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 正文 上架感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方才登录作者专区,才知道,今天上架…… 于是,我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似地来写一下这个通知意义的感言。 之前《紫华君》上架时,兴奋的感觉压倒了一切,这一次,除了愕然,我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先说点现实的,这次易楚签的是分成合约,简而言之,各位朋友订阅,我才有钱,如果没有订阅……我就只能灌西北风了! 说实话,本文不算大众向的作品,除了对历史进程进行yy外,大致情节是固定的,易楚又是对历史细节考据过头的人,订阅成绩嘛,我有心理准备,但是,在此还是恳请各位,尽可能订阅吧! 如果实在是订阅有困难,也请各位不要在盗贴站看过了,又跑来指教!——很伤人啊! 回过头说说最初写这篇文的动机吧! 易楚最喜欢的汉武朝,卫青、霍去病的光彩足以夺走前后百年的一切注目,但是,在研究巫蛊那段让人恨不得把野猪与钩子等人碎尸万段的历史时,霍光、金日磾便无法忽视了,当把相关的人物、事件放到一起时,昭帝与宣帝的时代也就被包括了进来。 作为女性,自然也不免关注那个时代的后妃,上官就这样进入了我的视野。 一个很模糊的人物,看不到任何的个性,但是,《后汉》中,她被与吕后相提比论,因为,整个西汉,只有吕后与她真正拥有废立天子的权力,也这样做了,甚至于可以说,与吕后近于暗杀的手段相比,她的作法更加光明正大。 因为霍光的强势,她的作用被掩饰得一干二净。 我很喜欢一句话——历史比小说更传。 六岁封后,九岁父族被诛灭,她安居椒房直到天子驾崩。十五岁成为皇太后,三个月后,又被尊为太皇太后。二十一岁母族被诛灭,她却依旧未受任何影响,五十二岁崩。 哪一部小说敢这样设定女主的经历? 如果说,上官家谋反时,她因为是霍光的外孙女而得以幸免,那么,霍氏谋反时,作为霍氏枝属中权力最显赫的一员,她为什么仍然安然无恙?不仅是安然无恙,五凤元年,宣帝为皇太子行冠礼时,“皇太后赐丞相、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帛,人百匹,大夫人八十匹,夫人六十匹。”这种记录,我在汉史中没有找到第二例。 不少朋友应该看过《大汉嫣华》,与张嫣相比,上官恐怕还不能说是完全清白无辜,在许平君的死亡中,她究竟有没有起到相关的作用,很难说,但是,最显而易见的是,在最初,她是想立霍成君为皇后的。 有高祖血统、毫无恶恋的张嫣在文帝即位被幽禁北宫,死后甚至没有起坟,而上官呢?在元帝即位两年后才驾崩的她,陵园规制却超过了昭帝。 以上已经足够我联想yy的了,更不要说,如果从卫霍两家这边算辈份,事实上,上官与宣帝才是同辈。 我不知道这篇文会让我写到何种程度,只能说,如果喜欢从历史中字句间寻找隐晦的可能的真实,那么,请不要错过本文,我尽力还原我心中的历史真相。 无论如何,感谢所有支持本文到现在的朋友,没有你们,本文恐怕连上架都是个问题,因此,真诚地希望各位朋友继续支持本文!(脸红地说,绕回原点——还是订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小人物琐记(9月17日更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接受smilekiss的提议,介绍一下大家可能不熟悉的历史上小人物。 不定期更新,不按出场顺序,各位可以回贴说明,对哪些人物感兴趣。 —————————————————————— 1、长御倚华 正文恰好写到这位重新出场,就从她开始吧! 这个女子在史中的记录只有一句—— 《汉.武五子传》记“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 长御,亦称女御长,汉代皇后宫内女官名,宫女之长。 《汉.武五子传》如淳注引《汉仪注》云:“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 《汉.外戚传》晋灼注引作“有女长御,比侍中(官)”。 《汉仪注》记“有女长御,比侍中。宫长岂此邪?” 《汉旧仪》记“女御长如侍中”、“掖庭令昼漏未尽八刻,庐监以茵次上婕妤以下至*,访白录所录,所推当御见。刻尽,去簪珥,蒙被入禁中,五刻罢,即留。女御长入,扶以出。御幸赐银镮,(案:太平御览服用部引作“宫人御幸赐银环”。北堂钞仪饰部引“环”上有“指”字。)令得环数,计月日无子,罢废不得复御。” 侍中,掌侍从左右,无员。 《汉官旧仪》记:“侍中,无员。或列侯、将军、卫尉、光禄、(将)大夫、〔七〕郎为之,得举非法,白请及出省户休沐,往来过直事。” 首先,只有皇后可以有长御,既然与侍中相比,可见能出任此职的肯定是皇后的亲信,而且肯定不只一人。 其次,汉代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出嫁。”(《汉旧仪》) 《汉.外戚传》注曰“宫人者,省中侍使官婢,名曰宫人。非天子掖庭中也。” 侍奉的宫人与掖庭中的天子后宫是不一样的,而且,因为是奴婢,她们年纪大了,可以出嫁,却不能离开皇宫,甚至还要担当一定的工作,教导新进的宫人、侍奉在宫中的侍中等等。 因为找到更多的资料,我只能将侍奉皇后的长御划入宫人的范围,作为官奴婢出身,而不是良家子。 东汉的不好说,但是,西汉的皇后肯定都有长御,而倚华是唯一被正史记下的名字,而这段简短的记载也着实看不出她为何有此荣幸。 也许可以推测,她并没有在兵乱死去,而是在事后被调查,因此被记录下了她在巫蛊之祸中的作为。 2、冒充前太子的成方遂或者张延年。 在《汉.昭帝纪》中,他被记为张延年。 在《汉.隽疏传》中,他被记为成方遂, 这个人的情况很清楚,却也很多不解之迷。 刘据兵败后,“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那个说他长得像卫太子的太子舍人是谁?如何逃过那场变乱? 或者,更该探讨的是,长得像一个起兵失败后自杀的太子,对一个平民来说,会想到冒充太子以得富贵吗? 究竟是相像到何种程度,才能让满朝二千石以上的官吏连质疑都没有,只是沉默? 或许,巫蛊之祸后,朝中原有的高官的确不多,但是,尚有上官桀、桑弘羊、甚至是张安世等等一众人,而且,刘据曾经数次在刘彻出巡时,主持京中事务,并不是纯粹的养在深宫的储君,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位于城外的博望苑。 在文中,我选择最简单的解释,但是,在这个人、这件事上,仍然有太多让我无法想通的疑问了。 3、阴谋中的郭穰 (本来是计划写周阳氏,但是,夏日的柳树~点了郭穰,今天就来说说这位小人物。) 《汉》中郭穰出场两次。 第一次是在《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中—— 其明年(征和三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出击匈奴,丞相为祖道,送至渭桥,与广利辞决。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是时,治巫蛊狱急,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数有谴,使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有司奏请案验,罪至大逆不道。有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将军妻子亦收。贰师闻之,降匈奴,宗族遂灭。 第二次是在《魏相丙吉传》中—— 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 当然,第二次出场在《宣帝纪》中也有记录—— 巫蛊事连岁不决。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狱系者,轻、重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狱,吉拒闭,使者不得入,曾孙赖吉得全。因遭大赦,吉乃载曾孙送祖母史良娣家。语在吉及外戚《传》。 《汉.百官公卿表》少府条下记:中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百官志》少府条下有内者令——内者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宫中布张诸亵物。《汉官仪》:“内者,主帷帐。” 我看过一些资料将内谒者令与中谒者令等同,问题是《百官志》少府条下记:尚令一人,千石。本注曰:承秦所置,武帝用宦者,更为中谒者令,成帝用士人,复故。掌凡选署及奏下尚曹文众事。《汉.百官公卿表》也记录:成帝建始四年更名中谒者令为中谒者令,从《汉》的记录的看,我觉得中谒者令应该是与中令等同,而不是被称内谒者令。 那么内谒者令是什么职位? 《百官志》大长秋条下有中宫谒者令一条——中宫谒者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中宫谒者三人,四百石。本注曰:宦者。主报中章。 大长秋是从皇后的官职,秩两千石。作为大长秋下属的中宫谒者令与中谒者令显然不同,我在文中便将内谒者令等同为中宫谒者令。 虽然两个官职都是秩六百石,但是,地位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两年的时间中,郭穰从内者令变为内谒者令,只是多了一个字,可是,怎么加上那一个字呢? 就看看记录吧! 作为内者令,一个只是掌宫内布张诸物的宦者,他却向皇帝检举了丞相夫妇的大逆之举,他是如何得知的,我们已不得而知,但是,这次检举的结果很明显,刘屈氂族,李广利族,可以说,直接导致了昌邑王彻底与帝位绝缘,那么得益者是谁? 其它帝位继承人。 已经就国多年的燕王、广陵王有这个本事吗?昭帝即位时,燕王自陈自己“束带听政三十余年”,元狩六年封王,即使是刚刚封王即就国也就是三十一年而已,而且,他们的生母显然也是无宠的,能让内者令听命吗? 显然,嫌疑最大的还是当时就是宫中、深得皇帝宠爱的钩弋夫人。 如果从母族依恃来说,当时昌邑王的依恃甚至是胜过太子刘据的,在储位的竞争力上,刘弗陵与昌邑王的优劣一目了然。 可是,郭穰的行动彻底破坏了这一切。 作为得益者,能给予什么样的回报呢?少府属吏毕竟是朝廷官员,需要皇帝的同意,而皇后属吏呢?必须承认,在当时的情况下,赵婕妤已经是后宫第一人了,安排一个六百石的职位,在后位虚悬的情况下,对她有多难呢? 我觉得还是说得通的。 后元二年的天子气事件是一个永恒的谜团,作为唯物主义者,我只能从人为的角度猜度这件事情。 因为很巧合地,又是这个郭穰来到的宣帝所在的郡邸狱,几乎可以说,天子气中的阴谋已经是*裸的了。 虽然不明白是谁,又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对付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毕竟从武帝的反应看,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曾孙也在被诏要杀的范围之中,若说他当时已经考虑传位这个曾孙,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尤其是后元二年,武帝幸五柞宫时,钩弋夫人已死是无疑的。 如果不是有某些诡异的巧合,认定这件事是针对皇曾孙的,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很诡异的是,这件事的结果竟然是对宣帝有利的,不仅被赦出狱,甚至可以说,能够得到属籍宗正的遗诏,恐怕也与此事不无关系。 要知道,只有属籍宗正才能算是宗室,并享有宗室的一系待遇,这一点几乎是日后宣帝能够即位的根本。 于是,换个角度来说,郭穰可以算是宣帝的恩人了(笑~~)。 对郭穰,我的看法其实也是不断动摇的,不知道各位朋友的看法是怎么样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写在卷五之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卷五写完了,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看了大家的留言,也看到了大家的支持…… 我是真的想开新文了,但是,这篇文又让我舍不得,与架空背景不同,在这篇文上,我真的是用尽了心血,所以,真的很难放弃。 事实上,今天(看时间,已经是昨天了)写到上官桀倒地,写上“本卷完”,也就意味着我要继续写卷六了。 所以,结论是——暂不开新文了! 我本来真的以为喜欢这篇文的朋友不多,现在,倒是让我知道了,本文比我想像的要受欢迎一些…… 我就继续磨本文吧~~~希望让各位朋友看到我的进步~~~ 最后,因为要赶在十二点前更新,匆忙中,也没有顾得上别的,就先在这儿感谢wzlj1990的打赏与全订阅了~~~ 另外,e+fire,被你一说,我对夏汐澜的文有了新的设定……泪啊……填坑时,新坑就是诱惑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地节四年的序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孟秋七月的深夜,暑热依旧,长安城内笔直的大道上骤然响起大队人马奔驰的喧嚣声,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无数高官贵胄被那充满杀意的喧哗声惊醒,再难安枕。 喧嚣骤起的同时,未央宫的角楼上,大汉的当今天子刘询默默地注视着宫墙外渐行渐远的执杖明火。 尽管他神色一派安然沉静,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侍中史高却看得清楚——天子按住窗棱的双手上竟是青筋毕露——心中暗惊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位年轻的天子。 正在踌躇之际,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史高警觉地转身,右手紧按剑柄,待看清来者是之前去宫门传诏的侍中金安上,才稍稍缓了心神。 “主上,宫中各门皆奉诏禁闭。”金安上并没有入内,而是在门前躬身禀告。 史高转头看到天子,却见刘询缓缓松开手,默默点头,竟是没有其它吩咐了。 良久也不闻天子开口,金安上抬头望了天子一眼,但是,角楼只有墙角亮着一只油灯,光线昏暗,刘询又正好站在阴影中,他着实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不过,如此情势危急,他实在不敢冒险,犹豫片刻,便沉声开口:“主上,长信宫权重……” “朕自有决断!”刘询很干脆地截了他的话头。 金安上无奈,只得闭口不提,史高却皱眉跪下:“主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够了!”刘询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其中无庸置疑的冷冽更加明显,令史高与金安上再不敢开口,只能默然低头。 黑暗中,透过角楼狭小的窗口,刘询依稀可以看见西边的长乐宫中闪动着点点灯光,心神不由恍惚,却只有刹那工夫。 “诏:长乐卫尉务尽职守,一应人等,无朕诏命,勿内长乐宫。” 天子沉稳的声音让金安上与史高惊讶抬头,随即对视一眼,又俯身参礼:“敬诺。” 长安城内喧闹了一夜,天子便在高高的宫墙上听了一夜,直到东方欲晓,才在金安上的劝说下返回寝殿。 对长安城中的居民来说,哪怕一夜无眠后,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有职司在身的人却仍然不得不出门。当今天子亲政以来,励精图治,五日一朝,躬亲听事,丞相尚不敢懈怠,公卿百官又岂敢不奉职守? 重重高门陆续打开,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在在自家门阙前停了一步,才缓缓走出宅第,登上车驾,沿着直达宫门的大道,前往未央宫北阙。 尚未看见宫门高阙,大道两旁骤然增加的卫士让不少官员心中登陆时一寒,待看见宫门前的高阙时,不少官员又是一惊——未央卫尉亲自站在司马门前,监督司马等属官察验每个入宫官员的名籍。 这本是例行的程序,但是,由卫尉亲自负责却是少有的,一般只会见到公车司马或者卫侯在此察验名籍,以防官员阑入。 ——这可是非同寻常了! 自从地节二年,大将军霍光过世,朝廷上的局势便愈发地晦暗不明,百官离中枢越近,便越发觉得当今天子高深难测,心中自然是惶恐惊悸,昨夜那般声响,再看眼前的情形,谁能不往最坏的情况上联想? 说不清缘由,总之,不少官员的第一反应竟是出地一致——谋逆! ——只怕长安城又要有一次血流成河的惨变了! 任职太仆的建平侯杜延年也不例外。 听着旁道上马车内传出的窃窃私语声,他心中不由烦乱,蓦然想通前后的关节,不禁又是一阵颤栗,却也立刻有了决断,低声吩咐前舆驾车的御者:“去长乐宫!” 御者是他的亲信私属,闻言虽是一怔,手上却没有缓半分,立刻拉动辔绳,驱使车前的两匹马调头向东而行,由甲第间的夹巷直达夕阴街,再沿着那条大街向北便到了北宫与武库之间的太常街,这时,就可以看到长乐宫的宫墙与高耸的西阙了。(注1) 自高祖将整个宫廷迁入未央宫,长乐宫虽然仍是皇宫,但是,地位显然不及未央宫。自孝惠之后,长乐宫便一直作为太后宫,尊荣无匹,尽管有高后吕氏与孝文后窦氏权倾朝野的先例,却仍旧是后宫,不是正朝所在,直到今上以旁支入继大统,才初置长乐屯卫,并仿未央宫之制,设立了长乐卫尉一职。 霍光在世时,长乐卫尉是他的女婿邓广汉。地节二年,霍光过世之后,民间盛传恭哀许皇后系遭霍氏毒杀而亡,皇帝虽未追查,却借故将霍家枝属的兵权尽夺,全部交由其亲信的外戚子弟掌管,长乐卫尉也换成了恭哀皇后的叔叔许舜。 杜延年是霍光的亲信嫡系,来长乐宫自然不是想见许舜,他要见的是长乐宫现在的主人——上官太后。 以大汉制度来说,皇太后有废立天子之权,可以说,长乐宫之主才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霍光既薨,今上躬亲理政已有两年,杜延年也不会奢望,皇太后一封诏即可行废立之事,他来这里,所求的不过是自保。 虽然并未经过紧邻北阙的宣陆侯第,但是,杜延年看得清楚,已是入朝的时间,宣陆侯第依旧门扉紧闭,宅第四周又有执金吾的士卒驻守,再联想昨夜的动静,杜延年揣测,十之*是霍家出事了! 出乎意料?完全没有! 来长乐宫的一路上,杜延年早已将前后想得一清二楚,对霍氏的下场竟是半点意外都不觉得。 ——霍光薨后,霍家上下不思收敛,嚣张跋扈更盛往昔,他们这些霍氏旧人劝也劝了,谏也谏了,竟是没有半点效果,只能慢慢疏远霍氏。只是,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标着霍氏的名号,岂是三五年内就能让人淡忘了? 想到这儿,杜延年忍不住又长叹一声,还没从无奈的情绪中解脱,马车一个急停,他虽然一直扶着铜制的车较,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冲,胸口正撞上前面的辕木,几乎痛呼出声。 “怎么回事?”虽然恼火,但是,杜延年很清楚自己的御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行事。 “建平侯有礼。此时,君当往太仆寺而行,不知为何竟往长乐宫而来?”车前响起带笑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长乐卫尉许舜。听到杜延年的声音,他也不等御者开口便径自与杜延年打了招呼。 杜延年心中一凛,随即微笑而立,对许舜拦车阻道的行为视而不见,语气温和地解释:“前日中太仆上报,长乐宫新入舆马参差不齐,虽已令大厩令立即处置,延年犹觉不安,故亲来察看。” 舆马之事是太仆的职份,杜延年认为这个理由应该是挑不出破绽的,却不料许舜虽是无从反驳,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不肯退让半步。 “长乐卫尉!”杜延年的脸色一沉,有些动了真怒了。 他是九卿之一,长乐卫尉虽挂着九卿中的卫尉之名,但是,毕竟不比未央卫尉守着卫尉寺,是正经的二千石高官。他方才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许这个姓氏。 “太仆勿恼,舜也是不得已。昨日陛下降诏:未奉皇帝诏令,任何人不得入长乐宫。”许舜也敛了笑容,极郑重地解释。 杜延年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半分,淡淡地反问:“不知长乐卫尉所说的陛下是东宫还是西宫?” 许舜不由怔忡了片刻,随即苦笑,按剑执礼:“太仆是宣成侯的亲信,皇太后岂会将太仆拒之门外?” 杜延年虽然深得霍光的信赖倚重,但是,素来行事低调,与史、许两家的新贵子弟也从未交恶,许舜这番话确是一片好心在提点他。 许舜不知,他这样一说,杜延年却是下定决心必要见皇太后了——霍氏覆灭在即,他不想与舟共沉,便需有新的倚赖、庇护。史、许两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善心,能保证他不受牵连的只有这位皇太后。 “卫尉慎言!”杜延年正色相告,“我朝素重孝悌,卫尉之言岂非陷县官(注2)于不孝?” 许舜立知失言,脸色立时便一片苍白,随即就听杜延年斥喝:“还不让开?” 许舜心惊不已,刚要退步让开,又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连苦笑:“舜职司所在,不敢从太仆之言。”言罢竟是一扬手,宫门卫士立刻围了过来,横戟执铩,气势凛冽。 杜延年见状,一口气堪堪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脸色涨得通红。 “叮!叮!叮!……” 清脆的銮铃声打破了紧张的对峙气氛,让许舜的脸色陡然大变,待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他不由显出惊惶的神色,转身便往长乐宫的西阙疾奔。杜延年也是神色骤变,但眼底竟显出一丝释然来了。 拦在大道上的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继续拦在这儿,还是跟着主官一起回西阙。杜延年却是长吁了一口气,拍拍身前的御者道:“是皇太后仪驾,且避到道旁。” 他是太仆,对两官出行舆驾再熟悉不过,只听响动便知道虽非皇太后法驾,却也是极正式的出行车马。 去向不言而喻。 注1、: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没有太多的争议。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因为无定论,我就自行发挥了一下,将北阙甲第与北宫间的厨城门内大街称为夕阴街,北宫以南,未央宫、武库与长乐宫以北的直城门-霸城门大街称为太常街。 注2:县官,是汉世对天子的称呼,类似宋代称天子为官家。《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司马贞索隐:“县官谓天子也。所以谓国家为县官者,《夏官》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县官也。”《汉·霍光传》:“县官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是。”注引如淳曰:“县官谓天子。”宋·孙奕《履斋示儿编·杂记·人物通称》:“天子可称鉅公,可称县官。”章炳麟《官制索隐》:“有以疆域号其君者,如汉世称天子为县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西阙前的坚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按照礼法,上官太后应该是太皇太后。 她是孝昭皇帝的皇后,孝昭皇帝早逝,朝臣议立昌邑王刘贺,刘贺继位后即尊其为皇太后,但刘贺即位仅二十七天就因昏乱无道而被废。随后,朝廷议定所立,共推卫太子之孙,也就是当今天子,以孝武皇帝曾孙入继帝统。今上即位,按制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可是,不久,便以故昌邑王不入帝统为由,仍称其为皇太后。 无论是被尊为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她都是大汉最尊贵的女性,即使今上与皇后皆比其年长,皇后更是其亲姨母,在她面前也必须称臣行礼。 大汉天下,她真想做什么,连天子都没有办法阻止,何况许舜只是区区的长乐卫尉,说得浅显通俗一些,他也就是长乐宫的看门人,但是,史高之前来传诏时就暗示了他——最好也别让皇太后出宫,这会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了。 宫门原本就是敞开的,许舜还没进三出阙,就见先行的导骑徐徐而出,直抵宫门的直道上,紫罽軿车在卤薄、属车的簇拥中缓缓驶向西阙。 一见骑士郎卫,卫士们再无犹豫,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准备迎接皇太后的车驾通行。 “长乐卫尉臣舜昧死拜见皇太后陛下(注1)。”许舜一头冷汗,长跪在道旁。 皇太后车驾行的是驰道,而诸侯王以下皆是无诏不得入驰道,许舜便是想拦也无从拦起来,只能期望素来待下宽容的皇太后不会毫不理会自己的问安。 丝维飘动,毛罽轻响,马车却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最后缓缓行过许舜的身边。 许舜只觉得耳边阵阵雷鸣,胸口又因为心跳的感觉而隐隐作痛,脑中一团迷糊,仅存一丝清明却是无限懊恼——何必如此?反正史高也是暗示,他只作没听懂就是了! 许舜固然是心乱如麻,骖驾軿车中的皇太后又何尝是心静若是止水? 事实上,登车之后,上官太后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听到许舜的声音。没有太后发话,所有人也不敢发话,眼见车驾将出宫门,同乘的长御(注2)实在无奈,伸手扯了一下她腰间的佩绶,她陡然一惊,望向长御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锋利。 长御见她回神,便连忙长跪请罪,脑海中却因此闪过一个念头——毕竟也算是将门出身,平时再温和,神色一动也自有一份慑人的威仪,更何况,她身上还有霍家的血统! “陛下,长乐卫尉在外问安。”顾不得心神尚未镇定,长御连忙解释,还没听皇太后开口,就听身侧年纪更长的同伴冷哼一声:“若是觉得长信宫不好,便请陛下将你送去未央宫如何?” “婢断无此意!”长御惊惶地分辩。对主不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百死莫赎的死罪。 “长御,她也是好心。”上官太后叹了口气,摆手制止年长女官的追究,“停车吧!” 年轻的长御刚要起身出去传诏,却被年长者一手按住肩背,动弹不得。 “皇太后陛下,此刻停车,只怕陛下便出不得宫门了。”年长的女官担忧地劝道,“还是不理会为好。” 上官太后没有立刻回答,双手缓缓摆弄腰间系着淳黄圭的四采黄赤绶,过了一会儿,才轻轻一笑:“无妨。许舜既然没有封闭宫门,可见断无县官诏命。” 年长的女官微微皱眉,却没有再坚持,松开手便起身出去,竟是亲自去传诏了。 车身稍稍震动了一下,缓缓停下,长御松了口气,却听年轻的皇太后淡然言道:“既无背主之心,便不要思虑过多,以致言行失了分寸。” “谨受教。”长御再次低头行礼,前额紧紧抵在车内铺着毛毡上。 ***** 车驾停下时,许舜差点瘫倒在地,幸好他身后一个卫士见机得快,悄悄扶了一下他的背,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随行宫人搬来登车木阶置于车舆后户下,过了一会儿,车门微启,一名看上去年岁不小的长yu女官走出车舆,站在木阶上,朗声而言:“皇太后诏:长乐卫尉免礼。”却是看都没有看许舜一眼,言罢便对肃手立于车旁的宫人道:“其它无事,起驾!” 许舜一个激灵站起身,奔到皇太后所乘的紫罽軿车旁,急切地言道:“皇太后陛下,臣有事禀奏,请陛下准予晤对。” 传诏的长御正转身要进车舆,听到许舜的急语,不由冷笑转身:“陛下出行岂是无事?长乐卫尉……” “许君可待朕(注1)返驾再行禀奏。”上官太后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温文如水,许舜却不敢再争。 自从地节二年接替邓广汉任长乐卫尉,许舜才渐渐熟悉上官太后。他很难对别人说清楚上官太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确,与之前他所听到的传闻一样,上官太后待人温和,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对一应起居诸事都没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可是,越熟悉,他越觉得这位皇太后绝对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那样——只是霍光手中的傀儡。 好几次真正与她晤对时,他总是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年轻的皇太后,而是那位已经过世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无论霍光的态度多么温和,许氏子弟都始终战战兢兢,仿佛有利刃抵在背后,心中充满令人焦虑难安的危机感。——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皇太后总是让他感到一种相似的、隐约却挥之不去的强大压迫。 ——是因为久居高位而自然而然具备的气度吗?许舜不敢确定。 无论如何,现在,许舜没有勇气反驳她的决定。 看着长御走到入车舆、宫人撤去木阶,眼见车驾即将启动,许舜想着皇帝的诏令与史高的暗示,终于鼓起勇气,沉声言道:“皇太后陛下,昨夜侍中史高传诏:无县官诏命,无论何人皆不得入长乐宫。臣恭请陛下三思而行。”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车驾内外,听到的人绝对不少,因此,车驾没有动,随行的宫人面面相觑,更有不少人呆立在原地,神色僵硬。 诡异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良久,反正许舜只觉得自己贴身的丝袍已被汗水浸透了,才听到上官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十分困惑的语气“许君要朕三思什么?” 许舜一愣,顿觉语塞,却听上官太后很认真地询问:“县官有诏必是有所指,既未相告,必是勿需朕过问之事……君却要朕三思而行……可是许君未将县官诏命说全?” “臣断不敢如此。”许舜泄气地辩解,“臣……臣只是觉得,陛下既要出行,臣还是应该禀明县官此诏……”他总不能说,他跟史高一样,觉得既然皇帝如此下诏,皇太后便最好也不要出长乐宫。 “……许君费心了。”上官太后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语气意味不明,但是意思很明确,“朕正要去见县官,自会问清县官的意思。” 皇太后一行的车驾缓缓驶出西阙,沿东西两宫间的直道驶向未央宫东阙。 许舜站在宫墙上,极目远望未央宫东阙。待看到卫士匆忙行动,皇太后车驾未近宫门,那道高高的宫门已经打开,所有卫士归位执礼,他不由长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慢慢走下宫墙。走过宫门,他忽然发现杜延年的軿车还在,不禁一愣,却快步走过去,不解地道:“建平侯还不去太仆寺?” 杜延年靠坐的车舆的一角,轻轻微笑:“长乐卫尉,君以为延年这个太仆还能做多久?” 许舜微讶,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杜延年笑着吩咐御者:“回家!” 注1:皇太后尊称“陛下”、自称“朕”,并非易楚杜撰,《汉·霍光传》中群臣奏请皇太后废刘贺时即称“皇太后陛下”,《汉·外戚传》中王政君所下的一道诏中有一句是“孝宣王皇后,朕之姑”,《史记》与《汉》中并非只有以上两处原文,因此,可以肯定,西汉皇太后与天子一样,被尊称为“陛下”,正式的自称则用“朕”。 注2:长御,亦称女御长,汉代皇后宫内女官名,宫女之长。《汉仪注》记“有女长御,比侍中。宫长岂此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承明殿前的相遇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太后车驾入未央宫?” 公车司马令的禀奏让史高与金安上同时一惊,对视一眼后,史高上前一步,急切地质问:“为何不先行禀奏?” 公车司马令却是一愣,怔怔地望着史高,随即神色讶异地反诘:“陛下无诏,下官岂敢将东宫车驾拒于宫门之外?有汉以来,从无此例!” 史高语塞,心情却是异常着急,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跺脚,咬牙道:“将皇太后阻在金马门外!” 公车司马令大惊失色,刚要开口反驳就见金安上伸手将史高拉到一边,心中立时一松。 “你疯了!”金安上的脸色也不好看,口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差,“那是皇太后,不是皇后!”他们能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将皇后软禁在椒房殿,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挡皇太后。 史高皱眉,颓然地道:“那你说怎么办?县官对皇太后素来尊崇……她可是宣成侯的外孙女!”言罢,他又是一跺脚:“许舜真是没用!” 金安上也无奈,却不似他一般着急,沉吟了片刻,终是道:“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试着劝劝,决不能硬拦。” 公车司马令听完两人的商议,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却听金安上忽然对自己道:“公车司马令,你去将此事告知内谒者。”他顿时一惊,刚想推托,就听金安上已经转头对史高道:“走吧!去见皇太后陛下!” “去哪儿?”史高一边跟着金安上出门,一边随口问道。 金安上撇嘴:“皇太后素来重礼,难道还会与中宫一样直入陛下的寝殿?自然是去承明殿!” ***** 无论如何,史高与金安上都没有想过自己真的阻止皇太后,当然,更没有想过未央宫中还有谁敢挡皇太后的道。 “……忘了中宫了……”史高眨眨眼,转头对金安上喃语,金安上怔忡地点头附和,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们俩此刻站在未央前殿与承明殿右厢之间的长道上,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承明殿右厢山墙的转角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站在正殿前的众人不会注意到他们。 承明殿位于前殿西北,东为掖庭,西为官署,虽比不得举行朝会大典的前殿与君臣密议机要的宣室阁,但是,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事、官民谒见奏事都是在此处。因为正殿坐西向东,故而以承明命名,也有惕励皇帝勤政的意思。 正是因为承明殿的位置恰到好处,加上连接东西宫门的宫中大道正好从承明殿北侧经过,皇太后入未央宫必然来此。 金安上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皇太后车驾至承明殿必然要从皇后的椒房殿前经过,因此,皇后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怪。 “……她……难道忘了……前几天,陛下刚因为霍氏诸女对皇太后无礼而下诏斥责霍家?” 望着态度咄咄逼人的皇后霍成君,金安上不由抚额呻吟。 “她真的是宣成侯的女儿?”金安上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问。 金家与霍家的交情匪浅,他的伯父与霍光共是孝武皇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他的堂兄又是宣成侯霍光的女婿,他本人也颇受霍光的照拂,对霍光也算了解——不论德行如何,霍光的手段器度都足以令人折服,否则,当今天子也不会甘心蜇服,直到霍光去世才真正亲政。 ——那样一个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不知进退的子孙? 史高哭笑不得:“……这个……应该不存在疑问吧!”至少霍成君的容貌与霍光还是很像的。 尽管这样说着,史高仍然不由自主地多望了皇后两眼。 “不过……皇太后与皇后倒是真的完全不同。”史高的感叹让金安上轻轻点头附和 承明殿前,站在两层高阶上的皇太后身着湛蓝色的锦绣深衣,衣裾领缘皆绣有长寿纹,端庄高雅却也普通,只有腰间的黄赤绶与头上的凤皇爵表明她不是一般的贵女,而是大汉最高贵的女性,与之相比,皇后看上去华贵许多——一珠璧玉饰组成的佩玉戴在真红圭衣外,乌亮如漆的高髻上簪着式样繁复的华胜与步摇,朝阳下,当真是“光彩照人”。 就在这时,皇太后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眼——皇后身上的金玉在阳光下的光彩的确有些刺眼了。 这个动作激怒本来就情绪不稳的皇后:“上官兮君……” “中宫,您是晚辈!”皇太后身侧那名年轻的长御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提醒皇后注意礼法。 啪! 皇后扬手给了那名长御一巴掌,却是正眼都没有看她一下,冷笑着厉声斥责:“我是皇太后的姨母!” 年轻的长御被她这一巴掌打得差点跌倒,幸好旁边那位年长的长御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让她在台阶上重新站稳。 见同伴站稳,年长的长御才松开手,脸色阴沉地看向皇后,断然地截住皇后教训女官的话语:“君统为先,亲统为后,皇后既为天下母,便不当再言亲系!”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才转眼盯住皇太后,歇斯底里地质问:“……今天是不是谁都能教训我了?来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太后蓦然抬眼,宁静的眼神硬是让皇后再无法说一个字。 “皇后,宣成侯已辞世两年了!”皇太后的语气淡漠疏离,好像宣成侯不是她的外祖父,也并非同样是她的依恃一般。 ——沧海桑田,大司马大将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皇太后轻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道惊雷凌空炸响,承明殿前立时一片寂静,神色各异的众人都默默地望着形容娇弱的皇太后,不敢相信这位素来温和柔顺的皇太后会如此轻易地挑开掩盖在一切变故根源上的那仿佛冰纨一般菲薄的大义之辞。 皇后的脸色刷白,片刻之后,她凶狠地瞪向皇太后,眼神凌厉如刀,衬以青白的肤色,显出一种诡异的狂暴之态,不少宫人大骇之下,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才回过神来。 年轻的长御也忍不住向后挪了半步,腿跟立即抵后面的台阶,同时,她身旁那位年长的女官也悄然伸手拦在她的后腰处,她立刻警醒,稍稍转头,向对方表示谢意,唇角刚刚扬起,就感觉一阵劲风扫过自己的脸颊,随即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霍成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暴怒的天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成君!” 天子气急败坏地直入承明殿中庭,惊怒不已,直呼皇后姓名的声音异常尖利,骤然划开承明殿前令人窒息的凝滞死寂。 跟着一身玄黑深衣的天子身后,史高与金安上仍然一脸惊愕,没有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皇后居然就敢对皇太后动手? ——汉承秦制,虽不重宗法,却极重孝道。 ——无论有无血缘,礼法上,皇太后都是皇帝的祖母,是皇帝必须孝敬的长辈。 ——除非皇太后有明显的失德乱法之行…… 别说上官太后居长乐宫,掌太皇太后玺与皇太后玺,便是当年孝文帝即位,孝惠张皇后被幽居北宫,也无人敢妄加无礼。 当众无礼…… ——皇后是不是疯了? 史高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与他并肩而行的金安上随即瞥了他一眼,却听重新跟上的史高低声轻语:“方才君问得真对。” ——她真的是宣成侯的女儿吗? 金安上苦笑,却没有说话。因为脸色铁青的天子已经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惶恐不安地叩拜参礼,皇太后靠在女官身上,肤色苍白的脸颊上已经可以看到红肿的痕迹。 这般情形让刘询的心骤然一紧,他用力握紧双手,才没有立时发作,沉默良久,方一字字地质问道:“霍成君,卿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尔是天下母!尔何有母仪之范?” 刘询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下狂怒的咆哮。 霍成君一骇,立时泪流满面,泪珠一颗颗溅落在青石地面上。 “……陛……陛下……” “噤声!”刘询不耐地挥手,“朕不想听到卿的声音!” 霍成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就在昨日,他还满腔柔情地将自己捧在掌心呵宠,如今却是这般态度…… 委屈、不甘、不信……种种情绪交织着一丝愤怒,让素来高傲的霍成君再无法忍受。她骤然站起,抬手指向刘询身后的史高与金安上,厉声质问刘询:“陛下的近臣不让妾出椒房半步时,可曾记得妾还是大汉皇后?” 刘询闻言挑眉,转眼瞥了两个亲信近臣一眼,抿了抿唇,语气越发地冷了:“尔是中宫国母,本不该踏足此地!” “予是国母,大汉天下何有予不能踏足之地?”霍成君挺直了腰,以同样的冷漠反驳天子。 一听这话,此刻站在承明殿前的宫人,不少人都有昏倒的冲动了。 刘询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被她挑起来,他瞪着霍成君,用冰冷的声音质问自己的妻子:“霍成君,尔想学高后?或者根本就是霍家想学吕氏?” 扑咚—— 终于有宫人承受不住,一头昏倒下去。 霍成君也忍不住颤栗着,连退好几步,瞪大了眼睛望着刘询,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什么形容可怕的东西。 刘询忽然有些不忍了。他其实也清楚,不管霍家其他人如何,霍成君却是不通世故、毫无心机,根本不懂得因势利导、趋利避害。 他刚想开口安慰,就见霍成君的神色陡变,同时,他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直刺入耳:“刘病已,没有我父亲,你能当皇帝?现在,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刘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早已不会为这样的言语懊恼愤怒了。这会儿,他根本连眼都没眨一下,更没有一个字能挑动他的一丝情绪,不过,看看激动难抑的霍成君,他也忍不住皱眉,刚要开口解释安抚,就听一个仿若山涧冰泉的声音划过耳边: “皇后之言谬矣!大将军庙堂定策之功,县官已酬不世之赏,宣成侯堪比伊周之忠,县官亦加空前之恩——何曾有负宣成侯?” 刘询抬头望去,却见两层台阶上,上官太后站得笔直,神色沉静安稳,双目微翕,隐然显出几分深不可测的雍容冷然。 “你教训我?”霍成君愤然质问,指尖直指皇太后,令史高与金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霍成君!”刘询猛然转身,伸手拍下霍成君的手,声音冰冷,“东宫教训不得你吗?”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愚蠢到如此无药可救的地步。无奈地皱眉,刘询心中一动,不由就再次抬眼望向皇太后。 ——她是在激怒皇后吗? 太阳已经升高,早已不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了,七月的阳光炽烈依旧。迎着刺目的日光,皇太后的神色显得十分朦胧,刘询微微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史高与金安上被刘询的举动弄糊涂了,不知天子为何教训皇后教训了一半,却又转头看向皇太后。 史高自知入京时间尚短,一时理不出头绪便悄悄扯了扯金安上的衣袖,等金安上转头,便连忙使眼色询问眼前这东西两宫陛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金安上苦笑,却不便出声,只能示意史高千万不可擅动。 金安上的父亲早卒,他自小便由伯父金日磾抚育。受孝武皇帝遗诏辅幼主的四位大臣中,霍光与上官桀结姻最早,关系最亲,但是,霍光最亲近敬重的却是金日磾。金日磾素来谨慎,又因自己是匈奴人,与朝臣交往很少,对霍光虽不亲厚,却也与众不同。金日磾临终前,两家又正式结为亲家。对霍家与上官家的事情,金安上谈不上一清二楚,却也略知一二。 霍光的七女一子中,唯有长女是元妻嫡出,许配上官桀的长子上官安为妻,先育有一女,便是如今的上官太后。始元元年,其因难产而亡。当时,霍光的元妻尚在世,因此事迁怒上官家,兼之痛惜外孙,坚持将二人接至霍家抚育。直到一年后,这位博陆侯夫人过世,霍光以霍禹之母为夫人,上官安才得以将儿女接回。 从亲疏来说,上官太后是外孙女,霍成君是厶女,霍光理应更疼爱霍成君,但是,金安上曾听堂弟金赏的夫人埋怨霍光偏心嫡长女,疼外孙女胜亲女儿。 因为是家宴上的酒后醉言,金安上也不敢肯定当时自己有没有听错——听他弟妇含混的话语,霍光原本属意让霍成君作昭帝的皇后,对外孙女另有安排,上官安擅自作主将女儿送入昭帝的后宫才是两家反目的主要原因……可是,当初,霍成君从入宫到封后,都没见霍光有任何表示……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霍光在世时,霍家对上官太后的确是毕恭毕敬,金安上隐约觉得弟妇之言非虚——霍光对外孙女恐怕真的不是一般的痛惜宠爱。 正因为如此,他对东宫始终不敢轻视——他不认为霍光会将一个只懂得顺从的外孙女捧在掌心呵护宠爱。 眼前的情形看起来是皇太后在退让,但是,很明显,皇后的处境才真正愈发不堪…… “皇后失礼若斯,臣恭请皇太后训示。” 刘询平稳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金安上立即抬头望去,却见承明殿前,天子郑重揖礼,脸色如雪的皇后连连后退,而两层石阶上,皇太后的神色越发晦涩不明。 刺目的日光下,金安上忽然觉得皇太后的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 两位长御惊呼着上前,堪堪接住骤然不省人事的皇太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废后已成大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七月流火……” 皇太后昏倒后,看着天子近于无措的表现,金安上不知为何,忽然就轻吟了这么一句话。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中的这四字是指夏历七月,天气渐渐转凉,每当黄昏,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人们也就知道暑热将逐渐退去,秋日将至了,绝对不是后世不少人认为的“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意思,更何况诗中的七月指的是太阴历的七月。 史高被天子指派去宣太医,宫人们忙着照顾皇太后,谁都没有听到这位侍中的低语。 话一出口,金安上便惊觉不妥,发现周围仍是一片混乱后,才稍稍安心。 他刚准备随侍入殿,却见众人来回奔走的道旁,盛装华服的皇后由长御扶着,面色如雪,双眼更已仿若死水,毫无光采。 ——天意不可违,大势不可逆…… 金安上顿时恍悟自己为何心有所动地轻吟那四个字了! ——霍成君的皇后之路到尽头了。 看到昔日骄横任性的皇后变成如今这般颓丧绝望的模样,金安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直到现在都没有长大啊! “子侯,主上呢?” 还没有从感慨中回神,金安上便被一个气喘吁吁地直呼自己表字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却见史高拉着太医疾奔过来,一把攀住他的胳膊,拼命地喘息。 “主上在殿内。”金安上下意识地回答,见史高立即便要拉着太医进殿,他连忙伸手拦住。 “是东宫昏倒,不是县官!”金安上无奈地提醒,“太医诊视自有定规,却没有我们擅入的理!” 史高一拍脑门,连连称是。 “史侍中,太医何在?”皇太后身边那个年纪稍长的长御匆匆步出承明殿,一见到史高便急忙追问。 被史高几乎是硬拉来的太医不等史高回话便开口:“诸事有定分,请诊东宫须由太医令派员,女医请脉,太医定诊,太医丞方奉药,实非臣可擅行。” “事有经权!”金安上不悦地反驳,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太医居然迂腐。 金安上是今上的亲信重臣,又出身贵重,连丞相都不会轻易驳他的意思,却不料这位太医看了这位侍中幸臣一眼,语气平静却没有半分转寰:“医事,性命攸关,我等凡人,岂敢擅行?” 金安上还想开口,那名长御却躬身执礼:“太医所言甚是,然陛下昏迷不醒,实不便再有延误,容婢子请县官诏命可否?” 太医不敢再推,只能低头应下,随即又道:“太后既已昏厥,必要女医请脉、察色……” 长御立刻道:“此事便再劳烦史侍中了。”说完便转身入殿。 史高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神,对金安上道:“好大的气派!” ——他好歹也算是帝舅。史家于今上有抚育之恩,与等闲外戚又有所不同,别说宫人,便是昔日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对史家子弟也是客气礼敬,哪有这般随口指派的行径? 金安上拍了拍他的肩,稍稍安抚他,却也催促:“宣太医是主上之命,是你思虑不周。”同时低声道:“这位是东宫当年入宫时,大将军亲简的长御,据说是从暴室挑出来的。” 史高闻言一惊,却来不及再细问,便急忙又往太常寺去找太医令。 这一趟却没有花多长时间。之前,史高听太医令指定了太医,拉着人就跑,太医令阻止不及,只能再派太医丞与女医赶往承明殿,两下正好在途中就遇上了。 太医丞与女医一听说皇太后昏迷不醒,却是比史高还着急,两人几乎是狂奔过去,到了承明殿,若不是金安上在殿门前拦着,两人差点就着履上殿了。 “别慌,尔等的同僚说可能是中暑,应无大碍。”两人在殿前脱履时,金安上低声提点。 两人讶然抬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各自谢了一声。 金安上明白两人为何讶然——如今是七月,虽然暑热没有全消,但是,在午时之前中暑……着实有些离,但是,从那名太医询问的种种情况看,说上官太后是中暑,却也不是妄言…… 既然皇太后在内,金安上与史高便不宜入殿了,两人便在殿外站着。喘息稍定,史高眼光一扫,不见霍成君与椒房殿诸人,便轻声问金安上:“皇后呢?” 金安上微微叹息:“主上传太医先行诊视东宫时,也命中黄门传诏皇后‘停玺绶,无诏勿出椒房。’” 史高不由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主上要废后?” 金安上点头:“应该是的。” 两人对望一眼,立时明白彼此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后宫中,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见彼此这般默契,两人不由失笑,金安上看看左右无人,殿内亦无动静,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史高道:“此事不急,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对霍家的处置。” 史高点头,随即警醒:“东宫若是请赦……” 金安上摇头轻笑:“你观东宫的言行,像是要赦霍家人吗?” 史高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东宫是极其明理通达的人……”金安上意味深长地说。 史高若有所悟地望向承明殿正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 ——他知道,上一次霍光以皇太后诏废刘贺就是在此处…… ——未央宫中恐怕没有哪一座宫殿比承明殿更能彰显上官太后的权威了…… 正当他感慨出神之际,承明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三位太医与宫人依序走出,最后走出的是皇太后身边的长御与谒者、黄门以及皇帝身边的随侍之人。 史高心中陡然一个激灵,微微转头,在金安上耳边低语:“两宫要做什么密谈?” 金安上看到这个情形也是一阵心悸,听到史高的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低下头轻声道:“必是霍家事。” 见史高还是不解,金安上抿了抿唇,目光正好与上官太后身边那个年长的长御对上,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如冰如火,隐隐透着一种因绝望而起的疯狂狠厉的气质。 金安上不由一震——皇太后不也是如此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打碎的玉镇,勾起的往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我估计看完本章,大家应该都能明白我对本文的天雷设定了……真的是狗血加天雷!因此,我提前声明,看完后,无论对各位产生何种不良影响,易楚概不负责!!!!) ————————————狗血天雷的分界线———————————— 承明殿内,重重轻纱珠帘将内卧隔成一方天地,一架云母屏风设在内卧的入口处,内卧的玉床上原本铺着象牙簟,此时又在簟上铺了一层绨锦,四隅以虎珀镇压着席角,一派奢华却也极舒适。 皇太后坐在玉床上,身子倚在右侧的漆凭几上,双颊异样的红晕映着她苍白的肤色,显出几分虚弱的病态。 天子刘询坐在屏风外的玉几上,身后是正燃着沉水香的错金博山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沉静下来。 隔着那架雕工精美的云母屏风,两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却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任由沉水香那淡淡的香氛在殿中弥散。 刘询的耐性并不差,但是,此时的寂静却令他隐隐感到窒息,最终,他轻咳两声,以应有的恭敬开口:“……陛下当保重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一声充满嘲意的轻笑:“无父、无母、无子……血亲全无……我有什么可保重的?” 刘询语塞。 “……我答应过大将军……”刘询艰难地安抚她,“……你永远是长信宫的主人。” 太皇太后也罢,皇太后也罢,无论哪个名号,他都保证,她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他答应过霍光…… “……刘病已……”上官太后忍不住叹息,“到现在,你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天子吗?” 刘询不由一愣,为她话中的无奈,也为自己许久未听到的本名。 “长信宫之权何其重也!霍禹之谋如何,君岂不知?”上官太后的语气急促起来,“朕之玺有废立之权……” 刘询闻言莞尔,却没有笑出声,而是半真半假地反问:“陛下以何名目废朕?” 这个问题让上官太后一愣,随即便听刘询以轻松的语气笑言:“宣成侯已薨,朝野上下何人敢举废立之事?” 刘询的话根本没有让皇太后感到半分安慰,脸色立时刷白,连双颊那点病态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她扬手推dao凭几,挺直腰身端坐而言,声音尖锐凄厉:“所以——你根本没有把霍家那些人放在眼里!你根本没打算动霍成君!” 激愤的言辞一入耳,刘询心头陡然一跳,伤人的反驳脱口而出:“当日燕王案亦未牵连陛下!” 刘询的话音一落,上官太后便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惊响,一口气梗在胸口,周围天眩地转,随即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再支撑不住,向一边倒去。 “我不是这意思!”刘询直觉不好,再顾不得礼数,立时跳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直入内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太后倒在旁边倾倒的凭几上。 方才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好,但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 无论如何,上官太后这般激烈的反应都让他再不敢有半点争执之心。 几乎疾奔到床边,刘询动作小心地将皇太后扶起,一边死命地掐她的人中,一边絮絮叨叨地为自己方才的话语辩解:“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从孝惠皇后算起,便没有外家谋逆牵连皇后的先例……不能用霍家人的事问罪皇后……” 上官太后刚缓过气,就听见刘询在自己耳边不断地念叨着霍家与皇后,心中立时一阵烦乱,伸手便推开他,冷冷地道:“县官的想法不必都告诉我,我管不了,也不想听!” 刘询一时不备,被她一下子推dao,宽大的衣袖顺势将床角的虎形玉镇扫落。伴着一声清脆的裂音,那只精美的玉虎在丹漆地面上摔成几块。 刘询与上官太后的目光不由都投向地上的那几块碎玉,竟同时愣了神。 “……县官,朕无碍的……”沉默了片刻,上官太后先回过神,开口便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客套,随即却又在抬眼看向刘询时,稍缓了三分冷漠,“我六岁入未央,帝宫中各人的想法,我比你清楚……霍氏积毁已深,占据高位却无所作为,你的亲信、重臣,谁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墙倒众人推,朝堂如此,后宫也是如此!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刘询默然点头,却再度将目光投向地上散落的玉镇碎块。 “……县官……”注意到刘询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自己的话上,上官太后停了下来,轻声唤他,“县官在想什么?” “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刘询勾起唇角,轻声重复,“五年前,你用这句话劝我不要追究平君的死……今天……还是这句话……” 许平君,刘病已的结发妻子、刘询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子的生母……也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个牺牲。 所有人都认为当今天子的皇后应该是霍光的女儿——后宫小吏的女儿即使是天子微贱时的发妻,也不能母仪天下,更何况其父还是受过腐刑之人! 霍光没有说话,刘询却说了:“虽然朕现在的佩剑更加华美锋利,但是,朕还是想要以前用的那柄剑,卿等可否为朕将之寻回?” 语意并不隐晦,十八岁的天子以一种近于执拗的坚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固执地维护自己的长子与元配。 霍光一言不发,默许了大臣请立许婕妤为后的行动。三年后,他以同样的沉默,保下了毒杀许平君的淳于衍。 刘询不是很明白霍光的心思,唯一清楚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对他从无恶意,但是,那并不意味着霍光会允许他威胁到自己。 接到霍光的上后,他独自到椒房殿守着许平君的棺椁,未央宫的气息让他满心恐惧,几乎想立刻逃离这四面高墙围成的天地。 ——既然皇后之尊都无法保护他的妻子,那么,天子的至尊之位于他又有何益? ——他甚至无法惩治凶手! 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涛天的怒火。 ——究竟谁是大汉天子?! 站在妻子的棺椁前,他将那卷奏狠狠掷下,转身推门而出,却见广庑之下,身着丧服的皇太后静静地站在正对殿门的位置,神色肃穆平静…… 此时此刻,玉床之上,从来仪态优雅平静的皇太后却显出惶然失措的神色——他提及了一个多么不合适的话题啊! “……兮君……同样一句话……”缓缓站起,刘询的声音有恍惚,竟唤起了上官太后的小字,“你现在却是在劝我毁了霍家……” 五年前的椒房殿东厢,皇太后的劝阻令他拂袖而起,倾倒的凭几将独榻一角的玉镇击落地面,碎裂成几块,也阻住了他的脚步。 ——何等相似的情景。 (该说的,本章开头都说了……这里,易楚只想要收藏、推荐与评论……想砸砖的,请下手轻一点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保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家不是我毁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上官太后十分委屈地开口,随即伸手扶起玉几,却没有将身子倚上去,而是仿佛泄了劲一般将之拉到身前,双肘搭在上面,身子前倾,隐几而坐。 “我毁不了霍家!” 上官太后闭上眼,疲惫无力地摇头,语气沮丧。 “……我什么都做不了……一直都是这样……” 听到她的话语愈发地自怨自艾起来,刘询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随即便皱起眉头,伸手推开她身前的凭几,拉起她的手,直接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宣告:“霍家的事与你无关!” 话一出口,他便见皇太后身子一颤,眼睫不停地颤动,却仍旧不肯睁眼。 “兮君,你是霍家的晚辈。”刘询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其实是有歧义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异常宁静,不急不躁地为她解释,“宣成侯夫人与霍禹、霍山、霍云,谁会听你的?” 上官太后闻言一怔,心情却随之平静了。她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刘询。 刘询见她平静下来,唇角微扬,轻笑低语:“你当日说,朝野都认为我的皇后应该是霍家的女儿,我若追究平君的死,最后一旦牵连霍家,只会让自己难堪,因为大将军的忠诚绝对没有到坐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的程度……这是什么?”正在说着,刘询忽然感觉她左手握着什么滑腻沁凉的东西,心思一动,将她手心转向上方。 上官太后一惊,立即就想缩手,却被他强握住手腕,拨开手指。 一只隐然透着青灰色泽的玉瓠瓜(注)平躺在上官太后的手心,微微晃动。 刘询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东西。他记得这只玉瓠瓜一直被上官太后贴身戴着,之前几次看到,他都以为是样对她有特别意义的东西,此时此刻再看到,他自然不会这样想。 “这是什么?”从她的手中取走玉瓠瓜,刘询一边端详,一边再次询问。 上官太后看着被他拿走的玉挂件,神色黯然,良久未言。 “……这是笄礼前夜,外祖父留宿家中时,亲自交给我的……” ***** 未央宫中,最堂皇华贵的宫室属于椒房殿。 未央前殿的北面,一座庄严的二出阙彰显着大汉国母的至尊威严,广庑重拱的宫室建在玄墀玉阶的高台上,束竹柱、琉璃窗,还有时刻弥散着浓郁花椒芬芳的粉色墙面,令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无论是长乐宫还是未央宫,椒房都是独属于皇后的殿名。 无论多么有宠,只要没有成为椒房殿的主人,到最后,都只能离开奢华的汉宫,离开繁华的长安。因此,为了争夺这座喻意多子的宫殿,很多女子可以疯狂地不择手段——或暴虐残酷、或勾连内外,或寄望巫蛊、或推恩外戚……其间,有成有败,有无限尊荣,有难诉凄凉……一言以概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天,素来侍从如云、舆驾不绝的椒房殿门可罗雀,殿中侍御也是惴惴不安,各自窃窃私语,深深地为自己的前程担忧,谁都无心安慰失魂落魄的皇后,而一向骄恣的霍成君对这种混乱也是熟视无睹,默默地倚着凭几,独自坐在内卧的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椒房殿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彩饰纤缛,朱绿藻绣,珠络美玉,各色器具陈设中不乏翡翠火齐、夜光随珠等珍。 看着这些自己从不上心却价值连城的东西,霍成君不由轻笑——她都记不清这些华美器物中,哪些出自宫廷库藏,哪些是由自己带入宫的了! 从记事起,她就常听自己的保阿说:“女公子日后是要当皇后的!” 六岁时,她被母亲抱着痛哭,被惊动的父亲听了奴婢的禀报后,本就不好看的神色更加阴沉——那是她对父亲最初的记忆——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天,长姊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甥女,被当时的天子——孝昭皇帝迎入宫中,受封婕妤。一个月后,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的诏颁下,同时大赦天下。从那一天起,大将军府中,再没有有人敢说她要当皇后之类的话。 那时,她懵懵懂懂,尚不知皇后的意义,只知道母亲是那样期望自己成为皇后,可是,因为那个小字兮君的甥女,自己让母亲失望了。 霍成君忽然想到,自己对上官太后的厌恶,应该就是在那时埋下的种子。正是因为心里埋着厌恶的种子,成为皇后之后,明知道应该礼敬皇太后,但是,五日一朝长信宫,她却时时提起长姊,看着上官太后闻言而起,反而对她敬而礼之,她才会觉得快意。 她印象中,上官太后一直都是柔顺平和到毫无脾气的人。先帝在世时如此,先帝过世后更是如此。 上官家被灭族后,她曾跟着母亲入建章宫朝见皇后。帷帐之内,九岁的皇后身着齐衰丧服,平静接受她们问安,丝毫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不安……直到她们母女应该告退出宫时,她才说了觐见应答之外的话:“夫人代我致安大将军。” 霍成君记得,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自己的母亲再不说任何与上官、皇后有关的话,直到今上继位。 没有人知道皇后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但是,霍成君知道,在父亲心中,外孙女才该是皇后。若非如此,她的父亲不会在对上官家的决定深为愤怒的情况下,仍然应上官桀之请,作为主宾,为其加笄字之并祝辞。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颀君。”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若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父亲终究是疼惜着嫡长女所留下这点血脉,不忍心将之牵连入更多的灾祸中,甚至一力维护着她——她这个亲生女儿何曾受过父亲那般的呵宠? ——就因为她是婢女庶出的女儿吗? ——凭什么一个异姓的外孙女也更受父亲的看重。 霍成君深深地陷入怨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以至于紧握凭几的手上指甲被生生折断也无所知觉。 “皇太后陛下驾到!” 中黄门尖利的声音陡然划破椒房殿诡异的混乱气氛,宫人惶惶参礼,声音参差不齐:“皇太后长乐未央。” 霍成君恍忽回神,随即扬手拂开凭几,冲过帷帐珠帘,直到殿门前才停步,正好将皇太后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陛下不回舆长信宫,反至妃妾之殿,妾深为不安。”霍成君难得用上自谦辞,但是语气仍旧咄咄逼人。 上官太后对此毫不动容,正要说话,她身后的长御已经极为不满地开口训斥:“皇后当真守礼,便当恭请陛下中座,拜见参礼,而不是立于殿门,阻长者之路!” “无妨!”上官太后不等霍成君开口,便摆手示意长御勿需多言,“朕只是有些话要对皇后说,尔等都退下。” 长乐宫的宫人立刻行礼应诺,椒房殿的众侍御却是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尔等未闻东宫之诏吗?”那名年长的长御再次开口,依旧是不留情面的斥喝。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霍家谋反,举家入狱,霍成君的亲近侍御方才也见过皇帝对皇太后的重视,哪里还敢怠慢,低下头,默默参礼,悄然退出椒房殿。 “上官嫱!”霍成君怒不可遏,连名带姓地冲着上官太后大吼。 上官太后却仿佛没听见,对她伸出手:“我向县官请求来见你,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霍成君看都不看,昂着头冷笑。 上官太后见状不由苦笑,却没有与她计较的心思,伸手拉过她的左手,将东西硬塞入她的手中。 “这是外祖父给我的。他当时说,深宫无常,若有一天,谁都护不得我了,这便是他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清冷的话语让霍成君心中一颤,默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玉瓠的青灰色黯淡了她的眼神。 ——保护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 注:瓠瓜,葫芦的古称之一,因为葫芦一词要到南北朝以后才出现,所以,只能之前用了。(之前写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改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椒房殿不是金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成君眼睑微翕,默默地将玉瓠收入袖中。上官太后吁了口气,目光越过霍成君的肩膀看向她身后富丽堂皇的宫室,若有所思地道:“还记得小时侯令堂最爱对我们讲的故事吗?孝武皇帝对窦太主许诺以金屋贮其女。” 霍成君抬头望向自己仿佛从未认识的皇太后,只见她淡然微笑,缓缓转身,清冷如冰的话音轻轻划过自己的耳边:“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入耳的话语轻描淡写,却让霍成君骤然变了颜色,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仿佛想将那只玉瓠瓜捏碎。 “上官兮君,你凭什么教训我?”霍成君冷然地质问,“不是先考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在椒房殿待到孝昭皇帝崩?” 上官太后无奈地止步转身:“外祖父不在了……皇后,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那又如何?”霍成君冷笑,“先考不在了,霍家就该任人宰割吗?你也是霍氏枝属!长信宫又如何?孝惠皇后还是高祖血胤呢!” 她的话一气呵成,语速极快,上官太后几次想开口都没有机会,终于等到她停下喘息,刚想开口,又听她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以为刘病已有多么多情?” 上官太后闻言脸色刷白,双唇紧抿,瞪着她看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拂袖而去。长信宫的待御见状,谁也不敢开口多言,神情肃然地跟着皇太后离开这座母仪天下的宫殿。 登上停在玄墀前的紫罽軿车时,上官太后的手重重地拍在车户的边框上,令随侍宫人大惊失色,但是,随即,她便进车舆,并未再有任何发泄情绪的举动。 本该同乘的两名长御面面相觑,最后,年长的那位轻轻叹息:“你去属车吧!我会跟陛下解释的!” “谨谢君!”年轻的长御不胜感激。 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示意她先走,随后才登上皇太后的车驾。 “他们都吓坏了吧?”车户刚关上,长御便听到皇太后幽然的叹息询问,她默默转身,走在皇太后身侧跪下,低头道:“陛下何必在意中宫的话?” 上官太后垂首端坐,没有立刻回应的意思,长御也不作声,默默坐下。 “……她也没说错……我是没有立场教训她……” “陛下!”长御厉声喝斥。 压低的声音,凌厉的语气,令车舆内的气氛顿时一滞,上官太后抬头望向这位如保如师的长御,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长御心中不由一软,伸手为她整理腰间的佩绶,温和地安抚陷入自己心障的皇太后:“陛下,还记婢子初谒之时所说的话吗?道也罢,德也罢,宫门之内,一切皆简在帝心。” 上官太后一怔,随即便听到长御在自己耳边低语:“时至今日,陛下所能依恃的只有县官,万不可存此念而疏之。” 温柔的细语却让上官太后不由颤栗,回神看到长御望着自己的眼神,不禁又是一惊,惶然垂首,只觉得心乱如麻。 “陛下……陛下……”长御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担忧,连声轻唤才让她重新抬头。 “方才在承明殿,县官可有说对霍氏诸人的处置?”长御正色询问。 上官太后闻言便感觉自己已是身心俱疲,却也知道她是好意,眉头微皱,摇头回答:“我没问。” “为何?”长御纯粹不解地反问。 “何必问?史、许子弟自不会让县官有仁慈之念。”上官太后失笑,“就像当初,外祖能保住我不失后位已是难得了!” 长御微微点头,随即低头禀告:“方才婢子问了两位侍中,昨夜执金吾奉诏逐名捕人,平陵侯、乐平侯、冠阳侯自杀,其余诸人均入廷尉狱。” 闻言,上官太后的神色骤然一黯,思忖良久方凄然言道:“外祖父临终那点念想终究是奢望……” 霍光临终所求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无子国除的冠军侯一系立嗣奉祠。 刘询对此是不解的。 长信宫前殿,年轻天子坐在她对面,神色担忧,又十分不解“大将军此何意?汉家从无此制……” “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不长的上,除了谢恩惶恐之辞,唯一有意义的便是这句。 已做五年天子的刘询显然想得更多,上官太后唯有苦笑:“大将军只是想提醒县官,霍家之兴源于冠军景桓侯。” “那又如何?”年轻的天子对她的话依旧感到茫然。上官太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刘询,摇头低语:“冠军景桓侯亦是卫氏枝属……而县官是卫太子之孙……” 刘询讶然怔忡,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告诉朕,他为何立朕吗?” …… 长御不知道上官太后正沉浸在回忆中,沉吟片刻,重新开口:“霍家既败,又经今日之事,椒房殿必要易主,陛下可有决断?” 上官太后猛然一惊,微敛眸光,皱眉道:“立后是县官决断的事!” 刘询看似随和,实则极有主见,初登帝位尚不肯附和众议,何况如今? “陛下非县官至亲,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许、霍之别,陛下不可不思。”长御叩首进言,字字诛心,上官太后心中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兴起,只是疲惫轻抚眉心。 “陛下……” “我明白长御的意思。”上官太后轻声打断她的话,无奈地摇头,“只是……我并非县官至亲……如何理会此事?” 长御语塞,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若不早作计较,只怕后事难测。 ——上官家本就因谋逆被族,如今霍家眼看着也是相同的结局,若是继任皇后依恃圣眷,不将长信宫放在眼内,长信宫可就难堪了。 ——谁知道皇帝的维护能持续多久? “……华婕妤与张婕妤所受的圣眷不相上下……陛下未必无所作为……”华婕妤育有今上的长女,恭哀皇后在世时,便深得宠幸,张婕妤受宠稍迟,却是皇次子刘钦的生母,很难说两人中,谁更可能得到椒房殿。 “椒房殿有什么可争的……”上官太后闭上眼睛,“那是什么好地方……” 长御讶然抬头,望向倚靠在凭几上的皇太后。 车舆内的光线昏暗,长御看不清楚,却恍惚地想到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 那时,她也是长御,侍奉的女子坐在重重帷帘后,以温软如丝的声音唤她倚华。那轻柔的声音即使在一片喧嚣中,仍然十分清晰——尽管也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绮罗帷帐里,温柔优雅的女子无奈地叹息:“倚华,椒房殿已不是什么好地方……将殿中侍御都调走吧!……椒房殿何曾是好地方啊……” ——那是征和二年的夏天,一场大风发屋折木,而另一场更惨烈的暴风,在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坐巫蛊而死之后,以愈加狂躁的气势席卷整个未央宫,。 ——那个夏天,偌大的未央宫竟无法找到一处安榻之地…… (对本文中的用词,各位觉得艰涩吗?如果有,请留言说明,我会改进,对前文也会加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不祥之征和二年的开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 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首孟春,正是万物始发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是,对未央宫中的诸人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太初元年,皇帝起建章宫,除非必要事务,皇帝的一应起居都在那座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留在未央宫的,除了皇后,便是无宠的夫人诸姬,整座未央宫平静得就像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中,流年如水;平静中,红颜白发。 无法不令人麻木的平静中,皇后渐渐平息了丧女之痛——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太子越发焦灼的忧虑。 ——自五月中旬起,太子派往甘泉宫请安奏事的家吏便再未谒见过天子,所请诸事也皆应“太子自平决。” 皇太子的担忧愈来愈重,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在窒人的闷热中,倚华听到皇太子决然地对皇后道:“臣明日亲上甘泉谒陛下。” 皇后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不可大意,贴身着甲。” “诺。”皇太子恭谨地回答。 六月、君驾在外、消息断绝、重臣皆不在帝侧……倚华听过相同的故事——秦始皇帝驾崩沙丘,长子扶苏受矫诏自杀…… 她相信,熟习经史的皇太子不会不知这个故事,恐怕也因此而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皇后担忧吗? 倚华不知道。 ——在椒房殿住了三十八年后,谁还会轻易让别人看懂自己的心事呢? 她只知道,就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不久,当天夜里,长安城门被从甘泉来的使者叩开。 ——巫蛊! ——又是巫蛊! 那个身着绣衣的使者领着装异服、言行诡谲的巫者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无数甲第豪门一夕倾覆,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但是,直到那个姓江名充的使者谒见皇后,倚华从未想到,那场风暴会移入宫中。 江充的姿态很谦恭,却不容拒绝——他已有皇帝的诏令在手。 帷帐内,倚华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却依旧轻声慢语地拜领诏令:“妾敬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掘行动在未央宫中展开,先是诸姬舍馆,随后是各个夫人、美人的寝殿,连御座路寝都不能幸免,每天都有人因为居处被挖出桐木人傀之类的巫术祝诅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诏狱。 当那个魁伟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请示皇后时,殿中所有侍御都被惊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华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语气一派温柔如水,“予理当为后宫之先,君此前之举,思虑不详!” 江充讶然抬头,随即在皇后带笑的眼神中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行礼退下。 宫人在椒房殿外设帐,与皇后一起看着那些胡巫将椒房殿挖得千疮百孔。 巫蛊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测,平素谁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谁又不知当今天子深信巫蛊之术,也因此巫术祝诅深恶痛绝? ——若是在椒房殿发现祝诅今上的证据…… 六月暑热之中,不少宫人却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当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倚华也不例外。 胡巫搜检过的椒房殿一片狼籍,无奈之下,皇后与他们只能到沧池中的渐台暂宿一夜。宫中仅剩的几位夫人闻讯而来,行礼问安后,便默然无语地望着皇后。 沧池的凉风穿过轩窗的花棱,舞动馆舍内的轻纱壁缦,却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在夫人们绝望恐惧的目光下,端坐在独榻之上的皇后沉静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谣中的时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从前”,但是,那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卫皇后,未央宫中,又有哪个女子能拥有霸天下的荣耀与由衷的笃定、安详? ……没有啊!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 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首孟春,正是万物始发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是,对未央宫中的诸人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太初元年,皇帝起建章宫,除非必要事务,皇帝的一应起居都在那座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留在未央宫的,除了皇后,便是无宠的夫人诸姬,整座未央宫平静得就像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中,流年如水;平静中,红颜白发。 无法不令人麻木的平静中,皇后渐渐平息了丧女之痛——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太子越发焦灼的忧虑。 ——自五月中旬起,太子派往甘泉宫请安奏事的家吏便再未谒见过天子,所请诸事也皆应“太子自平决。” 皇太子的担忧愈来愈重,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在窒人的闷热中,倚华听到皇太子决然地对皇后道:“臣明日亲上甘泉谒陛下。” 皇后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不可大意,贴身着甲。” “诺。”皇太子恭谨地回答。 六月、君驾在外、消息断绝、重臣皆不在帝侧……倚华听过相同的故事——秦始皇帝驾崩沙丘,长子扶苏受矫诏自杀…… 她相信,熟习经史的皇太子不会不知这个故事,恐怕也因此而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皇后担忧吗? 倚华不知道。 ——在椒房殿住了三十八年后,谁还会轻易让别人看懂自己的心事呢? 她只知道,就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不久,当天夜里,长安城门被从甘泉来的使者叩开。 ——巫蛊! ——又是巫蛊! 那个身着绣衣的使者领着装异服、言行诡谲的巫者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无数甲第豪门一夕倾覆,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但是,直到那个姓江名充的使者谒见皇后,倚华从未想到,那场风暴会移入宫中。 江充的姿态很谦恭,却不容拒绝——他已有皇帝的诏令在手。 帷帐内,倚华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却依旧轻声慢语地拜领诏令:“妾敬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掘行动在未央宫中展开,先是诸姬舍馆,随后是各个夫人、美人的寝殿,连御座路寝都不能幸免,每天都有人因为居处被挖出桐木人傀之类的巫术祝诅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诏狱。 当那个魁伟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请示皇后时,殿中所有侍御都被惊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华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语气一派温柔如水,“予理当为后宫之先,君此前之举,思虑不详!” 江充讶然抬头,随即在皇后带笑的眼神中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行礼退下。 宫人在椒房殿外设帐,与皇后一起看着那些胡巫将椒房殿挖得千疮百孔。 巫蛊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测,平素谁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谁又不知当今天子深信巫蛊之术,也因此巫术祝诅深恶痛绝? ——若是在椒房殿发现祝诅今上的证据…… 六月暑热之中,不少宫人却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当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倚华也不例外。 胡巫搜检过的椒房殿一片狼籍,无奈之下,皇后与他们只能到沧池中的渐台暂宿一夜。宫中仅剩的几位夫人闻讯而来,行礼问安后,便默然无语地望着皇后。 沧池的凉风穿过轩窗的花棱,舞动馆舍内的轻纱壁缦,却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在夫人们绝望恐惧的目光下,端坐在独榻之上的皇后沉静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谣中的时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从前”,但是,那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卫皇后,未央宫中,又有哪个女子能拥有霸天下的荣耀与由衷的笃定、安详? ……没有啊! 倚华恍忽回神,轻轻摇头——上官太后与卫皇后终究不一样啊! 仿佛是察觉了她纷乱的思绪,上官太后睁眼望向身侧的长御。 軿车内的光线依旧昏暗,又如何看得清那些意味复杂的神色? “陛下,江充、苏文等人的下场何其之惨?然则,纵使夷灭三族,又何能消亡子之痛?”倚华俯身叩首,“恭哀皇后乃县官少年结发,时移势易,县官一旦迁怒,陛下如何自处?” 听着长御的话,上官太后脸上不由骤然变色,手指紧紧扣住凭几。 ——她终究是霍光的外孙女…… 倚华刚想趁热打铁,让皇太后更加积极地应对宫中将起的变故,不料軿车忽然停下,她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默默膝行退开,保持主婢应有距离。 “臣奭拜见皇太后,陛下长乐未央!” 稚嫩的声音自车舆外传来,透着讨人喜的文弱谦恭。 上官太后缓缓松手,唇边绽露笑意:“请太子登车。” 车舆后户打开,车内顿时敞亮,一股清新之气伴着那个文弱稚气的孩子扑入车内,缓慢而坚定地逼退了那些褪色记忆带来的窒息感。 “皇太子长乐无极。” 倚华在车户旁叩首拜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皇太子的疑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太子刘奭是今上的嫡长子。他出生不到百日,今上便由一介平民骤然显贵,以武帝正统入主未央宫,同年立其母许平君为皇后,他便成了大汉皇帝的嫡长子。 预立储君是大汉的制度,嫡长子为储君也是传统,但是,许平君薄命,只有短短三年的皇后命。本始三年正月,她所生的长公主尚未弥月,她自己却骤然崩逝。次年,霍成君入宫,三月乙卯,立为皇后。刘奭的前途也顿时莫测难明。 上官太后也是幼年丧母,知晓无母的艰难,对其兄妹便格外地怜惜。刘奭虽然年幼懵懂,但是,上官太后的疼惜,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对她自然也十分亲近。 一入车舆,看清上官太后的所在,刘奭便奔到她身侧,半是行礼,半是撒娇地拉住她的衣袖:“大母可安好?” “安好!”上官太后伸手揽他入怀,心情分外愉悦,“太子近日如何?” 刘奭紧靠在太后身上,乖巧地点头:“臣安好。太傅已开课授业了。”随即又道:“大母可是来看妹妹的?”说着嘴角一耷,神色黯然:“妹妹贪凉,吃了冰,这两日都在吃药……臣昨日还哄她,待她痊愈,便与她一起长乐宫朝请!” “朝请?”听到这么严肃的词由稚儿口中说出,又是哄人的话,上官太后微怔之后不由莞尔,“皇太子知道朝请是何意吗?” “不知道。”刘奭老实地回答,令上官太后的笑意愈发地深了,连倚华都愕然失笑。 见两人都笑得愉悦,刘奭也跟着微笑,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扯了扯上官太后的袖口,仰起小脸,困惑地问道:“大母,什么是毒啊?” 上官太后与倚华的笑容立时一僵,好一会儿,上官太后才听到自己语气生硬的声音:“太子听谁说到毒的?” 刘奭没有察觉太后的异样,很认真地回答:“陛下为妹妹乱吃东西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听到陛下斥责妹妹的保母时说,若是那冰中有毒,她与三族亲属便死一百次也难赎其罪。” 上官太后的心闻言便是一紧,口中却下意识地淡淡回应:“……是吗?” 刘奭却当了真,再次很认真、很肯定地点头:“是的!”随即又攀住上官太后的脖子,在她耳边细细地问道:“大母,我听到好多人说皇妣是被宣成侯夫人害死的……” 上官太后听到这句话,却是半点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忍不住失笑,轻轻摩挲孩子的后背,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太子觉得呢?” 刘奭怔忡了片刻,眨眨眼,歪着头看向上官太后,不解地问道:“我觉得什么,大母?” “你觉得所听到的事情是真的吗?”上官太后微笑,轻轻地将他背后披散的头发理顺。 刘奭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苦恼地摇头:“我不知道呢!”随即摇着上官太后的胳膊,亲昵地道:“大母,你说那会是真的吗?” 刘奭的反问让倚华骤然变了脸色。 都说天真烂漫、童言无忌,可是,未央宫的九重宫阙中,哪里会有天真的人?即便有,也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手中的利刃。 倚华不由就敛了眼色,心中暗暗盘算太子亲近的宫人、宦官、家吏都是哪些人。 “太子……”上官太后轻抚刘奭头顶浓密的黑发,“宣成侯夫人是先妣的继母,不是朕能议论的。” 