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略》 第1章 死不瞑目 “醒啦梦里头美么” 轻柔的嗓音似挟带着三月江南春雨,旖旎而又烂漫。 “晏姝” 晏清咬牙磨出二字。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日便是新皇登基大典,她劳心劳力替他将宫里宫外打点妥当,只待共享太平; 不成想,却在登基前夕误遭暗算 晏清手脚无力委顿在地,犀利目光如箭般射向心腹大宫女红缨 红缨恭敬垂首而立,仪态无可挑剔,再不是当年被她从流民死尸堆里拖出来的泥猴子了。 晏清心口剧痛,强咽下一口热血。 她知道自己不过苟延残喘,一张口便是气绝人亡,心有不甘之下只顾着瞪眼质问红缨 为何背叛我我哪里对你不起 红缨平静站立,温驯目光不曾僭越一分,头上那支单凤金钗明晃晃的,轻易落入晏清渗出毒血的双目。 原来,她早已经委身于太子,哦不,明日便是新皇了。 瞧这簪子的规格,红缨至少能够得上一个六品的嫔吧若是为新皇诞下皇子,未必没有一飞冲天之时。 确是比自己给她安排的康平伯庶子之妻有前程。 后宫不容不洁之人,原来红缨那个无缘的孩子竟也是太子的。 晏清一口血涌上,再是紧闭了双唇,依旧有热意自嘴角蜿蜒而下,转瞬冰凉 “呀,妹妹吐血了呢。” 天真无邪的声音里不带半分阴霾,如同声音的主人那不曾被世事烦忧的娇嫩脸蛋般,不染半点尘埃。 晏姝拈着帕子轻轻擦拭晏清嘴角溢出的血渍,却是越擦越多,在血色将要洇染上她纤细的指尖之前,惊慌地一把丢掉帕子。 “差点弄脏人家的指甲,特意为了明日的封后典礼染的呢。” 晏姝小心地举起水葱似的纤纤玉指左右瞧瞧,嘟起粉润的唇细细朝鲜红指甲呼气,娇憨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 “主子,奴婢服侍您净手。” 宫塑般的红缨动了,亲自端来铜盆,浸湿了帕子替晏姝擦手,行动间认真端肃,仿佛将那两只手视若珍宝。 如往常对待晏清那般。 晏清闭上眼,再没什么可问的了。 晏姝却不肯就此放她解脱,带着潮意的手轻轻拍在她脸颊,发出啪啪轻响。 “妹妹怎的又要睡了陪姐姐说说话呀。” 撒娇撒痴的声音绕过晏清耳畔,过不进她心里去。 啪 脸颊一痛,如火烧灼,晏清眼皮被粗鲁扒开,对上红缨那张略方正而失却秀美的脸。 “主子有训示,认真听着。” 红缨一板一眼训斥,眼底不见平日对她的亲昵孺慕,也没有失去孩子向她求助时的可怜可悲,如同在调教不守规矩的宫妃仆役,铁面无私,不带半分私人恩怨。 果然是她的好红缨,大将之风,第一得意人儿,就连背主都如此从容不迫。 “垂眸,不得直面主上。” 红缨反手又是一巴掌,重重打落她几颗被毒药腐蚀根基的牙齿,伴着毒血喷上红缨衣角,令其无法躲避及时。 晏清眼底浮现笑意,瞧见红缨瞬间张大的鼻翼。 她一直没提醒红缨这个可爱的小毛病。 毕竟,若是上进心满满的红缨连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细节都改正掉,哪还剩下多少人气儿 小姑娘家家的,纵然身世坎坷,有她撑腰,日后总不愁好前程。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今虽觉可笑,能窥见红缨一丝破绽,倒也有趣。 总归她晏清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无能。 都要死了,她想瞑目,喝一碗孟婆汤过完奈何桥,再不与他们纠缠。 “哎呀红缨,妹妹向来没规矩得很,你就让着她些嘛。” 晏姝甜糯的嗓音有些腻人,甜笑着蹲下,小心拉过月光纱裁制的,绣着富贵牡丹花,足有二十四幅的精美裙角,避开地上那滩泛着腥臭的紫红血湾。 “妹妹。” 她呼唤得情真意切,任谁听了也得夸一句姐妹情深。 晏清眼神发直,绞烂她五脏六腑的剧痛,麻木了她表面完好的躯壳,下意识去捕捉耳边的声响,诠释什么叫做蝼蚁尚且贪生。 耳边晏姝的声音轻灵悦耳,缥缈如同仙音。 她说 “妹妹,你可还记得,头一遭你入我晏府,见我第一面,说的第一句话为何” 她轻笑,语气娇憨甜蜜。 “你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呵。” “当时我就想回敬你一句,你看起来真好笑。” “晏清,你一个泥巴都没洗干净的野孩子,穿上我扔掉的旧裳,真真应了那个词,沐猴而冠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父亲说,你到底是晏家血脉,日后打发一份嫁妆,替我晏家联上一门姻亲,总也是分助力。庶女嘛,不少你一口吃食,便养着吧。” “母亲教我,红花总要绿叶配,有你时时跟在我身边冲锋陷阵,我便可安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名门闺秀,带着无暇的好名声嫁得如意郎君。” “他们说得都对,可惜却低估了你的下贱。你竟然觊觎我的太子哥哥。” 晏姝娇哼一声,拔下簪子扎进晏清半涣散的眼珠。 鲜血飞溅,晏姝嫌脏地丢了簪子,退后几步,语气依旧愤愤。 “太子哥哥说,他酒后将你认作了我,说你眼睛跟我像,到底哪里像了成心呕心人么。这双眼明明难看得要命,瞧了就叫人生气。” 红缨主动捡起簪子,稳稳地扎入晏清左眼,将她另只眼也毁掉。 晏清飘散的思绪痛得短暂回笼,耳边晏姝娇滴滴的抱怨也清晰了些。 “哎呀红缨,你脏死了。当初你跟这剑人纵马驰援千里,三天三夜未曾歇息,冲进敌军包围解救太子哥哥,也是顶着这一身臭血吗” “三天不洗澡,又是风沙又是血呀汗的,难为我太子哥哥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儿,还得跟她虚与委蛇百般忍受,真叫人心疼。” 红缨一把扯开晏清领口,露出琵琶骨下狰狞的伤痕。 “主子,当时她身中数箭,这里被前后贯穿通透。拔箭治伤的时候,她早叫好几个大男人看光了身子,殿下也是嫌恶得紧。” 晏姝咯咯一笑,拿眼色示意红缨 “太子哥哥用心良苦。若没有这样一个明面上的挡箭牌护着,太子哥哥要多受不少伤呢;就连那些只会争宠献媚的女人也会来烦我,日子哪还得清净。” “好红缨,你再把那伤口破开给我瞧瞧。这可是立了大功的呢,可惜我都没瞧见。” “是,主子。” 红缨手起簪落,凿穿了晏清单薄的肩背。 晏清闷哼一声,无力的手指挣扎着动了动。 那主仆二人却没瞧见,依旧兴致勃勃地看她的笑话。 “主子,你瞧这里,这是当初为太子去药王谷求药做药人时留下的,这是针扎的,像这样。” 一排金针落下,是红缨成名的独门暗器,晏清教的。 晏清痛得神情恍惚,拼尽全身力气,弹了弹指甲。 无色无味的毒药逸散,她等不及看结果,先行断了气。 死不瞑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天都替她冤! 晏清怔怔望着顶棚角落垂着的一缕蛛丝,直到眼睛涩得渗出一层湿意,这才想起来似的擦擦眼。 泪珠滚落,眼前视线恢复清晰,就连耳边夏虫的鸣叫也真实得紧,鼻尖甚至还能嗅到一丝长年累月弥散不去的烟熏火燎气息。 不像是梦。 她动了动手指头,放开屏住的呼吸,细细感受了下,缓缓撑床坐了起来。 月光透进洗得单薄褪色的旧窗帘,映得逼仄的半间稍间朦胧黯淡,各样物事拉长的影子微微颤动,行如鬼魅。 正是她年幼时最恐惧的深夜惊梦时分。 换做如今历尽沧桑的她,早不怕这一点虚张声势的死物幻影了。 晏清掐了把手心,明显的痛意提醒她,她真的又活转过来,回到久远的垂髫之年。 晏清撒开手,轻叹口气,嘴角微微抿着。 莫不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觉着她实在冤得慌,又给她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 那她实在不好辜负这份厚待呢。 重来一世,那些欺她的欠她的,得好好清一清账目,了一了因果才是,不然她倒担心大家都难入轮回,不得解脱。 这一桩功德,她乐意做。 晏清随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趁手的剪刀,穿上绣鞋下地,熟门熟路地推开东稍间单薄的木片门。 嘎吱一声轻响,在静谧的夏夜中格外刺耳,却又轻易被湮没在震天的鼾声中。 晏清略站了站,黑暗中一双眸子灿若寒星,望向床上睡得正熟的大小三团 她亲娘,亲娘嫁的男人,还有新生下的儿子。 晏清定定神,攥紧手里的剪刀,猫腰潜行几步,挪开泛着酸臭的布鞋钻到床底。 唧唧几声嚣张鼠叫,晏清作势挥舞下手里的剪刀,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偷家贼驱散。 蓦地,头顶床板响动几声,浅眠的婴儿哼唧着,被揽入娘亲怀抱,熟练地轻轻拍哄两下,很快又都睡熟了。 晏清默不作声地等了会儿,待头顶消停了,便趁着如雷鼾声的掩护,摸索着床底下夯实的地面,三两下摸到一处微微凸起,便知道找到了地方。 晏清憋着劲儿,耐心地拿剪刀尖儿一点点沿着凸起处边缘戳挖着,很是费了些力气,足足挖下两寸多深,这才触碰到坚硬的石板。 良久,晏清挖开石板一侧缝隙,剪刀尖插入其中将石板撬开一点,瘦弱的小手摸进去,掏出个不大的油纸包揣进怀里,缓缓吐了口气。 她擦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一鼓作气,将石板归位盖上黄土,脚踩臀压数次之后,轻轻掸掸衣裳上的尘土,无声无息爬到床那头去,蹑手蹑脚溜出屋子。 夏夜闷热,屋门敞开迎些穿堂风来解暑入眠,倒也省了她的手脚。 