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宋》 第一章 我心难安处,故乡变他乡 清寒吹角,刁斗森寒。 李寇未知沉睡了多久,朦胧醒来时只觉体外冰风如刃,体内却蒸腾如火。 有人正在他身上摸索,双臂被扯动似乎要脱下他的衣服。 “莫非是他们”李寇心下骇然,一时伸手往旁边一捉,入手不是沉重的大枪,只有一把冰冷的墙壁。 正此时,有人惊呼,听他口音,似与家乡话无许多差别。 那人叫道“是活的” 只怕是医生或者消防吧 李寇心下稍稍安定,感觉手中森冷,又往脸上一抹,待要开眼看时,方觉得那手是一把霜雪,脸上火热的紧,手心里彷佛抓了一把烧红的火炭。 稍伸个懒腰,李寇正要起身,先睁开朦胧睡眼,昂起脖子往身前看,这一看,李寇骇然翻身一滚,不意脊背贴上一块冰冷的石壁。 原来在那面前不过米的地方,此刻站着五个高矮不一的古人。 当先一个,伸臂护住身后数人,那是个中年汉子。 他穿着一条破旧的长袍,隐约与大城市里见过的汉服男子的衣服形状相近。 李寇靠着墙壁定睛一看,心下如煮沸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那人分明穿着右衽的衣服。 那便是在中国了。 那人颌下生出三缕长须,模样甚是周正,看年纪许有四十余岁,脸膛清瘦,只是一双眼睛炯炯发光,颇有一些神采。 他伸臂护住两个妇人,一个年老的披着几层麻布衣,下摆已经成了布条,倒浆洗得干净;老妇人一边,又有个年轻些的妇人,体态清苦,约有三四十岁。 老妇人与那年轻的妇人又护着两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一个裹着单薄的麻衣,大约可见是个成年男子的服装。那小孩倒也胆大,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李寇,又惊奇又不解地瞧着他。 小孩童垂髫,彷佛古画中的童子,是个小男孩。 又有一个更小些的女童,小脸上有些黑漆漆的,裹着大人的衣服,小手冻得通红,正拿着一块不知是何物的物件儿,小嘴抿了又抿,大眼睛瞧着李寇,见他似乎也被吓着了,忽然咧着小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两个小孩子,彼此依偎着靠在两个妇人怀里,不时吸一下鼻子,那小女孩笑起来,小男孩也跟着嘻嘻地笑了,小嘴巴说“原来是个沙弥哩” 老妇骇然捂着女童的小嘴,悄然拉了下那年轻的妇人,一点点倒退着往后又退出米,渐渐瞧不清她们的脸色了。 李寇一一看过,盯着那长须男子片刻,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是古人定然无疑了他明确感觉到体内火烧体外森冷,那就不是梦中。 看他们彷佛一家的打扮,丝毫没有现代穿汉服的人们那样连发髻都只好作假得古色古香的样子,那么这里是切切实实的古时候 只是这古人怎都那么高 那男子竟比他高不下二十公分,纵是年轻妇人只怕也比他高十公分。 不是说古人营养不足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就算大个子吗 李寇有些挠头,他可是小一米九的人啊 就这一下,李寇又是一跳,险些窜上石壁。 哪里是古人太高,分明是他缩小了一大截 面前摊开双手,比之以前那双抓惯了大枪生撕过歹徒的开山大手,此刻的那双手小得让他头疼。 李寇不敢过分分神,于是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脚。 果然那双四十三码的鞋子彷佛是两条小船一般,他一双脚只在里面晃荡。 身上原本正贴着腰下的羽绒服,此时彷佛一件军大衣一样。 那一条裤子在脚踝处拥成两个布疙瘩。 “穿越了”好歹也是某点看过几本书,全订过家丁,批判过杨凌的人,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李寇不由心中咯噔一下,继而心下如烈火烹油般恼恨起来。 “该杀之人,必定要除恶务尽”李寇心中想道。 他可不愿意穿越 某点百万穿越众里天生地养的可多,可那跟他都没有关系,他有清贫但幸福的小日子,父母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有个调皮的弟弟,精灵古怪的妹妹,他自己还是双一流大学的毕业生,回到老家考了公务员,虽然在乡里当了个小领导,还被发配到问题很多的大村当驻村干部,可他吃的是康师傅,穿的是回力,敢在村里给村民做手术,能提着一柄大枪打得村霸半年不敢回家。 穿越之前那日天寒地冻,李寇接到小弟小妹的电话,一方面他这个一心沉迷在大枪上的铁杆老光棍个人问题要解决,小妹要介绍个大美女同学给他认识,一方面父母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要到了,兄妹三人早就约好,大哥出钱,小妹布置,小弟跟着欢呼就行,这眼看着饭菜都要准备好了,当大哥的不回家怎么行呢 回家的路上,李寇遇到警方抓逃犯,十多个据说是变种哈士奇的狗东西,一时竟让警方抓捕不得,逃上班车试图挟持人质,李寇从背后出手,一群贼给他抓个正着。 回到家给父母磕了头,又见了那姑娘,那姑娘,怎么说呢,长的嘿,还真漂亮,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嫌他是个一手能舞手术刀,一手提枪百十人不得近身的粗人,李寇心中欢喜,约好年后彼此去家里拜年,又在家盘桓两三日,乡上打来电话,告知他村里的老大难酿酒小作坊拿下了,他才兴冲冲往村里赶,没想到夤夜到了村委会,变种哈士奇们竟设好了埋伏,动用了烈炸,他开门时只看到火光一闪,人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此地已非故乡。 “若非那贼们,我怎么会到这地方” 李寇心下愤恨,只盼望那贼只怕也随着火光灰飞烟灭。 那是一群为了拉别人下水不介意以身投火的炮灰 只是他这人颇有些城府,也学了三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加之练武之人和大学四年握过手术刀的磨练,此刻心中烈火烹油,脸上也不露出半分心意。 他靠墙而立心中杀气腾腾,张口就要问这是何地何时。 突然,李寇心中警觉。 他暗暗道“这地方,人不熟,地界就算是故乡,那也不是熟悉的故乡,我如今大枪不在手,若有人察觉我这秘密,岂不是一个麻烦某点历史穿越文也教过,不是魂穿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身份证我且不如缓缓图之,不可贸然问他。” 只是不知这身体现如今有多大年纪 李寇伸手往脑后摸去,入手头发茂密没有那个伤疤。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跟壮汉打架,被老阴比先投降再绕后用板砖开的。 再重重跺脚,只听嗵的一声,冻得如钢铁般坚硬的地面竟被他踩出半尺深的一个洞。 李寇心下略微有些欢喜,八极中跺脚经常用到,但他从未感受到如这时般强横的内劲。 “时空改造”李寇心中想到。 但他这一个动作,却把面前那长须汉子吓得往后退出小半步。 他是个识厉害的人物 那人迟疑一下,局促长叹一声,面色惭愧,向李寇深深一揖,再三欲言又止,似乎要道歉,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李寇暂且警惕那人,背靠石壁要找一下身上口袋里还带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石壁上咔嚓一声。 羽绒服袖子里面似乎有东西 李寇连忙伸展手臂拉开拉链往里面一看,心中顿时又一喜。 只见一个不过三寸长两寸宽一寸厚的迷你密码锁手提箱藏身袖子里面。 那是他从家里带了一些吃的喝的回村里的箱子,还是小妹送给他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二十九,而立之前,小妹到底是学文学的,提醒也委婉得很。 那手提箱也需六百块钱呢提着这手提箱坐班车,他自觉也是个奢遮人物。 李寇心下明白大概的道理了,穿越时空让他年轻了只怕有二十岁左右还把手提箱压缩成小箱子让他带了过来。 李寇一手护在身前一手要打开箱子,如果里头的东西能用那倒好的很。 别的倒是其次但那几斤干辣椒可不能少 吃饭没有辣椒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箱子很容易就打开了,但里面的场景让李寇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他带去村里的那点东西 整个村委会以及周边至少百亩河地都在那箱子里面。 用来存放收缴和村民主动交上来的杂物的仓库,一所村诊所,以及诊所旁边的一块规划建小学的地,村委会后头一片经济林,旁边还有放着玉米杆的土地,以及村委会院子里用油布盖着的石磨,还有旁边原本要拆掉的手工榨油厂,那还是现代城市的人想吃手工古法榨油才开起来的小作坊。 只不过此刻院子里扔了一大堆东西。 有一袋奶油蛋糕,小妹给他准备的。 一大袋子干辣椒,他本来打算在石磨上自己动手磨的。 两件新买的羽绒服,那是他准备参加区里的会议穿的,还有几条棉裤,都装在纸盒子里,上头还留着某宝某店铺的电话号码呢。 另外还有小妹的美女同学送给他的一点护肤品,以及他帮在区里打工的年轻父母给自家孩子捎回家的几件冬装棉鞋。 只是他放在箱子里的手机不见了。 村委会院子里所有的电线以及外头的变压器也不见了。 李寇立即往村委会旁边他居住的房间里一看,那柄大枪还在。 还有一条十三节仿亢龙锏的钢鞭还在。 门前的铁丝上亮着的十多条军大衣还在。 李寇试着往箱子里头钻的时候,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彷佛远古凶兽一般让他骇然止步。 他伸手往军大衣上一抓,军大衣立即从箱子里来到他手中。 看来这箱子可以取东西 又把那军大衣往铁丝上一放,不差分毫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看来这箱子可以取东西出来,也可以放东西进去。 但就是不能让人进去。 李寇心中绝无半点欣喜。 穿越很好,带着点东西穿越很好。 可是,父母在哪里 小弟小妹在哪里 不能常见父母喜怒哀乐不能看小弟小妹调皮捣蛋的地方,那还能是家吗 李阔心如刀割蓦然疼得喘不过气来。 “前宋徽宗大观三年,隆冬,雪后泾原路起灾,元日边患又起,上元罢,帝归平凉府,时称渭州。”国书地志平凉府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大观三年春(上) 李寇不是悲春伤秋的人。 他只是贪恋自己家的温暖。 只不过,李寇也做不出来到陌生的地方又找穿越的树洞抑或找个高处跳下试图重新穿越的人。 某点穿越文已经无限证明这一点行不通了。 “先活下去。”李寇心道。 正这般想时,那人在不远处,又一揖到地,然后拱手道“小郎见谅,方才洒家以为,”他愧色满面,声音也颇愧疚,只连着拱手,苦笑道,“洒家只看小郎僵卧桥下,当是已冻死,洒家倒也不敢做那等强掠物什的事,只是,”回头看一眼远远站着的家人,那人又坦然道,“只是小儿女难捱寒冷,洒家只道取衣物而用,待天明,寻些同路逃难的乡邻,一处好归葬了,也算尽些许人事,这真是,真是” 那汉子一面说着话又瞧着李寇,似乎要盼他口中说出个“无妨”才肯安心了。 倒是个知耻的人,一番话说到此处顿时讷讷支吾着找不出恰当的词语。 李寇细听那汉子的口音,与家乡话颇为相近,又有天水那一带的口音,也有些发音不同的地方,他倒能听得懂,于是心下想“应该穿越到家乡附近了。” 李寇这么想心里稍安些许。 那汉的话也给他一些确切的信息。 那人不是携家眷外出,而是自某处逃难至此。 逃难 这倒是一个掩饰身份的好借口。 那人又自称洒家,这词他倒是熟悉一些。 “这么想来,若非宋代的关西地区,就是明朝的陇上之地。”李寇心中想。 洒家这个词,他最熟悉的自然是水浒传里的鲁智深。 只是鲁智深自称洒家,许是宋代关西的一种自称,许是水浒传成书时代的称呼。 “要是有人自称额那还麻烦了。”李寇多少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开解自己。 李寇点头,正要与那人搭个招呼,却见那人忽然一跺脚,一手捂着脸面转身就要跑,不妨脚下打个趔趄,原来那汉既惭愧又羞耻,又见李寇盯着他只字不语,只当李寇待他又恨又怒,又碍于他身量高大,心中未免防备警惕,当时羞愧难当转身就要跑,不意身上破旧衣袍,下摆早就破烂成了布条,脚下一拌,那人竟险险摔倒。 “休走”李寇口中晦涩,只叫出来这年代里的第一句话。 他伸手要叫住那人,又察觉羽绒服口袋里有两块硬邦邦的东西。连忙伸手往里头寻找,拿出来的却是两个肉夹馍。 这还是他在汽车站买来准备路上充饥的。 “幸好路上只顾想那大姑娘。”李寇心下正笑,忽又隐隐地痛将起来,怎地就到这古代了家中正买了新房,好日子已经到来,此时父母正将年迈,小妹小弟还远远没有懂得世上那么多的道理,身为长子长兄,正该他担当起一家生活的重担 李寇眼眶一热心里悲从中来。 老天爷 这天杀的老天爷 那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李寇只觉一腔热泪要从咽喉呛将出来般。 他心中疼痛再不顾防备警惕别人,整个人靠着墙壁缓缓滑落下去,剧烈的咳嗽呛得他热泪横流。 此时那一家仓皇奔逃数十丈外,彼此都觉颜面无光只好各自沉默着要往更远处逃去。 那汉低着头唯恐为人所看见,猛听得身后咳声不绝彷佛要咳断气一样,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往那处看去。 老妇橘皮似脸上露出惊喜笑容,她看到李寇依着石壁直往地上坠。 老妇低声道“也是个可怜人,许是不成了,等下快去取那衣物” 汉子怔了一下,踟蹰不过眨眼之间便有了决意。 他摇头沉声道“天意不可取,不可强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他。” 他身量高大纵步几个起落,人便到了李寇面前。 他在李寇身前步处站住脚,不敢再靠近半分。 他看到李寇蓦然直起腰,彷佛一柄出鞘的斩马刀。 那是个身上有好武艺的少年人 李寇警觉至极,他瞧着那人,悄然横一手挡在身前,一手贴着腰眼凝神戒备,口中缓缓道“还有什么事” 他说的是家乡的方言,又说得缓慢。 那人听个真切,连忙往后退步,摇着手远远看着,口中道“小郎怕是寒邪入体,须要瞧大夫,且容我片刻,求一碗热汤,只消捱过今夜,到天明了才好求大夫去。” 说完,那人飞身一跃跳到了高处。 李寇这才看到这里竟是一座桥下,桥墩乃是巨石,桥上但见檩子麦草杆子,上头又有木刻石雕,想是一个河道低洼处。 他看着那人自河堤上径直去敲一户人家门扉,想起方才那人一跳足有尺,借力跃上足有丈许的河堤,心中又道“他也是个练家子。” 那一纵非常年练武之人不能为之。 借着这工夫李寇飞快熟悉周遭的环境,头顶是桥,脚下是河,河水已经结冰,宽不过丈许,但那河道却有五六丈之宽,河道里有点点火光,可见人一簇十多人一团,有垫着麦草杆蜷缩着睡觉的,有远远观望着桥下的,有小孩子在哭,还有闲汉不耐烦喝叱。 河堤两岸人家,似乎是大户,院墙高耸,屋檐连绵,门头挑着灯笼,院墙上人影憧憧。 忽然,河道里某处篝火一跳,河堤上有一抹寒光闪过。 李寇心下吃惊,笃定那是武器寒芒。 只怕河堤上有军兵提防着河道里的人。 李寇闪身欲退往桥墩后头,又见桥墩上一张字报。 李寇连忙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张官府的告示。 告示云 泾原路帅司、渭州州府告流民及渭州官民人等,岁寒匪灾,本州已知悉矣,诸众不可造次,一体听大小节级使唤,勿得随意聚众,此告。 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知渭州军州事折可适 同知渭州某某 渭州军事判官某某 走马承受某某 大观三年一月十六 这都什么官职 李寇细看十数遍才略微看懂没有标点符号的告示。 “原来是渭州”李寇心下几乎可以完全断定这就是故乡了。 朝代几乎也可以断定,他历史知识储备虽然少但他知道一点,家乡在北宋时期是抗击西夏的前沿阵地,北宋泾原路帅司府就在这里,而这位叫折可适的官衔儿一大堆的人,大概是北宋的西军名将折家将的某一位。 知道这点历史知识还是因为他知道杨家将里的佘太君,这位佘太君其实应该叫折太君才对。 可是大观三年是哪一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大观三年春(下) 李寇倒知道北宋绍圣四年,他机缘巧合升个副乡长,公示期间跑去固原玩水上乐园,路过某个小地方的时候,下车解手看到一块石碑,上头介绍说那地方在北宋很有名,绍圣四年也就是西元1097年,北宋在这地方修筑了一个军事要塞,叫平夏城,他好奇一问,管理员知道他是平凉人,还告诉他平夏城是当时在平凉当渭州知州的一个牛人统领当时的北宋西军四路大军跟西夏人打了一仗修建的呢。 为此,李寇还百度了一下那位叫章楶的牛人,又发现绍圣四年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儿,中学语文课本里经常有“熟读并背诵”后缀的苏轼老先生在那年被贬谪到海南儋州去吃荔枝去了。 可这绍圣四年跟大观三年有什么关系 “平凉还在中原王朝的手里,知州姓折,可见这时候很可能是北宋时期。”李寇心里有些焦急了,他想知道确切的时间。 人的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李寇也不能脱俗。 他想至少清楚自己在什么年代的什么地方。 要不然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和一群因为气候和土匪,也可能是周边的蕃人的侵略而不知从哪里逃难到不是家乡的“故乡”在一个小河道里蹲着,等着未知的前途,他心里难以安定。心不安就没法求生,他必须保证自己活下去。 就在这时,河堤上传来鸡鸣狗叫的声音,那汉子在哀声问人家讨要热汤,有语音更近的人在喝叱,不知谁家小孩嚎啕大哭,还有妇人在院子里训斥“去,去”。 倒是那汉子到底让李寇心里待见了一点点。 那汉子挨门在讨要“只要热汤一盏救人性命,洒家感激不尽。” 李寇瞧一眼那汉子的家人老小,摸到口袋里的肉夹馍,心下微微沉吟。 忽有一人,在河道中嗤一声嘲笑“你这朱文,自家老娘浑家也不顾,为个冻死的吊命的鬼,你舍着三番举人的面皮不要么” 那是自一处篝火处,一个弓腰塌背的闲汉嘴里发出的。 河道里有一阵哄笑的声音,似乎极是附和那闲汉。 李寇听着心里惊讶,三次中举还被人耻笑 难不成这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最是好男儿”的大送,不,大宋王朝吗 那河堤上亦有人笑道“原来还是个秀才公,失礼失礼得很哪且莫忙,你在这里等着,一壶热汤还是有的。” 说着,那人笑着去了,片刻有关门的声音,片刻又有院子里一众人纷纷“秀才公,嘻嘻,三番中举的秀才公”的哄笑。 李寇心下不解这三番中举怎地还被人嘲笑,他倒是知道“秀才”这个词在宋代是个有些嘲讽意味的词语。 水浒传中王伦便是多次求举的“不第秀才”而为人鄙视的人。 可到底怎生个鄙视由头李寇无从得知。 他隐约觉着许是宋朝的科举制度与电视里学来的那点东西不符,只是怎么个不符他说不上来。 河堤上那笑声,与河道里那哄笑一发让李寇觉着刺耳至极。 想来那汉的“三番举人”的身份确是这个时代的笑柄罢了。 李寇不等片刻,河堤上那人笑道“热汤拿去,只是秀才公莫忘了还洒家壶来。” 那人不迭道谢,有灯火自一处高门挂起,只见那人纵身自高处一跃而下,几个起落回到李寇面前。 此时李寇瞧得他脸面,那是个比他高出二十公分上下,足有一米八尚有富裕的中年汉子,长相清矍,面貌十分消瘦,方正一张国字脸,飘洒胸前三缕长须,面色颇凄苦,只是双眼有一段浩然正气。 李寇想起闲汉叫他朱文。 那朱文手提一个铜壶面上有欣喜之色,又一手拿了两个粗瓷大碗,过来便要倒水烫碗,满嘴只是说“有些热汤足可暖身了。” 李寇心中又计较,抬手止住朱文,平和问道“先生可知渭州距平夏城远么” 他盯着朱文,细看他神色变化。 这人既是个读书人,想是知晓平夏城的。 只盼这平夏城已经修好,不然连年代也无从得知了。 朱文倒真知晓那平夏城,手中烫碗,口中说道“洒家只知平夏城在渭州西北,不知一去几里小郎是平夏城的兵户子弟么” 他抬头看一眼李寇,只看这少年阔口方面,浓眉大眼,十分是个关西的种,又见他穿得颇是古怪,一头短发彷佛刺猬一般,心中又惊讶至极,不由又道“平夏城筑成至今已近十二年了,洒家看小郎年纪,怕也是平夏城成前后生的人,只是怎么又到了渭州” 李寇心下稍稍踏实了。 宋哲宗绍圣四年是西元1097年,近十二年,也就是西元1108年末到1109年初。那告示上说的是大观三年一月,必定就是西元1109年了。 此时应该是宋徽宗时期吧 李寇记着宋哲宗之后好像就是宋徽宗了。 他对宋朝宋太祖之后那帮皇帝没什么好感,哪怕是文人喜欢的宋仁宗也不喜欢那时代出了范仲淹等据说历史上最多人才,却还是没有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掉,这能是正常人喜欢的朝代吗 尤其宋太宗那一脉,李寇看来那帮皇帝比之微操大师运输大队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对这个朝代相当陌生。 目前得到了时代的消息,李寇倒是稍稍欢喜了一些。 北宋徽宗大观三年,西元1109年,泾原路渭州,他一个不情愿穿越的穿越者,来了。 那朱文递过来一碗水,臂下夹着另一只大碗,他还要回头去给家人送些热汤。 李寇顺手接了那碗,见朱文空出手来,在腰间摸索片刻,扯出个狭长的袋子,此物应当唤作褡裢,那褡裢一头装着一点点叮咚作响的物什,许是铜钱,另一头一个干瘪瘪的小包,不知又是甚么。 朱文伸手一掏,自褡裢里摸出一把面粉,寒风中可闻到清淡的一点炒面的味道。 他咬着牙,捏一小撮面粉要往李寇手中大碗里放。 看那样子彷佛一小撮面粉便是他所有的家当。 李寇猜度那是他一家老小捱过寒夜的口粮,自然不肯享受,哪怕他倒是想尝一尝这宋代的炒面有甚么咸淡。 “不忙。”李寇拿着那碗,待热汤凉些才要用,一手自口袋里翻出那两个肉夹馍,放在朱文的手里,道,“热水热汤且先留着,这个拿去,让孩子先吃饱。” 朱文眼露奇光,多少有些忍俊不禁。 在他看来,面前这人也不过是个长得高大些的少年,虽然似乎颇为稳重,但那肤色,足见是个长得高大些,许也曾是个富贵体面人家的小郎,他怎敢唤小儿女“孩子” 只不过感受到手中两块面饼的分量,朱文心中到底感激之至。 他仔细一瞧只看到透明的柔软的袋子里,两块浸透了油水的面饼,里头竟有肉 朱文踟蹰片刻,见得那肉饼奇特,只是看着便香得紧,小心收起一个,又将一个双手奉送回来。 李寇摆手教他都拿去,道“我不饿。” 这 “去吧,此处风静,若不嫌弃,可共处之,我这里也有些面条,又有棉衣几件,足可暖暖身子,好歹捱到天明才是。”李寇说道。 朱文抿着嘴怔了片刻,放下手中铜壶,又冲李寇深深一揖转身往家人处过去了。 “前宋大观三年,春,上元过三日,羌蕃犯边,帝归平凉府,时谓渭州也。见臣,赐衣、食。时帝意甚威,不以臣卑微,与臣言及平夏城,此意当为追忆高祖、太后、长公主并雍王之故,臣不敢问,多为猜度之言。”朱文忠公列传文忠公自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投以琼瑶,报之以善 李寇转过身,悄然自手提箱内取棉衣棉裤,自院内铁丝上取军大衣五件,自先披了一件,那羽绒服颜色鲜艳,又是个拉链的款式,此时天黑还好若到了白天,只怕要引起古人的围观,他这头发本就是“一大奇观”,倘若再“奇装异服”说不得哪个不开眼的怕是要找他寻死倘若有人寻由头刁难他,那也只好横一条杀心,好歹逃去山川大泽,坐等徽宗父子送完了天下,到时一条大枪杀出个安稳立足。 军大衣裹了“奇装异服”,李寇又往院子里挑出给几个孩子带的衣物鞋子。 里头有三两岁男孩的棉袄羽绒服,也有几双高腰儿童雪地靴。 倒是适合他的衣物找出了多件,以他如今一米六上下的身高三十六码的棉鞋很是不难搭配。 将军大衣堆着放在一边,上头又堆了衣物,李寇在身下垫一件军大衣,快快地换上合身的衣物,将会议室会议桌上桌布扯出来,一体包了自己的衣物,本要留在外头,又想黑夜里朱文也未必瞧得他穿戴模样,索性小心放进自己的办公室,看那大枪钢鞭,本也要取来防身,细想又放了回去。 随时要用随时能取,倒不必要紧的时候还管别人看法。 何况手无寸铁若是有人寻衅,也能饶一饶对方的气焰嚣张。 拾掇定当,那朱文携家小也到了。 朱文扶着老妇,老妇紧紧护着两个孩童,年轻的妇人跟在一侧,正仔细分那两个肉夹馍,她手里精巧竟将那两块面饼细细地等份分作六块,显见留了李寇一块。 那一家瞧到一堆厚衣物,各自面上都生出欢喜。 老妇面有愧色,再三欲言又止,只好深深答了一躬。 她也是个识文字知礼节的 李寇避过老妇一礼,在一旁铺了军大衣,叫两个孩子先去坐了换上厚衣物,又教朱文将一件军大衣在身上盖了。 妇人略有些胆怯,递来一块肉夹馍要李寇先用。 李寇在一旁自在坐了,摆手道“令堂年迈,令郎令嫒年幼,先与食之,我不饿。” 朱文看了,连忙扶着老妇先在军大衣上坐了,此时也不好换上衣物,只好盖上一件军大衣,又抱两个孩子上头坐了,手脚麻利要先为孩子们裹上衣物,只是看着那衣服干净亮丽,他颇为不忍。 李寇瞧出他的心思,便说一声“人为贵,此不过衣物耳。” 这中学学来的古文书面语,到底还是有几分照猫画虎的用法。 朱文喜道“少君读书么” 李寇道“大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一时片刻,老人孩子有厚衣物暖身,牙齿便不再打颤。 朱文起身又一揖谢了李寇,取军大衣与妇人披了,才又自取一件也自披了,那身子也不再打摆子似的筛糠也似颤抖。 正在此时河堤上又有人笑道“秀才公毋冷着,我这里有火盆子借你驱寒罢。” 朱文不语径去河堤上,片刻提一火盆回来,火盆里炭火正旺。 李寇心下吃惊,他瞧得出火盆中竟是石炭。 另有几块煤球,乱糟糟扎出些小洞,几乎赶得上蜂窝煤了。 这北宋的物质生活竟也有些丰富 这时,朱文扬声道“都是一处来的,都来,都暖。” 只是旁人不领他的情,又有苍首老者讥道“说不得挨个要几文钱,到天亮你家就有了青铜海。” 闲汉们齐声起哄“秀才公的火盆,常人烤得么我们自在烤着野火,可不须借你的光。” 李寇明白了,这些人物只是落井下石,好趁着朱文和他等一发落魄逞些口舌之快。 好歹欺负一番“秀才公”也可求得心里的片刻满足。 譬如皇帝落难,便是泼皮也可以踩两脚,往后见了人大可以拍着胸膛吹嘘“老子也曾脚踩过皇帝老儿”于是引起一番“真是个好汉子”的赞叹,好让自己心里得到卑微的满足,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若不然,敢在金銮殿上断喝“狗皇帝,尔欲反我乎”者怎么会那么少 朱文摇着头回来,似乎已经多次遭遇这等“小心之人”并不在意。 李寇靠着墙壁仰望着黑漆漆的,并不见一丝光明的天空,他此时依然心乱如麻。 倒有那两个有个厚衣物暖身,又眼瞧着有饭食饱腹的孩子,笑呵呵地说着要听大概也听不懂的话,方能给李寇莫大的安慰。 他喜欢孩子们欢笑的声音。 他回头看,火盆里的光微微大了一些,两个孩子脸蛋儿开始红润起来,在军大衣下互相拍着小手,眼巴巴看着妇人手中的肉夹馍,倒也矜持,只是毕竟年纪还小,又显然饿极了,小嘴巴吧唧吧唧的,热切地渴望着那点饭食。 李寇终于有些笑容了。 他微微侧身,将军大衣挡着,取一大块蛋糕,又取屋内存储的泡面,悄然扯去外头的塑料膜和标签,只留下里头发白的毛纸,撕开小孔将调料洒在里头,一一准备好五份,一摞都递过去,道“热汤泡片刻即可。” 这泡面有个名字叫统一。 休问要它的缘由问便是赤子之心。 朱文一言不发,低着头只去勾盆中火。 那妇人倒是聪明的很,忙要两个孩子“何不谢过兄长赐衣、食” 两个小小的孩子,彷佛小熊般,臃肿的棉衣,厚厚的军大衣,将两个小人儿裹得严实,又不好钻出来,只好挣扎起身,两个小脸很严肃,齐齐向李寇拱手,口中都称“谢谢阿兄赐我们衣和食。” 李寇看得心中欢喜,便将蛋糕递过去,在两个孩子脸蛋上轻轻拍一下,温和笑道“有衣穿,有饭食,才见礼仪之大。” 此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蛋糕很香,两个孩子闻到香味,当即睁大眼睛,既欢喜又赧然,意甚踟蹰,先看李寇脸色,见他温和可亲,忙又回头看父母,咬着嘴唇不知要不要接。 朱文长叹道“我家遇贵人矣” 他点了头才见两个孩童欢喜接了蛋糕,齐齐先将那蛋糕要喂老妇人。 李寇不再多问,看着那妇人在火盆边放了泡面,将热水细细地冲了,又看那老妇只忍着饥饿抿一口蛋糕,剩下的都平分给了两个孩子。 巴掌大的一块蛋糕,两个孩子也两三下吃完。 他们又眼巴巴地看着妇人,军大衣下轻轻拍着巴掌,到底见李寇待他们和善,便忍不住骨碌转起黑漆漆眼眸,咕噜吞着肚里馋虫勾的酸水。 李寇微笑,心又暖三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我有一壶酒,当值十万钱(上) 妇人将肉夹馍放在怀中暖之,一面等着那泡面软化。 她并不问那面饼的来由与热水冲一下就可食的道理,又显出一段教养。 两个孩子无声催促得紧,妇人慈和教道“莫急,冷的吃些要去瞧大夫,稍稍暖些再吃。” 李寇瞧着奇怪,不由问道“何不火上烤之很快便可加热。” 妇人笑道“小儿女急切,应当防止吃得快烫着的。” 小儿女急切,应当防止吃得快烫着的 李寇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那一对小儿女有母亲百般照顾着,当真是天真烂漫可爱至极,可我这穿越了千年时空的人,以后想要听父亲母亲一声责怪一句提醒,又要找谁求这机会去呢 父母老了要有人细心照顾着,天冷了要提醒加衣服,早晚要给做点软和的饭菜,虽然这些事情小妹和小弟一定也能做好,可是 李寇紧咬着牙关忍住胸中澎湃的情绪,只是他怎么也忍不住两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火盆里的火越发旺盛了,李寇感受到身体暖意越来越盛。 可他的一颗心却犹如不可遏制坠入无尽的冰山深洞。 片刻间,泡面已经泡好,朱文一家围着火盆,一大口面,一大口汤,竟吃得热汗淋漓。 李寇别过头搵一把泪,眼见着人家快活他心中也欢喜一些。 忽的河堤上有人奇道“甚么吃食这般香” 泡面的味道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的确是一道美味。 李寇往河堤上看一眼,又想到泡面的神仙配置。 “添些这个。”李寇一口饮尽热水,将几包榨菜挤出来放进去,又剥开几根火腿肠放在碗里递过去。 朱文看了一眼,试着尝一口,不料初尝泡面,那酱料里的辣椒呛到他,一时剧烈咳起来,只是那手稳稳端着泡面,点滴汤水也没有洒出来。 河堤上跳下来个人,又扬声问句“何物这般香”。 有闲汉忙起身,笑嘻嘻叫一声“张大户”。 那张大户问道“有什么美味这般香” 闲汉手指火盆这厢连忙叫道“必是朱文家找了甚么好吃的。” 那张大户拔步跑过来,火盆边正要看,朱文一家忙往后退,朱文放下泡面碗,又把那塑料叉子在嘴里抿一下放在碗上,起身作个长揖口中唱个肥诺,道“员外有礼,不过乡下小食,味道香了些,员外要要,待朱某得空回家,问乡邻买些,若有,必当多送员外以谢汤、火之恩。” 他是个精细的人自然不肯叫李寇为难。 李寇心道原来是这厮趾高气昂的送的热水火盆。 李寇颇惊奇这张员外有身份的人,竟也为香味所惑亲来查探。 他倒是知道宋朝一些有钱人的德性,对于吃和玩这些人很不在意身份。 精算一下,李寇道“不必,这里就有。” 李寇又取两桶泡面,这物事他足有七八箱,那小卖铺里货物多是这些便捷吃的货,足供数村人数月之用,若以两桶泡面能打发了这番馈赠热水火盆的帮助倒也值当得紧。 张员外凑近火盆一瞧,倒让李寇瞧出他是个什么模样。 是个四五十岁的体面人,穿着蓝色的绸缎棉袍,披着一条不知什么质地的皮子披肩,中等个头,倒是富态的紧,鼻尖比别处通红,看他面有酒气,满身有些胭脂的味道,怕不是个酒色财气都沾的有钱人。 酒 李寇扬眉,他倒发现会议室旁边的小屋里有几箱不算好酒的高度酒。 那是他回家后村里那些个人聚餐剩下的。 屋檐下似乎还有几百个玻璃瓶 有酒瓶,有罐头瓶。 那又是村人留下的。 李寇心下不由一喜“村里的可回收垃圾都在村委会后面堆积,那里头也有许多可用的。” 这玻璃瓶不就是一种么 还有那大仓库里,别的他已忘了,只记着有盖玻璃大棚的一堆材料,另似乎村中有人结婚,置办的家当大都在仓库寄存,只待新庄子落成才搬过去。 那倒是些在这时代值钱的物件,只那一堆玻璃瓶就能换不少钱。 他记得某点某书中说,古代唐宋时期已然有了玻璃,只是色泽很深,而且囿于技术的原因,古代的玻璃做出来的东西只能看不能用,经不住热水那点高温。 只是这等物件须找有钱人才是个好买主。 李寇瞧着张员外,彷佛在看一只散财童子。 他和声问道“张员外好杯中乾坤” 张员外正要抱着一摞泡面回去,哪里知晓李寇心中他已是一座小金矿山。 但他忍不住杯中那亮晶晶、白生生的物什的诱惑。 “你有好酒”散财童子抽两下鼻子,上下打量着看着不是个能做主的李寇,斜醉眼曼声道。 李寇并不见笑容,他哪里懂和气生财的道理。 他只知宋代的酒论烈度必不如那几瓶河套王,纵是果酒只怕也比不得那两箱不知谁买的锐澳好喝。 何况,他还有那上百个玻璃瓶子。 李寇精打细算,只在屋里找出半瓶河套老窖,细想下剥去商标,只留下个白玻璃瓶子,佯作转去桥墩后取出,又在那桥墩下藏泡面一箱,以备再用,遂持那酒瓶,一派护着“家传宝物”的嘴脸,绕处时双手紧紧抱着,盯着那张大户,小心启了硬塑料瓶塞,凑近了让他闻上一闻。 张大户只凑近一瞧,先看中了那酒瓶。 “模样虽庸俗了些,倒是剔透得紧,算是一件宝物。”张大户先夸赞。 那酒瓶只是个寻常造型,哪里能入宋朝大户人家的眼。 只是那厮凑近了一闻那高度酒,一双泡桐眼睛登时睁得很大。 “好烈酒”张大户赞道。 李寇手中有两个酒盅,不过寻常的瓷器。 张大户又道“这可不是甚么好物件。” 李寇不与他辩论,只在两个酒盅倒满酒,一杯递给朱文,朱文见他拿了晶莹剔透的酒瓶,只当那是真家传的宝物,当时靠近了一些,防备那张大户出手掠夺。 那一杯酒,朱文只闻了一下,心中便知只怕又是个值钱的。 踟蹰一下,他看到李寇目视他先饮之,心中便明白了,这少年人是要他做个榜样给那张大户瞧。 这倒是好事,一杯烈酒也能暖得身子。 他不疑李寇要加害于他,这少年人只是要他以身示范好教那有钱的掏钱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我有一壶酒,当值十万钱(下) 朱文一口饮尽,不意烈酒入喉呛得面红耳赤,憋着半晌的气,待他缓缓一口吐出,寒冷的天气里竟是一口白练般的气。 那张大户不由奇道“这是好酒,你这小郎怎地不饮” 李寇递去第二杯酒道“一路逃难时时警觉哪里敢贪杯,我也不爱这物事。” 张大户惋惜至极“这神仙物件儿怎可有人不爱” 摇着头,他一口酒,当时闭住气半晌才在舌尖上打个转,徐徐饮下后,将那酒杯递过去,邀道“这好物件儿,你且留着,不要饮,一发售于我,必不亏待,如何” 李寇脸上有些许笑容,举手中酒瓶道“我有这烈酒三瓶,与这琉璃盏,一发售你,你当开价几何” 李寇又将那玻璃瓶放在火盆边上,便是靠近了也不见变形。 张大户瞠目结舌,他家倒也有几个琉璃盏,也有自西域传来的浅色琉璃盏,只是从未有敢靠近炭火的,热水也不敢注,何曾见过这般粗暴对待也不见炸裂的 他又见李寇将酒瓶投入火中,须臾提起时,酒瓶烫手,依旧不裂,一时心动至极。 只是朱文心中不舍,他只当那物件儿是李寇真家传宝物。 李寇目视朱文暗暗摇手,要他莫来阻拦。 他起身抱着那酒瓶,作犹豫状,而后一咬牙,将酒瓶塞在朱文怀里,朱文手忙脚乱连忙紧紧裹在军大衣之内,就见李寇绕去桥墩后,眨眼又去两个空无一物的琉璃杯,满面不舍走出来。 那是两个黄桃罐头瓶子而已 “一发售你,绝不找回,张大户开价几何”李寇目视张大户道,“若到天明,我径寻其他大户” “作价十万,一发都卖我”张大户一咬牙一跺脚,作肉疼模样。 李寇倒也不知这价合适与否,于是目视朱文问他看法。 朱文一言不发,将那酒瓶与罐头瓶一起收起,塞在李寇衣服底下,只说“待天明,寻个驵侩,沽了价,还他十万权当谢这热汤火炭的恩情便是。” 李寇眨眼,意为这物件儿价值不在十万之下 那张大户当时急了,当即道“好物也须售于识货的,何必糟践在牙人手里你却不知,这渭州有几家牙保法庇护的倘若撞见个黑牙,你又何处讨个公道” 他目光颇贪婪,盯着李寇手中那罐头瓶,片刻横下一条心,道“琉璃盏易碎你也不好携带,你需大钱过活,我要这琉璃盏自有用法,只是作价太高,我如何消受得起” 赃快又是什么 李寇倒是勉强听懂了。 这驵侩当为这时候的中介或者中介所,也就是他能听懂的牙人,朱文乃是读书的自然说的是书面语,这张大户看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说的是口头语。 只是这宋朝竟有了保护牙人的法律了 “如此看来,小妹并不是很喜欢的那位宋吹吴老师倒也没有全然胡吹大气。”李寇心中想道。 那张大户又气道“果然要沽,纵有个牙人作保,你这酒乃是家传的,一无官府审准,二无正店作保团社说情,我家正店不收,哪个脚店敢要” 李寇暗暗记住,这人所谓正店当是有酿酒资格的酒店或者酒厂 那么这脚店就该是没有酿酒资格的酒店 如此算来正店便是可以酿酒售卖的酒店,脚店便是寻常小酒店了。 脚店卖酒须向正店购买方可。 至于这社团,他倒是能听懂。 不是酒行里的比如联合会之类的组织就是垄断售卖酒的资格的团体。 李寇当即道“便是留下,必要时售于他人,怕也是个保值的。” 张大户气道“那是怎生个保值的法儿” 李寇索性道“这买卖便做不成,待天明,我寻个官儿人,纵是贱价售卖权当落个人情,彼莫非值不当十万” 张大户只好道“你要作价几何” 李寇面不改色道“非三十万休要再提” 他瞧出张大户是个精明人,这人只怕不全是个贪杯的人。 他怕是有甚么用罕见玩意儿的用场。 此时这边争吵,引起河道里一众闲汉的好奇,又听作价十万,又听要价三十万,都一声喊“有值钱货现世了” 一时间,竟有上百人围拢过来。 李寇心下一惊,他听小妹讲过,古代流民如匪,否则也不会有流民贼的说法,哪怕是十数万的钱财,只怕也要出几个找死的了。 张大户当时也急了,他更懂流民如匪的道理。 若是教那些流民坏了这琉璃盏,泼了火烧般烈酒,他更不愿。 只是他想要借那流民,稍稍压下李寇要价三十万的气焰。 值 倘若能少花些钱,谁愿多给他 李寇觑那张大户神色,当即知道他心中打算。 “这值当什么”李寇佯作大怒,揭开那瓶塞,望定火盆里噗地一股白酒泼将进去,口中焦躁叫道,“你也不要要,我也不要留” 张大户慌忙一个鱼跃扑将过来,怀中尤紧紧抱着那两桶泡面,那面饼倒也不值当甚么,只是那几袋酱料只怕稀奇的紧。 张大户按住李寇双肩,咬着牙许诺“你莫要忙,听我说,你有一瓶好酒,比这多些,我必定足额给你钱,只是三十万实实是多了,作价十八万,如何” 李寇正待要讲价,朱文在一旁道“张员外既是张员外正店东家,又要照应奢遮人物,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李寇心中喜悦,这朱文倒是个神助攻。 只是此人也聪明的很哪,他也瞧出这张大户死活要玻璃瓶、烈酒的一番用意了。 他瞧着张大户,慢慢又从口袋摸出两个小塑料瓶。 那是村诊所窗台上不知谁扔的两个止咳糖浆的瓶子,盖子上的塑料刻度杯还在呢。 李寇搓掉标签亮在张大户眼前,迅疾又收入口袋。 这你总没见过吧 李寇伸出一只手道“二十五万全归你” 张员外正踟蹰,有人在桥上笑道“张大户斤斤计较,莫若发卖小僧如何” 李寇往旁边一跳侧目看去,只看到微微明亮天色里一个臃肿的光头站在桥上。 竟是个僧人。 “平凉府,前朝渭州地也,苦寒,多嗜酒之徒,前朝富商多贪杯,斗酒万钱,琉璃盏十万钱,亦多有一掷千金者。”国书地志平凉府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来自千年之前的想念 那光头自桥上一跃而下,不意脚下打滑险险一个趔趄。 他往光头上拍两巴掌又摩挲,脸上笑嘻嘻道“原是要做个仗义人的,不料想武艺疏散卖个乖,见谅,见谅。” 李寇细看两眼,那是个满面红光的胖大僧人,身量高大,光脑袋上竟有好几道肉褶子。 李寇不喜僧道,心下倒是警惕得很。 那厮少说也是个油子,分明一身武艺颇有些造诣,偏偏要弄乖出丑,只怕不是个善僧。 僧人甚粗豪,对李寇的疏远似乎并未瞧出来。 他径指着张大户笑道“渭州久住张员外家,张员外家正店,好大的买卖,怎地为数万钱这般啰嗦”他手指李寇,极是热心地道,“这少年人身怀宝物,不当是个非你张大户不卖的,以小僧看,倒不如待天明时,寻甚么陈走马刘参军只管将那宝物奉上,纵然得钱不过几缗,只消问个前程,或是当个扈从,或是求个营生,万一聪明伶俐,那些人瞧着顺眼,州学里荐个出身,这都与你张大户无关,只是这宝物你唾手可得而未得,你却懊悔不懊悔” 李寇细看那两人,本以为是张大户家的宾客来做托儿,没想到那光头说一句,张大户脸色便白一分,到他说出什么陈走马刘参军,张大户一张胖脸已经通红了。 这光头莫非是个真仗义人 李寇并不为他帮忙讲价而放松警惕,试玉要烧三日满何必忙着给他下个定义 他心中只明白那张大户要花大价钱招待什么陈走马刘参军。 走马 当是告示上那走马承受吧 这是个什么官儿李寇也不清楚。 倒是参军这个他知道,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片文章他背诵过。 那两个是什么奢遮人物吧 不过他也听明白了这张大户还真不是个一般的土豪。 什么久住张员外家,久住 想来应该是客店之类的东西。 还有这张员外家正店。 这种土豪既然遇上了,正好也需要只有我有的东西。 那么 卖他 李寇趁机道“二十五万块钱你要就拿走。” 这时,张大户嘟囔一声“若要交税又需饶我不少”。 原来这私下的交易也要交税 但是李寇不相信张员外的话。 斗升小民许是定要交税,这等奢遮人物又结交官儿还有钱他会奉公守法交税 纵然是现代也有那么多逃税的,何况这大宋的法律压根就是个漏洞百出的筛子。 李寇道“那是你的事情。” 张员外踟蹰再三瞪着眼睛道“也好,你随我去立下字据我便足额偿你二十五万钱分文也不饶” 李寇道“饶你可以,须将粮食来换,我这里既有老弱,又有小孩,你须饶我几日房钱。” 正这时,河堤上有人厉声喝道“尔等何故造次” 有松明火把亮处下来五七十个军卒,有个穿走动时作响甲胄的军官,腰下悬刀,手提一柄铁头棍大步过来。 张员外当即捅咕着李寇忙教收起那玻璃瓶“莫教这厮们强取了去。” 李寇早收起酒瓶又把罐头瓶塞在朱文怀中,目视那胖僧稍稍远离了些。 他忽然觉察到那厮是个机敏的人。 至少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那张员外十数万钱顷刻间拿得出来,是个土豪;那走马承受与参军也非寻常人物,他们往来怎会教一个寻常僧人知道 不管他来意如何只怕未必是个真善人。 他余光瞥见朱文轻轻一闪站在那僧人身后,显然也是个不放心那僧人的。 这人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李寇心下有了计较,他并不懂这时代的经济,片刻与那张大户去取钱,须带着朱文才是,此人既有武艺在身,又有家小,应当是在场所有人里更值得相信的。 至于那一身武艺倒也勉强过眼的僧人,他若要跟着那也随他。 这样一个消息灵通的“仗义人”倒也能用他一用。 倘若他有什么目的,好说时那也好说。 说得不好自也有对付他的法子。 那军官带着人走近了,见得张大户在这里,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笑道“张大户起得好早怎地不去店里看着莫教小厮帮闲偷了你的钱。” 张大户似有些恼火,忍着没有发作。 他只向那人拱拱手道“这里有个读书的秀才,我与他说几句闲话,送些热汤权且作个人情。” 这厮倒也精明,说完又向河堤上叫道“天寒地冻,我家忝为大户,快取些饭食热一热送给这百户吃。” 他是大户人家,便是施舍百口人一顿饭又值当几个钱 何况那剩饭剩菜本就是倒掉的物什。 只是这一手便堵住那军官的嘴,纵然有心为难也须仔细流民们闹事。 果然,流民之中有人叫一声“张大户真是个奢遮人物”。 顿时有百十人纷纷称赞“渭州张大户是个奢遮人物。” 那军官便不再多事,只看桥墩下仅有七八个人也便不再过问。 他只看朱文那一件军大衣在火把光中有些奇怪,仔细瞧两眼果然是老弱童子也便没有在意。 他却不曾看到李寇站在背光处盯着他瞧了半晌。 那是个职别不低的军官,他是穿着一身铁甲的。 李寇听小妹说过古代的甲胄普及率,钢铁生产很少的古代,一支精锐部队不要说全装备铁甲,就是基层军官也难全部装备铁甲,大部分都是皮甲甚至布甲,一副好一些的甲胄甚至可以成为数代将门当做传家之宝的存在。 而那军官穿的一身甲胄,兜鏊下护颈比较短下摆比较长,那就是步军甲胄了,看那铁甲在火光下反光不均匀的程度,想来也不是什么精良的甲胄,想来应当是一位中级军官。 那人率领军卒转身要走,李寇听到张大户与那胖僧一起道“姚横行好走。” 横行 这个词他也听过小妹说起,小妹最痛恨的就是宋代的那帮词人,恨就恨在那帮人的官职太坑爹,八品的知州,又当着什么通判,两个地方相隔千里毫不相干,还有什么寄禄官加官阶官差遣官,听着人都烦躁。 而在宋代,这横行又是一个什么官阶叫三班横行。 “宋朝那帮皇帝都是闲的才发明那么多官衔儿,有那功夫琢磨吃点什么不好吗”小妹经常痛批宋朝那帮皇帝,捎带脚又把一群文人士大夫给骂一顿,“整天只听着这个有才那个潇洒,全都把聪明浪费在内斗上了,设置那么多官衔儿,那能管得了金兵元兵吗到人家打上门了,一个个睁着眼睛拿天灵盖撞人家的狼牙棒,省就是一帮互啄的菜鸡,连吓人的狗都不如,奶狗好歹也会哼哼两声威胁外来者,那帮人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 李寇就记住小妹三天两头的吐槽,自然记住了几个奇葩的名词。 “帝与论前朝得失,言长公主虽少,天资聪颖,鄙宋时人规矩,言幼犬虽弱,尤知露齿恫吓,前朝重臣,凡两百年来,贬范楚公范仲淹,抑王荆公王安石,轻将门,狄汉臣狄青忧惧而判陈州,章质夫章楶终不复判枢密院注1,使开疆守边者几人自在使边将不敢语军事,以出身注2论高低,愚之愚者也帝曰虽偏颇,亦中的也。”李清照知政录上论五德说 注 注1见“章綖私铸案”,又称“苏州钱狱案”,因名将章楶与族兄,宋哲宗至宋徽宗朝时宰相章惇先反对赵佶为帝,又值蔡京为增添国库收入,强行推动打击纸钞造假、铜钱私铸等犯罪行为,又有和蔡京的新旧党争之缘故,又有章楶的女婿、宋徽宗朝的中书侍郎刘逵与蔡京争权的宿怨,蔡京再次拜相,即刻对章楶进行打击,章楶七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女婿,全部被蔡京一网打尽。直到大观三年西元1109年蔡京二次罢相,章楶一家才得以平反。 此事见周行己浮沚集卷1北宋,朱彧萍州可谈北宋,陆游家世旧闻南宋,朱翌猗觉寮杂记南宋,徐自明宋宰辅编年录南宋,曾慥高斋漫录南宋,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南宋,脱脱宋史卷14、180、328、348、351元,以及四库全书史部职官类宋宰辅编年录。 注2即是所谓正途出身,可理解为学历或最高学历。本意为古代为科举考中录选者所规定的身份和资格,北宋以殿试称及第出身为正途出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正经人不干这种事 姚横行是谁李寇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想到此人与那陈走马刘参军不是一路的。 他虽然只是仗着学历优势当上了副乡长进了会,但对那派系两个字可不陌生。 果然,姚横行走不出几步,回头似笑非笑瞧着那张大户,手中的铁头棍在地面上笃笃笃敲打着,慢吞吞地道“陈走马返京时张大户送出十里,有感慨说甚么柳树不开花,洒家可听不懂,只是这陈走马回来了,想张大户又须送些体贴的罢不知此次又是送美婢,又或要送甚么好玩的物件儿” 张大户不由亢声道“姚横行也不需管着我等私下里交往罢” 姚横行嗤的一声笑,忽然厉声道“岁寒,西贼入侵,离渭州也不过三两日脚程,这陈走马倒是清闲,刘参军可是个管事情的,这许多流民里,若有几个里通西贼的,到时里应外合成了事,你可莫怪洒家心黑手毒,把你那甚么劳什子正店,一发掀个底朝天。” 这话一说,人群顿时嗡的一声。 有老者厉声骂道“把那个黑了心羞先人的腌臜泼才,敢通了西贼,大伙一起上,剥了他的皮” 李寇伸手拉住朱文,他瞧出那姚横行的用意了。 他是在借机敲打张大户又何尝不是威胁这些流民 什么叫若有几个通西贼的 他带着军卒巡逻这里,若是要谁是个通西贼的那便有法子办到。 朱文稍稍愣了一下,不解地瞧着李寇。 李寇暗暗示意他瞧那姚横行身后的军卒,那些人冷笑着都盯着火把下的流民一个一个瞧过去。 方才鼓噪的一群人渐渐也都噤声了。 姚横行把那铁头棍扔给身侧一人,背着手凸着肚子在流民前走过,他腰里的刀拍打在铠甲上砰砰作响,身后又跟几个横眉竖目的军卒,一时威势了得,那流民们莫敢与他对视,纷纷退了下去,姚横行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直到河堤下时无路可退,有人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往两边逃去。 姚横行才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在下巴捏着哈哈大笑,身后五七十个军卒亦笑,那是在威吓方才为张大户出声的流民,姚横行又往河堤上挥手,道“一群泼皮,值当用这神臂弓么拿下,拿下,”而后又慢悠悠踱步回到张大户眼前,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站在一块冰上盯着张大户,把个张大户瞧得讷讷不敢言,慌忙要转身跑时,那姚横行一把扯住他领口拽回来,腰间的刀柄敲在张大户肚子上,他说,“洒家方才听你说,要送些吃的给流民” 张大户倒也知道这姚横行的性子,当时偏着头怒视着,又不敢怒视姚横行,只好瞪着地上的冰面口中高声叫道“姚横行不放手却让洒家如何放赈” 姚横行哈哈一笑,松手推开张大户,却并未即刻离开。 朱文犹豫再三,便要再往前一步。 李寇再一次悄然拉住了他。 朱文并未迟疑,方才李寇拉他一下便让他心中知晓这少年人机敏至极。 他竟早看穿了姚横行的意图。 那么这次定然也有用意。 李寇低声道“此时不是教他注意到的时候。” 朱文不由心下震惊,原来他又瞧出他的用意了。 他本想顺着那姚横行的意,出头先喊一声姚横行为民做主来着。 “若是此刻先聚拢一些人手,天明也有帮衬。”朱文低声道。 李寇微微一笑道“这姚横行夤夜带兵巡逻,必是那折经略使的心腹,此人外表粗豪,实则心地精细,这里有数百流民,他怎肯教我等聚拢成群此时有出头的,必为他重视,倘若于人群中有些威望,你看他先杀哪个的头威慑那些闲汉。” 朱文又吃一惊,不由道“姚平康想不至于此罢” 李寇奇道“此人有名么” 朱文低声道“他是三原姚家的子弟,曾祖乃姚宝,英文烈武圣孝皇帝时战死在定川寨,祖父是故通州团练使姚兕,从父乃熙河名将姚雄,熙河兵马钤辖姚古,他有个兄弟叫姚平仲,那是鄜延路的杰出的青年将领,勇猛不可挡,军中都叫他小太尉。” 李寇听着一头雾水,他哪里知道姚古是谁姚雄哪位 还有这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又是哪一个 李寇当即低声问,朱文倒没有吃惊,以李寇的年纪与阅历只怕不是正经书院教出来的读书人,许是他家传的书读的了吧。 不曾入学又哪里知晓这一长串的名字是甚么 “虽有阅历,常识少了些。”朱文心中想道。 他看着河道里鸦雀无声,便更低声对李寇解释这一串名字。 朱文说“便是永裕陵的那位官家。” 李寇很想打破朱文的脑袋。 朱文只好道“就是神宗皇帝。” 宋神宗啊,就支持王安石变法的那位皇帝。 李寇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皇帝起那么长的谥号干什么。 名字越怪死得越快,名字越长越容易凉。 某点写书的网文作者都知这个道理,难道他们龙种们竟不知这道理么 “吃饱了撑的。”李寇心下记住了这一长串名字。 在这世道里活也该记着些避讳,若不与这些人方便自己也不得方便。 为此也当恼火那些人才是。 对那姚平康倒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只记着他是个宋代的将门种即可。 不过,这姚家若也是个将门只怕便不定是折可适的心腹了。 小妹曾说过历史,李寇只记着“宋代文武互啄,那些将门之间也互啄得很”这句话。 小妹说,那些演义里的宋朝将门之间可也没少干互相吹阴风点鬼火扎轮胎的事情。 都是将门谁低了啊。 “也是一群欠打的。”李寇心下又想。 此时,河堤上有军卒喝道“把你这些腌臜泼才,不是姚横行,张大户那般大方酒肉伺候你等还不说声谢姚横行” 李寇又笑,原来这多谢乌蝇哥的故事还要从宋代追述 三三两两的,有人叫一声多谢姚横行。 姚平康拍着刀鞘哈哈地笑,状颇自得。 他果然没有多瞧朱文一眼。 朱文轻轻叹一口气,深服李寇之能。 “吾问则将门如何帝曰其上曰阀。文曰世家,武为将门,文武兼有,久居一地,手握兵马,生杀予夺,合财政之权,则为军阀,帝笑,自指,又白,我即以军阀起家,故人早以此二字赠我,不驳也,实是也。故人者,前宋旧臣,常自谓忠臣孝子,谓帝乱臣贼子。帝谓之曰,独夫害民贼,自谓革命者也。” 李清照知政录上论五德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这厮好不爽利 李寇瞧着那姚横行爬上河堤,喝令军卒跟着远远走了,他目视脸色又红又紫的张大户。他灵机一动,鼻翼轻轻一缩,嘴角微微一勾,登时计上心来。 张大户忽然察觉到李寇神色很是不对。 张大户忙定睛看的时候,竟看到李寇紧握着手中的烈酒望着姚平康离去的背影似乎很是热切。 这厮奸诈竟想巴结那将门的种 张大户当即叫道“莫要忙,你那宝物洒家都买了,买了,有的是钱” 李寇很是喜欢听这句话。 我有货你有钱当即交结岂不美哉么 只是一群流民围上来,笑嘻嘻都看着张大户。 这里头倒也有瞧出姚平康的心意的老者,只是此时人多势众眼看着河堤上的军卒都远远退了一些便大胆起来。 那群人纷纷叫道“张大户果真是个奢遮人物” 也有人叫道“张大户二十五万钱也不过眨眼么,酒肉须不能少了。” 张大户面红耳赤当即怒道“都去,都去,一个围着,一个不给” 而后大声呵斥自家的帮闲人物“瞎了眼的,都当是什么奢遮人物么把那平明分付郑屠户的饭菜,都给他分了,分了,快些,不得迟延” 而后指着一帮流民叫道“莫以为洒家怕了你们” 李寇本要以玻璃瓶高度酒为要挟,让那张大户多出些干粮。 只是看那流民们虽都面有疾苦,均嘻嘻哈哈十分奸猾,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又不是当圣母的人,何必此时把好心喂了他们。 这时,朱文低声道“这里头倒也有些有手段的” “不是时候。”李寇道。 朱文一愣,仔细打量李寇片刻,长叹一声,只好道“确有一些甚是教人厌恶。” 李寇道“你莫要忙,等下与我同去”他余光瞥见那胖僧凑过来,嘴边的话顿时换了,“我又不知怎生讨价还价,莫教大户人家吃我一个逃难的。” 朱文道“少君信我自当效力。” 胖僧在一旁宣个佛号,笑吟吟道“小僧铁鞭寺落脚僧,法号无空,官人有礼,少君有礼。” 你也敢叫这个名字 莫不怕后人鞭笞你“也配叫悟空” 李寇瞥他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朱文见李寇并不亲近那胖僧,心下虽然讶异,倒也没有怀疑,这少年人城府颇深聪颖过人,想是家教便不亲近这些僧道之流,何况如今的僧道,受官家的青眼恶了多少读书人只是这僧是个消息灵通的,不便轻易得罪他,不值当。 朱文便拉着那胖僧站在一旁闲话,他也懂些释家的道理倒也与那无空聊起经义。 李寇反身到了桥墩下,老妇与孩子已裹着军大衣沉沉入睡。 只是两个孩子小脸在炉火中有些通红。 李寇坐下一号脉,心下安定。 这两个孩子的体质都不错,只是受冻了又奔波多日中了风邪。 他本要取些感冒颗粒,又想到那中成药未必适应今人体质。 不过他并非只是个学西医的,中医大略也知晓一些,当了副乡长后又进了会,多遭人排挤,正巧那附近几个村子都在所驻村诊所看病,那诊所也交了给他看管,村民中老人多,信赖中医的也多,他也常备了一些治疗感冒的中药材。 李寇转身去了桥墩后,自手提箱空间里拽开诊所的门,伸手一拉,手提箱里便只有偌大一个诊所了,再拉一些药柜出现在眼前,彷佛平板上放大一样。 李寇不去思考这超出他的认知的事情,只在药柜里取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前胡、桔梗、枳壳、茯苓各一两,甘草半两,一起分做三份,都用牛皮纸袋装了放在一边,又取药锅一个,提出来放在一边。 年轻的夫人站在一旁看着,不意这少年人竟还是个大夫。 李寇学着朱文行礼的方式,叉手躬身。 朱夫人忙避在一旁,同时直立端庄站着,双臂合拢往前伸直并收手在袖子里面,举手在额头位置,九十度鞠躬,然后起身,双手收回放在额头前头,再缓缓放回两边自然放着。 这是很正规的揖礼,李寇听小妹教训小弟的时候说过。 说来也好笑,小弟交了个喜欢汉服的女朋友,小妹见过一次就很不喜欢,太做作,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就敢自认传承者,用小妹的话说是有一种迷之自信,小妹就教训小弟说最基本的古代礼仪是什么样子的,李寇在旁边看着热闹,也认识了几种。 朱夫人的正礼让李寇不敢承受,连忙也避在一旁。 李寇指着草药教朱夫人“待我问张大户再要些冷水,初熬汤药不可用开水,再熬才用开水,三分药汤,分四份你们各自服用,”又叫朱夫人到桥墩一侧,他记着避嫌,朱文是个知恩图报的好汉,那些闲汉则未必,不可教这等泼才饶舌,须让人瞧着他们在说正事,“大嫂不必挪动地方,这里有一些吃的,待孩子醒来,莫放那些作料,只需热汤冲泡即可食。另若有老弱孩童发热咳嗽,发付一些给他们吃,待我们回来,有些钱也好找药铺购买药材,我这里只此一些了。” 朱夫人肃容答谢再三。 李寇便过去找那张大户,不意张大户心头恼火,一听要些清水,脱口便说“这里却须饶我些钱” 李寇漠然视之只说道“饶你千文如何” 张大户方觉此处显了不甚爽利。 他脸色又是一红,摆手道“都有个落难时,不必,方才只是戏言。” 若这话提前说来倒也算显得几分心胸,只是此时未免叫李寇小觑了。 也只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而已了。 李寇道“张大户家也是分文积攒的,哪里有吃你白食的理,这样,我饶你三千钱,你多给我斤石炭,如何” 张大户讪讪道“这又何必。” 他却没有再推辞。 李寇回头道“二十四万七千文钱,这便去取了罢。” 张大户连忙道“不必,我叫人抬出来送你便是” 李寇心中不由微微怒起,这厮好瞧不起人。 他待要打消这次买卖时,那无空在一旁冷笑连连。 朱文也叫道“张大户莫不是要惹杀身之祸么” 怎地 李寇大惑不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险险叫古人涮了 朱文冷冷道“官家多番下旨,要求民间不得私藏大钱,渭州乃军事重镇,只可苛责,须莫怠慢,张大户私藏二十万大钱,只怕教姚横行听着,抄家灭门是旦夕之间的事情,难不成张大户家竟有二十万大观通宝了么” 民间连几十万大钱也不准私藏 李寇听着只觉着奇怪。 不是说两宋商品经济发达么 发达的商品经济怎么会不让富人家藏几十万备用钱 这时,张大户说道“自然用的是大观通宝。” 无空喝道“莫非张大户要用当十钱糊弄人么” 李寇听得一头雾水,他完全不明白这三人在吵什么。 朱文见他连这些也不懂,只好解释一番,原来朝廷在大观元年新铸了宝钱,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铜钱,只不过宋国缺铜,历来大钱均以铁铸造,这倒也罢了,只是周边的西夏吐蕃乃至于契丹辽国,本身铸铁水平差,开采水平更差,于是想办法从宋国弄去铁钱铸造兵器,民间也有人融化铁钱铸造兵器,于是朝廷所铸大钱里都加锡,锡脆,周边国家没有析出铁和锡的工艺,也就遏制住了这些国家利用宋国铁钱铸造武器的漏洞。 李寇奇道“莫不是这铁钱不能用” 朱文叹道“自然能用的,但在关西诸路用的是当十钱,也便是一文大钱当十文钱的大钱,大观通宝在关西诸路也不见有太多,张大户家哪里来的二十五万小平钱这当十钱如今民间只当三成的价值用,要来何用” 李寇听明白了,铜不够所以用铁铸币,周边的敌对国家又利用宋朝的铁币铸造武器,所以里头加了锡,这暂且不用管有什么问题。 但宋朝铸币有相当于一块钱面值的,叫做小平钱;也有十块钱面值的叫当十钱。 可现如今民间用钱都把十块钱当三块钱用。 他要是中了张大户的计,拿了两万五千枚当十钱,说是二十五万,实际上只有七万五,原本是朝廷的货币漏洞带来的压力,这张大户就完全转到他的身上了。 李寇倒知道唐宋时代是不以金子银子作为主要流通货币的,小妹还说宋代还出现过用粮食和布当做大额交易结算货币的,只有到了明朝,海外银子大量涌入中国,市场上才有了用银子当做主要流通货币之一的情况。 但唐宋时期的金银也是可以作为货币的。 那么让那张大户用银子结算 张大户一听银子两字当时叫苦连天,他虽有薄有家资但也没有那么多银子。 这话李寇不信,他当即要取消这次交易。 这时,朱文老神在在地道“二十四万七千铜钱来这宝物当即交到你手里。” 李寇又奇怪了,不是说缺铜没有铜币么 那张大户跳着脚道“你方才也说私藏铜钱那是抄家灭门的罪洒家怎敢以身犯王法” 朱文哂笑道“但凡大户人家哪个不藏有大笔铜钱国朝铜贵,铜器更贵,凡大户人家,必藏大量铜钱,或藏于地下或熔铸以造铜器,铜器成,则价值铜钱数十倍,换成铁钱价值又翻数倍,此暴利,张大户竟不知” 张大户怒道“我自然知道的,只是这等杀头的罪我可不敢干。” 李寇看朱文模样,就知他还有办法。 李寇于是收起玻璃瓶,转身就往桥墩下走。 张大户一着急,当即跺脚道“罢了,罢了,我用折二钱交付如何” 折二钱应当对应两块钱吧 李寇心中猜测脚下不停。 张大户一看,带着哭音叫道“好,我以飞钞来换” 朱文笑道“当是渭州通用的飞钞才行,抑或泾原路通用的也可。” 张大户咬牙切齿道“莫若洒家出关西诸路粮行团社飞钞,可满意么” 朱文拍手道“关西诸路粮行的飞钞自然是好的。” 李寇叹了口气,若非朱文恐怕这次要被那张大户给涮了。 “哪个再敢说古人老实,叉出去打成狗”李寇油然感慨。 他原本想到了张大户要用二十五万枚铜钱砸死他,也想过张大户要利用那群流民哄抢他刚到手的二十五万枚铜钱。 可他就是没有想到这厮竟要玩信息不对称的金融战。 这等人便是在现代也是个祸害 只是那所谓的关西诸路粮行的飞钞能用么 这毕竟是在古代,诸路粮食商人自行发售的纸笔随时都会受到影响 李寇正想着,张大户飞身跳上河堤怒冲冲回去了。 走到灯笼下,那厮又回头叫道“那面饼却是早送我的,给我。” 朱文笑呵呵把那两份泡面扔了上去。 流民中有人低声嘻嘻笑,张大户左右也听不到。 李寇不想那么多,他正要问朱文那飞钞管用不管用,却见无空笑眯眯凑上来,道“少君可是担心那飞钞上有手脚” 这厮又打什么主意 无空正色道“这等腌臜小人,小僧也瞧不起他,只是小僧猜测,少君手中,那琉璃盏多有几个罢” 李寇道“怎么,你这和尚也要买” 无空点头看着李寇神色。 李寇迟疑片刻,道“和尚助我节省十数万钱,我便饶你三成,若要这琉璃盏,也有,两盏,你只给我十四万,如何” 朱文好奇道“和尚要它作甚” 无空双手合十一派宝相庄严,道“小僧侍奉菩萨,琉璃盏自然侍奉菩萨。” 不如说你帮菩萨保管琉璃盏呢。 李寇暗暗撇嘴,却又见那无空神色一垮,笑嘻嘻地道“铁鞭寺施主甚少,小僧须想个吸引施主的法子,这琉璃盏遇火不开,有两盏三盏在那些个达官贵人必定蜂拥而至,若是办个赏琉璃盏大会,不怕大钱不来。” 他严肃瞧着李寇两人,嘴里说道“小僧侍奉菩萨也须吃饱了才是,你道是不是” 而后,这厮竟又说“何况少君饶我六万,待开了赏琉璃盏大会,遇到个豪爽的,小僧再二十万卖了,岂非又赚一笔” 原来不惟俗人连这和尚们也是古今一样的。 李寇道“那你取了钱来即可发付。” 无空脸色一滞,彷佛泄了气的皮球。 他半晌才讪讪道“小僧也是个胡吹大气的,铁鞭寺有僧人七八人,小僧只是个比那火工好些的,”他犹豫片刻,眼睛咕噜咕噜转几圈,一咬牙低声道,“也就是个管厨下的小僧,哪里有手段问住持要十数万钱” 李寇倒信了这厮的话。 只是莫非要送去不成 那么铁鞭寺要走多久 无空手指西北方向道“出城走二十里才到,小僧在城中为一位施主还愿时落下的物件儿奔波,来去也不过半日光景,有大路直通铁鞭寺,整日里有军卒来往,西贼也不得靠近。” 李寇稍稍踟蹰了一下有些迟疑。 无空低声道“少君有所不知,小僧那铁鞭寺,却是个藏钱的好去处,住持以下和尚只有七八个,大钱却有海也似多,铜钱也有不少,少君若是携宝而去将飞钞也换成大钱,想也是不难的,另有施主们赠的粮食油料,平时也是住持拿去换些肉来吃,比粮油铺席里便宜许多。” 