刘奭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听上官太后轻声细语地问自己:“太子,若是真的,你打算如何?” 这一次,刘奭却是半点犹疑都没有,眼神一片清明,利落地回答她:“鹿知跪乳,鸦行反哺,皇妣生我育我,其仇自然……自然不共戴天!”说到最后,因为一时想不出词,他稍停顿了一会儿,但是,随即便想起了该说的词,望着上官太后的黑眸愈发明亮。 “……太子所言甚是。”上官太后稍愣了一下,才轻轻颌首,面露赞许之色,手却不由自己主地抚上他的眼睛。 都说男孩肖母,刘奭也不例外,容貌酷似许平君,唯有眼睛与当今天子如出一辙,眼眸是纯粹的黑色,清亮有神却不犀利,宛若深潭寒泉,仿佛能看透人心。 “大母……”刘奭有些困惑地眨眼,却没有避开上官太后的手。 上官太后恍然回神,不由失笑,手缓缓抚上他的额头,揉了揉他那浓密黑亮的额发:“太子想得太多了……这些事情自有今上处置,你只怕是没机会的!” 刘奭素来敬重父亲,满心孺慕,听到上官太后如此说,不禁赧然低头,随即不依地低呼:“大母!” 上官太后紧了紧手臂,抱了他一下,随后才松开一些,轻笑着道:“太子,母恩重于天固然不错,但是,太子亦当记住——无宣成侯一言定策,今上尚是庶民,何况太子?况且……”上官太后看得出来,刘奭虽然听得认真,却也不免流露出几分茫然——他毕竟只有九岁,有些事情于他着实是艰涩难懂的,她不由犹豫了一下,但是,略一思忖,她还是将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叹息:“当日宣成侯的权势几可一手遮天,若非他有心成全,今上如何能立恭哀皇后……” 刘奭听着上官太后难以言喻的叹息低语,心中不由就难过起来,伸出手抱住上官太后的腰,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承诺:“大母的话,奭一定铭记。” “好……”对刘奭郑重的承诺,上官太后却没有当真,莞尔一笑便放开孩子,“太子可是来谒见县官的?” “是!”刘奭这才想起自己前来未央宫的目的,慌忙起身行礼,“大母,奭得去温室殿了!” “快去吧!” 太子下车后,立刻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温室殿赶去。倚华看着皇太子一行走远,才轻轻关上车户,来到上官太后身边低声询问:“陛下,可要召詹事?” 上官太后嗯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血浪涛天,她如何甘心坐等自毙? “长御,考虑将来太奢侈了……” ——未央长乐之中,只有渡过眼前的风波方能碰触并不遥远的将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记忆之母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倚华拜伏于皇太后的身前,耳边却仿佛听到另一句相似的话语。 ——身披锦绣绛袍的少妇无奈闭眼,委婉却坚定地拒绝她的恳求,哪怕那恳求也是皇后的意思。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等如今为何努力?”少妇睁开眼,黑眸中一片清明。 清晰的记忆让倚华不再踌躇,微微抬头,对上官太后道:“陛下,令堂敬夫人曾对婢子说:‘若没将来的希望,我等如今为何努力?’既然将来仍可期待,陛下又岂可抱持如此想法?婢子恳请太后三思!” “先妣……说过这样的话?”与皇太子刘奭一样,在上官太后的心目中,早逝的母亲是完美无缺的存在,除了满心孺慕便是满心追思,听到倚华这样说,她实在是无法不动容。 “是的。”倚华直起腰,长跪在她面前,神色郑重,“当日,思后只求能保住今上的性命,哪怕隐姓瞒名、一生卑贱,可是……令堂不答应。” 上官太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转开脸:“我明白了。”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而是要为了将来的无限可能努力活下去。 ***** 穿过长街直道,皇太后车驾由长乐西阙进入长乐宫。上官太后居于长信宫,马车沿中宫内直道缓缓行驶,刚看到长信宫前的三出阙,坐在前舆的御者就听身后有人轻击木隔,连忙询问:“陛下有何诏令?” “停车。”倚华轻声吩咐,“陛下想步行。” “诺。”御者不敢怠慢,扬鞭空甩一下,清亮的呼哨声已提醒属车随从注意动向,随后才缓缓拉动辔绳,停稳马车。 随行的侍御立刻搬来木阶,倚华推开车舆后户,俯身恭请皇太后下车,自有侍御低头上前,伸手扶持上官太后步下木阶。 稍理了一下曲裾佩绶,上官太后抬起头,微微摆手,示意众侍御退下:“倚华同行,尔等自便。” “敬诺。” 步下车驾,倚华匆忙跟上已经往酒池行去的皇太后,心中却十分不解,但是,上官太后明显无意多说的姿态让她只能沉默。 沿着条砖铺设的露道缓缓而行,倚华只能听到皇太后脚下的黑舄轻击地面的声音,随着那一声声有节奏的轻响传入耳中,倚华的心不由就提了起来。 “长御……跟我说说先妣吧……”上官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语气幽然,倚华差点没有听清。 “敬夫人……”倚华稍稍愣了一下,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她与皇太后那位追谥为敬夫人的生母并不是很熟悉。 霍光的嫡女,上官桀独子的正妻……即便她是皇后的亲信,也很难让那位少妇多加垂顾,当然,那位少妇也绝对不会失礼。 “敬夫人是位很有气度的女子……”倚华斟酌着慢慢回答,“沉稳果决……”沉吟良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与宣成侯极像。” “……我想也是……” 虽然看不到上官太后的脸,但是,只听声音,倚华便知道她在苦笑。 “陛下……”倚华刚想开口,就见一个宦者装束的宫人从小径直奔而来,她不禁皱眉,低头不语。 “臣谒拜见皇太后陛下。”来人在道旁拜伏叩首,竟是中长秋郭谒。 “卿有急务?”上官太后停步站定,眉头也皱了起来。她自幼入宫,耳濡目染,身体力行,自然是极重视规矩的。 若是新入宫的人,她也不会计较,可是,郭谒是武帝时就司职重任的宦者,不应如此无礼。 “陛下,廷尉寺上,请重查恭哀皇后死因。”郭谒没有抬头,语气急促地禀报。 “那又如何?”上官太后神色淡然,对他的惊慌有几分不解。 郭谒因为她事不关己的淡然而稍稍怔忡了一下,抬头看了皇太后一眼,目光扫过略显紧张之色的倚华,低下头,轻声道:“恭哀皇后免身后,侍奉女医是由陛下简定的。” 虽然只是例行程序,但是,太医令选派的女医名册都要送长信宫,经皇太后准予加玺,才会入宫侍奉。 上官太后的脸色大变,死死地盯住郭谒:“你的意思是,朕谋害了许平君!” “臣决非此意!”郭谒大惊失色,连忙辩解,“臣只恐治狱官吏有此意!” 上官太后冷哼一声:“你是担心县官有此意!” 郭谒被说破心思,一时哑口无言,只能叩首请罪,却听倚华慢慢言道:“婢子担心县官无此意,却会以此事清理宫中人事。” 上官太后的脸色稍缓,转头问倚华:“有何可担忧的?” 倚华看了郭谒一眼,唇角微扬却没有开口,郭谒明白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未经历过,宫中诸事皆需宫人居中相联,若是宫人皆不重陛下,臣只怕从此陛下再不闻帝宫之事。” 上官太后对权力、国事什么的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听了这话,便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在心上。 倚华与郭谒相视一眼,都有几分无奈,却陡然听到上官太后冷冷言道:“与其说卿等为朕担忧,不如说卿等为日后所恃长信宫权柄担忧。” “臣惶恐!”郭谒是真的感到惊慌无措了。 倚华却平静地跪下,不慌不忙地解释:“婢子不知大道,却也听过‘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如今东宫上下皆仰陛下庇佑,为己谋便须为君谋,请陛下明鉴。” 她的话说得如此分明,上官太后也只能苦笑了。拂袖示意两人起身,她沉吟片刻:“去临华殿,准备笔札。” “诺。”郭谒立刻应声而去。 临华殿在淋池边,打开绮疏青琐的门户窗牖,便可见池中茭荷林立,虽然无其它景致,但是,盛夏伏暑,那千丈碧色、几点朱红的风光最是沁心。 上官太后下令后并没有传舆,而是依旧与倚华慢慢步行而来。两人到临华殿时,郭谒自然是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案上端正地放着一块皇帝与皇太后专用的尺一板,旁边是苍毫笔,笔前的漆砂砚里盛着研好的墨。 倚华扶着皇太后在案后的独榻坐下,垂首在旁侍奉,轻声询问:“陛下,准备何种玺封?”这却是询问皇太后打算写私信还是玺了? 上官太后提笔的手一顿,思忖片刻才道:“取皇太后之玺。” 倚华稍显讶色,却没有多说,旁边的郭谒立刻退到殿外,召尚符玺谒者取玺。 见上官太后落笔便御史大夫,倚华不由讶异万分,却不敢打扰写中的皇太后——竟不是写予今上的吗?——等看到上官太后所写的内容,倚华差点惊呼出声。 信简的内容很简单,待谒者前来奉上皇太后的螭虎钮玉玺时,倚华已将信简与封检捆绑妥当,见谒者到来,便用鎏金铜杵从砚旁的泥甬中取了武者紫泥压入捆绳经过的印齿,随后看着谒者将玺钤押其上。 片刻之后,确认封泥玺封完整,倚华才将信简重新呈给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扫了一眼,便吩咐郭谒:“送御史大夫寺,亲交邴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御史大夫邴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御史大夫寺在司马门内,因为御史大夫及其属官不仅负责监察百官,还要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汉制,皇帝的诏令由御史大夫向丞相颁布,丞相再向诸侯王颁布,同时由御史中丞向各郡守颁布。 从某种意义上说,御史大夫比总领百官的丞相更亲近天子。 霍光薨后,魏相以御史大夫给事中,地节三年,代韦贤为相,太子太傅邴吉迁为御史大夫。 郭谒听完皇太后的吩咐,动作一僵,跪在案前,一动不动。 倚华在皇太后身侧,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抬头,却没有将信简交给郭谒的意思,犹豫地进言:“中长秋去只怕不合适……” 上官太后闻言皱眉:“你去更不合适。”从没有女官入外朝官署的先例。 郭谒伏首而言,身子竟有些颤抖:“臣与御史大夫……有些不愉快……” 上官太后对某些旧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摆手道:“那就请长信少府转交。” “诺。”郭谒不敢再啰嗦,立刻应诺,伸手示意倚华将信简交给自己。 倚华却又改了主意:“陛下,婢子以为还是中长秋前去为好。” “为何?”郭谒有些急了。 倚华见上官太后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作决定的意思,便继续道:“中长秋与御史大夫若有误会,还是借此机会解释清楚,以免朝官因中长秋误会陛下。” 这话倒让上官太后不能不追究。 “究竟有什么故事?”上官太后本就因此事心情不佳,此时更觉不耐。 这一次,倚华却不开口,郭谒只能自己回答:“孝武皇帝崩前,有望气者言长安狱有天子气……” “这事儿,我听说过。”上官太后不想听他纠缠旁枝末节的事情,断然地截住他的话,“卿做了什么?” 郭谒咽了口唾沫:“奉诏去今上所在郡邸狱的正是卑臣!” 上官太后惊讶不已,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点头:“……那就你去吧!” “……诺……” ***** 站在御史大夫寺的门外,郭谒的心情异常纠结,偏偏又是在宫中,别说原地打转,就是久立不行都不可以,便是他在门前犹豫的这点工夫,已经有卫士频频注目,并不时地交换眼色。 咬咬牙,郭谒告诉自己,他是东宫派的使者,邴吉不敢将他如何,便何况,当年夜深光暗,邴吉也未必能记得他。 “仆奉皇太后诏,赐御史大夫玺。”郭谒毅然走到御史寺门前,对当值长史出示符节。 长史验过其符,立刻延请其入内,将他领到西曹,向留守的掾史禀明情况。 西曹掾闻言便皱眉:“中使不巧,御史大夫刚奉诏前去宣室。” 郭谒不由一愣,心中竟平静下来,稍稍思忖了片刻,便道:“无妨,东宫只命臣必须亲交御史大夫,其它并无嘱咐。” “既是如此,请中使在此稍候。”掾史见他坦然,便也依制而行。 郭谒点头答应,示意掾史不必照应自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寻了个不打扰其公务的临窗角落坐下等候。 因官署在禁中,距天子起居之地甚近,御史寺远不如其它官署气派,别说宫外的丞相府,便是同在宫内的少府、卫尉寺也远比其大气。 见惯了长乐宫的富丽堂皇,再观这座只见青灰砖色的小院,郭谒着实提不起精神,不一会儿,便靠着凭几昏昏yu望了。 “……中使……中使……”迷糊间,郭谒听到有人自己耳边不停轻唤,正觉心烦,却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中使,御史大夫在听事阁相候。”本就焦急的西曹掾见他醒来,立刻连催促。 郭谒连忙站起,一面整理衣冠,一面随他前往御史大夫处理公务的听事阁。 脱履入阁,片刻的工夫,郭谒便又感到一阵心慌,幸好御史丞迎了出来,长揖而请:“请中使示东宫玺。” 郭谒强自镇定,默默取出玺,由其检视钤押的玺封。 “皇太后玺,公离席拜受。”御史丞确认玺封后,立刻朗声通告,同时伏首参礼,郭谒这才持玺步入听事阁,只见正席案前,一位皂衣青绶的官员伏首长跪:“皇太后长乐无极。”阁内的属官员吏也随之参礼。 郭谒侧让一步,待其礼毕起立,才重回其面前,郑重答礼:“谨谢行礼。” 这是自郡邸狱之后,郭谒第一次见到邴吉,纵然忐忑不安,他仍旧不免多打量几眼这位副相。 那个深夜,隔着郡邸狱的重栏铁栅,同样是一身皂衣的邴吉决然狠厉,以此诏违法,拒不奉诏,令他与同来的羽林骑不敢前进一步。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御史大夫却是一位眉目慈详的宽厚长者,见他迟迟不言,虽有不解,却并无责备:“中使可是要验仆的印信?” “不必。”郭谒闻声回神,双手奉上玺,“下官识公。” 邴吉毕恭毕敬地接过玺,方要拜读,听到郭谒这句话,不由讶然,抬眼重新看向郭谒,良久还是皱眉苦笑:“仆不记得见过中使。” 之前见礼完毕,邴吉便示意下属退下,但是,此时,郭谒闻言仍是有些犹豫,不过,此时也不容他多想,最后,他还是勉强露出笑容,艰涩地言道:“那是孝武皇帝后元二年的事……不知公现在可有印象?” 见邴吉脸色陡变,郭谒也就不再多说,带着几分惶然,苦笑着询问。 后元二年二月,孝武皇帝崩。两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屈指可数,邴吉自忖能让他事隔十余年仍有印象的更少,再看郭谒的神色,邴吉如何想不到还必是他亲身经历之事——这些限制加到一块,邴吉怎么可能还想不出是何事? “你是当年传诏的内谒者令郭谒?”那一夜着实凶险,邴吉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莫说当时,便是如今,他还常常被相似的噩梦惊醒。 “正是。”郭谒长吁颌首,“蒙宣成侯不罪,孝昭皇帝册后时,以下官为中宫私府令,后迁中长秋至今。” 这番话意味深长,邴吉也不由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颌首言道:“卿当年亦是奉诏行事,县官明睿,勿需惶惧。” “谨谢公。”郭谒郑重拜谢,却听邴吉又道:“东宫玺可是为廷尉寺上一事?” 郭谒略显惊讶,却还是老实地回答:“正是。”本也无需隐瞒。 邴吉轻轻颌首:“方才县官传召,亦是为此。”他也没有卖关子,和颜悦色地将天子的意思转告郭谒:“县官之意,恭哀皇后之死必案验彻查,然亦应知,必死之人未必言善,恶意攀扯,陷害无辜皆是常情。” 郭谒立时松了一口气,却听邴吉轻叹:“县官宽仁,素重长信宫,亦敬宣成侯,尔等东宫之属,若未涉大逆之谋,大可安心高枕。” ps:再次呼唤收藏与推荐~~~喜欢的话请支持一下本文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丞相魏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郭谒告辞后,邴吉不由感叹世事沧桑,变幻无常,一时也无心理政,收起东宫玺,便步出听事阁,正欲对御史丞交代一番,却见一位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年长男子神态安详、步履轻松地往听事阁而来。一见他正站在庑下,那人不由一怔,随即笑道:“仆特意让属吏勿通少卿,少卿何以出阁?”少卿正是邴吉的字。 邴吉也不由失笑,执礼参见:“在阁中久坐,方起身,不料正好迎谒君侯了!” 来者正是当朝丞相高平侯魏相。 两人交情甚久,魏相虽然素来严毅,对邴吉却是十分随和,要真算起来,邴吉官至二千石,给事中时,魏相尚是扬州刺史。 与曾任霍光长史的邴吉不同,魏相从未得到霍光的信任,相反,还曾因罪被霍光下狱,若非邴吉一力为其担保,很难说他能不能活到今天,更别说封侯拜相了。 邴吉识量高雅,对魏相后来居上、甚得上意的幸遇从无芥蒂,魏相自然对他更加敬重。 两人进听事阁分席对坐,属吏见状,明白二人有事相商,都避开听事阁,不敢打扰。 “君侯(注)可是有事吩咐?”既在御史寺,邴吉便首先开口,诚恳地询问。 一年前初为丞相时,魏相还很不习惯邴吉对自己的尊崇恭敬,谦让过多次,邴吉都以制度不可废为由拒绝,久而久之,魏相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顺其自然了。 此刻,听邴吉开口询问,魏相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反而很好地询问:“方才进门时,我见有中人从御史寺离开,少卿不是刚被陛下召见过吗?如何又有宦者出入?” 邴吉微讶,在身边交握的双手悄然摸了一下袖中的玺,随即才道:“那位是东宫中长秋。” “哦?”魏相不由也露出讶色,“是长信宫有诏?” 邴吉摇头:“上官太后素来知礼,岂会对外臣下诏?”随即不待魏相再问,便道出实情:“应是东宫内属忧心廷尉寺上,长信宫才遣使至此。” 魏相听着就觉得古怪:“少卿之言,似乎长信宫对霍氏之事并不忧心?” 邴吉看了魏相一眼,微微皱眉:“廷尉寺上不会是君侯之意吧?” 魏相默然无语,只是微笑,邴吉轻轻摇头:“君侯不知今早皇太后车驾尚可直入未央吗?” “正是因此。”魏相轻语,“长信宫权威甚重,又是霍氏骨肉至亲,为免夜长梦多,我与众人都认为还是仿孝惠皇后……” 魏相说出自己与其它朝臣的想法,但是,眼见邴吉越听神色越古怪,最后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便止住话语,望着邴吉,示意其解释。 邴吉长叹一声,竟开口唤了魏相的字——自魏相成为御史大夫,他便再未如此称呼过这位好友:“弱翁,过犹不及!” 魏相正襟危坐,低头受教:“还请少卿指教。” “不敢。”邴吉也连忙正色,“霍氏谋反,已是万劫不复,此时落井下石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绝对不应牵连两人,主上也不会允许牵连到那两位!” 魏相何等精明,立时便想通透了:“宣成侯与长信宫?” “正是!”邴吉点头。 即使撇开恩情等等,只从最冷酷的角度考虑——刘询入继大统,毕竟是霍光定策,上官太后颁诏,若是这两人被牵涉进谋反大罪,也就意味刘询继位的正统性将不复存在。 一想明白,魏相不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起身长拜谢邴吉:“谢少卿。” 邴吉受了他的谢,随即起身离席扶起魏相。 “君侯主持大事,一时有失,在所难免,不必挂心。”邴吉温和地劝慰魏相。 魏相轻拭额沁出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我此来本是想问少卿,主上对廷尉奏是否已有决定……” 邴吉温言笑道:“主上自然不会不准,只是其中的度却需我等臣下把握。” “正是!”魏相点头,随即想到:“那么,主上对中宫……” 听他提及霍成君,邴吉不由皱眉,却是很平淡地道:“君侯此前一直在廷尉寺,所以尚不知今日禺中(指巳时,也就是上午9-11点),主上已下诏停中宫玺绶,勿诏不得出椒房殿。” 魏相不禁又是一愣,随即摇头:“主上对中宫不是一直……” 若说作戏,霍光过世后,刘询也并未冷落霍成君,怎么这会儿…… 邴吉叹了口气,只能轻声低语:“圣心难测……” 魏相闻言也只能默默点头,良久方重新开口:“其实这样也好,廷尉上后,我归府便觉不妥……” 邴吉不由讶然,却听魏相叹息:“竟有属吏进言,应斥退宣成侯昔日所属以及其征、荐之官……” 邴吉怔忡着望向魏相,却见魏相也是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不禁失笑,摇头道:“我固然曾是大将军长史,然君侯亦曾是宣成侯所征良臣……丞相府属吏竟不知吗?”元平元年,魏相由扬州刺史被征为谏大夫,当时主政的也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魏相正是为此而哭笑不得,听他还特地说明,不禁白了这位好友一眼。 “好歹我的征令出自朝廷,你却是实实在在的宣成侯幕府属吏!”魏相没好气地驳了一句,“别说你我,朝中公卿百官有几个能与宣成侯撇清的?” 邴吉不由苦笑,叹了口气道:“方才在宣室,陛下说秺侯是忠孝功勋之后,又已决意去妻,亦不必案其罪了。”秺侯金赏也是霍光的女婿。 魏相对此倒是没有惊讶:“秺侯禀父志,本就与霍家疏远,昨夜逐名捕人,册上本就没有其名。” “霍氏的罪名是谋反……”邴吉摇头,“这种罪名人人自危,主上对此十分担心。” 魏相点头:“的确,大逆谋反按旧例是要夷灭三族的,还是早日定案为宜。” 邴吉点头:“方才宣室对策,我还建议陛下颁诏赦罪。” “理当如此。”魏相附议。 商议之后,邴吉送魏相出门,属吏也都肃手恭送。出了御史大夫寺的门口,魏相便示意邴吉止步,邴吉刚躬身行礼,就听魏相低语:“少卿,宣成侯当日为何会青眼于你呢?”从秩千石的廷尉监到车骑将军车市令、大将军长史,再到秩二千石的光禄大夫给事中,邴吉只用了短短十年,而很明显,邴吉远谈不上是霍光的亲信,偏偏受着亲信一般的倚重信赖。 魏相也根本没想要答案,言罢便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 注:君侯,秦汉时称列侯而为丞相者,《汉旧仪》载“列侯为丞相、相国,号君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幸运的少妇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朝堂的惊惶不安离后宫很远,离长乐宫更远,尽管皇帝明确地表明就事论事,并不诛心连坐,但是,谋反大罪本就连坐甚广,而世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尤其是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是颇具雅量的君子了。 虽然上至天子,下至御史大夫,都明确表示暂不管旁枝末节,尽快将霍氏诸人定案,但是,事涉谋反,奉诏治狱的官吏又岂敢敷衍,纵然快之又快,定案已是十日后,而长安各狱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案验相坐已及数千家。 由丞相领衔的奏立刻呈进宣室,刘询也立刻看了,奏正文并不长,谋反乃大逆之罪,量刑自有律令可依,唯一需要天子定夺的不过是如何连坐——族灭还是夷三族? “罪人名册呢?”刘询的声音淡漠,神色清冷。 殿中侍奉的侍御史、尚、侍中都无法辨清天子的喜怒究竟如何,但是,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放有奏所附的名册木几抬到天子身前的案旁。 垒放整齐的简像一座小山,刘询忽然没兴趣审阅了,事实上,他也不必看,只需要在奏正文上写下“制曰可”便可以。 ——大逆之罪从来只有牵连无辜,断没有轻纵一人的道理。 手中醮满朱砂的苍毫就要落在奏上时,刘询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生杀予夺,人主权柄,断不可轻授臣下,但有一次,君威即失。” 他惊惶抬头,左右四顾,却只看到侍奉的中臣茫然不解的神色。 刘询不由苦笑,叹了口气,将笔放回笔架,伸手取了一卷名册,将奏移开,仔细地审阅那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姓名。 漏刻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眼见昼漏将尽,中官宦者悄然入内,依照规矩一盏盏点燃殿内的烛灯。 几上的册仅剩三卷,刘询第一次出声:“张敬?” 侍御史立时警醒,抬头准备接受天子的咨询,却见刘询又取了那份奏正文重看,片刻之后,才问道:“卫将军为何未具名?”卫将军指的是富平侯张安世。 霍光薨后,车骑将军张安世加大司马,领尚事,是实实在在的内朝首臣。不久,天子罢车骑将军屯兵,迁其为卫将军,掌管两宫卫尉、城门以及北军,倚重信任无人可及。 侍御史立刻回答:“卫将军女孙为霍氏外属之妇,卫将军自陈当避嫌,故未具名。” 刘询神色未动,又追问道:“当真是卫将军本意?” 张安世是霍光的亲信,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内朝第二人,霍氏谋反,他的处境无疑尴尬不已,对此,刘询清楚却无能为力。 侍御史讶然失色,却郑重回答:“臣所言皆臣所知,不敢以妄度之辞污主上圣听。” 刘询轻轻颌首以示赞许,随即又问一旁的侍中金安上:“朕见卫将军近日形容憔悴,可是为此忧惧?” 金安上没料到天子会如此直白地询问此事,怔忡片刻方回答:“臣不知,但以己心度之,当是为此无疑。” 刘询皱眉苦笑,又看了一下名册,便提笔抹去了张敬的姓名,同时吩咐立即下赦免诏,道:“诏封玺后,即下御史大夫。”随即又对金安上道:“安上,你去御史寺下诏,邴卿钩决后,务必亲自将此女送至富平侯第。” “敬诺。”金安上躬身应诏,待尚符玺御史封押后,立即奉诏离开。 御史寺离宣室不算远,金安上却走得很慢,虽然有宫规礼法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要好好思考皇帝此举的用意。 ——只是安抚旧臣? ——抑或只是因为张家? 御史寺终究离宣室近了点,直到看见“御史大夫寺”的题字,金安上仍旧没能想出答案,只能按捺下纷乱的思绪,正色步入御史寺。 邴吉对这道赦诏并无异议,不说张安世是仅次霍光的策立功臣,不说其兄张贺对今上恩重如山,也不提其子张彭祖与今上是同窗至交,便是单论律法,霍禹谋反,但是,张安世的那位孙婿并没有参与其中,本就是相坐连及,其妻子家人本就在可坐与可不坐之间。 金安上没想到邴吉如此顺承上意,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听到邴吉吩咐主簿下曹史,立即释出张敬,才回神,急忙道:“邴公,陛下有诏,仆务必亲自将之送至富平侯第。” 邴吉从善如流:“既是如此,就只能请金侍中与曹史一同前去下了。” “敢不从命。”金安上连忙谦让。 因为是被连坐的罪人,张敬并未被关押在廷尉狱或是御史诏狱,御史掾吏翻查记录,好容易才查到,她是被关在上林诏狱。 金安上忍不住叹息:“这一次当真要血流成河了!” 同行的曹史却不以为意:“入狱的倒也罢了,左右不过一死,未入狱的才更加惶惶。”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同行的不是交好的同僚,而是天子的亲信近臣,不由大骇,立时便面无血色。 金安上正要问他原因,见他这般模样,只能揭过不提,笑道:“我又不是御史,不管监察之事!” “多谢侍中包涵!”曹史连忙陪笑,却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两人是骑马而行,又是奉诏行事,一路通行,不多会儿便到了上林诏狱。 相较中都内的各狱,位于上林苑中的上林诏狱很不像牢狱,青山绿水环绕,青砖黑瓦,乍看之下,金安上还当是上林苑中的寻常馆舍。 出示御史公文与诏后,狱监立刻命人将张敬领出来,随即才向两人解释:“牢中脏乱不堪,不敢污了二位的清贵!” 金安上对牢狱是半分好都欠奉,更何况,此时牢中大多是霍氏案的罪人,他避嫌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狱监的这种安排?御史寺经常与治狱诸事打交道,那位曹史自然也没有兴趣。 不一会儿,就见之前奉命领人的狱史领着一个身着褚衣的女子走过来。 女子头发杂乱,又低着头,金安上实在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道:“小君(注)可是富平侯的女孙?” 女子闻声颤栗,待他说完,才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金安上看向狱监,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黑壮男子很肯定地道:“侍中安心,断不会错的。县官的诏令,我等岂敢怠慢!” 金安上稍稍安心,对女子道:“小君大幸。陛下以卫将军功勋重臣,忠正谨厚,特独赦小君。” 女子讶然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眼泪却是忍不住地直落,随后竟是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看到尚有稚气的女子如此失态,金安上简直是手足无措。金氏家教甚严,讲究持身自重,他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痛哭中的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个曹史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对张敬道:“小君,金侍史奉诏送君回富平侯第,以小臣愚见,我等还是尽快离开,金侍中好复命,小君的家人也可安心。” 张敬这才止了泪,却依旧哽咽难言,只是点头同意。 将张敬送到富平侯第,金安上又对惊喜交加的富平侯夫人详细地说明了情况,才在张家人的千恩万谢中走出大门。 看到富平侯第外众多打量的眼神,金安上隐隐明白——无论如何,天子仍属意张安世为内朝首臣,也毫不掩饰地将此意宣告内外! 金安上不同想到——除了张安世,还有多少霍氏旧人也有此待遇呢? 当他满心疑惑地回到未央宫,却得知天子已驾幸长信宫,一时间,金安上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天子的想法了。 注:小君原是周代对诸侯之妻的称呼,除了作为对妻子的称呼,汉代也称皇后为小君。 ps:呼唤收藏~~~与推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血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一年了……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多难兴邦,天佑中华。) “县官这是做什么?” 长信宫前殿,上官太后看到两个黄门将堆放着一摞的简的漆几抬入殿,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席前,不由就是一愣,自然就开口对坐在一旁的刘询问道。 刘询起身走到太后座前,取了一卷简册,双手奉上,请她展阅。 上官太后接过简册,一眼就看到简册上残留的印封,不禁讶然:“这是尚令封奏的上!”孝昭皇帝崩后,有一段时间,她临朝称制,对朝廷事务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是朕能看的吗?”上官太后抬眼看向刘询,没有不悦,只是纯粹的疑惑不解。 刘询点头:“臣此来就是请太后看这道上的。” 听他这样说,上官太后便半信半疑地展开简册,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这是……”上官太后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令幄帐外侍奉的宫人惊讶不已。 “这是廷尉寺对谋反案的拟刑名册。”刘询轻声回答。 上官太后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抬头看向坐在几侧的皇帝:“县官让朕看这个做什么?” 刘询刚要开口解释,忽然看到幄帐旁的长御,立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上官太后皱了皱眉,摆手示意殿内的侍御退下。 “什么话这么难说?”上官太后对刘询的举动越发困惑。 她是知道刘询的,很清楚这位天子素来讲究正大光明的正道帝术,不喜欢隐秘诡道,避人私语不像他平常的行为。 刘询苦笑:“我是想让你看看,名册中没有你想赦免的人。” 上官太后闻言讶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 这是《尚·康诰》中的一句,意思是“该用刑的就用刑,该杀的就杀掉,不要照你的意思来行事。” 昭帝崩后,皇太后临朝称制,霍光认为皇太后应知晓经术,便将精于此道的博士、光禄大夫夏侯胜迁为长信少府,教授太后《尚》。 上官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刘询一时无言以对,垂下目光,一径沉默。 上官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慢慢地摊开的那卷名册收起,轻声道:“母亲去了,上官家与霍家便没有关系了……外祖父去了……”她扬了扬卷起的简册,将之与其它简册放到一起,笑得苦涩:“这里面纵然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也不是亲人了……” 刘询蓦然抬眼,看到她轻笑的神色,但是,那双清明如水的黑眸中却满是落寞,于是,那抹温柔的笑容便透出了一股莫名的悲伤。 刘询不由握紧了双拳,低头叹息的刹那,终于找到合适的话语:“方才,臣已赦了富平侯的女孙敬。” 上官太后一怔,好一会儿才从放回的简册上收回手,淡淡地道:“安抚忠正勋臣,县官理当如此。” “霍家与群臣联姻甚多……说是党亲连体……一点都不为过。”刘询看着几案上堆积的简册,微微苦笑,慢慢言道,“谋反乃大逆,廷尉是不敢从宽的……” “县官想施恩?”上官太后开口截了他的话头,“对谋反者?” 皇太后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让刘询一时无言以对——如果谋反者都能得到赦免,那么,天子还谈何威严,大汉律令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看着刘询懊恼皱眉的模样,上官太后忍不住摇头苦笑,伸手推开木几,从独榻上起身:“县官跟我去一个地方,可好?”虽是问句,但是,说话的同时,上官太后已经往殿外走去,刘询很是不解,却仍然起身跟在她身后一同往殿外走去。 长信宫的侍御与刘询的随从都在殿外,见两位至尊出殿,连忙行礼,却见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前行。 皇太后的长御与皇帝的中常侍怔忡地对视一眼,随即回神,立刻招呼大家跟上两人,又命人准备宫内代步的乘辇。 上官太后与刘询走得并不快,侍奉的诸人很快赶了上来。见到乘辇,上官太后并没有坚持,坐上乘辇,吩咐宫人去西阙。 长乐西阙在长乐宫西门外,紧靠直通安门的城门街,但是,上官太后并未打算出宫,而让宫人在宫墙下落辇,也不要侍御跟随,只让刘询跟她登上宫墙。 宫墙上旗帜飘扬,向东望去,未央东阙与武库尽收眼底,但是,上官太后并不是想让刘询看那些。示意当值的卫士退到稍远处后,她走到女墙边,伸手指向高阙下的被两条浅沟隔开成三条大道的城门街。 “县官……”上官太后刚开口,便瞥见刘询刹那间苍白的脸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刘询的脸色依旧苍白,下唇却已被咬得隐隐渗出血丝。 上官太后苦笑,知道不必再多说了,于是默然转身,往宫墙的阶梯走去。 “陛下……”刘询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令上官太后瞬间有些失神,却依旧停止站定。 “大司马大将军已薨!”刘询以一种复杂的沉稳语气缓缓宣告,“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坚定的、勿庸置疑的宣告散发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令上官太后骤然转身,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刘询不是没有看到皇太后眼中复杂而绝望的神色,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心意:“陛下,过去的一切只属于过去!” 上官太后收拾起心中破碎的祈望,漠然转身,慢慢步下那一层层石阶。 刘询没有跟着她一起走下去,而是慢慢走到那低矮的宫垣边,低头望向那条与城内其它七条大街没有任何不同的城门街, 刘询知道,这条街对自己是不同的…… 就在这三条道路上,就在这座长乐西阙下,他的祖父以匆忙拼凑的乌合之众与丞相所将的大军合战五日,死伤数万,鲜血流入那两条并不深的沟渠,染红了…… “陛下!”嘈杂的惊呼声陡然响起,伴着一些宫人压抑不住的恐惧尖叫。 刘询大惊失色,转身直冲向阶梯,见随从的宫人、宦者围在阶梯底层,他的心不由一沉,三步并两步的冲下台阶,顾不得说话,伸手就推开宫人 一见是皇帝,所有人连忙退开,刘询一眼便看到被两名长御抱着的皇太后与石阶上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一口气堵在胸口,令他几近窒息。 看着天子铁青的脸色,两名长御嚅嚅地解释:“陛下踏空了……滚了下来……” “召太医!”刘询终于吼出声音,“你们是不是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碍……”上官太后苦笑着制止天子狂怒的吼声,“县官……”她想抬手让刘询靠近,却因此引起一阵剧痛,令她满头冷汗,连呻吟都发不出。 “陛下想说什么?”刘询惶恐地跽坐在她身侧,“臣听着!” 上官太后让长御退后,示意刘询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口中的那些……过去却是我的一生……” ——如果征和二年的长安没有染上那层血色,今天,他仍可能是天子,她却绝对不会是长信宫的主人…… ——当那抹不详的血色缓缓弥散时,他来到人世,然而,作为太子元孙的喜乐却不及百日…… ——当那层杀戮的血色宠罩长安时,她尚未出生……若早自己的命线已莫名地浸没在那些充斥不甘与怨尢的血水中,她宁可…… ——她宁可从未出生! (本卷完) ps:喜欢的话,请用收藏与推荐支持本文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征和二年夏天,随着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的死亡,由丞相之子牵连出的大逆无道案终于落下帷幕。 皇后无恙……太子无恙…… 苍老的天子不耐暑热,北幸甘泉。与以往一样,长安的一应事务都交予太子与皇后处置。 依山作宫、缘山劈道的甘泉宫位于景致雄伟壮丽的甘泉山上,经过元狩二年与元封二年的两次修扩,共有宫十二、台十一,规模宏大,几可与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相比,而作为郊见泰畴之地,这座原为避暑修建的秦离宫远比天子游幸起居的建章宫更多了几分恢弘庄严的气势。 钩弋夫人明白,位于黄帝祀天旧墟的甘泉宫对于迷信鬼神天意的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此,当得知自己母子没有如往常一样被安置在山下云阳宫,而是随驾登山,居于林光宫时,她无法不暗自窃喜。 ——以往,这是皇后与太子独享的待遇。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丞相公孙贺父子与两公主行巫蛊祝诅一案终是动摇了皇帝对皇太子的信任…… 随侍的宫人、宦者更是按捺不住,在车中便低声向她道贺。 紧紧搂住四岁的儿子,直到儿子用稚嫩的声音表示不满:“阿母,疼!”她才松开手臂,轻轻摩挲儿子的头顶:“弗陵……” ——这个儿子是她的未来……是她的一切! 林光宫位于甘泉宫的东侧,是秦二世胡亥所建,因为每日都首享山林曙光,故名林光。自高祖开始,天子幸甘泉,郊雍祭天,皆居林光宫,因此,林光宫虽是秦时旧宫,但是,其内外陈设装饰皆不逊于未央、建章。 天子没有更明确的诏命,随侍官吏纵然有心讨好钩弋母子也不敢当真将他们安排到以往皇后与皇太子的居处,而是选了离天子寝殿稍远的一处宫苑。 钩弋夫人没有计较这些,但是,几天后,当年幼的皇子稚声稚气地对天子撒娇抱怨——每日要走好长的路才能见到父亲后,他们母子被留在了天子的寝殿。 钩弋夫人的窃喜没有能维持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天子突发高热,呓语尖叫不断,并数次惊厥昏迷,随行太医针石药剂尽用,好容易才在四更时让天子退了吓人的高热,渐渐安寝。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负责当夜宿卫的金日磾恭敬地建议她与皇子到偏殿休息。 “侍中好意,妾敬领,然未能确定陛下安危,妾与皇子如何能安心休息。”她希望天子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母子。 金日磾没有再坚持,退到殿门处,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她没有往殿门那里看一眼,但是,她很清楚,宿卫事宜不会由一人负责,而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不进殿的只有一个人——侍中霍光! ——因为殿内有后宫贵人,中臣必须避嫌。 东方破晓时,天子醒了一会儿,她抱着满面泪痕的弗陵上前强笑言道:“陛下吓坏弗陵了。” 天子十分虚弱,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听到她的话仍旧伸手拍了拍刘弗陵的肩:“吓坏了?男儿岂能如此胆怯?” 弗陵瘪了嘴,刚想开口,却被金日磾恭敬的声音打断:“陛下,是否召皇太子或其它贵人前来?” 天子转头看向他,神色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似乎才明白他的意思,却是疲惫地摆手:“不用了,朕也没什么事!太子来了,百官也要跟着来。朕来甘泉就是想要清静!” “……诺!”金日磾从不会在天子面前坚持己见,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了。 “长安来问安的使者就由你们打发。”天子十分倦怠地吩咐。 这一次,金日磾没有出声,片刻之后,天子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见霍光上前行礼,毕恭毕敬地询问:“主上,若是皇太子遣使问政事疑难……” “太子自平决。”天子闭上眼,不等他说完便给了答案,“据儿做了三十二年的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全权处置国政,能有什么真正的疑难?君多虑了!” “……诺……”霍光无法辩驳,只能应诺。 一番对话皆是应有之意,其中的意味却异常复杂,钩弋夫人还在思忖皇帝的心意,却猛地听到天子吩咐:“你与弗陵也守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她不由一惊,刚想婉拒却听天子淡淡地道:“弗陵都累得睡着了!” 她低头,看到儿子果然伏在床边睡着了。 钩弋夫人暗恼不已,刚想以不惊醒孩子为由留下,就听天子轻声吩咐她:“让保母小心,不要弄醒他。” “……诺……”她无奈地伏身应诺。 回到居处,看着沉沉熟睡的儿子,钩弋夫人心中的怒火却愈发炙烈,几乎想将他拖起暴打一通,但是,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这么做,眼见按捺不下怒火,她愤恨地转身,疾步离开居所。 “谁都不必跟着!”她低声斥退随侍的宫人,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满腔怒火。 因为是在甘泉山主峰的顶上,甘泉、林光两宫并无宫城,出了居处便是葱郁繁茂的山林。 钩弋夫人没有寻摩野踪芳径的心情,随手折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树的枝条,一缕一缕地扯去外面的树皮,随后又去扯里面的枝干。 “夫人长乐……” “短乐都快没了,还长乐!”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钩弋夫人吓了一跳,本就未消的心火立时更盛,自然是没好气地甩了一句话回去。 苏文没料到钩弋夫人心情如此不好,愣了半天,才小心地陪着笑凑过去:“何人惹恼夫人了?夫人告诉臣,臣定为夫人出气。” 钩弋夫人冷笑一声,手一扬,柔韧的枝条狠狠抽到苏文的手臂上。 “你不过是宦官,还是有罪在身,侥幸活命的宦官!能惹恼我这个婕妤却让我只能生闷的人,你倒是有办法对付?”钩弋夫人的父亲因罪受刑后,曾任中黄门,她对这些宦官再了解不过了。 苏文按着被打中的地方,只觉得疼得厉害,却依旧陪着笑道:“夫人教训得极是,臣自是没有办法,不过,臣知道有人有办法。” 钩弋夫人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轻哼一声:“你们以为公孙贺一家死了、诸邑公主死了,下一个就一定轮到皇后跟太子,是不是?” 苏文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轻声道:“宫中谁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外臣就不一定了……” 二十九岁方得长子,狂喜之下,天子立即命枚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拳拳之心殷切可鉴。 对长子刘据,皇帝真正是爱若珍宝、宠溺有加,恨不得把天底下的一切都给他。未满百日便封其母卫子夫为皇后,七岁正式册封为皇太子,稍长,择师选傅,立博望苑,皇帝对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 宫中无人不知,当今天子不似太宗孝文皇帝那样克己禁欲,前后也宠爱过不少人,后宫中,有些女子所受的宠爱也不亚于当年的皇后,但是,再如何爱屋及乌,延及其子,天子心中的继承人仍旧只有长子,其余皇子再受宠,也是六七岁便按制封王就国。 ——以往,王夫人与齐怀王不例外,李夫人与昌邑王不例外,如今,钩弋夫人与刘弗陵又可会例外? 钩弋夫人此时的怒火并不全是因为儿子不合时宜的熟睡,更重要的是,她忽然发觉,天子根本没有对太子产生任何不信任,或者说那些怀疑根本无法动用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她与儿子该怎么办? 苏文说得含糊,并未指明“外臣”,但是,钩弋夫人知道,能有这种想法的外臣只会是昌邑王刘髆的舅舅——贰师将军李广利。 诸皇子外家中,能有资格与皇太子身后的卫家一较高下的只有李家! “你是说……”钩弋夫人微微眯眼,有些心动了。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苏文依旧谦卑地低着头,但是,唇角却已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ps:够五万字了,各位朋友支持一下吧~收藏、推荐……要求不高,能上女频首页就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当今天子十六即位,至今已经五十年了,也许是继承了祖母的长寿,虽然身体始终不算强健,前后也大病过数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因此,尽管得知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但是,无论是公卿百官,还是内朝近臣,都没有对天子的安危有更多的担忧。 上官桀也不例外。他是侍中,但是,刚迁为太仆的他并不需要宿卫,因此,他只知道天子的病情已经好转,对前一夜的凶险状况并不清楚。 上官桀不便在天子正寝多待,加上刚掌太仆寺便随驾幸甘泉,各项事务繁杂,得知天子用药后已入睡,无法谒见,他向给事宿卫的霍光询问了天子的状况后便离开了皇帝的正寝。 百官邸居皆在山下的云阳城,若非有前代修筑的直道可容马车通行,光是每日上下山,对随驾的官吏便是一桩大麻烦。 登上二千石官吏方能乘坐的朱轮軿车,吩咐御车起行,上官桀有些意兴阑珊地打量两旁的山林。 他也不是第一次随驾来甘泉,甘泉宫内外的景色便是再动人,也着实有些腻了。 ——也不知今上为何如此钟爱甘泉宫? 心念一动,上官桀连连摇头,甩掉脑海中隐隐浮现的危险猜想。 秦直道最适宜马车急行,上官桀还没理顺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马车已在他的邸居前停下,御者见主人没有下车的意思,便低声问道:“主君,车驾直行入邸?” 上官桀这才回神,稍一怔忡,立即下车,刚进门就有亲信私属迎上来,低声道:“长公子来了,正在后堂等侯主君。” 上官桀闻言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往后堂走去。 上官桀只有一子上官安,前年加冠,荫补为郎,不久便转入羽林,在羽林骑中,倒也算是如鱼得水。 看到儿子坐在漆几后,漫不经心地看着简,上官桀无奈地摇头,步入后堂,伸手取了儿子正在看简,板着脸教训道:“这些公文岂是你可以看的?” 上官安倒是无所谓,笑嘻嘻地站起来,给父亲让出正席,自己在几侧坐下,道:“阿翁(注1),我也没想看。” 上官安是独子,上官桀又不是严父,父子间自然是没什么尊卑隔阂。对儿子嘻皮笑脸的模样,上官桀只是白了一眼,便在几后坐下,将简册推到一边,不在意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虽然县官抱恙,羽林无事,但是,你也不能如此随意!” 上官安朝门口看了看,倾身靠近父亲,低声道:“阿翁,早上我们营里几个人约了去山上游猎,我走得偏了,正好碰到一桩事。” “嗯?”见儿子神色凝重,上官桀不由也正色端坐,认真听儿子说话。 “我看到钩弋夫人与苏文……”上官安将自己的所见详细地告知父亲。 也真是碰巧。羽林掌送从,并不参与宿卫,皇帝到甘泉宫后,他们便闲了下来,虽然是酷暑时节,但是,甘泉山却是凉爽宜人,羽林骑中都是少年意气的官宦子弟,哪里能闲得住?行猎比试作为唯一能做的乐事,自然是人人热衷。于是,今天天没亮,上官安便与几个交好的羽林郎进了林子。 御驾行幸之地,哪里会有什么猛兽,几个人便散开了,各自行动,约定时间、地点,只看收获。 上官安当时正在追一只鹿,最后,熟悉山林的鹿跑没影了,他才发现,自己离宫宛太近了,刚想退走,就听见一个女子娇柔清亮的斥喝声。 羽林骑是皇帝的亲信郎卫,上官安对那个声音并不陌生,也因此,他才萌发窥探的心思。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意动却得到了这么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消息。 本来,他是想立刻就去找父亲商议的,但是,转念又觉得不安,最后,他还是猎了几只不大不小的野禽去了与同袍约好的地点。结果自然是他的收获最差。他便以此为由,按惯例请几人到山下云阳城中找了洒肆,凑合着他们的猎物,大吃了一通,之后,才“顺道”来了父亲的官邸。 听儿子说完前后经过,上官桀不由赞许地点头:“你做得对,如今赵婕妤在宫中的耳目甚多,小心总是不错的。”钩弋夫人与拳夫人一样,只是人们习惯性的指代,那位出身赵国又姓赵的天子宠姬在后宫的正式号位是仅次于皇后的婕妤,视上卿,比列侯。 “儿倒是没想这些……不过,连皇帝亲信的黄门都跟赵婕妤同路……”上官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自己要若无其事才好。 “你觉得赵婕妤有胜算?”上官桀是少府小吏出身,对儿子的这种想法是一清二楚。 上官安点头:“尧母门不是立在钩弋宫外吗?” 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生皇子弗陵,天子认为上古圣君中的尧帝也是十四个月出生的,便将钩弋宫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上官桀不以为然地一笑:“尧母门?别说小皇子不是帝尧,即便是帝尧重生,你以为今上会交帝位禅让吗?太子却是实实在在从一出生便被今上当成皇太子看待,至今三十年,父子之间从无猜忌!赵婕妤想借李家的势对付太子,倒也算是好计较,只是,她也不想想,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为太子立定的根基岂是李广利那种‘人才’能撼动!” 第二次征宛时,上官桀便在李广利麾下,对这位贰师将军的才干是知之甚详!——着实让他不能不看轻这位外戚出身的将军! 上官安不由语塞,心中十分失望。 见儿子面露失望,上官桀倒有些不忍了:“安儿,你觉得这是机会?” 上官安讪讪地点头,手指在漆几边缘来回摩挲,将自己那点凌乱的想法告诉父亲:“我是想,太子即位,必然是卫霍两家掌权,而钩弋子却没有任何势力可恃……再说,钩弋子年幼,陛下一旦不讳……” 听着儿子的想法,上官桀不禁意动,皱紧眉头,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还是摇头:“若按孝惠旧制,幼主即位必是母后称制,妇人之见有限,必是外戚权重。再说,虽然燕王、广陵王不得主上之意,诸皇子中尚有昌邑王。” 对此,上官安却是丝毫不担心,微微撇嘴,对父亲道:“诸皇子中,今上最在意的还是太子,只看去年常融进谗言的下场便知,一旦得知太子是被他人所害,天子之怒必是雷霆万钧!赵婕妤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昌邑王不足虑。” 上官桀何等机敏,立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你是说,这个主意,我们也能用?” 上官安连连点头,振奋了精神对父亲道:“自然!天子震怒之下,赵婕妤能例外?” 上官桀轻轻颌首,却仍旧有些犹疑。 见父亲举棋不定,上官安忽然起身走到门口,确认外面无人后,才再次坐到几侧,倾身凑到父亲耳边道:“便是天子怜惜幼子,太子不幸,臣的那位外舅(注2)又岂会放过罪魁祸首?” 前年爱子加冠后,上官桀便为其聘了霍光的长女为妻,上官安口中的外舅自然是霍光 ——似乎很多人都只看到循规蹈矩的奉车都尉,却忘了,那个人是桀骜随性的冠军侯唯一承认的同父兄弟! 注1:阿翁,是对父亲的称呼。见《史记·高祖本纪》: 注2:外舅指岳父,《尔雅·释亲》记“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应该与女子称公婆为舅姑是相对应。 ps: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对本文的章节名,大家觉得如何?喜欢吗?还是更喜欢《权》与《紫》那样比较整齐的章节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姻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提前知道了儿子偶然得到的这个消息,听到那个容貌英伟、衣裳特异的江充对半躺在床上的天子进言:“主上暴病必是有人行左道之术。”上官桀微微低头,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对同样出身赵国的江充与赵婕妤之间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侍立在帐幔旁的霍光也没有觉得惊讶,依旧默默低头,唇角微扬,忍不住露出无声的冷笑。 ——终于迫不及待了…… ——也许是被天子这次突然的重病吓到了! 天子重病未愈,自然不耐烦听那些神鬼秘术的长篇大论,只听了几句,但准了江充的奏请,以其为使者治巫蛊。 得到诏准的江充立刻退下。上官桀这才上前觐见问安,见皇帝精神不济,便挑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了说,待皇帝展颜,他便也告退了。 待几位被允许觐见的朝臣见过天子离开,霍光才继续自己之前的工作——为天子念长安送来的奏。 刚念了几份,霍光便听到天子满是倦意的声音:“不必念了,太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诺。”见天子的确是没什么精神,倚着凭几,眼睛半闭,霍光也没有坚持,将奏收起,归放到漆几上,随后抬头看了看天子,眉头也不由皱起。 “有事?”当今天子聪慧敏锐,立时感觉到霍光欲言又止的注目,睁开眼看向这个素来谨慎小心的近臣。 霍光趋前跪下:低头禀报:“主上,太子使者请求谒见……” 天子不待他说完便微微摆手:“不必了。就要入秋了,待朕稍安,便回建章宫,让太子不必挂念。” “诺!”霍光不由惊喜,尽管他不认为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伎俩能起什么大作用,但是,少点是非曲折总是不坏的。 听到宦者禀报赵婕妤与六皇子请见,霍光低声向皇帝告退,在钩弋夫人与刘弗陵进来前退出寝殿。 将堆放着奏的漆几交予尚,霍光便转身离开,打算去见太子派来的使者,但是,尚未步出殿庑,就被金日磾拦下:“方才黄门苏文已命人遣走太子使者。” 霍光闻言皱眉,对金日磾轻轻颌首,随即疾步离开。待他赶到之前使者等候的地方,正与一个宦者迎面撞上。 “霍侍中……”那个宦者一见霍光,立时变了脸色,竟隐隐有些颤栗。 “苏文派你来遣走太子使者的?”霍光也变了颜色,冷冷地质问宦者。 宦者战战兢兢地点头——对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来说,苏文的命令不能不听,可是,身为天子亲信近臣的霍光同样能毁了他们。 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霍光挥手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宦者离去。 “谢霍侍中!”年纪尚轻也就尚知感激,宦者轻声道谢后才一烟地跑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霍光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子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霍光耳中,很轻,却足以让他听清楚。 ——上官桀?! 霍光微讶,停步转身的工夫便收敛起所有情绪,一脸微笑地看向从屋内走出的上官桀。 这是外臣等待觐见的地方。之前谒见已毕,霍光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因此,才会那般严厉地质问宦者。 向走近的上官桀微微致意,霍光不解地问道:“少叔(注1)尚未出宫?可是有事?” 上官桀与霍光见礼,微笑着道:“是有件喜事想告诉你!这几****宿卫辛苦,恐怕连家都没有看吧?” 霍光一愣,没料到这位亲家还真是与他说家常的,不过,既是喜事,他自然也好:“前日家妇修一封,仆尚未拆阅,不知俊卿所说的喜事为何?” 上官桀愉快地大笑,极轻松地道:“喜事!大喜事!媳妇儿有妊了。” “当真?”霍光惊喜非常。 “这种事还能诳语吗?”上官桀半真半假地嗔怒反问。 霍光轻轻拱手:“失言!失言!” 因为嫡子早夭,霍光如今仅有的一子是下妻所出,对嫡妻,他难免有些欠疚,对嫡出的长女幸君(注2)便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关爱。长女嫁入上官家已近两年,久未有孕,他与妻子自然难免挂心,此时,惊喜之情自是难以形容。 上官桀心情正好,哪里会当真计较,连忙伸手架住霍光的手,连声笑道不敢,随即借机低语:“小心李家!” 对上官桀在此等候的用意,霍光当然不会认为他当真只是要与自己分享这桩喜讯,但是,此时听到上官桀这般古怪突兀且毫无意义的提醒,他不由皱眉,抬眼望向对方。 对亲家的不解,上官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微微扬眉,随即抬起右手,待霍光注目后,缓缓地松开虚握成拳的五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令霍光凝神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轻轻点头,微笑着道:“幸君有妊,贤婿可要告假?” 上官桀不由一愣,没想到霍光忽然说起这事,不过,怔忡片刻,他便明白了霍光的用意,点头道:“知安儿者子孟也!那小子正有此意,只能烦请子孟……” 羽林骑虽不如期门亲近天子,但是,也是天子近卫,行止自有规矩,不是想告假便能告假的。况且,宿卫郎骑也不是外臣能插手的,上官桀虽是九卿,也没办法帮儿子,倒是霍光,因为是天子亲信,也许还有办法转寰一二。 霍光笑而不答,只是拱手作揖,以示送别,上官桀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行礼告辞。 见上官桀出了宫门,登车离形式,霍光放下双手,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却终究没有任何表示,转过身,以与平常一般无二的速度返回天子正寝。 从期门处得知钩弋夫人与皇子尚在寝殿内,霍光便径自去了东厢的值宿庐舍。 庐舍内,金日磾正捧着一卷简册,认真地在看,听到动静,立时警觉地起身,待看清是霍光,才重又坐下,刚要继续看,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问道:“怎么了?” 霍光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心情极度恶劣。金日磾暗暗琢磨——自己要不要出去,让霍光单独待一会儿? 无论霍光平素如何温和,对姓霍的,金日磾总是有几分戒惧挥之不去。 霍光走到另一旁,在木床上坐定,冷笑道:“都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金日磾闻言变色,丢下简,直奔门外,绕了一圈,确认无人,才重新走进庐舍,低声埋怨:“你们汉人不是说‘墙有耳’吗?此时此地,你……” “无妨的!”霍光摆手轻笑,“人家志在高远,我等微不足道……暂时不会有人关注的!” 金日磾有些迷糊:“何意?……江充?皇后与太子还对付不了……” 霍光耸肩冷笑,缓缓摇头:“前有虎后有狼……翁叔(注3)……危矣!” 注1:少孙是上官桀的字,《汉·李广苏建传》记: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 注2:幸君是霍光长女的名,纯属虚构,本想偷懒,用那那起的“荇君”,可是,情节设定有冲突,于是,我只好找了个同音字…… 注3:翁叔是金日磾的字,出自《汉·霍光金日磾传》,不是虚构,是史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天子的警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前有虎后有狼?” “危矣?” 金日磾轻轻重复霍光的话,有些不解。 他是匈奴人,虽然深得皇帝的宠信,但是,终究出身异族外国,还是俘虏,很时候,他并不多说,却不表示他不明白,但是,此时,他却不是完全明白霍光的话。 “除了赵婕妤还有谁?”对霍光,金日磾倒不会像对旁人一样,摆出一副忠厚憨实的姿态,两人都是天子的亲信近臣,宿卫十多年下来,彼此既无心为敌,便自有默契,哪里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思? 霍光看了金日磾一眼,唇角轻扬,手指在席上轻轻划过,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金日磾还是辨认出他写的是个“李”字—— “昌邑王?”金日磾讶然反问。 虽然皇子生母中不止一人姓李,但是,唯有昌邑王刘髆的母族显贵,其母早逝却圣眷优容,其舅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权势显赫,有可能觊觑储位。 霍光不以为然地摇头:“昌邑王未必有此意,然……” 金日磾这时就完全明白了:“他们联手了?” 霍光点头,忧心如焚:“主上不归,长安的局面……希望是我多虑了……” 李广利的女儿是丞相刘屈氂的儿媳。天子幸甘泉,虽然有诏令太子平决政务,但是,终究不是正统。丞相总领百官,一旦有意未必不能架空太子…… 若是以往,这种局面自可慢慢应付,毕竟天子无意易储,这些小伎俩并不会用,但是,现在,江充奉诏治巫蛊…… 霍光几乎已经能勾勒出钩弋夫人与李广利合谋的计划是何模样了,但是,身处甘泉的他却无处着力应对——毕竟,对方的目标是长安…… 大致弄清楚了原委,金日磾却不似霍光一样担忧,反而无所谓地坐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事不关己,只是在他看来,霍光有点关心则乱了。 见金日磾神色平淡,反应漠然,霍光微微皱眉,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很认真地询问:“君另有想法?” 金日磾放下刚拿起的简,抬眼看向霍光:“主上聪明,经历过的风雨远胜你我,这些阴秘左道,君既已察明,主上岂会不知?” 霍光不由一愣,随即抚额,低声呻吟:“仆自乱了!” “关心则乱!关己则乱!”金日磾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换来霍光无力的一个白眼,不禁轻笑摇头:“子孟,大汉的皇太子不能永远被无懈可击的保护环绕的!” 在曾经的匈奴王子眼中,大汉的那位皇太子实在被保护过甚了,他的人生顺遂得……令人不安! 金日磾忍不住摇头,为自己的想法失笑——谁让他的背后是霸天下的卫家?更别说,他那位贵为天子的父亲乐于满足嫡子的一切愿望!这样的皇太子如何可能有不顺遂的人生? ****** 虽然为自己隐约的不安而自嘲不已,但是,当得知天子准允江充奏请入宫查验巫蛊的上时,金日磾心中陡然冒出了之前那个隐约的念头——是否天子也觉得有必要让长子明白挫折与阴谋的意义呢?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江充意在皇后与太子,而且,连他这样不问闲事的人都听说过江充对卫氏与太子的怨尤,天子当真一无所知吗? 金日磾相信,因为这个消息,朝廷内外必然有一番不安议论——是否天子终于对过于温和仁厚、毫不类己的长子产生不满了呢? ——或者…… 金日磾不由一凛。 ——“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天子玩笑式的话语当真只是针对皇太子当时对征伐过甚的谏言吗? 金日磾悄悄瞥了一眼倚在凭几上的皇帝,却只见身着青色襜褕的天子闭着眼睛,面色隐隐发黄,双眼下方的青黑色阴影比之前两日更加厉害……病痛已让这位素来意气风发的天子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了…… ——因此,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的……出人意料……吗? “日磾……”天子忽然出声,让金日磾骤然一惊,神色大变,幸好,天子只是出声,并没有睁开眼。 “主上有何吩咐?”金日磾趋近天子所在的玉床,轻声询问。 立于一旁,为天子念奏的尚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上官桀要抱孙子了?”天子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亲近臣下的家事,而向近臣求证。 金日磾却不敢大意,依旧很谨慎地回答:“太仆的确是这样说的。” 天子漫应了一声,却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霍光一定是既兴奋也担心吧?” 金日磾无法判断这个问题到底需不需要他回答,幸好,天子这一次立刻就接着说道:“朕记得曹宗出生那天,朕担心阿元,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沾。” “主上素来疼爱长公主。”金日磾垂下目光,轻声应和天子。 卫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刘元是天子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深得帝心的她却没有继承天子的长寿。元封六年的岁首十月,三十三岁的长公主在长安的长公主第病逝,从甘泉赶回长安的天子甚至没能见到爱女的最后一面。(注) “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天子唇角微扬,缓缓睁开眼,看了金日磾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当日,君也不欲让朕纳君之女入宫。” 金日磾刚想解释,却听天子话锋一转,道:“所以,素来谨小慎微的霍光,也向光禄勋请托,为长婿告假……” 看似感慨的话却让金日磾觉得其中暗藏机锋,一时间,他只能谨慎地沉默,暗暗思忖。 “日磾!”天子忽然睁开眼,目光犀利,令金日磾心中一阵颤栗。 天子微微动了动枯瘦的手指,示意昔日的匈奴王子更靠近一些。 金日磾俯下身,侧耳凑近天子的又唇。 “告诉霍光,据儿还不是天子!他是朕的侍中、奉车都尉!”天子的声音很轻,显然是特意为之,不欲让别人听到。 金日磾凛然,挺直腰身,并没有出声回答。 天子也不在意,只是又动了动手指,金日磾了然地走到尚面前,示意他继续念奏。 一份奏念完的空隙,天子淡淡地出声:“赵婕妤昨日说,江充毕竟是外臣,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朕觉得其所言甚是……日磾,君以为朕派谁回去协助江充为好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在刚刚得知天子对霍光的警告后,金日磾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臣……以为,在宫中行动,郎官、期门至关重要……”最终他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天子无声地微笑,抬手示意殿内的侍御史草诏:“诏:使光禄勋按道侯说、御史赣、黄门文归长安助水衡都尉充典治巫蛊事!” 注:卫长公主的名与死亡时间均系杜撰,史无记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三人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甘泉宫内筑有通天台,登临其上,甘泉山的丽景观尽收眼底,再加上山腰入不时流动变幻的云雾,令人恍若置身天上仙境,不禁飘然。 陪着兴致突发的天子登上通天台,凉风正劲,霍光与金日磾连忙靠近天子左右,小心护持,担忧之余,两人也着实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来此处! “霍光,知道那是什么吗?”天子忽然抓住霍光的手腕,另一支手臂直伸,指着山脚下逶迤向北的青灰色的直线。 霍光不解,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主上,那是秦直道。” 秦并天下之后,始皇帝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收河南之地,随后修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因地形而制险塞,延绵万里,秦军以此为凭,北渡大河,占据阴山,并不断向北出击。 为了供应这支守卫华夏北防的大军,始皇帝计划修筑一条与古老的周王朝的王道一样“其直如矢”的如砥直道,自关中直抵北防中枢——九原。只可惜,随着始皇帝在沙丘驾崩,赵高乱政令秦国根基迅速崩溃,那条直道自然也只能接受半途而废的命运了。 很巧,那条直道已完成的部分正是自甘泉山下的云阳城北上至九原的那部分,即使是站在山顶的通天台上,那条堑山堙谷而修的直道仍然清晰可辨。 “秦直道……以始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一举兴兵三十万,却只修了这一条直通……”天子深有感触地低语。 “匈奴才是华夏大患!” 天子的感慨令一旁的金日磾尴尬不已,霍光悄然瞥了他一眼,低声对天子道:“远逐匈奴,秦……” 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霍光无法继续进言,只能默然。 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人,自即位便积极筹谋,就是想有一番大作为!五十年过去,那点心思早已如同铁石,岂是一两句民生就能劝转的? 见霍光默然低头,天子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道:“前人余荫,后人受惠……若没有这条直道,太宗如何疾发八万骑解甘泉烽火,朕如何能巡边出塞,登单于台……”说话间,须发皆白的天子竟望着北边,魔怔似地沉默下来。 ——那是元封元年,天子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十八万骑,北巡边塞,自云阳出发,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登单于台,直至朔方,临北河,旌旗绵延千馀里…… ——那是元封元年,汉家使者正告匈奴单于:“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单于大怒,却未敢辱杀汉使,甚至不敢出兵,只能远远避开汉家天子耀武扬威的巡边之行…… ——那是……过去……了…… 因为天子的话涉及匈奴,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尴尬,金日磾一直低着头,等听到这番话,却是忍不住眼角一跳,暗暗思忖起来。 都说老小孩……对侍奉的近臣来说,这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随着天子日益年迈,天子的心思也越来越莫测晦涩,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饶是如此,能让天子满意的也不过金日磾与霍光两人,其他人多少都遇过动辄得咎的状况。 金日磾能想到的,霍光当然不会想不到,更何况,他比金日磾更加挂心长安城的皇太子。虽然得了天子的警告,但是,某些事情又岂是一道上命就能阻止的? ——尤其是此刻,看清情势的他根本琢磨不透天子的想法,如何能安心? 某些话几乎到了嘴边,但是,看看天子恍惚莫测的神色,霍光只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己惹怒天子,毫无益处! 通天台上,君臣三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沉默不语,一时间,仿佛抬手便可触天的高台上,悄然寂静,唯有隐约的风声时刻不息。 最终,天子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决然转身,看向山南,金日磾与霍光立刻跟上,强按下所有纷乱的心思,以十二分的专心应付天子可能冒出的怪言行。 与山北苍茫无垠的景致不同,山南草木繁茂,生机盎然的绿色一边延伸到山脚,却并未终止,自山脚开始,两条绿色的长带平行向南,仿佛直达天地相交的边际。 ——那也是秦朝故道。 ——自咸阳直通云阳的驰道大路。 顺着驰道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那便是长安。 “这个时候,韩说他们应该已经往长安去了吧!”天子忽然出声,隐约竟带着几分笑意,“若没有苏文与章赣,韩说今晚便能到长安……”甘泉距长安不过三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夜而至毫无问题。只是,数为将军的韩说当然没问题,而苏文是宦官,章赣是文吏出身,那种急行军式的赶路,两人肯定没办法做到。 按道侯韩说,弓高侯韩穨当的孽孙,元朔五年,以都尉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封龙额侯,后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太初三年,韩说为游击将军,与长平侯卫伉一起屯兵于五原外列城,之后回长安任光禄勋至今。 其实,这些经历远不如一句话更能清楚地介绍这位按道侯——他是韩嫣的弟弟,与那位曾是天子中宠臣的兄长一样,他也曾是当今天子的中宠臣。 对霍光而言,正是因为天子派了韩说,他才摸不清天子的意思——韩说的立场很含糊,或者说,既然能担当掌宫殿掖门户的光禄勋,就说明他深得天子的信任。 ——这是一个更多地秉天子之意行事的朝臣。 另外两人中,苏文与钩弋夫人交好,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钩弋夫人过世的父亲曾因犯法而受宫刑,在宫中任中黄门,因此,黄门、宦者中,倾向钩弋夫人的人很多。而御史章赣……——御史府的那些官吏是何想法,外人从来无法理解…… 霍光实在理不出头绪,但是,一想到御史大夫暴胜之曾与江充一起,任绣衣直指御史,以军兴(注)从事,持节平乱,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便愈发强烈。 望着远处模糊的长安城,霍光不由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想借此平息满心的纠结挣扎。蓦然间,他的眼角瞥见站在自己身旁的金日磾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隐隐显出几分轻松。 —————————— 注:军兴,指战时的法令制度。《汉·雋不疑传》:“(暴胜之)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颜师古注:“有所追捕及行诛罚,皆依兴军之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皇太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承秦制,驰道皆是宽五十步,三丈而树,内隐金锥,外掘濠沟。 这种绿荫夹道的三丈大道是严格意义上的驰道——只供天子使用,其它人只有得到特许或者在出现被允许使用驰道的紧急状况下,才能使用。 驰道两侧的濠沟外各有一条稍窄的道路,道旁再植青松,与田畴相隔,这才是供臣民的车马通行的道路。 虽然是天子使者,但是,韩说、章赣与苏文仍然不能使用三丈中道,只能走两侧的旁道。 并行的三条道路除了宽度并无区别,皆是夯实路基,再以黄土、砂石、石灰等夯筑厚厚的路面,两侧的路肩培土中按照一定的比例藏有铁条,以保护抬高的路面,因此,有时也会被人统称为驰道。 平整的路面极适合车马通行,速度极快,三人一早从甘泉出发,黄昏时已经到了泾水北岸,抬头便可以看到修建在泾渭交汇处的长平观。 韩说知道,此地离长安不会超过一百里,若以他的本意,倒是宁愿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家中,但是,一天的颠簸让苏文叫苦不迭,看天色渐暗便一力坚持在传驿休息。 三人中以韩说的官秩最高,自是要他决定,章赣虽未明言,但是,疲惫的神色却是十分清楚,想到时间的确紧凑,万一正好赶上宵禁时间,一行人便不得不在长安城郊过夜,韩说也不好再坚持,命随从寻亭驿过宿。 传驿供给自有制度,三人的秩位不同,传驿的置尉(注)便各安排了一处居室让他们休息,章赣着实是累惨了,直接就进房休息,韩说与苏文则用了一些甘豆粥,之后才分头休息。 虽然车马劳顿,也上了年纪,但是,对韩说来说,这种程度的辛苦着实算不得什么,因此,他睡得很轻,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骤然惊醒,尽管不清楚原因,韩说仍然习惯性地拔出佩刀,蜷缩起身子,背靠里墙,随后才仔细辨察周围的情况。 内外皆是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异样。——这让韩说微微皱眉,隐隐怀疑过了近十年安逸日子的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正要放下佩刀,重新躺下,韩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摩挲声从自己门前经过。 没有着履,韩说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旁,侧耳细听,随即,他便明白,那是缣帛摩擦的声音。 明白了这一点,韩说不由勾起唇角——传驿内会以昂贵的缣帛为绔的只有苏文。 跟那门外的声音来到墙角,韩说顺手取了案上的漆杯,将杯口紧贴墙面,耳朵凑到杯底,试图听清外面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行动如预料一般顺利,苏文得意之余难免有些放松,说话的声音竟渐渐高起来。 “……君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何谈大业……” 这一番激动之后,苏文立即警醒,迅速压低了声音,饶是韩说努力倾听也只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片刻之后,苏文悄然回房,某个不速之客也迅速离开。韩说小心地放下耳杯,席地而坐,靠着墙,静静沉思。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一行人便草草吃了驿内准备的豆粥与饼饵,便立刻上路。 因为是秦代故道,驰道只到长安北边渭城,也就是秦都咸阳的,渭城南边便是渭水,过了渭水便是长安。 秦都咸阳横跨渭水,为了连接咸阳宫与渭水南岸的离宫,昭襄王修建了横桥,高祖定都长安后,又在横桥两侧增建东、西桥,因为这里还是横贯关中平原的东西大道的起点,横桥与长安横门前的大道自然是商贾云集,繁华不逊于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 从风景绝胜的甘泉回到繁华鼎胜的长安,所有人都不由发生深有感触的叹息,尽管谁也不清究竟是何感触。 从夹横桥大道进入横门,为了避开拥挤的东西两市,一行人便从城内环道转至厨城门内的夕阴街,直奔北宫——太*便在北宫之中。 因为天子临行的诏命,他们既归长安,便须向太子奏报。 太*前,往来奏事的官吏络绎不绝。三人奉有诏,太子家令不敢怠慢,立刻将三人领往太子听事之所。 刚刚步入殿门,三人就听到太子温和的声音:“上有诏予我?” “非予太子诏。”韩说肃然执礼拜答,章赣与苏文也跟着参拜。 太子立而谢礼,随即请三人入席,自己也回席端坐,以应有的态度询问三人的来意。 “陛下使臣等襄助水衡都尉。”韩说恭敬地垂首,答得简明,待瞥见太子闻言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取出诏,交给一旁侍奉的宦官,转呈太子。 身为天子宠臣的韩说对太子刘据并不陌生,但是,对这位素来宽厚温和的皇太子,他并非毫无敬畏。 ——卫家人低调谦和。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曾是大将军卫青部属的韩说对此并无异议,但是,他与所有的同僚一样,十分明白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低调谦和并不能让匈奴畏惧,四夷宾服。 “上安否?”刘据对韩说的答案未置一辞,对奉上的诏也只是扫了一眼,开口便关切地询问父亲的身体。 韩说斟酌了一下,坦率地回答:“陛下病稍愈。” 刘据轻轻颌首,显然稍稍安心了一些。 “君等奉诏行事,勿负上意!”刘据没再多问,开口说了嘱咐送客之辞,三人立即起身告辞。 待三人离开,刘据的脸色立时一沉,缓缓地将诏收起,放到一边,随即便默然静坐。 太子家丞张贺进来时,就见一身玄衣的太子神色肃然地坐在案后,一时进退不得。 “贺,进来吧!”刘据神色淡漠,却出声解了属下的困境。 “太子……”走到案前,张贺轻声禀报:“光禄勋离宫时对同行的御史与苏文道,霍侍中与上官安托他转交家,容他先办此事,并让两人见过水衡都尉后,齐至光禄勋寺。” 刘据神色微变,抬眼看向张贺,见他轻轻点头,不由莞尔:“贺,令弟可有家?” 张贺一愣,随即苦笑着道:“太子几曾见今上的近臣随驾之时传家?若非小君初妊……” 刘据摆手,淡淡地笑道:“既然如此,君何来期待?” 注:置尉,驿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霍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天子的亲信近臣虽然地位超然,权势炙手可热,但是,以霍光与上官桀的身份,还是没有资格在北阙甲第安家。 因为霍家在北宫北面的闾里中,上官家还在更北边的洛城门附近,而且,霍光总是上官安的长辈,韩说便先去了霍家。 从夕阴街与尚冠前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穿过驰道,便是长安城内的民宅闾里,霍家并不在最靠近夕阴街的尚冠里,而在紧邻城门街、与明光宫隔街相望的宣明里。 虽然从没有来过霍家,但是,骑马经过闾里间修直的门巷夹道,韩说与随从很快就找到了霍家。 作为冠军景桓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的家赀不薄。霍去病对这个被自己从河东霍家带回长安的弟弟颇为照顾,薨逝前将大部财物都赠予了当时还是郎官又无爵位的霍光。不过,霍去病逝后,其子霍嬗嗣侯,霍光并没有立即别户另居。直到霍嬗早逝无子,冠军侯国除,他才在尚冠里置宅,后来又迁到宣明里。 霍光所置的家宅相当气派显眼,与他一贯的低调丝毫不符,想到霍光迁居的大致时间,韩说猜测,应该是为了照顾霍去病的少子的感受——卫青在世时,霍去病的少子一直在卫家,元封五年,卫青病逝,霍光才将侄子接到家中。 太初三年,韩说曾与继嗣长平侯的卫青长子卫伉一同屯兵五原,隐约记得卫伉提过,霍光在宣明里置了一座大宅,言语间对少年表侄的顽劣深感无可奈何。 想到旧事,韩说不由失笑摇头,示意随从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霍家的双扇大门便缓缓拉开,一个身着皂衣老者疑惑地看向门外,待看清韩说腰间玺缓与佩刀,不禁又是一愣,却也连忙将大门敞开,出门执礼:“不知君驾何人?家主不在,小君谢客,望君见谅。” 韩说失笑,也不下马,对他道:“我从甘泉来,受霍子孟之托,奉送家。”随即以鞭示意随从将自己的名刺与霍光的信简交给老者,同时道:“烦家老验明检封,转交小君,我还要往令主的亲家送信!”说着,韩说自己都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不由更盛。 老者接过信简,正在验察信囊上的检封,听到韩说的话,立刻抬头:“可是给我家大姬(注1)的信?” 韩说点头:“的确是尊家贤婿给贤妇的信。” 老者连忙道:“不敢烦劳君驾,大姬就在内堂。” 这倒是巧了,韩说不禁微讶,不过,去洛城门的上官家还要绕到厨城门过驰道,能少些麻烦,他自是无意见,便点头示意那个随从将上官安的那封信简也交予老者。 验过检封,老者连连拜谢,见韩说要走,又道务必留下一人,以便女君致谢,韩说便让转交信简的那名随从留下,带着其它随从立刻赶往自己的光禄勋寺。 将韩说的随从引进门,老者请其在前院稍待,又叫了一个小仆侍奉,自己拿着两份信简往后院走去。 霍幸君有孕后,上官家上下都是倍加关怀,专门请了女医保阿,几乎是寸步不离左右。无论她做什么,那些有经验的妇人都能找出理由阻止,这种每日除了吃喝睡觉便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谁都腻味。霍幸君无奈,便给母亲写了信,让她将自己接回来过些日子。 母亲总是心软的,对唯一的女儿,霍光的妻子更是有求必应,第二日便派家人将女儿接回来小住。此时,母女俩正在北堂的后室闲叙。 霍光的嫡妻东闾氏并非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尊卑规矩,但是,霍光秉性严谨,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东闾氏持家也唯谨字是从。 老者没敢立刻登堂,而是在堂下恭敬地禀报,还没听到到女君出声,就见霍幸君从内室出来,眉头紧皱:“父亲有家回来?” “是。”老者不明白大姬为何如此神色,不过,还是很恭敬地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上官郎君亦有家予大姬。” 霍幸君对自己夫君的家并不在意,反而追问:“何人送来的?” 说话间,东闾氏也从内室出来,却没过问家,而是立刻吩咐堂下的婢女扶女儿坐下,半是嗔怒半是担忧地责备女儿:“难怪上官大家(注2)不放心!你如今的身子岂能如此毛躁?” 霍幸君连忙扶住母亲的手臂,撒娇似地讨好母亲,东闾氏白了女儿一眼,一边与婢女一起扶着女儿到榻上坐下,一边吩咐老者:“家老入堂答话吧!” “诺。”老者答应了,脱了麻屦,赤足步入堂内。 “家老,信呢?是何人送来的?”扶着凭几坐稳,霍幸君立刻开口,老者看了看坐在大姬身边的小君,见其并无异议,便将两份信简与韩说的名刺一起奉给霍幸君。 见有名刺,霍幸君便将信简放到一边,先看那块牍板。 “光禄勋说再拜。”霍幸君缓缓念出名刺上的大篆,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幸君,怎么了?”东闾氏不*儿此时多费神,见她皱眉便连忙开口,不等她回答便宽慰,“不过是份家,送信的人又有何干系?家老不是说送信的是佩银印青绶的高官,想来只是顺路。” 霍幸君摇头,笑了笑,安抚母亲,随即取了信简,认真验看信囊上的检封,随后才拆开囊口的绳子,头也没抬,却说了一句:“是阿翁的私印。” 东闾氏不知女儿为何如此慎重,但是,看女儿这般严肃,她心中不禁有些惴然,思忖片刻,强自镇定了心神,她抬头问家老:“可留了仆从?夫君不在家中,却也不可失礼。” “臣省得,特地留了一位仆从,正在前院等候。”老者立刻回答。 东闾氏点头,转头吩咐堂下的大奴与老者一起去取回礼,随即又找名目将堂内的奴婢全部遣退。做完这些,她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却见女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东闾氏不由低头,担心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霍幸君携了母亲的手,亲昵地将头靠在母亲肩上,低声喃语:“我一直都好担心阿母……” 女儿贴心的话让东闾氏心中一酸,双眼不由湿润,她连忙抬手揽住女儿,眨了眨眼,强抑下眼中的泪水,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如何,母亲有你,以后,还有你的孩子……” 霍幸君窝在母亲的臂弯中,轻轻点头。 母女俩亲昵了好一会儿,东闾氏地拍拍女儿的手,柔声道:“你父信上说什么了?可是担心你了?” 霍幸君刚要开口,就听堂外传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不禁皱眉,不太乐意地离开母亲怀抱。 母女俩刚坐正,就见一个身着绀帛绛袍的少妇从西面的跨院奔向正堂,身后跟着两个惊慌的仆妇。 看到少妇,霍幸君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东闾氏诧异之后,脸上缓缓显出一抹极浅的笑容,不待少妇靠近正堂,便以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责备少妇:“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注1:《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杜预注:“元女,武王之长女。”本文中只是以此称呼霍幸君,我实在找不到西汉奴婢称谓主人之女的资料,就找了这么一个勉强可能的。 注2:“大家”的意思很多,不过,在汉代,主要还是用作对女子的尊称,东汉时,天子的后妃近臣也会称天子为大家,但是《汉》未见此用法,另外,也会用作奴仆对主人的称呼以及妇人对婆婆的称呼。 ps:这两天夜里会对前文的细节做些小修改,以准备下个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点前看见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点开最新章节了,估计都是修改旧章。 ps又ps:下个月pk,烦请有粉红票的朋友千万给本文留票,易楚拜谢了! ps:这两天夜里会对前文的细节做些小修改,以准备下个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点前看见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点开最新章节了,估计都是修改旧章。 ps又ps:下个月pk,烦请有粉红票的朋友千万给本文留票,易楚拜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惊魇之后的来客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东闾氏关切的责备令显姬在堂前止步,再不敢动弹一下,怯怯地望向东闾氏,满眼期盼。 见她露出这般惹人怜爱的表情,霍幸君立时觉得不耐,冷哼一声,推着凭几转身,看都不愿看她。 “大姬……”少妇被霍幸君毫不遮掩的恼怒吓了一跳,喃喃地唤道,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东闾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正色对少妇道:“你也不是第一次有妊,难道还要我派人再教一次宜忌诸事?” 显姬闻言便脸色刷白,嚅嚅无语地立于堂下,身子竟有些颤抖。 眼见瞥见显姬这番姿态,霍幸君不禁满心厌恶,若非顾忌着自己也有身孕,不能口出恶言,她还真想替母亲大骂一通。 母女连心。女儿周身都是厌恶不悦的气息,东闾氏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丈夫的宠姬?她立即吩咐显姬身后的两个仆妇:“你们小心送显姬归寝。”说完便起身打算哄女儿开心。 “女君(注1)……”显姬却不肯随仆妇回去,竟上前一步,犹豫地开口唤东闾氏。 “何事?”东闾氏停步,话音不由带出了几分不耐。 