识侯爷和浊月,又是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哥哥 “哥哥” 话说出口的一瞬,万千回忆闪电流光般突然在脑海中闪过。那么真切,却又分明不属于我。 我猛然回神意识到,温召口中的妹妹或许并非是我,而是我所寄宿的这个身体原本的拥有者,那个倒在链月山上一身墨绿衣裳遍体鳞伤的女孩。 “哎灵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哥哥觉得你今天似乎有些异常” 灵儿,这是她的名字吗 “你是哥哥” “当然了灵儿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吓哥哥啊”温召似乎真的有些急了,眼睛里竟蓄起闪烁的湿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我的金环镖吗还是前几天的毒箭是不是什么东西伤了你,伤了你的心智,才让你说话这般颠三倒四”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要告诉他吗要告诉他现在在他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来自遥远的星球的另一个人的灵魂 不行,当然不行,这个说法实在荒唐,他根本理解不了。可是我又确确实实不是他的灵儿,若是隐瞒,又能够隐瞒几时呢 “哥灵儿,是我我失忆了” 又是沉默,我定定的望着错愕,恐惧,痛惜和抗拒在温召蓄满泪水的眼睛里交错闪现。 良久,他松开紧紧抱住我肩膀的双手,睫毛一闪,泪水便倏地落成了两行。 “什么” “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脑子飞速急转,吞吞吐吐的试图组织起符合逻辑,又能让温召接受的语言,“自从那天在链月山上醒来,绝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怎么会这样灵儿,”温召痛道,“失忆,这不是你哄骗侯爷留你在这府中的幌子吗,怎么竟是真的吗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哥,我还记得你。”我压抑着心底泛起对眼前这个高大健硕的男人的怜悯,编造着让他减轻痛苦的语言,“我还记得你是我的兄长。记得,你一直对我很好” “那夜你在府中被江湖高人重创,险些逃不出去,我便护了你一程,未免自己被怀疑还让你受了金环镖之毒。”温召满脸愧悔道,“如今想来哥哥当真是后悔,原以为你知道链月山上的徐长卿可解金环毒,即便后有宵遥那贼子紧追,上了山便也可以自行医治,谁知你竟” “什么”我在温召连声悔叹中追问道,“哥,你说的是哪一夜的事” “还能有哪一夜,自然是上月你来侯府盗宝之事啊”温召未曾察觉到我的震惊,继续道,“那日链月山下,我一早察觉到你就在草丛后,当时心中便疑惑不解,你内力高强,怎会那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可是无暇多想,宵遥胡搅蛮缠,我只好为你拖延时间,可是你却一直迟迟不走,直到被他发现” 我愕然温召是蠡府禁卫军大将,而温灵,竟是那夜前来蠡府盗宝的女贼吗 “呃当时我确是受了重伤,而且不知道山上有能解毒的药草”我略微尴尬,勉强应付道,“所以,哥,那夜的金镖也是你掷进我房间的吗” “当然了抓你回府当真是吓坏我了,原想着以你的本事只要醒过来便可轻易脱身,谁能料到你竟在府中安住了下来。而宵遥又是那般煽风点火,万幸侯爷始终全无半点疑心。”温召的语气中有难掩的惊魂未定,“那几日哥哥着实是如坐针毡,生怕你被侯爷查出身份。我不能擅入内苑,只能寻了个时机偷溜进来,想着提醒你快些脱身。可是我再如何想,都只以为是尾教有令让你留下,却又哪里想得到你的情况会是这般” “尾教”我满心不解道,“哥,我还是不明白” “灵儿,你是忘记了你尾教罡风旗旗主的身份了吗你” “不,哥,我是说,既然我们是兄妹,我又并未被侯爷察觉是那夜盗宝女贼的身份,你又是唐唐蠡府禁卫军的大将军,为何不索性向侯爷坦白了我们的关系,这样岂不坦荡痛快,两下清白” 我最后的话音轻轻未落,温召的面孔已经覆上一层阴冷的冰。 我心下纳罕,他自与我说第一句话时就情绪激动,如何谈到此节竟这般忌讳。我定定注视着他,却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有些森寒的可怖。我一时被吓得有些痴怔,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哥” “没什么,我只是害怕侯爷疑心,所以一直不敢直言罢了。”温召沉默良久方才展颜道,“温姓本就是前朝国姓,衷人忌讳得很。你哥就是因为姓温,才一直寂寂无闻,熬了这许多年,还只是一个侯府的家将。何况你一早告诉侯爷你叫连连归萤,如今若再改口告诉侯爷你叫温灵,难免是要惹人猜忌的。” “可是即便如此,侯爷一向豁达明理,又怎么会真的对我疑心呢” “灵儿,此事就不要再说了。”温召急急打断道,语气是明显的不耐和决绝,“当年入府时我曾对侯爷说自己是前初百姓家的孤儿,才有幸得他老人家收养栽培。如今改口坦白你我的关系,实在有损侯爷对你我的信任。听哥哥的,这件事不必声张,你我知晓就是。” 我懵懂的点了点头,却见温召笑眯的双眼里似乎缓缓爬出了狰狞的血丝。 我望着他一如我漆黑的瞳仁,只莫名觉得那黑暗慢慢变得寒冷而深邃,蔓延着将我拉进那没有尽头的彼端,耳畔似乎响起纷乱的嘈杂,仿佛是战乱的兵刃炮火,又像是妇孺的绝望哭嚎。细细分辨,却又无论如何分辨不清。只余留下温召的双眼,而我则似乎身处其中,再不能得见光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章 隐文:绝地反击 刈州城西市旧市口 宵遥行至旧市口的末巷,终于惴惴停下了脚步。 十余年来,作为刈州城百姓人人心知肚明的禁地,这里始终不曾有一人踏足。毕竟,就是在这个地方,前初温姓遗民被批量斩头的尸身被垒成散发着腥臭气味的小山,而后一把火被烧成灰烬。 比之不知何故被蠡侯下令禁入的链月山,这个冤魂无数,地处城内西市角落的旧市口无疑更加为刈州百姓所惧怕。 “你来迟了。” 仿若心脏突然被人紧紧攥住,宵遥头皮一麻。仓皇回身,却见原是一个娉婷婀娜的妙龄女子,目光妩媚,一袭紫纱,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 “幽静姑娘”宵遥长舒一口气,转而颤声笑道,“你当真当真是吓坏我了,即便要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又何必选在这里碰头呢” “说吧。”幽镜并不接话,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为什么会失手” 宵遥的目光略微一滞,良久不语,望了望四下久无人居,阴森破败的房舍,方苦着脸道“姑娘,并非小的办事不力,实在是那连氏身法矫捷,她身边的丫头又过于碍事” “连两个小丫头都动不了,当初又何必自告奋勇。”幽镜语意闲闲,似乎并未听到宵遥的辩白。“难为我还当初费工夫助你潜入内苑宵遥,这样的结果,主子听了,一定会很失望的。” “幽镜姑娘求你听我解释啊,当日小的真的已经将她二人诱入陷阱,本来一定会得手的”宵遥慌了神色,急急辩道,“但是小的发现,放出的箭只要将中命门,就会被一股不知何处飞来的剑气挡下,真的那剑气凌厉成型,金黄刺目,着实闻所未闻可见当日那林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两个,一定还有硬手在暗中潜藏护持” 幽镜心下一惊,面上却仍旧不露神色。 成型飞出的金黄剑气这不是宵遥能够编造得出的谎言,他或许不曾听过,自己却是一早有所耳闻的。 只是她想不到,当今世上已经有人内力深厚到如此程度,足以驾驭那把上古奇剑了吗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困惑和忌惮。连氏即便再难缠,相信凭自己和妹妹的本事也足能对付,只是,若有尾教掺和进来,事情就一定会变得棘手很多。 说不准,又会惊动了她 不,绝不能再让师姐插手。主子已经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妹妹又尚不立事,连氏的事情若是办不好,只怕主子面前,便再无她姐妹二人立足之地了。 “我不听借口,”幽镜再度昂首,对着眼前的男人冷然道,“机会已经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得力,如今讨不得主子的欢心,不但丢了你在蠡侯府的官职,只怕连你弟弟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姑娘幽静姑娘饶命啊”宵遥乍听了自己的弟弟,便仿若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软软跪了下去。“远儿于此事上毫不知情,从头到尾亦未曾牵涉。都是小的大意轻敌,才没能为主子杀了连氏,还请姑娘垂怜,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小的一定亲自为主子献上连氏的人头还请姑娘容禀,宵遥愿将功折罪,请主子千万不要动我弟弟啊” 幽镜冷眼看着宵遥跪在自己脚下连声哀求,心中愈发笃定没有人比她更懂得手足之情在一个人心中的分量。以此为胁,宵遥自然百依百顺,无不听从。有他这般豁出性命,自己便也多了一分成事的把握。 “罢了,赶尽杀绝原非我意。你之前在蠡侯跟前也一向说得上话,只是这一次半路杀出个温大将军,这才败得一塌糊涂。”幽镜眼波流转,看着宵遥重拾希望的双眼幽幽道,“主子素来宽仁,你想将功折罪,原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你也须得明白,上一次你刺杀失败,还是靘花助你逃脱。如今侯府全线戒严,再想潜入绝非易事。你有心再为主子效命,我们自当成全,只是机会难得,宵遥,这一次,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珍惜,不留遗憾呢” 心中烦闷纠结,仿佛十数年的风霜雨雪也洗刷不净的,这旧市口弥漫的阴鸷腐臭。 宵遥伏在地上,垂首颤抖的望着石板地面上自己攥得关节发白,青筋暴起的双手。他不敢抬头,只怕望见那紫色兜帽里那张精致魅惑如狐狸一般的绝美面庞。 他知道她们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那本也是他的奢望,是他此生都力所不能及的遥远目标。 他也曾被欲望唆使,急于达到那自己无可控制的高度,只是挣扎倾轧过后,他又是摔得那样体无完肤,败得那样惨不忍睹。 他原以为她们是懂得的,是有心帮助自己爬到那权势财富的高峰的。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看得明白,她们只不过是想借自己蠡府兵将的身份得到她们想要的一切。 只是当初他被权势蒙蔽,一心想要越过温召,得到蠡侯的信任,得到禁卫军的大将军之位,没能意识到她们教给自己攀附蠡侯的方法虽可速成,却也给自己的前路埋下无尽的危险隐患。 他是知道的,如今自己的价值已尽,她们或许还会索性杀了自己灭口。只是之所以不能离开,全因自己的弟弟还在她们手中,她们那个神秘的主子算计得那般深沉,料想自己总有一日会把事情想清楚,有了退缩逃命的想法,所以一早挟持了他的弟弟,他那唯一的弟弟。 自小相依为命,他是他唯一的牵挂,自然不能弃之不顾。而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也只能任由她们挥霍自己的性命,压榨出自己所剩仅有的那一点点价值。 “小的明白。”良久,宵遥终于再度抬头,他眼神涣散,仿佛浑然忘记了一切的顾虑牵挂。“这一次,我必会将连归萤和温召两个人的人头,亲手奉上。” 他抬眼望去,却见幽镜最后自己绽出一个极其明媚美艳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答复十分满意。随即衣袂一拂,转身向那茫茫雾中走去。 日出晞晖,却似乎怎么也照不透旧市口这片死城笼罩不散的浊雾。远方似有鸟雀轻啼,听在耳中却又是那般的嘲哳聒噪。 是啊,快入冬了,天一日日的冷下去,那些不及逃亡南方的鸟,也只能等待寒夜里死神悄然展开的怀抱。 而自己,或许就是那其中最为坦然洞悉,却又痛苦绝望的一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章 兄妹相认 “那么灵儿,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不假思索问道“哥,你为什么一直要我离开呢” “什么”温召似乎也有些被我问的有些发懵,一时有些口吃起来,“这话奇了,蠡府又不是咱们的家,你难道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如今我这个样子,除了这里也不知道可以去哪儿。”我轻声道,“哥,你不是说我们的父母早亡吗,既然这样,我出了侯府又能去哪呢” 温召又是一怔,这次不像刚才,却是真的触到了心事。 我的话不假,这确是温召刚刚所说我们兄妹的身世初国的平民百姓,那一年父母在战乱中亡故,为了生活他跟了当时身为灭初大将的蠡侯,而我则远走江湖,在江湖首屈一指的尾教学了一身功夫。 多年来我们虽不至隔绝音讯,然而生活所迫,各自奔忙,却也实在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本就无家可归,我又暂还没有找到和尾教取得联系的方法,如今更平白被刺客盯上。既然如此,除了权且在侯爷的庇护下安稳度日,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往何方呢 “那也不必靠着侯爷。”温召缓了神色继续道,“你我兄妹虽自幼没了爹娘,却还有一个至亲的姨母。当年大初覆灭刈州屠城之时,便是她护我们兄妹二人保住性命的。如今她在东市开着这刈州皇城最大的酒楼。依哥哥的,灵儿,你既什么都不记得了,索性也不必再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尾教。倒不如先去姨母那里安顿下来,回头等你的记忆慢慢恢复了,咱们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姨母”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沉声真诚道,“哥,或许之前的我的确和很多人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和羁绊,那些情分我自然不敢背弃。只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自我失忆以来,是侯爷对我处处照顾,恩遇厚待。他是如今的温灵唯一的朋友,即便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留在侯府已经于理不合。但也请你容我些时日,好好与侯爷作别,才不枉他老人家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血付出啊啊” 温召略微蹙眉,似还有什么话要说,沉吟片刻,终究没再出言反对。 他有些焦虑的回身扒着门缝扫了一眼院子,转而向我继续道“哥哥明白,你向来独立果决,许多事原不用我替你操心再留几天也好,我瞧得出来,侯爷对你是真心疼惜,你的伤想要早日痊愈也少不得府里的供应总之,这件事你自己把握分寸,未免遭人怀疑,哥哥今日不能久留,我出去便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姨母,也好让她早做准备。” 原以为温召会有异议,如今见他不但没有半分催促,还这般的理解宽容。 意外之余,我不禁思绪翩然到底昔日的温灵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原以为她小小年纪,孤身重伤倒在链月山下,我只当这个姑娘的身世是如何的坎坷波折。如今渐渐了解,不但发现她身怀绝世武功,在江湖上还有着这般复杂隐秘的身份。 尾教,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教派 恍惚记得之前浊月闲话时似乎提到过,那是如今武林唯一的江湖门派,势力庞大繁杂,甚至还渗透到了衷漠两朝。而温灵,听温召所言,她还是教中的一个旗主,旗主是什么如果是个极重要的身份,为何迟迟不见教中之人前来寻我;而若说并不重要,那一个末流之辈的内力武功便如此了得,教中的掌权者又该是怎样深不可测的旷世高手 不光是尾教,还有温这个姓氏。 温召才说当年初国城都被侯爷侵占,普通的温姓人家已被尽数屠杀,那位姨母又是如何的神通广大,竟然在如此乱世护住了我们两个温氏稚童的性命事后又是怎么想的,不光把温召平安送进了蠡府,还将温灵一个柔弱女子送进了凶险的尾教 听温召的意思他和温灵也许久未见了,那么之前的温灵又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让身为兄长的温召,习惯性的对她如此言听计从 甚至,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还有一丝难掩的敬畏 “灵儿灵儿你怎么了”温召的呼唤打破了我的沉思,“什么事想得这般入神,哥哥的话你可听见了,你的侍婢守卫们马上就会回来,我不能再逗留了。你什么时候准备出去了,把这个拿给这院子的守门兵看一眼就好。”温召将一块紫铜令牌塞在我的手里,继续道,“你要记住,侯爷虽然待你很好,但他毕竟是这大衷的蠡侯,有太多面都是你看不见的。所以你感恩之余,心里也要有些分寸,不可推心置腹,事事与他坦白啊” “我明白,你放心,今日的事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侯爷我们的关系的。”我清舒了一口气,对温召绽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只是你也要记得,如今我在侯府的名字是连归萤,可不要对外人说漏了去啊” “鬼丫头,这会子倒谨慎起来,”温召嗔笑道,“好了,既然无事,哥哥就先走一步,你一个人在内苑,一定万事当心” 温召最后上前几步,抱住我的瞬间,我竟然觉得无比心安,仿佛这些天一直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并没有佩戴香囊,身上却自有一股仿佛阳光熹微晨露蒸腾的气息。粗糙而温暖。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留恋几许,终究缓步退开,转身打开了一直紧闭的房门。 “哥,等一下” 午后柔和而朦胧的阳光下,温召回转的面孔映成一个硬朗的轮廓剪影。他的眼中并无疑惑,只有慢慢盈着,几欲溢出的关切和怜爱。 “我今年,多大了啊” “那年腊月初五衷军攻入刈州,我们仓乱中逃出生天的时候,你才只有五岁。”温召沉沉笑着,似是回忆着最遥远的往事。“如今,再有两个多月便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 虽然早有预感,从温召口中听得还是有一瞬的惊愕。 十七岁,原来温灵只有十七岁。 她最最纯真的豆蔻年华,便是尽数献给了刀剑影寒的莽莽江湖吗 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风霜雨雪,才破茧练就了如今这般深厚的内力武学 而我,到底该借着她的身体一辈子以寻找自己的朋友为夙愿,还是尝试着融入她的生命,继续做她兄长的妹妹,做她尾教的旗主呢 阳光微漾,门口已不见了温召的身影。我缓缓抚摸着手中温召所给的紫铜令牌上刻着的“温”字,由着那块金属上所残留的温召的体温,丝丝透过指间,蔓延至彷徨翻涌的冰冷心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三章 立冬家宴 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直保持着与温召相认那日的欢欣愉悦。 前朝似乎有些动荡,侯爷在府里的时间很少,能够来这小院陪我闲话玩笑的时间也愈发珍奇。免了每日供我消遣的节目,浊月本以为我会憋闷难受,然而见我日日精神抖擞,笑容不褪,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仔细养伤。 侯爷见我安分,便渐渐撤去了大半守卫院落的府兵。日常除了饭食来往供应,便只有绣房流水价送进来的珍奇丝线,供我每日伏在案上摆弄个不止。 这一日,我的伤势基本大好。便换了件侯爷赏的撒花桃红缎织百枝腊梅的长袄,捧着手炉随浊月往侯爷素日起居的颐云斋去了。因是清晨,一路甬道清爽无人,到了颐云斋的门口方才见有下人鱼贯而出,手里各自拎着空盆空篓垂首而去。 “呀,今日是怎么了,贵客临门,是我失礼了”侯爷远远在屋里见了我,眉开眼笑便搓着手出来迎接,“你来的倒巧,真好今日立冬,府中各院供了炭火,才算暖和一些。往后也不必我日日往你院子里去避寒,你也大可往我这书房散散心了。” “回姑娘,咱们院里的炭火,是侯爷破例按着日子提前一个月赏赐下来的。”浊月见我不解,笑着解释道,“咱们侯爷素来简素,府中不到立冬,各院是断断用不得炭火的。也难为他老人家七旬高龄,每日还冻得直往咱们院子里钻呢” “你这丫头,好不啰嗦”侯爷被浊月逗得越发哈哈笑个不止,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帽戴上道,“平日你便是这般饶舌给你主子听,换了我也是要烦的。