也只她一个女孩儿家为避嫌,才会夜里睡觉门窗紧闭,衣衫整齐,实在苦不堪言。 晏清走到院子里,就着明亮的月光,拿起院墙边靠着的晾衣杆,够下白日里洗净的里外衣裳,拿晾晒的围裙打个小小的包袱,背上便走。 有谁家忠心护院的大黄狗吠叫两声,得了睡意迷蒙的主人家几句呵斥,很快消停下来。 晏清闷头走到村口,回头望望月色下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头也不回地走远。 那个家,于她来说,很快就不安全了。 晏清她娘叫王杏花,人也长得跟早春头一枝杏花似的扎眼,很自然地便被来村子里借宿的贵公子瞧上,强占一夜,不小心有了她。 她娘性子怯懦,出了这事也不敢声张,默默藏起贵公子遗落的精致扇坠,以及留下的一锭银渡夜资,盘算着要去寻那提上裤子就走的薄幸心上人,便是给他当个铺床叠被的丫头也好,反正她留在村子里是不好嫁人了。 妙龄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王杏花又想避人耳目,行踪便有些鬼祟,很快便叫人盯上,掳到渡船顺流而下,抢回家做媳妇了。 好在王杏花多了个心眼,把那银子并扇坠全藏到油纸伞的伞柄里,这才侥幸未被搜去,后来便藏到了床下。 王杏花被迫跟了这强人,当晚便失了清白,被看管得也严,逾月诊出有孕,一时竟分不清这孩子是谁的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小晏清呱呱落地,因着是个不值钱的女儿不得重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成天妮儿妮儿地唤着,连带着她娘王杏花都被骂没用,生儿子都不会。 王杏花坐月子不方便伺候男人,张猛便出去胡天胡地混,挣的钱全孝敬了外头的姘头。 男人不给家用,王杏花日子难过,便惦记起那锭银子来,偷摸拿剪子铰成碎块,兑换铜钱花用,这才勉强维持住生计。 晏清自小懂事,每天帮家里做活,常被她娘夸是贴心小棉袄。 随着她模样日渐长开,越长越好看,半点不随张猛,事情便坏了。 张猛听多流言起了疑心,回家暗暗留心观察,又狠揍了王杏花几顿,把半个实话逼问出来。 王杏花总算没傻到家,瞒下了扇坠并银子的事,权当留个退路。 事发之后,男人却一反常态,肯在家多睡了。 没多久,王杏花便怀上了儿子。她又是欢喜,又是揪心,借着肚子大睡觉怕挤,愣是把越长越俊俏的闺女挪进东稍间里,分开睡。 要是晏清现在不逃,过不几天,王杏花也会逼她走的。 张猛起了那等不好的心思,觊觎自家还没养大的小闺女。 王杏花迁怒骨子里不正经的女儿,告知她的身世,给了扇坠做信物,打发她去寻亲生父亲享福; 她一再嘱咐,要女儿日后发达了,记得带擎兄弟孝顺自己,压根不管才六岁的闺女孤身在外,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晏清冷冷勾下唇角,随手采下路旁一株在月色下妖娆绽放的紫花。 这子夜花倒是不常见,搭配其他几种草药,能制出不错的毒药,防身足够了。 晏清脚下不停,一路往山上走,脑子里花费了点工夫,才翻出被丢到角落里的记忆。 后来,她听红绡来报,说是那年她娘那边也遭了灾。一家四口逃荒途中,张猛把女人卖了换口粮。 王杏花放不下儿子,费尽千辛万苦找回去,却发现儿子被狠心的丈夫易子而食死无全尸。 王杏花疯了,想一把火烧死男人,却被囚禁起来做了暗门子生意,赚钱养活男人,没几年就得病死了。张猛也染上病,不久也跟着去了,尸首都被烧了。 晏清再回想起这些人,依旧很淡漠。 她并非芊芊弱质的闺阁女子。为了活命,她曾浸淫阴谋诡计,披挂上阵杀敌无数,逃荒时也差点落入流民之口,更有生不如死的做药人试药的难熬日子 她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多余的善心,施舍给有夫有子有家有业的闲人。 至多,等她安定下来,派人送口信回来,提醒他们及早搬家便是了。 晏清就着微亮的天光,小心翼翼扶着青翠的枝蔓下到山谷底,循着血腥气寻到昏迷不醒的矜贵少年,愉悦地勾起唇角。 上辈子她费尽心思扶持太子,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若这次她弃了他,改而扶持另个短命夭折的皇子,想必事情会变得很有趣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瞎了就不能活了? 哐啷 晏清一声闷哼,单膝跪地,疼得面色煞白,手里却还护着那只盛满诡异药汤的木碗。 缓过那阵锐痛后,晏清将泼洒了小半的药碗搁下,两只纤细的小手摸索着扶起撞倒的木凳,借力站起,将其小心挪到墙边放好,又数着步子回去端药碗。 药味热气弥散,熏得她鼻头红红的,似是想哭,却安静得不发出一丝抽噎。 “装模作样。” 少年嗤笑一声,腥红双眸望见她的拙样,恶劣地又丢出一颗榛子,堪堪停在小姑娘脚边,只待她一踩,便会再滑上一跤。 晏清吃到教训,小心翼翼的脚步愈发拘谨,鞋底几乎不离地面地淌着往前挪步,将那枚榛果朝前踢了踢。 轻微的触感提醒她脚下有异物。 她试探着拿脚尖去勾,踩住后在鞋底来回滚了两圈,确定不伤手,这才缓缓蹲身去捡。 少年又轻嗤一声,无趣地扭开头去,贪婪地望着窗外明媚的秋景。 艳阳高照,云淡风轻,山苍木深,兔奔雁鸣。 可惜,眼前这一切都将离他而去。 包括他的性命前程。 天家无亲情。以往他总是不信,如今信了,却也迟了。 眼睛火辣辣得痛,视线更模糊了些,便是连那空中翩跹的飞雁,都糊成一团动荡不休的灰影,形如鬼魅。 少年草草拿袖口擦去眼角渗出的水液,眨也不眨地看着。 粗糙的衣料洗得干净,泛着皂荚与阳光的味道,很好闻,却很伤脸。 尤其是少年那张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小脸。 事到如今,他却也顾不得了,只知道看一眼,少一眼。 一个瞎了眼的皇子,便是毫无用处的废人,不如去地下陪可怜的母妃,来世再做母子。 有温热的东西轻轻触碰他红肿的眼角,少年啪地一下用力拍开,小姑娘手背霎时红了一片。 晏清粉色的唇抿了抿,将护得宝贝似的木碗往他面前递 “喝药了。” 少年火气陡升,一把掀翻挡在他面前的障碍,怒喝一声滚。 晏清闷不吭声地跌落在地,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撑地的左胳膊肘钻心得疼,该是擦破皮了。 木碗在地上转悠几圈,转得人心里发慌,终于停下了。 少年咬咬牙,固执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不是他愿意欺负女人,实在是她太烦人。她多自讨没趣几回,就会消停下来,还他清净。 这样对大家都好。 晏清抖了抖浸透药汤的裙子,默默爬起,手里还抓着裂缝的木碗。 “你矫情够了没有。” 她声音奶气未脱,却带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沉稳,不怒自威。 “你不是还没瞎吗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很好玩便是真瞎了又如何,就不能活了” “你还真是窝囊,别人还没害死你呢,你便上赶着替人家糟蹋自己个儿。怎么着,你是仇家养活的担心人家出手会累到,打算彻底自我了断你还真孝顺,嗤。” 晏清礼尚往来地嗤他一声,揉了揉磕疼的膝盖,又抬起疑似破皮的左胳膊肘,呼两口气,试探着拿嘴唇轻轻触碰,查看伤势。 “住口” 少年怒极而斥,扭头却看见这古怪的一幕。 那截不常见日光的小臂白得晃眼,他脑子里闪过那句非礼勿视,蓬勃的怒气戛然而止,憋得他不上不下的。 “你懂什么。” 他此刻最听不得孝顺二字,忍了又忍,自牙缝间挤出句话,狠狠出了半口气。 晏清没理他,张嘴想添舐伤口,如同山野小兽那般。 “你做什么” 少年却骇得一惊,一把扯掉她眼上蒙的黑布摔回她脸上,咬牙切齿道 “别再费尽心机在爷面前做戏了,滚出去上药爷就算是瞎了,也轮不到你来嘲弄” 晏清眯眼适应突来的光明,接住脸上滑落的黑布捏在手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莫不是还伤到脑子了说话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的。这可难办了。” “你要是怕瞎,我还能蒙住眼睛,教你怎样谋生;可你若是傻了,我可没法子再教你。总不能要我也装成个傻子吧我这么聪明也装不像。” 她再看他一眼,满脸嫌弃 “就算我学得像,你也未必学得会。养个傻子的话,可就亏本了。” 晏清低头扫一眼手里裂缝的木碗,精准地丢到外间屋角的柴草堆里,朝他伸出一个巴掌报账 “药加碗,扣你五分银子。你那身绸缎衣服加首饰送去当铺,最多能当二十两,扣光了你就等着卖身抵债吧。” “春风楼可不管你是瞎子还是傻子,脸蛋身材标致就成。” “你敢爷活剐了你” 少年目眦欲裂,攥紧拳头要打人,却不小心牵动胸前伤口,痛得一声闷哼,冷汗冒了一身,无力地又摔回床上。 晏清两手揪着黑布巾玩,冷眼瞧着他折腾,见他胸口缠着的白布渗出血色,缓缓勾起嘴角,语气轻嘲。 “还以为你真心如死灰了呢,这不还是舍不得你这身臭皮囊矫情。” “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法子。