显姬一脸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很执着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可是有吾君的家?” 东闾氏皱眉,诧异地看向显姬,语气又冷三分:“夫君的家与你何干?” 显姬颤栗无语,好容易鼓起勇气想回答女君的质问,就听霍幸君轻描淡写地反问:“家君(注2)给庶母家,庶母看得懂吗?” 显姬的脸色霎时通红,低着头,无法分辩半个字。 她不记事时便被卖入东闾家为奴婢,哪里有机会识字? “你回去歇着吧!”东闾氏没有再多说,只是再次命她离开。 显姬没有再坚持,由两个仆妇扶着离开正堂内院,看着父亲的下妻宠姬离开,霍幸君才转身看向母亲:“阿母那会儿就不该将其免为庶人!” 东闾氏挨到女儿身边,拉过女儿的手,不在意地微笑:“你也称她庶母了……这般态度会伤阿翁的心的。” 霍幸君撇撇嘴:“那是阿母心善。”一个奴婢,便是得了主君的宠幸,有了孩子,也没资格让她叫一声“庶母”的。 东闾无奈地苦笑:“幸君,你父如今只有禹一子。” ——夫君唯一的子嗣的是御婢之子……这种让夫君难堪的事,她做不出来。 嫁为人妇也不少年了,上官安年青,又是独子,最爱风liu,小妻、御婢有多少,她都懒得算了。这些道理,霍幸君不是不懂,只是,看着显姬在母亲面亲也摆出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她便觉得恼火。 看着女儿一脸不甘不愿的无奈神色,东闾不禁莞尔:“是母亲不好。有妊时本就比平素更易动怒。好了,不为不相干的事气坏阿母的外孙……” 母亲都这般劝解了,霍幸君便再不高兴也不会显到脸上,再说,转念一想,母亲也没有说错,倒是自己太看重那个庶母。 ——虽说母亲免了她奴婢的身份,让她以庶人之身傅了籍,但是,只要母亲愿意,随时可以让她重新成为奴婢(注3),实在是不足为虑! 想通透了,霍幸君便把显姬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亲亲热热地与母亲说话,陪着母亲处置家务,东闾氏自然高兴,吩咐奴婢将新摘的蒲桃(葡萄,《汉》作蒲桃)洗净送来,给女儿尝鲜。霍幸君初妊,正馋酸物,这几日正是蒲桃开始采收的日子,她几乎是将之当成主食,待奴婢奉上食案,她开开心心地吃着蒲桃时才想起还没有看自家夫君的家,连忙让婢女拆了信囊,将信简在案上展开。 上官安信上只是问候妻子,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自己保重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霍幸君看完便让婢女将简册与信囊收好,根本没往心上去。 眼见日头偏西,估摸将近日央(未时,13时至15时)时分了,东闾氏见女儿靠着凭几,眼睛不停眨巴,心知她是困了,便柔声劝她回内寝休息。 霍幸君是真的困倦了,都没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起身往内寝走去。 自从有了身孕,霍幸君每日午后都要小睡,有时一觉便睡到申时,才由奴婢唤醒,与家姑一起用晚膳,但是,今日,不知为何,虽然困意浓重,却始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竟觉得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手脚也被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恐惧由然而生,却连声音也发不出。 “……幸君……幸君……醒醒……幸君!” 就在她恐惧无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母亲急促的呼唤,并渐渐清晰,一个激灵,她蓦然睁眼,猛地坐起,随即便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腰间一软,便又虚弱无力地躺了回去。 “怎么魇着了?”东闾氏又惊又恐,一边拧了丝帕给女儿拭汗,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陡然回神,便一迭声地吩咐婢女让家老派人去请医巫。 霍幸君闻言便伸手阻止母亲:“不要。阿母,长安城中如今哪里能沾巫字?” 虽然是内宅妇人,东闾氏对水衡都尉江充奉诏治巫蛊的事也不是不清楚。 眼见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那么多高官显贵都因巫蛊被收捕,案验属实便以大逆治罪,牵连家族,她如何不惧?听女儿提及这端,她不由慌乱,心中又焦急不已,泪水立刻落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东闾氏攥着女儿的手,又忧又急。 霍幸君笑了笑,宽慰母亲:“女儿无事的,方才只是起急了。” 倒也不全是宽慰之辞,不过是惊魇,心神镇定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见女儿的脸色渐渐好转,东闾氏才稍稍安心,却还是强令女儿饮了一杯温热的羊乳,以宁心静神。 羊乳虽是润心肺、补肾气的好东西,奈何膻味太重,霍幸君不忍拂母亲的意思,也不想让她更担心,好容易饮尽,又不得不强按捺下呕逆的感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连忙对母亲道:“阿母,阿翁的信呢?让我再看一下。” “怎么以想起那个了?”东闾氏不解,不过还是吩咐婢女去将夫君的信取来。霍幸君刚想起身,便被母亲阻止:“你躺着就是。”待信简取来,东闾氏将简册展开,亲自持着让女儿细看。 看了好一会儿,霍幸君始终没出声,东闾氏不解地移开简册,却见女儿神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 “幸君……” “小君,有客拜谒。” 东闾氏刚开口,就听家老在外面禀报,不禁皱眉,心中暗道:“今日来客还真多!”口上却道:“大姬不适,让客人留下名谒,改日再来。” 家老却没有立刻应诺,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君,来者是太子家丞……” “张贺?”霍幸君讶然出声。 “正是。”出声回答却不是家老。 注1:《仪礼·丧服》:“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郑玄注:“女君,君适妻也。”《释名·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女君是姬妾对夫君正妻的称谓。 注2:家君,家父,《易·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后因称己父为家君。汉刘歆《西京杂记》:“家君误棋以献。” 注3:《二年律令·捕律》:“奴婢为善而主欲免者,许之,奴命曰私属,婢为庶人,皆复使,及筭事之如奴婢。主死若有罪,以私属为庶人,刑者以为隐官。所免不善,身免者得复入奴婢之。其亡,有它罪,以奴婢律论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惊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家丞为家君信简而来?” 看到张贺,霍幸君不待其行礼便出声询问。 卫家人低调内敛,不党不羽,早在卫青领大将军位号时,大将军府的门就比北阙宫门更难进,后来,霍去病的骠骑将军幕府也是如此。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青也年寿不永,自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开始,所有卫氏枝属亲戚都低调行事,谨慎小心,何况霍光这样根基全无之人? 一直以来,不必通报就能进到霍家内院的人屈指可数。 张贺正是其中之一。 张贺是御史大夫张汤庶出的长子。 元鼎二年,张汤被丞相府的三位长史陷害,在狱中自杀。天子按治三长史,尽诛三人。丞相庄青翟自杀。随后,天子将张汤在宫中任郎官的嫡子张安世迁为尚,对张贺却并无特别安排。 给事尚与诸曹、侍中一样,同为天子近臣,位卑权重,因此,天子近臣行事都分外谨慎,彼此间交情也平常。 张安世与霍光没有深交,张贺却不是。稍长即为太子家吏的张贺是霍家的常客,而且从来都是登堂入室直接见霍光的。这一次,尽管张贺是求见自家小君,但是,家老仍然没敢让他与其他客人一样,在前院等候,而是领着他一共向小君禀报。 听到张贺的声音,东闾氏不禁讶然,却没有再坚持将客人拒之门外,扶着女儿坐起后,便开口请家丞入室。 张贺一身皂衣,头上戴着二梁进贤冠,显然是刚从太*过来。太子家丞主内事,秩千石,是太*一时不可稍离的人物。若非事关紧要,非张贺不可,太子断不会将他派出来。 刚进内室,侍婢尚在安放漆枰,张贺便听到霍幸君几近质问的声音,不禁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女公子素来聪明!” 他常来霍家,自然知道霍光这位长女极是聪明,秉性脾气倒是更像早逝的霍去病——霍光对长女的宠爱也不无这个原因在其中。 霍幸君微微一笑,却没出声,东闾氏对女儿与张贺的对话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她并没有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侍婢将漆枰安放妥当,将四枚错银辟邪铜镇放在枰上所铺的莞席的四角,随即缓缓退出内室,在织有黑色菱纹的红色悬帷外跽坐侍奉。 东闾氏这才抬手请张贺坐下:“家丞请。” “不敢。”张贺口中谦称,却没有与东闾氏客气,立刻坐下,随即便看向霍幸君:“女公子既知贺的来意,不知能否容贺一阅尊大人(注)的家?” 虽然请求有些无礼,但是,张贺并无不安,显然十分笃定霍幸君与东闾氏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这倒不是因为张贺认为自己与霍光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而是因为他很清楚,霍家人断不会拒绝太子的要求的。 “是家丞想看,还是太子想知道什么?”霍幸君也问得坦白。 “太子只是想知道尊大人的信中说了些什么。”张贺自然更坦白。 得到了答案,霍幸君便将母亲放在身旁的信简递给床边侍立的婢女,由其转交张贺。 张贺刚想收起信简,就听霍幸君道:“请家丞默记家君所写的内容,恕妾不能让君带走信简。” “为何?”持信简在手,张贺没有立刻展开简册,而是很平静地询问自己对霍幸君所说要求的不解。 霍幸君闭上眼,一脸沉静,淡淡地道:“家丞阅信便明!” 张贺微微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只能依言先看霍光的信,东闾氏却是极其不安,立刻就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尽管自己心中也弥散着浓烈的不安,霍幸君还是轻轻用力握住母亲纤细的手指,温柔地安抚母亲的焦虑。 只是看着张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母女俩心中的不安开始不断加深,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恐惧。 “幸君……”东闾氏不像女儿与张贺那般了解局势,但是,她很清楚太子对自己夫君的意义,而能让太子家丞如此凝重的事情会是好消息吗? 听到母亲颤抖的轻声呼唤,霍幸君抿唇无语,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反而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心挣开。 她一直看着张贺,她看到张贺脸上铁青的颜色,看到张贺眼中难遏的怒意,看到张贺手背暴起的青筋……她知道自己之前没有想错。 隐于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彼此,那份疼痛让霍幸君可以用冷静的声音向张贺询问:“太子可曾向甘泉遣使,禀报自己已有长孙?” 太子长子的弄璋之喜,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甘泉的天子知道吗? 哗! 张贺一把拢起简册,狠狠地攥着那把坚硬的竹片,一字一字地回答:“太、子、遣、使、三、次、未、得、谒、见!五、天、前、令、使、者、呈、亲、笔、奏、!” 五天前! ——霍光的这封家写于两日前。 东闾氏不禁低呼一声。 ——霍光在家的最后叮嘱妻子,为太子家准备贺礼时再备一份,以免外孙出生时手忙脚乱。 ——霍光不知道,早在女儿有孕前,太子的长孙已经出世。 东闾氏不笨,只是,一心挂念女儿的她,之前并未注意到夫君一笔带过的嘱咐。 张贺起身将手中攥紧的简册放到床前的长几上,僵硬的动作让他的袖口带倒了长几摆放的釉陶钟,陶钟摔落,羊乳溅撒了一地。 冲鼻的膻味令霍幸君立即倾身掩口,婢女慌忙上前,用衣袖接住她呕出的秽物。 东闾氏慌忙扶女儿起身,离开内室。 门户大敞的外堂气息清新,霍幸君这才好受起来。 张贺尴尬地跟在旁边,这时才连声向东闾氏致歉。 一见张贺,东闾氏便想到之前的缘故,脸色刷白,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深吸了两口,霍幸君轻轻按下母亲摆动的手臂,抬眼看向张贺:“除了光禄勋,可还有人从甘泉归长安?” 张贺看向脸色蜡黄的少妇,沉默片刻,方道:“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言罢便露出冷笑。 霍幸君默然,走到门外,仰头望天。 六月天,最易变,午前仍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黑色直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家丞速回太*!” 嘶! 一条游龙般的刺眼光芒撕裂层云,直落地面。 “情势至此,已不容多虑,请太子早作决断!” 轰——隆!隆…… 石破天惊的巨响,沉闷震耳,仿佛天地都将撼动! 注:尊大人是对别人父亲的尊称。 ps:下个月pk,请各位朋友到时千万支持本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苜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山下是酷热难耐还是大雨倾盆,甘泉山上始终都是碧空如洗,经过交绮疏寮的窗棂与织锦纹绣的帷幔,带些许寒意的清风以舒缓的姿态在殿中徘徊,将山林间清新的草木露水之气与殿内浓郁的果布(即龙脑)、苏合之香混合在一起。 混合起来的香氛闻着有些古怪,钩弋夫人步入天子寝殿时就不禁皱眉,却在走进内寝的同时,嫣然微笑。 “陛下长乐未央。”奉诏而来的钩弋夫人在帷幔处依礼参拜,正在用药的天子抬手示意宠姬近前。 走到床边,钩弋夫人很自然地接过宫人手中的碗匙,跪在床边,动作温柔地伺侯天子继续用药。 就着宠姬的手又用了几口药,天子忽然推开钩弋夫人持匙的手,拧着眉吩咐床边侍奉的宦官令:“把熏炉都取走!” “诺!”宦者令立刻应声,摆手让殿内的宫人宦者将所有的熏炉从殿中移走。 熏炉取走,殿内的气息顿时变得清新,钩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却陡然听到天子似笑非笑的宠溺声音:“爱姬不喜熏香?”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惧,钩弋夫人垂下头,嚅嚅低语:“……妾不懂熏香……”即使在她的家庭尚算殷实的时候,家资也不足以让她接触果布、苏合这些异域香料,日常熏香都是最寻常的蕙草。 天子没有再说话,眼睑微敛,示意她继续服侍自己用药。 一盏黑乎乎的苦药用完,天子也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对药的味道并无感觉,钩弋夫人却暗暗心惊,接过宫女奉上的卮,恭敬地奉给天子漱口。 扶着玉几倾身,将口中的水吐入宫人所持的鎏金镂花银盘中,天子示意宠姬靠近。 钩弋夫人重新跪到床侧,刚想关切地问候天子,却见天子俯身在自己颈侧轻嗅,身子不由一僵。周围侍奉的宫人、宦者也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宦者令,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退到外殿。 宦者令刚想抬手让众人随自己退下,就见天子直起身子,倚着玉几半躺回床上,便缓缓放下了刚要抬起的手,依旧低头在床侧侍立,其他人也跟着敛气低头,摆出眼观鼻、鼻观心的恭敬姿态。 钩弋夫人对天子不明所以的动作十分困惑,也隐隐有些紧张,镇定了心神刚想开口,却见天子缓缓伸手,枯瘦暗黄的手从自己的耳边擦过,随后慢慢拔下自己头上束发的玉搔头。 拔下玉簪后,一绺青丝从宠姬的发髻上散落,顺着耳际滑过肩头,天子眯着眼,用那支通体莹白的玉簪挑起那绺乌黑的发丝,再次轻嗅。 钩弋夫人着实不知,今日自己身上究竟沾染了什么味道,竟让天子如此在意。 似乎确定了什么,天子收回手,随意地将玉簪抛下,闭上眼,倚着软垫半躺着,随后才以意味不明的语气开口:“夫人去了苜蓿园(注1)?” “去那里做什么呢?”天子的语气平淡,却分明透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令殿内众人心中一颤,钩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更觉恐惧——那份杀意正是冲她而来的。 “……妾……妾不知……”颤栗中,福至心灵,钩弋夫人想到了辩解的理由,“妾不知苜蓿苑……” “朕忘了……”天子的语气温和起来,“夫人退下吧!” “……诺……”这么片刻时间,钩弋夫人便感到自己贴衣的中衣亵服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天子斥退的声音,于她不异于天籁。 起身的瞬间,她听到天子以冷厉的语气警告自己:“夫人,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走出殿门,钩弋夫人只觉得两腿虚软,几欲跪倒,却猛然迎上数道探究意味甚重的视线,她立即抬眼,却见殿外玄阶下,霍光、金日磾与新上任的尚令张安世并肩而立,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片刻之后,金日磾首先回神,连忙停下注视天子宠姬的无礼行为,侧身回避。霍光与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侧身回避。 深吸了一口气,钩弋夫人挺直腰身,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回廊复道离开天子寝殿。 待宦者告知钩弋夫人已离开,三人才重新转身,却没有任何动作,令殿外侍奉的宦者困惑不已。 “尚令该入殿了!”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金日磾无奈地开口。 张安世苦笑,望了望金日磾,又看了看霍光,沮丧地叹息:“我该怎么说?” 这却不是金日磾能回答了。他微微垂眼,避开张安世期盼的目光。 张安世只能盯着霍光,希望这位从少时便是自己同僚的天子亲信能有所建言。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又都是年少即得天子宠信,霍光与张安世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见张安世在这儿进退两难,霍光也不好袖手旁观,然而,沉吟片刻,他也只能苦笑:“主上面前,子孺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听到这种毫无意议的建言,再看到旁边的金日磾点头附和,张安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骤起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我实话实说,然后,就劳烦二位侍中替我收尸了!” 金日磾无声地干笑,尴尬不已,霍光却是眉角一扬,淡淡一笑:“无任无据的猜测岂能上达圣听?” 张安世一愣,随即莞尔,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走向天子寝殿。 看张安世走进寝殿,霍光与金日磾稍稍退到无人经过的回廊转角处。 “我以为你会建议尚令说明事实的。”金日磾低声言道,却没有看霍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霍光保持着淡漠沉静的神色,以相同的低语回答:“三人成虎,有些事情只能让今上自己发现。” “张安世也未必肯答应,是吗?”金日磾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份嘲讽,“若是我,你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霍光垂下目光,沉默以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几名宫人与宦者捧着放着药具的食案从天子寝殿离开,沿着廊道缓缓前行,走在最后的宦者丞在经过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位置时,稍停了一步,向两位侍中敛首致意。 “上责赵夫擅入苜蓿园。”细细的轻语飘入两人耳中,两人低头答礼。 ——苜蓿园…… ——自张骞出使带回极宜马匹食用的苜蓿,心系马事的天子便着力推广,上林苑中尚种有此物,何况邻近边塞有屯兵之用的甘泉?民间种植苜蓿蔚然成风,不过,民间多称之为连枝草(注2)。 霍光难掩惊愕,心中却平静下来。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于甘泉病重。在亲信重臣的病榻前,天子没有说“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誓辞承诺,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的大将军,大汉储君非卫太子莫属。(注3) 看着金日磾不解的目光,霍光微微一笑,却无意解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也说不清的。 就在霍光安心,金日磾疑惑的时候,天子寝殿内,张安世却是汗流浃背,惶然惊惧,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 ——对尚令呈上的奏,年迈的天子看都没有看,依旧闭着眼睛,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上?” 注1:甘泉有仙草园,苜蓿园纯属杜撰,不过,估计甘泉应该是有种有苜蓿的地方的。 注2:《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注3:“汉家诸事草创……”那段出自《资治通鉴》,的确是刘彻对卫青的,但是,是何时说的,没有详细记载,因此,时间与卫青在甘泉病重一样,纯属作者钻空子yy。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父与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系起帷幔的绶带随风而动,伴着轻风入殿的寒意让立于天子床前的张安世不禁颤栗。 按捺下心头冰冷的惊惧,张安世肃然正色,恭敬地回答天子:“……臣未见太子上……”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了,然而,天子闻言便睁眼,有些混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亲自简拔的尚令。 不过片刻,张安世便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自己所着的袀衣。 今上聪明,否则,孝景皇帝不会舍弃长子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今上为皇太子。内外重臣皆知,今上用人极苛,容不得欺瞒,也容不得庸碌,宠信时足以让人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决绝时却是半点恩情旧谊皆不计! ——虽然是实话,但是,他这般说辞与欺君又有何异? “安世……”仿佛没有察觉近臣纠结的异样,天子闭上眼,轻声唤道。 “主上有何吩咐?”借着躬身应答的机会,张安世收拾心情,掩去所有可能流露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你很会说话!”天子淡淡地评价,“比你父亲会说话!” 寒意瞬间穿透黑色的缣帛与血肉之躯,狠狠地击在最柔软的心尖上。 张安世感觉到了窒息。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自杀。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张安世很清楚,就像父亲说大司农颜异“腹诽”一样,那些簿责于父亲的罪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父亲自杀的不是那些罪名,而是上意! ——赵禹的话再明白不过!罪名什么不过是天子的手段,最终的一切全在上意。 面对天子状似无意的感叹,张安世只能报以困惑的神色,同时继续沉默。 “不过,朕想知道的,不是你有没有见到奏,而是太子有没有上!”天子很平静地对尚令说明自己的意思。 尽管没有接到天子若有实质的目光,张安世还是惶然颤栗了。 ——这是一个抉择。 ——或者说,天子坚持要知道近臣对未来的选择。 “……臣未见太子上……”咬咬牙,张安世坚持原来的回答。 靠着凭几踞坐在床上的天子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张安世缓缓地吁了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很温和地告诫:“若是连臣下奏与否都不能确定,朕以君为尚令岂非认人不明?” “臣无以塞责!”张安世不得不请罪。 他是尚令,责无旁贷。 “朕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如此回答了。”都说今下御下严苛,但是,事实上,今上从不会只给臣下一次机会。 “诺!”张安世躬身答应,身上的寒意稍退。 退出天子寝殿,迎面便看到霍光与金日磾询问的眼神,张安世不禁苦笑,随即,没有避讳地走到霍光面前——除了侍中,霍光还领着受尚事的诸曹之职。 “君当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张安世想想就后怕,对霍光自然是没好气了。 霍光耸了耸肩:“尚令不是安然走出帝寝了?”言下之意——你该感谢我! 他说的是实话,张安世也只能无可奈何摇头,随即低声道:“太子是否有上?” 听到张安世的问题,霍光与金日磾的脸色同时一变,金日磾随即便退开两步,留出空间让两人交谈。 霍光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只是道:“按太医令的上,皇孙进的一个家人子当在月初免身。”如今,已将近六月末了。 太子妃未立,太子家以生下长子刘进的史良娣为尊,刘进的长子乃是太子元孙,无论如何,太子都当上。 张安世这才明白,天子为何那般笃定地追问自己,刚想开口,一个惊竦的念头闪过脑海,让他怔怔地望着霍光,半晌没有回神。 霍光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不为之惊讶了,因此,只是淡淡一笑,让张安世自己消化那个事实。 半晌,张安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霍光喃喃道:“是李家?” 这倒让霍光惊讶了:“子孺不认为与赵婕妤有关?” 张安世皱眉:“钩弋子仅四岁。”刘弗陵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 ——主少国疑,今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立如此年幼的少子的! 霍光的眉角一跳,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张安世的猜测,只是道:“这些事多想无益,尚令多想想自身吧!” 任尚令已有半年,却还无法掌握诸曹、尚,恐怕天子的耐性也快到头了。 张安世苦笑,摇了摇头:“子孟,尚事……”没有说完的话语化为深深的叹息。 向金日磾致意后,张安世转身离开。 看着张安世离开的背影,霍光微微皱眉,为他未说完的话——尚事不是人臣应当掌控的。 摇了摇头,霍光蓦然南望,心中不由再次开始担忧——太子可能斟破此局? 明白霍光心思的金日磾见状,不禁叹息,随即安慰道:“以太子平素的行事看,这次最多也是有惊无险,君可宽心。” 刘据不是倔强争胜的性子,敦厚温和,便是被逼急了,冲动行事,今上最多也就是斥责一番——说不定,今上就是想让长子多几分杀伐决断的冲动!——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做到那么凶险的地步。 霍光略略宽心,却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那份隐忧像蒙在眼前的阴影,明知道它存在,却摸不着,更驱不散…… ……究竟是什么呢…… 不久之后,霍光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是什么,然而…… ——太迟了! ***** 长安城,太*。 听张贺复述完霍光所写的家,刘据的心直坠深渊,整个人都被不见天日的黑暗寒意宠罩,一时间,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太子,此时此刻,已容不得犹豫了!”张贺在案旁跪下,叩首急言,“太子当早做决断!” “……决断……”刘据失神地重复。 “是!”膝行上前,张贺扯住太子的衣袖,急切地进言,“丞相、水衡步步进逼,今日已查椒房,焉知明日不至北宫?陛下行幸,太子领政,太*不比椒房殿,每日出入,鱼龙混杂,一旦有所不察,太子是百口莫辩!” 张贺对太子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他知道,以太子开门延客的大度,有心人士埋几个桐木人栽赃陷害是再容易不过了! 刘据蓦然回神:“我祝诅今上?”他为张贺的猜测讶然不已。 “上不会信的!”刘据断然摇头。 张贺没有反驳太子的话,只是挺直腰身,很认真地反问:“太子,若是丞相等拿着天子制,言今上以大逆治君之罪,君奉诏还是不奉?” 刘据一愣,皱眉:“今上不会……” “可是,扶苏能接到始皇帝命其自尽的诏!”张贺无礼地打断太子,“太子,殷鉴不远!” “贺,我明白你的意思。”伸手将张贺抬起执礼的双手包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刘据轻轻微笑,“但是,事情没到那一步呢!” 恢复从容的太子以冷静的语气安抚近臣:“丞相与贰师想让昌邑王回长安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一次正好让今上看清楚。” “太子!”张贺没料到太子会如此想,不由着急,却被太子摆手阻止。 “没错,只要我现在连夜上甘泉,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贺……”刘据扶案而起,缓缓走向殿门,身上浅青色的襜褕迎风鼓动,在殿门处,大汉的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星汉灿烂的夜空,轻笑而言,“我不能永远依靠父亲的……” ——如果在重重保护中,他仍然不敢有所为,他的父亲……他的君王……一定会很失望的…… ——那时,会失望的又何止是他的父亲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太子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缇衣骑士前导,随后是三辆白布盖、赤画杠的四维安车,一辆朱轮皂盖的双朱轓车在执金吾与郎卫的簇拥下,与两辆从车一起在太*前停下。看着带剑曹吏从前三辆安车上走下,侍立于轓车后户,宫门卫士不由面面相觑,太子率更刚要上前迎谒,就见三辆皂盖朱轓车在相同的导从车骑的簇拥下往宫门驶来,不禁就是一愣。 “速报太子!”太子率更低声吩咐卫士,随即,靠近宫门处的一个卫士悄悄溜进宫门,趁着上司与同僚迎谒一行重臣的工夫,迅速奔向正殿的方向。 立于轓车之上,抬眼望向与两宫高阙宫门相比毫不逊色的阙门,江充的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充满嘲讽的冷冽笑容。 ——太*…… 太子率更走到最先到的那辆朱轮朱轓车旁,对扶着俾倪而立的丞相刘屈氂微微垂首,扶剑执礼:“君侯稍待,我等立刻通报太子。” 刘屈氂矜持地颌首,没有说话,平静地等待着。 太子率更随即退回宫门处,一脸淡漠地望着这一行人。 ——丞相、御史大夫、光禄勋、水衡都尉、御史、黄门…… ——还真如家丞所料一样啊…… ***** 接到通报时,刘据正在史良娣所在的西殿与她商量给长孙的百日贺礼。 作为太*最尊贵的女人,史良娣倒不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得主,只是刘据心血来潮,抛下政务来与她商议,即使她心中如何不解,也不会拒绝的。 刘据头一次当祖父,对这些事情倒是真的有兴致,虽然贺礼早有定例,不过,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商量了好久。 大致议定了,史良娣忽然想到一桩事,见刘据的心情不错,便很小心地开口:“太子,昨日翁须对妾说,想寻找早年失散的家人……” “翁须?”刘据一时没反应过来,史良娣见状掩唇轻笑:“就是吾君长孙的母亲。” 刘据这才明白:“王姬?”皇孙妻妾皆是家人子,只能以称之以姬。 “正是。”史良娣娓娓道来,“她少时学歌舞,与家人一起寄人篱下,后又辗转别家,与家人失散。当时不在意,如今有了孩子,便想起家人了!” 刘据点点头,并不在意,随口便允了:“卿作主便是,孩子有母家看护总是好的。” 史良娣柔声应了,刚要开口,就见一个宫人在殿门处跪下,叩首禀报:“太子,良娣,上官家少君(注)求见。” “幸君?”史良娣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刘据,却见刘据眉头紧皱,神色复杂,不由低头轻语:“太子的意思?” 刘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吩咐宫人:“请她回去吧……转告少君,不要再来了。” 宫人应诺离开,史良娣却变了脸色:“太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据缓缓摆手:“什么都不要问!” “诺!”史良娣俯身叩首,应下夫君难得的命令。 张贺便是在这时前来通报的。 “君所料果然不差!”刘据对消息毫不在意,半倚在玉几上,神色悠闲地赞了一句张贺。 知道太子已有决断,张贺便是有再多的不安与异议,也断不会流露出来。对太子的夸赞,除了苦笑,他着实没办法有其它反应了。 推开凭几,刘据起身掸了掸了腰间的赤绶:“让家府(指詹事)与属吏前去迎君侯入宫,我去前殿。” “诺!” 见太子摆出储君的架子,张贺稍稍一愣,便躬身应诺,退出西殿。 走出殿门,刘据又停步转身,对长跪拜送的史良娣道:“卿带上王姬与孩子,去未央陪中宫待些日子!”言罢便疾步离开。 史良娣愕然抬头,却只看到殿外空荡荡的中庭。 ***** 见只有詹事迎出宫门,刘屈氂的脸色立时一沉,刚要发作,却见站在车旁的詹事神色淡漠地着自己,眼中隐隐显出一丝讥诮,他的心不由一颤,刚冒头的怒火顿时消弥得一干二净。 “臣从太子令恭请君侯下舆。太子在前殿相侯。”见丞相敛去凌人的傲气,詹事微微躬身,以应有的恭敬姿态请丞相入太*。 气势已衰,本是宗室王子的刘屈氂立刻从善如流,仪态优雅地步下车舆。丞相下舆,后面的御史大夫等人自然不等太子家吏言请便下车往宫门行来,在詹事等人的陪同步入太*。 ***** 看着丞相等人步入太*,霍幸君狠狠地捶了一下车窗的木棂。 得知江充等人已查过皇后的椒房殿,霍幸君便知道,下一个必然是太*。 ——她一介女流都能想到,太子家的官吏难道都是蠢材吗?居然会让那些人如此顺利进行自己的计划! “小君……”前舆的御者吓了一跳,哆嗦着唤道,霍幸君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回家。” “诺!”御者连忙答应。 ***** “这么说,我根本不能拒绝了?” 听丞相说完来意,刘据淡淡地反问。 刘屈氂拱手为礼:“入宫治巫蛊乃上命……” “江君奉诏行事,为人子者敢不从命!”刘据不待丞相说完便起身,冷冷地扔下话便离开前殿,留下六人在殿中面面相觑。 看了看毫无动作的众人,韩说第一个起身,对刘屈氂与御史大夫暴胜之施礼言道:“太子内宫由仆与苏黄门施为吧!” 他是光禄勋,苏文是宦官,无论如何都比他们这些外臣适合入内。 刘屈氂一时没反应过来,暴胜之便道:“如此便辛苦韩将军了!” “不敢!”韩说谦让了一下,摆手示意坐在末席的苏文与自己一同离开。 刘据已将近而立之年,宫中姬妾自然不少,加上三个儿子与他们各自的妻妾,太*的内眷着实不少,不过,既有查验未央的经验,韩说与苏文自是胸有成竹——让家丞跟着,一舍一馆地请内眷回避,随后再由胡巫入内查验。 查验从辰末开始,一直到酉正才结束,并没有查到任何巫蛊器具。 韩说神色不动,看向身边的苏文,道:“也只能如此向君侯复命了!” 苏文扯动唇角,默然点头。 张贺跟在两人身侧,神色沉静,目光低垂,十分恭敬。 陪着两人返回前殿,张贺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到了前殿,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殿内只有丞相与御史大夫,江充与章赣仍未返回。 肃手立在殿外,张贺垂下头,以掩去自己惊慌的神色。 不一会儿,一个太子中盾悄然靠近家丞,不着痕迹地低语:“东门前院掘出桐木人。” 张贺的双手狠狠地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预料是错的! 注:少君,同小君一样,原指诸侯的妻子,后泛指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警告与谋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君侯,请止步!” 随着太子中盾平静而冷漠的劝阻声,太*徼循诸卫迅速结阵,前排横举尺刀,后队张弩而待,冷静无声地宣告致命的威摄。 “狂妄!”刘屈氂怒不可遏地斥喝,“为人臣子,岂可如此恃力抗命!太子呢?” 中盾冷笑:“君侯有擅入太子内宫的上命?” 刘屈氂语塞,也因此愈发地恼羞成怒,脸色通红,睚眦欲裂。 “祝诅嫌疑未清,尔等如此,乃是陷太子于谋反大逆……啊!”苏文上前尖着嗓子劝阻,却被一只直没足前的箭矢惊吓,咽回了所有话。 中盾回首看了一眼擅自射弩的那名卫士,不以为然地道:“黄门想说什么尽管说,只是不要擅自靠近警戒!” 虚划了一下手中的长剑,中盾冷言:“塞外奔袭养成的习惯。我等这些小卒可没有将尉那般从容!” 这是再确实不过的威胁,令刘屈氂拂袖转身,盯着韩说道:“光禄勋!” “君侯有何训令?”韩说上前,恭敬地询问。 “将这些狂悖之徒拿下!”刘屈氂恶狠狠地下令。 韩说微微挑眉,没有应诺,反而一摆手,示意丞相与自己到一旁叙话。 “君侯可知太*卫士皆是何人?”韩说保持着应有的恭敬,认真地询问。 刘屈氂瞥了一眼天子的幸臣,冷冷地道:“仆知如何,不知又如何?” 韩说拱手,笑道:“君侯若是知情,说请君侯三思,君侯若是不知,说自当为君侯说明!” “请教光禄勋!”韩说的态度让刘屈氂十分受用。 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仍旧严阵以待的太*诸人,韩说轻描淡写地道:“大将军薨前调换了太*率更、中盾、卫率等一应卫士,据说所知,至今依旧。” 刘屈氂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望着韩说,缓缓道:“光禄勋是说……” 韩说认真地点头:“君侯聪明。太*诸卫皆是昔日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亲卫部曲。”指了指那些平静等待的卫士:“这些人虽未封侯拜将军,但是,估计爵位都不会低于上造、庶长,子侄在郎卫、期门、羽林的更不在少数……当然,军令之下,岂顾私情?”见丞相皱眉,意欲发难,韩说立刻转了话锋,但是,待刘屈氂的神色稍缓,便轻笑着道:“可是,就像太子中盾方才问的,君侯有上命吗?” “光禄勋的意思,无上命,君亦不从命?”刘屈氂哪里听不出韩说这番话的弦外之意? 韩说很坦然地回答丞相:“君侯当知,光禄勋不比将军。说虽是九卿主官,然属吏诸员多是上命亲简,并非说一声令下,便可让其不问而从的!” 韩说一脸诚恳,满眼无奈,让刘屈氂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拂袖而去。 见丞相往宫门走去,暴胜之稍讶之后,立刻跟上,江充、苏文等人也不好再留,韩说倒是落在了最后。 “多谢将军!”太子卫率对经过自己身旁的韩说轻声道谢。 韩说停步,白了昔日同袍一眼,低声斥责:“你们把丞相得罪死了!也不怕给太子惹祸!这会儿可比你们以前……” “太子有令,我等只能从命!”卫率笑了笑,截了他的话头,给了解释。 韩说为这个答案吃了一惊,愕然道:“这是太子的命令?”见卫率点头,他不禁喃语:“太子在想什么?” 只是,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眼见同行诸人将行远,韩说匆匆扔下一句话,道:“霍子孟不敢对我细说,不过,不管太子有何谋算,此时都不合宜,速上甘泉方是万全!” 卫率闻言肃然,正色答应:“将军放心,我一定转告太子!” ***** 大木实叠的井干高楼是太*的最高建筑,是在十余丈的柱台上建飞脊台阁,室内绘饰彩画,宫籍上,这座高楼被记为甲观。 登上甲观,清风环绕,太*内的一切更是尽收眼底。 张贺步入甲观画堂时,一眼便看到立于东窗前的太子,不禁在门前默然止步。 “丞相等人何意?”一身玄纁衣裳的刘据语气淡漠地询问亲信。 张贺低头回答:“丞相欲请太子入府,并命人再斟太*。” 稍顿了一下,却没有听到想像中的声音,张贺便继续道:“御史大夫言当请上命。” “丞相必是说今上已有诏命。”刘据轻笑。 张贺微微躬身:“正是。” 刘据转过身,看向亲信,很随意地问道:“贺以为我该怎么办?” 张贺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抬头看向太子:“臣不知……”他都不知道太子为何要行险。 刘据微微一笑,坐到西窗屏风旁的漆枰上,轻声道:“君以为丞相可能如愿?” 张贺脸色一肃,长跪而答:“君辱臣死。必臣等尽亡,丞相方可如愿!” 汉世百年,有被废的太子,没有受辱的太子! 刘据闻言轻笑:“既是如此,君何需忧虑?” “太子……”张贺抿了抿唇,膝行至太子席前,叩首禀报,“光禄勋有言……” “嗯?”刘据示意他说。 “光禄勋言,霍侍中不敢细说,不过,不管太子有何谋算,此时都不合宜,速上甘泉方是万全!”张贺将太子卫率转告的话语如实禀奏。 霍光的话,刘据就不能不深思了,不禁沉默起来。 虽非血亲,但是,刘据与霍光少年相知,直到后来,因为刘据与天子有所疏远,两人的联系才渐少,因此,刘据倒不担心霍光会算计自己,只是,这过于模糊的警告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 “贺……你觉得呢?”刘据不禁叹息,询问亲信的意思。 “太子当立刻前往甘泉,待罪陛下!”一个气喘吁吁的苍老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 “少傅?”刘据讶然起身。 来者正是太子少傅石德。 与张贺一起将少傅扶入堂中,请其在正席坐下,刘据退到次席安坐,恭恭敬敬地请教少傅。 “太子是想借此机会除去丞相,以断绝贰帅的妄图?”石德虽是询问,但是,语气不无笃定。 刘据点头。 “糊涂!”石德一手拍在几案上,“现在岂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太子忘了秦扶苏故事了吗?” ps:pk申请被打回,跟编辑商量了一下,就不pk了……而且,起点改了规则,若是为了pk麻烦大家花原本不需要花的钱,我也不好意思……既然放弃了集聚人气的最好方法,我只能厚着脸请大家继续支持了……千万千万啊! ps又ps:为了弥补昨天的过失,这两天,我会发一篇番外的(当然是旧文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乱将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少傅引扶苏为例,刘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同时以应有的礼敬语气对石德道:“光禄勋归京之日曾言,今上病已稍愈!” 石德轻轻摇头:“上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太子安知详情?攸关大局,太子焉能轻信光禄勋?” 刘据笑了笑:“少傅言重了,光禄勋何必欺我?”见少傅还想说话,刘据摆手反问:“若非上无恙,丞相今日岂会止步?” 叹了口气,石德无法反驳刘据的话,只能摇了摇头,道:“太子,无论如何,上今年已春秋六十余,近年更时常有不平,太子不宜久离行在所在……” 这是极坦诚的建言,刘据没有再反驳,只是径自沉默。 就在石德与张贺认为刘据是以沉默来表示拒绝时,刘据忽然开口:“少傅的本意不是如此吧?” 听话音便知,在石德看来,前往甘泉其实是无可奈何的保全之举。 “太子素来聪明……”石德点头,“以臣之本意……前丞相父子、两公主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太子无以自明……以臣之见,以节矫制,收捕充等下狱,穷治其奸诈,然后奏闻陛下……” 刘据听了少傅的这个主意,讶然变色:“矫制?” 石德点头:“太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刘据连连摇头:“不可!不可!绝对不可!” 张贺立于门旁,也暗暗点头——矫制这种事情是人臣大忌,何况今上最重人主权柄,岂是可以擅行妄为的? 石德对自己的这位学生再了解不过了,对他的反应丝毫也不惊讶,相反,他眼都没眨一下,再郑重不过地道:“太子若是这般上甘泉,上一旦不信……” 天家亲情淡薄,虽然今上对太子素来信重,但是,近年来,父子间疏远不亲也是事实,况且,事涉大逆,今上的心意就半点不会动摇? ——这是必须面对的可能…… 张贺不禁犹豫了——真的要将一切寄于天子对嫡长子的信任吗? 踌躇中,张贺只能看向太子,却只见太子微微垂首,双目微翕,双手交叠于膝上,姿态安详地沉思着。 不知为何,看着沉重的玄纁色压在刘据略显单薄的瘦削身躯,张贺心里便隐隐发酸。 ——他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孝悌温恭,宽厚仁爱,为何会陷入今日这般处境? 虽知无益,张贺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太子家吏在私下议论时常说的一句话——若是大将军与冠军侯仍在,太子家岂会有如此困境? ——至少…… 正在心绪纷乱之际,张贺听到了太子一如往常的淡然声音:“少傅,据七岁受册,十岁外傅,加冠而立博望苑……皇太子的身份也罢,诸傅、属吏也罢,皆是上所赐……” 抬起头,张贺看到太子一脸郑重之色,话虽是对石德说的,目光却没有投向少傅所在的位置,而是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前方。 赭红色的帷幔自横梁直垂地面,随风而动时,浅驼色的云虞纹中,紫棕色的“万世如意”字样时隐时现。 “上若以据不肖,不堪储位……退让贤达,据心甘情愿……”刘据神色微怔,但是,意思却明白无疑。 “太子!” 石德不由惊呼,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见刘据抬手示意自己勿言,便只能闭口不说。 刘据微笑,立刻便有了决定:“既然少傅与光禄勋都如此认为……据明日便上甘泉谢罪。上若不罪,自是大幸……上若归罪,据为人臣、人子,领罪伏质……也是理所当然!” 刘据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虽是从善如流,但是,主意一定便不容再议。听到他如此决定,石德也只能默默点头,不再多说。 张贺默默行礼,退出画堂,去准备太子出行的一应事宜。 “太子到甘泉后……”沉默片刻,石德开始为太子出谋划策,准备应对今上对太子涉入大逆之嫌的反应。 ***** “太子准备上甘泉了?” “是!太子舍人是这样禀报的。” “如此也好……” 听着皇后带着轻许感触与欣慰的轻叹,倚华不觉怔了怔神。 到皇后身边作长御已经三个多月了,倚华仍然会在听到皇后柔轻如丝的声音时,怔忡出神。 ——那声音如风拂柳,如水落涧,总是透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吸引力。 迁为长御前,倚华是织室侍奉的宫人,并没有机会见到宫中的贵人,更不要说皇后了,只能凭借偶尔听到织室令与一些身份较高的中臣对天子后宫的评价,在心中勾勒那些美丽女子的形象。 织室令年纪很大,须发皆白,据说是孝景皇帝时就入禁中侍奉的,但是,待人十分和气,对她们这些宫婢,也不似其它中臣一样,随意打骂喝斥,有时,一些年轻的宫人中臣说起天子如今的宠妃婕妤“拳夫人”,话中不无艳羡,他笑呵呵地听着,却是一脸不在意,直有一次,一个宫人为此询问缘故,老人以一种历经沧桑的语气劝告宫人:“主上春秋已高,哪里还会动心……你们年轻,没见主上以前宠人的排场,拳夫人……那些宠幸算什么啊……还不及昔日王夫人所受的宠爱呢……更不要说,皇后得宠大幸的时候了……” 调到皇后身边时,看着皇后风华不再但是沉静优雅的仪态,倚华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曾经拥有天子最炙烈的宠爱,那么,当红颜逝去,天子不再垂顾时,自己可能像皇后这般平静…… ——答案是无解的…… 不过,年轻的长御告诉自己——若是天子的宠爱总是有失去的时候,那么,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如李夫人一样在风华犹盛、圣眷最深时逝去……然而,想到李夫人家族的遭遇,倚华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心中告诫自己——还是永远不要得天子青眼……更好! “中宫……太子明白出行,妾还是归……”史良娣温婉的恳求让倚华回神,随即便见皇后微微摇头:“不……你们还是在宫中待着比较好!” “这是为何?”史良娣不解。倚华同样地看向皇后。 皇后叹了口气:“且再看看……” 第二天,得知丞相令执金吾封闭长安各门时,倚华瞬间感到了变乱将起的恐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格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在史良娣的惊慌无措与王姬的茫然不解中,倚华听到皇后幽幽地轻叹:“果然如此……” 椒房殿内,所有跽坐侍奉的侍御近臣恐惧地俯身——久在未央,他们就算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也会本能对某些可能危及自己的事情产生不祥的恐惧。 倚华也恐惧地弯下腰,将前额紧紧抵在冷硬的地面上。 “卿等都离开吧……”倚华听到皇后用柔软的嗓音无奈地叹息,“留到今天,卿等对我的忠心也够了……” 之前,椒房殿以各种惩罚的名义调走了大批的宫人、宦官,如今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跟随皇后多年的亲信近臣——倚华是其中不多的几个刚来不久的宫人之一 听到皇后的话,诸侍御反而平静下来,片刻之后,中宫私府令膝行至殿中,叩首言道:“皇后未入椒房殿时,臣等便是侍奉左右,多年倚赖中宫庇护,如今,臣等又能去哪里呢?就让臣等继续侍奉中宫吧!” “中宫允准!”其它人跟着请求。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那么,他们无疑已持续赢了将近一生的时间……那么,如今,他们如何还有推开筹码,转身离开的机会…… 倚华听到皇后再次轻叹,随后,以一种温柔的态度答应众人的请求:“卿等适意吧……” ***** 相比椒房殿内小小的动荡,太*内,在石德说出某个耸人听闻的猜想后,前殿正堂立刻陷入一种惶然恐惧的混乱之中! 嘈杂混乱中,张贺听到坐在正席的皇太子闭着眼睛,低声喃语: “少傅的意思是……父亲……上……可能……” 没有说完的低语却让殿内迅速寂静下来。 ——太子少傅犹留余地的猜测之上,覆盖着的最后一层冰纨轻纱被皇太子毫不留情地挑开…… ——今上若无恙,刘屈氂、江充当真敢如此妄为? 太子家吏的心中有相同的疑问。 ***** “就是要太子跟他身边那群饭桶想岔!” 丞相府内,江充冷笑而言。 正席之上,刘屈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听到江充如此说话,他也只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勉强开口:“希望江君之策可见成效……” “君侯多虑了!”明白江充的谋划后,苏文却是十分兴奋,见刘屈氂信心不足,立刻便出声宽慰。 “希望如此……”刘屈氂的信心远没他们俩那么充足。 ——那是做了三十余年储君的大汉太子! 苏文是宦官,对丞相的心思并不在意,江充却是外朝官吏,不能不在意丞相,因此,江充收拾起满心的得意,为刘屈氂分析: “君侯的确是多虑了!太子七岁受册,至今三十一载,纵然前有齐王,今有钩弋子,太子地位终是岿然不动,何也?依恃唯二!” 江充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种指点江山带来的兴奋让他不由自主地狂热起来:“一则,太子乃上之长子,爱重疼惜绝非他子可比;二则,烈侯、景桓侯昔日所铸之势,至今无人可及!” “父子无间,卫氏超然,故太子无忧!” “正因无忧,太子虽立博望苑,然所交皆是游侠、儒生,意气相投,切磋学问,却是不党不羽,可谓深得两位大司马立身处世之精髓!” “亦是因此,太子看似根基牢固,实则危矣!” “宫中,皇后失宠已久,朝中,两位大司马薨后,卫氏再无人矣!” “一旦遇事,陛下左右,谁为太子陈辩?” “三人成虎,何况上如今……”江充抿了抿唇,咽回了某些不太合适的不敬之辞,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才继续道: “再则,太子数谏征伐,却忘了,卫氏根基尽在军中——无征无伐,掌军之人何期未来?纵然因卫氏旧谊,军中诸将不言是非,亦难心无旁鹜。” “非常之时,太子恐难调一兵一卒!” 江充笃定如此,方敢行险——若是诸将一心支持太子,他便是手段再厉害,也无可奈何。 ——这世上,势,不过是可借之物,虽举足轻重,却无法鼎定乾坤。 ——从来都是一力降十会啊! “说白了……”苏文轻笑着开口,晃了晃手指,对两人道,“皇太子只知大道,不通细务……与秦扶苏一样,不知权谋机变!” “说得好!”江充击掌大笑。 这两人将事情说得如此通透,刘屈氂自然是如释重负,拱手对两人道:“二位君子高才!” ——没错,刘据所学所思都是坦荡大道的帝王之学,可治国、平天下,却应付不来诡计阴谋之流的小道! ——因为,帝王之学中,权谋不过是小术! ——更因为,将近不惑之年的刘据从未真正遇到需要用权谋之术的状况! ——这是他的大幸,也是他的不幸! ***** “或者……我们有这种想法正是江充等希望的……” 刘据不是不通权谋,只是,他真的没有用权谋的习惯! 这么多年来,他想的都是大事,偶尔遭遇几个阴谋也不过是细枝末节,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起过作用,但是,此时此刻,事到临头,某些沉睡的记忆被触动了…… ——或者说,宗室子弟对阴谋的某些本能让他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张贺沉吟不语,其它家吏也不由认真思索起太子的这个猜测。 “太子!”石德颤巍巍地站起,走到刘据面前,低下须发花白的头,“上在甘泉,情况不得而知,太子亦无须多虑,当务之急,仍在如何解眼前的死局!” “死局?”家吏中有人不解地出声。 “待罪陛下,乃太子本份,然,太子欲待罪丞相、江充等之前吗?”石德的质问异常尖锐,但是,没有人发出一丝惊叹的声音。 “丞相假上命,亦非只为治罪太子……”——而是想治太子于死地! 石德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刘据扶案而起,神色肃然。 “非常事用非常法!就用少傅前策!” 刘据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既然对方连他去甘泉都要阻挡,也就意味着这个死局不死不休! “矫制为使,收捕公、卿、二千石!” “如有异状,格杀勿论!” 黑色的衣袖拂过漆几,墨盒摔落,黑色的墨液倾覆在丹漆地面上,仿佛预示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天子的偏爱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太子矫制?” “是……” “使者以矫诏捕你等下狱?” “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跪在玉床前,苏文痛哭流滋地诉说从长安逃亡至甘泉的凶险,本以为天子必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们是奉诏行事的赦使,然而,天子接连两个冷淡的质问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最后一个问题更是匪夷所思,令他瞠目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 “使者既有符节,尔焉知真伪?” 踞坐在铺着象牙簟的玉床上,天子半闭着双眼,语气愈发冷冽。 “据是处决国事的储君,收捕不得尔等吗?” “……妄自揣测!”苍老的天子给近侍黄门下了定论。 天子的质问让苏文颤栗不已,却不敢不为自己分辩:“主上……” 然而,苏文刚开口,便被天子再次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你们这些人在朕面前说过那么多是非,太子都没有理会过一次!你们奉诏治巫蛊,太子便是有异议,也不会妄为至此!”天子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爱子会无缘无故地做出矫制乱法的事情来。 天子的话让苏文心里愈发没底,慌乱下,他脱口而言:“……臣等在太*找到了桐木人……还有不少写大逆之辞的帛……” “啊?” 刚步入寝殿的钩弋夫人听到苏文的话不禁失声惊呼,随即反应过,连忙低头掩口。她的身后,端着食案的宫婢听到这个消息,立时面色如雪,几乎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宦者丞接过宫婢手中的食案,又示意旁边的宦者接过其它宫婢手上的食案,淡淡低语:“你等退下吧!” 宫婢默然行礼,弓着腰,缓缓退出寝殿,****的双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阵阵寒意从足心直刺胸膛…… “太*?” 倚着玉几的天子瞥了宠姬一眼,半翕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文:“太子在博望苑待得比较多吧?” “……是……”苏文无法否认。 ——太子喜欢结交侠士、儒生,设在长安东南郊的博望苑自然比北宫中的太*更合适做这些事。 苏文忽然发现,他们的谋划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跪在床前的长几前,钩弋夫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以此掩去一脸愤恨的不甘。 “太子以巫祝之术诅咒朕早死。”天子眯着眼冷笑,“赵婕妤,卿觉得这个笑话如何?” ——与推崇《公羊传》的天子不同,太子刘据更喜欢《谷梁传》 孔子作《春秋》,文字简质,后世儒生注释《春秋》因各自的见解、目的不同,便有侧重,以春秋三传而言,虽然三者都是转受春秋经旨,以授后世,但《左传》详于记事,《公羊传》与《谷梁传》皆依经训解,详于诂经,即所谓的“微言大义”,而二者又有不同,《公羊传》强调君臣纲常、刑名法治,推崇大一统、大义灭亲,《谷梁传》则更强调宗法伦理,尊王而不限王,宣扬礼法,主张严格贵贱尊卑之别。 当然,无论如何,作为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经典,三传都不言巫祝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行巫蛊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有大逆之心? “苏文,说太子欲杀你,朕还相信……说太子大逆?”天子没有看因为被询问而颤栗的宠姬,而是盯着苏文冷笑,“朕不信亲子,倒信一个刑人吗?” “主上!”苏文以头抢地,泪流满面,“臣断不敢有此念!臣所说皆是实情啊!主上,臣……” “够了!”天子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席面,几片莹白的象牙片迸裂,正打在苏文的脸上,立时划破肌肤,鲜血直流。 苏文立时噤声,却不敢捂住伤口,也不敢让血滴下,污了天子寝殿,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身前褐色的蔽膝上,一滴一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钩弋夫人同样颤栗地拜伏在长几之前,虽然天子之前的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但是,那般忽然的垂询,那般生硬的称呼,当真没有深意吗? ——钩弋夫人不敢不多想。 当今天十六即位,从历经三朝的祖母手中夺回帝权,君临天下——他不是昏庸之君。 逐匈奴,平南越,征朝鲜,开疆拓土,杀伐决断——他不是守成之君,仁爱宽厚。 更何况,她是妃妾,苏文是宦官,如果说朝臣的命运尚有律法为准绳,那么,他们的命运则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咬咬牙,苏文重重地叩首,前额抵地,泣不成声地道:“主上,臣断不敢以虚言妄辞加诸大汉储君。臣乃刑人,卑鄙不堪,储君问罪,臣无不领,然,臣亲眼见太子率更围丞相府及诸官寺。臣祈陛下圣断!” ——他们治巫蛊不当,然太子此举岂止不当? 钩弋夫人悄然抬眼,眼角正好瞥见天子未及舒展的眉心,随即听到天子淡然而言:“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一丝不甘的怨意涌上心头,钩弋夫人将修饰精美的指甲狠狠的刺向掌心——就是因为如此做的是天子的爱子,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换了其它人呢? ——即使是为天子生育过两个皇子的李美人,只因在其所居的增成馆附近挖出木人,便被毫不留情地送入掖庭狱! ——久不受宠的她还是诸侯王的生母! ——皇后、太子俱在,她有何理由祝诅天子? ——那时,天子何曾理会这些? ——即使听到李美人瘐死掖庭狱的消息,天子也未曾有一丝动容。 ——如今呢? ——天子对长子的偏爱已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 “让太子来甘泉觐见!”天子平静地做了决定。 “诺!”侍御史应诏。 拜伏在地,苏文不禁瞥向同样未起身的钩弋夫人,心中惴惴,因为自己的计划竟在开始便失算至此了。 ——今天是七月癸未,是刘据遣使矫制收捕江充等人的第二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苏文的对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看来不少朋友对本卷失去耐心了……但是,拟大纲时,我便决定从巫蛊开始写,也就是从上官出生前开始,不是因为我个人对这段历史感兴趣,而是因为,这段历史对上官的一生影响莫大,就像我在第一卷结尾时所写的——事实上,上官、刘弗陵、刘询三人的命运都被巫蛊引发的那场只持续了九天的变乱笼罩着,而我又对写《权握天下》与《紫华君》时,不时穿插必要背景资料的写法感到厌倦了……因此,我尝试了这种新写法……实话实说,我对本卷的内容有些预计不足,甚至因为本卷的存在,而产生了模糊主线的危险,但是,行文已经至此,我只能把本卷按计划写下去,事实上,上官的出生以及与昭宣两帝的初见都在本卷……是……只能说,出现这种状况,纯粹是因为我在写作技巧上的缺陷……希望各位朋友能够谅解……) ————————以下是正文———————— 服侍天子用过昼食(注),又服了药,钩弋夫人便被天子遣退,随她一起离开寝殿的,还有所有侍奉的宫人与宦者。 穿上宫人奉上的丝履,钩弋夫人缓缓步下石阶,沿着廊道走出天子寝殿所在的宫苑。虽然神色依旧沉静,但是,钩弋夫人的心情已经不是恶劣足以形容的了。 走在卵石铺成的露道,丝履的薄底并不能减轻卵石硌脚的丝丝不适,随侍的宫婢甚至宁可走在道旁的泥土上,也不想随她一起走在露道上,而钩弋夫人却恍若未觉。 对钩弋夫人来说,这种程度不适完全不能与少时在乡野中的生活相比。 与天子宠爱过的其它女子一样,钩弋夫人的出身十分寒微。在她的父亲因罪被处以腐刑之后,她与母亲、弟弟在家徒四壁的贫困中挣扎了整整五年,当父亲的死讯被同乡带回时,本已不堪重负的母亲终于撒手辞世,留下她与弟弟,彷徨无助地跪在坟前,连哭都哭不出来。 于是,听到那个身着绣衣的天子直指使者说:“上素信鬼神,尔若胆大,不但富贵唾手可得,便是令弟也必是锦绣前程!昔日卫氏霸天下,今日贰师声震中外,皆是由女宠兴也!”她动心了。 天汉三年,天子幸泰山,路经河间。 在那个使者的安排下,她顺利引起了天子注意,得幸,入宫。直到那时,她才知道那个姓江使者名为——充。 从天子伸手展开她紧握的双拳开始,她便身处欺君的死局中。长安三宫中,多少女子得幸又失宠,有儿女的期盼未来,没儿女的安静度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天子宠姬,从开始便设下骗的她不能失宠,不能无子。 明知道丹药必有毒害,她仍然不能不以身试险——不管孩子如何,她需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一个儿子。 幸好,虽然服了大量丹石药剂,但是,她历经十四个月生下的儿子不仅毫无异样,还因孕育十四个月方生,而让天子想到了上古圣君。 如果说,她对帝位萌生了不该有的野心,那么,也是天子的这个举动引起的! 可是,现在,曾经拥有的宠爱与特别都成了莫大的笑话! ——在给了他们美好的憧憬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美梦打碎! 那个年逾古稀的天子狠狠地耍了他们母子一把! 什么拳夫人?什么钩弋宫?什么尧母门? 真的宠爱他们,就该让她做皇后,让弗陵做太子! ——其它都是假的! “……夫人!” 满心的愤恨被一声不解的惊呼打断,钩弋夫人抬头,以近乎凶狠的眼神瞪向出声的人。 “夫人……”苏文战战兢兢唤道。 “什么事?”按捺下满心的怒火,钩弋夫人不想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苏文不敢磨蹭,简洁明了地回答:“丞相长史到甘泉了!” “丞相呢?”钩弋夫人立时火大,“他们想出的好主意!” 苏文干笑两声:“太子追索甚急,丞相躲在城外乡里不敢露面,连玺绶都不知所踪……” “废物!”钩弋夫人不屑地冷哼,“早该想到,他们连卫家人的一半也比不上!” 苏文只能尴尬地陪笑——毕竟,当初提议与“废物”合作,他也有份。 钩弋夫人睨了心腹一眼:“有事说事!” 苏文陪着小心,低声道:“臣是想请夫人参详一下,是让他立刻请谒,还是让他等等……” “你……”钩弋夫人不耐烦地开口,刚说出口一个字,便警醒过来,皱着眉看向身侧弯腰奉承的苏文:“你……你觉得尚可亡羊补牢?” “是!”苏文连连点头,“方才夫人可注意到天子的神色?” “嗯……”钩弋夫人含混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今上最重人主权柄,昔日,大将军在外尚不敢擅专生杀,太子虽得信重,但是,如此妄为,上决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苏文侍奉天子的时间毕竟钩弋夫人长,对天子的心性也更加了解。 “大将军?”钩弋夫人嘲讽地重复,“也就是个佞幸宠臣而已,也能与皇帝的嫡子相比?”她当然知道,大将军卫青不只是天子的宠臣,但是,她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总要找到地方发泄一下。 苏文闻言便脸色大变:“夫人慎言!”随即便急忙观察周围有无旁人,尽管之前,他已遣退了所有宫人。 “有什么可怕的?”钩弋夫人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一个死人而已。” 苏文苦笑,抬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夫人入宫迟,哪里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见钩弋夫人仍然不以为意,他无奈地劝道:“夫人,外臣都以为大将军只知柔顺侍上,内朝、宫中,断不会有一人作如此想法的……夫人只看江君平日提及卫氏是如何忿恨便可想像了,要知道,当年,江君初谒,上对其是相当……中意!即便圣心有意,大将军在世,仍可让其身遭冷遇十多年……况且,大将军与景桓侯对主上的意义非比寻常,以佞幸形容……” “行了!”钩弋夫人最不耐听他们说往事,“我知道两位大司马都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我现在只想知道,眼下,你是何想法?” 苏文不得不放弃劝告,坦率地回答:“臣想……三人成虎!” 闻弦歌而知雅意。 钩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你是说由不得天子不信?” 苏文点头:“主上恼怒之下,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今上更是素来如此。 “这与长史请谒并不冲突。”钩弋夫人皱眉。 “主上此时并不信太子谋反,见到长史……说不定会迁怒丞相……”苏文耸了耸肩,对钩弋夫人解释。 “那样,他们父子便有机会和好了……”钩弋夫人举一反三,立刻便想通透了。 苏文点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钩弋夫人眨了眨眼,唇边不由啜了一抹笑意。 “等到使者从长安归来!”苏文轻笑,“太子宽仁,主上身边的中臣有几个与太子毫无嫌隙?——此时此刻,与太子无嫌隙的便要避嫌!去长安的使者……” ——当真敢入长安吗? 钩弋夫人会意,与苏文相视而笑。 ——这一局,输赢尚未可知……不过刚刚开始! 注:班固《白虎通义·礼乐》中说,天子“平旦食,少阳之始也;昼食,太阳之始了;晡食,少阴之始也;暮食,少阳之始也”。也就是说汉代天子至少一日四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意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刘据的行动,因为天子的应对,这一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也许从壬午那天的收捕行动开始,便注定了这是一局将毁灭一切既有存在的杀局! ——局中人用生命与鲜血将更多的无奈、悲痛加诸他人…… ——或不愿、或无力,沾染了那丝血色的人永远挣不开那层命运之线织成的…… *****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刘据是完美的储君——不像惠帝那般软弱,不像景帝那般暴躁,也像他的父亲、当今天子一样好高骛远。 他身上有卫家人温文尔雅的特质,沉稳内敛,不焦不躁,但是,作大汉太子,他身上更不缺乏刘氏的坚韧固执。 也许是因为所受的宠爱太过,在面对自己那位君临天下的父亲时,刘据反而是最没有畏惧之心的,因此,对天子的决策有异议时,只要他认定了道理,便敢对天子直言,并毫不退让地固执己见。 天子御下严苛,对嫡子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只能在爱子坚持己见时,调侃地开解——我这是为你的将来解决麻烦。 虽然军中将尉对明显不热衷兵事的太子不无犹豫,但是,韩说从不认为刘据对征伐四夷、开疆拓土毫无兴趣。 ——卫氏自军功兴,身上有卫氏血统的刘据会反感兵事? 军中也有人支持太子——今上接连用兵,匈奴之后,又伐南越、朝鲜,虽然功业显赫,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空虚、百姓贫困的一系列问题。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兵事绝对不只是战事。 出身世家的韩说是支持太子的——趁着四夷衰败,大汉的确到了休养的时机。 熟习经史的天子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更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毕全功于一役,看到四夷宾服的功业大成。 正因如此,百官公卿之中,不乏有识之士支持太子——就像天子自己说的“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秦三世而亡的前鉴犹在啊! ——今上之后,大汉需要的是守成安内的贤君,而不是如今上一般雄才大略的英主! 尽管内心支持太子,但是,韩说很清楚——无论如何,如今,大汉的君主是今上,而不是太了。因此,在使者以那份内容与天子此前的作法大相径庭的诏时,韩说愕然起身:“太子岂可行如此大谬之举?” ——收捕奉诏行事的使者……与大逆何异? 使者闻言便大惊失色,在反应过来之前,袖中的淬毒短匕已刺向韩说裸露的前颈。 饶是韩说本是武将出身,猝不及防之下,终是没能完全避开泛着不详的幽暗光泽的匕首。 只是划破些许皮肤的伤口并不痛,但是,失去力气的酥麻感立即席卷了全身,韩说甚至来不及调整到安全的姿势便骤然摔倒,却没有任何预料中的痛意。 韩说已经无法动弹,过了片刻才发现那个使者用更为狼狈的姿态充当了自己的肉垫。 “韩将军……我……”使者慌乱不已,他反应过来便知道,方才压低声音表示惊愕的韩说其实并无恶意。 “你用了毒?”韩说倒是很平静,“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必是不可能备解药的……” “……是……”使者点头,内疚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将军放心,臣必以死谢罪!”言罢便重举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立即就要自尽。 “稍待!”韩说立即出声,“我还有话需君转告太子!”这句话也阻止了亲卫部曲意欲将使者格杀当场的冲动。 使者稍怔,却依言放下匕首,毕恭毕敬地道:“将军请说,臣必不遗一字。” 韩说已感觉到胸口发闷,明白时间不多,便喘着粗气,急促地对使者道:“上最重权柄,太将军、冠军侯昔日……即使合乎法度,又何曾敢擅专一事?……太子今日之举……一则恃宠妄为,二则害父子无间之信,大谬……事已至此……唯先除江充、丞相……再……再自诣御史请罪……不可再乱法……乱为……切记……切记……大……” 韩说终究没有支撑到最后。他双眼圆瞪,抓着使者手腕的五指依旧扣得很紧,但是,已再无气息。 脸色煞白的使者缓缓掰开光禄勋的手指,随后在韩说的亲卫部曲愤怒的瞪视下离开按道侯家。 就在按道侯的宅第高张灵幡之时时,霍幸君乘着安车进了未央北阙。 ——霍这个姓氏在太子掌控的长安城中还是可以通行无阻的。 椒房殿的气氛凝滞,与长安城中的别处一模一样,但是,霍幸君还是恍若未觉地参拜如仪。 “谢行礼。”参拜之后,霍幸君听到长御答谢方缓缓起身,随即听到皇后温柔地吩咐宫人:“扶少君坐下。” 随后,卫皇后便略带责备地对霍幸君道:“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当在家保重休养。” 霍幸君在彩饰朱绘的四方漆枰上坐稳后才微笑着回答皇后:“中宫与太子谋大事,牵连相坐之时,妾与家人可能幸免?” 卫皇后苦笑低头:“幸君多虑了……去病既逝,霍家便断不在卫氏相坐之列。” 霍幸君闻言挑眉:“中宫说的是律法!” ——若一切俱按律法,岂会有今日之变? 皇后没有再坚持,只是叹息着道:“幸君是有话说吧!” 霍幸君摇头:“妾此来只是想知道详情。” “太子是何谋划?” “今日之事如何收局?” 霍幸君认真地询问,却只得到皇后稍显迷离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霍幸君不由惊诧,刚要追问,皇后已经摆手,轻声道:“据儿没有与我商量。” ——她也是刚刚知道太*卫士的异常动向。 霍幸君不得不沉默。 ——原来那个素来温文仁厚的太子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决绝行事…… ——他决定行险时,可曾考虑到未央椒房中的母亲?可曾考虑到妻子儿孙的未来…… ——只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 帷幄之内的皇后笑容极淡,看着年轻女子一脸沉重的神色,那抹极浅的笑容稍绽:“幸君,其实不知道才好……若是我没料错,事情顺利的话,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可是,当真会那样顺利吗? 霍幸君望着皇后,满心疑虑,沉默无语。 ps:谢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语句艰涩的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皇后卫子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的夜里,时漏滴落的间隔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天亮的希望,直到很多年后,倚华才在长信宫的太后正寝中再次感受到相同的焦灼。 那一夜,椒房殿中无人入睡,送走霍幸君后,所有人陪着皇后在前殿枯坐,等待…… 当看到本该在殿外的大长秋蹑手蹑脚地在侧厢招手时,倚华有种窒息的感觉,却不能不起身过去。 “太子舍人持节请谒。”大长秋低声禀报,倚华刚要转身向皇后奏禀,就听皇后低声叹息:“倚华,你去见他吧!” 外臣谒见皇后素来都是长秋殿等候,但是,还没到长秋殿,倚华便看到手持赤节的太子舍人正在长秋门前的来回踱步,焦虑之情一览无遗。 倚华不由乱了步子,踉跄了一下,大长秋连忙伸手扶住,同时低声劝道:“无论如何,长御不能乱了方寸。中宫要依长御的禀奏作决断呢!” 倚华点头,镇定了下,肃了脸色,又转头看向年长的大长秋,待其点头,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长秋门。 “……” 听完太子舍人的禀报,倚华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良久,她方垂首回答一脸焦急的太子舍人:“……婢子会如实向中宫禀奏的……请太子安心……” 倚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只觉得暗绛色深衣的重重曲裾让她完全迈开步子,脚下仿佛踩着毛毡,软绵绵得无处着力。 一步踏进椒房殿的前殿,倚华便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离她最近中宫内者令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长御,是何状况?”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倚华借着内者令的动作挺直腰身,随后缓缓叩首至地:“丞相出逃,御史大夫闭门不纳太子使者,光禄勋死,御史章赣逃,苏文逃……” 喀嚓! 倚华陡然收口,心惊胆颤地抬眼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却见皇后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断笄出神。 那是一枝桃木笄,笄首上翘,宛如新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椒房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外人时,皇后便会将木笄拿在手里不停摩挲,因此,这枝四寸长的髻笄早已被摩得通体光亮。 说不上,这是不是皇后的心爱之物,因为,从不见皇后用过此笄,但是,既然不肯让此物离身片刻,稍稍假手于人,足见它对皇后的意义非同寻常,然而此时…… “……好……”皇后松开十指,看着那两截断笄摔落地面,随即闭眼,轻声呢喃无人听清的含糊话语。 过了一会儿,皇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缓缓睁眼,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黑眸中隐隐泛出灼人的火光。 “太子何意?”皇后沉声询问,仿佛片刻之前的彷徨茫然从未发生。 倚华不禁一怔,随即再次伏首:“太子之意,太*率更、中盾、卫率员额有限,中尉又拒不受太子令,实是难以兼顾,伏请皇后决断。” “决断?我能如何决断?”皇后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光禄勋死,中尉不受令,难道我的玉玺能比他的金印更有威信?” 殿中人一径沉默,倚华不得不出声回答:“来使道,太*卫士皆步卒射士,却未备车,无法远追诸逆。长安之中人心浮动,亦需加派军卒,以应突变,太子亟请皇后调长乐宫卫卒。” ——自孝惠皇帝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宫,一应体制均与未央宫相同,内有郎卫,外有卫卒,而自今上的母亲王太后驾崩,没有主人的长乐宫,一应人员俱由皇后节制。 “好算计!”皇后轻轻击掌,为自己儿子如此迅速的决断而喝彩,然而,倚华等人却分明看到皇后的唇角啜着一丝复杂的冷笑,仿佛已经看透最终的结局。 “若是上知太子如此决断,必不会再言子不类父了!”皇后莞尔轻笑,殿中的侍御中官却愈发恐惧,伏首在地,不敢动弹。 “就按太子之意,中厩的车全调给他,长乐宫的卫卒也全部去太*听令!”皇后微微摆手,示意女史拟诏,随即倾身拾起那两截断笄,微笑着轻抚断面。 女史奉上诏,皇后却没有看,淡淡地唤长御用玺封。 两封玺装入布囊,以青泥封检,确认无误后,倚华转身欲请示皇后是否立刻发,却见皇后正在与另一位长御轻声低语,微讶之后,她便默默等待。 看着皇后将断笄交予那名长御,倚华不由一怔,随即才听到皇后的轻唤:“倚华……” “婢子请皇后示下,两份玺是否立即发出?”倚华回过神,立即叩首问道。 “自然是立即发出!”皇后微笑,“时不我待啊……” “诺!”倚华不敢多言,立即领命将两份玺交予殿外的大长秋。 七月癸未,在异样的气氛中,素来温顺的皇后以行动支持儿子的不驯决定。 跽坐在紫红色的帷幄外,倚华深深地感觉到不祥。 刚想开口,倚华听到中宫私府令骤然而起的哭喊:“皇后,此举不妥啊!” “我知道!”皇后以前所未有的决绝语气打断了亲信的劝谏。 “我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是陛下的本意!”皇后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要废后、废太子……陛下岂需如此大费周张?” “皇后……”倚华与所有人一起伏首,为皇后莫名的决绝与自己内心的困惑。 “可是——”皇后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缓缓言道,“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必须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赦令的使者去裁决!” 轻轻地笑着,皇后淡然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殿中人不禁惊呼,却见皇后无所谓地笑着:“卫氏出身寒微,岂惧如此小事?” ——生男勿喜,生女勿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谁能相信,权倾天下的卫家曾经寒微得一如奴婢? ——死后有葬身之地……对那样的人家与奢望无异…… 仿佛想到了什么,皇后微微皱眉,随即,距离最近的倚华听到皇后喃喃自语:“……若是那样……就再不见到青弟与去病了……” ——卫家的两位大司马都陪葬在离帝陵最近的地方。 ——那是两座起冢如山的大墓,铭记着当今天子最显赫的治世功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纷乱的消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太子起兵?!” 绣着长寿纹的纯黑锦幄内,戴着通天冠的天子穿了一件皂色深衣,尽管黑色的缯帛外还罩了一层敷彩菱纹纨纱,但是,在殿内所有人看来,这一身凝重的颜色仍将天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映衬得愈发阴沉,待听到天子从牙缝间挤出的那么一句话,所有的宫人、宦者立时跪了一地。 当今天子虽然聪明睿知,但是,心性素来阴晴不定,对百官尚且没有多少顾忌,何况对这些宫婢、刑人? 想到这两天,帝寝内外侍奉的中臣、宫人接连被责罚,所有人不禁更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呵……”不见一丝苍凉的笑声陡然划破甘泉紫殿之内的死寂。 久侍天子的几个宦官、宫人面面相觑——为何天子的笑声竟透着几分欣慰与愉悦? 虽然不解,但是,见彼此的感受一致,几人倒是稍稍安心了。 “有几分大汉太子的气魄了!”天子轻扣玉几,指腹划过玉几上镶嵌的象牙、犀角,缓缓低语。 就在殿中人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天子扬袖抚开价值不菲的玉几,伴着玉石碎裂的声音,天子以骤然冰冷的语气大声斥喝:“他是不是以为朕死了?” 惊骇之下,紫殿之中的所有人都立刻伏首,胆小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谁也不明白,年迈的天子为何会勃然大怒。 雕文刻镂黼黻的柏木门外,金日磾死死锁住霍光的双臂,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侍中擅入宫殿也是大罪!” 金日磾也没有想到,派去长安的使者带回的却是太子已举兵的消息。 ——如果仅是擅杀天子使者,以天子对太子的信重,最多也就是一顿训斥,可是……举兵…… ——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太子只是调动了宫卫兵卒,素来重视兵权的天子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威胁! 金日磾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一局还在天子的掌握之中吗? ——盛怒之下的天子…… “子孟!”金日磾眼见压制不住霍光的挣扎,焦急不已地道,“这个时候,主上能听得进你的话吗?” 金日磾的这句话让霍光停止了挣扎,皱着眉,一脸沮丧地平静下来。 “翁叔,我该怎么办?”扯着金日磾的衣袖,霍光不知所措地喃喃而语。 听到他的疑问,金日磾只能苦笑——他难道会比霍光更有主意? 摇了摇头,金日磾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同样束手无策。 “阿母,太子哥哥惹阿翁生气了吗?”一个天真的童音忽然传入两人耳中,霍光与金日磾同时变了脸色,循声望去,却见钩弋夫人抱着儿子站在东厢与正堂相连的帷帐边,一脸诚惶诚恐的尴尬神色。 同时看向这对母子还有天子。即使是看着一向宠爱有加的爱姬与幼子,天子的脸色依旧肃然得令人心惊。 “你怎么在这儿!”天子的语气颇为不耐。 “弗陵想阿翁了!”脆生生的稚气声音立刻响起,为自己的母亲解决了难题。 天子微微皱眉,将目光从宠姬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稚弱的幼子。 皇子弗陵出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但是,身量却远胜于同龄稚儿,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岁。 天子在某些方面与普通男子并没有多少区别——年过花甲又得少子,还如此健壮,自得之余,自然是十分欣喜。 虽然因为同样的原因,朝野内外对皇帝幼子的血统出身不无猜疑,甚至不乏恶毒下流的说辞,但是,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皇帝对幼子几近炫耀地表示喜爱。 当然,那些猜测对天子近臣来说只不过是庶民无聊之下的荒唐想法——诸皇子中,反而是刘弗陵的容貌最像当今天子。 ——不能不说,这其实才是赵婕妤最幸运的地方! ——若非如此,一向猜忌心极重的天子不可能对幼子的血统毫无怀疑! 向钩弋夫人招了招手,待其走近,天子便伸手接过幼子,将他揽在怀中,神色也稍稍缓和下来,露出稍显勉强的淡淡笑容:“弗陵知道你的太子哥哥做了什么吗?” 刘弗陵正在认真地整理父亲腰间黄赤六采的绶带,听到父亲的问题,也没抬头,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子哥哥一定做了错事!” “为什么?”天子从幼子手中扯出自己的佩绶,示意他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刘弗陵仰起头,看着父亲严肃的神色,眼中却毫无畏惧,瘪了瘪嘴,不甘心地道:“阿母与阿姆(对乳母的称呼)都说,弗陵若是做了错事,阿翁就会很生气很生气的!弗陵第一次看阿翁这么生气,就连上次弗陵打翻了阿公的墨盒,阿翁也没有这么生气!” 虽然看上去年纪稍大,但是,毕竟只有四岁,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刘弗陵便有些脸色发白,让天子不由怜惜地轻摩他的头顶。 “是的!阿翁很生气……很生气……”天子低声轻喃,“你的太子哥哥让阿翁很生气啊……” 恍然失神的天子却让不晓事的刘弗陵有些困惑了,但是,接到站在一旁的母亲的示意,他仍然不得不贴到父亲怀里:“……阿翁……” “陛下,丞相长史宫门请谒。”公车司马令的急报打断父子间的温馨时刻。 看着一身狼狈的长史跌跌撞撞地奔入紫殿,金日磾微微皱眉,对霍光轻声耳语:“装的!” 霍光一愣,就听金日磾冷笑:“他的步子极稳!根本不是惊惶无措!”他是匈奴休屠王的王子,对这些行动上的判断是极有把握的! 霍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手足冰冷,僵硬得无法动弹,直到天子的怒吼让他一个激灵彻底回神——“丞相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立即调兵平乱!” 天子几近暴怒地质问可怜的长史,让那个本来只是装出三分惊惧颤栗的大吏真正哆嗦起来,血色尽褪的双唇颤动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丞相未敢声张……太子……太子奉诏省政,丞相不敢言乱……更不敢发兵!” 火上浇油的回答让天子一把推开幼子,拂袖而起:“情急若此,还秘不声张?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 “御史何在?诏!”天子厉声大吼,侧厢等候的御史踉跄着奔到天子帷幄旁的案边,一手提笔醮墨,一手抽了一块空白的尺一板,准备听皇帝口述,记录诏令。 “诏:发三辅近县兵,司隶部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速平……长安反乱!”天子满腔怒火,每一字都仿佛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写诏令的御史颤抖着身子,记下皇帝所说的每一个字。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外骤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陌生又熟悉,伴着重重叩首的闷响:“陛下,太子断不会行大逆之举的!臣请陛下三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霍光的抉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太子断不会行大逆之举的!臣请陛下三思!” 当听到天子将太子与管、蔡联系在一起时,金日磾如坠冰窟,根本没有听清天子接下来的诏令,更没有注意到霍光的脸上,神色骤变,直到听到石破天惊的恳请,他才惊觉霍光终究做了最不利己的选择。 金日磾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霍光一眼,随即跟着跪到他身边:“陛下,太子固然擅行妄为,然终是事出有因。请陛下三思!” 见两位侍中俱为太子恳请,殿内侍奉的尚、御史也跟着跪下,叩请天子三思而行。 虽然陪着霍光一起为刘据求情,但是,金日磾并不认为,这种做法能起什么作用——天子从不是听得进谏言的人,更何况,此时钩弋夫人也在场。 金日磾很清楚,天子的这个宠姬虽然年轻,但是,心机、图谋都绝对不简单,更何况,霍光之前就说过,李家与这位赵婕妤勾结了。 ——她会让天子冷静下来三思吗? ——而被太子擅自调兵激怒的天子又真的能够三思吗? 果然,搂着被天子推开的儿子,钩弋夫人柔柔地开口:“陛下,霍侍中所言甚是,太子素来谦恭守礼,岂会做大逆无道之举?就算擅自调了一些兵,就像金侍中说的,必是事出有因……” “闭嘴!”天子狠狠地扬手,丝毫没有顾忌宠姬怀中的幼子。 宽大的黑袖甩在钩弋夫人的脸上,虽然并不是很疼,但是,钩弋夫人仍然觉得脸上被天子广袖触及的地方火辣辣地发烫。 刘弗陵被父亲暴躁的举动吓着了,怔忡着望着父亲,竟连哭都忘了。 “霍光!金日磾!”天子走到殿门前,厉声喝斥两个亲信近臣,“朕三思?他刘据起兵前可三思了?” ——也许是少年即位之初,吃过军权不在手的苦头,自从掌握了兵权,天子便从未轻放。 金日磾明白,霍光也明白,但是,对两人来说,明白的意义并不相同。 