怪不得今日这样冷还要出门来寻我,敢是躲你这条长舌头呢” “侯爷说笑了,浊月不过是逗我开心罢了。”我满心感激道,“若不是今日碰巧看见颐云斋里上炭盆,您的良苦用心,我竟还懵然不知。” “哪里就称得上是什么用心了呢。大衷地处北国,入冬便冷的厉害,自不比南漠气候宜人。”侯爷由着下人穿了朝服道,“如今你安心养伤,眼看着在入冬前便能痊愈了,好歹也算是没有吃太多苦头。” “这不也是您细心看护的结果吗”我看着侯爷袍子上的仙鹤云纹,不由微微蹙眉道,“这才什么时辰,侯爷便要上朝了吗” “是了,本想差人去告诉你的,见你来一时竟欢喜得忘了,”侯爷笑容可掬道,“今日立冬,皇上在宫里举办了迎冬宴会,在这之前太子殿下会先行做东宴请群臣,诸事繁杂,少不得我这个太傅帮着打点一二。” “原来如此”我暗暗有些失望,随即笑脸依旧道,“外头的宴席是外头的,我也有想献给侯爷的心意。今晚小院里包饺子,还请侯爷早些回来。” 侯爷正对镜佩戴朝冠,听我这句不由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包饺子你竟有这样的兴致,既然如此,今晚从宫里回来,我便不往太子府上去了,我们一起吃饺子,安安静静的过这立冬才好。” “一切旦凭侯爷安排。”我福了一福道,“侯爷既肯赏脸,我便叫浊月去膳房布置了。” 侯爷抚掌而笑,似乎十分受用。商榷了片刻,我便目送了侯爷出府,搀着浊月回小院去了。 下人提前得了消息,早撤了房中的香炉,拼了两张长桌以备我们使用。浊月从膳房回来,身后又是一溜的厨娘。手里提着牛肉,羊肉,猪后腿,鲜虾,螃蟹,鲅鱼,墨鱼,海肠,山菇,彩椒,韭菜,白菜,茄子,萝卜,西葫芦,野山芹等各色食材。一样样摞在案子上,直堆得眼花缭乱,无可下手。 “不过是包顿饺子,这是要把整个侯府的晚膳都一并带出来吗” “姑娘可是要反悔了”浊月见我惊掉了下巴,笑得直不起腰来,“话是您许下的,侯爷的意思却是不想从简,今日啊,非得把各色各样的饺子都尝过了才罢。您也不用害怕,好歹这些人都是会留下给您打下手的,若是嫌累,奴婢给您搬个榻子,您在一旁躺着也成,横竖不缺人手,您便安心给咱们摇旗指挥吧” 廊下的厨娘听浊月这般玩笑,也都渐渐不再拘谨。大家各自分工,便挽起袖子各自忙活了起来。 这才发现这饺子宴美其名曰是我发起,做起活计来却根本轮不上我插手。我的小院难得这么多人,大家热热闹闹的忙活起来,倒也开怀。我的伤虽然已经痊愈,浊月仍是不肯我劳动,惟恐一个不小心再有什么意外。不过到了晌午,她便连声催我进暖阁歇息,而自己顺了半碗厨娘烹好剥了壳的虾仁,亦蹑手蹑脚的跟了进来。 “好啊,原来是拿我当幌子,”我咽了口茶,指着浊月手里捧着的虾仁道,“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偷闲” “姑娘站了半晌也累了,”浊月不由分说将两只硕大肥美的虾塞进我的嘴里,提高嗓门盖住我的声音道,“外头有侯府最好的厨娘们照应,您就安心歇息片刻吧” 不知这虾子是怎么烧的,竟然这般鲜嫩可口。我一时想生气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只有鼓起腮帮,嘴里用力咀嚼着瞪了浊月一眼。 “姑娘,其实奴婢这几日,一直有些话想对您说。”浊月放下空碗,旋身站到我身后替我捶着肩道,“自从上次我们在花园遇刺以来,这些日子您都仿佛有些不同了,您能告诉奴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微微吃惊,想不到浊月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漱了口茶,良久方道“你这鬼丫头,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不同了” “奴婢也说不好”浊月迟疑,手上缓了力道。“总觉得这几日您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总是好像下定决心,等待时机要做什么事情的样子。至于是什么事情,奴婢自是不知还有,近日您对侯爷的态度愈发亲昵,之前虽也热络感激,却远不似如今这般全无拘束姑娘,您告诉奴婢,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好,您已经准备离开侯府了吗” 转过身去,只见浊月垂首望着我的眼睛已经泛起泪光点点。 我心下一惊,慌了神色,连忙拉过她的手在我身旁坐下,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叫你平日里多心,这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你们真心待我,我的伤势又未大好,哪里立时三刻就要离府了呢” “是吗”浊月下巴一颤,眼泪再也蓄不住,抽噎着从怀中抽出一个严实包起的帕子放在我手中,“那您告诉奴婢,这是什么东西” 我一头雾水,手上有些机械的将那帕子展开。目光所及,身上遽然如浸冰桶一般汗毛倒起“浊月你怎么” 浊月抽泣不已,颤抖着将帕子里金镖底下的纸条缓缓展开,将那写有“蠡府危险,速速离开”八个字的一面,正对着我摆在了桌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章 浊月的心事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不知这信笺是何人所写,便一直小心放在妆奁小屉子里不曾销毁。我只当浊月素日嘻嘻哈哈,粗枝大叶,却又哪里想得到,她在我身上竟是这般留心。 “什么时候发现的” “好多天了奴婢日日伺候姑娘梳妆打扮,您每一个柜匣里装了什么,自然一清二楚。”浊月声泪俱下道,“奴婢知道这是别人的字迹,可是可是奴婢不知道,写这条子给您的是什么人,与奴婢朝夕相处的您,又是什么人” 我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向我投来被泪水模糊却又情真荡漾的目光,心里无声的滋长出酸涩的愧疚和心疼。 在我心中,浊月一直是那么明媚,那么快乐,即便身处最危难的境地,我也从未见到她流过一滴眼泪。她似乎生来就是乐观的,永远向着阳光的。我如今才懂得,原来见惯了阳光之后的阴雨是那样的令人心碎,而给她带来乌云的,却恰恰是她心中耿耿所向的太阳。 “浊月” “奴婢真的想了很久。可是奴婢不明白,奴婢真的想不明白”浊月的双手冰凉,却仍然颤抖着紧紧握住我无力的胳膊。“奴婢不敢去告诉侯爷,奴婢知道,这或许已经不是我一个小小婢女应该触碰的真相。可是姑娘,这一个月以来,奴婢日日侍奉在您左右,奴婢对您是十分了解的啊您善待下人,感恩侯爷,您不是那种会对侯爷说谎,对侯府不利的人啊可是您又总是有这么多秘密,有这么多奴婢读不懂的心事奴婢真的很困惑,奴婢真的很想找您问个清楚啊” 我一把将浊月搂在怀中,轻轻抚慰着她颤抖的身体。 桂香清幽,那是这个女孩发丝间独有的气息。 晨起掀帘时,午间推拿时,黄昏散步时,睡前笼香时我竟然不知何时对这个味道有了一种类似依赖的迷恋。这是这一个月以来我孤身在这侯府,象征着我的快乐和希望不曾湮灭的味道。 然而如今品来,心中却只能泛起酸涩凄楚的离别伤感。 “浊月,有些事情,别说你不清楚,我自己又何尝清楚。”我惨淡道,“我只知道,我有我的宿命,我有本该属于我的家园。而在家园之外,你和侯爷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并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只有尽量的保留,或者说,尽量的不保留。不是不想,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告诉你们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所以,我只能保留。而不保留的,就是我对你们真实的感情。只有这样,我才能慰藉,才能对你们的付出感到那么一点点心安” “我不懂,我还是不懂姑娘,我只想知道,您对我,对侯爷是否真心实意,全无半句谎言”浊月直起身子,再度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我,“这张字条,您是否知道是何人所写,您又是否打算按着这上面的话,某一日突然就要离开这里” “我我怎么会离开呢”我忍痛对浊月说谎道,“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在这刈州城,除了侯爷和你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这么好的侯府不住,我又能跑去哪呢” 浊月一时微微痴怔,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我努力绽出笑容,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欢喜一些,可信一些。我知道浊月的忠心,然而我更记得那日温召的嘱咐,我不能将我和他的关系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纯真的浊月。而出府一事又事涉温召,所以即便不忍,也少不得狠下心来,对浊月隐瞒实情。 “奴婢幼时便被家中姐姐卖入侯府,一直不曾有幸服侍过什么好主子。姑娘,遇见了您是奴婢此生唯一的幸事。”浊月止了泪水,甜甜扬起嘴角,“除了奴婢的姐姐,世上便是您待奴婢最好。您是奴婢在侯府正经服侍的第一位主子,奴婢多么希望,您也会是奴婢此生服侍的最后一位,唯一一位” 我无语凝噎再多说什么也只会是残忍的谎言。 我不日便要离开,又如何能对这个真心待我的女孩许下半句力不能及的诺言呢想到此处,心中愈发酸楚,我再度将浊月揽在怀里,温柔的抚着她单薄的背脊。桂花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我意识到,往后余生,自己或许都再不能像此刻这般贪婪而满足的感受这香气带来的安恬了。 “浊月,你是个好姑娘。答应我,从今天起,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再也不要让人伤害了你,欺负了你” 如此絮絮安抚浊月半晌,一转眼发现已是日落时分。 有香气隐隐飘来,我和浊月手拉着手走出暖阁,却见外间厨娘们早已将五颜六色的饺子悉数包好,整整齐齐摆在屉上只待下锅。东首的小厨房起了灶,莼菜银鱼汤眼见出锅,鲜醇的香味萦溢了整个小院。 我一一谢过,吩咐大伙只留三十个饺子待侯爷晚间回来用,其余全部煮了送至外苑大营,并叫个机灵的替我向温将军传话问安。 众人陆续散了,浊月便在外间烧了炭盆与我一同等待侯爷。然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仍未见有人来院里传话。我有些焦急,便推门往院门口望去,却见外头繁星点点,已然入夜。一个身穿甲胄的府兵突然进来,一路小跑,到了我跟前便直直跪了下去。 “请连姑娘安” “起来吧”我疑惑道,“是侯爷回府了,前头派你来传话的吗” “回姑娘,卑职是禁卫军温将军的手下,特奉将军之命前来替将军谢过姑娘。”那府兵答道,“将军还让卑职告诉姑娘,您的心意他明白了。后日他轮值得空,便会来给姑娘回礼。” 心脏猛地一颤。后日这么快吗 不及深思,但见身旁浊月的一脸不解,我只好缓了神色,略略回了一声“将军客气。”那府兵得令,便再度垂首,起身告辞了。 “姑娘那温将军怎么对您这般客气,”浊月奇道,“不过一顿晚膳,他又能回您什么” “侯爷” 浊月一惊,顺着我的眼睛向院门口望去。果见侯爷步态摇晃,身影一闪进了院门。我们连忙迎了上去,走近了才见侯爷身后还有一名小厮扶着他的腰,见了我便苦着脸道“连姑娘。侯爷今日喝多了酒,小的本要送他老人家回颐云斋,可是” “回什么颐云斋,本侯说了几次,今晚连姑娘设宴”侯爷脚下一晃,接着仿若无事道,“设宴与我同过立冬,本侯饮了些酒又能怎样,偏你大惊小怪,着实叫人扫兴” “侯爷”我一壁上前扶住侯爷的胳膊往房里走,一壁转头蹙眉向那小厮道,“侯爷素日沉稳,今天在宫里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回连姑娘的话,今日宫里皇上设了立冬宴不假,可是侯爷想着和您有约,进酒极少,一早便向皇上请辞回府了,皇上虽不太乐意,到底也没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什么重话” “侯爷得罪了皇上”我心生愧疚,勉强继续问道,“可是侯爷不是到底也没有喝酒吗” “是啊在宫里是没喝多少,可是侯爷才出了宫,偏生被被太子殿下拦下了,”那小厮一脸为难道,“咱们这位太子爷也着实是个没成算的,硬拉着侯爷去他府上饮酒。侯爷百般推辞不得,想着应酬几句也就回来了,谁成想太子因着前些日子丢了太子妃,被皇上申饬的事气郁烦闷,正想找人陪酒的。见侯爷一心想走,便愈发蛮横,还说侯爷看见东宫失势,眼里没有他这个太子。侯爷无法,硬是陪了许久,太子才肯放人” “岂有此理”我愤然道,“素日就听过不少那个太子的荒诞行径,被他的亲爹骂过还不知悔改,反而愈发变本加厉,侯爷不是他幼时的太傅吗,如何他便这般全无心肝,竟然” “归萤休要胡言”侯爷虽有些迷糊,醉里却仍然保持谨慎,“太子岂是咱们可以随意指摘的殿下一向同我亲厚,今日又实在伤心,这才才” 侯爷的话没说完,身子一弯便要呕吐。我拍着侯爷的背,又急急吩咐浊月回屋布置,让那小厮吩咐小厨房煮一碗醒酒汤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终于将侯爷搀进了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章 托付 “侯爷,您往后也该求皇上好好管教管教宫帱。不为别的,就为今日他做下的事”我看侯爷在椅子上坐稳了,方气喘吁吁坐下道,“您都七十岁了,他再如何为他的女人伤心难过,难道就不想想您是否受得住他那样猛灌吗” “别说了”侯爷徐徐抬手,似乎吐过以后神志也清醒了一些。“这么多年,那孩子我是知道的。就算告到皇上跟前,他这辈子也就那个样子了。与其恨铁不成钢,倒不如让皇上少操些心” “我是心疼您”我看着浊月拿着帕子轻轻为侯爷擦拭嘴角,轻声道,“您事事以他们父子为先,可是他们又何曾想过您的委屈” “为君上者,自不必事事顾及旁人。”侯爷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挥手示意浊月不必再忙。“我出身卑贱,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已然很满足了。” 心中不忍,却仍无从宽慰。 良久,侯爷方才睁开有些红肿的双眼,看见我定定望着他,便淡淡一笑,露出脸上被岁月刻下的道道皱纹。下人送上了热好的饺子和菜肴,浊月端着醒酒汤立在那里,见我和侯爷凝视彼此俱是无言,便觉有些尴尬,微微潮红了脸颊。 “浊月,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吧。” 浊月有一瞬的痴怔,见我神色定笃,便只得搁下汤碗,领着众人关门下去了。侯爷放眼望去,但见满桌菜色琳琅,热气腾腾,也不由愁思暂缓,心花怒放。 我起身旋步往暖阁里去,久久方才出来重新入席,将一串檀木珠串搁在侯爷案前,侯爷乍见了爱物,加之酒意未褪,一时竟说不出话,只望着我开怀大笑起来。 “那日侯爷情急之下损了自己的珠串。我于心不忍,过后便亲自将檀木珠子一个个拾了回来,想着原是侯爷用惯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修复了才是。” “是了,我还道我那绿檀珠戴了许久才得表面浑然乌黑,你便是一时得了黑檀制成珠子,又哪里能得这般幽香,这般光泽呢”侯爷十分欢欣,像个孩童一般,将那珠串握在手心把玩个不止,“只是难为你还把散了满地的珠子一颗颗捡回来,用心串好,来日若再有损坏,我可不知道要心疼得怎么样呢” “不会再坏了,”我展颜笑道,“这一次我在玉线里分别加了马尾毛,貂皮丝,牦牛筋,月银线,雪蛛网和镇江所产的金蚕丝,将各种材料在水中泡三日,再在阳光下晒三日。匀力搓至极细,再将六股密密打络成结,在近百根里挑出十根最整齐匀净的,再一圈一圈套在玉线上。我和浊月试了几次,坚固得很。便是侯爷手劲再大,只怕也磨不破了。” “怪道怪道你这些日子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原是做这磨人的活计”侯爷惊叹道,“更难为的是这心思,若换了旁人再想不出的” “到底是府上富足,要什么一找都有。浊月的手又极巧,没有她也必是不成的。”我夹了个墨鱼黑皮海肠韭菜馅儿的饺子放在侯爷碗里,“您再尝尝这海鲜饺子,是我们家乡的风味儿,心思只是小巧,要紧的是侯爷喜欢。” 侯爷瞧了新鲜,似乎很是好奇,一口咬下汤汁溢出,品了许久方吐了一个“鲜”字。 我忍俊不禁,鲜少见侯爷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或许在我面前已经很注意不露愁苦神色,然而是真是假我又如何瞧不出来呢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侯府之外是如何的波谲云诡,我只想让我眼前的这个老者回到府中,看见我之后的每一个笑容都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毕竟,今生缘浅,去日可期。 “侯爷,归萤还有一事相求。” 侯爷停了动作,脸上笑容尚未褪去。许是见我神色不似往常,他放下碗筷,顿了顿方道“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何来求字”侯爷挽起袖子,躬身向前注视着我。“自在府里醒来的第一日曾不慎脱口而出,之后的日子你便只字未提。归萤,你可是为了你同行失散的朋友一直耿耿于怀吗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可以命温召带兵出府寻人,整个刈州,或是整个衷国归萤,只要你一句话” “侯爷不是这样的。”我抢白道,“我知道您一心帮我,可是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帮自己,试问又如何来求您呢。何况当日因我遇刺,您尚未请旨便私自解了禁卫军的禁令,如今又因为与我有约,辞了宫里皇上的宴会。我也明白您愿意倾尽全力为我实现愿望,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够明白我不愿再做您的负累的心情” “这是什么话。归萤,皇上的事你不必多心,我们虽是君臣,却也有着数十年忠诚坚定的感情。这种小事不会影响我在朝中的位置。听我的,这种事情,咱们往后就不要再提了。”侯爷拿起放在我肩上的手,再度闲闲扒着碗里的菜道,“不过既然不是关于你朋友的事,又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郑重呢” “今日归萤所请,不为自己,只求侯爷做主,待我身上伤势大好便赎了浊月为奴之身。”我诚恳道,“我知道,这偌大的侯府有数不清的下人侍女,我也不可能一个个顾得周全。侯爷,我只求一个浊月,她聪明伶俐,豆蔻年华,请您别再让她做这府中的侍女了,好不好” “我当什么要紧事,原来是这一桩啊。”侯爷红着脸笑道,“你放心,上次浊月护你不周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了。这一个月来她照顾你细心周到,功不可没。大不了来日我看朝中哪个正直清廉的大员,给那丫头指了做干爹,再留在侯府读书习字,与你作伴。如此这般不但身份显贵,来日若得贵婿提亲,终生有靠,岂不是天大的福气” “若是这般,自然最好”我欣喜道,“侯爷既早有此心,我也不必牵挂,旦凭您安排就是。” “牵挂归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侯爷听得不对,转头向我蹙眉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得好像立时三刻就会与她分开了一样” 我有些怔憧,随即一笑,又往侯爷的碗中夹了几样精美小菜,道“哪里就要分开了,原是我一时说错了话,侯爷不必往心里去。” “我知道,这府中的薄衾软枕,锦绣浮华一向入不得你的眼,唯一个浊月丫头,最是珍视爱重。只是我今日说的都是后话,她才十三四的年纪,哪里便要离府远嫁了呢”侯爷好言相慰道,“即便将来她出去了,我老头子身子骨尚算硬朗,便不能再照应你十年吗” 我噗嗤一笑,一滴眼泪却突然落在盏中,声音是那么大,大的让人心惊。 我缓缓抬头,迎头是侯爷三分错愕七分心疼的目光。心中一阵酸楚,我再控制不住,任由泪水如雨而下。 “孩子,怎么了” 我答不出话,只能颤抖着下巴看那一滴滴泪水滑落。侯爷缓缓起身绕到我的身后,将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柔声道,“怎么了” 是心痛,不可忍受的心痛。 我恍惚意识到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我第一次哭泣。上一次,还有莫云侠温暖的拥抱,还有水晴舒心的宽解。我发现自己仍然好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小礼没有遭遇不测,大家没有随之而来。我们仍然还在学校每天上着乏味的课,期待着周末快些到来在我的家里例行小聚。 我不怕痛苦,我不怕困境,我只怕孤独,我只怕当面临困境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守在身边。 “我在呢。” 