他又一句话说动李寇。 那和尚光头上亮锃锃的,脸上一派戏谑,口中说道“那住持也是个贪财的,你道他那么多钱财作甚么也不买通官人们,只藏在座下整日里嗅着大钱的香气念经,他座下七八个,只小僧与那火工是个年轻的,两个头陀也七老八十,若不然,那大钱早教小僧们拿去沽酒喝,当来肉吃了。” 原来是一个老和尚们的寺庙。 李寇便点头应了,纵然有什么陷阱,他自信手中龙头枪,背上打将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何况还有个武艺不俗的朱文。 这时,朱文说恐怕不妥。 怎地 “我等都是无籍的流民,如何出得了巡察严密的内城外郭”朱文道。 李寇心道竟是在渭州内城。 只是他不知到底在哪一条街,不然心里能更放心些。 他看着那无空,等他出个主意。 他若有歹意,必定想歪门邪道的主意。 无空笑嘻嘻自僧衣下取出度牒,在手中摇晃着扬眉。 忽然,朱文问道“和尚的海青怎地这般新” 无空低头一看,苦笑道“小僧一身旧的海青都成了粪扫衣,求那住持几日才饶一身海青,总不至让小僧穿一件三衣罢须教施主打出门去,到时住持一条七衣怕也要教施主们扫地出门。” 李寇听得糊涂全然不懂什么海青什么粪扫衣。 只是听着胖僧说得专业,倒也有一些僧人的样子。 但这不是李寇待那胖僧放心的理由,世上哪里有当了和尚就必定是好人的道理。 他只看朱文,朱文脸上露出笑容,他就知道这胖僧是有些让宋代的有见识的人相信的了。 那便去赚这一笔钱去,事到如今也唯有沉甸甸的大钱让他稍稍安心了。 若不然找什么树洞再寻求穿越回去 如若能如此那倒好的很,可他也不是树洞穿越的啊。 纵然要制造烈炸那也须先有钱才是。 对了,烈炸的配方是什么来着 一硫二硝三木炭 然后又有什么颗粒烈炸,那又是什么 正此时张大户回来了,后头跟着十来个人拖着两个粪篓子。 那是说好送他的一些石炭。 张大户手中攥着一摞黄麻纸,想是所谓的关西粮行团社飞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初来乍到,须先狗着 李寇心思深沉并不以钱到手为安,周围流民虎视眈眈一旁张大户心怀怨愤。 此时应当有一个暂且避开这地方的去处。 有些事倘若暂时无法破解,那就在远处观望片刻。 他自那张大户手中接了飞钞,火光下细看时心里不安。 这不过寻常纸钞而已,粗陋使他这样见惯后世纸币的人十分嫌弃。 这样的纸钞能防得了假钞 不过,李寇也知晓古代也有“密码”。 他记着在电视剧中看到过所谓“连号钞”的剧情,当时把那一团足有数十张的飞钞拿在手里仔细研究。 纸钞上先有“为泾原路粮行团社用”的字样。 中间则只有一连十几个印章,有的显示出某粮行的字样,也有的显示出某人的花押,有一个很特别的印章,竟做成葫芦状里头阴刻着一团模糊的图案,仔细分辨才能认出“渭州三百亩塌房主人”的字样,但上头又阴刻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又是什么东西 三百亩塌房又是什么东西 李寇绕开这些先不问,只往纸钞中间看。 上头有“直千钱”的字样,又在旁边备注着一行“筹二等麦九十斤”。 这倒让李寇奇怪了,古代的收成全看天气,有一年丰收,自然要有歉收的年份,这飞钞竟规定可以当二等麦九十斤,若是遇到歉收年份这些生意人岂非亏了 “也不对,既然这些粮食商人敢筹划出飞钞,必然要有实物作为抵押,这不就是以粮食为实际价值的粮票吗”李寇这么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心下赞叹,“这些粮行倒也大气魄,他们规定无论丰还是歉收一律以这个价格定泾原路的粮价,经历几年本地歉收粮食紧张的考验,当地人自是愿意选择相信他们的钞票。” 李寇心下也有些不安,他感觉到宋朝这个历史阶段大商人的影响力了。 这些人是可以通过操控物价达到敛财的目的的。 他能想到的就是当粮票看的飞钞可以起杠杆作用。 同时他也明白了泾原路为什么会同意粮行出飞钞替代一部分货币的用意了。 这里头恐怕少不了权和商的互相勾结和妥协。 果然他在飞钞里找到了泾原路安抚使司的花押,同时又找到了秦凤路泾原路熙河路等多个转运使司的花押。 帅司府和漕司为这些飞钞站台,飞钞又比大钱保值一些。 那也难怪这些大户愿意收一些飞钞了。 “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无非只是比烂而已。”李寇心下想。 用很容易受到影响的粮食作为基础发行的货币,实在太不稳定了。 只不过他暂时并不了解这些,也并不十分懂得现代货币的发行因此也只是心中这么一想。 李寇数过手中的飞钞,大的有“直五千钱”以及“筹二等麦四百五十斤”的大钞面值小的就是“直千钱”了。 这么看来这些飞钞算是大面值钞票,一般人家日常用度也用不到。 这又给了粮行及两司乃至宋朝朝廷调控市场的机会。 “古人一点也不傻,只是条件没有达到那个地步。”李寇心中想到。 二十四万七千钱全部到手,李寇揣好飞钞便将两个玻璃瓶半瓶酒交给张大户。 张大户又看那两个塑料瓶子。 李寇索性又给他增添了一个。 张大户连忙问“又要作价多少” 这厮是个很不爽利的人。 李寇便直言要求再多些石炭,又要他取些白面来。 张大户沉吟片刻,得知李寇要去铁鞭寺便卖他一个人情。 “二十里路程,你们也不便带老弱小孩,不是洒家舍不得几百斤白面,只是这个恐怕不甚周全,这样,我叫脚店的帮闲,算你三间大房,整十日,你饶我一个瓶子,如何”张大户问。 李寇道“只怕我们没有身份” “这个不难,有钱便是。”张大户并不以为意。 他是看朱文是个读书人的面子。 李寇心下明了,索性又取个药瓶叫张大户并做三间房一月。 张大户算计下来到底是赚了,又看那药瓶褐底微微透光,虽小巧但也精致,便也允了所请。 两厢交付完毕张大户便不耐寒冷,小心抱着所得往河堤走去。 他留下两个健壮妇人,那是带朱文一家去脚店的。 朱夫人却说今日只在这里等着。 朱文也说等天色晚些归来一起去了最好。 他们并不信那张大户的承诺。 只是李寇心中有计较,那些流民里出几个歹人,若劫持了这老小四个人,那又是一桩麻烦事。 朱文笑道“只怕这渭州城里,此时最周全的便是这河道了。” 河堤上有军卒巡逻,流民纵然有几个歹人也不敢闹事。 朱文又低声道“倒是过两日天暖了,筑城的时候才是乱局。” 李寇并不明白也未尝得知流民修筑城池是怎么回事。 他遵从朱文的意见,这是比他熟悉这个时代的人。 “所谓流民筑城,实乃古法赈灾手段而已,既安抚流民,又修缮公事。”朱文笑道。注1 这莫非就是以工代赈么 李寇颇有些惊奇,他只说这法子是近现代才有的。 倒是在穿越书里瞧见过主角提出以工代赈的法子,登时赢得万民感激涕零大佬称赞有加。 原来古人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既安抚流民又能修补破损的工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朱文一介落魄的读书人也对此习以为常,想来宋代每有灾荒便有这以工代赈的政策。 这样看来古人早已有了这个举措,最迟宋代已经形成了一种赈灾的政策。 李寇遂稍稍安心,他本想着要天明先寻粮行兑换粮食。 这时天边显一抹鱼肚白,片刻间白光侵略黑夜。 河道里天光浸润大概模样显了出来。 李寇一瞧,大约猜测这里应当是千年后的水桥沟。 自此往北而去约里,便是他家新买的房子所在小区。 若是以此再往东东北方向去,翻越两个山梁或者沿泾河一路往东到六十里外北上进山便是他魂牵梦绕的老家。 想到这里,李寇忙忍住心头思念急问朱文“州府如何安排我等流民” 朱文正与浑家交待事项,看他模样并不是个大男子,与浑家说话很是细心,夫妻两人倒是个和睦的感情呢。 李寇这么一问,朱文当即答道“天暖时修筑城墙,一是安抚,二是活命,免得教流民席卷州县落为流寇,但凡有一口吃的,哪个愿意落草为寇这第三么,便是甄别流民中的强壮者,有愿意从军的编入土兵或充弓箭手,有好武艺的可直去禁军边军出力了,至于其余人等大都是分编开来,有家产者或经营铺席,或购置田产,无田产者则编入户籍,或租赁官田,听漕司及州县衙门分拨,或为当地大户聘请,要么佃当地富户家田产,要么为城中大户当个帮闲少君作何打算” 李寇心下有了计较。 他对这世道一概不知,虽有一身好武艺但那又能打出几亩田地倒不如以手头这二十万大钱,寻漕司买下老家那个山沟,先静观着世道是个什么样子,瞧得清楚时,或隐居山野或跃身跳进这滚滚红尘,那也是自在选择的。 此时不可随意定去留。 纵然是要从军,也须知晓这世道是个什么样子。 若不然纵然凭着认识几个大字有一首好武艺,那也不过当个这世道里的睁眼瞎。 那如何了得呢 “地,农之本者也。前宋时官田私营,富可兼并州县,贫者尚有从商之路,而战事起,商路绝,民无存焉。后宋时,北人南下,与南人争地,地尽,而商事穷,既无人口,又乏钱、粮,遂无地者从军,意图北伐,又有奔投帝者众,待北人耗尽,后宋怠,此前宋之所以亡于仁、哲土地兼并之风益盛时,而后宋亡于先天,此所谓农事亡,前宋亡,农为商挟,后宋所以不存也。农者,天下事,所谓无农不稳者也。” 李清照知世录李教相问对过宋论农篇 注 注1以工代赈之法古已有之,最早见春秋时齐景公时期,为晏婴实施,原文“齐饥,晏子因路寝之役以赈民”。见晏子春秋。 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夏,江浙一带发生灾害,越州知州赵抹奉旨救灾,赈灾之外又招收三万流民修筑城墙,对灾民既发工钱又发粮食,同时以官府的名义向灾民借贷,“用厚计其工办法,使之赖以多得”。 欧阳修知颍州时,也招募灾民修筑黄河大堤并修缮渚陂民田,可见以工代赈的方式已经成为一种赈灾手段。 范仲淹在浙西时利用当地人信佛的风俗,也招募灾区民工以工代赈修佛寺。此事见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一官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这样的宋朝你向往吗 “不忙。”李寇暂且不说他的打算。 造反 暂且先求存吧。 经商 那大钱确是好物件儿,只是安心作富家翁待胡虏入侵当温顺的羔羊 那倒不如奔山上,大秤分金银逍遥自在。 所以权且作个旁观的,且看这时代有什么机会。 若是有那机缘,抢个皇帝也未尝不可。 只是李寇心下有自知之明,当个副乡长,尚且被那一群老油子排挤得意难平,中国一部历史,半是战史,半又是尔虞吾诈谋权害命的史。 与时代的佼佼者玩弄权谋,他自觉暂且不是敌手。 “正如同与那张大户一般,我不知这时的风物人伦,纵然知道个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大送山三巨头,难不成旁人没有脑子,见了我只须纳头就拜,我说水里,他们水里去,我说火里,他们火里去在这时,我反而是个睁眼瞎,他们是掌握着信息,与我打信息不对称战的人。”李寇手抚鬓角暗暗想道,“对付这张大户,朱文也好,无空也罢,朱文为求抱团存活,无空有求于我,他们都肯帮我。只是依靠旁人终究不是道理,我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有家,近在三山之外,远在千年之后,不论是个清平盛世,还是个浑浊的乱世,我只能自己一人独闯。” 他又想到自己可以依仗的能耐。 那手提箱空间是固定了的,只有百亩大小,倒有可借力之处,只是倘若那外挂用的多了,他虽能攒下万贯家产,可若是自己头脑不够清澈,谋略不够深远,就凭他似是而非的那点历史知识,纵然提龙头抢,持打将鞭,又能打得了几千几万人 李寇决心已定有了计较。 老家虽然似是而非,但那是他生下来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对那里的寸土也很熟悉,那也是个可攻可守的地方,扼守住那一片山,至少他能静下心来来认识这世道。 那么现在至要紧的就是将玻璃瓶换些大钱,依朱文所说,待这城墙修好,将钱去换些土地,到时如有人愿意随他同去,那也正好组团重建老家,如果没有人去那也无妨,且在那一片山里安下心来,待他立足稳定了再计划第二步路,也就是先生存再生活。 心中计较已定,李寇再看天色,已是大亮时光。 河堤上多有荷担的行人,有的沿街叫卖“馎饦,羊汤馎饦。” 那叫卖声抑扬顿挫彷佛歌唱也似。 也有人身着长袍手臂下夹着皮子褡裢,许也就是宋代的“公文包”。 李寇油然想起在机关培训期间见过的老干部上班,多也有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匆匆赶路的。 也有人拿着荷叶包,缩着脖子匆匆在河堤上跑过,口中忙不迭塞些吃的。 又有早起的小娘子叫道“卖馎饦的,你且莫忙,沽我三碗。” 又有门扉吱呀打开,里头踉跄出来几个勾肩搭背的浪荡子。 李寇原当是什么酒肆茶馆,定睛看时才知那叫勾栏瓦舍。 这他倒是知道的,小妹曾说宋代的市民经济的确发达,勾栏瓦舍几乎相当于现代的麻将馆ktv,多有有几个闲钱的,宿醉于勾栏瓦舍之中,彻夜不归,天明结伴而去,深夜又呼啸而来,不独在东京汴梁,宋朝的城市里都有这些东西。 李寇又往远处瞧,这时他把河堤上的人家瞧个正准。 河堤东侧高门大院成群,对着河堤开着门,大都是黑色的漆底,上头订几排亮锃锃的泡桐般钉子。 那应当是富商官宦家的居住区。 河堤西岸却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只是要比东岸人口拥挤。 叫买馎饦的,清早出门蹲在河堤上,双手拢在长袖里瞧着喝道里笑嘻嘻指指点点的,看都不是什么闲人,穿着不是平凡,而是寒酸。 原来这一河之隔住出了两个天地。 东岸的富商官宦家高门大院,院里灯光彻夜不绝。 西岸便是北宋时期的平民区,多是在城市里求存的寻常人家。 忽然,两岸人家齐齐指着李寇一起哄笑。 李寇闪身往旁边一躲,只听滋滋一阵响。 原来不知谁家小儿七八个,竟悄然自桥上两侧蹑到上头,大的约莫七八岁,小的也才岁,几个排成一队,年岁甚小也不是富贵家境,都穿着上身一条短打般黑乎乎泛着光的短衣,下头一条臃肿的厚裤子,此刻都解开了腰带,把个蚕豆大小的物件儿拿出来,一个个嬉笑着,贱么西西的,竟偷偷冲桥下撒尿。 李寇一时避开了,朱夫人却险险教那几个混账尿在身上。 两岸人家眼见着李寇闪身躲开,不由发出齐齐的一声叹息“可惜” 朱夫人狼狈逃开,那帮闲人又齐齐叫一声“只差了毫厘。” 还有端着粗瓷碗蹲在河堤上的西岸闲汉,有几个纷纷叫道“把你几个鸡崽儿,你何不使些力气” 便有人叫道“张三家的,你这厮倒是号称西坊有那物件里的第一个,何不教他们” 李寇心头怒起,这是明摆着欺生了。 他也不与那人们争辩,想起一件玩意儿,于是绕到桥墩下,打开手提箱空间,把他的卧室拉近了,推门往炕头一看,有一个网上买的弹弓果然还在。 那弹弓号称二百步内能打碎猪尿泡,李寇多次试验也只能打出一百五十步去。 他手中掣了弹弓,先试了力道,见弹弓力道未变,便从地上挖出几块泥丸,蹑到桥东侧下,望定那七八个欠打的顽童,正觑着他们解下裤子冲桥下又是扮鬼脸又在挺胸突肚,教那群闲汉怂恿地愈发得意的凸出,一时连发七八个泥丸,不过百步的距离,那泥丸或中顽童的脸,或中顽童的腰,有最巧的,也不打在他们的要紧处,只擦着凸的那点一掠而过。 这可比直接命中要疼的多,那泥丸既冷又小打出百步的时候怦然炸开,泥星子打在身上,小一些的擦过那处,那是一片火烧似的疼 七八个顽童当时嗷嗷地叫将起来,只见他这个捂着肚子,那个捉着凸出,一个苦着脸,一个先嚎啕大哭起来,一时桥上热闹至极。 李寇并未停歇,他本是个与人为善的。 只是人若与他不善,他便先砸了人的饭碗。 捡起几个石头,李寇望定方才闲话那几个闲汉,百步内也不管打准哪里,只消打在身上便可。 端着碗吃饭的,忽觉手上炙烤似的一疼,那碗当即落下,河堤那么高,落地的碗怎能不碎 河道里连着三无声脆响,而后便是那闲汉们各自捂着手脸呼痛。 也有桀骜的,瞪着眼指着喝道里破口大骂“直娘贼,哪个离家的猪狗暗算乃父” 言毕,嘴上剧痛。 李寇用了河道里的冰块,望定那厮们嘴上便招呼。 他待这泼皮无赖只一招,便是打。 莫道这些是不怕死的,但凡打得他疼了你看他怕不怕死。 所谓不怕死的,大都是未曾真遇到生死选择的。 无非强作声势吓唬人尔。 李寇玩弹弓是一把好手,山里的孩子,自小没有玩具,于是自行车换下来的内胎也成了稀罕,找一个丫字形状的树枝,裁剪两条自行车内胎,再找一块厚布,奢遮些也能找到人造革,取一块两端剪开两个小孔,将内胎条一端扎上,另一端绑在树枝上,一个简单的弹弓也便成了,十数年来,李寇打过百步外的兔子,击毙过百步内的田鼠,一手弹弓神射先打出全村第一神射手的威名。 他只在桥下站着,依着那桥墩支撑,见一个嘴贱的便是抬手一发泥弹,桥下冰多泥多,有用不完的子弹,只消望定那贱人们打去即可。 有人瞧见他在桥墩下弹如雨发,当时叫那闲汉们“是个小娘养的。” 李寇回头便走,沿着河堤直奔那人脚下,三十步内停下脚,一连十数发泥弹,尽数打在那厮身上,这可是拇指大的泥丸,又冻得生硬,若打在鬓角,是个壮汉也教他打死了。 岸上发一声喊,数人连忙转身便跑,俄而十数人跑,终于闲汉们散尽。 于是有人高声叫道“你这厮敢得罪我们” 李寇收好弹弓,怀中取那一摞飞钞,曼声道“乃父怀揣十万钱,要寻个不要命的,趁夜结果你一条狗命,可够么” 岸上骇然,指责的老汉也红了面皮支吾着往后退。 生在边城,哪个不知流民如贼多有亡命徒的道理 果真那厮敢一掷万钱,多的是愿意供他驱驰的好汉。 正这时,自西岸两边奔出数十军卒,并无甲胄,只手持铁头棍,也有提着软索的,奔将过来,劈头盖脸将那西岸的人无论老幼,一股脑先打将过去。 有人喝骂道“莫不是要请他们上你家吃酒么” 西岸一片兵荒马乱,有人跑得快,免了军卒们一顿好打,有跑得慢的,只好叫道“路过,洒家只是路过,饶我一鞭罢” 军卒们便骂“把你些猪油蒙了眼的泼才,这里有甚么热闹好瞧休走看一顿好打。” 东岸此时才有轻轻的笑声,富贵人家们听到喊声,家院们帮闲们乃至于后宅女眷都出来看热闹,见得西岸人仰马翻,他们才都笑了起来。 李寇漠然看着,既不憎恨东岸那些人的嘴脸,也无心怒西岸那些人的不争,心中只是想“清明上河图是北宋风情卷轴,这大观三年春的一个普通清早,一个谁也不会想记录进历史里的清早,这渭州城内河两岸的人家,富者也好贫者也好的日常忽看热闹,这也是北宋的画轴,这样一个宋吹们恨不能举身赴之的宋朝,这样一个宋黑们不屑之至的宋朝,那都是宋朝我来到了这样一个时代。” “麾下敬之如神明,仇雠畏之如虎狼,所谓帝之壮也。此非为帝所有。吾尝从而游汴河,时帝授校书,不乐,苦中取乐,吾邀而游。是日,正上元,河堤有客舟,堤有汴梁小儿,惯欺生,溺舟子首,帝怒,挟小儿立于堤上,手持护堤柳梢殴之,曰识得惯殴小儿李大否断奶乎何示溺器于人独汝有耶去,溺断汴河,教官家识得一溺之威,好早早切之,以免溺出个天崩地裂,不然,尔等长成时,纵大禹复生,奈一溺之灾何吾奇,于是手记,越十年,方得文忠公家京兆府教谕先生告以大观三年时事,由是,可见帝之奇矣,一溺之怒,竟迈十年尤恨焉,奇哉人谓帝严厉,少知是人常有戏谑语,吾与后自政和六年始,常为之乐,时有时人中伤,初闻,以为意,再闻,已不复为意矣。” 李清照易安手记国朝卷上集三千六百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渭州李大 李寇在桥下思量,河堤上有人目光灼灼打量着他。 姚平康外表粗豪,心里有千般计较。 他是将门姚家的种,三代行伍,又在这宋朝,就是个憨憨,也修炼出满肚子锦绣,此人心中略有些计较。 “横行要问那小厮借钱”他手下却不都是满肚子锦绣的人,有个看着机灵些的忙问。 关西之地,将门如林,数代将门种家,折家,刘家,乃至于鄜延路的杨家,哪一个将家底蕴薄了比起这些将门,姚家到底差了一些,至今还是个往上攀的。 这姚平康不是姚家的嫡系,发落在渭州这折家种家经营多年的地盘上,想要立功,须有折可适的准许,这一番流民自西而来,姚平康得了时机,若能策略得当也能拿些功劳,若不然姚家的那位小太尉姚平仲把第三代的风头都抢了,同辈中姚平康岂能与他争辉 姚平康按着刀柄目视李寇许久,他听心腹报告,说是河道里出了个不知发卖甚么物件竟从那张大户手中获钱二十余万,当时吃惊至极,那流民中,他倒是知晓有几个机敏有底气的,却不是心腹所报之人,于是来看时,僻静处看到李寇河道里奔走,先以泥丸打压那闲汉之流的嚣张气焰,又将大钱恫吓长者,心下只觉好奇,于是过来瞧时,竟见他与那无空站在一处,便没有打个照面的心思。 他知道那无空,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姚平康横一眼心腹,慢慢说道“这个无空和尚不是个善类,他结交城中大户,又与走马承受门下厮混,年前提举渭州寺观事务也与他亲厚,算是一个奢遮人物,这等人莫可轻易招惹洒家何时缺钱使” 心腹笑道“有那十万大钱,也能安顿这一泼流民,不若寻个由头” “取死之道。”姚平康道,“经略相公大度雅量,多给我等建功立业的时机,如今大寒方过,一旦要流民哄乱起来,经略相公面上可不好看,罢了,朝廷既有赈灾之策,渭州也不差他百户人家一季口粮,何必与那厮多事,他不是个好惹的。” 心腹颇不以为然,不过一个逃难至此的人物而已。 “莫可忘了死在东华门外那才是好男儿之下的焦用。”姚平康目视心腹道。 心腹先是一愣,继而打个寒颤不敢说话了。 焦用者,故名将狄青部署。 庆历五年,庆历新政失败的名相韩琦被贬谪出中枢,庆历八年,韩琦任定州知州,兼安抚使,是时定州军事副手狄青,因部下焦用喧哗过境,又被韩琦查出贪墨之时,于是令斩,狄青为焦用求情,说“有军功,此好男儿”,韩琦吐槽“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好男儿,焦用岂为好男儿”。 此事在后世键盘历史学家们口中,自然是宋朝重文轻武的典范那个如簧巧舌如钢刀般的朝代外有强敌内有将门,岂是一句重文轻武所能概括的。 只是时人姚平康心里清楚的很,不过是斗争而已,何况宋军中喝兵血的可真不少,焦用是也,狄青未必不是,是时韩琦正在又一次靠近权力中枢的关键时刻,他要以此借焦用脑袋一用,狄青岂可阻拦 况狄青者,是名将,只是多番易主,乃至出卖故主,姚平康未必瞧得上眼,只是他知晓倘若焦用是个文人,项上人头却是可以保住的。 “若折经略好转,确也是我等之福。”纵然是姚平康的心腹,那人们也赞叹折可适。 数代将门出身的确不是狄青那样骤然而起为在权力中枢站稳脚跟多出昏招的从容得多。 姚平康目光炯炯居高临下打量片刻便不再多管,在他眼里,李寇虽有一股不弱人的气概,但毕竟是个无立足之地的人,就是怀揣十数万钱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此时只关心一事。 “潘原慕容知县,早闻要提举州事,此人本是个将门出身,后来转官作了文官,以过往看,也是个鸡蛋里挑骨头,好往那些个酸秀才里靠的人,他若到了州衙,哪里有我等的好事”姚平康再告诫心腹,“莫可多做事,不可不做事,休教那厮寻着由头,借我等脑袋,又宣东华门外好男儿之事折经略渐渐不理民事,只怕这样下去军事也理会不得,必教别人窃取权柄,我等虽是将门兵户,毕竟与折经略有旧,倘若酸秀才们要提举渭州军州事,只怕要对折经略下手,我等且不可当那出头的傻鸟。” 心腹笑道“此正是横行要了这巡检流民事差使的由头,放心便是,俺们只在这河堤上看着,不与流民争执,不教他等彼此争执,但凡发付去修城墙,咱们也有功劳一件,岂不美哉” 姚平康飞起一脚踹在心腹腿上,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偏你话多。” 只是他心里知晓,他是将门出身,国朝以富养将,他也是姚家出头的人物,不是旁支可比,待十数万大钱并不热心,只他这些心腹里,多有为非作歹的,曾经也有险险杀良冒功的行径,倘若这些眼馋那十数万大钱,怕是要连累他,倘若正教那慕容之流知晓,必然以此为由寻他的不是。 “无空是个机敏的人,那铁鞭寺倒也颇有名声,只听今日结交这个,明日那个还愿去,也是一处奢遮的寺院,那厮自张大户处得十数万钱,必是有张大户招待那两个腌臜货的宝物,无空再三丢丑卖乖,必为勾买那物件儿,若是他要邀那厮出城,倒是个暂且避开此事的机会。”姚平康心下想道。 正此时,无空在河道里宣个佛号,问姚平康道“横行亲为流民巡检,莫非有事么” 姚平康瞪眼道“有甚么事” 无空笑道“无事最好,小僧有一状好买卖,要与这位” 此时这厮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李寇的姓名。 无空忙回头问“未请教少君尊姓大名” 李寇道“李寇。” 无空又问“敢是李唐之李,莱国公之寇” 李寇道“桃李之李,物盛多之寇。” 他无意于攀个什么有名的祖宗,便是寻常农家一个小子,李是父姓,寇乃曾祖亲取“子孙繁茂”之意取的字。 无空赞叹道“少君之家学想是不小的。” 无空又问“少君只一人么” 李寇道“与家人失散多年,有一妹,有一弟。” 无空点头“合是该叫李大郎的。” 李寇点头“正该如此。” 这时,姚平康问道“何处失散谁教授你” 李寇道“我若知晓,何必流浪。只听受业者们说,祖地就在渭州,于是来寻,正逢” 这时,朱文在一旁道“大郎生时,正逢平夏城之战,此后失散流落山野,洒家与他家为故旧,于是来寻,正逢岁寒兵灾,由是一并归渭州。” 李寇并不侧目看那朱文,只当他是报答一饭之恩。 朱文说道“少小年纪,与西贼有切齿之仇,洒家也只听说此事,并未详细问之,只道是确有此事了。” 姚平康笑道“我只是问一声,你说这么多这么说来,还是兵户子弟” 朱文当时色变,这姚平康的话可谓恶毒。 答是,只怕李寇今日起便是军户出身了,他须听从帅司府调遣,不知哪一日就要为军事驱驰。 答不是,只怕要落个嫌弃军户的罪名,教那厮抓着由头 朱文蓦然想到姚平康或许的用意,不由脸色白了。 他忙偏头看李寇,只见李寇闭口不言,便知这人也猜到这一问的深意了。 “那厮怕是要钱”朱文心道。 李寇心下暗道“只怕是个兵过如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问此去吉凶,尽付有缘人 李寇并未慌张。 他直视着站在高处的姚平康温和地道“我不知道。” 姚平康不由一愣紧接着嘿嘿地笑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说“我道你是要怎生辩解,原来是这么个答复。” 李寇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知道古代军户是一种籍而非称呼,别的不知道,但宋代武人地位低下这个历史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至少他知道林教头刺配沧州,也知道此前此后也没有哪个朝代在军人的身上刺羞辱的文字。 杀人不过头点地,偌大一人额上有终身难消的“钦犯某”刺字那能是什么好事 只是军户也分高下,李寇并未嫌弃军户出身。 他只是还没有想好将来怎样生活,从军只是他的一个选择。 李寇的话使姚平康不愿再与他聒噪,那厮是个年少手黑的家伙。 虽不至于和他结交,毕竟只是个颇有些意思的流民而已。 可若与他交恶那也不必。 能拿得出价值十数万的物件儿,那怕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姚平康摆手道“既是要去,那便快些兀那和尚,须把带去的人早早送回,洒家这里要点卯了。” 无空笑道“来去不过半日光景,最多天黑就回。” 姚平康点着头,腆着肚子慢悠悠又走远了。 他心腹颇为不解。 “有十数万的宝贝,便是拿来,送他个便宜,免了他朋友筑城墙的差事,那也是抬举他,横行何必怕他”心腹既讲理又挑唆。 姚平康骤然脸色一冷,抬手便是重重一耳光。 “聒噪”姚平康目有杀机一手按住刀鞘。 心腹骇然低头,两股战战半晌不敢语。 这是在沙场一刀一枪杀出个流内官的狠人,他若察觉了他等私心要办他易如反掌。 姚平康一一瞧过一众下属,忽然又笑了。 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在渭州时共过事的下手而已。 “若逼急了那小儿,倘若他拼着宝物不要,直寻个文官,但凡献上宝物,彼则有进献官家的物件儿,到时那小儿只请往官家面前说一句,渭州军卒恶,你道那些文臣怎生待你”姚平康半真半假地道,“莫小觑那小儿,他虽年少,看是个自有气度的人,那张大户无非一个有钱的财主,只怕未能尽购宝物,到时他若要手中留些,以求报仇雪恨之后再分付那官儿们,你道那些分文也敢要人命的腌臜泼才,舍不得将你等的脑袋,换他们血淋淋的前程不是” 只是姚平康说着心中也猫儿挠似的乱,他也想知晓张大户拿了什么宝物。 “看看也不成”姚平康心中想。 他本想支开心腹,自去寻李寇询问,又想来日方长,遂先按下这个念头。 一路行来百十丈外,姚平康一众心腹退却,只一个家养老军伺候在身边,老军环顾左右无人,便低声问姚平康“大郎何不问他,真有宝物,此番送回家中,正赶上群臣奉宝物于官家的时气,若真有甚么宝物,家中得好处也不忘大郎的功劳总不然姚平仲专美于前,大郎却在这渭州受折可适的节制,十数年怕也不得长进。” 姚平康知道这所谓长进乃是前途。 他默然瞧着河道里乱哄哄远远来远远去的流民,心中烦躁。 老军又道“那小儿确是一个人物,俺看他那一手打弹丸的法子,出手显见是个不对,不对” 老军脸色变了数变,忽然吃惊地拉着姚平康急声道“如要办那大事,何不先取了宝物” 姚平康握紧刀柄,满脸的胡茬子因脸上紧绷着,嘴角高高抿起,又是冷天,愈显得黑幽幽的,他目光锐利,瞧着西方天边,又往西北方向瞧一眼,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那小儿机敏至极,又有那朱文此人虽不是甚么人物,也是个机敏的人,我听他名字已多次,见面虽然失望,毕竟那也是个读过书的人此时问他要看宝物,你道他肯么只怕要左右推托,说不好这里一喊,折可适知晓此时,定先责我与流民争利。至于今日之事,怕甚么” 老军见他眼中骤然爆出光彩,心中便知这人的打算。 他是随从姚平康之父征战沙场的老卒,乃是姚平康家的家将,自然要为姚平康打算。 姚平康此时现出筹谋城府,他自然高兴的很。 只是若那小儿此去不回又当如何 “若回,一是铁鞭寺确无西贼谍子,又一必是那小儿手段了得,倘若未回,”姚平康干裂的嘴唇上,络腮胡茬似乎都泛着幽幽冷光,他挥手重重在面前一劈,彷佛腰下钢刀般凌厉,口中说,“正因此事,洒家引军荡平那铁鞭寺,看他里头有甚么作怪若不然,铁鞭寺与这个节级有旧,与那个员外往来,又是提举渭州寺观家座上常客,焉有道理倾覆那个地方” 老军颇是欣慰,站在姚平康身后,看他雄壮身形与他老主人颇类心中便感欢喜。 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 若非当年 老军心中有所思面上显现出来。 他目光愤恨,一口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姚平康回头看他一眼,心中也自恻然。 “罢了,这西军里的龌龊腌臜,洒家比之则如小儿般天真。”姚平康释然笑了。 他原本还是有一些羞愧的。 要用一个军户子弟,他不愧。 然那只是一个逃难中归来的少年人,以他为饵乃至图谋他宝物,此为男儿所为。 此刻想起心中幽愤,姚平康当时便将那些烦恼扔在脑后。 他自谓此是顿悟了。 老军又在一侧说“只盼那小儿归来,又留有甚么宝物。” 这话让姚平康心下一怔。 是极,若是他将最后的宝物都卖给那无空而那铁鞭寺并不是个谍子窝又该怎生是好 姚平康一咬牙,到底熬不过将门种的骄傲。 他重重跺脚咬牙道“纵使没有了,那也是天意,如同那铁鞭寺真是个贼窝,洒家随后给他收尸,那也算是一段机缘,有,是机缘,不有,那,那,”他一连说了两个那字,重重挥手道,“那也是机缘” 老军目光闪烁,低头沉吟片刻,他要借口离开。 姚平康并不允准,他还是有些骄傲的。 只是他心中偏向哪一个“机缘”,他自己许也是不敢承认的。 这且也算是最后的好意了罢。 姚平康心中想道。 只是他毕竟心下羞愧,到底不敢在河堤上站着。 一刀一枪杀出个前途来的,心狠手辣是真,面皮确不比那读书的,满口经义的厚,此也不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千金散去 李寇心中存疑,但不妨碍他有布置。 李寇示意朱文先与无空说话,他自在一旁,与朱夫人低声交待,状颇严肃。 无空看着眉头大皱,心下有些不安。 李寇交待完毕,朱夫人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 她稍稍迟疑片刻才说“若是” 李寇摆手道“只管提防便是。” 而后,李寇要取那一堆货物时,河堤上张大户遣人来说“就在左近,自去便是,以吩咐过了。” 李寇不以为意,倒是无空似乎很是打抱不平。 他愤愤然道“这厮不是个爽利人。” 而后他问李寇“还有甚么不放心的要交待” 李寇淡漠道“只是叮嘱须防着人。” 无空心下不信,面上却一团笑容。 他点着头说“自当仔细提防才是。” 朱文过去取了那堆货,带着头往河堤上去。 巡逻的兵卒也不为难,只叮嘱“莫要耽误点卯的时候。” 朱文道“早去晚回不敢耽误。” 李寇走在最后,他一步步走上河堤,面色阴沉着,谁也不知他的心思。 无空忍不住问“少君还有甚么不舍” 李寇回头看河道里那些人,都眼巴巴等着张大户家发付些吃食。 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在娘亲怀里呜呜地哭几声,又歇息一时,再呜呜地哭起来。 李寇心下恻然,终究眼看着不能忍心。 他回头问那两个健壮妇人“你家张大户可有帐篷” 那两个健壮妇人倒也不见显然的鄙夷,只是说“未曾听过,许是有的,只是我们不知。” 李寇叹口气,道“你且一旁站着。” 他拉了朱文在一旁,朱文已知他要做什么。 李寇道“纵然有些泼皮无赖,孩子们终究是受苦的,若视而不见倒也是本分,我心里难安,你有什么主意” 朱文竟道“自秦州各处来,我看有三百余户在此,另有一拨儿还在别处,大郎真要施舍好处,须先排开那些个腌臜泼才但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等必然惹是生非,欺负善人。” 李寇淡然道“大男子有手有脚,我管他们的死活。你且帮我,问那巡逻的军卒,倘若” “大郎要寻脚店安排老弱妇幼吗”朱文道,“天寒地冻,此处多有塌房,何不租赁数日” 李寇奇道“比之脚店便宜许多吗” 他不知这塌房又是什么,但嘴上绝不多问。 朱文笑道“所谓塌房,只是商人储藏货物而已。” 原来是商用的仓库而已。 李寇点头道“可。” 朱文奇道“大郎何不自去此乃落个好名声的时机,若是万民欢呼,大郎将来要进县学州学那也有上上等的资质。” 李寇不懂这些,此时也不愿多问,他只伸开手臂道“这样的年纪,我要那欢呼做什么” 朱文笑道“他们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多处流民,老弱妇幼必不少于五七百,一日食宿,须不少于万钱” 李寇见他神态已然颇为潇洒,便知他有主意,遂道“且都由你。” 朱文只收一张千钱飞钞,自去寻军卒们,道“不是小人多事,主家慈善,不忍老弱妇幼挨饿受冻,也要连累你们在此看着,我这里有大钱千文,奉上各位” 军卒不耐他多说,左右也听不懂。 “洒家是这里的都头,你且说法子。”有个戴着范阳笠的推开众人,将那飞钞拿在手中,先叫朱文直说,而后回头道,“秀才送的钱,晚些沽酒来吃,都有份,只是这秀才公的托付” 便有数十个军卒笑道“他等有周全我等也周全,看在酒上也当照顾着些。” 那都头便笑道“你那主家大郎倒是个善人你要洒家助你甚么” 朱文道“都头也是个善人这天气里,塌房都空着,只是小人不熟知此处” 话未说完,那都头回头道“张小乙,你浑家那数间塌房,可租赁吗” 军卒中钻出个个头甚高的汉子,看打扮,与那都头无二,也是这巡逻军卒里的一个都头。 这些军卒足有百人,他两个都头在此看着倒也应当。 张小乙拿眼睛看着朱文,道“你家主人心善,也须一日三千文大钱,你拿飞钞来,我饶你一成,如何” 朱文叉手谢道“都头心善。” “莫忙”那张小乙笑道,“这许多人,在这里几日,也要我等一日餐饭照管,多有不耐,既如此,你问你家主人,他肯多发付些飞钞,这粮食嘛,一发送去,那妇人们日常做些饭菜,他等自食其力,也饶我这些兄弟们几日清闲,你快去问。” 李寇不语,索性取三万钱交给朱文。 朱文一怔,李寇又去三万。 “哪里有这等平白好事,那千钱只是试探,你送他些好处,叫他们轻松些,流民也轻松些,只是官服发放的粮食,只怕”李寇摇头,“再叫人买些粮食来只寻那些有家小的,寻常泼皮,一个来,一个打,我的钱,妇人用得,小孩子用得,乃至是个人的男子用得,唯独这些个卖嘴令人厌恶的泼皮用不得。” 朱文笑道“这容易。” 他直去又与那两个都头商议,只看他悄然送两张飞钞进那两个的袖子,李寇便知这人不是个传说中的迂腐文人,他懂人情世故。 那张小乙笑道“是个机敏的主人,也好,吃你的酒,也不好怠慢,你只管等着,片刻便好。” 不过盏茶功夫便有十数人来,看装束都是短衣打扮,硬当是脚夫之流,过来先向张小乙叫一声“二郎”,又问另一个都头唱礼。 那都头笑道“合该你家二郎发财,快去收拾了塌房,这里有六百七十二个妇人孩童,你家塌房只怕要间。” 那张小乙沉吟片刻,道“打扫出三间大的,三间小的,教人取了麦草我看那小子是个人物,他必不亏待我家那房屋。” 这也是有眼力的。 他这般慷慨,朱文便又取飞钞两张,一张发付一个,一张发付张小乙。 张小乙面上欢喜,笑道“这下也不怕浑家叫骂近日那房屋都空着,她也着急。” 这里吩咐停当,朱文站在河堤上道“凡有难处的,男子留在这里,妇孺先来,有遮风的地方,可住个两三日。” 有闲汉叫道“都莫去,谁知有甚么古怪。” 朱文也不理会,只是有闲汉往前凑,他便翻脸了。 “这等人,见一个打一个。”朱文回头请那两个都头,“烦请都头做主。” 张小乙拿了好处,也不好推托,便令十来个手下,将刀柄掉转过来,下了河堤劈头盖脸一顿打,一时间河道里叫声一片,那闲汉们,敢往前凑的,一时头破血流,也不见军卒们可怜他们,指着都笑骂“这等泼才,打死也合该。” 朱文又叫道“有不去的,只管退后便是,洒家朱文,信的只管来。” 闲汉们抱着头躲在一旁,才有十来个男子出来,也不敢作声,只在一旁站着,把自家老弱妇孺推在前头。 张小乙看一眼远远站着,靠着墙壁似乎在打盹的李寇,心下惊讶,那是个爽快的人,只这般大手脚,他却不是很懂。 “也省却我一番辛苦,一发送他个人情。”张小乙嘟囔着,往前站在河堤上,手指那十来个闲汉,道,“看你几个也是面善的,你几个来,片刻到了塌房处,你几个在我手下做事,叫你等做甚么,须不可推托。” 那十数人大喜,连忙在河堤下道谢。 有这些带头的,便有熬不住寒冷的往前站。 不片刻,百余人站在河道里。 朱文又道“有腿快的也出来,去请了大夫,把发热的都教瞧下。” 另一个都头又叫手下去办,他可不是甚么善人,只是要把大部流民转去塌房,剩下的只消一个小队便能看管住,左右有的是出钱的人,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只这一番,两千钱到手,有这等好事他自然畅快。 朱文在河堤上一一吩咐,有吩咐了体魄强健的妇人做饭,又吩咐他熟识的男子管理秩序,一一应付下来,不见分毫有差。 李寇并未打盹,他在一旁看着朱文本事。 这朱文人情世故颇是通达,又是个能点查人数安排职事的,他心下高看了两眼。 一时间,有塌房处的人接着,又有一队军卒押送,河道里老弱妇孺几乎走了空,只剩下大批泼皮之流,只好又眼巴巴看着。 李寇并不心软,这等人,叫他们吃饱了才是祸害。 另有那帮男子,将他们家小安排在一处,他才不会想些做坏事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寇深知接济了朱文一家,那泼皮们一旦挑起事端,怕是那些流民中,有的是要去正店闹事的,不控制这些人里的大部,毕竟是个不安定的地方。 这一番安排李寇颇为满意,他又戒备着那无空,只见他这片刻里不由一次焦躁,李寇心中倒也佩服他的定力。 那厢安排妥当,日头已到了正天空。 朱文过来,很是惭愧地道“后来又买了石炭,又发付了些药费,又要多买些粮食,大郎那钱” “有堂堂人在此,有钱,花些算什么。”李寇道,“何况到了那铁鞭寺,又是一笔收入,”他目视无空,道,“你说是不是” 无空悄然吐一口浊气,面上笑道“少君说的是。” 李寇一笑,他瞧出无空心头已有焦躁了。 这便好。 只是 他又瞥了一眼朱文,这是个机敏的人。 但他未瞧出李寇的一番心思。 不忍是有一些,也有一些计算。 此不可为人说,“他未察觉那也好的很,”李寇心中暗暗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我自是,人畜无害 城中计划方毕,李寇又取一个玻璃瓶拿在手里。 只是这一次他取了一个啤酒玻璃杯。 无空眼神大亮,笑吟吟点着头不再多说。 朱文倒是纳闷地瞧两眼李寇,他又在哪里藏的琉璃盏 李寇又伸手在头上抓一把,他只觉黏糊糊很是难受。 该洗个澡了。 好的是那小卖铺里有的是洗发水沐浴露。 李寇忙又自小卖铺里取一包绿箭。 此时刷牙颇有不便之处只好将就一下。 朱文只看他把他长条的绿物件送进嘴里,又见他递过来一条便手足无措。 “刷牙的。”李寇说。 朱文不由奇道“刷牙子却不是这物件” 李寇愕然,刷牙子 莫非是牙刷牙膏这宋代也出现这类物件儿了吗 他只记着穿越历史文里说过穿越者发明牙刷牙膏,乃至于牙粉也是有的,那多半是很会背诗的文科穿越者发明的物件儿。 可这宋朝怎地就有这物件儿了 “莫非另有穿越者先到了”李寇有些神经质地莫名警惕起来。 “刷牙子是什么样子的牙膏有吗”李寇忙问,“塑料柄还是猪毛刷” 朱文笑道“洒家可不知甚么牙膏,想是牙粉兑些水塑料又是什么” 李寇略略安心,又听朱文道“刷牙子倒是多以猪鬃制成,而后以粗盐,便是洁齿用具了,倒是富贵人家多有以香料掺入浆糊之类的物什,制成膏状物什大郎原也是用这牙膏的吗” 李寇叹道“自幼何曾有一日不用牙膏” 朱文叹道“果然是落难的,”然后安慰道,“切莫伤怀,到安身定时,再去寻家小不迟。” 这话教李寇心中方稍有些的好笑荡然无存。 千年时空,哪里去寻家人啊。 “不提,走吧。”李寇招手。 无空面带笑容,先在前头走了,不片刻寻见久住张员外家正店,果然有人应承着,见李寇又取了钱要发付,掌柜的连忙摆手,道“东家传来话的,不合再收钱。” 此有所舍,后必有所图。 李寇道“哪里有白住你的店的,钱且收下。” 朱文也道“需依我三事,也好在你家主人面前说话倘若有人来寻,须莫叫接见;有人问起我家少君,也莫可与人提起;这第三一来,若有什么难处,又等不得我等回来,只去寻张小乙都头处,只说有求于他,可记得么” 掌柜的满面堆笑道“自然记得。” 李寇在店前等片刻,他不与无空说话,那僧也不勉强与他说话,只不断看李寇怀中,那厚厚的大衣下便是比张员外所得更好百倍的琉璃盏。 他却不知李寇心中又在算计。 这僧看是个有钱的,若不是个强人,那便自他这里再取些钱来。 一念及此,李寇又取一个玻璃杯。 这次却是透明的圆口玻璃杯,那是他自己喝水用的。 那玻璃杯,在光照下晶莹剔透,李寇又拿着迎向光照,只看口部圆润,底部厚重,光照洒在上头,彷佛那是一只冰雪凝的水杯。 李寇回头问那掌柜“可有热汤” 掌柜的瞠目结舌,他哪里见过这等成色玻璃 “有,有是有的,”掌柜的颤巍巍手指琉璃盏,勃然变色道,“小郎君须谨慎些,切莫摔碎了它” 然后急忙问“热汤是有的,倘若碎裂当世琉璃盏,可没有热汤浇之而不碎的。” 李寇将那水杯重重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当即一个趔趄,拉着脸吊起眼睛,一瞬不敢眨眼,只看着那玻璃杯,又飞快看两眼李寇,他知晓李寇的心意了。 有这等琉璃盏,他何愁寻不见达官贵人 倘若那老弱妇孺在这里有丝毫差池,只消这一枚琉璃盏便要了他的命。 一时间,后院里闯出十七八条人来,站在后门处,一个个咬着牙,手指头在腮帮狠狠戳,彼此都道“这厮不是个奢遮人物,倒是奢侈得紧看他模样,该是个沙弥不成” 有帮闲茫茫取了热汤,却不敢将那长嘴的铜壶往玻璃上靠。 李寇劈手夺来,高高举起,稍稍提腕时,一条水龙自虎口喷出,正正落进那玻璃杯里。 就这一瞬时,掌柜的双膝一软,双手撑着柜台才免得狼狈,他一手捂住双眼,口中只叫一声“我的娘” 那并排看热闹的,俱都“哎哟”一声,有人咬起自家的手指,却不觉着疼痛,口中只叫“天爷爷” 不意那僧人也脱口叫道“小僧死了” 李寇笑吟吟,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他状甚自得,却将在场诸人一一瞧在眼里。 那掌柜的是个贪婪的,多有他家主人张员外之风。 那十七八个看热闹的,看也有几个外地的,虽爱看热闹,到底没有个近前的,看他打扮,都是长远出门的人,胆子不小,但也无一个敢在外地闹事的。 只有那无空,他早忘却是个出家人的身份一眼只盯着那玻璃杯。 李寇心下不再多想,只将那热水注满玻璃杯便提起来。 他此处又多个心眼。 穿越前,他那一双手,譬如上好的丝绸紧紧地密密地裹在一处,上头刷一层清油,那是一双练家子一眼看到扭头便走的手,那双手生裂虎豹开山碎石,此时那一双手,却彷佛刚脱皮般光滑白皙,虽不比手模,毕竟看就是个寻常的少年人那一双手。 李寇手捏杯底不断起落,又将厚厚的杯底放在掌心里。 他余光瞥到,无空那一双眼果然落在他的手上。 那厮笑了。 李寇心下也笑。 “倒要看这贪僧有什么打算。”李寇心中道。 这时,朱文也从后院里出来。 他见李寇手托一枚琉璃盏,彷佛极得意般正在卖弄。 他不是那样心思肤浅的人 朱文当即明了,这是既帮他,也彷佛在试探别人。 他看一眼李寇的头发,要过去将李寇叫去外头说话。 只是朱文心下温暖,稍也愈发感激。 他知李寇面冷心热了不论他还有甚么计较,只用这琉璃盏,将店中人物心思都吸引在他身上,自是能减免他家小一些叵测凶险。 但也不必如此,他只一个人又能顾得来几个别人 朱文只觉有一口的打算,他要说于李寇听了。 这样的人,该有个大好的前途才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他乡的热闹也过了 朱文拉着李寇径去门外僻静处,低声道“大郎既有家学,又有一身好武艺,如今财物富足,须不可落入它途,莫若寻个机缘,落户籍时,一不落商籍,二不落流籍,三不落兵户,如此方好有个前程,手握巨款,有名师执教,此后定当前程似海,可莫要落在歧途。” 李寇奇道“何谓流籍” 商籍兵户他是知道的,流籍又是什么 朱文道“便是无产的人家。” 李寇道“那便是农籍了” 朱文点头道“并无农籍一说,大郎既有巨款,可在城郭外买地,也可在远处购得庄户,自做主家。” 李寇明白了,这是要他花钱买地办个农业户口。 “正好回老家去”李寇心下主意已定。 他问朱文“读书又如何” “自然科举。”朱文肃容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间事了,大郎多的是前程,莫与将门文官间急切地选站队。” 李寇道“此是定籍后的计较,不知你又作什么打算” 朱文正要犹豫,李寇邀请道“不如同去” “也好,只是城郭之间的田地,二十万也买不来许多,郭外田地,倒也有三两亩。”朱文颇为犹豫,“只怕我家人多,也要劳大郎多过几年苦日子。” 李寇道“我只要一个山沟便可,自此处去,往东东北走,翻过两座山,便是我安身立命之所了,彼处靠近西夏” “只可叫西贼”朱文切齿痛恨,“在渭州地界,哪家与西贼不无国仇家恨”而后笑道,“倒是官府颇是常谓西夏,又多见在官方文书里,西贼之说,常见于私下说话之时的。” 李寇道“我欲置营寨,定居于此,你可知那山沟里,十万又能购得多少田地” 朱文沉吟着算了一下才说“只怕一个山沟是值当不得十万,倘若大郎要收纳一部流民,官府自然也高兴,又能减少不少,若又从官府购买粮食,又能少许多。” 那倒不必立即便定,且看那铁鞭寺又要发付他多少大钱。 这时,朱文请李寇再置一身衣衫。 “内衬不可少了衣衫,还有这头发,大郎须有个理由才行。”朱文目视李寇的短发,建议他再花钱买个帽子,勉强遮掩一下才好。 若不然教人看着,只都当他是个沙弥。 李寇依朱文所说,先让朱文去吩咐那店家掌柜,而后便在脚店一旁,寻见一家“孙裁缝铺席”,李寇也不懂怎样裁剪,只看朱文忙碌,又有人笑嘻嘻来量他身高,李寇只听那人叫一声“高五尺”,再对比自己的目测身高,又在光下影子里,粗略算计一下,得出这时候的尺大概在31到32厘米之间。 他倒是知道古代的尺寸各不相同。 小妹曾取笑他“只知尺寸,不知朝代”,就因为他把三国演义里一群大高个和水浒传里的小个子搞混淆了。 在三国演义里,六尺高的人是侏儒但在水浒传里倒是个还算拔萃的人物。 比如宋江身高六尺,若是按照三国演义里的标准只怕连一米二也不到。 李寇这才各朝各代的度量衡并不是一样的。 “这样的身高,在宋朝也不算矮了。”李寇心下想。 他怕的是这穿越让他就此固定了。 因此在方才他特意远远打量过宋人,这里头高的就是朱文,他目测应在一米八以上,其次便是那位张小乙,约有一米七五,其余的成年男子大都与他相差不多,此时听那裁缝说话,他便知以后提及身高,他该怎样回答了。 孙裁缝铺席有的是各年龄段的衣物,李寇翻看只见有布衣也有绸缎衣服。 “大郎爱哪一样”孙裁缝家的裁缝们很是热忱。 倒是有人拉着李寇的军大衣上下打量,颇是奇怪。 李寇只选一件布衣长衫,又问裁缝们要买帽子。 裁缝们都笑道“倒是个爱惜体面的小郎君。” 李寇想起仓库有几面镜子,村委会一旁的房间也有一个大落地镜,他倒是急切想要看,只是那镜子可比玻璃镜值钱多了,他暂且只好忍着,也只能大略认定,如今大约年轻十七八岁,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左右。 有裁缝拉着他让试衣服,脱去军大衣,迅速穿上那条厚长衫,那是一条浅蓝色的长衫,正将他一身保暖羊毛衫和那薄棉裤裹在里头,他又换一条赭色长裤,而后飞快蹬上那双篮球鞋。 裁缝笑道“这小郎君本是该穿绸缎的,看也是个不曾吃苦的人。十一二的年纪罢倒是这个头很是吓人,”他瞧着朱文,又说,“只怕长大些比你这人还要高。” 李寇微微拱手,心里道“定借你吉言。” “想来应该是变年轻了吧,毕竟如果还是那张老脸,这些人眼睛有不是出气用,怎么能瞧不出来”李寇信了裁缝铺席里的裁缝们的话。 又有人拿来一定帽子,李寇看着很是眼生,他只知道这玩意儿叫幞头,只是他瞧着嫌弃。 你道何来 那裁缝竟又取一方绾着假发的方巾,要在他头上扎起来。 他可知假发这种东西在现代也很多都有问题,这时代的只是卫生便让他不习惯。 “小郎君还嫌弃不成”裁缝们很奇怪。 李寇道“这是幞头我不爱这帽子,”他手指墙上高高挂着的一顶斗笠,道,“这个正好。” 朱文忙道“大郎是读书的人,怎可戴毡笠便衙门里做事的节级,寻常也是不爱这毡笠的。” 李寇道“这却不是罪犯专用,我又如何用不得我看它暖和的很,就它。” 裁缝只好寻一顶合适的毡笠,李寇看那上头有红缨穗节,又想起水浒传插画里的武松。 只是他也知晓那插画多是以明代的江湖汉子所用,倒也不在这里多说宋代缘何有明代的毡笠模样。 毕竟他也是知道明太祖“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人,这还是小妹批判钱谦益那些软骨头时说过的。 一时打扮停当,李寇看依着门等着的无空。 无空似乎已不着急了,他面上笑容颇是和善只那光头在李寇瞧来很是不喜。 李寇打扮停当,又将军大衣裹在身上,想一下,又问店里买一个包袱皮,将玻璃杯放在里头裹着,揣在自己怀里,要取飞钞与那裁缝算账。 裁缝们吃惊,自不必提。 李寇只注意无空,那僧见玻璃杯时又慎重起来,看他低下头不知想什么,李寇也不好问,只是心下断定这僧不是个规矩的人。 “走”李寇迎面出门,望定左右看时,不知哪里去来,口中便叫一声,只等那两个知道路的带头。 他倒不是非要去那铁鞭寺,只是琉璃盏现世,寻他的人必定不少,且躲一躲,看这渭州城又有什么神仙找他。 无空一言不发脚下加快,他望定西西北方块走。 朱文跟在后头,李寇又走在后头,三人并不答话,快步往渭州城外而去。 李寇一路只看,渭州城中倒也布置整齐的很,已不知青砖还是红砖的路面,多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有的是正往街道上泼水的妇人,也有牵着骡马拖着车来回的人,街道两边,并不见一家大门,只有林立的商铺,有的是这家脚店那家铺席,又有妇人爱好的胭脂铺,还有挑着“京师某家正酒售卖”酒旆的酒水批发零售店,更多的是针头线脑,香烛果子,诸如此类的小铺席,只见纵然是酒楼,也少见有两层以上的,有僧道自在穿梭,有妇人呼朋唤友进胭脂铺,又进果子店,更有看是穿绫罗绸缎的年轻女子,也不招摇,只结伴在酒水铺席前穿梭。 李寇又见竟有花店开在路边,那年轻的女子们,多的是进出“张家成衣店”,进出“李娘子胭脂铺”,又有穿梭于“城外桃花坳王家鲜花铺席”的,花枝招展,颇类后世的逛街。 只是这是宋代,怎么还有大冬天里开门营业的花店 李寇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远远望见高大的城楼时,他心中想着“只看到小卖铺很多,多的又都是生活用品,可见宋朝的小商业经济的确发达,只是怎么不见街道两侧有人家还有那粮油店铺怎么也不见既然此时已有反季节鲜花,当也是有类似温室的建筑,怎么会没有人想到反季节蔬菜不是说宋朝的人都是吃货吗” 他又见路边店铺门口,都还挂着木板,有的长有的短,上头刻着大字,都是辟邪的话,大店挂在门前柱子上,小店摆在门口木架子上,很有后世春联的味道。 “莫非就是春联”李寇勉强识得两块木板上写着“开年大吉”之类的吉祥祝福,心里油然想起一首诗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近前看时,果然是桃木的,心中明白了,“这就是宋代的春联。” 只不过这时候的春联大都是驱邪的。 “有趣倒是有趣,只是这宋代的年也过完了。”李寇心中叹息,“这也好,免得瞧着人家欢度新春,我又心里难受。” 心下想着这些,他加快脚步赶上前面两人。 人家越是热闹他心里越是难受。 怎么就到这时代来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故乡风景悄自易,一路行来心计工 渭州并不大。 李寇自河岸走心中计算,往西不过里远便到了西门。 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从水桥沟走到西门口的现代距离。 这是大半个渭州城的大小,只不过这只是内城。 李寇知道城郭是两个不同的意思,城是内城,郭是外城,内城与外城之间,即古代城市人口聚居的地方,他记得有一首诗里说过,叫什么“李白桃红满城郭”,是唐人羊士腭的山阁闻笛里的一句,这还是拜老家大力开发旅游资源,据说是知府先生站在山顶手指脚下说的一句话,那句话出,老家满山桃李,一是为村人带去不少收入,二来老家桃李芬芳美不胜收,李寇确喜欢的紧,由是记住了那位好背诗的知府。 此外,李太白还有一句“金鞍照城郭”,由是李寇记着城与郭的区别。 只是他不知渭州一个边缘小城,竟也有巨大的内城,集官宦衙门、铺席商店并许多富贵人家居住之地,外头又有郭拱卫着渭州城。 若以郭来算,渭州外围只怕要东到三角城,西上北门坡了,这可不是一座小城。 李寇心中想着,贪婪地观察这时代的渭州,不意竟在西门城门洞外,看到一伙居拥一桌,身边挑着一个大大的“税”字的差役,他也认不得那是什么打扮,只看着灰蓝色底色,外头绣一圈红的装束,有的挂着刀也有的手持棍子,都在火盆前哆嗦。 无空向前打个招呼“今日好生宽舒啊。” 那几个站起来,叉手都叫道“大师有礼。” 李寇心下哂然,不过是想叫他瞧他有多大威风而已。 他目测许是收税的摊子到城门口的距离,倘若在此暴起杀人,不过几个纵起便到城门外,远远只看郭墙颇高,只是内城与郭墙之间,道路两边分散着高低不同的房屋,内城城墙下的距离城墙足有三丈之远,显然是个规划的外城,只是外城民居多不讲规则,乱哄哄的有的青石起第有的木椽稍稍支起个棚子,四面净是透风的,若要自此潜逃出去,只怕要费些周折。 他在这里打量,无空直与几个差役说是看他面子要带人出城,这时,那城门洞里抱着长枪按着刀弓的几个军卒也过来搭讪,说几句寒暄的话,多看了李寇两眼,也没有多问。 这年代,僧人竟横行至此 李寇自知道渭州是军州,倘若渭州的守卫也如此不周密只怕不妥。 果然,热聊片刻,那边彼此分别,无空又往外走,出了内城,李寇才见道路两边房屋何止千座,有狭窄小巷子里,黑色的污水凝滞地从石板上往外流,更有几个小子,在小巷子里互相追逐打闹,也不看路上两眼,显然是并不关心过去过来的都是什么人。 李寇心下猜测,只怕郭墙处的防守严厉至极。 果然到了郭墙下,城头有巨大的弩,城门洞里外都有拒马桩,安排得十分得道,城头千斤闸机括一旁,森然排列着不知几千几万如大枪般的枪箭,又有准备妥当的滚木石砲,看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军卒,各自手持利刃,垛口排列着底下堆满干柴,干柴甚至有越过城墙上垛口的,中间拱托着一口又一口黑沉沉的铁锅,有一段一段的城墙垛口已被烟熏得发黑了,甚至有一些垛口已经破裂,看那断口怕是近期有过战事,被什么重武器摧残过的,只是城墙上的弓弩,看着都是对准郭内的。 防民之力怕不比防贼寇弱。 李寇看两眼,见城头有人瞪着眼瞧着他,于是垂下眼帘,将毡帽拉一下,做成中学历史课本插图里李闯王毡笠的样子,后头形成平坡遮盖住后颈,前头高高卷起露出额头,看着倒也是个有些气派的人。 无空未敢在郭门外与守卒热聊,公然打过招呼,在一旁与都头状的军卒头领低语片刻,然后回头肃然冲李寇与朱文招手,道“快走,说好只一天时辰。” 李寇拔步便走,这时朱文察觉那无空有些异常。 他急忙跟上,趁着出门,与进城的几十个人擦肩而过时机会,低声对李寇说“这厮怎地有些鬼祟” 李寇低声道“莫与他先起龌龊,只看我安排,谨慎提防他。” 两人出城来,李寇回望渭州郭墙,比之内城城墙少也有三丈的高度,外郭墙高不过三丈,又不是青石板与青砖混筑,看起来很像是夯土构造,城墙上头用了一些砖头,看着外头的已有些残破了。 朱文介绍道“西门倒还罢了,东门很是残破,我只听人说,去年秋西贼侵犯在渭州打了一仗,那贼们并未携带弩弓,只是耀武扬威趁机冲到门外,造成一些混乱而已,半日不到便扬长而去,却不知图什么不过十人,倒有大半为守军撂倒,他们图什么” 李寇问“你看他们图什么” 朱文摇头道“只是当时折经略相公在京师,不然只怕千人也不敢来犯。” 这折可适倒是颇得民间信任。 说着话,三人自土路上往西北方向而行,有宽阔不足一丈的土路,两旁倒是有萧瑟大树,有的是杨有的是柳,道路两侧都是农田,此时渭州大地一片荒凉,只有麦田里微微的麦苗,才为渭州平添三分生机。 李寇极目远眺看向南北两边,南山依旧苍凉,北山依旧荒凉,只有蜿蜒而上的不知是行军还是乡人千百年走出来的,在黄土颜色里显得分外显眼的灰色的路,似乎千年以后也没有变过。 李寇心中大略有了渭州的地理形势图,与后世一样这是一座顺着泾河河谷修建的城池了,东西跨度长南北间隔小,只不过少了后世千年的踩踏,此时的渭州是个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路过,有俗有僧,倒是没看到道冠,有的赶着驴车,有的推着木车,也有看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坐着木箱车骨碌碌从道上飞驰而过,只是牵引的可不是马,看都是骡子。 这方面李寇勉强算是半个行家。 他自幼生长在农村,对牲口颇有些熟悉。 他发现北宋的骡子,比现代的骡子并不有十分巨大的区别。 有农人吆喝着赶车的,窄且矮一些的,那是驴骡,吃得少力气也能够山区之用,比马少吃而耐力更好,比驴聪明而爆发力更大,那是公驴与母马配的牲畜了。 倒是那些赶着车快快走的,尤以那些车夫打扮也比寻常农人好的多的,用的多是马骡。 朱文见李寇瞧着来往的骡子,以为他并不懂这些,便笑道“大一些的那是马骡,淮南子齐俗有云六麒麟,四駃所谓駃,便是马骡,乃公马与母驴所生,然则駃之说,却不都是马骡,所谓骡骡之子,千里駃,乃是与传说里汗血马堪比的宝马,日行千里,十分了得。” 李寇可不知什么叫决提,他只知道骡子相传乃是匈奴人培育的。 至于真伪他当然不知,只是知道马骡驴骡都很少能生育,上千匹公骡和上千匹母骡里,才有那么一点几率生出骡子来,据说是什么染色体的原因,他是研究人的医生,对此并不清楚。 他只是在村里生活过,知道一些农人知道的事实。 朱文又道“国朝少马挽力不足,渭州虽是军州,挽力也全靠牛驴,至崇宁年章庄敏楶公主关西诸路时,引关中驴,又自胡商处买西域驴,渭州辎重挽力之缺方得以解决,又沿用乡民土法,学西贼本事,多产骡子,由是渭州之骡已足够乡人常用,富贵人家多用马骡作挽力,乡民则取便宜许多的驴骡,毕竟此地乃是军州,倘若农忙季节,地里头都是耕牛,一旦西贼打来,只怕逃跑也不及。” 寥寥几句话,李寇从中得知最有用的消息。 这里是长年累月有战争的地方,与后世那个五线小城不同,这里如今是边境。 李寇便问“决提二字怎样写” 朱文不知他所想之事,只道他是个好学的,乃取路边碎石在地上写出駃二字,李寇跟着学写两遍,间架结构记住,抹去地上字迹,已能工整书写了。 朱文笑道“大郎笔法倒是老练,只是写字不比” “走吧。”李寇扔掉碎石起身便走。 朱文知他是个高手,但他不愿让无空得知。 朱文心下存疑,看李寇目视无空,心下便明白了,不由暗暗忖道“这少年人机敏警惕至此,也不知一路逃回渭州时,吃了多少苦头不对,不对,他确不知駃二字怎样写法,但他只学两遍,心下已有了记法,以他年纪如若好生写字,倒也不怕没有个前程,只是他待这僧人似乎甚为戒备,道是何来的理由” 渐渐到了泾河边上,土路越发狭窄,只是每隔百丈便有路边一处错马的过路坪,彷佛会车的地方一样,星星点点一直往西北方延伸。 李寇又见冰冻的泾河,比后世宽阔数倍,此时冰冻未解,河上有上百人,手中各持铁锹棍棒,又带着绳索,又带着斧头,都在脚上裹着粗布,正在河面上凿冰,这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大户人家亦或者官府,常在冬季取河上厚冰,储藏以待夏日利用,他看过一篇报道,说是清末那会子,紫禁城里尚且有冬日凿冰的队伍,具体已不记得了,只知道冰可以留在夏日取用。 李寇方将将见了山路与后世里相近,心下正略略有些欣喜,又见这冬日取冰的队伍,心下又暗淡许多,轻轻叹口气,他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彻底不同了。” 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平凉,这是宋朝时代的渭州。 在这里,他不是故乡的故人。 他只是一个误闯的客人而已。 在这里他寻不到熟悉的景物,也自然见不到熟悉的人。 他是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千年之前宋朝时代的人了。 李寇心下一股冲天怒火直往上翻,一起压在后颈处。 只待有个时机,那怒火便要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铁鞭寺 李寇一路慢行暗暗计算着出走渭州的距离。 走不盏茶功夫,无空在前头停下脚步。 这一路来他闷头只在前面赶路,顺着泾河一路直往西西北走,不见他再与路上什么人说话,只拉开百丈之多,似乎无意听李寇与朱文说话。 他这一次停下,是要在路边休息片刻。 李寇裹紧军大衣,山野里空旷处风吹来很冷,他闭着嘴巴时刻调整呼吸。 此处是一个小山丘在路边麦田一侧矗立,丘上有荒草,也有不知哪个路人留下的印记。 李寇颇爱干净,只看丘上有溺痕,便不往上头去坐。 无空面色和煦,大口喘两口气,笑道“再往前走一会,也就到了。” 李寇假意埋怨道“早知如此,何不找个车马来” 朱文劝道“今日花销许多钱,这几里路再走片刻就到。” 无空也道“二十万大钱虽多,也须精细过日子才是。” 李寇佯怒道“这么长的路,倘若你家老和尚龃龉,不肯给飞钞,偏要十多万钱让我扛着回来,我又怎么奈何” 无空只是笑道“大可不必担忧。” 他似乎又信心满满,见朱文疑惑地看他,忙又道“那老僧是个市侩的头脑,他怎会贪小利忘了大便宜总不至于扣留你等,那可是出入渭州都有记载的。” 他看着李寇半晌才说“渭州富商并不多,哪天多一个身怀数十万的富人,全城都要来看,那老僧只是个贪财的,又不敢多事,只消那琉璃盏叫他见了,怎会少你的钱” 李寇道“那可难说。” 歇息片刻再又赶路,渐渐的无空话多起来。 他先问李寇家世如何,又问朱文怎么不与同族一起。 李寇不搭理,朱文倒是聊了几句。 这时李寇知晓朱文本不是关西人,他家本在淮南西路濠州定远,祖上坐盐监事,举家来到秦凤路,有一支留在永兴军华州,即陕西华县区域,另一支一路直到秦州,即以后的甘肃天水附近,那还是朱文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的事情。 朱文叹道“国朝规矩,定远朱家庄几乎满门尽迁徙,原本定在全部去秦州,投奔亲戚,没成想半路上有人落了病,有人生出二心,在华州境内,只好两边分道扬镳,我家人少,只几个人,当时一心只想投奔亲戚,另一支倒是大户,多有人丁也很多家财,那一支留在华州,洒家有个兄弟,当时也流落在了华州,此番蕃兵侵扰,洒家本要带家人去华州投奔于他等,也不知我那兄弟现今是个什么样子。” 李寇奇道“如何便坐盐监事” 朱文道“国朝盐铁自是朝廷的专卖事项,不过寻常也有发卖予民的,衙门只须按季度收缴定额分量便是,朱家庄本就是个熬盐的,当年年出盐也有千石,那是定远颇有些名气的大庄,人丁十分兴旺。” 