因此,天子喝斥之后,金日磾默然起身,退到一旁,霍光却固执地跪在原处,前额死死地抵在光鉴照人的地面上。 “霍光!”天子没有料到素来谨小慎微的近臣竟会如此固执,不由更加暴躁,“期门何在?” “主上!”霍光猛地抬头,双手合拢前举,再拜叩请,“太子绝对不可能反的!臣愿用性命担保!” 明知道未必有用,甚至会让天子更加恼怒,霍光仍然坚持着。 金日磾叹了口气,抬眼看到殿内卷起的帷帐旁,张安世神色复杂地望霍光。 ——同受大将军照拂的两人,在这些事也未必同心合力啊! 在心中暗暗叹息,金日磾向看向自己的张安世轻轻摇头——不是不愿帮大将军的外甥,而是,在这件事上,一人求不得,三人求同样无用! 张安世收回了刚欲迈出的脚,紧张地望着殿门前的天子,不知他是否能听得霍光的话。 “霍光,你的命够资格为皇太子担保?”天子冷冷地嗤笑,“霍去病还差不多!” 霍光没有被天子的讥刺吓到,相反,他立即抬头,很冷静地回答:“臣兄病重之际请封皇子,大将军弥留之际唯念太子,臣不肖,二位先人岂不知太子?臣死不足惜,愿再入长安……” “闭嘴!”听霍光提及已故的两位大司马,天子脸色遽变,断然下令,“期门何在?将他押下去!” 天子的反应让金日磾与张安世的心中同时一寒。 ——以霍去病与卫青的名义都无法让天子重新考虑此事对太子的影响…… 金日磾的心中陡然一紧——可是霍光弄巧成拙了? ——此时提及两位大司马,岂非会让天子联想到卫氏所出的皇太子,可能对军权拥有超过其预计的影响力? 张安世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然而,惊愕焦虑之下,他只能死死将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以此压抑心中莫名的愤怒与悲凉。 这个结果,霍光并非没有想到——他很清楚,卫青与霍去病的一切在天子这里永远是一柄双刃剑。 ——可能伤人,亦易伤己! 但是,霍光别无选择——就像天子说的,他只是霍光,诸吏、侍中、奉车都尉……这些官职有七分是因为他是霍去病的弟弟才得到的,他对天子根本毫无影响力! 期门卫士不敢怠慢,立刻有两人上前挟制住霍光,强拉着他起身,准备将他带走。 被迫站起的瞬间,霍光一眼看到立于玄幄旁的钩弋夫人,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天子宠姬的神色,期门已押着他离开。 步下台阶前,霍光猛地转头,正好看到钩弋夫人眼中尚未敛去的得意,而钩弋夫人也正好看到了被卫士强押离开的霍光仍然不忘回头,冰冷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自己。 一瞬间,钩弋夫人知道,霍光已经看透了自己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幸好…… 还没有得来及为之庆幸,钩弋夫人听到了一个令自己浑身僵硬的声音——天子疲惫倦怠地叹息:“放开他吧!” 期门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天子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让他们放开霍光。 “子孟,你也不必去长安了!”天子缓缓转身,没有在意卫士的行动。 期门卫士立即松手,放开霍光后,便退回原位,霍光却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天子为何改了主意。 金日磾同样不明白,但是,他立即走到霍光身边,推了他一把,提醒他回神——无论如何,都要先谢天子宽宏。 霍光重回玄墀之上,长跪叩谢,却听重新坐回独榻的天子淡淡地道:“陪朕一起看看大将军的外甥能做到哪一步吧!” 意味不明的话语让所有人再次惊诧不解。 天子仿若未觉,平静地开口:“朕倒是真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否能及冠军侯的一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任安与田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君以为太子如何?” “既首选北军,太子见识不下绛侯!” “比大将军、骠骑将军如何?” “呵……少卿明知故问!” 北军中垒的大帐中,两个身着皂衣、腰佩银印青绶的男子立于帷门旁,一边望着军门外的太子,一边随意地交谈叙话,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架势,自然更不会注意大帐正席上的中垒校尉(注1)是怎么样的脸色了。 “护军使者!” 中垒校尉按剑跽坐,右手狠狠拍上身前的漆几。 气势汹汹的怒喝让帐门边的两人立时住口。相视片刻,其中一人干笑着转身:“校尉有何指教?” 中垒校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岂敢岂敢……是仆想请任君指教!” “不敢不敢……安无才不肖,只负责监督北军营垒之中,日常诸事是否合乎律令,岂能指教校尉?”任安是文吏出身,一句话便把问题推回给了中垒校尉。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粗人自有粗办法! 中垒校尉闻言便笑得更加灿烂:“既然如此,仆便自行决定了!中垒丞,中垒司马何在?传令——开垒门,受节,听太子……” “慢着!”任安大惊失声,立时疾呼阻止,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到中垒校尉的身边,强硬地夺下了他手中的令符,“校尉三思!太子前日已宣言百官:‘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明知太子节、令非出上意,校尉受即非法!安职责在身……” 听凭任安从自己手中将调军令符夺走,中垒校尉翻了个白眼,不等他将那些义正严辞的大道理说完,便径自道:“我是看不惯丞相跟水衡都尉!” “我也看不惯!”任安没好气地道,“但是,军法律令就是军法律令!” 之前与任安说话的那人也附和道:“令行禁止方可成军。” “那么……”中垒校尉皱眉,不甘心却不得不妥协,“不受太子的符节?” 任安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校尉,太子所持乃纯赤汉节,君不受可是欲叛汉?” 这顶帽子扣下来,中垒校尉立时坐不住,拍案而起,怒斥任安:“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任少卿,你能不能给个痛快主意!” 任安眨眨眼,干笑两声:“受节,不听令!” “啊?!”中垒校尉瞬间瞪圆了眼睛。 “受节不听令?你想害死太子啊?”中垒校尉一下子跳起来,伸手抓住任安的前襟,厉声质问,就差没有拔剑了。 中垒校尉没有拔剑,站在帐门前的中垒丞与中垒司马却拔了剑,剑锋直指皇帝赦命的护军使者,看两人的神色,任安但有一言不慎,便可能是利刃交颈的下场。 对这般严峻的情势,任安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没好气地拍开中垒校尉的手,瞪着眼睛反问回去:“我想害死太子?我从显达开始,身上就印着卫氏的名儿!我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 任安初为小吏,累迁至三百石的县长(注2)不久,便因上行出游共帐不办而被斥免。随后,他入了当时仍是车骑将军的卫青的幕府为舍人,因此认识了现为司直、当时也是卫青舍人的田仁。没多久,天子命卫青举荐舍人为郎,少府赵禹过将军府,独誉任安与田仁。随后天子召见两人,对两人的应对极为满意,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於河上。两人立时显名天下。 卫青从不养士,成为大将军后,便是舍人之类都鲜少再收,田仁、任安几乎是特例中的特例了,正因如此,就像任安说的,他们两人身上从一开始就烙上卫氏的痕迹,在霍去病、卫青相继过世,卫伉失侯的现在,他们的命运与太子休戚相关,几乎可以说唇亡齿寒,当然,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不好听,但是也算贴切。 听到任安这样说,中垒丞与中垒司马收剑入鞘,总算不再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了,但是,稍年轻些中垒司马仍然有些疑虑:“兵凶战危,我们受节却不听令,太子一旦估错情势……” “北军听令于太子置主上于何地?”任安猛翻白眼,“为什么将北军由中尉统领改为八校尉分领?还不是因为主上对北军军力心有顾忌,不欲寄腹心于他人?主上素来爱重太子,此番太子行事纵然有所不妥,也不过是忿恨奸人逼索过甚而致。事出有因,主上断不会苛责,而北军听令太子、无诏而动……才会置太子于死地!” “……”三位北军营垒中的主官一时无语。 “所以,纯赤汉节,我等不能不受,太子的调令,我等却万万不能听!”任安斩钉截铁地做了总结。 中垒校尉却仍有不安,刚想开口,就被任安摆手阻止:“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是护军使者,调令符节未经我察验属实,大军便不能动!所以,诸君勿庸再言!” 见任安把话说到这份上,三人彼此看了看,只能无奈接受了,但是,中垒校尉撇了撇嘴:“抱着这个主意,我可没脸去见太子,受节就请使者代劳了!” 任安白了这位共事已久的同僚一眼,再看看另两位也都是心有戚戚的样子,只能无可奈何地理了理衣裳,准备出营受节。 这时,之前与任安并肩而立的男子伸手拦住任安:“先送我出营!” 任安皱眉:“你是丞相府司直,只怕也在太子追捕之列,出营太过凶险了!” 这位看上去就严正端方的黑胖男子正是任安的知交——负责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的司直田仁。 田仁摇头:“事情不太对劲!我还是想出城探清究竟!” “哪里不对劲?”任安自知机敏有余,却失于细致,常会不明大局,田仁却不然,虽然机变不足,但是,敦厚稳重,明辨是非。 前日,太子分遣卫士收捕丞相、水衡都尉等人,若非任安见情势不对,立即派士卒到田家带走田仁,只怕当夜,田仁便在太子家狱中与江充为伴了! 知道自己不说清楚,好友是不会放行的,田仁故作轻松了地笑了笑:“昨日,太子已诛江充,按说,此时,太子不当再调兵的……” ——上策当是即上甘泉请罪。 “你是何意?”因为想到某种可能,任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总不会是太子真的想……” 闻言,北军中垒的三位长官同时脸色一白。 田仁脸色一肃,皱眉道:“少卿想到哪里去了?若是太子真有不轨,就更不会滞留长安了!” ——以请罪之名上甘泉,行逼宫之实,比调北军中垒军士容易得多了! ——北军八部,中垒因为驻营长安,其实是最不易调的,蓝田的长水校尉部、池阳的胡骑校尉部皆是归义胡骑,要容易调的多……或者说,容易哄骗得多!(注1) “那么……”中垒校尉的脸色稍缓,“司直究竟觉得有什么不对?” 田仁苦笑:“我只是觉得太子的举动不合常理,其它实在不知……” “既然如此,出城又有何益?”任安看不出田仁的打算有何用处。 田仁正色道:“我担心,丞相等人已早一步上甘泉,主上……” 任安皱眉:“主上便是一时激怒,也终是一时……” 田仁笑了笑:“若是主上真如太子所说那般呢?” ——天子在甘泉若已有变呢? 帐中四人同时变了脸色。 田仁轻轻叹息:“所以,我必要出城一探究竟……你不能去!”见任安想说话,田仁立刻了然地堵住他的话头。 “为何?”任安皱眉。 “中垒部至关重要,一旦有变……太子尚需北军支持!” 注1:《汉·百官公卿表》: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内,外掌西域。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又有胡骑校尉,掌池阳胡骑,不常置。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虎贲校尉掌轻车。凡八校尉,皆武帝初置,有丞、司马。……秩皆二千石。(武帝增置八校尉的时间不详,不过,因为汉初,北军一直由中尉统领,而太初元年中尉改称执金吾,负责徼循京师,增置与中尉一样秩二千石、明显有分权意味的八校尉,应该是太初元年前后才对。) 注2:《汉·百官公卿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骖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疾步走进值宿的庐舍,金日磾立刻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随即又有两个宦者跟进来帮着将东西装箱。 “别发愣了,主上要立刻回京!”金日磾手上没停,也没有抬头,随口道了一句。 庐舍内除了金日磾与两个宦者,就只有坐在床上出神的霍光,金日磾自然不需要指明自己这话是对谁说的。 “回京?”霍光陡然惊醒,“主上为什么要回京?”紧张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期待七分恐惧。 金日磾手上的动作一滞,勉强以镇定的语气陈述:“丞相奏太子宣言百官:‘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三辅民心动荡,征调甚慢,军心亦散……” “他是怕主上的怒火还不够!”霍光懊恼地狠捶了一下。 金日磾只能苦笑:“主上决定幸建章宫!” “建章宫?”霍光愕然。 金日磾轻轻点头。 “建章宫……” 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台灾,越人勇之上奏天子:“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 位于长安城西面的建章宫号称千门万户。东有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是唐中,有绵延数十里虎圈;北面开凿了一个巨大的湖——太液池,池边是高二十馀丈的渐台,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各岛,仿佛海中神山;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后来,天子又下诏建了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皆以辇道相连,又有飞阁复道与未央宫相连,是天子最喜爱的游幸起居之地。 在起建章宫之前,章城门外的那片地方是上林苑的一部分,驻扎着北军的一部人马。太初元年,起建章宫的同时,天子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意喻为国羽翼,如林盛也,因此又取从军战事者的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为羽林孤儿。 想清楚这些,霍光便明白天子幸建章宫绝对不只是为了应对太子的宣言,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从小培养的精锐之士——羽林孤儿。 ——看来天子是真的被激怒了。 收拾妥当,霍光心事忡忡地跟着金日磾一起前去侍奉天子起驾。 因为事态紧急,天子原本并不准备用甘泉卤薄的车驾次第,毕竟此次幸甘泉原本也不是为祠天而来,并未用大驾的卤薄车从,而且,此时此刻,以天子的心意,恨不得轻车简从直驱建章,但是上至随驾公卿,下至黄门、宫婢都不敢应承,再说,此行亦有安定民心之意,最后,天子还是诏命以大驾回京,幸建章宫。 天子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唯甘泉祠天使用,天子乘舆之前有道车五乘,游车九乘,属车与随从车驾、骑士周卫,彩维飘扬,当真是声势浩大。 天子刚登乘舆,就有中常侍匆匆传诏——天子诏霍光骖乘。 与金日磾苦笑相视一眼,霍光垂首随中常侍前去乘舆所在。 上官桀立于车旁,见到霍光,不由稍显讶色——自卫青过世后,天子出行便从未让臣下骖乘,倒是偶尔有几次让宠妃同乘。 对上官桀眼中明显的惊讶与羡慕,霍光却是一点同感都没有——之前,金日磾曾将天子的诏令告诉他:“看着霍光,不准他与外界联系!朕要看太子的手段,不是霍光的手段!” ——让他骖乘,更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他得在路上找机会与太子联络。 这是霍光第一次与天子同乘,第一次立于车舆之上,碰触金薄缪龙的倚较,但是,感觉一点都不好。 得到天子的示意,上官桀登上前舆,手执绺绳,小心地驱使御车的六匹骏马,乘舆前行,大驾同动。 一边谨慎地驾御马车,上官桀一边分神关注后舆的君臣两人,可是,一路上,天子与霍光都沉默不语,待下了甘泉山,属车走旁道,乘舆走中央驰道,六匹骏马放开约束,全力驰骋,风声呼啸,更是不适合说话了。 手紧紧握住金较,霍光的思绪却飞得很远。风驰电掣的疾驶中,他倒是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的变乱,而是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个已经有些淡去的身影。 从少时初入长安,霍光的记忆中,每一次随天子出行,那个身影都立于此刻他所站的位置,半翕双眼,看起来总是一身透着疲惫的慵懒。 霍光的记忆中,那个身影从最初的挺拔渐渐变成略显佝偻的憔悴,但是,此时想起,无论如何,只要能看到那个身影,自己便总是安心的。 与记忆中总是比太阳更耀眼的兄长不同,那个身影总是灿烂的阳光中若隐若现,永远不刺目,更不会有突兀的感觉…… 马车骤停,霍光蓦然回神,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以掩去自己脸上必然明显的追忆与痛楚之色。 “哼!就太*与长乐宫那点卫卒就让丞相连长安城门都摸不着吗?”天子不悦地冷哼。 霍光愕然抬头,一时没有明白天子话中的意思。 狠狠地掷出手中的奏简,天子愤怒地咆哮:“司隶部二千石以下有几个没有上过战场?刘屈氂领着那么多人却拿从没碰过兵事的皇太子无可奈何吗?” “是他刘屈氂太无能,还是朕的儿子太聪明?”天子怒不可遏地质问,“总不成卫青的外甥都是无师自通的兵事天才吧?” 霍光忽然想笑,却不得不按捺下这个必然不合时宜的冲动。 ——相较中山靖王的儿子,天子的长子、大司马大将军的外甥,应该……估计……大概……还是可以算是天才的! 咆哮着发泄过怒火,天子仍然不得不处置战事:“传诏丞相: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诺!” 沉吟片刻,天子又下了一个决定:“取玺封,并铜虎符,调长水校尉部诸骑至长安与战!” “诺!” 丞相的使者闻言大喜,应诺的声音也格外大。 七月乙酉,太子收捕江充等人之后的第四天,天子幸建章,调长水及宣曲胡骑,发楫棹士。(注) 注:接“太子反已成”的消息后,武帝回建章宫的时间不详,此处系杜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母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章应该是昨晚上传的……好吧……易楚开着电脑就睡着了,被家人叫醒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关机睡觉……今早醒了才想起还没上传……掩面……今天还会上传一章的……) 站在未央前殿的巍峨高台上,刘据一脸淡漠地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飞扬烟尘,仿佛那是什么绝伦美景。 马蹄声渐近骤停,随即有木扉转动、锦帛相擦的细微声音入耳,刘据缓缓转头看向殿西的坡首,果然看到母亲的小马车停在道口,随即就见史良娣扶着皇后从车后慢慢地转出。 “我便想你会在这儿!”皇后一如既往地温柔优雅,看着儿子走近便缓缓伸手,在刘据与史良娣的扶持下,慢步走到殿门的正中央,随即转身向西眺望。 “据儿,陛下已幸建章。”隔着高耸的宫墙与城墙,她看不到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只能看到跨城而建的飞阁辇道与迎风屹立于高阙之上的巨大铜凤。 她知道,她的夫君就在那里。 “臣知道。”扶着母亲,刘据望向相同的方向。 ——甘泉卤簿的喧嚣声势哪里是一截城墙能遮挡的? 史良娣的脸色煞白,此时,她根本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战战兢兢地扶着皇后,听着母子俩意味不明的对话。 “从建章到未央能有多困难……”卫子夫轻声叹息,“可是……” ——之前远在甘泉,可以说是有奸人作祟,如今大驾到建章宫,天子还是不肯召见儿子…… “是臣擅行妄为,惹怒父亲了……”刘据苦涩地回应母亲。 ——他不是不知道……兵权是天子心中不能碰触的禁忌…… ——他只是以为,天子不会不明白他的不得已…… ——或者,为了解决此事而碰触天子禁忌的他……已让父亲失望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是,刘据还是无法不让自己的思绪飘到不切实际的问题上——“若是换作舅舅或者去病哥哥,还会是这般情势吗?” ——无意义的自问,但是,他无法压抑…… ——其实,答案一清二楚! 对两个至亲可能的作法,刘据不必细想也知道——霍去病不会调一兵一卒,却会毫不犹豫地对江充、苏文等人下杀手,卫青……他的舅舅更不必为这种事调一兵一卒……因为他根本不会让天子听信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鬼之谈。 卫子夫没有打扰儿子的沉思,直到刘据自己从那些缠绕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她才轻轻地开口:“据儿可有决断了?” 这个问题让刘据不由神思恍忽,下意识地反问:“母亲希望臣如何决断?” 卫子夫无言以对。 刘据轻笑,笑声中充斥着苦涩的意味:“臣已是骑虎难下,此时纵然有心负荆谒建章……只怕也没有机会……” 刘据并未阻断飞阁辇道,但是,天子派羽林封了建章宫那端的辇道,他的使者刚靠近,便遭万箭穿身…… 卫子夫默色闭眼,手狠狠地掐住儿子纤细的手腕。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儿子的决定,然后做出抉择。 “所以……”刘据轻声重复,仿佛对母亲紧扼自己手腕的动作毫无感觉,“所以,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无论如何,臣也不想被押到刘屈氂的马前!” 他可以也愿意向自己的父亲、君王认错、请罪、悔过……也认输,但是,也只能是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大汉的储君啊! ——从能记事起,他便没有向父亲之外的人低过头! ——他可以背负不名誉的罪名死去,却绝对不愿意活着承受一丝羞辱! 微微勾起唇角,刘据坦然地看向母亲:“所以……母亲,臣……真的……反了……” 史良娣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住喉咙中的惊呼、喘息,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昏迷……死去也好…… “呵……好……”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渐止,她竟赞了儿子一字。 刘据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随即听到卫子夫轻声释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呃……”史良娣终于没能按捺住恐惧的惊呼,一声细微的呼声后,她惶恐地跪了下来。 “起来吧!”卫子夫伸手示意儿媳起身。 颤栗着起身,史良娣都没有敢抬眼看刘据一下,只是瑟缩着低头。 “你是担心孩子吧……”同为人母,卫子夫比刘据更了解史良娣的心思。 刘据有三子一女,长子与女儿俱是史良娣所出。 史良娣鼻子一酸,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刚刚得子,女儿刚嫁给平舆侯(注)之子,刘据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他们拖下了可怕的深渊。 卫子夫笑得凄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轻抚史良娣的后背。 史良娣默然无语,只是落泪。 卫子夫无奈地看向刘据,却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爱姬,满眼的歉意与怜惜,却没有一丝动摇,不禁一怔,随后听到史良娣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子……太子还没有给长孙命名……” 那个孩子是大汉储君的元孙,然而,出生不到百日便遇此变……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那个稚弱娇嫩的婴儿,卫子夫忍不住叹息。 虽然还很娇弱,看不出未来的形容,但是,像卫子夫这样的年长者还是能看出孩子究竟承袭哪一方的容貌更多。 抬头看向儿子,卫子夫不禁伸手轻抚儿子的脸庞:“据儿,那孩子像你……” 皇孙进与刘据并不肖似,但是,他的儿子极像刘据。 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的眉目间,温热冰凉的碰触让刘据微微合眼,听着母亲在未央前殿前轻声感叹:“像卫家人不好……” “为何不好?”刘据的眼睫轻颤,不解地反问母亲。 卫子夫无声地轻笑:“……不好……都说卫氏是贵相……但是,也总是福薄……” ——所以不好! ——再多的富贵,终是无福消受! 刘据颤栗了一下,抬眼望向母亲,黑眸中凝着深沉的神采,却良久无语。 “……不是卫氏福薄……是臣已承受太多……”刘据的声音很轻,但是,史良娣却觉得夫君的声音在高台大殿上回荡不息。 “臣所受福惠太多……是臣消受不起……”刘据苦笑,看了母亲一眼,长揖之后,决绝转身,沿着殿东的台阶步下高台。 看着一身玄墨之色的儿子渐行渐远,卫子夫蓦然转头,建章东阙上的铜凤再次入目,迎风展翅的模样高贵美丽。 “倚华……帮我做一件事……”紧紧扼住史良娣的手,卫子夫轻声召唤长御。 随即,她又改了主意:“不……召卫登与霍幸君来见我!” 注:《史记》与《汉》都找不到平舆侯的记录,但是,《汉·武五子传》记:“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我也只能如此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托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卫登,字叔升,长平烈侯卫青的第三子。 他的名与字都是颇有来历的。 卫登出生时,正好赶上有人送了一匹品相绝好的騧马给卫青,卫青素来爱马,居然就因此给儿子起名为騧,连表字准备好了——叔马。 不久,卫青领军出高阙,临行前,天子随口问了几句家常,听到爱将用意为黑嘴黄马、音同瓜的“騧”字给幼子命名,博学广识的天子还只是闷笑,待听到叔马这个预备的表字,却是再忍不住,刚入口的一卮酒立时全喷了出来,案上、身上一片狼籍,天子却丝毫不顾,一边咳一边笑得惊天动地。 当父亲的不在意,当姑父的却是不能忍受,御口一开——改名为登,表字叔升。(注1) 这却是这个好兆头。 那一次,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俱出朔方,皆领属车骑将军。五部合击匈奴右贤王部。汉军夜至,右贤王独与爱妾一人在数百壮骑的保护下溃围北去,汉军追逐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一万五千馀人、牲畜数千百万。大军凯旋至塞上,天子使者已在等侯,持大将军印即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 汉制,诸将军皆不常置,大将军更是鲜少,如高祖拜韩信,景帝任窦婴,皆是战后即罢,更没有诸将以兵属大将军的前例,但是,自此开始,直到卫青过世,大将军的位号再未罢除,且独属卫青一人。 回到长安,卫青益封六千户,同时,他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也皆被封为列侯——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最年幼的卫登为发干侯。由此,卫氏开始了枝属五侯的鼎盛时期。 卫伉、卫不疑、卫登皆是庶子,嫡子年纪最小,因此,与其年纪相仿的卫登是最易被家人忽略的,也因此,卫登是卫青四子中最安静的一个,颇有疏离尘士的隐世之风。(注2) 也许是这个原因,年初,治公孙家巫蛊一案时,卫伉、卫不疑俱被牵连下狱,相继在瘐死狱中,卫登却是一点都没有被牵连。 虽然与皇后、太子不甚亲近,但是,接到卫子夫的召唤,卫登并没有怠慢拖延,立即便入内更衣,准备随使者入宫。他的妻子一边侍奉他更衣,一边惶恐犹豫,欲言又止。 “勿需担心……”屏退侍婢,卫登轻轻拥住妻子,柔声安慰,“我什么都不是,自然都什么做不了,不会有事的!” 元鼎元年,卫伉坐矫制不害,免侯,国除;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国除,卫不疑与卫登亦在其列。 失侯后,三人只是以列侯之子的身份获得了五大夫、公乘的爵位。 卫登无意军功,也无意入仕,卫青对子弟素来包容,也不强求,为其别户置业,由着他与妻儿和和乐乐地享受富家翁的幸福快乐。 父亲的纵容爱护,卫登不是不知道,他更明白,自己目前的一切幸福快乐都源于卫氏。 他可以用帮不上忙为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却无法拒绝来自卫氏的召唤与要求。 步入已经十分陌生的未央宫——经过天子的扩建修葺,未央宫早已不是他少时记忆中的模样了——直到走过长秋门,看见椒房殿,卫登心中的违和感再稍退些许。 除了更加富丽堂皇,椒房殿仍是他记忆中样子,待走到椒房殿那贴着玉片金箔的殿门前,看到殿内与记忆中不差分毫的陈设布置,卫登心中一痛,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他咬紧牙关,倔强地不愿让酸楚的泪水失控流出。 “小表叔,你怎么站在这儿?”从身后传来的疑惑声音让卫登吸了一下鼻子,微笑着转身。 “幸君也来了。”一边问候,卫登一边伸手,扶着年轻的少妇走上最后一层玄阶。 霍光入京后,一直随着霍去病称呼卫家诸人,他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 顺着卫登的力道,动作小心地登上椒房殿所在的高台,霍幸君仍是满头大汗,卫登见状,立即体贴地送上丝帕。 稍歇了一会儿,用卫登递过来的丝帕拭了拭汗,霍幸君才再次抬头看向卫登:“小表叔,你怎么不进去?” 霍光的嫡长女无论何时,总是带着一份咄咄逼人的傲气,即使此时,她并没有失礼,语气中也始终保持着对长辈应有的恭敬,但是,那份傲气仍旧清晰,令卫登忍不住失笑。 “我在缅怀。”卫登给了一个坦率答案,却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皇后应该在等了,我们进去吧!” “嗯!”霍幸君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乖巧地答应了。 此时,长御已经迎了出来,虽然对两人在殿外逗留的举动不解,但是,很明显,这不是她应当过问的,因此,她敛衽垂首,恭敬请两人入殿。 穿过前殿,两人随着长御沿东侧的廊道来到东配殿,恭恭敬敬地行礼落坐,之后才发现殿中除了皇后与侍御宫人,还有两个女子,稍长的那位坐在皇后的左手边,年轻的那位坐在她的下首,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卫登不认识两人,霍幸君却是认识的,于是,她再次起身离席,向两人行礼:“史夫人!王姬!”卫登闻言也起身行礼。 史良娣与王翁须随即回礼。 皇后待四人相互见礼完毕,才微笑着对史良娣与王翁须道:“幸君,你们认识,这位是我的侄儿……仅剩的一个侄儿……卫登卫叔升。” 卫子夫的话有些凄凉,却是实话,就像之前她对刘据说卫氏福薄一样——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王翁须好地看了卫登两眼——大将军的儿子总是让人好的——卫登坦然地颌首致意,对这样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 史良娣比王姬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她更多是为皇后召见两人的用意而不解、不安…… “幸君也快为人母了……王姬,把皇曾孙给她抱抱。”卫子夫没有看史良娣,只是温柔地吩咐王翁须,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 霍幸君坐在卫登的旁边。看到那个王姬将皇曾孙交到霍幸君手上,卫登也不由好地多看了两眼太子的长孙。 ——极漂亮的孩子! 卫登早已为人父,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皇曾孙远比自己的孩子漂亮。 他不禁看了一眼孩子的母亲,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女子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么漂亮的孩子,霍幸君自然喜欢得不行,因此,她一点都没有发现皇后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等她反应过来,想起身时,却被卫子夫轻轻按住手臂。 “你坐着!”卫子夫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是,却透着不常见的坚定与威严。 霍幸君惶恐不安地坐着。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卫子夫向两个晚辈郑重地参礼拜托。 注1:卫登改名字的典故出自《西京杂记》——卫将军青生子。或有献騧马者。乃命其子曰騧。字叔马。其后改为登。字叔升。 注2:卫青四子的记录出于《汉武故事》——大将军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请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忧也。”少子竟坐奢淫诛。上遣谢后,通削诸子封爵,各留千户焉。——正史中只有卫伉、卫不疑、卫登的记录,可信度不高,特别在此说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死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要对章节进行调整,更新要到晚上,请各位见谅……可能会更新两章,请大家支持!)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卫子夫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登与霍幸君同时颤栗。 “哇!” 惊悸之下,霍幸君忘了怀中还有一个娇弱的婴儿,陡然收紧的手臂让皇曾孙立时哭闹起来。 “……不哭……不哭……”霍幸君连忙放松手臂来回轻摇,只是不知道口中不断的轻声低喃是为了哄孩子,还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她的眼眶中已盈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流出。 同样被皇后的话吓着的王翁须听到霍幸君轻声哄着自己的儿子,才蓦然回神,想要伸手抱过儿子,又想到皇后方才的话,一时间只能无措地站在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稚弱的婴儿能有多少体力,一惊一痛一哭,不一会儿,便由痛哭闹腾变为一声一声地抽泣喘息了。 霍幸君毕竟没有当过母亲,眼见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又是惊慌又是无措,竟连将孩子交给其母都忘了,最后还是卫子夫无奈地微笑,将孩子抱了过来,换了个姿势让孩子靠在怀里,一只手轻抚孩子的后背,让他的喘息渐渐平静,抽泣的间隔也渐渐变长,最后,众人便见孩子的头温驯地搭在皇后的肩上,安静地睡着了。 卫子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王翁须,目光却依然放在孩子身上:“即便是大逆无道,也不过大辟之刑,乃至夷灭三族……事已至此,我与太子固难幸免,然则,只要上不夷三族,此子与王姬当不在受刑之列……” “皇孙不在,婢子何必在世?”王翁须忽然开口,虽然抱着儿子的动作依旧温柔,但是,脸上决绝的神色却是异常清晰。 微微俯身低头,王翁须轻声言道:“有公子与少君在,婢子死又何妨?” 她十五岁入太子家,太子心性宽厚,虽然宫规森严,但是,比起以往辗转人家、学习歌舞的日子,着实是幸福许多。后来得幸于皇孙,又有了身孕,她虽是歌舞者,太子家却未曾亏待半分,属籍、供奉皆照皇孙妻妾应有的规制为她办,甚至,太子还准许史良娣召人为她寻亲…… 她的一切都来自太子家……太子家不在,她一个歌舞女伎,活着又有何用? 看了看怀中的稚子,王翁须凄然微笑,稍显黯淡的红唇扬起绝美的弧度——这才是一舞未尽即令太子元子惊艳倾心的女子。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卫子夫不由长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柔软地抚过曾孙前额的浓密乌亮的黑发,无限悲伤,无限怜悯。 “姑母……”卫登忽然伏首长揖,“登无才不肖,不能说誓死保护皇曾孙,然……”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断然承诺,“只要臣能够,臣一定倾臣之力……维护太子的血裔!” 缓缓抬头,卫登看着姑母,郑重开口:“臣若违此言,必百劫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不需如此!”卫子夫摇头失笑,“但有此心,便足矣。” 看着卫登的举动,听着皇后的言语,霍幸君却始终未曾动弹一下,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对这位少君的沉默,倚华有些不解,仔细看了片刻,不禁掩口惊呼:“少君怎么了?”众人闻言望向霍幸君。 卫子夫就站在她面前,一转头便看到霍幸君的额头汗珠密布,素缣的领缘已然湿透。 “幸君?”卫子夫不禁大骇,“可是动了胎气?!快召太医!”她生过四个孩子,最清楚生育的凶险,至于小产…… 建元三年九月,她怀胎三月,陈皇后寻死觅活地与皇帝大闹,而皇后的母亲、皇帝的姑母、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大长公主刘嫖却不动声色地绑架了她的弟弟……惊惧担忧之下,虽然卫青被救了回来,她却仍然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差点送了自己的命…… “妾无碍……”霍幸君坚决地阻止皇后,卫子夫无奈,只能命宫人将她扶到榻上,见她脸色依旧蜡黄,额上冷汗淋淋,不由跺脚,急道:“召太医!” “皇后!”霍幸君再次急呼,见皇后心意已决,不由更加着急,“皇后既对妾等托以重负,岂可宣之于众?” 这句反问让领命的宫人停了脚步,也让卫子夫踌躇起来。 轻抚稍稍显怀的腹部,霍幸君强笑着安抚卫子夫:“妾无恙的。方才只是被中宫惊吓了……” 卫子夫听了只能附和地微笑,眉目却始终带着一丝无奈苦涩:“当真无恙?” “无恙!”霍幸君说得极其肯定,脸色也稍稍缓了一些,卫子夫这才做罢,坐到榻旁的青蒲上,轻轻抚开她汗湿的鬓发。 “皇后……”又休息了一会儿,霍幸君轻轻按住卫子夫的手,“中宫希望妾等如何照顾曾孙?” “……活下去……平安……和乐……地活着!”大汉皇后握着少妇纤细的手指,真挚恳切地说着微不足道的愿望。 椒房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因为皇后轻声说出的这几个字而屏住了呼吸。 倚华忽然觉得两眼酸涩模糊,不由在寂静中背过身,抬手轻拭眼睑。苎麻衣裳菲薄,手腕放下的时侯,倚华感觉得到肌肤上沾染了些许温热的液体。 ***** 卫登与霍幸君离开时,因为霍幸君的脸色依旧不好,皇后命宫人备了四人舆,送霍幸君至宫门。 与宫人一起陪着乘舆的霍幸君走向宫门,卫登有些神思不属,一脸的恍忽之色,走出长秋门时,他忍不住驻足回望高台之上的椒房殿。 “小表叔?” 宫人见卫登停步不行,便不得不停下,霍幸君诧异地回头轻唤,卫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随众人一起出宫。 扶着霍幸君登上安车,卫登忽然轻声低语: “幸君……” “小表叔?” “卫氏……结束了……” 霍幸君惊恐地望向卫登,却见卫登一脸释然,黑眸中闪动清明的光采。 “我不知道自己逃过此劫……若是万一……一切都拜托你与令尊了!”卫登说得很坦然,“就像……只要活着便可以了……” 看着卫登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霍幸君发狠的攥紧车户的木框,一种莫名的悲愤在她心里激荡。 转头望向西边,建章凤阙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霍幸君却真的很想厉声质问建章宫中的天子——“是不是卫家灭绝,你便能安心地去了?” 卫登与霍幸君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卫子夫淡漠地吩咐中宫掖庭令:“今天侍奉的宫人,除了你们,全部处置掉……卫登也罢,霍幸君也罢,都没有来过椒房殿,来过未央宫!” “……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兵败的算计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七月丙戌,诸军入长安。 因为天子驾幸建章,原本对丞相所执诏心存犹疑的三辅士卒与官吏,再不敢懈怠诏令,全力执行丞相的命令,而城门校尉部在看到天子大驾之后,也不敢再抵制丞相所将的大军,因此,受黄旄赤节之令而来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在抵达长安之后便顺利进了长安城门。 也许在进建章宫前亲眼目睹了长安城外的对峙,天子的怒火更盛,进建章宫后便再发昆明池楫棹士,交由随驾的大鸿胪商丘成统领,从西安门攻长安。 刘屈氂本以为入长安后,便可以立即俘获太子,当然,对他来说,太子力战而亡也是不错的结果,但是,方入长安,他便遭到了太子少傅石德所率的囚徒军,开始不以为意的刘屈氂没料到一介生的石德居然硬是将他在清明门内的环道上阻了一天,直到皇帝派侍郎马通前来质问平乱进展。 昨日给刘屈氂送来天子玺与调兵虎符的使者正是侍郎马通。当时,刘屈氂忙着整军,便请马通前去蓝田调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来长安,而同时,太子也派了使者乔装矫制前去蓝田。 马通稍迟了一步,看到手持纯赤汉节的太子使者进了胡骑的营垒,马通灵机一动,将节上赤旄换为黄旄,直入胡骑营门,大声通告:“节有诈,勿听!” 马通是郎卫,长水校尉觉得他比较眼熟,便将那个矫制的太子使者斩杀了。 天子并未怪罪马通擅自更换节旄的行为,反而对其的机变大加赞赏,所有人都认为马通必然是前程如锦了。 对这样一位得了天子青眼的新贵,刘屈氂自然不会摆君侯的架子,不仅和霭地携着马通的手入大帐,还以马通是天子使者为由,着实地谦让了一番正席的归属。 “天子为君侯久无捷报,忧怒为甚,此时,这些礼数就免了吧!”马通终究是武人心性,不耐烦来回推让,径自在正席左首坐下,直言不讳地道明来意。 刘屈氂不禁讪讪:“太子赦中都官诸囚徒为军。小民不通大是大非,只知太子施恩……拼死搏杀……实是不易攻入……” 马通嗤笑一声,根本没将丞相的解释听入耳中。 对他这样的壮年男子,眼中永远只有捷报频传、马上封侯的荣耀,其它一切代价、牺牲都是无所谓的,至于失败……那个词永远是属于无能的别人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因此,马通心中,对这个接替公孙贺为相不到半年的中山王子,着实是轻视得很,不过,从他闯胡骑营垒开始,他就将未来的一切筹码压在的太子必败上,可以说,他跟刘屈氂是共荣共损的关系。 这就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面临的选择——支持还是放弃太子? 多少年来,天子近臣已经习惯了卫氏独大的局面,即使是卫青薨后,贰师显贵,但是,李家的势力在大多数内朝中臣眼中,还不及卫氏的三分之一。 ——这还是指卫青、霍去病皆薨的卫氏。 两位大司马薨后,卫氏的根基动摇,但是,尚有太子,尚有两位大司马在军中根植的威信、人脉,这样的卫氏是太子地位的保证,而太子的地位同样维护着卫氏的权威。 这是一个纠缠的局面。 ——不党不羽的卫氏就依靠着这样的状况,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仍然让所有人不敢心存觊觑。 ——所有人已经准备接受这样清楚明白的未来了。 现在,天子与太子将这个局面打破了。 册立储君三十一年后的现在,大汉要选择新的储君了吗? 马通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急着向丞相表忠心,他自知自己决不聪明,不知道天子的心思究竟如何,他只知道——即使在建章宫的井斡楼上亲眼看到了太子反军与大鸿胪所率的楫棹士的混战,天子仍然没有说一个废字! ——直到今天,在太子已反的实证下,刘据仍是皇太子! “君侯倒不必为胜负担忧!”马通娓娓道来,“以观战所见,太子并未能调动北军中垒,所将不过市人、囚徒……乌合之众而已!纵然是烈侯、景桓侯复生,以这等兵士与丞相所将的精锐相抗,也断无胜算,何况太子从未涉兵事!” 这番话让刘屈氂稍稍宽心,但是,马通随后的一番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通不肖,有一事请教君侯——君侯以为,太子兵败后,主上会如何处置太子呢?” 刘屈氂不假思索便要开口,话到嘴角,眼角冷不丁瞥见马通似笑非笑的讥嘲眼神,那句话顿时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事实上,那些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是一层齐地所出的冰纨,菲薄透明,不需完全挑开便足以看到下面的一切。 刘屈氂若当真只是不学无术的宗室王子,即使是李广利的亲家,也不会敢参与储位废立这样的事情。 马通的提点立刻让他惊慌起来,但是,他并未流露出来,只是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呢?虽然汉律完备,然太子终是太子……端看帝心吧……” 听刘屈氂如此说,马通自然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提醒,如此结果正是恰到好处,于是,他也很配合地露出一脸懊恼之色:“通问得鲁莽了……” 离开丞相的中军营垒,马通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扬鞭而去。 进了建章宫,向谒者说明请谒事由,马通便在厢房等候,一同等候谒见的官吏不少,见到马通,一群人自然是立刻围上去,虽然谈不上奉承谄媚,但是,与即将发达的新贵套套交情总是没坏处的。 “阿翁,要是那天你不阻止我,这会儿……”隔着几重廊道树木,上官安嫉妒地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马通,向身边的父亲小声抱怨。 昨日在驰道上,上官安也想自告奋通地请命的,可是,父亲与霍光同时瞪了他一眼,阻止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哪敢违背? 上官桀看了那边一眼,却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有什么好羡慕的?如今越显眼,日后便越不得帝心!听着,最近你安份点!别学那些嘴上没毛的家伙,在天子跟前慷慨激昂!” “为什么?”上官安十分不解。 “因为天子根本没有想废太子!”上官桀撇嘴,斩钉截铁地回答儿子,“你那位外舅除了被禁止与外人联系,便没有任何处置!那天,跟着他与金翁叔为太子求情的人有多少?有一人被天子牵怒吗?” 上官安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回神,上官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的儿,你还年轻,主上的心思,你哪里能想得到?” “可是……太子已经……”上官安不敢想信,这种情况下,太子仍然能够被天子原谅。 上官桀好笑地看着儿子:“是啊!太子已经起兵,事实就在眼前,可是,他还是太子!” 上官安无言以对。 “那岂不是……”想到自己最初的谋划,上官安不禁失望至极。 上官桀倒不似儿子一般失望:“也不是全无机会,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不能掺和进去。最近,我们只不过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还有机会?”上官安对父亲的告诫丝毫不以为意,立即就追问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上官桀无奈地白了儿子一眼,却无法拒绝儿子祈求的眼神,只能道:“自然有……”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太子若是死了……天子的想法便不重要了……” 七月庚寅,太子兵败出逃。 城门街上,经过五天的混战,道路尽赤,然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殇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皇太子兵败,南奔覆盎门出长安。天子诏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 看到宗正与执金吾的同时,卫子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愤恨,但是,她并没有任何发泄的举动,平静地听完皇帝的策,平静地任由长御解下她的佩绶,平静地看着尚玺谒者呈上皇后六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个字,那样的平静让两位宗室出身的高官隐隐感到一丝可怕的惧意。 宗正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皇后一脸淡漠的平静,便一由自主地心慌,急忙用含混的口吻道:“上只是收皇后玺绶,并未罢退别馆,请皇后安居椒房殿。” 最后一句说出口,刘长自己都深觉尴尬,卫子夫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愿再继续待在椒房殿,但是,皇帝的诏令仍然要遵从,于是,刘敢在刘长催促的目光中,走到皇后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上问皇后,可知皇太子的去向?” 这句话让卫子夫骤然抬头,凶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执金吾的脸上。刘敢不禁连连后退。 “究竟是上想知道,还是那个赵女想知道?”卫子夫冷笑连连,素手一抬,直指殿门的苏文,“诸君以为我这三十八年的皇后是怎么当的?” ——居然想用这样白痴的方法套她的话! ——她这个皇后当得安静无声,便真以为她天真善良吗? 卫子夫不由再次冷笑——是不是都认为她能入主椒房三十八年,其实与她的弟弟七征匈奴却从无败绩一样,都只是运气好? ——真以为卫家显贵只是运气好吗? 卫子夫在宫婢的扶持下站起,不再看宗正与执金吾以及殿外的宦官,转身往后寝走去,同时以清冷的语气平静地下了逐客令:“滚。” ——愤怒也无用,她何必愤怒? ——客气也无用,她何必客气? 刘长与刘敢立刻退出椒房殿,片刻不敢多留,负责围椒房殿的郎中(注1)立刻关上椒房殿的殿门。 “两位当再追问才是!”苏文眼见不能遂愿,不禁着急,居然就在椒房殿前指责两位九卿高官。 刘长是宗室长辈,等闲情况,连皇帝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会听得下宦者的指责,当下便拂袖而去。刘敢年轻些,没有长者那么好的涵养,眯着眼盯着苏文,皮笑肉不笑地道:“苏黄门,等钩弋夫人进了椒房殿,你当了大长秋,再对我等指手划脚吧!”说完,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临了还吩咐守卫的郎中:“上有诏,未奉诏令者不得出入椒房!” “敬诺!” 无论是刘长还是刘敢,都没有料到,他们回建章宫复命,进了鸣銮殿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话,负责守卫椒房殿的光禄勋右户将(注2)便匆匆来报——皇后自杀! “自杀……好!好!好!……”天子一连说了三个好,殿内众人都暗暗心惊。 “……为子为夫……好一个卫子夫!” 夫字堪堪出口,众人便见天子掩口伏案,宦者丞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却被天子一手拂开。 虽然未能细看,但是,宦者丞仍然看到了天子暗褐色的袍袖边缘沾染异样的颜色。 “主上!”宦者丞哪敢退开,跪在天子身侧,扯着天子的袖缘,声泪俱下,“主上保重!” “主上保重!” 不明所以的众人跟着疾呼。 天子抬头,唇角沾着一点殷红,殿内所有人不禁大骇:“主上!” 刚到殿外的金日磾也是大惊,惶然跪倒,叩首急言:“主上,可要召太医?” “不必!”天子低声拒绝,“死不了!” “没见到太子前,朕死不了!” 天子振奋了精神,肃然问金日磾:“御史可问清楚了?太子如何出长安的?” 金日磾没有抬头,前额死死地抵在殿外的丹墀:“丞相答御史大夫——乃司直(注3)部闭城门,司直田仁守覆盎门,纵太子。” “田仁?”天子显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重复。 “是。”金日磾没有多说,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 天子微微皱眉,再次追问:“丞相既知,如何处置军法?” 金日磾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丞相欲斩田仁,为御史大夫阻止?” “为何?”天子拍案,怒不可遏,“朕再三说,不得让反者出长安,何况纵太子?” 金日磾叩首:“御史大夫言丞相:‘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故丞相未处置田仁!” “二千石不得擅斩,朕之诏便可擅违?”天子大怒,“你代朕去问问暴胜之——司直纵太子,丞相斩之,违了哪条律令?他凭什么阻止?” “田仁不该死吗?自作聪明!他该死!” 暴怒的天子厉声咆哮。 金日磾不敢迟疑,立刻起身离开。 ——七月,御史大夫暴胜之受责,惶恐自杀,田仁下吏诛死。 当事情的进展开始出乎意料,恼羞成怒的天子需要用无数的鲜血来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惊惧。 当局面彻底失控时呢? …… 长安城南桐柏亭。 因为太子反,三辅兵卒尽征入军平叛,只剩妇孺的亭里之中,各家皆是门户紧闭。 沓无人迹的小径上,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布辎车缓缓驶过,最后在坟头林立的荒野中停下,两个身着苎麻大襦的男子跳下车,与黑瘦的车夫一起从车内搬一只简陋的小棺,其中一人惊慌地催促另外两人加快动作,最后,与他一起下车的那人陪着笑道:“苏黄门,这事再急也快不了的。要不然,你先驾车回长安,反正不远,我们走回去也行。” 苏黄门正是此时在宫中炙手可热的苏文。 听到对方这样说,苏文也不客气,跳上车便御马离开。 看着辎车行远,那人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就见坟地中走出两个一身皂衣的男女。 男子稍长,已过而立之年,女子则很年轻,正是青涩已褪、容貌鼎盛的年纪。两人的肌肤细腻,一看便知是出身养尊处优的富贵之家。 看到两人,车夫与之前调开苏文的那人都没有惊讶,反而同时肃然行礼。 那两人没有回礼,脸色苍白地望着那具小棺,良久,男子扶着少妇走到小棺前,待少妇站定,便一下子跪倒。 “公子节哀……”站在旁边的男子一脸悲戚地劝道。 他不认识那个少妇,但是,他知道,这个中年男子乃是棺中的卫皇后的侄子、长平烈侯仅剩的儿子——卫登。 他少时坐法受刑,入宫为小黄门,受过这个总是很安静的贵公子的恩惠,因此,当卫登遣人传讯,拜托他关注椒房殿并及时通告时,他应下了,并主动请缨,帮苏文运送卫皇后的遗体出城。 烈日之下,一直沉默少妇的脸色愈发苍白,最终,她身子一晃,伏在小棺上,不省人事。 卫登顾不得悲伤,抱起少妇离开,同时挥手让原本藏身在别处的从人出来,将一块削好的木板交给那人。 “就用这个标记!”卫登咬咬牙,“总有一天……” 接过那个看不出任何标记的木板,男子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沉默了行了一礼。 抱着少妇走回停在远处乡舍后的軿车,卫登立即吩咐御者:“去霍家。” 三驾的軿车在道上疾驰,一个驿使快马加鞭地超过马车,直奔安门。临近城门,他高举传乘符节,城门屯卫迅速让道。 看着这一幕,卫登心中陡然一塌。 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在心中弥漫…… 注1:郎中,官名,属郎中令(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比三百石,有车、户、骑三将,秩皆比千石。 注2:右户将,官名,《汉旧仪》记(郎中令主郎中。左车将主左车郎,右车将主右车郎,左户将主左户郎,右户将主右户郎,案:汉百官公卿表如淳注引作“左、右车将主左、右车郎,左、右户将主左、右户郎”。秩皆比千石,独郎中令比二千石。) 注3:司直,官名,汉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壶关三老引发的变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壶关三老上?” 天子诧异,却还是起身端坐,示意近臣接过尚手中的奏,拆封检,念给他听。 三老、五更,三代所尊也。天子父事三老,兄事五更。(注1) 虽然三老五更不是显宦高官,但是,天子对他们的上却是不能怠慢的。 这几年,天子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康健,批阅奏这种事早已不是亲力亲为了,一般都是侍中宣读,侍御史执笔。 因为是惯例,天子没有注意到,自己所指的侍中是谁,直到那人开始念壶关三老的上,天子才发现,那人是前些天一直被自己软禁的霍光。 作为冠军景桓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与卫氏虽然没有血缘,但是,仍旧是卫氏的一员。或者说,他不可能维护太子刘据之外的皇子——被霍去病携入长安,受卫氏的庇荫的他,不可能不站在霍去病全力维护的卫太子的一边。 因此,在天子因为“太子反已成”的消息暴怒时,明知无济于事,霍光还是开口了。 因此,在天子驾幸建章后,霍光一直没有当值,直到今天…… 听到霍光的声音,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稍稍皱眉,并没有阻止,随即,天子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到了那份奏上。 壶关三老令狐茂说:“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 不得不说,长者终究更通世故。 奏通篇皆是为太子鸣不平,却字字句句都击中天子的心思。 ——“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 ——“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 霍光压抑着激奋的心情,力持平静地念完奏,却半晌没听到天子的声音,稍稍抬眼,便见玉床之上,扶着玉几的天子一脸沉思犹豫之色。 良久,华殿内的诸人听到天子细微的叹息声:“……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朕不省察……”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打扰天子的思绪,心中为未知的可能而惴惴不安。 又过了半晌,天子疲惫地摆手让霍光将奏放下,却始终没有再说话。 子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 天子的话让霍光心中愈发不安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天子在犹豫,其他人呢? 走到华殿,还没有步下丹墀,霍光就见上官安在旁边的角落里神色焦急地打转,不禁皱眉,走过去轻声斥责:“上起居所在,岂能如此随意?” 一听到霍光,上官立时松了口气,却随即扯住霍光的衣袖,焦急低语:“阿公,家中出大事了,我得赶快回去,你帮帮忙!” 霍光不由一惊:“出什么事了?” “阿翁说,幸君小产了……”天气闷热,兼之焦灼万分,上官安早已是大汗淋漓,朱胄下的黑色大襦上满是湿渍。 霍光不由大骇,反手抓住上官安的手:“幸君如何?” 上官一脸惊恐:“不知道……来报讯的苍头(注2)说不清楚……”他是又惊又急,竟是完全没有感觉到霍光的力道。 霍幸君,霍光的嫡长女,嫁给上官安已经五年,却是第一次有妊,霍光本就担心长女会不会像其母一样不易顺产,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更加忧虑。 正在担忧,霍光却冷不丁地听到上官安低呼一声:“噢——”随即就听他压低声音,悄声道:“阿翁让我转告,有贵客在尊家。” 霍光讶然抬眼,却依旧皱眉,上官安见状不禁着急,他虽然风liu,但是,对霍幸君也是真的上心,否则,也不会五年无子也不冷落娇妻,如今见霍光迟疑不予答复,心中焦灼不已,顾不得上下尊卑,扯着霍光的衣袖急道:“阿公,其它事我也管不了,幸君若是……若是万一……” 霍光拍了拍女婿的手,让他安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回去,我来安排。”他还是在当值,着实走不开,需要请旁人帮忙。 上官安又连连嘱咐了好几次,生怕霍光不把这件“小事”放心上。 看着上官安走远,霍光又到殿门处晃了一下,见天子仍在怔忡出神,便疾步赶回值宿庐舍,却见舍内空无一人,他一拍脑门,让庐舍中侍奉的宦者去大宛厩寻金日磾:“就说我有急事。”随即又赶回帝寝。 半个时辰后,金日磾才来到帝寝,悄然在廊道转角处止步,示意看到他的宦者提醒霍光。 “翁叔,帮我个忙!”霍光走到金日磾面前便长揖及地,唬得金日磾连忙侧身避开:“不必如此,只要我能做到,子孟但说无妨。”(注3) 霍光这才挺直腰,皱着眉道:“你今日休沐,代我回家一趟……幸君小产了……” 金日磾闻言也是一惊:“怎么回事?莫不是被惊吓了……”之前平乱时,也发生吏士以平乱为名行劫掠之实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是上官安方才来说的。”霍光满面忧色,“你代我看看情况。”随即压低声音道:“上官桀说有贵客,妇道人家不知轻重,你帮着决断一下!” 金日磾点头:“小事,我这就去。” 霍光却又道:“上官安也在当值,你顺便问问羽林令(注4),能不能让他归家一趟。” 金日磾再次点头:“好。还有别的吗?” 霍光摇头:“拜托翁叔了!” 金日磾摆手,同时低声道:“我方才来时,见苏文往钩弋宫去了……” 霍光没有惊讶,轻声道:“壶关三老上讼太子冤……” “太子往东去了?”金日磾立即明白——壶关在长安东边——随即大惊,“他们要对太子下手……” 霍光苦笑:“太子当初就不该出长安。”他只是天子近臣,出了长安,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刘据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霍光随即又摇头:“不出也……” 金日磾也只能叹气——丞相为将平乱,太子不出长安便是束手就擒……谁知道丞相会不会让太子活着见到天子? 丞相与贰帅将军是儿女亲家,贰师将军李广利乃是昌邑王的舅舅,诸皇子中,昌邑王也算是比较得帝心的一位了…… 注1:三老,古代掌教化之官,乡、县、郡均有设。(《汉·高帝纪》:“举民年五十以上,有脩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五更,古代乡官名。用以安置年老致仕的官员。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之。(《礼记·文王世子》:“适东序,释奠於先老,遂设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郑玄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礼记·乐记》:“食三老五更於大学。”郑玄注:“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孔颖达疏:“三德谓正直、刚、柔。五事谓貌、言、视、听、思也。”《汉·礼乐志》:“养三老五更於辟廱。”颜师古注引李曰:“王者父事三老,兄事五更。”) 注2:苍头,指奴仆。(《汉·鲍宣传》:“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颜师古注引孟康曰:“汉名奴为苍头,非纯黑,以别於良人也。”) 注3:翁叔,金日磾的字。子孟,霍光的字,出自《汉·霍光金日磾传》 注4:羽林令,官名,羽林的主官。(《汉·百官公卿表》:羽林有令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0、赦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金日磾是匈奴人,自从被天子简拔为近臣,行事素来谨慎,最不愿惹嫌嫌疑,因此,即使逢休沐之日,他也鲜少出宫。于是,建章宫东阙的卫侯看到这位天子幸臣时,不禁愣了一下,连例行的察验名籍都是神思恍忽地进行的。 接过卫侯双手奉还的名籍,金日磾双手轻击了一下,细微的声响总算让那个年轻的卫侯回过神,连忙垂首向金日磾低声道谢。 宣明里的霍家,金日磾从没有来过,但是,一点都不难找——霍光低调,上官桀却是新任九卿,想低调都不行。 一进宣明里,金日磾就见车骑源源不断地汇往一个方向,他也没下马,只是驱着马儿在道边慢悠悠地前行,跟着那些车骑就到了霍光那所相当气派的家宅前。 虽然上官桀的官位在霍光之上,但是,轮天子的信重,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宿卫天子近三十年的霍光,因此,他很希望霍幸君能早日为上官家生下嫡孙,这一次,在甘泉得知霍幸君有孕,他是兴奋不已,后来,变乱频起,好容易长安平静了,霍幸君也无恙,却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因为上官安在羽林脱不得身,霍光宿卫天子,这几日情况特殊,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上官桀与妻子便日日来霍家探望,连带着一群惴惴不安的官吏也络绎不绝对跑来霍家。 看到霍家那门庭若市的景象,金日磾不禁皱眉。他也不等霍家的奴仆来侍奉,便径自下马系缰,随后走到门口,将名刺递给守在门口的老仆,却不料那人根本不接,很坚决地道:“小君有吩咐,家主不在,不待客!” 金日磾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家老先看看我这名刺是何印所封吧!” 老仆一愣,这才接过金日磾一直举在他面前的名刺,一看清封检上的印痕,老人便连忙躬身行礼:“原来家主贵客,快请进!” ——霍光知道妻子谨慎,特地用自已的私印给金日磾封了一份名刺。 看到家老如此爽快的态度,金日磾不禁微微挑眉,倒不是十分惊讶——他与霍光宿卫禁中也不是一两年了,却是今日才第一次看清霍光的私印,可见霍光行事有多么谨慎了,想来霍家人也不认为有人能够假冒霍光的私印。 进了后院,还没登阶,金日磾便看到北堂上端坐右席的男子,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公子?”家老正要去内宅通禀,却见本该登堂入座的客人竟在堂前怔怔地出神,不由惊讶地唤道。 金日磾回过神,连忙脱履入内,向坐在主席左侧的上官桀行礼相见,随后才与右席的男子打招呼:“卫公子……”竟是卫青的幼子——卫登。 卫登却是不认识金日磾,一边起身答礼,一边思忖该如何开口询问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却听上官桀用略显低哑的声音为他介绍:“三公子,这位是驸马都尉、侍中金日磾。” 闻言,卫登不禁诧异地盯着金日磾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此举太过失礼,连忙致歉。 金日磾并不在意,在上官桀下首的席上坐下,不等两人询问来意,便开口解释:“霍子孟脱不开身,又不便告假,特地拜托我来看看大姬是何状况。” 上官桀与卫登轻轻颌首,三人都没有再开口,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霍光的妻子东闾氏才从西院过来,一脸疲惫,身旁是一个同样憔悴的妇人。 上官桀一见两人到来,便连忙起身:“大家(注1)辛苦,新妇(注2)如何?” 东闾氏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女医说已无大碍。”随即便道:“幸君请两位大人(注3)回去安歇。她本就是愧疚,你们二位在此,她更加挂心。” 上官桀看向东闾氏身旁的妇人,见她轻轻点头,便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既然新妇这样说,我与内子便归家!意外之悲,烦大家多多宽慰之!” 东闾氏恭敬地应了,亲自将上官桀夫妇送至前院,方返回。 东闾氏认识卫登,却是第一次见金日磾,便先与金日磾叙了礼,随后又与卫登互相叙礼,才坐到主席。 “叔升是稀客,金侍中还是初见,劳君等久候,失礼了!”东闾氏再次伏首致歉,随后才道:“夫君既请金侍中代为决断,就请叔升对侍中实言吧!” 她本就是妇道人家,如何有能力决断那些攸关生死的大事?这两日,她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原本还有女儿拿主意,如今…… 金日磾闻言便诧异地看向卫登——他本以为,所谓的“贵客”便是指卫登,现在看来……倒不像了。 卫登略略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东闾氏一眼,方对金日磾正色言道:“此事告知侍中,登家与霍氏的生死便交到侍中手里了……”随即轻笑摇头:“唯望霍子孟真如先父所言一般明睿了……” 金日磾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却也不能拒绝了,只是垂首示意卫登但说无妨。 金日磾不知道,这般沉默寡言的姿态却让卫登对其多了几分信任,因此,他打消了原本含混解释的想法,从头开始对金日磾详细说明:“太子兵败前,皇后曾召我与幸君入宫,将皇曾孙拜托于我等……” 刚听完第一句,金日磾便讶然变色,惊呼道:“皇曾孙?” 卫登不解地解释:“正是。……太子元孙……不就是应该称呼皇曾孙吗?” 金日磾抚额,这才想起天子幸甘泉前,宗正的确奏报过史皇孙的某家人有孕,问的就是位号称呼的事,天子当时一边笑宗正迂腐,一边亲自写了“皇曾孙”的答复。 “……没事,我只是……”金日磾摇头,示意卫登不必理会,继续说明。 ——他只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一次,金日磾没有再出声打断,直到卫登说完霍幸君为何流产,不再开口了,他才道:“之前丞相报,太子与皇孙二人出逃,史皇孙与皇曾孙是否仍匿于长安?”虽然田仁有故意放纵,但是,太子也是血战突围,应当不会带着一个婴儿…… 卫登不料金日磾张口便问这桩,不禁有些紧张,但是,犹豫沉默本就是答案,金日磾不待他回答便摆手:“不必说了。” 思索片刻,金日磾便有了决断:“我来之前,听说壶关三老上讼太子冤,听子孟的语气,主上不无意动……” “当真?”东闾氏与卫登都觉意外。 金日磾倒是不意外——太子于长安擅调兵马,天子自然暴怒。那是为人君主本能的戒意。然而,毕竟是培养了三十八年了储君,父子情谊亦非浅薄,如今大局已定,盛怒已过,天子难免会犹豫,甚至后悔…… ——毕竟,天子并无更加属意的皇子,岂会有易储之心? “此时,哪怕有苛且之嫌,也当以保全性命为先……”金日磾神色肃然,“另外,烦公子告诫太子、皇孙等——天子意动,某些人必然着急,此时必当万分谨慎小心!” “侍中所言,登定然全部转告。”卫登郑重答应。 金日磾点了点头,见无其它事情,便起身告辞,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包裹递到东闾氏的面前:“一点心意,权供女公子消遣。” 东闾氏知道,他与丈夫必然亲厚,便道谢收谢,并不客气推让。 回到建章宫,还没到帝寝,金日磾便迎面遇上尚令张安世,见他行色匆匆,满面欢喜,金日磾连忙避让到道旁。 张安世没有停步,但是,擦肩而过时,金日磾听到他压抑不住喜悦的低声:“天子赦免太子了。” ——七月,天子拜壶关三老令狐茂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注4) 注1:大家,汉代多用对女子的尊称,也可用于妇称夫之母。东汉时,近臣后妃也如此称天子,但西汉未见此用法。 注2:新妇,汉代时指他人妻子、儿媳妇,有时也用作女子婚后的自称,而不是指新娶之妇。(汉乐府《为焦仲卿妻作》: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后汉《烈女传》:周郁妻者,赵孝之女,字阿,闲与妇道,而郁多行无礼,郁父伟谓啊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后汉·何进传》: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 注3:大人,汉代多用作对父母叔伯等长辈的敬称。(《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汉·淮阳宪王刘钦传》:“博辞去,令弟光恐云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为大人乞骸骨去。”颜师古注:“大人,博自称其母也。”)也指在高位者,如王公贵族,或者德行高尚、志趣高远的人。要到明清才用作对官员、上司的敬称。 注4:《汉武故事》记:治隋太子反者,外连郡国数十万人。壶关三老郑茂上書,上感悟,赦反者。拜郑茂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汉》各注均称上者为令狐茂,因此,易楚仍以令狐茂为准,毕竟,《汉武故事》是野史,作不得数。《汉》中并未说武帝赦免刘据,特此说明) ps:晚上或者凌晨还有一章……好吧……终于写到刘据之死了……我哭……容我平复一下…… ps又ps:旧文的番外已放入回收站,我会归入各文的……再有新番外的话……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意外之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八月仲秋,天气渐凉,虽然比盛夏的闷热舒适,但是,早晚的凉意也容易带来病邪。 女儿小产,东闾氏特地叮嘱侍婢,务必待日上三竿,凉意消退方可卷起内寝的帷帘,就怕女儿一时不慎惹上病根。 侍婢自然不敢怠慢,但是,今日夜漏未央,天尚未亮,外间值宿的婢女就听到霍幸君唤人的声音,连忙披衣掌灯进内间。 将灯放在长几上,婢女跽坐在床侧,轻声询问:“大姬有什么吩咐?” “扶我起来。”霍幸君轻声回答,婢女连忙撩起帐帘,扶她起身。这时,婢女才看到霍幸君竟是满头大汗,不禁心慌。 “大姬可要婢子去请小君?” “不用。”霍幸君摇头,“你取方帕子给我。” 晓得霍幸君是要拭汗,婢女连忙到东厨的灶上倒了盆热水,将丝帕浸了,端回内寝。 服侍霍幸君拭过身,婢女轻声慢语地劝她再睡一会儿,霍幸君依言躺下,让她也去休息。 婢女退到外间,熄了灯,方睡着没一会儿,就被屋外一阵响动惊醒,起身就见天刚蒙蒙亮,便连忙穿衣迎了出去。 刚系好裙带,婢女就听到自家小君极其客气的声音:“贤婿稍候,幸君想来还没醒。” 知道是上官安来了,婢女连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裳,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才轻轻地撩开帷帘,走出寝间,向东闾氏与上官安行礼。 东闾氏示意她起身,随即低声询问女儿的情况,婢女不敢隐瞒,如实答了。 听说女儿夜里惊醒,东闾氏立即有些放心不下,向上官安告了声罪,便要进内寝看女儿。 “阿母,小婿随你一起去吧!”上官安的确想早点见霍幸君。 东闾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贤婿还是稍候吧!” 进了内寝,轻轻撩起帐帘,借着透过疏寮雕窗的晨光,东闾氏看到女儿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不禁唬了一跳,捂着心口,连呼喊都做不到,随即却见女儿的目光转了过,才长吁了一口气,嗔怒地责备女儿:“怎么醒了也不唤人?上官郎君来了,要见你呢!” 霍幸君意兴阑珊:“我不想见他。” “胡说!”东闾氏不悦地轻斥,“女婿虽然轻狂了些,不过,我看他待你还是上心的,他在羽林,不是休沐日出来一趟不容易……” 霍幸君只能无奈地微笑应承,由母亲为自己打理妆容,又换件衣裳,再由东闾氏将上官安请进来。 看到妻子神态安详地坐床上,上官安立时松了口气,在床侧前的蒲席上坐下,细细地打量了妻子,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看女婿难得表现如此笨拙,东闾氏不由掩唇轻笑:“你们俩慢慢聊,我让人准备朝食。” 被岳母近于取笑地这么一说,上官安尴尬不已,勉强争辩:“我只是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霍幸君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上官安搓搓手,还是先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吧?家里苍头说,医者道你已无大碍了。” 霍幸君点头,垂着头,没有吭声。 “没事就好!你宽心将养!”上官安以为妻子为没出世的孩子难过,立刻宽慰,“我们还年轻呢……” 霍幸君有些诧异,他们是年轻,但是,上官安至今没有儿女,他的同龄人多是早已为人父了,像他这样子女全无,几乎没有,他居然一点不急。 上官安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无声地安慰她。东闾氏见了,心中更是熨贴,轻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个好消息呢!你听了定然高兴。”上官安想到昨晚刚传出的消息,立时以神秘兮兮的语气对妻子说。 “什么好消息?”霍幸君讪讪地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的双手交握,轻轻地摆在小腹上,心中隐隐刺痛,因为那失去而产生的空虚…… “……主上下诏赦太子了……”上官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霍幸君好一会儿才听清,并明白过来了。 怔怔地望着上官安,看着他眼中的不解,霍幸君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抱住夫君,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让上官安好一阵手足无措。 同一时间,上林苑的钩弋宫中,钩弋夫人赵婕妤抱着四岁的儿子哭得痛心疾首。 苏文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半晌,却见钩弋夫人止了哭声,放开儿子,起身在寝殿里来踱步。 看着她走来走去,神色愈发模糊,苏文忽然一阵心悸,隐隐感到了恐惧。 正在他惊慌之际,就见钩弋夫人停步转身,素手一抬,指着他道:“你去找刘屈氂,跟他说——” 赵婕妤冷笑:“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谁家族灭了!” “一个字不许漏!” 苏文被她的疯狂狠厉吓到了,半个字都不敢多说,连忙点头应诺,转身就走。 看着苏文的身影迅速消失,钩弋夫人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伏首嘤咛低泣。 ——那个有一双清冷黑眸的太子当真会是仁慈之辈吗? ——卫家的血统若当真只是谦和温恭,两位大司马如何成就开疆拓土的不败战绩? ——他们母子的未来会如何…… 钩弋夫人只觉得心中满是令人疯狂的绝望与恐惧…… ——除了哭泣发泄,她还能做什么? ——她不是涉政多年的储君,即使有大逆罪名在身,仍有德高望众之人为其开脱…… ——她会有什么下场……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遣开,只有四岁的稚童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并将之深深地印刻在心头…… 苏文到丞相府时,正好看到丞相府的东门有两骑绝尘而去,不禁挑眉,略一思忖,不待御者停车便道:“不必停,继续走,到前面从环道回去!” “诺!” ***** “这么说,君侯已经有行动了?” “臣以为是的!” 十指绞在一起,拼命地用力,终是让自己笑了出来,钩弋夫人抬头望向殿外,满庭丹桂已是含苞待放,浓郁甜腻的香氛正弥漫。 “……希望还得来得及……” ——八月……将至…… ——还得及吗…… 钩弋夫人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十多天,当弘农太守的七乘急奏送到御前时,她几乎已经麻木了。 直到发觉天子看着奏怔怔出神,良久也没有动静,她才悄悄地瞥了一眼奏,随即惶恐地伏身,以压抑住因为得到解脱而发生的叹息,以及随之而来的狂喜。 ——八月戊午,中秋月圆。 ——八月戊午,年迈的天子看着京兆尹呈上的奏简,一字一字地反复重看,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八月戊午,京兆尹急报天子,征和二年八月辛亥,皇太子据于湖县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并卒。 (前传完) ps: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调卷了,根据府天、那那等大神的郑重建议,巫蛊之祸的内容单独列出作为前传,正文……咱就写上官与昭帝、宣帝的事情!感谢所有朋友支持易楚至今……希望不会让各位失望了!请继续支持本文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丧子的天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那是征和二年。 那时的天子名彻,也曾名彘——那是梦日入怀而生、仿佛天命所归的皇帝。 那是八月戊午,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皎洁的银辉黯淡了群星的光采。 中秋月圆,月圆人不圆。 “不可能!不可能!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六十六岁的天子沉默了三个时辰后,终于出声。 建章宫的华殿内回荡着天子决绝的声音,声量不高,声线不细,却良久不息。 自钩弋夫人开始,所有人跪伏在地,不敢稍动一下,生怕让丧子的天子牵怒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天子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来关心周围的一切,他干枯的手指狠狠地划过奏上的一片青简,决然地摇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他不相信! 他绝对不相信自己钟爱的长子会选择自杀! 他不相信! 京兆尹的奏……他一个字都不信! ——八月戊午,弘农太守急报天子:辛亥,皇太子据于湖县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卒。 “朕要去湖县,立刻!”天子骤然起身,黑色的广袖狠狠地甩过,将漆几上的一应器具全部拂落。 “主上保重。”侍中金日磾惶恐在殿门前跪下,不敢对天子命令应诺。 殿外当值的侍中、中常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全都是阻止病愈未久的天子连夜出行的声音。 然而,十六岁即位便敢与自己祖母争权的天子岂是能劝的? 陪驾的钩弋夫人连忙从宫人手中接过毛氅,打算跟上天子的脚步,但是,天子却在殿门前停了步。 钩弋夫人不敢出声,只能站在天子身后,小心地警戒着。 天子的神色莫测,竟是怔怔地望着正对殿门的圆月出神。 眼见天子的神色再次坚决起来,金日磾膝行上前,重重地叩首:“主上保重,太子仁孝,定不会愿见主上如此的!” “日磾……”天子的身子微微轻晃,“……朕没有儿子了……是不是……” 天子没有等金日磾的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 殿前,月光、灯光相映,天子缓缓地抬起双手,眼神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心:“……是朕……是朕害死据儿的……” “不是的!”金日磾急忙否定,“主上已经赦免太子!不是主上的错!” ——纵然在盛怒之下,将太*中的官吏、宾客皆以大逆诛死,在壶关三老上后,天子还是下诏赦免了爱子。 “那么据儿怎么会死?”天子厉声质问。 所有人都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包括金日磾,也包括钩弋夫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更没有人敢解释…… 死寂的回应让天子愈发愤怒,抬手拍上杏木的门框。 哐的一声,金日磾不由轻颤,随即本能地抬头,却见天子单手扶着门扉,双目微翕,脸色苍白,竟是不见一丝血色,不禁大骇。 “主上!” 金日磾慌忙起身,手刚碰到天子,就觉得天子整个人都倒向自己,不由大惊失色:“主上,快召太医!” 天子突如其来的昏迷让所有人乱成一团,幸好金日磾慌乱已过,立即镇定地指挥众人做事,而因为天子年迈,之前在甘泉又大病了一场,太医都在邻近的馆舍伺候,自然也来得迅速。 一番诊治,确认了天子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一众近臣才放下心来。 看了守在床边的钩弋夫人一眼,金日磾悄然退到门口,对一个中常侍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个中常侍立即点头,无声地离开。 众人本以为一夜无事,等天子醒来便好,谁知,天将亮时,天子又发起了高热,竟是比之前甘泉宫那次还凶险,太医们用尽手段,也没能将天子的体温降下来,所有人都惶恐不已,太医更是害怕得直抖,连针灸都差点刺错位置。 金日磾此时无比紧张,心里不住用匈奴话咒骂霍光! ——平时,即使是休沐,同为侍中的霍光也不会夜宿宫外,可是,这一次,因为皇帝已经下诏赦免太子,加上他的嫡长女小产,霍光特地与他说了,今日在家中过夜。 ——若非如此,他岂会如此无措。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之子。元狩二年秋,浑邪王与休屠王谋降汉,天子担心他们以诈降为名行袭边之实,令骠骑将军霍去病领兵前往迎接。事到临头,休屠王又后悔了,浑邪王心一横,杀了休屠王,兼并了他的部众,投降汉朝,受封万户侯,而金日磾与母亲、弟弟则成了俘虏,与父亲的祭天金人一样,成为了大汉天子的战利品。 ——说白了,他终究是外国人,纵然投了帝王的眼,得了天子的信任,有些事情,他始终是不能做的。 ——比如此时…… ——比如……万一……天子不讳…… 想到这儿,金日磾不由又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眉头紧锁,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太子既卒,一旦天子有所不讳……谁将继位? ——这是一个再迫切不过的问题。 作为天子近臣,金日磾了解这位赵婕妤的野心,因此,他不禁担心赵婕妤会不会借机…… 心中的念头杂乱,金日磾也知道自己心绪已乱,不得不勉强按捺下各种想法,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沉静下来之后,金日磾便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转身,招手示意值宿的中郎将过来。 “传令禁中、宫中各门,即时紧闭,无论何人,有无符籍,一律不准进出!”金日磾断然言道,见对方尚有犹疑,立即道:“主上怪罪,我便全领,你等说我矫制亦可!” 中郎将连连摆手,道:“仆自当与侍中同担!”言罢便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金日磾又声唤住自己:“霍侍中除外!” 中郎将一愣,随即明白地点头。 中郎将离开后,金日磾稍稍安心,却还是悬着心,一边关注帝寝内外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时漏,可是,直到夜漏全尽,宫人入殿熄灭烛火,他还是没有等到霍光。 从最初的焦急到后来的困惑,金日磾实在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情能在这个时候阻止霍光赶来建章…… ——皇孙二人皆卒! 一句原本没有在意的话陡然闪过脑海,金日磾愕然变色。 ——太子只带了两个儿子在身边……他的长子皇孙进并没有随他一起走……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金日磾狠狠地攥紧拳头。 直到一阵呻吟响起,伴着钩弋夫人惊喜的低呼,金日磾连忙起身,在床侧止步,向忽然醒来的天子恭敬行礼。 天子的脸色依旧腊黄,双眼通红,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沉痛茫然的神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转动,天子的目光越过钩弋夫人,落在金日磾的脸上。 “金小子……”天子轻声呼唤近臣,钩弋夫人连忙退开,让金日磾靠近天子的寝床。 “主上有吩咐?”金日磾以一贯的恭谨态度询问天子。 “诏御史、廷尉查太子遇害前后!”天子平静地下达诏令。 金日磾低头应诺,抬眼间却正对上天子通红的双目,不禁心中一颤,默然低头退下。 退出华殿,金日磾正要去御史府,就见霍光缓缓行来,不由停步,谁知霍光经过他身边时根本没有停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史良娣、皇孙进与皇女孙,全部遇害……” 金日磾的身子不由就晃了一下,抬手扶住廊柱,闭目平静心神,片刻之后,他蓦然转身,却只见霍光踩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步点,踏入帝寝。 他心中一紧,却只是咬牙转身。 ——霍光是不愿相信别人了! ——所以,连对他也不愿提那个尚在襁褓的皇曾孙的状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皇曾孙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走进弥漫的苦味与果龙香氛的华殿,霍光的神色未曾有半点变化,平静地在帷帘外行礼,向天子叩拜、问安,没有听到天子的答复,便一直跪着,直到钩弋夫人走出内寝,向他轻轻颌首:“奉车都尉请入内。”言罢便领着宫人往殿外走去。 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的背影,默默地记下她方才虽然疲惫却难掩欢喜之色的神情,霍光步入内寝。 两名等候的宫婢放下帷帘,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内寝中,只有天子与霍光两人。 天子没有出声,霍光慢慢走到床前,再次参礼,随后在床前的莞席上安坐,平静地看着始终闭着眼睛的天子。 看着天子毫无血色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霍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那个稚嫩的容颜,随即,比较的念头便在他心里疯狂滋长,最终,他只能向按捺不住的想法屈服。 细细地在心中将二者比较了一番,霍光终究是摇头——那个婴儿不像天子……更像某个记忆中已经开始泛黄的身影…… 心,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霍光咬紧牙关,双手在袖中握成拳,死死地抵在地面上。 ——日后,他该如何面对那人? 那个人执着他手,殷切叮嘱:“子孟,太子被宠惯了,不知凶险是何物……你是聪明的,多提点他……” 他应下这个责任莫大的叮嘱。 如今…… “……子孟……” “臣在!” 沉浸在自责中的思绪,仍旧本能地对天子几近呻吟的呼唤,做了应有的反应。 膝行靠近天子的寝床,霍光低头等待天子的吩咐,随即听天子无力的声音:“君去趟湖县……” “臣不去!”拒绝脱口而出,根本没有让天子把话说完。 “为何?”天子没有动怒,平静地表示疑问。 霍光咬住嘴唇,无声地叩首。 天子闭上眼,片刻之后,轻轻动了两下伸在床外的手,道:“那就让太常去吧!” “诺!”霍光轻声答应。 退出内寝,霍光对正殿内侍奉的御史低声转述天子的诏令:“主上诏太常赴湖县……治太子丧……” 侍御史愣了一下,看着霍光走出殿门,才在身旁宦者的提醒下回过神来,连忙诏。 走出帝寝,看着朝阳将温柔的光亮洒在鲜红的铺地方砖上,霍光忍不住闭眼。 ——血一般的颜色…… ——此时此刻,这种尊贵的颜色未免就太刺眼了…… “子孟……你没事吧……” 熟悉的关切声音让霍光睁眼,果然看到金日磾站在自己面前,淡然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方才的关切之言出自他的口中。 