去春风楼还不是最惨的,起码活儿轻省,做得好了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人上人的日子。” “还有那被卖去做奴仆的,像养斗鸡似的圈养起来,跟各种猛兽搏斗供人观赏,为主人家赚银子的,大都丢胳膊断腿甚至葬身兽口,没听说过吧” “还有打折了胳膊腿丢去街上乞讨的,挣来的饭菜银钱养活大的乞丐头儿的;” “被卖去做药人试药的;被训练成死士杀人的;被替换成犯事的囚犯砍头流放的;被接上一层死狗皮,装成狗杂种耍把戏的。呵,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少年面色发青,薄唇止不住地轻颤,腥红双眸恐惧地张大,似乎在瞧着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晏清见他老实了,这才迈步上前,重新替他胸前挣裂的伤口换药包扎。 少年沉默地任她动作,别别扭扭小声开口 “多谢你救我。” 瞧她这般贪财,却没把他卖与那为非作歹的春风楼,还肯费心为他治伤,当得住他一声谢。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辨正邪的神气实在有些不可捉摸。 少年冷不丁打个激灵。 她不会想着将他皮肉养好,再卖个大价钱吧 莫名觉得这古怪的小丫头做得出这种事情,他便下意识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我会好好治伤,便是瞎了也不寻死。我帮你做事,给你挣银子。”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他夏宸渊堂堂大炎九皇子,即便落难赴死,也不能堕了威风失了清白。 呸,他想什么呢。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何必苟延残喘摇尾乞怜,受这乡野丫头的挟制 待她疏忽懈怠,逃开便是。生不问他意愿,死还不能由他做主笑话 晏清将少年复杂的神色看在眼底,把被子往他颈下拉了拉,布满薄茧的小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敷衍般夸了句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夏宸渊血眸微黯,垂下长长的睫毛,便流露出几分温驯之意来,像是被驯熟了的小豹子。 晏清不以为意。 皇宫里的孩子哪有纯良的做戏是打出娘胎就会的本事。他们若是愿意讨好人的话,能把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拍得舒坦,不能当真。 她重新将黑布蒙上双眼,冷清清说道 “你别怕,我会治好你的。即便我现在医术不精,无法根除你体内的毒,总能遏制几分,不会叫你就死。” “就算你可能会瞎也没关系,人活着就有希望,慢慢治呗,最坏不过如此。若你自己认输放弃,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似乎并不擅长长篇大论地安慰人,抿抿淡色的唇,才又说道 “我并非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有在努力感同身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别死,和我做个伴儿行么。” 说到后来,她尾音轻颤声调低落,耳根处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叫夏宸渊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等会儿,我再去给你盛碗药来。” 晏清因为忘记了脚步跟位置,再次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出去。 夏宸渊望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哪里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不是皇子,不明白身有残疾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也不是真正的中毒,便是失去光明也是暂时的,有足够的底气撑着,只要她想,抬手就能驱逐黑暗。 她更不明白他此时的无力,就连一个没他腿高的小丫头片子都敢威胁他,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这是何等耻辱 少年看她背影消失在简陋的房门外,终于肯闭一闭刺痛的双眼。 生不如死么他已经是了。 可他却不敢当真寻死。 他承认他怕了,怕她说的那些闻所未闻的折辱人的法子,怕当真错过一线生机。 万一,万一她真能医好他呢 她既然救下他,便是他命不该绝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他还有救。 那再坚持下权当不辜负她这番努力,他到底欠她一份救命之恩的。 “喝药。” 冷清的奶音传来,打断夏宸渊的百味杂陈。 晏清眼不见心不烦,摸索着将他脑后软枕竖起,叫他头抬高,把手里温热的药碗凑过去。 “喝吧,良药苦口,一口气喝下去,长苦不如短苦。” 她的童言招来夏宸渊注意的一瞥,意外于她也会说出风趣之言,还以为她只会拿刻薄话噎人。 夏宸渊憋住气,仰头将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汤灌下,放下空碗干呕几声,嘴里又被塞进几棵草。 “嚼一嚼,去去味。” 她拿细腻些的手背,蹭去他嘴角药渍,又伸手讨要药碗。 夏宸渊不妨之下用力一嚼,嘴里顿时漫起酸味,直酸得他津液横生,呸地扭头吐掉叫 “这什么鬼玩意” 听他鬼叫,晏清弯眉又塞他一口草,脆生生答 “那个啊叫酸溜溜,你喝完药嘴里苦,别的尝不出味道来,拿这个压一压最好。” 夏宸渊才着了她的道,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恨不能立时解脱,哪里还肯再上她的当,张嘴便要吐。 晏清小手捂住他的嘴,语带笑意道 “这个叫甜根儿,甜味有些淡,越嚼越有味,你再试试。” 她用的力气不大,他扭头便能避开。 可夏宸渊垂眸望着她手上通红的燎泡,鬼使神差地没动。 俩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夏宸渊抬眸望着她眼前不透光的厚厚黑布,默默嚼起草来。 舌头被之前的酸苦刺激得麻木,等了好一会儿才尝出点甜头来。 晏清早早收回手,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两根草,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不多时编了只蹩脚的东西递过来。 “养伤无聊,这只蚂蚱送你顽。我去打水煮饭。” 夏宸渊默默与那只丑得离奇的草绿一团对视,不肯伸手去接。 别以为他见识少就骗他,书上画的蚂蚱压根不长这样 这等拙劣的收买人心的手段,休想他领情。 “嗯,你有心了,回头等我好了再送你回礼。” 他木着脸,揪着那蚂蚱试图分辨头尾,嘴里客气地说 “我已经明白你的苦心,不会再胡思乱想。大仇未报,我会珍重自身,你莫要太过担心。煮饭辛苦,你将布巾摘了吧,别受伤了。” 晏清不疑有他,轻轻扯下黑布,仰头看他片刻,唇角抿起。 “你莫不是怕我将饭菜烧糊难以入口放心,我厨艺很过得去。” 夏宸渊被拆穿心事,呛咳两声,热着脸否认 “我非是重视口腹之欲之人,有食物果腹已然很好,不敢挑剔。我只是怜惜你照料我辛苦,我却帮不上忙,委实惭愧。” 晏清含笑听着,反手将撸到脖颈的黑布解下,捏在手里把玩。 待他说完,她才慢吞吞道 “你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就是帮大忙了。那些害你的歹人,想必不久就会追查到此,想要彻底逃出生天还早得很,你大可不必忙着惭愧。” 夏宸渊脸色一白,竭力忽视的事情被她不客气地挑破,那些强行压抑的悲愤恐惧再度袭来,将将萌生的求生之意再度动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杀他的是父皇是皇兄,他又如何逃得过除非叛逃外邦。 可他宁做大炎之鬼,也不去蛮夷番邦苟且偷生,否则来日哪里有脸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额头啪地被拍了一记,不疼,更多的是被冒犯的不悦。 “放肆” 被摸了龙头的九皇子怒了。 “早都放肆过了,这会儿又来矫情什么。” 晏清白他一眼,指指他身上染血的粗布衣裳。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谁包扎上药谁给你换衣擦身你高烧两日,要不是我不眠不休给你喂药擦冷水,你早挂了。” 夏宸渊憋红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吭哧吭哧憋出一句 “男女授受不亲。” 晏清噗嗤一笑 “那等你伤好,便娶了我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戏文里都这么唱。” 夏宸渊瞅着她那副与童稚面庞极度不符的戏谑神情,怎么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出违心之言讨好她,期期艾艾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私定终身。