李寇心下讶异,他并不知道古代的经济。 但他知道盐铁专营这个在古装电视剧里也出现不少次的词。 但听朱文这么一说,莫非宋代的盐铁也可以由商人开采 心下记着这件事,李寇再不多问,又走片刻,远远看到路边一侧,高山腰里,灰蒙蒙的山上露出一抹颇显眼的色彩,似乎有人家在山里居住。 无空拊掌指着那里笑道“那处就是铁鞭寺了。” 李寇极目远眺也瞧不出有什么问题,他只是奇怪于是问那无空莫非不怕西贼 无空面色似是不甚欢喜,只说“便是战乱时也不该与小僧们为难”。 李寇一笑“我若是贼寇,却不饶了你这些出家人。” 无空奇道“为何” 李寇道“乱世下山的是道人,倒是盛世里常见僧人下山化斋,只你一个小山寺里,老僧便有出手十万钱的气派,可知若是搜刮,只怕百万钱也拿得出来,却不是合该贼寇发一笔横财么” 无空当时怫然不悦,道“施主说的哪里话。” 李寇不与他辩驳,手指一条小路道“去了难免不好如厕,你们等我片刻,解个手便来。” 说着便抓着路边的蒿草往小路上去了。 无空在后头着急叫道“莫坏了那琉璃盏” 李寇道“那是十万钱的物件怎可坏了” 这一番应答,自然不是小声说的。 李寇眼中不带笑容,他在避风处稍稍待了片刻,取些饼干矿泉水,先勉强吃些下肚,再要起身下山时,忽而想起一时,左右一瞧,从一旁捡起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他下山路,那无空正与朱文说话。 无空埋怨道“这少年人忒得警惕,小僧只是个要货的,他当洒家们是要命的么” 朱文不动声色只说“他少年人一个,你也是知道的,一路不知多少苦头都吃了,安能不疑只等变卖了琉璃盏,你等把那大钱飞钞交给他,自然不疑心于你了。” 无空见李寇下来,直卷起自己的僧衣大步沿着大路往山上走去。 朱文目视李寇要问端倪。 李寇目光往那小路处一指,又摇了摇头。 小路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积雪,此时已开春了,积雪几日来消融的不少,又在路边留下冰棱,上头倒有鞋印,只看来也是山里的和尚。 李寇让朱文在前头走,他在后头跟着。 朱文哪里知晓李寇并不十分信任他,走在后头自己照应自己才是正理。 一时到了山腰,那山路蜿蜒曲折,分明只有不足三百丈的山,那路足足有里,路也是修缮过的,力求陡峭,只有顺着山路往上,不有跃上之字形路上一层的可能,那陡峭的悬崖上,根系很浅的蒿草不足以为一人着力处。 李寇心下戒备,脚下平缓轻巧沿着山路往上走,只是他走几步,便要停下稍稍喘口气。 一时上得山来,才见山寺真容。 山寺在山腰避风处,一侧有林,一侧是悬崖,看那山寺颜色,颇是崭新,怕不翻新多久,也无山门,也无石阶,自山寺一侧放满了麦草,又放着整齐的一堆柴火的场院外头,平平的直通山寺大门,那大门倒是很高大,足有丈高,比院墙却不高多少,院墙上颇是陡峭,土夯的墙头上布满了刺荆。 山寺并不完全依山,寺庙与山壁间有丈许距离。 那山壁上也掏了几个窑洞出来,并无门扉,只看着堆满了麦草柴火。 寺中静悄悄无人应声,有轻轻的香火味道,被山风吹着从悬崖那边打着滚地扑过来。 李寇悄然吸一口气,那香火的味道并无异常。 他目光却瞧在山寺外一棵大树上的物件上。 那是一条黑幽幽的,长有三尺八,直径堪比他手腕的一柄熟铁竹节钢鞭,鞭尾系一条红布,用粗绳子系着,挂在大树上似乎要叫人远观。 那钢鞭分量超过三十斤了 许还要更重 李寇看两眼不再多看,他拍下胸口揣着的玻璃杯,大步跟随无空往山寺里头走去。 他心里说“原来是这么个铁鞭寺不知是什么来头” 这时,朱文脸色变了。 他一把拉住了李寇不让他往山寺中走。 怎么 “出平凉府,去西北二十里,有前朝时人修寺庙,曰渭州铁鞭寺,位在龙隐寺之下。龙隐寺者,传为唐安史之乱时,太子亨出马嵬,辛酉至平凉郡,夜宿寺中,后称帝于灵武,寺改称龙隐寺,是为真。至于铁鞭寺者,时人讹传乃前朝猛将呼延赞过处,遗铁鞭,因是有寺,此讹传也。” 国书地志平凉府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渭州轻雪,老山新柳 朱文并不知铁鞭寺。 但他知龙隐寺。 朱文手指山对面,低声道“大郎可见那处的寺庙么” 李寇举目远眺果然见对面山中藏有一寺,看着比铁鞭寺荒凉许多,竟不见有人影,又见一团雪地里,有几头上下跳跃的狗。 或狼 李寇回头看着朱文,那又有什么 朱文低声急促道“大郎不见那寺中,走兽横行,人迹罕至么那是龙隐寺” 李寇仔细一想,不错 那确是龙隐寺的位置。 “你是说”李寇要问端倪。 朱文脸上发白,急促道“龙隐寺是渭州大寺,渭州特设提举寺观事,本就是为这龙隐寺。那等大寺如今荒凉如此,若非天灾,便是兵祸,那等大寺也逃不脱僧人逃走无人照应的结果,铁鞭寺又有什么能耐,安居山中一派遗世独立之风只怕这寺中有古怪。” 他甚至不必明说了。 此处乃是渭州,又靠近西夏,倘若真有什么古怪,必不少两家捣鬼,无论是哪一家,怕是少不了这寺中并非是什么老僧,那是一个吃人的魔窟。 朱文心下有了怯意。 李寇却不惧它,他瞧着站在寺门上,一只脚在外,一只脚伸过门槛,回过头笑吟吟看着他们的无空,那无空依旧满面笑容。 只在场院那麦草里,呼喇一声响,里头钻出三个人来,竟都手中持刀,落一身土的狗一样泼喇喇抖着身子,抖掉满身的柴草,一步步往李寇与朱文逼迫而来。 无空笑道“那是两个有宝货的,须莫伤着他们。” 而后他手指那三人,笑道“这是寺中吃粮的好汉,你们莫怕他,只消走进门来,万事都好说。” 朱文一手拽着李寇,往场院边寸步蹑过去。 无空拊掌笑道“这可不是能跑的埋伏实话说于你听,纵是有军卒自山下过,也无暇听你呼救,不如且进寺来,有火炭,有热汤,多的是酒肉,一发吃喝,只消你那宝货留下,洒家保你二人无事。” 朱文低声谓李寇道“那是西贼强横军卒,大抵不是衡山军精兵,便是贼酋座下的逻卒,就是专事侦知军情的谍子,厉害得紧” 李寇看那三个,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长相。 只是他手执利刃,目光漠然。 那三双目光,使得李寇心下杀气顿起。 他所见那帮他杀的杂碎,就是那样的目光。 那是受了严格训练的死士。 李寇左右看,那三个既封住他两人的退路,又有两边山崖阻挡,他退路皆无。 那该如何是好 李寇索性拉一下朱文,示意他与那无空说话。 李寇一手拉着朱文衣袖,一手在他手臂上快速写道“进寺,杀之” 朱文心下迟疑不敢贸然进门,他知晓自己的本事。 只是如今多个武艺在他之上的李寇,又看下山无路,也只好勉强答应,他也是见过兵灾的,也曾手刃蕃贼,心中既定下法子,便小心往寺门靠近着,口中说道“你要的是琉璃盏,一个不好,玉石俱焚,你也休想得到那宝货。” 无空笑道“这自是应该。” 他伸手要“琉璃盏先给我。” 朱文喝道“谁知” “那琉璃盏天下无第二份,早晚献于我主陛下,救我等脱离这苦海,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李大,他既有家学,又有宝货,不定有别的什么本事,一并送到我主驾前,许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你不伺机逃脱,佛爷保你无忧。”无空直说目的。 此时,他贪图琉璃盏的用意便清晰了。 朱文道“果然你是西贼探子” “不错,佛爷自永安元年潜伏至渭州,至今已十年了,无一日不想着回去。”无空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道,“不过是得罪几个人,教连累而已,”他又上下打量着李寇,口中啧啧说道,“本想立个大功,趁折可适那厮病重拿下渭州,太后面前也好分教我等功劳,不意那老儿竟病而不死,甚可恨事已至此,佛爷顾不得甚么国家,只好先度自家,”他一手捶门,口中喝道,“把那琉璃盏,两个都给佛爷拿来” 三个西贼谍子,一步步从后头逼迫上来。 朱文正要动手,在外头还好说,杀退那三个便能夺路而逃。 李寇却悄然拉住他,解开军大衣,自怀中取那包裹,道“宝货自是你的,只是” “放心,佛爷富贵还寄托在你身上。”无空顿时眉开眼笑,伸手道,“拿来。” 李寇道“何不自来取” 无空狞笑“这朱文是个有好武艺的,佛爷可不做富贵面前先死的鬼,拿来,休聒噪” 李寇笑道“你那可要接好了。” 他把那包裹径直丢了过去。 无空骇然,口中叫一声“天爷爷”,舍身一扑,将那包裹抢在手中。 这一下,李寇瞧出他的武艺路子。 这是个江湖上的手段。 倒是那三个谍子不是很好对付,必是军中精锐,他并不抢一步,三人寸寸进逼毫不贪心,若非军中骁勇者不至如此。 无空捞住那包裹,当时勃然大怒。 抖开包裹,里头果然掉落两个石头。 “好胆”无空甩掉包裹,手指李寇喝道,“原来是藏在了山里。”他吩咐那三个,“你们莫要管它,看好这厮们。” 而后这僧回头喝道“兀力拔,你去岔路口找,那琉璃盏必定在那里。” 寺门里转出个头陀来,看他打扮,是个无能的人,那身上的污垢,只怕不用棉袄也能遮挡山风,只是他腰里挂一口戒刀,压住衣衫,手中又持一把雪花镔铁刀,头陀上乱发铺盖下来,遮住大半面孔,只露出两个黑幽幽的眼睛。 他极不情愿嘟囔着似乎在抗议,只是提着刀绕过李寇朱文直奔山下去了。 李寇又暗暗拦住朱文,寺中更有别人,且先进去瞧瞧。 这空旷处是适合逃跑,但若他们手握弓箭那可麻烦。 果不其然,又从寺中绕出三个人来,手中弯弓搭箭,抬手便能射击。 无空喝道“看也是个不打不老实的,随佛爷进门,一个不好便是杀就是逃脱了,仔细佛爷派人,寻那久住张员外家正店,结果你老小依靠。” 朱文最担忧的正是这个。 李寇却抬步往寺中走去。 今日之事无法可解,唯杀贼尔 正此时,有零星雪花,从天空飘飘然落下。 李寇抬头,有雪花落在脸上片刻便化了。 他伸手,手指接一片雪花,看着那雪花转眼融化,他叹道“我来时的雪,还是白的。” 在他看来,那时的雪雪白晶莹,纵然是他这样一个武夫,也觉着有十分可爱之处。 然而这宋朝的雪,那位宋吹吴老师口中“文明至极”的大宋朝,恐怕这雪也是用来掩盖罪恶的。 那么,这雪应该就是红的。 贼的血,染红这雪白的雪才最可爱 这话无缘无故好不让别人惊讶,无空已进了寺门,闻言也回头多看李寇两眼,他不解李寇说法。 他只道李寇要弄甚么鬼,只恶声恶气告诫一声“莫可寻死”便不管了。 忽一阵山风来,哗啦啦一阵响,那大树上的铁鞭也在微微摆动,而寺中院墙内,有一株柳树枝丫颤巍巍摇摆出来,在墙头轻轻拂动,虽渭州还在寒冬,那柳条却见有嫩绿展露。 暖春毕竟悄然而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霜刃示尔曹 李寇一只脚踏进寺门高槛,见有一老僧正在屋檐下趺坐。 那老僧甚是怪异,不是瘦小微弱的样子。 那竟是个胖大的和尚。 他坐着蒲团,手中拿着一把麦秆正在手心里抽打。 老僧蒲团前摆着一个簸箩,里头已经有小半麦子。 李寇看他一眼,老僧咧开嘴望着他笑。 那是个似乎并未被挟持的老僧。 那便是西贼同伙。 李寇道“老和尚笑什么” 老僧笑道“小施主也来了” 他竟仿佛喝水吃饭般淡定。 李寇后颈有一股凉意冲上头顶。 这世道不是他在渭州内城所见那么肤浅得残酷。 这是一个人人都是肉食者,人人都是别人嘴里一块肉的时代。 念佛的僧人也视图财害命如饮水,似乎在他们看来杀人放火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真是一个糟糕得出奇的时代。 李寇问道“老和尚不怕佛祖怪罪” 老僧道“侍奉佛祖也是要吃饭的。” 别人只是他嘴里的一口饭尔。 李寇不再多说,他走进寺门,往左近一看,将寺中建筑看在眼里,进门便是大雄宝殿,里头香烛袅袅似乎很是宝相庄严,只是里头并没有塑像,只有一张巨大的挂画冲着大门。进门右侧那是和尚们的住处,老僧在最近大雄宝殿的那边,下首就是一排青瓦房,此刻见有两个年龄不小,约都在四十岁以上的胖僧,一个个依着窗子,有个还在吃食,手中端着一个钵,不断从里头汤汤水水捞起食物,竟是肉汤。 李寇看到,那两个胖僧手边都放着三尺长的刀。 在左手边却是一排客房,只是此时客房门窗都开着,窗下站着个人,看他模样,都不是善类。 朱文在一旁说“竟然是横山出来的。” 什么 李寇不知道衡山出来的又是什么。 朱文道“西贼之中,枢密院诸司所帅军队,自是以御围内六班直为首,此所谓侍卫军。此外便是精锐的擒生军。其中马军唯铁鹞子号最精锐,步军以横山步跋子为最,其中多以横山之军民为兵,因此管称作横山步跋子军,西贼谍子之中,常以御围内六班直之豪族子弟为帅,分拨机敏的步跋子为伴当,刺探军情,暗杀放火,都是这些人,渭州秦州乃至环庆路无不痛恨。” 李寇心道这应当是西夏的野战军。 侍卫军和御围内六班直应当就是西夏皇帝的亲卫队了。 这且不管,目前只要解决那几个威胁便是。 李寇细看那几个人,见他们外穿寻常厚衣服里头隐约有轻巧的皮甲防护,手头有快刀铁蒺藜,还有人在身边放着不是很长的弓,身形健壮气质彪悍看起来的确是精锐军卒。 只不过这里头若有西夏豪族子弟为统帅,应当有着装稍强一些的吧 他仔细看也没有瞧出来。 正这时,从大雄宝殿后头转出来两个人。 一个看着很古怪,头顶的发都剃掉了却在鬓角留下两股头发编成两个辫子。 “比金钱鼠尾辫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李寇心下忖度。 他对金钱鼠尾辫乃至于黑幽幽的长辫子很没有好感。 无它,只是打开电视多见那样的影视剧。 他又回头看那七八个横山步跋子,果然见他们帽子下垂着两根辫子。 “比绵羊尾巴还难看。”李寇又想。 大雄宝殿里出来那两个,见又有人来竟愣了一下。 两个辫子的看着无空赞道“又有所获好的很,要是有些用处,如那王小乙一般有用,算你又立功。” 无空规规矩矩道“不敢当曹教练使称赞,”他回头指着李寇说,“这次是个逃难的,家传的琉璃盏,价值不在三十万以下,只是颇不知数,教渭州的豪强十万便买走了,此时正当我主立世子,卑臣欲取之献送,他倒是机灵,此时也不肯就范。” 李寇奇道“你有甚么能耐,要我这琉璃盏” 无空不说话,那曹教练使却拊掌笑道“我主崇尚简朴,与宋国的皇帝全然不同,只是喜好中原文字玩具,那么这琉璃盏,你且让我瞧上一瞧,如何” 李寇摇头道“那是家传的怎肯叫你拿去” 曹教练使笑道“宋国的人多是滑头,你且说,又要什么好处可是要活命么那也简单,你随我回去,我主面前,倘若说得好,也有些本事,本使就在飞龙苑任职,可抬举你个正卒,且有辅卒伺候,你看如何” 李寇回头问朱文“这厮莫不是个生意人么” 朱文冷笑道“原来是凉州曹氏的子弟,曹勉老贼,乃宋之奸贼也,助李乾顺那厮夺了梁氏的权,因此抬举了一个太尉官儿,那也不是个好货。” 这番话激怒那曹指挥使,当即喝道“合该杀了你这厮” 他身后当时冒出两个随从,竟手持骑弓,搭上羽箭直往朱文射去。 李寇推一把朱文将他送到一边,骤然直扑,他却不擒贼先擒王,而是直奔无空而去。 这厮奸猾,装出好大一个老实面孔。 须先杀之 无空不意李寇竟先杀他,又不料李寇武艺精通,眼看不过两丈的距离,他竟眨眼扑到眼前,不由骇然,心下却不慌,竟舍身一撞直奔李寇胸膛。 李寇知晓比武与厮杀的差别,他并未与无空恋战。 脚下滴溜溜一转,使一个打篮球的带球过人招,让过无空一撞,从后头扭住他脖子,双臂千钧力道一时俱发,只听个咔嚓一声,轻轻拧断了无空的颈骨。 这一下兔起鹘落曹教练使并未预料到,他更没有料到李寇说着话,笑吟吟的突然出手杀人,眨个眼的功夫一个手下丧命,也让他怒火大起。 “杀了再取货,好为飞龙苑密谍报仇”曹教练使转身从随从腰里拔出铁刀,却迅速往大雄宝殿里退了回去。 李寇既杀一敌不再犹豫,将那无空的尸体往起一挑,只听弓弦震动,眨眼羽箭到了眼前,他却道“正愁没个合手的兵器,你倒送了来。” 他肩上扛着无空尸体,伸手从无空背上拔出两根羽箭,反手持着,把那无空的尸体猛然一撞扔向两个弓箭兵,自己却向朱文那边冲去。 朱文被李寇一推,先让开两支羽箭,而后便被后头迫来三个西夏步跋子挡住了去路。 他手上没有兵刃,但也能再三让开那三个横冲直撞的军阵厮杀手段。 不过一户一息间李寇冲到那三人身侧,只是他没能再迫近些。 自西厢窜出的那个步跋子,排着队手里的刀挡在胸口直奔院里来。 李寇伸手便要取那大枪。 那一杆大枪强压三州十八县的好手不敢抬头,可至今还从未真见过厮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血红雪白 西夏以小小之国能在宋与辽间反复横跳百年,乃至于女真也未能灭掉,一者确是奉大吞小手段不错,另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的军力十分可观。 以西夏举国之力能有多少人巅峰时期也不过百二三十万,然则能全民皆兵,战时抽调出四十万大军也不有叛乱,确可见其军事实力了得。 李寇如今遇到的,便是前后总共十余个西夏军精锐军卒。 李寇先杀那无空,朱文又缠住另外三个使之不得救援,但也未能让另外六人丝毫凌乱。 从厢房里出来的那三个,手持钢刀要切断李寇和朱文彼此接应,还有三个弓箭手,他们背靠大门竟不轻举妄动,手中平持着骑弓时刻寻找空子。 更有大雄宝殿里那四个人,有三个是西夏的精锐。 还有一个看模样似乎是吐蕃来人。 李寇道路为西夏精锐军卒拦挡,他伸手便要取大枪。 有大枪在手横闯过那三人并不难。 就这时,大雄宝殿里骤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声。 李寇并为为之所惊,他只知道厮杀之中分心便是死。 只是那三个西夏精锐军卒却忽然往后急退。 李寇不及细看,只望见老僧忽然从地上跳起,他将那一簸箩麦子直往李寇掷来,又有两个僧人,一个是吃肉的,他手里那钵呼啸风声往李寇面目上砸来,另一个却从屋内端一簸箩黄土,直往李寇面上泼来。 西夏军急退,此时两面弓箭手方压住弓箭往院子里射六支羽箭。 这是合击之术军中常有。 李寇心道厮杀果然与比武不同,若非他穿越之前有一场拼命死斗真要猝不及防。 那黄土纷纷扬扬在风里往李寇面上扑来,李寇并未将手去挡,他闪身往旁边一让,又推一把朱文,朱文也非等闲之辈,他竟趁机欺身而上,扣住一个西夏军卒的手腕,一个头槌砸在那人面目上,那人嗷的一声叫,待要挣脱时,李寇赶上往他脚面上狠狠一踩。 八极拳中极其重视那一跺脚,不唯只是增加气势。 李寇那一脚,将那军卒脚面骨都踩碎了,吃痛之下那人竟咬了牙要与朱文同归于尽。那是个悍卒,只是非军阵之中,他的经验并不老道,反倒是朱文颇有一些江湖手段,他不与那敌人交锋,那一头槌也只是为取他手里的刀,手腕反转夺刀瞬间他便往一旁闪去。 第二拨羽箭攻击又到了。 只是李寇却紧贴着三个西夏悍卒窜了上去。 他总不得自家射杀自家的人吧 李寇手中有两支羽箭,他矮身钻上,只在比他高不过半头的那人腰里一扎,脚下使个摔跤的扎合勒,这是蒙古的摔跤招数,起手别住敌手的腿脚,肩上用力一顶,人便飞出去。 这一招,那悍卒可从未见过。 他飞了起来。 这一时,那悍卒挡住他的同伴的视线,李寇趁机避开一方的弓箭,矮身又钻到下一个身后。 倘若教他们排布出阵势那可麻烦得紧。 李寇善快打,他此时彷佛一把庖丁手里的刀,那西夏精锐军卒纵然厉害,被他贴着骨头硬打,他们也实在没有办法,没奈何,一个只好转身,先泼风般将手头的刀横一下竖一下挡住自己胸前的破绽,而后口中叫一声,那是党项的话,李寇并不能听懂。 只是这片刻功夫,足够他先舍那两个,翻身窜到门口,三个弓箭手腰中有刀,见他窜到面前,两个扔掉弓箭,拔刀便是一招斜砍。 果然是军阵里闯出来的。 寻常人用刀都是直劈,唯有军阵中出身的才斜砍。 李寇并未让开,仗着敏捷,窜到弓箭手一侧,彷佛一头棕熊般,他奋力往一人肩上一顶,那人半个肩膀当时便碎了,人也被别了起来,往两个同伴肩膀上撞击过去。 李寇脚尖一挑,捞起一把钢刀,起手一个斜劈先打掉飞来的羽箭,再往前探手一抹,了断一个弓箭手,又复一抹,钢刀擦着第二个弓箭手的腰,当时又灭一人。 这一下,李寇得了运气。 那两个弓箭手站在大雄宝殿下,只看李寇冲到大门内便以为他要逃跑。 待他转身开门,才是射杀的机会 他们哪里知晓李寇一心只要全歼敌人,何曾有过夺路而逃的念头 眼看着李寇钢刀挑开第三个弓箭手的刀,轻轻一刀从他脖颈划过。 那西夏军眼见倒下了。 这兔起鹘落间自李寇暴起杀无空,再到窜上门连毙三个,西夏逻卒再是骁勇也心下惴惴不安。 倒是那寺庙里的老僧,此时却持一把扫帚从后头赶来,口中叫道“不可叫他两个走了” 李寇双手持两把钢刀,脚下挑起一个掷去,叫道“接刀。” 朱文一个箭步窜过去,堪堪接住那钢刀,他直以为李寇也要逃。 他却见李寇反手卸掉门闩,骗取那两个弓箭手刷刷两箭,借他们再弯弓搭箭的功夫,又是一窜扑到客舍檐下,他反持两把钢刀,手中只用刀柄敲开那几个西夏逻卒的刀,欺身钻进胸膛,将刀柄又在敌人裆下狠击。 这哪里还是比武的招数 纵然是小儿角抵也无非是这么一招了。 但那逻卒们却眼熟得很。 他们在战场上厮杀何曾讲过规矩 他们的对手又何曾讲过不打下三路 这一番是李寇想当然了。 他只当这一招敌手防不住。 噌的一声,刀柄撞上了刀刃,李寇才退了半步。 这时,羽箭又到。 “这才是古战场的厮杀。”李寇心中明了。 他不断佯攻后退着,分散那几个逻卒的视线,目光却盯着那两个弓箭手,那是两个神射的高手,他们在毫发之间能把羽箭送到敌人身上。 他又余光飞快瞥到朱文,朱文被两个逻卒缠住,又忌惮弓箭手威胁,又被那老僧带着两个僧人,手中扫把之类的逼着不断倒退,模样颇有些狼狈。 大雄宝殿里的孩童哭声不绝,还有那曹指挥使与那吐蕃人在低声喝叱。 “必须尽快解决院子里的敌人”李寇心下想道。 他却不焦躁。 比武尚且要全部精力投入进去何况拼命。 只是那几个西夏逻卒警惕得很,他们不再贸然进攻,只在屋檐下结成小队,三个互相背靠着,保护后头两个,那两个转身从屋檐下抄起两根大杆。 那不是晾衣杆,那是装了枪头能杀人的兵器 枪刃森寒直从三个背靠背的逻卒身后空隙扎出来时,枪头红缨扑簌簌抖动却搅起一团白光。 那不是白光,是悄然大起来的雪。 雪地上,红血潺潺,将寺门下一片青石地都染红了。 “夏崇宗贞观八年,春,一月十八,秀帅飞龙苑逻卒十数,会蕃人赞多于渭州铁鞭寺,合谋反攻去岁宋将辛叔献、冯瓘等收复之洮州、积石军注1,会帝与文忠公,击,不得,秀部属为帝杀,唯秀遁逃,夺爵,去御前诸班值教练使,乃日夜寻思报仇,终为帝所执,再三,已罢雄心,非贤妃语,不得有功焉。” 国书诸国书西夏史曹秀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数步一人,何惧骂名 战场有些对峙了。 李寇手持钢刀数步一杀,出手果断狠毒不弱战场老卒。 那所余西夏逻卒又都是精锐。 双方一时谁也奈何不得一方,只看另一边战况。 朱文手舞钢刀,十分有江湖上的架子。 只是他出手也颇歹毒,并不与敌周旋只看顺手处便是一刀。 李寇心道“这也是一把好手只是软弱了些。” 在他眼里那几个老僧并无什么能耐,两个逻卒也可诱骗杀之他们已经急切想要先杀朱文脚下已随着朱文凌乱挪动了。 那边的格杀可需要一些时候。 李寇往大雄宝殿里一瞧,只见挂画后面帷幔在动不知那曹教练使两个在做什么。 正此时,忽从李寇身后窜出两个头陀来。 那不是什么火工头陀 他两个手中持戒刀,另有一根长棍点燃了直往李寇后心里便扎。 那是两个老道的军卒 李寇心下明白这铁鞭寺是西夏谍子的一个落脚点了。 那头陀们必是西夏逻卒假扮老僧却是哪里的走狗 李寇微微侧身,忽然往前一窜,三个西夏逻卒身后果然扎出两根步战长枪。 一个直奔李寇脚下试图绊倒他,另一个却往他门面上扑簌簌乱扎。 那枪头抖动不认一个点,那是寻常军卒的枪术。 李寇猛往前窜,钢刀格开钢刀一手却扯住上头那杆大枪。 他手腕一转,那大枪被西夏逻卒捏的很紧,便被他发力一转,将那人手腕咔嚓一声,竟反转断了,只是那厮悍勇竟不脱手,死活也拽着枪杆不松手,于是脚下那一把大枪便往李寇脚面上乱扎。 李寇踏一步别住那枪,扬手一个八级小架挥肘正打在当中那人小腹。 这一下却不是上托,自上头往下压的肘击瞬间叫那逻卒下蹲下去,又被李寇顺手抹喉。 此时那小阵洞门大开,李寇再往前突,便冲破敌手阻挡钻进当中去了。 他晃动双肩左一下别右一下撞,虽如今身材小了些,力气比他巅峰时候只强不弱,只撞一下,彷佛人熊撞树般便撞飞一人,方才揽入怀抱的钢刀便脱手洒了出去。 李寇并不下力气劈砍,他反手持刀只用轻轻一抹只要在敌人咽喉处便又杀那一个。 三两下,李寇身后只剩两个头陀前头只有一个死死地往回拽枪的。 这一时若趁机进攻,必定能杀那两个。 李寇却反其道而迅速后退,矮身钻在那两个头陀怀抱,他踩住那两个的脚,手中反持的钢刀斜往上刺,不偏正割破那两个的大动脉。 李寇不待敌毙便又往前冲这一招,他是从历史上的军队学来的,所谓“三猛战术”便是如此,先是猛冲,冲散对手的防线,而后猛打,打掉对手的防御,最后猛追,贴着对手的后背追击,要点只一个,杀之。 他本是个善人,纵然打服村中那些年轻的泼皮无赖也只是打服便是,多的还是用暗劲,也就是不让人瞧出来却伤了对手的巧劲。 然而穿越前那一场变故,李寇心中只记住一个教训杀贼不死必有后患。 练武之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宁可受审也不受香。 活着,比什么都好。 李寇的凶狠击溃西夏逻卒的防线。 两个弓箭手竟喊一声调头就往大雄宝殿里跑。 李寇且不管他,手起一刀抹掉手腕骨折那敌手,然后将钢刀往院子里投去,他本要助朱文迫开三个胖僧,不料朱文少了弓箭手威胁,竟滚地接住钢刀,笑道“洒家有个家传的双刀法,正好教尔等看了。” 李寇将另一把钢刀别在腰里,捡起一把大枪,小马步腰间发力一听,那不过是寻常的大枪,并不十分顺手。 只是有且能用便是了。 一把大枪如龙出,眼看仅存的那个逻卒要跑过屋檐钻进大雄宝殿去,不知怎的就教李寇追上了,他却不往那厮身上捅。 李寇一手持枪紧贴在腰里,枪刃从后头搭上那逻卒的肩膀,他叫道“喂,你钱包掉了” 这话可不是逻卒急切便懂的,他只觉肩膀上一沉忙要回头,把大枪红缨一颤,森森枪刃在他脖颈里划过。 那一下,要了他的命。 明处再无威慑,李寇骤然拖着长枪往那三个胖僧身后撞去。 两个弓箭手一声叫,冲着朱文连劈两刀试图逃窜。 却不想李寇是奔着他们去的。 他撞进三个老僧当中,视那扫帚如无物,仗着军大衣厚重,只当是挠痒痒,手中大枪却从朱文背后苍龙出水般扎出,连着两枪枪出人倒,一枪扎在一敌咽喉,一枪刺破一敌颈侧大动脉。 朱文吓出一身冷汗,他只觉耳旁风紧便见枪几乎同时自两侧出,炸一下眼的工夫里两个强敌便命丧枪下轰然倒地。 这不是李寇无敌,他只是善用周边的环境而已。 敌人乃是战场上厮杀的正军,他偏要用逼仄的环境来作战场。 方才那两枪也是他利用朱文手中的刀吸引两个逻卒的主意,又以三个老僧为掩护声东击西。 这不是他武艺无敌于世,唯胆大心细心狠手毒八个字耳。 朱文回头看,李寇半跪般蹲坐地上,手中一把钢刀,已割破两个胖僧的咽喉。 那老僧此时双臂背在自己背上,面朝地被李寇右腿的膝盖重重摁在地上。 老僧叫道“我是宋人。” 李寇道“为贼所用的宋人更可恨” 他毫不以老僧年迈为由相让三分,腿上千钧力道骤然都发,只用在老僧脊椎骨上重重一摁,当时把个从贼作恶的老僧毙了性命了。 朱文心下发冷,他只看李寇起落间杀敌如麻毫不生出惧意,便知这是一头猛虎。 与他为敌者,他可不管是什么身份。 李寇看一眼朱文,森然道“倘使你曾手下留情,这些恶贼挟持了你,须臾动弹不得,你才知什么叫后悔。” 朱文叹道“既是我朝老僧当交付于官府。” 李寇强硬地道“我只知除恶务尽。” 留着这些贼莫非能助他再穿越回父母身边不成 他可记着那老僧急切间手持用具协助西夏逻卒的凶狠,何况老僧视他如饭食他自视之如贼寇。 平素你我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你若让我不得好过那便你先不要过了。 这可不是比武较技何来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寇起身,长枪横在胸口。 朱文谨慎地往大门那边走去。 李寇奇道“你做什么去” 朱文奇道“不走更待何时” 走 李寇可记着大雄宝殿里还有四个敌人。 他瞧一眼朱文,这是个谨慎的人。 那便由着他去。 李寇吩咐“你只在这里守住大门,那四个贼不可饶恕” 他若是西夏贼,过后必定前来复仇。 看无空又与渭州军民熟悉,又与什么陈走马刘参军也颇相熟,若不尽杀这些贼,谁知哪一天他们又勾结什么经略使知州等人,又给他设置圈套叫他去钻。 李寇提枪直往大雄宝殿里闯将进去。 “前朝秦凤路多党项、青唐角厮罗外六谷诸蕃后裔作乱,尤以青唐小部为害,彼勾买时人,以青、撞、有技术者及孩童为最,往往贩卖与西夏,于披甲者为奴,及长大,可为辅卒,再为正军,多不识母国,以自为党项奴者。吾兄秀,是时事党项,为飞龙苑教练使,专营勾听侦察渭州军事,亦是勾买人口者提举官,只初与蕃人会,适逢帝,为帝所慑,肝胆裂,乃止,终日苦思报仇,不为害矣。” 国书英雌列传曹贤妃传自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名门子弟,无畏者谁? “大郎,怎生是好”两个弓箭手藏在柱子后惊声问道。 曹教练使默然半晌,忽而一跺脚道“那厮强横,不可力敌” 他心下早已慌了。 他叫曹秀,西夏大臣曹勉的嫡孙。 曹秀供职正在西夏皇帝驾前飞龙苑,那本是个养马的地方,后来将对宋辽蕃的谍子都转入过去一体管理,下有指挥使统带,再下有教练使诸多,再下又有教练副使,再之下便是都头之类。 他这教练使只是人家抬举,实则行教练副使之权所辖不过一都五十人。 谁让他祖父权掌枢密院,自家又是凉州大族。 曹秀经历过战阵厮杀,只是不能亲手上阵而已。 他自谓也算是个人物,平素掌管一都,谍报往来也很周到,不意这番却遇到个狠人。 这可是他初次离开祖父的羽翼亲领一支谍子队深入宋境。 “俺只说折可适那厮厉害,不意遇到这样一个”曹秀心下恨极。 这番若是出面失利,那教练使他怕是当不上的。 这且罢了,倘若搅扰祖父供职枢密院枢密使一职那可要紧得很哪 他听到李寇“除恶务尽”四个字时,正逢心头升出“留得青山在”五个字。 那四个字,瞬间将他羞得面红耳赤,转而怒发冲冠。 “这厮强横”曹秀心中想道。 只是他“留得青山在”五个字已牢牢扎根在心中了。 他是谁 凉州曹氏的少主人,才学成一身文武艺尚未报答君王 他还是飞龙苑最年轻的教练副使 最要紧他是曹勉的嫡孙 “纵然一时遇到那强横的,且看将来谁是人物。”曹秀心中有了计较。 他听得脚步声响,心下一横,当即与那两个亲随以国语,也便是西夏语快速说了几句。 这未免教那吐蕃打扮的人心下生疑。 他们为甚么避着他说话 莫不是要害他 那人当即以中原官话喝道“莫不是” “错了,你错了。”曹秀厉声道,“事已至此,必当拼死一战,不负我凉州曹氏的英名我与两个心腹说个战法,倘若教那厮听去你当他是憨者么” 那人心头依旧有疑心。 他威吓道“你敢胡来,休怪我与你事不谐” 曹秀道“你六部人马,一支散落在湟州,你家赞普” 那人点头道“不错,你若敢舍弃我,当时便把你曹氏在河湟的经营告知刘法,那厮可是个陕西诸路第一上将” 他要再威胁。 只是他却听曹秀快速道“他来了俺带他两个抵挡去,你快去杀了那王小乙,那厮是宋廷有用的,宁可杀了他也莫教回汴梁城。” 这安排倒是教那吐蕃人放下心来。 他当即执刀奔帷幔后头,已到近前,却不见厮杀声起,不由回头一看,险险气撞脑门。 曹秀一言不发,引两个心腹竟轻快直奔大雄宝殿之后,几个翻越,早已越过后头的短墙,此刻已跃下而逃了。 “天下的汉人都是一样的狡诈”那厮急了,又看李寇持枪直奔他而来,心下恨起,当即挥舞着刀直往依着柱子被捆着手脚的一人身上要砍。 李寇此时看得明白,大雄宝殿里竟是个囚牢。 帷幔后头,藏着十七八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有男童女童,看打扮有贫寒的也有富贵的,都拿着些点心,竟不为厮杀所动,一个个还都看着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李寇不由想起小妹和小弟两个,那两个憨憨也是有过这样神情的。 他在城里读书,一月也难得回去一次,每回家,刚在数公里外的塬头上下车,便远远看到两个憨憨坐在家门口,一起望着塬头上的车站,只等他回来,他一下山,那两个小人儿就倒腾着腿,嘴里叫着“哥哥,哥哥”,一起从场院里跑上山来,一个跳在他背上,一个挂在他腿上,嘻嘻地笑着。 李寇心里蓦然一疼,他自小去城里读书,家里的活都是弟弟妹妹做了,那是把该他吃的苦都吃了,也从未觉着有什么苦的两个憨憨。 李寇看着那十七八个孩童,张开嘴巴只说“莫怕。” 这时,他才觉心情激荡那两个字如同千钧般难以滑滑的说出来。 他这一愣神,便是一声叫喊。 李寇定睛一看,一时怒发冲冠。 柱子旁边,紧紧地靠着三个人,两个男童,也只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穿着绸缎,一个却裹着一件粗布长衫,两人都护着一个看有二十余三十岁的男子,那人被绳索捆着手脚,嘴里勒一根布条说不出来话,正挣扎着,却将身子挡着森森的刀刃,把那两个孩童拼命护在身后。 他看一眼那打扮倒也眼熟的蕃人,骤然一枪,挡住他的刀,又复一枪,本要扎透他,点到的时候却偏移些许在他脖颈后刺过。 那厮的血当即喷了柱子许多,他丢了刀,一手捂着脖颈,面上却有解脱的得意笑容。 此时,那一群孩童才骇然惊叫起来。 李寇看那男子,道“你叫王小乙” 那人荷荷有声却说不出话,他嘴巴还被勒着。 李寇出一枪,在那两个孩童的尖叫中扎断绳索,他待那王小乙倒是高看了一二分。 纵然在现代,这等舍身护着他人的也少之又少。 那人三两下解开嘴巴上的绳索,要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右臂被那蕃人所伤,有一些行动不便。 他一口洛河音说道“俺是王小乙,京师的那个王小乙,壮士可是朝廷遣来杀俺的么” 李寇奇道“朝廷为何杀你” 王小乙道“看来不是了壮士不知,俺世代是个铁匠,专为朝廷铸铁,此番被西贼掳去,朝廷宁可杀错也不肯教西贼窃取了铸炮的铁,”他黯然道,“毕竟还有个凌大郎,他是有大本事的。” 李寇不懂这些也懒得过问,他过去将那蕃人的尸体往旁边一挪。 就在这时,墙头有羽箭雨点般打来。 原来曹秀见李寇并未追赶,竟大胆返回攀上墙头意图偷袭。 李寇见那羽箭极其刁钻,他们并不谋求杀他,羽箭直往孩童那边射去,只是墙头上只两个人,还有一个哪里去了 李寇沉腰扎马步,长枪在腰间如龙飞舞,竟把那不足十丈外的羽箭一一拨到旁处未教伤一人。 正此时,大雄宝殿后火起。 李寇眼见那两个在墙头上如出连珠箭般,心下便知西夏能在三国之中苟活两百年并非浪得虚名。 那一手连珠箭若是行家使来倒也还好,可那三个顶天只是中级的军官。 西夏之强,由此可见一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两个搅局的 只是他心下不解,如此大胆只为放一把火 说不得,这大雄宝殿里还有什么好物件。 朱文一见火起,大步从外头闯了进来。 李寇点开两支羽箭,叫道“你把他们转送出去,我去追杀那三个泼贼” 墙头上的羽箭也空了。 曹秀喝道“走” 李寇拔步赶上,一跃窜上墙头,才见那三个该杀的竟有坐骑,三匹不甚高大的马拖着他们飞快从山路上往上头去了。 何不下山 转眼想大路上宋国官军常来常往,李寇也便明白了。 此一时他已知晓那曹教练使的城府。 他是把那蕃人当挡枪的卖了。 想在片刻之前,他两个还执手相谈满面笑容,眨眼间抬起一脚将队友踹进火坑,自己虽也狼狈却留得性命,那厮是个人物。 “这时代的人,论急智论腹黑,并不在现代人之下,只是他们的所见少了些,只论手段与心狠手辣,我并非有太大的优势,须不可以穿越者自矜,也成了那蕃人,被这时代的精英也踹进火坑里去。”李寇心下道。 马蹄得得转眼间远去了。 李寇眼看着那三人奔驰出百余丈心知追之不及,便转身跳下墙头,眼看朱文与那王小乙带着孩童都奔出大雄宝殿去,再往左右一看,只见大雄宝殿后两侧竟还有两个与墙头混盖在一起的长房子,房子上着了火,火势却不大,只有一大堆蒿草在燃烧,看着很是骇人,实则并不能引发山火。 “这房子里定有古怪”李寇一枪扎在左厢房黄铜锁管着的门上。 他一枪在房子里头一搅,趁势抢进里头去。 只一看,李寇心喜。 那里头竟然都是粮食。 就在那房子里,满地一个长方形粮囤装满了小麦,旁边依着两张柜子,长枪挑开时见里头装着大半下白面,此外还有一袋子大米。 这是古代的渭州,大米虽也有但只怕价格高昂常人难以享受。 “也不必求那张大户,那是个市侩的。”李寇心中惊喜。 他走过去细细查看,心下高兴,忽想起手提箱空间,遂取出,对准那粮囤,口中叫一声“收” 粮囤岿然不动,李寇不由道“我真是个憨憨” 他一手抓着那粮囤,再往手提箱里扔,果然那粮囤进去了。 李寇忙看时只看那粮囤就在村委会院子里。 此时他才发觉,手提箱内的天气竟与他所处时代的天气同步。 大雪纷纷扬扬下得很是肆意。 李寇又将那粮囤放进村委会的会议室,而后又去那白面大米,又见有一木桶植物油,打开看时并不比现代的植物油,里头很多残渣,倒也聊胜于无。 又取油,李寇心中奇怪对面的房子里又是什么,正要走时发觉不对劲。 小小的房子里头放满了粮食尚不可察觉,这一空他才看到那粮囤后头靠着山还有古怪。 有个分明人工修建的墙,上头还有一个只能容一人进出的拱形痕迹。 那应当是一扇门。 李寇一枪别开,探头一瞧,心下骇然。 那里头竟有铁块不下千斤,另有布匹在数百斤以上。 李寇担忧朱文来看,当即把那铁与布都收进手提箱,又见零散的一箱子大钱,竟都是铜钱,另有几锭金银,却不是电视剧里见过的马蹄金形状,有的是金饼银球,也有的是毫无规则的形状,一齐不过斤。 靠着最里头又有刀枪几十条,倒有几张硬弓一摞羽箭。 这定是西夏逻卒供应器械的一个点了。 李寇仔细寻找,再不见有什么物件,回头又直奔对面。 朱文在院里叫道“火势大了,大郎快出来。” 李寇道“我看这里还有什么古怪。” 另一个房子有些坚固,李寇一枪也未别开去。 他舍身凶狠一撞,那门竟飞了出去。 这里的发现让李寇不是很满意。 里头并无粮食,只有一些佛事用具。 他又不崇这个要来何用 倒是有一些棉衣皮甲应该有些用处。 再找时,李寇未找见隐蔽的空间,却发觉有大约万枚大钱,入手不是铜质的反而有些沉甸甸的,上头有字形潇洒的“大观通宝”四个字,应当是所谓的小平钱了,也便是一钱只当一文使用。 李寇心下奇怪,不是说那老僧藏有不少大钱吗 莫非这个也是胡说的不成 他想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所需,心下焦急,忙又出门,要往那僧舍中去找。 朱文与那王小乙已带着孩童们到了院内,此时看大雄宝殿上火势已弱才都放下心来。 朱文道“你莫担忧,大郎虽小,心中有主意,他必能救你。” 王小乙捂着右臂道“若非两位壮士只怕要为西贼掳去了。” 那两个男童靠在他身边,待他颇是亲近。 王小乙道“俺被西贼掳来时,这些孩子都被那厮们强夺诱骗到了,俺与那厮们虚与委蛇,以祖传的打铁本事要挟,本想趁夜带他们下山,被西贼察觉,今日一顿毒打正免不了,两位壮士才来了,他们便堵俺的嘴巴,莫要俺出声示警。” 他又见李寇手提大枪在僧舍中进了这个门又出那个门,心下好奇,不由问道“壮士找什么” 李寇钻进靠着大雄宝殿那个僧舍,掀开炕上的木板,见炕墩里也没有藏钱,心中失望,正要悻悻然离开,却看炕角放着一个柜子。 一枪扎破,里头水银泻地般淌出一炕的大钱。 这才是老僧的财富。 李寇失笑暗自骂道“都是电视剧误我,哪来那么多密室” 他一股脑将那大钱都取了,钱上虽有香火味道,拿去吃饭,店主须不排斥不是 又有几十张千钱万钱不等的飞钞,李寇也都取了。 他本不是强吃别人钱的人,只谁教那厮试图先黑吃他的钱 抢劫不成反被杀,这大钱不予洒家使却给谁人 莫非要交官 李寇细细收了钱,转身待要出去时,骤然心下骇然,他看到黑影一闪,有人出现在寺门里头,那是个穿一身黑衣,手中提一把带血的钢刀正森冷瞪着他的老者。 老者约莫六七十岁,身材十分魁梧,怕不在朱文之下,颌下生三缕雪白的长须,他微微弯曲双腿,宛如一头蓄势待扑老鹰般,虽在数丈外却将李寇盯紧,彷佛眨眼便能到眼前。 他是谁 李寇提枪小心走出僧舍,将长枪横在胸口仔细防备。 老者一口关中的话,又有一些河洛的语音,他喝道“你们是谁这些贼子可是你们杀的” 又听寺门吱呀呀一声响,又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个三十许的青年,颌下无须面皮十分白净,模样俊俏,但身形很是挺拔,不是个兔儿爷,倒有一些彪悍的气质,他身上有血,双臂夹着一个人,竟是那个头陀兀力拔。 那人进得门便将那头陀扔在地上,河洛腔叫道“周教师,那谍子死了。” 他瞧两眼李寇,赞道“这些西贼是你杀的你也是个好手。” 周教师哼的一声责道“仲古休夸他,洒家看他只是个强人。” 李寇面不改色心下吃惊不已,莫非这什么周教师看到他取那些钱了 那倒是个麻烦 总不至也要杀他灭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五步十三枪戳脚 李寇盯着那老者,他放眼看他手中的刀。 他从未见过宋代样式的刀。 那老者手中的刀显然是他自己带来的,刀身很直,刃长不过两尺,宽却有五指,只在刀镡里头稍稍细一些,刀头往上挑起,不是弯刀,也不是直刀,颇是有趣。 只是那刀所用铁不过泛泛,泛着灰色的光不是什么上等好铁。 李寇油然想起仓库里藏的几把刀,有村中当年铁匠打造的直刀,据说是南宋时期的直刀,李寇看新版水浒传才知道,那刀不过村中铁匠打造,也只是吓唬人的,铁质也比那老者手中的直刀好许多。 还有两把苗刀,那是他在网上购买的,千把块钱但也比那老者的刀好得多。 李寇看那西夏逻卒所用刀,果然细一些弯一些铁质更差。 “宋朝中原用刀比周边国家好的多。”李寇心中想着,又添一句,“只是也很一般,当年小高炉里炼出来的也比那好的多。” 他盯着那刀看,老者却盯着他的肩膀看。 这时,那年轻的走过去,手指在门口三具尸体脖颈处一搭,又翻看伤口,面色不由慎重起来。 他瞧出那是一击毙命,出手者狠辣干净非是江湖手段。 只是他走下寺门时那老者也跟了上去,他虎视眈眈只盯着李寇看。 李寇站在僧舍门外,目光落到老者双足。 他是个高手 年轻些的仔细看了院子里的尸体,忙拉那老者教他也瞧。 那人说“周教师你看,枪法刁钻,势大力沉,只一招便要了这些贼的命。” 老者弯腰一看,又抬头看着李寇,道“你这少年人哪里学来的狠辣招数” 李寇道“官军也靠不住,旁人也靠不住,我自然” “你师父是谁”老者面色一红,连忙喝问,“能教出这等好武艺的弟子,必是有名声的人物” 李寇道“家传。” 这时,朱文冲他摆个手势示意要走。 他显不想与那两个多打交道。 李寇惊讶,也抬步往寺外走去。 老者一个箭步钻过来,口中叫一声“看刀”直往李寇后背劈来。 李寇知他是想要窥枪法之妙,自然不与他纠缠,往前疾走两步便到了门口。 老者本要追时,瞥见李寇倒拖长枪,心下便知那是个陷阱。 回马枪,拖刀计,那是厉害的招数。 他刷刷两刀却把朱文拦了下来。 朱文武艺也算精熟却哪里是他对手,为两刀所迫连忙又退回院内。 李寇心下起火,倒退着往寺门而行,手中长枪却往前挺直。 老者不解,只见李寇脚下慢了便小心往前追去。 李寇小步快跑到了寺门,突然长枪如苍龙回头竟从头顶劈下。 老者忙退两步,纵身便要扎进枪势,不了那一劈只是个虚招,长枪劈到地面三尺高时,骤然一停奋力往斜上方刺出。 老者骇然,待要退时早已来不及。 他倒也高明,将那把刀往斜上方一撩,试图砍了那枪的余势。 这一招,他知道叫作回马枪。 只是步战中使来又加了龙转身这一绝招。 那枪既快又狠眨眼间到老者胸膛,他那刀才缠上枪头。 “撒手”李寇低喝一声矮身往老者胸膛钻来。 老者不意李寇出招这般快,这是第一个不意。 另一个那是他手里的刀突然彷佛被一根绳索缠住,巨大的力气要扭断他的手腕似。 这一下那刀不撒手也不成。 老者索性丢开刀,他身材高大,竟发狠把长枪夹在臂下,大袖飘展处一拳往李寇额头砸来。 李寇心下已然有了警觉,他习武多年自然知晓内家拳之说大兴于明末。 然宋朝末年内家拳便已经出现了。 岳武穆的传世武学里已经有很深的内家功夫奥妙了。 那老者看是臂下夹住长枪,实则手中用的是缠丝劲。 只是他的缠丝劲是以翻子拳乃至关中红拳的缠劲,比之李寇所知古朴许多。 也凌厉许多。 李寇识得厉害,当即弃枪往一旁一窜,让开老者的缠紧又顺手一招八极拳里的翻字劲,本事要从一侧掀翻老者,不料他也料到有此一招竟翻腕往李寇手腕上钩过来。 李寇让了一下,只扯下老者一片衣袖。 就这一下,他只觉手腕有些麻木,一条臂膀似乎从冰水上掠过。 高手 李寇反身面对老者站着,老者也不敢再追站在高处瞧着他。 那年轻人叫道“周教师何必与少年人计较那少年人莫要动气,周教师拳法精通,最爱与人比武,他并无恶意。” 李寇不理他,老者的威慑力实在太大。 老者本要再打一场,他心中骇然比李寇更甚。 这么一个年轻小儿那一身内劲竟已达成,纵然他全力出手也未必稳赢。 世上何曾多出这样一号人物来 只是此时山下马蹄声乱作,有人高声叫“莫放跑了西夏贼子”。 老者金纸般面色稍稍一愕,继而哂笑起来。 他背过手走进院子,不理李寇的戒备。 李寇戒备着过去拉着朱文在一旁站下,他听到山下那声音所发者正是姚平康。 莫不是那厮察觉出无空的不对劲 李寇的戒备并未为那年轻的汉子所厌恶,他查看大雄宝殿内外,将西夏逻卒尽数搬出来,又搬出那蕃人,一看服饰当即道“这厮本该在刘经略相公处,想是为刘经略相公打怕了,不得已到渭州密会西贼。” 周教师点头道“想来该是这样。” 他忽而瞪着王小乙喝道“你这厮怎地舍弃家小随着西贼跑了” 王小乙一急,正要分辨时却被李寇拦住了。 李寇高看这王小乙,他能舍身护着两个孩子心底必然不错。 李寇看着那周教师道“你有什么计较” 王小乙心下发急,但也感激李寇救他,又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寇瞧出那周教师有意维护王小乙,看他打扮当是个有身份的,且看他有什么安排。 周教师果然一笑,不看李寇,只看着王小乙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是个老实人。” 王小乙忙道“小人只是个铁匠,素来与人为善” “西贼掳你,正是看中你的本领。”周教师瞥一眼李寇回头问那年轻人,“仲古自请来追这王小乙,你看怎么应付” 那位仲古当即道“全凭周教师安排。” 周教师于是道“那是禁军看管不严,竟为西贼掳掠,与王小乙有什么干系回京师时,你我只说” 他忽然瞪着李寇喝道“你有什么高见” 李寇心下宽慰,遂只推说“不知”。 周教师冷笑道“只当你这厮要趁机卖个人情。” 李寇先是愕然,而后微微怒起。 他只说“小人之心也只可见小人之心。” 这话说出他便防着老者,果然见他拔步挥拳打来。 这一番他用的果然是翻子拳。 只是李寇不当他一身武艺就在拳头上。 他上千应招,佯作不留意他脚下,一臂微微一沉卸开老者的拳头,另一手一拳冲天炮往他下巴上砸去。 老者侧身一让,脚下使了绝招。 他双臂骤然加大了力气,彷佛化作两条铁棍,一手护着胸膛一手大开大合砸将起来,脚下却彷佛装了弹簧直往李寇下盘戳来,正着戳,反着戳,斜着戳又倒着戳,彷佛是整个人变成一把远古时代的兵器。 戈 能刺,能拦,能勾,能啄。 这一路拳法,李寇是知道的。 “你这是戳脚”李寇跳开丈叫道。 老者又纵身打来,道“不错,正是五步十三枪一路戳脚,你也会” 他口中说着手上可不慢,彷佛是一个高明的舞者轻巧跃动一般。 只是他这舞者可是要杀人的。 他脚下连出戳脚看着也并不带多大力气,脚下冻得铁块似的土地竟被他一番戳脚斫出一路白印子。 可怖的是他一路打来,走过步后那白印子竟突然炸开。 那是高明至极的一身内劲。 李寇心下见猎心喜,他只看那一路所谓五步十三枪戳脚古朴至极。 他是见识过戳脚功夫的,只是远不及这老者一路戳脚古朴凌厉。 后世的许多武学,都被花里胡哨的招数削弱了。 李寇始终认为武就是杀人技,他心中认定武就是招与力。 招是为了打到人,力是为了打死人,他反感把武学当成玄学,武学不是舞台上表演那回事。 他常听人说花架子无用,乃至于练出内劲也没用。 那是什么混蛋话 花架子那是平时活动筋骨用的,把花架子当生死较量的招数那才是傻子。 至于所谓内劲,实则只是把人体力量发挥到最大而已,特殊的发力技巧以及开发人体力量潜能才是实质。 另外,内劲既是图尽快打死敌人也有保存有限的力量不使尽快耗尽体力的呼吸吐纳的方式。 脱离了这个本质谈武艺,那只能是欠打。 通俗来讲,所谓内劲也不过是巧妙使用足跟与腰间所发的巨大力量而已。 如今所见这老者便是个高手,拳法古朴凌厉全然一派战场的厮杀之术。 李寇格开他的双臂,那臂膀上力量怕不有数百斤,由足跟腰间发出,又是把一块数百斤的铁块系在长绳上抡圆了打人,那是真擦着即死碰到就亡的高招。 他觑个正好轻轻抬脚往老者脚面上踩去。 老者忙让了一让,只听嗵的一声好像地面撕裂一般。 老者也跳出丈外急忙一看,连忙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他看到好端端的地面竟被李寇一脚踩出寸余的一个坑。 这要继续打下去他也只好拼尽全力,那便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李寇并未追赶,老者一路戳脚已见他本事。 他闪身退到墙角,与朱文把那一群吓坏了的孩子们护在身后姚平康带着百十人来了。 他竟带的都是骑兵 原来那厮还是一个宋朝少有的骑将宋朝少马。 这须防着 他心里又奇怪,那老者一身好武艺,又是什么教师,这他却不知是谁了。 那不该是个无名的人物,宋代的内家拳乃至拳术高手不该不见于经传才是。 那么他是谁 周 莫非是他 李寇扬起眉头,又把那老者打量一个上下。 周侗 关西铁臂大侠 拳术宗师谭正芳的徒弟,“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的宗师金台的师弟,岳武穆的武学教师,关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是他。 小说里,梁山强人病尉迟孙立的师兄,祝家庄枪棒教头栾廷玉的师父,曾头市史文恭的师父,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的师父,又教了武松“玉环步”“鸳鸯腿”的宗师。 宋徽宗“御拳馆”“天字号席”教师也是他。 那是个传奇人物。 李寇并未有什么纳头便拜的心思,乃至于略微有些意动也无非遇到一个高手。 他想“如若果真是他,据传形意拳里多有他的功劳,不如我这自别处学来心意把把请他评判一个高下” 所谓“太极奸,八卦滑,又毒又狠心意把”,李寇恰是个融合各家之长的高手。 只是他素以八极示人,旁人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手。 因此,李寇只把周侗当是个了不起的对手。 至于其他,他自觉只是个来这宋代求生的。 他又不是出场就遇“师父”,三章定救美人的穿越小说主角。 是极,这厮所言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章 菩萨蛮(上) 李寇听着姚平康率队已到门外,忽觉一旁王小乙体抖如筛糠。 王小乙怕极,他自觉只是个铁匠,此番回去只怕要完。 李寇奇道“你怕什么你是西贼掳掠而来又不是自家情愿的吧” 王小乙低声道“小人在军器监南作坊第三科,说是个带管,实际上不过寻常匠人,官家要杀鸡儆猴,小人可是个榜样。” 李寇恍然想起这里是宋代,不是法律法规完善的现代。 若是在现代,判明王小乙是为人所掳掠,他又有救人的举动,一个见义勇为是少不了的,若他并未透露机密,立功也有可能。 但这里是宋代,宋吹们嘴里“最人文”的大送时代。 这也是个吃人的时代 李寇默然半晌,他待见这王小乙,于是帮忙出了个主意,道“若有关系,还是寻人多加利用吧。再者要突出你的长处,譬如你会的旁人不会。” 王小乙苦笑,若是红口白牙能教人家为他说话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了。 他道“纵然小人最是会铸炮铁的,也未必无人可替啊。” 朱文低声道“还是要送钱的。” 王小乙叹道“小人有个浑家,只开着个缝衣铺养活一家老小,小人平日所得,存的也不过几千几万钱,哪里来的钱给他们。” 他又说“京师生存不易,小人原本凭祖传的手艺,也是能混个温饱,只这些年来,”他小声说,“官家又是要这个,又是要那个,那钱不都打俺们小人们嘴里抠来”他是忍耐久了,此时愿意多说些不敢说的话,只听这王小乙说道,“恩公不知那京师里的活法,平时度日,教养孩儿,养活两家老人,小人两口子就已教榨干了水分,又打哪里来送官的钱” 他想了一下才说“倒是小人一手打铁的本事,也有一些别人不能及,恩公说的是,凭这个能耐,也该求个活路才是。” 李寇奇道“既是祖传的手艺,必也有些家产吧”他倒是毫不把宋朝那些皇帝,或者什么宋哲宗,或者什么宋徽宗,他并不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口中便说,“那官家不是贪得很么” 这话一说,王小乙吓得魂丢了三分。 朱文也连忙摇手道“大郎慎言莫叫京师来的听去。” 李寇想想,左右那玻璃瓶很多,他便自怀中取一个,塞给王小乙,道“这物件可能救你的命吗” 王小乙一口咬住自家的手指,他半晌不敢说出话来。 李寇又问“可值得救你吗” 王小乙深吸一口气,借着孩童们挡着,他五体投地便拜了下去。 李寇一手拉起他,道“我看你是个好人,舍身救人的,那些文官士大夫也做不到,因此帮你,不必客气。” 王小乙紧紧抱着一个细腰的罐头瓶子,彷佛抱住的是他的命。 王小乙道“恩公恩同再造,俺结草衔环也是要报的。只是,只是小人这辈子怕是报答不起了。” 李寇想想又去个塑料瓶,那是小妹买了让他带着吃的“盐津长葡萄”盒子,那还是年前吃光的瓶子,大约有一箱,足足有二十余。 李寇暗暗扯掉标签,把个光溜溜的瓶子塞给王小乙,道“救你一命,我又不图回报,好生活着就是了,若你有余力,见着苦人帮一把,那也不亏这一番救你。” 王小乙不知该怎生报答,他只好哆嗦着把那两个瓶子藏在胸口,好赖冬日里穿的很厚,不然总须被瞧见。 他心中已然定了,只凭这两个,小的软的那个收买军器监丞,大的硬的那个,官家只怕是见不到的,只若求上司送进宫里,此番命必定能活。 朱文脸上有笑容,李寇杀敌如麻,那凶狠凌厉,彷佛纵然战死也要挺立着再杀几个才行,那等凶狠,他心里是怕的,只这一次救这王小乙,宁可折数十万大钱,也可见这是个面冷心善的人。 这样的主家他才跟着放心。 李寇眼看着姚平康带着人冲进寺门,当时呆愣在门口,便把朱文拉过去,悄然将僧舍里搜出的飞钞,随手抓一把塞在他怀里,低声道“我看那两个也不是善人,怕是要有所纠缠,你拿着钱,倘若我杀出血路逃生,你也有个退路。” 朱文并不推辞,他只取了钱塞在袖子里,而后低声道“大郎不知那仲古是谁他是折可适的儿,是个有眼光的人,他必不肯害大郎,大郎若是放心,片刻到了山下,洒家问官府里说话,这些大钱够安身立命了。” 李寇不置可否,都只让朱文先收了钱,他心下做好杀出血路逃往他处的准备。 他与这时代实在格格不入,倘若是什么折可适说得好,他倒也愿意暂且作个低头的人,倘若这时代不给他狗几年暗查风云,那便找个地方,这样大的一个男子汉,总不至饿死在这时代。 他忽听王小乙低声道“恩公许是不知那折仲古,他是折经略相公的次子,大名叫折彦质,如今当着官家面前的朝请郎,俺听人说,又当着甚么直秘阁的行走,是个正儿八经的七品官儿。他还有个哥哥叫折彦野,如今是西染院使,本官是秦凤路的第一副将,很是了得,那一家倒是爱惜俺们小人的。” 李寇哪里知道这都是些什么官职,他只听懂了七品的官阶。 他们正在说话,姚平康大步从外头进来,面上堆着笑容,向那折彦质道“仲古怎么回来了” 折彦质手指王小乙道“军器监有个巧匠被西贼掳掠,我与周教师一起来追救。” 姚平康看两眼李寇,理所当然地道“算是你的运气,不是遇到仲古,你两个也被西贼掳掠了。” 李寇心下想道“姚平康来的这么快,而且看他的样子并不是事后发现无空是西夏人,只怕这人早就知道铁鞭寺不是善地,这厮也是个有城府的。” 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只是那折彦质似乎有些赧然,原来他恶斗那头陀兀力拔的时候险险也被他逃脱了。 他正要与姚平康说是李寇杀贼,却看到李寇冲他拱了拱手,似乎并不愿被这姚平康知道。 设研会心中想的多了。 他以为李寇与姚平康有龃龉。 折彦质心下按住疑惑,他猜测李寇与姚平康不该起冲突,但又不知端倪,于是看一眼周教师又说“也多亏周教师相助。” 周教师也不说话,他似乎在沉思李寇的招数。 李寇暂且躲过了姚平康的盘查,但他欠下了折彦质的一个人情。 那是个有身份的机敏人,欠着他的人情只怕不好还。 “这次回到渭州,该沉下心回老家那个山沟里熟悉这个时代了。”李寇想道。 “吾尝为汴梁匠,为西贼掳,奔渭州,适帝往刺贼,吾终不为贼所害。又赐琉璃盏二,一遗子孙,一献前朝徽宗皇帝,遂安。” 国书工程师列传王理忠公列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章 菩萨蛮(中) 姚平康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中级军官。 他指挥着一都人马把铁鞭寺围起来,而后才下令检查西贼谍子。 他倒是没有亲自动手。 姚平康拉着折彦质走到一边,似乎有意避开周教师,他有话些话要问清楚。 “官家待经略使毕竟如何”姚平康只想知道这个。 折彦质本不愿多提这个话,他心里十分清楚朝廷待西军的态度。 既重用又防备,要紧的是又离不开西军。 西军之中折家乃是老牌将门,比之种家丝毫不差。 至于刘家倒是弱了一些,如今正是朝廷扶持以制衡折家种家的。 他更知晓朝廷在秦凤路的安排。 折彦质长叹一口气,在姚平康肩上拍两下甚么也不必说。 姚平康不由怒道“莫非官家欲使我等死才甘心吗” “噤声”折彦质骇然喝道。 他低喝道“陈走马承受倒是与我等相熟,多有照应之处,又有童检校照顾,多说我等的好话” 他尚未说完,姚平康冷笑道“童贯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此番作战,刘仲武才是战将,他不过冒领功劳而已,去岁战罢,洒家便说刘仲武只怕最多博取一个封妻荫子,只能做个西宁州的知州而已,果不其然。童贯这厮冒功当了检校司空,又当了奉宁军节度使,看着罢,他待咱们西军倒算不赖,不曾多诋毁过,那也是咱们西军子弟的血染红了他的红袍,这厮是要仗着咱们西军封侯拜将的。” 折彦质只好低声通报“刘仲武家几个儿子如今可都是正经的官儿。” “抵甚么”姚平康怒道。 折彦质叹道“莫说这些了,我问你,这铁鞭寺早通西贼,你可知否” “自然知晓,只是这厮们与什么走马承受往来密切,又收买了提举秦凤路寺观事务,俺轻易动它不得,俺只问你,经略使可能撑到来年么” 这话本不该问,但他与折家交情颇深倒是直言问他。 折彦质面色一黯凄然道“只怕天暖时候连平夏城事也知不得。” 姚平康默然,忽而又说“须提防俺们弟兄的血又教甚么狗官拿去染红袍子了”。 折彦质勉强收敛心神叹道“这倒不必担心,大人曾说,知渭州者,下一个定是种师道,他倒是个人物,抑或是何常,这两个都是知兵的,”忽然他还上河洛音抱怨道,“俺只怕童贯那厮急功冒进,教他连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都当了,他怕是不在渭州坐镇的,只在陕西催促俺们往前进,用咱们西军将士的血,纵然灭了西贼,只怕从此也一蹶不振。” 姚平康嗤的一声冷笑,果然说了句“岂不正是官家要借刀杀人”。 折彦质默然。 这时,他想起一事连忙提醒“平康兄长,我倒有个事须叮嘱你,”他暗暗道,“那个李大郎是个人物,你却不知,这谍子都是他一枪一个打杀的。” 姚平康大吃一惊骇然道“俺只当是你来着怎地是他” 他通报“那厮是在流民中格格不入的一个,俺也看他是个人物,原是要借他的命,教这铁鞭寺不得安宁,俺才正好带兵绞杀,不意遇到你们那厮是个奢遮的人啊,”他叹道,“不知是甚么物件,竟连张大户那等腌臜也情愿二十余万大钱购买,俺本要借他手里的宝物一用,正好剿灭铁鞭寺,好教西贼不敢轻易窥伺咱们渭州。” 折彦质微微一怔,眼看军卒们翻看西贼尸体,周教师在一旁站着只是思索精妙的招数,便随口一问,又知李寇竟也知些驭人的手段,心下叹服,道“洒家只说那是个心狠手辣的少年,你不知他一步杀一个面不改色的狠毒,洒家却看得清楚,你去看那西贼,又快又准的枪只在脖颈一割,瞬间毙命,”他叮嘱姚平康,“莫与他为难。” 姚平康一跺脚叹道“俺也不肯与小儿为难,倒是高看他两眼是了,这厮还懂医,俺来时,流民中有药汤传递,俺问张小乙,那厮说都是渭州的大夫看过的,是好药,精准驱寒,那厮又租赁张小乙家的塌房,把流民中携家带口的都送进去,俺见他又买些粮食,当时赞叹他是个人物,也送了些药物过去,不想那小儿竟连药物也懂,不如你问他一问” “莫急,他是个心思多的人。”折彦质并不带甚么期望,他只说,“此番坏了你活捉西贼谍子的好事,是了,还有个蕃人,倒也算是一件功劳。” “仲古这是甚么话俺也不需小儿的功劳。”姚平康勃然作色。 折彦质笑道“他却提示我莫可泄露出去,不如算作你的功劳,此番要领渭州军马,谁还有甚么说头”他在姚平康胸膛推一把,笑道,“你权且记住他的人情,流民要安寨,你与杨司户交厚,助他便是他既有钱,应当要买地置业,举手之劳对他却是好事,有甚么不值当的” 而后他才说“我家大人在渭州,举动都有人盯着,我若还他人情,只怕倒给他添许多麻烦,平康不有这个作难。若是,”他轻笑一声道,“若是连太医局的都束手无策的事,他有但凡一点法子,我倒是要好生感谢他,此刻却不着急我在渭州须多留几日,他等要去修筑城墙,我且看他还有什么法子求生。” 姚平康哈一声笑道“那厮可是个怀揣十数万大钱的人。” “他若只是那般本事,我可要小瞧他了。且看来日,快把这贼人,都带回去见大人,这番看那宪司的有甚么话说,直娘贼,总是不信西贼以在卧榻之侧矣”折彦质捶手怒道。 姚平康又哈一声笑,正色道“仲古既是来追那王小乙的,只怕须早些回去罢” “你这厮只是会打架,我这么快带了人回去,那些禁军将领怎生看我皇城司那些泼才多日未追赶上,我若这般轻易得手,他等又怎生看我却怕不要怀疑大人密不透风。”折彦质说着又愤恨起来。 姚平康也不好再说宽慰的话。 折家被朝廷那帮鸟人谓之“把个渭州经营得密不透风”,他们姚家何尝又不是这样 只是他知晓王小乙的名头,有心要为王小乙讲些好话。 那是个人才,若是在西军中当个军器监的行走也不难。 姚平康灵机一动,他得知李寇竟是个猛虎,便想试一试他。 果真是个人才,不定往后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咱们关西诸路的子弟,怎可不相互提挈”姚平康心里毕竟有惭愧的。 “臣本粗疏,泾原路一小校矣,陛下不以臣轻,渭州往事之不咎,迁都近事之不责,小人诋毁不为意,安可不报之以肝脑涂地臣请死战,以慰宽之容之。” 姚平康请战南伪朝书 “三原伯者,毅勇之将,不虑败,但有战,必披坚执锐、闻鼓而进,本有久随侍帝之功,竟落诸将之后,终不得悟用兵之道,然毅勇者,出其右少矣,不过十数之多。” 国书列传三原伯列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章 菩萨蛮(下) 李寇看着那姚平康把铁鞭寺内外搜遍也未见他提起什么钱财,心里倒是放心了。 只是他莫非不知西贼也是要靠吃饭活着的 倒是有两个都头打扮的,与那张小乙十分相近。 那两个例外搜了一遍,心下狐疑,都往李寇面上看来,嘴里说“这厮们怎么没有吃饭的面缝衣的布” 又一个说“莫若他们是喝风放屁的吗” 李寇只作未闻,朱文却骂道“把那些个贼秃,竟没一个好人物,连钱也不肯出。” 姚平康倒是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他只道“有两个逃走的,必然也带去了。” 他倒是问朱文逃走的两个是谁。 朱文道“曹勉老儿的嫡孙。” “是曹秀那厮”姚平康大怒,“俺早该来的。” 折彦质奇道“你与那厮有甚么龃龉不成” 姚平康骂道“分明是个汉人,偏偏要从贼,俺早瞧他不爽利。” 他又埋怨李寇“这些喽啰值当甚么钱你若把那曹秀留下,俺保你十万大钱” 李寇漠然道“不教他伤人已费尽周折了。” 姚平康一呆,继而道“罢了,本州也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儿郎教西贼掳掠,慕容那厮也报来说潘原有几个富户人家儿郎,聪明伶俐很是有出息,也失踪了,原是西贼作恶。凭这些人,你也须要它个百万钱。” 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李寇道“他们都是折先生所救,大抵也该感激姚横行。” “你这厮很是不爽利。”姚平康叵耐打机锋,索性道,“你也莫说与你无关,待那厮们送了钱来犒劳,俺留你一半莫可推辞,俺可不想欠你的人情,你这厮想法多得很,欠你的人情洒家拿甚么还” 他倒是个痛快的人。 李寇道“那就多谢了。” 一时点察了西贼的数量,姚平康飞起一脚踹下两块门板,让手下抬着,又让背着那些尸体,回头叫道“这贼窝一把火烧了。” 李寇微微摇头,他原当这姚平康也是个有眼力价的。 他这一摇头,那周师傅忽然厉声道“你在僧舍中搜了甚么” 李寇扬眉道“杀贼不死若教偷袭怎生是好” “我怎不知你在搜贼”周师傅喝道,“你敢让我搜身吗” 李寇睥睨而视道“你若搜出了自是一万个依你,你若没有搜出甚么有做何打算莫如我们拼死一战,不分高低,但分生死,活着的是道理,死了的也白死如何” 周师傅愕然,他不意这厮竟这般强横。 折彦质打圆场道“都是高手何必闹得生分,正好,洒家有一事要与周师傅商议,莫如咱们在渭州多留几日如何” 周师傅道“你说留便留了。” 他瞧出了折彦质的心思。 以他的本性本不愿如此,只是他也知晓这些当官的与他不同的。 这时,折彦质向周师傅深深一揖而后才问李寇“你方才又摇的什么头” 李寇手指铁鞭寺的两廊说道“换做是我,留下这铁鞭寺最好,西贼再来,好省却一番寻找的麻烦。