那一瞬,我竟然恍惚的把侯爷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是啊,如果不是他,这里就是我噩梦的开始,我可能会永永远远的困在这里,或者在某一天彻底失去希望,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我不能依赖他,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永远渴望回归,那么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留恋有朝一日都会变成刺向我心脏的利刃。 我只能闪躲,只能抗拒。 “侯爷,遇见你的时候,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是你让我对这里有了类似家一样的感觉。你让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有人守护的。有的时候,我很想在这里扎根,在这里继续过完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不能,侯爷,我的生命并不属于我自己,我必须去寻找那些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必须知道他们的生死祸福,我的生命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能完整。所以,对不起,侯爷,对不起。如果有机会,请一定让我,请一定允许我报答你的情分。” “归萤,你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对你好吗” “我因为,因为您的女儿,因为我让您想起了您的女儿,对吗” “这只是一部分。”声音从耳畔幽幽传来,让人莫名感到些许战栗的寒冷。“你知道我是如何爬到大衷蠡侯的位子上的吗” 我想回头,却感到侯爷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的手很软,没有一片老茧。然而那一条条的褶皱又似乎透着无尽的冰冷,透过皮肤,蔓延至心口最隐晦的角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章 大衷往事 “那是四十二年之前,我还是初国刈州城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户。那一年城中生了瘟疫,我的父母亡故,哥哥姐姐也染上了疫症。我没钱为他们医治,只有自己爬到链月山巅采集草药。可是由于饥饿体弱,我不慎落入山谷,摔得不省人事。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被两个异族兵士捆住,我想要解释,可是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见我言行可疑,不由分说便给我上了枷锁,押着我回了他们的大营杛椤一族。也就是,如今住在这刈州皇城里的宫氏一族。” “是皇上当年把您从链月山上掳走的是皇上吗链月山”我的心遽然一缩,“我明白了,您是因为我和您一样,都是在链月山上被人发现,您想到了当年自己的处境,所以对我优容厚待吗” “当年皇上不过还是黄口小儿。杛椤族的王,是他的父亲杛椤契。在链月山上被发现,不是我优待你的原因,那只是是我在封侯拜相之后,下令蠡府之人禁入此山的原因。我不愿再有人在那座不祥的山上发生意外,更不愿意有人触碰我的回忆,触碰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无法控制整个刈州城的百姓,我只能禁止自己府中之人对那里敬而远之。可是事实却是,即便没有人再敢踏足,那座山还是那般的邪祟晦气。你在链月山被我的府兵发现,满身伤痕,失去记忆,竟然一如四十二年前的我”侯爷语气陡然急促,按在我肩上的手似乎也不经意加重了力道。“可是我没有你幸运。看着自己背篓里的药草,我记起了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在杛椤大营囚禁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他们,没有一刻不祈求上苍,祈求他们能发现自己的兄弟为了给他们采药治病不慎落入敌营。我身为奴仆,又是异族,受尽杛椤人的欺侮折磨,那些年支撑着我的,不过是我的同胞终有一日会来救我的希望念想,可是我等啊,盼啊,却始终没有盼到前来解救我的初兵。” “原来,您不是衷人,而是初人吗” “初人我倒希望自己不是初人就因为我是初人,我在杛椤大营做的是最低贱劳苦的活计。我被赶进马厩,伺候杛椤人战马的吃喝粪尿。这样地狱一般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命运有了翻盘的机会。我饲养的幼马被杛椤小王子桓辛选中,小王子在狩狝时脱颖而出,得到了父王的青眼,却也被他的兄弟忌惮。他们派杀手来杀王子的马,是我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刺向小马的箭。他们自以为得手而去,我却拼命爬去了王子的营帐,王子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十分生气,可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看中我的忠心,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我亦钦佩他的隐忍,自此一心效忠。多年后,小王子长成了雄姿英发的少年,我在内助他斗败自己的兄弟,在外依靠谋略帮他屡挫敌军。后来,杛椤契去世,桓辛成为了杛椤族的王。而我这个杛椤大营的异族人也不再需要屈居人下,终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短短数年里,我东征西讨,襄助杛椤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国家。可是我的夙愿并不在别处,我只想回到我的刈州,那个距离链月山,距离一切开始的那座山最近的都城。于是我劝服了大王征讨刈州,哪怕惹得南境最强大的漠国忌惮也在所不惜。我不怕打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征服那座曾经背弃我的都城。” 我的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然而侯爷似乎有所感知,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道也随之而增,直到我的旧伤传来隐隐火辣的痛楚。 我意识到,或许温召和温灵的父母亲人,就是因为侯爷这深沉的执念而无辜丧命的。温召当日不肯坦白他幼时苦心孤诣潜入侯府的意图,如今看来,倒是愈发清晰明朗了。 “后来呢” “后来,我成功了。我带兵攻入了刈州,亲手斩杀了初国的国君。大王对我嘉奖有加,其实呵,他只是发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罢了。占领初国,南漠便失去了唯一的屏障,漠人怕兵强马壮的杛椤人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便抢先出手,于离寒与我们开战。可是试问整个杛椤除了一个我,又有何人有能力抵御南漠服用过壅心草的百万雄师呢大王低声软语的求我守住杛椤,可是他却不知道我的心愿已经达成,再也不想带兵打仗。” 侯爷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似乎对往事心怀无尽嘲讽不屑,“罢了,毕竟君臣数十年,我又岂会将他置于险境而不顾。我答应帮他与漠人谈和,他心花怒放,也依我所求,将杛椤姓改成了漠人和我所习惯的宫姓,在西市我原来的家为我建起了这气派的蠡侯府,甚至将国号,也定为由我命名的衷。” “衷大衷的国号是您起的。”我惊道,“这个国号,同我的故乡国家,很像。” “初亏衷盈,皆由心生。这一路走来,我任由自己被野心熏染,被仇恨蒙蔽。升官加爵,欲望滋长可是我的心里,却始终是空的。归萤,我的心,始终是孤独的。”侯爷抬起手来放在自己的心口,我回过身去,却只看见了他高高扬起的脖颈。烛光一跳,两行浑浊的泪痕便悄声而下,顺着侯爷松弛苍老的颈纹滑入衣襟。 “归萤,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留在我肩上的另一只手颤抖的愈发厉害,我起身回头,只见一缕月光正透过门缝映在侯爷泪痕交错的脸上。那一痕银白仿佛透着无尽的哀凉落寞,直把那一寸被泪水冲刷得清晰分明的皱纹映得仿若死亡一般岑寂。 “侯爷这不是您的错” “一切或许并非因我而起,可是这中间我,又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不可救赎的深渊的呢”睫光一闪,侯爷骤然的凝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归萤,我自己这条路从没有半点选择,可是他们呢当年的初王,当今的圣上,还有无数因我一念之差失去性命家园的百姓,我让他们无路可走,我让他们与自己的初心背道而驰。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并不像你一样,对我如今在朝堂的处境愤愤不平,因为我很清楚,天道轮回,我总会得到报应可是归萤,你不一样,看到了你,我就像看到了四十二年前那孤独的自己。我想帮你,我想帮你回到自己的家,我不想让你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忘记了初心,满心的仇恨我不想你变成那样,我不想啊” 话音未落,我已经扑进了侯爷的怀抱。 或许这样的举动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亲昵,一时间侯爷仿佛冰冻一般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和动作。我紧紧环着他的腰,由着自己的泪水渗进他已经被酒水打湿的衣裳。酒气氤氲,我的脑子似乎停止了思考。眼前闪现着别人的记忆,屈辱和绝望,隐忍和仇怨,战乱和权力,痛快和悔恨 那是侯爷的记忆。 “姑娘,亥时了,颐云斋打发人来请侯爷回去呢” 我下意识的向后跳开,错愕的望向被突然打开的房门。 只见门外月光倾泻,映出浊月细长瘦削的剪影,她的面孔背着光,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身上虽如石化一般,眼白因为惊吓颤抖得异常剧烈。有凉风阵阵吹入,炭盆里火星缭绕,侯爷醉眼迷蒙,背对着门口的身体瑟瑟一缩,脚下便如踩了浮棉一般,晕晃晃有些踉跄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章 临行怅惘 这一夜过得实在糟糕。 许是冷风扑了身子,酒劲一时发散出来。还未及浊月和我缓过神来,侯爷便双脚一软,向后倒坐在了椅子上。 我一时慌张没了主意,还是浊月机灵,叫了下人将不省人事的侯爷背回了颐云斋。 那一头折腾了半宿好歹安顿了下来,暖阁里我与浊月,倒是头一次觉得主仆两个在一块这般尴尬。 我看着她独自收拾了外厅,又照例进暖阁来伺候我洗漱安寝,这中间许久都仿如哑了舌头一般,始终没有开口问我关于她推门撞见的一字半句。 而我还不如浊月,一张脸涨得又红又烫,想抬头瞧瞧她的眼神都没有勇气。最后还是她轻唤了一句“姑娘安置,奴婢告退”时才抓住机会掀帘应了一声,可却到底没有看清楚她的神色,只在她吹了蜡烛绕过屏风时,映着月光依稀瞧见了那急急而去,衣袂飘飞的背影。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浊月唤我起床时已经一改昨日欲盖弥彰的尴尬神色,换上了一如往昔的亲热明媚。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暗谢浊月给了这个台阶,主仆两个谈笑如常,热络依旧,仿若昨夜之事从未发生一般。 装扮过后,浊月便搀着我往颐云斋去探望侯爷,却见大门紧闭,出来回话的下人一脸愧疚,告诉我们侯爷昨夜扑了冷风,加之年迈不胜酒力,却是染了风寒了。 我自然担心不已,不由分说便要进屋探视,却感到身旁的浊月手上似乎有一瞬的抽搐,这才猛然意识到经过昨夜的事,自己再和侯爷过分亲昵,难免让她多心。纠结一番,到底还是规规矩矩请过了安,得体的扶过浊月的手回了小院。 “浊月”回到自己房中,我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其实昨夜之事” “昨夜是奴婢一时冒失开了房门,才让侯爷染上风寒。”浊月关上了门,又拿火钳扒着烧得通红的松香炭道,“此事原不是姑娘的过失,您清白坦荡,实在无须同奴婢解释什么的。” “可是”我仍有些犹疑,“你真的没有误会什么吗” “姑娘,奴婢跟了您这么久,对您的品行最是清楚。更别说侯爷身为三朝老臣,礼贤守正,那是全天下人看在眼里的。您若是因昨夜的小事以为奴婢疑心了您二位的清白,便当真是小瞧了奴婢了。” 浊月将重新灌好的手炉塞进我手中,安恬笃定的咧开了嘴角。“各院里才分下炭火,咱们这儿倒短缺了。碰巧侯爷卧病打点不到,奴婢带人去府中库房抬些回来,顺便再取些铁线钢板,笔墨帆布。趁着初冬晨午间尚算晴暖,咱们重新做个风筝,好歹再放它半月,也多些机会寻到您的朋友不是” 我略微一怔,随即暖意涌上心头,展颜连声答应下来。浊月亦对我报以甜甜一笑,福了一福便推门出院了。 心中温暖踏实,或许这就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蠡府让我有了家的感觉的原因吧。即便对我的身份有存疑;对我的言行有误解,他们都会永远无条件的选择信任。昨夜虽然难免有些尴尬,但却不得不说是受益良多,我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浊月会是这般的通达事理,善解人意。 而我更没有想到临别前夕还能够听侯爷娓娓倾诉往昔记忆,那些埋在他心中四十余年承尘蒙垢却又耿耿不能忘怀的点点滴滴。 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知己想到这两个字,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涩。 之前的自己,何尝不是三生有幸,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知己好友。只是当时沉浸在失去恋情的萎靡之中,不懂得珍惜他们的关怀,也来不及认清对他们的依赖。 守候之所以美好,是因为终有一日那个人蓦然回首,失意化作温暖,悲伤化作动容,执子之手,彼此相依。 也许,对于莫云侠来说我就是那个来不及被他的守候温暖动容的女孩。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是我找法子回归最大的动力和责任。因为对于小礼,大家或许已经尽了所能做出的所有努力。可是对于云侠,那一日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一不是自私而残酷不可原谅的。我应该回去,当然不敢奢求他保留对我的心意,但是至少,我应该回到他的面前,真挚诚恳的再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默默守护的日子,还有苦苦寻找的日子那是我欠他的。 “替我跑一趟,把这个交给外苑大营的温召温将军,告诉他一切妥当,虽然侯爷卧病,也不耽误他明日行程。”我略微思忖,低声补充道,“别太张扬,免得惊扰了旁人。” 守门的府兵接过紫铜令牌转身而去。我忐忑不安的守在院门口,不到一刻便见另一个禁卫军装扮的兵士从那甬道转角跑过来,见了我只略揖了一揖,便近身凑到了我的耳畔。 “姑娘的话将军收到了,不必明日,今晚就请姑娘收拾妥当,将军会在府中花园桃林与您碰头。”那禁卫军声气极低,“给您传话的府兵还算机灵,将军已留他在大营当差了,稍后便会有人轮替为您守院,姑娘安心便是。” 有些犯糊涂出府不去府门,为何要去桃林碰头 虽然惊疑,却也没有多问。温召这般老成谨慎,连来往传话的府兵都处理得不留痕迹,固然不会安排失当。我回到房中,学着浊月素日的样子拨弄了两下炭盆里烧得灰白的残炭,掀帘回到暖阁,反反复复看了看柜中华衣美服,并妆奁屉子里琳琅满目的钗环首饰,竟不知该带走哪一件。 我素喜青兰碧色,侯爷知道后便存了心思,送到我院里的首饰衣物便大多投其所好,橄榄孔雀堇青玺,石榴翡翠常磐玉一眼望去碧青一片,当真神清气爽。 我有些怅然,倒不是因为不舍这些华物,只是念及它们都是侯爷所赏,无一不费尽心思。此番离去,侯爷断不肯轻易放人,加之事涉温召,故而只能不辞而别。 侯爷如今病着,醒来却要承受自己如亲女般真心疼惜的忘年知己漠然离开的痛苦。 想到此节,不觉愈发心酸惭愧,将将落泪之时,只听外间开门声响,却是浊月从库房回来了。我少不得吸了吸鼻子,强做一副欢喜神色迎出去,看着她支使下人将制作风筝的一应材料放在案上,再往将将熄灭的炭盆里添柴加炭。如此忙活了一番,直到房间温度再度缓缓暖起方才空闲下来。 “果然姑娘寻友心切,东西才拿回来便迫不及待要动手了。”浊月接过我手中的铁线,站在一旁继续理着道,“也是,侯爷虽然年迈,但是身体一直健朗,极少患病。如今难得染了回风寒,朝政都不能打理了。如此卧床安养,姑娘倒也得了空闲。这风筝若不趁这两天赶紧做好,来日侯爷大好又日日来咱们小院,只怕就再没机会飞上天去了” “碎嘴,好不讨厌当真是咱们的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便不怕闪了舌头”我作势去拧浊月的嘴,笑着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来日许了婆家,谅你洞房花烛之夜还敢和你夫君这么伶牙俐齿的” “姑娘多嫌了我便罢,何苦又说这些浑话来排揎我”浊月到底小女孩家心思单纯,听了这话脸上便漾起圈圈红晕,嘟着嘴巴只盯着手中越理越乱的线。“奴婢自问无福,没有出阁嫁人的好命,安心伺候姑娘直到终老便罢了。倒是您,素日谈吐也不自矜,没得叫下人闲话,失了高贵的身份。” “哦”我看浊月羞赧,只好收了促狭神色道,“你倒是说说,我说过什么叫他们听了去,还在府中生了闲话” “别的倒没什么”浊月有些为难,脸上红晕久久不褪,“只是侯爷素日待您亲厚,自然不免有不明事理的小人在背地里乱嚼舌头” “有这等事浊月,你说清楚一些,”听得涉及侯爷名声,我一时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说的很难听吗” “难听倒不至于,只是毕竟侯爷数十年不娶,您又是年华正好的姑娘”浊月字斟句酌,生怕我听了刺心,“外面的人心思脏,便编撰出一些供人取乐的风流韵事。不过说到底,也只有那些末等书生,才有这样的低俗趣味,那些真正有风骨的文豪骚客是不屑传谣的” “什么风流韵事,唐唐大衷蠡侯,身份何等尊贵,也是他们可以随意编排的吗”我的心陡然传来一股恶寒,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加复杂,“浊月,你可曾留心,那些素日在侯府乱嚼舌根的人可与府外的人有什么往来吗” “姑娘别多心,事涉您与侯爷清誉,温将军已经在侯府内外清查了。”浊月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安抚道,“侯爷历经三朝,单凭这种流言是绝对不会对他老人家在朝中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分毫撼动的。据前头的消息说,您的事情并未在朝中掀起过多的风浪,无外乎市井少清净,坊间多是非罢了。” “坊间就算是坊间,到底也是对侯爷的清誉有损啊”我无力的叹了口气,转而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事情总算不至不可收拾,心中才多少有了些许慰藉。“罢了,也怨不得旁人,到底事情因我而起,非得在我这了结了,才算完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八章 最后的嘱咐 “姑娘这是何意”浊月困惑的看着我道,“清者自清,脏水是他们泼到您身上的,难道您还能亲自去东西市的街头巷尾,和那些浑人一个个掰扯清楚吗” “浑人自不必理会,但是我适才的话却并不是浑话。”我嘴角一扬,对浊月眉飞色舞道,“侯爷一早与我商议过的,待我诸事料理妥当,便要为你赎身,再亲自为你介绍一个朝中显赫家境殷实的大员为干爹。届时有了好名分,自然就会有好夫婿上门求亲啊” “才正经了多一会儿,您又来打趣我”浊月气得在凳子上跳脚,“我才不要什么好名分好夫婿,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便是这侯府的人,又岂能忘了根本倒是姑娘近日愈发奇怪,想是多嫌了奴婢,想着法子赶奴婢走呢” “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是想着姑娘家都想有个好归宿,便求侯爷赏个恩典罢了。”我见浊月像是有些真恼,少不得软语劝道,“好了好了,原是我的不是,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其实侯爷虽这么说了,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也要你点了头才行啊。何况你如今年纪尚小,哪里立时三刻便要出府了呢” “还说出府就算姑娘舍得奴婢,奴婢也舍不得姑娘和侯府啊”浊月站起身来,脸色愈发红得发烫。