所谓聘者为妻奔为妾,你年纪小不懂,我却得教你道理。” 晏清受不得他这副老气横秋的德行,嗤笑一声摆摆手道 “说你矫情还真没冤枉了你,这一套套的,倒是比之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顺眼点。” “小孩子家家的好好养伤,思虑过重不是好事。” 她朝他龇出一口小白牙,笑得有两分真实的开心。 “你别太担心,你如今穿着我的衣裳,任谁一看都觉着是个好看的小姐姐,只要不说话别乱矫情,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安心养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记住了,我叫晏清 夏宸渊蓦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嘴唇,没开口讨要镜子。 他穿着她的衣裳小姐姐 她到底把他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夏宸渊默默运气,只恨不得钻地三尺,再不见人 晏清瞅着他臊红的脸跟脖子,满意地出门拾掇晚饭。 她并不愿无端折辱他,只是情非得已; 他此时的傲慢消沉不合时宜,只会带给他们麻烦与危险,说不得只好下些重药,激起他的斗志,打压他的傲气,先将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前世九皇子乃是命定早夭之人,她并没有把握一定能救下他。 幸亏他前世丧命之地,离她幼时所居村子不远,而她重生回来又正值六岁这年仲夏月圆之夜,这才赶得及救他一命,不得不说一声巧合。 若他也是命不该绝之人,或可成为她的同伴,携手在这荒唐的人世间,努力闯出一条生路来。 只可惜这位小皇子遭逢巨变,性子有些左了,对她这位救命恩人戒心深重,难保日后不做出灭口之举。 她见识过他最不堪的模样,这便是罪过吧 晏清微翘起嘴角,洗净熬药的瓦罐重新架在火上,往里头添了大半罐山泉水,将去鳞去内脏的涧鱼跟虾子放进去,又随手挑拣新鲜的野菜洗净丢进去煮。 山中清苦,这里原本就是供猎户临时落脚过夜的木屋,能遮风避雨已然极好,哪还能奢望备着粮食棉被 晏清坐在干净的大石头上,单手托腮,一点点往露天灶坑里添柴火。 火声哔啵,烟气未及升空便随风飘荡,倒也不甚引人注目。 夕阳透过林梢落下,隔绝大半热力,饶是如此,也逼出她一身细汗。 待吃过晚饭,便去山涧中冲凉吧。 晏清漫不经心想着,不经意想起娇得跟朵花儿似的晏姝的抱怨,嫌她当年日夜兼程驰援太子,累出一身血汗又臭又脏的话来。 晏清捡起根甜根儿在嘴里慢慢嚼着,嘴角弧度愈发嘲讽。 一天不洗澡就脏得玷污了贵人呵,矫情 须知她们能闲来无事,躲在东宫穿衣打扮赏花捕蝶,就是靠着那些没法子讲究的将士们,不舍昼夜拿血汗打下的太平换来的富贵荣华 一天不洗澡算什么想当初她年幼离家,怕自己相貌出挑反倒惹人眼,遭了拐子捉去卖,巴不得把自己打扮得越丑越好,别说不洗澡了,她还见天往脸上身上抹泥巴 和命比起来,美丑算什么 矫情。 晏清噗地吐掉嘴里没了滋味的草根,懒懒打个呵欠,继续添柴火。 暮色渐深,暑气消散,鸟雀扑棱着翅膀回巢,狼也该来了。 晏清看一眼咕嘟冒泡的瓦罐,起身绕着木屋周围检查一圈。 她鼻子灵,哪怕有喷香的鱼汤干扰,也能细细分辨出地上早前撒上的驱虫药粉的气味。 有些淡了的地方,再补上点,不留破绽。 这药粉还是她从药王谷中学来的方子,好用得很,山里那些没有饿昏头的畜生,轻易不会冒险来犯的。 便是真来了也不怕。 晏清巡视一圈,见树上跟地面设置的简易机关都好好的,这才安心地洗了手,拿仅剩下的一只木碗盛汤进屋。 “饿了吧吃饭。” 晏清递给他一双差不多粗细长短的直溜细树枝当筷子,又递过一截翠绿的草茎,叫他拿着吸食汤水。 夏宸渊拿着克难的餐具,无语片刻,见她吸吸溜溜吃得香甜,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的暮食呢” 晏清抬眼,小脸被食物的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在余晖中生出一份不符合年龄的艳色。 “那只碗叫你摔破了,只这一碗了,不吃就饿着吧。” 夏宸渊肚里空了两天没油水,如今被这鱼汤的香气一勾,哪里还忍得住,五脏庙早咕噜咕噜不安分躁动起来。 “我不是矫情,只是一时不习惯罢了。” 他低声解释,似是被她刻薄怕了。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问不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话。只那些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叫他一时难以全然抛却。 “吃吧。” 晏清见他识趣,也懒得跟他多说,吃饭要紧。 俩人闷不吭声吃饭,你一口我一口的,竟也将一罐汤吃得干干净净。 “你还随身带着盐巴” 肚里有货垫底,夏宸渊恢复了些力气,示好地主动开口聊天。 “没。” 汤水不管饱,晏清吃得肚皮溜圆,没急着收拾餐具,惬意地在小板凳上坐着歇歇。 “盐巴贵,我哪有钱买那个。汤里放了冰叶日中花,那个有咸味。” 冰叶日中花夏宸渊稀奇地睁大一双凤眼,敬佩道 “你懂得好多。” “生活所迫,不值一提。” 晏清随意摆摆手,正从在他身上收缴来的华丽防身匕首上,往下抠宝石。 夏宸渊瞧得心痛不已。这丫头实在暴殄天物 可他一个吃白食的,也不好多劝,不然又是一句矫情砸来,他多冤枉得慌。 “你不问我的来历么” 憋了许久,他硬生生将视线从那柄匕首上移开。 这还是他七岁生辰时,父皇赐下的生辰礼,这些年来他无一日离身过。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件死物,能交她抵些银子也算适得其所。 晏清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手里拿石头尖儿撬那块嵌接得天衣无缝的红艳宝石,懒洋洋说 “你是黎妃所出的九皇子夏宸渊,被你父皇与太子兄长追杀至此。” 她觑着他大变的脸色,噗嗤笑了。 “慌什么,我要是来要你命的,何苦救你是你昏迷时自己管不住嘴嘟囔出来的,还流了不少眼泪鼻涕。” “也亏得你不停哭,这才把涌进你眼睛的毒给逼出来些许,这才没有被毒成瞎子,只是个半瞎子。” 夏宸渊面色一变再变,最后索性木了脸,破罐破摔似的重哼一声 “早晚还是要瞎的。” 晏清懒得惯他的臭脾气,没接话茬。 夏宸渊领教过她的性子,识趣地很快收敛了脾气,抱拳拱手认真说道 “我中的毒叫缠丝,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一旦毒发,药石罔医,必死无疑。 如今我一息尚存,目能视口能言,皆拜姑娘大恩。还请赐下姓名,来日必有厚报” 晏清又瞥过去一眼,嘴角微微勾着,浑不在意的模样叫郑重其事的夏宸渊不由得心生气闷。 她既已知他贵为皇子,为何态度如此轻慢明明之前还想赖上他,威逼利诱要占据他正妃之位的,怎的现在又不理人 难道是欲擒故纵好有心机的女子 晏清扔下尖端被磕飞的石块,气馁地将那柄固若金汤的匕首揣进腰间,拍拍手起身收拾空瓦罐,淡然丢下句话 “等你真能活下来再说吧。” 她不理会脸色再变的少年皇子,走到门口又回头,余晖中的小脸莹然生光 “记住了,我叫晏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追兵至 燕青,还是晏清 夏宸渊默默咀嚼着她的名字,无来由得觉得后者更适合她。 明明是个面黄肌瘦的乡野丫头,行为举止间也颇多不雅,与他常见的宫妃贵女相差甚远,甚至不如最低等的宫女守规矩; 但他莫名就是觉得,她配得上这个文雅的名字。 还真是魔障了。 夏宸渊哂然一笑。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还是个正邪难料胆大妄为的性子,与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他既打定主意要寻机会与她分道扬镳,何必挂怀 反正她贪财,而他随身佩戴的匕首、玉珮等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足够补偿她了。 夏宸渊垂眸瞧瞧包扎得似模似样的胸口,不记得他此处有受伤。 淡漠目光下移,感受到腿前特别是膝盖处的刺痛,再联想到隐隐作痛的下巴与鼻梁,夏宸渊禁不住猜想,她是否将他面朝下生拖硬拽过来的。 以她没他腿高的小身板,能将他搬运到这半山腰的小木屋里,不必想都明白其中艰辛,他理应释怀感激的。 夏宸渊深深吸气,压抑满腹挥之不去的烦郁。 唔,鱼汤饮得多了些,想要解手。 夏宸渊逼自己不去想前两日昏迷时的处境,慢慢挪动身子下地,尽量不动到伤口。 然而薄被才一掀开,他不由惊了 微凉的山风拂过他双腿,提醒他此刻衣不蔽体的事实 她,她怎么敢 夏宸渊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胸腹间气息翻涌,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袭来,喉间涌上点点腥甜。 夏宸渊定定神,将口中唾液生生咽下,腥红目光恶狠狠投向门外。 等他伤好,必然 罢了,终归她是在救他,功过相抵了罢。 夏宸渊磨了磨牙,暗自劝慰自己别跟她计较。 