它若不来,这里便是管道,离城二十余里,做个歇脚的地方那也不错,左右西贼花了钱修这样一处好去处,凭什么要烧掉又是我的话,这两日就在这里埋伏,只消教城内知晓此番出击未曾获得活口,连个粮草也没有得到,日后,西贼能不来侦察纵然不来,也该有人,或是僧人,或是道人,但凡有来的,把这里改装成一处兵站。” 姚平康好笑地讥讽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里旦夕都在西贼的威慑下” “官道上纵然没有官兵往来,西贼有胆量公然袭击吗”李寇道,“这里地形易守难攻,离城不过二十余里,只在这里驻守十人,纵然西贼三百人来犯” 姚平康大笑,而后正色道“你莫要小瞧了西贼精锐,休说二三百人,便是五十骑,厢兵五百人也抵挡不得。” 不过他也叫军卒不烧铁鞭寺。 他道“不定能等到几个找死的。” 下山时,李寇只看近处便有森然瞋目的饿狼。 这畜生在古代可多的很。 这时,朱文悄然拉他一下,努嘴让他瞧那王小乙。 那是个机敏人,他竟舍弃了向上司求献琉璃盏的想法。 王小乙跟在折彦质身后,折彦质倒也不嫌弃他,略微温和与他说话,只看王小乙飞快往他怀里塞物件儿,想是那玻璃杯抑或塑料杯,折彦质脚下停了片刻。 李寇不再管它,拉了下朱文要他快走。 山下有军马十数匹,都是矮小的挽马。 倒是有几匹骡马看着很是高大。 骡马驮着些物料,又拉着几辆大车。 有个军卒在车马旁边照看,骡马在一排柳树上蹭着痒。 朱文叹道“看这里的地形,当是西去第二个十里长亭,多少行人,都是在这山间分别的。” 李寇原本并未说话,朱文却叹了一句“旧时风俗如今已不复见矣”,他是个文人,口中叹一句“唐时柳,唐时柳,中间几个说不休。说不休,说不休,却道欲说时又休。” 他叹道“洒家与那兄弟分别时华州的柳树正嫩哩。” 李寇顺手扯住一枝柳条,本要扯下,不了春来柳树也有了力道,他一撤竟未扯下,再要扯时,忽然想起文青的小妹与钢铁直男小弟送他远赴滨海读书时,他取笑小妹“怎么不学古人折柳送我一下啊”,小妹正读高中,十足的一个文艺少年,小嘴巴竟念了一词,他至今还记着。 李寇停下脚步扯着那柳枝,长叹一声念道“无情最是亭畔柳,长条折尽还依旧,木叶下平湖,雁来书有无雁无书尚可,妙语凭谁和风雪断肠时,小山生桑枝。” 他并不知这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作品,也未曾查阅过,只当小妹文青属性大作,把唐宋的名词背了一遍。 他又感慨说“这古人最是多情,有事让人觉着啰嗦,有时又只一词,把人的肠肠肚肚都勾去了。” 不料朱文凝眉苦思半晌,却拍手赞道“大郎的家学是渊源的,这一词不错,”他徐徐吟道,“风雪断肠时,小山生桑枝,这才叫何人不起故园情哪,好,真是好词” 李寇瞠目结舌,这词好不好与我何干 他待要辩解,那折彦质已拍手赞道“这一菩萨蛮好,好的很” 他转身上来,走到李寇身后站着,口中却揶揄道“只是你这少年人,枪法通神,杀贼如饮水,真是一个横行百步,贼血溅三尺的人,口中却悲春伤秋,又是无情最是亭畔柳,又是风雪断肠时,这位面大煞风景,颇有金刚赶考之嫌哪” 原来这词叫菩萨蛮吗 李寇又要辩解,这不是他的本事,他也听小妹说,古人诗词应和,那是要凭真本事的,会抄一两诗词算不得本事,反而要教人家耻笑。 可那折彦质又笑道“不过这菩萨蛮的韵律嘛,倒是可以翻覆用来,你这厮,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菩萨蛮,洒家看你,倒是一个蛮菩萨” 李寇奇道“怎解” “杀贼如麻心狠手毒了,然则一枪毙命并不教敌手痛苦,倒也堪称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了,因此叫你个蛮菩萨我看不错。”折彦质高声笑道。 姚平康在山路下也笑道“不错不错俺可不懂什么菩萨蛮,倒是蛮菩萨这三个字,与这厮颇为应景。” 李寇不悦道“我生来好男儿,可不与僧道之流为伴。” “哪个让你入道随僧了”折彦质笑道,“只是赞叹你罢了。” 他笑吟吟手持那塑料瓶,目光一瞬也不眨看着李寇。 李寇有心再要辩解,却知道他怕也有许多问题要追着问。 于是作罢,只是这诗词他是不能再念了。 他本不懂这些,纵然以后要学,此时也还是个白糖先生。 那又何必辛苦抄来算自家的 “初知帝竟有诨号菩萨蛮,吾尝不信矣。又闻富平侯语帝菩萨蛮,是时,胃朝所造羌孤案正,正好往寻,问之,帝笑,曰折仲古戏言耳,只在泾原路时,确有此诨号,无妨,我正是个蛮性子。富平侯大恐,恐为谗言所害,夤夜请罪,帝终不为意,反以天都山之故事劝慰,富平侯乃安心。吾又索词句,佯辞,又以菩萨蛮敷衍,这厮诚可恨” 李清照小话集夏日杂记 “帝自出渭州,枪势无可当,然每战必疾,富平侯谓之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帝不爱释、道,也未责之,曰诨号耳,何足为意。” 国书太祖本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 还是冒失了 姚平康是一个谨慎的人。 李寇紧跟在军卒后头,他看着姚平康在山路下排开行军阵型,前头是两个骑卒,中间由他亲自带领三骑,后头又留三骑压阵,中间前面是多数步卒,后面是少数步卒,后面步卒赶着大车。 此外,姚平康又派出三骑在前头探路。 “归”姚平康挥手令人马回去。 探马当先疾驰而出,在两三里外盘旋。 此时,雪下得越发大了。 李寇与朱文跟在车后面,火把扑簌簌响着,队伍无声往渭州而行,间或车上掉落下斑点,那是西贼的血凝结的,又被风雪冰冻了。 李寇暗暗叹一口气,他委实不喜欢这时代。 倘若此时在家,路上大雪飘扬,路灯把个小城渲染得白天一样,他还有心思走在雪上,跟弟弟妹妹发微信问“这雪漂亮不漂亮”。 那时的大雪也带着煤炭的气息,此时的雪晶莹剔透更加可爱。 可是他爱不起来。 走不有二三里,折彦质在后头忽然道“你们看”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铁鞭寺火光冲天。 原来曹秀在山上看得真切,见姚平康帅军归去,一时气愤不过,要下山去找寻粮草,不了推开密室一看,里头连一颗粮食也没有留下,加之自己又冷又饿,曹秀一怒之下竟把个铁鞭寺纵火烧了。 李寇忽觉脊背上出了一层水。 倘若姚平康听了他的建议,在铁鞭寺留下几个人守着 曹秀是个高手,连珠箭十分了得。 他若来报复,只怕几个军卒是守不住铁鞭寺的。 “我只想着现世安稳的时代,这里却不是,这是战事时有发生的宋代边城。”李寇心下警惕至极。 这是对他自己的警惕。 他此时真知道了什么叫古代,什么才叫鸡犬不宁的古代这是人吃人的时代。 “不懂的事情,千万不可再多嘴。”李寇心下叮嘱自己。 姚平康倒是没有说什么,他拨转马头回来一看,见李寇神色冷厉,紧紧抿着嘴唇,不由在火光里细看这人,见他重额阔口身形彪悍,虽有失言,那一双山岳倒塌般横卧在额下的眉头彷佛本身就是两把直刀,眉下目光有神,走在路上一步就是一步,不虚踩,也不重重踩出响动。 “倒是个咱们关西的汉儿种”姚平康想到这人一把长枪立杀十数人的威风,心下倒也佩服,便是他骤然遇到十数个西贼,只怕也要怕上那么一怕。 于是他说道“你叫甚么来着敢在车上坐吗” 李寇往车上看一眼,道“活人也不怕。” 但他并未去车上坐,看了姚平康那匹马两眼。 还不如他老家五奶奶家原先养过的那匹马高大。 姚平康见他看马便笑道“这却不能给你,只是以你的本事,真要再遇到西贼,你擒杀几个,夺马来,有三匹便能留你一匹,只是缴获自用须交税,匹马少说也要三十贯,尚且要是不能作军马的驽马,军马须五十贯以上。” 这是李寇能明白的。 两宋时期,京津冀传统养马大区在契丹人手中,甘肃的山丹军马场在西夏人手中,宋朝只能通过盐铁交易从两国买马,价格自然贵得多,只是没想到竟要这么贵。 李寇问道“如你所乘便是军马” 姚平康索性跳下马来,他也不耐在大风雪里缓缓而行。 姚平康道“这样的马也算精良军马了,十匹中出一匹也算不错。” 李寇看那马,从头至尾怕不超过五尺。 这应该是蒙古马种,不高大但耐力十足。 果然,姚平康道“这是草原来的,却不是凉州马,虽不耐冲阵,但走山路如履平地,耐力较凉州马高不少,是一匹好马,洒家也是百贯才买来。” 李寇油然警惕,这厮与他说这些,莫不是有什么要求 姚平康道“洒家问你,可要从军” 果然是为这个。 李寇尚未答话,朱文立即道“大郎自是要读书的。” 这话一出姚平康当即啐一口道“读书读书读甚么鸟书,学那一帮脏心烂肚的,好生不爽利。” 他竟气鼓鼓飞身上马往前头去了。 朱文便叮嘱李寇“大郎孤身自平夏城归来,又身负家教,可不能荒废了自家。这世道,作将军的,毕竟不如个八品的县尊尊贵,一旦作个这些将门的部曲,那可是朝廷日夜防范的。” 李寇让他低声说话,道“我只要归家。” 朱文奇道“大郎如何得知家在何处” “大抵错不了,冥冥之中自有指引。”李寇岔开话题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到内城的” 朱文不想有它,便说是在十七日傍晚才到内城。 他细说当时情景,原来他们到时河道里已结冰,官府只让他们问左近要些麦草暂且住着,又把另一批早到的叫去搭建内城外的大房,那是这几日开始修缮城墙时给流民住的。 朱文又问“大郎何时去的” 李寇道“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们都在河道里,就在桥墩下安身,那里避风,”他反问,“你们何不去桥下安身” “时人欺人,夜间多有桥上溺者。”朱文说。 李寇心中明白了,当地人欺负流民半夜偷偷跑出去从桥上往下撒尿。 那是该好生整治一顿才行。 朱文又道“另有官府告示在桥下,流民哪个愿与告示比邻我家后到的,又与那些人不睦因此寻桥下避风处落脚,不想遇到大郎了。” 听他这么说倒也能解释一些古怪。 李寇只说“难怪你们未曾发现我藏在桥墩后的衣食之类的了。” 两人说着话脚下便不困乏,不片刻已远远望见渭州郭墙上的火光。 前头的侦骑奔驰到城下,早早校验了军令文书,待大队到时,城头上落下吊桥,原来此时并未落下千斤闸。 李寇并不打量夜间的渭州城防,他心中只想尽快见了什么折可适早些回那山沟里寻找些许熟悉的气息。 队伍进了城,军卒们互相笑着招呼,姚平康大声叫骂着不知和谁打招呼,不片刻,折彦质与周教师带着王小乙从众军一旁过去,似乎直奔内城去了。 朱文低声道“王小乙是铸造火炮的,大郎又赠他宝货,折彦质必定带他先去见折经略,此处不便招呼,由他们去吧。” 李寇道“我们何时去见折可适” “大郎须收敛些桀骜才是,待定居下来,以大郎之能,必定前途在折氏之上,此时却不可直呼他名字,少一状麻烦,多一些自在。”朱文劝道。 李寇从善如流点头道“这且依你。” 朱文才说“今日天色已晚只怕要待明日才见,许要到后日,一并发付咱们去修筑城墙只是大郎年岁不到怕是吃不得那一口饭,莫若一发都去,我自去修筑城墙,大郎先看一看渭州景物” 李寇心道“原来年纪不到人家还不要。” 他心里有计较,只说来日再看。 只是今夜总不至让他与朱文在经略使司门外等一夜吧 这大雪眼见下得越发大了。 朱文熟知这类操作,便说当遣他们先寻了家小团聚。 官府是不怕他们夤夜跑掉的。 “只是不可有什么差池,我也只知道常规的安排。”朱文说。 李寇猜测只怕要落在他拿出的玻璃杯上。 这时,姚平康黑着脸过来道“你二人也都是好手,洒家于你作保,你们且去与家小会和,只是莫忘了,定然要在久住张员外家正店落脚,今日之事,经略相公必然亲审之,不可错过了时候。” 他瞪了李寇一眼,气鼓鼓又骑着马率先往内城西门走。 这厮倒也算是个爽利的人,李寇心想。 他倒也热切早些找个避风的暖室,今日多事有几处做过了些的他须自省才是。 曹秀必来报复,此其一也。 玻璃瓶必有人来索,给也无妨只是倘若日日来索又是个麻烦。 此其二不曾细细考虑的。 还有这第三,便是折彦质待他的态度与那姚平康忽热忽冷的看法。 这两个当是渭州青年里的佼佼者,他两个的心思还要细猜。 至于告诫自家“不是个多面手,不懂处须慎言慎行”的笔记也是要做好的。 另外别人修筑城池时,他又要寻什么营生 有无法子先取了地安定不安的身心 “尝闻逆贼有小册三卷,一谓识人录,再谓知事录,又谓自知录,可见狡诈阴险,竟至于斯,然其人御下有方,驭人之术可谓高超,陛下既虑各御营带器械者别有二心,可以逆贼为标,习以为术,以彼之术,壮陛下神威,岂不美哉” 国书伪朝书秦桧就节制诸统制事上高宗书 “帝有三书,一曰识人,二曰知事,三曰自知。识人者,录自前朝徽宗大观三年起,国朝开日毕,此期间为帝所知、遇者,其能力如何,品行如何,优劣如何,一一详细备写,此帝所以驭人,教补短处,使以长处之认知也,帝尝遍视于诸将群臣,无不一一应对。 知事则以山川形胜,风土人情为宗,间以教养万民之本,所谓四野八荒,入华夏者,必以华夏待之,无论华夷,凡以轩辕为祖,朕爱之如一。 自知一卷多修补删减,为帝自省之策,措辞严厉,不以己万众之上为无所顾忌,此所以帝取天下,而赵氏求半壁江山而不可得者也。 此三卷,堪为李氏选集之根本,至国朝,中学已取为教课本矣。伪朝攻讦以驭人论者,蠢材,实实是一堆蠢材。” 李清照小话集驳伪朝驭人论者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章 夜将白 宋代是不宵禁的。 李寇进了内城才知道此事。 他见内城的门是关着,但路障却竖着摆在两边,军卒也并未为难与他,心里奇怪,待进了内城便问朱文,朱文才告知他,若非渭州边城,如京师等大都市,深夜也是不禁往来的。 朱文颇羡慕地道“我从京师过,那时才比大郎小岁,犹记得京师繁华,夜晚如同白昼一般,风流人物夜半招摇过市,酒肆瓦舍直到天明才打烊两三个时辰,酒楼灯火彻夜不熄灭,那才是真真的人家第一等好去处。” 那有甚么好羡慕的洒家在魔都时还盼着戒严一些呢。 李寇心里道。 正往客栈去,忽有军卒盘查。 这是与所见三都人马都不同的精锐军卒,身穿皮甲,腰悬弓刀,看那面目上,无不有疤痕,尚有瘸腿的老卒,隐隐散开呈扇面形围着二人。 带头的是个三四十岁的老卒,看打扮也是个都头,按着刀柄喝问“和事夤夜走动不知这是军州吗” 朱文忙拱手道“这里有姚横行的牌令。” 李寇奇道“那厮什么时候给了牌令” 朱文笑道“他只说大郎不爽利,倒是没有为难,发了号牌给咱们。” 老卒检视号牌,拿眼睛把李寇打量一番,又指着朱文道“你衣衫带血,又是甚么缘故” 正这时,有一骑飞奔而来,人在马上叫道“这里有经略相公均令,不必为难他两人。” 那骑近了飞身跳下骏马,直往前奔出十数步停下。 李寇看那人两眼,竟是个壮汉。 那汉子披着甲胄,看也是个军官。 他手持一面令字旗叫道“那两个是助公子与姚平康生夺铁鞭寺的,手下多有杀贼数目,是两个壮士,不必为难他,教他去吧。” 老卒喜道“公子也归来了可是要在咱们渭州当差么” 壮汉道“这个却不知,公子急急归来,只教洒家取了令牌赶紧追上来,只说莫为难他,怕是两个有本事的。” 老卒道“小事一桩,经略相公怎么这般大张旗鼓” 壮汉道“那就不知道了。” 李寇二人才过了检视,走出十数丈他心里奇怪。 那是经略使家的公子,怎会无缘故待他这么细致 “不必多想,不过是借用此次诛灭西贼谍子站,要与折彦质争取些民心而已。”朱文见怪不怪分辨道,“折氏一家如今已有八代折彦野只怕已有家小,因此算作八代。他们世世代代都在泾原路、鄜延路一代当军,这些个将门世家自幼争取人望,以便将来一旦主军也好如臂使指,这些将门是有傲骨的,他们尚不屑于与咱们这些流民计较。” 李寇心下乃安少许。 到久住张员外家正店,门外便看到掌柜的依着柜台打盹。 李寇径直入内,在柜台上敲两下。 掌柜的抬头一瞧,连忙堆上满脸笑容,深深作个长揖,叫道“主家刚派人来说,莫可怠慢了两位壮士,怕是饿了罢好酒好菜已让后头调理,不如洗个热水澡,好生歇息片刻再吃饭” 李寇与朱文互相看一眼,心中都叫一声“好快”。 他二人一路并不迟缓,只在盘查时停顿了片刻,但这铁鞭寺净是西贼谍子一事都传遍这些客栈了,可见力推折彦质与姚平康的手多么有力。 这怕是那位折经略相公的手笔,否则无人能这么快把这事传遍渭州。 那厮要把他儿子送上高位已经这么着急了吗 李寇心下生疑,他可知这些将门在宋朝并不能一手遮天事事随意。 更何况他是听到 “是了,”李寇耳目聪明隐约听到折彦质与姚平康在寺里的谈话了。他心下恍然大悟,“折彦质说他家大人身体不好,又被朝廷叫去,许是鼓励一番,许也是威慑一番,估摸那折可适只怕” 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这么着急推折彦质赢得人望了。 他是折可适的儿子,本便在军中有威望,看那几个老卒得知他归来的神色也可知这个认识是对的,如今挟捣毁铁鞭寺西夏间谍的威风,就算这次进不得一步,到底还是落下了好处,一旦将来折彦质又来主政渭州,那也能够多一些人望。 李寇一笑,这他能理解。 父亲也是为他这么千方百计积累人脉资源的。 他看那掌柜的殷勤,猜测这厮不唯只有敬仰诛西贼壮士的心,怕也有结交经略使所在军司的打算。 “这折彦质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受了白送他的功劳,也能稍稍回报些便利,这人有趣。”李寇试想他曾见过的知府衙内,倒是对那折彦质高看了一眼。 一时有两个帮闲,又畏惧又欢快,请李寇与朱文往后院里去。 这时代的楼是有的,李寇进门时看到“久住张员外家正店”是用灯笼扩大的方块箱子,在正店一侧摆着,上首灯箱里亮着一盏灯,白纸外头写“久住张员外家”六个字,下手的灯箱上便是大大的“正店”两个字,灯箱照耀出门前的景象,还让李寇吃了一惊。 门前竟是木枋和黄颜色之外各色彩绸之类结沓出一个山棚,山棚高度竟有三层楼之高,上头挂着猪样各半,上头仿造门窗户牖,都以红绿等五色彩绸装饰,客栈大门就藏在那道山棚之后。 李寇进门时,看到那楼有三层,一层是厅,柜台之外还有按顺序排布的十数张桌子,厅后为院,院两侧东西廊庑,再往后去又见一道门,后头想也是这般模样。 “除了没有电,这家酒店与客栈为一体的正店与后世的一些酒店也没有什么差别了。”李寇想想又补充一句,“只是少了许多招呼人的女孩子,倒也算整洁。” 自第一进院子进去,过了门,便又见一个小广场,广场终于有照壁挡着,过了照壁,才见院子里有一方水池,两侧却分出七八个小院子,都挑着灯笼,只是空气中有李寇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石炭燃烧产生的污染。 帮闲笑道“主家敬仰壮士,特有安排一个院子,这边请。” 靠着西侧一个小院子,里头有房间整整五间,对着门靠着西边是一间,南北相对两排又是四间,并有解手处与厨房。 倒是不赖。 李寇问朱文“如何” 朱文道“日不少于五百大钱。” 他顿了下又说“须自己打火烧饭才是。” 李寇踏入院子,院内的雪已过脚面子。 帮闲不再进,站在门外赔笑“要有甚么吩咐,只要在前头掌柜的处说一声,小底们很快就来。”一个又说,“热汤都已备好,只是不曾备好衣物,洗漱干净时,酒饭都已备好,或在屋内,或在大厅,只消说一声就好。” 李寇道“热汤不必,”他递去一张当千文飞钞,道,“怕要住两三日,店钱都收下,饭菜送到大堂就好。” 帮闲不敢自己做主,只好拿着那飞钞去外头。 朱文低笑道“只怕是有意要与军司搭上关系的。” 李寇道“不管他,几日来不与之往来,那张大户也就死心了,我们只消花钱住店就好。” 朱文劝道“要盥洗还需热汤才是。” 李寇道“习惯了冷水洗澡,今日只需洗一下头发就行,免得感冒哦,就是受寒。” 他还不知这时空对他的欢迎程度,万一洗个澡生一场大病,他可听说穿越者在古代许是个毒源这话他虽不信,毕竟是学医的,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 朱文的浑家出来见面,她与老妇已经吃过了,只等着朱文回来,此时也安心了,李寇向她拱拱手,转身自去了靠北的靠西的那一间房子,那里头是黑着灯的。 进门后听到院子里朱文与浑家说几句话,无非是问吉祥,门扉吱呀响着,也都去洗漱了,朱文一天来只吃了一桶泡面,他是饿坏了。 李寇进了房,下意识伸手要在墙上找开关,忽而想起身在北宋,愣了半晌,叹一口气,他伸手往口袋里掏去。 他身上没有带火的习惯,对于一个烟酒不沾的人来说这年头带火实在没什么用。 但那商店里有的是打火机,李寇清早顺手取了一个揣在口袋里。 “这也是可以卖钱的。”李寇心想。 火光微弱,李寇不及打量房里摆设,看到桌子上有古装剧里见过的烛台,果然再上头找到蜡烛,点燃一个,李寇不耐黑暗,又索性一连点了三根,房间里的亮光才让他不那么压抑了一些。 房间里早就生好了火盆,煤烟味道有些重。 李寇寻找了一下才找到窗户,却是从下往上掀的,在窗下立着一根木棍,那是支撑窗子的,李寇顺手支好,回头看时,蜡烛只照耀出巴掌大的一点光亮,屋内什么桌椅凳子,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也没有手机提醒他微信有红包,上级有指示的语音提示,偌大的房间里冷清清空荡荡,让他一个以喜静自诩的人也难以忍受。 太安静了好生让他不习惯。 “不习惯又能怎么样”李寇心下知晓如今最该做的便是求生。 他油然想起鲁滨逊漂流的事情。 这也叫他想起了一句话。 “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你的历史积分和信仰将决定你要做怎样的事。”也不知是哪个著名历史频道的写手说的,这番话在李寇看来确实有道理。 那么他的历史积分与信仰也就是安身立命的能力如何 李寇需要仔细盘算一下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章 此后神州,种谁的庄稼? 李寇身无长物,他的历史积分虽不至于为零但也不多。 他自问连年份都要靠平夏城推断而出就更不要说对北宋的了解了。 他唯二能仗势的只有头脑和拳脚。 “或许外挂也算。”李寇站在房里细想。 是时候清查外挂都带了些什么。 李寇打开看时,心里倒也不是怎样振奋。 好东西是很多的,村委会里一些日常用具,大都是玻璃,可以换钱。 小卖铺里有足够半个冬天数百人用的日用品,多以零食日货用具为多,牙膏有几箱,牙刷有好几板,他自用是够的。 另有一个不小的仓库,里头有烟酒糖茶若干,纵然价高也卖不出许多钱,倒是有几个搪瓷脸盆,在他看来也是比不上陶瓷水盆的。 旁边的诊所倒是让李寇很放心,除非大手术其它药物很充足,就连输液的物品也很多。 那村是个位于交通要道处的,周围几个村子若有什么情况,寻常都找诊所去买药,那诊所原本是被人承包的,只是各类药物都有规定,又不准非法卖药,人家早在半年以前就不干了,若非如此李寇也不会被几个头领冠冕堂皇地发配到村里。 另外一个仓库里倒是真有不少好东西。 有废弃的自行车,有一个村中老铁匠的一堆物件,杂七杂八还有不少,李寇先没有顾得上点察,他只看到一大堆玻璃,有小的自家窗户上装的,也有做温室大棚用的。 后者不是他见过的,想来是离开的几天里村里自己买的,也不知要做什么,大概有人想重新发展烤烟生意吧。另外,他还找到两个大鱼缸,都在两米长半米高半米宽的尺寸之上,还有几个小鱼缸,有的是坛有的是盆,都是玻璃做成,很是常见。 这倒是好物件,一个玻璃瓶也值十数万这物件不给百万皇帝也别想拿走。 李寇又找到一箱子酒局。 那是村里人家要娶亲买的,共有三个酒壶,传统提壶样式,透明的玻璃上头刻着素雅的花卉图案,一个酒壶可配九到十二个酒杯,酒壶能盛半斤酒,酒杯大约三钱的容量。 另有放在仓库的茶具几套,也都是玻璃的。 “买这东西干什么”李寇又提起一箱高脚杯嘀咕。 他很不喜西式婚礼,喜庆的事情新娘子一身白算什么 这高脚杯是喝红酒的,莫不成还要用来喝茶 “倒是便宜我了。”李寇轻轻放下纸箱,又翻出锅碗瓢盆一大堆,还有一口生产队时代用的大锅,一头猪放下去也看不到那种。他又翻出一堆农具,还有几把锯子,那是村里实现电气化之后村民扔到村委会仓库的。 这可都是有用的,只是里头还有几条废旧的钢轨从何而来 莫非村里有人扒火车 点察了这些再看仓库外半部的东西,那是更好的东西,有适合陇东种的各类蔬菜种子,辣椒白菜萝卜不一而足,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只看涂的红红的,也不知是什么,要等种出来才算。 另有大部的小麦胡麻荞麦燕麦等农作物种子,更多的是当地农科所培育的新型玉米。 可惜没有杂交水稻,若不然抢了兴庆府,许是可以缓解一些古代北方大米昂贵的局势。 此外还有一些优质黄豆的种子,还有小半袋花生 李寇不爱酒但也常吃些生花生,这是他留着自己吃的。 “甘薯”挪开袋子,李寇又看到数百枚甘薯。 这与玉米可真是了不起的作物。 李寇别的不知道,但玉米与甘薯是明代才传入中国的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对了,村委会会议室还有一袋麻武洋芋”李寇连忙又打开村委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两个大大的铁皮火炉早已熄灭了,火炉旁边不知谁拉到了洋芋袋子。 数百枚洋芋蛋蛋在地上扔着,李寇终于晓得心疼了。 这都是平凉本地种植的农作物,一般都是春种的。 “好的是我家辣椒面不是用油炒熟了才碾。”李寇想到自己的那一大包辣椒心里舒坦。 或许仓库里还有辣椒,但万一没有怎么办 李寇又整顿自己的东西,小心翼翼拿出那一塑料袋辣椒面,他恨不得把里头没有碾碎的辣椒籽全挑出来。 宁可居无竹,不可食不辣 把洋芋辣椒都放在一起,李寇才又回去翻看那些蔬菜种子。 有黄瓜,有西红柿,他还发现了很不喜欢的倭瓜,太面。 这一次果然翻出几份辣椒籽,有炮辣椒,也就是不辣的辣椒籽,也有彷佛羊角般的二荆条辣椒籽。 有这便好 李寇放下心来,出门再看,屋后还有几棵苹果树。 他倒是知道古代的苹果不能吃,太面。 近代以前,中国的苹果也是有的,叫蘋果。 李寇听小妹说,在古代有个臭规矩叫吃饭之前先摆看菜。 所谓看菜就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菜。 有什么“四时鲜果”里头就有蘋果。 不能吃端上来让人看,神经病 “再有铁鞭寺里夺来的粮食,要是一人回老家那倒是够吃喝的。”李寇心里焦急,“若要多带些人去” 至于为什么要多带人,李寇只说热闹。 否则怎地 现在便要揭竿而起抢个皇帝来当当 拉倒吧,买个房子也东拼西凑哆嗦好几年,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开局便是造反 “只不过人多一些毕竟是好的。”李寇心中这样想着。 他这样认为“说得好,我的庄稼谁种说得不好,谁家不种我的庄稼” 这也只这样一想,不再多想。 粮食是要一亩一亩种出来的,万事切莫那么着急。正如他曾经想过的,便是王者,也是从他那样的小位置上一步步走上去的。 对否 李寇收好了手提箱,当一个首饰紧紧贴着内衬藏在衣服里头,等片刻有人送来热汤,虽然李寇明说不要,但送来了总免得挨骂,何况掌柜的方才犹豫半晌,那钱到底还是收了。 李寇看那木盆累赘,只叫伙计都退出,拿出一个搪瓷盆子,里头倒上热水,脱掉棉大衣又等片刻,拿出洗发水沐浴露洗个干净,又忙取了自己的刷牙套件,清清爽爽洗过一回,方觉有些许舒坦。 他又想到朱文,要与他常接触了,那一口黄牙教他很忍受不得。 索性拆了一套洗漱用品,沐浴露不可用,便用玻璃瓶装了半下,又把洗发水倒了另一个半瓶,牙膏上的广告仔细刮去,那牙刷倒不怕,那是佳洁士,有能耐你认出来 一体取了三套牙刷,又拆一个儿童牙刷套,取两个,李寇送到对门,敲门时,朱文浑家开门来见,李寇叫到廊下,道“一些洁具,这是刷牙的,这是洗发的,这是洁身的,这两套叫小孩子用,洗漱完毕,都去吃饭。” 朱文浑家手有一些哆嗦,她可知那两个玻璃瓶值钱的很。 “这”她有些踟蹰。 倘若摔碎怎生是好教人看见抢了去又该怎生是好 李寇道“都拿去,我在桥墩下埋不少,天明我自去取回。” 他又细细教了牙刷不可左右横拉最好上下刷动,再教洗发露与沐浴液的用法。 左右这些物件他节省着用,怎么都能用上数十年。 何况他还有香皂一大堆,洗衣粉足足有几箱,那是婚庆洗桌椅板凳用的,至于洗漱用品那是商店常备的东西,店主贪图便宜一口气进货许多,村民也爱便宜常在商店买,储存太多不足为奇。 李寇回头等片刻时间,朱文神清气爽来敲门。 李寇一看,果然要洗干净了人才是人,遂笑道“分明是个三四十岁的人,教人看来怕不有五十岁。” 朱文一愣不由赧然道“我才是个吃三十岁饭的人哩。” 李寇道“往后吃好些,经常拾掇也便不由人疑惑三四十岁了只你与我去吃饭” 朱文道“她们都吃过了。” 但他有些话要与李寇说。 他问李寇“大郎不知琉璃盏之贵重吗” 李寇道“一时无取代的,你用过了还我便是。” 朱文道“那许多香喷喷的润膏怕不要用上年” 李寇奇道“你莫非干指头蘸盐只用一点此物不少,只管用,哦,桥墩下我藏了不少,不然数十斤洗润膏,早教人抢了。” 朱文只说“天明寻铺席,一个小罐子十数文钱,买了替换便是,大郎既要收纳流民,只怕十数万钱是不够的,两个琉璃盏,又能换得数十万钱大郎不心疼那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吗” 李寇不说却问道“倘若我有百十个琉璃盏可能保价卖出” 他担心多了便不值钱了。 朱文笑道“莫说在全国,就在泾原路,百十个琉璃盏怕也只会涨价,那些有钱有势的怎么会不把身价捧上去” 原来宋代就已经有了炒作 李寇道“那钱须落在我手里。” 朱文笑道“待安定之后再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说完话,李寇出门,朱文跟在后头,他不愿与李寇并肩,很是知礼,但也以礼约束着行为,不有过分的亲近。 只是他看着李寇手里提着那一个琉璃杯很是担忧。 那是李寇拿出引诱无空的那个水杯。 他要做什么 李寇倒也未曾打算做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吃饭要喝热水。 只是他到了大堂不由为人瞩目。 有个人睡眼惺忪却围坐在火盆畔吃酒吃肉。 酒是渭州的寻常白酒,若以后世标准也不过二十度。 但那已是不错的好酒了。 肉是羊肉,此地近西夏多滩羊,渭州本地也有羊,胡风影响颇深,于烤羊一道颇有些历史。 只是少了孜然辣椒的烤肉,那还能吃吗 那几个看李寇手提琉璃盏,均互相看两眼而后一齐往那琉璃盏上看去。 坐在主位的那个,看着是个精明的人,他见李寇与朱文直奔饭桌,便笑道“两位助折经略的公子拿了贼,那是壮士,洒家华亭县来的,叫梁登,行大,叫梁大也好深夜归来,不如过来吃些酒肉暖和暖和” 李寇心道你那吃的我可消受不得。 老远便闻到一股羊肉膻骚,你若拿来我来拾掇那倒还好。 但他并未拒绝那人的套近乎,他们要看琉璃盏,他还要打探周边的形势呢。 这可真可谓彼此各取所需,论公道也不外如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三章 宋代煤老板 掌柜的待李寇二人十分殷勤。 那是两个真奢遮的人。 分明他们是流民,却不吃张大户分文好处。 这在掌柜的心里便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可知晓张大户所得那琉璃盏少说也少给人家一半的钱。 “若是慷慨一些,那水杯也该是能买到的,有此琉璃盏,何惧走马承受不为他张大户办事”掌柜的迎来送往眼力价颇高。 他瞧出那少年人不是个抠搜的性子。 李寇倒是有些好奇,他那屋里点的可是蜡烛可大堂里点的却是油灯。 三盏硕大的油灯倒也能巴掌大的光明。 李寇看着两帮闲把桌椅都搬过来,心里很是好奇。 原来这时代已经有组合家具了 在他看来那长方形正方形的桌子,合并起来便是一张大桌子,拆分开来却是小几子,那可不就是组合家具吗虽与后世颇有不同处,但他小时候在家里是用过组合家具的,高低柜之类的也颇多 “那几面镜子倒能派上用场,只不过恐怕人家爱的不是家具。”李寇想到那几面大大的镜子心里想。 桌椅排布整齐,李寇目视朱文让他请那几人入座。 这时候,李寇细看那饭菜,倒也有炒菜,不过看着油汪汪的,不是很得他的心意,还有几份肉菜不见一点青色,倒是两大盆面条倒是可爱一些。 朱文请那几人入座,自又在主座下首陪同,李寇也不推辞,在上首坐了,伸手便去抓筷子,道“饿了,不管那么多了。” 但他又小心从口袋取出方才所得的一点辣椒面,里头并无半点辣椒籽,细细的洒在面上,回头又问掌柜的“可有盐醋” 盐是粗盐极其难看,只见里头有沙粒可知味道。 醋倒是与后世没有什么两样。 李寇起身道“我去取些自带的盐来。” 他想起这时代只怕盐铁都是专营,于是又道“买来粗盐自制的一些。” 不片刻又把个罐头瓶子拿来一些椒盐,李寇又往面条上洒一些。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掌柜的凑来道“小郎君哪里来这等精细的盐” 那当然是小卖铺里找到的。 油盐酱醋可真不少,李寇一人吃十数年只怕也不能吃完。 李寇道“买来自制的。” 朱文看着那椒盐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李寇又分他一些便也没有推辞。 只是一口下去他忍耐不住,险险咳了起来。 李寇道“此物可御寒,然我无一日能缺,你只是不习惯而已。” 他又往碗里倒一些肉菜,上头又盖上一层辣子。 梁登等人瞧着稀奇,只是他们的目光都在那两个玻璃瓶子上。 梁登畏手畏脚伸手要摸一把装椒盐的瓶子,李寇索性推给他自己看。 “真是宝货”梁登用袖子衬着才端起来在等下详看着。 李寇风卷残云的吃相也无人耻笑,倒是朱文尽管饿极了也能略有些斯文,又教那掌柜的高看了两眼,忙吩咐帮闲“莫看了,那是宝货,快去打些面汤来。” 李寇道“正是这般吃法。” 一顿好生吃了,李寇又摘烤肉一点,就椒盐吃两口便不再多吃。 那几个小心翼翼放着玻璃瓶,梁登小心问“售价如何”。 这是个知晓铜钱难挣的商人,他只问价格并不贪心。 李寇不说,看朱文还在吃,便从口袋里捏出一点茶叶三十块钱一斤的铁观音,商店里多的是又让帮闲冲一杯茶,端在手里与那梁登谈“梁先生做什么营生” 梁登道“可不敢当先生这么个称呼,少君叫我梁大就好我是华亭县的,家里做些卖碳的营生。” 华亭县那是后世甘肃最大最好的产煤区,而且还是优质煤那样种的。 李寇道“去岁入冬以来天气寒冷,想是生意不错的吧” 梁登长叹一声拍大腿道“少君哪里话,咱们渭州的碳,烧得快,不耐颠簸,除却军器监倒是较看重,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这几年鄜延路的碳紧俏的很,咱们华亭县的碳,也只有渭州诸县官宦人家买去用,寻常百姓,秋日上山砍下柴火,只消要一个寒冬不冻死便好,哪里来钱买那石炭,何况燃烧太快寻常人家不爱。” 李寇暗忖“这是解决生存而不得的时代,以后世燃烧值来看,华亭煤炭燃烧值更高,只是燃烧快了用的也多,当然不为寻常人家所爱。” 不过他倒是想要这燃烧值更高的煤炭。 寒风吹来门帘晃动了,李寇往外看,这时外头街路早已被大雪所覆盖,只是风也不是那么冷了,毕竟春到了的季节了。 李寇道“梁先生日产石炭多少” 梁登喜道“少君要用碳” 李寇道“今岁置业明年必定要过活。” 梁登不由失望道“洒家那小碳坑日产也有十石,往来也要两三日,加上路上花销,一月送三趟,也足够一家用三年了。” 李寇道“不定来年村里人多” 这话一说,朱文当即道“大郎要立村寨吗” 李寇并不知村与村寨有什么区别,于是推说“还在考虑”。 梁登好心劝道“纵是有钱要立村寨,也不能使户户用碳,一石石炭不过一户人家一月之用,纵然少君有钱怕也支撑不起。” 李寇问“一石有多少” “古量法称四均,国朝初年算法,一石当有二斛,合十斗,又一百升,如今有产者收租,官府收租,无不以私斗算,因此无法准确说有多少,只当有百三十到四十斤。”梁登笑道。 李寇道“也只怕是不够半月之用的,省些也只是半月。” 几个人纷纷侧目而视心下惊讶,这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一石石炭竟也不过半月之用,渭州的奢遮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梁登又道“那也可以碳粉救济。” 碳粉便是煤了吧 李寇一问果然是的,遂问价格。 梁登道“这个却贱价。” 他不说价格只说大概区间“冬月石炭一石须不下百文。” 李寇算不出一斤有多少钱,他不懂古代的度量衡。 此时暂且不急,李寇细问起石炭的普及程度。 这下他才大开眼界,原来在北宋时石炭就已是重要燃料。 梁登说道“我是经营石炭营生的,倒也知晓一些大概。相传唐朝那会子,京兆府木材短缺,冬月官民无柴可用,竟有入皇城伐木者。国朝开国以来,京师木材更少,每到冬月,京师必定有柴荒,仁宗朝时京师附近的树林为官民砍伐一空竟导致某冬月全城柴荒,京师民众为求捱冬,竟连桑树枣树都砍伐了,更有军卒冲入村中强行砍伐桑树枣树的,那时朝廷规定偷砍旁人桑树的,以四十二尺为一份,过三份即处死,这也未能抵挡强伐偷砍,到无奈处纵然帝王陵寝也砍伐一空。” 李寇是无法理解柴荒的,但他知晓今后只怕也要遇到。 他请教梁登“先生之意此便是石炭普及之故吧” 梁登道“是这样,少君有所不知,朝廷也是有举措的,比如常平仓储备木柴木炭以备过冬,然而柴火木炭运输不便,体型又大,京师竟有百五十万人口,哪里柴火能救荒呢远的不说,只说百年之前,大中祥符五年,那冬月京师的木炭竟达二百文每秤,那也不过煮一一壶水所用了。那时朝廷便分拨四十万秤木炭救荒,只是那也是杯水车薪而已。相传嘉佑四年冬月,京师雨雪不止竟有民众投河上吊,那一年的上元灯会便没有办。” 李寇点头道“问题倒逼改革,朝廷自当使用石炭了,这石炭乃是国朝发现的么” “那可不是。”朱文看着帮闲伙计收了碗筷,此时用一个碗倒一些热汤,喝一口笑道,“唐朝时候,许多军器监酒造店便用石炭了。只是国朝推广开来而已,如今京师左近,有河东路的太原府,河北西路的相州、怀州、磁州,还有邢州,这些都是产石炭的地方,陕西诸路也有产石炭的,鄜延路那边,那是产石炭的大地方。渭州煤炭,多用鄜延路的,华亭石炭经营者甚少,便是官府推行法令,碳商商税多有减免,乃至租赁碳山碳坑的费用减少,也不见有人入手,便是有,也是要与军器监、酒店正店之类有巨大需求的联手才是,寻常碳商啃不动这一块骨头。” 是吗 李寇不置可否,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生意。 官府既然准许甚至鼓励民间投资煤炭行业,而北宋的煤炭开采技术也应该是有的,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积攒资金找准时机吃下一块煤田。 毕竟如今有手提箱里的农作物,先解决了吃的问题然后就该考虑燃料的问题了。 李寇道“若有资本,也倒是能试” 他未说完朱文便打断了话头,道“大郎身负一家厚望,焉能不好生读书” 李寇便不再多说,他心里想的是立足之后的计划。 有吃有穿接下来就该改善生存条件了。 只是这有些计划在这时代能被允许吗 若不能允许,那便改变规矩 乃至于改变这世道吗 宋朝也并不是很好玩的,他这人一身是刺,至少求安居乐业而不得时,他是不会忍耐的。 那么,当这世道不圆润时便揭竿而起盘它 李寇只道此事当不先决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章 古装剧误我 絮絮叨叨聊到了深夜,李寇回房间时方觉雪下得大了。 屋内煤烟味很大,李寇闲坐片刻,心里倒是安静,只是睡不着觉,丝毫感觉不到困意。 快天明时分,李寇才裹着棉被靠着被子睡着。 有粮,似乎也可以做生意。 可他心里还是不习惯这个时代。 天亮时雪正住了风却刮了起来。 有伙计在门外敲门,叫一声“军司来人了”。 李寇起身先洗脸刷牙,出去时看到朱文拿着一个水瓢竟蹲在屋檐下刷牙,不由哑然失笑。 果然有些动作是基因里决定的。 朱文呸的一声吐掉牙膏,嘴上沾了一圈,见李寇站在屋檐下看他,便笑道“这宝货好是好,只是价值高,很是不舍得用。” 李寇道“倒也可以制作一些。” 这时,伺候着的伙计奇道“这又是什么宝货” 李寇见朱文当即防贼似的,盯着人家伙计似乎要拼命,便摇头去屋内取一支牙膏,找一张黄乎乎的纸,大抵是厕纸,也许是书写所用的纸,李寇并不认识,只在上头涂一点牙膏,叫伙计洗了手沾一些在牙齿上刷。 伙计道“好香啊” 这是个机敏的人,当即问李寇求了那点牙膏去找掌柜的。 李寇一笑,他本便要试一试这物件的市场价值。 倘若如这家客栈一样的高档之处,对此需求量不小的话那也是一桩好生意。 他是不会制作牙膏,但他可以试验。 朱文出门时埋怨道“大郎何必处处把那宝物给人看” 李寇道“不叫他看如何赚钱” 他奇道“莫非你也认为君子固穷” 这话他会,小妹曾说过“君子固穷”这话未免太没有志气。 人在困境不想着上进,只把“君子固穷”当成理由那算什么人 “跟只会打顺风仗的软蛋一样。”小妹告诫大哥一定要不被后世一些文人曲解夫子之言给晃点了。 小妹比较推崇“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句话,因此李寇也记住了。 他见朱文是个会变通的人,想不该是个那样的人。 朱文道“大郎许是理解错了,所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那是说君子要在困境中不坠青云志,小人若是穷了,那就会胡作非为。圣人许是要说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却不是要君子安贫乐道,放眼天下,可没有几个君子是穷的。” 这话充满了讽刺意味,连李寇都能听得出来。 李寇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又何解” 朱文道“这是管子牧民中的说法,原文叫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圣人听到这样的话,感慨说微管仲,五披发左衽已,孟子又与齐宣王说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付足以蓄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说到这里他稍踟蹰一下,低声道“孟子又有云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他说“恐为他人所听又来寻衅。” 而后他曼声说道“至汉代,太史公改则为而并列入史记,在管晏列传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入流水之原,令顺民心。其意则更有次序,是为衣食丰足方得教化万民,万民教化才得礼仪之邦,若忍饥挨饿则必不能使四维张,唯有使民丰年衣食无忧,灾年无性命之虞才能推广制度和礼仪。” 李寇不由赞叹“真是了不起的看法。” 他心中想这不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存在决定意识”的原理吗 两人说着话,来到大堂里只见张小乙坐着正吃茶。 李寇看一眼便明白昨晚他喝茶为什么被人家侧目了。 人家的茶哪怕只是在客栈里也是要冲泡出花儿来。 掌柜的亲提一铜壶,铜壶有长嘴把一股雪白的浪花般水柱冲入茶杯,张小乙看着掌柜的手腕灵活,那茶杯里又浮现出一团苍龙回溯出海腾空的样子,口中赞道“你这一手足以比得上瓦舍里的茶博士了。” 掌柜的面色矜持微微笑道“不敢当张都头赞誉小人也只会这一招。” 张小乙吃半盏茶方见李寇与朱文出来,他也并无不耐烦,笑吟吟起身拱手道“原来是两位壮士,昨日待慢了。” 他从衣袖中摸出两张飞钞要还回来。 李寇道“若无都头照料必不至于如此便利,都头大雪天里跑个来回,都是为我们的事情,些许小心意,聊表感谢,哪天张都头不值班,还请赏脸酒店一叙,我等更有谢仪,还请张都头莫怪晚了些。” 这话可不是他能说出来的,他问朱文客套话怎么讲,朱文翻译成白话叫他记住的这些话。 张小乙再三推辞道“莫不是让大伙儿笑话俺张小乙贪钱么” 李寇道“他人哪一个这般辛苦照料过我们” 张小乙心中欢喜,笑道“少君是个机敏的人吃酒不急,俺奉经略府小杨虞侯之命,来传经略相公均令于二位,”他摆手笑道,“都是私下里的交情,不必郑重,”他却肃然道,“奉经略相公均令,取归乡人李寇,取秦州流民朱文,于本日晌午过后在经略使司衙门听讲,是为铁鞭寺一事,要与朝请郎、御拳馆天字号馆大拳师周侗、渭州兵马监管诸人对质,莫可差了时辰,此令。” 李寇见掌柜的与一伙伙计帮闲也只是微微弓着身,最多面上恭敬在一旁听着,心下奇怪“莫非这时代一方诸侯下令平民也不必跪拜” 他看过最多的便是辫子戏,往往某某配角“有命令”则满地撅着一堆屁股。 宋朝 似乎招降之时宋将那厮屁股也撅的很高 李寇听了均令回头问神色郑重的朱文“要去见经略使可有什么礼仪” 他又不是制杖,初来乍到便梗着脖子喊“谁让我跪我灭了谁”。 生存是第一位的,先求存再想办法让别人见了他跪。 到了手握天下时一纸命令废了这让人不舒坦的礼仪,那时才是酣畅淋漓。 朱文道“到了在廊下等着,到叫时去见了,长揖见过堂上诸公便是,我们又不要什么文书状子。” 原来见了经略使这等大人物也只是长揖就可以。 李寇心下叹道“古装剧那帮脑子用砖头砌的可真是,真是一群王八蛋” 纵然祖宗之国是有缺陷的,但总也是延续我们这样一个民族到三千年后还能与世界最强的国家和民族一个桌上打牌的。 这样的祖先该批判的须批判,但不能把祖先的筋骨全都打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章 故土不是家乡 朱文先教李寇长揖,此寻常所用礼仪。 李寇照着学三遍,像模像样便不再多学。 朱文又教他跪与拜,李寇莫名又想到宋将撅的高高的屁股。 只不过跪是一种古时的坐姿,拜才是叩首。 且拜有略拜深拜之别,只在隆重场面或者祭祖的时候才用。 而后,朱文又教李寇学习趋步,是小步快走,但男子与女子的趋并不相同。 如是学再三等着李寇会了,朱文才目视他的帽子问头发又该怎么圆场过。 李寇道“本是脱离西贼时权宜之计,”他指着自己的脸问,“若不然,以我这年纪又用什么法子混过去” 朱文摇头提醒李寇必须再加一些细节“文臣当不问这小时,然大郎既说自西贼封锁下逃走,只怕经略使定然要问西贼军事布置,这不可大意。” 李寇连当世地理形势都不知怎么圆过这谎 索性他道“只是为躲避而已,又何曾见过西贼兵力部署。” “却要谋划,牵涉到军事,经略使必然不放过细节的。”朱文肃然道,“折家七代将门,折经略又在庄敏楶公部下从击西贼,谨慎仔细步步为营这八个字可谓学了十成,可莫要试图蒙哄过他。” 李寇不由心下起疑,这朱文莫不是也在打探他的来头吧 他狐疑地看两眼朱文,索性依照记忆,脑海中想着贺兰山以南,泾河以北的地理位置,这他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在家乡附近,多少总是听过一些的。另外他去过庆阳,知晓这一片军事要地的大略地形,这就好糊弄这些追根问底的人了。 李寇遂告诉朱文他从记事起,今日在这个山上,明天又去那个山腰,兜兜转转只在贺兰山之南,也不记得哪一次战争里,他只记着“西贼步军马军都有,席卷而来”,于是他“杀人,亡命地窜进山里去了”,自此“只记着家在渭州,于是一路往南”,不意“竟在秦州地界”,后来“又见蕃人”,又撞见“你们都说要去渭州”,他便“随众一起来到渭州了”。 朱文听得头大如篓,只好道“大郎便是说从天都山出来也好啊。” 李寇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天都山,否则怎会走错路程来渭州去了秦州” 朱文无计可施,只好帮着出主意。 他道李寇只推说一切不知,只糊糊涂涂到了秦州地界随着流民涌入渭州便可。 朱文自说与李寇父辈有交情,只是不知音讯十数年矣,曾有书信往来书信都遗失在兵灾当中“若如此,才好有见面不相识,后来谈及才知晓的缘故,只是这又要找个由头,好证实大郎是宋人,不然恐为一些觊觎宝货的诬告是西贼探子大郎是不甚知晓人心的,为了钱,一些人草菅人命算甚么。” 这话李寇赞同,只是他奇道“可见有我这般年纪,起落杀西贼十数人的西贼探子” 朱文恍然道“有此一事,纵然有人说大郎是行苦肉计,那也有辩驳头了。” “好办,只须叫他们也行此苦肉计便是。”李寇道,他又叮嘱,“可叫家人都记住此事。” 然而他把交情都推到祖辈头上,否则若教官府问起父姓母名该当如何是好 父母定然要长命百岁无病无忧的 朱文笑道“看起来大郎祖上也有些龃龉。” “那是相当不浅的龃龉。”李寇不再提此事。 他只说家人失散在兵灾之中,朱文也并无异议。 商量妥当朱文先去叮嘱家人,李寇径直出门,却见梁登怏怏自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帮闲,看起来都是很不快活。 那梁登口中喷着酒气,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看他衣角有黑碳颜色,应当是去谈生意了。 李寇站在拱门外看着,梁登见了他,吩咐两个帮闲“去把那账目都收拾起来,几日后返回华亭去。” 而后他向李寇拱手很是意兴阑珊道“李少君可是要去军司衙门” 李寇道“梁先生有什么心事” 梁登过来一屁股坐在拱门下的门槛上,抓一团雪在手里抛来抛去,恼火地道“平凉县人好不爽利,洒家百石石炭,雪前赊欠给他们,雪后了也不结算,又推说冬日将去不须石炭了,直娘贼就是用了别人家的,手持欠单不肯痛快结账,要洒家再压些碳价而已。” 李寇心道原来渭州之下这里还有个县。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他心里又踏实一些,于是借机打听渭州的行政区域。 梁登不疑有他粗略一说,李寇心道“原来宋朝的州也分上中下,渭州是个下州,这应当是以人口为算法的吧要不然以渭州支撑泾原路对西夏作战大本营的地位,不应该是个下州才是。倒是这五县一城一堡很是陌生,若不然,以平凉、潘原、安化、崇信以及华亭五县为一州,大略也能对应上半个市。只是这靖夏城与甘泉堡又是什么地方甘泉堡这名字似乎颇为耳熟似乎曾经听过哪本穿越小说里提到过那也不该是渭州所有啊。” 李寇连忙请教梁登“先生走南闯北见识非凡,当知生意之事首在人口,又在经济,渭州人口如何平民年有积累几何” 梁登道“见识非凡可不敢当,”他笑道,“少君与别个同龄人都不同,是个会说话的,果然有渊博家学,”再才说,“咱渭州人口可不多,洒家只看华亭那边有官儿说过,什么崇宁年间的清查,渭州有户两万六千余,不到两万七千,口六万五不足,如今只怕人口多了一些,但也远不足以有四万户,十万口此中必有隐匿,平民哪来那样本事,那些良田千亩的大户,才有隐匿户口的必要。至于这积累,”他一笑道,“少君是读书的,见哪朝哪代的平民岁有积累” 他甚是愤懑地道“纵然书里有些记载,那也不过是富户,寻常平民有几个大老爷们当人看的” 李寇道“这便不提了,梁先生何日归乡” 梁登奇道“少君要买石炭吗” 李寇道“天晴后成年人都去修缮城墙,我也须有个营生才是,有一些碎碳细煤的需要,只是不多,一天有斗足矣。” 他穿越之前村里进行煤改气工作,原来村民家每到冬天就要制作蜂窝煤,蜂窝煤制作器全村足有十几条,后来利用华亭煤矿的便宜气,全乡推动煤改气工作,村里便把蜂窝煤制作器都没收了扔在村委会仓库,李寇要做些小本生意,此时能用的最好也不过蜂窝煤了。 梁登闻言不由悻然挥手“那能用得了多少,昨日得少君请吃酒,洒家送你十石无妨只是细碳耐烧,但烟太大,又没火苗,少君要来作甚” 如此说来煤的价格更低一些 李寇心喜嘴上说道“做生意须分文打算,怎能受梁先生的赠送,若是先生要在州城多待日,到时来找先生买些碳末就好。” 梁登道“这却容易,洒家吩咐碳店仔细着些,少君要买,只管去便是。” 李寇道“那就多谢梁先生了。” 他要再问些周边局势时,朱文从后头出来了。 张小乙也在前头叫道“快些走莫误了时辰捱一顿好打” 李寇只要与梁登暂且作别,只盼这人能在县城多待些时日。 此地是故土,却不是他熟悉的家乡。 他只想多问一些,多找一些能与记忆中的故乡重合的地方。 要不然,他不知要怎么度过或许一生也无法完全安定下来的恐慌的这个阶段。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可怜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章 此事定有蹊跷 一夜落雪,渭州银装素裹,积雪压在路上,偶有行人来去留下脚印,渭州内城安静至极,外城鸡犬相闻显得越发清晰,便有个人说话也彷佛那声音会在地上敲打出回音。 天很冷。 李寇留意朱文与张小乙脚下,可见朱文走路重心很稳,张小乙只是个寻常军卒。 那两人聊着天,张小乙倒是个很健谈的人。 他与朱文说起修城墙的事宜。 张小乙道“今年要修的只是瓮城,这个还好,只是怕开过春西贼来犯境,此番灭了地贼的谍子窝,据说又是那曹勉的嫡孙亲帅,怕是要来报复。” 朱文道“来便来,经略在此何惧他曹勉。” 张小乙笑道“只怕正军那些家伙不愿。” 正军想是野战军之类 李寇请教“都在州衙做事也分正军吗” 张小乙笑道“所谓正军,便是提辖编练出来送往边关的那部分之一,比如咱们泾原路就有十路,经略相公家的大公子便是泾原路十路军将之一。这是用以和西贼作战的,可进攻,可退守,平素并不守卫。这另外守卫的,便叫做戍兵了,守卫变成,烽火台,乃至于传递一般军情,那便是戍兵。十路军将麾下与戍兵便是正军,也叫禁军,此外咱们州衙所帅军卒乃是厢兵,少君对此一无所知吗” 李寇道“为避西贼终日奔波山林,故此不知。” 张小乙叹道“与西贼年年打月月打,苦的只是咱们这些小人物。” 他颇好为人师又为李寇讲解“正军即禁军之外,咱们厢兵乃是守卫一州一县的城市,乃至于为州事,民事,甚至于民间诉讼奔走的,这便是厢军。除此之外,还有县里的土兵,比如咱们平凉县许多衙门,实际上都是土兵在做事,宪司多也以土兵充任衙役差拨,寻常都由一州虞侯、都虞候统领,大抵都是厢兵的补充。” 说到这里他有些嘲笑地道“乡间也有一些军卒,不入军伍,不吃军粮,多由县衙发放钱粮,此所谓弓箭手,其中骁勇者可补入厢军、禁军,寻常都在县尉手下做些跑腿的活计。” 李寇明白了,正军便是野战集团军,厢兵乃是警备部队,土兵多是吃衙门的饭,因此只能算警,或许可以算作民兵乃至预备役。弓箭手便是最基层的军卒,在宋代军警不分家的朝代,土兵与弓箭手是吃地方财政的,也被禁军甚至厢军看不起。 李寇道“都头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些。” 张小乙道“少君机敏,又是读书的人,要知道这些知晓听人讲一遍就好。” 朱文笑道“只怕不是衙门里做差也不知这些,还是张都头见识。” 三人说着,两个笑一个听,出了小街到了大街上,只看街道宽有三丈许,两畔立着商铺人家,却不见哪家高门大院的大门冲着街道开。 李寇奇道“这么宽阔的街道,两边多有空地,何不把门开在这边” 张小乙更奇道“少君见哪家大门往街道开的” 新时代,你想见一见吗 李寇道“山林野人,都头见笑。” 张小乙道“这还是在国朝,洒家听说书的说,唐朝时候连铺席都不得冲着街道开,多是市坊内围成一个圈。” 朱文道“那时候是这样的。” 李寇叹道“这可真是现眼了。” 话音未落,忽有人从后面跑过,叫道“马娘子和离案开审了。” 继而有人从铺席里探出头,看两眼叫道“真是马娘子和离案要审不是说经略相公要待开春才问案吗” 又有人叫道“吴大你可莫乱说,都说马娘子与那王家和好了。” 跑过的那个看着是个闲汉,脸上脏兮兮的,一身发馊的味道,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扎起,见有人问,笑嘻嘻地嚷道“你们知道甚么王家先是贪图马娘子的嫁妆,如今阔了,要与甚么奢遮人物结亲,自然要与无依无靠的马娘子和离,洒家甚么时候骗过人” 有人喝道“你亲眼见经略相公要亲自审理这案子吗” 闲汉道“这洒家可不知,只听王家嚷道,经略相公要亲审此案,洒家还听王家的帮闲说,那马娘子待人苛责,这一番定要她遭报应,你们品,你们细品,这莫不是要把马娘子赶尽杀绝么” 于是有老人慨叹着点评“马娘子如何苛责咱们可不知,只是王家忒不是人。” 这一番吵嚷,激怒了张小乙,当时腰下抽出刀来,掉转过去将刀背在那闲汉身上一顿打,骂道“你这等腌臜泼才,惯会寻衅滋事不是教你瞧热闹,你莫要跑,看洒家打死你个泼皮无赖。” 闲汉撒腿便跑,跑远了才回头笑嘻嘻道“那马娘子也是个美妇人,与你” “狗才,看俺打死你。”张小乙还刀入鞘,却从腰下解弓箭。 这一下那闲汉魂飞魄散,滴溜溜绕着铺席亡命狂奔。 李寇不去评说那张小乙,他只是奇怪什么案子竟要经略使亲自审问 朱文低声道“莫问他,快走那马娘子是个人物,她是太宗朝名将呼延赞家金头马氏老太君娘家的,六年前从河东到渭州,所带家财何止百万,经营起好大一个粮行,渭州粮商王家本事个破落户,仗着出过两三个秀才,与马娘子祖辈有婚约,马娘子遂下嫁王家,掌管王家家产以来,此不过五年光景,把个破落户带成泾原路八大粮商之一,我在秦州也久闻这位马娘子的名声,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女子。” 他见李寇执意要问,只当是少年人好奇便大略讲了。 李寇却要得知这时代的律法。 他问朱文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朱文也不知王家与马娘子到底为何和离,他不是好猜测别人家事的人。 张小乙追出十数丈,见那闲汉跑得快,便扔下“下次见定打折你的狗腿”,把弓箭又挎在腰下弓壶箭囊回来了,见李寇好奇,便悻悻道“那等有钱人家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 说到这他忽然不肯多说了,只催促要快走。 李寇过了片刻,见行人多有与他一个方向的,情知是去都看热闹的,忽然冷不丁问张小乙“这不过寻常争家产的案子,不该经略使亲审的不是” 张小乙忍不住愤愤低声骂“那王家粮行也是供应平夏城禁军伙食的。” 李寇这才明白这个案子有多重要。 不过这也未必一定要经略使亲审。 此中必有缘故,只怕少不了利益争夺。 果然张小乙又道“时风如此,官宦人家也爱钱,漕司那边有个大官,膝下有一女,爱慕王家的青年俊杰,又有本州同知做媒,这里头谁知有甚么缘故,只是可惜那马娘子,人都道待人苛责,只若渭州没有这样一个娘子,凶年谁知麦子贵到甚么地步去,她只是一切都按规矩办,少不得王家家大业大人多了便出那么一些坏种,这是合起火来要赶马娘子出门。” 李寇心道这娘子想来竟是个奇人。 现代家族企业也必不可免的事情,她要用规矩来裁定。 这也难怪会被王家所不喜。 张小乙低声又道“王家三郎出妻,名是婚后无子女,实则渭州哪一个不知那厮留恋烟花之地,早年便坏了身子他家那两个哥哥也不是好货,为那一份家产只撺掇弟弟寻花问柳,如今眼看着马娘子手下每日大钱往来不下十数万,急了。又那两个的浑家更不是好货,又遇上个老来昏聩的老头子,此番怕是被同知的撺掇说昏了心,也不想若非马娘子王家算甚么人家破落户而已。” 朱文惊道“如此算来那帮人要经略使亲审此案” “莫说”张小乙忙叫低声地说。 李寇算是理顺了里头的缘故,无非是当大官的瞧中了泾原路八大粮商之一王家粮行的钱,王家瞧上了那大官的势,又有个渭州同知从中说和,于是远嫁渭州的马娘子无依无靠,又手握王家的钱财,如今只好成了权钱结合的牺牲品。 只是这与经略使有什么关系 朱文低声道“经略使身体情况很差,此番自京师过来竟连军事也不甚管理了,只怕是有人想经略经略,要么累死经略使好让他们上去,要么便是看经略使为难。若判王家人理亏,必有甚么乡绅父老之流,要以婚后无子,三年可出的理由攻讦。若是此中更有西军之中的龌龊龃龉他若要判马娘子理亏,民心只怕不服,毕竟马娘子虽苛责粮行的人,然平抑粮食价格、凶年依照三司所要求赈灾,那是实打实地有人心在这边,更何况马娘子供应西军一路将士粮秣不愁,若是让别人掌此机要,一个不好便要军心哗然。” 李寇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厮们是要经略使心力交瘁,要在这个关头逼死经略使。” 朱文与张小乙都叹道“那厮们岂不正是这个打算吗” 只是李寇却说“只怕此事要为难的只有这位马娘子了。” 张小乙奇道“此话怎讲的” 李寇不说,他猜测这位折经略使怕是要推别的部门出来判决了。 官与官斗本便伤民,何况什么同知之类来势汹汹折可适怕是要暂且避让锋芒。 而且,此事只怕并非只是什么宪司什么同知的计谋。 李寇可听他们说起好几次折可适刚从京师返回的消息。 那皇帝老儿真就没有什么指示吗 李寇此时喜忧参半,若是折可适在马娘子和离案忍让,怕是要在推他儿子上位的事情上扳回一城了。 难怪那厮那么快就让全渭州知晓了他与朱文“助”折彦质立杀西贼谍子,并顺利救回巧匠王小乙。 他恐怕是要有大动作的。 只是平白教李寇得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章 渭州瓷怂 站在渭州知州府衙门外,李寇有一事不解。 他请教朱文“不是有宪司吗为什么要到知州府衙告状” 朱文道“大郎可知国朝官制” 李寇道“我要知道怎么会问你。” 朱文道“那就是了,大郎须记住国朝分路,也是有不同分法的。政区之路,与军事之路截然不同。我们所谓泾原路、河湟路,乃是军事分法。若以政区而言二路只是一路,便是如今的秦凤路。若在早些时候,神宗朝之前,我们所在的秦凤路,与如今的用永兴路,还是沿用太宗朝分法,叫陕西路。大郎若知唐代的道,便知如今的路了,大略都是一样的。” 李寇哪里知道什么道,但他看神探狄仁杰时听过“江南道”“河北道”乃至“剑南道”的说法。 “这有什么不同”李寇请教。 朱文笑道“唐代的道,只是监察的权责划分,权力分化并不很严。太宗朝废黜唐代的道,盖天下十五路,以转运使监察。仁宗朝设京畿路,又河北四路,遂有十九路,神宗朝后期,又增设四路总共二十三路,秦凤路与永兴路便是那时设立的。不过这时的路,权责以清除划分为四,以军司统管民政,以漕司统管监察财税,又以宪司管刑名,以常平仓管义仓救恤。此所谓经略使、转运使、提刑按察使、提举常平使四司。” 李寇明白了,只是莫非四司之上没有统管协调的吗 朱文道“有遥领的检校之类。” 李寇凌乱至极,让读书人也搞不懂的官制用来做什么 只是防范外官造反不成吗 可他还是不明白让经略使管离婚的事情,这不应该是宪司管的吗 “经略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何况秦凤路军司有二,河湟路经略使管西边,泾原路经略使管东边,宪司却只有一个,或在泾州办公,或躲避转运使去了秦州,谁知道呢。不如都交给经略使,何况渭州的宪司衙门,是在知州手下办公的,知州自然有问责诉讼的责任。”朱文半天才说。 李寇叹道“看着是经略使执掌大权,到处又都是掣肘的,又以州事拖后腿,想要经略泾原路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张小乙插嘴说了一句“平时倒是有各司尽职尽责”。 也便是如今各司不尽职尽责了 李寇又请教“此时不能交由平凉知县处置吗” 张小乙悻悻然低声骂道“那厮是个滑头怎肯这时钻出来,何况他也要高升了,洒家听人说甚么京东东路还是哪里,有个什么青州知州是欠缺的,那厮资历够了,正在设法调遣,走的是蔡相公的路子。” 莫非是蔡京 李寇只知道姓蔡的有这样一个当过宰相的人。 张小乙又说道“此案在诸司看来事关重大,知县问案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索性推到经略相公眼前了。” 那是的确想教折可适左右两难。 一边是供应军粮必定要稳妥,一边又是什么“无子即可出”的规矩。 李寇心里道“看民间的想法折可适倒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他安排推举儿子上位的手段迅速至极,想来平时也是个虎狼之将,只是此刻身体不好这些手下便敢公然逼宫,健康果然是革命的本钱。” 他随口与张小乙说道“那也见经略使民心所向。” 正说着,白雪覆盖下的州衙大门打开。 李寇极目望见院内有好几进院子,最前头的院子里两边有游廊,对着大门的是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公堂。 “那是诸司问案的大堂。”朱文道。 他也正在奇怪,诸司问案的大堂上如今已经坐满了人。 看那满堂的蓝袍绿袍官儿,不见有一个红袍的。 莫非经略使教诸司来问此案 大堂内传出话来,叫军民人等可到院内听案,只是不准大声喧哗。 传话的人喝道“经略相公体魄不安,惊着虎驾仔细打翻你们的皮” 门口聚集的数十人上百人连忙噤声。 正此时,大堂后头转出几个人来,只见七八个蓝袍绿袍的官儿,簇拥着一个穿一袭红袍的,头上戴着戳死人的帽翅的官帽,疾步走到大堂最上头,那红袍官儿先坐下,两廊安排的高桌子后头,那些蓝袍绿袍才都坐下。 李寇远远望见两个人从大堂一侧转了出来,姚平康还是那样子打扮,顶盔掼甲按着腰刀,看起来怒气冲冲很恼火,一旁并肩的是折彦质,他却换上了一身绿袍,头上也戴着有长长的帽翅的官帽。 两人身后又跟着出来个绿袍官儿,看他样子似乎满面堆笑在跟姚平康说话。 姚平康脚下加快走出大门来,站在台阶上环顾一圈,那绿袍官儿又要拉他,被他一袖子甩开,叫道“归乡人李寇,秦州来的流民朱文,可到了吗经略相公片刻要问铁鞭寺与西贼挟持巧匠王小乙之案,可须做好打算,知便知不知不可胡说。” 李寇见朱文上千拱手“秦州流民朱文在。” 李寇便也拱手“归乡人李寇在。” 姚平康脸上不笑嘴里喝道“昨日一时可都记着么” 正这时,又从游廊里转出个蓝袍的官儿。 那厮脸上笑着,眼睛里哪里有半分笑意。 