“姑娘您不明白,这为奴为婢的辛苦,本不在身份上。主子是天,主子若是个不好相与的,奴婢身份再尊贵又能如何奴婢无福,却也惜福,说无福,是因为奴婢没能托生个好人家,就算将来大了,拜父择婿,那也是要折寿数的。至于惜福,侯爷怜悯恤下,奴婢自问能入侯府,实在三生有幸,而自从姑娘来了以后,奴婢的日子过得更是愈发有了盼头。跟了您这样的主子,奴婢愿意伺候一辈子这句话奴婢之前说过,现在也不会改口,就算到了将来奴婢成年,三十四十人老珠黄,奴婢也照样愿意伺候姑娘,照样可以把这句话说一辈子” 我一时有些怔住,扳着钢条的手颤抖不止。 浊月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双眼睛睁得滚圆闪烁着泪光注视着我。看着她又急又怒又舍不得真的对我生气的样子,我无端想起了和水晴在一起的时光。 水情就是这样,她总有能力一边说着为了我好一边做出让我气恼不已的事情,然而生气过后,我又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的好,意识到无论表达的方式是对是错,她都是毫无疑问真真正正爱护着我的。 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酸楚,或许我现在正在成为第二个水晴,我最大的错误,并不是私自为浊月做出自以为对她好的决定,而是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潜移默化的在这个女孩心中种下了依赖我的种子。 “浊月,我明白你的心思。或许我和侯爷私自决定你的将来确实欠妥,但那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我再度将浊月拉回身旁坐下,平心静气的抚着她起伏剧烈的背脊道,“其实,你应该很了解我的性子,荣华富贵我并不看重,所以我想给你的也并不是尊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拥有自己选择未来的路的机会。在这个皇权社会,对一个奴仆而言,她所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也许就是主子的信任和厚待。可是浊月,你知道吗,当你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对你的怜悯和恩恤上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独自认清前路方向的能力。你对侯府,包括对我的依赖,其实都并不牢靠,它们都不足以支撑你一辈子的幸福和快乐啊” “姑娘您的话奴婢不明白。”浊月似懂非懂道,“自小被姐姐带大,奴婢便依靠着姐姐。后来奴婢被卖进侯府,奴婢便依靠着侯爷奴婢只是个女子,没念过书,所以没出息也没本事。您说的什么依赖奴婢不懂得,奴婢只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念想,只有每日想着你们,向着你们,奴婢才有盼头,才有生活下去的意义啊” “那么浊月,我这样问。如果有一天,蠡府倒了,我和侯爷都死了,你家乡的姐姐也寻不着了,你要怎么办呢” “你们”浊月对我瞪大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她嗤笑一声,轻轻的摇了摇脑袋,“不会的,姑娘唬奴婢呢,这怎么可能” “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这些事都发生了呢” 浊月见我神色严肃,脸上的讪笑也渐渐褪了下去。她手上一圈圈搅着裙带,良久方抬起头,展颜轻松道“若真有这么一天,奴婢便索性也抹了脖子,下地府继续伺候姑娘便是。横竖侯府散了,殉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死你就跟着死,这不是依赖是什么”我抓住浊月的肩膀摇了摇认真道,“浊月你要记住,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为了任何其他人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殉主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再想。你虽然是奴婢,但也是一个独立鲜活的生命,你的父母生下了你,可不是叫你随随便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奴婢的父母生下了奴婢可奴婢如今不还是一个奴婢,就算他们舍不得,又能怎样呢”浊月语气轻巧得让人心疼,“还有您,姑娘,您还不是每日为了您的朋友忧思伤神,那您对他们又是不是依赖呢” “当然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是信任,是牵挂,但绝对不是依赖。”我凝视着浊月的眼睛,语气沉肃道,“朋友是彼此好好活下去的支撑和勇气,而不是放弃生活希望的原因和借口。这就是我想说的,浊月,我不希望我们是主仆关系,我更希望你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朋友有时会摩擦,或许还会有分离,但是只要想到自己的朋友,就总会有朝着前方努力走下去的勇气。” “好好好,”浊月嘴巴一咧,笑得灿烂道,“奴婢自小就没什么朋友,奴婢只知道想到了姑娘,奴婢就有走下去的勇气” 如此絮絮半晌,转眼已经入夜。 我有些气馁的不甘,浊月似乎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意思,或许在她的世界里,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生命的主角,根深蒂固的观念让我感受到了不可撼动的疲劳和无奈。浊月亦似乎有些听得絮烦,最后半是认真半是讨饶的向我许下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轻易伤害自己的诺言。 如此,我也知再无余地,也只好放她去把炭盆挪进暖阁。纵使万般抗拒,时间的脚步总是走得那样迅速而不可阻挡。安寝时分,浊月又拖又拽的将我推回了暖阁。她照例有说有笑的替我卸妆宽衣,见我始终郁郁难欢,还安抚似的捏了捏我的肩膀。 “姑娘怎么这样看着奴婢”浊月透过镜子向我做了个鬼脸,又转身去吹案上的蜡烛。“放心吧,今天您的话奴婢都记下了,既然承诺了您,奴婢是断断不会违背的。” “你记得就好,永远都不要忘了。”我掩抑着心中愁苦道,“今晚蜡烛别全熄了,留一盏给我吧。” 浊月有些惊讶,随即再度对我甜甜一笑“是。那姑娘若没其他吩咐就快些安置吧,奴婢告退。” 她最后环视了房间一圈,确认并无不妥,便向外间走去。到了门口掀开珠帘,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回头望向仍然木木坐在妆台前的我。她的眼睛眯成两条窄窄的缝,其间闪烁的澄澈笑影便倾泻而出“快睡吧,明日见” 嘴角的笑还没有牵起到应有的角度,浊月的身影便在屏风后一闪而去了。 烛影微曳,一片岑寂。 我在妆台前呆坐了很久很久。 以为会有千般万般的不舍,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我的心里竟然是这般的岑寂无澜。 环视四周,这里的炭火永远那么暖,这里的床铺永远那么软,在这方舒适的小天地里,我竟然已经住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好长啊 可为什么一想起来,重伤在侯府苏醒的情景是那样清晰,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一个月了,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熟悉了这个地方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件摆设。我适应了这个世界的文明,学会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能力。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水晴她们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幸好遇见温召。 没有他,或许我会沉溺于侯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足日子,或许我寻找大家的决心会被渐渐消磨妥协。如今有了出府的理由和途径,我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寻找大家的下落了。 没错,这不是意味着终结的结束,而是象征着启程的开始。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又是一阵亢奋。我看了看窗外,月亮已经移至中天。料想已是下人睡去,府兵松懈的时辰,我起身转向衣柜,掏出一件璃宽茶素锦风领大氅,那是侯爷送我的第一件氅衣,颜色又暗沉素雅,最适合今夜上身。 未免留下证据给温召带来麻烦,我又将妆奁屉子里的金镖掏出来藏在袖口。 展开宣纸,却不知从何写起。思忖良久,我终究还是将沾了墨的毛笔搁下今夜既然已是诀别,便也不必让侯爷在往后的时光追思牵挂。 吹熄蜡烛,行至外间,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富丽雅致的小屋,踟蹰再三,终于悄声开门,含泪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章 狙杀 从小院到花园这一路异常通畅,竟未碰见一个府兵,这自然是温召事前安排好的。 我蹑手蹑脚走进桃林深处,纵使今夜月色晴朗,这片林地中的簇蔟枯枝也着实挡人视线。 许是对于曾经在这里遭遇的事情心有余悸,在小径来回转了两圈仍寻不见温召的时候我的心脏开始噗噗乱跳,就连雾气似乎都丝丝沁入氅衣贴着皮肤,令人产生一种森冷的不适。我再受不住这种死寂的折磨,尽量压低了颤抖的声音向黑暗中唤道 “温召哥你在哪里啊” 如此向各个方向唤了良久,四下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 月下虬枝影迷踪,却又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 我把心一横,正欲踏出石子小径向左手边林子里探去,突然一只大手在身后照着我的肩膀拍了一下,我惊得几乎跳起,回身才把嘴张开,却被温召的另一只手飞快的牢牢捂住。 “嘘还嫌你喊得声音不够大,不怕惊动了外面巡逻的吗” 温召见我抖得愈发虚弱,这才慢慢松开了手。我的心脏跳动失去了原有的频率,身上更是早已沁出了一层冷汗。夜风吹起霜雾,便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寒。 “哥,你怎么你” “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我本来想着再过一刻你若还不来我就回大营了。” 温召抓起我的手,不由分说拉着我往林子里钻,“幸好我一早布置了下去,今夜各路守卫都岔开了你的院子。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个时间城里巡夜的官兵应该也渐渐松懈下来了,否则从西市到东市这么远的距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起来也着实妨碍。” “哥姨母的酒楼在哪啊”温召的步子迈的极大,我踉踉跄跄的闪避着不时支在眼前的树枝道,“那里距离侯府很远吗,我一个人找不找得到啊” “刈州城内城方圆百里,蠡府在西市之末,桃销楼在东市头里,其间距离自然不近。不过以你的脚程,相信不出一炷香也就到了。”温召走在前头脚下生风,头也不回低声道,“至于位置嘛东市里四道桃花街,那是整个刈州最繁华的所在,你一定找得见的。” “东市,桃销楼”我听着温召语气急促敷衍,心里愈发没底。“哥,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那怎么成,我偷溜出大营这许久已是不妥,若再出府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温召回头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脚下步子却不见丝毫减缓,“何况我的轻功与你相差甚远,届时被官兵发现,岂非害苦了你” “可是哥,我现在” “我们到了” 温召猛然停下步子,我倒吸一口冷气,小腹隐隐传来岔气的阵痛。 抬眼望去,却见前方已不见了枯树,俨然是一小块平整空旷的土地。这块空地面积不大,似乎已是桃林尽头。前方立着一座精致古朴的假山,假山后身却是侯府深红色的高大围墙。 “灵儿,你听着,我们时间紧迫,你必须记住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 温召回身抓住我的双肩,语气沉笃严肃道“哥哥技艺不精,实在不能陪你一起上路。不过此刻夜深,料想城中的巡逻也不会太森严。你记住,你要去的地方是刈州城最大的酒楼,叫做桃销楼。你要找的是咱们的姨母,她叫花绛棠。我已经给她递过消息你今夜回去,想来她自会派人接应。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全程路线,你仔细记好,出去之后向左过桥,进入外十三大道,往北直走便是环宫河,沿着环宫河向东一路直走,你就会看见一条宽十八丈的大街,那就是刈州最中心的主街,长宁街。穿过长宁街再往前就是东市了,你数着经过的路口数,数到第四条停下往南看,就可以看到咱们桃销楼的前楼了。” “桃销楼,花绛棠,外十三道,环宫河,然后向西不,向东,长宁大街,第四条道口”我有些绝望的看着月光下眼眶深凹眉头紧锁注视着我的温召,声音里没由来的带了些哭腔,“哥,我要是记不住怎么办” “胡闹你即便如今失了记忆,又不是失了心智,以你的聪慧,区区几条路又怎么会记不住呢”温召晃了晃我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了几分责备的意味,“这种时候你就别再跟哥哥开玩笑了,要是换了花姨,非得叫你吓着不可。” “我不是”我嘴里发出一声类似哀求的嗟吟,再度抬头望向假山后丈许高的围墙,“哥,还有这墙也实在太高了,我怎么翻得出去呢” “谁要你翻墙了,傻妹妹。”温召轻嗤一声,望着面前的假山道,“这山是中空的,地上有一道暗门,可以直通府外的河道。” “唔”我有些为难的扫了一眼月光下突兀嶙峋的岩石,“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门的” “这是早年我自己挖的暗道,我如何会不知道”温召不耐烦道,“好了,有话以后我去桃销楼看你时再说,现在你赶快脱身才是最要紧的。” “哥,”我旋身挣脱开温召将我推向假山的手,“我就这样一走了之,侯爷会不会很伤心呢” “如果今天你我被府兵抓了现行,侯爷杀了我们都不为过”温召一壁推着我一壁絮絮嘟囔道,“你有工夫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说真的,哥,我今天走了以后你能不能为我好生看顾着侯爷,好歹帮我在旁劝慰两句” “嘘,别说话” “哥我求你了,我知道你不想我和侯爷有太多牵扯,可是他的的确确救过” “噤声” 我被这突然的厉声呼喝惊住了喉舌,月光之下,只见温召紧闭着眼睛,一张面孔板得森寒。 夜风拂起,他的耳朵随之一动,转而缓缓转身,向身后迷雾萦绕的枯枝桃林举起了自己的佩剑。 “你不出府安身立命,半夜跟踪我们到这里是想找死吗” 没有回应。雾气在清冷月光下氤氲成连绵一片,伴着凉风刮过枝干的嗖嗖异动,更添了几分诡异气息。我缓缓靠近温召,抚过他后背冰冷坚实的甲胄,低低唤了一声 “哥” 雷霆乍惊,一支箭忽地从迷雾正中向我呼啸飞来,温召手腕一抖,手中剑鞘一振而脱,月色映出一道冷冽的银光,我的眼睛一晃,那蓄力十足的飞箭便被剑鞘寸劲弹开。 未及落地,温召急速出手,两束金光便掷回到那迷雾深处,却听叮呤清脆两声,一个人影骤然飞跃而出,高举一柄铁钩向我砍来。月光之下,那人的面孔苍白而狰狞,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闪烁着噬人魔鬼一般的恐怖神色。 是宵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章 离府 温召一声低吼,纵身一跃以银环剑接住了宵遥的铁钩。 两人落在距我不过十数步之外,招式交错便缠斗起来。 我惊得挪动不得,却见温召脚下疾旋,一身甲胄晃做一团飘逸光影,虽只一人,却已对宵遥形成环围之势,他倏地向左跃出,虚出一剑,那宵遥身法灵动不足,急忙转体护住左臂,下盘便生生受了回手一剑,他一时站立不住,撑住上身便跪了下去。 “奸贼早知你们兄妹蛇鼠一窝,当日链月山下我便该杀了这个贱人”宵遥暴喝一声,对我怒眦相视道,“只恨那蠡侯老儿受你二人蛊惑,居然逐我出府今日我便取你二人首级,以泄我心头之恨” “果然是你,离间我与侯爷在先,事败又诬陷我的妹妹,看来五十棍还不够让你长了记性”温召举剑冷笑道,“早知你有不臣之心,宵遥,当日链月山下,我有本事挡下你的剑,今日我便同样有本事杀了你这个狂徒” 宵遥又一狂啸,猛地从地上弹起身来,温召猝不及防,下腰一闪而过。 宵遥抓住时机,旋步飞腿踢出,正中温召下腹。我惊恐的看见宵遥居然没有趁势再出杀招,而是向我抬手露出捆在小臂上的细弩,将将瞄准发射,却见温召一跃而起,斜身将剑舞做圈圈银环,如浪里寻花逼至宵遥身侧,嗡一声响,却是银环搅住了铁钩。 二人僵持不下,俨然拼上了硬功。 月光下宵遥狰狞如野兽的面孔遽然青筋暴起,竟一把将温召甩飞数步。然而温召身法何等轻捷,落地便再度引身刺来,却见这回他手上动作极快,剑剑直刺宵遥命门死穴。 一个躲闪不及,那银环剑便正正刺进宵遥脾脏。血花飞溅,温召手上加力,那剑便又入肉两分。 胜败落定前刻,却见那宵遥遽然通身变得青紫,肌肉竟一块块急速爆裂膨胀开来。温召一时惊得呆住,不防便被宵遥再度一脚踢开。 他再想起身,却已经被宵遥突变的样貌骇得失了气力,软软躺在了地上。而那宵遥此刻却如失了心智一般,疯狂乱挥着铁钩便扑向温召。 铮的一声,只见二人持剑相挟,各自手上都抖得剧烈异常。我不可置信的看到脾脏适才被温召豁穿,此刻却丝毫不见虚弱的宵遥手上的力气竟然变得这样大,转眼钩尖已经逼至温召喉头。后者脸色惨白,全力相抗,奈何力道着实悬殊,只能任由那钩尖一分分削进自己的颈窝。 一道血痕倏地流下,我被这鲜艳的红色惊回了神志,慌乱万分的在全身上下疯狂摸索 “灵儿” “啊” 缓缓睁眼,只见宵遥的后脑上深深插着我扎进去的金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倒在一脸惊惧尚未褪去的温召身上。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远方隐隐传来府兵嘈杂的喊声,我不及多想,一把将宵遥的尸体从温召身上推开。伸手去拉,才发现温召脸色煞白,却已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怎么他怎么会” “哥你怎么样,伤得重吗”我拼命拉扯着温召沉重虚软的身体道,“你快起来啊,现在不是想宵遥的时候,我们惊动了府兵,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温召似乎被我的话惊醒,他一个打挺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自己仍在汩汩流血的脖颈,一手一把将我拉起。转身跑到假山的洞口向我道“灵儿,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吧,快走吧,现在就走” “哥,我不能把你自己留在这里啊”我听见外面府兵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已经进了桃林正在地毯搜查,“宵遥的尸体你怎么处理,还有侯爷,你怎么向侯爷交代” “我没事,小伤而已,”温召扫了一眼一旁血肉模糊的宵遥,转头向我急道,“你快走,我有其他的小路回到大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我来过这里。宵遥的尸体先留在这总之我的事情你不用管,先出去了再说” “哥哥”我躲着温召的推搡颤声道,“你不要骗我,你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温召匆匆扒开杂草拉开密门道,“快,听哥哥的话,别管我,快走吧” “可是你的伤”我已经被温召推进了密道,死死撑着密门不让他关上,“侯爷追究起来势必会发现的啊” “你不必担心,这我随便编个谎糊弄过去便是。”温召快速起身抽出宵遥手中的铁钩塞到我手里道,“这个帮哥哥带走,就是你能帮的最大的忙了。别再啰嗦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心中还有万般牵挂,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再不离开,不但自己走不成,就连温召也会因为我浪费了太多时间无法在被发现之前回到大营。 权衡之下,我终于道了声“再会”,看着温召将我头顶的铁门重重关上。 