不过短短半天时光,他的养气功夫已然又上几个台阶 夏宸渊伤重无力,两股战战,环视四周只瞧见角落里晾晒的粗布衣裙,却找不见他的锦衣华服,无奈之下,只得扯过轻飘飘的被子围上。 这一看却又发现不对。 被里的面料有些眼熟。 像是,他的裤子 还有里衣 她不会将他的衣袍拆了做被吧 夏宸渊心中疑窦大生,揪起被角凑近来眯眼细看。 果然,正是他的衣物无疑 这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不是说要拿他的衣物去当掉换银子么如今全被拆成布片,他还如何穿走简直岂有此理 夏宸渊气到内急,顾不上太多,忙遮遮掩掩地去到门口,四处寻她的身影。 屋外静悄悄的,火堆有气无力地燃着,就连夜风都怏怏的,叫人气闷。 “晏清” 夏宸渊试探着喊了一声,不见回应。 他扶着门框站了站,缓过那股头晕目眩的乏力之感,咬牙踱步到墙角解手。 幸好没被小丫头撞见。 夏宸渊慢慢挪回屋里,强撑着躺倒在木板床上,已经无力分辨身下铺着的床单,又出自他哪件衣物。 总归都给他用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夏宸渊合上眼,心虚气短,身上一个劲地往外冒冷汗,耳鸣阵阵,不胜其扰。 这个晏清,用她的时候偏偏不在。不会连夜采药去了吧就这么放心丢下他一个伤患不管医者仁心呢 也不知道她那一手医术得自何人。 这缠丝毒出了名的难缠,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却随手将毒暂时压制住。也不知道是误打误撞,还是有真才实学 夏宸渊昏昏沉沉想着,渐渐陷入沉睡。 晏清去山涧里冲凉出来,警觉地听见林间有鸟兽被惊动的异样动静。 有人 她心中一紧,匆忙跑回木屋,将怀里的匕首藏到破旧水缸底下,一溜烟爬到床上,掀开夹被,依偎到睡下的夏宸渊身旁。 “你干什么” 夏宸渊伤重浅眠,一下被她惊醒,不悦地沉声喝问。 先前同碗而食也就罢了,现下她却又来爬他的床他有不是三哥,哪会瞧得上她豆芽菜似的小身子 “嘘,有人来了,你别说话。” 晏清捂住他嘴,附耳低语。 夏宸渊浑身僵着,又咬紧后槽牙,强忍着想把这没半点矜持的小丫头踹飞的念头,留神听外头的动静。 “老大,这里有陷阱。” 外头传来男子说话声,还有绳子绷断的声响,引得树枝一阵哗啦作响。 “谁” 晏清捂着夏宸渊的嘴,颤着嗓子怯生生问。 夏宸渊一怔,抬眸细看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哪里有半点惶惑不安 惯会做戏 他心中轻嗤一声,索性安静躺着,瞧她还有什么把戏。 “过路的,借宿。” 外头响起一声沉稳的男声,众多脚步走动间已将木屋团团围住,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啊,你们也错过了宿头啊。” 晏清放心似的大松口气喃喃自语,磨磨蹭蹭下地,隔着门缝悄悄打量来人。 “是啊。小姑娘,我们赶路渴了,可否讨碗水喝” 出言之人语气和蔼,极易放松人的戒备。 晏清又啊一声,迟疑片刻才乖巧地应声稍等,窸窸窣窣跑去舀水。 外边人静静等着,月色火光将他们每人拉出长长的两条阴影,狰狞可怖。 晏清小心端来一葫芦瓢凉水,拔开门闩,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声招呼 “大叔喝水。” 黑衣汉子弯腰接过水瓢,凑到鼻前闻了闻,持瓢的指间银光一闪,这才咕咚咕咚大口喝下,解了渴后,一抹嘴儿又递给身边同伴。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 黑衣汉子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一张还温乎的糖饼,往她面前递过来。 “不是。”晏清吞口口水,摆摆手不要,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谢谢大叔,我不饿。我姐姐身子不舒坦,在屋里歇着呢,你们别吵到她。” 黑衣汉子蹲下,大口咬下糖饼嚼着,笑着问她 “哦你姐姐受伤了我闻着有血腥气。我们带着上好的金疮药,给你们匀些来用” 晏清使劲摇手,状似天真地答 “姐姐是来了月事,会流血,但不是受伤,金疮药没用的,红糖水才好。” 脆生生的童音传进四面漏风的木屋,惊得床上身子不适的“少女”低咳不止。 “呀,姐姐你又咳了嗓子都咳哑了,真是愁人。” 晏清心急地回屋给“姐姐”拍背,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夏日里伤风就是不容易好,明天我再摘点草药回来熬吧。唉,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大夫爷爷说的板蓝根连翘什么的,我看那些草明明都长得一样嘛。”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草嘛,山里的兔子都吃不坏,姐姐肯定也不会有事的,谁叫咱们没钱买药呢。” 外头围着的黑衣人透过缝隙,借着屋里的火把光亮,将床上穿着蓝色粗布里衣,头上扎着双丫髻,面色酡红柳眉轻蹙水眸含情的纤弱少女看了个仔细。 一众黑衣人纷纷朝头领摇摇头,示意里头并非要搜寻之人。 蹲着的黑衣汉子将剩下一点糖饼全塞进嘴里,起身来到门口敲敲门 “丫头,叔吃饼噎着了,再讨口水送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天花! 这是硬要进屋确认了。 晏清啊一声,张开小手揽住姐姐,急得直往外冒奶音儿 “大叔不可以进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你年纪这么大了,不可以老牛吃嫩草,我不会叫你做我姐夫的” 被勒住脖子透不过气的夏宸渊直翻白眼,猛地又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来。 这死丫头是不是想谋财害命他就算没被勒死,也会被她气死 黑衣汉子耿直地跨近来连声喊冤 “误会了误会了大叔是正经人,家里闺女都有你们姐儿俩这么大了,不会对你们做坏事的,你们别怕。” 晏清受惊似的紧搂着她姐的脖子瑟瑟发抖,瘪嘴要哭不哭的,特别可怜。 她“姐姐”本就松散的发髻被她蹭开,一半在头顶两边松松垮垮维持着双丫髻的模样,还在头绳上臭美地簪着几朵红的紫的黄的野花; 一半头发垂下,被晏清乱糟糟的压在胳膊下,遮住“姐姐”小半张脸。 夏宸渊咳得眼泪水都出来了,蜇在脸上刺刺得疼,愈发确定他脸上有伤,还不止一处 这臭丫头要是敢毁掉他的容貌,他必然 罢了,她也只是想救人。 他忍。 黑衣汉子边就近打量“姐姐”的容貌,一边就伸出手要给她诊脉,嘴里关切地说 “你们别怕,在下略通医术,给你们瞧下脉象,开个方子咦你这是害了天花还给抓破了” 黑衣汉子瞧见少女蜡黄脖颈上一颗鲜红的疙瘩,再细看她面颊上多处渗血的新鲜伤痕,顾不得感叹一张还算清秀的脸被毁,骇得转头就跑 “快撤里头那个大的丫头染上了天花” 黑衣汉子高声呼喝,惊起几树飞鸟。其余黑衣人反应不慢,纷纷使出看家本领,火速奔离木屋 “大叔大叔你别走,给我姐姐留些药吧,求求你了哇” 女童尖锐的哭声蓦地爆开,穿透静谧的黑夜,轻易落入竭力远离的黑衣人耳中。 一众黑衣人仿佛被厉鬼索命,脚下加速,头也不回奔到山脚,骑马扬鞭飞驰而去 “别嚎了,小心把狼招来。” 夏宸渊一会儿工夫又被折腾掉半条命,无力推推她的小脑袋。 再叫她在自己耳边扯着嗓子嚎下去,不是他死,就是他将她灭口。 晏清意犹未尽地收声起身,随手帮他理理粘在脖颈处的汗湿长发,随口叹一句 “你头发养得真好。” 又黑又浓又顺又滑,哪像她的,枯黄分叉毫无光泽,还短 常言道,头发能顶半张脸。再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儿,若是个赖利头、半秃子,那也只会叫人倒尽胃口。 不过话也不能说绝,前世她有缘见过誉满天下的妙能禅师,那可真真是个冠绝天下的美人儿,顶着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都迷得人神魂颠倒 可惜红颜薄命,好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硬生生被老皇帝给抢进宫强占了,没两天自戕而亡,可悲可叹。 这缺德主意可不是她出给太子的,最后却叫她得了骂名,为世人所不齿。 想来又是替晏姝那个作妖的背了黑锅。 “你给我下药” 带着气喘的虚弱男声问她,时不时还咳两声。 晏清瞧着他那张精彩缤纷的脸,忍不住又噗嗤笑了。 “只是一点刺激皮肤起红疹的草药罢了,慢慢自己就会好,还有排毒之效,是好东西。” 晏清坐起身,拿布巾擦半干的头发。 夏宸渊瞧着眼熟,皱眉问道 “你拿我的汗巾子用” 晏清冲他灿烂一笑,小白牙寒森森的,像是小狼崽子馋肉吃。 “什么你的我的,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这么矫情咱俩一个碗里搅饭吃,一张床上共枕眠的,你矫情得过来嘛。” 夏宸渊面色阵青阵红,搭配着她刻意画的扮丑村姑妆,还有因药催生出来的红疹,格外逗人。 晏清噗嗤两声,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乐出声来。 “不许笑了。” 夏宸渊气恼已极,却也知道她这权宜之计,是为了他好。 于是一口气再度憋在胸腹,不上不下的,持续挑战他的耐性。 