他居高临下背着手盯着朱文,竟把李寇视若未见。 那厮问道“你二人可是亲眼所见朝请郎杀贼的” 朱文道“自然亲眼所见。” “若有半个假话仔细你们的皮”那厮骤然张目叫道,“本官主一路刑狱” 他未说完便被姚平康讥笑道“俺记着宪司的陈按察使不长得你这么个模样” 那人怒道“本官身受按察使调遣特来询问案子,你这粗夫聒噪甚么” 姚平康不惧他,又讥诮一句“似乎只是你要与王家结亲的案子罢了”。 那人面皮突然涨红,他叫道“折经略家的公子立功,合该折经略避嫌,本司有权定夺。” 姚平康便抱手嘲笑“你当是金銮殿里考状元吗你也不是官家,何来本该定夺一说”他拍着刀柄说,“此乃军事,休说是你,便是按察使到了,怕也不该问一问军事之权责吧你要打破本朝的祖宗家法不成” 这时,有车轮毂毂从一侧来了。 李寇瞩目看去,只见两辆两轮大车,前头一辆簇拥着七八个穿绸缎短衣的人,虽看着不飞扬跋扈,只看他等有的提着腰刀,有的提着大刀,赶车的苍头老头也是个挥舞长鞭不怕打到旁人的。 那车停在州衙门口,车里有个略带山西女子口音的道“好了,自在等着就是。” 又有个更显小些的女子道“娘子,马氏也跟上来了。” 那女子道“她为那粮行自然是要来的。” 后头那辆马车却是个寒酸的,车顶芦席有破损的,只是看着破损处很是崭新,接口处被拉扯变形了,应在来之前有人攻击过那辆马车。 那车只有两个跟着的,看起来都是十七八的,两个小厮愤恨瞪着前头那辆马车,赶车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棉衣,怀里抱着长鞭双手提着缰绳,挽力也是两匹骡马而已,只是骡马高大看着很是雄骏。 那车有窗,窗上无帘,里头坐着个打扮得清爽,只是憔悴的很的女子,大约有二是二三的年纪,算不上十分有颜色,稍稍画了黛眉,略略擦些脂粉,形容很清瘦,稍稍圆润的脸型也清晰可见颧骨。 只是她的发式颇古怪。 李寇看两眼便不多看,那是个漂亮女子。 只是他见多了电视里雪白亮丽的女明星,倒不觉着十分让他惊艳到了。 他只觉着那女子发式很古怪,长相倒有些像演员高露。 李寇往车后跟着的人看去,前头有六七个看着颇是义愤填膺的短衣帮闲,只是他们都穿着新衣。 “那马氏若真是个以规矩管家业的,看她的随从都是旧衣打扮,而后头那几个却是新衣,又与她不很对付,怕是那什么粮商王某新衣大钱收买了那帮人,或者便是他们觉着马氏交出权力,他们的好日子便到了。”李寇心下猜测。 他又见那六七个后头跟着十来个人,两边走着两个个头不高的汉子,都留着长须,一家一个打扮一新的妇人,看姿态颇是亲昵,猜测那是王家的长子次子。 那几个中间又簇拥着两个,一个脚步虚浮眼圈发黑的无须青年,个头倒是不低,年纪大约有二十五六,面上颇有些喜气洋洋的颜色,努力却要做出肃然的样子,他扶着的是个苍头老头,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脚步蹒跚低着头只管走路,似乎是被那青年拖着一般。 那应当是粮商一家了 李寇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讥笑“老儿倒是有几分羞耻心。” 他回头看去,却见是个险险被张小乙射杀的闲汉吴大。 这时,李寇察觉有人到了身边。 他余光一看,见是折彦质。 折彦质低声问道“李大郎怎么看待那几个” 李寇未及说话便被那王氏兄弟三个的骚操作惊了。 那三个见蓝袍官儿站在台阶上,竟连他家大人都不扶了,齐齐抢上去长揖到底,两个年长的道“赵推官。” 原来那厮也姓赵 李寇瞥到折彦质似乎也哑然失笑。 赵推官面上一怒,正要发作时,却听马车里女子道“父亲不在大堂问案,怎么跑到外头看热闹来了” 李寇险些忍俊不禁,原来小赵是来拆老赵的台的 王家那三个先不避嫌,又有那小赵娘子“天真无邪”。 赵推官真真是太难了。 这才到哪里,那两个打扮一新的妇人又过去行个礼,满面笑容道“赵推官原来早到了,怎么都不去家中歇脚” 这一下姚平康也哈哈大笑。 赵推官长叹一声,只好让那老头先喝止五个小的,自去喝问姚平康“你笑什么” 姚平康哈哈大笑不止,他也不说笑什么。 这时,大堂里传出话来说是经略使要先问王氏与马娘子和离一案。 赵推官叫姚平康笑得面红耳赤,他只好凶狠瞪一眼朱文,统着手逃也似钻进大门,绕过游廊往里头去。 “先去,先去。”姚平康指着王氏那几个笑得捶胸顿足,道,“你等先去,早些与赵推官结了亲家,州衙门外见了面也不需假惺惺叫一声,”他捏着嗓子,学那两个妇人说话,“赵推官” 车里那女子又叫道“姚横行仗着权势敢欺负人么” 姚平康嘿嘿笑一声才说“俺哪里敢欺负富甲渭州的王家,俺巴结也来不及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放肆,王家老头越发颜面无光。 他竟一把推开三个儿子,拐杖笃笃敲打着台阶自先上去了。 众人渐渐跟着进了州衙一进大堂。 李寇拉了下朱文也要进时,马娘子从车上下来,她避开别人,只叫那几个随从在外头等着,她目不斜视绕开李寇走进了州衙。 李寇叹了口气,马娘子个头也比他高了许多。 姚平康走下台阶来,凶巴巴地喝道“你这厮叹什么气” 李寇看他一眼摇头不说话,绕开也要跟着进去先看个热闹。 折彦质笑着拉住他,道“姚兄昨夜至今可是久住张员外家附近逡巡了一夜,李大郎可要请他吃酒才是。” 李寇愕然,而后便知这是折彦质甚至折可适的安排了。 想那赵推官的来意恐怕不只是要令折可适在马娘子和离一案里左右两难,也有破坏那折彦质前途的用意。 纵然如此,以他现如今和朱文的地位,若无人家照顾只怕要为那赵推官下手整治。 至于那些救回来的孩子,他们此时应当早被折彦质设法教会说词的。 王小乙与周侗应当也不会阻挠折彦质立功。 如此说来,他与朱文倒成了关键证人。 李寇与朱文面面相觑。 这才叫神仙打架他两个凡人掺和进了。 他正要谢过姚平康,又听身后女子喝道“让开” 李寇回头看,见一个披着鹤氅一样的大衣的年轻女子,怕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寻常,眉眼里却多有戾气,身边跟着个横眉竖目的十四五岁的小女子,两人一起瞪着他。 原来他挡着人家的道儿了。 “请。”李寇让开中间的路。 两个小女子气鼓鼓走上台阶进了一进院子。 李寇看那两个穿绫罗绸缎,戴金银首饰的女子不由又笑。 姚平康人不住也跟着笑,却问李寇“你这厮又笑甚么” 李寇道“只是见了几个瓷怂。” 这话姚平康竟是知道的。 他先是愕然,而后哈哈一声,见那两个小女子凶狠地回头瞪他,便急忙假装骇然地捂着嘴,眼睛骨碌碌转着,指缝里传出“嘿嘿”的忍耐的笑。 那两个小女子才转身又往最里头走。 姚平康放下手面上再无笑意,口中却笑着“瓷怂,嘿嘿,看起来王大王二确是两个瓷怂,王三长得秀气却要占个便宜,只是谁是瓷怂,只怕尚未可知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八章 为这官衔也该反 李寇原本不知折彦质与姚平康出来找他的用意,直到进入州衙被两人拉着过游廊到大堂一边。 折彦质低声道“若是直入大堂,同知定判你们一个藐视国法罪,好赖先打三十杀威棒,寻常好汉一顿打也捱不了几天。” 李寇心下吃惊,这是他第二次因为不懂宋代的规矩险些吃亏了。 李寇拱手道“有劳折兄。” 折彦质吃惊道“我若与我家娘子成亲早些,儿子也与你一般大了。” 李寇奇道“那你有这么大的儿子吗” 姚平康嘿嘿笑,大手拍在李寇肩头,却被李寇轻轻一抖,那足足有几石重的手落了个空。 姚平康并不见外,只笑说“你这厮是个会说笑话的,怎么总要板着个脸”。 李寇心道把你扔到现代去看你笑得出来不。 这时,那绿袍官儿才说“既是归乡人,与那流民不同,今日判案之后,须尽早到我司户曹落籍,你可莫要忘了。” 这定是有一些交情才有的话。 李寇拱手道“谢过司户。” 姚平康背着手道“你只叫他老杨便是,这厮也是将门,可不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他是转官当了司户的。” 哪个杨家 “自然是鄜州杨家,若不然哪个杨家”姚平康介绍道,“他六世祖便是无敌杨公业。” 李寇肃然起敬,他自然知道演义中的杨继业和历史上的杨继业有差别,可他也知道杨业为北伐慷慨战死沙场的悲壮,演义也是用杨家的忠勇慷慨那股子精气神儿写出来的。 单为杨业战死沙场也该钦佩,那是我们古来千千万个为国捐躯的英雄好汉的代表。 李寇向那杨司户拱手道“原来是忠臣后人,真是失礼。” 杨司户一笑,他倒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他对李寇说“杨家子孙众多,也有辜负先祖威名的,李大郎不必多礼。” 姚平康道“这厮与我们平辈,你管他叫老杨也好,叫杨士翰也好,他要不嫌弃,你叫他叔节也行,只是他自家也不知有多少个兄弟,叫他杨二郎怕是不成的。” 几个人说着话,到了游廊尽头,正到大堂一侧,李寇极目望着大堂上的人,那大红袍的便是折可适。 折可适看也有六七十岁了,颌下留着到胸口的长须,面色极是蜡黄。 只看这一眼,李寇心里断定折可适肝胆有大问题,黄疸多了,只怕胆管也有毛病。 再细看,折可适一手放在桌案上,一手推着右腹上边部位,把身体重心往右边压着止痛。 “肝部不知怎样,胆管堵塞已经很严重了。”李寇稍稍有些惋惜。 这在现代只要半个月吃药治疗就可以,可惜这里是古代。 这时,折可适似乎感受到有人窥测,他只一转头,便看到李寇盯着他看,稍稍愕然一下,折可适便不再多看。 李寇转过目光看了折彦质一眼。 折彦质见他盯着自己的大人看,知道他会些医术,便忙问“大郎有什么妙招吗”。 妙招倒是没有,药却是有的。 李寇迟疑片刻道“肝部只怕已经有些肿大了,胆也有些问题。” 折彦质一喜忙请问“可有法子” “有。”李寇道,“然只能治标,只怕用药” 折彦质还没来得及问,姚平康与杨士翰将他围在中间,姚平康问“能得几年” 他问得很直接。 李寇也便直言“忌口,多慢走,配合用药当无大碍。” 他这话引得折彦质极其质疑,他告诉李寇就连御医局的国手也只保数月。 “他们有他们的国手我有我的村手,国手未必能包治百病,村手也未必没有过人之处。”李寇道,“只是折经略位高权重,一身担着泾原路的军事,干系重大怕不敢遵我的叮嘱。” 折彦质果然道“只怕果真不敢轻易用药。” 李寇道“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这里正说着话,大堂上一声惊虎胆。 惊虎胆这物件却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堂官问案,文臣有惊堂木,武将有惊虎胆,折可适是经略使,又是渭州知州,经略使更在知州之上,他又要体现自己的最高权威,自然要用惊虎胆。 一声惊虎胆满堂寂然无声。 折可适轻咳一声才缓缓说道“为尔等一堂官司,渭州上下多日不安,这个今日请审那个明日来报,我也烦恼。今日正好,你这个有什么委屈,那个有什么所求,一发说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有什么只管说,我自有裁决。” 他中气很足,话声四平八稳并没有急躁。 李寇脸上稍稍有些轻松,折可适肝胆之气不竭就好办了。 但他的呼吸道也有问题,这个却不难。 李寇心下算着用药,忽听堂上有人曼声道“为此事拖延日久,年前拖到了年后,上元节都过了,民众等得叵烦” 李寇看过去,是个绯红色官袍的官儿。 看他就坐在折可适左手下第一位,又比对面第一个官儿高了半席,想是渭州的二号人物了。 那便是同知。 他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李寇不看好这个同知,倘若折可适信他用了药 只是李寇心下并不相信折可适,救他不难,但若救了他也恶了同知,折可适又用静观其变乃至守株待兔的法子对付那同知,为难的却是他一个小小的归乡人。 “看他怎样待那马娘子。”李寇心下要做个比较。 马娘子既安排为泾原路一路禁军供应粮秣,那也该是与军方有些交情地,来时张小乙也说马娘子隐约与军方有交情,这般交情倘若折可适也不保她,那便不值当救他了。 不是李寇小气,他如今不求攀上折家的关系飞黄腾达,他也只要个安身之地而已啊。 他心里想着,那同知又说“下官协助经略相公处置民政,此事合当下官着手问案,只是这马氏既与经略使府有些渊源,又有” 却不料在他下手,在第四个位子上的绿袍官儿冷笑道“爨同知好大的一口白牙,不过寻常一个和离案,既有王家负义在先,便该判马氏的公道,甚么无所出,下官在潘原也知这王三的名声早烂大街矣,此怪得谁来” 李寇心道“难怪桥墩布告上的同知名字我看不懂,原来是个难懂的姓。” 爨这个字,在现代音篡,古代音串,据说本是西北汉羌结合的一个姓,李寇知道这个也还是因为他高中有个同班的姓这个字,只是用繁体字写出来,又在雪色中看不清楚,因此竟不知。 爨同知闻言大怒,喝道“慕容知县甚么时候又当了漕司衙门的差” 慕容知县站起来拍案叫道“下官判潘原县,自当为民解忧,我潘原十数人家儿童为西贼所掳,下官告之到知州府衙,爨同知又说甚么来着就为这一家一户的和离之案,把我潘原十数人家当成甚么便是走失的牛马也该有司尽管侦破,此大事耳。” 爨同知喝道“孰轻孰重” “爨同知才是不知轻重,下官只问你,潘原人口少,眼看春耕至,误了民生,你道下官寻谁诉苦下官只有一个不解之处,爨同知只顾着大户人家的和离,不顾我潘原百姓的生死不成”慕容知县险险火力全开,直奔爨同知面前,看他口喷吐沫,浑然一个大喷壶,一身绿袍随着他手臂摆动,竟把他像个大螳螂。 这一通好喷,竟喷得爨同知瞠目,同僚结舌,无人敢再理会。 李寇瞧着稀奇,忙问朱文“同知什么品级这知县又是什么品级” 朱文低声道“渭州同知不知何品,那慕容知县倒是个正经八百的六品官儿,他是将门子弟,如今正有个妹子在官家身边当了嫔妃,据说十分受宠。” 杨士翰忙拦住这个话头,道“爨同知乃是正经的中大夫,那是正经的从四品阶。这慕容知县嘛,”他很是玩味地道,“他只是个奉直大夫。他祖上传的本是右武大夫,早些时候转任文官了,不知怎的品阶并未升降。” 李寇哪里知道什么大夫不大夫,他只看着穿红袍的比穿绿袍的地位高。 只是潘原这样一个他都没听说过的县,怎么会出一个六品的知县 “故此这慕容知县是判潘原县事。”杨士翰说。 判,是品阶高于差遣;知,便是品阶与差遣相当。 还有一个权,那是品阶低于差遣的叫法了。 李寇听得头疼,只为这官衔儿只怕也要烦死宋朝的官员。 他奇怪打量着杨士翰,他说起这慕容知县 是了,那厮是个有个当嫔妃的妹子的官员。 这应当是所谓的外戚了吧 只是那慕容知县怎地也是为折可适解围,这三个人也瞧他不起 这莫不是宋代的“党同伐异”不成 李寇不再多问,他知晓常识性的问答这些衙内们应当是愿意好为人师的。 倘若人情世故还要问他,必为他们所耻笑。 他心下细思这六品的官儿当着不知名一县县令的差遣,心中便明白了。 古往今来官场上莫不是人往高处走,如今渭州乃至泾原路随着折可适病重,各路人马都打起了小算盘,同知有他的盘算,知县未必没有知县的野望。 这慕容知县火力全开,看是为帮折可适,他是看准了一个官位啊。 他既有在宫中受宠的妹子,想来看准了一个官儿要进步还是有希望的吧 这小小一个渭州如今可热闹了 李寇索性筒着袖子,彷佛在看原时空的场面。 他老神在在反倒让高居虎位上的折可适奇怪至极。 那小儿似乎真有些本事 “热闹了。”折可适索性也筒起袖子,眼中有些笑意看着阶下两个要打起来的文官儿,笑吟吟地心里想。 只是腹部疼痛难忍,若不然倒也能安心看个乐子。 “老虎尚在,猴儿便要闹翻天了么”折可适心里想,又想起京师之事,骤然腹痛加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章 猛虎睁目 大堂上早已吵翻了天。 那慕容知县火力全开只逮住“潘原民生”好一顿喷,他险险指着爨同知鼻子骂“纵然是个乡野小儿,也该知道民生维艰,如今我潘原县有十数家,儿女为西贼所掳,哪里来的心思春耕爨同知只知掳掠民资,今日要这个捐,明日要那个役,却不知一粒麦,那也要春耕夏灌秋收,你爨同知冬日里才能搜刮十数家儿女为贼所掳,数百家春耕不得,冬日你你又要从何收钱粮,为你的前程去” 同知大怒,手下个绿袍官儿拍案而起怒喝“慕容知县这是污蔑吗你有何凭据” 慕容知县袖手冷呵呵笑“下官自是有凭据的,只是不须你等看,自有人奉送到了朝廷,彼时再看判断。如今儿童都已找回,千家万户齐念阿弥陀佛,倒是同知又要判有眼的都知端地的和离案,又遣人恫吓我潘原民众,教不得寻衅上堂上领各家儿童回家,好端端把些小孩子放在州衙,莫不是你爨同知要当通判不成,非要作个知州,好把小孩子又发卖西贼,敛些财为你的前程吗” 这番话说来教满堂不敢出声。 这可是诛心之论谁敢为爨同知张目 莫不是要被这狂徒也封个“里通外国”之罪 李寇此时完全看明白了,慕容知县大义凛然也好爨同知胡搅蛮缠也罢,他都只为了自己的前程。 倒是这通判一职让李寇惊讶。 他听小妹说通判寻常都是皇帝的耳目,渭州乃军州竟能让通判空缺 莫非慕容知县的目的便是通判 堂上一片寂静,折可适慢吞吞道“爨同知莫急,我这不是升堂问案了吗慕容知县也不必言辞激烈,爨同知甚么打算也要朝廷议论,你有看法可莫夸大其词。你等都坐下,我自有区别先问粮商王家与马氏和离一案,传当事者来。” 堂下两列衙役才乱哄哄站直了,把水火棍在地上点,挨个往出传“经略使均令,传渭州粮商王氏一门,与当事者马氏上堂。” 两边上堂,马氏低头站在左侧,王氏父子四个都站在右侧。 那两个妇人站在堂外踮起脚尖往里头看,看那两个喜气洋洋的不当她们要和离 折可适问道“你两方都莫着急,各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证据,都说来,有的是诸公为尔等做主。” 王三叫道“无它,无它,只有婚后数年,竟一无所出,因此要离。” 折可适尚未说话,爨同知手下那绿袍官儿便道“这也不难,只需司户便能判决,何必来这里” 王大当即道“寻常案子,也不敢劳烦经略相公亲审,只是我家业大,马氏平日里又好恶人,上下齐有看法,这和离怕是和离不过的了。” 正这时,马氏忽然道“这有什么好和离不过的我也不要你王家一文,只我那一处粮行,那是自娘家所带来的,我只要我那粮行,此外分文不取。” 这话却把王家那些吓坏了。 李寇在一旁皱起眉头,这马氏不是糊涂的人,既有律法撑腰,她在王家所挣的钱财,多少也该带走一些才是。 莫不是压力太大她不敢所要 李寇余光瞥到折可适似乎略微露出一点喜色,转瞬便都消失了。 他又看折彦质,折彦质惊愕得半晌无话可说。 那么这是马氏识得利害自己放弃了合法所得 此中必有蹊跷,不是马氏聪明便是有人仗势施压。 可折可适不当如此,真有和离时依照出力多寡分家产的律法,他只需秉公执法便是,何必要让马氏放弃合法所得 那么是旁人施压了吧 李寇目视爨同知那伙,他们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是马氏自己的决定。”李寇心道,“这女人在打算什么” 各方都在想,马氏神色平淡又道“我嫁入王家,那是父母之命,为王家妇,经营粮行也算是本分。今嫁入王氏已有五年,无子女,当出,风俗如此,天命能奈何只是我有一言,”她回头从所带包裹中取文纸一摞,道,“王氏所说苛责下人,此必不生受。我有合约百份,王氏所雇帮闲,所请经济、小经济,乃至于骡马车队无不有约在先,又与泾州、原州等粮农协议,无不一一在此。” 有衙役呈上协议,折可适拿着看一眼并不知马氏意图。 马氏肃然道“王氏所雇帮闲,闲时一一月为期均领工钱,无一日拖延,无一文亏他。渭州各粮食经济、小经济,每季度所获得,归王氏的都在协议与收讫中备注清楚,又有王氏族人点验后花押在此。骡马车队以分量发付的待遇,也有付出收讫都在此处。” 说完,她扬声问道“王氏帮闲伙计,每月千五百文或等值粮食、布匹,哪一样差过吗” 鲜衣的王师帮闲无话可说。 他们打字不是一个何曾想过有文书契约 这下却让王氏为难了。 马氏又道“至于各县、镇乃至村庄的小经济处,年赚多寡都由他们自己勤奋懒惰所定,此天下之理,所谓亏待苛责一说,我不知从何起。骡马车队若有异议,一来商定,二则分道扬镳,三也可公堂告状,想也不止有苛责之说,便是有,为主家所请自当不差毫厘,这也是行之天下而有效的大道理,若有太多亏损,本该是骡马车队自负损失,又与我苛责与否有什么干系” 王大喝道“我王氏的生意” “王氏一门,出力者少而乞讨者多,每月每家所发付粮食、布匹、钱物一一有各家花押在此,敢请诸公过目,渭州可有比王氏一门岁入更多的家庭吗”马氏目视同知问,“我曾记得去岁,爨同知寻王氏借粮” “大胆”同知当时面红耳赤,不想这妇人竟把那糗事拿来说。 不了折可适拍惊虎胆喝道“公堂之上,马氏你可知捏造事实诋毁官身的下场吗” 同知急忙道“此无端私事耳。” “公事私事,下官自有分辨,民不可诋毁官身,官也须教民开口说话,何况马氏于西军诸路军马都有恩惠,何曾有一次送粮迟延,又何曾缺乏过一斤口粮半匹布帛此朝廷也表有功者,爨同知要堵民口不成吗”折可适喝道,“莫不是你来审案下官怎么听各司都说爨同知审案时,并不问这些” 慕容知县阴阳怪气地道“许是有苦难言不敢多问罢了。” 折可适道“你两个都住嘴,下官问案,你又有这个说辞,那个说辞,本官问个详细也不可,来来来,爨同知来问案,下官饶你一日经略使坐坐如何” 他一发怒,腹痛又增。 那爨同知哈的一声,索性扭过身背对着折可适坐下。 这是纯属撕破脸了。 只是那厮只把希望寄托在折可适死,未免落了下乘。 “下作是下作至极可极其有用。”折彦质低声喟叹一句。 李寇不语,他上下打量那马氏,才发现她是个少有的人才。 她证据齐全,又退出分王氏家产的圈子,如今又把她掌握下的王氏粮行待王氏的人、粮行工人、合作商等各方的待遇都拿来说话,表面是堂堂正正为她争个口碑,实则这是破釜沉舟,要把王氏的自己人与合作商都推上一个高度。 今日你都说待尔等苛责,我要看接下来你们又是怎样一个宽容。 你敢宽容,只怕那万贯家财也要早早败光了。 “她是个人才。”李寇心道。 只是她未免悲情了一些,这是拼着往后为那爨同知等人变本加厉逼着逃离渭州才要与这帮人撕破脸拼命。 不过,这小妇人也未必没有别的计划。 她怕是不信折可适不临死前先坑死爨同知那帮人的。 她徐徐道“爨同知自王氏粮行借粮,三千石粮食,十五万飞钞,这也是王氏粮行的账目,这里都有记录,只是此事已是往后王氏与爨同知的账,我且不问。既不问爨同知要钱粮何用,也不问王氏怎样收回,事已至此,我只求两样,我原有粮行,及八百石上等麦子,三十匹棉布,分文不可少须尽数还我。其二,王氏所传无子当出,我认,然苛待众人之说,既是王氏所传,王氏应当传告州县,有事实俱在该还我清白。” 王二叫道“那账目都在你手中” “闭嘴”王家老头既惭又愧,长叹一声,当即道,“王氏当赔罪原马氏粮行,还;八百石粮食,以上等新粮,还;马氏清白,王氏当还。”而后他又说,“王氏兴商,多是马氏的功劳,钱粮须分三成” “不必,王氏粮行所储藏麦子,春日都要发付平夏城去,王氏与我恩绝情断,我倒未必要逼着王氏寻死觅活。今日案断了,账目一一交付,此后两不相欠,彼此相安。”马氏道,“只在此处有一个公事,早先与军中签订协议时,是我亲手签字画押,如今王氏粮行换了主人,该由主事者替换,还要请经略府遣人监督,毕竟今日之前,王氏做生意的粮食无一不足,军中所需粮秣,年前我也准备妥当,须防接手的要军中寻我要粮,我却还不起。” 这话一出,王家老头一翻身便昏了过去,他只叫一声“孽畜害我” 大堂上顿时人仰马翻,一众官儿也坐不住了。 然州府衙外忽有人喝彩“王氏粮行换了东家,渭州的量价也合该降下来了” 一时百人呼应,渐渐不知多少人呼应,有人竟高声叫道“王家仗义,渭州量价要降” 李寇呵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要把王家往死路上逼啊。 只怕这手笔不是马氏一个小妇人能做到的。 折可适这是要看一出好戏才暗中安排的计划。 但这总归亏待了马氏吧 何况她这一闹,纵然能逃离渭州,折可适死后谁能护着她那爨同知上了位,寻个由头找什么亲朋好友为难一个小妇人还是不难的。 折可适又有什么高招 另外,折可适既是名将不该是敢把一军粮秣放在王氏那帮废物身上的。 莫非他要“我只管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李寇又细看人群中,他见那吴大沉着厚重,不有路上见到时那样无赖,冷笑着只盯那爨同知,心中一惊,这吴大不是个寻常小人物,他怕是折可适的人 折可适这是在借机清除渭州的政敌 可他为了什么 李寇看着热闹,心下细想,忽然心中一动,莫不是 “公经略一州,久谙官道人心,老病榻上,尤是猛虎,前朝名将多矣,堪比者,唯刘公法、种公师道,可谓凤毛麟角。公虽前朝名将,守边陲,约官吏,我亦受教多矣。今追前朝诸朝名将,拜公而告,请入前朝将阁,追潘原侯,尚飨。” 李清照代帝制请折、刘、种徙“名将阁”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章 六月债,还得快 李寇不得不想起朱文与张小乙与他说过的渭州局势。 折可适自京师归则病体加重不知什么时候要垮,以渭州乃至泾原路对宋朝的重要性,皇帝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的重要性,朝廷不可不派人准备接替。这个人,不是西军将领怕也差不离,想来与折可适有旧因此他愿意为接任者扫除一些障碍。 若是如此,那么这一切都好理解了。 渭州官员与富商勾结,乃至于秦凤路的官员也掺和进来,他们的目的是从行政与军事上取代折可适后的渭州大局,经济上与富商结盟控制军粮供应。 折可适虽老病也是猛虎,无论以私事算还是以公事计,渭州官吏无一个是他瞧得上的,这些人本该解决。 那么趁着马氏要求和离一事,刷掉这些大大小小的掣肘之人便在情理之中了。 “马氏和离一案可是拖了很长时间”李寇心中想道。 这时,折可适拍起惊虎胆喝道“尔等把本官的公堂当成了甚么” 公堂西侧那些绿袍的官儿忽然齐齐的站起来,一起叫道“肃静,都肃静” 有个络腮胡子的叫道“哪个聒噪俺引军马来打将出去” 一时满堂肃然无人敢应声。 那爨同知也惴惴不安无胆仰视。 折可适道“既是公事,今日一发定了罢。有司何在” 络腮胡子上头还有个白面无须的官儿,他拱手轰然叫道“末将曲克在此。” 他下手的络腮胡子也起身道“末将杨可世在此。” 折可适道“你两个把泾原路第十将的粮秣所需拿来,就此与王氏粮行签了协议罢。” 那两个转身便从后头的文案手中取来纸笔,原来他等早就准备好了。 络腮胡子杨可世问马氏道“马娘子可带那些协议来了吗” 马氏请准随从入内,那苍头老头果然捧着一摞文书来了。 李寇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已对折可适佩服之至。 这人镇定自若出手便是杀招,这一番怕是要把爨同知那一派都打杀了去。 爨同知忽觉异常,连忙道“须等王氏商行推举出个主家才是。” 曲克翻了怪眼嘿然叫道“难不成泾原路一路军将只要等王氏粮行商议出个主家才是” 姚平康在堂侧廊下叫道“待西贼抢了平夏城又须与爨同知无干。” 慕容知县也跟了一句“军国大事岂能等同儿戏” 王氏那三个没出息的这时都急了。 王大先道“该是我来签字。” 王二忙叫“须是大人亲自签字才是。” 王三又说“按功劳也该是我来签字才对。” 李寇心道“真真是猪拱槽了。” 他只看着折可适怕是要拆分这王氏粮行了。 折可适笑道“既然你家大人不省事那便你三个都来。” 那三个欢天喜地刚签了名,王家老头终于教捶背掐人中叫醒了。 他只一听三个儿子都签了名,又不察折可适意图,只好拿眼睛去看同知。 同知倒有些喜形于色。 李寇回头看折彦质一眼,这人至此还没有看出他父亲的意图。 他只是关心折可适的身体状况。 “要在渭州立足,必须不招惹这折可适,他是一头猛虎。”李寇心中计较已经定了,他拉一下折彦质,低声道,“你若信我,说服你家大人,不须一月,少说也能续命年。” 折彦质先是一呆,而后大喜过望却又质疑重重。 “我在渭州立足,少不得你家大人的管辖,我不要他照拂,只望什么同知之类莫来烦我,如此,我许你良药一份,我只在渭州,月怕也离不开内城,你怕什么”李寇道,“另有一事,我不知你们所说的什么种家,你家大人康复之后这经略安抚使怕还是要当下去,到时” “不必多想。”姚平康低声道,“你这厮果然是个心眼儿多的,我只说于你听,不管是折家,种家,或是什么刘家,但凡于西军有好处,那便无人寻你的不是。”他提醒道,“你可知经略使倘若捱过此番煎熬,他要当甚么” 难不成要进三省六部吗 李寇请教“可是要位进中枢” “那不是,经略使下一步,以现职权秦凤路五路军权,无人能抵挡,官家也不行,有此职位,便是不当甚么中枢的官儿,也只是少人尊称一声使相而已,有甚么了不起”姚平康道,“只你果真有良药” 李寇点头“若果真如此最好。” 正这时,州衙门外马蹄得得有十数骑飞驰而来。 不片刻,有军卒来报“秦凤路提举常平仓常平使、泾原路兵马都钤辖、环洲知州种师道遣环洲兵马副钤辖呼延灼至,求见;朝廷使前庆阳府知府种师中任秦州知州、兵马都钤辖过,求见。” 李寇完全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了。 这是宋徽宗的时代。 他不知道折可适折彦质是谁,但他知道种师道种师中是谁。 水浒传里的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 还有这呼延灼。 不过呼延灼不是在汝南那边当什么兵马都统制吗 这是他不知数,都统制这个官位那是在宋高宗赵构南渡之后才设立的高级军官。 若以他的认知对比那是中将甚至之上的军职。 这也是施耐庵的锅,他怕只当都统制是个小官儿呢。 然而呼延灼不也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吗 李寇心里凌乱至极。 折可适令来人来见,听着门外谦让的声音,李寇往外头看去,不片刻进来十多个人,当先一个着绯红官袍,却不戴着帽翅能当羽箭的官帽,反倒有些像电视剧里唐代官员便服的软脚幞头,那人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脚步沉稳,竟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极其雄壮的中年汉子,披皮甲戴兜鏊,别的不看,那身高怕不下一米九,体重足在两百斤之上,他手中倒提着两把铁鞭,黝黑乌亮怕不在二十公斤以下,那人留着三缕长须,面皮黝黑双目如射电,他走动时彷佛一座山一样。 真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雄壮将校 那两人身后跟着的无一不是精锐,身着甲胄而行动迅捷,他虽只十来个人,大摇大摆进州衙大堂却彷佛是千军万马,傲气十足。 那是西军的精锐,宋朝边陲的栋梁 绯红官袍的是种师中,他进院满面笑容拱手道“遵正兄别来无恙乎” 折可适起身笑道“师中来了我便安心了。” 大堂上洒一把椅子,渭州诸将一起起身拱手,都道“贺喜种知府迁秦州知州。” 种师中叹道“若非遵正兄我这秦州知州,倒想安生当下去。年前秦州雪灾,又逢蕃贼入侵,倒是个办事的好去处。”他直截了当道,“来时久闻秦州流民涌入渭州,我可不要人,只是秦州须有接济灾民的钱粮,需遵正兄分付。” 这人好生霸道,他一来便以下一个渭州知州的身份夺人声势。 这也可见种师中与折可适的交情。 李寇正瞩目种师中,忽觉有人看他,目光一偏便见那呼延灼目光炯炯,透过堂上一班文臣逼视着他。 折可适见呼延灼盯着李寇,便让种师中先在诸将之上坐了,而后道“呼延钤辖此来何意师道兄有甚么吩咐要你带来” 呼延灼才转过视线,恭敬答道“折经略问,小将当答种帅使小将来,只为开春泾原路十路军马粮秣一事,小将要与渭州王氏粮行处查点粮草。” 爨同知当时便急了。 只是他无胆与这等雄壮的军官相对峙,只好叫道“此来何急也” 呼延灼奇道“这一位又说得甚么话西贼四处洒下谍子,须臾只怕要来强攻平夏城,此乃国事,怎地便急了” 他回头又迟疑着道“小将本不该管粮秣一事,此番出环洲,得人说祖上马老太君娘家后人,便是这粮商家管钱粮的,以辈分算,是小将的五世表亲,小将自当避嫌,请求折经略遣人点察,小将只管回报便是。” 这番话说出来,直把个王家老头吓得魂飞天外。 爨同知那一伙面面相觑,此时他等怎能不知这怕是个陷阱 折、种两家合谋也便算了,这新任点察粮秣的竟是马氏的表亲 他说绝不夹杂亲戚关系,你且寻个傻子问看他信吗 呼延灼面上古朴沉着,谁也瞧不出他有什么破绽。 折可适笑道“是有这么一桩来往,只是如今你却不必避嫌了,老太君娘家的五世侄孙女,却不正是你面前这一位” 呼延灼疑惑着打量马氏,那马氏也向他略略一礼。 “是了,我在山后见过你母亲的,大约是你这个样子。”呼延灼叹道,“早知有这么一个亲戚,该带你嫂嫂来的,她是你马氏的姻亲,姓薛。” 这么一说马氏想起来了,道“敢不是并州故都虞候薛表叔家的姐姐吗” 呼延灼笑道“确是这一家的。” 他脸色一整,又道“公事在身,待我点察了粮草,再叙亲戚之情,从此两家往来,也本该多些才是,你那姐姐也常惦念着你们。”他正色道,“然公事在先,可莫要教我这表兄计较交情。” “呼延钤辖且慢”曲克恨恨道,“你怕是还不知马娘子早与那王氏和离了,他家却连马娘子的陪嫁粮行也险险克扣。” 呼延灼当即张目“竟有此事” 曲克道“此乃爨同知、宪司赵某做的好事,王氏三子不贤,满城都知,却把无所出怪在马娘子手里。” 爨同知急道“莫不是要公报私仇乎” 蠢货 李寇已不知那厮哪里来的胆量挑战折可适的权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章 手握良药,安心押宝 吴大果然是折可适的人。 爨同知才一声喊,吴大在大堂外叫道“不错,不错,兵马钤辖也不可欺负人。你怎知马娘子当年带了甚么嫁妆” “是极,当年未必有甚么嫁妆。”王大浑家王二浑家跳着脚应和。 一时堂上又吵作一团。 李寇不再多看,他只看马娘子面色如水,已知她早待王氏没有感情了,那是个有本事的女子,只是卷入这官与官,官与商的权力争夺,若不然,她的能耐怕是能撑起一个具有现代化意识的粮行的。 “也不能,既然是徽宗朝那也距离靖康之难不远了。”李寇忽然心中生起一股愤恨。 就他所见,西军不可谓不善战,西军将领不可谓不有才能,就他在久住张员外家正店花费,加之大略听说过宋朝并未如同明朝末期那样遇上小冰河期,粮食减产,而看西军将领对朝廷的态度,至少也不是崇祯皇帝时政令不出紫禁城的窘境,那怎么就让脑袋上装两根狐狸尾巴就当成了精的金兵灭国了 “野蛮侵略文明的时候,从来没有所谓史学家粉饰的融合,有的只有无尽的血,别的不说,北宋京师在靖康之难中为金兵掳掠,丧生的女人就不是一句融合所能掩盖过的,那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洗刷不干净的汉民族的耻辱。”李寇想到小妹对他说过的话。 他又想起“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油然他又想起为遗老遗少所控制的电视台里,先虚无了卫青霍去病,又虚无了文天祥,乃至连颜真卿连李清照这样的电视剧也以“破坏感情”的名义勒令不得播出的憋屈。 现代已是如此,古代情何以堪 “难不成要让老子看辫子戏早已腻了,如今又要作那厮们前辈的奴隶”李寇勃然大怒,“死也不可既死都不可,何不搞它” 他决心已定,便细听堂上说话。 那官儿们吵吵闹闹过了片刻,折可适道“此既为马氏所弃” “且慢”爨同知道,“若依此话,马氏既执掌王氏粮行,也合该分她些钱财,若如此,这呼延钤辖便不得寻衅,不可胡乱报复王氏。另有一言,经略使当明断。” 折可适道“你且说来。” 爨同知道“既是马氏与军中签订的协议,此番分家,那粮秣也合该两家同出,以王氏钱粮多寡,分其中一成予马氏,这军中粮秣,也该马氏出一成,如此一来,马氏所出粮秣甚么模样,王氏也该出甚么模样,不可有好赖之别。” 折可适便问马氏“你待如何” 马氏漠然道“我只要我那些嫁妆,八百石上等麦子,此外分文不要。” “也好,但你既熟知王氏粮行,又知这行里的规矩,王氏粮行往后要供应军粮,大事不可坏在你一人之手,往后十年,你不可开粮行,不得做粮食生意。”爨同知道,“你若不应,便以前个条件为准,莫非你已寻好了下家要从粮商乎” 这纯属是逼着马氏娘子允诺不做粮食生意。 这爨同知此时倒有些聪明了。 马娘子眼看着对此并无异议,她竟要张口答应。 李寇心道“我要办大事,岂可无先猥琐发育的时间倘若教这些人掌握了渭州经济,我要收容流民,卖粮岂不要看他脸色这厮试图以王氏粮行垄断渭州粮食市场,此后必阻碍我,不可使之得逞。” 为私心也该坏他们好事。 李寇叫道“莫非连买口粮也要定罪吗” 爨同知还真就打这个主意。 一旦马氏遣人买粮,那便寻个由头又做事。 李寇这一口叫出,他大怒回头斥道“小儿敢在公堂胡说八道,不怕三十杀威棒打杀了吗” 李寇奇道“我读书少,只有一事不解。马姑娘无所出,先不管是她的错还是王三的错,既逐出门,那便是受了惩罚。爨同知要求她十年不得从事粮食生意,也且不说堂堂同知威吓一个小女子,我只问爨同知,你也是读书的人吧不该比不上一个小女子,你也来与诸位立下军令,以你的官位担保,倘若你政令出错,你便该十年不得当官,如何” 王三叫道“小儿懂甚么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寇袖手嘲笑道“我一个读书少的也知这话说的是什么,你懂什么不孝有三又知什么无后为大” 王大浑家骂道“哪里来的小娘生的乱放屁” 李寇道“确是个小娘生的在放屁。” 那妇人并未听懂,竟道“果然是个小娘生的。” 王二浑家却说“你这小厮,看她哪里是个姑娘家” “这位马姑娘算得上是个有见地的,嫁入王家么,也只当狗咬一口,我看她还是个姑娘家,不比你两个。”李寇回问爨同知,“同知乃是大人物,区区小女子能做到的,大人物怎可不先做到若不然,岂不有违读书人体面” 爨同知道“本官不与小儿诡辩。” “我看此事可以。”呼延灼趁机道,“既我与王氏有嫌隙,这点察一事,还要泾原路有司去,我这亲戚孤身一人,如今我要帮着照看,也好,如这小郎所言,同知也签下文书来我这亲戚确无所出,她立文书理所应当。爨同知既坦然无愧,又不与此案有关,你便是签下个文书来,莫非怕行事有错不成” 爨同知恼道“与我何干” 李寇不解“既与同知无干何苦逼着一个小女子” “我为军国大事计而已。”爨同知喝道,“你这小儿,此事与你无干,你多的甚么嘴” “既为军国大事,同知这般爱惜自身若不然,同知该是个秉公而断的人”李寇道,“既然秉公而断,那也好,马姑娘要签写十年不得从粮食生意的文书,也请同知做主,与王氏粮行签下十年不得耽误军粮供应的文书,也好显得同知公正,如何” 种师中道“是该这般个公平法子。” 那慕容知县也道“如此便显得公平了。” 他只是奇怪问李寇“你这小儿掺和这事图什么” 李寇道“同知既是堂官,我看他高居大堂,想片刻问剿灭西夏谍子一事,他也是有权过问的,他若不显得公平,我怎么安心当个证人” 姚平康大喜连连点头质问“是啊,爨同知不显得公平,他怎么安心当个证人” 李寇趁机道“我与朱文两人,所见折经略家公子杀贼一时,想此事有什么重大干系,因此只言片语也不好隐瞒,只是折经略怕是要避嫌,此处全由爨同知做主,爨同知不显得公平公正,我与朱文只是两个平民,怎么敢据实回答” 姚平康道“是啊是啊,他怎么敢据实回答” 这货是个复读机吗 李寇瞥他一眼,忽然把慕容知县又拉了进来“难不成此事要请慕容知县做主吗” 他瞧出那厮的想法了,他帮折可适并不是真帮。 他只是想挤出一些空间好晋升官位。 在折彦质立功一事上只怕他要当个看客,他果然笑吟吟坐着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了。 李寇这一句,唬得慕容知县愕然瞪着他。 然李寇又说一句,便让慕容知县沉吟不决。 他说“我听说渭州通判空缺,折经略既要避嫌,便该同知审案,到有司问起折经略家的公子立功一事,免不了要问审核的堂官是谁,到时只见慕容知县的秉公直断,却不见爨同知的章程,有司又该怎么想官家面前奏知此事时又如何回应怕是要问潘原知县怎么问起军州的事务,到时又让慕容知县怎么上奏折经略有的是回避的原因,爨同知怎么办难不成堂堂同知,只为我一个小人物的不信,便将堂官之位转手让给了慕容知县吗” 他这一番话把姚平康听得瞠目结舌。 这厮怎么这么能说会道 爨同知听得厉害连忙喝道“谁说本官审不得朝请郎立功一案” 李寇道“同知既要审案,总该彰显公平才是,我一个小儿,说几句不解的话,同知便又要使杀威棒打杀,又一口一个军国大事,却不见为军国大事肯舍些许担当,我怎么信你我怎知同知心中想的什么,我要据实回答你却要有杀威棒伺候,我又怎生是好” 他知道爨同知并非怕了他,他只是惧怕折可适与种师中。 左右都要得罪这厮,放着折可适的健康在他手里有十成把握好转,他不惧这爨同知,他野心勃勃竟有借折可适与种师中的权威打杀那厮的计划。 李寇这连番的话,逼着爨同知在威望甚隆的折可适面前只好支吾应答。 他只说“本官自有公正判断。” 他目光中不掩饰凶光。 李寇道“我只当你又要搬出杀威棒来吓唬。” 折可适在堂上瞧得饶有兴致,他暂且不知李寇的计划只看出这厮并不怕官。 他凭什么 大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姚平康才叫道“是啊是啊,你有你的杀威棒,一个不顺便要打杀,他一个小儿焉能不怕他敢说实话吗” 至此,李寇信了姚平康真心实意希望折可适健康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章 姑娘请留步 李寇与堂堂同知当堂彼此质疑起来,可把满堂文武官员瞧惊讶了。 寻常人家的小儿,哪个有胆量与同知那般争吵 曲克与杨可世交头接耳,曲克说“这厮莫不是以为单凭他这番好话便能取得个前途不成” 杨可世道“我看不像,这小儿若真有那心,他也该与仲古有讨好才是,你看他孤注一掷又满怀信心,我看他是自信的很。” 曲克恍然大悟“那小儿是个狠岔子。” 杨可世笑道“这就是了。” 堂上无人喧哗,折可适叹口气,按着腹部道“本官好好一次升堂,教你们搅扰成了甚么样子罢了,再有谁胡搅蛮缠,本官也只好请杀威棒来伺候。爨同知也须仔细了,无端让人猜疑你偏袒哪家,本官也不好看你面上有所袒护。” 爨同知气道“下官何处偏袒哪家” 杨可世指着李寇说“他说你偏袒王氏。” 爨同知怒道“小儿胡说怎可当真” 杨可世道“爨同知一肚子的书连个小儿都辩不过吗” 曲克笑嘻嘻道“没有杀威棒爨同知哪里能讲得来道理。” 这两个一唱一和十分让爨同知无可奈何。 文官是可以挟制武将,可他只是渭州同知。 那两个却是泾原路的兵马钤辖。 李寇此时不再多说只看着那官儿问案。 折可适思忖片刻,既然马氏决意放弃合法所得的好处那便好判决了。 他先问法曹“你等依法有什么判决” 李寇开了眼界,原本一直当堂官判案只须口中说话文书记录就是。 原来宋朝官员判案也用专业人员做指导了。 法曹两个翻开法典一一对照,既无奈又不得不宣布“既是和离,家产本该分一些予马氏,马氏既不要,王氏所有权、责一体承担。” 那两人又咬文嚼字念了许多法令条款,李寇听着有些糊涂有些也能明白。 比如规定和离之后依据各自所分的财产多少规定权力和义务,这已经有现代法律的意识了。 但法令对于马娘子规定的义务有些多,至要便是不得肆意诋毁王氏。 这不是为难马氏而是律令本如此。 李寇心道“倘若王氏诋毁那姑娘又该怎么说” 律令也有规定,既是和离,便该两个都本分,王氏若肆意诋毁马氏那也要公开赔礼道歉,并接受律法制裁,最要紧的一点便是“今原告为被告,证据确凿,须分付两家诉讼费用,并一体分付恢复今被告之人名誉之费用,不可拖延”。 爨同知再未就马氏不得涉足粮食生意一事争辩。 他已全然看出来了,折可适纯属在玩他几个。 何况折可适即便是死了经略安抚使还是他们的人,陕西诸路经略安抚使何曾换过别人 李寇此时心下也作此想。 将门把持地方权力太严重了,走一个又有后来的接替,来来去去都是他们自己人轮流坐庄,朝廷要加强中央集权必然打压这些将门,而将门于边陲又无可替代,这又成了一个循环,要解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时,李寇心中有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些将门也不是傻子,他们莫不是在 养寇自重 堂上据经引典拿出了判书,法曹先签字画押再递交公案。 折可适仔细读过,又令有司当众宣读一边,才在上头签了花押,如此判书才生效。 判书又要分三份,一份藏于州衙,交有司妥帖保管;一份呈送中枢,由中枢审阅批复,此考核官员刑名诉讼本领作用也。 另有一份,又分两份,一份给原告,一份给被告。 三份判书上两家签字画押,有司便告知司户去赋增户。 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州府府衙会同有司再向民众宣读,又用大纸书写贴在司户衙门外,如此才算一桩离婚民事案宣告判决。 李寇不解司户衙门掺和什么。 他请教杨士翰,才得知这时代是收人头税的。 马氏虽是妇人,但也有赋税在身,她在王氏便要王氏承担赋税,如今分家自然要自立一户。 这时,司户衙门的小吏去问要落商户还是民户。 马氏道“自是商户。” 王家几个人都叫道“你有什么要经营的要立商户” 曲克呵斥“今既与尔家和离你管得了这许多吗去” 王大争辩道“我家从商自有渠道,怎可为他人所用” 曲克嘲笑道“放着你王氏粮行十万贯的家产还怕一个当街一户铺席,家财不过八百石上等麦子的小女子” 他竟又把李寇拉了进去“你这小儿有几分见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寇道“无能之人自然内心懦弱惊恐日夜只念着谁抢了他们家的渠道,八百石麦子,也可经营出万贯家财。”他袖手看着王家那几个,不无鄙夷地道,“这等人纵有十万贯家产,怕也捱不到明年今日,他自然要怕上一怕,千方百计又争些好处。” 曲克奇道“你虽是于他几个说话,洒家怎么听着心里舒坦” 李寇拱拱手“曲钤辖也该是个不懦弱之人。” 曲克哈哈大笑指着李寇说“你这厮有趣,有趣,敢当兵吗洒家抬举你当个小虞侯如何” 李寇暗暗拉一下朱文,朱文只把读书放在嘴里。 这是可盘算却不能公然讲的。 李寇道“十年后钤辖抬举我作个钤辖岂不更好” 曲克笑道“洒家竟吃你的抬举了不错。” 他道“这下可要问你的案,你可莫要慌张,洒家有一顿杀威棒,还有一顿好酒,看你吃哪个。” 李寇道“只要我据实相告,请吃杀威棒有什么用我还小,不吃酒。” 曲克不由恼道“你这厮是消遣洒家来的” 李寇拱手道“钤辖要个说话的,我也只是陪钤辖说话。” 他又看呼延灼盯着他看,便也向他拱拱手。 据说这人是在抗击金兵的时候战死的,若真如此那也该敬佩他。 呼延灼略微点头,转过身去和蔼问道“妹子要做甚么营生不若且去环洲,兄长不日怕要调赴汝州,到时离得远了,怕你又被腌臜泼才欺负。” 马氏道“表兄救济不得一世的,小妹自在渭州落脚,但凡有一碗饭,想也不至于无路可走。待过些时日,小妹定去拜访兄长嫂嫂。” 呼延灼沉吟着又不放心,只好说“有甚么难处,可要来信告诉一声。” 他这番话也情真意切,只是这人水泼不进,他明知调离之后马氏怕是要吃些苦头的,毕竟外人哪里有自己人照顾得好,但他要把这话说出来,这便有悄无声息不教王氏知道的威慑。 只不过那杨可世劝道“呼延兄把俺们放在哪里去了此前不知,若非自家妹子教那些腌臜泼才欺负得狠了,咱们才得知那是自家妹子,若不然,早打杀那帮泼才便是有甚么官人托庇又怎地这天下总归是要讲一个理是不是你且放心,片刻回去,俺叫浑家去看过了,日去陪着说些话,放着洒家腰里一口刀在,西贼多少强似那泼才们的好汉,也不知杀了几千几万,他要敢强横,俺们先烧了他的狗窝。” 那群武将一时都聒噪起来,纷纷拍着胸膛道“烧他的狗窝去了” 这是折可适给的一个保证。 他见王氏一门欢天喜地先退了,思索片刻道“仲古,问案之前,你且先来见了你马家的妹子,为父死了你们也该多走动才是。” 折彦质忙低眉顺眼走出去,先受马氏略微一拜,而后才说“手握那烦心事,也要多看些龌龊,妹子先将养歇息一阵,方便时去京师游玩,为兄叫你嫂嫂带你,先去见姨母,再见大嫂侄儿,不定山后马家在京师也有人,终归是一家子,见了面才好说贴心话。” 马氏道“依兄长安排。” 李寇心里好笑,好好一个公堂竟成了认亲的。 笑吟吟看着的种师中忽然又说“种家与马家并无往来,然祖上征战北汉时,种家也是呼延氏的同袍,有此一桩交情在,纵然渭州不得安身,贤侄女要去环洲也好,要去秦州也罢,便是去鄜州,那也有的是照料的,不必惧怕,暂且就在渭州住下,看哪个泼皮敢寻衅,我是个喜爱管事的人,多的是工夫与人周旋,总不至于有公道在此,官家面前也分辨不得罢” 马氏谢道“世叔安排的是。” 她清丽的脸上有一些笑容,道“我有临街的房,又有足够的粮食,过些天天气暖和了,开一个典当铺也便能安稳度日,真是有难处,自然要求世伯、世叔,各位兄长救济。” 说完她要退下公堂,看她精神似已身心俱疲。 李寇忽道“姑娘请留步” 姚平康挠头道“你这小子又要做什么卖粮也不该找马家妹子啊。” 李寇心道,若不趁着这机会,把那玻璃杯拿出来,往后少得了你们这些当官的讹诈勒索 别人许是不会公然巧取豪夺的,那爨同知一伙可不会客气。 小妹曾告诉他,古代有“灭门的县令,抄家的刺史”,那都是心狠手黑的人,倘若到时他们一个个都来要,他总不能提大枪先一枪一个都结果了吧 今日便将这罐头瓶子拿一些出来,既是助马娘子一把,也是提前了结他一个祸端。 有二三十个于他无用的玻璃瓶,换大钱藏在身上才保险。 何况,他此时已知张大户占了他天下的便宜。 这怎么能不报复回去呢 他要拍卖那些罐头瓶子于他是寻常物品旁人可稀罕得很,那便蹭一下马姑娘与渭州乃至泾原路武将建立了亲戚关系的流量,多换些大钱来才最有用。 这厮诚然不是个好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 琉璃之会 马娘子对李寇颇为好奇。 她是知道姚平康的傲气的,这人在战阵里杀敌如麻,最是瞧不上的便是不大气的人,那些科场扬名的他也不拿正眼看,倒对那小子颇为关照。 但也只是好奇罢了,此时叫住她却有些古怪。 他要做什么 李寇往折可适拱拱手道“经略使见谅” “大胆”爨同知拍案大怒便吩咐,“左右,将这狂徒叉出去” 折可适奇道“他是山野里长大的小儿,你要他讲什么礼” 爨同知道“公事未谈” 李寇更奇道“你怎知我要谈私事” 爨同知怒道“你有甚么公事要谈” 李寇道“我看她是个好女儿家,有一句话要说,却不是公事你莫道这不是公事,既如今聚集起这么多人,可见此事重大,我出于公愤,有一句宽慰的话要讲,怎地不是公事人心公道才是最大的公事” 马娘子好笑道“少君有什么要教我” 李寇便道“只一句话,狗咬了你,你可莫咬回去另有一事,须在诸公面前讲明确了。”他从军大衣下取出那玻璃杯,持在手中走到公堂,朗声道,“我自山野归乡,此时无依无靠,家传几件琉璃盏,如今已为张大户取一些,所余一些,我欲售卖以得扶弱济幼之用,然,我于家乡,一人不识,寸土不知,马姑娘既为爨同知针对,想是如今怕也不敢做粮食买卖,我有此宝货几件,要请马娘子方便是寄卖,便在她临街的铺席里,此非公事乎既要售卖,价高者得之,持宝钞来的都是贵客,免不得几份点心,一些茶水,马姑娘必定要买才是,若到时爨同知又定了私自买卖麦子的罪名,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一番话鸡同鸭讲,谁会关注这些 折可适探身在公案上盯着那水杯看,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谁说西军拿不出好宝货取悦官家” 这一想,他立即想到昨夜里见过的那软瓶。 他不屑于从王小乙手中取宝货,只是见了便让折彦质还回去。 然李寇今日所持比那软瓶更好百倍,看着惨淡光线下那水杯晶莹剔透,折可适便问“售价如何” 爨同知喝道“谁知” “家传。”李寇睥睨爨同知,道,“若你不服,可让心腹自称我所盗窃,如此,咱们当着经略使与种知州的面,不如我们两方赌上命,我以家传的技巧制图,三月定出又一宝货许是差了些,但毕竟有。若如此,你拿不出,你便自杀,我若三月拿不出,我自认盗窃,当即自杀,你敢吗” 爨同知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此为我独有之宝货,谁若要污蔑,我便以性命相赌,输者当杀”李寇狠声道,“有此宝货,觊觎者定如过江之鲫,今日我要说好,此乃家传技巧,一个来抢,休管是谁,必定杀之,百人来抢,我便提刀杀百人,官家面前,我也有这番分辨,爨同知可记住了” 爨同知一股气直冲脑顶,这是赖定若有人敲诈必定是他指使了。 折可适笑道“李大郎不可如此讲,只是此物当真是你家传吗” 李寇道“必定是的。” 折可适与种师道相看两眼,折可适畅快至极。 他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不必,此我自用的,另有几件,我欲请马姑娘代为售卖。售卖之事,当从我所言其一,广泛宣布于泾原路,至少渭州,定于下月初于平凉县某处开鉴琉璃盏大会,请有钱财者各持宝钞,必是足量铜钱才收,或要泾原路除王氏粮行外的麦子粮钞。”李寇徐徐道。 马娘子错愕片刻头脑中便转出了计较,她笑吟吟接口道“这其二么,便是在牢靠时,请这些有钱的人就近鉴赏,便是开鉴琉璃盏大会了。此时可近看而不可动,如此,再过几日,寻个好日期再开售卖大会,哪个价高便归那个,是不是的” 她倒聪明至极,很对李寇的脾气。 李寇道“姑娘聪慧之至,我便将这琉璃盏几盏都交于你,交税也是你来定,过程全凭你,售出时我将净利润两成让你。” “不必,一成便足。”马姑娘一扫阴霾,她是个事业女强人,此时见有了宝货,一时烦恼不再,竟有些神采飞扬,眉宇间如有山光湖色,美丽至极。 她对李寇说道“少君饶我一成,也是仁至义尽,有此琉璃盏,我家铺席往后是做针线活,是做粮食生意,或是做别的生意都有乙方,不愁没有名誉。” 李寇笑道“你莫忙,只听我说完。我不问最高价,只最低价,我一盏琉璃盏,售价不可低于二十五万钱,你若觉着可以,今日便可签订协议,以每盏二十五万钱算,我先定下你两成的报酬。此后,价每高一万,我便再送一成净利润给你,你却要帮我一个忙,要选人能吃的麦子,少说也须买八百人一月口粮,我以高于市场价二十之一收购,这却不再饶你得利,如何” 马娘子吃惊道“少君家有八百人么” 李寇神色一黯,道“来到这时代,我便是孤身一人了。有大人不见,有弟妹不见,”而后他振奋道,“然与秦州流民同归,虽无接济,却有看不得老弱妇幼忍饥挨饿,我既有宝货,放着也是个看的,当不得粮食,不如” 这话没说完爨同知笑道“莫不是要邀买人心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知之见也只在偏狭阴暗之中。”李寇瞥他一眼,而后才道,“州衙必有救济,这我是知道的,不过” “不必多说。”折可适轻拍惊虎胆,一言定论,“州衙有州衙的接济,那也是修城的青壮年才有一饭一粥,老弱妇幼焉能吃饱爨同知莫要说甚么邀买人心,若此果真是邀买人心,那么请爨同知下州衙文书,告知四海,不准民间善人接济流民。下官倒要一封奏章请官家评断。” 爨同知哑口无言不敢再找茬儿。 折可适道“李大郎既有心,便依你的办,本官予官府民间三日为限,三日之内有认这宝货为自家所有的,便以你所请,当堂验证。若无人认领,本官自要公断,此是你家传为你所有,无人可欺。” 李寇喜道“经略使所虑甚是。” 他本就要求个这样的安排,这折可适诚然是个人物。 折可适道“本州正为官家选取宝货,你这琉璃盏便饶一盏来,叫司户出钱,二十五万勾得,可当堂立下文书。” 李寇点头“可。” 折可适略微有些迟疑,他更要自己也勾得一盏。 李寇道“昨日蒙朝请郎所救,此乃救命之情,我自赠他琉璃盏,他却不受,我这人知恩图报,否则内心难安,今日时机正好,于诸公面前分教清白,免得再赠琉璃盏时,又有那么一些人,口口声声只说我与经略使府有不正当往来。” 折可适自然知晓这是回报他定琉璃盏之属的恩情,心下竟有些不安。 这小儿待他家先有送大功一件的好处,又白送一盏琉璃盏,哪怕往后少不得要保他怀揣宝物也无人招惹,那也实实让他受之有愧了。 折可适叹道“那成什么样子,勾买最好。” 李寇诡笑道“只怕经略使也买不起。” 他又道“不如经略使与种知州共凑大钱三百万,再来寻我勾买只怕三十年我也制作不出的最精贵琉璃盏,如何” 一言既出满堂吃惊,三百万大钱勾一盏琉璃盏那是甚么宝货 爨同知忙问“敢让我们见吗” “我那一副琉璃盏却识得人物,见了只赞叹不生觊觎之心的,自然光彩照人晶莹剔透,若是与我有龃龉者,见则炸裂,因此不便请同知鉴赏,还请见谅。”李寇客气说着不客气的话。 爨同知大怒,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他又不敢再与折可适与种师中交恶,当即起身拂袖而去。 他定会报复 李寇早知今日要恶了这厮,心下并不在意。 爨同知一去,事情便好办多了。 有司略略问过,李寇与朱文以说好的对答介绍过了,把功劳都推在折彦质手里,有司又招周侗来问,周侗面色阴鸷,心不在焉,但也揽了些功劳,他只是与李寇有许多话要问。 这厮年纪轻轻拳法老道,又有一身时下不有几人能有的内劲。 该问他师父是谁怎样学来的这深厚功力。 但他毕竟面皮不厚,公堂上不敢谈私事。 折彦质立功一事就此确定,折可适心下高兴,忍着腹部疼痛,他又叫杨士翰当堂预立李寇籍贯,以经略使之尊,竟亲手花押为李寇做保,只消春暖花开,李寇于渭州置业便能诚然一个渭州人了。 种师中奇三百万钱的宝货,便问李寇接下来做何打算。 李寇道“取钱后,我欲于去州城东东北五十里处山里,勾得一山以为家乡,只那里如今怕依旧是荒山野岭,不知作价如何。” 曲克捧着水杯正细看,闻言吃惊道“何必在那荒山野岭去洒家曾去过那里便是北原再过两座山,是不是” 李寇道“是那里,那是我大人定的家乡,是刀山,我去,是火海,我也去。” “西贼常出没于彼处,经略使也曾有意于彼处设立村寨乃至军砦,可惜彼处无民,砦也难安,李大郎真要去那里”曲克劝道,“你有大钱十数万,也能在外城之外勾得田地好几亩了。” 李寇道“我只要那里,有贼怕甚么贼不来,我便种地读书,贼来,无非被发跣足,上马杀贼而已。” 种师道侧目道“那你怕是要带些流民一起去了,哪怕只有百十人,你有山地千亩,也要养他们成活,既作庄主,责任也大。” 李寇道“种知州养万民,我只助百人当是有能耐的。” 只此时须折可适这个经略使亲定才好。 折可适沉吟不决。 既得了李寇的好处,他不便就此不管此人。 然他也想安砦于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章 马氏仪贞 折可适并未即刻答应李寇的请求。 众将散去官僚出衙,大堂里只剩下折氏父子。 种师中也并未退下,他有要事要与折可适商量。 折可适挥退衙役,延请种师中入后堂相谈。 折可适问“仲古似意有不忿,可是为那李大郎” 折彦质道“父亲既有心安砦于彼,这李大郎武艺精通” “不够。”折可适直言相告,“此人虽年少,我看是个心思沉稳的,但安砦于彼处必当一调度人手的高手,况且,此时答应了他,显不出他能力你莫小看是儿,他比你也不差傲骨,你且看他先搓败曹家的报复,借着日子收服了人心,区区一民砦,我何必不批复给他” 折彦质叹道“我看他信心十足,说有良药可救大人” 此言一出,种师中大喜。 他立即问“仲古可有十足把握” 折彦质道“我看他信心十足,又是个无十分把握便不出手的人,必定有此高招,只是他怎地不当堂提出,如此岂非要咱们照料他” “因此我说他是个人物,只是一身武艺并不能让我安心,你可知彼处若安砦,年后他是庄主,须给他个巡检知寨”社可行心下也略微一喜然他是沙场老将,不敢说生死早置之度外但也并不畏惧,他并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李寇身上。 折彦质道“我看他是个人物。” 种师中惊道“莫非铁鞭寺的谍子都是他所杀” 他是知道折彦质的能耐的,十数个谍子又有曹勉嫡孙亲往那可不是折彦质一人能对付的。 便是有周侗在怕也要费些周折。 折彦质忙回道“世叔不知,李大郎一手枪法真可谓出神入化,每一枪都在西贼脖颈上,极快切断贼子的咽喉,我听他有一首菩萨蛮便送他一个诨号叫蛮菩萨,周师傅说那枪法与拳法都是战阵中的杀招,十分了得。他小小年纪便是个以一敌百的猛将,虽心思深沉,我看他是个好男儿。” 种师中道“那果然是个好手。你看他果然有十分把握救你大人的吗” 折彦质谨慎地道“说有年是保守的,只是他自认我们信不过他,因此要我定好计较,我怕他那药物很少,也不敢” “不必,你今夜便去寻他,不必教人试探,他敢给,我敢吃。”折可适起身要进内堂,他叮嘱折彦质,“此事本该我亲自去求,然则是儿谨慎至极,你莫看他今日在百般打击爨同知那一伙,我要看他本领再准他里村寨,他也在看我诚意护他周全我儿怕是不知那小儿要帮你马家妹妹的用意吧” 折彦质果然不知,只是他洒脱地道“李大郎方自山林中归来,他谨慎些是好的,我不问他用甚么法子试探,俗话讲,交人交心,又有长情之说,我看他是个人物,便与他真心交往,他若真是个人物,知我心意,便不必疑我。” 折可适笑道“我儿潇洒干净,远胜你大兄,这很好。你今夜便去问他,直言告诉他,我折家钱不多,但要勾买他的琉璃盏,须分文不少,这是尊他自立之心。至于那药,他要以身犯险办那爨同知,那却不必,我若能活,何惧区区一同知,你只管告知他,城墙修好之前,我不问他办法,只消挫败曹秀报复便可,有此本领,我许他八百人村寨,将我家粮食,不问价格只管送些给他助他立寨,至于这救命之恩么,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交情,我一概不问。” 折彦质此时倒有些踟蹰了。 种师中道“贤侄只管去,是儿心思深沉,他必不愿交恶于我,你怕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可不但不愿招惹折氏,倘若他胡吹大气,待我要到了渭州,焉有他的好果子吃” 折彦质心下少安,他便要即刻去寻。 折可适斥道“怎地这般心急是儿既要与你马氏妹妹结交,怕也打了结利于她的念头,”折可适叹道,“先以助你马家妹妹立命,又送一场生意,我等既要照料故交后人,怎可不照拂于他又以利相邀,用这新认的亲戚关系,又以救命之恩,乃至送我一场示诚于官家的琉璃盏,乃至种家也与他有了些干系,却又不至教我等明处照拂他,只要通过你那马家妹子便既能留我等颜面,又不损他的自尊,是儿少见我倒真盼着他是个能立寨于北山之北的人才。” 折彦质不说,他只想良药。 李寇与朱文出了州衙,朱文伸手往后背一摸已全然湿透了。 朱文道“原当大郎莽撞,不想精细至此。以大郎心思立寨一事只怕定了,只是折经略并不十分信任。” 李寇道“他怕要等曹氏来报复见我手段才安心。” 朱文瞠目结舌不料个中竟有此事。 李寇道“且先回去。” 身后却听马娘子道“少君且慢急着回去” 她竟越过呼延灼追了上来,到了台阶下,先向李寇施礼,然后才问“少君真要以琉璃盏售卖吗” 李寇看着她,片刻才说“凭姑娘如今几个心腹,能照顾琉璃盏旦夕安全吗” 马娘子当即道“藏之只怕难保周全,我倒有一法,不如以宝货贵重为由,请厢军都虞候处照应。” 李寇便问都虞候是谁。 朱文笑道“此法正好,大郎不知,寻常都虞候一职,都是知州本职兼领,渭州知州自然没有那般必要的,这渭州厢军都虞候么,怕不正是姚横行了。” 李寇道“这样正好。”若是顺利卖掉十来个玻璃瓶,许姚平康些好处也是好的,于是他问马娘子许多少好处为好,“要人家劳心,少不得要送些买酒钱才是,多少合适” 马娘子信心十足笑道“真交于我必不劳烦少君费心。” 李寇又道“也可多邀外地富商巨贾。” 他言已毕马娘子便会意,睁大眼睛惊讶道“少君果真有制琉璃盏的本领” 若无此等本领他不必邀请外地的富商巨贾,纵然会多卖一些大钱但也引来了外地富贵人家的觊觎。 这人深沉老辣必然能想到这一层。 李寇赞道“马姑娘真是聪慧至极。”他便从军大衣口袋里取两个罐头瓶子,想想取一个寻常白酒瓶子,道,“春暖花开,可取花朵置于其中,煞是可爱,身价必然倍增。” 马娘子竟见他把那琉璃盏放在她车前转身便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人心思老练不假,但他这干脆利索也令人佩服得很。 她大声道“少君美意,马仪贞必不相负。只若少君便利,可望今日便改名贞娘铺席处侦看。” 原来她叫马仪贞 李寇头也不会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个半圆,道“我要做些小本生意,待万事妥当,可在沿街寻我,取数个琉璃盏。” 马仪贞愕然,他出手数个琉璃盏怕有数百万大钱那又何必去经营小本生意 李寇要先融入这时代,他想先试看宋代渭州的小经济市场。 他不想走马观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章 我欲成大事,岂可安于富贵? 李寇归客栈时,有两三个乡老来访。 那是秦州流民里的年高德劭者。 两三人很是感激,有一个家中小孙体弱,一路又惊又怕中风寒,官府自是不开药给流民的,李寇请渭州的大夫照看,只消三服药下去便好,又有避风的房屋,小婴孩竟已能发出响亮的哭声,这是完全好了。 李寇推朱文在前头应酬,他在一边听了半晌,原来流民们已知晓李寇要立村寨,便有十数户愿意归附,特请乡老前来打听消息。 李寇在流民中的印象并不很好,乡老们也知道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只是这人面冷心热,虽有些规矩,怕不是很让人自在,但边境之地,又初到渭州,能求一条活路已是不易,再求别的那便是不知足了。 朱文道“大郎要开山,自然是要人的,只是立村寨在城外几十里外,多有不便。” 有一乡老,姓刘,已是四世同堂的人了,看他精神也矍铄得很,头脑也颇为灵活,连忙问“既是开山,只怕官府救济那些粮草是不够的” 他的意思是开局如何解决吃的问题。 