屏息再听,却只能听见窸窸窣窣铺盖杂草的声音,兵刃刺穿皮肉的声音,温召飞奔而去的声音,还有远处越来越近府兵脚步的声音。 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没有温灵的神通记忆,本就只记了个大概,半路又杀出个宵遥,我几乎将温召嘱咐过的行程忘了个干净。 虽然没有温灵的好记性,万幸继承了她的好本事。加之之前在天文社多次野外露营的经验,我出了河道便认准了东方的方向疾奔而去。 其实哪里需要我的辨认,只消瞧着那一头的天光被地上的霓虹灯火映照的如同白昼,再细细看清哪一处的灯火最是璀璨耀目,便可轻易锁定那刈州第一大酒楼桃销楼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温灵的身体再一次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的速度一如我想象中迅急如风,而且良久不觉丝毫疲累。 除了到环宫河时为温召丢弃宵遥的铁钩;经过长宁街藏在巷里等候迎面而来的巡逻兵路过;以及一路以来由于我的疑心三番两次驻足向后眺望是否有人跟踪,不过半炷香时间,我便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桃销楼巨大的金字招牌之下。 果然是同城不同景,若说一路走来的西市像是入了夜便静谧安宁的乡村小镇,那么这东市便可以比作现代万家璀璨的一线城市了。 一路走来虽见奢华气派的官家大宅幢幢栉临,却只有到了里四道口,才知道什么叫太平盛世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不同于肃穆辉煌的东市官宅,桃花街上尽是雕栏玉砌的酒馆戏院,在这入夜静谧的刈州皇城里,远远便可闻得一片歌舞欢腾。各家或是高山流水的丝竹弦乐,或是嬉笑怒骂的靡靡之音,无不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这条街上最富丽堂皇的桃销楼,我的心里竟无端想起了侯爷,他是历经三朝的衷国老臣,到了这个年纪本应颐养天年,潇洒度日。可是却依旧每日兢兢业业,为了朝政,为了我疲于奔命。 而同为大衷臣子,又有多少人此刻便流连在这东市的桃花街之上,或美人入怀,或品酒听琴,浑然将为臣之责抛之脑后,将朝政一概推给一个一天清福都未享过的七旬老人 “敢问,您是连姑娘吗” 骤然从迷离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我看见一个堂倌模样的小厮躬身立在我面前,正一脸殷切对我笑着。 “是,我是你是谁” “得嘞,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小的是主母派来正门特地迎候连姑娘的。”那小厮笑道,“外头冷,您站在这风口做什么,快随小人进来吧,主母等您等得可是急坏了呢” 我身上一凛,这才觉得身上又冷又僵,便赶忙随着那小厮上了台阶。 一进楼门,便是一室暖融融的美酒胭脂香迎面扑来。身上立时三刻松泛了许多,我放眼望去,却见这楼内竟是这般的宽敞气派,富丽奢华。 雕花汉白玉地砖的大堂宽可容纳千人,散座依次排开,正中心簇拥着一朵巨大的十瓣鎏金莲花舞台。两位万千风情的乐伎正抱着琵琶翩翩起舞,引得台下千百酒宾看客连声叫好。各大桌上都有倌人陪酒取笑,时有小厮传菜上酒穿插其间,虽纷乱嘈杂,却也井然不乱,各得其乐。 “姑娘仔细脚下,请随小的上楼。” 我将目光从一室的锦绣旖旎上移开,却见自己不觉间已被小厮引至大堂角落,面前是一排缀绣金线的百花穿蝶华毯铺就的楼梯,往上便是二楼。 我顺着画有夜光粉彩飞天仙女壁画向上看去,却见这楼竟然高至六层,耸然瞧不清楚穹顶上隐隐约约投下光束的七彩琉璃罩上的繁复纹案。 我随着那小厮顺着旋梯一直上到四楼,方才往西首一转,竟是一道红漆绿瓦的十八柱天桥,直直通至后面又一幢同样华美伟岸的大楼。 与前楼不同,这一幢却没有了适才的纷乱嘈杂,反之却是清雅朴素的古琴伴着檀香白茶之气幽幽传来。穿过中楼又是一道天桥,这才是桃销楼最最尊贵私隐的后楼所在了。 我随小厮再上了两层,直至六层顶楼,顺着倩纱窗往来时经过的最前一幢大楼望去,华彩璀璨依旧,却已是闻不见繁花酒肉胭脂气,艳曲嬉容丝竹声了。 “姑娘辛苦,便是这里了。”那小厮拐弯抹角引着我行至这六楼的最末一趟长廊,终于停下脚步向我躬了躬身,转而面向那糊着厚重明纸的楠木大门低低唤道,“妈妈,姑娘带到了。” “这便到了”屋内烛影微微闪动,伴着窸窣书页翻动声响传来一个极风情妩媚的高亢女声,“快请进来” 想是我的这位花姨母规矩极严,那小厮虽在门外,听得吩咐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再轻轻推开房门,向我道了一声“请”,方才躬身退下了。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再回头望向门内烛火摇曳的深处,无端便觉得有些紧张。只有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章 花姨 “灵儿,你可是回来了”还不及回身关上房门,我的手便被一把拉起,不由分说拽进了房间。“当真想死花姨了” 心中猜想了千百遍与这位花姨相见的场景,预料到了她身为亲人与温灵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是如今遽然便是这么一下,倒还真是有些意外。 我踉踉跄跄顺着那尖锐笑声望去,迎面却是一位容色极有韵味的中年妇人。 她唇间涂着艳丽的口脂,脖颈以上裸露在外略微松垂的皮肤施着一层轻薄白皙的豆蔻汁珍珠粉。一双狭长的丹凤美目媚眼如丝,簪了满头的金玉钗环映着烛光熠熠生辉,衬得她此刻对着我的笑容愈发娇妍明丽,百媚横生。 “花姨” “哎”听我一句轻唤,花姨笑得更加春风满面,一双染着蔻丹的手拉住我便不再放开。 “我的宝贝灵儿,我的心肝呦当日你把你教中旗主的信物交给我,半句嘱咐没有便走了,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还是召儿前些日子派人来告诉我你潜进了蠡侯府中,我私心想着,那蠡侯叱咤朝廷十数年,哪里会是好相与的,你该是为教中办事才冒险接近,可又为何一早将你罡风旗的信物交托与我哎呦,当真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你可知花姨这心里有多挂念你吗” 我一时有些接不上话,花姨却哪里肯放过,将我一只手放在掌心揉来搓去,面上笑得愈发殷切“温召还嘱咐我说你在侯府改了名头,叫什么连归萤我也不明白你的用意,还记了好一顿工夫来,快让姨看看,重伤初愈,蠡府供应可还周全;可瘦了;恢复的可还利索” “花姨,咱们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先不说这些个”我轻轻挣开花姨的爱抚,努力对着面前这位对温灵无限疼惜的艳妇装出一副热络亲密的样子,“只是,您说我一个月以前来过这里吗,您当真不记得我那时同您说过什么” “召儿说你失了记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怕是当真伤着了呀”花姨一脸怜惜的看着我相较于她,显得十分简陋寒酸的鬓发,微微敛色,转身回到长桌前从屉子里取出一个拳头大的木盒,将我唤至跟前道,“灵儿,当日你将这宝贝交给我的时候,确是一字半句都没有留下。如今你再自己看一看,看看能否记起什么” 我接过花姨递来的木盒,心怀惴惴缓缓打开。 映着微弱的烛火,我竟一时没能辨出那是什么盒中之物不过拇指大小,通体乳白,形状怪异,细细辨认,倒像是一块某种动物的骨头。 我小心将它取出,在手中掂了掂,却比一般的骨头重了许多。我心下疑惑,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却惊奇的发现那骨头在我紧攥之下竟然有一瞬的微微发热,仿佛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暖流,流经手掌直至心窝。待我松手再欲一探究竟,却已不复适才的神奇景象。 “没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哦记不起来便算了,往后总能慢慢记起的。”花姨的神色略微黯淡,“当日你将这宝贝交给我的时候虽未提及原因,却也千叮万嘱叫我好生保管,说将来没准派的上大用场的。可是我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明白这宝贝到底有什么好处,如今你既平安归来,便物归原主了吧。” 我及时敛了惊讶神色,点了点头,将这块骨头收在了袖里。 花姨一直盯在身上的慈爱目光仿佛能融化了人,叫人好生不好意思。我理了理衣襟掩饰了尴尬,随即向花姨真诚道“对了,花姨。今夜温召助我出府,途中竟然遭遇了他手下副将宵遥的伏击。那副将似乎一直有心僭越,可是今也却不知怎的,像是着了魔障一般,被温召刺中了要害竟然都不死,反而血肉激生,内力大增,当真是古怪极了” “有这等事”花姨一凛,忧心忡忡道,“那你们可都安然无恙,那贼子可处置干净了” “您放心,我没事,哥也只受了些轻伤。”我连忙安慰道,“那副将已经死了,哥也销毁了证据,想来不会有事。” “那就好,召儿处事一向谨慎,不然也不会在侯府立足十余年都未被察觉真实身份。”花姨神色有一瞬的闪烁,随即再度凝起了眉心,“一早听说那个宵遥狼子野心,为求上位,使尽了鬼蜮伎俩。有他在一天,召儿在侯府的处境便凶险一分。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只是你适才说他神志失常,血肉激生,中剑不死这却又是什么缘故呢” “看他当时的样子,似乎是在怒火攻心加之受了剑伤之后才有了变化。不像学了什么功夫,倒像是打了兴奋剂的样子”我低声喃喃,“您说,他会不会是吃了什么猛补的药,那种,服下后就会让人功力激增的药呢” “功力激增我倒是听说南境有一种壅心丸,是古时漠国以秘法炼制,借以富国强民的神药。只是传闻说那药只有长期服用才会起效,断不会如你所说一时被激出药力。何况那宵遥又没有神通本领,在这刈州城里根本弄不到这种药丸。”花姨眯着眼睛缓缓道,“只是此事背后,若真还有漠人参与指使,那这中间便说不上有多复杂了” 我有些失神的盯着花姨烛光下精致小巧的面容,却见她的眼眸突然一闪,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随即绽开一个明艳无比的微笑,再度拉过我的手亲热道“是了,便是天大的事,横竖不会是冲着你和召儿兄妹两个来的,你如今到家了,召儿上头又有蠡侯庇护,咱们权且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你瞧我,这见你回来一时高兴糊涂了,竟忘了已经夜深,也该早些送你回去安置了外头有人么” 大门再度被推开,我这才记起如今已是后夜时分。来到桃销楼乍见了灯红酒绿,歌舞不休,竟生了还在白天的错觉。 一个年纪长些的男子躬身进来,花姨握过我的手,轻巧一个旋身将我挡在身后,脸上便在那一瞬换上了冷峻神色,哪里还瞧得见半分适才对我的慈爱欢笑。 “前头如何了” “回妈妈的话,现下已是寅时一刻,大爷们意兴阑珊,都陆续随着姑娘们回房休息了。还有几个撑着席的,弹琵琶舞水袖的姑娘们实在撑不住,现已换了一茬清倌儿陪坐,倒还像样。” “没骨头的丫头子,专会取巧躲懒的赔钱货”花姨没好气的嘟囔道,“便是我素日太好性,一个个年纪还不算长,倒愈发娇气得像是官家小姐们的样子。还好咱们重金买了今年的花魁,只是那一位也是个有架子的,坐着轿子颠不得晃不得,从离寒到刈州千里迢迢,哼,还不一定是哪年光景呢” “妈妈消气吧。小的听南方来的客官席上说嘴,咱们这回买的这位牡丹状元,堪称国色,着实是位百年难遇的天仙美人。便是矜贵些原也不值什么,只要来日进了桃销楼,还不是妈妈您的摇钱树吗”那男子巧言拍马道,“即便这一位来得迟些,前两个月咱们不还从西域人手里买了个宝贝吗,虽没有牡丹状元的名头响亮,听说也是位艳冠天山的绝代佳人。一路快马送来,想来便是这几日了,届时桃销楼囊尽百花,您还怕守不住这天下第一楼的美名吗” “油嘴,偏你这猴儿替我算得妥当。”花姨到底受不住吹捧,脸上也一分分得意起来。“罢了,生意的事等新姑娘们到了再说吧,前头我先去照应着。这位温连姑娘你应该是见过的,说是我花绛棠的干闺女还要亲些。你先带她回房歇下,再吩咐楼里上下,万万怠慢不得,若我听得姑娘在楼里住得有半点不舒心,仔细你们的筋皮儿” 那男子听得吩咐忙连声应过,花姨回转过身,竟又一瞬换回了慈爱神色,对我温言道“好灵儿,姨还有些杂务,就先前头去了。今儿也晚了,咱们娘俩有话明儿得空了再聊,快回房好好眠一眠吧” 我知道不该推辞客套,只有应了下来。 花姨抿唇一笑,转身映出一身潋滟繁彩的锦绣光华,娇俏身影便消失在了房门之外。 我呆呆立在原地,心中无端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暖意不同于侯爷初识便恩遇有加的唐突,这位花姨对我的关怀积淀于温灵十七年的成长岁月。所以,同样是无条件的爱,相比之下花姨的亲热更能令我适应。 或许是不再涉及此身清誉和朝堂地位;又或许是温灵的眼睛留下来的记忆,面对着这个娇妍的妇人,我总会莫名的觉得放松和愉悦。而这份感觉,实在是我在供应齐全的侯府整整一个月以来一直求之而不可得的。 “姑娘,请移步吧。” 我长舒一口气,一夜的奔波劳累似乎在这一瞬化去大半。心绪舒畅,我步履轻快的跟上了前头引路的男子。转念一想,如今的刈州,甚至整个衷国,于我而言再不是负累和囚笼,而是宽广无拘,充满希望的自由天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章 福临 我用了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迟钝的弄清楚桃销楼的真实属性。 回想当时自己因信了温召所言“刈州第一大酒楼”的名头,便真的单纯的以为这里不过只是一家气派些的寻常酒肆,当真是天真的有些蠢钝。 且不论我的真实年龄,便是换作真正的温灵,听了昨夜花姨与她手下管事的谈话,也该一早心中清楚,这所谓第一大酒楼,自然不会单单做酒肉筵席这一种生意。 倒并非是因为昨夜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其实相反,花姨为我安排的后楼五层的厢房极为雅致清净,倩纱窗下便可以见到院子里那棵年过百岁,遒劲古朴的桃花树。 之所以能够知道这里原是秦楼楚馆,还是晨间起床时,察觉到间间客房均房门紧闭,院子里亦是寂寂无人,这才多嘴问了打水的小厮一句。还是他告诉我,后楼之所以白日清净,一是因为地处桃销楼最末,宁静清雅,宛若仙境,只有少数客官住得起这里一楼那排上好的天字房。 而二楼往上直至五楼,原是楼里一众相公倌人休息的绣阁。这些年轻貌美的男孩女孩们每天入了夜或要献艺陪桌,或要接客出局,辛苦忙碌直至天明方可歇息,这才成全了这小院在“刈州第一楼”中难得的清净安宁。 午后花姨便抽空来瞧过我,嘘寒问暖之余,更是备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馔,并各色琳琅满目的衣料玩物。其奢华精致,竟不逊于之前我在侯府时的吃穿用度。花姨一壁将那一桌菜色一样一样添在我的碗里,一壁前后左右对我端详个不够。 “平日只听前头大爷们道那蠡侯清廉为公,今日我才算亲眼见了。”她掐着一把与年龄不符的尖细嗓音啧啧道,“灵儿,告诉花姨,你在他们府里这些日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便是往昔你漂泊江湖,奔波一年也回不来一趟,也不曾见清减成这个样子啊” 听了这话,才到嘴边的一句“饱了”也只好并着一大口饭再咽回去。 知道花姨不会相信,所以我也无谓辩驳自己在侯府的待遇曾是那般的富足优渥。 到底是温灵的体质奇异,我不止一次的暗自称奇,勉强用自己能够接受的说法解释,或许是她身体的代谢极快,所以在重伤神速痊愈的同时,每日任凭吃下再多的奇珍补品也不会发胖。 如此絮絮半晌,在我再三表示一应周全之后,花姨才终于千般不舍万般犹豫的随着接连数次催促她回去理事的小厮匆匆去了。 想是这偌大的酒楼诸事皆由一人打理,花姨的辛苦劳碌似乎并不亚于辅弼君主的侯爷。 还是在她离去半个时辰之后,前头才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原是昨夜三言两语便讨了花姨欢心的堂倌,在她身边一向得脸的下手,名唤福临的。见我开门便殷勤一笑,背手拧着身后的两个下人躬身拜了下去。 “姑娘,晌午妈妈一时忙着忘了打点。刚想起来便特地叫小的再来寻了姑娘。”福临指了指身后二人,唯唯诺诺道,“这是妈妈派来专门给您跑腿做活的下人,往后您在咱们楼里长住,大约也是用得着的。” 我抬眼望去,见福临身后的下人原是一男一女,女孩子倒还周正,却见那个男孩体态瘦削,身形小巧,竟还是个孩童模样。小小的脑袋瓜缩到了颈窝,屏息敛气的不敢言语。 我见他如此畏缩颤抖,便可想见他平日在楼里是如何被其他小厮排挤欺压。一时心中怜惜,便不由皱了眉头。福临何等乖觉,但见我神色不悦,立刻上前伸手搡了那男孩一把。 “甘来姑娘面前,你做这副丧门样子做什么”福临转身向我,一脸凶神恶煞顿时换作无限阿谀,“姑娘您别见怪,这小子素日便是这副没骨头的样子,妈妈原也说他虽然不成体统,但到底还不算傻透了腔。来日他侍奉您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您尽管打尽管骂没关系若再不称心,您只管交给小的,小的保准给您调” “行了,我也没说什么。”我不喜福临的嘴脸,便板起了面孔道,“倒是这孩子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如何就来咱们这做伺候人的活儿了” “姑娘说的是啊小的原也想不明白,咱们楼里如何挑不出个机灵的,偏指了这傻小子到您跟前,没得给您添堵不是”福临挤眉弄眼附和道,“原是妈妈的意思,怕年纪大的小子不干净惹您嫌弃,非得年纪轻些的,不通人事的才能近身伺候。其实要小的说啊,还是换个知冷知热利索体面些的才好呢,如今您既然也是这个意思,便大可吩咐一声,小的这就叫二三十个清秀机灵的上来,给您慢慢选” 我懒得去看福临,只把眼睛停在那男孩身上。 自进门以来,他便一直惴惴不敢抬头,我不愿多想福临一早给他立过怎样的规矩,只是倘若听任那刁奴的意思将他退了,他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经受怎样的惩罚嘲讽,往后在桃销楼岂非更加直不起腰来。 然而心中又实在顾虑颇多我迟早是会离开的,不可能永远庇护着他,我不愿这世上再多一个浊月,对一个无法依赖的主子倾付真心。浊月尚且成熟懂事,加之身在侯府,得侯爷许诺关照也算终身有靠。可是这个孩子 “你回去告诉花姨,这两个我都不留也不劳烦你再为我费心择选他人。”我及时压住福临再欲奉承的神色,昂首冷然继续道,“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有人整日相随。既然每日梳妆洗漱,沏茶传膳已有专人伺候,也就不必再留人在身边了。” “可是,姑娘”福临苦着脸道,“小的也是领了妈妈的差事,为您打点身边的一切不方便,您这一个也不留,小的实在没法交差啊” “为我打点好,那就传我的意思,把这男孩子提到后楼我这一层,负责每日门窗走廊的打理清扫。”我转首向福临幽幽道,“这回可以交差了吧” “这姑娘,甘来原是后厨洗抹布倒泔桶的,既然您不收,那自然是要回原岗做事。您有所不知,咱们楼里下人虽多,却也是个个分工明确的。您这一时要调他来后楼小的也实在为难,何况这五楼如今就您和几个有头脸的姑娘住着,也着实用不着独独派人清扫啊” “福大哥才说为我打点,如今我只说了一条你便诸多说辞,实在免不得叫人寒心啊。”我看着福临慢慢沁出一头晶亮的汗珠,语意闲闲道,“花姨平日里看重你,事事叫你替她打理。可是如今我回来了,生意上倒是也能在她老人家一旁帮衬一二。这说起来,福大哥倒能得了清闲,依我看,竟不如由您替了这孩子后厨的活计,也免得再费心安排人手。您说,我这法子如何” 如此一说,福临哪里还敢回嘴,双膝一软便拜倒下去,只说自己一时糊涂,往后断不敢再做我的主,连连求我收回成命。 而那男孩似乎受宠若惊,明明欢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有抬起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激动的朝着我眨了又眨。 我心下暗喜,早已缓了适才的气恼不忿;又念及福临跟在花姨身边多年,原是有脸面的。我不愿在桃销楼的第一日便摆足架子,更无意让花姨失了体面。于是只略微弹压数句,便吩咐他们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 英雄救美 这一厢过后已是黄昏。 自入冬以来天便愈发短了。我百无聊赖,推窗去看外面的景色,却见天边残阳如血,红色的太阳躲在一片绵延青山之后,已是只剩下一寸微亮的小头。 我恍然想到,远方城外那片山脉应该就是我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被温召在宵遥剑下所救的链月山吧。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重伤初醒,惊讶的发现自己换了身体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转眼我在这刈州城里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了。刈州城,我放眼远眺,虽说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我却从没有好好看过这座恢弘的都城。 