晏清看他一眼,又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大的猫眼儿都蓄了泪,比她方才的假哭像样多了。 夏宸渊忍了又忍,差点憋出内伤,索性扭过头去,叫她笑话个够 等他伤好了的,他必然 罢了,她也是为了救他。 夏宸渊怔了怔,觉得这念头熟悉得紧。 这么一打岔,夏宸渊慢慢沉静下来,扭回头认真道 “此地不宜久留,待那些人回过神,杀个回马枪就糟了。” 即便是惧怕天花之威,只在山下放一把火,天干物燥的,山火一起,他们便无处可逃。 非是他草木皆兵,实乃那领头之人行事谨慎周密,不得不防。 听他说起正事,晏清抹了眼角水渍,弯着嘴角说 “你放心吧,他们坏不了事。” 夏宸渊一怔,问道 “你做了什么难道,你也给他们下了药水瓢上可你怎么敢保他们所有人都喝过水” 晏清笑眯眯摇头,挪下地去掏藏在水缸底下的匕首,随手又揣在怀里,洗了手重新爬上床,拉过他的手臂枕在脑后。 夏宸渊被她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呆,一时反应不及,便被她得了逞。 “你做什么” “睡觉呀。” 晏清自在地拉过一点被角搭在小肚子上,舒舒服服准备入眠。 “你猜得不对,药不是下在水里或者水瓢上。想药翻那么些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得多大的药劲儿再好的药也会尝出不对来。” 夏宸渊被她的话转移走注意力,好奇地问 “那你是只对进屋那为首之人下药了可他武艺高强,江湖经验深厚,只怕不易中招。” 晏清左右挪动脑袋,还是寻不到舒服的姿势,嫌弃地丢开少年未长成的臂膀,啧一声道 “细得跟麻杆儿似的,半点腱子肉都没,硌人得慌。怪道遇事只能逃跑,还逃不掉。百无一用是书生听过没,平时习武是不是偷懒了” 夏宸渊白给她占便宜不说,结果反倒落下埋怨,顿时气得又磨起后槽牙,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 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聒噪 等他伤好,他必然 嗯 怎么又是这一句。 夏宸渊气得重重哼一句,扭头面壁,再不搭理她。 晏清趁机抢占他让出的半个枕头,舒服地叹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们身边能用的布料不多。这个枕头还是拿她自家里顺出来的包袱皮,塞了林中挑拣的干净干草裹成的,暄软又好闻,其中的药草还有助眠功效,枕上就能一夜好眠。 心情好,她话也多了些。 “屋子周围我撒了一圈驱虫药粉,又在你身上下了点药引,用力一咳便能传染给旁人。” “那药引与你身上缠丝毒相克,你只会起几颗小疹子。别人就难说了。” 她打个呵欠,呢喃着问了最后一句 “你知道染上天花的人,最后会怎样么” 软软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却叫僵着身子无法合眼的夏宸渊,激灵灵打个冷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逃命 林风暗,马蹄疾。 嗖地一声箭矢射出,如同流星赶月一般,狠狠扎向当先疾驰的汉子背心。 那人不愧是众人之首,武功高绝,耳聪目明,纵使偷袭来得出其不意,依旧在箭矢破空声响起同时,马背上的身躯尽力伏下偏转。 冷锐的箭头擦着他腰侧飞过,咄的一声重重插进树干中,入木三分。 黑衣汉子没有惊讶质问,躲避的同时毫不手软地射出飞镖,将偷袭他的同伴周身要害齐齐笼罩。 眼见先动手之人危在旦夕,其余几人默契非常,同时弯弓搭箭,射向头领。 双拳难敌四手。 为首之人本就身中剧毒,遭受围攻反击之下毒素发作得更快,手脚发麻动作一滞,便没避开夺命的弓箭,被穿成了个刺猬。 “抱歉老大,兄弟们的家小都还在城里过活,你既已染上天花,便不能放你回去祸害一城百姓。” 先出手的黑衣人沉沉出声,淡漠的语气里不见半分愧疚。 “你放心,嫂夫人还有孩子以及伯父他们,我们会替你照料的,你便放心去吧。” 首领的身后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怒极反笑,猛地拔出穿透背心的箭矢,鲜血喷溅 “老三,不用你费心,咱们兄弟当年立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哥哥我生平最喜热闹,黄泉路上一人难走,你便陪哥哥一程吧” 言毕,他奋力将手中染血的箭矢重重掷出,却出其不意地将离他最近的老八扎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那箭上沾满我的毒血,你们几个贪生怕死的瘪犊子,接下来又要为民除害杀老八了” “老八,哥哥先走一步,在底下等你,你别忘了拉几个垫背的来” 首领终于气绝,满是恶意的眼睛大大张开,喷血的嘴角诡异得向上咧着,叫人瞧着就不寒而栗。 众黑衣人尚未从变故中回神,首领坐下黑马倏地一声嘶鸣,疯了似的朝他们冲来。 轰地一声炸响,血肉横飞 “震天雷王八蛋” 站得最边缘处的老六受到波及最小,顶着满头满身的血块泥土,恨得快咬碎了一口钢牙 他利索地给地上被炸得奄奄一息的兄弟们一人补上一刀,连同他们的坐骑也不放过,沉着脸放一把火毁尸灭迹,便头也不回地跑走。 天花之毒非同小可,哥哥们全因此牺牲,他也未必能够幸免,得速速绑个大夫为他医治才行。 老六忍着浑身剧痛,气闷地揭下蒙面的黑巾,随手抓了发痒的脸一把,随即便是一愣。 林子里蚊虫多,他只是被叮了一口,不会被染上天花吧那个要命的病发作起来没那么快。 老六勉强压下心中不安,策马疾驰,身后火光冲天 跑出去不到半里地,他突然胸闷气短,手脚发麻,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上了贼当了这是中毒,不是天花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那声炸响传到山腰上小木屋里,晏清冷静地起出埋在地下的扇坠跟碎银子,简单收拾个小包袱牢牢系在身上。 她又将两片布草草缝合的夹被单子往少年身上一裹,催着他上了早已经扎好的简易木筏,拿草绳藤蔓牢牢系住,连拖带拽地将他推到山涧溪流中。 “山下有火光,这里不能呆了,咱们连夜就走。你忍着点别叫,省些力气好活命。” 晏清把那柄有些分量的匕首塞进他怀里,自己攥着那把趁手的剪刀,又捡起根不长不短的木棍,深吸口气,慢慢上了木筏。 “准备好,要出发了。” 她低声告知一句,利落地剪断系着木筏的藤蔓,手里木棍一撑,木筏缓缓开动,顺流而下。 起始水流尚算得平缓,水道狭窄,所幸木筏做得窄小,勉强能容得下。 夏宸渊自打她决定离开,便识趣地保持沉默,尽力配合,全程一言不发,只当自己是条那搬哪去的棉被,不给她添乱。 此刻他悄然睁开眼,透过发红的视线仰视身前小小的人儿,只觉得她恍惚不似真人。 寻常人家哪有这样的孩子,大半夜敢耍弄一群黑衣刺客不说,还不慌不忙地筹备逃离事宜,甚至没有丢下累赘的他。 她该不是什么山野精怪变的吧 夏宸渊胡乱想着,尽力忽视浸水后沁凉又湿重的被单衣物,以及木筏撞到石头接连震动引发的伤口痛。 她如此尽力在救他,他帮不上忙,便少添些麻烦罢。 身下木筏再度传来砰地一声震动,急转弯时溅起的水珠落在脸上,夏宸渊沉默地闭上眼,小女孩纤弱却坚韧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此后经年,夏宸渊经历过无数磨难,九死一生,却从未放弃。至交好友感慨问起,他也仅仅报以微笑,时时回想起今夜的记忆。 再难,也没眼下难。 少年默默立誓,若此番得脱大难,必定珍重自身,再不言弃 她一个小小女童都不认输,他也行 晏清此刻正全神贯注掌控航向,哪里还有心思分给木筏上带着的货 这条路她前世走过,走得磕磕绊绊狼狈不堪,没有同伴随行,也不知前途何在,戚戚惶惶只想躲避狼群的觊觎,怎么都不肯被活生生撕扯而亡,葬身狼腹。 那该多痛且就算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时候的她还不曾入药王谷,不懂得配驱虫药粉,不会设陷阱机关扎木筏,完全就是脑筋一热,情急之中跳到水里,咕嘟嘟灌了半肚子水,这才无师自通地学会凫水,捡回一条小命。 可挣扎之间,她已经滚落老远,水流渐渐湍急。 若非她运气好,捡到一根烂木头抱住不撒手,只怕早晚得力竭沉进水底。 重生而回,前世种种皆为财富。晏清如今做好准备,有极大把握能再度逃生,顺带救下夏宸渊。 溪流越往下越陡峭险峻,晏清竭力稳住木筏,听着越来越近的隆隆水声,不敢怠慢,丢开棍子伏下身子,两手牢牢抓住木筏两侧边缘。 “深吸口气憋住,马上掉瀑布下深潭了” 晏清提醒一句,憋住气闭上眼,紧紧抓住木筏,被水流激射抛出 水声轰隆,木筏带着俩人重重拍向下头的深潭 晏清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捆缚少年的绳索剪断,木筏顿时四分五裂。 晏清拉住少年,脚下奋力连蹬,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拖上水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分道扬镳 半月后。 “主子,宸公子不见了,就留下这个。” 天不亮,芒种咚咚咚跑来敲晏清的房门,大呼小叫着扰人清梦。 晏清醒得早,简单梳洗束发,满意地对着铜镜中雌雄莫辨的小公子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踱步去开了房门。 “好了别吵,有话进来说。” 门突然打开,芒种的手落空,差点打到自家小主子身上,幸亏小主子长得矮,否则他又要挨爹娘的罚了。 “主子。” 芒种吓了自己一跳,忙收回右手,规规矩矩跟在后头进了屋子。 说来也怪,每次到了主子面前,他都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可明明主子年龄比他幼小,个头没他好,也不发脾气,可他就是有些犯怵。 难道这就是爹说的,贵人风骨主子可真会投胎。 现在他们一家子跟了主子,以后也能飞黄腾达,做人上人了吧 芒种怀揣着美好愿景,记着爹娘连日来的提点,努力做出个既沉稳又伶俐的模样来,恭敬地双手将宸公子房里落下的一只荷包奉上。 “主子,宸公子不见了,屋里整整齐齐,不像是遭了贼,就留下这个荷包,其余行李也全都不见了。” “小的仔细找过,就连昨儿个晚上才使过的牙刷子跟擦脚巾都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刻意收拾过,不然谁会注意这些小玩意儿啊。您看” 晏清赞许地看他一眼。 “做的不错,心挺细的。” 芒种立时咧开嘴,傻气地挠挠头 “谢主子夸奖我去倒水。” 半大小子眼珠一转,把荷包往桌上一放,过去端铜盆里用过的洗脸水。 他这活计讨得巧,既不妨碍主子瞧荷包里的物件,万一不方便他瞧呢对不;又能就近听候主子吩咐,随传随到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晏清没在意小厮这点小心机,拿起那枚眼生的靛蓝绸布荷包,入手沉重,且附着有淡淡的药香。 这药味有些特殊,跟她给夏宸渊开的方子可不一样,以她前世在药王谷耳濡目染大半年光景的菲薄见识,只能隐隐觉出不寻常。 而正是这份不寻常,才更耐人寻味。 晏清作为百年来唯一一个清醒着走出药王谷的药人,即便未能久病成医辩证开方成国手,但自认在辨认药材一途颇有些见解。 这样说亦有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嫌疑。她其实就是被药味熏熟了灌顶着了,所以一闻到药材味便敏感到呕心想吐罢了。 但这个香囊给她的感觉却不同,就好似药味来源并非普通药材,甚至不类药王谷肆意拿她试验的珍稀古怪药材。 晏清微微眯起眼,脑中想起老药疯子那句,天下万物皆可入药,只他喜欢摆弄草药罢了。 除此之外,高明的还有蛊虫等等,因为过于难养,被他摈弃,也只在观察她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丑态时,随口提来与他的药效做比较。 往事不堪回首,晏清眉眼低垂,打量荷包口的绳结。 是她前世自出海的渔夫那里学来的特有手法,他倒是学得快。 晏清基本已经能确认这荷包是夏宸渊主动留下的。 至于他是如何能不惊动客栈之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荷包里头会留下线索。 晏清再瞧一遍光洁的荷包,没找到印记,便直接上手,将绳结打开,意外地挑挑眉。 居然不是她以为的金银之物,而是一小袋五光十色的宝石,且成色极好。 晏清拈起一颗艳红似火的红宝石,略看了看便丢回荷包里,发出一声轻响。 看这宝石的成色、个头,不比他那只匕首上镶嵌得差,这满满半荷包宝石更为难得,他也算是有心了。 晏清提着荷包口晃了晃,宝石轻磕的声响十分迷人。 她微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扯着荷包底一抖,将宝石哗啦一声倒在桌上。 芒种下意识看来,惊得大大都抽一口凉气,啪地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嘴,视线像是黏在那价值连城的一堆儿上,死活挪不开眼。 晏清没理他,自顾将空了的荷包掏出里衬查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拿黑线绣着的平安勿念四字。 绣艺蹩脚,连累得颇有些风骨的字迹也拙劣难看。 晏清无声笑笑,摸出剪刀挑断线头,三两下拆了个干净。 她将不长的黑色线头拿到眼前,细细打量许久,又好玩似的捻成一团,点火烧了。 “什么味儿,好香。” 被宝石晃花了眼的芒种回神,吸溜一下到嘴边的哈喇子,脱口说了句。 晏清亲眼见那黑线烧成灰烬,又扫进茶杯里的残茶中晃两晃,突然递给芒种 “喝了它。” 芒种乖巧地接过,先凑近鼻尖闻闻,又说声好香,抬手就把半杯凉茶吞下。 “怎样” 晏清好奇地问。 芒种咂咂嘴,意犹未尽道 “香,小的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茶,谢主子赏赐” 晏清仔细察看他的面色瞳纹,没看出不妥,不再纠结,随手捡了些小手指肚大小的红宝石丢给他。 “宸公子赏你们一家的,好好收着。” 芒种慌忙来接,差点抛了手中杯子,喜不自禁道 “小的谢主子赏,谢宸公子赏” 晏清莞尔 “拿去叫你娘收着吧。告诉张叔,用过朝食即刻启程。” “哎” 小厮捂紧宝贝,摇头摆尾颠颠跑开。 晏清慢条斯理将宝石收进荷包,状似不经意将方才用过那枚茶杯扫到地上,啪地一声碎裂。 她眉目微动,怕踩到碎片伤了脚似的,跳下椅子远远避开到床榻里,窸窸窣窣翻行李藏荷包了。 不一会儿工夫,张叔张婶一家齐齐过来谢恩。 几人简单吃完朝食,很快收拾行李上路。 客栈拐角处露出两道身影,默默看着那辆大马车轱辘轱辘去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面黑嘴阔的玄衣汉子操着奇怪的口音,低声问护在身侧的少年。 夏宸渊早已摘下眼前黑布,尽力眯起腥红的双眼眺望。 “她本慧黠无双,若真猜到些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玄衣汉子不再多说,耐心等那马车远去,不见了踪影,这才催道 “走吧。” 夏宸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瘟疫 半月后。 “主子,宸公子不见了,就留下这个。” 天不亮,芒种咚咚咚跑来敲晏清的房门,大呼小叫着扰人清梦。 晏清向来醒得早,简单梳洗束发后,满意地对着铜镜中雌雄莫辨的小公子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踱步去开房门。 “好了别吵,有话进来说。” 门突然打开,芒种拍门的手落空,差点打到自家小主子身上,幸亏小主子长得矮,否则他又要挨爹娘的罚了。 “主子。” 芒种吓了自己一跳,忙收回右手,规规矩矩跟在后头进了屋子。 说来也怪,每次到了主子面前,他都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可明明主子年龄比他幼小,个头没他高壮,也从来不发脾气,可他就是犯怵。 难道这就是爹说的贵人风范主子可真会投胎。 现在他们一家子跟了主子,以后也能飞黄腾达,做人上人吧 芒种怀揣着美好愿景,记着爹娘连日来的提点,努力做出个既沉稳又伶俐的模样来,恭敬地双手将宸公子房里落下的一只荷包奉上。 “主子,宸公子不见了,屋里整整齐齐,不像是遭了贼,就留下这个荷包,其余行李也全都不见了。” “小的仔细找过,就连昨儿个晚上才使过的牙刷子跟擦脚巾都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刻意收拾过,不然谁会拿这些小玩意儿啊。您看” 晏清赞许地看他一眼。 “做的不错,心挺细的。” 芒种立时咧开嘴,傻气地挠挠头 “谢主子夸奖我去倒水。” 半大小子眼珠一转,把荷包往桌上一放,过去端铜盆里用过的洗脸水。 他这活计讨得巧,既不妨碍主子瞧荷包里的物件,万一不方便他瞧呢对不;又能就近听候主子吩咐,随传随到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晏清没在意小厮这点小心机,拿起那枚眼生的靛蓝绸布荷包,入手沉重,且附着有淡淡的药香。 这药味有些特殊,跟她给夏宸渊开的方子可不一样。以她前世在药王谷耳濡目染大半年光景的菲薄见识,只能隐隐觉出不寻常。 而正是这份不寻常,才更耐人寻味。 晏清作为百年来唯一一个清醒着走出药王谷的药人,即便未能久病成医辩证开方成国手,自认在辨认药材一途还有些见解。 这样说亦有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嫌疑。她其实就是被药味熏熟了灌顶着了,所以一闻到药材味便敏感到呕心想吐罢了。 但这个香囊给她的感觉却不同,就好似药味来源并非普通药材,甚至不类药王谷肆意拿她试验的珍稀古怪药方。 晏清微微眯起眼,脑中想起老药疯子那句,天下万物皆可入药,只他更喜欢摆弄草药罢了。 除此之外,高明的还有蛊虫等等,因为过于难养,被他摈弃,也只在观察她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丑态时,随口提来与他的药效做比较。 往事不堪回首,晏清眉眼低垂,打量荷包口的绳结。 是她前世自出海的渔夫那里学来的特有手法,他倒是学得快。 晏清基本已经能确认这荷包是夏宸渊主动留下的。 至于他是如何能不惊动客栈之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荷包里头会留下线索。 晏清再瞧一遍光洁的荷包外皮,没找到印记,便直接上手,将绳结打开,随即意外地挑挑眉。 