朱文回头看李寇,李寇道“有些钱,支应一年半载应当无忧的。” 乡老们谨慎地问“那就是赊粮了,不知租子几何” 李寇道“也不知渭州地主租子几何。” 刘老道“咱们也打问过当兵的,多的是国朝天下普遍所用的见税什五,若是主家租赁官田,怕是又要再加上些。又若要租赁耕牛之类只怕更多。” 李寇心中讶异,见税什五岂不是对半分土地产出吗 那还能给农户留下多少口粮 为了询问清楚,李寇特请教朱文。 朱文道“国朝天下南北莫不如此,豪民或开山,或租赁官田,再转租给佃户,无论南北,差不离都是这个分成比率。不过,国朝租赁,有三种方式,一是所产对半分,二是劳力出租子,也就是主家的自耕地,给佃户耕种。还有一类就是佃户花钱,租赁主家的土地。” 他倒是倾向于第二种。 李寇沉吟片刻道“我与常人不同,我这人规矩多,往后当一一商议才定。不过这租子,我不能心安理得抽半,”他起身踱步,心中想道,“这年月既没有化肥,我家那几座山头又没有开发,全都是生地,只怕第一年所产不多,能有现代五分之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乡老们眼巴巴看着,他们造打听过了城外地主的租子,对半分之余还要农忙时先为主家耕地收获,另外耕牛之类,农具之类都要算租,能供应头一年粮食的更是少之又少,唯独这李大郎是个人物,他若租子少一些,他能去得山里,大家也情愿随他。 李寇停下踱步回头道“我有决断,诸位归告大家我这里,地是我的,耕种在于你们自己,官府地税自负,所余粮食,我只要一成。” 轰的一下,大堂里坐着瞧热闹的个食客与掌柜的、跑腿儿的、帮闲的俱都疯了。 朱文骇然道“如此大郎何来立足之本” 乡老们也道“少君仁慈,只是这么低的租子” “此事不必再说,我又有一事,望诸位归告乡亲,既要在渭州立足,须不可少了团结。我忝为主家,自当为乡亲谋虑前程,因此这丰年的一成租子,若有着实困难的情况,我自会减、免,寻常只消送我便是。此外,一村之生活,唯独只有粮食是不成的,兽医要有,铁匠要有,乃至于略通水利的也要有,凡此种种人才,一成租子不可少了我,我又有额外劳务分成给他。农闲时候,我还要叫青壮年,修水利,架桥梁,此只供应餐饭,却无报酬。”李寇道。 乡老们齐齐躬身,都道“少君仁义如此,哪个还敢推诿” 李寇又道“头两年乡亲生活怕是要苦一些,待立村之时我自会勾买粮食,贷于愿意归附者,此是借贷,我也不收利息,但若要还时,却要以同等麦子还我。另有耕牛,我若钱多自会买多一些,怕也不够全村所需,因此到时开山垦荒,我要协同所有人一起劳作,男子在前头开山,女子在后头平地,若无疾病则老人们可在后头耕种,这头一年所产,怕是要按劳分配各家各户。” 他又道“到时,耕牛农具便要挨家挨户照看。” 乡老们再无疑虑,老刘擦一把干瘪的眼泪,只一句“果真得这样的主家,咱们还有甚么好说的主家说怎样,那便怎样。” 李寇道“口头协约不成,都要签订契约才是。租一成,兴修水利无报酬,若我有计较,众位乡亲须帮我,此协约规定,可请官府监督只不知官府如何看待。” 掌柜的叹道“这般主家,实在难以遇到。少君但能承担,官府何必管它,经略使体恤农人,必不肯作难。” 只是他说“少君收一成租,何时才发家致富” 李寇心道“纵然我不懂化工,不知如何攫取巨额价值,但也知道工业化才是王道,我要的是暂且归附的人心。至于长远的人心那是发展中得来的,何况土地归我,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于是他道“我自有计较,到时还要与众人一起勤劳致富。” 乡老们千恩万谢着,不是很放心地去了。 朱文急拽李寇入内院,急声道“大郎应诺那么多好处,只怕要养坏一帮闲人。” 李寇道“他若不勤劳,别人家都有了余粮,逢年过节有新衣,看他怎么在村寨立足。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却不知在我看来,农本是稳定的,我让大利润于人,人便有久留之心,你担忧的也是别人有了钱,也去开山耕地,与我争夺人手。你却看,寻常人家勤劳耕种十年,可有我一个琉璃盏的价值多吗” 朱文惊道“大郎真有制琉璃盏之能” 李寇笑道“多试一试也便有了。你莫与别人说,便是所制作琉璃盏比不上我手头有的,一个价值百文,我有千万个出售,价值又多少了何况不止琉璃盏一项,待我细细想来,多番试验,必有好事。” 他又问朱文做什么打算。 朱文道“大郎莫怪,我也只租赁土地,若大郎千难万阻不忘今日诺言,那自要久留。如若不然,便是薄有家财,我也要在租期到了之后离开的。” 李寇笑道“这也是对我的警钟,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知道。” 朱文笑道“大郎心胸开阔常人难比,那么即日起,我为大郎选佃户,如何” “不须精选,只消分出本有些能耐的,以及暂且只能种地的,这就行了。”李寇道,“便是那些闲汉二流子,到了村寨,我如十指捉鳖,他们能起什么风浪若人心在我,无人能起龃龉,乡亲众多可不愿饶了他们。至若过程中难以教训,所谓去伪存真,剔除糟粕,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朱文一一记在心里,他要收拾装束以待明后日州衙点名便去修瓮城,却问李寇做甚么打算。 李寇道“我有些做面食的手艺,沿街叫卖,一是有个事情做,二是了解风土人情,三是详查渭州的市场,这第四,便是在内城之中,等爨同知那伙来找死,若到了外城,便是引诱曹秀派人报复,这两个仇家不除,咱们到了村里立寨怕也不得安宁。” 朱文知道有折可适盯着爨同知那伙,心下虽有担忧倒也不加阻拦。 他只劝李寇摸要入了商道“商户人家虽富也不贵,大郎如袋中铁锥,身怀万万文,若无权在手中那也是这个同知那个参军的盘中之餐耳。” 李寇笑道“那是自然的。” 于是朱文劝道“不如清闲些经营别的生意” 李寇道“我欲成大事,岂可安于眼前的苟且如今虽有钱,那是身外之物所带来的,并非我的本事,莫小看了这小本经营,你只忙你的,我自有计较。” 朱文遂不再多提。 李寇便寻掌柜的,问他哪里有书店。 掌柜的笑道“少君真是个读书人,却不知要买甚么书” 李寇道“有些字我还不认得,认得也不会写,因此只要个能描摹的书便可。” 掌柜的弯腰从柜台下取一本厚厚的书,让李寇先看。 李寇视之竟是一本宋代的法律书籍,封皮上写着宋刑统三个字。 掌柜的道“这是太祖时所定,后朝加以修编的法文汇总,又增有渭州所匹配的申明、判例、指挥,文字繁多,可做通识用。里头有商法多卷,咱们经营铺席的研读精熟,倒也不必时时看着,少君且暂用。” 李寇心中讶异至极,原来我们的祖先在宋代就已经有了传布全国的法度了。 这也是了解宋朝的好材料。 李寇捧着书往回走,心里还在想他的本意只是把李寇两个字用繁体文写规整。 若不然,前时在公堂要他签字画押时他连这两个字是否有繁体文都不知道,那可就要闹出大笑话了。 不知,便要学,不能以“落后”为由拒之门外,毕竟要在这个时代生活,约定俗成的东西她是要懂的,此乃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章 头孢就酒?汝敢饮乎? 李寇正望着一段火苗发愣。 他刚解手。 一点卫生纸也被他点燃烧了。若不然,只怕被别人当他用了人家的好纸。 “卫生纸只有那么一点,照这个用法,一两年怕就要用光,到时用什么那什么”李寇心中忧虑至极。 他小时候家里穷,当然没可能用卫生纸。 所以他永不再想用土坷垃擦屁股了。 可这卫生纸是怎么个造法,他对此一无所知啊。 折彦质黄昏时到访,进门就见李寇手捧一卷宋刑统有些发呆。 这厮又想起甚么事务了 折彦质待要说话,姚平康一双熊掌大的手,在门上叮咣拍,叫道“李大,我们来找你了。” 这厮皮厚,还很傲娇 朱文一家正缝补浆洗衣物,听到声音,老妇人指朱文让他出去看看。 朱文道“大郎心思缜密,他要交往哪个,未必打心里交往,这官宦人家的子弟,他怕是防着一手的,我们去了反倒不自在。” 老妇人叹道“多赖咱们一家平日里积德行善,能遇到这么一个好人家的。儿,你可要记着,往后帮着做事,能做到的须全力以赴,若是做不到,你要早些告知,不可贪婪,不可表功,不可延误大事,纵有不对的,人前也须维护主家颜面,人后你再细细说出,不可为佞,不可藏而不说,那不是咱们的福分,既要知恩图报,便该全心意为人家好。” 她又说“我看这位大郎年纪小,心思强硬得很,也是个讲理的,咱们须记着人家的情分,做好咱们的本分,不能张口便说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那样的话,做事,不可浪言。” 朱文笑道“娘教儿子从小便是这样。” 老妇人又说“也莫可忘了你丈人的教导,那是个一生与人行善的读书人,咱们家自到秦州,无一天不受人家的恩德,往后安定了,你看我们的日子好过些,也要去秦州请他过来,那是两个好读书的人,性子好,做人好,膝下只有你两个,该本分伺候才是,否则往后我到了那边也是不饶你们的。” 两口子连忙一起拜听,朱文浑家劝道“咱们遇着了好主家,往后日子定比以前更好,娘怎能说这样的话往后可不能提了。” 老妇人笑道“好,好,不提,不提,我有孝子佳媳,还想多活到百岁开外哩。” 他一家心里安定,另一家却有些着急。 梁登不料堂堂经略使家的公子,渭州厢兵的都虞候竟亲自来找李寇,他在窗台看到,心里顿时一愣,而后喜上眉梢,当即叫帮闲来,要教取些飞钞,他想早一时送去,只是帮闲有些为难,道“那李大入手十数万大钱,寻常千万文怕不放在眼里。若是送多了,咱们也负担不起,何必这么着急” 梁登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赶紧却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如何是好” 原来他打的主意是巴结上折彦质。 帮闲道“此时不可操之过急,那等官宦人家子弟有哪个不生了七窍玲珑心莫要叫他厌恶才是第一要紧的,主家且看他们有甚么交往,再定夺怎样结交不迟,不定那两个只是盘问些小事呢” 梁登道“若是盘问乃至于小事何必那两个亲往。” 他暂且熄了赶紧过去的心情。 他是知道身份上的差距的。 何况那两个一个是三班横行,一个是正经八百朝请郎。 李寇并无热切结交的心思,他起身将两人应进屋里,便有掌柜的亲取热汤殷勤伺候。 姚平康恶声恶气地道“教你家张大户知道怕不又要骂你奢遮” 李寇道“姚兄不要为难掌柜的,他品行不赖。” 姚平康哂然笑骂着说“说你心狠手辣,也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李寇一笑道“人情往来是该有笑脸的。” 掌柜的感激他说话,放下热汤连忙告退。 李寇看两人着急,便要两人找个时候带折可适来见他。 “望闻问切我并不精通,大略只能判断出来,为谨慎起见,我须看过经略使面色,切脉搏,看过病例,最好有以前的药方,那才是最好的。”李寇道。 这话一说姚平康立即起身关上门,折彦质长叹一声低声道“大郎心思缜密,不错,药方出了问题。” 果然。 “你道此番咱们西军将校为何愤怒”姚平康道,“官家一概佯作不知,却把个开错药的罪过推到御医局身上,不是咱们不忠君报国” “不必说。”李寇沉吟片刻,起身道,“莫若我便过去一趟。” “要教什么走马承受得知,大郎身上怕少不了有龌龊。”折彦质急忙自怀里取出一把药方,另有本家大夫的诊断,眼巴巴看着李寇递过来。 李寇只看一眼最上头的药方,便知朝廷要坑死折可适的决心。 上头无一味用错的药,处处都是用错的药。 折可适肝胆出了问题,御医局出的药方里,有几种药共用必催生肝胆内结石。 这是怕折可适死的不够快。 “救了折可适,则是得罪了朝廷。”李寇心下计较,“折可适派这两人来,便是明明白白告知我目前的局势,救与不救,只在我。” 他扔下药方,心中盘算,情况与他猜测并无不同。 “经略使今天有什么症状,持续多久,都告诉我。”李寇问。 折彦质对此很熟悉,忙一一说过。 李寇盘算之后,加上今日堂上就近观察,他可断定折可适肝并无问题,但胆管已经堵塞,另有肺病,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肺结核。 要是那样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经略使恐怕很少早起吃早餐吧”李寇叮嘱,“即日起,便是有公事在身,也要日出则起,饮热水,吃些多纤维算了,这个你们也不懂。只记着多吃粗粮最好,另外饭后要走半个时辰,慢走出汗即可。” 那两个郑重其事急忙记录,李寇趁机往床头去取纸,先用一个纸包包了阿司匹林,共取九顿的量,包在一个纸包里,这是消炎的。 而后又取布洛芬,这是退烧的。 这两者都是消炎药也可退烧,布洛芬比阿司匹林多了一个杀菌效果。 但这两者都不是抗生素。 李寇再取九顿头孢拉定片,这才是抗生素。 再剩下便是取消炎利胆片与穿王消炎片各九顿。 李寇让折彦质在纸上写足备注,叮嘱了用量,让折可适一种药间隔半个时辰,并必须多喝热水。 而后,他要求折彦质今夜必须在折可适身边守着。 这些药品一旦过敏他要尽快赶过去。 到那时也就顾不得朝廷高兴不高兴了。 姚平康好奇扒拉着小小的药片,有些怀疑这些小颗粒能否起作用。 李寇道“这一种药品须记着倘若浑身发痛发烧时便用,否则不用,不与另外的一样按时服用,”他指着布洛芬说了,然后揶揄道,“姚兄小看这小小药片吗这样,我送你一粒,你吃下之后,再饮热酒一口,只要一口便好,如何” 头孢就酒吃完就走你当这是在开玩笑吗 姚平康踟蹰道“这药片看着可爱,只是不准是了,”他不由恼道,“你这厮狡猾,只说要不可饮酒,偏生拿我消遣。” 李寇正色道“若敢饮酒,仙人来了也无用,这一点切切谨记” 折彦质庄重一揖到地,他知晓此事传出去李寇必为朝廷忌讳。 “大郎用药好与不好,大人与我均不怪罪,只此担当大干系,折氏一门结草衔环”折彦质道。 李寇摆手道“这倒不必,果真要谢我,我却有一事相求。” “可是要个住的地方”姚平康嘿嘿笑道,“洒家早想到了,你这厮心思深沉,办事倒是让人敬佩。罢了,外城有一处民房,千人也住得下,本是原来的厢兵用的,如今搬迁到东城驻扎去了,左右天暖都要拆除,我命人扫除,明日便让那些老弱妇孺住进去,这样也便于你挑选村民。” 李寇道“姚兄哪里的话,我挑选他们作甚。但凡是人,我便有法子慑服,老实本分的,将心交往;为非作歹的,打个半死饿他日,半年也就够了。何况我只是租地给他们的,并不要他们当我的孝子贤孙何必让他处处听话” 姚平康叹道“你这厮全然不是个铁血的人,我听人说你连租子都只要一成” “农本是稳定人心的,他们收成好了,心也能安定,我若连他们的口粮都要剥夺,今日里这个离开,明日里那个又来,岂不麻烦”李寇不说心思,大略只说计较。 折彦质得了药,便有些坐立难安,但他是个知礼貌的,又不好一时走脱。 李寇道“折兄只管自去,我还有一时要请姚兄帮忙我欲以我母亲教的一点厨艺,先做些小本的买卖,须有个小住处才是,姚兄知道哪里的房子便宜吗” 姚平康瞠目结舌不由道“你有那么多钱,是了,那些富户明日就到州衙领他们家孩子,又有一笔钱来,你这般委屈自己作甚么” 李寇道“我如今的钱,俱是从琉璃盏得来,又不是我的本事,何况坐吃山空,不是长远之计,我既有手艺,又不通民风,自当与市井中人打交道,莫非沿街叫卖面条有什么不好吗” 姚平康慨然叹道“你这厮要不成个人物,必定会是个祸害。” 李寇哈的一声笑道“我可不求成什么人物,大约的确会是个祸害爨同知那厮岂不当我是个祸害么” 姚平康大笑,他告知李寇全然不必把那爨同知放在心里。 “他没甚么能耐,连那慕容知县都不如。只是曾经榜下捉婿时遇到个好丈人,可惜啊,这厮目光短浅,与他夫人和离了,投入个有钱的寡妇怀里,又嫌那妇人姿色不出众,曾在京师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十分教士林瞧不上,咱们西军将士哪一个不是拼命搏杀出的前途自也瞧不上他,看着吧,这厮将不敢有丝毫作为。”姚平康说着看两眼折彦质。 折彦质苦笑道“你这厮只管说便是,看我作甚” “于你做个人情啊。”姚平康先笑,而后低声谓李寇,“你可要小心曹秀那厮,曹氏在凉州家大业大,家主之位谁不盯着曹秀这番吃了亏,他怕是要来报复的。” 而后他道“大郎要寻甚么铺席,莫来问我,你高看马家妹子,又是个年纪小的,”他上下打量李寇,古怪笑道,“你直去寻她求助,难不成渭州有人当你有不轨之心” 玛德 真该给这厮灌一口头孢加一壶酒 这厮才诚然不是个好货。 李寇目光愤恨,只让姚平康拍着胸膛笑,他拉着折可适一路狂奔着走了。 只不过这厮说可找马姑娘求助,这倒是个法子。 他并不是要一人当临时个体户,他需要有个小铺面。 李寇犹豫片刻便去寻朱文。 他也要打听这年代的小个体户有什么限制。 朱文只让他宽心,只要不定了商户,什么阻隔都没有。 李寇便请朱文浑家帮忙,朱文慨然道“自负营生本是应当,只不知大郎要做甚么面条莫不是馎饦” 李寇比划了一下,他原本想做拉面,可惜没有蓬灰。 那便只有拉条子了,好在他在小卖部找到了不少材料,待往后有机会去了河西走廊,那里有天然生长的植物叫蓬草,那是烧纸拉面蓬灰的上好材料。 另外,他需要熬制臊子。 “明日还要出门打听肉价,虽不能康师傅一年一斤牛肉那样,但也不可能太多。”李寇有自己的定位,“我的客户,应当是贩夫走卒,而不是达官贵人。” 这边计较定了,李寇回屋正准备休息,又有客人来访。 呼延灼陪着马姑娘来感谢他,也有一番新计较要与他说。 马姑娘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淡淡施了淡妆,头发却不再是白日里那样的,李寇也看不出是什么发式,只觉着很美。 院中有积雪,此时已在掌灯时分,马姑娘站在拱门外,淡淡灯光与雪光里她人比梅瘦,貌如水中仙。 李寇只是好奇“你不冷吗” 钢铁直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章 长得美,怎敢想得也美? 马娘子是个很讲究的人。 她携礼物来拜访,只是礼物并不为李寇所喜。 李寇亲往门外迎迓,见马娘子手提一个礼盒彷佛是竹编的蒸笼。 小笼包 李寇拿不准这时代出现了小笼包没有,大抵应该还是有的。 他原本还是有些喜悦的,他也曾送人礼,逢年过节也收礼物,但那些花里胡哨的礼当始终不入他的心意,唯独在实用方面最是看重。 李寇与呼延灼互相揖了,又与马娘子见了礼,客气地道“来就来了,带什么礼” 马娘子奉上礼物,道“少君有古之高洁,特取五辛,少君莫嫌。” 什么是五辛 这时,朱文忙忙从厢房出来,听是五辛,心下便敬重这马姑娘,认定那是个知书达理的。 李寇接了礼物,便请访客入内。 他顺嘴问朱文“何谓五辛” 朱文笑道“此汉末,魏晋初时江南风俗,每逢年初,人们即以葱、蒜、韭、蓼蒿、芥,取嫩的,杂糅以食,一者发五脏之气,二来迎接新春。到如今,江南江北人家,也有食五辛菜的习俗,马娘子为谢大郎高洁,必亲手所采摘制作,此乃心意。” 李寇心道,那能吃得下 他便将五辛菜交给朱文,道“我也不懂这些,然有老人与小孩,你拿去请他们食之,哦,留我一些便可。” 朱文并不推辞,欣喜取了五辛菜回屋。 李寇请两人进门,又后知后觉道“哦,灯光又不亮,不会让人说闲话吧” 马娘子微微薄怒,却好笑将李寇上下打量一番,道“少君何时总角何时冠” 意思就是你有那能耐吗 李寇默然无语,回头叮嘱伙计“小二哥送些热汤,有劳。” 三人进了门,马娘子又拜谢道“少君高洁” “我也为利而已,不必客套,有什么话直说,我不耐绕来绕去。”李寇搬过椅子先请两人坐下,他下意识要去泡茶。 “不多了,我的茶叶也不多了。”李寇见过客栈掌柜的泡茶,他问朱文才知道如今的茶虽然不放油盐酱醋,但也是敲成粉末用开水冲成汤的,里头也有加奶,加糖的,他可不喜欢这些,小卖部有一些茶叶,不是什么好茶,但也足够他平时所用。 雪白的杯子里泡上茶,李寇又给自己冲了一杯,放在桌上,坐下看着马仪贞。 马仪贞瞩目玻璃杯中茶色清亮,一拍手道“少君的琉璃盏既不怕热水,到时不如办一场点茶大会如何” 李寇不懂这些,就说都由马娘子操办。 马娘子又问李寇何时去点察。 李寇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才去办,我盯着干什么拍卖的时候,没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不必看着,况且我还有事情要办。” 马娘子奇道“少君不怕我与买家先谈妥,琉璃盏大会时低价出售” 李寇道“不怕,你要敢坑我,我便把琉璃盏打成白菜价。” 呼延灼惊道“何为白菜价” 李寇随口胡说“便是白送也没人要的菜价。” 难道此时并无白菜吗 李寇当然不知这时代的白菜叫崧,而且还是种植在长江流域的。 白菜要成为遍布大江南北,并在隆冬季节出各家坛坛罐罐,那还需要一百多年的时间,不过,白菜也就是崧在两宋时期知名度可不低。 早在南北朝时期,南方的贵族就喜欢用白菜搭配鲍鱼宽待客人。 两宋时期的文学家对崧也有很多描写,范成大的秋日田园杂兴里就有说“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 北宋后期的大文学家苏轼更爱崧,竟认为大冬天的崧比得上羔羊肉乃至熊掌。 两宋之际,蔬菜之王还是葵,从春秋战国时期,葵就成为北方的主要蔬菜,诗经豳风七月中记载“七月烹葵及菽”,菽是豆,葵便是葵菜,不仅仅是秋葵,这物什一年四季都可种植,一直到冰河期到来,也就是元代,崧才取代葵成为北方地区蔬菜之王,元代析津志里记载崧在北方蔬菜中以位居首位。 北宋后期的渭州自然是有崧的,只是价格可不便宜。 李寇隐约记着昨晚吃饭时在饭菜里找到过白菜帮,只是他不知道此物昂贵而已。 他的解释让呼延灼恍然大悟,不由笑道“琉璃盏恐怕不能进入民间,便是多一些,年有万盏的产量,那也贵重得很。倘若平民也能用得起琉璃盏,那才是果真不值钱。” 那没必要,我们的瓷杯并不比玻璃杯差到哪去。 李寇道“此后话,我既全权委托马姑娘照应,自然不横加干涉,这琉璃盏怎么卖,价格多少,我都不问,只看最后的结果。” 这就让马娘子无话可说了。 她本要问李寇问个章程,可他一问三不说能如何 “也好,少君信我,我不负少君美意。”马娘子说完,不由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李寇也觉着无话可说,他倒是愿意与呼延灼讨论些武艺,请教些兵法,但他与这人也并不熟悉,大略人家也不是很愿意教的。 三人相对无言枯坐片刻,李寇忽想起要做小本买卖的事情。 他直问马娘子哪里的店铺合算些。 马娘子心下轻松许多,连忙问要做甚么用。 李寇道“两三月要修城墙,我总不能坐着吃饱了混日子。我有一些做饭的小手艺,想造个小车,沿街叫卖面条,一是做个营生,不让人闲着,二来要考察市场,以到手的数十万钱,再生千百万钱,否则哪里养得起一寸数百口人家。” 马娘子便问“少君要做甚么买卖” 李寇想了一下才说“暂且不知,大概是粮食,也许是煤炭,也有可能会有一些小手艺作品,马姑娘有什么教我的吗” 听他竟要去叫卖面条,马娘子心里错愕至极。 她不明白李寇坐拥数十万钱,眼看着又有百万钱入手却要做甚么小本生意的用意。 不过她聪明至极,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她笑着拍手赞美“少君真是个明白人,先知晓渭州的物价,由此再决定做甚么营生,这是踏实的计划。只不过少君怕是忘了,国朝有时估机制,若是少君要做面食生意,看面粉价格,只要去看州县的所示榜文,便知一州一县乃至一路的价格,何必亲自打听” 李寇听着糊涂,他哪里知道什么叫“时估”机制。 马娘子不由好笑道“少君于此也不知,还做甚么生意唐朝时候,所有的交易均要在官府指定的位置进行,晌午击鼓三百宣布开市,日落则敲钲三百以示闭市。” 李寇点头道“这能理解,唐代所用制度乃是坊市制,我曾听说沿街摆摊都不准。” “是这样的,彼时官府有市令一职,主管百族交易之事,坊市间一切交易,均以官府定价为本。官府为定物价,每旬对各商品做出估计价格再推行于市,寻常都以商品质量的优劣,定上、中、下三品,这种机制便是所谓的三贾均市,这便是时估机制。”马娘子在商业里很好为人师,她谆谆教导李寇历史知识。 李寇听完有些失望地道“这莫不是计划经济吗这样的制度只怕跟不上市场上的变动,国朝没有完善吗” 马娘子笑道“自然是要完善的,晚唐之后,坊市制逐步解体,而时估机制却为国朝继承了。只不过此前的市令,如今改为市易务,大部职责又并入提举司,市易务主管一州官府采购、估价,以及协助官府收税时的折实物为货币,提举司掌时估。每旬最后一天一县一州的提举公干差役,合一县一州的各行业商业领袖与县衙或州衙,根据当时当日的物价评估出下一旬的商品价格,登记造册逐级上报,最终汇总与三司存留,而时估之后,一县一州的商品价格,官府须张贴于显眼之处,作为市场物价参考利用。” 李寇赞叹道“真是聪明的一招,有这样的机制,逐步建立起对全国的物价的掌控,非但能平抑物价,又可根据需要调配资源,”但他认为这样的机制恐怕落实不好,“只是国法若不完善,只怕要早就千百个投机商人。” 他又问马娘子估价的步骤,马娘子曾是渭州粮商之首的王氏粮行掌门人,她应当知道。 马娘子摇头道“少君问这个也没有用,凡有利,早被投机商人攫取了利润,他们不事生产只管凭手里的钱生更多钱,此乃虚务,除却造就些富人之外,于国于民并无益处。只是市场上的商品丰富,必有溢价为人所掳掠,且这些商人虽擢取利润,但也推行广为流传的物品于天下,也算是一件好事。” 李寇心里的赞叹溢于言表。 这不正是宋代的“实业”和“金融”吗 李寇又赞叹马娘子“姑娘真是少有的商业人才。” 他不喜欢金融,一点儿也不喜欢。 但他也知道金融是工商业发展中不可避免要产生的,在古代就能有人意识到金融不能产生价值,唯有工商业才能创造价值的人,估计应该还是不多的。 哪怕很多那也未必都像这马姑娘一样清醒地认识到工商业乃市场之根本,金融只能产生虚加值。 马仪贞展颜一笑直视着李寇,道“看少君是手握大量商品的,此时没有,将来未必没有。不如我们做一个君子约定,少君读书也好,从军也罢,或者要做个富贵闲人,那么少君若有商品,莫若交由我来售卖,且要先独家售卖,利润么到时再做商量,如何” 李寇道“且容我先立足,饶我半年光景,可好” 马姑娘伸出白玉般小手,道“那便君子一言” 李寇袖手道“且莫着急。” 马娘子玉手落个空,不由心中来气。 她竟起身气鼓鼓就这么离开了。 李寇心中道“你是个美女,也不该想欺负我啊,你道是是也不是” 是极,是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春江水暖,有人已知 李寇袖着手送呼延灼出门,见店外泊一辆马车。 那不是白天见过的那辆。 呼延灼道“那是王家的,不需用。” 李寇道“利利索索脱离了也好。” 呼延灼忽道“少君机敏沉稳,必能成大事。某有一事” “互相帮持吧。”李寇知道他要说什么。 马姑娘性格倔强不愿低头求人,看她如今虽潇洒只是表象,怕是心里有诸多委屈,她是借着忙碌消散心中的烦闷,只是她的性格本不是求着人的女子,要帮她,却要合则两利的事情才行,况且折氏多有照料,渭州必无人敢招惹,呼延灼请他多为照料,只怕是不安折氏的健康前途。 呼延灼点头道“少君有心,某自要谢过。若往后到了汝南,某扫榻以待”他忽然低声问,“折经略” “并无大碍,钤辖若有借口,可在渭州多待几日,看经略使逐日好转便是。”李寇道。 呼延灼心事重重飞身上马,提那对乌铁雌雄双鞭催着队伍离开了。 他身边所带的人都是他的心腹,那几个见呼延灼对李寇颇为看重,倒也点头致意了才离开。 李寇站着看着,那一行走远了,呼延灼拨马到了马车前头。 忽然想起一事,李寇叫道“稍等” 他转身回了屋内,从商店取一面镜子。 那镜子只不过一张脸那么大,有塑料边框,后头竟是个女明星的照片,李寇细看,才分辨出那不是杨小姐么 这却不能拿出去,索性扯掉后头的塑料纸扔进火盆,李寇怀揣镜子到了外头,马车竟已回来了。 马姑娘面容清冷,显然对李某颇为恼火,拉开车窗帘子,压着火问道“又有甚么好生意” 李寇将那镜子递过去道“送你一个小玩意。” 马氏原本不甚当回事,只拿起来一瞧,呀的一声捂住小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此时的镜子都是铜镜,论清晰度哪里有明镜好用 但她只是惊愕片刻,转瞬眉眼里有笑容,目视李寇道“少君又要百万大钱才肯出手吗” 李寇摆手道“此物更是珍贵,暂且并无发卖打算,水杯不过饮水之用,琉璃盏可用得,瓷杯一样可用,并非没有取代品,想必姑娘也不愿奢遮。这明镜倒是女儿家心爱的,我这明镜只一个用,盼姑娘揽镜自照,以姑娘的美貌与头脑,何必与蝇营狗苟之辈计较,此作过年的礼,专送你的。” 这女子头脑清澈自制力很强,他念着往后要多交往也不乏劝勉她的心意才送的。 马姑娘看看镜子,又看看李寇,伸出白生生的玉手,用食指在嘴角挠一挠,轻轻一笑点头道“少君美意,仪贞心领。好罢,明镜仪贞收了,这心情么,”她笑道,“揽镜自照,我多美啊,是不可与他们计较。”而后她大眼睛一转,嘴角浮现两晕浅浅的梨涡,道,“明日可莫忘了还我那盒子。” 李寇挥手“早些时候便会过去。” 她手持明镜两靥笑如花蕾,一路笑着回去了。 呼延灼奇道“怎样个宝物,喜成这样” 马姑娘便拿明镜教他看了,叹道“我直说这人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不成想也会安慰人。”她伸展妙曼腰肢跪坐着,口中说,“只是受了他的厚礼,琉璃盏上怕是要多取些利润给他才是。”她沉吟片刻,吩咐赶车的苍头,“忠伯,早些你送个话去,教泾州的那些粮商,谁有陈粮可留下千石,我以名节作保,夏里必定还他们。” 苍头惊道“娘子怎可一身担那么大干系” 马姑娘道“李少君要收揽人心,第一个脱离不开的便是粮食。他赠我美意,我还他一桩心愿。区区千石陈粮所靡能有多少且千石陈粮之数,王氏必定不肯吃下的,此也是合则两利之事,只管去做不必打折扣,你只告诉他们,若不将糟糠填充其中,今年年底的陈粮我也可提前与他们签下协议。” 呼延灼捧着明镜,几如捧着他的武器了。 他只看到哪怕是隐约明亮光里,他脸上的坑洼都清晰可见。 此真宝货也 但他忧虑有此宝货,渭州那些富贵的人家必定来抢。 也许王氏也会来抢 他的忧虑溢于言表了。 折氏的照拂毕竟不会十分体贴。 马姑娘笑道“表兄小看了这李少君,小妹与他合手,以他琉璃盏的暴利,他若放心我,三两年拿下渭州第一粮商不在话下,我看他是个大胸怀的,待他村寨立定,也教他看了我的本事,到时再做商议也不迟的。”她自信满满地劝勉道,“若他真延长折世叔的命,折氏一门待他必定感恩戴德,何况有此医术,泾原路哪一个战阵厮杀的不求他手握这些兵权在手的将门的命,谁敢不照顾于他然则这人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怕是要求前途的,因此必定不为商人,”她傲然道,“泾原路可为他用的人里头,经商的有几个堪为我的敌手” 说到这她才有些担忧“只怕他甚么都要亲手控制,甚么都想亲力亲为,并不敢大胆交付生意让我全权掌握。” 苍头闷闷道“人是会变的,那厮如今是个归乡人,待他站稳脚跟,谁知还会待娘子有几分信任。王氏那些腌臜泼才早先不也是百般信任吗” “忠伯不必背后说人,我下嫁也是怕人说我马氏一门言而无信,今日解脱樊笼只有快意,何必计较这些。”马姑娘眉宇间轻快起来,她笑吟吟拿着明镜道,“然,我毕竟是个女子,掌百万钱已是极限,李大郎果真信我,我只要百万钱为压箱底的,其余所赚一发都是他的,只看他信我不信此事以后再提,先回铺席,”她问呼延灼,“表兄何日归环洲去” 呼延灼道“须几日光景,此番也是为经略相公探望折经略,待他好转了我再回去,种经略使才好安心你莫与人说,西贼只怕一年两年里定又要倾巢而出,某此去汝南,名为提辖本府军马,实则编练军卒,朝廷早有往西军掺水的想法,况且河北军马也须有些外地军卒。” 马姑娘嘲讽一笑,淡然道“各方节度使不信朝廷,朝廷不信各地节度,国朝凭富有四海才堪堪抵挡周遭恶邻,一旦商路断绝恐怕” 呼延灼道“不可多说。” “怕甚么,国朝以文臣治天下,又离不开将门,私底下说几声也无妨,我也不会在人前说这些。”马姑娘眉挑一抹愁云,她曼声说道,“然而国内农、工,至此已将饱和,不打通商路,以外国之民力,养本国之商人,商人多逐利,况且国朝官便是商,商也是官,恐怕官员商人是要从平民口中抢走最后一粒粮食、最后一分土地。若如此,农无田可耕,城市人口无平价粮可用,倒是城内城外济民遍地,怕是要天下乱。财富汇聚于富商大官,纵然朝廷能控制一些,然如若西贼强大,契丹南下,一场兵祸必使国祚中断,到时外敌只要控制一城一地,抢劫天下汇聚于彼处的财富,中断农事商路,这才是天大的麻烦。” 呼延灼默然无语不知所措。 马姑娘却说“这且不是最要命的,国朝商事发达,人人以利为一生的追逐目标。比如那爨同知,为利连结发妻也可以不要,再如国朝待外敌的态度,宁可花钱赎买平安,也不让军伍中的人崛起,处处讲利,行军打仗也要讲大钱的亏与赚。长此以往,人人都以利益为先,全然不讲国家大势,倘若外敌以军力致胜,譬如契丹之辽国如今早已汉化,便是饮食也与中原并无二样,他若南下控制中原大城,行使中原规矩礼节,不用十年,他占据的地方,只怕要成为他们的盘中肥肉。国朝以利养商人士大夫,外敌也以利养商人士大夫,这些人心归它,中原人又要让出多大的利,才能把人心收回来一旦外敌纯粹的汉化了,怕是要久居中原不走,久而久之,中原人也忘了祖宗之国,已将胡人当汉人看矣。” 呼延灼惊道“你怎么敢说这些话” 马姑娘道“事实俱在为甚么不敢讲呢表兄久在行伍,怕是不知国朝的危局,天下财富,一半汇聚于京师,我不懂军务,但也常听人说京师无险可守又有一半财富聚集在天下大城,城中繁花似锦,城外贫者无食,且富人手握天下良田,倘若外敌既控京师,又遏大城,以利驱动商人投靠,到时连士大夫也不要了,纯粹以商治国,他遏制交通要道,财富俱在其手,国朝又拿甚么争取人心” 她总结这番话只一个理“商乃富民之策,立足本该在农事上,无农,商则轰然崩塌。商又是富国之策,立足也该在管控之上,国朝放任士大夫从商掠地,这一头庞然大物,如今确是创造了富饶的国朝,但也渐渐有失控之势,我只怕商事无可制衡,反倒成了吞噬国朝的巨兽海洋。” 呼延灼遍体生寒不敢答话,他本事不愿谋虑这些的。 他只说“你年纪尚青,有的是大好前途。整日思虑这些,天下间哪几个男子能让你心服这般想法,多有对你不好的,往后莫要说了,也莫去想,好生过日子就行。” 马姑娘笑道“此话今日说了,往后必不再提。” 她回头道“倒是李大郎所为,颇见眼光。他有一句话我很是佩服,所谓百万钱也是身外之物换得,不是自家本事。他是个人物,我愿折一些好处不收,助他立足我看他今后还有甚么本事,养数百人,那可不是小游戏” 而后,她只拿着明镜反复看,先看自己鬓角,又抚鼻翼,轻轻地哼唱着歌谣,全然一派得了玩具的小女孩模样儿。 这时才见她的一点天真烂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自身不强,何以强天下? 翌日清早,李寇被冻醒了。 屋内有火盆,但李寇深知一氧化碳中毒的危害。 他睡着之前是要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的。 早晨的冷风从缝隙里猛往里灌,窗沿在支撑杆上抖动着发出铎铎的声音。 李寇披着棉被坐了片刻,油然想到立村后的安排。 他是现代人,且不说思想观念与这时代的人格格不入,单就生活上来说便有太多不便利。 李寇想到穿越文里看到过一立足便能完全融合的穿越者,他颇为羡慕人家。 他昨晚去后厨里看过。 宋代的确已经有了炒菜的观念,但调料太少,炒菜的味道连苍蝇馆子都不如。 “真羡慕把没滋没味的菜说的纯天然口感好的主角们。”李寇叹息。 吃之外便是住,他曾在魔都求学,也曾去过羊城实习,还曾在徐州过过冬天,魔都的压抑,羊城的湿热,徐州冬天没有暖气的寒冷,他都有办法对付,至少有电热毯这神器可以使用,奢遮些还有电暖气。到老家有地暖,冬天不出门连棉袄都不用穿,便是乡下也有大大的火炉可用。 可这时代有什么物件可用在室内御寒 哦,客栈也是有火炕的。 煤炭也可用在火炕里。 可这并不能抵挡严寒之气。 更何况他早不用火炕许多年了,煤烟味太大还不能调节炕上温度。 吃住之外还有穿,他如今还有军大衣可穿,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观察过这个时代的人穿的衣服,富贵人家冬天当然有皮裘可用,寻常人家穿甚么 李寇暗暗摸过客栈帮闲们的衣服,两层粗布裹着一层草而已。 吃穿住都没有便利的,行更是一个大问题。 达官贵人有马车可乘坐,可连弹簧都没有的马车能舒坦 倒是可以骑马,但马在北宋时代可是紧俏的物资。 “吃,只怕要熬一年半载才能种出丰富的蔬菜,有千亩河谷地想来足够一村吃喝所用了。住,须忍着只能用火炕,这需要先把煤炭初步工业化才可以。”李寇暗暗想道,“穿,不讲究那么多,但总要御寒才是,我这仓库里倒是有一些棉花种子,这是村里有人去西域采摘棉花,带回来试图在旱地里种植的,但这棉花种子是西域那边的,如今的西域不知在哪股势力手里,何况河西走廊已被西夏和吐蕃斩断,要想种植棉花必须先经略西域。这行倒是好办,没有弹簧,也能制作出簧片,可以减震,但这需要先把钢铁质量提高上去。更艰难的还是道路问题,宋代的官道放在千年后连村道都不如,纵然有马车,那也能震死车里的人还有骡马,畜牧业不发展没有动力我是知道蒸汽机的原理是水壶,可我哪里知道水壶怎么搞成蒸汽机” 这一番算计下来李寇只得出一个结论“要有人” 开山种地需要大量的农业人口,种植棉花也需要大量的预备人口,发展初步工业更需要人口,修路只能依靠大量人口。但这还只是初步的需求,人口有了,未必就是人才,要把人口提高成人才群体,还需要教育,只有教育才能把古人转化为人,乃至人才的。 “不说往后需要多大投入才能培育出小初步工业化规模,前期发展需要的人和钱就是一个巨额数字。”李寇叹口气靠着床头想,“但是有了人并不意味着就能转化为人才,首先要管理好人,而后再培养人,我不过小小的一个驻村人员,不妄自菲薄地说,能引领千百人,要是超过这个上限,恐怕要吃紧的很,能力不足,那就只好学习。一村不整,何以治县郡县不治何以为天下立规矩嗯,须教这天下听从我的规矩我可不愿在旧规矩里面蝇营狗苟半生,而后子孙后代又被野蛮人杀戮当成奴才。” 他换了个姿势靠着身下火炕有些冷了,屋内空气阴冷,棉被不能抵挡一半身体的寒冷他盘算道“要收拢一大批人,从商也可以。只是商人在大,也要守官儿的管,何况以商做大,不是我的心愿,我也没有那能力,因此只能把生意交给别人去管,我来管人。要教育起一批能够建立初步工业化的人才,那就需要话语权,著书立说也好,搞试验田也罢,那都有许多不可抵抗的风险,甚至风险几乎百分之百必定到来,毕竟古代的统治者不是傻瓜。” 那怎么办 “如今我只是孤身一人,要想立足,须先融入到他们当中。至少要有一个身份,有了这个身份,领一方为试验田才能实现。”李寇有些发愁,“这便要想尽办法立足于统治者之列,我又不是皇子皇孙的魂穿,那就只好先从他们的规矩科举啧,也只好用这个笨办法,但这并不保险,要成大事,这个过程是可以加快的,那要找漏洞利用,这科举有什么漏洞可用” 思来想去只有一句话。 先脚踏实地立足在这个时代再说。 欲图大事,士农工商学一概不可或缺,要整合这些人手培育出初步工业化的人才,难。 “难也要做,莫非要和古人一样,委屈自己活在物资很不丰富、风气很不开化、生活特别窝心的时代”李寇对自己说,“不可吃惯了山珍海味,又回到只能吃泡面的阶段,那就努力再达到吃山珍海味的水平就是了,能不能达到另说但若连努力都没有过,那算什么” 他暂且的野心,稍有那么一些“野蛮人要征服文明人”的忧虑基础上的担当。 但多的还是想过物质生活不那么窝心的小日子。 想了这半天,李寇又困了。 看看窗外已有天光大亮的白了,李寇也只好起床。 他也爱睡懒觉,但知道早饭有多重要。 火盆上架水壶烧一壶水,洗漱后再取一盒小米粥,就着两个真空包装的卤蛋吃一些,李寇准备出门先看一看渭州城。 天色大亮了官府应当不限制他上街溜达了吧 不成想刚出了门,就见到张大户一身酒气正在大堂里吃饭。 一大碗热汤馎饦上头漂着几块肥肉,另外还有一碟咸菜两个炊饼。 也就是馒头,只是这时代的馒头有馅儿。 张大户停箸冲掌柜的打个眼色,他向李寇招手,请李寇吃早饭。 这厮是又有什么盘算的。 李寇要看他还有什么图谋。 在一旁桌上落座,李寇看着张大户不说话。 你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章 真是古今各不同 张大户是特意等李寇的。 李寇在邻座落座很让他不悦,但又不敢轻易招惹。 他是知晓经略使家的二公子来过的人。 遂摆出一副和善面孔,张大户道“今日天气很好啊。” 李寇道“看是个不错的天气。” 张大户又道“哈,哈哈,天气不错,你做甚么去” 李寇道“天气不错当然只是出去走走。” 这对话没法继续的。 张大户又不好放下身段,只说“昨夜与陈走马承受几个吃酒,几位官人待你的名头可是如雷贯耳啊。” 李寇就说“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张大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难道这厮听不出他的意图 掌柜的硬着头皮打圆场道“几位官人见了琉璃盏赞不绝口。” 李寇便笑一笑说道“想必张员外是得了便宜的。” “是有些便宜,两个琉璃盏教拿走了,一瓶好酒,直把个陈走马承受吃得嘴上爽快。”张大户索性直说,“不知你还有多少琉璃盏” 李寇筒手道“张大户有多少钱,我便能出多少琉璃盏。” “二十万,但凡你二十万一个,我要三个,三个如何”张大户急忙道,而后又伸出手道,“你莫着急,我予你足够的铜钱二十万一个,你予我三个琉璃盏,大钱结清概不拖延,我饶你五万飞钞你莫着急谢我,我有一事须依着才可,我得了琉璃盏,你半年之内莫发付别人,我许你正店半年落脚,只是伙食你要自己打火做饭,如何” 李寇起身便走,这厮洋洋得意不是个人物。 他又吩咐掌柜的“算清了账片刻结了给你。” 掌柜的急忙道“也不着急这一时,这是开门做生意的” 李寇道“寻个落脚之处,自然不好再住着,靡费甚多。” 张大户道“你要做甚么去” 李寇没搭理他,出了门安步当车往小街走,到了尽头见宽阔大道,有来往行人,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有的穿着公服也有的寻常衣衫,有的推车也有的骑驴,还有发式古怪的,大冷天也不戴帽子到处走,看是西夏或者西域的人。 有一行自州衙方向来,十个骑卒簇拥着红袍的官儿。 李寇细看竟是种师中,他是往西门去的。 见他立在路边,种师中微微颔首。 李寇也不知他的意思,只好拱手。 一行骑卒远远去了,李寇又往州衙那边走,他记着马仪贞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走不有几十步,临街有人追打,后头跟着几个衙役似乎在看热闹,待那几个打架的涌入小巷子,他几个才堵住路,有的挎着刀有的手拿铁尺,把铁链哗啦啦往那伙人身上挂。 渭州人少,但也热闹,李寇一路看着,渐渐看到州府衙门时,却见折彦质匆匆奔来,远远看见他,大喜之下连忙招手,喊了一声道“李大郎,李大郎,哪里去” 李寇一看便知折可适健康略有好转,便拱手祝贺“折兄喜气洋洋,是有好事分享吗” 折彦质奔到眼前,笑呵呵拱手道“大郎说的是,有大好事要分享。” 压低声音他笑呵呵道“昨日一副药下去,大人一夜安睡直到天明,依着大郎的话,先吃了些米粥,又吃一顿药,腹部已不甚疼痛了。” 李寇道“那也不可断了药的,怕不要半月才能好转。天气暖和之后我再开些清热利胆的药,与清肺的药同吃,到夏季不再复发,才能保经略使三年五年安稳。” 折彦质笑道“此大事,谁敢含糊我正要去寻大郎,你要去哪里” 李寇就说找马姑娘去。 折彦质要陪同他同去,李寇推辞道“渭州风雨将至,经略使身边不可少了照料的人,谁知旁人有甚么看法。有些拒绝经略使无法说出口,折兄在身边照看着才好杜绝旁人献药,何况处处有人掣肘,经略使大为好转之前恐怕还要封锁消息才行。” “不错不错,是要不让太多人知道。”折彦质感激道,“若非大郎助我家以神药,真不知该找哪尊神仙托庇。也好,大郎自去寻马家妹子,但凡有人作梗,大郎只管来找,我已与府中上下都说了,但凡大郎来找,不需通报直到内院就是。” 李寇拱拱手,问过马姑娘的铺席所在,脚下再不敢停留,快步往城北走去。 在距离州衙不过一里远近,李寇看到马姑娘的车在门口停着。 昨日见过的那苍头正准备出门。 那苍头见了李寇,连忙跳下车来恭敬施礼。 李寇问道“马姑娘可在这里” 苍头答道“今后只在这里。” 正说着,里头出来个穿月白襦裙,又在肩上搭一条褙子的女子,面色疲倦精神却很足,不是马仪贞又是谁 马姑娘笑道“少君来得好早。” 李寇道“左右无事何况一会还要去看肉铺的价钱。” 他细看那铺席,竟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临街开着长有二十丈以上的铺席,还是青砖到顶撒了瓦片的屋子,外头看着很是阔气。 这么大的房子在千年后,怕是要百万才能买下来的。 李寇大概计算这里的位置相当于千年以后的柳湖乡了,距离流湖公园不远。 马姑娘延请李寇进里头再说,李寇顺着台阶上了门,往里头走,看出这是一条过道把大瓦房分为两部分,左边右边各一半,墙上开着门,适合大宗货物进出,这房子宽竟足足有三丈。 真是一个不小的家业。 进了过道往里头走,便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物件,有大车车板也有独轮小车,有个帮闲正在忙碌。 院子里铺着青砖直通更里头,原来这个院子也只是一个后院。 后院前头才是居住的地方,左厢还拴着几匹骡马右厢一道拱门一丛已见春意的花坛挡着视线。 马姑娘介绍“那是帮闲做工人夜不归时住的。” 又过一道拱门,才到马娘子自住之处。 马仪贞见李寇颇是好奇这院子,便带他走了一圈。 这是一座本坐南朝北的院子,占地不在五六亩之下,正门冲北开着,此时大门紧闭无人应答。进了大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晾着些衣服,看形式都是男装。这院子左右两厢那是马姑娘的亲随住的,只留出对门照壁后面的客堂用来待客,看也有许多日子不曾打扫了,有三两个健壮妇人正在忙碌收拾着桌椅板凳,还有两三个年轻的帮着抬桌子取椅子。 这是一进院子,过客堂是二进院子,院子里七八个妇人正在忙碌,这是妇人们住的地方。 三进便是马姑娘自己的院子了,而后便是与后院间隔开来,供她最心腹的人住的几个单独小院子,再出便是临街铺席的院子。 李寇感慨说“这么大的一座院子怕是能供养数百人居住了。” 马姑娘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早膳已好,咱们饭堂去说话” 李寇道“好。” 他正要看看这年代好一些的人家伙食是个什么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章 此面又长又宽,何不大碗食之? 马姑娘家的饭堂有两个,一是做工人帮闲们吃饭的地方,马姑娘自己的院子里,在她闺房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房间,那是她曾吃饭看书的地方。 她请李寇入内,李寇也不知什么避讳,进了门只看到一张清洗干净的黑漆四方的桌案,对面各摆开一张椅子。 马姑娘道“富贵人家多有分餐的桌几,我这里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你可莫取笑我。” 李寇奇道“有桌有椅还要什么才不让人取笑” “那可多得很。”马姑娘回头吩咐跟着的妇人,“根生嫂不用伺候着,把温好的饭菜送来就是。” 根生嫂答应一声连忙去了后头厨房催促,李寇与马姑娘坐着先说话。 李寇问她怎么保住这么大的院子“王氏贪鄙怎么会放过这么大的一处院子” 马姑娘取茶盏要煮茶,闻言不以为意地道“这是我家先祖在渭州当差时候留下的,当初也未曾陪嫁过去,他们以何理由所要呢若真如此,衙门里正好夺了他们的粮行,此乃律法所定的事情。” 是吗 李寇并不以为她说的是唯一的理,她若没有别的帮手恐怕不能这么利索地从王氏脱身的。 这且不用管,李寇先请教做小本生意有什么要注意的。 马姑娘笑道“少君要租个铺席发卖还是要沿街叫卖,定了才好计较。昨日少君说要沿街叫卖,那也简单得很,每日需三十五文大钱,交给了市易务之后官府也不管,只消莫要出事,谁也不会为难。只是少君要卖熟食恐怕须订做车子,我这里有几辆独轮木车,怕不够用。” 独轮车肯定是不能用的。 李寇在仓库里找到不知哪家的小吃小推车,四轮的那种,大多见于大学校门外的小吃街,底下装煤气灶,上头可以做面食和小吃,那是铝合金的车子,轻巧多功能十分便利,用来做小本生意很合适。 只不过贸然拿出去怕要被人看热闹,李寇可不想因为一台小吃车而跟人闹矛盾。 他需要按照小吃车自己设计一款适合这个时代的小推车,有四个木轮子就够了。 只是他并不擅长木工。 小的时候,家里的家具之类都是村中木匠帮忙,等家里条件好一些了要盖房,李寇已经在城里上学了,周末能回家时,他也帮着做些事情,倒也学了几招,只是他在木工上天赋有限,动手的机会也实在太少了。 记得那会儿天老是下大雪,他回到家里,弟弟总是拦着不让他去帮忙,还说“哥哥的手是捉笔杆子的不能干粗活,我来。” 再后来一家人努力搬进了城里,爸妈一年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到周末,兄妹三人就做作业完了自己做些玩耍的东西,小弟总是能用很多无用的木头铁条制作出好玩的东西来。 李寇自然也跟着学了一些,学习和练武他管弟弟妹妹别的都是弟弟妹妹管着他。 想起家人李寇不由难受,连忙暂且压下思念,他问马姑娘何处找木匠。 马姑娘笑道“我这里可养了不少做工人,造屋难造个车子易,只是不知少君要甚么车子” 李寇便取中性笔芯一支,捏在手里勉强画出个四轮平板车,又在上头仿照小吃车画了案板与遮阳板,又在一旁画了底层板和遮阳板的厚度,在案板上画出锅灶,他要用蜂窝煤自然不能用煤气灶的设计图,索性只画一个窟窿,忽然抬头问道“此时铁锅口径都有多大的” 他看过客栈后厨的锅灶,却没有问口径大小。 当时是忘了。 马姑娘在对面正好奇看他手中的中性笔芯,见问笑道“有的六印,有的七印,也有八印大锅,少君野心能有多大” 她笑吟吟看着李寇,全然一派打趣的口吻。 李寇心道原来这个说法宋代已经有了。 印,现代已无多人用了,几十年前的农村经常见,常见于买锅的时候,一般而言,没有一印的锅,最少二印,最大的不知,常见的多以五六七印为常。 有人说,印是古代仞的发音,流传下来便成了印,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李寇记着小妹就辩驳过,她说古代的仞多以周代为标准,而周代一仞足有七尺甚至八尺,谁家买锅要那么大的 李寇就记着六印的锅直径约五十八厘米,七印六十二,八印六十五。 他手头有各尺寸的锅,甚至还有平凉方言里叫钢种锅锅的铝合金锅。 李寇便设计两个灶台,下以铁皮或黄泥做的火炉为火源,上头安放两个大小不一的锅就行了。 设计图成,李寇交予马姑娘请她照看。 马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设计图,她瞧半晌才说“若能作价便宜倒也可以拉起一个生意。” 这人脑子里想的都是生意。 李寇笑道“那是你来开发的事情,你这里有的是木匠师傅,只怕也要供应我些木料。” “容易,用过早膳我与你同去,或可能使木工做工人自食其力,他们也清闲。”马姑娘放下图纸,在李寇对面端庄坐下了。 根生嫂带着两个健壮妇人,木盘中托着几样饭食来了。 李寇一看又是肥肉咸菜,当时摇头道“你们把好饭吃糟蹋了。”他竟卷袖子要亲去后厨,“等我片刻,我看你们这面片哦,应当叫馎饦,既没有辣子,也没有臊子,今日请你们吃一顿大碗宽面。” 马姑娘险险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竟真要从这小本生意里挖出点油渣 “我只当他说笑呢。”马姑娘连忙要跟上去阻拦。 若教外人知晓李寇在她家为她做饭,她还要活人不了 李寇站在廊下左瞧瞧右看看,他又不知人家的伙房在哪里。 马姑娘追出来劝勉道“少君怎么可以亲手下厨” “你要愿意,可来帮厨啊。”李寇道,“天下哪里来的男子不下厨的道理” 这可是他不知道了。 中学课本里“熟读并背诵”的常客苏东坡老先生,本身就是一个烹饪高手。 他幼子苏小坡也是个烹调行家。 苏东坡贬谪海南的时候,苏小坡陪着去的。 那时候,海南岛上鲜花盛开,毒虫横行,苏东坡的日子可谓相当凄苦,据说不是苏小坡精心照料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只怕老先生是要啐曾吟唱“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当年的自己一脸口水。 所谓男子下厨就低贱之类的话,恐怕还得两三百年才盛行起来。 马姑娘便好笑的驳斥道“少君从哪里读的歪书圣人说君子远庖厨也是不忍见杀生而已,当朝多少名臣将相本都是烹调的高手我只怕人家说,少君在我家做客,反要亲自下厨,无端教人笑话。” 至于其他的不足为虑。 马姑娘目视李寇还不及她高的身材,心里已不知笑过多少回。 他这么一个年少任侠的人哪里知“洗手调羹”的意义 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一章 文学家哪有不吹牛的 “把这肥肉,切三斤备用;再把这瘦肉,细细地剔出三斤;这半有肥瘦的,再另去三斤。”李寇靠着马姑娘家的厨房门,吩咐两个手脚麻利的健壮妇人,并叮嘱,“大姐可不要弄混了,各三斤,取好叫我。” 妇人笑道“可不敢当少君的大姐,叫咱们名字就好。” “便是吃盐也比我多十数年,如何当不得这个称呼。”李寇道,“随后再取白面十斤。” 十斤面多吗 这院子里的人可也多。 马姑娘在廊下搭一张椅子坐着,她要看这人又能折腾出什么。 李寇所要白面太多,她便知他心意。 那可不行。 “你只做人的,尝尝便是了,若真好吃些,她们学来便是,”她好笑道,“莫非你怕绝技被人学去” 学了你们也做不出那个味道。 李寇等着两个妇人把肉面都取好,便将她们都赶出了厨下。 不为别的,你们在这里看着,我怎么取胡麻油十三香辣椒粉 还有那盐。 李寇忽然想到这也是一个暴利的生意。 他小时候家里吃的盐还有从青海或者山西运城送来的粗盐,那时村里便有纯净粗盐的手艺人,到他长大后,村里用碘盐硒盐盐酸菜,可总是没有当年的味道,学化工的小弟根据当年洗盐人的手艺,又加了些自己的步骤,很容易能把脏盐洗出来,比粗盐干净了不知多少倍,而所用的工具也无非村里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古代盐铁是官方专营。 又一个要往上爬的理由 李寇心里计划手下不停,先取碗来倒了植物油马姑娘家多用动物脂肪炼的油,虽有植物油却少的可怜,李寇有胡麻油几十桶怕有千斤,那是村里人吃惯了本地的胡麻油,又有人家要结婚才买的那么多。 又取一袋盐一瓶醋,索性把酱油也换了,李寇手持两把菜刀一顿乱剁,把三份肉剁成了肉丁,然后过水焯一遍,也有切丁之前过水的,李寇爱随后过水。 只是那锅却难换,李寇看着那一口大锅,很想把村里的生铁锅拿出来,想想此物太大难以遮掩,索性只好作罢。 一时锅里倒油,七成熟的肉丁泼下去立即加调料,待肉有九成熟时,一大把辣椒面扔下去,炒几翻而后旋一票冷水,锅里咕嘟咕嘟盏茶功夫,李寇换锅烧水,看着渐渐凝结的臊子,心里终于踏实了很多。 “吃货民族,看到吃的心里能安静三分。”李寇赞叹一声,把斤面粉加上些自己带来的碱面子,又抓一点玉米面粉洒在案板上,这叫面粕,是防止面条黏在一起的。 面调好不用等片刻,水也烧开了,李寇有心找些绿菜,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个大白菜,还有几个旱萝卜,再找时,也只找到一点鸡蛋。 没有韭菜,没有芫荽。 这怎么吃一碗热热乎乎的汤面 哪怕多一点木耳也好啊。 李寇又翻了一下找出两块豆腐。 这一顿饭,真叫马姑娘好生等的心急。 她只闻着一股醋的酸味,而后呛人至极的味道从厨房里冒出来,把两个好奇去看的妇人呛得连连往墙角跑,待那味道散去,却是诱人至极的一股味道。 “他真能做饭”马姑娘心下不信,慢慢踆进厨房,便看到李寇手持竹编灶滤,正把一锅白生生又宽又长的面条往冷水盆里捞。 只是地上摆着一口锅里放着甚么 “臊子,这是真正的臊子。”李寇自矜道,“你且尝尝,比之你们平常吃的臊子,这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马姑娘忍着馋涎,颇傲娇背着手过去要看案板上摆着的一碗菜,道“甚么好吃的能那般馋人。” 于是她连吃两大碗油泼臊子面。 “好是好吃只是你把我一旬的莱菔都吃完了,春未至我去哪里又找些蔬菜去”马姑娘很有些气愤,说着话,见李寇低着头只吃,连忙缩一下小腹,往椅子深处坐,悄悄弯下腰,小嘴儿抿在碗沿,轻轻抿一口面汤,舌尖儿上打一个滚儿便落进肚子,她直起身端正坐着,待那热汤带来的舒坦消失了,才又气愤讨伐道,“还有那上等白面与精肉,你须赔我才是。” 李寇抬眼看她一眼,马姑娘努力瞪大眼睛,双手不由撑在桌案边上,娇声嗔怪道“大郎总是有那么多的法子,左右也不亏这一个,你这,呃,油泼臊子面,你饶我拿去开个小面店如何” 呵,一碗面便从少君变成了大郎。 这也是个吃亏,莫教看到吃的才端庄大雅。 李寇吃掉面条又倒面汤在大碗里,筷子搅动几下,把碗底的臊子搅动起来,咕嘟嘟一口气喝完,而后手背擦一下嘴。 马姑娘不由蹙眉,记住了这个让她很不看得惯的动作。 她盯着李寇只盼他大方点个头说一个“可”字。 李寇道“你不是要开店,你只是想自己吃。” “怎样”马姑娘俏脸一红,不由气势低了三分,但又更气鼓鼓的样子,扬着眉瞪着一双杏子眼,小嘴儿下唇往一侧上唇往另一侧,分明颇是可爱,却偏偏要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彷佛要拦路抢劫的女大王一样。 李寇道“此时往后再说,我有一事请教。” 哦 马姑娘顿觉底气十足,你纵有杀贼的术做饭的手不也求着我解答疑问么 “你说。”她矜持地端坐着微微点头。 只是那一双已有狡黠神色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得意的笑。 李寇郑重请教“莱菔是什么” 这厮莫不是故意戏弄人 马姑娘细细打量他却发现不是。 他连莱菔都不知道 “这么大,绿叶白茎,便是你在菜里炒得白生生的那个。”马姑娘不由泄气,怏怏不乐随口道。 萝卜 李寇自觉又学到了一个名词。 我可不知茴香豆的茴字几个写法,我却知道萝卜在古代叫莱菔。 李寇又道“你看这一大碗面,可以油泼,可以干拌,也可以加汤,以这一大碗算,靡费几何” 谈及这个她双眼都在放光。 “非五十文大钱不卖”马姑娘颇为踟蹰觉着价格低了。 李寇沉默半晌才敢说话“敢问面价几何肉价几何油盐酱醋作价又几何工费又要多少” 马姑娘细细算来才叹道“不高也不低,九斤肉,所费约有千钱” 李寇大是惊讶,他知道苏东坡和红烧肉的缘分,因此记得宋代的猪肉似乎很便宜,怎么 是了,宋代的斤与后世差距很大。 但那也足够多了,一斤猪肉足要七八十文钱 “原来猪肉自由也只在达官贵人中实现了。”李寇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以文人吹嘘为主的所谓古代盛世,其实是忽略了九成九的平民的。 想来也是,真若猪肉那般价贱,怎么会有那么多面黄肌瘦的平民 马娘子徐徐说道“上等白面,一斤也要五十文以上,至于油当然更贵,菜油一斤不下百二十文,且市场供应不足难得买到,若要猪油羊油倒是稍稍便宜些,但也要百文左右,加之香料贵重,只怕这一大碗面条也要五六十文才能回本。只是价格太贵,恐怕好店铺是不肯要,铺席不敢要的,也只是做个家里天吃一顿的好饭。” 李寇并不气馁,他能看到往后的远景。 更让他看好的是这时代的物价,白面那么贵,油料那么贵,调料也那么贵,这里头大有可为。 若以手提箱里千亩良田为根基,逐渐控制着更多的土地推广开粮食与经济作物 他心中一片明亮“到时我以价格战一统一路乃至半壁江山的粮食市场,纵然大送三大送皇帝愿意送赵家的天下,我有人的口粮在手,人心不可不向我。”他又想道,“然,此时须以权势掌控,手中无权,便无武装,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无权无枪纵然富有天下,那也只是为他人做衣裳。” 抬头看马姑娘玉手在桌沿敲着节奏,她也在思索。 李寇遂笑道“这一碗饭价格太贵,那便换一种来。你莫要着急要个法子,我且问你,我若有法子把这对于生意而言鸡肋一般的饭食打成白菜价,你有多大把握既拿下泾原路第一粮商的招牌又要多久才能一统渭州城内外的饮食市场” 马姑娘一惊又坐端正了。 这厮好大的野心 只是他果然不肯只作个经商的。 她只一问“大郎还有甚么更便宜的面食吗” 多 凉皮肉夹馍,若果子多些再出一份替代冰峰的饮料。 能找到蓬草时再出拉面。 只不过这时代的牛是不能祸害的,李寇也不舍把宝贵的牛当成盘中餐。 但羊肉总是可以的吧 再好一些,沙县小吃里那些他挨个能做出来。 至于什么高档的比如满汉全席佛跳墙之类,他是一概不曾吃过也未曾见过的。 那也就算了,相信吃货民族在吃上的天赋必定能开发出来。 李寇一说法子还有很多,马姑娘便说难处“大郎若真有雄心,也肯信我,我们不如合伙,这泾原路的粮商不难对付,都是西军的粮秣供应养傻的一些人,有雄厚的基础三年必定跻身九大粮商之一。”她劝道,“然若要一统饮食行当,必定要粮食极其丰富,有余粮养猪养鸡才行,大郎要养百人不难,千人必也不难,若又要养一州之人,一路之人,恐怕是力有未逮的,我劝大郎莫要好高骛远,真有大量的余粮再做区处。” 李寇道“那是要种经济作物了往后告知于你,你帮我请人打造这小吃车,我去市场看一看物价。至于合作一事,我有别的打算,只必不亏待你的,这个定要放心。” 马姑娘失笑道“也好,我要看你还有甚么折腾的。” 她稍有些贪心地瞧一眼大碗,有心要问李寇甚么时候回来。 回 马姑娘心里微微一跳,连忙甩掉这点古怪的念头。 她索性直说小小的贪心“不知晌午会子又要见大郎的甚么好吃的” 李寇笑道“晌午简单些,凉皮,饼子夹臊子如何若不然,一碗酸汤臊子面也可。” 不就是想一些家常的美食小吃吗 这个他是真的会且有些还真的比较擅长。 李寇心里想着只是笑“若吃胖一个美女又找谁算账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三章 早春宋时行 李寇在想一个问题。 马仪贞是一个聪慧端庄理智秀雅的女子,她见了味道与此时风味儿不相同的饭菜,如何变得那么失态至极呢 难道一碗饭的改变真能让一个人变成那样 李寇较善于将心比心,他油然想到自己吃管了馒头咸菜之后骤然有一月能经常吃到羊肉泡馍的可能。 当然,这在他的二十七年岁月里是不曾发生过的。 他自山里到城里求学,也不过能在学校食堂吃一天三顿炒面而已。 那便该这样想,他从小生活在农村,农村人爱惜粮食,也正赶上小农经济即将改变的时代,他曾记得有那么一年,家小麦歉收几乎青黄不接,为度过那年景,他家磨面也从不敢用细箩。。面粉蒸出来的馒头也是青的。 但那已是不错的口粮了,还有打到机器后头的糟糠,那也要再过一遍箩再磨一遍,榨出来的那点面当时叫做二面,二面发黑做面条也不敢用水煮只好蒸馒头,馒头黑乎乎的,吃在嘴里很糙。 那是长达两个月的二面馒头充饥的生活,终于等到有白面馒头吃的时候李寇的心情是畅快的。 他自那时起再也不愿回到二面馒头度日的时候了。 那时起李寇只有一个想法,读书,好好读书,唯有这样才能不吃二面馒头。 他在宋代想起此事也感慨万千。 以己度人,他想到了马姑娘失态的原因了。 他认为,这个时代的人,论聪明才智并不比现代人差。 。其中佼佼者甚至聪慧在现代寻常人之上,比如马姑娘这样的女子,她实在比许多千年后的同龄人优秀太多了。 这是她的智商和情商,她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开明发达的时代赋予她的超越眼光。 但她的味觉听觉视觉触觉乃至于感觉,都还没有经过五彩缤纷的时代的熏陶。 味觉便是食物的诱惑,美食之于优秀的人来说一般就会是一种诱惑。 或许越优秀的人越追求味觉的享受吧。 于是她骤然遇到符合一个人对于味觉本能追求的味道便自然而然失态了。 李寇暗忖道“也只是干净的盐,加一些并不十分辣的辣椒面,以及植物油和一些调料调和出来的味道,对于马姑娘这样的人都有极其巨大的诱惑力。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那么对于常人必定也是如此。然,马姑娘至少是个衣食无忧的人,对于更多人而言此时只是追求饱腹感和温暖感,或许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吃饱穿暖才是最高的追求这便是我的优势,有这些粮食蔬菜经济作物种子,我能为越来越多的人这样一份安感,但宋廷一旦也拥有这样的条件,他们比我拥有更大的优势,完可以对更多的人这份保证。” 他自问自己的优势,从而得到一个“唯有一点眼光和心态”而已。 他的眼光并非是什么超越古人的见识,在这个物资很不发达的时代,就算他有超越旁人千年的眼光,那也只能在现有条件发挥的。可他与这时代的佼佼者不同的是,他可以控制自己“富贵者锦衣玉食”的欲望,却又可以比比他更能控制个人欲望的人创造剩余价值。, 至于心态他认为自己比别人更不满足。 这个时代的佼佼者,满足于四海一便是最大的理想了。 他不。 李寇总结自己的性格特点,他自认为比一般的穿越者更直接。 