便是那夜横穿半城,奈何心绪纷乱,脚步匆忙,却也不曾留心赏景。 不得不说,这刈州城实在是美轮美奂,堪比之前我在任何影视剧作中的拍摄布景。远方西市鳞次栉比,在夕阳下映出壮丽凄美的轮廓。沉肃的蠡府鹤立鸡群,在那一水的低矮平房中便显得格外扎眼。 而近看东市更是遍地琼楼玉宇,大大小小俱是飞檐斗拱,好不气派。而眼前桃销楼两幢前楼近水楼台,愈发显得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我垂首再往近看,却见院子里华灯初上,穿堂风幽幽拂过,老桃树便随着丝丝缕缕的酒香轻摇枝叶。 许是桃销楼地气暖润的缘故,不同于蠡府花园内那片枯败的桃林,这棵根深叶茂的老桃树的叶子竟还都不曾尽数枯落,青黄参半的枝叶随风拂动,在这喧嚣世俗的青楼中很有几分淡泊闲适,无欲无求的超然意味。 我耐不住性子,隐隐听见前头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便索性出门四处逛去。 不比在蠡府的日子时时谨小慎微,处处恪守规矩。在这逍遥快活的桃销楼里,我就像入海游鱼一般畅行无阻。想是花姨一早有过嘱咐,无论我行到哪里都没有下人多问一句。只有在我主动开口时,他们才会微笑着行过一礼,再知无不言的为我解答所有的疑惑。 在他们口中,我大致对这里有了些许了解。桃销楼大大小小共有客房八百间,后楼为天字,中楼为地字,前楼为人字。 除客房外,前楼还有堂客饮酒作宴的散座雅间,中楼设了恩客寻欢取乐的春巢暖穴,后楼则是花姨私隐办公的财库账房。而卧房,库房,厨房等便一并设在三幢大楼两侧的围楼庑房中,各楼相互连通,来往极是方便。 我心情愉悦,先去前楼听乐伎唱支小曲;又往厨房问跑堂讨些小食;再进跷室求师傅推拿按摩,晃晃悠悠直至两个多时辰才在中楼顶层被下人仓促拦下。我瞬间会意,便羞赧万分的回头去了。 映着月光在后院老桃树下井口旁的石凳上品了半杯桃花酒,我醉意上涌,身上生起三分凉意。抖擞抖擞精神,我便意兴阑珊想要回房休息。 进了后楼,才要扶着木头扶手爬上楼去,却突然听左手边一间客房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瓷器砸碎的声响,随即便是模模糊糊几句男人的怒骂。我停下脚步,一时被这鲜少出现在后楼的响动惊住片刻。 转念一想,入了夜花姨必定在前头忙着招待客人,后楼除了下人又一向少有人至。此刻若真碰见了什么无理取闹的住客在这里撒泼撒痴,可不是要靠我这个亲比干女儿的侄女出面摆平。 仗着几分酒意,我便回身行至声音传出的房门前,才欲扣门,里头却又将一只酒杯砸的粉碎。 “什么天下第一楼,我呸叫几个姑娘作陪,还要劳动爷去前头爬楼,拿什么规矩做推辞”里头的男人像是酩酊大醉,又咣咣拍了几下桌子,“拿了爷的赏钱,一个个还不是滚得痛快这会子想是嫌银子不够,回来路上又不痛快了告诉你们,爷府里有的是美人,原是到这腌臜地界野路子换个口味,你们真当你们这破窑子是个台面了” 这样的污言秽语,听在耳里不免有气。可却到底有些拿不准主意,我并没有花姨舌灿莲花的好本事,一向最不会的就是周旋劝息,曲意逢迎。只怕若真的插了手摆不平不说,反倒给花姨惹了祸事。 心中正自犹疑不定,却听里头的嫖客胡打海摔,再度破口大骂起来“泥腿子们知道爷爷是什么身份吗别说几个姑娘,只要爷爷开了口,便是你们管事的花婆子怕也只有端茶送水的份今天爷爷赏脸,你们这般怠慢,当真不怕爷爷来日叫人一把火烧了你们这孬窝” 我正压抑怒火,却见眼前房门豁地大开,不免一时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半步。 却见开门的果然是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他面相剽悍,体格笨重,一张浑圆胀红的大脸下叠了下巴一层又一层,此刻醉意迷蒙,一身腥膻。乍见了我竟无半分惊疑,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瞟扫到头,略是一怔,便颤着肥厚的双肩奸笑起来。 “不怪是天下第一楼,果真是有些名堂的”那嫖客色眯眯盯着我笑个不止道,“藏着这么美的倌人,可不是轻易不敢见人吗罢,既然来了,也不枉爷爷这一晚的苦等” 那嫖客作势便要来拉扯我的肩膀,我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扭身一闪躲了开去,适才的朦胧酒意早被直直窜起的怒火冲的烟消云散。想要回嘴,却到底顾念着花姨,又看眼前之人虽品貌不佳,却是通身的珠玉华彩,贵气逼人径自不逊侯爷素日在府中的便装,家大势大可以想见。 颤栗许久,到底勉强软下声气道“客官您误会了,我不是这楼里的人,不过碰巧经过您的客房罢了。时辰不早,您要是再没别的事情便早些安置吧,也省得嚷的整个院子不安生” “笑话他们什么身份,哪里管得到爷爷头上美人儿,你也不用理会别人,今晚咱俩有什么体己话,好好在房里说便是”那嫖客见我再度甩开他拉过来的手,非但不怒,竟嗤嗤笑了起来,“有性子,便是你这种新鲜水灵的清倌才惹人喜欢。花婆子也算识相,既然今夜将你留给了爷爷,你也不用诸多顾忌,只管同爷逍遥快活便是” “客官自重,我已经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伎女,你还纠缠什么”我大惊旋身躲过那嫖客拥过来的身体,愈发怒得不可遏制,“怪道他们收了你的银子也不愿意带女孩儿来陪你,这般泼皮无赖,桃销楼不接你的生意也罢” “臭娘们儿还来劲了是不是别以为你生了副好面孔便硬了骨头”那嫖客受了重话,扯着嗓子喊得愈发洪亮,“清白又怎么,你这样的爷爷见得多了,一个个还不是抢破脑袋爬爷爷的床见了钱什么贞洁烈女放不下姿态,你那张鸟嘴还有爷爷裆里的银子硬不成” 动作发生得太快,我将要喷出眼眶的怒火遽然被惊惧冰冻。只见那嫖客嘴里尚未骂完,一掌便被我身后推出的大手打翻出去。 那掌实在霹雳迅猛,却见那嫖客肥壮的身躯在空中连滚了三圈方伴着一声巨响飞扑在他房中的桌案上,砸的是桌崩盘碎,一塌糊涂。 我迟钝的将自己的目光从他满是碎瓷汤水的身上转回身后,触目所及仿若清风拂面,却是一位通身兰缟,长身玉立的清秀少年,此刻正缓缓收回右掌,昂首对着那早已如落汤螃蟹般的嫖客怒眦欲裂。 “你嘴里吐的可是人话么这般恶臭熏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章 段冥 那少年虽然语气清冷如涓涓细流,却又仿若泰山压顶,字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惊得呆住,竟一时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离开。却见他双颊润腴,眉清目秀,俨然一副稚气初脱的清俊相貌,与适才那愠怒沉厚的语气着实有些违和。 他似是无意一般将手中一把裹着粗麻的剑在身前晃了几晃,那才要起身发作的嫖客便弱了几分声气,仿佛一时有些怕了,只在原地扭曲着一张丑陋面孔滚个不止。 “混账东西,野驴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崽子你可知可知爷爷是什么身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 “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那少年打断道,“不过如果今日你有兴致,我倒可以让你知道知道我们是谁。” 我们他是说他和我吗 我一时有些痴怔,却见那嫖客听了这一句到底心虚,连忙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却仍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一双豪猪般的小眼睛怨毒的一来一回瞪视着我们,似乎恨不得用目光在我们身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 “好小子,毛没长全的德行,逞能出头的功夫倒学的不差”嫖客咬着槽牙恨恨道,“今日算你命大,爷爷出门身旁不曾带个把兄弟。否则否则非捆了你扒皮抽筋不可” “哦这么说我倒好奇,你家里出了多少银子为你雇保买凶既然这么硬气,今日又如何碰巧独自出门了”那少年笑道,“怕是瞒着家里出来鬼混,吃了亏回去也不敢声张吧若是如此,今夜我便绑了你在刈州城挨家挨户的认领一番。看看到底是哪家大员的公子,也好叫你的兄弟快些出来,给你报了今日的仇才好啊” 我有些想笑,转念一想终究不甚得宜,到底勉强压了下去。 却见那嫖客想是被少年说中了心事,一张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立在原地咬牙切齿了许久也吭不出声。而少年似乎仍没有放过的意思,与我并排而立,把这小小的厢房门口堵得严丝合缝,一步也不肯相让。 “好今日算我倒霉,栽在你这贼小子身上,爷爷认了”嫖客也察觉到自己处境尴尬,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弱下几分声气。“不过爷爷顶天立地,今日之辱断断不能作罢你若真是个好汉,好歹给爷爷报上名头,他日爷爷养好了身子,必得找你千倍讨回” “好汉我但凡是个好汉哪里还会留你在此聒噪,不过是怕脏了我的剑罢了。”那少年目光一闪,随即犀利道,“不过今日你想走却也不难,只须向这姑娘磕个响头,再仔仔细细赔礼道歉便是。” “你好个下作的贼子”那嫖客脸色由红变紫,竭力压抑着怒火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的心肠也未免太歹毒了些” “少侠,算了”我也有些难堪,转头向那少年诚恳道,“原是我今日” “今日若不道歉,你便休想出这个门。” 少年语气并不十分肃穆,却自有一派决绝不可商量的逼人气势。 我被打断话头,那嫖客也被唬得不敢吭声,一时扭捏着宽肥的身子支吾不语,但见面前一双清冷凌厉目光,到底还是怕得厉害。 良久,终于狠狠啐了一口,颤抖着向我弯下膝盖,似是蒙受着奇耻大辱一般垂头咬牙道“今日原是我酒意上头,一时糊涂冒犯了姑娘。还请你宽宏大量,饶了这遭吧。” 无端面上发烫,浑身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再度扭头回顾,却见那少年亦将一双明澈目光迎向了我,早已不见了适才的犀利冷漠。 见我抿嘴不语,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再度向那嫖客回过头去,嘴唇微启,冷冷挤出一个“滚”字。 那嫖客听闻此言如逢大赦,连忙艰难起身。少年与我一同向后让出半步,他便来不及整理衣冠,狼狈斜身去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地的狼藉污秽,脸上烫的愈发厉害,径自有些不敢抬头直视少年的脸孔,一时甚至连一句感谢都不知如何说出口来。 “这边请。” 我猛的抬头,却见少年抬了抬手,径自背身往前走去。 他停至不远处一间客房前打开房门,便回头定定向我凝望,似乎对于我并未跟上有些困惑。我终于迟钝的迈开步子,走进房间经过他时还略微鞠了一躬。 环顾四周,想来这间爽朗整洁的单间便是他所住的客房。虽然简素质朴,却也有天字房应有的典雅别致。再想他缊袍敝衣的打扮,原来大隐于市,想必也是位有身家的公子,便不由暗暗吃惊,心生敬慕。 “今日之事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他日定当” “属下救护不周,还请旗主降罪” 我几乎是在转身的瞬间看见那少年噗通一声单膝跪倒下去,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扶他的胳膊,可是没想到他的底盘竟如此稳健,谅我如何拉扯都是纹丝不动。 “少侠少侠你这是干什么”我一壁徒劳的拉着少年的胳膊一壁慌张道,“原该是我向你行礼答谢的,怎么你倒拜起我来了你快起来,快起来啊” “属下不敢,请旗主息怒”少年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起身,反而一脸惊惧的连连叩拜下去,“属下实在不知道您会在这桃销楼,也不曾想过会有狂徒胆敢冒犯您。让您受了如此屈辱,属下合该千刀万剐,还请旗主责罚” 拉扯间,我突然想起温召与花姨曾对我提起过温灵有过什么尾教的旗主身份,似乎是罡风旗。 不错,我恍然大悟,这少年必是温灵旧日的手下,不知事情原委才会将我认作了她。我心下为难,但见那少年口里仍旧请罪不止,不由愈发乱了心智。 “我不是温灵” 悔意未及话音落地便攫住了心口。少年顿时定在原地,一双抬起注视着我的大眼睛闪烁着困惑的光芒,似乎对自己听见的话不可置信。 良久,我才重新整理好了情绪,躲避着他的目光踌躇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旗主,温灵只是,怎么说呢” “旗主” 我正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着怎样编造一套不显得古怪离奇的谎言,蓦然却又瞥见了少年那双晶亮闪动的眼睛,我略微一怔,便无端想起了莫云侠,那个有着我此生所见到的最漂亮,最摄人心魄的眼睛的男人。 与莫云侠静若深海的眼睛不同,这个少年的眸子却似山林间涓涓流淌的明澈溪涧,灵动如水,无言间便胜似千言万语。 我艰难的从他的脸上将目光收回,缓缓叹了一口气,无端便再没有了编造隐瞒的欲望。那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冥冥中似乎在告诉我,对他,不能欺骗。 “我不是温灵,我叫连归萤。”我声气极弱却字字清楚道,“你可能不会相信,在你面前的的确是温灵的身体,可是此刻这身体中的灵魂,却并不是她。” 岑寂。我们彼此无言,四目相对了良久。 如梦似幻的,当晶莹的泪水真的从少年的眼眶中落下时,我才迟钝的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的光影或水雾。我弯腰去扶,这一次他没有抵抗。相反的,他的力气好像已经不知何时从他的身体中抽了出去,只是安静的,木然的,由着我将他肌肉坚实的背脊板直。 “旗主我是段冥啊。”少年的声线轻细柔和,像是此刻他面颊上将断未断的泪痕。 “您不记得我了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章 重新开始 段冥。 这并不是一个我所熟悉的名字。然而在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唤出的一瞬,我的心口没由来遽然传来一阵真实而尖锐的抽痛。 这实在古怪,似乎有某个深埋的记忆一瞬间冲破了头脑,身体便代替情绪难过起来。 温灵,段冥。 他们两个,一定有着什么不可磨灭的过往吧 “段冥,你的名字很好听。”我轻声道,“可是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谁段冥,你在说什么” 无言,得到的回应只是更多滴滴滚落的眼泪。 这种感觉愈发明显,那是一种抽丝剥茧般晦涩而迟缓的痛楚。仿佛一切都被放慢,血流,脉搏,心跳,时间 一切都以一种缓慢怪异的速度消失湮灭,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段冥那双秋水泛滥的眼眸,还有冲破耳膜的锐利痛楚。 “我不知道你和温灵是什么关系,但是段冥,我相信她还会回来的。”我沉重而吃力的呼吸着道,“所以在此之前,不要难过了,好吗我不想看你哭的样子,或许,我们可以放弃过去,重新开始建立新的关系,只要你愿意,好吗” 心跳的一瞬间,那窒息的痛楚似乎从我的心口移了出去。 我坚定的看着段冥的双眼,那双满是疑惑,泪痕依旧的眼睛。良久,像是被我眼中的阳光驱散了乌云,他止住了哭泣,随即缓缓站起身来,略微松弛了脸上紧缩的肌肉。 “重新开始” “是啊,重新开始”我见段冥神色稍霁,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有些欢快起来,“虽然我没有温灵的记忆,可今后的日子却还是要以她的身份继续过下去。所以,无论我们之前是怎样的关系,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认识我,重新帮我回到温灵的生活,好吗” 段冥的眼睛眨了又眨,良久方才勉强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目光闪动,似乎是试探的雀跃,又像是隐晦的胆怯。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得有些热切,却已不似方才那般泪珠断线了。 “旗主,您真的” “叫我归萤就好。” 段冥的脸泛起潮红,仿佛对我直呼其名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有些局促,来来回回不安的踱了几步,转首觑着我迟疑道“依您所言,属下往后在您面前,该当如何自处呢” “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属下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向你保证,即便将来找回了温灵的记忆也不会和你翻脸的。”我轻巧道,“或者你是怕将来我从她身上脱离出去,那你也大可像往昔与她那样与我相处,总之随你自己开心就好。只要,你们之前不是男女关系,便好。” “属下不敢您就别再打趣属下了”段冥惶恐道,“这些年来您待属下恩重如山,如姊如师。属下又岂敢对您心存妄念” “没有就最好了”我开怀道,“你也别拘着了,从今往后你我关系上还是上下属,但是情分上只当朋友相处。你不必再自称属下,对我也不必一口一个敬语,这样的称谓太过疏远,我不喜欢的。” 段冥浅浅蹙着眉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然而我的话于他而言似乎就像命令一般不容反驳,良久,他还是吐了口气,低低对我应了一声“是”。 “归萤”他眨了眨眼掩饰着改口的别扭,“你当真没有骗我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诚恳道,“看你的样子,怎么温灵之前待你很刻薄吗” “没有,没有。她你之前待我也很好。”他到底有些不敢实话交待,支支吾吾的没有气力。良久,他终于再度抬眼直视向我,适才的悲伤柔情已然换作笃定的坚毅,他的眉心并未展开,嘴角却缓缓咧开了一个令人见了便如和煦春风温暖拂面的微笑。“你放心。” 我并不懂得段冥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沉浸在他美好的笑颜中。 段冥的长相是介于楚河与小礼之间的平衡,是一种大自然将硬朗英挺和稚嫩饱满完美糅合的杰作。虽然清秀,他的神色中却有些太多与容颜不相符的笃定和信念。 凝视着这样的一张脸,我哪里还能保持逻辑思考的能力。此刻听他轻轻吐出柔绵软糯的三个字,头脑便有些晕晕的发飘,只能含糊痴怔的跟着点头。 “今夜你受了惊吓,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段冥微笑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房去吧。” “不必,我的房间就在楼上,自己上去便好。”我恍然回神道,“倒是你,怎么会住在桃销楼呢” “说来话长,我原也是不得已这个还是明日再说吧。”段冥草草道,“早闻这楼上并不是寻常住客可以上的,之前倒是听你说起过这里的鸨母是你的亲故,怎么这些日子你也一直住在这里吗” “这个,也是说来话长。还是明日在与你说吧。”我微微心酸,一笑敷衍过去道,“好了,今日的确有些晚了,我不耽误你休息,咱们明日再见吧。” 我与段冥对着彼此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出门上楼去了。这一路神情恍惚,思绪繁杂,直到在五楼的梯口与正端着盛满脏水的巨大木桶的甘来撞了个满怀才遽然醒过神来。那孩子冲撞了我十分惊慌,噗通跪在地上便连连叩首“姑娘饶命小的该死是小的不当心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你有什么罪,地上凉,快些起来。”我拉着甘来瘦弱的胳膊一把拉起,对着他温声细语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才做完活吗” “是小的手脚粗苯,还请姑娘见谅。”甘来本就尚是童声,惊惧之下声线愈发颤抖得惹人心疼。“原是早些时候楼下的客房脏了,福大爷便叫小的去收拾,一来二去才耽误了工夫,请姑娘恕罪” “都说过不是你的错,我不会罚你的。”我心思一动,随即存疑道,“不过我不是指了你专门负责我这一层每日的清扫吗,福临为什么又叫你去收拾一楼的客房,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不是的,只因那位客官来时就是小的接待,所以出了事,自然也该是由小的善后。” “这便奇了,客官原有专门的堂倌接待,怎么轮到你帮他们干活了” “回姑娘的话,今天入夜时分小的本要上楼来干活的,谁知才进后院便撞见了福大爷。大爷告诉我前头哥哥们都忙着,一楼里间有位客官便由我先代为照应。谁知那位客官要找楼里的姐姐们作陪,小的推辞不过,被塞了一手的银票便去中楼传人了。”甘来声气极弱,不通人事的脸上尽是令人心疼的畏惧和不解。 “谁知前头的哥哥替姑娘们收了赏钱,就一直把我晾在那里。我不敢回去,还是半个时辰以后福大爷拉我回了客房,说我没办好差事惹恼了客官,还在中楼躲懒偷闲。