居然不是她以为的金银之物,而是一小袋五光十色的宝石,且成色极好。 晏清拈起一颗艳红似火的红宝石,略看了看便丢回荷包里,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看这宝石的成色、个头,不比他那只匕首上镶嵌得差,凑齐这满满半荷包更为难得,他也算是有心了。 晏清提着荷包口晃了晃,宝石轻磕的声响十分迷人。 她微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扯着荷包底一抖,将宝石哗啦一声倒在桌上。 芒种下意识看来,惊得大大倒抽一口凉气,啪地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嘴,视线像是黏在那价值连城的一堆儿上,死活挪不开眼。 晏清没理他,自顾将空了的荷包掏出里衬查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拿黑线绣着的平安勿念四个小字。 绣艺蹩脚,连累得颇有些风骨的字迹也拙劣难看,难认出谁的手笔。 晏清无声笑笑,摸出剪刀挑断线头,三两下拆了个干净。 她将不长的黑色线头拿到眼前,细细打量许久,又好玩似的捻成一团,点火烧了。 “什么味儿,好香。” 被宝石晃花了眼的芒种回神,吸溜一下到嘴边的哈喇子,脱口说了句。 晏清亲眼见那黑线烧成灰烬,又扫进茶杯里的残茶中晃两晃,突然递给芒种 “喝了它。” 芒种乖巧地接过,先凑近鼻尖闻闻,又说声好香,抬手就把半杯凉茶吞下。 “怎样” 晏清好奇地问。 芒种咂咂嘴,意犹未尽道 “香,小的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茶,谢主子赏赐” 晏清仔细察看他的面色瞳纹,没看出不妥,不再纠结,随手捡了个小手指肚大小的红宝石丢给他。 “宸公子赏你们一家的,好好收着。” 芒种慌忙来接,差点抛了手中杯子,喜不自禁道 “小的谢主子赏,谢宸公子赏” 晏清莞尔 “拿去叫你娘收着吧。告诉张叔,用过朝食即刻启程。” “哎” 小厮捂紧宝贝,摇头摆尾颠颠跑开。 晏清慢条斯理将宝石收进荷包,状似不经意地将方才用过那枚茶杯扫到地上,啪地一声碎裂成渣。 她眉目微动,怕踩到碎片伤了脚似的,跳下椅子远远避开到床榻里,窸窸窣窣翻行李藏荷包了。 不一会儿工夫,张叔张婶一家齐齐过来谢恩。 几人简单吃完朝食,很快收拾行李上路。 客栈二楼拐角处露出两道身影,透过窗子,默默看着那辆大马车轱辘轱辘去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面黑嘴阔的玄衣汉子操着奇怪的口音,低声问护在身侧的少年。 夏宸渊早已摘下眼前黑布,尽力眯起腥红的双眼眺望。 “她本慧黠无双,若真猜到些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玄衣汉子不再多说,耐心等那马车远去,不见了踪影,这才催道 “走吧。” 夏宸渊攥紧腰间荷包,那里头有他偷割掉的她的一绺发。 “待她离了这里,再施计策。” 他将黑布缠上双眼,似是裹住他所有懦弱不堪,再无破绽可寻。 玄衣男子轻笑一声道 “放心,交给我,必不连累你的小救命恩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钦犯在逃 “瘟疫确定” 晏清睁圆一双猫眼,不可思议地问。 过来讨水喝的路人擦把嘴,嗐一声答 “这还有假我得到的消息早,片刻不敢耽误,收拾行李带着家小,锁上门就来投奔城里我三舅姥爷家了。” 他抬起袖子擦把脸,又讨要了碗热水递给妻儿,继续说道 “这事瞒不住,谁也不傻,后头逃难的马上就追上来了。小公子你也别耽搁,赶紧归家去吧,外头不安全。” 晏清眉头微皱,小嘴抿得死紧。 这不对,瘟疫怎么提前俩月爆发了难道她记忆出错了 应该不会。 小时候这段举目无亲的艰难日子,可说是铭心刻骨,尤其还捡了第一个相依为命的同伴红缨,她绝不会记错。 既然记忆没错,那只可能是,她改变了这命定的一劫。 晏清抿抿嘴角,眼睛亮得瘆人。 从没有任何一刻令她如此笃定,她真的活转过来,且可能活到寿终正寝 她都死而复生了,命运当然是可以改变的 “多谢提醒,那我们这就要上路了,告辞。” 晏清礼貌作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马车。 瘟疫来了,狼心狗肺红缨在等着她,她迫不及待要去会会故人了。 张叔一家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未用完的午餐,将明火浇灭,驾起马车起程。 “怎么又闹起瘟疫了呢前几天才降下天火,晴天霹雳震得山响;要不是随后下了一场大雨,只怕一座山头的林子都要烧着。” 张婶把车厢里的东西简单归置了下,边捧着个菜团子继续吃,边叹气摇头 “世道不太平哦。” 晏清倒了杯青草茶喝着消食,闻言抬眸打量她一眼,问道 “婶子,大灾将至,百姓受苦,肯定有很多人吃不起饭买不起药。我手里有些银钱,想做点善事,你有可靠的人手吗” 张婶闻言愣了愣,随即眼里充满感动,冲她柔柔一笑,便连贯穿左眼的一道旧伤疤都显得不那么狰狞。 “主子心善,您这可是问对人了。” 她朝马车外的丈夫喊了声问 “当家的听见没,主子要人手呢。” 车辕上抱着烤鸡腿啃的芒种茫然抬头,嘴边油汪汪的,张嘴想问又赶紧闭上。 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张泉甩一记空鞭,叱了声驾,令拉车的大黑马跑得更快起来,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瞧车厢里的主子一眼,瓮声瓮气跟他媳妇说 “你看着办。” 张婶笑着哎一声,又咬了口手里的菜团子,问对面小大人儿似的主子 “您怎么瞧出来我们还有人手的” 晏清好整以暇地答 “你以为我什么人都收的若不查清你们的底细,我那义兄又怎敢放心留我一个,由着你们护送归家” 她镇定自若地摊牌 “孔雀翎,已故忠义将军樊桩的亲孙女,当年平南侯府叛国一案中遭受牵连,家破人亡。” “你母亲乃是招赘在家的承祀女,不得赦免,不幸罹难。你因在外玩耍侥幸逃得一命,后得老将军部下掩护,辗转逃得性命,隐居至今。” 芒种手里鸡腿吧嗒掉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车厢里的母亲。 他娘,竟然还藏着这样惊人的身世那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进京,不会被抓捕么 还是说,爹娘早就准备好要大闹京城,替外祖一家报仇 那他这点微末武艺可能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爹娘的后腿 半大少年心中惊涛骇浪,所幸平时爹娘的严厉教训起了作用,倒没叫他慌了手脚,还能沉稳坐着,仔细观察他娘神色。 孔雀翎被叫破身份,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带笑看了不大点的小主子一眼,又扭头去瞧外头的儿子,忍不住又生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念头。 真想把这傻小子塞回肚子里重造 芒种被他娘这失望的眼神看得一哆嗦,下意识挺直腰背坐好。 再想想他娘分给主子那枚赞许的眼神,小少年禁不住委屈,到底谁才是他娘亲生的不带这样埋汰自己亲儿子的。 震惊之下头脑愈发灵活的小少年,哀怨地瞥了胸有成竹的小主子一眼,脑中蓦地灵光一闪 既然他娘这么牛气,却反常地特别痛快地认下一个主子,难道,莫非,该不会,是在打着借主子身份做幌子的主意 平南侯府叛国案,就连他都知晓,直到现在朝廷还都没给平反他们一家就是货真价实的钦犯在逃,捉去要被砍头的 主子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还肯收下他们,还明目张胆带他们进京这可是窝藏钦犯的重罪,同样要杀头的 还是说,主子想骗他们进京,然后将他们卖给朝廷好立功那何必提前捅破窗户纸 爹娘到底怎么想的,是要借着主子仆人的身份洗白,还是借机报仇,顺便把他托孤给主子 小少年脑子里一团糟,木然听着车厢里头的谈话 “张泉,人送外号赛孟尝,实则是忠义将军四大家将张福生之后人。其为人急公好义,收拢了当年惨案侥幸活下来的遗孀孤儿,并忠义将军手下退伍的老弱病残,隐居南山村,我说得可对” 张泉夫妻脸色齐齐变了。 “这些事情你从何知晓” 张泉握紧手里马鞭,鞭梢轻轻颤动,如灵蛇吐信,须臾就能缠上谁的脖颈狠啮一口。 芒种大气不敢喘,额头隐隐现出细汗,拳头攥得死紧。 晏清笑笑,神色如常。 “别紧张。我若有歹意,便不会将身家性命托于你一家之手。再说我只一人,你们全家都在,还怕打不过我” 坐她对面的孔雀翎身体紧绷面色严肃,那道疤痕再度狰狞起来,透着异样的红。 “不,主子虽年幼,但既然敢孤身在外行走江湖,必定艺高人胆大,愚夫妇不敢断言必定是你的对手。” 芒种听他娘弱了志气的话,嘴张了张又闭上,没敢反驳,只是也跟着握紧了腰间软剑,只待一个不对,便跟爹娘一齐暴起御敌。 晏清赞许地笑笑 “头脑清醒不轻敌,不错。” 她夸了一句,笑着摇头 “用人不疑,不管你们以往是何等身份,从我收下你们那刻起,你们就是我的人。” “我若想害你们性命,何必等到现在我说了,我想做善事,需要人手,而我信得过你们。我说得够清楚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