霍光摇头,唇角微扬,侧身让开。 金日磾不过是复命,片刻之后便也退了出来,扫了一眼,便走到霍光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廷尉言,皇曾孙系郡邸狱……你知道吗?” 霍光点头:“君方才是去廷尉?” 金日磾微微皱眉,却还是回答:“陛下要查太子……前后经过……”考虑到霍光的心情,金日磾含混地回答。 霍光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静静地望着帝寝。 良久,金日磾忽然听到霍光飘渺茫然的声音:“好久没去昆明池了……” 金日磾不解,却也明白了,霍光一直看的不是华殿,而位于长安西南的昆明池…… ——为什么想到那里…… 对金日磾的疑惑、不悦,霍光只能沉默,他知道不该怀疑金日磾,但是,长女的质疑声却在耳边、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就必然是有人泄秘……不是小表叔,就是金日磾……” ——卫登…… ——背叛太子,他还是姓卫!这么简单的计算,大将军的儿子会算不过来? ——金日磾…… 直觉地,霍光知道不是金日磾…… ——可是,现在,他能仅凭直觉便相信他吗? “……郡邸狱属大鸿胪……”金日磾微微皱眉,按捺下其它心思,让自己专注于此事,“……商丘成刚因平乱封侯……” 七月癸巳,太子兵败的第三天,大鸿胪商丘成因力战获统领乱军的太子宾客张光封秺侯,斩太子使者、调长水胡骑的侍郎马通封重合侯,随马通力战获太子少傅石德的景建封德侯。 霍光抿唇:“我知道,可是……其它地方更不安全……” “郡邸狱……有什么特别?”金日磾不解。 霍光闭眼,无声地叹息:“……小女说,郡邸狱的治狱使者……是史良娣的旧识……” …… 昨夜,那个背着婴儿的年轻女子潜入家中,以一枚大如八铢钱的身毒国宝镜为凭,证明那个孩子就是皇曾孙——此时便是太子唯一血裔。 女子蓬头垢面,将安然熟睡的婴儿摆在他的面前:“皇孙言,卫宅必是众目睽睽,君家应当安全一些;此子送至君前,生死由君。” 抚过光滑的镜面,看着熟悉的纹饰,霍光肯定了襁褓中婴儿的身份——这枚宝镜虽然价值不菲,但是,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标记的东西为凭。 ——这是元鼎二年,张骞出使乌孙归来,送给大将军卫青的礼物之一。据说佩之者为天神所福,卫青只是付之一笑,从未佩过。元鼎四年,太子长子出生,卫青送的贺礼中便有此物。 “你是何人,为何皇孙将此子托付于你?”虽然证明了孩子的身份,霍光还是很谨慎。 女子抬头又叩首:“婢子是皇后的长御,奉皇后诏送史良娣及王姬、曾孙出宫,不料,出了宫门,便回不去了。皇孙仁慈,携婢子一同逃亡……” 霍光沉默地听完,再次询问:“皇孙等对此子可有计较?” “皇孙言,不奢望其它,但求此子得庇,平安一生。” “只是平安……”霍光心中刺痛——竟只是如此简单……甚至卑微的愿望吗? “……好……” “不好!” 在霍光打算答应的同时,一个决绝的声音响起,生硬地打断了这场隐秘的交谈。 看到长女,霍光不禁立时皱眉,一边示意女儿进来,一边轻斥扶着女儿的妻子:“幸君不知轻重,你也不知吗?她如今的身子怎么能出来?” 东闾氏只是苦笑——夫君,女儿,哪个是肯听她劝的? 只着居家绛袍的霍幸君坐在铺了蒲桃锦的独榻上,扶着凭几,脸色苍白却坚决地问父亲:“平安之后呢?让太子唯一的血裔一生卑贱地活着?让大汉正统的嫡嗣一辈子屈居人下?若是这样……太子起什么兵?皇后为什么自杀?……我们又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倒不如……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去与父母团圆!” 长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片利刃划过他的心尖……绵绵不绝的疼痛得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幸君……现在……我们无法考虑将来……那么遥远的事情!”霍光忍着心中的痛楚对女儿解释。跪在房中的女子也轻轻颌首。可是,他的女儿闭上眼,固执地拒绝: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没错!”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们如今为何努力?” 他的女儿睁开眼,清明的黑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他能拒绝吗? “……就算保留他的身份……幸君……你知道诏狱是什么样子吗?” ——连正值壮年的健康男子都未必能经受得住狱中的寒苦,何况这个稚弱的婴儿。 霍幸君沉默,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宝镜的合采系绳上。 “……这是……”她困惑,霍光同样困惑。 年轻的长御闻声看了一眼霍幸君执于手中的彩绳,给了答案:“这是史良娣从腕上解下的。”惊变突至,他们竟找不到东西将宝镜系在婴儿身上,最后还是史良娣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此物。 “你见过?”霍幸君经常出入太*,见过此物并不稀。 霍幸君摇头又点头:“我在别人身上见过此物……” 霍幸君努力思索,最后一拍凭几:“想起来了!是被征召治巫蛊狱的使者……原来的廷尉监……我在史良娣的居处见过他……良娣说是家乡故人……叫什么……那个姓很古怪的……” “邴吉!”故廷尉监、与出身鲁国的史良娣同乡、姓很古怪,这三点足以让霍光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对!就是邴吉!”霍幸君肯定地点头。 朝中的鲁国人并不少,霍光并没有见过其他人佩带此物。 ——史良娣即使在逃亡中仍未解下…… 霍光若有所思,也有些犹豫,不知道仅凭这些,能否将刘据仅剩的血脉托付给那人,但是,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虽然,现在没有来霍家,但是,不代表明日没有。 ——他们还有选择吗? “试试吧!” 抱起婴儿,霍光叹了口气,看着婴儿因为自己笨拙的姿势不适地动弹,他将孩子递给妻子,转头看向那个女子:“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女子点头,下一刻便因霍光的话而怔忡了:“明日你抱着孩子自诣郡邸狱,出首!” “你不愿意?”霍光明白地反问。 女子神色一凛,断然地道:“只要有益于曾孙,婢子便是背上骂名又如何!” ——她是皇后长御,本就是必死的! “好……”霍光点头,不禁轻抚孩子的娇嫩额头:“这么多人的期望,这么多人的保护……虽然会很沉重,但是,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不是……”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霍光没有看到,他的女儿同样望着那个婴儿,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注:《西京杂记》记“宣帝被收系郡邸狱。臂上犹带史良娣合采婉转丝绳。系身毒国宝镜一枚大如八铢钱。旧传此镜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故宣帝从危获济。及即大位。每持此镜感咽移辰。常以琥珀笥盛之。缄以戚里织成锦。一曰斜文锦。帝崩不知所在。” (无限怨念地哀嚎:“我要收藏!我要推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该告别的就必须抛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天色尚未大亮,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颜色,一辆简陋的牛车在郡邸狱旁夹道中停下。 霍幸君不适地挪了一下身子,抬手拭去鬓侧的汗珠,随后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休息了两个时辰,尽管仍旧是一身肮脏的妆束,但是,女子的双眼已不再只是两潭死水,反而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神采在其中闪现。 见霍幸君注视着自己,女子微微低头,宫人特有的温顺气质彰显无遗。 从昨夜到现在,霍幸君一直没有碰襁褓中的皇曾孙一下,因此,尽管她的态度很明确,受史良娣与皇孙托付前来的长御仍然有些不安,尤其是此时车内只有她们两人与一个只知吃睡的婴儿。 霍幸君望了女子片刻,挺直了身子,郑重地叩拜行礼,让女子不由大惊。 “少君……” 霍幸君行过礼,正色而言:“我对你只是眼熟,可见你定是跟随皇后不久……受惠不过些许,却为曾孙做到如此地步,卿当得起妾的大礼!” 女子嚅嚅无语,只能抱紧皇曾孙。 “请教长御的姓名。”霍幸君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女子不解,却还是回答:“婢子卑贱,无姓,皇后赐名倚华。” 霍幸君点头,片刻之后才抬眼,轻声道:“你是宫婢,必要入掖廷狱,内官狱……” “婢子明白!”倚华微笑着点头,语气坦然,让霍幸君无法再说下去。 ——禁中的内官狱所,哪怕是卫青、霍去病都无法插手,自然也无法照拂。 轻轻地将婴儿抱得更靠近自己,倚华望着眼前的少妇,低声道:“生死由天定,但是,婢子会努力活下去的!”她的眼睛盯着霍幸君的眼睛:“婢子会一直记着少君父女昨夜的话,因此,一定会努力活着,代皇后、太子、良娣与皇孙看着……” ——看着你们能不能实现那个期望中的未来! 霍幸君点头,白皙纤细的手指轻动,带起浅绿色的衣袖,如水如烟,却没有半点迟疑,微笑地请倚华下车。 倚华将怀中的婴儿换了姿势,让婴儿的头搭在自己的肩上,因此,她没有看到,原本熟睡的婴儿迷糊地睁了下眼,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仍有睡意的黑眸半眯着,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随即,婴儿眨了眨眼,对着霍幸君笑了,仿佛是在说——我还记得你! 霍幸君没有出声,抿紧的双唇勉强扬起微笑的弧线,回应着婴儿的笑容。当毡帘落下,隔绝了两人视线的同时,霍幸君伏身趴在车内,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丁点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泪水浸透自己的右手的衣袖。 受过叮嘱的御者没有询问车内的女主人,看着倚华被两名狱吏带进郡邸狱后,便回到车旁,拉动牵牛的绳索,让老牛缓缓挪步,拖着车离开。 牛车从霍家的后门进入,仿佛只是奴仆清早采购物品归来。 东闾氏早已在后院等了多时,一见牛车回来,便连忙迎了上去。两名婢女上前扶着霍幸君下车。 一见女儿两眼红肿的模样,东闾氏便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示意婢女退下,上前亲自扶住女儿,带着缓缓步行,一只手则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身子可有不适?”沿着廊道走了一会儿,见女儿的脸色仍旧苍白,东闾氏不禁有些担心。 霍幸君倚在母亲的臂弯中,沉默地摇头。 东闾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因此,看到丈夫的下妻站在道旁,以困惑的眼神打量她们母女时,她立时火大:“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个女子瑟缩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抱住已经颇大的腹部,那姿态让东闾氏更为火大,霍幸君也不禁皱眉:“庶母,你为何在这儿?” ——这里离她的居处隔着三重院子。 “上官大家来了……在大姬的寝室不见大姬……”女子颤栗着却仍然将来意完整地说了出来。 “多谢庶母!”霍幸君对她点头致意,神色却依旧冷淡,东闾氏则根本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扶着女儿便离开了。 望着母女俩离开的背景,女子抿紧双唇,环着腹部的双手更加用力。 对上官桀妻子的疑问,霍幸君垂下目光,一声不吭,东闾氏扶着女儿躺回床上,才转身对亲家解释:“孩子半夜被噩梦魇着了,再睡不着,我便陪她在家里到处走走。没告诉奴仆。劳大家久侯了!” 上官桀的妻子虽然仍有不满,却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她不好跟东闾氏计较,自家子妇又在补眠,一肚子牢骚便只能回家对难得一同休沐的丈夫、儿子说了。谁知道,听了她的话,上官安只是心忧妻子,立即便要去霍家,上官桀虽虽然皱眉,却明显不是为她报屈,她立时怒了,狠狠地摔了木箸:“新妇进门,没了儿子,也就罢了!你堂堂太仆,九卿之一,倒要看霍光的脸色,连累我也在霍家抬不起头!” 上官安刚走到门口,这时,哪里还迈得动步子,只能尴尬地转身,却听上官桀冷哼一声,啪地将木箸拍在案上,毫不留情地教训妻子:“太仆算什么?九卿算什么?丞相、御史大夫,也不过县官一句话,立时就是家破人亡,举族同坐!霍光是什么人?霍家是什么?你以为不是与霍家结亲,公孙敬声之后,太仆的位置轮得到我?妇道人家,少见识就少说话!学学新妇与霍大家,对你没坏处!” 丈夫一番教训立时让她懵了,还没回神,就听丈夫对儿子道:“不是要去霍家,快去吧!顺便问问霍家小君,新妇若是稍安,还是归家休养吧!没有为人子妇却常住自家的道理!” “诺!”上官安虽然疑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 第二天父子俩同乘入宫回署,上官安才问父亲是何意。 “太子一家都死了,只剩一个刚满百日的皇曾孙,主上得报却没有任何表示……”上官桀轻轻叹息,“已经过去的……再缅怀也没有!” “阿翁的意思是……”上官安眨眼。 “……又快开始了!”上官桀很肯定地说,“所以,该告别的就必须抛下!” 上官安不太明白,这与他接回妻子有什么关系,但是,上官桀却不愿再对儿子多解释什么。 ——相较霍幸君,他的儿子仍旧稚嫩了一点。 “安儿……”拍了拍儿子的肩,上官桀轻笑,“快点与幸君生个孩子吧!” ——婚姻的联盟还是脆弱了一点…… 八月,癸亥,太常江都侯勒石至湖,治皇太子丧,地震。(注1) 九月,大鸿胪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十月,北军钱官小吏上,言护军使者任安闻太子言:“希望君能将精锐之师交给我。”后受节,入营则闭门不出。天子怒。任安下吏。(注2) 伴着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的急报,征和二年终于过去,随着岁首正月的到来,没有踏入长安城一步的天子再次行幸甘泉,郊雍祭天。 注1:《汉·武帝纪》记:“八月辛亥,太子自杀于湖。癸亥,地震。”太常那段是作者杜撰的。 注2:任安的事是《史记·田叔列传》中褚少孙补记的——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顺带说一句,我反复读了几遍,愣是没看出那个小吏举报的事情为什么会让汉武帝得出那么一个结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必要见血的开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廷尉狱相对于其它狱所,条件算是很好了,至少可以说干净。 ——到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罪名清楚,只等待天子批复定刑奏了,自然不需要官吏再做拷问之类的事情。 当然,条件好只是相对而言。 狭小的隔间里,除了一张下面垫了茅草的莞席,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条件,若是出身公卿王侯之家,想必是很难忍受的。 任安不由轻笑。 ——这样的条件,比他最初寒微之时的处境,好了太多了。 “主君……” 摇曳的灯光下,老仆被主人莫名的笑容吓到了。 “……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任安轻声重复着老仆之前的话,“主上如此说的?” “是……”老仆点头,再度落泪。 任安喃喃地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却仰天大笑。 “罢了罢了……”任安边笑边摇头,“两心便两心吧!不忠就不忠吧!田仁纵太子是死,我受太子节不发兵也是死!不过是主上一念而已!” “主君!”主仆被主人大胆放肆的话语吓了一跳。 任安摆手:“既已定了死罪,便是这番传入主上耳中,也不至于加刑的。”天子虽不仁慈,却不是滥刑之人。 老仆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为主君面前的空盏斟满酒。 一口饮尽,任安示意老仆为自己再斟满酒卮,随后端起漆卮,双手举起,作敬酒状,轻笑而言:“我先行,且待后人!” 黍酒缓缓洒落在地,勾勒着云气纹的小卮摔落,任安对着老仆长跪叩首:“多谢善公送我!安之妻儿,日后全赖善公照拂了!” 老仆没有推托,老泪纵横地叩首答礼。 征和二年十二月,任安死。 征和二年,春,正月,上行幸雍。 这一次,郊雍祭天,天子没有带上宠姬与幼子,只带了内朝亲信,并召见贰师将军至甘泉见驾。 对天子近臣来说,天子的意思很明显了——对匈奴的劫掠,天子准备报复了。 霍光对这些并不关心,趁着随驾出行前的最后一个休沐日,他回了一趟家。 得知女儿回了上官家,他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多说什么,沐浴前吩咐妻子:“若是杜公子来了,你先招待一会儿。” “杜公子?”东闾氏有些惊讶,见丈夫神色淡色地点头便没有再多问,点头应了。 她了解丈夫必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样说,“杜公子”便必然会来,因此,出了房间,便让婢女去叮嘱门上的家老。 果然,没有两刻工夫,家老便来禀报,杜公子来了。 东闾氏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杜公子,因为丈夫没有多吩咐,她也没有表现出格外的亲热,只是中规中矩地在丈夫不方便时,招待这位客人。 杜延年,字幼公,御史大夫杜周的少子,排行第三。与顶着酷吏之名的父兄不同,杜延年喜好儒学,心性宽厚,是杜家的另类。 看了名刺,又听了客人的说辞,面上虽没有流露分毫,但是,东闾氏心里还是十分好的,借着婢女奉上热汤的机会,她将这位比丈夫小了十多岁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除了温文尔雅,她一时也看不出太多,不过,看到他抢先接过婢女因惊慌而快倾覆的耳杯,东闾氏倒是对这个已过而立年的布衣公子多了几分好感。 “劳杜君久候!” 听到霍光的声音,东闾氏立刻起身,请杜延年致意后,便退出正堂。 杜延年对霍光的邀请也是有些疑惑的,尤其是这个邀请还是透过张安世转达的——他与霍光只是泛泛之交,但是,与张汤之子张安世却是情谊甚厚——这让他在疑虑的同时也难以拒绝。 “侍中辛苦,延年乃布衣之辈,最是闲散。”杜延年客套地回答霍光。 霍光与他叙礼后,便请他入座,并没有在意他的生疏客套,而是直接道出邀请的目的。 “我请子孺(注1)推荐一个明法通达、熟悉中都官狱的可信之人,子孺道杜君虽不喜狱事,然家学渊源,谙于律令案治,且与御史、廷尉及诸狱长吏皆有交情,然否?”霍光十分郑重,让杜延年连客套的谦辞都说不出,只能拱手回答:“承家君教诲,尚算不没家声。至于交情……只是说得上话……”杜周一直在廷尉寺、御史大夫寺任职,当时尚在少年的他倒是与那些文法小吏时常交往,如今,那些人多是还在那些地方司职。 霍光却犹豫了,沉默片刻,他还是道:“我有两件事拜托公子。” 这句话让杜延年瞪大眼睛望着他,心里由衷地佩服张安世的猜测——“霍子孟是金口难开的人,必是有事拜托你。” 当时,他那位知交扬扬眉,压低了声音道:“不外是与太子有关!” “太子已死,他还想如何?”杜延年当时就皱眉。对知之甚深的张安世,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张安世微微眯眼:“难道就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从太子之死中获利?” 杜延年被张安世的话吓了一跳:“子孺,你什么时候与太子有交情了?”他从不知道知交好友是支持太子的。 “我与太子没有交情。”张安世摇头——他一直给事尚,与储君有交往都不合适。 “那么……”张安世的话让杜延年更加困惑。 张安世冷笑,显然是怒极:“若是主上要易储,自然无我等置喙的余地,然而……看着陷害太子的人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幼公,我还真不乐意!太子纵有千般不是,也只有主上能处置!” 杜延年微微垂眼,似在沉吟,陡然又听到好友低叹:“至少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没脸见先父与大将军吧……”丧父之后,他以郎官给事尚,受大司马大将军的照拂甚多。 于是,杜延年答应来见霍光,却没有想到霍光会对他如此直言。 “……侍中说拜托……”杜延年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周旋之策了。 霍光点头:“两件事。第一件,烦请杜君帮我查一查邘侯,第二件,我想知道郡邸狱中每天发生了什么!” 杜延年为霍光交浅言深的举止惊诧非常,良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侍中所说的第二件,延年当可一试,第一件……霍侍中,让延年一介布衣去查一位列侯……” 因为天子之前有诏,得太子者侯。九月,围捕太子的新安令史李寿封邘侯,军卒张富昌封题侯。 “杜君不敢?”霍光微微挑眉,唇角啜了一抹复杂的笑容,却让杜延年立时熄了拒绝的念头。 “不知侍中要查什么?”杜延年的直觉告诉自己,此时拒绝便意味着某种敌对…… 霍光轻扣凭几,慢条斯里地道:“查一查,他和什么人有来往,有没有做什么不合律令的事情……诸如此类……” 杜延年不寒而颤,却已无法拒绝。 ——霍光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若是拒绝,霍光岂会留后患? 杜延年苦笑,想起张安世曾说过,冠军侯的亲卫部曲还有不少都留在霍家。 “既然侍中信得过延年,延年定当全力以赴。” 征和三年的春天,接受祭祠的上天并没有赐惠大汉君臣,冬季刚劫掠过边境的匈奴再次来袭,这次,匈奴人入五原、酒泉,两地都尉战死。 已经习惯了以牙还牙的天子在行幸安定与北地两处边塞后,三月,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天子回到建章宫,颁诏大赦天下。 霍光宿卫宫中,没有与杜延年联系,但是,杜延年通过张安世给霍光送了一份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的帛。 霍光看后,将帛双递给张安世。 内容不长,张安世却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霍光道:“是杜幼公的字迹。” “子孺对此事如何看?”霍光却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张安世眨眨眼,看向庐舍中的另外一人:“金侍中如何看?” 金日磾没有抬头,依旧看着简,淡淡地问道:“何事?” 霍光起身将帛置于他案一角的灯盏上,看着火焰点着丝帛,才慢慢将之放到一旁的笔洗内,同时低声回答金日磾:“贰师将军出征,丞相及诸官吏为之祖道(注2),一直送至渭桥。贰师对丞相言:‘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丞相已应诺。” 宫盏似乎晃了一下,霍光与张安世都没有看清金日磾闻言后那一瞬间的神色,但是,他们清楚地听到这个一直被天子与众人认为是忠厚可靠的匈奴人以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轻语:“钩弋夫人会喜欢这个消息的。” 注1:子孺,张安世的字,出自《汉·张汤传》。 注2:祖道,指古代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饮宴送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牺牲与新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仲夏五月,即使是在上林苑中,建章宫仍然需要消耗大量的冰块以消暑降温。天子年迈,不耐暑,即也不堪寒气,最后,太医们想了一个办法,请天子移驾太液池的渐台,周回十顷的太液池隔绝了暑热之气,不需置冰,渐台之上也相当舒爽。 然而,此时此刻,送爽的清风却让渐台之上所有侍奉的宫人、近臣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 天子一字一字地重复着奏上的话,跪伏在地的诸人不由颤栗——这已经是天子第三次重复这段话了。 啪! 那份激怒天子的御史奏终于被天子狠狠地掷出,同时,所有人听到了天子怒不可遏的大吼:“李广利以他是谁!大司马?还是大将军?霍去病、卫青都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金日磾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心中为天子的暴怒而暗暗吃惊,同时也不禁腹诽——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样逼太子? 太子刘据过世不足一年,天子贴身依旧着麻衣,此时,李广利却说这样的话……不管天子之前是否属意昌邑王,如今恐怕…… 想到那个继承了母亲病弱之身却没有继承母亲的容貌的昌邑王,金日磾只能为那个总是显得怯懦的皇子叹喟一声。 ——除了太子据,其他皇子恐怕很难在激怒天子后仍让天子心存父子之情…… 想到这儿,金日磾倒是明白,霍光为何急着对付丞相与贰师将军了——相较燕王、广陵王,昌邑王的确更得帝心,而钩弋子,终究是年幼,不到万不得已,天子应当不会考虑幼子的。 “主上……” “主上,臣不知……”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金日磾的劝谏,欲言又止的姿态让天子不耐地挥袖:“何事?” “臣奉诏出宫时,听人议论,丞相第中建了祷祠,据说是丞相夫为祝祷昌邑王为帝所建……”内者令郭穰伏在天子的脚边,战战兢兢地禀报。 ——火上浇油…… 金日磾几乎想为郭穰把握时机的本事击掌了。 天子没有再发出暴怒的大吼,而是冷笑一声,手重重地拍上面前的案:“给朕查清楚,刘屈氂到底还做了什么!” 天子的诏令如此清楚,案验查证的官吏会查出一个清白无辜的丞相来吗? ——答案显而易见。 六月,丞相刘屈氂因大逆不道,腰斩于东市,其妻与子枭首华阳街,事涉贰师将军之妻及子。 尽管天子下令封锁此事,但是,李广利仍然得到了消息,兵败投降,七万人中得归的不过千人。 从未有过的战败损失让天子大惊大怒,族灭李氏的同时,彻查泄秘一事,最终,告假失踪的太医令随但被查了出来。 于是,金日磾目睹了素来沉稳的霍光勃然大怒的模样:“那个女人,该碎尸万段!” ——区区一个太医令,岂敢随意泄露禁中机密,还是对没有什么交情的李广利?即使他曾经负责为李夫人治病! 金日磾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霍光当然也知道。 ——那么,因稍感暑热而宣召太医令的钩弋夫人赵婕妤……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金日磾明白霍光的愤怒——用七万将士的性命去打击昌邑王……这与通敌、资敌已无二致! ——该说赵婕妤终究是女人吗? ——只可惜,这是解释,却不是脱罪的理由! 摇了摇头,金日磾叹息:“子孟,你没有证据!” 霍光冷笑,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否则,他又怎么会只是在值宿的庐舍大发雷霆? 见霍光平静下来,金日磾才半是劝慰半是转移话题地道:“至少,刘屈氂已死,李氏族灭……天子绝不会立昌邑王了……曾孙也安好,你该稍稍安心才是……” 听到金日磾的话,霍光微微点头,眼中却显出一丝忧色。 “怎么了?”金日磾不解地询问。 霍光轻叹:“曾孙……不是很康健……狱中……”纵然邴吉已倾尽全力,郡邸狱的环境对那个之前娇生惯养的婴儿仍旧是太恶劣了,半年之内,已大病数次,小病更是不断。 这就是无可奈何了,金日磾只能默然……他们都没有办法让太子之孙出狱……因为太子仍是罪人。 征和三年十一月,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天子召见田千秋,叹喟而言:“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当即拜田千秋为大鸿胪, 至此,太子据的罪名从谋反大逆变成了子弄父兵,过误杀人。 然则,霍光对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田千秋却是毫无好感:“什么叫过误杀人?江充不该死吗?” 不过,这点缺憾似乎不需要霍光来操心。 征和三年十二月,天子以构陷储君、大逆无道的罪名,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上。 夷三族…… 汉兴,虽有约法三章,然其大辟之刑,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诛。 自文帝时新垣平逆案后,汉朝已久不见夷灭三族之令,大逆连坐不过父母妻子以及同父的兄弟姊妹。 这一次,尽管江充死于太子之手,天子仍然下了夷三族之令。 而焚…… 必须说,汉律之中是没有这种处决方式! 那是古时暴君的手段! 即使是霍光,也不禁为天子的暴戾颤栗动容。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金日磾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段话。 ——这便是天子之怒,需要用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去平息! ——江充、苏文……就足够了吗? …… 渭水刑场,昔日秦朝的秋决之地,自汉兴以来,只有夷三族之时,才会动用。那里紧邻横桥,平日里是商贩云集的交易之地。 因为去年的那场变乱,长安城中,尤其是长安四市的市人,不少人都失去了不止一个亲人,今天,很多人都赶来渭水边,静静地站在北军士卒组成的警戒线外,在早春正月的晨光中,看着那些身着赤衣的囚犯被军卒驱赶着走向河滩边的刑场。刑囚中不乏老弱妇孺,但是,此时,却没有半点怜惜的目光投向他们。 无辜?身在江充的三族之内,便是罪! 平民无知,更愿意循本心行事。——对他们来说,将失去亲人的怨恨加诸于素来温厚仁善的皇太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想像……那么,就怨恨那个衣着异、行止诡异的江充吧! 面上黥字,劓鼻,斩左右趾,以木杖笞杀之后再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具五刑,夷三族对于长安人来说,除了这一次的人数多一些、刑罚十分齐全之外,并没有多少稀的,但是,当苏文被缚在横桥之上,身边堆满柴薪时,许多人都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更是紧紧捂住耳朵,可是,那凄厉的惨叫又岂是如此便能阻挡的? 不知是不是天意,点着的柴薪数次塌散,负责行刑的北军司马不得不派人添加木柴,如此折腾了将近三个时辰,苏文才渐渐没了声息,而渭水刑场周围除了必须留下的军卒,总已没有一个人了。 看了一眼灰烬中的焦骨,司马冷冷地摆手,几名士卒提来几桶水,迅速地清洗桥面,烧完的木灰、没烧完的柴薪伴着那些散架的焦骨落入暗红色的渭水之中,激起的几点水花又落回水中,一起东去,仿佛想追上那正在往东行进的千车万乘。 征和四年,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三月,上耕于距定。还,幸泰山,脩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己,禅石闾,见群臣,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 对于上官安来说,东临大海,登极泰山,亲见观,这一切都比不上妻子有妊的家让他欣喜若狂。 天子于明堂祀上帝,他便在山路上虔诚地祈求着母子平安的渺小愿望。 夏,六月,还,幸甘泉。 甘泉…… 得知天子不回长安而是直上甘泉,上官安莫名地感到了烦躁。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甘泉两个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思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从泰山到甘泉,本可以从巨鹿渡河,从弛道直奔云阳,但是,天子却忽然改了主意,直往西行,进了三辅地界,几乎快能看到长安城了,乘舆大驾才停下。 待知道了驻地所在,所有随驾之人都觉得颈后立时刮过一阵冷风。炎夏六月的天气中,不少人硬是打起了寒颤。 ——京兆湖县。 ——皇太子刘据的亡所。 湖县有周天子祠二所,今上即位改称湖。 沿着大河的堤岸而行,耳边全是河水奔腾东去的狂歌,霍光的脸色愈发苍白,让金日磾几乎认为他随时可能晕倒。 ——霍光如此,那么,走在最前面的天子呢? 金日磾不无忧虑地注视着始终背对着他们的天子。 ——天子真的想看太子的墓地吗? 所有人都惊惧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子夏居西河,丧子,哭之失明。 古人如此,今人何堪? 没有人知道独立长子墓前的天子是何神色,也没有人敢知道。 对于后人来说,一座思*,一座高筑九层的归来望思台……便是全部了…… ——峨峨九层,已断兴哀之目;眇眇千里,不归幽愤之魂…… ——望以穷高,思以及远…… ——流眄无涯,增怀永久,意来思之可待,念追悔而终不…… ——三年之恩,天伦钟爱……一朝之忿而致两伤,万恨悲寂,千载凄怆…… ——望思望思……终不归…… “……日磾,朕没有儿子了……” 望着那个烈日下的玄黑身影,金日磾忽然想起华殿中的那声悲鸣,随即想起的却是当时未曾上心的钩弋夫人的神色。 ——震惊!愤恨!委屈…… 天子的宠姬在那一瞬间究竟感受到了多少种情绪? 金日磾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在那时,天子的意识中,只有刘据才是他的儿子! ——燕王、广陵王,还有年幼的刘弗陵……在那时全被遗忘! 天子大驾在湖县泉鸠里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北上甘泉,没有进长安。一直到七月,除了罢免太常靳石与任田千秋为丞相,再没有再发生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事情。 事实上,离开泉鸠里,天子便病了,连从不假手于人的奏都交由近臣处分。 得知了这一消息,上官安的心情由烦躁转为恐惧,却偏偏不能流露半分,除了面对自己的父亲。 上官桀对儿子的惶恐并没有一丝不满,只是很耐心地安慰:“贰师已降匈奴,无人可知的事情便从未发生过!” 上官安却仍是不安:“阿翁,李氏族,苏文焚,江充已死尚夷灭三族……县官是……” “噤声!”上官桀变了脸色,“安儿,不可说!” 上官安的脸色苍白,却固执地向父亲诉说自己的不安:“阿翁,我们做的事情当真不会有人知道?” 上官桀点头:“新妇身边的那个婢女,汝母已处置,报讯的那个苍头去岁暴病而亡,李氏被族,再说,他们本就不知道报讯之人的身份。线索俱断,谁能知道?” 上官安这才稍稍安心,却还是脸色苍白:“那钩弋宫那边……” 上官桀冷笑,拍了拍儿子的肩:“那边有主上处置,便是主上不处置,霍子孟也容不得她!” “阿翁为何这般肯定?”上官安皱眉,不解得很。 上官桀笑得更加灿烂:“霍子孟素来都学大将军的行事,岂容有意外发生?皇太子血裔尚存,少主在位,他自可护卫其周全,若是少主身后尚有太后,他如何保证那个皇曾孙的安全?” “皇曾孙?”上官安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他该有三岁?外舅不会真的想扶持吧?主上毕竟没有说太子无罪啊!那可是罪人之后!” 上官桀轻轻挑眉:“安儿,想扶持稚子的……绝对不是只有霍光一人!” 上官安讶然,却听父亲低声轻笑:“朝廷内外多少卫氏旧人都在看着——无论是谁继位,除非他能有超越太子的表现,而那个皇曾孙又实在是不成器,否则,他们对大汉的忠心都将集中那个皇曾孙身上!” “卫氏旧人?”上官安觉得这个说法太不可思议了,“卫氏素来不党不羽,便是有些故旧,又能如何?” ——那些人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上官桀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对没有真正见过那两位大司马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这种问题的。 “你既然心绪不定,我便涎着老脸为你告假吧!”上官桀见儿子始终不能真正平静,终究是不放心他继续在空中值守。 上官安没有拒绝,待父亲起身准备出门时,才蓦然出声,唤回父亲,压低了声音问道:“阿翁,你是想扶持新君吧?” 上官桀唇角一动,却还是没有回答。 上官安也没有看父亲,而径自往下道:“那么,为何还要我与幸君生下孩子?”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孩子!若是有一日,上官家与霍家对立……孩子该如何自处?他的妻子又该如何? 上官桀轻轻叹息,安慰地轻拍儿子的手背:“你想得太远了!世事岂会皆如人意?”谁都保证不了的…… 这个理由让上官安松了口气,安心了…… 步出居室,上官桀忍不住为儿子摇头——少年心性,儿女情长啊…… ***** 甘泉紫殿,搜栗都尉桑弘羊与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商丘成一起为轮台戍卒屯田一事奏请天子。 听完十三岁即为侍中的亲信重臣的建议,天子沉默片刻,却道:“富民侯以为如何?” 六月,丁巳,天子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 富民二字正是思富养民之意。 桑弘羊久侍天子,如何不知天子的意思,立时便不再进言。不久,大驾自甘泉回长安,天子正式下诏答复屯田轮台一事,言及兴兵用贰师之不当,深陈悔意,言辞恳切,以“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为由,拒绝了桑弘羊屯田轮台的建议。 天子更加苍老,但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仿佛看透了沧桑,不再信神仙方士,不再迷恋边功,他似乎忽然看见了大汉上下为某些看似显赫的功勋所付出的代价,他开始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但求毋乏武备,不再对外出兵。 忽然转变的天子让许多人无所适从,其中就包括负责奉封下的尚令张安世。 杜延年对好友的困惑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县官是终于认识到,再继续用兵,就要把烈侯与景桓侯为大汉赢来的优势全输光了!” 元封三年,赵破奴用七百骑便俘回楼兰王,太初四年,李广利将兵六万尚不能破宛!——高下立判! ——天子却用了十年来证明这个既定的事实。 张安世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失笑,为自己竟会如此迟钝。 “说正事!”杜延年见好友回神,便笑道,“转告奉车都尉……不,应该是光禄大夫了,邘侯最近经常与方士接触。”最近,天子又给霍光加了光禄大夫的官职, 张安世一愣:“不会吧……”现在官员对方士之流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才对。 杜延年耸肩:“也许李卫尉被县官处置江、苏二人的手段吓到了……他可是直接导致太子死的人!” 张安世不屑地冷笑:“居守之日,擅出长安,送李广利……他是怕自己被牵进大逆之列吧!” 杜延年微笑:“也有这个可能。” “事情也不急,你明日去霍家自己告诉霍子孟吧!”张安世笑道,“他明日休沐,必要归第的。” “为何?”杜延年的印象中,即使是休沐日,霍光也鲜少出宫归第。 张安世轻笑:“长女有妊,回长安的第一个休沐日,他不会不归的。” “霍侍中对长女这般在意吗?”杜延年有些惊讶。 张安世被问得一怔,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应该是在意的吧!他的嫡妻仅有此女,再说,太子似乎一直极钟爱此女……霍子孟的这个长女进太*是不必通禀的……没听说霍家其它女儿有这个资格……别瞎想!”见杜延年的眼神愈发暧mei,张安世没好气地堵了好友一句:“要是你想的那样,她就不会嫁进上官家了。” 杜延年咳嗽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听他这样说,却是不服:“谁知道?也许是今上不愿新妇出自卫霍两家呢……” 张安世白了好友一眼:“太子一直不立妃,说不定就是因为卫霍两家找不出适龄女子!”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意会到这个话题的荒谬,不禁一起笑出声。 “反正,霍子孟的其他儿女尚幼,第一次得孙辈,多在意一些也是难免的!”张安世笑道,“尤其是上官太仆也极重视这个孙儿……” “这么说,这个孩子会是两家的宠儿了?”杜延年挑眉反问。 张安世点头:“肯定的!” ps:今天写文时,陡然发现,我把刘据自杀的湖县搞到弘农郡去了……应该是京兆尹的地界……实在是……掩面……我去修改前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征和四年,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不尽如钩,在亢二度。哺时食从西北,日下晡时复。 京房《易传》曰:“‘妇贞厉,月几望,君子征,凶。’言君弱而妇强,为阴所乘,则月并出。晦而月见西方谓之朓,朔而月见东方谓之仄慝,仄慝则侯王其肃,朓则侯王其舒。” 天道为何?天意为何? 从来没有人说得清楚,但是,当事后回想时,人总是会为其中的巧合而颤栗心悸,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某种更高的意识存在时时刻刻地关注世间的一切。 八月的最后一天在诡异的天象中结束,征和四年的秋天也将结束。 对长安的百姓来说,天子时好时坏的身体状况也不值得谈论,临近岁末,在冬日的寒意中,人们开始谈论边塞商旅带回的一个消息——李广利死。 这个舍弃了一切投降匈奴的贰师将军,在得到单于信重的同时,也引来另一个更早投降的汉人的嫉恨,于是,当单于母亲生病时,那个名叫卫律的汉人勾结胡巫,让单于杀李广利以行祭祀。 背叛者死有余辜,让平民津津乐道的是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李广利临死之时如何恶毒诅咒其死后必灭匈奴,而且,最具有传性的是,自李广利死后,匈奴境内雨雪不绝达数月,牲畜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仿佛真的是阴灵作祟,匈奴单于惊恐,下令为李广利立祠室,雨雪竟然随即而止。 “李广利也算是死得其所!”天子对昔日宠臣离的死法,只是如此平淡地给了一句评价。 两年来,天子的身份愈发虚弱,但是,只是虚弱,谁也不知道天子还能这般虚弱地支撑多久,而每逢七、八月两月便出的灾异之像,竟让满朝上下无人敢言国本之事。 天子似乎也忘了自己的身后事,不管是元狩六年封王的燕王与广陵王,还是天汉四年册封的昌邑王,自受策就国便都没有入朝一次。眼见天子年迈,负责诸侯王朝见事家宜的大鸿胪还是在九月上,询问是否命皇子来朝。 天子的回答简洁明了:“否。” 这种冷硬的拒绝态度让大鸿胪颤栗,为自己的侥幸心理而懊恼不已——天子终究是天子,君臣之分的沟堑不是任何人都能跨越的!有些事情是不容臣下置喙的。 当然,这些事,作为天子近臣的霍光都清楚,只不过,恢复原本那种沉默得几近失去存在感的状态后,没有多少人再关注他。 包括钩弋夫人。 霍光很满意这种状况。如此,他便有更多的工夫去照看那些必须亲自照看的事,比如长女,比如……某个愈发好、让人难以招架的孩子…… 郡邸狱的条件有限,但是,邴吉的确是尽力给了那个孩子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连名字都是不起眼却的确充满美好祈愿的“病已”。 为了掩人耳目,霍光没有踏足过郡邸狱,一切消息都来自杜延年——杜延年将消息送到张家,由张安世再转告给霍光。 即使是霍光休沐归家也是如此传讯。 张安世不理解,霍光却只是笑而不答。 当正月到来,天子再次改元,自元封之后,不管是不是再不愿听到“五年”两个字,事实就是,天子的纪年止于四,这次也不例外。 当然,同样的,正月伊始,天子行幸甘泉,郊泰畴。 早春时节,又在高山之上,苜蓿苑中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田地上满是荒凉的气息,天子却径自来了这里,只让霍光与金日磾随侍。 寒风凛冽,裹着裘衣的天子在田畦边缓缓前行,霍光与金日磾一左一右护卫着,生怕天子有所闪失。 “霍光,日磾……”天子忽然停步轻唤。 “臣在!”两人同时应声,也很有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今日之事,出口入耳,皆在君等与我三人,有一字外泄,立诛不赦!”天子的语气森冷,预示着接下来话题的严肃与重要程度。 “谨诺!”两人不敢怠慢,郑重应诺,心中更是紧张。 “太子孙现在如何?”天子的问题随即而来,却让霍光的脸色一白,差点就眼前发黑。 金日磾比霍光知道得少,因此,镇定一些,抬起头,满眼困惑地回答天子:“太子之孙收系郡邸狱,臣不知其它。” “霍光?”天子看向霍光,眼神淡漠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霍光的手轻轻颤动,却不敢拖延不语,颤栗中,他微微躬身,力持平静地回答天子:“安好。” “朕想见见那个孩子。不需要别人知道。”天子平淡地吩咐,言罢便转身,继续前行,留下霍光与金日磾两人在寒风中对视,良久都回不了神。 …… 从长安到甘泉只要一天,可是,从长安郡邸狱中悄无声息地带出一个幼儿到甘泉宫要多久? 让霍光与金日磾头痛正是“不需要别人知道”这个要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甘泉宫是祭天之地,肃穆庄严,在此侍奉的都是熟知规矩的人,人数相较长安诸宫也算是少的。 ——天子还是很照顾两位近臣了! 当杜延年的亲信终于把孩子送到甘泉时,已是天子驻跸甘泉宫的最后一天了。 孩子被下了药,安静地熟睡着,不知道自己已置身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被从不认识的人抱着。 抱着孩子的霍光却在颤抖,广袖中的双臂几乎麻木。他不是没抱过孩子,但是,对这个孩子,他却是第一次以如此呵护的姿态将他抱在怀中。 将孩子交给天子时,他听到天子轻笑的低语:“第一次见你时,你都没有这么紧张。” 短暂的接触便足以让天子察觉这个素来沉稳的近臣的紧张颤栗。 元狩四年,十一岁的霍光被漠北归来的霍去病领到天子面前。 从那个破败灰暗的家中来到宏伟辉煌的未央宫,他惶恐,却也兴奋,看到至尊时,他紧张却还是能够按照兄长的教导正确地行礼参拜——相较他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兄长,大汉天子的气势并不能让他惊悸失礼,更何况,清凉殿中,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以同样温和的目光安抚着他心中的不安。之后,那个小人儿携着他的手走出清凉殿,眨着一双充满好的黑眸对他说:“你是去病哥哥的弟弟?我也是哦!……” “……这孩子像据儿……”沧海桑田般的感慨仿佛划破时空,自遥远的某处传来。 霍光眨眨眼,从回忆中挣脱,看向天子怀中的孩子。 方才,他激动颤栗,甚至没能看清孩子的模样。 孩子被照顾得很好,虽然不算胖,但是,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可见没有受委屈。 “的确像太子。”金日磾在旁轻声附和。 “可是比据儿轻多了。”天子微微皱眉,却没有再多说。 “……霍光……” “臣在。”霍光立刻回神,敛容上前,不知天子有何交代。 “这孩子,朕就交给你了!”天子轻轻抚mo孩子的脸,犹有不舍,却终是让霍光抱过孩子。 “臣……奉诏!”霍光怔忡了一下,低头回答。 天子疲惫地挥手:“这不是诏命。” 霍光与金日磾同时一愣,可是,天子却不愿解释了。 “把他送走吧!” 霍光低头行礼,抱着孩子离开。 “金小子,是不是觉得委屈啊?”苍老的天子闭上眼,轻声询问身边仅剩的一个人。 金日磾下意识地摇头,随即道:“臣不敢揣测,不过,可以想见陛下的苦心。” “哦?”天子轻应,眯着眼看向他。 “有些事情,臣是做不到的,只有霍家人能做。”金日磾低头轻语,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让天子失笑。 笑了一会儿,那笑声便寂寥起来,天子轻声低语:“不是霍家人,是霍去病的弟弟……” 金日磾不再说话。 殿外一片黑暗,也非常寂静,忽然,隐隐有声音传来,金日磾警戒起来,片刻,却见皇子弗陵跑了进来,一脸稚气,一脸期待,皇帝也看到了自己的幼子,慈爱地笑了笑,小皇子立刻奔到床侧,金日磾默然参礼。 看着皇帝与幼子轻声细语地交谈,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异常刺眼,却无力多说什么,悄悄退下。 殿外,繁星密布,预示明日的好天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刘病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从中官处取了两只装了定例膳食的漆盒,张安世很认命地给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属车送去。 昨夜是霍光与金日磾值宿,今天大驾回长安,天子登上乘舆前特别吩两个近臣,不必随侍,两人告退后便请张安世驻跸得闲时,将供给送过去。 ——“就不麻烦宦者特别跑一趟了。”霍光很谦和地对宦者令推辞,仿佛麻烦张安世便是理所当然的。 知道两人都是一宿未睡,随驾的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两位侍中所乘的辎车,因此,张安世不需要多费工夫就能找到了两人的辎车。 在门户旁的木隔上轻叩了两下,刚要出声却听车内有怪的动静,张安世不由一愣,随即就听到金日磾充满倦意的声音:“谁?没事就不要打扰!” 张安世失笑,认为自己想多了,轻咳两声:“两位侍中,该用昼食了。” “噢……子孺……”金日磾恍然,片刻之后,车户打开了一条缝,稍顿了一下,才被推开。 “外面凉,快进来吧!”金日磾招呼张安世上车,随口问了一句:“子孺可用过膳了?” 张安世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因此,原本应该尽快赶回乘舆所在的他还是进了车舆。 “……他……” 一进到车内,张安世便被惊吓了一下,指着车舆的一角,刚想惊呼就接收到霍光与金日磾凌厉的眼神,立时把那声尖叫咽在喉咙里,只能把最初出口的那个字反复地说着。 霍光没好气地拍下他的手,压低了声音斥责尚令:“一个孩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张安世被他轻描淡写的轻斥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猛白眼。 “他是谁?”毕竟司职机要的尚令,多少大场面都经历过了,最初的意外之后,张安世迅速就平静下来,询问起最重要的问题。 ——即使心中已有八分笃定,张安世还要确定那个一脸好、明显憋着笑意,盯着自己的孩子,究竟是谁! 孩子眨了眨眼,黑眸中闪过某种特别的神采,令张安世不禁失了神。 “我叫病已。”孩子的声音很轻,显然受过了叮嘱,稚气的声音却透着一丝傲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张安世轻笑,目光一动,落在孩子紧紧抓住霍光衣袖的双手,随即移开,以相同的轻声介绍自己:“我叫安世,姓张。” “什么是姓?”孩子立刻问出自己不理解的问题。 张安世却语塞了——他要如何对四岁的孩子解释姓的意义呢? 霍光抬手轻抚孩子柔软的发丝:“回去之后,邴君会告诉你的。”张安世没有时间与他纠缠那些天真的问题。 孩子的双眼闪过失望的黯然,让张安世不由心痛,但是,已有子女的他也知道,孩子的问题总是越解释越多的,而他还要尽快赶回天子身边。 “他怎么会在这儿?”想到随驾的钩弋夫人与皇子弗陵,张安世不由紧张地质问起霍光与金日磾。 霍光与金日磾只能苦笑。 “以后再说吧!”金日磾摇头,“子孺该回去了。” 张安世皱眉,却没有再坚持,颌首道:“好,我明白了,到长安前,不会有人过来的。”这应该才是两人让他登车的原因。 霍光与金日磾点头默认了他的想法,随即打开车户,让他离开。 若不是万不得已,霍光与金日磾绝对不冒险让刘病已随天子大驾返回长安,可是……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 天子今日回驾,昨夜,从甘泉到长安,沿途皆有重兵戒严,一个男子带着幼儿,又看上去就不是父子,这样的组合太显眼了,霍光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叹了口气,看向再次悄悄将车戾(辎车的车窗)推开一些往外窥视的男孩,霍光再次叹气,却坚决地合上车窗,对他道:“不可以的。” 病己眨了眨眼,见霍光一脸严肃冷漠的神色,再看金日磾同样是不赞同的责备眼神,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不知世事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敏感。刘病已知道这两个陌生的大人对自己好,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真很想看看那些青松、黄土,那些迎风招展的鲜艳旗帜,那些形制不同的车马兵器,还有那些头发直竖的朱胄武士……总而言之,车外的一切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有些委屈,心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病已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却知道自己想哭了…… 想到阿姆说的“病已是男儿,要有担当,不能流泪。”他便极力忍耐,不想在这两个看上去就很严厉的大人面前落泪。 一双很厚实、很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病已看到了那个一直没有靠近自己、长相很特别的男子。 金日磾的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眼,最后捂住那双透灵气的黑眸,轻声喃语:“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哭,因为,没有人在意你的委屈。” ——这是金日磾的母亲说过的话。 从王子沦为汉宫最卑贱的奴役,那时,十四岁的他比眼前的孩子更明白世事,因此也更委屈,连做梦都是在哭泣,一个月后,他的母亲、匈奴休屠王的阏氏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用最冷漠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霍光的脸色数变,终是没有打扰金日磾的教诲。 病已不明白这个大人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珠落在金日磾的掌心,刺痛了他的心,却让他笑了。 ——孩子,你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日后,当你明白时,恐怕连哭泣都不能了! ——所以,现在,想哭便哭吧! 无声落泪的孩子很快便趴在金日磾的膝上睡着了。 ——他的身子还是太弱了。 将孩子抱到一旁的软褥上,霍光看了看金日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坐到一旁,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金日磾却不喜欢这种寂静。 “主上为何要见他?”霍光猜不透天子的想法。 ——爱屋及乌吗? ——可是,至今,刘病已连宗室属籍都没有! 金日磾不禁沉默,良久,他抬眼便对上霍光期冀的双眼,不禁轻轻摇头:“子孟,有个词叫……主少国疑……” ——其实,还有其它理由,但是,何必说呢? ——上至三代,下至战国近世,他没有见过传位曾孙的记录。 ——纵然是最讲究正统嫡嗣的儒家,也只说立嫡孙…… 霍光微微眯眼,低下头,没有否认金日磾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沉睡的容颜。 “你认为主上属意哪位皇子?”霍光轻声询问。 ——这个时候,天子近臣中,没有谁敢说自己不在意这个问题。 金日磾垂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立长……立贤……”霍光喃语,仿佛是自言自语,“燕王吗?” ——皇太子死,齐怀王刘闳又早夭,如今,皇子之中,燕王刘旦最长,其为人辩略,博学经、杂说,好星历、数术、射猎之事,比起好倡乐逸游、动作无法度的广陵王刘胥,也算得上贤了…… “……也许……”金日磾只能如此回答,目光随即也转向刘病已。 车内再次寂静下来。 ***** 远远地看到乘舆前道车、游车折向西道,霍光知道,天子这一次仍不打算入长安,而是直入建章,他不禁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必担心。”金日磾倒是没有那么忧虑,“便是入了建章宫厩,还有我呢!”他入宫即输黄门养成马,诸厩之中,他还是有办法的。 霍光稍稍宽心,转头叮咛病已:“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切不可出声。” 病已立刻点头,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见张安世骑马疾驰而来,直到他们的车旁才停下,用鞭尾敲了敲车旁的推窗。 “尚令何事?”正好是金日磾一侧的车窗,便由他推窗询问。 张安世轻笑:“没什么事,主上说,霍侍中想必心悬家事,可以先归家,宵禁前再入建章,金侍中……骖乘!” “诺!”两人同时应诺,也同时松了口气。 属车本就是官员自备的,霍光自不必换车,待金日磾下车,他吩咐了御者一声,便离开大驾卤薄进了长安。 进了长安,霍光倒是真的挂念起女儿,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洛城门的上官家,一进闾里,就见上官家门前停着数辆安车,车上赫然是自家的标记,霍光一愣,却立即改了主意。 “回家。” “那就是大人的家?”马车迅速从巷道离开上官家所在的闾里,病已也好地问道,“大人就住在这里?” “不是!”霍光轻笑,“现在才是去我的家。” 摸了摸的病已浓密的额发,霍光尽量让自己笑得更温柔一些,轻声道:“待会儿病已要乖乖留在车上,会有人来照顾病已,再送病已回去见邴君的。” 病已点头,神色黯然,显然明白自己即将结束这次怪却愉快的经历了。 马车停下,霍光用力抱了一下稚弱的孩子:“病已要听邴君的话……很快,病已就能再出来了。” “真的?”病已的眼睛一亮。 “真的!”霍光郑重地承诺,“很快!我保证!” (无力地辩白——偶家女主就是千呼万唤才出来!望天~之前没出生就算了,为什么,明明出生了,偶家女主还是露不了脸啊~~~~蹲墙角划圈——明明想让她跟刘病已来一次亲密接触的啊~为毛会写成这样~~~啊——握拳——下一章,我保证,下一章小上官就出来了!一定要闪亮登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清扬婉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安顿好刘病已,霍光身上的衣裳也被孩子蹭得皱巴巴的,他只能换了衣裳再赶往上官家。 一见霍光,上官家的奴仆便是一惊,却没忘礼数,匆忙将他往里迎,还不住地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进了女婿的居处,看到东厢房门的右侧挂了一条鲜红的佩巾,霍光轻轻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一般人家总是盼着一举得男,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便大抵稳固了。霍光却是无所谓,反正女儿还年轻,母子平安最重要。 不过,想到妻子之前经常念叨的那些话,霍光倒是担心妻子会不会失望,一时倒是在中庭踌躇不行了。 “夫君回来了。”东厢房门拉开一扇,东闾氏走了出来,一脸喜悦的笑容,“所以说早不如巧,今日恰是负子之期,夫君若是早归一日,还见不到呢!” ——子生,三日始负子。 按习俗,孩子出生三日,行落脐炙囟礼,去除身上残余的脐带,熏炙囟顶,表示新生儿从此脱离孕期,进入婴儿时期。 听了妻子的话,霍光不由也笑了:“幸君可安好?” “安好!”东闾氏轻笑,“外孙也好。”言罢侧身让霍光入室。 东厢之中,重重锦帷全都放下,熏炉里燃着惠草,淡淡的香氛却没能压下血腥的味道,霍光不禁皱眉,却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在内寝的帷帘外止步,霍光在婢女摆好的独榻上坐下,东闾氏一人进了内寝,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夫君,来看看小兮君。”东闾氏在丈夫身边坐下,让丈夫可以看清婴儿的小脸。 红扑扑的小脸肉乎乎的,粉樱色的小嘴与小巧却微翘的鼻子点缀其中,看着就是讨人喜欢的可爱,因为婴儿还在熟睡,只能看到轻颤的羽睫上,两条弯弯的细眉宛若新月,清新秀气。 霍光第一次得孙儿,心情本就愉悦,再看到这么粉粉嫩嫩的婴儿,哪有不喜欢,虽然碍着礼仪,不能抱孩子,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点在外孙女的鼻尖上。轻轻柔柔的碰触带来的陌生感觉,让婴儿的小脸皱了两下。 东闾氏连忙移开婴儿,哭笑不得地看向丈夫:“夫君……” ——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孩子,至于这般逗弄吗? 霍光收回手,轻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道:“这孩子长得好!”取了父母的优点,却不是那种太过惊异的漂亮,而是让人舒服的清秀。 ——太过惊艳未必是福。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霍光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又舒展了,专心地看着婴儿。东闾氏也在看外孙女,因此,没有注意到丈夫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只是随口附和:“夫君还没有看到这孩子的眼睛呢!见到必会更赞的。” 霍光只当妻子是爱屋及乌,便笑呵呵地附和着,却没有上心,随即起身走到帷帘边低声问了女儿两句。 听到声音,确认女儿无大碍,霍光才算彻底放心,又交代了妻子两声,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对,不禁皱着眉问妻子:“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按道理,上官安的母亲也该在这儿。 东闾氏听出丈夫话中的意思,连忙解释:“大家去安排明日接子的事情了。” 将孩子从产室接至居处,必须择吉日而行,虽然是女孩,而不是长子,但是,祭祀卜吉等必不可少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上官桀是太仆,今日乘舆返驾,必是一通忙碌,上官安是羽林郎官,更是脱不得身,一应事宜都要上官家的女君安排。 想明白,霍光也就释然了,又叮嘱了一番表礼的事情,便跟女儿道别。东闾氏将外孙女送回内寝,便出来送夫君离开。 “我刚刚听你唤外孙‘兮君’,谁取的?”与妻子走出东厢,霍光才问起这事。 女孩没有男孩那么多的规矩,但是,取名这种事还是不应由母亲作主的。 东闾氏笑道:“女儿唤的小字,不是正经的名。幸君不是不知礼的。” 霍光轻轻颌首:“是哪个字?” 东闾氏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道:“当时,幸君念叨什么……清扬婉兮……” 霍光不禁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对妻子道:“我还有两日才休沐,左右家里无事,你便在此陪陪女儿吧!” 东闾氏闻言便欣喜,刚要答应,又摇头道:“显姬免身不及三月,家里还是要有人关照的。”去年岁末,显姬为霍光生了一个女儿。 霍光却是不在意,随口道:“一两天,能有什么事?”见妻子还要反驳,便温和地低语:“幸君的身子不好,我看她那位家姑也不是易与之人,你在这儿,那位大家当有几分顾忌。” 听丈夫这般,东闾氏立时便应承了,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至于显姬……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生育! 待霍光快出后院时,上官桀的妻子才匆匆赶来,与霍光赔罪,连道不是。霍光却是没心情她这么个妇人计较,客客气气地漫应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登了车,直往建章而去,霍光不禁又想起女儿给外孙女起的小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轻声低吟了一遍,霍光忍不住摇头,不明白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句。 ——听起来倒像是心有所属似的……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便让霍光再度失笑。 ***** 听完母亲的话,霍幸君不禁一怔,抱着女儿的双臂不由一紧,惹来女儿手舞足蹈的抗议。 “为人母了还这般莽撞!”东闾氏忍不住轻斥了女儿一句,待看见女儿有点茫然的神色,才惊觉不对。 “幸君……” “没事!”霍幸君立时回神,微笑着回应母亲。 东闾氏见状,也不追问,笑着问女儿可要休息,待女儿拥着外孙女躺下,睡着了,才轻手轻脚退出内寝,正与刚进门的上官大家遇上,两人便到屋外,轻声商量明日的接子移室的诸项事宜。 内寝中一片寂静,搂着女儿的霍幸君虽然紧闭着双眼,却并没有睡着。 纤细的手指搁在女儿的颈后,感觉着女儿柔软的胎发,霍幸君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 史良娣的寝殿中,得知皇孙所幸宫人有孕的太子在欣喜之后,一脸遗憾地看向她,又是关切又是期待地道:“幸君,快点生个孩子吧!若是女儿,就给我做孙媳!” 她又羞又恼,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素来关爱自己的储君,还是史良娣拍着她的肩,为她解围:“太子是长辈,哪有这样说话的?再说,太子知道一定是男孙吗?” 刘据伏在凭几上闷笑:“没关系,总会有一个男孙能娶她的女儿的!” 这下连史良娣都词穷了。她也是脑中灵光一现,肃然正色地对刘据道:“太子信诺。日后,妾小女不堪他人室,定致太子家!” 史良娣愕然,随后抬手以袖掩面,却掩不住那一声声压低的笑声,刘据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将双肘支在凭几上,双手抵在颌下,困惑地道:“幸君,你与上官安的女儿能不堪到何种地步?” 霍家人的容貌都是绝好,上官家怎么说也是形容端正,能差到什么地步去? 她却是早已有了主意,一本正经地道:“妾不知先大母的形容,家姑……”她没有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明了——上官桀的妻子着实没什么姿色可言。 见史良娣附和地点头,刘据抚额呻吟:“不会那么巧吧……” 那是征和元年的初冬,长安城尚未经历闭城门大索十一日的惶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奏书与命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 还没望见鸣銮殿的斗拱悬檐,天子暴怒的吼声便传入耳中,霍光不由停了脚步,稍待片刻,才继续沿着廊道往鸣銮殿行去。 到了鸣銮殿,看到几个郎官将一个官员装束的人拖出殿,霍光沉吟了一下,悄然从侧门进了庑殿夹室。 几名尚、御史及诸吏正在夹室里为方才所见而颤栗,见到霍光,几个侍奉时间稍长的尚连忙参礼,却被霍光示意噤声。 “何事?”霍光悄悄地询问尚中最熟悉的一位。 那位尚更加谨慎,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笔洗里醮了一下,在案下迅速地写下一行字,随即便用衣角拭去——“燕王请宿卫长安!” 霍光神色不动,轻轻颌首后悄然出门。 步入殿门,霍光没有看到天子,只看到金日磾蹲在天子的案前,收拾散落一地的简。 “主上呢?”蹲到金日磾旁边,霍光一边帮他一起收拾,一边轻声问道。 金日磾用捡起的简片指了一下后殿,随即又在空中划了一下,便算是回答了。 将简片交给尚,两位侍中便悄然退出鸣銮殿。 “都安好吗?”很难得地,金日磾首先开口。 霍光点头:“安好。”稍顿了一下,他微笑:“幸君生了一个女儿。” 金日磾不禁也笑了:“那要道喜了。” 正想再说什么,两人就停到哐当一声闷响从后殿内寝传来,不由立时赶到门口,却看不清情况,刚要出声询问,就见钩弋夫人步履不稳地从后殿走了出来,两人立时退到一旁,面墙而立,待一阵香风扫过,两人才再次转身,就见一名宦者走了出来,向两人行礼后道:“上召霍侍中。”言罢便领着殿中宫人退出。 霍光微微拧眉,随即便步入殿内,以恭敬的姿态走进后殿内寝。 殿外夕阳西下,满天红霞点燃了一半苍穹,殿内锦帷重重,点点宫灯映亮了暗香浮动的空间,投下一片光暗交织的虚幻之。 “什么时候来的?”天子陷在锦被与软垫之间,闭着眼睛询问近臣,平静的语气,淡漠的神色,若非地上那只破碎的漆杯,恐怕没有人相信,方才,正是这个虚弱的老人莫名的怒火让他的宠姬惊惶失措。 ——或许这就是权力的威严,与掌握权力的人本身无关? 霍光默默在帷帘边止步,垂着回答:“臣刚到时,金翁叔在整理简。” 天子默默颌首,手指轻轻拨弄着床帐边的流苏:“那么,你知道方才的事情了。” ——他能说不知道吗? “翁叔没有说。”霍光如实地回答天子。 “燕王奏请归朝宿卫。”天子讥诮地说出儿子的打算,“当仁不让啊……” 霍光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 “……可惜,自高祖践祚,大汉帝位还没有传过长子!”天子冷笑。 ——不传燕王?! 霍光陡然一惊,无法不为这个讯息而紧张起来。 “诏廷尉案治燕王使!”天子摆手。 “诺!”霍光稽首应诺。 天子的话让霍光与金日磾面面相觑,怎么也猜不透天子的想法,隐隐有些期待,却又因为更深的恐惧而将那些念头强行压下。 ——毕竟,天子似乎更喜欢少子…… 春暖花开,天气渐热,刘弗陵在天子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侯,连朝臣谒见时,天子也会让少子在身旁待着。 ——这是某种讯息吗? 不仅是内朝近臣,外朝官员也在猜测。 就在燕王上的影响渐渐淡去时,青州刺史隽不疑上奏燕王藏匿亡者,这一次,天子没有动怒,随口吩咐殿中侍御史制诏御史大夫,削燕王三县。 这种态度比怒不可遏更能让朝臣明白天子对燕王的厌恶,一时间,中外诸臣都将目光投向了钩弋宫。 霍光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他迫切地想寻找机会实践自己对刘病已的承诺。 “一般的赦免是不够的。”金日磾根本不认为他的想法能够实现,“征和三年五月便有一次赦天下。” ——很明显,那一次没有惠及那位皇曾孙。 除了高祖即位前后大赦天下,大汉每次所谓的“赦天下”都不包括谋反大逆、谋杀故杀等重罪,而皇曾孙恰好与大逆沾边,除非是清楚明白的赦免,否则,官吏是不敢将他也纳入受赦范围的。 说到底,都是因为天子没有对太子的罪名有明确的说法,这种含糊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霍光被点醒后,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甚至在外孙女的命名礼上都走了神,还是第二天被金日磾才发现上官桀给孙女所取的名似乎喻意非浅。 当时,金日磾纯粹是不认识那个字,所以请教他:“嫱是何意?如何写法?”他不认为上官家给自家女公子用墙壁的墙命名。 “嗯?”霍光愣了一下,见金日磾好地看着他,才回过神,明白他是指自己方才所说的外孙女命名的事,便回答:“《春秋左传》在《哀公元年》记‘宿有妃嫱嫔御’,是指君王内宫女官……” 霍光说着便停下了,金日磾也不由皱眉。 “……春秋时还有一位美人也名嫱……”霍光笑了笑,继续解释,“《庄子·齐物论》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少叔当时取自于此……” 金日磾点点头,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霍光提笔写下“嫱”字的小篆与隶体两种写法。 ——上官嫱吗? 霍光想到的,霍幸君自然也想到了,不过,这种事情,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说,舅姑与丈夫都没有明说,她当然不会先提,只是暗暗记了下来,平常还是以“兮君”唤女儿,上官安听多了,觉得“兮君”比“嫱”更好听,便也开始唤女儿的小字,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自然不值得计较。 霍光与女儿一样,也不好为这样隐晦的事情与上官桀说什么,思忖了一番便撂到一边,又开始为刘病已出狱的事头痛。 自燕王上请宿卫长安后,经历了两个月的平静,不管是霍光还是金日磾都没有料到,会有奏让愈发平静的天子再次勃然大怒。 这一次,金日磾休沐,离天子最近的霍光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天子的怒火是如何难以承受,当然,承受这份怒火并不是他,而是,呈递奏的尚令张安世。 “君觉得这份奏所言甚善,当呈进?”天子愤怒地质问尚令,却没有像对待燕王奏那般掷之于地。 按制,奏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者先发副封,若觉所言不善,便当摒弃不奏。 虽然规矩如此,但是,张安世素来谨慎,深知天子是独断的性子,除非奏言辞不敬,他从不敢将奏摒弃。 这份小心使得他成了天子此时发泄怒火的第一对像。 张安世不敢辩白,只能伏首在天子案前,为自己的失职请罪。 这番姿态让天子想起这位尚令的谨慎,怒意稍减,但是,握着奏简的手却愈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太子反,长平烈侯不宜陪葬茂陵……李寿可真是思虑周详……怎么不干脆捎上冠军侯?”天子冷笑,“或者……奏请族灭卫氏!” 哐! 那卷奏简狠狠地击在漆几的边缘,编韦断裂,伴着天子冷冽的声音:“朕的陵寝要他来安排吗?” 啪的一声,邘侯李寿的奏终于被天子掷出,狠狠地砸在张安世的头上。 “朕没见过这份奏!——也不想再听到、见到任何类似的言论!” “诺!”张安世立即答应。 天子用最决绝的手段压下了这事,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怒火需要宣泄。 霍光相信,自然会有人为天子找到最合适的宣泄口。 退出帝寝,霍光便看到钩弋夫人牵着儿子的手,站在门口,一脸复杂莫测的神色,静静地望着殿内隔开正殿、内寝的珠帘。 “夫人!皇子!长央未央!”霍光低头行礼,随即轻声道,“主上尚在怒中,夫人不妨稍后再来。” 钩弋夫人没有拒绝,领着儿子转身离开。 后元元年,因围捕太子封邘侯迁卫尉的李寿,坐居守(注)擅出長安界,送海西侯至高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六月,因平乱有功而封秺侯御史大夫商丘成,因作为詹事侍祠孝文庙时,醉歌堂下,大不敬,自杀。 季暑伏月,钩弋夫人却莫名地感到了寒意…… 注:居守,指皇帝出征或巡幸时,重臣镇守京都或行部。 ps:估计不少朋友看本文看得很不爽,推荐一本新——作者:雕栏玉砌,家斗太累,不如一起同心协力打造幸福的家园,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号:1266885,据说开头虐女主……身边的配角……感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周公负成王朝诸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后元元年的夏天,天子没有北幸甘泉,也没有待在建章宫,而是去了鼎湖宫。(注) 鼎湖宫位于蓝田县,在上林苑的东南角。传说上古时黄帝采首山铜以铸鼎,鼎成,有龙下,小臣攀龙髯而上者七十二人。天子因此在蓝田建了此宫。 钩弋夫人是第一次来鼎湖宫,看着有些破败的宫室,心里十分不悦,天子却是不在意,对钩盾令的惶恐请罪也只是一笑了之。 “朕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与尔等无关。”天子的语气极淡,摆手让钩盾令退下。 钩弋夫人不解,却也无心好,隐下所有的心思,小心地伺候天子。 “卿退下吧!”天子在玉床之上躺下后便让宠姬退下。 “阿翁,弗陵陪你。”不待钩弋夫人开口,她身旁的刘弗陵便期待地提议。 “今天不用。”天子摸了摸了幼子的额头,“去休息吧!” 刘弗陵还想撒撒娇,但是,抬眼便见天子已经闭上眼睛,只能随母亲行礼离开,未出内寝就听到天子的吩咐:“召黄门令。”一旁侍奉的宦者立刻应诺。 钩弋夫人的心不由一紧,却没有回头,携起儿子的手步出殿门。 回到居处,钩弋夫人便吩咐亲信宫人:“让中黄门来见我。” ***** 帝寝内只点几盏灯,十分昏暗,接过天子亲自递过来的帛卷,黄门令受宠若惊,更是诚惶诚恐。 “这是旧图,照着绘一幅新的。明日时,朕要看到。”天子的声音嘶哑,让黄门令不禁颤栗。 “诺!” “两图都要呈上,旧图不得有损。”天子淡漠地吩咐,没有更多的言辞说明若是做不到会有何后果。 “诺。” 不过是一件简单的绘图差使,黄门令却莫名地觉得其中绝对不简单。 退出帝寝,黄门令一边回官署,一边打开帛卷,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双手更是颤抖不止,几乎拿不稳那幅菲薄的帛画。 ***** “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钩弋夫人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是何意?”钩弋夫人不明白。 同样出身卑微的中黄门原本也不知道,但是,刚才在黄门署,黄门令与署中的老人已解释过这个典故,因此,他绘声绘色地给钩弋夫人讲解:“周武王灭商之后驾崩,由其子成王即位,但是成王年幼,难以掌国,便由武王之弟周公摄政,诸侯朝觐时,周公便抱着成王接见。” “上为何要绘此图?”钩弋夫人若有所悟,却有些不敢相信。 中黄门却是立刻叩拜:“夫人大喜!” 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握住彼此,钩弋夫人挺直身子端坐着,以困惑的语气反问:“大喜?” “是啊!成王年幼即位,图中之意正是说主上有意立年幼之子啊!”中黄门谄媚地解释。 “如此大事,不可妄言!”钩弋夫人立刻训斥,不待他开口辩解,便摆手让他退下,“这些胡言乱语,我只当从没听过。” 中黄门讪讪地退下,其它宫人也在钩弋夫人的示意退出,留下钩弋夫人独自坐在殿中。 紧紧地掐住凭几,钩弋夫人咬牙伏在凭几上,心中不是志得意满的兴奋喜悦,而是莫名的酸楚悲凉,脑海中只有一句在不断回响:“我终于等到了!” ——所有的委屈、痛苦、谨小慎微……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 黄门令呈上图画时,钩弋夫人、刘弗陵都在。 天子没有看新图,而是展开旧图,细细地检视了一遍,确认毫无损伤后便小心地收好,随后才抬眼看向殿下侍立的近臣。 “霍光。” 天子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霍光身上。 应声来到殿门前的霍光恭敬地垂首,等待天子的吩咐。 “……过来。”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霍光入殿,同时摆手让宠姬与幼子退到后寝。 “这个……赐给你!”天子示意宦者将黄门令呈上的新图交给霍光,“打开看看吧!” “……诺……”霍光不解,却也不敢违抗。 “这……” 看到图,霍光惶恐地跪下。 ——图的右侧用小篆写有“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不容错认。 “主上……”霍光下意识地要推辞,天子却已起身回内寝。 “当初想赐没赐成,如今却是不赐也不行了!”天子轻声低喃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听懂…… ***** “阿翁,那是什么啊?”刘弗陵一脸好地扯着天子的衣袖,小手指着天子手中紧攥的帛卷。 拍了拍幼子的头,天子将帛卷收回怀中,轻笑:“这个呀……是阿翁给自己准备的陪葬……要带进茂陵的!” ——是的,这幅图只有贴身带着,他才能安心。 ——最好……谁都不知道有这幅图……毕竟,他想赐的那人都不知道…… 想到此处,天子不禁笑得更加愉悦。 钩弋夫人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一脸温柔的笑容,越发显得婉转动人,然而,天子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 “这是说……上属意钩弋子?”金日磾小心地确认着。 霍光盯着图,默默不语。 “……你打算……”金日磾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不敢确定地询问着,却见霍光露出冷笑。 “成王……周公……” 霍光轻声喃语,烛光摇曳,越发映得他的脸色莫测诡异。 金日磾连忙提醒他:“子孟,关键是主上的意思!”其他人的想法、理解都是无意义的。 霍光轻笑:“翁叔,无论如何,这图上没有成王母……” 金日磾望着霍光,无法反驳。 ***** “钩弋子?”上官桀的神色阴晦,让上官安十分不解。 看了儿子一眼,上官桀轻轻摇头:“未必……” “还未必?”上官安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这样说。 “一日未下诏立皇太子,此事便难说!”上官桀坚持谨慎的态度,“少冲之龄继位而已,谁说就一定是钩弋子?思*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上官安皱眉:“皇曾孙?不太可能……” 上官桀却笑了:“钩弋夫人却未必这样想。” 上官安更糊涂了。 轻笑片刻,上官桀示意儿子附耳过来,低声道:“无论如何,钩弋夫人不能留。”怙恃全无的少主才好掌握。 ——若是钩弋夫人盯上那个年幼无知的皇曾孙,无论那个孩子如何,霍光都不会放过她! ——恐怕连天子也不会放过她!……虽然没有加恩于皇曾孙,但是,天子同样也没有处置那个孩子…… 上官桀在心中算计着最好的结果——钩弋夫人死,皇曾孙有惊无险,刘弗陵继位! ——若是那样……天助矣! *****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颤抖着请罪的宫婢,钩弋夫人忽然不再愤怒了。 ——这是第几次了? ——这些卑贱如泥的宫人躲在阴暗的角落,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高后时的可怕故事! ——明显到几乎毫不遮掩的喻意! ——是谁? ——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些? 钩弋夫人明白,这些宫婢不过是受控的人偶,杀了也没有用。 “退下吧!”抛下一句出乎众人意料的话语,她继续前往帝寝。 八月的清晨,风开始有刺骨的寒意了…… ***** 服侍天子起身用膳,钩弋夫人越发地温存体贴,一应事务均不假手于人,天子只是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夫人,朕该怎么办啊?”用朝食时,天子忽然叹息,“去甘泉的路上,夫人骖乘吧!” “甘泉?”钩弋夫人一惊。 “是啊,明年正月,朕要在甘泉受朝诸侯王,先过去吧!”天子不甚在意地解释。 几天后,云阳城外,闭着眼睛的天子以同样不甚在意的语气问乘舆内的她:“夫人记得今天的日子吗?” “……八月癸亥……”她不明白天子的意思,如实地回答。 天子轻笑,透露着某种残酷的意味:“八月癸亥……夫人还记得其它吗?” 钩弋夫人伏首颤栗,不敢回答。 ——八月的第八天…… ——太子据的忌日…… “不敢说?”皇帝终于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便重又闭上,“卿有恃无恐,不是吗?” 她再无侥幸,抬手取下簪珥,叩头请罪:“妾实惶恐。” “呵……”皇帝闻言便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向她的所在微微倾身,“刘屈氂死了,江充死了,苏文死了,李广利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夫人,你凭什么还活着呢?” 她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听着皇帝淡淡地下令,将她送掖庭狱。 被羽林执囚押下乘舆,她终于回神,挣扎祈求着天子的仁慈:“陛下,弗陵还小啊……” 羽林郎犹豫地停下,然而天子冰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快走,你是不能活了。” ——这位天子何曾是仁君? 站到乘舆旁,金日磾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绝望的女子,却断然地示意羽林将她立刻押走。 ——你怎么还能活? 注:幸鼎湖宫是作者为情节杜撰的,后元元年,汉武帝行安定后便没有行幸的记录,特此说明。 (好吧……易楚从发文开始便预料到本文会冷清,会仆街,因此,恳请各位喜欢本文的朋友支持一下吧,收藏数实在是易楚吐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欢乐极兮哀情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要问我本章起这个名的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名好了!……如果各位朋友能帮忙起个更合适的名字,易楚感激不尽了!) 掖庭狱是宫人的噩梦之地,既是梦便总有醒的时候,比暴室还是好一些的,至少还有出狱的希望。 在最初的绝望之后,发觉天子并未下诏诛死的钩弋夫人再次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她是皇子生母,还是可能继嗣帝位的皇子的生母,押送的羽林的也不敢逼迫过甚,反而尽量以礼相待。 发现了这点,钩弋夫人便更加安心了,在云阳狱中安静地等待。 她以为自己要去未央宫,但是,当夜色降临时,仍然没有丝毫动静,这让她疑惑,也再次开始恐惧。 “陛下不是将我下掖庭狱吗?”她大声质问负责押送的校尉,却只换来淡漠的一瞥,其它羽林甚至没有看她一下。 “你们要欺君抗命吗?”钩弋夫人不得不搬出天子,然而,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夫人此言大谬,羽林乃国之羽翼,岂会违抗君令?”昏暗牢狱中,一点火光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让钩弋夫人打个寒颤——霍光。 霍光手持一盏金羊行灯,慢慢行至钩弋夫人所在的囚室前,隔着木栅,一脸平静地对钩弋夫人道:“夫人不正是知道陛下并未下诏,才敢如此质问吗?” 天子只说下掖庭狱,却没有更明确的说辞,若是一般的宠姬嫔御,如此也无妨,但是,钩弋夫人是什么人?位号婕妤的皇子生母,在皇后已逝的现在,她便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更别说她的儿子很可能会是储君。 ——这样一道含糊的诏令,谁敢执行? 钩弋夫人盯着霍光那张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忽然冷笑:“我的儿子将是大汉天子,谁敢动我?” ——她的弗陵……是她的希望,是她的未来……是她的一切! 霍光看着钩弋夫人素来清丽秀美的容颜因为狰狞的神色而变得异常丑陋,不禁皱眉,随即摆手让守卫的羽林退到狱室外,目光却始终放在钩弋夫人身上,很郑重地提醒:“夫人,主上至今未立皇太子!” ——谁说你的儿子一定是储君? 霍光在心中冷冷地质问,面上却依旧平静:“夫人请慎言!” 钩弋夫人闻言一怔,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严冬寒冰瞬间包裹,除了冰冷,再无任何感觉。 “……霍子孟,除了我的儿子,陛下还能立谁?”钩弋夫人挺直了腰,冷嘲地望着霍光,“你不过是光禄大夫,受赐了一幅图,便真的以为能够左右大局了?” ——她的儿子一定会是天子! 霍光却是一点都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侧头,轻笑:“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想来是有人对夫人解释过此图的含义了吧。”他又不是不知道天子宠妃的学识如何。 钩弋夫人冷哼,不屑地转头,看都不想看霍光的笑容。 霍光仍然不在意,俯身将手中的行礼搁到地下,以更加轻松的语气道:“受赐此图的是我,夫人以为谁是周公,谁是成王?” “或者……”霍光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煞气,“我该问夫人凭什么认定成王是指钩弋子呢?”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钩弋夫人心头一颤,转脸便对上霍光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的脸色立时煞白。 这一变化仿佛取悦了霍光,让他的笑意更盛,以更加不在乎的语气又追问了一句:“或者,夫人以为,受赐此图的我,对夫人之子可能像周公对成王一般……忠贞不二、无微不至?” ——天子总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看着面色如雪的钩弋夫人,霍光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再打击也不会产生更多的效果了,于是,他以十分遗憾的语气道:“皇子无辜,金侍中言‘皇子生母下狱案治,皇子当如何自处?’主上深以为然……” 看着钩弋夫人又惊又惧的神色,霍光抿唇,敛去所有神色,平静地说完下面的话:“诏:系狱云阳,无诏不得与见!” ——这是秘狱了,比之前下掖庭狱更加可怕! ——尤其是传此诏的是霍光! 钩弋夫人有种不详的预感。 “此狱由仆掌治,夫人可觉满意?”霍光再次微笑着询问。 “你要做什么?”钩弋夫人颤栗着反问。 她知道奉诏治狱之人拥有一般官吏所没有的权力,更何况有天子的那道诏,谁又敢多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满心愤恨——事到如今,又有谁会为她多事呢? ——她出身寒微,入宫后,虽然不乏父亲的旧交照应,但是,那些阉宦又岂是无所图的?锦上添花自是容易,却不要指望他们会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 一瞬间,她几乎想破口大骂——难道卫家人高贵、高尚,凭什么永远有人愿意为他们挺身而出?不过就是奴婢之流!做的事情也不比她清高到哪里去! ——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那么多人心? ——“你跟皇后比?泥沼污秽与苍穹白云比?赵婕妤觉得这个笑话如何?”那个被剪去头发的年轻女子一脸鄙夷地嘲讽她的虚伪仁慈,哪怕已经体无完肤,却还是坚持“负皇曾孙至郡邸狱出首”是自作主张! “……夫人在想什么?”霍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却见霍光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又是一骇。 霍光跽坐在木栅前,笑得云淡风轻:“我方才说的话,夫人一定没有听到,我便再说一次吧!” 钩弋夫人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 “夫人还记得暴室的模样吗?堂堂的婕妤贵人却踏足那样的污秽卑贱之地,夫人真是受委屈了!”霍光摇头轻叹,一副为她抱屈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长御,年纪比夫人还小,那般酷刑,夫人怎么能看得下去呢?”霍光不解地问道,态度十分真诚。 钩弋夫人忽然抬头,看着霍光拿着行灯站起转身:“仆却是不忍心见夫人受刑的……” “霍光,你不能这样对我!”见两名狱吏走近自己的囚室,钩弋夫人陡然明白了霍光的意思,扑到木栅上大声疾呼。 “夫人,我能!”在门口停步,霍光淡淡地回应,“我确定,相信夫人也会确定的。” ——他从不仁慈,霍家人从不仁慈。 ——霍去病认父却未惠及霍氏。 ——霍家人只在乎自己重视的人! ——敢伤害他重视的人,自然就必须承受他们的怒火与报复! ——就是报复! ——没有什么高尚的目的与深远的考虑,纯粹的报复。 他的兄长将他从平阳带走时,问他:“还想回来吗?” 