我奉命将那客官砸的一片狼藉的厢房收拾好再上楼清扫,这才延迟到了这个时辰,小的当真不是有心懈怠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章 温灵的安排 我心下恍然,身上便生出一阵恶寒。 没想到那福临竟然这般不肯放过甘来,费尽心思摆出这样一个局来为难这个毫无心机的孩子。若非甘来一时害怕没有回去,只怕已经被福临借那个乖张暴戾的嫖客之手处置了。 说到底,甘来区区童工何以被他一个大总管如此忌惮,福临真正的目的只怕是察觉我对他不满,急于销毁甘来这个他在楼里作威作福欺压下人的人证,以防我来日将他告到花姨面前,自己的地位不保罢了。 只是,对一个孩子下手,他又如何狠得下心肠 “没事了,甘来,今日的事对谁都不要提起,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轻轻拂过甘来凌乱潮湿的鬓发,将声线放得极轻极柔。“反正银票已经被他们收了上去,也不曾留下什么把柄,这件事我自会替你做主,你放心就是。” 甘来疑惑的向我眨了眨眼睛,并不懂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但见我言语轻缓,神色宁和,知道自己并不会受到处罚,也渐渐缓了紧张情绪,对我感激的再三拜过,方才拎着那几乎同他上身一样高的木桶下楼去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尽是变幻无穷的面孔,一会儿是段冥诚挚的泪眼;一会儿是甘来畏缩的神色;一会儿是花姨殷切的端详;一会儿是福临狡黠的奸笑 还有温召,还有侯爷和浊月。 晨起梳洗过后,我便下楼去寻段冥。谁知敲门许久,里间仍没有半点动静。 我心下存疑,心想他即便在犯懒贪睡,任我这般叫门也该醒了。于是索性推门而入,但见房间空空如也,床铺亦叠的整整齐齐,却哪还有半个人的身影。 “你来啦,”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绵温暖的声音,“可吃过饭了” 我转身回望,正撞见段冥明媚的笑容映在透过半开纱窗漏进的熹微晨光之下熠熠生辉。他背后背着那柄裹着麻布的长剑,挽起的发丝湿漉未干,一滴滴清水便透过披风落在他里面唯一一件洗的发灰的亵衣上。 “小厮没有给你送梳洗的热水吗,入冬晨起这么冷,就穿着一点就出去洗头发岂非要着风寒的” “不碍事,我素日洗惯了的。”他挠了挠头笑着简短应道,“衣服昨夜都洗了,挂在院子里还未干透。倒是被你见着我这副样子,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段冥并不是客套,他的脸泛起片片樱桃色的晕红,似乎在我面前衣冠不整是一件极羞赧失礼的事情。他略显局促的收拾着本就并无杂物的房间,却奈何实在没有替换的外衣穿上,只好再三将那披风拉起,试图遮住里面单薄的亵衣。 “你很宝贝这把剑吗”我有意岔开话头道,“梳洗这一会儿工夫也要背在身上。” “是啊,很宝贝的。”他缓了尴尬,将剑解下放在桌上道,“我自己的剑放在房间里倒还放心。只是这一把你一定不记得了,是你给我的訇襄剑啊。” “我给你的”我险些惊得从凳子上跳起,“什么时候” “四十七天前,城西链月山顶上。”段冥的语气沉笃而慨然,“那日你与我诀别,将这訇襄剑托付于我。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如今既然两下安好,我也可以将它归还于你了。” “给我”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随即想起了前两日花姨交给我的那件宝贝,便从袖中摸出来放在桌上道,“记得花姨说,一个多月以前温灵也曾将这东西托付给她。如今我失了记忆,不记得温灵当日的用意,想是极重要的宝贝,便日日放在身上。你瞧瞧,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当然认得,这是你罡风旗旗主的信物,石蟒骨啊”段冥拿起那骨头攥在掌心,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上古蟒王尸骸最末一节尾骨的化石,蕴着无穷无尽的风属内力。这世上唯有你随教主修炼多年,内力深厚可以驾驭。若是换了旁人轻易使用,修炼风属的尚可勉强保命,否则必是会遭到反噬的” “这么邪乎”我有些后怕的盯着那块小小的骨头道,“那你倒说说它有什么用处,当时我把它留给花姨又是什么用意呢” “它的用处可大了只要将其像这样攥在手心,以内力激出蟒王的灵力,便可以探知附近同样风属内力的人。据说若是以自身真气注入,石蟒骨还有探毒解毒的神效。” 段冥放下石蟒骨,略微黯淡了神色继续道,“只是寻常人的内力不足,贸然注气入骨,很可能会被吸尽真气,内力全失。所以即便在你身边这么久,我也未曾见过你用它施展如此奇术。至于为什么交给你的姨母石蟒骨纵是上古神物,但除尾教几位旗主之外也并无他人知晓,而于身无内力之人而言更是没有半分用处,所以个中缘由,只怕只有当时的你知道了。” “那么段冥,当日我又是为什么把这宝剑托付给你呢” “当日你受教主之命,去为他完成一桩极重要的任务。教主还对你允诺,事成之后便许你自由,许你离开尾教。我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却可以想见必是凶险无比,所以你才会提前交代,并将你挚爱的訇襄剑交付与我。” 各怀心事,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段冥不知道当日温灵到底奉了尾教教主怎样的命令,我却是可以推知一二的。入府后侯爷虽从来未曾提起过,当日链月山下温召和宵遥却也谈及温灵当夜潜入侯府意欲盗宝之事。然而为何盗宝,盗取何宝,却是不得而知了。 从温灵当日的惨状以及侯府中人的表现来看,她并未成功将宝物盗出。那么尾教的教主事后又为何不曾追究,迟迟没有将温灵召回呢 “段冥,这些日子,教主可有传唤过我吗” “没有,我虽然自重伤以来一直在这刈州桃销楼内养病,却也时时和陵光山总坛保持联系,并未听说教主对你我有过召唤。”段冥认真道,“不过那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跟随你这十年来历经多少绝地险境,也从未见你受过那样重的伤啊” “什么怎么你知道我受伤的是吗”我不解道,“你也受了伤吗是何人所为” 段冥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扒开桌上包剑的麻布,将剑锋微微抽出数寸。只见赤芒乍现,在阳光下立即映出一道极凛厉的寒光。段冥将手指轻搭在剑锋上,昂首扫了我一眼,倏地将手指划了出去 “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尖利的刺痛遽然从我的手指传来。 我连忙抬手去看,却见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的指腹无端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我吃惊的去看段冥,却见他被划伤的手指也正是左手的无名指。我错愕到无以复加,只哑口在我们手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上看来看去。 段冥见我惊讶,却只是云淡风轻。将剑锋收回鞘中盖好裹布,起身去往床边闲闲走去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章 互融 “这叫互融,是尾教的秘术之一。二人浸入药池,互割血脉,以伤口相覆,使血液流入彼此体内,从此心跳同频,血流同速,一体有损,两身生痕。” 段冥取过一方素帕将自己的手指勒住,又细细替我上了药。“多年前你曾向教主请求为我二人施术,自此,我们的血液心脉就是相互连通的。所以当日你身受重伤,我的身上便也会出现相同的伤口,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的情况。” “世上竟有这样的法术,当真闻所未闻”我迟疑着道,“可是当日我求教主将你我互融,除了能在我们身处险境时第一时间彼此感知,又有什么实质的好处呢” “当然有好处,”段冥处理好我手上的伤口,方坐下不假思索道,“互融的人会拥有两个人叠加的内力,当一个人受了伤,伤口也会以正常两倍的速度愈合。也就是说,当你身处险境无法自救时,只要我可以运气疗伤,服药修养,那么你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怪不得当日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链月山上醒转,想必也是得你及时救治的缘故了”我恍然大悟道,“而我在侯府的时候伤口愈合的那般神速,自然也是你我二人合力修养的结果了” “是啊,那夜我正想返回陵光山总坛,身上便突然一处处裂开了口子。当时情急之下也只好在这刈州供应最齐全的桃销楼安顿下来,虽不知你身处何地,至少权且能为你疗伤保命。事后但见你的花姨仿若无事,便知你的事情并未告知旁人知晓。”段冥唏嘘道,“当时我便惊骇,只道世上还有何人能伤你至此。哪里想得到会是因为” “不。温灵受伤并非我的缘故。”我打断道,“我是在链月山上才恢复的意识,而当时温灵已经伤痕累累了。所以可以推知,她那夜奉教主之命潜入蠡侯府中盗宝,必定碰上了武功在她之上的高手。” “蠡府盗宝”段冥犹疑道,“原来教主当日交给你的任务便是这个吗那么又是谁身怀这等旷世武功,竟能将你逼至如此境地” “这个一时实在无法查清,还是先不要想了。倒是咱们的伤”我突然起身解下段冥的披风道,“我倒不信,难道就真的能一模一样” “做什么不要” 段冥一时躲闪不及,亵衣已经一分分滑落下去。 赤条条的躯体乍然暴露在我眼前,羞涩却瞬间被惊愕一分分掩盖下去段冥左肩饱满白嫩的肌肉上赫然横着一道长比手掌,宽至寸许的疤痕,虽然已经完全愈合,两侧齐整的缝线痕迹仍然清晰可见。 我向下扫视,肋间,脐下,腹股等处都有或深或浅的疤痕。而这些,在我身上分明都是没有的。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咱们的身体是相通的吗”我看着段冥仓皇的将衣服再度穿起,胀红了脸不敢同我对视。“我在侯府日夜涂换的药膏都添加了能够消除疤痕的药材,怎么你的身上还是” “我们连通的不是身体,只是血脉。侯府的药材固然可以保证你的肌肤平整依旧,可却也只能作用到表皮,实在没有深及血脉的效力。”段冥装作浑不在意的语气道,“就好比你紧张时,我的心跳不会随之加快;我被打一巴掌你也不会感觉到疼。互融是依靠血脉连通用来强身保命的,并不能作用到肌肉,皮肤,感官,神经等其他体征上。” “这算什么”我想着段冥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愈发不忿道,“这么说以后我在外面无论受了什么伤,你都要替我受着一半的苦楚这互融之术这般霸道,可有什么解开的法子吗” “两身相融,各为一半。一身既陨,两半俱灭。哪里还有什么解法”段冥苦笑道,“除非将一人的血全放出来,注回到另一人身体里,倒也算是个舍一保一的法子。只是这天下之大,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这般呢你还是别动这些古怪的念头了,有时间解这闷葫芦,我说倒不如把你的功夫捡回来是要紧。” “功夫”我疑道,“那不都随着温灵的记忆去了吗,却又如何捡的起来” “我教你啊”段冥眉开眼笑道,“你教了我十年的功夫,如今,我倒有机会教还给你,岂不两讫” “这个主意好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在侯府数次遇险,我都恨不得施展功夫出来自保。只恨实在无胆,不敢豁出去与人家硬拼” “没有功夫的时候自然是自保为上,”段冥肃然道,“只是那侯府中人待你很不周全吗,怎么会数次遇险呢” “说来话长,蠡侯待我极好,只是蠡府也并不是完全风平浪静。”我惨淡道,“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即便不愿牵扯也免不得一身污垢。” “是了,近年教主接连下令向北朝各大权臣府邸打入耳目。连太子与三皇子府上都已经成功安插了我们罡风旗的人,唯独那蠡府滴水不漏,径自无从下手。”段冥眯着眼睛道,“可见那蠡侯绝非善类,能在衷廷屹立三朝不倒,自有他过人的手腕。” 我沉吟不语,和花姨一样,段冥口中的侯爷实在与我所熟识的侯爷不甚一样。 他们从未亲身接触过那个孤独而赤诚的老者,所以他们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全凭自己的臆想与江湖的风传。前有温召在蠡府潜伏十年有余;后有宵遥为博上位搅弄风云,蠡府哪里就如段冥所说那般讳莫如深 只是我亦无谓与他们辩解,一来他们未必会信;二来这其间实在复杂,多此一举也是全无意义罢了。 正欲开口,却听房门被轻轻叩响。我与段冥对视一眼,一同起身移步门口。段冥打开房门,却见来人是楼里的一个面善小厮,似是在花姨跟前见过。 “哎呦,原来姑娘在这儿呢,可叫小的们一通好找啊”那小厮见了我便拊掌笑道,“主母头午忙完了给您送燕窝,却见您不在房中,等了许久也未见您回去,一时慌了神,便打发小的们满楼的找啊您这是” “哦,无事。既然花姨急了,我便随你回去吧。”我顺着小厮探询的目光望向段冥道,“我还有些事,晚点再来找你。” 作别段冥,我随小厮上到五楼。 心中暗自想着见到花姨该如何将她手下福临失德之事婉言告知,推开房门,只见花姨正坐在桌前闲闲啜饮着茶水。 顺着她耀目生辉的绛紫镶金丝洒花纹对襟长衫向屋内望去,却见阳光下一个高大壮实的戎装男子缓缓转身,见了我便开花一般灿烂笑了起来。 “哥”我无限惊喜的呼道,“你怎么来了” 温召见我一脸惊奇欣喜的样子,同花姨交换了个眼色,两人俱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呆呆立在暖香簇拥的门下,神思恍惚飘回那个寒冷惊情的夜晚。 思绪中的血腥气息盖过屋子里笼起氤氲的紫油迦南香,宵遥狰狞可怖的面孔在脑海闪回,风刀霜剑,却似乎已是前世千百年前的事情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兄妹重聚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如何这些天侯府可还安生侯爷的病可大好了他知道我逃出来的事了吗” 温召由着我一把将他拉在桌前坐下,苦笑着等到我的情绪稍微平息一些,又与花姨相视一笑,方沉声答道“你别急,侯府一切都好,我的伤无事,侯爷的病也无事。只是他老人家知道了你不辞而别的事情之后心情一度急转直下,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但毕竟没有太多人知道你的事,所以到底没有闹得太开,不过借着这场风寒停了两日上朝,整日躲在你的小院里不肯见人罢了。也幸亏如此,那夜的事才会这么顺利的平息下来。” “已经平息了吗可是那夜宵遥的尸身就留在花园的桃林里,侯府怎么会无风无浪”我忧心忡忡道,“而且你在宵遥被杀当晚受伤,又伤在那样明显的位置,侯爷便当真不曾起疑吗” “当然会起疑。这样巧合的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温召轻抚着自己脖颈上若隐若现露出的一小块白布幽幽道,“既然瞒不住,我便索性先嚷起来,告诉侯爷那夜是宵遥鬼鬼祟祟在内苑将你掳走,而我将其击毙时你已被移出府外,再匆匆赶回外苑治伤求援,早已经是追赶不及的了。他向来对我不服,被发现时尸身上还戴着细弩,与那日你被行刺遭遇的兵刃如出一辙。如此一来,便是坐实了他一直意欲对你不轨的意图了。” 我锁眉沉吟,温召此番说辞表面上乍一听虽然还算合理,可是侯爷来日回神细思,一定会发现此中不通之处。 一来我的小院守卫严格,宵遥又怎会轻易得手将我掳至桃林 二来侯府巡夜兵士一向排布严格,温召作为禁卫军大将军又怎会深夜出现在内苑偏僻的桃林又碰巧发现了行凶作案的宵遥 三来当夜情急,宵遥被击毙惊动巡夜府兵之后我和温召都匆匆逃离了现场。倘若真如他向侯爷所言,被府兵发现的时候应该是立即回应求援,又怎么会是自行离开回到大营呢即便是以伤势紧急为由,是否又有些过于牵强呢 “灵儿”我突然被花姨尖锐的呼声拉出沉沉忧思,“想什么这样出神,召儿好容易抽出空子来瞧你,也不同你哥哥多说几句” “哦哥,说起来,今天你怎么得空出府来桃销楼呢” “哪里就得空了,”温召笑道,“原是侯爷这几日卧病不曾上朝,宫中以几位皇子为首的大臣们便纷纷送上了请安礼帖。侯爷素来不愿假惺惺的同他们假装热络,不过面子上到底还是得过得去的。今日便吩咐了我来东市各大臣家送上回礼,不巧近日入冬天寒,一些老臣包括太子殿下都发了些症候,闭门养病倒省了我当面致谢的工夫。问候过得了清闲,叫其他人先回府交差,我便自己来楼里看你了。这说起来也是托你的福,平日无暇不曾出府,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花姨了呢” “我的儿,楼里一切都好,无需你心里记挂。”花姨拉过温召的手亲热道,“姨这把老骨头虽年岁渐长,到底还算康健硬朗。你在府中当差本就辛劳,只管照顾好自己,灵儿安安心心交给姨便是。” “花姨,您是我兄妹二人唯一的亲人,是温家的主心骨,灵儿在你这里我自是没有不放心的。”温召回握着花姨的手诚挚道,“只是难为您年过花甲,还要辛苦操持这样大的一个酒楼,着实让我这个做晚辈的心疼啊” 望着花姨感动得几欲落泪的面容,我暗暗将自己的惊愕压抑下去原来花姨已经六十多岁了吗 许是因为常年在这烟花逍遥地的恣意快活,花姨那略微松弛的面容虽已爬上了几条浅纹,上过胭脂妆粉后,谈笑风生仍是明艳光华依旧宛如四十许人。若非此番听温召偶然提及,我仍自以为花姨真的是温氏兄妹的亲戚。只是她若已经年过花甲,做温召父亲的姨娘只怕都是绰绰有余,又如何会成为我们的花姨了呢 “好了,姨前头还有些事情,就不扰你兄妹俩说体己话了。”花姨笑道,“召儿,今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可得留下来好好陪花姨吃顿饭再走啊” 温召笑着应了一声,花姨起身叫来小厮,吩咐厨房好生预备,再度对我和温召暖融融的笑了笑,便旋身出门去了。 “哥,快同我讲讲,侯爷到底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且悲且怒,消沉萎靡,左不过一如你想的样子罢了。”温召闲闲饮了口茶,望着神色焦急的我缓缓道,“灵儿,你便当真这般放不下他吗” “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满心感激牵挂。”我认真道,“只可惜我身份尴尬,否则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侯府了。” “正是如此。灵儿,你要记住,即便侯爷与你情深义重,你们也不该再过多纠葛。”温召拉过我的手道,“你有你的身份,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是温家的女儿,是尾教的旗主,这才是你该牢记的。” “说起尾教,我倒有些不明白了。哥,我已经可以确定当日去侯府盗宝是受了尾教教主之命,如今任务失败,教中为何又迟迟未曾有半句传召问询呢” “尾教中人行事一向最是神秘,便是你以旗主之位身居教中这许多年,也不曾对我这个哥哥和花姨透露过半点风声。此中关节,只怕也只有你们教主和失忆前的你自己知道了。”温召沉声道,“不过既然你已经不记得这些前尘往事,尾教那边也未有追究之意,依哥哥说你也不必多想,索性把事情撂下,最好他们此后永远不再找上你才好呢。” 我沉吟不语,温召的意思我明白,作为兄长,他最关心的自然还是温灵的性命安危。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天我已经遇见了段冥,那个少年就是一个枢纽,将我和尾教牢牢连接,不可打破。 而另一方面,我自己其实也并不想从这个江湖第一大门派抽离出来,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借这一旗之主的身份,方便来日探知水晴等人的情况。而这个心思完全与温灵无关,自然也就不必同她的兄长温召谈起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章 死讯 “对了,哥,你才说侯爷卧病,诸皇子都送礼慰问,只是我记得侯爷一直拥立太子,怎的还要打点三皇子等人吗” “你对前朝之争到底还是不了解的。灵儿,这里头的水深着呢。”温召呷着茶缓声道,“当今陛下膝下不过只有四位皇子。五殿下尚未成年,一向不涉朝堂,自然不懂得对侯爷拉拢示好。能对太子殿下和侯爷构成鼎足之胁的,不过只有那帷幄二子。说起来这两位殿下也着实难缠,一个是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贵子,一个是左右逢源看似清白的闲王,近年来不声不响勾连了多少侯爷昔年的势力。便是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早已势如水火。侯爷着了他们多少闷招,都苦于抓不住尾巴,不能主动撕破脸面。如今还要成全他们的贤名,哼” “听你这么说,三皇子和四皇子当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难为侯爷为衷廷戎马一生,老来还要因为他们殚精竭虑。”我蹙眉道,“还好陛下仿佛对太子尚算亲厚容忍,侯爷倒也算是在朝堂有一个牢固的靠山。” “什么靠山啊”温召啐了一口道,“如果有的选,我倒希望侯爷是宫帷一党了你就说,今日侯爷派我往东市送回礼,各家大员无不毕恭毕敬,偏生在太子府吃了闭门羹,以小小风寒为说辞便推却了侯爷一番好意。