旁人或许是要被人逼着做大事,也可能是“黄袍加身”。 他不同,他一得知时代背景便生了“改变这个时代让这个时代听我的规矩”。 他觉着自己是一个狂妄的野心家。 只是他的野心是建立在属于我们的哲学或者说统治理论的基础上的,他比“民为水君为舟”更实在一些。 那么要从何处着手 “使人依赖于我为我所用,使旁人能依赖的依赖不住,一个道理,便是发展。”李寇不惧于宋廷争人心。。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别无其他要求,只有心中那一段对靖康之耻的恼怒,以及始终不敢忘的那句“每一只兔子都有一个大国梦”。 他认为这叫舍得,不是有舍有得的那个舍得。 “我只是一个小驻村干部,统帅一乡恐怕也难,虽有颇多知识,以及一个理论上完善的统治体系,但没有实际经验那便是纸上谈兵。那就从统帅一个古代的村开始,一村、一乡、一县、一州,乃至于一路一天下。”李寇心想。 他又想这个道理“渭州城的生活确实要比独自立一村一寨要好一些,或许建设的基础也要好一些,但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何况这里人多。 。诸多势力在这小小的渭州城内争权夺利,帮我的无几人掣肘的挥袖如云,我既无人望又无权力,暂且与他们争锋实乃不智,不如且避开这些多掣肘少帮助的,山中立一村,暗戳戳先教以我的理念,既实践又养自己的力量,缓缓图之,纵然年后靖康之变发生,我也有自己的人可用,最不济便是到了南方,也能拉起自己的军队赵构那厮十三道金牌,召回的是岳武穆,他可召不回有兵、粮在手的李大郎” 这个决心已定李寇不复再虑,他袖中藏着那双生裂虎豹的手,顺着街道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马姑娘本要遣人去买些猪肉,李寇有心看待这时代的市场。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便问了肉铺自己前往。 渭州的肉铺大都在状元桥下。 渭州城内有三条河流,流民聚集处算是一条,那是中河,乃是从南山清水洞出来的活水,往东又有一条,本是古平凉的护城河,后世以不见了,那条河也是从南山引的水。 中河西侧又有一条河也是人工河,因州衙与达官贵人多居住在此,此时的房屋又多是木材建筑,渭州最大的消防力量,宋代叫潜火队,队舍便在州衙旁边不远的地方。 宋代的消防力量已很不错了,东京梦华录记载,三百步内的坊巷拥有一所军巡铺屋,每铺铺兵五,夜间巡逻专收公事,又在高处用砖砌一望火楼使人瞭望,一旦发现哪里起火,军巡铺屋即刻报至府衙,由驻地所在的禁军、厢军以及衙门差役汲水扑灭,不用老百姓前去帮忙。, 宋朝的潜火队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消防设备,防虞器具、桶、索、斧头、锯子之外,还有特制的灯笼、火背心等器具。此外宋朝潜火队还有云梯、唧筒、水袋、水囊、麻搭和日、夜分别以彩旗、哨子等发号施令的警报器,消防力量十分了得。 据北宋魏泰的文言轶事小说东轩笔录记载,宋仁宗时期的名将狄青夜里在家举行“夜醮”的时候,望火楼上的潜火兵误以为枢密使府着火,于是立即“驰白厢主又报开封知府”,很快一大队潜火兵赶到狄府。虽是一场误会但也可见宋代消防力量速度之快,当然了这是对达官贵人家的态度。 此外,潜火兵恐怕是宋代唯一可以在救火之时不必遵守“民让官、贱让贵”的规矩的兵种。 渭州也是有潜火队的,且规模还真的不小。 他们就驻扎在达官贵人居多的府衙左近,紧邻着西河救火也很方便。 得利于这条潜火河的便利。。河岸两侧多有商铺,商铺又多是达官贵人家有亲朋交情的人开的,在潜火河上的状元桥下开店铺的,无疑又是实力最为雄厚、与官员交情最为深厚的人。 李寇一路走来先看了府衙左近的衙门,都在府衙两边摆开,有六曹衙门也有军司宪司下属的衙门,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衙门,只见衙门门口兵卒不同,有着皮甲的,也有穿一身布衫的,有的手持长枪腰悬手刀还挂着弓壶箭囊,有的则只一根木棍吓唬人。 路人过衙门门口时,小心的弓着腰忙忙便过了。 有胆大的,也是打扮最有派的便踱着四方步慢慢地走过。 李寇袖手从衙门对门的路边走过,只看州衙门口的军卒与别处不同,右边的应当是厢军衙门也有几分威严,别的都不在他眼里,倘若要他闯入,便是白天也有许多机会。 过了各路衙门所在地。 。便是状元桥。 潜水河不到两丈宽,倒是水深得很,状元桥竟是一座木石结构的拱桥,桥上有石狮子雕塑看着神态颇粗糙,然状元桥上站着也不能窥视府衙。 周边的屋舍也无一处高于府衙院墙的。 桥的那侧是一处繁华热闹的好去处,桥下西侧是酒楼,门前有张灯结彩的欢门,灯箱上写着“谢家正店”;又有灯箱,上头写着“整日售酒”的大字。酒楼再往西,连着的又是“谢家客邸”,那是一家的。 再往西去,有的是书棚、香药铺、布帛铺,整洁至极,最尽头是一家门上有“渭州官营药局”的招牌的店铺,想来应是渭州的“公立医院”了,再往西看是有连片屋舍,也不知是做什么的了。 李寇只看着一个铺席好奇,那门上灯箱上都写着“甲子解库”。 那又是什么 李寇忙拦住桥上一人。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拱手问道“长者且慢,”长者荷仗,意态很是潇洒,看打扮是个富贵之人,他依着桥上雕刻看着李寇,李寇便指着那甲子解库问,“我乡下人,头次进城,不知哪又是个什么地方” 长者笑道“小郎若要换铜钱、存大钱便去那里。” 说完他便下桥徐徐地去了。 李寇恍然大悟才知道解库便是银行。 他又看桥下东侧,才见小酒楼,也便是脚店者,与小吃店、修车铺、小摊、乃至于咸菜铺、肉铺之类的,更有几处莺莺燕燕之所在。 李寇视而不见下了桥直往大约可见“肉铺”两个字的地方去。 那莺莺燕燕们自然不会理会他。 许在她们看来,桥上张望那么久的小子只是个毛也未见长出来的小子罢了。 诚然的确实是个小子。 若不然,马娘子肯请他入内详谈大事小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四章 镇关西的忧伤 渭州肉铺可真不少啊。 李寇站在一排肉铺门口细看,有卖猪肉的,有卖羊肉的,果然没有牛肉铺席,只不过多了兔肉之类的,还有打着“野味”招牌的。 他不爱野味,也从不以为吃个野外便有多么高人一头。 何况野味多有病毒,稍有不慎则有不小的麻烦。 好的一点是这古代的野味比现代的要干净一些。 李寇仔细看过,一排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肉铺,大的外头挂着五七头生猪,小的只一张案板,后头一个小小的屋舍,只不过小肉铺多也经营熟食,讲究的是生案熟案都是分开的,小经济们在门口招揽顾客的劲头儿也不是很足,既有冬日的不活泛也有早春的慵懒,更有一两个肉铺,竟是腰粗膀圆的妇人在经营,看她们手里的剔骨刀上下翻飞,端得个个都是孙二娘。 李寇正要找个更干净些的肉铺问价格,忽听有个穿黑裤袄的妇人笑道“郑屠怎么又无精打采的,又与你家婆娘一夜都折腾” 这什么话着实质朴得紧哪 李寇忙视之,旁边个大的肉铺里走出个无精打采的汉子,高不有七尺,体重怕在两百斤往上了,走路有一点累赘,外八字十分类似螃蟹。 那是郑屠 莫不是鲁提辖寻衅过的那个郑屠 李寇细看果然见那是个凶恶的人,面色虽略略憔悴,横肉却让等闲人不敢近,大冷天他敞开着胸襟,又在肩膀上搭了个毛巾一样的厚布,手里提着一把剔骨刀正在石头上磨。 那郑屠哼的一声恶声恶气地道“张大嫂子好不痛快,专往洒家身上撒盐。” 那张大嫂子笑嘻嘻地道“你这个杀猪的夯货,早说你那婆娘凶狠得紧,你偏看着她长得好,多咱劝也不听如今懊悔了吧这婆娘就该是个生娃的,你这夯货捣鼓几年也没见生个娃,你就是把郑屠肉铺开到渭州最大,又值甚么” 她似乎好心地道“你叫我一声大嫂子,我也该帮你些。你如今有钱了,何不” 她笑嘻嘻地往四周指了一番,低声才说“多的是能生娃的,每月出个千大钱,置办一处外宅养一个怕甚么汉子该有汉子的气概才是。” 郑屠不由脸色发白连忙摆手道“莫害我,左右街访这么多年,洒家也未曾亏待过谁,缺斤少两的也不曾做过你当洒家怕的是这个吗” 这话一说连张大嫂子都脸色一垮,不由叹口气骂道“王家粮行的那些好不是亲娘养的,马娘子经营粮行好好的,王家吃得饱,咱们这些下苦人也吃得饱。这倒好了,昨儿个王家那些腌臜货夺了权,今日便说麦糠麸皮要涨价,涨价也就罢了,他们也要经营肉铺,明摆着不让咱们活。” 旁边的肉铺里小经济也骂道“直娘贼的一家下作货,明摆着就是要抢咱们的生意。” 又有个壮硕妇人骂道“甚么抢咱们的生意,分明是要抢给西军贩卖猪肉的生意,那厮们本事太小,野心大着呢。” 李寇听着心里一动,没想到王家那么急不可耐。 连粮行或许都没有理清头绪便想抢肉食生意 蓦然他心里想起一个可能,按说王氏粮行不该那么着急才是。 那王老头也不是个善茬,他起码的眼光怕是有的。 那么这么快要抢全城的猪肉生意又是为何 怕不是要趁着甚么时机抢占渠道,或者干脆就是要用大宗猪肉生意洗钱 李寇无法不想到爨同知那伙人的举动。 自古官府与商人勾结起来,只怕又少不了黑恶的勾当。 他站在肉铺前只是想,那郑屠见了心烦,不由喝道“你这小儿,站在洒家店门口,不买,又不说话,看甚么” 李寇统着手看那群猪肉贩子,半晌才说“我只是不解,既然人人都知马姑娘才是王家粮行的经营者,那些人精似的商人怎么会不知道” “有甚么用,马娘子手头无钱,那些商人怎肯把粮食给她。”郑屠悻悻道,“往年这个时候,那些有地的主家都往渭州跑,求着马娘子收他们的麦子,那些卖麦麸子的也把粮行的门都挤破了,去年入冬开始,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到渭州的,倒是有人看到王家那三个小儿在泾州环洲庆州去请人吃酒,岂不就是找好了下家吗” 李寇一笑才提了一句说“我怎么听马姑娘得了价值数百万的琉璃盏” “是吗”郑屠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有个买肉的笑道“这是李大郎,刚刚归乡,经略使府大堂上,便是他戳着王家的面皮斥责,他自然是知道马娘子的近况。” 李寇向那人拱拱手,道“不错。” 郑屠放下手中的刀连忙提了板凳出来,笑容可亲连忙用油腻腻的袖子擦一把凳子,赔笑道“不知竟是个人物,请坐。”他又往里头喊一声,“快出来几个,李大郎要甚么,你等仔细伺候着。” 而后才问“你要甚么” 李寇道“需半头生猪,要有拾掇好的猪头,要有开水浇过冷水泡过的猪耳朵,又要猪排一半,后腿一个,须捡多瘦肉的。” 郑屠惊道“你要这么多作甚么” 李寇道“马娘子见我无处可去,托付我置办些肉,快要开个面铺子了,日内用肉要多一些。你这里可收飞钞” 郑屠搓手道“这不难,解库开着,遣人去换就是了按你的说来马娘子是不经营粮行的了” “这却不知,往后才知道的。”李寇看两眼郑屠,道,“我不要你饶几文钱,然你如今两桩心事我先解你一个,你这猪肉可要好生取好的给我。” 郑屠脸色一垮苦笑着说“李大郎说的哪里话,莫不是要消遣洒家洒家两桩心事一是子嗣,年近四旬,膝下无所出,自然是焦躁得很,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有用的。” 李寇心里道,那是你只顾着教你那婆娘吃药。 “这一桩事说难也简单,往后再说,你若信我,日寻我,解决起来并不难。”李寇道,“然最好你两口子都来,若是害臊,那便不用来了。还有这喂猪的麦麸子,这也不难,马姑娘如今虽没有那么大的渠道,但她的手段我是相信的,这几日,她要开个琉璃盏大会,转瞬百万大钱到手,必然能撑起你们所要的麦麸子渠道,此事你们几家商议了,只遣人去找她便是,我看她心情颇好,想是离了王家那片苦海,心里洒脱得很。”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郑屠并未有书里说的那般凶恶,他在门口先蹲下,眼巴巴看着李寇,既是怀疑也有些意动。 倘若这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最好,但他的话能信得过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章 广告 李寇与肉贩们聊不片刻,对渭州的肉价有了大概的判断。 冬日肉类供应艰难,一斤肉折合现代六百八十克到七百三十克价格在八十文到百文左右,那是差一些的肉,若要买肥的价格更高,因为肥肉能熬出油多吃几顿。 另有排骨之类的便宜一些,只是买的人很少。 宋代的厨房水平并没有一些书里说的那么好,现代能见的许多调料这时并未出现。 倒是宋代的羊肉供应比较高,只是 李寇听着张大嫂子的说法,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宋代奢遮宋人更奢遮。 这时代有一道菜,叫什么各有各的说法,但做法都是取羊脸两片肉。。一道菜须口羊才能做出来。 张大嫂子向往地咂嘴道“渭州也只在张大户谢大户家出过那样的好菜,我家邻居曾在厨下帮忙,请的是泾原路有名的厨娘刘婆婆,那家也小气,人家扔掉不要的羊肉他非偷带回家,好教那刘婆婆一顿说骂,便是没有肉吃也不该捡人家不用的带回去,怎教小娃娃们下得口” 李寇并不对此批评。 都说宋代是最富有的朝代,也只是富在有钱有权的人家。 种地的做工的无产者在哪个时代有过好日子纵然现代社会里也买两斤火龙果须小心翼翼咬牙切齿半天。 “也要半口羊带回去,有羊尾也饶我几条。”李寇问羊肉贩子道。 肉贩子笑道“这不难。 。不知要哪一块肉” 也是以部位算价格的时代。 李寇道“都要,有羊蹄更好。” 肉贩道“你是不懂吃,羊蹄膻骚怎么吃下去” 你才不懂吃。 羊蹄有一根骚筋去掉便是好味道。 郑屠有心结交李寇,忙使人请了两辆大车来,教帮闲往车上抬肉送去马娘子家里,一边偷偷问“果真能治” 李寇道“我看你是个体虚的人。” 郑屠叹道“年轻时候赌钱耍关扑,也在花街柳巷里去过不少次,亏了身子。只是大夫都说,大约是洒家那口子有些不爽利,却未说过洒家有甚么不爽利。” 李寇判断郑屠应当是这样亏了身子。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因此也有一些信心。 只是毕竟如何还要仔细把过脉,他此时没有那心思。 “几日天气暖和直来找我,你两口子都来才行。”李寇说着,把一张飞钞递给郑屠,要他遣人去换大钱回来。 郑屠一看索性道“半头猪半口羊约莫差不多这些了,我取些精瘦臊子肉给你如何不过斤。” 李寇答应了,又问渭州的面食小商贩。 郑屠不虞有他随口说道“一月百多文钱交了,也无人理会,只是苦头多些而已。” 看来这时代对于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管理得并不是很严格。 李寇告别了众人,跟着两辆大车往马姑娘家去。 待他到时,才见马娘子的铺席已经挂起了招牌。, 只是招牌上写的是“恒丰商铺”而不知做甚么营生了。 铺席外有数十人围着一块板正在看,李寇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宣布琉璃盏大会将召开的消息。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和离的妇人能有甚么好琉璃盏”,也有人猜测“怕是张大户出手的那两盏相同的”,还有看穿着怕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在模板前谨慎记着上头的讯息。 李寇看到有几个眼熟的,那个让他怀疑是经略使府的吴大也在。 他揣着手嘴里念念有词,记几句抓下头发,竟出奇地认真,恐怕是奉命为琉璃盏大会宣传的,往他身上看果见袖子里沉甸甸的,怕是有几十个大钱。 李寇看着半天也只有一群看热闹的。。不由摇头钻出人群去找马娘子。 这样打广告能有什么效果 马娘子正在亲手书写请柬,她竟要请人来。 李寇直进了她的闺房,里头的摆设很是简单,一张床一副燕几还有一张书案耳。倒是房子里生了火盆,马姑娘又换上素雅的襦裙,端坐在书案前悬腕正在红纸上写金字。 “你先等下,如此宣传,那是压低琉璃盏的品格。”李寇止住她直说新主意,“你遣人去寻印刷铺子,将琉璃盏的规格,形状,特点,大略写在上头,找能画画的巧匠画几张图,即日起准备琉璃盏大会期间,让人宣传出去,只说大会之日,有此广告单的。 。凭单免茶点费用,另外,你新开的铺席有几分知名度找人刻私章印在广告单上,岂不是一举办了几件事若要口耳相传,几日内泾原路有几个会知道我看衙门里进出的人多,军司又在这里,你只花几个钱,教往来各州府的,带一摞广告单,沿途歇息的时候,他们有的是人情,留在客栈也好,送给熟人也罢,几百张广告单能花费多少钱教一个大户知道又能赚多少钱” 马娘子笑道“原来你有主意的啊。” 她细细计算了花费,便要让根生嫂去准备。 李寇知她手头怕是没有多少钱,便取三万钱价值飞钞给她,道“琉璃盏既贵重则必然寻常人与之无关。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须盯住那些有钱的。且要知道这是渲染的事情,张大户什么人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便将这人咬着牙出三十多万钱的事,不提其名而广而告之,另,经略使府既也有心勾买琉璃盏,隐隐有当成贡品的打算,何不利用这个噱头只说连经略使府都要勾得一二盏当做送给皇帝的礼物,好奇心有的人必然奇怪,倘若他们有机会焉能不来观察便是遣人来问那也是扩大影响力的好机会,此番花出去的钱,必然能从那些有钱人手里赚回来。” 他是不会打广告可他见过那么多打广告的,乡里也有一个村庄胡吹大气搞“乡村旅游”,能把一个小鱼塘说成是湖泊,能把一座小山头说成是某大能飞升的洞府,怎么稀奇古怪怎么胡说八道那些打广告的都怎么来。, 这自然是他学到的一手了。 马娘子并不吃惊,笑吟吟听着李寇说了,便收了钱,道“此本为我这个经营赏琉璃盏大会的出钱才是,也好,左右我也没多少钱拿出,便花了你的钱,只是我这里人少房屋多,你也莫在客栈住着了,直在这里来住,前院那里也没有人,你们便住在那里,行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李寇又与她说起喂猪的大户人家恐怕要麦麸子短缺的事情。 马娘子倒是没想到王家动手那么快。 她早料到那些人连蝇头小利也不放过了。 “若不与人分一些利润,人家怎肯卖力为你挣多的钱呢。”马姑娘道,“算了,那是他们的事情。只不过这麦麸子生意并不难。。王家凭财力自然是能吃下一州的麦麸子,但泾州庆州是产粮大区,他们的手伸不到那里去。大郎要照顾这个生意那也不难,只消让那些粮商知道我们有的是财力,他们自然肯把麦麸子卖给我们,怕只怕王家仗着就近收的大量麦麸子,恶意压下价格,大郎不可忘了商贩也是商,他们是逐利的,便是我们逼着别人的麦麸子价格低一些,那些商贩也不会感念我们。” 李寇笑道“何不让他们被王家吊着” 马娘子一愣不明其意。 “王家才刚刚掌握粮行,便急功近利要垄断市场,往后必然打价格战,此时让他们的价格先高后低再拔高,往后再有市场动荡还有谁相信他们要抓到一批稳定的客户。 。须先让他们吃够了苦,你莫忘了对于这些小商贩来说,稳定比什么都重要,倘若王氏粮行一时一个价格,看着一两年里是赚了钱,往后谁敢信任他们”李寇道,“正好,这次能以琉璃盏赚不少利润,我们便用这些钱,利用王家的短视培养自己的口碑,渭州唯一粮商的资格,我志在必得。” 马娘子看看李寇,她本想问作了渭州第一粮商又如何。 只是想想她意也难平便也不多问。 “此时我一概不问,要用钱时,你告知我便可。”李寇道,“另外,有一副琉璃酒具,又有一副大一些的镜子,那是备经略使与种知州送礼的。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且不先给放在琉璃盏大会上让人看,我去取了拿回来。” 马娘子心疼至极连忙道“另取些别的便是了,琉璃盏本不多,何必送到宫里去。” 李寇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官家哄好了,泾原路怎么为我们开口子。我有一些,往后许也能自制,不必计较。此番奢侈物件留在自己手里只是个玩具,倘若多换一些便利,最不济是钱,那能做很多事情。只这琉璃盏,我用瓷杯喝茶难道不行吗只是那些有钱烧得慌的才追求精致况且这物件也不是什么精致物品。” 他直回客店,见朱文一家在大堂里等着,原来早都拾掇好了,原本要去流民营地,掌柜的好心劝一句道“越见外越显得生分,李大郎不少那些照顾,顺从他的意思就是了。”, 这才有朱文一家在大堂等着。 李寇手中提着一个不小的包裹,进门与掌柜的算了店钱便走。 这一次回到马姑娘家,只怕短时间内是不能离开的了。 李寇又备了一份礼物,不过牙刷牙膏而已,只是他们刚到,还未安歇下来,张小乙便差人来告,要他们都去校场点卯,修城墙的时日已经到了。 李寇请来人稍等,他要马姑娘先看了包裹中的物什。 包裹一开,满堂明亮,马姑娘一见竟伸开玉臂,顾不得形象不雅,只把那几件琉璃器抱在怀里,凶巴巴地道“不卖,不卖,一个都不能卖皇帝要买也不卖他” 什么琉璃器能让她那么失态 不过是那一副玻璃酒具而已。 传统的酒壶形状,壶嘴圆润,能装八两白酒。 又有九个玻璃三钱大小的玻璃杯。 李寇本不打算先出此物,只是玻璃酒壶上有一对金龙,这若留着,别人怕也不敢买,何况那酒杯底下还烫着九条金龙。 这是要结婚的那家村民用来招待亲家所用的酒壶,只是漂亮而已。 此外便是一个玻璃钢水果盘,以及一副三尺长两尺宽的镜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六章 出水龙,下山虎 晚间归来,李寇看到马姑娘的房间里亮着灯。 根生嫂站在墙角偷偷冲李寇招手。 李寇看一眼朱文,朱文一笑不多管。 李寇便过去,只听根生嫂念叨“娘子一晌午吃过午膳,直到当下也水米不沾牙,大郎快去看看,莫不是发魔怔了吗” 晚上进女生宿舍 李寇搔搔头有些不太愿意,该避讳的须避讳着才是。 根生嫂是马姑娘的亲随,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根生嫂的娘家贪他的忠厚,又是在马氏做工的帮闲,才把姑娘嫁了给他。 根生两口子在马家也算是数二数三的亲随人员,第一个自然是那位苍头。 李寇记得他叫忠伯。 正想忠伯便见他从后头出来了。 李寇点头打过招呼,忠伯是跟着马姑娘的父亲战阵中搏过富贵的人,一家三代都跟着马氏过活,便是马钤辖当年也尊称一声老哥,马家上下无人不尊敬他的。 此外,忠伯的儿子儿媳妇也在马家做工,马姑娘下嫁王氏时发了他们自由身,只是忠伯不肯离开,一家也都跟着马姑娘在王氏粮行做事了。 忠伯有事要找李寇。 原来他在白天去了东城,找泾州几个粮食商人,以低价拿下了陈粮,才刚回来吃过了饭,见朱文也回来,便急忙来找李寇。 “我片刻去看,根生嫂歇着吧,她便是魔怔了,只消拿走那几个物什也就好了。”李寇笑道。 他很少笑,稍稍有些笑容却能让人放松起来。 根生嫂叹道“咱们哪里见过那等宝货,也不怪娘子贪心,大郎可莫见笑。” 李寇道“寻常人心里那是宝货,马姑娘心里那是一屋子大钱,无妨,片刻我去见她。” 根生嫂只好先回去歇了,她也不敢去打扰。 那宝货贵重的很,连经略府家的宝眷见了都失声惊呼何况常人。 这时,忠伯拉着李寇到了最后院子里,夜风很冷,忠伯站在屋檐下,似乎要组织好语言才说。 李寇道“忠伯有话直说不必迟疑。” “也好,”忠伯直问,“少君既怀揣宝货,又聪慧得紧,将来必定不与常人相同。我只一问,少君只要利用我家小娘子,还是诚意合作若是合作,分成如何风险怎样分担呢我有二问,少君既决心立村寨,便是把城中的风险,都放在小娘子一个人肩膀上了,怎么了得还有三问,少君既有钱,又有好城府,一心要走街串巷了解渭州城,把偌大一个鉴宝会丢到我们马氏手中,少君放心吗若不放心,又使谁看着” 这三问看着没有多大的用意的,实则这人眼光毒辣,步步都在问利润怎么分成。 这是个实在的人,他不信什么承诺。 他只看重利益。 李寇道“此次合作,往后一拍两散,或是常来常往,主动权都在马姑娘手中,她愿意诚意合作,我倒信赖她的很;风险之事,我不说你也知道,纵然你们缩着过日子,旁人怕也轻易不会放心的,此事毋庸多言。我怎么行事那是我的事情,琉璃盏既托付马姑娘拍卖,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有什么建议我会提出,但不会强要她遵照我的意思去办。至于承担风险,琉璃盏在我手中,岂不是他们视之如必得,而待我如敌人所以压力我承担一大半,忠伯若要欺我少见识,那恐怕是找错人了。” 忠伯虎视眈眈盯着他,他是战阵中厮杀过的人,身材又高真有那么一些威压。只是李寇示弱不见而已。 半晌,忠伯重重跺脚道“你这厮不成人物定会是个祸害。” 李寇笑道“人才倒不必成了,只是克制自己免得成个祸害就好。” 忠伯一甩袖子转身自去了,实际上他压根没有想过府中承担的那些压力算什么。 他只是要多争取一些利益。 李寇寸步不让他无可奈何,也只好先去歇息顺便再想个办法。 他是见过那些琉璃盏的。 在他看来,那几个玻璃瓶得钱百万也不是不能。 何况那九龙琉璃酒壶乃是无价之宝。 “小儿是个人物,懂舍得。”忠伯心里想,“那面镜子倒也罢了,富贵人家都能用之,但九龙琉璃酒壶却不是常人能用的,他便是敢卖,有人敢买,官府追查起来必定定一个僭越的罪名,爨同知惯会追风捕影,此事必不放过他。” 然而若把那普天之下唯独一人可用的九龙琉璃酒壶作贡品献给皇帝,看在宝货面子上官家也不能急切间逼迫折家太急,折家欠下李寇一个天大的人情,便是钱财上头不给李寇好处,照顾也是应该的。而那一面举世无双的镜子,又把种家拉了进来,有这两家照应着,李寇只要不造反,他便有前程在西军里等着的。 舍那副九龙琉璃酒具,得这一番长远的好处。 这怕是寻常人做不到的。 何况忠伯知晓官家的德性,得了这举世无双的两件宝贝,他若不赏赐那是说不过去的。 若是赏官,折家种家将来必定要还在李寇手上。 若是赏钱,怕是要翻倍报偿李寇啊。 忠伯心里也甚是吃惊,价值连城的宝物,那小儿竟放在马家一整天也不过问。 他忽然想道“比之这小子,王家便如粪土一般。若是” 只是想想马姑娘的年纪,忠伯又无限唏嘘失望不已。 他回来后拜访朱文的老娘,本来是觉着李寇在经略府公堂上说他是元符元年或是元符二年生人怕有虚假的,他看着李寇的身高估算应当在绍圣三年左右所生才对。 他哪里知道朱文早教好了老娘,他们深知小事,老妇人就说李寇生的那一年,正是西夏边将阿燕投降的时候。 这一桩事让忠伯信了李寇确是元符元年生人。 若是这样算起来,忠伯心里直叹气。 马仪贞是元祐三年生的,且不说那一年是戊辰年大龙年,与元符元年的戊寅年虎年相冲,更不必提马仪贞是秋日的大龙,李寇乃是深秋的下山虎,只这年纪相差竟达十年。 忠伯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他叹着气一步一唏嘘,回了屋躺下半天都没困意。 “难得那小儿是个信小娘子的,看起来气魄大得很,错过这么一个,往后又去哪里找合适的”忠伯心里想。 他越想越觉着这人很合适。 孤身一人,不敢提入赘之说,起码没有那么多分家产的掣肘 “十岁”忠伯怒捶炕头意难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七章 求其同,存其异者,事竟成 马姑娘显然是个爱好一切美好的人。 但她也很能克制不合理的欲望。 她向往有一个玻璃房子,但在她看来那是办不到的事情。 由是只是向往片刻她便整理好了心情。 她小心地把九龙杯推过来,一边仔细看着李寇的表情,稍稍又把九龙杯收回去一些,如是五六才一咬牙哗啦一下把琉璃杯全部推到了一边。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不理智的想法,正要说话时却见李寇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琉璃珠。 哦,那不过只是三块钱甚至一元店里常见的玻璃项链。 李寇把琉璃珠扔在书案上道“这个” “我的”马姑娘连忙抢过来,等李寇点头才轻轻悄悄吐一口气,无奈道,“我是被你的大手笔吓坏了此物也精巧的很,送宫中贵人们怕也能讨得欢心。” 李寇于是又拿了六七条。 马姑娘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半晌才道“凭这些你能收买宫中最得宠的那些。” 李寇道“你帮我选一下,经略使那里要送的,种师中那里也要送的,姚平康那厮是个不要脸的,怕也要送他,你看哪些合适,都挑出来。既要做大事,何必在乎这些,”他正色道,“你莫要以为我在哄你,年内,我送你一座玻璃房子,你若得空将来也可到我村庄里去,很快我会有一座不能住人的玻璃房,我意图在冬季也让渭州人吃上新鲜的蔬菜,此事你要助我才行。” 马姑娘收了玻璃项链,算了半晌才说“大郎既信我,我便为大郎谋。折家有这九龙琉璃酒具足以保大郎一场前途,种氏有那一个镜子,他不敢忘了大郎的帮助。至姚家的礼物,大郎不可选琉璃珠项链,那便是小瞧他们了的,这样,大郎取两个能插花的琉璃盏,送给姚平康足矣,另外杨可世他们” “这个不能送,否则必为人所警惕,我结交那么多人,所为何事啊”李寇道,“与这些人交往,多的是机会,我这里有不少蔬菜种子,待种出好吃的,我请他们吃饭也好,或是对了,马姑娘” “这般生分”马姑娘很是不满。 李寇道“那我叫你什么” 马姑娘道“你该叫我阿姐。” 那也不吃亏。 李寇道“那也要往后再说,我这里有做高度酒的法子,你看能赚钱吗” “能”马姑娘坚定地道。 李寇不知这时的白酒是什么样子,不过他会制作一些果酒。 苹果会成为一种新的果树,但也只适合在关西地区栽种,且要些时候此前在渭州大规模种植的话,吃是一种消费方式,制作成果酒也是一种消费方式,李寇试图多路并进。 “这需要不少粮食,不过我也有一些别的酿酒的经济作物,此事来年可作为大事计较,今年先以传统酒为主,把酒窖做出来,我要立村的地方有一眼筛子泉水十分透彻,那是酿酒的好水质。但我并不精通于此,这都要交由你去办。”李寇正式提出合作条件,“我们合伙做泾原路的生意吧” 马姑娘一笑淡然道“钱财于我很重要,毕竟要生存。但我也想过安生的日子,因此大郎不必与我讲究如何合作,这样吧,你来开你的粮行,酒厂,乃至于甚么饭店之类,你若信我,我为你当管理的人,只是你须按月份给我费用,若我做得好,你可以多给一些,做得不好,你可以随时辞退,我也自在。” 原来她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只能依附的人。 李寇瞧出马姑娘的为人了,她喜爱做生意这个事业但不想被生意捆绑在一个只有前进没有退路的半山腰上。 这也是她在生活中得出的教训。 李寇道“那也好,不过,工钱之外,我们可以按照利润分红。无论粮行还是酒厂,我来出资出主意做产品,你来负责运营,管理人员,粮行酒厂的所属权在我,经营权归你,每年年底工钱之外,我以三成纯利润分给你,如何” “太少。”马姑娘笑道,“我原也有这样的设想,大郎原来也有,那可好的很。不如这样吧,你设定一个目标,超过目标后,多一成你累及多分我三成里的三成,如何” 李寇当即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再傻也知道二的倍数无限大,长此以往赚的那点钱都给她了。 “本也不是全然给不起,然而赚的钱,我既要提高愿意跟随我的人的生活质量,又要投入新的生意,我个人并不享受多少,若依你的法子,钱都归你了,我拿什么投资基础设施”李寇索性拿听来的现代经济学常识和马姑娘辩论,他虽然不深刻地懂这些可到底是新概念。 果然,他一提起投资和基础投资的概念马姑娘便不解了。 难道他想当个老实本分的乡绅 基础投资是个系统的工程,李寇所知的很少。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露怯,便不和马姑娘多争论这些。 他只一个念头,要和马姑娘合作但也要限制她的管理权限。 李寇自认为是一个控制欲极其强烈的人,他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权力。 但他十分愿意和别人分享管理权。 可马姑娘也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她甚至能提出比较模糊的初步的所有权和经营权区分开来的概念。 “算了,此时话不投机,且你我的想法重合的虽有很多,勉强算得上半个志同道合的,哦,我说的只是在做生意方面。”马姑娘轻瞥一眼李寇,悠然说道,“但你我的认识里,既有许多不可彼此妥协的矛盾,这不是你拿九成我拿一成的可商量的事情,有的甚至是绝不向任何人妥协的原则。这样若是争论下来,你我只好分道扬镳,我只怕也找不到一个像你一样信任我的人,你也急切间找不出比我更适合的,你不必担心会瞒着你做甚么中饱私囊之人的经营生意的人,我们暂且不争论这些,不如先放一下彼此都思考几天工夫,有了转圜的余地,我们再坐下来重新议定如何” 李寇道“只怕耽误的工夫往后很难追补回来的。” 马姑娘轻笑道“我知你心中最急的,一是粮食,二是人,对不对” 李寇道“不错,我既要起步用的钱粮,因为没有钱粮便没有人愿意跟随我,也要初步实现手工工业化的人才,乃至于为了数字上好看争取一些官府给的好处的人口,有人必然要有粮食,要发展则必须要有人口,这是我最急需的两个助力。” 马姑娘起身从书案下取出几张纸递来。 李寇就近灯下视之,原来竟是渭州几个小粮商和马姑娘派去的人签订的陈粮供应协约。 协约首先确定入夏后马氏铺席要以现在的市场价收取至少千石陈粮,粮商们则要供应至少千石起码不发霉的陈粮。 其次,若今年的陈粮供应充足,则明年的陈粮可在入冬前得到订单,而订单到手粮商们须全部先送到马氏铺席,钱可以随后再收。 这两条最基本的保证李寇立村寨后村民们可食用粮食的协约,足以让李寇立即招纳到他需要的人口。 李寇拱手道“这是你想到我前面去了的。” 马姑娘并不矜持自傲,她倒担忧地问“大郎有多少把握收纳如此多的流民你须知道若一旦和官府签下协约保证一口的生存,非天灾兵灾而不得减少,纵然要驱逐那也要和官府打交道,赢了官司才可以,否则只怕到时候敌视我们的人必定会借机发难,那是朝廷的法他们可站在高处了。” 李寇也并无太大的把握,他只能先纸上谈兵规划好前进计划。 李寇道“用心去努力也就只能如此。” “算了,分成之类往后再说,你也要在渭州立足,我也要在渭州立足,你我不相互帮衬扶持,只怕我们还没做出事业来就被敌视我们的人先分而灭之,分好处的事情往后再说,如今要先议定如何做事。”马姑娘先放过两人之间的利益分配,她说,“拿出真实的成就才有说服力让我们相信深入合作对双方都有利。” 她小心收起诸多玻璃器皿,起身取一点笔墨过来,要和李寇先商量怎么做事,求财已经是做事后面的事情了。 马姑娘问李寇今日去校场所见如何。 李寇思忖半晌才说出两个字“江湖。” 整个校场就是一个江湖。 李寇到了校场之后,首先面临的是考年龄,此时他才知道,宋代十三岁以下没有读书的少年,是可以免除服役,修城墙,甚至于去当戍卒的徭役的,流民中也有取青壮年修城墙或者搬运物资,年龄高于四十五岁小于十三岁的,可以从官府每日领取一次救济粮食,然后自己想办法生存下去,等青壮年修好城池或者完成落户在所到处的任务,便可以按照个人意愿要么买地置业要么当佃户流落江湖。 在那个时候,李寇便见识了这个时代的流民。 那不是后世部队去救灾可以不带任何兵器的时代,这里是北宋朝。 这个时代的流民,就在流寇和普通人之间来回摇摆。 而这个时候的普通人论个人素养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八章 这却如何向她解释才好? 李寇曾在读书的时候参加过军训,而且是在军营里军训的。 因此他一见宋代的校场心里便叹息。 那是一方足有十亩地的场子,破败的营房满是积水的地面哪里有半分校场的样子 只是好的一点那校场在郭内。 李寇并不懂军事,他在论坛也很少灌水,因此也分辨不出校场布置有什么高明之处,他只大概把校场的模样记在心里而已。 他又看那城墙的建筑,尤其是瓮城的质量。 瓮城有二,一在内城一在外郭,内城的瓮城看着很旧但雄浑坚固,郭的瓮城则破败不已,甚至有一段青石板已经被人拆掉了,里头的泥土露出来,长出了迷离的枯草透着一点春天的味道。 且宋代也是有脚手架的,只不过都是木头搭建,李寇看到脚手架上已经有人活动过了,另有仿佛井上头用的辘轳一样的起重设备,很粗的绳子加木头托盘可以托举起数百斤的巨木石砖。 看过东城两座瓮城之间的校场,李寇便看汇聚起来的人。 他看到的是毫无纪律可言的古人。 便是在现代最难以管理的村里,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毫无纪律和章法的人。 他们个聚集在一起,大冬天卷起袖子一副处处找人打架的姿态。 这也便算了可作一部分闲汉不服天朝管理看待,可他所见的人里无论男女老幼并没有多少朱文那样有些礼貌的。 他们甚至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小解,更有甚者见了面便扭打在一起。 旁观扭打的人并不像现代的闲汉一样蛊惑,他们甚至公然掺和进去。 李寇相信倘若官兵来的稍迟些,流民定然要打起规模不小的群架。 李寇只有一个认识,这时代的人大都不把别人当人。 这不是这些人的问题,时代并没有让他们有别的想法。 倒是这样的人李寇更喜欢一些。 拳头大即可让他们听命,而后便可以施以教育。 李寇又看朱文对这些人的态度,他并不掺和但也不去拦挡。 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是不愿意与最底层的人交流的,便是朱文这样生在底层长于底层的知识分子也是这样的。 教育,唯有教育才能改变这些人。 通过教育改变的人才能改造时代。 倒是有一些老人和妇孺对李寇很是友善。 他们知道最基本的生存规律。 尽管只是懂得生存的规律,李寇已然十分的满足。 他冷眼旁观瞧到那些青壮劳力有的无事生非有的虽有一把子力气却不知往哪里使。 这就是他起家的资本 他又瞧出人群中颇多青壮年有很浓厚的江湖习气,甚至有不弱的边疆番人习性。 在官府眼里这或许是不好管理的人群。 李寇却看出这些人虽不服管教,但他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 他们都想活着,乃至于活得很好。 有这个需求那便可因势利导。 此外,李寇感觉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流民的信仰很杂乱。 “就我所见,他们似并无家国理想,有的只有谁能活他们谁便是天王老子,倒是年纪大一些的,要么畏惧于官府,要么寄希望在寺观里,这样的人思维最难改变。”李寇在灯下对马姑娘说。 马姑娘奇道“虽有国朝的读书人喊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户一家之天下的话,然而无论天下是谁家的,治理天下的都是读书人,寻常平民谁肯想那些事情” 李寇哼的一声道“但正是这些天子与读书人只怕只当是个数字的平民才耕种出天下所需的粮食仕子所用的物资。” 马姑娘笑道“大郎莫与我争辩这些,你有雄心纳四海那也是人间的英雄,我一个小女子,暂且托庇大郎门下可乎” 这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见李寇慎重沉吟片刻。 他竟大喇喇点头只说一个“可” 马姑娘白他一眼娇声嗔道“大郎先请纳了八百流民再起雄心壮志吧。” 她起身取剪子要修灯花,却用玉手掩着小嘴儿秀气地打了一个呵欠。 李寇忙起身告辞,又想起什么时候修好小吃车的事情。 马姑娘稍稍有些朦胧,打呵欠时她忍不住眼眸里星光闪闪。 那真是困 她指着外头说“掌灯之前便修好了。” 这么快 李寇忙出门去找前院里,果然见一辆木头小吃车放在角落。 李寇细细观察,竟与他那空间里的小吃车别无两样。 这可真是巧手 李寇忙问是谁制作的,马姑娘说是家里很寻常的木匠做工。 李寇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先民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全凭一双巧手才制作出汉唐盛世宋明余辉。 他们少的只是见识而不是本事 李寇喜道“有这样的本事,有些更赚钱的营生我也敢落实了。” 他想了很久才又叹道“只是须提高医疗条件才行。” 一切生产都是为人服务来的。 没有大量的人口便没有广阔的市场。 有了人,提高人的收入才能形成一个市场经济所需的基础。 还好,他还懂一些医术。 李寇心下计较立村后的计划,首先要保证跟他的人都存活下来,这便要有粮食和药品,有了这个基础,再发展出一个富庶的村子,吸引周边村子来投,逐渐扩大村子的规模,通过教育掌握一批拥有一定生产技能的人力资源,然后就可以狂妄地想着初步工业化的事情了。 他要告辞时,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请教马姑娘“可知哪里有卖宋刑统的吗” 马姑娘奇道“你要学这个作甚” 李寇道“我不认识太多常用的字,未免影响书写,因此趁着这段时间最少学会认字。” 马姑娘叹道“大郎之自律常人难及,我这里倒有几本,店里本就有一些书籍,你先拿我这里的宋刑统通本去看,”她笑道,“大郎本是识字的,若不然怕要从百家姓读起。” 李寇正是不知这时代的启蒙书有哪些,他倒是知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启蒙读物,但他压根没了解过这些书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倒不是怕露怯,他不在意不知道的为人所耻笑。 他只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让人家关注他。 李寇与马姑娘告辞,到了自己的屋里,他急忙取笔记本,用简体字先把今日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再翻开宋刑统把简体字翻译一些成为繁体字,渐渐夜深便不再继续攻读,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并不急于很快掌握这些。 翌日,李寇起个大早,看着院落无人,便先走一遍太极拳。 太极拳并非只一种拳法,可以视为一个拳法体系。 且太极的架子与内劲都可快可慢,他武艺大成之后就很少催动内劲用以训练了,每日早间一次太极晚间隔三差五一遍金刚十三势便可,否则易损筋骨。另外他的习武方式与电视里见过的不同,一般很少显摆真本事,藏在手里轻易不展露的那才是撒手锏,若教旁人见了他总有些不安,尤其到了北宋更缺乏安全感。 一遍太极拳打完,李寇面色红汗如浆,他不急于立即洗浴,先在院落里快走盏茶功夫而后慢走着等汗水冷了,这才汲水往身上擦洗片刻而后借着晨光站在屋檐下翻书,翻出一句话便要大约猜测出意思,记住几个字,在后续见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再重复认识一遍,次下来总也能记住个字,到合上书准备去找早餐的时候,他已经认识了少说三十个简单一些的繁体字。 至少他的名字之外是能写出几个四四方方的常用字了。 到了厨下,门是开着,但厨娘们压根没有做早饭。 李寇知道早饭对人的重要性,他无意于改变别人的饮食规律可他自己无法不注重。 简单的一份煎鸡蛋,又取昨天中午剩下的面条在油锅里稍稍翻炒一下。 只是他正要给自己盛饭,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闻到马姑娘清香的体香了。 果然这位也是一个吃货。 他听根生嫂说过马姑娘的作息规律,她别无其它爱好只爱睡懒觉。 能把一个睡懒觉的人叫起来的方式只有两种。 一种是往被子里头扔鞭炮。 一种便是用美食诱惑之。 显然马姑娘用不着扔鞭炮激怒之。 李寇回头看果然见马姑娘睡眼惺忪依着门看着锅里,她是真被馋醒了。 “来都来了,多少吃点。”李寇帮她找了一个理由。 马姑娘想了片刻点头道“是极,来都来了多少吃点。” 她又问“你说的甚么凉皮饮料肉夹馍晌午能吃到吗” 李寇道“你说呢” 马姑娘很是不满,她竟迁怒于李寇。 她一手拿了那个心爱的玻璃饭碗,把专用的筷子在嘴角戳一下,眼巴巴就看着锅里的炒面,目不转睛,嘴里埋怨道“左右你也一个人食之无味,我亦是帮你分担一些,你该感谢我才是甚么时候才能吃放辣子了吗有汤吗” 好,她学会点菜了。 李寇叹道“记住一个理儿,早饭吃好,午餐吃饱,晚饭吃少,如此才能身体健康,不打针吃药,记住了吗” 他本事叮嘱她,在他在老家生活之后自己照顾些自己。 马姑娘却拿美眸斜视着他,半晌才问“吃药我是懂的,打针又是甚么痛嘛” 这可怎么解释给她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九章 一口面,一口蒜 不两日,清晨,李寇起个大早,他要先在渭州东城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生意。 那边既是流民修城的地方,可以就近观察流民中可用之人,又靠近平凉县学渭州周学,多有学子往来经过,想来这时候的学子也都过完年了,该上课了。 他知道现代的学校外开一条美食街很有搞头。 可古代的美食街能否搞起来还要看情况。 李寇想先试一试。 马姑娘始终未知晓打针的意思。 她很不欢喜,因此早期借口送“大郎去做生意”,实则要看这厮穿上短衣卷着裤腿的模样是怎么一个好笑法。 马姑娘眼里的李寇实在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待寻常人如她的几个亲随,那是还会给些好脸色看待的,但若要他与有些地位的人相见恐怕要个好脸色是十分难的。 她便未能见过李寇开怀的笑容。 只是李寇很不愿意听她一口一个“送大郎去做生意”。 你怎么不说送大郎去卖炊饼 李寇里面穿了一身短打装束,外头还穿着自己的军大衣。 早春也寒他可不想因为体会古装而有什么差池。 毡帽往头顶一扣,军大衣几乎要到脚踝了,李寇踢一下才好弯腰去推小吃车。 他招呼道“晌午有要吃的可到东城找我。” 马姑娘稍稍撇嘴儿,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轻松。 这几日来她始终在筹谋琉璃盏大会之事宜,似乎早把王氏粮行忘在了九霄云外。 她忙完时便有厨房里的好吃的送过来,有时是一碗酸汤面片,有时候又是几张很薄的饼子,只是饼子里却有那种叫辣子的酱料,有些辣也比较酸她很喜欢。 今日晌午的饭她便打算带根生嫂她们去捧场。 “这厮看着是个强人的模样,明明比我小那么多,偏偏要老气横秋的,我偏不顺着他。”马姑娘看着李大郎推着手推车,一路在错愕的目光中坦然出了铺席的门也便是后门,心里正佩服他当得起坦然自若这四个字,忽然又很不忿,想着晌午还要带人去帮他,不由心中恼怒,薄薄的一点儿恼火,不由想道,“我倒要吃他的饭偏不给钱,他能怎地” 李寇出了门没走多久,朱文忙忙赶了上来。 “吃这个。”李寇从小吃车下翻出一个宋代版本的肉夹馍递过去。 朱文一尝有些奇怪,怎地比上次的好吃许多 李寇便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人口都轻。 “还好,给他们留的都是比较淡的。”李寇道,“在校场怎样吃饭” 朱文笑道“此事多亏了姚横行照顾,他本是要把女眷编为一组分去做饭的,看在大郎的面子,竟以我家几人羸弱为由叫他们先修养着,又有大郎的人情,那些流民也没有说话,不过,大郎若要收纳人心恐怕是要被人抱怨的。” 李寇点头道“大嫂不去校场反倒是个好处。” 他叮嘱道“我恐怕不能常去校场,你要看着哪些人家善良忠厚,待两三日,我请姚平康送些木料粮食,给老弱妇孺加餐,我恐怕近几日也会得些猪肉,到时料理一番也请流民尝些味道,哪些可托付好事,我便将粮食木料给他们,一则修补校场的房屋草舍二则让妇人孩子都吃饱肚子。” 朱文不解为何要花这个钱。 “一是于心不忍,毕竟妇人没有别的生产技能,孩子再顽劣也只是没有教育而已。”李寇没有隐瞒朱文他的想法,“这二来么,饿着的人,大都是可以一顿饭收买的,要想检验人品,须让他们吃饱了再看行为。你想想若他们都饿着,我只一顿饭便能吸引过来,而若他们吃饱了肚子,则必然有工夫思索利弊,能细思熟虑后还要跟着我的,那才是不可辜负之人。我要的是能够成为人才的人,纵然有人从众而来那也要分哪些可先教育又有谁们须以先富的带动他们才能致富。” 朱文连连点头赞佩道“大郎之见与众不同又极有道理,也好,虽要花些钱,但毕竟是值当的。” 他忽然问了一个似乎很难的问题“不知大郎手握万万钱时要做什么” 李寇想了片刻才说“我只怕是握不得万万钱的,但我想握万万人的心” 他又想了片刻才无比笃定地道“不错,我不要万万钱,我只要万万人心” 朱文再未有一言,他似乎并未听出李寇的野心。 但他又似乎听出李寇要“封侯拜相”的野心。 他不肯表露自己的情绪让李寇看到。 到了校场门外,李寇与站着正吃热饼子的张小乙几个都头打招呼。 张小乙笑道“李大郎如今可是奢遮人物怎么真来卖馎饦了” 李寇道“自食其力正是时候。” 在门外,他掀开小吃车上的遮挡,先把锅底下的炭火生起来,不片刻,暖烘烘的炭火将锅里的水煮的作响。 张小乙几个抱着手在一旁看着,见李寇把小吃车停在瓮城东门口一侧,麻利地打火烧水看是个好厨手,彼此互相看看,还在互相笑,都道“这小子还真是个利索人。” 只是等那热水烧开了,李寇将一把白生生的面条扔到了里头,又在另一口锅里烧起了臊子汤,几个都头都吸溜着鼻子凑了过来。 张小乙讪笑着看个仔细,他还从未见过整口锅里的汤都红了的场面。 这又是甚么好吃的 李寇只把面条捞出来,在上头铺一点热汤菜,将臊子汤盖在上头,自己拉一张小板凳吸溜一大口先吃进嘴里。 他叹道“冷天,热面,一口蒜,爽哉” 他就不信这些古人都是没有嗅觉的。 但凡嗅觉正常就不怕他们不尝。 这是马姑娘那样的美人儿也不顾形象的美食 李寇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只是那几个都头看着便有些焦躁了,他们只看李寇一口一口吃的爽利,确实不知道那汤面果真有多么爽利,张小乙仗着与李寇熟悉,竟绕过手推车来想要自己动手。 这可不是李寇所愿意的了。 这厮怎会知晓这酸汤臊子面的妙处 不可教他坏了渭州李大郎酸汤面的招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章 万世道统,一姓天下 李寇的酸汤面首先赢得了张小乙等人的称赞。 大清早一大碗酸汤面,那是相当的开胃。 何况那几个都头昨晚约了去吃酒,今日脑袋昏沉沉还没在状态。 张小乙甩掉一头大汗叫一声“爽利这面吃着口滑” 李寇站在车边伸手道“小本生意恕不赊欠,各位,一碗面须十文大钱” 张小乙笑道“二十文也该给,正要祝贺大郎生意兴隆不若你再来两大碗,我饶你五十文钱如何” 李寇道“那却要加卤蛋了。” 那又是甚么 其实就是茶叶蛋,李寇不敢吃。 他是在车站看人吃泡面流口水的人啊,怎么敢破坏人家的“定义”呢 于是他给张小乙送了一碟榨菜。 这个更贵,方见心意。 张小乙吃一口,有些不满道“这是吃炊饼的好物件,你留我一些,给我家大郎尝尝。” 此物也不多了。 “罢了,明日正午你教嫂夫人带过来,你们吃饭我是要收钱的,妇孺却不收。”李寇道,“若能见人说几句渭州李大郎酸汤面的好,凉皮肉夹馍的秒,那便好得很” 张小乙忙端着碗凑过来看两眼,并不见什么凉皮肉夹馍。 “正午才有。”李寇道。 这些吃货一早一人三大碗酸汤面,扔下五十文钱,又问李寇怎么安排用水。 李寇笑道“感谢诸位哥哥们挂念,已于沿街的店家说好,一桶水五文钱,一日须用三十桶左右。” 这可让张小乙恼火了。 他低声骂道“那泼才们只看赚钱,大郎莫非不知咱们渭州是有竹竿水吗” 李寇自然知道,他原本还惊奇渭州竟有用竹竿为管道的自来水呢,虽然不比后世的自来水方便,但在平地上也能沿街接到的,收费也不是很贵,一桶水大约三文钱左右。 只是他给临街店铺五文钱可不是白给的。 有那五文钱,他在路上碰到食客拦路索买,谁人敢横加阻拦 这些事情不与这些都头说,李寇只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张小乙可不信李寇是这样个人,他这几日没少从姚平仲心腹口中听到李大郎的名字。 那是一个手握数十万大钱,与姚平仲有不浅干系的人。 若不然,张小乙何必与李寇这般亲厚 这些个与基层人等打交道的,端得无利不起早。 若是寻常商贩在校场门外卖面食,他等便是吃三顿白饭那也是心慈手软的了。 吏胥之徒有几个过手不沾油的 那几个吃饱了肚子,纷纷都叫要连吃几天。 这是客气的话,李寇的酸汤面虽好吃但价格可不菲他们哪里能连吃好几天。 李寇心知肚明这些人看在谁的面子上,索性大方做个人情道“嫂夫人们若是情愿,也可到马姑娘店铺里去,我让根生嫂她们教回,到了家里也能做何必在外头吃若有工夫自家开个小面食铺子,也是补贴一番家用的,只是这调料只怕唯独小弟这里有,那是要以平价出售的,大约一日所用不过百文。” 这便让张小乙几个怦然心动了,张小乙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李寇。 他不解李寇为何把赚钱的门路告诉别人。 李寇只说要去买地当个小地主。 这让张小乙当即定了“大郎这里的调料是与别家不同,这却不可亏了你的生意。也好,晌午时我让人回去一趟,叫浑家来与大郎商议,哈,这我可不管。” 粗豪的都头姓徐,别人都叫他徐大郎。 那厮笑道“你这厮只是个怕老婆的。” 李寇见他眼中颇有些寂寥,忙请教时,那厮才抓一把胡子道“不瞒大郎说洒家那婆娘是个好女子,若非她拼死把洒家从战场背了回来只怕” 张小乙叹道“大嫂必然是个好人物,只是被西贼的暗箭伤着了。” 李寇心下一想自己的医术,便与徐大郎道“小弟倒也会些医术,只是恐怕罢了,徐都头若信我,得空时可到马姑娘家里来寻,我可先看看。” 徐大郎本是不信的,只是张小乙惊喜道“大郎连经略使” 他机敏地往左右看看,低声道“洒家昨夜见了经略使,竟似换个人似的,洒家问姚横行,他才说是大郎的神药。” 徐大郎抓一把头发,连忙目视李寇要问真切。 李寇微微摇头道“此事你们既然知晓恐怕要担待些干系了。” 张小乙嘿嘿冷笑两声才说“怕甚么干系,无非是朝廷待见俺们不得而已了,俺们哪一个不是与西贼死战过的好汉子吃的是军粮拼的是性命,朝廷也奈何不得俺们。何况经略使虎躯康宁乃是咱们西军的福分,不怕官家不怕朝廷寻衅,惹急了,咱们可不管甚么王法规矩,往军中一藏,几个走马承受找得到” 这番话让李寇心下骇然。 原来朝廷在这些西军兵卒心中,并不是如同经略使一般可怖的。 这是西军独有的景象还是此时的时代就是如此 李寇隐约想起“万世道统,一姓天下,小民之家”这么几个词语来了。 他并不十分清楚这番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要想明白这番话与张小乙的说法是需要调查的。 他必须比旁人更认识这个世道。 此时天色大亮有万道金光照射在渭州城。 渭州天明,也是春到。 李寇眼看着校场上军卒奔走,把一群流民棍棒相加打到一堆,才打开花名册仔细点名,先把青壮劳力排在一边,又点健壮的妇人女子,随后才把老弱妇孺放在一起,张小乙几个各管一队,而后又分壮劳力上城头,有些泥瓦匠技术的跟着军中的有司的去学修缮,没有甚么技术的便去运输泥土青砖,还分出一部分去和泥。 李寇暗暗比较了一番他军训中学到的一点知识。 果然,在古代先训练队列极其重要。 一群前后左右不分的人战斗力低的令人喷饭。 看了一会等朱文带着十来个人登上城头,看他们走去的方向竟是负责技术的。 且朱文似乎还混了个小头目当。 李寇心道“且看他今夜回去之后怎么说。” 他需要很多技术工人是朱文知道的。 那便看他会不会留意这样的人才。 李寇推着小吃车慢慢地往学府那边走去。 他也要打听到那些学子的态度与军中兵卒的想法有什么不同之处。 万世道统一姓天下到底做什么解释须先清楚。 或许宋代的知识分子会给他一些灵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一章 你尚未御街打马,我已曾金榜题名 渭州的学校一条街并不是一条街,县学在东城瓮城下,州学和县学间隔将近百丈。 李寇清早推着手推车到时,才知道县学与州学的区别。 县学相当于后世的初中,州学几可算得上高中与中专乃至大专院校。 两所官学都分上、下、以及外三舍,每舍分若干斋。 甲斋自然是最优的相当于尖子班,细分也能算是高级班。每学期考试结束甲斋学生进入上一舍的最多,而其它舍则人数少,大多能留下来的也是进入更高的斋,乙斋进甲斋,以此类推。 县学甲斋的学生,例行考试之后进入州学学习,在州学又根据成绩升舍,到上舍甲斋时,或推荐入国子监等大学学习,或直接参加科考走仕途正路。 此外,渭州也有不少私塾为宋朝供应人才。 只是渭州乃至陕西诸路,历来都很少有进正经仕途道路的。 毕竟关西出将那是自古以来的传承。 揣着手在县学门外等了片刻,李寇没等到食客反而被县学的门子呵斥了一顿。 原来这里不是禁止贩卖吃食,只是学生还没下学他在这里等也是无用。 门子取笑道“你这厮看也是个不读书的,竟不知学院里的规矩,洒家教你个乖。” 他是闲得无聊卖弄见识,李寇却是诚心要多学点常识。 于是李寇取热汤打一碗面条,加一个卤蛋,面上油汪汪红彤彤的,门子看着也嘴馋。 李寇拱手道“洒家诚不知规矩,盼先生见教,不敢有违规矩奉送贿赂,然此时正月还有一段日子,咱们渭州人自古以来重礼节,请先生一碗面得些见教,此所谓礼尚往来也。” 门子倒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急忙肃容站在门内拱手先施礼,然后道“那便尝尝” 李寇道“先生教我这里的规矩,本该尝尝。” 一大口面吃下去,门子舒坦地叹一口气道“真是好吃食” 口下去,他拿眼睛又看李寇。 李寇便又取一大碗面做成干拌的,再打一大碗面汤,里头再加一颗卤蛋。 门子很是满意,吃干抹净一擦嘴揣着手便教了李寇诸多规矩。 譬如县学州学的规矩一事,譬如学生们上学下学的时间。 门子道“你若是晌午来定有生意,”他压低声音道,“县学是有饭堂的,只是这年月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供应得上,那学生们怀揣大钱,每日里下学,多有外出找吃的,你这面饼不错,他们必然爱吃。” 而后他又道“然而你不可拿寻常人吃的与他们相提,读书人傲慢,处处透着身份与清贵,哦,你若有米饭那更好,那是咱们这里的稀罕物,渭州的谢家正店有的是米饭,一顿饭五百文,也有些有钱的一日两顿都爱去。” 李寇叹道“非得先生赐教我哪里知道这些。” 门子笑道“洒家看你是个读过书的,这里又有一个主意,你且听好了无论县州,学校里多的是有钱的学生,县学有生员一百八十二人,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表亲,州学有生员共三百余人,多是蹭个贵气,将来要当吏胥之徒的,更有自吐蕃,自西贼那边来的,这些人你须分明白,哪些是你的客人,哪些不是你的客人,大凡一日花费百文内的,那都是你的客人,若是三十文以内,你可不要想他们肯花钱。但若那些一掷千金的来找你,你也不可巴结他,他们只是图个方便,他们爱的是面子,可不会在你这里常吃。” 李寇叉手唱个喏感谢“只有遇到先生这样的热心人才能教这么些。” 他遂暗暗打探,门子不疑他竟是个深沉城府的人,又好卖弄,见他一心实实感激他,便把自己的家境说个七七八八。 李寇暗道“这是个与州学有关系的人,他老子竟是州学的门子,他是县学的门子,怕是与学正,哦,这时代应当叫教谕,他家与这教谕当有交往。” 于是李寇假意为门子担忧道“先生这般实在,洒家实实不知如何感激。洒家与马娘子有一些交情,听她说的是经略相公于教学一事很有看法” 门子忽然捧腹大笑起来,他指着李寇笑骂道“你这厮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却不知州学教谕本就是经略相公举荐的罢县学的教谕乃经略相公的文书,这般关系你说经略相公待咱们学校有甚么看法” 李寇笑道“我只是个叫卖的哪里知道这些。” 门子亦笑“想来也是不知的。” 他有心卖弄,李寇一意奉承着竟又打探出不少讯息。 比如县学里的学霸张某某与州里的某官宦家有些往来,王家答允待学霸升了州学只要进上舍便将女儿嫁他。 又比如州学里的学渣陈某与上舍的学霸十分交恶。 这些讯息李寇暂且用不上但必然有用得上的时候的。 何况这不大的学校透露的渭州人情世故那么清楚。 他又打听出县学与州学里最爱吃的是谁,又打听出哪些爱小便宜哪些最讲究面子。 不到晌午那会子便有一个大概的食客素描图展现在李寇脑海中。 “劳先生这么久,十分过意不去。”李寇取一个小罐子,把那臊子满满地装了一罐子,又分几个卤蛋,一起塞在门子手里,道,“先生且收着只到吃饭的时候,若我不来时,可在火上加热,拿炊饼夹着,很好吃。” 门子也是个贪便宜的人,何况他口味也重最爱那一口臊子。 几番推拒,那门子倒也有心,便提醒李寇千万不可大声喧哗,此外便不必理会任何人了。 说着话便听县学里轰轰的几声,有个声音高叫“散学,散学,洒家请你去谢家正店,你去也不去” 又有个声音奇道“噫甚么美味这么香” 不片刻十数个人结伴涌出县学大门,只那门子连番摇头不已。 显然那不是几个好学生。 那几人一看李寇的小吃车,颇有些忧虑了。 原来李寇见门子回去便立即打开了汤锅又加大了煤炭,醋与臊子的味道能不勾引那些学生 只是那几个学生真有些傲娇,有个看着个头不矮面色黝黑的十五六岁的小子大着嗓门叹道“俺的天爷,这味道香的很,只是那厮看着是个伙夫也不是的人,他那一双粗手,做得出好吃的吗” 读书人有什么好傲娇的吗 李寇并不在意那厮的话。 尔等还只是个初中的学生,乃兄早已金榜题名就读于国家级重点大学了。 只是须教他等掏钱才行 否则,看他一个个的傲娇嘴脸作甚 李寇暗忖“我看中的是他们的钱又不是他们一句称赞” 那就不必在意他们说什么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二章 原来这才是读书人的嘴脸 李寇关注那几个的口袋。 那几个却在意他的身份。 黑小子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过去,看两眼锅里的汤,嗅一鼻子才问“你卖面可识数吗” 李寇道“勉强识得几个大字算得过账目。” 那厮指着李寇回谓几个同伴道“这厮敢说算得过账目。” 他便从衣襟里取一吊钱大约百文,问“你这一大碗需几个钱” 李寇道“加蛋十五,加菜二十,加汤不算钱,加面多五文。” 黑小子算了片刻才问“我有十人,要十一人份只要最好的” “不够。”李寇瞥一眼那吊钱说。 黑小子点头“那是不够,我问你要多少钱。” “二百七十五。”李寇道。 这让那黑小子有些吃惊,慎重地问李寇是不是读过书。 他却在板凳上坐下了,好奇看着那小推车似乎在思索。 这厮也是个有些城府的。 李寇索性道“我这买卖货真价实,你要不吃不可多问,你是读书的,我又不是。是了,你是不知味道的,无妨,我权送你一碗,你先尝尝滋味,若是不值,也不该你花二百七十五文钱。” 那门子吃李寇的好处,此时也笑道“不错不错,你这厮可莫乱花钱,你家大人赚钱也相当不易。” 黑小子当即怒道“值甚么要尝尝”只是他手里那一吊钱上下扔着,斜着眼看着李寇故意寻衅,“乃兄偏不吃二十五文的,我偏要三十文的,你如何发付” 李寇道“加个鸡蛋便是。” 这一庄生意做成了 那厮虽有城府但不吃激将,门子那番话并不是厉害的。 他有个同学看着文绉绉,此刻袖手站在门口笑道“陈大郎,你又要奢遮不是二三百文钱,够在谢家正店吃顿好的了。” “谢家正店的饭,吃得乃兄嘴里淡出鸟,就这个,过来,过来,今日不吃我请仔细打破你们的皮。”黑小子大怒,“谢家正店,谢家正店,有甚么好” 李寇一边忙着做饭,心头记住了这个陈大郎。 他似乎与谢家正店十分有隙。 这可要记好了。 那几个学生也过来,拉开板凳统着手坐下。 又有几个从里头出来了。 陈大郎回头一看,当即哼的一声撇过脸不理睬了。 李寇在热气中看到那几个出来的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个锦衣少年,十二三岁的年纪,偏那些十五六十七八的都捧着他。 那少年见陈大郎竟在小摊前头坐着,不由一愣站在门口不动。 莫非这两个竟是对头 李寇正疑惑间却见那锦衣少年过来,恭恭敬敬大礼拜见,道“哥哥怎么在这里吃饭” 陈大郎怒道“你又要说我甚么家里都是说你好的,处处都说我的不好,外头吃个饭你也要聒噪” 锦衣少年叹口气道“哥哥不去给舅舅拜年也罢,却埋怨我们作甚弟弟只担忧哥哥吃的不干净” 陈大郎大喜,跳起来指着那少年冲李寇嚷“喂,那小子,他说你的饭不干净,你快打他一顿,你放心,我爹陈四海,出了名的不护犊子” 李寇淡然道“干净与不干净吃了才知。” 锦衣少年又是一愣,不由上下打量李寇,奇道“你是想赚我的钱吗” 李寇道“你吃我的饭自然要给我的钱,你不吃我的饭我还能抢你的钱不成” 锦衣少年不由看一眼陈大郎,他似乎料定李寇定是用了激将法才赚这憨憨坐下来吃饭。 “算了,你吃你的吧。”锦衣少年摇着头似乎唏嘘无限要离开。 正这时,门子忽然高声道“郭教谕哪里去” 门里踱出个方方正正严肃的人,大约四十许年纪,留着干干净净三缕长须,一手背着,一手还在胡须上拈着,为人似乎是个矜持的,门子的招呼他也只微略颔首,只是看到锦衣少年竟在个没见过的小车前头站着,那人不由喝道“仲贤在这里作甚么谁让你与这些奸之徒混迹一处的” 李寇暗自皱眉心道只怕不妙。 