他摇头——他无数次在深夜祈求能够逃离那个所谓的家,如今能够离开,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他的兄长点头,恣意的笑容仿佛能够照亮一切灰暗的角落:“那些儒生的话最是罗嗦,不过有些道理还是能听听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明白了!” ——为了报复而报复是没有意义的,时过境迁,某些怨恨其实根本不会再让你有感觉,但是,如果只有报复才平息愤怒与怨恨,就顺应本心吧! ——甘泉苑中,他的兄长能对部下射出必杀的长箭,今天,他为什么不能对她动手? 霍光冷笑着,准备离开——又不是拷问口供,他何必看着她受刑? “霍光,别以为你清白!害死太子的不是我,是你!”钩弋夫人的声音凄厉,疯狂地大笑,“为了替卫太子报仇?霍光,你以为你没有份?” 霍光脸色倏变,转身制止狱吏,却没有再靠近囚室,而是继续站在门口的阴影中,冷冷地质问:“夫人何意?” 钩弋夫人恶毒地望着黑暗中的人影,笑得极愉悦:“太子的行踪可不是我泄露的!是从你的家中泄露的!霍光,你说你要怎么办啊?” 盯着钩弋夫人看了好一会儿,霍光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冷冽:“多谢夫人指教,我会报答你的!” ——他会少用一样刑的! 言罢,霍光拂袖离开,无论钩弋夫人再嘶喊什么,都没能让他停步。 步出云阳狱的囚监,霍光一下子跪倒在地,想吐出什么却因为一天未进食而只能干呕,十指死死地抠着地面,粗糙的石块磨破了指尖,他却感不到一丝痛意。 “……侍中……霍侍中……”终于有人扶起他,关切不解的声音渐渐唤回他的理智。 “……幼公……”霍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杜延年。 杜延年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回神便放开手,退开一步:“正是仆,侍中传急召延年,不知何事?” 霍光拭去嘴角的污渍,淡然询问:“用刑!” 杜延年一惊,却听霍光冷冷地言道:“慢慢地用刑,一样样来,我不想她死得太早!” ——那样才能让他不致再迁怒……她的儿子…… 杜延年不是很赞同这种纯粹折磨人的做法,刚想开口,却见一只玉瓶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杜延年有种惶恐的感觉。 霍光轻笑:“陀罗粉……”一种很妙的花草,产于身毒国,据说是一种能让人在美妙的幻觉中仿若死去一般沉睡多日——若是服用的剂量过大,便会永远长眠——的存在…… 杜延年没有听说过,但是,霍光也无意解释,只是吩咐:“过了今年便给她服下。” 稍顿了一下,凑在杜延年的耳边轻语:“除了你,狱中见过她的人……” 杜延年霎时瞪大了眼睛,却在霍光冷厉的注视下沉默了,伸手接过玉瓶。 霍光拍了拍杜延年的肩,持灯离开,没有叮嘱药粉的用量。 ——为了报答她最后的“善言”,是死后被埋入地下,还是在深埋地下的棺椁中醒来,再在黑暗中绝望地死去……看她的命吧! 后世的野史传说中,钩弋夫人死后收葬云阳,尸身有香,十余里外尚闻,一个月后,她的儿子刘弗陵继位,追尊其为皇太后,在为她改葬建陵时,人们发现棺中只有彩履一双…… (收藏涨了好多……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当然,更不能不感谢帮忙章推的几位大人!请各位朋友放心,虽然仆街会让我很郁闷,但是,本文是一定不会tj的!再说,易楚好歹也签约了,违约的事情是不会做的!请各位继续支持啊!噢——说明一下,偶家女主跟刘病已当然不会到昭帝死才见面啊!看我最新的言情版简介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五柞宫之天子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绝对不是易楚偷懒,昨天先是单位开了一天的会,晚上,一阵雷鸣之后,小区断电……今早一看,可怜我辛苦码出的两千多字只剩不到千字……吐血啊……) 后元二年,春,正月,天子朝诸侯王于甘泉宫,赐宗室。昌邑哀王髆薨。(注1) 二月,天子行幸盩厔五柞宫。 五柞宫,只要看到那片皆是连三抱上枝、荫覆数十亩的五柞树,便能明白宫名的由来了。 这座几乎位于上林苑最西头的离宫有着与众不同的高大轩窗,推窗,山林秀色便入眼中,但是,早春二月,荒凉的山野只能让人觉得萧索。 看着那些因为陈旧而黯然的陈设装饰,刘弗陵的心头不时掠过一丝阴冷。 八岁的他早已不再懵懂无知,至少,他明白自己不能追问母亲的下落。 ——他不能触怒父亲。 对向来宠爱自己的父亲,刘弗陵由衷地恐惧了。 恐惧的并不只是年幼的皇子。 正月,侍中仆射马何罗与重合侯马通谋为逆,马何罗怀白刃入帝寝,为金日磾发觉,被擒,穷治之下,所有与谋者皆伏辜,包括当初随马通力战获太子少傅石德的德侯景建。马何罗枭首,马通、景建腰斩,父母妻子同产弃市,其余共犯均按罪行轻重依律受刑。 ——江充、苏文、刘屈氂、李广利、商丘成、李寿……甚至钩弋夫人…… ——参与那场变乱或者从那场变乱中得益的的人一个个或是遭到清算,或是获罪被诛,或是下落不明…… ——谁敢说自己能够幸免? 恐惧是会让人疯狂的。 刘弗陵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忽然想到他…… ——连昌邑王都死了啊…… 他恐惧着,却不得不若无其事地在父亲面前,一派天真烂漫地亲昵、撒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才安全,他别无选择! “霍光……”苍老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没有动,乖巧地趴在床边看着父亲,耳边听到霍光平常一样恭谨的声音:“陛下!” “这里衰败了……”天子混浊的目光打量过殿内的一切,轻声感叹。 霍光同样轻声回应:“陛下许久未至,此行又来得匆忙,未及修整。” ——昨天,他的父亲仿佛忽然厌恶了甘泉宫,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离开,却一直到了渭水边才决定驾幸五柞宫。 “……修整……”他的父亲很困惑地重复这个词,随即便恼怒起来。 “没有用!”年迈的天子狠狠地挥手,干瘪的手衬着纯黑的服色,显得那么无力,但是,宽大的广袖却带起了一阵风,舞动殿内的轻纱,卷起一股*陈旧的气息。 刘弗陵忍不住煞白了小脸,惶恐地望着父亲。 霍光不解地看着皇帝瞬间又平静下来的样子,那一瞬间,天子暗黄的脸色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哼……没用的!修整也没有用!……就这样吧……”大汉天子近于呢喃地轻语,闭上眼睛,毫无血色的手缓慢地滑过寝床上铺设的褥面,透着令人心颤的温柔。 看着忽然睡着的天子,霍光默默地垂下眼,轻轻摆手,示意皇子与他一起退出帝寝。 ——也许,这座看似不起眼的离宫,其实藏着天子独占的秘密…… ——因此,大限将至的天子选择了这里…… ——因此,在这座宫殿里,天子不会需要陪伴…… 任由霍光牵着自己的手,刘弗陵沉默着走出帝寝,安静地在门外等待,对仍有寒意的春风毫无感觉,直到有宫人为他披上狐裘,他才转头看了一下那个宫人。 “霍侍中吩咐婢子去取的,说皇子年幼,当小心保重才是。”宫人轻声解释,他听着却不由讶异。 转身望向霍光,刘弗陵只看到他与一个谒者装束的宦官交谈的背影。 ***** “长安狱有天子气?”天子的声音嘶哑,艰涩的感觉让人不由颤栗。 刘弗陵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殿中跪着那个所谓的望气者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听到了父亲的笑声,很冷:“朕还没有死!” “诏:中都官狱所系者,皆杀!” 天子断然下令,根本没有给任何说话的机会。 说完诏令,天子闭上眼,竟再次睡着了。 刘弗陵不由颤栗,想说什么,却不敢打扰父亲,一旁的霍光更是如此,掩于袖中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多次才平静下来。 ——天子气…… ——究竟是天意,还是人意? ——难道太子最后的血裔也将…… 望着睡着的天子,霍光第一次怨恨起来。 ——这位勉强也能算是亲人的天子……已经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 ——如今还要让他再次失去那个孩子吗? ——“陛下……主上……你忘了你亲自将他交给我的吗?” 心中翻涌的情绪良久难平,霍光不得不咬牙转身,出去传诏。 ——他该如何做才能保住那个孩子? ***** “邴君,我能相信你吗?” 简陋的牛车内传出一声犹豫的叹喟,透着不详的讯息,却让邴吉愤怒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有何目的,更不想知道!但是,我一定拼命让曾孙活下去的!” ——这个神秘的女子半强迫地邀他来见面,说是有关于皇曾孙的紧急事情,然而,他来了,她沉默良久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即使违抗诏令?”女子平静地追问,令邴吉不禁一怔。 “若是有诏要杀皇曾孙,你可敢抗命?”女子不容回避地说出更具体的情况。 邴吉哑口无言,心里憋得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我强求了……”女子轻叹,“想来不会到那一步……便是有诏,也当不会直言皇曾孙,而应是杀狱中所有人……” “罪有律令定刑,况狱中尚有未定罪之人!如此诏令,悖谬之极,为臣者岂能受!”邴吉断然回答。 “如此便拜托邴君了!”女子的声音仍旧飘忽迷离,“请邴君带着我这几个大奴……君知大义,狱中小吏恐有不明是非之人,有些震慑才好!” 邴吉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跟前的几人,虽然都是奴仆装束,但是,身上全是沙场搏命的冷漠煞气,一时间,他真的有些好女子的身份了。 站在中间的那人最年轻,见邴吉的神色微变,便笑嘻嘻地行了礼,道:“邴公有礼了,我等只是随行侍奉,不会让公难做的。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邴公若是觉得不好吩咐,凡事便都告诉我即可。” “不知如何称呼?”见其它人对这人的说辞并无异议,邴吉便应了。 “邴公称我阿都就好!”男子依旧笑嘻嘻地回答,眼睛越发地眯成了一条线,弯弯的,十分可爱。 待邴吉领着那些人离开,车内一直没有出声的男子才不安地追问:“这样能行吗?” “除了如此,还能如何?”女子的臂弯中,一个幼儿甜甜地睡着。 这两人正是卫登与霍幸君。 虽然没有霍光那样的本事,但是,卫登同样一直关注郡邸狱,天子气的说法一出,他便警觉起来,立刻找上霍家。 ——事到如今,任何一点异样,他们都不能疏忽,必须从最坏的可能考虑应对。 最后,东闾氏、霍幸君与他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 ——将希望放在一个毫不了解的人身上…… 闭了闭眼,霍幸君道:“若是万一……子都他们会抢出皇曾孙的……无论如何,先过了这道坎才行!” ***** 天子是被争执声惊醒的,一转头便看伏在床沿的幼子,再往外看,便只看到挡着内户的玉屏。虽然看不见,但是,外面压低声音的争吵,他还是听得清楚的。 “内谒者令,这种事情不能打扰主上休息!”金日磾以决断的态度中止了另外两人的争执。 轻抚幼子的头顶,天子淡淡地出声:“何事?” 话音方落,他就看着内谒者令郭穰抢入内卧,在屏侧跪倒:“主上,郡邸狱治狱使者拒不纳诏!” “什么诏?”天子有此茫然地反问。 郭穰瞠目结舌,随即听到霍光带着一丝冷意的平静声音:“昨日有望气者言长安狱有天子气,上诏令尽杀中都官狱所系之人。” 天子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在众人以他再次睡着的时候,忽然出声:“天子气……” 茫然转醒的刘弗陵听到天子讥诮似的笑声,不由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 他看着父亲睁开眼,目光越过他直接看向郭穰,又落到霍光与金日磾身上,最后叹息着道:“天子气……天使之也……” “天意如此……中都官狱未死者……无论定罪与否、罪刑轻重,皆赦!”(注2) “主上仁德!”呆滞的众人中,金日磾第一个回神,立时叩首赞颂天子的仁德之举。 帝寝内诸人这才回神,附和叩首赞颂天子。 刘弗陵也跟着叩首,随后抬头望向天子,见父亲再次闭上眼,正在迟疑,却见父亲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动作轻柔,却让他的心里一阵阵发寒。 ***** 昏迷三天的天子终于清醒。 对这个天子,霍光心中的感觉异常复杂,但是,真正到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酸难过,只能流着询问:“主上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天子至今仍未立皇太子。 天子看着霍光,微笑:“君不明白之前所赐图画之前吗?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终究还是少子…… 霍光立刻顿首:“臣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立刻反对:“臣是外国人,不如霍光合适;而且会使匈奴轻视大汉!” 天子轻笑摆手,让两人都不必再说:“召尚令。” 张安世入内后,天子让众人都退下,一个时辰后,张安世神色复杂地走出帝寝内卧,示意霍光一人入内。 昏暗的内卧中,天子平静地倚在凭几上,注视着玉床上方的承尘,对霍光的行礼毫无反应,直到霍光不安地抬眼,才道:“天子气……你慢慢查清楚此事!” 他本想问是不是霍光做的,但是,方才,他忽然想到——霍光断不会拿那个孩子冒险的。 霍光不解地望着天子——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天子淡淡地说:“查到主谋者,不要留情……此人的图谋不小……” ——绝对不只是想杀皇曾孙! ——他便是爱屋及乌,也不可能真的传位给那么年幼的皇曾孙…… ——若非其余二子的确不成器,他都不曾想立同样年幼的少子! ——少主在上,非国之福啊…… 望了霍光一眼,天子便闭上眼:“除了将颁的诏,张安世那里还有两份诏,待朕死后,才能颁下,如何做,你们决定吧!” 霍光愕然,然而天子已不愿再说,摆手让霍光退下。 “霍光……”天子忽然又出声唤道。 霍光停步转身,静候天子的吩咐,良久,却听天子叹息道:“望气之言,不可尽信……” “臣明白!”霍光抬头,望着天子,双目一片清明,天子不再多说,闭上眼,轻轻颌首。 ***** 后元二年,二月,乙丑,诏立皇子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丙寅,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诏辅少主,又诏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四人皆在天子榻前受诏。 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 三天,一个时代结束,新时代的格局已成…… ———————————— 注1:昌邑哀王薨的时间,《汉·武帝纪》记为后元元年,然而与《汉·武五子传》及《诸侯王表》的时间矛盾,此处从《武五子传》及《诸侯王表》。 注2:在《武帝纪》与《资治通鉴》中,都是记后元元年二月赦天下,但是,《宣帝纪》与《魏相邴吉传》都说后元二年二月,“天子气”之事后,武帝赦天下,本文从后者说法。 (本卷完) ps:吐血之后赶出本章,总算结束这卷了,话说,为了欢迎咱家主角正式回归,各位是不是给点鼓励?(众:还敢要好处?没下架已经是鼓励了~!易楚蹲墙角反省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归来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易楚掩面上:下午码得急,本章最后出现了严重bug,现予修改,请各位朋友见谅……果然要认真才行啊……) 盛夏六月,正午时分,骄阳似火,炙热的天气让向来人潮如织的横门外大街异常空旷,一辆重舆辎车沿着条码铺成的街道缓缓驶近横门。 因为天热,车舆旁的推窗支起,一个梳着总角小人儿趴在窗前,好地望着数丈高的城墙与烈日下仍然执兵肃立的军卒,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在城门前验过名籍,被卫侯示意放行后,马车才缓缓进入可容三辆并排同行的横门,深达丈余的门洞里十分昏暗。 也许正是因此,原来开心的小人儿忽然紧张不安起来,在车窗旁坐下,抬眼看向车舆内始终安坐沉默的中年男子:“舅公,这就是长安?” 男子微微点头,摸了摸他的额发:“是的,这就是长安,病已在这儿出生的!” “在这儿出生的?”病已不解地反问,“病已来过这儿?” 史恭听着他稚气的声音,心中不禁一痛——他出生不及百日便被投入郡邸狱,何曾真正见过长安? 想到这点,史恭吩咐前舆的御者将速度再放慢一些,拍了拍病已的肩,道:“病已当时小,肯定什么都不记得,这一次就好好看一看长安。” ——以后,虽然身在长安,却未必有机会真正看一看长安…… 病已不知道舅公的心思,开心地点头,马车刚离开城门,他便再次站到窗前向外张望,因此,当马车骤然急停时,毫无防备的他立时向车的前方摔倒,史恭大骇,扑过去抱住孩子,自己的胳膊却重重地撞在车舆的隔板上。 “可是史家的车?”不待史恭质问,车外便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 史恭不禁一凛,顾不得手臂碰撞处钻心似的疼痛,紧紧地揽住病已,戒意十足地问道:“何人阻道?” 车外之人再次出声时已身在车后,声音依旧淡漠,意思却很明:“家主人想与史公一见,请!”话音方落,史恭便听到前舆传来的惊呼声,马车也再次动了起来。 撩开车帘,史恭果然看到前舆的御者已换了人,心中不禁捉摸起要不要跳车来。 “史公安心,家主人对曾孙并无恶意。”坐在御者旁边的男子微笑颌首,双眼因为笑容眯成了一条线。 史恭稍稍安心,却还是抱着病已不肯撒手——他的妹妹只有这有这么一点血脉了,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保护病已。 马车在闾里巷道中七拐八折之后,进了一个小门,看到道上肮脏的油污菜渍,史恭估摸着是某个宅第厨下进出的小门,然而进了小门,院中竟全是没膝的杂草,两旁的廊道上依稀可见精美的镂雕,然而扶手与圆柱上漆皮残落,一片斑驳。 ——这是一处废宅? 马车停下,后户立刻打开,那个笑起来便看不见眼睛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在车旁,伸出手准备扶史恭与刘病已下车。 史恭瞥了他一眼,抱着病已,径自下车,根本不理会对方伸出的手。 男子的笑容微僵,随即摸了摸鼻子,出声提醒:“草内有台阶,史公……” “……小心……” 提醒还是迟了一步,男子看着史恭被石阶绊倒,向前扑去,话语不禁一顿,却一点都不担心,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因为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御车之人早已抢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史恭的身体,自然更没有让他怀中的刘病已受到一点伤害。 身形壮硕却反应迅捷的男子待史恭站稳便松开手,却发现史恭脸色刷白,满头冷汗,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唤人:“子都……” 那个笑眯眯的男子闻言便知不对,立刻过去,也是一骇:“史公怎么了?” 史恭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病已在他怀中也是又惊又惧,哭着喊着:“舅公,你怎么了……舅公……” 略一思忖,子都便想到了原因,立时从史恭怀里夺过刘病已交给旁边呆立的男子,不待史恭挣扎便抓住了他的左臂,尚未用力,史恭便痛呼出声。 见舅公被那个男子一碰便痛呼,脸色也更加难看,刘病已立时在男子手中挣扎起来,想扑到舅公身边:“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放开……唔……” 抱着他的男子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禁也是一头冷汗,顾不得多想,抬手便捂住他的嘴。 “怎么回事?”一个透着浓烈不悦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音量压得极低,但是,话语的威势仍然让所有人顿时凛然,连尚不解事的刘病已都停止了哭闹。 “子都,怎么弄成这样?”一身纯黑深衣的男子走出居室,对眼前的情形十分不满,目光一转立时落在正在替史恭检查手臂的男子身上。 “是臣思虑不周!”子都放开史恭,羞愧地向主人请罪。 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史恭,男子转头看向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捂着嘴的刘病已,见他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停地击打着男子的头、脸,不禁皱眉,转眼看向仍然跪着的子都。 “史君的情况如何?”皱着眉头,他还是先向心腹询问了史恭的状况。 “无碍!”不待子都回答,史恭便肃着脸回答,随即又道:“不知尊驾为何要见我们?” ——既然那个被唤为“子都”的男子自称为“臣”,想必此人便是此事的正主。 看着这个两鬓隐隐显出斑白之色的男子,史恭不禁暗暗揣度对方的身份。 元鼎四年,他的妹妹生下太子长子,受册良娣,他曾经与父亲来过长安,也见过与太子交好的年轻公子,可是,眼前这个大约在不惑之年的男子,容貌端正,行止有度,眉目间的严谨之色更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理应会让人一见难忘,可是他却十分陌生,显然是从未见过。 一番思量,史恭心中又添了几分戒意。 就在史恭思忖对方的身份时,那个男子也将他打量一番,随即,轻轻摇头:“虽然我也想见曾孙,不过此行……史君请。”含糊地解释了一些,男子侧身让开,请史恭入室,也掩去自己眼中忽然无法压抑的悲伤之色。 史恭没有应声,而是看向因为疲惫而不再挣扎的刘病已,满眼都是关切与担忧,却见那个男子走过去,和颜悦色地对年仅四岁的幼儿道:“此处不便,若曾孙答应不再高声,我便让他放开你,可好?” 刘病已立刻点头,神色焦急地望着史恭。 男子见状便轻轻颌首,那个高大壮硕的男子立即放开他。 扑到史恭身边的刘病已信守承诺,虽然焦急得直落眼泪,却始终没有出声。 “史君与令堂将曾孙照顾得很好。”看到刘病已的表现,男子不由轻声赞了一句,随即再次催促:“史君请。” 走进看起来同样破败不堪的居室,史恭牵着刘病已的手,跟着对方转入东侧的内室。 一道内户,天壤之别。 内室中,地上铺着最廉价的蔺席,一张带屏大床靠墙而设,有一人躺在上面,身上带着一袭织花毛毯。 大床前的左侧设了一张独榻,用铜蟾镇压着莞席的四角。男子示意史恭在独榻上坐下,随即伸手将刘病已抱到床上。 史恭不由一惊。 刘病已大惊之后,立时就要挣扎,却猛地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人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眼中兴奋之色不容错认,不禁就是一愣。 “翁叔,曾孙回来了……”将刘病已放下,男子强笑着对形容枯缟的病人经语。 (男主归来,女主还会离得很远吗?本卷是幸福童年卷,易楚要收藏,要推荐,请各位支持啊~~~~!) 推荐一本不错的—— 乱世之中,别无选择。嫁了人家,恍然回首,往事却已流逝,回不了头,只能向前。挽起长发,扶持家事。倘若人嫌,热泪自流。无苦可述,只能微笑以对。 《共婵娟》作者:凝霜如梦号:1121703 喜欢的朋友别忘了支持作者,更不能忘了支持易楚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意料之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是补更……) ——车骑将军金日磾! 史恭立刻明白床上躺着的是谁了。 自然,将刘病已抱到床上的中年男子是谁,也不难想到了。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史家虽然不是公卿王侯之家,也鲜少有子弟出仕朝廷,但是,在鲁国,史家却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出仕郡县的史家子弟不知凡几,再加上史良娘与另一位史氏女子被鲁王太子所纳,史氏的地位更加超然。 尽管皇太子的死亡让史家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甚至于史恭一家不得不面对被亲戚排斥的局面,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爵位、家赁都没有受损,朝廷大体的情况,史恭还是知道。 更何况新君继位两个月后,一个久无来往的故交亲自将皇曾孙送到他家,他的母亲痛惜爱女早逝,自是无二话,而知道太子家上下仅存这一个孩子的他,又怎么可能将妹妹唯一的骨血拒之门外? 不过,他比母亲更清楚,收留抚养太子孙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比以往更关心长安的动向。 ——霍光霍子孟…… 他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见过本人,不过,不得不说,得知这个掌握朝廷大权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能让刘据以那么随意的态度提起的就算不是太子的亲信,也必然不会轻易对付尚不知世事的太子孙……吧…… 史恭不是不明白,利益角逐中,人心绝对不可靠,但是,至少,该比陌生人好一些吧! 此时,他虽然告诫自己不可轻信,但是,心中的戒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缓了几分,然而,随即传入耳中的对话让他再次紧张也愤怒起来。 “子孟……他还小……” 金日磾的手轻轻搭在刘病已的头上,很小心翼翼的感觉让刘病已不禁心生依赖,侧着头,好地打量这个面色蜡黄的长者,金日磾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眸,不禁报以善意的微笑,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愧意与怜惜,使他对霍光的想法产生了一丝动摇。 霍光明白金日磾的意思,不由也看向刘病已,今年不过六岁的孩子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头望向他,一双稚气的黑眸中闪动深深的戒意与困惑。 霍光一怔,随即莞尔:“……他很小,也很懂事……” ——与其归功于邴吉的照料或者史家的教养,他更愿意相信,刘病己身上的优点源自他的血统。 金日磾无法反驳,只能叹息着问道:“你还是那般想法?” 霍光沉默微笑,伸手揉了揉刘病已齐眉的额发。 “你们要做什么?”史恭愤怒地质问,刚要起身便被悄然现身的子都按住左肩。 “史公的臂伤虽无大碍,却还是少动为宜。”子都难得没有带着笑容,连语气都郑重非常。 “他还只是个孩子!”史恭不能动弹,却还是不甘地喊道。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是,史恭的直觉告诉他——霍光想利用刘病已做什么事! 见史恭再次被“坏人”压住肩膀,刘病已气急,刚要起身,便眼色一黑,不省人事了。 “子孟!” “你做什么!” 金日磾与史恭同时厉声质问,让抱住刘病已的霍光不由苦笑:“翁叔,我难道会害他?” ——史恭不信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金日磾不该如此啊! “也许……他并不愿意……”金日磾看着昏迷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们不能替他决定……” ——就像他,最终选择了效忠汉室,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匈奴…… ——即使这个孩子是大汉正统嫡嗣,也未必就一定想要帝位这种东西…… 霍光点头,却将孩子交给随子都一同现身的壮汉:“将曾孙送到卫家。”随即才轻声对金日磾道:“忘了天子气那事吗?” 金日磾不禁凛然,史恭也不由全身僵硬。 ——天子气…… ——那个让中都三十六狱所系之人无辜遭戮的望气之言…… “今上年少,日后呢?”霍光淡淡地反问,目光一转,投向史恭:“史君说错了……他不只是孩子……他是极易让人联想到‘天子气’的太子元孙!” 言罢,他又看向金日磾,满眼悲伤地轻笑:“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生死定数几何,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先帝留下两份遗诏,一是以捕反者马何罗等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二是故太子孙上属籍宗正,掖庭养视。 前者,世人皆知,但金日磾认为新君年少,人臣不宜受封,坚辞不受,霍光与上官桀自然也不会受;后者除了封检玺的尚令张安世,便只有霍光、金日磾知道,三人都认为属籍宗正无可非议,掖庭养视却有不妥,因此,还是让邴吉将刘病已送去了史家。 ——主少国疑,燕王不稳,太子遗脉还是低调些安全…… ——谁都没有料到,金日磾会骤然病倒! 受诏辅政的四人中,桑弘羊坚持先帝旧策,上官桀心思莫测,只有金日磾全力支持霍光,若是金日磾不在…… 金日磾沉默,史恭却是愈发心惊,不由脱口问道:“若是这样,曾孙入掖庭后,谁保证他的安全?”从接到要史家立刻护送曾孙至宗正寺属籍,并移交掖庭养视的诏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这个问题。 霍光刚要回答,就听金日磾轻叹:“张安世迁光禄勋,张贺迁掖庭令,从我卧病,你就准备此事,是不是?”太子宾客除了逃亡的,只有张贺,因张安世上恳请,被天子赦死,受腐刑后,供职内宫。 霍光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道:“今上年幼,掖庭令责任重大。” ——张贺? 忆起那个与太子几乎形影不离的家吏,史恭稍稍安心,却也明白,霍光是志在必得了。 ——既然如此,方才为何将刘病已送往卫家? 仿佛看出了史恭的疑虑,金日磾不由苦笑:“卫叔升也同意了?” 霍光轻轻颌首:“鲁地离燕国不远……” 金日磾再无异议,只是轻叹:“让他稍迟再入宫吧……”纵然有张贺的照拂,宫规森严,于天真幼儿着实无益。 “属籍之期是八月。”霍光没有在这点上坚持。 金日磾不禁松了口气,心劲一松,他便沉沉睡去,将一切交都给霍光处理。 先安排人将金日磾送回金家,霍光才让人带史恭去卫登家,自己去没有去。 到了卫登家,史恭下车便有人引领他往后院去,还没有进后院,史恭便听到孩子的抽泣声,不由大惊,直入北堂,里面的情形却是出乎意料—— 刘病已满脸通红地站在内户旁,却直盯着内室,哽咽的抽泣声从内室传出,隐隐还有某种熟悉的声音。 “病已……”史恭只能唤他。 刘病已连忙跑过去,期待地望着他:“舅公,妹妹不是故意的,你让姨不要再打她了,好不好?” 史恭自然是一头雾水,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我……呜……故意……呜……不……呜……才不要你……” 稚嫩的声音显然出自更年幼的孩子,因为哭得太久,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是什么情况…… ps:实在是抱歉……易楚看看得……夜里十二点才开始码字……掩面~不过,真的太可乐了……可爱的龙宝宝啊~我简直是迫不及待想看九个龙宝宝一起闹腾了,看本文看得郁闷的筒子绝对不能错过,绝对改善心情—— 被龙王抓去当了保姆,要照顾的对象是一只龙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喷火、暴走、吐烟……这九个小龙龙不是一句折腾可以了得。要教他们琴棋画,还得防着贼人偷蛋。保姆的任务看似轻松有爱,其实艰难…… 《龙宝宝们的极品保姆》作者:颜筱号1243305(喷火的囚牛,带火的睚眦……星星眼……下一个龙蛋什么时候出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混乱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掩面望天……不是易楚不努力,实在是易楚迟迟找不到这章的感觉,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但是……两人天真烂漫的初遇啊……为什么被我写成了这样……这已是修改三遍的结果了……易楚已经顶好钢锅,准备迎接砖头了!) “笨死了!” “该走这里!” “不行不行!你不能吃我的枭棋!” 听到内室中的声音越发不像样,霍幸君忍不住皱眉,唤了一声女儿:“兮君!” 话音方落,堂上众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总角小儿从内室奔出,挨到霍幸君身边,一脸委屈地告状:“阿母,小哥哥骗人!”稚气细嫩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委屈,精致的细眉几乎挨到了一起,即使如此,仍能看出这是个相当秀气的女童。 “我没有!”跟着小女孩走出内室的刘病已闻言便出声为自己辩白,小脸因为羞恼而变得通红。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见他毫不退让地瞪着自己,立刻嘟着嘴,摇着母亲的手臂,哼哼地撒娇:“他就有!他就有!他说没有玩过博棋,却把我的道都塞住了!” 刘病已闻言便立该辩解,脸上的红晕更显:“那是你替我摆的!” 两个小人儿的争辩让大人不禁失笑。 霍幸君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唇角没有上扬到明显的角度,硬是板起脸教训女儿:“不管是什么原因,输了就输了,不能反悔的!” 小女孩苦着脸,好半晌才望向母亲,期期艾艾地道:“可是,他的棋子是我摆的,不能作数……” 一听这话,连霍幸君都再按捺不住笑意,卫登都是大笑出声,史恭看看刘病已低着头站在一边,便知道他是想笑不敢笑,轻咳两声,方压下笑意,问道:“你赢了什么?” “一个木屋。”刘病已老实地回答。 那个木屋不仅与真实的房屋一模一样,而且,可以拆开,里面摆着各种家居器具,还有两个小陶偶。 刘病已很喜欢,却也明白小妹妹肯定同样喜欢,咬咬牙,对还在与母亲撒娇的兮君道:“不是我赢的,我不要了。” 他以为小妹妹会开心,谁知她却立刻跳了起来,昂着头:“你不要?我才不要!”说着便跑回内室,不一会儿,她很吃力双手托着那个与她的身形相比绝对不算小的木屋走出来,她的保母护在她身后,一脸担忧。 “给!”小兮君伸手把木屋递给刘病已,语气却十分不善,让刘病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目光在屋里的三个大人身上转了一圈,刘病已还是伸出手,不料,就在这时,小兮君再也撑不住手上的重量,手臂一颤,木屋摔到地上,立刻散架,两个色彩鲜艳的陶偶更是被摔得粉碎。 一室寂静。 霍幸君不禁抬手按住额角,为将要出现的状况无声叹息。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虽然离骄纵任性还有一些距离,但是,素来被家人娇宠的上官兮君一旦闹腾起来,也的确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我……我……”刘病已首先从怔忡回神,想解释、安慰,又发现无从解释,至于安慰……除了这个词,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是安慰…… “哇!——呜……”被刘病已的声音惊醒过来,小兮君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像母亲预计那样大闹,而是蹲在摔坏的木屋陶偶前放声大哭。 “呜……这是大父给我的……坏人!小哥哥是坏人!呜……”小兮君一边哭诉,一边伸手,想把那些碎片收拢到一起。 “别动!会伤到的!”刘病已连忙抓住小妹妹的手,可惜,他只是记得每次自己与三个小舅舅打碎东西时,大人们会这样无奈地对他们说这句话,却完全不明更深的意思,因此,结果……后果严重! “啊!阿母!”伴着小兮君几近凄厉的尖叫,刘病已被狠狠地推开,正好跌进史恭的怀里。 ——想让小妹妹不要碰那些碎片的刘病已很莽撞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没有注意到女孩手边就有一块尖锐的陶片…… 让保母把女儿抱回内室,霍幸君向两位长辈告罪后便匆匆走进内室。 不是她不想亲自抱女儿,而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她实在没办法抱起女儿,更何况还是情绪激动中的女儿。 “阿母……” 一进内室,就见小女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已,泪水不住地滴落,霍幸君不由心疼,连忙过去查看女儿的手,保母在旁边小声地道:“女公子没什么事……” “什么叫没什么事?”霍幸君立时火了,“这是手,改日伤到脸是不是还没有什么事?” “之前两个孩子玩闹,我没来得及说你,方才女公子乱动手时,你怎么不拦着?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顾忌着是在卫家,霍幸君的声音不高,但是,诘责的语气没有缓半分,让保母立时脸色煞白地跪下。 确认女儿手心的伤口不深,也没有异物,霍幸君稍稍安心,没有再训斥保母,而是接过卫家婢女呈上丝帕,在铜盆中浸湿后,细细地拭净女儿手上的血渍,见伤口已止血,便没有包扎。 换了帕子给女儿擦了脸,霍幸君揉了揉女儿的头:“还疼?” 亲昵地倚在母亲身上,小兮君已经不哭了,听到这个问题,一怔之后,却还是用力地点头。 “小骗子!”霍幸君轻斥,“还说小哥哥骗人,你不骗他就好了!” 之前,刘病已被送来卫家,她因为一时激动,稍稍忽视了一会儿女儿,谁知道便在厨下给刘病已准备的吃食中又是撒盐又是倒醋,最后,更是在一起游戏时,故意设绊,让刘病已狠狠地摔了一跤…… 虽然刘病已并无大碍,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动手教训了女儿一通,直到史恭来了之后,才好容易劝住她,不过,小孩子嘛——大人还在客套寒喧,两个孩子却已经又玩到了一起。 “才没有!”小兮君觉得母亲又开始偏心了,“兮君连外祖父给兮君的小屋都输给小哥哥了……”想到那个被摔的木屋,她的眼中又凝起了一层雾汽,霍幸君连忙打岔:“没事的,阿母让外祖父再送一个给兮君!因为兮君信守承诺,我们让外祖父再给一份奖励,好不好?” “嗯!”听到母亲的话,小兮君立刻喜笑颜开,在母亲搂住自己的臂弯里轻蹭了两下,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母亲,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道:“阿母,让大父给两个木屋好不好?兮君那个输给小哥哥了……” ——很舍不得,但是,信守承诺才能得到奖励呢! 女儿天真烂漫的神色让霍幸君一下子笑了,看了一眼悄悄蹭进来的刘病已,她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那么,小哥哥还是不是坏人?” 小兮君这会儿也看到刘病已了,撅着嘴,气嘟嘟的,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小哥哥不让兮君再输,就不是坏人!” 噗—— 天真无邪的童言让内外一干人全笑喷了。 ps:周末两天视状态,易楚尽量加更一章以作补偿!因此~泪眼汪汪地说——觉得本文还行的话,请收藏吧!如果能再投些推荐票就更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生离死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始元元年秋天,三辅百姓间见面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如此,说话时,更熟悉亲近一些的还会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始元元年,刘弗陵继位的第二年,正式改元的第一年。 与上古圣君一样怀胎十四月的刘弗陵,似乎也与帝尧一样,面临着天灾不断的状况。 ——这位年幼的天子仿佛并不是那么得上天的眷佑…… 后元二年——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夏,六月,赦天下。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 始元元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秋,七月,赦天下。 与前一年一样,在天子赦天下之后,天降异像,这一次不是需要祝、卜之官解释的星像,而是谁都能觉察异样的大雨——瓢泼大雨从七月一直下到十月,渭水暴涨,淹没、冲毁了数座桥梁。 ——这般异像究竟有没有特殊的含义呢? 三辅之地,乃至关中,朝廷控制甚严,没有太多谣言敢明目张胆地流传,但是,在关东郡国,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愈演愈烈。 ——“少帝非武帝子!” 三辅百姓不敢随意议论此事,但是,心中的疑虑却不会比关东之人少一点。 ——是不是上天因天子非正统而降灾呢? ——六十五岁生子……着实是有些诡异了! 联想到去年武帝葬茂陵时,天子居然没有出宫亲临茂陵的情况,紧邻长安的三辅居民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不敢确定的怀疑。 八月,青州刺史隽不疑接到缾侯刘成的检举,收捕散布谣言、欲谋大逆的齐孝王孙刘泽等人,并上报朝廷,天子下诏,命掌郡国事的大鸿胪丞前往青州治案,不久,便传出消息,刘泽等人的谋逆与武帝之子燕王有关。 一时间,各种议论莫衷一是,然而无论如何,八月,案籍户仍然按惯例开始,宗室也不例外。 马车在宗正寺的门署前停下,史恭将刘病已从车上抱下,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与发髻,看着那双充满眷恋、依赖之色的黑眸,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却也告诉自己不能落泪。 ——不能让这个孩子更加害怕啊! “病已,以后你就要待在这儿了,还记得舅公这些天对你说的话吗?”史恭让自己微笑,尽量忽视心中的酸楚。 “记得!”刘病已点头,“要听话,不能乱说话,更不能乱动。”说着,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到舅公怀里,闷着声音道:“舅公,病已还是想跟你与舅舅们在一起!” 史恭得子较晚,三个儿子,最小的与刘病已同年,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素来都与刘病已玩在一起,感情十分好。 史恭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拍着孩子微微颤动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待刘病已平静下来之后,他才细细叮嘱道:“尤其是不能说你入京后见过什么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刘病已认真地应下这些天被叮嘱最多的话。 “病已,你千万不能忘记!”捧着孩子的脸,史恭认真地道,“你若是忘了,说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病已不会忘的!”他连连点头,希望舅公放心。 史恭点头,抱着刘病已走进宗正寺。 将刘病已的出生日期、父母、祖父母告知吏,又在案籍上画押签后,史恭将他交给早已在一旁等侯的中黄门,同时也悄悄塞了一封钱到中黄门的手里。 “舍妹仅剩一点血脉,请君善待。” 言罢,史恭再不敢多停一下,转身疾步离开。 “舅公!”刘病已被中黄门死死地抱住,只能高声呼喊,却只能看着史恭一步不停地走出宗正寺的大门,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看着孩子哭得直喘,负责的宗正丞摇头叹息,吩咐中黄门将刘病已送去掖庭。 “可怜啊……”年长的吏轻叹,只是不知这份怜悯是因为看到了孩子,还是想起了事涉谋逆被下狱的宗正。 ——八月,青州刘泽案辞涉中山哀王子、宗正刘长。 因为掌亲属的宗正涉入谋逆,人们不免就想起那个有关帝系正统的谣言,一时间,本来消寂的流言再次被人们拿了出来,悄悄议论。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九月,乙亥,车骑将军金日磾卧受秺侯印绶,翌日,丙子,金日磾薨,谥为敬侯。 ——先帝过世不过一年,遗诏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便少了一人,还是共领尚事的辅政大臣…… 朝廷百官在为天灾找到一个合理解释的同时,也不由暗暗在心里嘀咕——天命所归不该是这样吧? 无论如何,十月,在安葬的前一日,连续三月的大雨终于停止,第二天,按照天子的诏命,陈军至茂陵,由轻车介士为这位匈奴王子出身的重臣送葬。 对霍光来说,九月,他不仅失去了最亲信的盟友,还失去最亲近、疼爱的长女。 ——就在金日磾去世的第三天,霍幸君难产,在一天一夜的挣扎后,他的长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却没能亲眼看一下这个倍受期待的婴儿便陷入了昏迷,半个时辰后,女医惶恐地向霍光与上官桀禀报霍幸君的死讯。 三岁的上官兮君不明白死亡的意义,温柔地教训任凭乳母如何哄却仍然哭闹不止的弟弟:“阿母很累,要休息,不能吵哦……” 东闾氏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外孙女的话,更是立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如潮水般不断打在自己在头上、身上,正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她听到上官桀的妻子吩咐乳母将两个孩子送出产房。 “我不准!”东闾氏第一次在丈夫与亲家面前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们害死了幸君!”明知道是迁怒,东闾氏还是无法压抑住暴怒的情绪,“兮君和这个孩子不要你们管!” 外面,绵密的雨滴冲涮着天地间的一切,茫茫雨雾中什么都看不见,屋内,被吓坏的兮君扑在弟弟身上,哭得惊天动地。 “阿母,兮君害怕!阿母……” ——八月,六岁的刘病已走进陌生的未央掖庭。 ——九月,三岁的兮君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回应。 这一年是始元元年,天子弗陵年仅九岁。 (第一更。修改了一下前一章,夏天的柳树,这下应该比较清楚了吧……收藏、推荐票啊,星星眼地望着大家——两样都是多多益善啊!) 推荐一篇老文新更的作品,易楚从晋江追到起点,不容易啊!——从没想过会一觉醒来回到大清,更没想到会在这遥远的年代碰到一生的爱恋。九五之尊、大清王爷、反清志士,三段感情纠葛,偏偏爱的是那绝对不能爱上的人。我,一个平凡的二十一世纪女孩,究竟该如何自处? 《清宫情空净空》作者:晓月听风,号:155880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长公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先帝山陵崩时,今上年仅八岁,仍是需要亲长教训的年纪,而按汉制,先帝后宫,除了皇后,有子者随子就国,无子者无论位号皆入陵园守制。 霍光等人都是外臣,出入禁中多有不便,四位辅臣为此事商议多次,始终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桑弘羊提议,寡居的帝姊鄂邑公主入禁中供养今上,其它人也无异议。 孝武皇帝有六个女儿,除了卫皇后所出的卫长公主、诸邑公主、石邑公主,还有阳石公主、夷安公主以及鄂邑公主,因为先帝的长寿,到今上即位时,只有鄂邑公主还活着。 当然,鄂邑公主的母亲盖姬无宠早逝也是原因之一。 ——若是供养今上的公主之母尚在世,是否要加位号尊崇呢? 与配享先帝一样,这也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后元二年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的同时,霍光以先帝遗志为由,将昌邑哀王之母李夫人迁入茂陵,享皇后之祭。 朝臣不无非议,却很快消失——稍稍思忖一下,便不难发现,除了李夫人也着实没有其它更好的人选了。 ——卫皇后涉大逆之罪,被废葬桐柏;今上的生母赵婕妤因罪获谴,葬于云阳;王夫人早逝无子,却本就陪葬茂陵之中,为人臣子岂能擅动?先帝的其它宠姬,如尹婕妤、邢娙娥等人也是如此,倒是李夫人卒后未及葬,其弟李季与中人乱,李氏族灭,李夫人因此未葬入茂陵,勉强可以迁之。 后元二年二月,戊辰,今上即皇帝位,谒高庙。随后,下诏,鄂邑公主益汤沐邑,为长公主,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秉政,领尚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焉。 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忽然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鄂邑公主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化。 在两汉,仪比诸侯王的长公主是皇女所能达到的最高地位,这个“长”字非尊崇者不能加,而不是像后世一样,以皇女相对天子的辈份区分公主的位号。 武帝即位之初,将姑母兼岳母的刘嫖尊为大长公主,但是,实际仪制并没有变化,而且,这种明显带有讨好祖母意味的举动也不可能成为后世天子的惯例,因此,两汉的大长公主仅此一例。 看起来长公主与仪比列侯的公主只是一步之遥,但是,事实上,这一步对于大多数公主来说,是终其一生也无法企望的距离。 按惯例,天子只会册封一个女儿为长公主。鲁元、刘嫖都是长女,又是嫡出,武帝偏爱长女,将当时还不是嫡女的刘元封为长公主,其它皇女自然不可能有相同的荣幸。 第一个将姊妹册封为长公主的是武帝。元鼎三年,卫青尚平阳公主前,武帝将这个姐姐的地位提升为长公主。这倒也不仅是因为卫青的地位尊崇,更是因为作为皇后长女的平阳公主本该在其母册封后,按旧例尊为长公主,但是,当时,景帝一直想补偿在文帝时期倍受委屈的姐姐,在册封女儿为长公主一事上十分犹豫,王皇后出于结好窦氏的考虑,便主动提出不册封长女为长公主,景帝欣然应允。 可以说,想成为长公主,要么你是皇帝的长女,要么你的母亲能成为皇后,若既是长女,又是嫡出,才可能十拿九稳。 而既非长又非嫡、生母无宠、本身已不得帝心的鄂邑公主从没有奢望有一天可以成为长公主。——也许如果她活得够久,久到经历了三四代天子的更迭之后,出于孝道上的考虑,天子会将老祖宗级的她尊为长公主吧…… 当然,现在的鄂邑公主十分庆幸自己既非长又非嫡、生母无宠、本身从不入先帝的眼睛——若非如此没有存在感,她怎么能嫁个合心的郎君,悠哉地在那个小侯国一直活到先帝过世?——先帝虽然偏爱长女、长子,但是,对其它儿女却也并不苛刻,在婚事上更是鲜少干涉。 ——当初,她第一次在节庆之外被父亲召见,便是被询问是否有意中人。她鼓起勇气说了一个名字后,武帝稍稍诧异却没有多说。一个月后,武帝下诏,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尚夷安公主,而她则被指配了自己所说的那个封户不过千户的列侯。 这些感慨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明显,但是,天亮之后,在一众华服宫人的环绕下,她哪里还记得那些感伤的心事呢? 如今,她是长公主,上无太后,今上又未立后的情况下,她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从妆台前起身,走到悬于壁上的大方镜前,宽近三尺、高逾五尺的大方镜足以让人看清自己的整个妆束。 深青带赤的绀帛深衣上罩了一件菲薄的长命对凤纹的罗衣,深衣的长寿绣隐约可见,腰间系着长二丈一尺的赤黄缥绀四采赤绶,,佩淳赤圭,假结充实的发髻上,插戴着样式精美的玳瑁、华胜以及步摇,配以簪珥,将鄂邑长公主映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长公主满意地点头,对服侍的宫女颌首以示赞许,随即走出承光宫,乘辇前往建章宫中的骀荡宫。 征和二年后,先帝一直不入长安,最后崩于五柞宫,却还是按制于未央宫前殿入殡。翌日,今上即皇帝位,本该居于未央宫,但是,不知为何,年幼的天子于即位当日,便从横跨城墙的垂栋飞阁而建的辇道入城西建章宫,随即就进了钩弋宫,无论众人如何劝说都不肯出宫门一步,哪怕武帝葬茂陵的那日也是。 三个月后,在霍光等人几近强迫地劝说下,刘弗陵离开钩弋宫,住进了建章宫中的骀荡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入未央宫。 鄂邑长公主隐隐明白——这个年幼的天子恐怕有着一般稚儿所没有的记忆力。 ——知道太多并不是幸事。 因为这份怜惜,她对这个本来从未见过的幼弟是真心疼惜,尽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她只是长公主,也只能做这些事。 进了帝寝,唤醒年幼的天子,趁着宫人服侍洗漱的时间,鄂邑长公主开始为天子挑选今天所着的衣裳,却忽然听到天子稚气的声音:“皇姊可知道,最近大将军与左将军怎么了?” 她转头,看到身高已超过六尺的天子侧着头,十分天真无邪的样子,眼中闪动好的光采。 ps:眨眨眼,最后那句话中的身高问题要注解吗?不管要不要,请惠赐几张推荐票吧!当然,别忘了收藏本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丁外人的机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从骀荡宫回到承光宫,步入辇驾,进了宫室,鄂邑长公主再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踉跄着便要跌倒,跟随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殿门旁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微带墨色的广袖飞扬间,手稳稳地扶住了长公主的身子。 “长主(注1)小心。”男子温柔的声音动人心魄,令闻者顿觉微醺之意。 宫人一见此人便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惊呼,同时低头退下。 “你怎么来了?”见到男子,长公主微怔之后,发觉自己几乎是被男子揽在怀中,不禁羞恼,尽管脸色仍然苍白,但是,颊上却不由显出两抹酡红。 容貌清秀的男子听到鄂邑长公主不悦的质问,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她,轻声道:“臣想念长主。”话中一片深情,无限委屈。 鄂邑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嗔怒地开口,而是默默地走入内户。 男子乖顺地跟着长公主身后走进内室,见鄂邑长公主径自坐到依窗而设的锦榻,扶着凭几,怔怔地出神,他也不出声,轻轻地走到榻边,跽坐着为她拿捏肩背。 “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鄂邑长公主不禁闭上眼,舒服地叹息出声。 “今天来是有事?”虽然满意男子的服侍,鄂邑长公主还是再次追问男子的来意。 她已经过了心动、冲动的年纪,这个男子不过是她的儿子寻来给她解闷的玩意,什么感情、爱恋……她想想都好笑,不过,闲着无事,陪着他玩玩豆蔻少女的怀春游戏……倒也不错。 “长主今天怎么了?”男子没有回答,反而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她觉得没必要与这个男人说今天的事情。 男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长主可知,如今长安城中流言不断……” “什么流言?”鄂邑长公主不以为然地反问,“又是说上非先帝子?” “不是。”男子摇头,犹豫地看了长公主一样,似乎很是苦恼,待鄂邑长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后,方轻声道:“入冬已逾月,大雨之后,至今无冰……如今长安城中都在议论……天意……” “凡人岂知天意?”鄂邑长公主不屑地撇嘴,“天意?端看人如何解罢了!” 男子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长主明鉴!” “你究竟想说什么?”到底男子也侍奉自己近一年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不明白他说这些其实是另有深意。 男子没有再卖关子,而是轻声道:“如今,大多数议论都说,这是上天对汉室有功不赏的警戒……” 鄂邑长公主一愣,脸色竟再次煞白。 “长主?!”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鄂邑长公主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月雨止之后就开始有议论了,最近……比较……”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便见鄂邑长公主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之后才停步轻叹:“这么说,霍光与上官桀并没有反目?” 男子听到她的话,不禁愕然:“长主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在建章宫,县官对我说,最近一个月,霍光与上官桀从没有一同晋见……”鄂邑长公主喃喃轻语,“我以为……” 男子摇头笑道:“爱女辞世,大将军妻迁怒女婿,大将军倒是没有,不过,顾及嫡妻,自不会如以往一般行事。” “你敢肯定?”鄂邑长公主盯着男子追问,“霍光素来最疼惜这个长女的。” 男子郑重地点头:“昨日遇到上官安时,他还对我说,若不是大将军明理,他这个父亲恐怕真的连看儿女一眼都没办法。” 霍光的妻子强行将外孙女与初生的外孙带回家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说,母系外家抚育失恃幼儿也是常有的事情,长安居民说过也就罢了。 见长公主仍有迟疑,男子笑了笑,道:“男女有别,行事上自不会一般无二。” 鄂邑长公主思忖片刻,无奈地点头:“的确,霍光不应该为这种事与上官桀反目。” ——尤其是在金日磾过世的情况下,霍光需要上官桀的支持,同样,上官桀既无必要也没有办法与霍光对抗。 ——元狩六年,武帝正式省太尉一职,由大司马大将军掌武事。(注2) ——如今大汉的兵符在霍光手上,任何将校士卒的调动都要经过他,只此一样,便足以让霍光的权力凌驾于其它辅臣之上。 鄂邑长公主并不是精于政治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兵权是一切威慑力的基础——她出生在卫氏开始显贵的元朔五年(注3),从晓事就听着宫人传唱“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但是,经历过那么多年的风雨沧桑,她早已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氏的赫赫权势源自中宫椒房。 ——若是卫青的手中没有大汉兵符,若是卫青薨后天子不是亲自掌管兵符,那么多宠姬当真无法撼动中宫与太子的地位吗?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长主是否已经知道了……”见鄂邑长公主陷入沉思,男子犹豫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何事?”鄂邑长公主随口应道。 “故太子孙属籍宗正……”男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就见鄂邑长公主凶狠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颤,稍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掖庭养视,据说是奉了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先帝临终就他们几个人在身边,尚令还是张安世!他们想要什么遗诏没有!”鄂邑长公主异常恼火。 “辅少主是遗诏!领尚事是遗诏!封侯是遗诏!如今,故太子孙的属籍、供养也是遗诏!他们到底有多少份遗诏?” 男子惊恐万分,跳起来扯住长公主的衣袖:“长主慎言!” 话已出口,该发的火已经发了,鄂邑长公主摆袖甩开他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冷笑:“原来是太子孙回来了!嫡系正统啊!难怪燕王请立郡国庙,虽然益封万户以嘉孝心却终不允准!” 男子已经不敢再劝阻,只能垂首立于内户旁,静静地听着长公主的冷笑之言,片刻之后,他听到长公主愤然起身,疾步出门:“去骀荡宫!” 辇驾启行的声音远去,男子缓缓抬头,望着内户上垂下的丝绦珠串,淡淡微笑,伸手将摇摆的珠串轻轻抚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笑道:“丁外人,这个机会用好了,你就不是‘主人翁’这种身份了!” 注1:长主,指长公主,《汉·外戚传》记——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时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光以为尚幼,不听。安素与丁外人善,说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 注2:《汉旧仪》记“ 注3:鄂邑公主的出生时间不详,因为她是燕王的姐姐,而齐王、燕王、广陵王于元狩六年同时封王,估计出生时间在元朔六年到元狩元年左右,我便把她的出生放在元朔五年这个算是有点特殊意义的时间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上官安的友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今天是七月七日,原来,已经过去七十二年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大汉的各处赶来长安,心中怀着相似的梦想——在这座繁华的天子之城功成名就、富贵荣华。 丁外人就是其中之一。 外人这个名字十分普通,在函谷关外生活的人,不少都会取这样的名字,即使他们不用,进入关中后,优越感十足的关中人也会用这两个指代性明显的字眼称呼那些关东来的人。 他读过一点,却很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经文大家,而贫寒的家世也注定他没有太多机会赢得世人的关注,因此,尽管以游学的名义将户籍暂时迁到长安,但是,他没有冀望于得到高官显贵的赏识,而是在东市找了个管帐的差事。 凭着灵活的头脑以及能识文断字的优势,丁外人在那家专门经营异域香料的商铺中混得相当不错,但是,距他最初的期望仍然十分遥远,直到某一天,他在商铺后巷被一个锦服男子拦住,一番打量后,那人问他:“想要荣华富贵吗?” “想!”他毫不犹豫,即使随即便看到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与不屑,也没有改变想法。 男子也爽快:“那就跟我走!荣华富贵不会少,但是,能到哪一步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一番近于羞侮的身体检查后,换了一身丝帛衣常的他与好几个模样俊秀的少年被一起带到了一间夹室,狭小的窗户蒙着厚厚的褐布,一盏流金雁足灯搁在窗口,三只灯芯静静地燃烧着。 虽然室内没有人,但是,丁外人还是嗅到了一丝隐约的香味,他知道那是西域传入的珍贵香料——苏合香。 ——想必有贵人在悄悄窥视他们吧! 不出他的所料,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个弱冠男子走进来,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抬手指向他,衣袖摆动间,与之前不同的果布的香味涌入室内,清雅纯净,不掺一丝杂质,他不由有些着迷,却蓦然听到一个优雅如丝锦的声音划破暗室的沉静:“其它人各赏十金,让他们走吧。” 后来他知道了,之前发现自己的男子的是鄂邑长公主的家令,而最后定夺的弱冠男子乃是公主之子文信。 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大将军的两子未能幸免,鄂邑公主的夫婿也没有逃过,因此,虽然血统尊贵,但是,那位公子仍是无爵的庶民。 再看到那个一身锦绣、周身氤氲苏合香氛的贵妇时,丁外人便明白了自己将要的走的道路。 ——长公主的情夫! 自从堂邑大长公主私幸董偃开始,大汉贵女间开始流行这种荒唐刺激的游戏——豢养美少年。 作为天子唯一的姐姐,鄂邑长公主就算不热衷,也不能与众望相悖。 从那天开始,他在人们的鄙夷不屑的谄媚中,享受着从未想过的奢华生活,唯一的代价只是取悦一个韶华不再、风韵犹存的三十余岁的贵妇——不算困难,不是吗? 他以为他满足了,这种锦堆绮丛的生活已超过他的期望太多。 直到那一天,在长公主家中,他遇到上官安。 已是羽林令的上官安在长安贵公子本就是拔尖的人物,上官桀又是辅政大臣之一,在鄂邑长公主的儿子面前,他挥洒自如。身着螭纹朱锦的广袖深衣,端坐堂上,上官安身上仿佛闪动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原来是长主的贵宾。”那时,上官安恍然大悟的声音传入耳中,丁外人第一次产生了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随即而来的是扑天盖地的羞侮感觉——凭什么这些人生就高贵,他却只能下贱不堪。 几天后,在建章宫侍奉过鄂邑长公主的他在章城门再次遇到了上官安,这次,身着朱胄的上官安更加耀眼夺目,于是,他对上官安招呼自己的动作视而不见。 “丁君对安不满?”拦下他的辎车,上官安高踞马上,肃然质问。 “与仆这种人交际,会污了上官君的身份。”自卑的感觉笼罩心头,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 上官安却笑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休沐日下柬请他到城外一处馆舍叙话。 “丁君不必自视不堪。”丹壁华室内,一身缙帛深衣的上官安轻笑着开解他,“主人翁固然不堪,然相同际遇,亦非皆是如此。” 丁外人不解,却听上官安轻声道:“昔日烈侯亦是平阳主骑奴,后来封侯拜将尚主,卫氏权倾天下,丁君不知吗?” 丁外人茫然地摇头——他那时边连烈侯是谁都不知道。 上官安苦恼地挠头,最后一咬牙,凑到他耳边将前朝秘事细细地讲述了一遍,他这才知道,原来武帝朝权势显赫的大司马大将军也是靠了公主的青眼才有机会飞黄腾达的。 “不过,那般荣耀只此一例,丁君可知为何?”上官安也不讳言卫氏的特殊。 丁外人再次摇头,却不再茫然,双眼紧紧地盯着上官安。 “时势不再!”上官安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建元伊始,武帝境遇窘困,平阳主荐烈侯,之后,期门建军,帝位鼎定不移,那般君臣之谊岂是寻常君臣可比?” 丁外人懵懂地点头,隐约有些感触,却还是不明白。 然而,上官安接着便正色道:“时势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如今大将军秉政,主上之位安稳,自不可与武帝建元之况相比。” 见丁外人面露沮丧之色,上官安温言安慰:“事在人为。荀子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时势机遇是不会主动来寻人的。” 那一瞬间,丁外人明白上官安的意思了,他谦恭而急切地伏首行礼:“公子教我!” 上官安连忙扶起丁外人,叹息了一声,道:“我如何能教丁君?不过是希望丁君莫要自迫太甚。身份际遇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到长安一年多,人情世故上,丁外人已是十分通透,于是,他很坚决地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最后,上官安无可奈何地摇头:“丁君如此信我,我便说两句,不过,这些话,出我口入君耳,便与我无关了。” “自然!”丁外人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安就实话实说,若是措辞不妥,丁君切勿上心。”上官安沉吟着为他解说,“丁君依附于长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主尊荣则依附县官,县官年幼,长主供养,实有母恩,故县官安,长主安,丁君方能安。” “然丁君若想更进一步,封侯享国,必于县官有大功方可。” “何功为大?莫过拥立、救驾二者。” “上已继位,自无拥立之功,若说救驾……”上官安稍顿了一下,丁外人立刻困惑地问道:“上位不安吗?” 上官安轻笑:“燕王乃先帝长子,先帝在世便自以为帝位非其莫属,县官年幼,所谓主少国疑,岂有力震慑?” “不是还有三位将军与御史大夫吗?”丁外人并不傻。 上官安嗤笑一声:“御史大夫是精明之人,最是从善如流,如今大将军秉政,兵权朝政皆在其手,他是我的外舅,与车骑将军素来亲善。此消彼长,臣既强,君必弱。” “我该如何?”丁外人并不关心小皇帝的处境。 上官安轻笑:“丁君以为是锦上添花好,还是雪中送炭好呢?” ——风险与利益从来都是相当的。 丁外人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抬眼望向上官安:“不知公子与尊家君如何选。” 上官安轻笑:“丁君以为呢?” 丁外人不由也笑了:“仆虽鄙陋,也听说过公子伉俪情深。” “忠君乃大义。”上官安大义凛然。 “君所言甚是!” 华室中,两人响亮地击掌,相视而笑。 ***** 环视了一圈承华宫中的华美摆设,丁外人心中思忖了一番,确认今天的事情没有漏洞了,才转身离开。 “待会儿要好好问问太子孙的事情……”一边往外走,丁外人一边想着待会儿见了上官安要问什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金氏兄弟的消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谢谢所有支持订阅的朋友……上架易楚曾经很悲观地怀疑,本文会不会出现没人订阅的情况啊……无论如何,有订阅就比我预计好得多了!谢谢各位了!……对手指——有粉红票的话,也请支持一下,好吗?易楚不想吃鸭蛋来着……) 庄子曰:“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 骀荡意为放纵、无拘束、舒缓、怡悦。 以此为名的骀荡宫是建章宫春日的景胜之地,所谓“春时景物骀荡满宫中也。” 先帝一般正月幸甘泉,整个春季多在外巡狩,本是供天子春日游幸的骀荡宫也就很少启用,刘弗陵即位却选了此处为居处。 既是以春景为胜,冬日自是一派萧索清冷的枯败之相,让人不由地觉得此处的寒意比别外更盛三分。 坐在辇上,鄂邑长公主陡然想起,天子每日的作息有定,昼食之前都要由文学、博士等人启蒙授学,不禁就是一怔。怔愣之后,积聚的怒火便消散了大半,心中反而兴起了一丝怯意。 ——她之前那些话可是着实有些不妥。 ——尤其是关于遗诏的内容…… 因为遗诏是天子崩后方由尚令授御史大夫,而汉室从无此先例,对遗诏的真实性,早在先帝驾崩便有人质疑。当时,卫尉王莽的儿子王忽为先帝侍中,在封三人为侯的遗诏颁下后,王忽对人说:“先帝驾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话很快传入霍光耳中,霍光没有处置王忽,而是找来王莽,严厉地责备了一通,王莽却是惊惧万分,回家后便鸩杀了儿子。 按汉律,父母杀子也是死罪,只是可以赎死,但是,王忽死后,王莽不仅没有被问罪,还从卫尉升迁为右将军。——这么明显的事情,朝中有谁看不明白呢? 出了一身冷汗,再被寒风一吹,鄂邑长公主便感到头痛,却也一个激灵,想通了一些事——霍光秉政是因为先帝遗诏命其辅佐少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刘弗陵的。 ——那会让他成为千夫所指的对像。 ——昔日吕后称制,汉室江山几乎易主,但是,最后,还不是文帝继位,诸吕覆灭? ——谁是正统,谁便更占道理! ——如今的天子是先帝册封的皇太子,继位名正言顺,皇曾孙虽然占了嫡字,论帝系正统,终究不及今上。 想明白了,鄂邑长公主便不管骀荡宫已经在眼前了,揉着眉心吩咐宫人回转,并让人立刻宣召太医。 ——她只怕是伤风了。 “皇姊到宫门前又回去了?” 寝殿正堂,边角皆垂挂明珠、玉璧的幄帐内,正准备用昼食的天子听到近臣的禀报,不禁一愣。 忘年之交难得,年仅九岁的天子自然不会亲近太过年长的近臣。刘弗陵最亲近的侍中近臣是金日磾的两个儿子——金赏与金建,十二岁的金赏是奉车都尉,十岁的金建是驸马都尉。 对天子的反问,金赏与金建对视一眼,不太能确定,天子究竟要不要他们回答。 正在两人犹豫时,刘弗陵忽然询问殿中侍奉的黄门丞:“皇姊今日可安?” 黄门丞思忖了一下,恭敬地道:“臣之前隐约看见有太医往承光宫方向去……” 刘弗陵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开始安静地用膳。 虽然年幼,但是,刘弗陵一直就比同龄人高大,饭量自然不小,几乎与成年人差不多,宫中规矩又多,一顿昼食便用了半个时辰才吃完,待宫人将食案撤走,刘弗陵便摆手让其它也退下,只留下金氏兄弟叙话,这是天子的习惯,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自然没有人多话,立刻按吩咐全部退下。 殿中再无旁人,原本端坐在床上的刘弗陵立时歪了身子,倚靠在旁边的凭几上,两腿伸直,毫无形象可言地踞坐着,金氏兄弟见状,一边摇头,一边也有样学样地在床边踞坐,金建还不时地踢踢脚、伸伸腿,刘弗陵还自在。 刘弗陵眼珠一转,用足尖点了点金建的后背:“你也有点规矩,不然以后就不只是大将军不把女儿许给你了!” 这种时候,三个少年间没有什么君臣的讲究,金建不屑地摆手:“陛下封我一个列侯的爵位,别说大将军的女儿,便是陛下的女儿,我也能配!” 这话让刘弗陵与金赏同时一愣,片刻之后,刘弗陵将头伏在凭几上的臂弯中,闷声大笑,金赏则抬手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瞎扯!等陛下的女儿能议婚了,你都多大了!” 金建夸张地揉着后脑勺,苦着脸争辩:“说不定我会很巧地与公主先后遭遇失偶嘛!” “哈……”刘弗陵再压不住暴笑的冲动,伏在凭几上放声大笑,双手还不住地拍着手边的凭几或者床面,金赏也是彻底地失去了在此事上教训弟弟的兴趣,无奈地摇头,片刻之后,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一通笑闹过后,用膳后的倦怠感稍退,刘弗陵倚在凭几,屈肘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皱着眉努力思索着什么。 “主上?”金赏小心翼翼地出声,轻声唤他,刘弗陵蓦然回神,盯着金赏的眼睛问道:“有什么事情会让皇姊那么惊慌地赶来呢?” “长主没有进来啊!”金建随即补充了一句,金赏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赏?”同龄的近臣就这两个,刘弗陵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们。 金赏看了天子一眼,微微垂眼,低声道:“应该是长主知道了一些事情吧。” “哦?”刘弗陵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盯着金赏的眼神愈发地凌厉。金赏却还是在犹豫,直到金建也不解地催促:“哥哥,有什么事主上不能知道啊?” ——他是天子啊! ——这是催促也是提醒。 金赏苦笑,想到那天无意间听到父亲与霍光的交谈,因为过于吃惊而被察觉时,父亲惊讶却无奈的苦笑,霍光也只是摇摇头,两人都没有叮嘱他什么。 ——想来也不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消息吧!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猜错……”金赏尴尬地干笑两声。 刘弗陵眨眨眼,金建撇了撇嘴,没有开口对金赏那本就不多的“瞎扯”天赋表示嘲讽。 “……七月时,我听过父亲与大将军为太子孙的事争执……”金赏知道在这两人面前,自己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却还是努力地斟酌用词。 “……父亲说,无论大将军做了多少安排,掖庭都不是个适合孩子的地方……他觉得由史家继续照顾他比较好……” “大将军怎么说?”刘弗陵垂下眼帘,打断他的叙述,平静地问道。 金赏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他看着年幼的天子蜷着腿,静静地缩成一团坐在凭几旁,不由心酸:“大将军说,‘他应该适合掖庭,卫太子的元孙怎么会不适合未央宫?’……” 面对已经对这些有预感的天子,金赏只能将霍光的原话复述出来,其它什么话都说不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老套的对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两天上级组织活动,实在脱不开身,昨天的更新拖到现在……各位见谅了,今天活动结束,晚上会更新的。) ——卫太子的元孙怎么会不适合未央宫? 听到金赏复述的这句话,刘弗陵不由苦笑,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膝头,将脸埋在臂弯中,良久没有抬头。 原本还悠哉地坐在大床边的金建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惊惧不已地望着兄长。 金赏在说话时便已站起,此时更是躬身肃手而立,看都不敢看天子。 “……敬侯如何说的?”刘弗陵没有抬头,闷声问了一句。 ——敬侯? 金赏与金建都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敬侯是指他们的父亲。 ——尽管金日磾下葬已经一个多月了,金赏与金建仍然没有习惯将父亲与敬侯这个谥号联系在一起。 金建不禁也看向兄长,听着兄长用有些艰涩的语气回答天子:“……先考对大将军言:‘那个孩子是卫太子之孙,但是,他不应当只是为卫太子之孙这个身份而活。’大将军道:‘那是自然。’随后,他们就发现臣在门外了……” 在金赏说话的时候,刘弗陵抬起头,神色仍有些惶然,却已经能够克制地平静下来。待金赏说完,他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却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幄帐上垂下青翠长羽:“如果太子哥哥没有出事,就不会有那么多扰乱人心的流言了吧!” ——如果是刘据继位,就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半分。 ——先帝驾崩前两天,他才被立为皇太子,让天下人如何不疑? 对这种话题,金赏与金建除了沉默,还能如何? 片刻之后,刘弗陵蓦然回神,对两位近臣眨了眨眼,笑道:“不说这些了,无论如何,朕现在是皇帝。” 金赏与金建用力地点头。 天子的暮食素来是与鄂邑长公主一同用的,今天也不例外,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宫人进呈膳食的工夫,刘弗陵便感到长公主频频注目的视线,不由皱眉,好地看向姐姐。 “皇姊可是用话要对我说?” 鄂邑长公主看了看天子,犹豫之后还是摇头——虽然已是成人的身量,但是,他终究是个孩子。 “……臣只是想提醒县官,最近天寒风大,千万不要室外肆意玩耍。”找了个勉强的说辞,鄂邑长公主稍作解释。 刘弗陵乖巧地点头应承。 姐弟俩用过暮食,黄门将食案依次撤下,鄂邑长公主正在思忖要对刘弗陵说多少、怎么说,就听刘弗陵坦然地吩咐内者令:“撤了皇姊的幄帐,请皇姊过来叙话。” 在天子身侧坐下,鄂邑长公主还没有开口,就听天子关切地询问:“皇姊可安?午前为何至宫门又回转?” 鄂邑长公主不由一惊,随即抬手抚额,又捋了捋鬓发后才放下手,笑道:“临时想到些事情,谁知路上吹了风,头痛得难过,我便先回去请太医了。” 刘弗陵眨了眨眼,确认姐姐看起来没什么事后,才用好的语气询问:“皇姊想到什么事了?” 鄂邑长公主之前那样回答时,便已想到天子可能会这样问,此时自然一点也不意外,笑得更加优雅,温和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担心县官身边有人妄言是非。” 刘弗陵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是非。 看着宫人服侍天子就寝后,鄂邑长公主才走出帝寝,轻身吩咐随侍的黄门丞将殿中的宫灯熄灭数盏,抬眼便看到了在殿外准备值宿的金赏与金建。 目光在行礼的两人身上游移片刻,最后,鄂邑长公主抬手指向金赏,笑道:“金侍中,我有些事想问你。” “……诺!”金赏一惊,却不能拒绝。 跟在长公主身后,却迟迟不见其发问,眼见即将走出宫门,金赏不禁有些疑惑。 “见过未来的秺侯夫人吗?”鄂邑长公主蓦然停步,问得很急。 金赏不由一愣,却也下意识地点头。 他当然见过,霍光素来视他们兄弟如子侄,他去霍家的机会自然不少。 看了看略有成人气质金赏,鄂邑长公主笑了笑:“品貌如何?” 金赏隐约觉得长公主的问题别有深意,却怎么也猜不透,也不好犹豫不答,再想到自己的小妻子,他不由垂下头,尴尬地点头,脸上隐隐发烫。 “这有什么?”鄂邑长公主轻声调侃天子的亲信,“孔子不是说什么‘食色性也’吗?少年人喜爱颜色是理所当然的。” 霍光的容貌不俗,霍幸君也是容颜姣好,她记忆中,那位早逝的大司马骠骑将军更是风华天成的耀眼,既然不是正妻所出,能得霍光的青眼,想来那位女子的容貌也应当不凡,这样算来,金赏未来的妻子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不错的。 “大将军的女儿,金侍中都见过吗?”鄂邑长公主轻笑,“大将军与敬侯素来亲善,应该是选最好的许予侍中吧。” 金赏的脸色愈发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是大震。 鄂邑长公主一直微笑着等他回答,金赏不能不硬着头皮回答,他虽然猜出了长公主的用意,却毕竟年轻,哪里想得出应对之策,最后,他只能老实地回答:“不是……渺君……不及长姊……” ——不及霍幸君? 鄂邑长公主遗憾地摇头,道:“霍幸君的确是好……可惜……”年寿不永。 感觉鄂邑长公主还盯着自己,金赏只能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容颜……也不及小妹……” “大将军的厶女?”鄂邑长公主若有所思,“今年才三岁吧……名为何?” “成君。”金赏如实地回答,因为他低头行礼,鄂邑长公主没有看到他不悦撇嘴的动作,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金赏只是在评价容颜。 “……年纪确实太小了……”思忖片刻,鄂邑长公主摇头,随即便笑出声,“这也无可奈何,金侍中不要介怀才好。” “不会不会……”金赏连连摆手,涨红了脸,竭力表明自己决无此意,正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应当有的表现。 鄂邑长公主轻笑两声,拍了拍金赏的肩:“侍中回去吧!”言罢便径自走出宫,乘辇离去。 待长公主的仪驾行远,金赏才起身往回走,他走得很慢,满心的无力。 ——这些大人就想不到其它主意了吗? ——除了婚姻,他们就没有其它手段了吗? 想到自己的婚事,金赏心中愈感无奈。 ——大将军当日如此,长公主今日也如此打算……难道结成婚姻,就是绝对的保障吗? ——连他都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大人们仍然要这样做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父与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二年,春,正月,天子奉先帝遗诏,以捕斩反虏重合侯马通之功,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 因为金日磾已经受封,霍光与上官桀的封侯也就是水到渠成的理所当然。 在崭新的门阙前下车,金赏对霍家门庭若市的热闹毫不意外。 六礼过四,婚事已定,他是霍家的女婿,自然不会与那些道贺的客人一般待遇。事实上,他的马车刚入宣明里,便有守候的奴仆赶回急报,因此,金赏与金建刚下车,霍家的家老便领着奴婢迎了上来,殷勤地将金氏兄弟送到后院。 北堂正房,霍光正与上官桀亲切叙话。上官安在堂下站着,见到金赏与金建,眉角不由便跳了一下。 金日磾之母教子甚严,金日磾自然不可能放纵子弟,因此,虽然知道霍家与上官家的关系微妙,霍幸君又已过世,但是,上官安既然在霍家持子婿之礼,金赏便不会失礼。 “姊夫。”在上官安面停步,金赏拱手唤了一声。 金赏将要嗣侯,上官安也不敢真的受他的礼,侧身让了一步,笑道:“快进去见礼。” 在正堂与霍光、上官桀等人见过礼,金赏与金建便被霍光打发去见东闾氏,两人还没告退,就听上官桀道:“让安儿也过去吧!” 霍光明白上官桀的意思,却不由迟疑,直到瞥见上官安期待的神色,才不忍心地答应。 上官安连忙谢过,与金赏、金建一同离开。 一出北堂的院子,上官安便频频催促金赏、金建走得快一点,让兄弟俩不禁猛翻白眼,金建最后忍无可忍地道:“上官公子,这是霍家,我们是客人!”不能失了礼数! 上官安这才摸摸鼻子,尴尬地对两人解释:“我好久没有见到兮君他们姐弟俩了……” 兄弟俩一怔,金赏迟疑地问道:“夫人总不会不让姊夫见外甥吧……”东闾氏不像那样的人。 上官安干笑两声,实在不好解释,金赏与金建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笑了笑便加快步伐往后院走去。 霍光尚有两女未嫁,独子霍禹也年少,不少客人都带了年纪相仿的儿女过来,上官安与金氏兄弟越往后院走,碰到的孩子就越多。 笑闹声越来越大,金赏与金建童心未泯,听着还觉得兴奋,上官安却是频频皱眉。 霍幸君与小兮君因为倍受宠溺,有时难免会骄纵任性,但是,一般都是极安静的,上官安平素在外面都是意气风发,对家里的恬静氛围只觉得十分惬意,此时听到那些玩闹的喧哗,不禁就有些不适。 ——还是自家好啊…… 上官安不禁有些伤神——霍幸君去世,他可还能遇到另一个更合适的妻子? 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上官安没有注意前方急速奔来的少年,十多岁的少年尚未加冠,穿着未缝衽的青紫长袍直奔院门,明显是在躲避什么,金赏与金建一眼便看到少年身后,一个小人儿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细碎如带的红色圭衣下摆飘在身后,将小人儿映衬得更加娇俏灵动。 “小舅舅!你停下!”不过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哪里追得上十多岁的少年,两人显然已追逐了不短时间,小女孩气喘吁吁,眼见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她不甘地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大声呼喊。 少年听到呼唤,脸上立时满是懊恼,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不甘愿停步,这一分神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已冲到上官安面前,下一刻便狠狠地撞到上官安身上。 “啊……大姊夫……”少年捂着鼻子,双眼满含雾气,刚要发作便认出了上官安,只能更加懊恼地向他行礼。 被少年这么一撞,上官安自然也回过神来,他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在意少年的行礼,目光直接落在追过来的小女孩身上。 “……兮君……”上官安绕过少年,柔声轻唤。 小女孩在稍远处停步,怔怔地望着上官安,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出声。 上官安的笑容不由有些勉强:“……不认识父亲了?” “阿翁!” 他的话音方落,小女孩便乳燕投林般地奔向上官安,上官安立刻蹲下,正好接住扑向自己的女儿。 “阿翁……你怎么都不来看兮君?”兮君在父亲怀中哭得极其委屈。 上官安紧紧抱住女儿,良久也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感觉女儿借着蹭脸的动作,把眼泪什么的全擦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才收拾起感伤的心情,单手托高女儿,另一只手屈指轻弹女儿的脑门:“兮君不乖了!生阿翁的气了?” 小兮君吸了吸鼻子,撅着樱红色的粉嫩小嘴,用力点头:“阿翁不要兮君与阿弟了……” 提到自己的弟弟,小兮君在父亲怀里扭头寻找小舅舅的身影,看到少年已经退到廊道的转角处,正欲离开,立时高声喊道:“小舅舅耍赖!我要告诉大父去!” 少年的身子一僵,却不得不耷拉着头转回:“那是阿翁给我的。兮君,换一样吧!” “不行!”小兮君脸一板,“阿弟就要那个!” “什么东西?”上官安大概也猜出原委了,看了一眼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少年,他轻声问女儿。 小兮君依在父亲怀里,乖巧安静地对着手指,听到父亲的询问才抬眼看向父亲,一脸天真的愉悦,伸手比划着回答:“金剑!有闪闪的石头!凉凉的!阿弟好喜欢的!” 上官安看向少年腰侧鎏金短剑,剑具上满是茎样的扭索纹与涡纹,各种形状玉片镶嵌其上,组成各种图案,贯带悬系短剑的剑鼻则完全由玉石制成,当然,最特别的还是剑首缀饰的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闪亮。 上官安微微扬眉,对女儿道:“阿翁也有,晚上让人送过来,我们不要小舅舅的。” “真的?”兮君惊喜非常。 上官安点头。 这是出使西域的使者回来后献给霍光的礼物之一,一共三支,除了花纹与宝石的颜色不同,其余完全一样。 在骠骑将军幕府待过的霍光对这种纯粹装饰性的武备没什么兴趣,转手就各送一支给上官安与前日才与其五女完婚的中郎将范明友,自己只留了一支。 ——原来是给了儿子。 这个被自己女儿追逐的少年正是霍光的独子——霍禹。 (汗……《绮梦璇玑》前日完结,我花了一天一夜看文……更新就……这样了……郑重推荐《绮梦璇玑》峨嵋,号:1115878,腹黑大魔王与乌龟穿越女的甜蜜pk。已完结。不容错过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霍家有女名成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什么好东西?当舅舅的这么般吝啬?” 霍禹刚因上官安的话松了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淡淡的询问却透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声音。 “嫡母……”霍禹转身行礼,一丝不苟。 东闾氏生下长女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好几年未曾有妊,霍光的几个下妻、偏妻又都只生了女儿,倒是无意中侍寝一次的婢女显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霍禹,今年刚刚十三岁。 霍禹的生母原是东闾氏的奴婢,又是在东闾氏再度有妊时得御的,东闾氏自是极为恼火,虽然未曾亏待庶子,但是,对自己的婢女却是难免更加苛刻,而且迟迟不肯给显免籍。直到东闾氏所出的嫡子暴病而卒,眼见霍禹渐长,东闾氏不想夫君难堪,才将显免为庶人,又补了礼,让她正式做了霍光的下妻,霍家上下便称其为显姬。 对这位素来温和的嫡母,霍禹本能地有些敬畏,岂敢在她面前放肆? “见过夫人!”上官安与金赏、金建也不敢怠慢,立刻向站在房门外的东闾氏行礼。 霍光封侯,其妻也就是博陆侯夫人,身份更加尊贵,三人是来道贺的,因此,上官安与金赏也都舍了家中的称谓,以夫人称之。 东闾氏与霍幸君母女情深,看到上官安便是满心的不高兴,但是,一来,出声前她已看到上官安,二来金赏、金建都在,她也不好发作,因此,她只是漫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抱着女儿的上官安,却是根本不与他说话,直接对金氏兄弟道:“赏、建,先进来歇会儿。接着你们随意,不要拘束,只当是自己家!” “谢夫人!”以霍家与金家的关系,金赏与金建不好客套,只能道谢。 “大母……”见外祖母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小兮君不由嘟了嘴,软软地唤了一声。 一双外孙如今就是东闾氏的命,听到小兮君闷闷的声音,东闾氏哪里还能坚持什么,立时缓了脸色,对外孙女笑道:“兮君带父亲去看看弟弟可好?” “嗯!”兮君立即展颜,用力地点头,随即便拍了拍父亲的肩,指挥父亲转身:“阿翁,走这边!” 上官安没料到今天这么顺利,稍稍一怔,才在女儿的声音中回神,抱着女儿向东闾氏行礼道谢:“谢……谢夫人……” 他想东闾氏肯定不会愿意听到自己唤母亲。 在女儿的指引下,上官安很快就到了姊弟俩的居处,还没进门就听到婴儿的哭闹声,他的眼角不由一跳,随即就感到怀中的兮君挣扎着要下来。 “怎么了?”上官安不解。 “阿弟在哭……他平时很乖的!”兮君皱着小脸,焦急地回答,显然想立刻到弟弟身边。 上官安虽然很少哄孩子,但也是看着女儿长大的,登上台阶,便觉得屋里的声音不对,也顾不得脱履立刻就抱着女儿进屋,直奔婴儿哭闹的内室。 