虽说侯爷他老人家性子好,一向受惯了殿下的古怪脾性,可外人瞧见了却叫怎么一回事呢,这不是白白叫宫帷党看笑话吗这下好,有了咱们太子爷做例,以往就有心归顺三皇子的几个大臣干脆也不买账反正太子都给侯爷没脸,没得乐得向三皇子买个好罢了” “这个太子怎么这般不懂事”我不满道,“当真是仗着皇上宠幸,便如此肆无忌惮糟蹋侯爷对他的心思吗” “侯爷对他的心思是糟蹋不完了,可其他大臣的眼光何等敏锐。”温召冷笑道,“眼见宫帱扶不起来,侯爷在朝中是愈发的孤掌难鸣。只怕来日这刈州的天,没准也会变了风向。倒也曾有门客劝谏侯爷选奉明主。只可惜他老人家太过注重那些虚无缥缈的伦理道义,直言誓死守卫嫡子储位” “古板愚忠”我恨道,“侯爷精明一世,如何这一处偏就看不通透呢” “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点念想。便是心知肚明错了方向,也非得走到无路走到黑,撞个头破血流才能甘心吧。”温召叹道,“要不说什么命数呢,或许侯爷此生的劫难,便是在宫帱身上了。” 如此感叹,已是两下无言。 寂寂几许,便有下人送上精致华美的菜肴。原是我见了温召一时高兴,竟絮絮兴起聊到了午时。 花姨忙完再度入席,倒也减缓了我和温召的沉肃气氛。三人动起筷子,又是一派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饭毕,不及花姨准备好养伤的补品药膏,温召便急着回侯府复命,只说不能耽误太久,免得惹人起疑。 我忙回阁中在妆奁屉子里抽出一张信笺塞到温召手中,道“哥,我知道你我身份隐秘,我不能通过你向侯爷传信。只是侯府中还有一人,却得由你代我多加照顾。你该是见过,之前一直与我形影不离的小侍女,名叫浊月的。那孩子身世可怜,对我又一直依赖。如今我骤然离府,她必定神伤万分。这封信请你代为转交,至少能让她心中安稳几分,也是好的。” 温召的脸色随着我每说出一句话便黯淡下去一分,直到等我说完变成一种不可捉摸的青灰色。 良久,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他艰难的抬起头小心觑着我的神色缓声道“灵儿,我不曾对你讲起。侯爷是在你离开当晚凌晨从大营得到的消息。而当时那个叫浊月的丫头尚未起床,并不知道你已经失踪的事情。侯爷深恨她不曾好生看顾你的安危,以致被宵遥掳出府去。雷霆震怒之下,便下令,将她杖毙了” 仿若一桶火油从天灵盖直直泼下,随后心底升起一团噬人的火焰遽然燃遍周身。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生生逼得动弹不得,只觉这一身的血肉已非自己所有。 花姨及时扶住我将要倒下的身躯,轻声软语的安慰却完全飘不进我几欲炸裂的脑子浊月死了,被侯爷赐死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答应过我要替我好好照顾她的,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的离开,因为温召编造的宵遥将我从她身边掳走的谎言,可是怎么会呢,侯爷是那么恩恤慈悲的一个老者,又曾答应过我为浊月打点后半生,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冷血暴戾的事情 浊月,那样一个鲜活明媚的女孩,就因为我的离开,和侯爷的震怒,就这样被永远剥夺了生的权利 我记不太清温召是什么时候走的,恍惚听见他万分不放心与花姨谈了许久方才离去,似乎对告知我浊月的死讯十分懊悔。 花姨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在房间陪着失了魂灵一般的我,直到夜幕降临时,福临不知第几次来催促后终于叹息离去。我的头昏昏胀胀,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回忆中浊月那张饱满稚嫩的笑脸。 脑子仍然迟迟不能接受这可怕的噩耗,我不敢相信侯爷怎么会迁怒于无辜的浊月,甚至将那个纯真的女孩杀死了呢这实在与我素日相识的侯爷大不相同,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又是一阵绞痛。 是啊,侯爷,我一直视若知交视若亲人的侯爷,我又对他了解多少呢他曾以霹雳手段为大衷打下锦绣江山,也曾毫不留情的诛杀了前刈州初国的国君或许我只看见的,只是他最单薄的一面罢了。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章 尾教五旗 浑浑噩噩过了一夜,辰时为我送上梳洗用具和早膳的小厮告诉我,今天是桃销楼迎西域而来的新倌人入楼的日子,花姨忙着下午接待相公们竞标的梳拢宴,便不能来陪我了。 我兴味索然,低低应过,但见今日的早膳确是照前两日略丰盛些许,想是花姨知道我心情郁结,为着不能来陪我必有愧疚,心下不免对她又多了几分依赖的感激。 正自沉吟,却听院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啸,我推窗望去,却见一只健硕巨大的矛隼正在各层倌人推窗探头好奇的目光下迅疾笔直的飞出院楼向西边链月山的方向展翅飞去。 我目光下移,却见段冥正在院中桃树下对我仰头笑着。他仍是单单穿着那件亵衣,一头沐露未干的青丝挽在头上,似是才梳洗过的模样。 “早” 熹微晨光透过微黄的树叶斑驳倾洒在段冥线条柔和的脸颊上,愈发显出少年勃勃蓬发的无限生机。 几个伎女乍见了院子里这晨起梳洗的俊俏少年正抬头向楼上喊话,一时玩心顿起,便此起彼伏的呼喝嬉笑起来。段冥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两颊腾的便烧得通红,慌乱的拾起井边的木盆便要往楼里走。 “段冥。”我及时叫住他匆忙的步子,压抑着想要嘲弄的心情正经道,“等我下去。” 我转身移步,踏出房门,下楼时还迎上了拖着笨重木盆上来晨扫的甘来。那孩子显是已经放下了之前的疏远畏惧,眯起大眼睛亲切热络的对我问了句安。我一时见了这样明媚纯真的笑容,心情不由也好转了些许。温柔平易的回过一句,便步履轻巧的下到了院子里。 阳光下,却见段冥局促的端着木盆立在原地,似乎是被我刚才无意说出的命令拘了手脚,将一张通红面孔压得极低,以躲避楼上那些女孩的诨语挑逗。我无奈的一笑,大步上前捧住他的脸抬高嗓门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又只穿一件便出来了若是真嫌下人伺候不周,往后我亲自为你梳洗便是” 段冥一双眼睛睁得滚圆,脸上的热浪一浪接着一浪传至我的手心,被我捏成一团皱巴巴的小洞的嘴支支吾吾吐出几句听不清楚的低吟。 而楼上的伎女见我如此言行,便只当我也是这楼里的倌人,而段冥则是我房中的恩客,一时失了兴致,纷纷无精打采关窗回房休息了。段冥虽仍不懂得我的用意,但见我替他解了围,便轻轻挣脱开我的双手向后退了两步。 “谢谢你” “刚刚似乎有只大隼,”我摇着头岔开话题道,“才从院子里飞出去,你可瞧见了” “你说游勇吗它是我们向陵光山传递消息的信使啊。”段冥缓了尴尬,语气轻松道,“说来奇怪,近日总坛一直不曾派人向你我通传新的任务,似乎知道我们才重伤初愈,知道了你失去记忆的事情一样。虽说他们不问,我也得定期向上面汇报我们的情况,你之前一向都是这样的。” 我含糊应了一声。对于温灵的事,此刻我实在没什么心情探询。随即直入正题道“段冥,你教我功夫吧。” “什么现在吗”段冥有些无措道,“今早起来,似乎瞧着桃销楼在准备什么宴会,这院子也一直来来回回过人不断,怎么你不用帮着准备吗” “不用。”我简短应道,“听说是迎接新姑娘,许是有些头脸的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他们在前头玩乐还会打扰我们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原以为你会想再休养两天,没想到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倒仍是和以前一样。”段冥笑道,“不过你突然提起,我立时三刻反倒不知该寻个什么地方呢” “刈州城内熙熙攘攘,出城又太不方便,就在这院子里不就好了吗” “你说这里啊”段冥环顾四周,又仰头看了看楼上一排排紧闭的窗户迟疑道,“这里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花姨一早应允我在这桃销楼畅通任行,这里又碍不着他们的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轻松道,“只消轻点动静,不扰了楼上的倌人们休息便是。” “啊好,既然如此,那就那今天就先从些简单的常识讲起。”段冥仍自有些局促道,“先说说尾教吧。你我身居罡风旗,自幼修习的自然是风属内力。不同于阴阳五行,尾教的五旗分别为赤炎旗,辟水旗,罡风旗,惊雷旗和飞岩旗。五旗各修其法,各司其职。其中以负责锻造兵刃,制药淬毒的赤炎旗和负责守卫总坛,招募教徒的惊雷旗实力最强,势力最广。而飞岩旗便负责向南北两朝渗透死士,蛰伏在各处探听消息;辟水旗则为信使,为天下各处的飞岩旗众向总坛筛选,核实和传递消息。” “那我们的罡风旗呢” “罡风旗与其余四旗相比略有不同,我们手下的死士数量最少,能力却都出类拔萃。罡风旗与四旗没有任何协作关系,只受教主的直接调遣。一直以来,我们接到的任务大都是行刺朝中对我教意图不轨的官员,或者屠杀江湖上对我教构成威胁的其余门派。”段冥有些遮掩着道,“后来,我入教做了你的副旗主,而你则随着年龄增长与教主走得愈发亲近渐渐的,我们的旗众陆续被调往其余四旗,接到的任务也越来越少,几乎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你却似乎成为了教主唯一贴身的侍从,鲜少在罡风旗中露脸了” “这样啊”我沉沉道,“段冥,温灵和教主两个人之间,可有些什么吗” “这话可不敢乱说”段冥忙掩住我的嘴严肃道,“我们尾教的规矩,从教主到旗主乃至最末流的死士,都不能对任何人生出男女之情。若有违背,咱们罡风旗便是代教主清肃教众的行刑者。” “原来如此如你所说,温灵便断断不会以身试法与那教主互生情愫。”我松了一口气,又玩味的看着段冥睁得滚圆略显稚气的大眼睛道,“那么如你所说,我和你便都是冷心冷血,没有感情的杀手吗” “教中规矩,自该如此。”段冥为难辩道,“不过自我当年入教以来你明里暗里便对我百般照顾,后来更是悉心传我武艺,拉我坐上这副旗主之位。此恩此情,我是断断不敢有一日忘却的” “好了,同你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我笑道,“人非草木,试问谁还没有个亲人朋友。否则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了” “我本就是个孤儿,自小在沅岸小村无亲无故,以偷盗为生。十年前,还是你在他们的棍棒下救了我的性命”段冥垂下一张紫胀面孔道,“在尾教这些年来,我虽也算混出了个样子,却并不曾结交过半个朋友。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虽不敢将你称作朋友,却把你视作我唯一的,最要紧的师父。这世上我虽无亲无友,可是有你在,我便十分快活,十分知足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吗”我不料段冥竟是这般身世,怜悯之余只好放缓了语气道,“也怪我,好端端如何就扯到这个,没得勾起你的伤心事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的话还没讲完,我还想听下去呢” “是啊,都过去了。”不知是真的纾解了心情还是必须要听从我的命令,段冥抽了抽鼻子继续牵起嘴角道,“其实单说我们罡风旗特别也不对,尾教五旗卧虎藏龙,分工严明,又有哪一旗是可以取代的了。单说其余四位旗主,便是各自神通,人中龙凤。” “他们都是怎样的人呢” “说来惭愧,我入教时日尚不算长久,竟然未曾有机会面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段冥羞赧道,“只是教中历来规矩如此。五旗除协同为教主做事之外一概不许有过多牵扯,便是五位旗主也鲜少有碰面的机会。也许上一次五旗齐聚,还是十二年前飞岩旗老旗主羽翮天王叛教被杀,新旗主接任即位之时吧。只是我十年前才入尾教,自然是无幸见过几位前辈的了。” 十二年前仿佛记得花姨闲话时说过,温灵便是十二年前初国覆灭时被收入尾教,或许曾见过五旗旗主。只是当年她不过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如今又已不复记忆,自然没能为我留下任何有关尾教的记忆了。 “不过我虽说不曾见过,之前却也多多少少从你口中听过他们的威名。”段冥继续道,“五旗之中,资历老成当推辟水旗的仇仙云仇老前辈,听说他老人家自尾教创教之初便为教主效命,江湖人称龙潭仙云。想是百年来为教主在各国的龙潭虎穴传递消息,却如仙云过境一般不留半分痕迹的缘故吧。而若论武艺精绝,恐怕惊雷旗江湖人称惊天赤夔的惊天石前辈当属第一了。传闻这位惊前辈身长九尺,魁梧如山,有霹雷拔山,裂地撼天之势。其神兵辛元八棱锤更是蕴含无穷雷电,中招者如五雷轰顶,便是内力强些的当场不死,数日后也会真元乱冲,血脉爆裂而亡。这些多年来尾教之所以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仍在陵光山屹立不倒,其间自是惊前辈功不可没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一章 恚容 “那么另外两位呢”我见段冥停下,连忙追问道,“你说的实力最强的赤炎旗,还有那位十二年前上位的飞岩旗旗主呢” “她们我却是知之甚少了,便是昔日的你也极少提及这两位旗主。”段冥凝眉道,“只仿佛记得她们与你一样,都是女儿身,不过能力却都极强。据说当年你尚未继任罡风旗旗主之时,便是那赤炎旗旗主代你诛杀了叛教的羽翮天王白铩羽。而当年新的飞岩旗旗主继任时亦不过十岁,也是位少年早慧的小姑娘。她虽是女儿身,这些年来却将江湖各大门派,甚至南北两朝的情报悉数探听得一清二楚,使我教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可见其人神通广大。” “都这么厉害”我心虚道,“那我这个罡风旗旗主岂非最是无能。” “怎么能这么说以天赋资质论,你若非出类拔萃,教主岂会在你不过是个小小孩童时便将你封为罡风旗旗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以智谋武功论,你一向冰雪聪明,处事果敢,而罡风旗在教中负责的又是最艰辛危险的刺杀任务,你的功夫自不会比其余四旗旗主差。”段冥急道,“况且自我成为你的副手之后,你我有幸得教主赠红香绿翠宝剑和灵犀九式的绝学。数年下来早已将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又哪里来的无能一说呢” “红香绿翠灵犀九式”我颇有兴致的问道,“那是什么,很厉害的功夫吗” “红香绿翠指的是訇襄剑和侓慛剑两把神兵,传闻为天神玄武遗留人间的四大神兵之二。因是谐音,又是一柄为赤铁加生锡所铸,一柄为青钢佐重铅所铸,二剑一红一绿,成色冷艳,故得美名红香绿翠。而灵犀九式则是尾教的无上秘术,使此剑法者需为一男一女,彼此心意相通,默契无比,排空脑子里除对方以外的一切繁杂。出招时各自为彼此守住要害破绽,使攻势如风如电,无懈可击。虽无太多凌厉的杀招,练到极致却也足可保证身不染尘,毫发无损。” “这么厉害”我且叹且疑道,“只是段冥,你与温灵真的能够做到你说的彼此心中只有对方吗” 听我如此一问,段冥的耳根再度泛起潮红。他纠结许久方轻声嗫嚅道“若想做到完全通心谈何容易,只怕非得把对方当做此生唯一方能成事。灵犀九式层层深入,一式比一式对练习者的通心程度要求得高。便是昔日你与教主,也只能练到第七式而已” “第七式,温灵同教主也练过这功夫吗”我讶异道,“那同你又练到了何种境界,这中间可有什么名堂吗” “当初便是因着你与未曾同教主将灵犀九式练到极致,他才姑且同意你提拔我到罡风旗的副旗主的位置。只是事实并未如教主所愿,你同我虽有师徒关系,却无男女情分。加之我资质愚钝,苦练十年至今,不过也只练到了第六式,心印在御而已。其实这套功夫的招式极为简单,只要练此剑招之人心意通明,便可悟得法门。不过”段冥有些赧然,随即含糊道,“不过虽然我们只练到第六式,以此道行已经足以在这江湖安身自保了。若是你我同使红香绿翠,来者便是教中其余四位旗主任意一位,相信也可与之一搏了。” “真的吗”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那段冥,咱们什么时候能开始练这功夫” “急不得,习武须得夯实底子,便是你曾是叱咤武林的绝顶高手,也总要先学会如何调运自己身体里的内力才好。”段冥笑得沉笃,“我且先让你知道自己的底子多厚实,再将招式传你不迟” 段冥的话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掩盖。我不耐烦的向声源望去,只见之前一直半闭的中楼后门不知何时被尽数大打开来。 却见福临领着一群小厮丫头簇拥着八个轿夫稳稳抬起的金粉花辇,穿过中楼大堂停至后院的桃花树下。 段冥将我拉至井下,而那些下人们却浑然未曾注意到我,径自满脸堆笑着齐齐注视着辇帘缓缓撩开。 微风轻抚,只见一位容色极为娇妍精致的妙人娉娉婷婷下了轿辇,斑驳的阳光洒在她如白玉凝脂般的面颊上,刺得那一双丹凤媚眼略微眯起,仿若弱柳扶风,似怨含嗔,而她的美却如她阳光下白皙得几欲氤出一圈五彩光晕的肌肤一般丝毫不逊,分分寸寸逼得人无法移目,不留丝毫掩饰的余地。 “容姐儿,这便到了。” 旁边有眼色的小厮连忙撑起花伞,那妙人方舒展开眉心的浅浅沟壑,从一袭胭粉缀绣月银丝线的江绸流苏袔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一旁丫头的小臂上。懒懒将脖颈昂成一弯隽秀的弧度,扫视着零星从后楼探出好奇的,青丝杂乱的伎女们的脑袋。樱桃小口闲闲一撇,说不出的嫌恶冷淡便溢于言表。 她收回目光,腰枝一拧坐在轿子的竖杠上,福临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丫头中便推出一个年龄小些的凑上来战战兢兢拿绢子为那妙人按着鼻翼的妆粉。 “什么天下第一楼,怎的这般寒酸”只听那妙人操着陌生的口音娇滴滴怨着,细弱的声线一如其美艳而尖酸的样貌。“你们主母花那样重的价钱大老远将本姑娘从西域请来,如今到了也不见她露面迎接,难道还要我同那些腌臜婆娘住在一处不成” “容姐儿息怒,妈妈既将您从西边请了来,自然没有不疼您的理儿。”福临上前点头哈腰道,“原是因前头正为您备着晚间的盛宴,又想着您一路辛苦,这才不曾出面,没得又惹您一番寒暄辛苦。至于您的房间,妈妈也早有安排,一早将其余人等撵了下去,将五楼东边一溜半排六七间屋子收拾出来给您住着。布置摆设都是极好的,您若想添些什么再着人问过妈妈,必定麻溜儿的给您即刻添置了。” 我听得此言,心中不免生出些许不豫。这想必就是早时小厮所说今日入桃销楼的新倌人了。 初来乍到还不曾学了规矩,便自恃美貌这般矫情作态,排揎起花姨和楼里的女孩起来。偏生又遇上福临这个一贯欺软怕硬的刁奴,哪里还有不被千依百顺万般讨好的道理。 五楼除我以外不过几个年岁资历长些的清雅名伎住在东首,她们虽然是楼里的老人,却也因年岁渐长而慢慢失去了那些朝秦暮楚惯了的恩客。福临此番将她们赶到污糟糟的楼下,以此讨好这位奇货可居的新倌人,倘若花姨知情,不知她又是否会纵容这刁奴这般对待那些往昔曾为桃销楼付出最宝贵的青春岁月的红倌人呢 却见那妙人秋水流转,似是万千勉强一般懒懒应了一声,便拉过小丫头的手重新站了起来,众人见此情景,便欢天喜地簇拥上去引着她往后楼大门去了。 “好大的排场,”我冷笑着对段冥低声道,“看来我又多了位好邻居了。” 似是听见了我的话一般,那妙人头上珠翠一闪,瞬间在百步之外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段冥在我身后一凛,我心中虽一时也有些讶异,面上到底维持着波澜不惊,不卑不亢以同样审度的冰冷目光与之相对。 我与段冥处在院门边上的井口,她远在百步外的桃花树下是不可能听见我的话的,这样想着,不由又减了几分心虚,目光随着她越行越近的脚步愈发冷厉。行至近处,我更加瞧得清楚她那妙丽妖曵如曼陀罗般的姣好面容,着实衬得她一直紧盯在我身上的目光愈发森寒。 “呦,是姑娘啊”行至后楼廊下,福临顺着那妙人的目光也终于看到了我,随即咧嘴笑道,“今儿头午日头倒暖和,小的却也得嘱咐您一句,今日是楼里给新倌人摆梳拢宴的日子,您若无事最好还是不要出来,免得回头叫哪家公子看上了又惹得一通麻烦哎,您身边这位公子瞧着倒是面生,敢问是” “哎呦” 我与福临俱是一惊,赶忙向一阵骚乱的院门口看去。 却见那适才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放的妙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摔得钗松鬓散,身旁泱泱慌作一团的丫头小厮中仿佛挣扎着一个乍眼的缊衣身影,定睛看去,却不是甘来是谁,只见矮小瘦削的甘来亦伏在地上,推搡拥挤中正自艰难的扶起一旁泼了一地脏水的木桶。 彼头众人已将那妙人搀起,却见她杏目圆睁,胀红了一张面孔咬牙低头看着自己原本明艳华贵的一袭罗衫此刻被污水浑洇了一片,气得浑身乱颤,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闲适得意之色。 “狗崽子你竟敢冲撞姑娘”福临缓过神来,忙狰狞了面孔叫骂起来,“你可知这是” “小杂种”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