这厮不知心里有什么气,无端怕是要洒在他身上。 果然,郭教谕拔步过来,颇是嫌弃地看两眼陈大郎,鼻子里哼的一声道“陈大郎,你在家里顽皮也便罢了,又在外头勾引仲贤与这些奸猾小人来往,你是要让他不得功名吗仔细告知你家陈员外让他扒你的皮。” 这教书先生不是个好人。 李寇听他出口并不成章竟还有这些威胁恐吓的话,对这位郭教谕便看低了三分。 叵料那厮竟手指他叫道“你这厮好大胆,谁让你在这里来的县学重地岂是尔等能来的地方去速去” 这个去可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去。 这就相当于指着人的面呵斥“滚”。 李寇亢声道“州衙也不禁我在哪里卖饭,你这先生好不知理,这里是你家的天下吗” 郭教谕大怒,回头招手道“你来把他赶走,这里不准卖饭县学有的是吃食,学生在外头吃坏了肚子,耽误了今年的科考,哪个能负责任” 陈大郎似乎颇畏惧这郭教谕,闻言嘀咕一句“年年科考年年落,年年落下年年考”。 李寇面色有一点笑意,这陈大郎虽有城府但也有些顽皮的性格。 不过他怕是要被这郭先生教训的。 果然,郭教谕抢步上来正揪住陈大郎的耳朵,喝道“你随我去见你大人去。” 李寇目视那锦衣少年,他虽畏惧但也连忙要劝阻。 他与那陈大郎倒真有些情分。 李寇可看得清楚着呢,陈大郎表面与这锦衣少年不睦只是不愿堕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家出了两个学生的待遇。 不成想那郭教谕一手扯了陈大郎,一手竟抄起勺子往锅里砸来。 这厮欠打 李寇便要动手,忽听远远有人笑道“大郎好自在,却让我们好找啊。” 李寇一手隔开郭教谕的打砸,扭头看时,只见折彦质与姚平康两个统着手站在不远处,都笑嘻嘻地看着这边。 姚平康揶揄地说嘲讽的话“你这小子倒是懂得躲清静,却让我们好找。不如你把这车放下,我帮你照应,你快与仲古去见经略使如何” 李寇心里一惊,莫非折可适有什么不适 不该是,折彦质面色欣喜至极 正此时,郭教谕慌忙丢掉勺子,一个大步窜过去,远远望折彦质与姚平康便拜,欢喜无限道“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无憾矣” 这人面色转换诚然十分了得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三章 你家面子,只值一碗面耳 折彦质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他并不因为郭教谕的态度而过分热情。 只是这人有一个本事,他能够让面子上过得去的人感受到他的如沐春风。 折彦质忙拱手满面堆笑道“郭教谕之名,某也有所耳闻,家父常以郭教谕教我,谓教书育人者,渭州当数郭子瑜先生为最,幸会的很。” 郭教谕笑道“尝与经略使见过数面不想竟记得郭某。” 他奇道“公子此来何事啊” 折可适指着李寇笑道“这位李大郎,本是流落外地的渭州人,今岁归乡,家父爱其英气勃勃,尝又受他家恩德,得知今日沿街贩卖面条,特命彦质来看,若有不及考虑周到处,便帮他一帮。” 姚平康不耐这般啰嗦,他大步过来,看两眼那几个学生,那几个哪里吃住他的威势,连忙往旁边一让,不敢有与他对抗的。 说是国朝以文人为贵,毕竟这只是一些学子。 何况姚平康平日横行一路,得知他赫赫威名的怕是不少。 李寇却恼道“姚兄来助我还是来害我” 姚平康哈哈一笑扔下一吊钱只叫“马家妹子说你的面好吃得紧,洒家又没有尝过,今日贺你开张的贺仪先收下,你却要发一碗饭来,”这厮竟探头往汤锅里看,叫道,“好香的肉,多要些” 李寇无奈道“姚兄拳拳盛情,我自然是心领的,只是你也是个官儿,多少懂些规矩,岂不知先来后到的道理” 姚平康一愣“要洒家等多久” 李寇道“你若到家里去” “噗”姚平康险险一口口水吐在李寇脸上,他神色捉狭,但也遵守李寇的规矩,绕到小吃车后头去,指着那些学子道,“你们只管坐着吃自家的,洒家也不抢你们的口粮,只要记住这厮是个与洒家有交情的,他若坑你们,骗你们,却不要声张,只让他坑便是了,待他坑你们多了,洒家捉他去打个杀威棒,正好送进军中,也好过当甚么富家翁。” 而后他便不管那些学子,上下打量着李寇,啧啧称奇道“你这厮才多大,能用否竟把马家妹子的家当自家的了你快来跟我说,你们怎生个家里去” 李寇抄起铁勺往那厮嘴上便捅。 只恰在此时那折彦质打发走了郭教谕,过来竟急忙先问“马家妹子说,大郎还有神奇的本领,竟会打针妹子前些天还憔悴至极,今天见她却容光焕发,莫非大郎与她打针” 李寇放下铁勺,只好拱手求饶“两位若再多说,今日怕是要与两位打起来了。” 本来好好的说话,怎么这两个一前一后说话让他心里有些不甚好的感觉 打针 只是打针而已了怎么会 是了,定是这两个不是好人竟勾引打针二字变味矣 李寇往左近看看,只是春来渭州城怎么把这两个货放了出来 “有事就说。”李寇不想再与这两个多话。 折彦质却缠着问打针毕竟是个甚么。 他断定李寇只与马仪贞打过针了因此她容光焕发。 李寇气急,索性与这两个计较“心理效应”。 其实马姑娘只是得了心气儿才这么高兴,哪里有别的原因 李寇却不直说,他便从“个人需求与社会价值”说起,又是“马太效应”又把“物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拿来唬人。 那两个听着一怔一愣竟无法反驳。 姚平康头大如斗终尔跳起来叫道“不说了,不说了,肚子饿,洒家要吃饭” 到底是武将那一声吃饭惊天动地。 折彦质迷迷糊糊早忘了打针一说,满心都是个人需求与社会价值的辩证关系,眼看着李寇煮好一碗面递过来,看着那上头红彤彤油汪汪的辣子,他竟敢大口饮那热汤。 李寇看着弯下腰咳嗽的折彦质,心中到底平衡了一些。 只是心里毕竟有一些异样,马姑娘貌美又冰雪聪明,相处几天他也不察有甚么异样的,今日被这两个憨批一说,怎么这心里便有些奇怪的感觉 端坐着默念战前清心诀平复心思,李寇才暗自猜测这两人的来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四章 送礼 李寇傍晚回去正停好手推车,见忠伯出门便打了个招呼。 忠伯比较不理解这厮放着富家翁不做专去吃苦。 “莫非这厮为了避嫌不成”忠伯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些意见的。 李寇接水洗了手便要回屋,却听檐下有人叫道“大郎来我这里。” 马姑娘正在屋檐下看着晚霞发呆,见李寇回来忽而想起一事。 李寇正也有一事要与她商议,从小吃车下柜子里取一物带着进了马姑娘的香闺。 根生嫂也在,似乎正做甚么衣服。 李寇进门,先打个招呼便把手里的物件扔在桌上。 马姑娘一瞧竟是个闪闪发光的盒子,不由好奇拿起一瞧也不见有甚么奇特。 李寇接来这里按一下那里转一下,盒子骤然打开,里头跳出个雕塑竟跳起舞。 与此同时那盒子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马姑娘骇然往远处一跳,根生嫂手中的针险险刺到自家。 李寇把那盒子放在桌上任其自转,片刻音乐停下,他又在盒子后头扭了几下,又换了个乐曲响了起来。 不过一个寻常的八音盒而已。 马姑娘小心走近一些,奇怪打量好几眼。 她问“这是你要送给姚家的礼” 李寇道“你看能不能送得出” 他本以为马姑娘会比较片刻,叵料她瞬间一个“不能”说出口来。 马姑娘真是个不善于客气的人。 她瞬间一个虎扑将八音盒搂在自己怀里,瞪着美眸道“你哪里来这许多宝货都拿去送人不送,这个不准送,你留下给我,我挣够钱还你便是。” 李寇早料到她会如此。 于是起身出门直奔小吃车那边。 马姑娘瞪着他的背影,急忙把那八音盒收进自己怀里,想想又不安全竟抱着往卧室里去,她要藏在自己被子底下。 她爱那舞蹈的小人也爱那音乐。 根生嫂有些忐忑,她担忧自家娘子这般不见外惹恼了李寇。 她低声劝道“娘子也要顾忌着些才是。” 马姑娘怒道“不教我见也罢教我见了便不能全由着他” 根生嫂叹道“毕竟那是个男子” “那又怎样”马姑娘道,“他送人也不见有甚么好处,我,我给他钱不就好了么。” 话虽如此说,她到底还是犹豫着把那八音盒又拿了出来。 不错,这是李寇的物什终归不能全凭她安排。 不意李寇又拿了个八音盒进来了。 这次却拿的是个粉红的外壳,有小女孩的童音唱一首娃哈哈。 “这个本是送你的。”李寇递过去这一个。 马姑娘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忽然想起马都虞候下值时给她买的小玩具小吃的。 李寇吃了一惊,他决定送姚家一个八音盒时就料到马姑娘必然阻拦。 她的危机感实在太重,有什么好的都想留在自己手里。 可这八音盒在他手里足足有十多个,且不是生活必需品他并不十分看重这些。 只是这一次送礼怎地教这人泪光隐隐 马姑娘吸溜一下鼻子才说“大郎送我的,在走投无路时也能当货币来用。” 她接了那八音盒,小心却不如方才那样谨慎,只拿在手里摩挲片刻,放在桌上才说“既有此宝货,确可教三家照料大郎一二。只不知大郎送那三家,哪个给折家,哪个给种家,哪个给姚家” 李寇为难的正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五章 渭州名医 马姑娘深夜不能入眠。 她毕竟心思很重难以忘却前时。 月光很冷,幽幽的发出了雾蒙蒙的光,窗上有婆娑树影,彷佛有人在跳跃纵奔,城中谁家狗叫传来,竟引起周边几家的狗叫,那声音打破冬夜清冷,竟平添了些些人情。 马姑娘伸出玉臂撑一下罗帐,她本想推开窗子与月同冷。 只她刚起身拥着锦被坐着,便见床头枕旁的那个八音盒。 她想起自己新得玩具的时候,也是夜半睡不着总要起来摩挲再玩的。 她想起曾在老家时的情景,那时她的爹娘都在,宠她如掌上宝一般从不让她委屈。 她记着几年前她能想起的万千宠爱,都在那一个一个的小玩具上。 她如今能记起来的儿时美好,大都在天总能盼到的小玩意儿上。 “哎。”马姑娘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头,她手里拿着那个八音盒把玩,不用点灯也知道这小玩意儿该怎么玩。 她心里毕竟柔肠百结,八音盒虽好但也不如她的那些记忆。 “只是今日得了一个小玩意儿,怎么有这么多的想法儿”马姑娘半晌忽感玉臂生寒,忙拉起锦被才知夜风透过窗子钻进了不少。 只是那八音盒放进了锦被,马姑娘骤然双颊生热。 这是那小子拿过的物件儿,上头怕还带着他的气息哩。 这怎么可以轻易拿进自己的锦被 “呸”马姑娘不由啐了自己一口。 她觉着自家想的或许有些多了。 王家的印记早已湮灭在忙碌中了,旁人不知她却清楚,那王氏三子没一个好人,王大贪财吝啬,王二自诩精明果断实则蠢笨如顽石。 名义上的郎君,那是个从小浪荡的。 他竟连妻子的闺房也从不敢久待。 他怕的是甚么 往时无暇考察这几日倒有闲暇,马姑娘终尔明白了。 那是个只敢在以色娱人的女子身边展酒色财气之宏大的人,她待那种人厌恶得很,便是靠近一点也不假辞色 “原来王家的人早就知道此事了。”马姑娘骤然醒悟过来。 她愤然起身,细想之下本想找个说话的人,想半晌也不知该找谁说去。 她不想埋怨马都虞候当初轻率定婚事,也不想埋怨王家把一切过错都往她怀里推。 她只是埋怨自己为何这么愚蠢竟到此时才察觉王家早知此事。 可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向谁说。 “那小子是个机敏的人,他不是甚么都不肯与我说么”马姑娘心下有些不爽利,索性起身,屋内空气寒冷,她忙提衣裳,先裹里衣,再穿中衣,将素雅的外衣披上时,忽然又想起一事让她不忿,“那小子的棉衣,看着不甚美丽,但他爱惜得很,又给朱文家一人一身,那必定是极御寒之物他为甚么不送我” 秀足踩才棉鞋里,马姑娘呆呆在床边立了半晌。 她一跺足咬着前牙恶狠狠道“不错,我须问他要个公道,便为这棉衣至于心中叵烦,那是附带要说的,走,找他去” 走到门口了,她才又暗暗忖若此去让他瞧不起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六章 呼延灼拳打镇关西 马姑娘的确有许多话想跟李寇说。 在她心里这小子是一个虽少但聪慧至极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懂得尊重人。 马姑娘自矜她的美貌与本领,在渭州所有女子当中均是上乘。 她也见多少人待她的颜色,要么倾慕她的美貌,要么恭维她的本领,纵然有敬重她的,也都看在她的父辈面儿上才肯青眼,李寇是不同的。 这厮看她时,多半有一些欣赏,更多的却是平等,是的,他在平等待她,不将她的身份看作是个女子,自然不以她一个女子竟有那般能力而惊讶。 “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个有本领的人而已,不以美貌而多加分,不以待王氏有后招而减分,他是真真儿平着看我的。”马姑娘心中很是明白的。 因此她越来越愿意与李寇多说些话。 他不像别人那样觊觎她的美貌与才能,也不像自家那些忠仆一样敬爱她不容半分亏待。 这种平等看她的灵魂一般的眼光才是她最喜欢的。 “我原有许多话想说,心里很叵烦。”马姑娘坐在书案后说,“但此刻又不想说了,我看你作甚么,只读书吗” 她双手托着香腮,披着棉衣也有些冷,鼻翼翕动微微有些紧促地呼吸着空气,眼睛眨一下又停很久,好奇地看着李寇,看着他床铺上干净整齐彷佛不曾睡过的样子,又看他刚写字用过的玻璃和毛笔砚台。 李寇在她对面坐下,叹一声才说“我正要休息。” “原来我竟是个恶客。”马姑娘笑吟吟道,“只是我是女子啊,从来就是不讲理一些的,你又有什么法子哩” 李寇点头无奈地道“确无任何好法子。” “那便由我吧”马姑娘笑着起身,“好啦,也不搅扰你了,你这人面冷心热,那么贵重的玩具,朱文家的两个孩子有,你又不舍得根生家的孩子看着,像你这样的人,我看你不过是八个字。” 她要等李寇问时才说,心下暗忖道“不信这小子不问我待他的看法。” 李寇端坐不动神色淡然道“哦。” 马姑娘不由气结,她恶狠狠地道“我看你这人,定是个专欺负人,生要坏死那么一个人。” 李寇点头“承蒙盛赞实不敢当。” 这厮 “这厮分明就是来欺负人的”马姑娘恼火至极,竟觉着有些困了。 她转身要出门,却见李寇又拿出玻璃准备练字。 倒刻苦 马姑娘忽然转身返回,她嘬唇在那蜡烛上噗的一下吹灭了火光,得意地笑起来,纵身一跳,彷佛个小女孩一般,竟跳到门口,认清了地面高低才背着手,得意洋洋哼着八音盒里学的歌谣缓缓去了,月光下她身形有些朦胧,衣带也为棉衣盖住,偏有一种轻快活泼的勃勃生机。 李寇临窗看着她回到院子,也只好摇摇头,转身要寻火机时,才发现马姑娘趁着黑暗,连他那个少见的煤油打火机也拿走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皮 李寇也只好找新的打火机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七章 真直男 郑屠觉着自己特别委屈。 他这两日一直在家考虑李寇的承诺。 郑屠认为李寇是一个不骗他的人,因为他打听到那是一个在折可适那里也有面子的人。 昨夜里郑屠与他浑家纠缠的时候,他心事重重提起了此事。 只让郑屠委屈的是他那凶悍的浑家,竟听得渭州李大郎五个字时一翻身坐了起来。 怎地 那小儿不过十一二的年纪,看着高大一些却也只是个小儿。 你待他如何这般在意了 郑屠不等发狠,便被他浑家扭着耳朵摁在了炕头。 他始终记着浑家的喝叱“我把你这夯货。。你只惦记着那点猪肉,却不知渭州李大郎的分量他是个仗义的人,有一副家传的琉璃盏,为流民,亏了也卖给城东张大户,得钱数十万,为流民买粮请衣,流民长者哪个不赞他的好他也是个慷慨的人,经略使的公堂上,为马家娘子鸣不平,纵是有爨同知那夯货作梗,纵使秦凤路的提刑司公干到此,他也为马娘子仗义执言,而后增价值数十万琉璃盏一盏,又把家传的琉璃盏尽数送到马家娘子手里,请她代为售卖,自家只是不疑,专推着个小推车沿街叫卖面条。这样的人,做大事的他既不肯亏待流民,又不疑马娘子,连爨同知那样的人也敢把公道与他理论,他如何诓你” 郑屠直挺得两眼发直。 他怎不知那小儿竟如此有名 “洒家顾着这家也是承受丈人的嘱托。 。不敢丝毫怠慢。”郑屠缩在炕角只说。 浑家一双大脚直往他身上踹,道“你疑心甚么奴家也是与邻家嫂子们闲聊时,听她们说起的这渭州李大郎,她们都说那是个人物,仗义疏财,不用一诺,便有千金的分量胡家嫂子的男人在衙门里公干,李家嫂子的男人是姚平康姚横行的心腹,他们回家都说那李大郎的好,那便是真的好,他见你许一诺,那便是千金一诺,你直去找便是,我也不嫌羞人,你怕臊吗” 这一通训斥。面包不如馒头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把个郑屠教训得唯唯诺诺,好歹到天亮,又被浑家掐着耳朵往外提,身上的草莓还未擦掉,便裹着一副,又心疼地看着浑家把那猪肉,取上好的足足有半扇,命徒弟推着车带着,一行直奔这边而来。 只是到了这边,郑屠又嘟囔了一句“马家娘子也是个不生崽的,若他真有本事,却不先医好了马家娘子” 这厮只是心疼那半扇猪肉。 他原想着将一副猪下水拿来,权且当是送礼而已。 却他不曾想,正在附近巡逻,旦夕防备歹人偷窃那琉璃盏宝物的呼延灼在一侧正好听到这番话。 这不打他如何过意得去呢 呼延灼拔步上来只一拳,郑屠怪叫一声便喊。 他未喊出三声,硕大的拳头已打了他三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八章 未来名将 李寇不耐烦见人家拘束。 他见郑屠被打了一顿便老实,又看他浑家虽然有些泼辣但也懂礼便让他们先等着。 此时若不去让呼延灼见那玻璃鱼缸,他怕是又要亲自来道谢的。 只是郑屠那位浑家有些畏惧,进了门也低着头不敢看人这便让他叵烦了。 李寇道“要看那病,一不可紧张,二不可拘束。我看你二人各有些毛病,郑屠太过肥胖,大嫂给他的心理阴影可不小,你们去待着,我片刻来看便要心平气和,一个不好,那毛病怕是无法解决。” 这话让郑屠心里有些吃惊。 他明知自己的问题便是对浑家很惧怕。 这一么,他虽不入赘,却继承丈人的家业,毕竟气短难以见人。 其二便是这浑家待他十分凶狠,那是他早些年混迹教她不肯信他是个好人。 因此每逢事他必然草草了事,反倒让浑家承担了许多窃笑闲杂。 李寇这一说便让他心惊,果真是自己的毛病那可就丢人了。 郑屠有心要走,却见浑家先进了大门。 他可不敢违背浑家的意见。 李寇看着那两个去了偏室内,便与马姑娘引着呼延灼往正厅去。 他只看马姑娘似乎有些傲娇心下惊讶。 马姑娘哪里是傲娇,她只是想踹李寇好几下解气。 从未见不知女儿家心如这厮者 “他怎么这般木讷”马姑娘极其想了解这一点。 她是年轻的女子,可那厮也不过是个长高的小儿。 难不成两人不得同乘一车么 李寇不问她的心思,只与呼延灼问些最近的治安状况。 呼延灼本是庆阳府那边的钤辖,如今竟在渭州带兵巡逻。 这若不是有军情大事便有什么治安下滑状况。 呼延灼低声道“各家将门均有人至此,且琉璃盏大会引来江湖上不少毛贼某又安敢不防备之” 是了,种师道也到渭州了。 李寇不想见这些人物一面,他不过一个新来的小人物纵然见那些人又有什么用 有那功夫倒不如推着手推车在渭州多转几圈,既要了解民生也要查看渭州防务大事。 他不懂军事,但他预估将来必然不少时间理会军务事。 那便从最小出着手,先看别人的军事安排是什么样子。 先照猫画虎而后画虎才真能有画虎的本事。 况且折可适乃西军名将,看他的军事部署总能知道一些大概。 更要紧的是渭州的城市规划。 古代的城市尤其在宋代,并不是现代小说里一笔带过的那么简单的城市。 城市里的民生空间与军事空间的配合与独立,乃至于城市地形的利用与官民聚居情况的布置这都是学问。 李寇心下想着这些学问,又问呼延灼“将门聚集于渭州所为何事”。 呼延灼必定知道这些,但他并不明说。 呼延灼说道“此乃军机大事我等怎会知晓。” 走到正厅门外他忽然站住了。 他沉着地道“大郎既有宝货要赠与那些大人物,不如先请他们来看了,倘若他们看中的是那甚么琉璃鱼缸,便先给他们也好,也省得到时大郎为难,如何” 李寇知晓他怕是要避嫌,索性问马姑娘怎么安排。 马姑娘气鼓鼓地拂袖道“我妇道人家尔” 李寇道“你虽是女子见识却比我高,你说此时请得便请得,你说不便先请来,那也随你。” 马姑娘略转嗔为喜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话虽如此说,她却让忠伯即刻去请折彦质与姚平康来。 种家只来了种师道与种师中,他们等闲可不敢轻易出门。 李寇听马姑娘说过宋朝的权力架构,在地方有宫内派出的走马承受充当的便是监视边将的官员。 渭州虽无通判却有走马承受,那些边将但凡不想公然谋反必然要多加注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九章 真是人间蛮菩萨 呼延灼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从未见过那般透明纯净的琉璃盏。 “这”呼延灼回头看着李寇很不安,“如此人情” “无它,敬你与贼厮杀,是军阵中的好汉尔。”李寇道,“况我今日助你,安知将来你不助我” 呼延灼叹道“如此盛情如何回报” 李寇道“我听折彦质说,你要去汝南做钤辖,将来许也能当上都钤辖,不若仗着此琉璃鱼缸,直取了都钤辖也好。” 他心里话“若与梁山相交,这世道不容,我便是巨寇,你也能用。若这世道稍容我立足壮大,梁山那些人,也有几个堪用的,这人就是一个。若到时我为寇,他为官,有此机缘,总也比宋江那厮便宜些。若我为官,你走投无路时,我何不趁机招纳以成大事” 他听小妹说,梁山泊是真的,宋江也是真的,只是一百单八将有真有假。前番见了呼延灼,又见了郑屠,听人说起他的诨号,果然敢叫镇关西,想来梁山寇大多也是真的,他便起了这个心思。 他自知根基太浅无法像将门那样招纳人才,他也不渴望见了这些有些本领的人便得人家纳头便拜。 至于岳元帅韩元帅那样的,他也不诚心想着招纳。 “与其培养一个神将,不如先用专长拿下十个实力平衡的武将,班底不就是这样建立的么”李寇心想。 呼延灼安知他的心思,只当他看在马仪贞的面子上送他更富贵。 呼延灼斟酌再三,慨然道“我不是不懂钻营的人,只如今的世道,不钻营,无出路。罢,这厚礼,我收了。”他肃然道,“李大郎之武艺,连周侗那样的宗师也称赞不已,推崇为枪法无双,可为关西第一,至少将来是有大大的前途的我只说万一,倘若真有要用我时,千万里也只一封书至,”他稍稍迟疑一下才说,“只消不是造反的事,某必定倾心竭力相助” 李寇道“未来时,此不说。钤辖帮我们看下,这些宝物,那几家将门可用乎” 马姑娘白了他一眼,这时你倒是“我们”了 真想踹这厮一顿解气 呼延灼又看明镜,心中赞叹不已;再看那八音盒,他明白说道“看在这宝货面儿上,官家也当让将门一让。” 及看到那九龙酒具,呼延灼只一句话“大郎若自献此宝货,官家怕是能赐个同进士出身” 这话却不是他胡吹大气。 徽宗何人 万般皆能独不可为君者耳 呼延灼讲起京师一件旧事,徽宗皇帝曾得一琉璃盏,也是个透明的,却不如这九龙杯之万一,他视之如宝物,又嫌其中杂色,遂命人遍京师寻巧匠,以金贴内壁,以水银灌注摇晃制作成一个金色玻璃瓶,珍视至极不肯教人碰一下。 “那琉璃盏有杂色,为官家不爱,若得此宝物,他定敢赐你出身。”呼延灼也怦然心动,他劝道,“不如留着,大郎年长些自献。” 李寇暗暗道“这自然是一条捷径,然则我不为自身富贵来乱世来,我欲取天下,少则取半壁天下。如此,我若凭空腾飞,何来根基人要成就大业,不见遍基层的苦,最多也不过开三百年基业一君王尔。我应先笼络将门,得一村寨,自为村长。站稳脚跟后,又为乡镇之头领。而后或从武,或学文,争一县之主。待乱世来,打出一片天地,自立为诸侯。如此,我以一村一寨为基业,逐渐以初步工业化扩张,待为诸侯,则为真诸侯,朝廷奈我何,君王奈我何如今我只是个浮萍纵能得以宝物而幸进,也不过一富贵小儿矣” 他便说“钤辖年长,我且年少。钤辖历经繁华老成持重,我还未四面碰壁,初生牛犊尚且有搏虎之心,我想先试试这世道凭真本事吃饭的难处。” 呼延灼也不恼火,他只笑道“大郎勇气可嘉”。 他转而问起李寇的医术。 李寇确有些能耐,但他自问不如专家,勉强算是半个专家,索性只说略懂一些。 呼延灼道“折经略身体康复已能弯弓纵马,大郎之能我平生未见。”他看一眼李寇,才艰难问道,“以大郎之间,我这妹子” 马姑娘俏脸红晕转过身道“我清白女儿家身” 呼延灼大怒。 “某打杀那几个无耻之徒去”他果真提铁鞭要出门。 此为律法所容,既是王家的事他们却把责任推在女子身上。 此真可杀 李寇道“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他倒也惊讶至极,马姑娘美貌至极,那浪荡子竟舍弃这样的好女子不要,只爱花街柳巷里流连此与他无关,他只说,“那厮身子早空了,且看王氏粮行接下来的荒唐吧。” 正说着,忠伯在院内高声道“折经略使公子与贵客到。” 姚平康笑骂“你这老头好叵烦,还通报甚么甚么贵客,李大那厮说俺比强盗还土匪,哪里有这样的贵客” 李寇叹口气拉开门道“姚兄该还我饭钱” 姚平康哈哈一笑道“没有,俺哪里有钱。” 折彦质引着两个人来,站在院里拱手笑道“大郎今日不出门吗倒是真有两位贵客。” 李寇看那比他矮一些的小儿,又看到个长须飘洒的好汉,那好汉个头竟不比呼延灼低,他目光如神,面色厚重,眉间有九尺侠气,好不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李寇再看那小儿,那可真是个面如冠玉的公子,他正偏着头好奇看着他。 折彦质笑道“大郎先让开门,叫姚兄去看那宝物,这厮心心念念几日都不放心,我介绍这两位给你认识,这位是西宁州知州仲武刘公家的二公子,弓马娴熟,尤善弓箭,哈,巧的是他与大郎都是元符元年的,也未取字,大郎叫他刘二公子便是。” 刘锜恼道“仲古兄好小瞧人” 折彦质奇道“为兄怎么小瞧你” 刘锜指着那长须大汉道“你若介绍这位,定会说,他是种世伯手下的勇将,马上功夫有九成,马下功夫有十成,杀西贼如麻那是个好汉子,叫他鲁达便是,在我这里却一句二公子,甚么二公子我刘锜不配有姓名吗” 刘锜 鲁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章 李大要地,多多益善 李寇心下微微吃惊,那长须大汉是鲁达 他细看时,竟与央视版水浒传里的鲁达别无两样。 那可真是个好汉子 李寇冲鲁达拱手道“原来是种经略的爱将,我渭州李寇,你好。” 鲁达微微有些错愕,但也拱手道“李大郎之名,洒家也听经略使说起,你也好。” 刘锜怒道“李大郎,你视我如无物也你来,洒家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李寇悄然叹口气,站在屋檐下笑道“原来是仲武公家的刘锜先生,你也好。” 刘锜不由挠头,奇道“你这是甚么叫法甚么叫仲武公家的刘锜先生你要么叫洒家刘锜,要么也叫洒家刘锜,这古怪的叫法,洒家真是闻所未闻。” 李寇已不想鲁达为何这时到了渭州,也不想大名鼎鼎的中兴四将之一居然会在泾原路或者秦凤路,他只对这刘二公子很是头疼。 这厮也是个性情豁达,很爱开玩笑的家伙。 叫他缠上只怕又多一个姚平康那样的人。 姚平康 正说他,这厮竟一股风似的钻出来,顺手把李寇拉了进去,惊叫道“你竟把这么好的送人” 马姑娘娇嗔“姚家大哥可莫弄坏我家门框” 姚平康顺嘴道“妹子哪里话,甚么你家的门框,你直说莫弄坏了大郎这厮武艺在我之上,怎么会弄坏。” 马姑娘啐一口忙让开门,请那三位看那三件宝货。 她心里却愁,只备了四件礼品,如今连刘仲武家都掺和进来。 “大郎又不是善财童子,哪里来那么多宝货送人”马姑娘心里不爽之至。 李寇不急。 虽这刘锜是随折彦质一起来的,但他是哪一边的人还说不准。 此番先不备他家的礼可以。 折彦质进屋目瞪口呆。 李寇看马姑娘一眼,她诚然是个心细的女子。 屋内点着蜡烛,窗户都关着 李寇忽有所感往头顶看去。 房梁 既有鲁达呼延灼,未必没有时迁。 “片刻命人取清油,往房梁上洒一些。”李寇叮嘱。 马姑娘没好气道“我是你家使唤丫头” 李寇笑了下才说道“你是主家。” 刘锜见那琉璃杯煞是可爱,他本想伸手摸一下。 只是他犹豫起一事,也顾不得傲娇,便拉下李寇问道“李兄医术,真是通神那么厉害吗” 李寇奇道“你要看什么病啊” 刘锜叹口气才说“我娘身体有些不太好。” 姚平康故意道“你小子可要想好了,大郎这厮是个厉害人,他若救命,怕是无法饶你一件宝物了,你家大人,你兄长兄弟几个,此番可刚授了官。” 刘锜如今也是正经官身。 他瞪着眼不解“那又如何” 姚平康阴阳怪气地说道“若我们几家都有宝物你家却没有怕是要被官家嫌弃的。” 刘锜昂然道“我家父子、兄弟,哪一个不能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个前程朝廷官儿那么多,有的是你我争夺的机会,我娘可全天下只有一位,不要说官儿,便是舍命,我也是不在乎的” 鲁达称赞道“刘二郎勇气可嘉” 刘锜不理鲁达赞美只盯着李寇看。 李寇倒也佩服他的孝心,只是他未见人如何确诊 “须见了人才是。”李寇问症状。 刘锜一说,李寇心里便为难了。 “缓解不难,根治只怕要很长的工夫。”李寇道。 他大概能判断出刘夫人是哮喘。 他倒是有一些药可那只能抑制。 但这话已让刘锜雀跃,他道“你若真能有这等的医术何惧时日我看你不是个爱财如命的,这样吧,你能救好我娘这一身官身我送给你。” 李寇嗤笑道“你一身功名敢在马背上取我弱于你了么你倒是说错了,我很爱财,无财便无能立足,也无能购买药物。你回去与你家大人商议,若有工夫,到渭州来,至于诊金那是你们的事情,多多益善。” 刘锜挠头十分难解。 这厮那琉璃盏怕不得数百万钱,他说送便送了。 那他又何必斤斤计较诊金所得 “你大些也就明白了。”李寇道。 刘锜转身便跑,他真不贪心那些宝货。 比起这些来他心里还是母亲的健康最要紧。 姚平康看看李寇叹口气“这厮怕还有甚么好货。” 有 “且看吧。”李寇也不说他要等什么。 这时,折彦质代表大人问李寇所要甚么。 “地,无主山地我要很多,千亩太少万亩不多无论塬地山地,河谷地也要许多。”李寇道,“但凡能给我的地无论贫富。” 折彦质奇道“大郎之能,我看便是去县学读书也是优秀者,何必在地里抠吃的大丈夫安能困顿山野” 李寇目视马姑娘说道“她信我帮我,我便要帮她重回渭州第一粮商的地位。别人家掌握的地,毕竟是别人家的,我不信人,只信自己。” 马姑娘呀的一声,她自然知道李寇所为并未全都为她。 但这点心意已很足够了。 折彦质与姚平康互相看看,姚平康算了一下才说“大郎可要想好了,千亩地一年后便要交租,你敢要万亩山地” 他是为李寇好,山地贫安能出许多粮食 李寇不怕,他有的是番薯与土豆种子。 何况他带来的小麦玉米可都是山地良种。 种地当然不能致富,他要的地一是为保障吃饭二却要为初步工业化打算。 不怕地多只怕人少,这才是李寇的担忧。 折彦质想很久了,他本想劝阻李寇立寨。 但他看来心意已决,那便由他先去闯荡。 他记得折可适说过一番话,李大郎看着稳重深沉,实则心高气傲不肯居人下,他必为自己打算,那便由他去。 折彦质本不解,折可适说“李大郎手有数十万钱,又有我们折家,种家,姚家的照拂,他纵然败家又能到哪里去是儿毕竟少见人心,让他多碰些壁自然会懂得甚么是他的道。” 折彦质请教,折可适今早才告诉他答案。 折可适道“是儿性如烈火,又善后发制人,你看铁鞭寺一场战斗,可不正是他步步设伏,反把西贼诱入他的手里他本是个将种,脱不出这个范畴你当这厮沿街叫卖面条真是淡泊明志乎他在学为父的军阵布置,州城布防噫,是个好人物,你且看他前程,若无心为富贾则必为将他的爱好与习惯是骗不了人的,只盼这小儿能走正道,如能为西军添一将门,那也是好事。” 如此,折彦质才不再劝说。 他与折可适都要看这小儿能翻出什么大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一章 妇道人信他 李寇知道今天出摊有点晚了。 他打发走依依不舍的那两个,回头还要去看郑屠的毛病。 这时,呼延灼愤愤道“那厮可恨大郎何必管他。” 李寇一笑才对呼延灼说“他两个纵有千般不是,但我毕竟会些医术。经略使我救得,寻常之人为何救不得郑屠虽粗鲁,但未必不可教,我若能给他夫妻一些盼头,他未必不能成善人。” 呼延灼油然叹道“李大郎若不能为良相,则必为良医。” 李寇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生来桀骜,哪里是个为良相的品格。倒是这良医,倒也能做得,然天下万万人,便是我有通天之能可荫蔽几家几户呢” 呼延灼奇道“大郎要为甚么” 李寇想片刻才说“教我者,为我师,曾有一言,曰,自闭桃源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我不是个出世者,我是个入世者,所以这自闭桃源称太古,怕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倒是这欲栽大木柱长天,我能做到一点。” 这将马姑娘唬得不轻,急忙道“大郎愿将那神术传于人” “世间安有神术,所谓神术,不过无数实践者亲力亲为总结出的道理,本就该为人间服务,我若敝帚自珍,与小人何异”李寇傲然道,“若有人肯学,我必倾囊相授,只有一个,我先前拿出的药品,我暂且制作不出,因此那些药理必要我等呕心沥血寻找替代品,若有同道之人愿为世人少苦痛求索,我有一身知识,便传他们一身本领。还有一件,”李寇厉声道,“若有人学了去仗势欺人,乃至于为虎作伥,”他手扶手腕扬声而说道,“天涯海角,我必一人一枪,尽数杀之我有救人术,也有杀人心,救人,可;杀人,亦可” 这番话说来,马姑娘再无一言相对。 她看着李寇半晌才说“也好,我倒要看你能显出多大的本事。” 这番话那郑屠两个也听得清楚,郑屠心下毕竟不信李寇有多大本事,他那浑家却赞叹道“这是个人物,他救得节度使,也救得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这人是有菩萨心肠的。” 郑屠不语,他倒是在计算,倘若真能救了他的难,他敢去龙隐寺里还一场大大的愿。 “三十斤香油,三千钱,够否”郑屠不由心虚问浑家。 浑家一呆,继而挥起巴掌便打。 这猪油蒙了心的此时竟算起这些小事 李寇入室内见那两个又打,不由好笑。 镇关西也是个“人物”,竟奈何不得他家婆娘。 有趣 “好了,坐下来吧。”李寇道,“此事须心平气和,对了,你两个等我片刻。” 他又批评妇人“大嫂若要夫妻和谐也该改些脾性,郑屠好歹是个男子,人后你怎样教训,那是家里的事,若在人前,你要他没了尊严,他待你自然又怕又惧,哪里来的心境享欢鱼水” 马娘子在外头听得,连忙啐一口狼狈而逃。 这厮不是个好人 倒是根生嫂好笑道“大郎年幼怎知” 根生憨憨道“他是大夫哩。” 李寇一番话,教郑屠那浑家面色有些发白,讷讷道“就,就是还是我的事了” “各有责任,不过我看你二人都不是无福者,郑屠太肥,大嫂心里也有顾虑,此乃障碍。无妨,我倒有八成的把握,但凡你二人肯听必然教你二人得偿所愿。”他转身要出门,叮嘱那二人老实坐着。 他自去屋内,取听诊器,又取些锁阳之类的中成药,一并拿在手里往外走。 郑屠心下惴惴不安,他见李寇把个冷飕飕的物什塞进他怀里,又抓着他手腕号脉,心下不由忐忑,果真是他的问题,怕是晚间少不了浑家一顿好打。 李寇看他两眼,见他汗出如浆,便问他要脸还是要儿子。 郑屠一番回答倒让李寇刮目相看。 这厮说“不怕你笑话,洒家倒是爱个女娃,”他看一眼浑家,叹道,“她虽待我苛责,但也是怕我又重蹈覆辙,我心里是知的。她自小教丈人家当个累赘地养,洒家便想有个女儿,必定不让吃苦,享一段富贵日子,再找个好人家,只是”他擦一把眼帘,才勉强笑道,“真有这福分,洒家哪里管甚么脸面,脸面,不过是人家的说法,儿女才是自己的。” 李寇便道“那便简单了,即日起,你不可多吃肉,但须多以猪骨熬汤,此外,每日早起,日出时一顿早饭,须好些,多吃水果蔬菜,少些主食,而后长跑不得少于五里路,此是基础。” 他又让郑屠把听诊器放在她胸口,又号脉,片刻皱眉道“本便阴气不足,谁又给你开的苁蓉” 郑屠讪讪道“是泾原路很有名的僧人” “那是怕你有子嗣才敢开这药,所料不错的话,怕还有香炉灰之类的吧停了。”李寇道,“你这厮不可多吃肉,大嫂须记住,你若体重也不减一些,仔细真成了你的责任。” 两人的情况都很明显且不难解决,看他二人气血与年龄本不当有不谐之事。 那便是出了古怪,这一看果然是受了僧人的蛊惑。 李寇看两眼郑屠的浑家,他不介意黑那帮秃头一把,因此说“你若多寻他们,只怕算了,此时不便说出口,你二人若不信我自去便了,若要信我,却不依我所说,休怪往后我不再接待。” 他取备好的半包六味地黄丸,心下已是定了大半。 原当这两个蠢材真有天大的问题,现在看来是信僧不信医。 倒是郑屠这厮的身子真有些亏空,那只怕是他早些年的行径。 李寇直说他们的行径“早有问题,须是看过大夫的,对吧然则一段时日不见好转你二人便动了别的心思,却不知亏身只三月补体当十年今日起,你二人少做那事,早睡早起多锻炼一些,平日里多吃些骨头汤之类,哦,羊肉也少吃些,今年冬月必有喜讯。” 郑屠转着眼珠问“若是” “你这夯货”他那浑家待李寇却十分信任,扬起巴掌又要揍,却见李寇看她一眼连忙放下,讪讪道,“我信你的,那” “没什么值钱的,不必掏钱了,若你二人有了喜讯,再来道谢,倒是却要封我千文的红包,这便去吧,大嫂必须敦促郑屠这厮,我看他若按捺不住,怕又要养什么外宅。”李寇道。 那妇人怒道“果真如此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李寇道“只怕到时你也只能迁怒于女子身上,你若不愿有那龃龉便敦促郑屠走正路,我今日救他,往后若作恶欺人,我认得郑屠,手中大枪可不认得这厮,倒是大嫂明理的很,我倒十分佩服。” 郑屠不敢有丝毫言语,这厮可是姚平康那等人也往来敬重的。 可他的法子果真有用吗 两人面上总是千恩万谢的,出了门,郑屠才悄悄问“果真有用” 他那浑家极其自信地道“可莫忘了李大郎是要扬名立万的,他若在我们两个身上先失了手往后谁肯信他我看他必定不大意,你可莫忘了,他那明晃晃亮晶晶的物件,你我可是头次看到我信这个李大郎,半年光景咱们舍得” 两人刚上车要回,忽有一骑飞奔而来。 “李大郎可在”马上骑卒扬声叫道,“经略府有一桩大事,请李大郎去。” 何事 李寇不及问,又两骑驰来,姚平康怒问“直娘贼,安敢害我弟兄,大郎,你快随我去,有个案子,老哥哥要求你施展神术了” 李寇奇道“杀人乎救人乎” 姚平康叫道“无人可救,多人可杀,正是爨同知那厮” 哦 李寇微微扬起眉头,要对付那厮他可不能错过。 琉璃盏大会正在眼前,那厮必来添乱 只这番,什么事竟能杀那厮 便是图财害命怕也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二章 解剖 李寇被姚平康一拽,脚下使千斤坠定住身体。 不问明白他可不愿意随便帮忙。 他才来这时代多久啊,怎么可能那么快和这些人建立那么深厚的关系呢 “此事于我有何利弊且不谈,如今的渭州大佬云集,我若贸然掺和到不清楚缘由的斗争中,那我才是傻子。”李寇心下想了。 姚平康竟奈何他不得。 “这小儿果然是个高手”与姚平康同来的几个面面相觑。 他们看得清楚姚平康使最大力气拖拽,可那小儿竟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渭州有在姚平康之上的高手,然无人能让姚平康在力气上吃这么大的亏。 那几人也忙跳下马背。 他们不敬李寇的姿态,却敬他高明至极身手。 姚平康一看便知李寇心思,不由气道“你这厮心事就是多,洒家肯害你不成快些走,乃是咱们渭州平凉县县衙,不在同知府,谁敢对你怎地” 李寇道“你不说明白,我安知要带什么器械” “你只看一眼经略”姚平康忽为李寇狠狠瞪一眼,连忙住嘴,嘟囔道,“偌大本领你怕甚么,”他跟着李寇进门,口中狠狠说道,“洒家有几个战场上回来的生死兄弟,有一个杀西贼十首,可惜受了重伤,你不知,那厮是个沉稳的人,然方才我得报,说他家姐夫竟被他杀了,洒家怎么也不肯信,那是个有事定要与咱们说的汉子,他怎肯轻易动手只是他那姐姐很不成器,一口咬定便是那厮杀的人,洒家也没奈何,最恨的是那厮一言不发,俺不知究竟,然洒家认定那厮不是害人的人,大郎有神术,须帮哥哥这大忙” 李寇愕然,这与爨同知那厮有甚么关系 “大郎不知,他那姐夫,是爨同知的故交,说是同期的参加科考,爨同知得了官身,那厮是个落地的措大,做事奸猾的很,仗着有这关系,专害咱们这些当军的,他是爨同知的心腹。”姚平康说。 李寇听着头大,立即问他是否有爨同知从中闹事。 “着啊,那厮派了人来,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定要县里给他个说法,说甚么同窗情谊呸,他们倒是在京师同喝过花酒,甚么同窗。”姚平康怒道,“俺早知那厮待俺们厢军指挥衙门不顺眼,此番定是冲着这个来的,哦,那厮盯上的是草料场,我那兄弟在草料场当差。” 李寇道“下次要有大事,你让折彦质来吧。” 姚平康讪笑“老哥哪来甚么说话的窍门那厮们一口咬定,人是洒家那手下使刀杀的,”他神色严肃至极啐骂说,“洒家战阵中见过的死人不下十万,岂能看不出那是个早死的,并不是左邻右舍与那婆娘说的早上才被杀,大郎,你定要帮我,咱们当军的,不易” 李寇心念一转便知该怎么做了。 “简单,但你须要让他们依照我的要求,这时代,我有一个本领,只怕此时用来要为人诋毁。”李寇道。 姚平康奇道“什么本事” 李寇在他身上观察片刻,那目光竟叫姚平康也不由打哆嗦。 李寇慢慢在他身上比划位置,口中慢吞吞地道“我须把尸体剖开,从咽喉” “得”姚平康忙摆手,往远处跳了些,“你这厮还真是个蛮菩萨,只是这有用” “确定时辰不难,寻几个渭州仵作,但凡肯说实话,他们也能确定,只不过我看那帮人定有说辞,因此需判断那死者到底是被什么杀死的,或病,或毒,或为高手调配的毒药,还有那女人也要控制好,她若早参与了此事你先派人,打听那女人的人际关系,看她平日里都与什么人交往,再暗中观察什么人在人群中起哄,这是更要紧的,至于那人家属应允我剖开那人的事情,也只好你来想法子去。”李寇拦住姚平康让他尽快去吩咐。 姚平康不疑有他连忙与那几个心腹商议,他却不知李寇的打算。 李寇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拿出那个装了简单手术器械的箱子,那还是上一任村医留下的,那人一心想要进市医院,手头的确有几分本事,他随身带的医疗箱忘在了村里,正好便宜了李寇。 李寇也很善于这些。 前后五年的时间,加半年实习的机会足够他学到不少本事。 “没有无菌手术室因此手术是做不得的,但要断案还是容易的。”李寇打开箱子,里头的器械也比较齐全,还有一些消毒的物品,另外他还发现了一本书。 这一本书让李寇心喜十分。 赤脚医生手册这可是真神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三章 此中定有蹊跷 县衙已闭门多日未曾开过了。 渭州下辖的县多以知县充任,然平凉县此前却是县令。 李寇在路上才听姚平康说起平凉县衙的怪事。 不但姚平康说就连杨可世也深以为然。 他们说,那县衙的风水有问题。 滑天下之大稽 李寇看过县衙知晓那是什么地方。 那正在后世的最中心地带。 “大郎可别不信这些说法,说来也怪,平凉县县官三年来换了六个,第一个是生了离去的心,才来三月就走了,他说县衙闹鬼,我们都不信,但第二个县官在县衙里大白天竟被屋檐掉下砸死,到了第三个修缮了县衙,结果还是被瓦片砸伤,不得已退回,在京师待选等官,第四个倒是长住了一年之久,可奇怪的是本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人,不知怎的竟就瘦得不成样子。”杨可世道,“你可知第五个县官是怎么死的” 李寇道“不该是走路摔死的吧” “着啊”杨可世与几个人一起拍手。 李寇吃惊不已连忙问上一任县官。 “那厮压根没敢住进县衙,到任当天竟在客栈办理公务,而后称病不上衙,直到年前寻蔡相公的门路,调去泾州当县令去了。”姚平康道。 李寇想了一下心下有了计较“此必为人为” 他也曾怕那些,但他后来才得知人心的可怕。 “平凉县令,位不高,权不重,那么是谁要害他们”李寇立即问杨可世,“钤辖可知那两个县官在什么地方” 杨可世惊道“大郎要做甚么” “世间最毒的,不是毒,是人心。”李寇道,“屋檐可做手脚,走路摔死也算离奇,但一连发生这么多事情,必定有人装神弄鬼我只是好奇,你们若是也有好奇心,切莫说给人,我倒有些法子,只是有司不找我,我也无权干涉。” “好小子,你真有此本领,果真能证明乃是人为,你此番立寨,我们保举你做个寨主”杨可世道,“只是鬼神之事从来说不准的,你小子真不怕这些传说” “我敬这些,不干涉别人相信,但我笃定县衙古怪定是人为。”李寇轻蔑道,“第一个县官便露了马脚,他既有离去的心,多的是借口,想必不乏门路可为何要借鬼神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均不可置信。 折彦质忽然道“但县衙在原本一块荒冢之上却是事实。” “人间官自然管不得幽冥事的,然算了,你们且告诉我,寨主有甚么好”李寇更希望得知这个。 姚平康笑骂道“你这小子明明有骨气却偏偏装是个市侩的人。” “姚兄哪里话,我要理流民事,若只是个庄主,怕难免有人掣肘,我行事明白,架不住人家找茬儿,小小的一个村寨,可不能成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地方。”李寇正色道,“别的不说,我要承包呸,我要买万亩山地,若我一言九鼎的权威,那些流民不乏作奸犯科的趁机捣乱,我如何应付杀之不足留之烦恼如何是好” 折彦质笑道“大郎果然是个蛮菩萨你真认定县衙之事是人为” “十成”李寇极有信心,“我虽未见过那些衙役,但依照律法,他们都是本地的人,多有交通富贵的,何况,”他耻笑道,“你们难道没有发觉爨同知是怎么到渭州来的,又是接了谁的班吗我记着他之前的同知,以及上上任同知是在渭州伸手过界被你们将门弹劾下去的吧我听吴大说爨同知与上一任同知是同科进士吧我又听吴大说平凉县县官大都是西军地盘儿上的人吧折兄当问经略使才行,他恐怕对此事心知肚明。” 姚平康吃惊道“你怎么与吴大那夯货往来的” “那不是个夯货,那厮确实狡猾,但他是知道好歹的,所料不错的话,吴大与西军交情不浅吧”李寇道,“他曾在我面前吃饭,我见他并不是不爽利的人,我要他饭钱他毫不作难,此人不是西军后裔,则必为西军谍子。” 杨可世骇然要堵住这厮的嘴。 此事怎可讲出来 李寇瞥他一眼才说“再所料不错的话,姚兄布置解决铁鞭寺也是这吴大自民间打听的消息吧” 姚平康长叹一声才说“你小子果然不是个人物便是个祸害,算了,俺帮你就是,县衙之事,你果真有胆量也有信心,我们帮你求个身份” “不必,姚兄若有信心,你求个调查的权限,我混在你队伍里便是。此乃我私心耳,不必奉承。今日事做得好又把那帮文官们的造孽处查证清楚,这村寨寨主我当仁不让”李寇伸出手。 姚平康看了杨可世一眼。 杨可世竟伸手与李寇击掌。 “老哥打了半辈子仗,总是拿不到一个身份,如今虽为钤辖,那些泼才总以不通民务为由阻挠升迁,便是一厢之军也难以独领,大郎真有信心,老哥拼一把前程希望,就着落在你身上了。”杨可世叹道。 李寇道“若你有信心掌控县衙我便有信心调查仔细” 杨可世道“容易,只是大郎太小,”他不满道,“若能大些,当甚么寨主,寨主只是民寨的庄主,不过不必设立巡检督察而已,还是知寨好些,你既有好武艺也有好计谋,你随我们几个去打上一场仗,咱们帮你拿几个西贼的首级,当个知寨也是容易的,不过一个流外的低级军官,经略使大笔一挥便能办成。” 不过他提醒李寇注意一点“大郎当了寨主,须担当起责任,到你开山三年之后,你当依照规矩,组织弓箭手押运粮草到平夏城,这一路可不好走西贼自契丹人那里学了一手,契丹有精锐远拦子,西贼当中也有侵略如风的远拦子,都是神射手组成,专挑我们的粮草押运弓箭手下手” 李寇心道,我自然知晓这个。 他压根没有想着要个寨主职位镇压流民,对付那些人有的是办法。 他要的就是去西军与西夏交战的前沿观察学习的机会 这厮果然是一个天大的祸害 马姑娘从背后看着坐在她车辕上的李寇,她知晓这些都是李寇在宋刑统上学来的。 但他的用意 “他想的真有那么简单吗”马姑娘太清楚李寇如今的打算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愿多管闲事的人。 县衙与他并无多少关系,他为何接下这个差事 知寨 “他多的是法子整顿那些流民,本是不至要个寨主身份的这厮可是个善于躲在暗处窥人的坏人。”马姑娘心中生万般的猜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四章 初露锋芒 县衙门口并无行人张望,只是县衙内有人声鼎沸。 原来此时还未开堂问案呢。 李寇此时才想起来问“姚兄可知今日谁是堂官” 姚平康神色复杂半晌才说“是慕容延钊那厮。” 哦 李寇觉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甚么地方听过。 但他知道慕容延钊是潘原知县。 既是潘原知县怎能到平凉县当堂官 杨可世道“这厮是距离州衙最近的县官,又与各家并无来往,大郎莫非看不出他在经略使大堂上那番言语只为他自个” 李寇道“我可没有看出来。” 折彦质嗤笑道“大郎甚么都好只是有时很不爽利。” 杨可世道“那厮盯上的是渭州通判,大郎当知这位置乃州府老三,不比同知轻,若叫他上来,他在宫中有受宠的慕容婕妤,还不是想把甚么捅露出去都很便宜” 那可未必。 “西军已有多少年历史慕容延钊只要是个不甚糊涂的,他便不会与西军为难。”李寇道。 折彦质叹道“你这厮实在是个聪明至极的人,虽少,人情世故可懂得多。家父也曾说过,慕容之志在于资历,他倘若当了通判,只消安心当个清贵而已,何须与我们为难然这厮是个胆小鬼,潘原的事务他也不做主,兵备松懈竟连小贼也敢公然横行街市,又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只怕他要熬这资历也不是很容易,但他妹子若当了贵妃娘娘,去富庶的地方当个知州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惜,宫中的事情呵呵。” 李寇猛然想起来了,他不由看了呼延灼一眼。 慕容延钊岂不是水泊梁山造反时的青州知州 呼延灼可是先受慕容知州的信任,又被慕容知州坑苦了的人。 是了,霹雳火秦明那厮也是慕容延钊的手下,小李广花荣也算是他的手下,还有个什么镇三山黄信,这厮可也是宋江那厮的运输大队长。 他是有个当贵妃的妹子。 可那不是小说里的事情吗 李寇索性懒得理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北宋。 “无论如何靖康之耻是定然发生的,慕容延钊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挡不住历史的大趋势。算了,与其考虑这厮是个谁不如考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借了不与各方有关系的便利权且管了平凉县的事,他的立场在哪边”李寇仔细一想,“是了,这厮既是个为自己的人,他定然要在此案寻找好处,便是没有好处,但凡有好处,他也是不会错过的。” 李寇便问姚平康如何保证慕容延钊不偏向爨同知那边。 姚平康鄙夷道“这厮本是个将门种,他祖上也是将军,只可惜,到了这厮手里无一点将门子弟的风骨。他本要投那群清贵文人,人家也不稀罕他一个裙带贵戚,咱们将门也瞧不上” “姚兄嫉恶如仇,我很佩服。”李寇不等他说完便拱手。 姚平康怒道“你瞧不起我” 李寇道“我很瞧得起姚兄,只可惜我瞧不上姚兄的脑子我听说,你家有一位能做主的要来,如今却在左右徘徊怕是在潘原,或者在什么安化等着吧我倒是要问,姚兄瞧不上这个慕容知县,又安知他瞧得上姚兄” 这话让几个武将不解。 杨可世闷闷不乐嘟囔道“咱们拼的是刀枪里的功劳” “大丈夫凭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固然不错,但若只是一味的小瞧于人,那算什么大丈夫。”李寇道,“慕容既有所图有可用之何不想法用他杨钤辖只顾着瞧不上这个,也不屑别人瞧不瞧得上咱们,若是恰逢今日要求到人家,至少要人家不偏不倚,你又哪里来的理所当然要人家这样做我倒是看这慕容知县是个有些本领的,他至少明白什么事可以用来为自己增添胜算,若诸位不信,你看着,今日堂上,他怕是要两边都问,又两边都不细问,而后退堂籍口时机不熟,等我们找他,等爨同知找他,虽这一招待价而沽小人了些,可诸位细想官场上哪一个有志于上升的官儿不这样便是你们诸位,倘若遇到这样的事,又恰逢上升期的关键时候,你们就不会手握大权待价而沽” 姚平康不由惊道“你小子可是个闷葫芦,今日怎么说这么多” “要办事,先解决人的问题。规矩如此,那便要让掌握规矩,又在最恰当位置的人为我所用,此本身就是办事的道理。”李寇道,“我既答应要为诸位办事,必然要用我的规矩,诸位竟还是沙场决胜那一套,不是我取笑诸位,似你们这般办事,便是胸中有一股正道之气怕也难当大任。军事,从来都不是那么复杂的事情,无非就是算计人,被人算计。我看诸位用兵,怕也是照猫画虎而已。我虽不通兵法但也略懂人心,诸位趾高气昂去为军卒做主,本便有仗势欺人之嫌,何况对堂官如此藐视首先犯了兵家大忌,不知己,不知彼,不知天时,不知地理,如何稳赢” 他这一番徐徐道来倒让几个武人好笑至极。 这小子才多大,竟敢在一群沙场战将面前谈兵法 不过这小子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说怎么办”姚平康只好请教。 看这厮四平八稳教训人的样子他便生气。 想初见之时这厮藏在朱文身后,那一副姿态彷佛嘲笑他一样。 李寇回头道“姑娘拿了那珠子吗” 马姑娘没好气道“就那么些好玩意你送这个送那个” “他们几位为咱们可是仁至义尽,杨大嫂三日来了六次,姚家嫂嫂来了六次,呼延钤辖整日在门外巡逻,哪一个对咱们不起”李寇道,“人心换人心,她们可不是只当是个义务来完成的,呼延钤辖兵不卸甲枕戈待旦,哪一样是区区几串玻璃珠能换的” 马姑娘俏脸一红连忙道“是我的错,只是你的物件儿都拿去送了人” “一身好本领,最不济也参军吃粮,谁待咱们好,咱们须待谁也好,这份情谊,但凡做到不亏心,纵然身无分文,咱们也不怕别人笑话小家子气,不必多虑,你取珠子,要三串,”李寇回头道,“杨钤辖,这些跟随来的弟兄,他们必是为同袍情谊,然他们若去,一则必为爨同知那伙人鼓噪,二则便是慕容知县有心主持公道,怕也心下不悦,为大事计,你们若是依我,请他们回去等候佳音,我必尽一身本领,还一个真相。” 他这番话说来,杨可世面上也有愧色。 他又见马姑娘自欺霜赛雪的手腕上解下三串晶莹剔透的珠子,一眼便看出那是极其难得的玻璃珠。 “是俺考虑不周,本是咱们的事情,却要大郎出这贵重物什儿。”杨可世慨然道,“大郎既有主张,那便都依大郎,妹子你也莫要惭愧,大郎这厮虽少但是个奢遮的人,他若没个管的,怕是万贯家财也要散出去,咱们坚决不怪你的。” 马姑娘叹道“小妹独处惯了连情谊竟都忘了” “啰嗦什么,赶紧把大家叫回去,你们也别骑马,步行前去。”李寇回头道,“折兄你赶紧把吴大叫来,无论今日事,还是侦破县衙闹鬼事都少不了他帮衬,此人是个地里鬼,成大事须依赖他。” 折彦质忙使人去找吴大,李寇叫住道“去县衙里找,今日事大也,经略相公安能放心,吴大必在” 果不其然只片刻吴大便随折可适派来的亲信过来。 折彦质遂深服李寇之能,几个将校一起赞叹“大郎真奢遮人物也”。 李寇毫不自矜只向吴大招手道“吴兄,你不是个浪荡的人,身份我且不说,你知,我知,这里的诸位都知,今日有一时,须不先请教经略相公,你须依着我去做,不知你愿意吗” 吴大骇然,连忙目视姚平康。 姚平康骂道“你这厮早把身份暴露给大郎了。” 吴大只好道“小人定当办妥。” 李寇将三串琉璃珠先取一张卫生纸包了,又从棉衣下偷偷取出一瓶将军宴。 他几下子撕掉瓶子上的标签,又抓一把雪揉搓几下,将标签全部取掉,然后将珠子挂在玻璃酒瓶上,一起递给吴大,道“你想个办法,要避开平凉县衙的人,无论谁也不可教看到,只寻慕容知县带来的心腹,定要见到本人,才把这几样送给他,你就说,此琉璃珠串乃是马姑娘感激他仗义执言,一份送给宫中的贵人,言辞只说,马姑娘思想宫中再繁华,贵人也有思念哥嫂的时候,送个小玩意儿权且排遣思念。另有一份,赠与慕容夫人,平常也是个玩意。再有一份,你只说天下罕见可做个信物用。唯独这烈酒,是我本人所赠,一则感谢慕容知县仗义执言,二则敬他仗义执言,此外,什么也不要说。” 吴大果然不负李寇的看好,他竟视那天下罕有的宝物如粪土,只是郑重接过来,躬身道“俺一个小人而已,少君托我大事,必不负,多则一盏茶,少则片刻,俺送到慕容知县手里。” 李寇又道“吴兄莫可懈怠,也盼你珍重自身,此事了尚有一件大事,小弟要助杨钤辖破这县衙闹鬼一事,吴兄若肯助我,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 吴大愕然,他不解李寇这般敬重他的理由。 “无它,吴兄赳赳好汉,甘愿为人唾弃,欺强人而不羞辱小人物,必是有骨气的人。”李寇拱手道,“吴兄,此两件大事,全寄托在你身上,小弟拜托了。” 吴大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转过县衙门口他竟揣手昂然进去。 至此,折彦质几人深深拜服。 姚平康道“今日才见大郎手段,老哥不说大话,便是寨主办不下来,老哥去给你当巡检寨主。” 李寇笑道“小事而已何必念念不忘。” 马姑娘可不明白他送了琉璃珠又送好酒的用意。 那瓶子就价值数十万哩 呼延灼道“大郎出门时便以安排妥当,他这是胸有成竹,那酒必是他早料到才带着的。” 只是他也不明白李寇为什么还要送酒。 “这烈酒天下无双,慕容知县怕也是个爱酒的人吧”李寇道,“他受了这礼没有,片刻堂上一闻便知。” 折彦质惊道“你怎么知道他爱酒的” 李寇道“那日公堂上他双颊赤红,看着精神得很,偏又随时都能睡着,必是前夜喝过酒,何况此人血气已略微郁结,肝有一些小毛病,因此我知他爱酒。” 杨可世再不怀疑,当即令军卒尽数退回,又把坐骑交付给手下,他摩拳擦掌,只说一句“老哥这三班横行的职位,此番定然手到擒来” 李寇却不十分笃定,这慕容知县收了礼只怕也未必全然“秉公执法”。 那便要诱之以利才好。 利在何处 “便是此案。”李寇道,“他秉公断案一旦上下心服口服,有司勘察也是他的功劳,此也是资历,只看这厮能看明白吗,走,咱们先去看个堂外众人的热闹,也好叫爨同知那帮人仗势欺人,正好激发慕容延钊的怒气。” 折彦质怒竖大拇指道“大郎成年后,若不登龙门,咱们西军也放不过你我若有一日为帅,必以内政事托付大郎。” 李寇却说“我之能,也只在这一事之上,多了便无能为力。” 折彦质笑道“数年光阴大郎能虚度吗” 李寇不答此话,他尚未试过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如何肯轻易居于人下 锐气未消,当努力奋斗才是他的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五章 他也是将门子啊 慕容延钊对平凉县衙并不熟悉。 但他能瞧出县衙内那几个衙役不是好货。 尤以那两个捕头为最。 “吕捕头,兰捕头,下官知道了,尔等退下罢。”慕容延钊不耐那两个捕头啰嗦,袍袖一挥不耐烦喝道。 那连个夯货分明是军中出身,偏要给爨同知那夯货当狗。 慕容延钊心下讥诮满面的不耐烦道“下官虽在潘原当差,你们的地盘上嘛,也多少是听过一些的,这县衙里传闻闹鬼,下官也早有耳闻,只是如今白昼日光如火,你二人能拽着神鬼来害下官不成” 两个捕头并不甚有特点,看着也是两个狡黠的小人物尔。 但那吕捕头胆量很大,他敢阴阳怪气道“前一任太爷也是不信小人们的奉劝的。” 慕容延钊淡然道“下官若在这里吃些惊吓,爨同知也是护不得尔等的。下官若在秉公执法之前有甚么差池,而后有甚么叵测,呵,”他骤然凌厉,到底是将门出身,真有一派大度,盯着那两个吏胥冷笑,“某听江淮的风俗,也是有人殉之事的,尔等狗头,下官倒是不屑要,但若多两户人头,某却乐意笑纳。” “太爷哪里话小人只是提醒太爷小心周全而已。”兰捕头亢声辩驳。 “滚。”慕容知县洒开官袍往燕几前一坐,提起心腹随身带来的茶具,他竟要在问案之前先来一段点茶。 那二人互相看着十分无奈,他们本是要以神鬼之事吓唬慕容延钊的。 只这厮竟有几分将门的骨气,他敢不怕故事 这可如何是好莫非真要爨同知亲自出面 兰捕头犹豫再三只好提醒“太爷可莫忘了断案之时” “我若为平凉知县,尔的狗头早悬挂于菜市口多时了。”慕容延钊冷然道,“下官食俸禄,解民忧,只知秉公执法,但本官身为今日断案堂官,自有王法律条提醒,尔等算甚么泼才两个而已,也配点提本官” 这番话可谓极其不给面子,那两个捕头犹豫再三也不敢发作。 这个是在宫中有贵人的,连爨同知那等红袍官儿也不敢得罪的人 可若真让他秉公执法却是万不能 正抓着那厮的把柄,正好打杀了去,看那些将门出身的有甚么法子。 两个捕头愤愤离开了,慕容延钊哂笑着泼了杯中的热水。 泼才 此乃经略使与同知在斗法,本官也远远站在一旁守住“秉公执法”四个字。 你等算甚么也配居中奔走 爨同知,蠢物而已 “郎君何必与那厮们撕破面皮。”慕容家的老院子自后头转出来劝道。 慕容延钊翻一个白眼才说道“官家虽有解西军将门兵权的想法,也无能落实下来,这些个蠢货能有什么能耐你可别忘了,本官本就是将门种,此时偏袒爨同知那些蠢货,必叫将门耻笑。” 院子叹道“只怕娘子在宫中” “你只看到她受宠,我却看到她冷落。”慕容延钊讥笑道,“自古官家哪有一个长情的,咱们这位风流天子更甚,他只看这我那妹子年轻貌美,倘若见了更年轻貌美的,他会念起慕容家是甚么物什他是与文人守天下的,”忽然,慕容延钊将木头镊子提起茶杯,笑吟吟问道,“你说李大郎那厮可记得慕容闫钊也爱琉璃盏么” 院子苦笑道“郎君忤逆天意只怕” “屁的天意,官家本便不要爨同知在这里胡作非为,他甚么意思,你是不知的哼哼,把这些将门叫到京师,正好一网打尽,那才是他的道理。只是这官家手底下又无人能顶替这些将门,一个童贯也只是个守门犬而已,他能统领西军六十万大军做梦”慕容延钊破口大骂道,“因此咱们这位官家既想灭将门,包括我慕容氏,又不敢叫西贼打到汴梁城去,优柔寡断难以成事,他把某放在这里来,分明只是把妹子当成了雀儿,腻味之前稍稍有个交代而已否则你当本官奈何不得潘原那几个小毛贼” 院子道“那又怎么提起李大那小儿” “他可不是小儿,那厮是个人物。”慕容延钊得意笑着说,“他有那琉璃盏,我爱那琉璃盏,风流天子也爱那物件,此番西军将门定然上贡,我若跟上,他便大惊失色疑心我早与西军将门勾结,必定有调离之心,此时,我若有几件功劳,嘿,那可好得很,”他一派浪荡模样翘着脚笑道,“将门文人一概去他娘的,乃兄只要去个富州,当个清贵的官儿,也便知足了。” 只他而后恼怒道“李大那厮很不成器,洒家也帮他过忙,怎地不送个琉璃盏来真要洒家问他去要,定叫他耻笑,那时他才是个小儿” 院子看着这厮只是叹息,慕容家先祖多么有为怎么留下这么一个夯货 他却不知慕容延钊的城府。 这厮并不贪心,他已想好要送些好处再收些好处。 只此时少一个联络的人。 那琉璃盏便是最好的物件。 正在这时,院外人影一闪有人踆摸进来。 慕容延钊一看,有些不悦。 那厮又是这县衙里的甚么人 “郎君仔细莫教歹人害了。”院子忙取一把刀横在前头。 却听那人在门外叉手唱个喏平声说道“潘原县尊在上,小人吴大,得马娘子所托,求见县尊。” 慕容延钊奇道“甚么说法” 吴大便取三串琉璃珠献上,道“马娘子有言,感激慕容县尊仗义执言,特有琉璃珠三串,一送贵人,二送尊夫人,三赠足下,一则为慰藉贵人宫中寂寥,二则久闻尊夫人贤惠,琉璃珠正配德行,三则送县尊一个小玩意,平常把玩而已不必多疑。” 慕容延钊招手道“你这厮近前来说话。” 他起身绕着吴大转三圈才问“果真是甚么马姑娘所赠” 吴大道“诚然是马姑娘所赠,只怕有误县尊名声” “哈”慕容延钊一声怪笑骂道,“乃兄有个屁的名声,潘原县哪个不知某膏粱子弟尔这是李大那厮的礼,对吧” 吴大便取那一瓶酒奉上“此乃李大郎所赠,盼县尊笑纳。” “笑纳必然是笑纳,只是这厮不是个善茬,他怕是有求与俺”慕容延钊轻轻取了那琉璃珠,忽然手一滑,当时顾不得矜持,忙拿在阳光下细看,他见琉璃珠晶莹剔透十分难得,心下一喜,回头道,“礼且放下,你回头便问李大,他要本官如何一个秉公执法啊” 吴大将那酒放在桌上,拱手道“李大郎说,慕容县尊问案,那是小人们不敢打扰的,些许心意,只是谢过县尊仗义执言尔,不必多虑。” “这厮狡诈。”慕容延钊道,“然今日只怕不易收场,原告手握证据那是无人能推翻的” 他目光骤然锋利如刀。 那小儿若真有能耐翻这一桩诬告之案,那么,这几日破了县衙闹鬼案便不难 这厮不是个膏粱子弟 然他奇怪吴大的身份,这厮甚么人竟能值得那厮托付 吴大垂手笑道“县尊大抵也是能猜到不便说的县尊可是将门子” 慕容延钊并不恼怒。 他本便不以将门子为耻。 “原来是这样。”慕容延钊正色道,“你这便回去告知他们,李大既有还经略使健康的能耐,他真能翻了这一桩案子,那却简单,只有一事,盼经略使成全。” 慕容延钊郑重起身,厉声道“所谓平凉县衙闹鬼,必定是人为,下官要彻查,经略使应也不应你快去问来” 吴大闻此言遽然吃惊,瞠目看着慕容延钊半天说不出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