一进内户,上官安便看到几个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站在摇篮边,都是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他心里陡然一惊,随手将一个女孩推开,却紧张地不敢往摇篮里看。 “阿弟!”兮君是立时尖叫,更加用力地想挣开父亲的怀抱。 上官安却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头看向摇篮里的儿子,这一看,他不由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该死!”他低咒一声,将女儿放下,伸手将儿子从摇篮里抱出,随口叮嘱女儿在这儿不要动,便急忙往走,走出内户,他又停步,冷冷地看了一眼仍然呆立的几个女孩:“你们最好也别动!”说完便顾不得其它,直奔屋外的水井。 看到井旁的提梁木桶中装满了水,最上面已结了一层冰,上官安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井沿踞坐,将儿子放在腿上,随后敲开冰层,用衣袖沾了桶里的水,轻拭儿子通红的脸颊、与脖子,随即也顾不得正月的寒意,便手忙脚乱地解开儿子身上的襁褓,一番动作粗鲁却细致的检查后,确认厚实的襁褓阻隔了其它伤害,他才安心,被拆开的包被却是不能再用了,上官安将哭声渐弱的儿子用衣袖护着,返回屋内。 兮君一直站在房门旁,见父亲回来,便急忙迎上去追问:“阿翁……” “没事!”上官安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浸过冰水的衣袖正好擦过兮君的脸,让兮君瑟缩了一下,上官安连忙收回手,将儿子抱回内室,却没有放回摇篮,而放到了悬着承尘斗帐的大床上。 转身正要招呼女儿,上官安却看到跟着父女俩过来的两个婢女还呆呆地站在内户卷起的帷帘旁,不由火大:“你们俩杵在这儿当柱子啊!小公子的乳母呢?这屋里的人呢?” 虽然恼极,上官安还是想到儿女在旁边,声音压得极低,言辞也不算过头——若不是顾忌到今天正逢封侯大喜,是霍光的好日子,他的话会更难听。 两个婢女这才回神,顾不得行礼,急急忙忙冲出去。 这一闹腾,小婴儿早已累极,一到床上便睡着了,小兮君爬上床,吃力地拉开一床锦被,小心地给弟弟盖上。上官安见了,将儿子调整了个方向,又理了一下锦被,才抱过女儿,冷冷地看向几个女孩。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跑来这里玩的?都没有保母跟着吗?”看几个女孩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显然都是前来做客的,这般年纪,保母应当时时跟着才对。 “是我带他们来看小外甥的……”几人中身量最高的一个在众人的注目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上官安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看得出绝色艳丽之容的女孩,再想到她方才的话,心中便有了计较:“你是成君?” “是!”霍成君扬起头,“我们见他哭闹,想喂他喝水,失手打了……” “是啊……”上官安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眼神极冷,“霍家奴婢会在两个孩童的居处准备滚水,自己却离开……” ——东闾氏持家素严,霍家的下人断不会如此大意。 霍成君的脸色霎时苍白。 ps:前章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霍光应该是还有两个女儿未出嫁,一个是范明友娶的应当是霍光的五女,均已修改,主要是因为《汉·霍光传》在介绍霍光的女婿时,因为嫁给上官安的长女已逝,上官家又被族灭,就把这个长女排除在外了,我一时不小心,也就跟着把范明友算成霍光的四女婿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杜延年归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四岁稚女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 面对怒火高涨的子婿,东闾氏扫了一眼瑟缩颤栗的庶女,淡淡的一句话便堵住了上官安的嘴。 ——的确,四岁的小女孩便是再精灵古怪,如何敢做这样的事情?其它不论,单是那一壶刚烧开的滚水就不是小女孩敢碰的。 上官安没有与东闾氏争辩,只是弯下腰,长揖及地,深深行礼:“息女(注)天真,小儿稚弱,未解世事即失母无恃,外姑当日要求抚育,臣也以为对二子甚好,还望外姑多多留意。” 东闾氏不由恼怒,上官安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责备她没有照顾好一双外孙。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庶女,冷冷地回答:“幸君仅此一点骨血,我自会照料周全,郎婿可以安心!” 上官安听出东闾氏话中的恼意,也不好再坚持,正觉尴尬,就听兮君从内室出来,抽泣着挨到他身边,小声地道:“阿翁,阿弟身上都是泡泡……” 揽住女儿不住颤抖的身子,上官安柔声安慰:“不会有事的,等会儿太医来了,上了药就好了。” 东闾氏起身走到外孙女身边,轻声道:“不过,兮君这两天要辛苦一些,看住弟弟,不能让他碰那些泡。” “兮君知道了。”虽然至今不明白丧母的意义,但是,小兮君已经知道,阿母不能照顾他们姊弟了,她是长姊,要好好照顾弟弟。 上官安知道今天的事情定有蹊跷,但是,他也不愿意年幼的女儿过早涉入这些必然会沾染血腥黑暗的是非,因此,趁着太医到来的机会,他便让女儿专注地看顾幼子,自己悄悄出去——他总得知道东闾氏究竟如何处置此事才行。 当然,今日公卿百官皆来贺大将军封侯,上官安也没指望东闾氏会立即处置,不过,听东闾氏的亲信婢女说了情况,他还是一愣。 ——他的妻母转头就将侍奉姊弟俩的乳母、保母以及一干奴婢全部扣到后宅东北角的小跨院,虽然尚未讯问,不过,听说,小院中已经乱成了一团,若非东闾氏先前有话,谁敢大声喧闹,立即打死,只怕霍光封侯的首日,霍家便要闹出轰动全长安的丑闻。 上官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妻母也会如此独断冷酷,他印象中,东闾氏向来软弱,毕竟霍幸君时常担心母亲…… ——究竟是霍幸君不了解母亲,还是,霍幸君的辞世改变了东闾氏呢? 上官安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宅琐事,由那个婢女引领,向东闾氏告辞——后宅多是女眷,他久留实在不便。 东闾氏与他也不客套,点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今日也是上官桀封侯的日子,但是,立茅受封之后,上官桀径直来了霍家,倒是让公卿百官少了许多麻烦,但是,不免也有人暗暗嗤笑上官桀的谄媚之行。 正堂之上,锦帷高卷,悬着玉璧的丝绦依次垂下,长寿绣的幄帐中,霍光与上官桀并坐在一张围屏大床上,相谈甚欢。 倒也不全然是作戏,上官桀给事未央厩时,霍光初为郎官,两人经常为公事打交道,算起来,两人相识、相交也有三十年了。尽管,霍光更信赖金日磾,但是,若非相信上官桀,他也不会将嫡女嫁给上官安。 ——无论是霍家还是卫家都没有拿婚姻做筹码的习惯。 ——汉匈之间的和亲便是最直观的反面教材。 霍光从不相信婚姻结成的纽带足以将两个家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个世上,连血缘都不是可靠的同盟,何况婚姻? 幼时的不堪经历与兄长后来给予的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让霍光更加重视自己的亲人——他认定的亲人。 直到现在,上官家仍可算在他心中划定的圈子之中,因此,看到上官安返回后,脸色隐隐有些不对劲,他便悄悄示意上官安过来:“出什么事了?” 霍光没有看上官安,只是动了动嘴,轻声询问,显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上官安微微倾身,微笑着向他告状:“出了点小事,外姑已经处置了。” 霍光不由愕然,上官桀也不无讶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上官安轻笑:“没什么,可能是阿公对小儿有些偏爱了……” “兮君?”霍光首先想到的是外孙女,要说偏爱,他还真的是偏爱这个品性与长女极相似的外孙女,待看清上官安的神色,他不禁微微皱眉:“无疾?”出生三月命名时,上官安给长子取名“鸿”,不过,因为孩子年纪,平时很少有人唤这个名,霍光与东闾氏更喜欢唤外孙的小名——无疾。 上官安点头,随即便宽慰两位长辈:“真的无事,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了。” 霍光稍稍安心,上官桀点点头,都没有再追问。 ——四个月的婴儿能出什么事呢? 正是因为上官安的轻描淡写,待哺食之后,来客尽散,霍光与上官桀去看上官鸿时,才被吓了一跳。 “这叫无事?”上官桀怒不可遏地质问儿子,上官安捂住女儿的耳朵,连连陪笑:“只是涂了药,看起来唬人罢了,真的不严重!” 婴儿服药麻烦,烫伤的范围也不大,太医便只是涂了药,因此,小婴儿的脸一半都是黑的,当然,大惊失色的祖父与外祖父站在床边,脸色更黑。 “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光皱着眉问东闾氏,东闾氏看了看夫君与亲家,强笑着道:“意外!今日人手不够,一来二去,屋里看护的保母、奴婢都以为还有别人在,便去别处帮忙了……几个小客人不知轻重……” 送走上官家一行,大门一阖,霍光便再次问东闾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闾氏脸色一冷:“成君就是这么说的,我也只知道这个答案!” 听到这个回答,霍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片刻之后才道:“你如何处置的?” “让她们母女俩去家庙跪三天!”东闾氏极为坦诚,霍光皱着眉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夫妻俩一路无语,将要入正寝时,家老忽然追上来禀报:“主君,军司空杜君来了,说有急事,要立刻谒见。” 霍光一愣。 ——杜延年?! 刘弗陵即位,追尊生母为皇太后,为其起云陵,去年夏天,又下诏为云陵起园庙,霍光便把刚征补为军司空的杜延年派去云阳,负责云陵事宜。 ——他能有什么急事? 霍光一头雾水,却示意妻子先休息,转身往前院行去,没走几步,他蓦然想起杜延年临行前,他还随*待了一件事。 想到那桩事,霍光立时加快了脚步。 注:息女,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称呼。《史记·高祖本纪》:“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张守节正义:“息,生也。谓所生之女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杜延年带来的消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杜延年的确是为了霍光临行前的交待而赶回的,因为从云阳赶回,他恰好与封侯的诏错过,到了霍家,才从已经是博陆侯家丞的家老口中得知这桩喜事。 “大将军与左将军同日封侯?”杜延年一怔,随即警醒地接过家丞亲自奉上的热汤。 “是的!”家丞不明白,这个家主信重的军司空为何独独追问这个问题。 杜延年捧着耳杯,低头看着袅袅升腾的热汽,沉默不语,连霍光来了都没有发现。 家丞刚想提醒杜延年,就被霍光摆手阻止,随后又在他的示意,轻轻退出房, “大将军!” 杜延年也不知道自己沉思了多久,一抬首见霍光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吓了一跳,立即就要起身。 霍光伸手按住杜延年的肩膀:“不必了。看你这样子,是从云阳赶过来的吧。” 杜延年没有坚持,笑了笑,将已经变得温热的汤水一口饮尽,随即尴尬地道:“臣不知大将军封侯,空手登门……” “无妨!”霍光摆手,“杜家已经致礼,你那侄儿并没有落下你。”随即便转回正题:“家老说你有急事,是云陵,还是……” 杜延年点头:“是将军上次交待的事情。” 霍光神色一凛,更加严肃,杜延年却犹豫地周望了一下。 “放心!”霍光摆摆手,“如今,在我这里说的话,没有一个字出得了这间屋。”说到最后,话中已带了几分狠厉。 杜延年这才安心,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钩弋宫的宫人当日全部下了掖庭狱,上次将军借起云陵的机会把人送过去,我仔细讯问过了,不过,无人知道详情,想来赵婕妤当时还是与苏文合谋……” 这个结果并不出霍光的预料,因此,他只是轻轻颌首,等杜延年的下文,很显然,这个结果不可能让杜延匆忙赶回长安。 “……不过,有一个内者说了一桩事情。”杜延年稍稍停顿了一下,并非犹豫,而是不安,“臣并没有找到相印证的证言或是证据……” 霍光微微挑眉,沉吟片刻,还是示意杜延年说下去。 “据那人说,八月初,内者令郭穰求见过赵婕妤。”杜延年只能尽量客观地描述自己讯问所得的答案,“那人很肯定地说,郭穰与赵婕妤从无往来。” “郭穰?”霍光觉得这个姓名很熟悉。 杜延年莞尔,轻声提醒霍光:“他曾出首刘屈氂妻祝诅大逆,如今是……” “内谒者令!”霍光神色立变,冷冷地接口。 杜延年垂首不语。 他很清楚霍光为何如此反应——后元二年,望气者言中都狱有天子气,前往皇曾孙所在的郡邸狱宣颁诏令的便是内谒者令郭穰。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这个郭穰是谁的人? “幼公如何看?”霍光沉声询问。 杜延年苦笑:“臣尚未说完。” “哦?”霍光挑眉,缓缓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那人说赵婕妤当时就让人查了郭穰,结果如何,他不知道。臣便请掖庭令查了郭穰的籍册。”宫中上至娙娥、婕妤,下至宫婢、阉宦,每个人的出身、经历皆由掖庭登记造册。 “什么结果?”霍光微微皱眉。 杜延年从袖中取了两卷竹简,在案上并排展开,随后转了一个方向,让霍光自己看。 “这是郭穰的履历。”杜延年的左手指着一卷竹简,随后,用右手指向另一卷竹卷,“这是……” “上官桀的履历。”霍光淡然地说出他要说的话。 杜延年收回手,沉默垂首。 房内寂静无声,良久,杜延年才听到竹简相碰的轻响,抬头却见霍光已经起身,两卷竹简被他拿在手中。 看到霍光用铁条弯曲而成的火筋挑开悬于梁上的鎏金铜温炉顶盖,杜延年便知道霍光要做什么了。 将两卷竹简放在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看着竹简迅速被点着,亮蓝色的火焰从圆形的炉口窜出,霍光睁大了眼睛,抬手用火筋拨动竹简,让火焰更加炙烈。 “幼公,今天,幸君的儿子在我家中出了意外,我最小的女儿牵涉其中。”霍光盯着明亮的火焰,忽然开口。 听到这番与此前的话题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杜延年怔忡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却是瞠目结舌,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领会错霍光的意思。 再炙烈的火焰也有燃尽的时候,当竹简焚尽,只有木炭的温炉中,火焰再次驯服地敛起光芒,静静地炉中休息。 霍光盖上炉盖,依旧站在温炉前,微微勾起唇角:“长公主前日向金赏打听我的女儿品貌如何……” 杜延年不由一惊:“县官才十岁……”不过幼学之龄,议婚未免太早了吧? 霍光轻笑:“我倒没有料到长公主还能将我与卫家联系在一起。”若非如此,便不会对先帝遗诏皇曾孙养视掖庭的事情那般紧张。 杜延年抚额:“长主担心将军更看重皇曾孙?”不能说长公主的担心毫无道理,但是,寄望于婚姻,未免……妇人之见啊! 霍光轻笑,并没有否认杜延年的话:“得到之后便会害怕失去。” 鄂邑长公主的头脑恰到好处——她很清楚,她的一切都来自今上,如果今上有失,她便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公主,尽管她的确是皇女,但是,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拥有窦太主、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尊荣权威的。 杜延年刚想说什么,陡然想起这个话题的起因,不由沉吟了一会儿,才抬眼望向霍光:“大将军可是觉得左将军已有所计较?” 霍光笑得冷漠:“上官家的户籍上,兮君的名是嫱。妃嫱嫔御……也许,上官桀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想到外孙女的名,霍光已有七分笃定,暗恼之下,他已直呼上官桀的名。 “若是那样……可就很不好了……”霍光轻声低语,轻轻地用火筋敲着炉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响让杜延年的心跳跟着乱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后位的假设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汗……狂汗……为什么我发布时居然点了自动发布……为什么……为什么……抹汗~意外!真的是意外!~~~掩面……因为这章的意外,今天更新推迟……挪到今晚……ps:这些废话包括注解都是不算钱的……) “小姨……” 细细的声音如丝般划过昏昏沉沉的脑海,霍成君迷茫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到上官兮君的脸出现在原本被塞住的狭小窗口,霍成君不由一惊。 今天是她与母亲被罚的第三天,明早,她们就可以离开了这座寒冷的家庙了,三天滴水未进,她已经有些迷糊了,但是,还是不由地产生一个疑问——这个时候,这个外甥女来做什么? 兮君看了一眼警觉地望着自己的显姬,却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对霍成君笑道:“小姨,我给你带了吃的。大母说,小孩儿吃不好会长不大的!”所以,她特地带了夜宵过来。 霍成君一愣,回过神就见兮君把一只大小恰好的漆绘竹笥从窗口塞进来,她下意识地接过,将漆笸放到地上。 显姬还跪在原处,不解地望着兮君,忽然开口:“姬君不怪我们母女?”她本是东闾氏婢女,可以直呼霍光其它子女的名,却不能直呼霍幸君的名,同样也不能直呼兮君的名,只能用尊称、敬称来称呼年幼的女孩。 成君吓了一跳,不明白母亲为何问这个问题。 兮君眨了眨眼:“大母说了,小姨是不会有意伤阿弟的。” 显姬的神色一僵,随即垂下眼。 打开盖子,便见竹笥里装着一摞蜜合髓饼(注),霍成君见母亲并无反对的意思,便将髓饼取出,承即将竹笥从窗口塞还给上官兮君。 “多谢!”虽然不甘愿,霍成君还是轻声道了谢。 兮君微笑,又递了一壶水给她们:“小姨把壶放到门后就好了,奴婢会以为是自己落下的。”说完兮君的脸从窗口消失,狭小的窗口再次被裹着茅草的皮毛塞住,若非衣襟上搁下髓饼,手中捧着提梁壶,霍成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阿母,给!吃!”重新跪到母亲身边,霍成君主动将一块髓饼双手递给母亲,显姬却推拒了。 “你吃吧!”显姬对女儿微笑,霍成君收回手,依母亲的吩咐开始吃饼。甜甜的,香香的……比平时的髓饼好吃多了。 她没有注意到显姬沉思的目光,也没有想到兮君小小的身子,怎么带着那只图案鲜亮的漆绘竹笥与大大的提梁陶壶,穿过大半个宅院,来到家庙,而不被人发现。 显姬颤栗了一下,眼中显出惶恐。 ***** “说吧!”跪在堂中,那淡漠的声音显得无比威严,显姬知道自己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堂上的主君是不会为杀了自己犹豫一下的。 “妾……妾听到人议论……”她不敢隐瞒,更不敢编造,她的命从不在自己手上,“上官姬君与成君,谁会是皇后……” 想到年少的天子,看着不解世事的女儿,她动心了。 ——那一壶滚水不是为上官家的小郎君准备的…… “混帐!”霍光勃然大怒,从榻上蹦起,到显姬面前,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显姬忍着痛,颤栗着,重新跪好,伏首谢罪。 “滚!”霍光愤恨地斥责。 待显姬离开,杜延年才从一袭放下的帷帘后显身,皱着眉,望向霍光。 “……将军如何计较?”杜延年不知道霍光会如何打算。 “上官桀!”霍光怒不可遏。 “这恐怕不是左将军的主意。”杜延年温言开解,如果上官桀当真看上了皇后的位置,便不该将最重要的棋子置于险地——想来是有心人士察觉了长公主的心思,又见霍光对外孙女的宠爱尤在亲生女儿之上,因此不免议论一番。 霍光冷笑:“幼公不了解上官少叔。他素来都是喜欢行险的人。” 当年为了得天子青眼,有义纵的例子在前,上官桀尚敢行险怠慢职事,后来征大宛,他又何尝是循规蹈矩地服从军令——也就是李广利统兵,他才能得了功劳,换了赵破奴等人,再大的功劳也赎不了不从军令的罪。 ——谁知道上官桀会为了皇后的位置做些什么呢? 杜延年瞠目结舌,良久才道:“将军有何打算?”对上官桀……与皇后之位…… 霍光沉默不语,似乎是觉得太难回答了,杜延年不得不追问得更加清楚:“将军是否有意让女公子入宫?” 霍光扶着凭几,沉吟不语,杜延年便不再多说了。 其实,杜延年心里觉得,上官家小郎君那遭意外恐怕真的就是意外。即便是显姬认了设计的罪名,那也不过是妇人手段,破绽甚多,哪里能真的如愿?只不过,几桩巧合凑到一块,已有心结的霍光自然往上官桀身上联想。 ——那毕竟是上官家的嫡孙。 ——与霍光一样,上官桀的子嗣不盛,如今只有上官安一个儿子,上官安又仅此一双儿女,上官桀便是有心用子孙为筹码,也不能不慎重行事。 ——上官家手中的棋子的确是太少了。 相较而言,霍光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有霍成君与上官嫱两个选择。 想到那个不过相差数月出生的姨甥俩,杜延年也不免比较一番。 想到小兮君在家庙恰如其分的表现,杜延年暗暗颌首——相较只知从母命的霍成君,这个失恃幼女倒是更有灵气,不怪霍光更加喜爱她。 ——只是毕竟年幼,不知道聪明外露亦非美事啊! “幼公觉得,县官与长主会如何决定?”思索良久,霍光忽然出声,却是问了一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杜延年苦笑:“上年纪尚幼,长主又是妇人,臣岂能揣度二人的想法?” 霍光轻笑,示意杜延年但说无妨。 “臣若处其位……”杜延年用假设的方式回答霍光,“还是选上官家的女公子。” ——姓上官却养于霍家……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吗? “可是……”霍光知道必然如此,却仍然不甘地叹息,“幸君不会愿意的……” ——他的女儿岂会愿意自己的爱女成为今上的皇后? 杜延年一怔,没有料到霍光居然在考虑长女的想法,但是…… 想到某种可能,他不由颤栗着呢喃轻语:“将军要让女公子入宫?” ——或者,他更想问的是……霍幸君不愿意,你愿意吗? ——亲生女儿与外孙女,大将军,你愿意选择哪一个…… 注:髓饼,《释名》有载,《齐民要术.饼法》述髓饼法云:“以髓脂、蜜合和面,厚四五分,广六七寸,便著胡饼炉中,令熟。”由此可知髓饼即是在面粉中放入骨髓和蜜的方形烤饼,这种饼与古代罗马的“祭饼”和“饼干”十分相似。(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君臣之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路寝之内,帷帘尽展,幄帐低垂,青玉五枝灯在角落中静静地挥洒昏黄的火光,方形的错金温炉摆在内卧的正中间,里面木炭烧得通红。 绣幄之下,铺着锦衾的玉床上,十岁的天子只着青色绣袍,慵懒地倚在凭几上,一派安静地听着略微年长一些的侍中近臣讲述昨日的事情。 “还真是一场闹剧啊!”刘弗陵勾起唇角,眉目间尽是笑意。 金建点头:“幸亏博陆侯夫人当机立断,否则就成闹剧了!” 刘弗陵却不这么看,微笑着看向金赏:“赏,你以为呢?” 已经嗣侯的金赏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听到天子的询问,他不由无奈地苦笑:“看起来……左将军对嫡孙并不在意……”虽然震惊、大怒,但是,终究没有提要将孙子、孙女带走,不是吗? “是不想与大将军交恶吧?”金建撇撇嘴,有些不屑。 金赏却没有下这样的结论,而是看向天子,斟词酌句地对刘弗陵说:“主上可想过立后……” “立后?”这个词让刘弗陵惊竦了。 “为什么这么问?”刘弗陵不认为金赏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 金赏还在犹豫措辞,金建便已经用一种欢快的语气对天子介绍:“据说已经有人开出盘口,赌皇后的姓了!” 刘弗陵震惊、怔忡,金赏的笑意更加苦涩。 “……你也赌了?”刘弗陵茫然地开口,金建已经觉出不对,哪里还会回答,嚅嚅无语,却见刘弗陵笑了,“都赌哪些姓?” 金建看着刘弗陵的笑容,明明是温和的微笑,却让他感到心惊胆颤的恐惧。 “……呃……很多……主要还是霍、上官……还有周阳氏……”金建含糊地回答。 ——鄂邑长公主的夫家便是周阳氏。 “没有你们的金姓?”刘弗陵轻笑。 金赏也笑:“臣家中没有适龄之女……”他家没有,他的叔叔家也没有……不幸……也万幸…… 刘弗陵笑得更加愉悦:“那可真是遗憾……”随即皱眉:“朕记得,皇姊没有小姑,也没有女儿……” ——有孝惠张皇后的先例,鄂邑长公主若有适龄的女儿,还真不好说。 金建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为天子解释:“周阳氏也是大家族。”总能找到合适的女孩的…… 三人都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谈论着,但是,一种沉郁的气氛始终在寝殿中盘之不去,最后,刘弗陵放弃了。 “朕的皇后由谁定?”他很清楚,不会是他自己定。 金赏与金建相视苦笑,片刻之后,金赏犹豫地回答:“后宫内闱之事,还是由长主决定吧……” 刘弗陵闭上眼,轻声叹息:“希望周阳氏的女儿家能好些……”他不认为鄂邑长公主会选择其它姓氏的女子入主椒房殿。 “也不一定。”金建摸了摸鼻子,“大将军家与左将军家都有人选,周阳氏与长主还是不同的。” 刘弗陵皱眉:“大将军的女儿与外孙女?” 金氏兄弟一愣,没有明白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静静地等下文,却没想到,刘弗陵却陷入了沉思,良久无语。 因长公主一时兴起而引发的“皇后风波”不过月余便平息了——匈奴单于更迭远比十岁天子的皇后人选更让公卿百官关注。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大惊喜——对汉朝而言。 始元二年,匈奴的状况颇有几分让人眼花缭乱的曲折离。 狐鹿孤单于本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而有人望,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单于之母担心单于不立子而立这个这个左大都尉,居然派人杀了他。左大都尉同母兄因此不肯复会单于庭。不久,狐鹿孤单于病重,临终对在场的诸贵人言:“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然而单于死后,卫律等人却与颛渠阏氏合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狐鹿孤单于与颛渠阏氏的儿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对此怨恨不服,居然打算率其众南归汉朝,但是,又有疑虑,最后两人又商量着,胁迫西边的卢屠王,一起西降乌孙。卢屠王不愿,将此事告知壶衍鞮单于,壶衍鞮使人验问,右谷蠡王本就不服单于,此时,大怒之下,反而以欲降乌孙的罪名治罪卢屠王,匈奴人皆为卢屠王抱冤,而左贤王与右谷蠡王也不肯复会龙城。 自汉室初立,匈奴即为北疆大患,如今,眼见匈奴出现分崩离析的兆头,汉军上下都有几分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躁气,上官桀也是军功起家,此时不免心动。 一片请战的气氛中,霍光坚持不战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将军以为汉军不能战?”刘弗陵也不由好。 霍光摇头:“大汉军威犹在,亦不乏良将。” 刘弗陵更加好:“那么为何不战?” 面对十岁天子的好目光,霍光无奈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对天子解释——解释了,他可能明白? “上以为用兵首要为何?”霍光恭敬地询问。 刘弗陵皱眉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道:“庙算?” 《孙子兵法》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霍光摇头:“主上既知庙算,便当知‘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刘弗陵点头,隐隐有些懂了,霍光轻声道:“先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固然苦之,国人何尝不苦?况且,自先帝之时,灾害频发,诸仓皆乏。上即位以来,去岁秋逢大雨,冬寒无冰,今年蚕、麦皆伤,以至春耕之时,贫民无种、无食。民心不安,如何用兵?” 刘弗陵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双眼有点点光采在其中闪动。 ——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真正谈论国是。 看着端正认真的天子,霍光不由心软——他未必不是明主啊…… 那一丝柔软闪过心头,霍光告诉自己——必须见见刘病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掖庭中的小人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感谢若含真提供灵感帮我度过这个卡文情节) 掖庭是什么? 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答案,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一万个人有一万个答案。 暴室是什么? 千万人也只有一个答案。 ——织作染练之署,宫中女子最恐惧的去处。 《诗经·小雅·斯干》云:“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瓦便是最原始的纺轮,从古至今,织染之事都是女职,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捻麻抽丝织布之事尚好,染色却最是辛苦。 各种染料混合在一起,细细调配方能制出最合适的颜色,然后不论是浸染还是涂染,最后都需要把丝线暴晒数日,以便得到固定的颜色。 越是鲜艳越可能有害。 这种普遍性的规律在染料中也是适用的,那些色彩鲜亮的染料或者采自花草,或由矿石提炼,混合之后,味道已是刺鼻,可是,身在暴室,无论何种年纪,那些女子都必须将手伸入那些浓稠的液体中,以便将一根根丝线染成所需的颜色。一根丝线可能就要反复数次在不同的染料中浸染,她们也就必须一次次地让自己的手浸没在那些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的染料中。 后宫女子一旦被下暴室,也就意味着再没有翻身之日——这里便是腐烂的归宿。 到了暴室,不需要很久,她们的手在经历起泡、脱皮、龟裂等种种可怕的情况后,再娇嫩的皮肤也会变得好像最粗糙的麻片。 ——除了脸,手是人样貌中最重要的,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身份教养。 ——说得更白一点,哪个帝王会愿意握住一双颜色怪、皮肤粗糙的手呢? 当然,将丝线、布料在烈日下晾晒的工作,也足以毁去她们脸上姣好白皙的肤色。 汉制,每年八月采选十二到十八岁良家子充实后宫。新人源源不断,谁还会记得暴室中的某个人曾有如何的绝色风华? 被分配来的隶臣妾还好,当真是因罪被罚入此地的后宫女子却多是撑不过三个月的——无论是后妃还是女官。 因此,暴室丞在例行巡检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时,不由松了口气。 ——从皇后长御沦入这种凄苦的境地,她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摇了摇头,暴室丞吩咐佐吏:“最近调丝的人少了,那边几个看起来做事细致,就让她们去吧!” 调丝是将蚕丝从之前抽茧时绕丝的檷上转络到篗上(注),以方便丝线在织机上络纬、牵经,相较织染,这是个相当轻松的工作。 暴室中,暴室丞是主官,他随口一句,佐吏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将他所指的那个方向上的女徒调去调丝室。 与其他人一样,倚华灰暗的脸上一派麻木的神色,对境遇的改善没有一丝喜悦。 ——还是在这个绝望的地方,做什么又有多少不同呢? ——自己又为什么坚持呢? 恍惚间,倚华困惑茫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很重要的…… “看到曾孙没?”一个气急败坏的追问声音越过暴室中不息的噪杂声,直叩心门,倚华的手停了一下,随即,笞打的痛意从背后传遍全身。 “不许走神,快点!”负责监督工作的啬夫凶狠地催促。 倚华没有抬眼,继续转动木篗,微黄的丝线迅速在围着木篗中轴转动的竹箸上缠绕成团。 ——曾孙…… “许丞,暴室这个地方,大人都受不住,何况小孩?”暴室丞立刻回答,话中三分无奈、三分讨好、三分坦率,还有一分不显眼的抱怨。 ——小孩…… 倚华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心绪却更乱了。 ——他们说的是谁? 一架丝线调完,倚华换了一只木篗,伸手从身边的一堆络丝架子上又拿了一架绕满丝线的檷,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黑眸,凌乱的黑发下,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与祈求。 倚华没有出声,但是,一边的啬夫也看到了他,那个大汉几乎是谄媚地疾呼:“宦者丞,这有个孩子!” ——宦者丞…… 倚华看了一眼急奔过来的陌生男子,随即垂下眼,微微皱眉。 ——宫中的人事变动已让她完全陌生了。 高大魁伟的宦者丞,一伸便抓住再次想逃跑的男孩的衣领,将精瘦的小人儿整个儿拎了起来。 “曾孙,张令有急事找你!”宦者丞显然拿这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人儿无可奈何,只能抬出可以压服他的人来。 谁料小男孩一听“张令”两个字,便嘴一撅、头一扭,口中还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不要!”小男孩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倚华顿时愣住了。 宦者丞将他抱住,让他坐在自己强壮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劝道:“曾孙,张令……” “不要!不要!”小男孩伸手捂住宦者丞的嘴,气嘟嘟地鼓着嘴巴,“我才不要去见他!” 不止倚华,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望着小男孩。 ——很有意思。 宦者丞苦恼地抓了两下头发,一脸讨好之色,与男孩商量:“曾孙,张令拜托我们找你,你看这样,我先带你去见张令,有什么事,咱们再说,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一点面子都不给,答得毫不犹豫。 宦者丞涨红了脸,瞪圆了眼睛,可惜对小男孩一点威慑都没有,就在他再次想抬手抓头发时,一个满含宠溺的温和声音插了进来:“我来见你好不好?”语气是十二分的无奈。 “张令!”自暴室丞以降,所有官吏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服役的奴婢、宫人更是立即跪伏参礼。 ——对他们而说,天子的权威太遥远,掖庭令张贺便是他们命运的主宰。 “哼!”小男孩倔强地转头,表示着自己对来者的不屑一顾,可惜,连伏首在地的倚华都窥见了他用眼角瞥向掖庭令的紧张神色,何况抱着他的宦者丞与知他甚深的掖庭令。 宦者丞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惹得小男孩恼羞成怒,小手握成拳,狠狠地捶打他的肩背。 张贺伸手示意宦者丞将孩子交给他,随即抱着仍旧挣扎的男孩向外走:“病已,没给你带东西是我的错。不过,我是临时有事才回宫,休沐日还没过……” 张贺语气温和地解释着,渐渐走远,倚华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她看到小男孩停下挣扎,亲昵地将头枕在张贺的肩上,无限依赖。 ——曾孙…… “都别发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是先帝的曾孙、卫太子的元孙,就是庶人,也是宗籍在册的帝裔贵胄,你们可没有这个命!”暴室丞没好气地吼道,佐吏们立刻行动,挥舞着鞭子、棍子,催促手下的奴婢加快动。 倚华没有挨打,在暴室丞大吼的同时,她已经开始转动手上的木篗。 暴室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倚华,漠然转身——他只能做这些了。 注:檷,音同“你”,络丝的架子。篗,络丝的用具,收丝器,音同“悦”。 (本章的小人物可不简单哦~各位猜到那个宦者丞是谁了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诘问与谏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掖庭很大。 初入掖庭时,刘病已以为自己永远不能走遍所有的宫殿馆舍,但是,一年后,他便发现,掖庭其实很小,小到他已经找不到新的地方玩耍了。 于是,六岁的他开始关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织室、暴室、凌室……连那个很怪的蚕室,他都仔细地玩过每一个角落,只是,他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所有人提起那个充满蚕虫与蚕茧的地方时,都是一脸的诡异。 ——大人与小孩是不同的。 最后,他只能这样想。 闹过之后,他安静地靠在张贺怀里,不一会儿,便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扭动身子。 “这不是去掖庭署的路……”刘病已怪地四下张望,“大人,你要带我去哪儿?” 张贺拍了拍刘病已的头,故意板着脸教训他:“鬼机灵!把你带去卖掉!” “大人!”刘病已哪里听不出张贺是故意吓他,皱着眉,伸手就要扯他头上的冠。 “别乱动!”张贺这回是真的急了,声量高了不少,把刘病已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如宝石似的黑眸上已经氤氲了一层雾汽。 “病已……”张贺不由心软自责,叹了口气,将他放下,自己则单膝着地,跽坐着对小人儿道,“曾孙,我不是说有急事吗?这是带你去见一个人,衣冠整齐是必须的礼仪?” 刘病已这才点头,眼中的雾汽也褪去,乖乖地被张贺抱着往陌生的地方走去。 “大人要带我去见谁?”刘病已很认真地询问,因为张贺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张贺却没有回答他。 很显然,今天的见面是隐秘的,被人特意安排过的,仔细观察之后,病已很轻易地发现了他们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是谁呢? 他不由好,却没有头绪,正觉得冥思苦想得头痛时,陡然看到了凌室。 表面上看起来,凌室很起眼,只是一间灰不溜秋的砖房,但是,刘病已知道,那只是凌室的入口,真正的凌室在地下——曲折的巷道蜿蜒向下,通往那个几乎与未央前殿相偌的储冰地窖。 接过凌室丞奉上的皮裘,张贺将刘病己裹住,随即进入巷道。 巷道很黑,张贺手上的拈灯也只能勉强照亮周身几步的范围。 刘病已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张贺的衣裳,却没有出声,在这里玩耍过的他知道,在这儿大声,声音便会回荡重复很久才会消失,当时觉得好玩,现在,他却是一点都不想引发那种状况。 因为未知的紧张与恐惧,刘病已不清楚张贺走了多久,又推了哪里,直到张贺停步,推开一房隐密的木门,他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紧邻了储冰室的地方——工具室,存放着取冰的工具。 恍惚间,刘病已觉得推开的门瞬间,自己将来到另一个世界…… ——很熟悉的感觉,为何想不起缘由呢? “曾孙,你还好吗?”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病已抬头,然而张贺手中的一豆火光照不亮房间,他看不见说话的人。 “我很好。你是谁?”熟悉的声音,但是,他想不出是谁在说——是陌生人吗? 昏暗的阴影中,那个黑色的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很好吗?那么,曾孙平常都做什么?”前一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后一个问题是问张贺的。 进门后,张贺便放下了刘病已,此时,他恭敬地执礼:“平时臣会教他读些。” “什么?”隐于黑色阴影中的人追问。 张贺回忆着答道:“不拘什么,有时是《诗三百》,有时是《老庄》,有时是《春秋》。” 刘病已敏锐地察觉了对方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但是,对方没有说出来,而是轻声叹息:“他才七岁,这般也好。” “臣想等他到幼学之龄,再送他去就学。”张贺微微脸红,他不是文学大家,只能这般游戏似为皇曾孙启蒙。 “你将他照顾得很好。”那人淡淡赞了一句。 张贺敛衽垂首,没有谦辞,沉默执礼。 沉默片刻,那个人从角落走了出来,一袭黑色的狐裘裹在身上,头上是三梁进贤冠,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但是,昏暗的灯光仍然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人。 一双大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也阻挡了的视线,刘病已只能安静地听着那人与张贺商议与他有关的事情。 “不要再请宫中女官照顾曾孙,读……我来安排,不在宫中就学为好。其它的,你自会照顾妥当的。”那人的语速很慢,显然是边想边说。 张贺没有反对,一一应了,沉默片刻,再开口,却是问他:“将军有意送女公子入宫?” “怎么?未央宫中也有流言?”那人有些惊讶。 张贺道:“若是流言成真,女公子日后诞下皇子,将军如何决断?” 轻声的质问后,狭小的室内一片寂静。 “……你说得对……”寂静了许久,刘病已听到那人苦涩的回答,“我会考虑这点的。” 又是一阵沉默,刘病已不安地扭动了两下身子,随即便感到那人放在自己头顶的手稍稍用力,似警告又似安抚。 “其它不着急,曾孙的性子……要好好磨一磨。”察觉自己的力道并没有让刘病已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有些暴躁地动手想从自己手下离开,那人微微皱眉,又叮嘱了一句。 “……是!”张贺讶然,却开始答应了下来。 放松了力道,看着刘病已退到张贺身后,那人没有责备,只是对张贺道:“他有些太过聪明了。”很清楚他的纵容,因此毫不犹豫地试探他的底线。 张贺点头,很高兴,却因为那人接下来的话而沉默:“今上也聪明,长主也不笨,帝宫之中,盯着他的人不少……他首先要活下去!” 张贺惊竦了,连连点头,将某些热切的心思按捺下去,他有些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总是在他赞扬刘病已是微笑叹息,不附一字,最后,还总是叮嘱他不可对外人说那些话。 ——想要刘病已死的人不会比想要活的人少的…… ***** 从作室门离开未央宫,坐在封闭的辎车内,霍光忽然问身边的杜延年:“幼公,你觉得我该让女儿入宫吗?” “不该!”杜延年脱口而出,随即大惊失色。 “说说看?”霍光皱眉,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杜延年松了口气,对他说出自己思索了好久的结果:“将军还记得吕氏吗?” 霍光一怔,不由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看向杜延年,轻声道:“诸吕之事在前,我若致息女于上,天下必乱!” 杜延年点头:“先帝诸子尚在,燕王更是虎视眈眈,将军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本就动辄得咎,若再为外戚,必然是忠亦不忠,天下见疑,徒然授柄他人!” “幼公之见犀利!”霍光轻笑赞许,让原本一脸正色的杜延年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幼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吧!”霍光了然地询问。 杜延年轻轻颌首,将积蓄多日的谏言一并说出:“昔日吕氏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如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之道而行。如此,当可以免患。”这却是实实在在地为霍光考虑了。(注) 霍光郑重行礼:“谨受教。” “既为幕府属吏,份内之事,臣不敢受将军大礼。”杜延年急忙避开。 ——这种谏言是他应尽的本份。 注:这段谏言出自《资治通鉴》,但是没有说是何人对霍光说的,易楚做了一些改动,让杜延年说了。(杜延年的几次谏言,霍光无所不从,多一次也不多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皇后之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将军,妾从未求过君一事……” “是!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我会好好照顾兮君与无疾的!” 坐在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霍光毫不犹豫地许诺。 东闾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却道:“妾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但是,前日上官安来探病说了些话……将军,上官家想送兮君入宫,是不是?”她握紧了丈夫的手,急切的求证。 霍光沉默地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 “将军,幸君就这么一双儿女,妾不求其它,只求他们和乐平安,一生一世……”东闾氏更加急切地恳求着。 “我明白!”将妻子的手放入锦被之下,霍光轻声应允,“我不会让兮君入宫的……至少不会是在她还什么不懂的年纪!” 东闾氏微笑,笑得很安心——霍光的回答让她知道,她的夫君并不是在敷衍她,而是实实在在地为一双外孙考虑未来。 “兮君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不担心。无疾的身子弱……那是天命……”东闾氏微笑,“我只担心上官家……如今,有夫君的这番话,妾也就安心了……黄泉之下,若是见到幸君,妾也能让她安心了……” 她嫁给霍光这么多年,对霍光的心思还是明白一二的,霍光并不喜欢用儿女为筹码。 ——联姻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才有意义。 不过,上官家,她却是着实无法放心,尤其是最近,她总是会想到女儿生前说的一些话,深思之下,却是让他更加不安。 霍光安静地听着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忧虑,看着妻子憔悴的容颜,他不由恍神,悲从中来。 ——转眼快三十年了…… 他们是少年夫妻。 霍去病过世前,为他选定了这桩亲事,不是显赫的门第,却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他的兄长说:“我把你带到长安,也不是什么好心。未央宫……天子近臣……更不是什么无忧的前途。这桩婚事若是能让你舒心……给你一个真正的家,我也就稍稍安心了……” 他的兄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是不看重家,只不过是匈奴不平,他无论如何也顾不上家,更重要的是,当时朝廷诸仓皆尽,军资匮乏,他是骠骑将军,岂能接受皇帝的这种奖赏? ——家……什么是家?他不认为平阳县那个只给自己留下饥寒交迫的记忆的霍家是家,也无法将冠军侯家的显赫高第当成自己的家……他的家…… 伸手将妻子的手握于双手之间,霍光悲戚地恳求:“夫人……不要走可好?” ——只有这个不甚聪明也并非绝色的女子,才真正给了他一个家。 东闾氏的眼中全是讶然,最后,她闭目微笑,再睁眼时,黑眸温润,一片暖意,无限悲悯:“夫君……妾若是能答应……多好啊……” ——她未曾求过自己的夫君,她的夫君又何曾对她有所求? ——生老病死……不由人啊…… ***** 放下最后一幅寄意往生的帛幡,樟木棺盖的凹槽合上棺体凸边缓缓滑行,最终合上,不留一点缝隙。 兮君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双眸中满是惊惧,直到霍光将她抱起,她才眨了眨双眼,伏在外祖父的肩上,轻声问道:“大父……大母跟阿母一样了,是不是?” “是!”霍光闭了闭眼,无心用生死哄骗她。 “再也不会来见我们,跟我们说话了……”兮君扭头望着被家人抬出正堂的棺器,轻轻呢喃着她所知道的死亡意义。 “……是!”将外孙女的头强行按住,霍光将脸埋在她幼嫩的肩上,无声地落泪。 “大父……”感觉到麻葛丧服上传来的湿意,兮君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子,片刻之后,她伏在外祖父的肩上,不知为何,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明白又有一个亲人永远离别了…… “大父……”她想说,不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落泪。 ***** 东闾氏下葬不过十天,上官安便再次登门,面对一脸沉郁之色的霍光,他心中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意。 “想接回兮君与无疾?”扶着凭几,霍光淡淡地反问长婿。 “夫人已逝,小女、小儿年幼,岂敢再麻烦尊家?”上官安不敢看霍光的眼睛,垂首回答,姿态、语气十分恭敬。 霍光沉吟不语,良久才给了回话:“夫人照顾他们一场,让他们服完小功丧服再说!” 上官安不敢坚持,隐约间,他觉得霍光恐怕已经猜出他们父子的心思了。 上官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对儿子的猜测,他则轻笑:“知道又如何?” 上官安愕然,却听他的父亲冷笑:“霍子孟一贯正真忠诚,如今主政擅权,更是不会愿意让自己沾上任何一点不臣之嫌的。椒房殿的人选,他霍家不要,还能拦着别人都不动心思吗?” “皇后之位虽然至尊,但是……又有什么用?”上官安一直想不通父亲为何这般在意皇后的人选。 上官桀瞪了爱子一眼,见他的确是困惑不解,才摇头道:“皇后之位……从来都只是一种姿态……” 上官安更加不解,上官桀不得不为儿子讲解汉家历史:“高帝称帝时,吕氏势大,更何况惠帝为太子已久,吕后在楚营为质三年,不以吕氏为后,天下人心可能平?孝惠皇后自不必言,景帝为太子,娶薄氏女为妃,窦氏方为皇后。先帝与长公主女定立婚盟,景帝废薄后立王夫人,储位易主。之后,卫青显露峥嵘,废陈氏立卫氏,则是为了显示天子对卫氏的眷宠。——这般,你可明白了?” 上官安若有所悟:“阿翁是想让县官明白我们的支持,依靠我们?” 上官桀点头:“你总算懂了。” “……阿翁是想……”上官安蓦然想通了一切,“让县官认为大将军并不忠于他,只有依靠我们,他才能保往帝位!” 上官桀赞许地点头:“我还以为,你最近只记得玩乐,脑袋里全装浆糊了!” 上官安挠挠头,讨好地凑到父亲身边:“我不是按照阿翁的吩咐与那个丁外人多多接触嘛!” 上官桀曲指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我是要你通过他,知道长主的情况,不是让你与他走马上林,纵情玩乐!” 揉了揉脑门,上官安撇撇嘴:“长公主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还要我想法子调教他如何影响长主!” 上官桀根本不理睬儿子的抱怨:“行了,有事说事,没事就去忙你的事!” 正色端坐,上官安倾身越过几,凑到父亲耳边:“丁外人说,长主已经答应周阳家,明年春后,纳周阳氏女入宫。” 上官桀眼光一闪,抬眼对上儿子的挑眉轻笑的神色,不由也微笑:“不错……很不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离别归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兮君被保母催促着醒来的。 屋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被点着,膏脂燃烧的烟气与刺眼的光线,让她不舒服地闭上眼,却还是激出了眼泪。 “姬君,这是婢子最后一次服侍你了!”温凉适中的帕子轻轻地敷到兮君的脸上,保母的话让她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为什么,阿姆?”兮君不安扯住保母的衣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昨天,外祖母的丧服结束,暮食时,她被外祖父告知,自己的父亲将带她与弟弟回家。 “这不是我们的家吗?”兮君当时就十分困惑地询问外祖父,可是,霍光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以后想念外祖父了,你们随时可以来。” 听到外祖父的回答,兮君便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依着外祖父。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她知道,外祖父的话已经说明她与弟弟必须离开了。 “阿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可是,一直照顾她的保母为什么也要离开呢? 看着从一落地便由自己照顾的女公子眼中泪光盈盈,保母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狠下心,温言安慰:“婢子是霍家的奴婢,昔日夫人不放心大姬,让婢子前往帮衬,蒙大姬信重,让我照顾女公子,如今大姬过世,女公子你又要回上官家,婢子不好再跟随。”她没有说,昨日,掌管内宅事务的显姬已经发话,从明日起便是霍成君的保母了。 兮君默然,任由保母与婢女给自己换了衣裳,随后被抱到妆台前盥洗、梳妆。 “我跟大父要你,可好?”兮君忽然开口,从磨得光亮的铜镜中看着保母。 保母的手一颤,立时扯断了兮君的几根头发。 兮君微微皱眉,没有呼痛,也没有再开口。看着没有吭声的女公子,保母轻声叹息:“女公子,上官家也不愿意我们这些人跟过去的。” 上官家的女主人说:“我们家什么都准备了,不需要把东西搬来搬去,姐弟俩人过去就行!”虽然上官安随即补救:“日后两人想过来也方便。”但是,那么明显的意思,谁会听不出来呢? 毕竟是上官家的子女,霍光没有太多的立场强留两人,尤其是,如今的霍家,除了他这个主人,其它人与姐弟俩并没有太亲密的关系。 虽然还是孩子,兮君却不是完全懵懂无知,隐约间,她也明白,自己与弟弟离开霍家并不是平常事情,否则,外祖父不会是那样沉默的态度,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霍光不是喜欢奢侈的人,衣食起居都不甚讲究,因为要给外孙送行,他特别吩咐,今天的朝食要丰盛一些,因此,奴婢奉上的食案上,肴羹、脍炙、醯酱、葱渫……应有尽有。 上官鸿年纪尚小,说是饯行,与霍光一同用膳的其实只有兮君。 ——这也是保母一早就把兮君唤醒的原因。 虽然霍光对礼仪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少时仕宦宫中,又是住在少年贵幸的冠军侯家中,某些习惯一旦养成便难以改变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最基本的饮食礼仪自然早已是他的生活习惯了。 看着跟着自己放下竹箸的外孙女,霍光不由心疼:“没有关系,你再用一些。”他知道外孙女进膳素来比较慢,自己吃好了,她恐怕连半饱都没有。 “兮君吃好了!”微微侧头,兮君轻轻摇头。 霍光没有勉强,起身抱起外孙女走出门,细细地叮嘱:“兮君,回了家,若是不习惯,就对家人说,千万不要瞒着。无疾的身子弱,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只想照顾阿弟。” 兮君认真地听着,一一应下。 快到姐弟俩居处时,霍光忽然停下,轻轻地将兮君放下,自己在外孙女面前蹲下,认真地吩咐:“若是不喜欢上官家,就回来,这里,外祖父永远给你们留着!” 兮君用力点头,伸手抱住外祖父的脖子:“大父,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的!”霍光将外孙女重新抱入怀中,继续往前走,“我会去看兮君的,所以,兮君不需要委屈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希望他们姐弟俩和乐平安,更何况,他的确在长女的这双遗孤身上投注了很多感情。 “嗯!”这些天一直不开心的兮君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轻轻拍了拍外孙女的背,霍光失笑:“你们只是换个居处,我还是你们的外祖父,这也是你们的家。”他的外孙女似乎担心过头了。 兮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伏在外祖父的肩,直到进了房间还是不肯抬头。 因为上官家的女君说了那样的话,服侍姐弟俩的奴婢并没有准备行李,姐弟俩的日常用具都在原处搁着,霍光看了一下,便吩咐两人的保母将所有东西都归纳封存。 “显姬说这里的东西都留给小公子……”保母嚅嚅地开口,刚说了一句便在霍光的注视下闭口。 “这里以后还给兮君与无疾留着。”霍光没有料到显姬居然做这种决定,当即便有些不高兴,“我早说过,夫人与大姬的东西都不准动。” “诺!”所有奴婢再不敢多话。 轻抚了一下兮君的头顶,霍光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外孙女的手走进上官鸿所在的内室。 祖孙俩正在逗刚会说话的上官鸿唤人,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霍光耳边低声禀报,霍光听完却只是颌首,并没有任何交代,便随意地摆手让婢女退下。 将弟弟拥在怀里小心地护着,兮君望着霍光,轻声询问:“显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霍光摇头:“那不重要。” 显姬曾是东闾氏的奴婢,而东闾氏在病中立了券,将所有财产都给了两个外孙(注),显姬是不能对他们姐弟无礼的,更何况,他的长女已逝,即使显姬将成为博陆侯夫人,也算不得长女的继母,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外祖母。——显姬对他们的感觉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她没有资格。 兮君不明白这些原因,只是将外祖父的记在心里。 ***** 看着母亲选定的保母将姐弟俩抱入车内,上官安沉吟了一下,还是让家丞带路去见霍光。 “至少上官安还是知礼的。”看霍光听到通禀后,脸色并不好看,房内佐事的长史邴吉轻笑着圆场,“事务不多,臣退下稍候亦无妨。” 霍光没有坚持,点头让长史退下。 进了房,上官安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拱手请示:“一切都已妥当,阿公可还有交代?” “没有……就是,最近乍暖还寒,要多注意,别由孩子的性子来!想来令堂自然有数,也不必多叮嘱。”霍光神色淡然,却也没有与上官安客套。 “安记下了。”上官安在羽林营中,因霍氏受惠颇多,霍光对他又素来关怀备至,对这个外舅,他也不是全然不亲近,此时,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霍光蓦然抬眼,犀利的眼神让上官安不得不咽未出口的所有话语。 注:券,契约,文。《二年律令》记“民欲先令相分田宅、奴婢、财物,乡部啬夫身听其令,皆参辨券之,辄上如户籍。有争者,以券从事;毋券,勿听。所分田宅,不为户,得有之,至八月户。留难先令,弗为券,罚金一两。”这一段被认为是汉代遗嘱(先令)订立、备案和执行的程序,为“先令”确立券是基层官吏的职责之一,只有立了券,“先令”才能成立。 (哀嚎三声:我要粉红票啊~~~不至于吧~各位连一张粉红票都不愿投给本文~~~本文差到这种程度吗?)(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决裂、条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上官安的话顿时点着了霍光之前努力按捺的怒火。 “上官家只有兮君一个在室女子,没错吧?”霍光好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冲着上官安拍案狂吼。 上官安僵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也因此让霍光的怒意稍退。 “那么,此事与你们何干?”霍光毫不留情地反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上官安干笑,却没有放弃:“县官今年只有十一……” 霍光淡笑,没有接口,上官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兮君虽然年幼,但是与县官仅差六岁,并非不配……” 子婿的说辞让霍光摇头轻笑:“这不是少叔的意思吧?” 上官安愕然,正要否认就听霍光轻声言道:“这些话不是少叔要你说的。” “是我的想法。”上官安没有再否认,这的确不是上官桀的意思。 “安儿,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让兮君入宫呢?”霍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过长婿,但是,因为上官安难得的坦诚,他觉得自己应当再给些机会。 ——往事已逝,当时的情况下,谁都想抓住机会,上官桀的那些手脚并不难想像。 上官安语塞,良久才反问:“阿公不希望兮君入宫,那么是属意何人入主椒房?” ——这个问题的试探之意太重了。 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就算要与上结亲,我也不是只有兮君一个人选。” 上官安却立刻摇头,一点都不相信:“阿公是根本无意与上结亲吧!” 霍光的笑意一敛,眼神再次冷漠下来,锋芒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 上官安挺直了腰,毫不退缩地看着霍光的眼睛:“阿公,幸君已逝,我与家父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抛下上官家?” 上官安知道这次的谈话之后,他们翁婿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因此,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光被他问得火大:“不要用幸君作文章!” “幸君在世时,你们也不曾真正相信我!”霍光冷言,“兮君姓上官,她的事,我本也做不得主!你们父子不用来问我!” 上官安被霍光的怒火吓了一跳,本就心虚的他此时更加不安,却不知道,他的表现让霍光更加愤怒。 霍幸君是嫡出的长女,别说霍光没兴趣用儿女婚事笼络人心,便是有,也断舍不得轻易委屈这个嫡女,更何况因为霍禹是独子,他对东闾氏不无欠疚,哪里可能让妻子唯一的亲生骨肉做联姻这种事情? 霍幸君与上官安的婚事是从太初四年开始议的,当时,上官桀因平宛之战一跃而至九卿之位,上官家的显贵尤在霍家之上,上官安又是少入羽林,前程如锦,这桩婚事固然拉近了他与上官桀的关系,但是,经常出入未央的霍幸君也并非不能接受上官安。两人成婚后,霍禹尚年幼,霍光对这个长婿也不无倚重之意,调教指引无所保留,如今,他素来认为还算聪明的女婿居然这般没有担当,让霍光顿时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再联想到妻女之死,迁怒的念头再难遏制。 “上官少叔没有告诉你,他做过什么吗?急着兮君与无疾接回,不就是准备与我为敌了吗?”霍光冷笑,扣着凭几的右手五指死死掐入坚硬的柏木中。 上官安低头,不敢在霍光的震怒之下解释一字。 “你今天既然敢这样问,倒也算有几分胆识。”冷斥之后,怒意稍歇,霍光缓下语气,冰冷地给了最后的警告:“兮君只有五岁,县官十一岁,以后的情况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转告左将军,太心急不好!” 上官安脸色煞白地离开,霍光盯着前方,良久没有回神,连邴吉放轻脚步走入房都没有发觉,直到邴吉故意借展开简册弄出声响,他才转头看向邴吉。 “大将军……”发觉霍光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邴吉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料霍光竟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稍稍移开目光,开口竟是一句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少卿精通《诗》、《礼》,然否?” 邴吉一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回答:“臣为豫州从事(注1)时,研读过经学典籍,不敢言精,只是通晓大义。” “那么,有件事正适合你做。”霍光转瞬便做了决定。 “凭将军差遣。”邴吉立刻起身离席。 霍光却又犹豫了,抬手抚着嘴唇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事交给你也好,但是,却也有条件。” 邴吉闻言便觉惊愕,不由抬首看向霍光。 “曾孙养在掖庭,如今已有七岁,将至就学之龄,张贺学识不足,启蒙无妨,经文大义却难以胜任,少卿可愿勉为其难,授教所知?”霍光曲指轻扣凭几,问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猛然砸到头上,邴吉竟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样的结果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中,因此,霍光只是微笑地看着素来精干的长史一脸怔忡地发愣,甚至忍耐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将军为何……”邴吉终于回神,语气艰涩地问了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霍光讶然挑眉:“很怪吗?” 邴吉点头:“将军不欲让曾孙知晓所承恩惠,不是吗?” 自从他将病已送去史家,先任车骑将军军市令,再迁大将军长史,看似是亲信属吏,但是,皇曾孙属籍宗正入掖庭,他却是事后才知道的,可见霍光也罢、金日磾也罢,都不愿让刘病已与“恩人”之类的人物扯上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们看来,自己当时所做的一切也算不得恩惠。 ——当日,郡邸狱上下有多少是他们的耳目呢? “是!所以有条件。”霍光没有否认,“你只受张贺之请前去授业的,其它什么都不是。” 邴吉在霍光的目光下低头行礼:“敬诺。” ——至少,他可以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礼毕抬头,看着已经开始处理政务的霍光,邴吉暗暗皱眉,起身回席,开始处理自己案上的简牍奏记。 ——之前他们翁婿二人谈了什么让霍光竟然想到了皇曾孙? ***** “混帐!”上官桀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谁让你跟霍子孟说那些的!” 上官安没有抚脸,而是转头吩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女儿:“给祖父见礼,然后就回房间吧!” 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祖父,兮君深吸一口气,低头参拜大礼,深深地伏首,直到上官桀闷声叮嘱:“自家人不需拘礼,我们家没有霍家那么多规矩,定省什么的都可以免了,你自随意就好。” “唯。”兮君恭敬地答应(注2)。 注1:《汉.魏相邴吉传》记“邴吉字少卿,鲁国人也。治律令,为鲁狱史。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从事,官名,三公与州郡长官所聘的僚属。因为鲁国属豫州,所以我便说了是豫州从事。 注2:《礼记.曲礼》记“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礼记.内则》记“在父母舅姑之所,有命多,应唯敬对。”郑玄注:应唯,恭于诺也。唯、诺的区别说辞各异,但是,对父母师长应该是必须应“唯”的,也就说多用对尊长的应答,但也有人说,急则应唯,缓则应诺。 (我知道各位朋友快等得不耐烦了,下一章兮君就入宫了!谢谢打赏的朋友,其实,有订阅我就很高兴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各位花钱~~~无论如何,谢谢各位订阅支持的朋友!!!最后,对手指,装可爱,期待地说~粉红票能投几张给本文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入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孙女随保母离开,上官桀的怒意也消了不少,示意儿子坐下,无奈地问道:“疼吗?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上官安这才呲着牙,在几侧坐下,难过地抱怨:“阿翁,你打得真狠!” “你再不说清楚,我把你拎到家庙去打!”上官桀眼一翻,恶狠狠地教训儿子。 上官安哪里听不出自己父亲的真实意思,自然是毫无惧意,不过,那一巴掌也着实凶狠,让他连笑都觉得痛,只能捂着脸对父亲解释:“大将军那样说了,我们才好说服长主与县官!” “说服长主与县官?”上官桀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那根本没必要你如此多事!” 捂着轻触便生疼的脸颊,上官安知道自己的脸恐怕已经肿了,但是,他还是将手紧紧地贴在明显发烫的脸颊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仅是入宫自然不需要!” 上官桀一愣,就见自己的儿子抬眼望着自己,满眼困惑:“难道父亲只是要兮君入宫就满意了?” 上官安用力摇头,不顾脸上的疼痛,冷笑一声,郑重宣告:“阿翁,我的女儿要么不入宫,要么……就必须作皇后!” ——他的女儿才五岁…… ——即使是不得不用她为筹码,他也必要给她最好的地位! 上官桀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刚回神便再次陷入怔忡,良久才满身疲惫地摆手道:“为何?” 上官安放下手,挺直腰身端坐,恭敬却也极坚持:“无论如何,只要送兮君入宫,我们与霍家便必生嫌隙。大将军不是仁慈恕尔之辈,不可能坐视我们离心之举而无所作为。” 看着自己的父亲,上官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住今上的帝位?” “唯有椒房后位之重,方能抵得上我们所冒的风险!” “阿翁,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上官桀怔怔地看着儿子,似乎忽然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阿翁……”上官安被他看得心中不由惴惴。 上官桀终于开口:“你既然有心,便照你的意思做吧。” 这般痛快却让上官安愣住了。 上官桀不由失笑:“本以为你终于成人了,怎么还是这样?” “阿翁的意思是……?”上官安想笑,却因为扯动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意思?”上官桀轻笑,“……的确……也只有皇后的副笄六珈才配得上我的孙女!” ——他也是春秋正富之时便得天子青眼,而立之年位列九卿,官爵犹在霍光之上,他的孙女就拿不得皇后玺绶吗? 轻拍了一下手,上官桀很认真地考虑:“若是那样,倒是可以让霍子孟来为外孙女加笄赐字。” 上官安愕然,随即抬手捂住红肿的脸颊,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好了!”拍了拍儿子的肩,上官桀笑眯眯地问儿子,“是否已有定计?” 上官安放下手:“我想……还是通过丁外人。” 上官桀示意儿子说下去。 “让长主与县官知道,大将军忠于汉室却未必忠于今上,想对抗兵权在手的大将军,他们必须依靠我们!”上官安的脸上显出一丝狠厉。 上官桀的手臂搁在凭几上,淡淡地反问:“他们会相信?” 一直以来,霍光都恪守君臣之礼,对天子都十分恭敬,从无僭越之举,去年还简拔了刘姓宗室入朝为官,其中楚元王孙刘辟强更是以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之职,不可谓无实权。 ——长公主一介女流,县官不过黄口小儿,岂会怀疑他? 上官桀有些吃不准了。 “大司马大将军……阿翁说过,遗诏的确是先帝之意,那么,先帝将举国兵权交给他,用意为何?”上官安耸了耸肩,“县官可能想不到,经历过卫氏鼎盛之期的长公主会想不到?” ——不可能的。 ——即使是现在,提到大将军,朝中公卿百官首先想到的也不是霍光! 有时候深思一下,上官安便会很怀疑,若是先帝驾崩迟个五年,刘弗陵还能不能坐在九五之位。 ——大司马大将军、车骑将军…… ——那位天子临死惦念的究竟是什么啊! 上官桀没有回答儿子显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上官安等了一会儿,见父亲还在思忖,便悄悄示意外间服侍的奴婢去给自己取药,那个婢女却是战战兢兢地对少主人摇头,让上官安一阵皱眉。 “胡闹!”上官桀思忖完便看到这一幕,立时便拧眉训斥,“议事的时候,伺候的人能随便出入吗?” 上官安吓了一跳,立即长跪请罪:“臣疏忽了!” “你这性子若再不改,日后出事便出在这上面!”上官桀毫不留情地教训。 一番教训,见儿子低头受教,上官桀便是摆手让他退下:“今日,孙儿孙女归家,我便不罚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丁外人知道上官安前日将儿女从外家接了回去,因此,接到上官安的邀请时,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前来送名谒的苍头道:“转告羽林令,我定然按约前往。” 说了按约前往,谁料当天哺时,鄂邑长公主派人召见他,他只能送信给上官安将当天晚上的见面改到次日。 第二天,丁外人从承光宫直接去了上林苑的平乐馆,与往常一样,上官安早已各了珍肴酒酪在等候了。 丁外人看了一眼只着皂衣的上官安,没有入席,而是从置于熊足承旋之上的鎏金酒尊中酌了一勺颜色清淳的醖酒,倒入漆卮中,随即持卮走到上官安的案前,恭恭敬敬地举卮敬酒“公子相邀必是有所教,先敬公子,仆方敢入席。” 上官安挑眉看了丁外人一会儿,便伸手接过漆卮,一饮而尽,却没有将漆卮奉还,而随手搁到一边,笑道:“丁君从宫中来,醖酒虽好,却不宜饮,先进热汤吧!”随即伸手示意他到对面的案前入席。 一碗葵汤用完,丁外人刚想开口,便听上官安淡然询问:“长主有意以周阳氏主椒房?” 丁外人没料到上官安如此直接,但是,这种坦然的询问却让他心里异常熨贴,因此,他很随意地一边举箸一边回答:“周阳氏有此意,长主尚未应承。” 看到丁外人的举动,上官安的眉头稍皱即展,没等他抬头便再次询问:“丁君觉得周阳氏女为后于君何益?” 丁外人挟了黄卷(即豆芽)的竹箸顿时停在半空中,他自己抬头看向上官安,见对方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再见黄卷已掉在案上,便缓缓将竹箸放下:“周阳氏本是长主夫家,与仆能有何益。” “既然如此,君为何不取有益于己者助之?”上官安眨了眨眼,一脸不解地反问。 丁外人轻笑:“有益于我?霍家女还是尊家女?” 上官安随意地摆手:“大将军主政,岂在意椒房之位?若是霍家女有意椒房,周阳氏何敢起意?” 丁外人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他:“尊家女公子容貌必无可忧,可是,我如何劝长主以其为后?” 上官安微笑,自酌了一勺酒,饮尽后才抬头回答:“金家无女可致,大将军不言致上,桑氏女有疾,先帝遗诏辅政天子的四大臣都不与上结姻,天下人如何想?” 丁外人沉吟不语。 “长主没想过,大将军为何不将幼女致上?”上官安淡淡地加了一句。 丁外人恍然颌首:“公子所言甚是。”却再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上官安了然地微笑:“息女诚因长主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丁外人欣喜若狂,却听上官安又加了一句:“汉家故事,以列侯尚主。” “公子信诺,仆必不遗余力!”丁外人断然应诺。 ***** 骀荡宫中,刘弗陵静静地听着鄂邑长公主为自己分析,直到她说完期待地望着自己,才侧着头反问皇姊:“大将军无意致女,左将军女孙在列,朕还能选旁人吗?” 鄂邑长公主顿时语塞。 “况且,募民徙云陵,左将军居首功,朕岂能无视?” ——霍光对云陵规制多有黜限,起园庙后,一直不肯募民徙陵,以聚邑,前些日子大朝议,上官桀忽然提起此事,公议之下,霍光才没有固执己见,让御史制诏用玺。 “那么,就诏左将军女孙入宫为少使?”鄂邑长公主询问天子的意思。 少使,后宫女爵第十等,天子纳女多首赐此爵,与一般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只为家人子备选不同。 刘弗陵支颐轻笑:“既然要立后,不如直接以婕妤宣下,皇姊以为如何?” 鄂邑长公主一愣,回过神想反对这种违背惯例的作法,却找到任何理由。 ——反正是要做皇后的,何必再坚持那些规矩? “陛下所言甚是。”鄂邑长公主轻声叹息,看着一直微笑的幼弟,不由一阵心疼。 “陛下,我在博陆侯家见过此女……”她想告诉他,这个选择并不坏,但是,她贵为天子的弟弟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容貌清雅端正。赏对我形容过。”刘弗陵的声音很轻,嘴边始终带着一丝笑意,黑眸闪亮,却让鄂邑长公主无法面对。 “听赏说,她的品性温柔娴静,的确是皇后的最好人选。”刘弗陵轻声笑言,却不知究竟是对谁说的。 (泪~~俺终于把字数提高一千了!仰天长笑,终于进入三人世界了!弗陵一脚踹飞无良作者:建章宫是二人世界!飞向遥远星空的作者疾呼:“要粉红票~~!”)(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笄礼、婕妤、天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北阙甲第要天子赐予,非功勋卓着的显贵无此殊荣,上官桀虽然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却还没有得到这种赐予,因为,辅臣之首的霍光对北阙甲第没有兴趣。 不算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幕府,昔日北阙甲第中最显赫的便是分属长平侯与冠军侯的宅第,如果天子要赐第,必然首先考虑那两座已经无主的宅第,毕竟,那两处离北阙最近,最符合他们的身份。 对于那两座承载了太多美好回忆的宅第,霍光颇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念头,因此,成为大司马大将军后,霍光没有搬家。 上官桀却在今上即位后,搬到了宣平门,那里权贵云集,不少诸侯王的邸第也设在此处,素有“宣平之贵里”的称呼。 霍光不是第一次来上官家,但是,这一次,却从未进门便感到深深的违和。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 ——他上一次来上官家还是长女免身那日……也是她的忌日。 这一次却是为了外孙女的笄礼。 上官安郑重拜请:“上诏弱息(注1)入内,将加笄于其首,愿大人之教之也。” 这是相当正式的拜请戒辞。 霍光没有料到上官家会请自己为兮君入宫加笄,一怔之后,本就因此不高兴的他立时有些恼火了。 没有再让礼辞,霍光直接拒绝:“女子许婚加笄,素来由亲族行事,君不应请我!” 本来伏首参礼的的上官安闻言抬头,看了妻父一眼,重新低下头,轻声道:“兮君很想念外祖父。” 兮君与弟弟是九月归家的,如今尚不足一月,霍光自然没有再见过他们,而笄礼之后,待嫁女子不见外姓。 想到这儿,霍光便犹豫了。 犹豫片刻,霍光长叹一声,说出正式的礼辞:“某不敏,恐不能共事,敢辞。” 上官伏首再拜:“某犹愿大人之终教之也!” “君重有命,某敢不从?” 既然答应了做笄礼正宾,正式加笄的前一夜,霍光便需要在上官家住宿。 上官安将霍光迎入正堂,又是一番惯例的礼辞应对后,便将霍光领至客居。 “西院便是兮君与无疾的居处,阿公是现在去看他们,还是用过哺食再去?”上官安毕恭毕敬地请示。 霍光没有太急切的表示:“先进哺食吧!”他从宫中赶来,一身疲惫,实在没精神。 上官安知道,月初日食的麻烦尚水了,益州又报西南夷不稳,霍光还能记得外孙女笄礼的日子,主动赶来,他都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需要等到日暮之后,派人入宫提醒霍光。 “赞者何人?”等候奴婢送上膳食的工夫,霍光随口问了一句。 上官安肃手而答:“臣请了……” “大父!”翁婿俩客套有礼的对礼被一个欢快的童音打断,霍光立时缓下原本严肃的神色,微笑着看向被屏风挡着的内户门。 清亮的声音似乎仍在回响,霍光与上官安便看到一身红色锦衣的兮君从屏风旁奔了进来。 “阿翁……”看到上官安也在,兮君立刻停步,肃手参礼问安。 上官安看到女儿用眼角余光频频望向自己与霍光的小动作,不由莞尔,伸手抱起女儿,走到霍光身边:“明日外祖父要给你加笄取字,现在,你就好好陪外祖父用哺食以答谢吧!” “兮君一定好好陪大父!”揽着父亲的脖子,兮君愉悦地回答。 从上官安手中接过外孙女,还没有来得及与上官安说话,就听到兮君乖巧地问安声,霍光只能对行礼告退的子婿轻轻颌首,随即便低头与外孙女交谈。 刚说了一会儿,兮君忽然想到一件事,苦着脸对外祖父抱怨:“大父,阿弟又病了……兮君好害怕……” 想到生下来便丧母的外孙,霍光不由面露忧色。上官鸿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上次那场意外后,更是经常有惊厥高热的情况,东闾氏之前暴病也与连日看顾外孙有关。 “没事的!”霍光轻声安慰外孙女,同时示意送膳的婢女将食案在床前的长几上,“你祖父请了太医,必然无事的。” “嗯!”兮君点头,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父,用膳。” “兮君用过了吗?”看着外孙女眼巴巴望着甜羹,霍光立刻会意地询问,兮君果然摇头:“没有。” “一起用吧!”将甜羹与勺子放到外孙女面前,看着她快活地喝着自己最喜欢的甜羹,霍光不由微笑。 举箸略用了两口菜肴,霍光便放下银箸,将兮君抱入怀中,同时在她耳边轻语:“不要出声。” 兮君依言没有出声,却还是不解地放下小勺,刚想抬头,就觉得脖子上多了一个东西。 ——苍翠欲滴的…… 眨了眨眼,兮君举起用红绳挂在自己颈间的玉饰,满眼疑惑地望向外祖父。 “这是照瓠瓜(注2)的样子做的。”霍光拿起那只玉饰,在外孙女以耳语的声量轻声解释,随后示意兮君注意自己的动作。 左手捏着下面的大球,右住捏住上面的小圆球,缓缓拧转,转过五圈,两个圆球便分开了,兮君看到大球中装满了青色的汁液,不禁好,便想伸手试探。 “不能碰!”霍光立刻将左手伸远,待兮君收回手,才低声问道:“记住了吗?” 兮君点头,随后便看着霍光将两个小球重新拧到一起,郑而重之将玉饰放入衣领内。 霍光握着外孙女的肩,盯着她的眼睛,认真交代:“这东西贴身带着,片刻不能离身。记得吗?” “记得!”兮君细声答应。 “兮君,禁中不比其它地方,我也罢,你的父祖也罢,都不是一定能保护你,你要学着保护自己。”将兮君在怀中,霍光细细地交代,“当然,我们会尽力保护你,但是,若是有一天,谁都不能保护你了,这样东西……便是你最后的保护。”看着外孙女懵懂不解的样子,霍光轻抚她柔顺的额发:“不懂没关系,贴身收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噢!”兮君点头,将外祖父的话全部记下,即使其中大部分,她都不明白。 “用膳吧!”霍光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她继续用膳。 ——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啊…… ——她不会明白,她的入宫意味着什么…… ——从她入宫的那一刻,她便是上官家对付他的筹码。 ——她将再也不在他的保护之中! *****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三加、酌醴、三醮之后,霍光东面而立,郑重祝辞。 兮君面向南立于西阶之东,圆髻上簪着荆、角、玉三种长笄的,身着玄衣纁裳。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 旭日初升,那一身沉重的礼仪服饰下,兮君一脸郑重,却更显稚嫩。霍光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却不能不将笄礼的最后一步完成。 “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颀君。”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注3) ***** “婕妤宣下?” 杜延年接过霍光递来的奏记,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却见霍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干笑两声,双手奉还奏记,轻声道:“入宫即有婕妤宣下,看来中宫必是将军外孙了。” 霍光没有接那份少府呈上的奏记,示意杜延年放在漆几上,自己扶几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 杜延年端坐在独榻之上,看着霍光明显的烦躁不安的举止,不需多想便明白原因:“将军不欲外孙为中宫?” “现在还由得了我吗?”霍光停步反问,不满地瞥了一眼明知故问的亲信,“再说,既然入宫,兮君当然要做皇后!” 杜延年拱手为礼:“那么将军为何如此?” 霍光被他一问,怔忡片刻,却笑了,转身回到漆几后,在四方漆秤上坐下:“我为何如此?知道吗?我的军司马,这是掖庭令谒骀荡宫后少府所上的奏记。” “这是县官的意思?”杜延年不由凝神,“不是长公主的意思?” 霍光摇头否认——他还是相信张贺的判断的。 杜延年思忖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霍光的担忧:“将军可是担心,县官对辅臣主政心有不满?” “难道不是?”霍光淡笑,“上官桀摆明姿态,全力支持县官,县官此举……投挑报李?” 杜延年皱眉:“将军多虑了,大司马掌内朝,兵符印信皆在将军之手,便是县官又能做什么?” ——连皇帝六玺都在霍光的手上,有必要如此吗? “再看看这个。”霍光又递给他一份奏记。 “骑都尉?”杜延年凛然。 ——骑都尉秩比二千石,属光禄勋,监骑诸郎,权位甚重。 “上官安为羽林令也三年了,迁为骑都尉……”霍光轻笑,“驳不得啊……” “将军……”杜延年思忖着言道,“或者,这是上官家的意思。” 霍光沉默片刻:“有区别吗?” 注1:弱息,对自己女儿的谦称。 注2:瓠瓜,葫芦的古称。(忏悔一下,葫芦一词要到南北朝以后才出现,我居然在前文中直接用了……泪……我修改去……) 注3:笄礼没有明确的程序,所有对话、程序都是易楚根据《仪礼.士冠礼》改编的,请勿深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长御倚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更新迟了,各位朋友见谅,我正在努力存稿,以固定更新时间,希望能够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吧!) 暮春三月,风光明媚,水暖花开,烟柳初萌,祓除畔浴,踏青宴宾,河边林间不知成就了多少痴男怨女。虽然宫规森严,但是,三月上巳之日,宫中也不能免俗,张乐于流水,供宫人祓禊驱灾。往年此时,正是未央宫人最开心的时候。 天子不在未央,众人皆要沐浴修禊,自然不会像平常一样需要辛苦劳作,哪怕是宫婢,这一日也可以好好休息,但是,今年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所有人都是一脸疲惫之色,赶到水渠边匆忙洁身,待女巫行祓除之仪后,便迅速离开,十分忙碌。 若不是掖庭早已将各处宫人祓禊的时间次序拟好,倚华甚至不想去进行这个一年一次的春禊。 ——驱病除灾、招魂解神……于她都没有必要。 当然,其它女子并不这样想,尽管明知道时间很短,任务还有很多,但是,当少吏通知调丝的众人去沐浴祓禊时,大家都很开心。 ——至少能休息了一下。 仍有凉意的清水从头淋下,倚华不由长长地叹息,心中十分惬意。 ——其实感觉真的不错。 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与众人一起进行祓除仪式后,倚华与同来的众人一起返回暴室。 “你们!等一下!”一个颇有几分跋扈意味的声音忽然响起,没有在意的倚华顿时撞到前面人的背上,引来一眼不悦的怒视,倚华却只是默默垂眼,没有开口,更没有致歉。 低着头,倚华看到一双玄端青履在自己面前停下,一个恍如隔世的温和声音响起:“随我来。” 倚华蓦然抬头,却只看一身皂色的孤独背影渐渐远去,她不由一愣,下一刻被身旁的人狠狠推了一把,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回头,却见正是自己之前撞到的同伴。 “掖庭令的吩咐你没听到啊?想死啊!”头发花白的妇人一脸凶恶地斥责,眼中满是鄙夷,似乎倚华身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污垢。 倚华这才回神,默默地跟上已经走远的掖庭令张贺。 掖庭令是少府属吏,掖庭的官署也在少府之中,入少府寺门时,倚华忍不住停了一步,向东望了一眼——隔着流水石渠,椒房高阙清晰可见。 “以后,你会看腻的。”张贺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似地说了这么一句,让倚华不由愕然。 ——天子即将立后,空置八年的椒房殿将迎来新的主人。 ——但是,这些与她何干? 即使倚华的心已经是干涸的古井,此时也不由感到了惊悸。 少府东首的跨院才是属于掖庭的官署。 因为即将立后的关系,少府十分忙碌,来往的官吏看到掖庭令领着一个宫婢经过,心中虽觉怪,却无人停步过问,两人便在这种怪的气氛中进了东跨院。 与外面的繁忙不同,掖庭署中悄无声息,一个人也没有。 倚华警觉地停步,站在门口,张贺却仿佛毫无察觉,径自推开正堂的房门,随后才伸手示意她入内:“长御请。有人要见你。” ——长御…… ——仿佛是上辈子的称呼了…… 倚华不禁恍了神,随后依言走进正堂。 房门在身后关上,倚华转身,发现张贺并没有进来。 “长御,请进。”一个从未忘记的声音响起,倚华骤然警醒,神色再不是之前的恍惚麻木,双眼眯起也掩不住眼底的神采。 走进内户夹室,看到立于窗边的霍光,倚华款款下拜参礼:“婢子参见大将军。”郑重、优雅,宛如当年。 “长御不必多礼。”霍光平静地回答,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凝神打量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子。 ——憔悴、悲凉……还有一丝固守的疯狂…… 霍光垂下眼,心中有些犹豫了。 “大将军召见,可是有所吩咐?”倚华坦然开口,敛首躬身,姿态恭敬。 “幸君的女儿即将入椒房……”霍光缓缓开口,随即就见倚华抬眼望向自己,讥诮、愤怒,最后全化成唇角的一丝微笑。 “婢子尚未恭喜大将军。”倚华轻笑,“上官氏入宫为婕妤,月余立后,大将军尚有何忧?” 霍光无奈苦笑:“长御,我未忘前诺。” 见倚华一脸不相信的冷笑,霍光只能叹息:“我的厶女只比外孙女大几天。” ——他不是只有外孙女一个选择。 倚华敛起冷笑,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过,我确实是为外孙而来。”霍光轻声而言,“她只有六岁,长御愿意照顾她吗?” “上官家的女公子不会没有保傅的。”倚华拒绝。 霍光没有放弃,继续说服她:“她年幼失恃,身不由己,我已没有办法照顾她。长御当知其母昔日所做的一切,不为其它,只为其母,长御可愿勉为其难?” ——那个小产未久便为皇曾孙奔波的女子…… 倚华默然垂首,无法说出拒绝之辞。 “大将军为何想到我?”她抬头看向霍光,“掖庭令找不到其他人吗?” 霍光眼中显出一丝笑意:“有很多人能照顾她,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她如何……” ——她是上官家的筹码,以后,她可能就是最锋利的一柄剑,被她的父祖用来对付他。 ——他究竟该怎么对待她…… ——毕竟,将她推入这步境地,他也有份! 倚华愕然。 “一切全拜托长御了。”霍光叹喟。 倚华沉吟片刻:“将军没有交待?” 霍光摇头:“没有。” 倚华静静地看着一脸落寞也决然的霍光,良久,她抿唇轻笑:“将军是在推卸责任?” ——日后,那个外孙女的一切遭遇都与他再无关系。 “算是吧!”霍光没有否认。 “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倚华轻轻摇头,“君之姓还是霍……” ——竟如此没有担当吗? 霍光脸色骤变。 他如何听不懂倚华的意思。 ——大司马大将军不该如此! ——霍家人不该如此! 这个未曾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女子用直白的态度告诉他——他是如何不配这些……荣耀! 霍光相信自己此刻定然是面无血色,但是,他不能不昂起头,用最坚决的态度回应女子的质疑:“这些不用长御提醒!” “婢子逾越了。”倚华迅速收起所有锋芒,平静地低头。 “照顾她。让她安然地待在椒房殿。若是有一天,我不能不对她出手,在我动手前,请长御用我给她的东西结束一切。”这一次,不是商量,也没有犹豫,霍光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倚华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他话语的意思,随后抬眼看着他,低声询问:“什么东西?” 霍光的神色生硬,声音也异样的艰涩:“长御见到她便知,我让她贴身带着。” ——幸君已逝,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亲手葬送她的女儿…… ——即使是自欺欺人,他也只能如此。 “婢子明白了。”倚华应承下来。 ——八年…… ——她再一次成了长御。 ——服侍一位年甫六岁的皇后。 ***** 换上很久未曾碰触的丝帛华服,站在大方镜前,倚华怔怔地望着镜中人的模样——曲裾重缠,交输续衽,长发结髻,垂于肩背,敷粉施朱,眉色黛黑。 ——这真的是自己吗? ——她有多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察觉时候已经不早,知道她已盥洗更衣完毕,却久候不见她出来的张贺走进内室,见她站在镜前发愣,便微笑出声:“焕然一新,长御感觉如何?” “劳掖庭令久候。”倚华立刻回神。 “长御若是准备好了,便走吧!”张贺轻笑。 ***** 从垂栋飞阁的复道来到建章宫,绕过高达五十丈的神明台,张贺沿着露道径自往建章西门而行,跟在他身后的倚华不由怪。 “上官婕妤不是居于建章宫?”上官家急着把人送进宫,却没有要求她离天子近一些吗? 张贺没有停步,只是轻声回答:“上官婕妤年幼,长主让其居于承光宫。”稍顿了一下,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周阳八子居于承华殿。” 鄂邑长公主之前为天子内周阳氏女,初为长使,月余前,又进为八子。(注)而承华殿虽然不是紧邻骀荡宫,但是,总归是同在建章宫中,承光宫却在建章宫的西北。 暴室之中,也有人议论今上的后宫,但是,倚华当时并没有上心,此时却不得不努力回忆那些人都说过些什么。 “……长主并不属意婕妤……”倚华愕然,轻声询问张贺。 张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长主自然希望后宫早诞皇子。” ——上官氏太过年幼了,肯定不可能做到此事。 很多年后,倚华才想清楚,就是从这时起,她真正决心好好照顾霍光的这个外孙女。 ——因为怜悯…… ——无论如何,一个六岁的女孩都不该有这样的生活,更何况,她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女…… 很快就到了承光宫,鄂邑长公主不在,公主家令将两人领到上官婕妤起居的侧殿,一个看起来有些娇憨的女孩坐在围屏绣榻上,静静地听张贺说明来意,随后便抬眼看向她。 “外祖父让你来服侍我?”小女孩的五官很精致秀气,但是,圆圆的小脸缓和了可能的惊艳,只让人觉得可爱。 “是!”她柔声回答。 “可是,大父为什么不来见我?”这是问张贺的。 “大将军很忙。”张贺恭敬地回答,却明显是敷衍。 她看到女孩的眼神一黯,随即眨了一下,便恢复了天真的神采。 “烦掖庭令代我向外祖父致谢。”上官婕妤很认真地拜托。 “诺!”张贺低头。 她同样低头,心中一阵刺痛,与当年她将皇曾孙交给郡邸狱中的治狱使者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张贺告退后,小女孩的目光闪亮,好地望着她:“我怎么称呼你?” “婢子倚华。”她深深地低头,掩去所有神色,语气平静恭敬,随即听到小女孩用稚气的声音认真言道:“那么,以后,一切就拜托倚华了。” 倚华讶然抬头。 ——为她如此轻易交付的信任。 ——敏锐还是天真…… ——上官嫱……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注:长使、八子都是后宫等级位号。这个时期,西汉后宫等级除了昭仪都已完备,共十三级。婕妤视上卿,比列侯。濩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傛华视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视千石,比中更。充依视千石,比左更。七子视八百石,比右庶长。良人视八百石,比左庶长。长使视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视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视三百石。顺常视二百石。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皆视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顺带说一句,因为“五官以下,葬司马门外”,也可以说,五官以上才是真正的天子后妃。) (刘弗陵愤怒:“之前破坏朕的形像,如今不让朕出场,你究竟居心何在?是不是真想让朕踹你一脚?朕不介意牺牲形像!”易楚干笑:“陛下怎么能轻易出场呢?没有粉红票,我怎么舍得让你露脸!”……欲知后事如此,且待下回分解……)(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结发为夫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又迟了……泪奔……周末实在不适合码字啊……) 始元四年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辞讼在后二年前,皆勿听治。 这是汉室第一次为立后赦天下。(注1) 荣宠背后呢? 寝殿外,所有宫人悄然无声,可是,灯火熄灭的寝殿内,同样没有一丝声音。 倚华与其它长御一样,敛首垂眼,面无表情。 ——并不意外,不是吗? ——没有人会真的希望天子宠幸六岁的皇后吧? 唇边绽出一丝冷笑,倚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让心头的情绪随之消散。 ——那个皇后也未必需要别人的怜惜。 朱幄围绕的寝台上,刘弗陵看着六岁的妻子,也在笑。 之前在未央前殿,授皇后玺绶,看着那个女孩走近,他便笑了——三翟六服,副笄六珈,沉重严肃的妆束放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只让人觉得可笑。 簪珥长擿(注2),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云,烛光的映照下,代表皇后身份的各种首饰,夺目耀眼,美得惊人。 刘弗陵相信,他的小皇后身上所负载的重量远超过自己,毕竟,他只要戴一顶通天冠而已,可是他的皇后没有任何表示,完美地完成每一道程序,浓妆遮掩了她的所有神色,直到进入寝殿时,他才发现,她的鬓发已完全湿透。 于是,沃盥、三饭、酌爵、脱服后,按照赞者的提示,刘弗陵抬手,迅速解开皇后头上的束发笄缨。五采繁缨解开,浓密的长发垂下,刘弗陵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松的低叹。 ——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啊! 仪式到此结束,所有人退出,带走了所有烛火,留下他与他的皇后在黑暗中并坐。 听不到漏刻的滴水声,刘弗陵不知道两人在寝台上坐了多久,只能从双腿隐隐发麻的感觉推测——至少该有半个时辰了。 ——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确认他的皇后并没有睡着,刘弗陵困惑了。 随后,他想到即位那天,八岁的自己在未央前殿被霍光领到帝座之上,百官伏首跪拜称寿,自己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刘弗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皇后的沉默了。 ——陌生的环境! ——阳生的人! 今夜,他与成为婕妤一个多月的她,第一次见面。 刘弗陵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即使有,他难道还能够迁怒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吗? 他起身在她的面前坐下,将那些被自己解开的长发拢到她的耳后,尽量将声音放到温柔的程度:“以后,我叫你颀君可好?” 等了好一会儿,他的皇后才轻轻点头。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微的碰触让刘弗陵知道他的皇后在颤抖。 ——是紧张,还是恐惧? 思索着无谓的疑问,刘弗陵伸手解开她身上绛衣的系带。随即,一直低着头的皇后终于抬头看向天子,满眼的困惑。 “解衣。我们好睡觉。”刘弗陵微笑着解释。 这似乎提醒了他的皇后,小女孩一脸歉疚地伸手,解开他身上袍服的系带。 ——想必是有人教导过她应当做什么。 随后,刘弗陵看着女孩站起,伸手拔下他头上的发笄,随后便重新坐下,期待地望着自己。 ——结发! 刘弗陵想起自己还漏了最后一步。 一手握住女孩的长发,一手抓着自己头发,将两束发丝缠绕成结。很简单的动作,刘弗陵却感到心中一阵悸动。 ——他的妻…… “就寝吧,颀君。”他再次轻唤她的名,随后与她并肩同卧。 ——没有睡着。 直到去年,刘弗陵才知道自己不习惯与人同寝。 鄂邑长公主为他选了周阳氏的女子,比他长三岁,温婉美丽,他是喜欢的,更何况,那个女子教导了他,什么是人伦之事。 可是,他没有办法与她同寝。 初晓人事的那夜,三更鼓响,他还是起身让人将她送离他的寝殿,因为第二天有朝议,一干重臣必然要前来谒见,他不能让自己因为彻夜不眠而精神萎蘼。 之后,不管是哪个人侍寝,都是如此。 ——今夜,不会例外的。 闭上眼,静静地休养精神,片刻之后,刘弗陵睁开眼,转过头,果然发现他的皇后同样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幄帐顶上垂下的各种装饰。 “睡不着?”刘弗陵轻声询问。 ——既然都睡不着,也不能做其它事情,就聊聊吧! ——除了授玺绶后的拜谢,他还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兮君转头看着天子,不好再用动作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是的。” “是不习惯寝台吗?”刘弗陵记得金建说过,他的寝台上换了一样东西,他便睡不着,至少要适应十多天。——她也是如此吗? 兮君眨眨眼:“不是。” 刘弗陵觉得她眨眼的神态很可爱,于是,他也学着眨了眨眼:“那为什么睡不着?不累吗?” 兮君微微撅嘴,随即收敛起情绪,不答反问:“陛下为什么不睡?”有些像赌气。 刘弗陵想了想,觉得还是由自己来说比较好,便如实地回答:“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我也是!”兮君的声音颇有些惊喜的意味。 “哦?”刘弗陵也很讶异,随即就听他的皇后轻声解释:“我向来都是一个人就寝,现在,旁边多了一个人……你是皇帝啊,我待会儿若是压到你身上怎么办?” 小女孩十分苦恼。 ——她的保母说过,她睡觉时很不安分的。 刘弗陵低低地笑出声:“那就压呗!最多就是被我掀到一边。” 兮君很吃惊:“可是,保傅告诉我,我若是对你无礼,就会受罚,还会让家人也跟受罚!” 刘弗陵忽然想知道,大礼前,是谁在负责教导他的皇后…… 他笑得很愉悦,侧过身,轻抚她的发鬓:“那不是无礼,再说,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 兮君恍然,笑得两眼弯成了月芽:“陛下也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嘛!” “她们?”刘弗陵好了。 “就是长御、女史……好多人……”兮君扳着指头数着。 刘弗陵按下她的手,追问:“她们怎么说我的?” 兮君皱眉:“陛下不会罚她们吧?她们都很怕你的样子!” “不会!”刘弗陵轻笑,“便是罚,也是你罚她们!你是皇后。” 兮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她们说,陛下的心思很难猜,我要小心地与陛下相处,不能让陛下讨厌……” 小女孩一边回忆,一边轻声地复述,稚嫩的声音缓缓流过他的心田,很舒服的感觉,而看着那张极其认真的小脸,刘弗陵不由放松了身心,脑海中时时紧绷的一根弦在此时渐渐放松…… …… 轻微的声响陡然传入耳中,刘弗陵猛地睁开眼,刚要起身便觉得自己手中握着什么…… ——小小的一双手,他的一只手便能完全握住,此时也正握着。 他缓缓抬眼,看到他的皇后将头挨在自己的颈侧,睡得正甜,两人之间,紧贴的手臂下,凌乱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昨晚他亲手打成的结已乱成一头,完全看不出该如何解开…… ——他的皇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轻抚女孩的额头,看着她皱了皱眉,头更深地挨进他的怀中,以回避着他的碰触,他无声地微笑。 ——他的颀君…… 注1:文帝、武帝立后时虽然有也赦天下的记录,但是,从诏看,并不是为立后而进行的,所以,易楚就这样写了。 注2:擿,音同掷,是簪的一种,有齿,外形像窄而长的梳子,因佩戴者的身份不同而有不同的规制。(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收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伏暑六月,炎炎盛夏,宫殿中到处都放了冰器,隔绝了暑热之气,换得一室清凉。 看着宫人将纯丝帷帘卷起,各处的冰器也都换上了新的冰块,倚华满意地点头,与内者令丞一起走进内寝。 撩起幄帐的一角,倚华便看到年幼的皇后对自己微笑。 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内者将幄帐的垂帘收起,倚华在寝台旁跪下,轻声问安后,请皇后起身。 兮君其实早已醒了,只是因为之前被长御教导过,必须等她们问安恭请后,她才从寝台起身,因此,她便一直没有出声。 今天距她成为皇后已有三个月,按照宗正与太常的提议,她今天需要谒高庙,以成妇之义。 庙见之服与册后时所穿的青上缥下的朝服并不一样,乃是绀衣皂裳,深青扬赤色的丝帛深衣隐领袖缘以绦,其它佩饰却是一样不差。 为皇后系上长二丈九尺九寸的黄赤缥绀四采长绶以及同色的绲带,再佩上淳黄圭,黄金辟邪等礼器,倚华站起身,对兮君道:“假结、首饰待中宫用过朝食再戴吧!” 端坐时,腰间的这些东西都逶于席上,感觉不到重量,首饰就不一样了。 兮君自然没有不乐意的,让宫人梳好发髻便乖巧地坐到已摆好朝食的朱漆长案前,安静地用膳。 谒庙礼冗长费时,昼食是肯定用不了的,朝食必须多用一点。 用过膳,重新坐到妆镜前,任由宫人为自己妆扮容颜,待最后一支九华爵也稳稳簪上发髻,兮君从镜中看到倚华摆手让众人退下,随后恭敬地跽坐于自己身后,轻声道:“中宫还记得今天要做什么?” 兮君愣了一下:“见高庙……”还有什么? 倚华不由苦笑,摇头道:“中宫忘了婢子昨晚的进言?” 兮君恍然:“向长公主要皇后六玺!” 倚华点头。 与皇帝一样,皇后有六玺,因为数量太多,体积庞大,并不由自己随身佩带,而是由特定人员掌管。 册后前,皇后六玺收于少府之中,册后之后,六玺当收入椒房殿,由皇后指定亲信尚玺,但是,兮君册后之后,鄂邑长公主以皇后年幼为名,将六玺收入承光宫,“代为掌管”,内外都认为此举合理,没有一点异议。 倚华却不这样认为——没有六玺,莫说署理宫廷,便是皇后私府,兮君也动用不得,更重要的是,玉玺在他人手中,皇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除了册后那夜,天子一直住在建章宫,连未央宫都不进,更别说踏足椒房殿,只有每隔五天,皇后亲自上食时,帝后会在骀荡宫同寝一夜。 兮君不知世情,倚华却清楚,这种情况对皇后的地位十分危险。 ——皇后年幼不能承恩,若是椒房殿再没有足够的权威,那些蒙宠的女子岂会甘愿伏首? ——必须让那些人明白,即使皇后目前只有一个虚名,也不容冒犯!其它人没有资格觊觑椒房殿! “庙见之后,陛下与长主为大将军、左将军设宴,宴前必有叙话之隙,皇后要在那时提出要求。”倚华再一次细细地交待,“若是错过了,便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择日而祭于祢,成妇之义也。 这是儒家推崇的礼,汉室本无此制,但是,自先帝起,儒学渐兴,宗正与太常依《礼》提出庙见之议,朝中却是一片附议,因此,兮君才要在今天谒高庙。 同样,因为天子未行亲迎之礼,今日设宴,亦有“妇入三月然后婿见”之义。 兮君连连点头。 正因为年幼不解世事,她才更加敏感,仅凭直觉便能察觉他人于己的善恶之意。她很清楚,这个受命前来的长御是真心为她考虑,而且,这些事情,她想不明白,除了照办,自然别无选择。 对兮君来说,最值得庆幸的是,高庙与太上皇庙一样在长安城中,而不似其它庙,皆在陵寝侧近,远离长安,因此,相较各种仪式排满几天几夜的册后大礼,大半天的庙见祭礼要轻松许多。 因为高庙就在桂宫之北,鄂邑长公主便将为皇后亲族所设的宴席定在桂宫明光殿。 庙见之后,祝阖庙门时,刘弗陵轻声问皇后:“颀君去过明光殿吗?” 未央宫与桂宫有紫房复道相通,来去十分方便。 兮君也用极轻的声音回答:“没有!”随即耷拉了眼角,无奈地说:“出了掖庭,我就分不清方向了。”未央宫对六岁的孩子的确是太大了点。 十二岁的天子勾起唇角,轻笑低语:“那么,待会儿,你可别太吃惊了。” 兮君讶然不解。 周长也不过十里的桂宫从不是天子起居的正宫,自然不能与未央、建章相比,但是,明光殿却真的让兮君在下舆的瞬间,讶然失声。 ——明光殿,皆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月珠,金此玉阶,昼夜光明。 金玉相映,原本柔和的明珠光芒变得耀眼炫目,兮君回过神来便想抬手遮眼,不料手腕方动,就被天子握住。 兮君转头看向天子,但是,刘弗陵并没有看她,只是携着她的手走进明光殿。 无论是霍光、上官桀,还是鄂邑长公主,都没有参与庙见的资格,因此,三人都在明光殿等候帝后。 兮君的手一直被皇帝握着,因此,她只能加快步伐,以跟上刘弗陵,直到在幄帐之中坐下,她才有机会打量殿中都有哪些人。 ——人并不多,上官家除了她的父祖,只有上官桀的妻子,而霍光只带了已许婚给金赏的六女儿霍渺君,此外就是鄂邑长公主的儿子。 很显然,这对年少的帝后并不是殿中的主角,参礼后,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继续之前未完的谈话,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眉目带笑,极是愉悦,而霍光与上官桀比邻而坐,同样也在转声交谈,但是,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似乎正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坐在右席的安阳侯夫人一直在对霍渺君说话,仿佛是在教导这个晚辈,唯独长公主之子无人交谈,不过,看他在殿门旁与黄门令商议的样子,显然更像宴客的主人。 “若是想与谁叙话,可以让宫人传召那人过来。”刘弗陵轻声提醒自己的皇后。 兮君摇了摇头,正好看见倚华给自己眼色,心中一沉,想了想便对皇帝说:“陛下,傅母说,庙见之后,我才是真正的皇后,难道上次那个大礼之后,我还不是皇后?” 刘弗陵登基后,霍光等人都以经文大家为其师,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他,再说,庙见前,宗正、太常已上过好几份奏记,都是说明庙见之礼的必要性、重要性,因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回答兮君:“妇谓嫁曰归,明无大事,不返于家。三月一时天气变,祭行返马而留其车,妇道可以成之也。考妣俱没,庙见祭奠犹妇见舅姑。朕承高祖之尊,故见于祖庙而不见亲庙。” 这一番解释,兮君听得似懂非懂,因此,刘弗陵说完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反问:“是不是庙见之后才算完成皇后册封?”这是倚华对庙见的解释,这会儿却是问得恰到好处。 刘弗陵不无讶异,却还是笑着点头:“颀君真是聪慧。”他本以为她不可能明白。 兮君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是好地询问:“那么,我可以用皇后玺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个问题十分敏感,殿中立时一静。 兮君仿佛没有察觉殿中诡异的寂静,而是继续以好、兴奋的语气对天子道:“我都没有看清楚那六块玉玺的样子呢!” 刘弗陵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无言以对,抬眼看向坐于幄帐左近之席的鄂邑长公主。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皇姊想用这种方法掌握后宫、架空皇后,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年幼的皇后的稚声询问,她可有办法应对? ——更何况,此时殿中,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父子,恐怕都更加希望皇后六玺在皇后手中吧! 上官安自然看到了这个机会,眼角余光迅速扫向自己的父亲,看到上官桀不经意的颌首动作后,本就坐在鄂邑长公主案侧的他笑着对长公主道:“长主就让皇后看看自己的玉玺吧!” 鄂邑长公主强笑,刚想开口,就听霍光若有所思地道:“玺印信重,的确不宜收归旁宫。皇后礼成,六玺还是收于椒房殿为宜。” 鄂邑长公主暗恼不已,却找不出理由反对。 虽然皇帝六玺无霍光之命,无人敢用,但是,的确仍是收在未央前殿,由尚符玺郎管管。 当然,霍光也动过收玺的心思。先帝崩后未葬,一夜,未央前殿频出古怪之声,群臣相惊,霍光借机召尚符玺郎,打算收取六玺,但是,那个郎官坚决不肯交玺,霍光大怒,打算强夺,那个郎官在殿中按剑宣言:“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这句震住了所有人,霍光无奈,没有再坚持。第二天,有诏增此人秩二等,可随即便有旁人代替他负责尚符玺之事。新任的尚符玺郎只听霍光之命,玉玺虽在帝宫,但是,皇帝的诏没有霍光同意,他是绝对不会用玺的——原因便是,皇帝年幼,尚未元服亲政。 情势逼人,鄂邑长公主只能命人去取皇后六玺,同时开始盘算如何学着霍光的法让自己的亲信尚符玺。 倚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漫不经心的声音: “说到玺绶,大将军,赏嗣侯后身佩两绶,同为敬侯子,能让建也佩两绶吗?”(注) 注:汉代一官一印,一印一绶,当然,侍中一类无秩等的加官是没有印绶的。金赏是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要佩银印青绶,嗣爵秺侯后,需再佩列侯的金印紫绶,所以是两绶,当然,还有两印也要随身带在腰上,不过,印一般都会装在囊里再挂在腰间,我暂时还不清楚是不是一印一囊。(无限感恨地说,古人的身体素质其实比现代人强,尤其是汉代,从考古发现看,男子身高一般都在一米八以上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封侯事、尚符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金氏兄弟二人,不能都佩两绶吗?” 众人沉默,明光殿内十分安静,刘弗陵与兮君之前一样,都仿佛没有丝毫的感觉,继续追问,他微笑着,语气与神态都很随意,仿佛只是凑趣提了一个自己忽然想到的问题。 倚华并不这么么想。 虽然朝中不少人都是身兼数职,但是,除了一个正职之后,其它都是无秩的加官,代表某些权力、职责,没有人都真的同时兼任数职,能佩两绶以上的,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受封爵位而得到相应的印绶,另一种原因是战时为将而佩将军印绶。 很显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封侯能让金建与兄长一样同佩两绶。 ——天子是希望给自己的亲信封侯吗? 沉默之后,所有人都望向霍光——天子是在问大将军。 霍光端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很恭敬地倾身低头:“陛下,赏是嗣父为侯。” 除了兮君,殿中所有人都暗暗翻了个白眼。 ——谁都知道,金赏是嗣父爵为侯后,才能又佩金印紫绶。 刘弗陵望着霍光,对这个答案很失望,随后,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失望在这种场合并不合适,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封侯这种事,还不就是在于我与将军的意思吗?” 众人俱是脸色骤变,霍光的眼底闪过一丝沉郁,面上却是与众人一样的震惊不解。 刘弗陵也十分懊恼——他怎么就挑明了“封侯”呢? ——霍光的回答并不令人意外,他怎么还那样说呢? ——霍光会怎么想? ——上官桀会怎么想? ——他的皇姊会怎么想? ——今日设宴,内外这么多人,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燕国与广陵国,他那两个兄长会怎么想? 漆案掩饰下,他将自己的手紧紧攥成拳手,修剪整齐的指甲一点也不长,却让他感觉到了从掌心传来的钝痛。 “佩两绶就是封侯吗?”兮君的声音划破殿中的沉静,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说话就好。 刘弗陵转头,与兮君困惑的眼神正好对上,他不由莞尔,随即便察觉了手背上传来的温润感觉,他稍稍垂眼,果然看到兮君正努力地想抓住他的手。 松开拳头,随即握住兮君的手,刘弗陵皱了皱眉,以不甚确定的语气对他的小皇后道:“应该是吧!我只见过因为有列侯爵位而佩两绶的人……” “噢!”兮君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但是,所有人都看到皇后的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鄂邑长公主掩唇轻笑,其它人也因为这一幕而显露一丝笑意,只有霍光在笑意浮现的同时,起身执礼进言:“陛下,高皇帝有约,有功乃得封侯。” 高皇帝末年刑白马与群臣盟誓:“非刘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因此,窦太后让景帝封王皇后之兄王信为侯时,周亚夫说:“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以皇后兄尚且如此,何况金建只是皇帝近臣? 霍光的答案显然可以让所有人接受,刘弗陵也立即起身,恭敬地回答辅政首臣:“朕受教。” 只有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在霍光说话的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但是,随即便收敛了。 作为皇后长御,倚华站在幄帐的一角,正好可以看到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虽然一直垂着头,但是,她还是将两人一瞬间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什么原因? 倚华正在暗暗思忖,便见太官尚食悄悄走到长公主身边请示布膳之事,她目光一凝,瞥了一眼漏刻,不由皱眉。 此时此刻,她一个长御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稍稍抬眼,以目光给皇后示意,至于年幼的皇后能否意会……她着实没有把握。 鄂邑长公主示意尚食退下,对众人道:“哺时也就差三刻了,上与后皆未用昼食,哺食便提前一些吧!” 刘弗陵素来尊重这个如同养母的皇姊,自然无异议,其它人当然也不会为这种事有异议,于是,鄂邑长公主转头,正要吩咐尚食,却听皇后稚声稚声地询问:“我能不能先看玉玺?” 鄂邑长公主的动作一僵,跟着就听到天子无奈地调笑:“皇后准备拿玉玺当食肴了?” “才不是!我知道玉是不能吃的!”兮君对天子的话十分不满,嘟着嘴,双手攀着刘弗陵的胳膊,不依地轻摇。 “对!玉是不能吃的!皇后真聪明!”刘弗陵在兮君不断加大幅度的摇晃中,轻笑着附和。 殿中其他人随天子的笑声一起发出善意的笑声。 笑声中,前去承光宫取皇后六玺的宫人终于返回,在绣幄前将呈着皇后玉玺的六只漆匣呈上。 皇后玉玺之文与帝玺相同,分两类各三种,皆是白玉螭虎纽。(注1) 将六只丹色漆匣放在皇后席前的漆几上,长御们又依次将六只玉玺分别自匣中取出,平放在匣上。 兮君好地伸手,轻触方玺之上形象生动的螭虎雕刻,随后便想捧起玉玺细看,但是,玺玉之重远超过了她的力量,试探了一会儿,她苦着脸望向倚华:“长御持玺让我看看玺文。” 倚华与其它长御依言将玉玺拿起,让皇后能够看到阴刻的篆体玺文。 “为什么要用六只玺?”兮君望向天子,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刘弗陵抚额——他只关注过皇帝六玺,对皇后六玺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谁为皇后尚符玺?”他不知道,却知道如何找那个知道答案的。 皇帝六玺或由侍中掌管,或由近侍郎官掌管,皇后六玺则素来由内谒者掌管。 天子亲询之下,郭穰硬着头皮步入幄帐,参礼后为皇后解释:“皇后三玺在祭祀、谒庙、亲蚕时使用,中宫三玺在处理宫务等事时使用。”(注2) 他解释得很简明,兮君点了点头,刚想追问,便看到倚华轻轻摇头,便咽下了问题,转而对郭穰道:“内谒者令尚符玺,稍后再为我释惑吧!” “敬诺!”郭穰稽首应诺,示意殿下侍奉的谒者将六玺收起。 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郭穰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 ——烈火灼身啊! 注1:按《汉官六种》所记,皇后玉玺是金螭虎纽,但是,根据目前所知的西汉“皇后之玺”的实物来年,却是与皇帝玉玺一样的白玉螭虎纽。 注2:这六玺的内容、作用纯属易楚杜撰,勿深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前殿,苏合香氛氤氲暗动,冰凉的气息沁人肺腑,重帷绣幄之后,兮君坐在玉床之上,神色认真严肃,腰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膝上,两个绿衣宫人跽坐在幄帐两侧,手持矩形的竹制大扇,缓缓送风。 郭穰长跪于皇后面前,以更加恭敬的神态为皇后解释:“皇后六玺各有所用,凡封命以‘皇后行玺’;赐外臣妾以‘皇后之玺’;礼祭鬼神以‘皇后信玺’;征调内职,以‘中宫行玺’;赐内臣妾以‘中宫之玺’;公私征发以‘中宫信玺’。” 尽管面上神色恭敬严肃,郭穰心里却是思绪万千——这个六岁的皇后总不会真的打算亲处掌管皇后的职责吧? “内谒者令辛苦了。”兮君认真地听完对郭穰轻轻颌首,目光却看着摆在双层彩绘漆虞之中六只漆匣。 ——黑漆木匣上绘着丹朱色的图案,神秘庄重。 兮君看着那些匣子,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这么重要。 昨日从明光殿回来,就寝时,倚华轻声道:“有六玺在手,至少,宫中有任何动静,中宫都能知道了!” 今早她的父亲谒见时对她说:“皇后做得极好,玺印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掌握比较好!” 郭穰注意到皇后的失神,心思一动便打算借机告退,刚要开口,就听帐前左首边侍立的长御对皇后进言:“婢子记得先帝时,皇后会自佩中宫之玺,其余则藏内符玺台,不知中宫之意如何?” 玉玺不过方寸大小,说重也不重。兮君知道倚华必是为自己着想,便颌首应下,随后却看向郭穰,片刻之后,才慢悠悠地询问:“内谒者令认识家翁?” ——上官安! 郭穰一怔,脸色霎时一白,随即便听皇后淡淡地道:“家翁让我转告,闲时请内谒者令一叙。” 兮君只是如实转告,至于郭穰的反应,并不在她的考量之中,因此,说完之后,她便轻轻摆手,倚华上前对郭穰道:“内谒者令,皇后倦了。” 这是变相的遣退之辞,郭穰依言退下,同来的谒者跟着将漆虞抬出。 “留下这个有什么用?”兮君拨弄着被宫人系在自己腰间丝绶上的玉玺,不解地问道。 望着郭穰的倚华这才转身返回皇后面前,恭敬地解释:“这样,中宫下时便不需要经过符玺台了。” 兮君不是很明白,隐约觉得可能是这样比较方便,便点了点头,随即扶着凭几站起,走了两步,又坐下,闷闷地对倚华道:“很沉。” 倚华抬袖掩唇,轻笑起身,将玉玺从佩绶上取下,收回玺匣。 “这会儿不佩也无妨。”她轻笑着解释,之前将玉玺系到绶上的长御也轻笑:“在椒房殿内,中宫不佩玺,也不佩绶,都可以的!” 兮君一听,立刻将绶带也从腰上解了下来:“太长了,我总担心它散下来把我绊倒!” 殿中侍御不由都低头轻笑,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愉悦的感觉一瞬间盈满了整个宫殿。 ***** 出了椒房殿,郭穰便让属下自行回官署,自己则沿着露道慢慢前行,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赴上官安的约。 “唔——” 想着心思,一时没在意,郭穰一头撞上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鼻子生疼,刚要发火,就瞄到一片朱色中垂着一丝青色,他立即咽下了所有声音,抬眼望向拦路的——人。 “内谒者令郭穰。”拦路人头戴武牟,一身纯丝皂衣上套了一件革制朱胄,腰间系一柄通体纯黑、形式古拙的长剑。 ——光禄勋张安世。 ——他自然认识这位昔日的尚令。 “臣正是!”郭穰退后一步,作揖回答。 ——霍光的亲信在这儿等他做什么? 陡然想起旧事,郭穰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看见了他的惊惧,张安世眉角一挑,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大将军要见你。” 跟着张安世走进尚台,郭穰对这个极熟悉的地方却由衷地生出一丝惧意。 “郭穰?” 张安世复命后便离开了尚台,霍光放下奏简,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郭穰身上,锋锐如刃,让郭穰不由颤栗。 “臣参见大将军。”郭穰压下颤栗,毕恭毕敬地参礼。 如今的霍光已不是当日那个只能将他拦到天子内卧外的侍中了。 ——什么是权势?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尽在手中便是权势。 霍光主政以后,早已见惯了百官僚属在自己面前的紧张颤栗,因此,并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郭穰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了,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声:“上官安邀你何事?” “臣不知!”郭穰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这般回答岂不是承认自己认识上官安吗?! 霍光淡淡一笑:“内谒者令听命于上官安还是左将军?” 郭穰很想否认,可是,在宫中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这种时候,霍光需要的根本不是他的回答。 ——雪中送炭当然比锦上添花能得到更多的回报,但是,那是强者与圣人才能有的选择。 ——凡人还是更愿意从善如流。 “臣只与羽林……不……是骑都尉联系。”郭穰低头回答。 霍光点头:“皇后年幼失母,骑都尉年轻,难免思虑不周,我倒希望郭令担当中宫私府令。君以如何?” 郭穰一怔。 内谒者令与中宫私府令俱是六百石,但是,中宫私府令掌皇后私府,看似不及内谒者令显赫,却有更多的实权,更重要的是,内谒者与中谒者不同,只负责宫中奏章,并不负责朝中的奏章,而中宫私府令却是中宫的亲信职位,内掌宫中私官,外掌皇后的四十县食邑所出租税,几乎可以充当皇后的代表。 ——霍光居然让自己担当这样的职司? 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事实上,霍光根本没有等他的答案,稍等了一会儿,便挥手示意他离开。 郭穰下意识地参礼离开,直到走出尚台都没有回神。 这个震惊还没过,第二天,郭穰赴上官安之约,一番寒喧之后,皇后的父亲开口便道:“郭君可愿当中宫私府令?” ——霍光与上官家都属意他掌中宫私府? ——他为什么如此有幸? 上官安无意解释,郭穰也不好追问,只能唯唯诺诺地表示自己无异议。 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未央宫,郭穰进了作室门才回神,收拾了一下神色,便慢慢地返回少府。 将到少府时,他忽然停步,目光越过流水石渠,紧紧盯住繁茂草木中的一双身影。 —————————————————— 广告时间(虽然我自觉本文比这文更需要广告!)—— 《剩女追夫》作者:凡尘妖妖 谁说古代的男人好追?你自己来试试看! (说些闲话,本文上架以来,订阅成绩十分惨淡。各位可以去看讨论区的粉丝排行榜,从订阅人数就可以想见具体情况了。一直以来,易楚对稿费不是很在意,而且,我确实想写这段历史,所以,对着订阅数纠结一下,再到qq群里哼两声也就罢了。可以说,这篇文仆本来就是在易楚的意料之中的,因此,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怨言。而且,我一贯认为,订阅惨淡与其怪盗贴、推荐不足等客观原因,倒不如怪自己还没有能力写出足以吸引大家订阅的文章!但是,眼下,情况有些变化,今年之内,易楚将面临收入急遽下降的现实,因此,我很难再说自己不在意稿费了。我目前还没有下定决心,只能说,如果收入下降超过一定限度,我就不能不谋求经济上的实惠了。到时候,还希望大家能够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重逢在夏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小哥哥,我不认识你!” 搁下草叶编织的蜻蜓,兮君看着这个把自己从椒房殿引出来的小哥哥,不好意思地开口。 好容易把她从椒房殿引出来的刘病已一听这话,小脸立时黑了,刚要说话,就见兮君从腰间扯下绲带所系的随珠,伸手递给自己。 “小哥哥,我用这个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刘病已的脸更黑了,不知道是该为她忘了自己生气,还是因为她的莽撞把她暴打一通。 “你不认识我,还敢跟我出来?”最后,他还是选了后者,唬着脸,狠狠地教训她。 兮君的手一颤,硕大的珠子滑落,顺势滚到了草甸里。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兮君没有管那颗珠子,而是小心地捧起草蜻蜓,一脸惊喜、期待。 方才她的傅母讲授完课程后,便与所有侍御一起退下,让她休息。她起身在殿内走动,蓦地看到一个小人儿趴在不远处的樟树上,随即便被他手中的小玩意儿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她知道,宫人都在趁机休息,殿外并没有人,她便悄悄地寻了过来。 看着兮君的神色,刘病已撇撇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恼,不过,已经没办法冲她发作了。 “给你!”刘病已昂起头,“就是送给你的!” 兮君开心地捂起双手,将草蜻蜓小心地收在掌心,随即却摇头,四下张望:“长御说的,我不能随便收别人送我的东西。我用那个珠子跟你换。”说着便要起身去寻那颗随珠。 刘病已按住她的肩,哼了一声:“那东西有什么好的!都是女儿家喜欢的!” 兮君想想也是,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哥哥喜欢剑吗?我用一柄非常非常好的剑跟你换,好不好?”阿弟与小舅舅都喜欢的应该是男儿喜欢的吧! “剑?”刘病已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下来,闷闷地摇头:“这是送你的。”下次再换吧! “可是,我不能要!”兮君苦着脸将草蜻蜓递到他面前。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刘病已想起原因,脸色顿时更糟了。 兮君将落在身前的发络缠在手指上,认真地打量刘病已,半晌还是摇头:“小哥哥,你认识我?” ——难道他们见过? 想到以前的确见过不少随家中大人登门拜见访的孩子,兮君刚准备猜测着询问他的身份,忽然察觉他身上穿的是最寻常的麻葛衣裳,便又闭上嘴,再次思忖起来。 刘病已很不高兴,不过,看看即使坐着也比自己的肩头还矮的小女孩,所有懊恼都化成了一声叹息:“你不记得就算了!” 兮君扯着头发,点了点头,却道:“那么,小哥哥,你知道我的名吗?” 刘病已哪里看不出兮君的小心思,轻笑着道:“你的阿母叫你兮君,你名嫱。” “阿母……”兮君的神色陡然一黯。 刘病已顿时省悟,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我说错话了……不该提阿姑的!” “小哥哥是坏人!”兮君皱着眉指责,却让病已心中一喜。 “你记起我了?” 所有的欣喜止于兮君抬头时满眼的茫然。 刘病已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记得啊……” 他的失望让兮君十分不安,咬唇思忖片刻,便伸手轻拉他的衣袖:“小哥哥叫什么名?” “病已。我叫病已。你可不能再忘了!”刘病已拉着她的手,很严肃地要求。 她是第一个陪他一起游戏的女孩,怎么可以忘了他! 兮君很认真地点头,想了想,翻过他的手掌,右手食指在他的手心轻轻划过:“是这两个字吗?我会写噢!”她才开始启蒙识字,总是想炫耀自己的成就。 滑腻的触感很痒,病已忍着缩手失笑的冲动让她写完两个字,然后微笑:“对。就是这两个字。” “小哥哥识字?”兮君有些诧异,“小哥哥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病已很为难,挠头想了半天,才回答:“我由掖庭养视——大人是这么说的。” “大人?”兮君更糊涂了,“哪位大人?是小哥哥的父母?” “我们没有父母。大人是掖庭令。”刘病已给小妹妹解释,随即又想起最初的问题,很严肃地说:“下一次,你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 兮君点头,眼角的目光却扫向手里的草蜻蜓,然后抬眼,很期待地问:“小哥哥还会编别的吗?这个我用剑跟你换,明天你再送我别的,好不好?” 刘病已忍不住抚额,因为她是如此漫不经心,可是,面对女孩闪亮的目光,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呃——好吧……哦——明天不行!” 刘病已忽然想起明天他需要受教,连忙摆手,却见兮君再次流露一脸的失望之色,不由更加急切地解释:“过几天吧!再说编草很麻烦的。” 兮君便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旁边忽然有人接近,有一个人不确地说:“这边离椒房殿可不近,中宫会在这边吗?” “近处都找遍了。”兮君听出是倚华的声音,立刻想起自己不该在这儿的,不由紧张,刚想转头让病已先走,就听病已凑在自己耳边低语:“别说见过我。大人不让靠近椒房殿的。”说完便悄无声音窜到渠边,动作灵巧地滑入渠中。 兮君想了想,眼珠一转,也不作声,轻手轻脚地草地上趴下,随即闭上睛。 ——嗯……其实真的蛮舒服的。 片刻之后,她便真的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中宫在这儿!” 第一个找到兮君所在的宫人压低声音招呼其它人,倚华匆忙赶过来,看到的便是小女孩伏在绿茵之上睡得正香的模样。她不由摇头,以更低的声音吩咐宫人:“把中宫抱回去。”随即转身对才从远处赶过来的郭穰道:“私府令是随我们一起回椒房殿,还是稍后自行请谒?” 郭穰看了看睡着的皇后,笑道:“多谢长御关心,我稍后再去。内谒者署那里,还要交割一番。” “郭令自便。”倚华没有异议,转身便走,让郭穰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摸了摸鼻子,郭穰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急忙转回渠边,探头张望,渠中除了碧绿的流水什么都没有。 思忖片刻,郭穰慢步离开,沿着渠边小径前往内谒者署,没走多远,他便停步,随即满面笑容地迎向从对面而来却尚未看到自己的皂衣身影,在接近到五步内的距离时,他侧身让道,恭敬地与那人打招呼: “掖庭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掖庭令张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首先向各位道歉,两天没有更新。上个月二十九日晚上,忽然接到驾校通知,四号考驾照,而且,考试项目还有所变化,易楚不得不集中精神准备考虑,而为了拼本月的全勤,易楚不得不放弃了前两天的更新……) 少府秩中二千石,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有丞,秩千石,属官众多,其中就有中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秩各八百石。太初元年,武帝改永巷为掖庭,其职权也由掌官婢侍使扩大到掌后宫婕妤以下事,包括安排承幸、治罪安置,权力不比其余七官大,却更加重要。 身为宦官,郭穰既不是掖庭属官,便不归掖庭令管,但是,内谒者也罢,中宫私府令也罢,都有很多与掖庭打交道的机会,在很多事情上更是必须得到掖庭令的配合,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吝对张贺表示恭敬。 很显然,在他出声前,张贺根本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这位同僚,他几乎是以失措的神色望向郭穰,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淡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与郭穰打招呼。 “内谒者令这是在……散步?”张贺轻笑,打量了一下四周。 郭穰闻言便笑了,眉角一挑,点头回应:“张令真的是……一猜即中!故人邀约,方才用了不少酒食,正要发散一下,免得待会冲撞贵人!不知张令怎么在此……” 听他说话的功夫,张贺早已想出了一个妥当的说辞,方要开口,就见郭穰又抬手作揖,轻笑着道:“张令还不知道吧?穰已非内谒者令。” 张贺讶然挑眉:“已非内谒者令?”他尚不知此事。 “正是。”郭穰行过礼便起身笑道,“穰已迁中宫私府令。” “中宫私府令?”张贺微微沉吟,随即拱手相贺:“贺郭君。” “不敢当张令此言!”郭穰连连自谦,“以后当请足下更加关照才是。” “郭令言重了!”张贺也连连客套。 相互客套了一下,郭穰便道:“穰还要去内谒者官署交割诸务,唯请张令宽之。” “郭令自便!”张贺点头让道。 看着郭穰走远,张贺才缓缓地收敛了笑容,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继续前行。 郭穰不是没有感觉到张贺的目光,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乱一下——这种平静只维持到他离开张贺目光关注范围的那刻。 在那种如芒刺贴在背后的感觉消失的同时,郭穰立是停步,长吁了一口气,终是没有让自己被眩晕的感觉控制。 ——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他想取信张贺,可是,这种时机会不会反而让张贺更加怀疑自己呢? 对这个曾是太子刘据嫡系亲信的掖庭令,郭穰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掖庭虽不掌宦官,但是出入掖庭内户之人,名籍皆由其掌管,郭穰相信,以张贺的敏锐肯定会发现他与钩弋宫、上官家皆关系甚密,而张贺,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同心的! ——张安世深得霍光的倚重。 ——曾是太子家丞的张贺更是素来得刘据信重。 ——霍光主政后,便有先帝遗诏,太子遗孤由掖庭养视。 郭穰并不相信,昔日的那些渊源会让霍光背弃今上——毕竟,今上也算是他一手扶植的。——但是,他更不敢漠视,那个皇曾孙对霍光的重要性。 ——卫霍一体,骨肉相连,休戚相关。 ——霍去病英年早逝,霍光受卫青照拂甚多。 ——霍去病也罢,卫青也罢,两位大司马临终最关切都是太子。 如今,卫氏的嫡系几近凋绝,卫太子更是仅此一脉尚存,只要他们不与霍光为敌,郭穰相信,霍光绝对不会吝啬功名利禄。 ——当然,前提是霍光自己不会遭遇不测之祸。 郭穰叹了口气,继续往内谒者官署行去。 ——谁能对付霍光? ——不仅是对付,还要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才可能达到目的…… ——上官家……? 郭穰心里盘算着,最后还是觉得上官桀的胜算不多。 ——年幼的皇后可不只是上官家的人!况且,虽然成为天子妻族,但是,天子是否真的将之引为奥援呢? ——天子年幼却终究是天命正统,只要掌握住天子,才能占有大义的名份。 ——上官家能控制住刘弗陵吗? 郭穰揣摩着时局走进内谒者官署,而在他身后,张贺却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从石渠边悄然冒头的小人儿让他顿时将所有的利弊得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三步并两步地直冲到渠边,他一伸手便将小人儿从水渠中拎了出来。 “你上哪儿去了?”张贺黑着脸,沉声质问,将原本打算糊弄这个长辈的刘病已一惊。 刘病已本就心虚,此时,更加嚅嚅,不能言语。 幸好张贺也知道此处不是教训他的地方,虽然恼火,但是,质问之后并不等他回答,便揪着他的后衿,迅速离开。 刘病已猛地回神,连忙抱着他的手臂求饶:“大人……大人……轻点……听我说!” “闭嘴!”素来宠溺他的张贺此时却根本不愿听他说话。 刘病已心中连连叫苦——张贺对他素来纵容,但是,在某些事情,却是寸步不让,毫不留情。 ——除了学业,便是与他安全有关的事情。 在掖庭待了三四年,他很清楚,张贺最不乐见的,便是他随意踏足不该踏足的地方——也就是身为掖庭令的他无法掌控的地方。 离椒房殿太近的这里一旦发生什么事,显然不是掖庭令便可以控制的了。 见张贺真的动怒了,刘病已也不敢再恣意,耷拉着脑袋,乖乖地顺着他的力道加快步伐。 因为掖庭署与内谒者官署相距不远,张贺顾忌着郭穰,没有去掖庭署,而是拎着刘病已回了他的居处。 掖庭皆是女子,刘病已虽然年幼,却也多有避忌,张贺便让他住在宦者署。 宦者署,顾名思义,皆是宦者,专司负责宫中琐务,虽然不司随侍之事,却是处处都少不得。 宦者不需随侍,宦者令却必须常侍天子路寝,以备不时之需,因此,宦者署中大半时候都由宦者丞作主。 “张令?”当值的宦者一见掖庭令拎着一个全身湿透的小人儿走进官署,俱是一愣,随后才想到通报宦者丞。 宦者丞许广汉与张贺的交情极好,刘病已平素起居都与他在一间屋时,从内室出来,一见这副情景,他便笑了。 “曾孙又跑去哪儿猴了这么一身泥水?”许广汉不是没看见张贺的脸色极差,心知必是为刘病已恼怒,因此,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调笑。 刘病已很知机地继续沉默,无力地冲着这个熟悉的长辈翻了一下眼睛。 “回寝居!”张贺冷冷地让刘病已离开。 刘病已一惊。他是最害怕被这样失望漠视的态度对待,顿时就慌了,立刻攀住张贺的手臂不肯放松:“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张贺摇了摇头,很断然地拒绝:“曾孙,你每一次都这样说!” 刘病已不能反驳,眼巴巴地望了张贺一会儿,终于死心地起身,慢慢地蹭回寝居,没走两步便被许广汉拦住。 “张令,有这么严重吗?”将所有人都遣到室外,许广汉有些心疼地望着刘病已,不明白张贺为何这样严厉,“曾孙今日本也没有课业,就得玩得过头了,也不必苛责吧!” 张贺抿唇不语,看也不看刘病已。 “曾孙,你究竟做什么去了?”许广汉蹲下,目光与刘病已的眼睛相对,温和地询问。 刘病已欲言又止,却还是摇头:“我回寝居!”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想糊弄张贺,那么,这一路行来,看着张贺因为担忧而火冒三丈的样子,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愿再对张贺说一个字的不实之辞了。 听到他如此说,张贺的脸色却是缓了一下,看着他走回后寝,才看向一脸不赞同的许广汉。 “曾孙对君最是依赖敬重,君何必如此?”许广汉与刘病已同居一室,知道他因为无父无母,对全心照顾自己的张贺满心孺慕,张贺这般冷漠,他必然伤心。 张贺揉了揉眉心:“他跑去椒房殿附近了!” 许广汉一惊:“方才椒房殿动静不小,难道……”不会是刘病已在椒房殿有所冒犯吧! 张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即又看向许广汉:“曾孙年幼不知轻重,只能请君平日多费心。” 许广汉连连点头。 他很清楚,皇后年幼,中宫上下恐怕都是外戚的人。他们位卑言轻,刘病已一旦犯在椒房殿,他们谁都没有办法。 “真不知道,曾孙为什么对椒房殿那么好!”许广汉十分不解。 前些日子,刘病已便频频想靠近椒房殿,他们早已给他说明过危险,按照以往的例子,刘病已便不会再违逆,可是,在椒房殿这事上,他却好像很固执。 张贺更加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摇头轻笑:“希望他不会再好了!” “掖庭令可在?”官署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光禄勋张安世。 张贺与许广汉同时一愣,立刻迎了出去。 张安世站在阶下,并没有入内的意思,看了一眼许广汉,轻轻颌首后便看向兄长:“大将军召掖庭令。”(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0、大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主政,领尚事,除了休沐,平素在宫中一般都在尚署处决事务,此时当然也不例外。 张安世是光禄勋,掌宫掖门户,的确是传召的最佳人选,而即使霍光贵为大将军,也不会因等闲事务便劳驾光禄勋,可是,张安世更是张贺的弟弟,两人的感情还一向很好——若非如此,巫蛊之祸时,先帝正值盛怒,下诏太子宾客但曾出入宫门皆诛,张安世岂会冒大不韪,为兄长上请赦?——从这点来说,让张安世来传召张贺,必然不会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这般矛盾的两个结论让人无所适从,张贺越想越糊涂,眼见将到尚署,刚要询问,便听自己的弟弟淡然陈述: “我也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召你。” 张安世深知兄长心性,见他神色微变,也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明。 张贺一怔,摇了摇头,轻叹:“那么……我……可能……知道……” 张安世不由愕然。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紧邻未央前殿的尚署,张安世让兄长在西厢等候,自己则进了正堂,不过片刻便有侍者过来让张贺晋见。 见不是张安世亲来,本就紧张的张贺心里顿时更加没底,直到进了正堂,看到张安世正站在堂中,才稍稍安心。 心神一定,张贺立时看到,张安世的右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宫人,乌亮的头发一丝不乱,在脑后束成圆髻,看上去十分精干。 张贺没有认出这个宫人是谁,不由微微拧眉。待走到案前准备参礼时,他悄悄瞥了一眼,才发现那个宫人竟是倚华。 ——不过半载,她已模样大变,哪里还有半点暴室奴婢的憔悴麻木? 感慨一闪而过,张贺随即便按捺下所有心思,毕恭毕敬地参礼:“臣贺拜见大将军。” “谢掖庭令礼。”霍光起身谢礼,随即又坐下,继续审阅手中的奏简,又过了一会儿,才搁下奏简,抬头望向三人。 霍光素来都很温和,鲜少有声色俱厉的时候。此时也不例外,他微笑着抬手指向案远端——那里摊一块尺余见方的红锦,上面摆着一个颜色青翠的小物件:“掖庭令可知此物的来历?” 张贺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困惑地摇头:“大将军,这种草叶编系之物,宫人、官婢几乎无人不会。”不过是一只杂草编成的蜻蜓而已,没有任何特别。 霍光轻轻颌首,并无异议,随即看向倚华:“长御以为如何?” 倚华淡淡一笑:“将军既然认可,婢子岂有异议?” 张贺只是微笑,张安世却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回答极为不满:“长御若是对掖庭令的解释不满意,尽可直言!” 倚华看了光禄勋一眼,眼中的笑意更淡了:“将军这样说,婢子便更无异议了。” 张安世被她噎得难受,却无法发泄,不由凶狠地瞪着她,还是张贺微微摆手示意才让他按捺下怒火。 霍光看着张安世怒意高涨的样子,微微轻笑,食指轻扣漆几的边缘,待三人的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才慢慢开口:“长御不妨直言。这里的人都是可以信赖的。” 倚华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一些,但是,话语依旧刺耳:“婢子以为是自己不得诸君的信任。” “怎么会?”霍光讶然反问。 倚华毕恭毕敬地低头敛衽:“光禄勋可能的确不知,然大将军与掖庭令当真不知吗?” “仆的确不知长御所指为何。”不等张安世出声,张贺便抢先开口,让霍光都不由稍露讶色。 ——张贺素来持重,因为身份的关系,更是鲜少直接指斥他人,如今这般说辞,几乎是明着与倚华交恶…… ——还不如让张安世开口呢!毕竟张安世是光禄勋,与倚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倚华闻言,语气更淡:“掖庭令如此说……” “长御可是知道此物的来历?”霍光收摄心思,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地询问。 倚华没有吭声,抬眼望向霍光,意思十分明显——大将军你真的不知道吗? 霍光十分狼狈地收回目光,干咳两声,缓缓地询问:“长御为何要追究此事?” 倚华微微扬眉,随即再次低头,轻声道:“婢子以为大将军并不乐见中宫获罪。” “自然!”霍光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的答案,清冷的目光从张氏兄弟身上扫过,让两人心惊也不解。 倚华微微点头:“椒房殿是中宫正殿。宫中侍使、执役的奴婢谁敢轻易靠近?自然,此物是中宫从殿外所得,可是,中宫并非极具好心的孩子,立后之后,更是持身严正,言行举止皆依宫中规例,从未有过不带侍御、宫人便轻身行动的前例,婢子以为,今日之事,起因也必不在中宫。” 想到最近请谒时,兮君越发沉静寂寞的神色,霍光有些黯然地点头。 ——的确,他的外孙女已不是那种会自己跑出寝殿的孩子了。 倚华瞥了一眼张贺,将掖庭令眉目间的局促不安之色纳入眼底,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道:“掖庭之中,门禁森严,外人别说椒房殿,便是一般馆舍也难以靠近,而掖庭之人,谁又会轻易靠近椒房殿?” 说到最后,倚华平静地望向霍光,与他四目相对,唇边极浅的笑意中透着一丝明显的轻嘲——霍光岂会想不通这些? ——起因在谁,可想而知! 霍光狼狈地移开眼,扶着凭几的手上,青筋暴起,半晌才平复下来,却是沉吟不语,仿佛在斟酌如何对她解释,这时,张贺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略显诡异的寂静,不过,张贺问的同样不是什么容易回答的好问题。 ——“长御可能为贺解释一下中宫私府令的任命?” 张贺心中对郭穰出任中宫私府令的疑虑始终难以消解。 其他三人同时一怔。 张安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他们的对话弄糊涂了——所有的话语都是有听没有懂。 霍光与倚华却是明白张贺的所指,片刻之后,倚华看向霍光,浅笑吟吟,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感。 “是我安排的。”霍光硬着头皮轻声回答。 张贺愕然失神,回过神便不解地皱眉:“将军何意?” 在这里的三个人都知道,郭穰的立场极是模糊,不过,从他的种种作为来看,与他们并不同路。如今中宫已然持玺,可以调用玺印的私府令无疑更加重要。 ——这个位置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把持? 三人都望向霍光,诧异不解的神色让已经平静下来的霍光不由莞尔:“他做中宫私府令不好吗?”随后也不给三人回答的机会便继续轻笑而言:“再说私府令这种职位,上官家会给别人吗?” 私府令掌皇后私库,取用皆只秉皇后之意,若无极重要的原因,连皇帝也不会过问,其中的便利不必多想也能明白,上官桀岂会拱手相让? ——中宫私府诸吏本就类似中宫私属,如今皇后那么年幼,上官家的意见岂能忽视? ——这显然是不能不考虑的现实。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迟疑地问道:“将军觉得他不会是敌人?” 正是因为私府令的重要性,哪怕无法阻止,霍光也应该不会让对手完全控制这个职位。 霍光点头:“郭穰这个人很识时务。”很平静的陈述,并没有一丝讥嘲之意。 三人都是聪明人,稍一思忖,岂有不明白的? “之前……”倚华皱着眉,不确定地回想,“正是他请谒才让我们发现中宫不在寝殿……后来去寻中宫时,先往西面寻找的,也是他……” “长御是说,郭穰知道中宫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张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倚华轻轻点头:“有可能……”她的眉头始终皱着,对此事仍旧不安。 “其实,就算中宫私自出了椒房殿,又能有多大问题?”张安世终于找到机会道出自己的疑问。 事实上,霍光也有此疑问,因此,张安世一开口,他便轻轻颌首附和。 张贺没有吭声,倚华看了两位将军一眼,不禁冷笑:“行事不谨便容易让人钻空子,甚至直接抓到把柄!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去处的行为在宫中是大忌中的大忌!——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只能任人栽赃!” “长御,中宫只有六岁!”张安世觉得不可思议——谁能用行事不谨责怪孩子呢? “未央宫中,年幼从不是可以原谅错误的理由!”倚华斩钉截铁地说,“中宫年幼,本就难以服众。天子的宠姬哪一个不盯着椒房殿,希望寻到皇后的错处?” ——纵然不能取而代之,也可以打击中宫威信,若是让天子因为心生猜忌,对中宫再不起亲近之心,便可以算是未雨绸缪的固宠之举了。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倚华知道,宫中承幸的女子都会这样想。 ——当然,最好是可以取而代之,入主椒房殿! 汉室立国以来,皇后本就多是出身平凡的女子,能谈得上家世显赫的,也不过孝惠皇后与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两人,而两人的结局,也似乎预示着某些惯性…… 现在的皇后与那两人一样,也是列侯之家出身…… 相较而言,如今,皇后的状况与孝惠皇后更相似…… 有时候,倚华稍稍想多一些都会深深地感到恐惧。 ——如今的时局远比惠帝之时复杂,当年,身为高祖外孙的张皇后尚不能全身而退,日后,年幼的皇后会如何呢? ——当年,张皇后尚有吕后的维护,如今,谁会真的维护这个尚不解世事的孩子? ——当年,惠帝纵然不曾专宠皇后,但是,血脉相连,岂会真的不在意?如今,年少的天子对这个年幼的皇后又能有多少在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倚华的想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人的担忧,孩子永远无法理解;孩子的乐趣,大人永远无法体会。 几千年后的人们为此发明了一个词“代沟”,以解释年龄差异所引发的无法沟通或者沟通不良的状况。 因此,在倚华为兮君的前途深深担心的时候,兮君却根本没有想到那些切身相关的可怕情况,而是在为草蜻蜓的遗失而暗自伤心。 一觉醒来,兮君发现自己躺在椒房殿的寝台上,隔着素纨帐帘,可以看到两名长御跽坐在内户两侧。对此,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眨了眨眼,她轻轻伸手,想再看看那只碧绿的蜻蜓,不料却摸了一个空。她当时就慌了神,骤然坐起,四下摸索寻找。 听到动静,左侧的长御立即膝行至寝台旁,恭敬地问候:“中宫起身吗?” 兮君没有出声,继续在寝台上摸索。长御看清后,不解地询问:“中宫在寻什么?” 兮君一怔,刚要回答,心中陡然一紧,随即便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她勉强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名长御抬袖掩唇,低头微笑,片刻后才端正了姿势,轻声道:“婢子们都说,今日才觉得中宫尚是个孩子……” “噤声!”一个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名长御大惊失色,颤栗着伏首。 倚华快步走入寝殿,狠狠地瞪了寝台边的长御一眼,在寝台边跪下,深深伏首:“皇后长乐未央。” 因为巫蛊之祸,宫中长御无不被牵连,随后,皇后之位虚悬多年,负责宫人的长御都是新简拔的年轻人,很多人根本搞不清状况,因此,兮君入主椒房殿后,倚华虽不理它事,可是,渐渐地,她竟成了椒房殿中作主的人,年轻的侍御鲜少不敬畏她。 兮君对她也不无敬畏,见她参礼,下意识地,便正色端坐答礼,随后就见倚华与另一位长御一起拉开帐帘。 到这时,兮君也不得不起身,由长御为自己披了一件绛袍,慢慢坐到妆台前,看着一名宫人入内,行礼后站到她身后,为她梳髻。 “呃……倚华……方才是谁为我更衣的?” 兮君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她还是很喜欢那只草蜻蜓的。 周围的侍御、宫人都没有在意,只有被问及的倚华脸色骤变,被兮君从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兮君顿时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手一下子揪紧了衣裳下摆。 她很清楚自己之前的行绝对不符合傅母与长御的教导,而那只草蜻蜓一旦被发现,只怕……“中宫是想问这个吧。”倚华将那只草蜻蜓放在兮君面前妆台上,挑眉轻笑,眼中满是纵容怜惜之色。 兮君惊喜地用双手将那只草蜻蜓捧起,小心地检视了一番才真正放心。 “这是中宫自己编的吗?”旁边侍奉的另一位长御惊叹地问道。 不止是她一人,其他侍御、宫人看着栩栩如生的草蜻蜓,也都露出赞叹的神色。 兮君摇头,正要说出实情,忽然从锃亮的铜镜中看到倚华脸上意味深长的浅笑,她不由一怔,下意识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盯着手中的草蜻蜓,微笑不语,仿佛是因为看得太专注,而没有在意长御的话,实际上却是心思飞转,想着该如何回答才合适。 “中宫会编这个吗?”倚华微微倾身,再次询问。 兮君摇头,很不舍地问道:“不是我编的便不能留着吗?” “不是中宫自己编的?那是哪里来的?”倚华很温柔地询问。 兮君再次摇头,却还是没有开口。 倚华暗暗叹息,却也知道不能再强求了。 “是中宫之前捡到的?”倚华提供了一个说辞。 兮君眨了眨眼,看了她一会儿,稚声稚气地反问:“长御怎么知道的?” 倚华一怔,随即笑道:“总不会是别人送的吧?” 周围的宫人都掩唇轻笑——这种明显不可能的说法自然只能是开玩笑了。 兮君也笑,却始终没有说明详情。事实上,年幼的皇后根本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倚华松了一口气,对皇后的做法深感欣慰--也许还不到懂得欺骗的年纪,但是,能够不否认对自己有利的误导,已经不枉费她们这么久的教导了。 梳妆完毕,一行人服侍着皇后换了一件明光绣的紫衣,随后簇拥着年幼的皇后前往前殿——快到下午的课时了。 走出殿门,兮君忽然停步,转头对近前侍奉的倚华轻声道:“长御可能找到那件物品的主人?我知道不该拿那东西,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若是找到了主人,我给他别的东西……” 倚华愕然,随即便明白了皇后的那点小心思,轻笑着欣然应承。 兮君立即展颜微笑,为自己灵机一动便达成目的而开心。 看到皇后的笑颜,倚华心中也是一动:“若是找到那人,中宫是否宣召?” 兮君讶然停步:“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倚华恭敬地垂首,“中宫是天下母,有所赐必当谢。婢子只恐那人未必有资格入谒。” 听到倚华的担忧,兮君很有气势地挥手:“我是皇后,我想见就行!” 随侍的众人闻言不由愕然,随即纷纷忍俊不禁,只能低下头以掩饰失礼。 倚华强抑笑意,躬身应诺:“婢子定让中宫如愿。” 兮君重重地点头,随即还不放心地叮嘱:“长御千万莫让人吓到那人。” 这句叮咛让倚华心中一惊,随即便不动声色地问皇后:“中宫知道那物是何人做的?” 兮君摇头,对倚华的这个问题十分不解:“我以往从没有见过人做那个。长御方才又那样说,想必这不是我应该碰的物品,那人恐怕也应该是出身微贱的……” “中宫聪明!”一怔之后,倚华低头参礼,轻声的赞叹中听不出她的真正情绪,而微微低垂的头也掩盖了她的神色。 兮君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很愉悦地扬眉,为自己的所受的赞扬。 ***** 想查出一件失物的主人有多难? 倚华从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的事情,更何况,她本就知道草蜻蜓的来历。 没有听完倚华的说明,张贺便跳了起来:“长御怎么会出这样的主意?” ——让皇后召见刘病已! 倚华轻笑:“皇后年幼,喜欢那样生动的东西,想见编系之人,怪吗?恐怕是无动于衷更加让有心人怀疑。掖庭令以为呢?” 张贺没有否认,只是冷哼一声,不悦地道:“虽然如此,却也未必一定要曾孙前去吧!” ——只是找那个草蜻蜓的主人。 倚华微微扬眉:“张令了解皇曾孙吗?” 张贺讶然,刚要开口,就听倚华继续道:“婢子对皇后稍有了解。” 张贺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中宫不是有心机的孩子,但是,她很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即使了解两人见面不合适,也还是想见皇曾孙。”倚华平静地分析,“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之间必还有约定。” 张贺不禁微微变色。 “……中宫不是会平白收下别人之物的人……”倚华十分认真,“既然主动说要将其它物品给那人……应该是有某种交换的约定……” 不能不说,倚华的猜测与事实十分吻合。 “那么,长御认为这样更安全?”张贺明白了,却还是不放心。 倚华点头:“谁能保证,他们见面时不被有心人看到?倒不如这样让两人认识,以后,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想亲近,谁也不挑不出错……谁让未央宫中再找不出与皇后年龄相近的人了呢!” 又沉吟了一会儿,张贺点头应允:“长御所言甚是……值得冒点风险……” 倚华微笑:“其实也没有风险。” 张贺断然地摇头:“只要有可能让人注意到曾孙,便都是风险!” 倚华惊愕无比,却听张贺叹息:“长御,皇后毕竟是皇后,她是左将军的孙女、大将军的外孙,身份显赫,无人敢妄动,但是,曾孙却顶着罪人之后的名号,偏又是嫡系正统……今上聪明,如今也许还想不到,但是,日后,一旦想起曾孙……他会如何对待这个后辈?” “……我宁可他在掖庭默默低调地活到十四,然后,加冠离宫,平平安安就好!”张贺并不愿想像更多的未来,他只希望刘据仅剩的一点血脉能够一生平安。 倚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不可能的……张令想得太简单了!” 见张贺想反驳,倚华抿唇冷笑:“不是所有人都只希望卫太子的唯一血裔平安一生,昔日折服于太子的那些人中,恐怕更多的都是希望皇曾孙能够有更加显赫的地位!那些人怎么可能让他默默无闻地活到成年?” 倚华很肯定地推测:“那些人会不择手段地让人们记起先帝真正的嫡系子孙尚存,今上不过是先帝的庶出少子!” “他们没有恶意,却未必不会让曾孙置身险地!” 看着沉默不语的张贺,倚华缓缓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张令,曾孙将面临的风险,恐怕更多地来自宫外、民间,而不是宫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2、西南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驾考顺利通过……好吧……希望本月全勤也能顺利达成!) 始元四年——距始元元年,夏,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牂柯、谈指、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仅仅三年——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复反。 始元元年,水衡都尉吕辟胡受诏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反叛蛮夷,这一次,朝廷再次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但是,吕辟胡却迟迟不进攻,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之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 ——惨败! ——前所未有的惨败! 自先帝元光年间,在西南置犍为郡以来,西南诸夷君长虽屡有不驯,但是,且兰君反,八校尉破南越后,引兵还即行诛头兰,平南夷为牂柯郡;随后,诛且兰君、邛君,并杀筰侯,冉駹君长皆振恐,请臣置吏,汉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滇王与劳浸、靡莫两君长皆同姓相扶,不肯臣服,劳浸、靡莫更是数侵犯大汉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先帝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因此弗诛,随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以滇为益州郡。 ——大汉对西南诸夷从无败绩! 霍光因此大为恼火,吕辟胡被下吏。 必须说,吕辟胡十分幸运,从益州被押回长安的他并没有承受大将军的第一波怒火——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诬罔,下狱弃市。最后,这个直接承担大军战败之责的水衡都尉仅仅是左迁为云中太守,并没有论死。 对未央宫中的人来说,战争永远是正在发生的却十分遥远的事情,不过是平淡生活中的一种特殊谈资——即使是昔日那些牵动国运的大战,也只是因为意味着宫中的人事沉浮才让他们有关注的意义。 当然,国本大义这种事本就不是小人物会思考的事情。 兮君虽然是皇后,与“小人物”这三个字毫无关系,但是,对她来说,国事、战事连谈资都算不上。 每一天,她都要学很多东西,有时侯还要出席各种典礼,或者被鄂邑长公主请去叙话,能由她自己控制的时间本就不多,因此,她根本没有分一丝心神去真正在意天子偶尔提及的西南战事。 当然,这个世上也有人虽然是小人物,却不得关注那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遥远地方。 “西南夷列传?”兮君看着简册上的文字,困惑地询问带来此物的男孩,“病已哥哥,你看这个作什么?” 刘病已抓着头发,苦恼地回答:“先生布置的课业。” 他与兮君有约,可是,这份功课实在让他无从着手,眼见期限将至,他只能把功课带了过来。 兮君明白地点头:“小哥哥先做功课,我不说话。” 病已漫不经心地点头,心思全放在那卷简册上,眉头紧皱,显然看得很吃力。 兮君不由好,搁下手中的玉连环,凑过去看了两眼——什么功课让他这么吃力? 她可是很清楚,刘病已从来没有为课业烦恼过,不像她,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成傅母交待的功课,因此,素来都是刘病已等她,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刘病已的功课。 只看了两行,兮君便头晕了:“这上面说的什么啊?” “就是最近造反的西南夷的情况!”刘病已随口答了一句。 “看这个做什么课业?”兮君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相关的问题,不明白刘病已要做什么。 刘病已同样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把这个交给我,让我熟读,说下次会提问……” 兮君微微吐舌——她很清楚,这种模糊的要求最麻烦!几乎就是要人强记全部内容。 于是,秋日艳阳下,如火的枫林中,一身华贵丝袍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一棵树下,专注地拆解玉制的九连环,而另一棵树下,稍长的男孩背倚树干伸腿踞坐,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简。 相较两个孩子所面临的难题,霍光所面临的问题更加棘手。 ——战还是不战? 大将军幕府中,第一个议题便是,吕辟胡战败后,是否还要继续平叛。 对这个议题,大将军幕府的属吏意见十分一致——必战! ——西南臣服本就源于战,不战无以威慑! ——更重要的是,富庶的益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 一直以来,虽然不吝以兵征伐,但是,相较匈奴或者交趾,富庶的西南从先帝时便是作为汉之内郡经营的,修路、移民,以交流为基础,促进其稳定地发展并融入大汉的统治。 ——武帝连续三年对西南用兵,诛羌,灭两粤,番禺以西至蜀西者置初郡十七,却皆以其故俗治,无赋税。郡县吏卒的给养和车马,均由旁郡供给。 这种宽泛的政策虽然有利于西南的稳定,却也意味着朝廷对西南诸夷并没有强大的约束力,因此,当武帝驾崩,西南夷的反叛也就可想而知了。 ——与其说那些蛮夷君长是臣服于强大的汉室,倒不如说他们是向不吝军力的武帝臣服。 蛮夷不知礼义廉耻,只知强弱之势,除了战、战胜,是不能让他们真的臣服的。 于是,议题迅速转入下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谁为将? 倒不是没有人选。 汉制,非军功不侯。但凡男儿,谁不想博封侯之赏? 幕府属吏不论,单是朝中公卿百官,上请战之奏的便不少——大鸿胪田广明、光禄大夫龙额侯韩增,甚至上官安与范明友也上请战。 人选一多,决断便困难了——毕竟,谁也不是才具卓越,远胜旁人。 最后,还是杜延年的话终止了争论:“汉以故俗治西南,然诸夷频反,当以法道约束,以使其对汉有所敬畏,臣以为大鸿胪或者军正为将最合适……单以事论,也当是大鸿胪最合适!” ——大鸿胪,掌诸归义蛮夷,原名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 大鸿胪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以郎为天水司马。功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元狩中,郡国盗贼并起,迁为淮阳太守。田广明为淮阳太守一年多后,发生了一件事,让其入了天子之眼——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胡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声称自己为使者前来督察盗贼之事,驻于陈留传舍,打算趁太守谒见之时,擒住太守。田广明察觉有诈,发兵抓捕,皆斩。先帝以广明连擒大奸,征入为大鸿胪,并擢其兄田云中代为淮阳太守。 军正王平,字子心,齐人。军正,掌军中执法,不属将军,将军有罪则奏闻,二千石以下则行法。王平掌军法多年,深谙律法,秉持公正,素有口碑。 显然,杜延年是着眼于长远的,其它人无法反驳,只能按捺下自己的盘算,表示同意。 随后的议题便是例行公事了。 待议事结束,霍光将杜延年留了下来,两人端坐沉默,似乎谁都不想开口,最后,为人属吏的杜延年不得不先开口:“将军可是有所教?” 霍光摇头:“幼公方才还有话未说完……” 杜延年没有否认,微微一笑,垂首道:“以田君之才,为大鸿胪实在不合适!” 霍光点头——田广明的才能的确不在掌诸归义蛮夷的大鸿胪之职上。 “……臣以为,田君之才仍在治理地方上,三辅长官或许更适合他。”杜延年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 霍光愕然,半晌才对杜延年道:“也只有你敢说这样的话了!” 大鸿胪位列九卿,秩中二千石。 京兆尹、左冯翊与右扶风是为三辅,秩皆二千石。 ——这种迁法几乎是贬谪了…… 杜延年轻笑:“若是侯爵之赏,便算不得什么了!” 霍光点头,随即问道:“君不想与战?”杜延年并没有请战。 杜延年一怔,随即道:“臣不善兵事……” “善不善岂是口说便可以的?”霍光并不在意,“我拟以大鸿胪田广明与军正王平分兵并进,不设将,君可以以校尉将兵从之。” 这个安排让杜延年一怔:“将军以为西南夷必败?” ——这种安排绝对不是如临大敌的阵势! 霍光点头:“西南夷不过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汉之大敌……始终在北!” 霍光十分笃定。 杜延年沉吟不语,心中虽有些不信,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不过是宗族聚邑而成的蛮夷仍能对汉产生多大的威胁?若不是吕辟胡败得太惨,各人又亟求封侯之赏,这种边境的反乱岂能上大将军幕府的议事日程? “敬诺!”杜延年长跪应允。 霍光希望亲信占据更显要的地位,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始元四年冬,大鸿胪田广明与军正王平等并进,大破益州,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上曰:“钅句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斩首捕虏有功,其立亡波为钅句町王。大鸿胪广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始元四年,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始元五年,田广明迁卫尉,军正王平迁廷尉,军司马杜延年以校尉将南阳士击益州,迁谏大夫。 这些朝堂上的人事变动离未央掖庭很远,但是,事实上,高大的宫墙并不能阻隔所有风雨…… 始元五年的风波在众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悄然靠近……(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3、卫太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五年,正月,借着西南大捷封赏频颁的机会,天子追尊外祖赵父为顺成侯。 大汉素重母系,历代天子对母族外戚多有赏赐、重用,但是,这一次,皇太后的亲人除了受赏财物之外,并无官爵封赏,赵氏无在位仕宦之人。 ——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桀,甚至桑弘羊都无意让朝中再多一门显贵。 在三人一致的意见下,只有顺成侯之姊赵君姁,受赐钱二百万以及奴婢、第宅等,赵父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其它赵氏族人甚至连财物之赏罚都没有。 刘弗陵十分恼怒,十三岁的他希望通过显贵外戚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是,在三位辅政大臣的默契面前,他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他们都不希望朝中出现只依赖天子的势力! 即使三人并不同心,但是,他们在武帝朝皆是几十年的同僚,在一致的利益前,三人绝对不可能故意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霍光与桑弘羊自不必说,但是,上官桀的态度却让他深感自己受到了背叛,因此,拿三位辅政大臣无可奈何的他只能迁怒可以发作的人。 得知皇帝在皇后五日上食之日,将其拒之门外,鄂邑长公主讶然之后,也只能摇头。 在旁侍奉的丁外人却担忧地进言:“长主不去劝劝陛下?” 鄂邑长公主转头看向他,淡淡地道:“陛下对上官家的怒火自然要皇后承受,我为什么劝?又怎么劝?上官桀附议霍光之时,就该想到自己孙女的处境。” 丁外人摇头:“始臣妄言——长主想岔了!陛下也想岔了!” “哦?”鄂邑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且说说看!总不成我与上还该为他们的作法而高兴吧?” 丁外人连连陪笑,确认长公主并没有真的动怒,才低声道:“臣以为,长主与陛下的确该高兴——至少不该生气!”说话时,见鄂邑长公主冷着脸就要动怒,丁外人连忙改了更缓和的说法,却还是让鄂邑长公主狠狠拍了一下凭几:“你今日若是讲不出道理……” 未说完的话却是更加让人心惊的威胁。 丁外人连忙打起精神,陪着笑为自己辩解:“臣只是有一点想法,哪里敢言道理二字?” “讲!”鄂邑长公主的脸色未缓半分,冷冷地催促。 “唯!”丁外人正色肃手,轻声慢语地斟酌辞句,给长主说明自己的想法,“臣以为,大将军、左将军与御史大夫不欲陛下显贵赵氏,虽不乏私心,但是,也说明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权势来自陛下,或者说,正是因为陛下无所依靠,他们才能有今日的权势。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欲与陛下为敌……” “他们会保护陛下……”鄂邑长公主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丁外人点头:“同样的道理,左将军附议大将军不是因为他们想背叛陛下,而是希望陛下不能依赖他们之外的人!反之,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期望陛下之位安若磐石!” 鄂邑长公主连连颌首,同时扶着凭几从竹榻上起身,扬声吩咐:“准备仪驾,去骀荡宫!” 宫人一迭声的应诺,鄂邑长公主快步走出内室,手撩起帷帘又放下:“这是上官安教你的?” “不是!”丁外人矢口否认,随即脸色一白,但是,鄂邑长公主并不在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你倒是真的聪明不少!”言罢便继续往外走。 长公主仪驾进了建章宫,便从廊道直奔骀荡宫,未到宫门,鄂邑长公主便看到了皇后的辇驾。 上官皇后年幼,并不喜欢摆开全副法驾,每次都只是乘辇从未央宫来建章宫,随从宫人更是只有必须的人数,因此,骀荡宫前,皇后一行人看上去格外凄凉。 鄂邑长公主略一沉吟,便吩咐随侍的家令撤去部分仪仗,轻车简从地来到骀荡宫前。 正月,寒意未消,一阵北风吹过,站在宫门前的兮君又将身上的滚毛镶边狐裘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可是,她转头看了看倚华与随行的傅母——两人都低头敛衽,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只能继续站下去。 銮铃声由远及近,兮君趁机转身,看到是长公主仪驾,不由面露喜色,随即就听到倚华压得极低的声音:“中宫,长公主不会维护你的!” 兮君一怔,神色立时僵硬,默默地点头,随即转过身,继续以应有的恭谨姿态度面对骀荡宫的宫门而立。 鄂邑长公主下车时,看到便是凛冽寒风中,年幼的小女孩裹着狐裘,挺直腰身,站在宫门前的重阶下,待走得更近些了,她清楚的看到上官皇后的脸上已被冻得隐隐发青,心中顿时有些心疼不忍。 ——无论如何,她只是个被无妄牵连的孩子!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疾走几步上前,待走到上官皇后面前,便随手将原本捧着的手炉交给随侍的婢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触手的寒意让鄂邑长公主不由一颤,随即轻斥:“皇帝不见你,你回未央宫便是!在这儿站着又是何必!”跟着便转头训斥皇后的侍御:“皇后不晓事,你们也不晓事吗?皇后若是病了,你们谁当罪?” 诸侍御一起叩首请罪,兮君仿佛这才被惊醒似的,连声道:“不怪他们,是我要在这儿等着的!长主与傅母都告诉过我,这个日子是一定要见到陛下的……”小女孩笑得极勉强,却始终笑着。 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鄂邑长公主颇有几分狼狈的感觉,心念一转便联想到霍光与上官桀都不是很常上椒房殿,而宁可向少府长吏询问皇后的近况,不禁有些戚戚然的感觉, 倚华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鄂邑长公主的脸色,瞥了一眼,稍稍思忖,她便明白了这位长公主的心思,随即也不由深觉同病相怜。 陪在皇后身边也将近一年了,倚华很清楚,年幼的皇后还没有到学会假装的年纪,她只是很敏感,会凭直觉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姿态而已。 ——年幼失母,寄居外家……纵然有外祖的宠爱,敏感的孩子还是会觉到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安全…… ——她的神态不是故意为之,她还没有学会分辩可信与否,只会对周围的一切报以全心的信任,而在那种信任的神色中,所有的算计都会显得那么卑鄙不堪…… 微微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倚华蓦然想到了霍幸君。 她生得太晚,没有真正见过帝国双壁的风采,只能从年长宫婢的闲话中想像那两个传的形像。在宫婢的口中,卫家三子多少继承了一些大将军的神韵,而冠军侯的风采却是没有人可以相比的,即使是他的亲子或者弟弟,也终究不那么像那个少年封侯的骠骑将军——有时说笑起来,胆大的宫婢会说,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哀侯卒后,冠军侯国除,而卫伉阑入,长平侯国也依旧未除。——也就是那时,她听到霍幸君的名字。 宫婢说:“霍侍中的长女倒是颇有几分神似骠骑将军。” 应该没错。——皇太子相当宠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偶尔几次,连倚华都听他无奈地低叹:“你若是男儿,就当真太像景桓侯了!”而听到那样的话时,她能感觉到那个美丽的女子用骄傲的神采掩去所有的不安,对皇太子的低叹报以自得的笑容。 ——谁透过谁看着谁…… ——牵涉自己处境,有几人当真会迟钝懵懂? ——年幼的皇后又能如何呢? 鄂邑长公主不愿再看皇后的眼睛,于是,携起她的手,登上重重玄阶。 刘弗陵可以将年幼的皇后拒之门外,却无法阻止长公主走进骀荡宫,这种无力感与朝堂中如同傀儡的感觉交织,让他心头的怒火更盛。 狠狠地推倒玉几,刘弗陵从玉床之上起身,走出内室,几步路的距离便让他的神色彻底安详下来。跟在他的身后金赏与金建不由暗暗心惊。 ——年少的天子已有些按捺不下展露锋芒的冲动了…… “陛下长乐未央!” 年幼的皇后在看到天子的一瞬间便跪下行礼,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喜悦。 刘弗陵只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轻软的笔毛刷怪,异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心中的恼火。 “皇后长乐未央!长公主长乐未央!” 正寝明间,跟着皇帝的金赏与金建不能转身回避,便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了。 兮君第一次被皇帝的侍中行礼,顿时便慌得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还是鄂邑长公主解了她的困,漫应了一声:“谢侍中礼!” 听到长公主的回应,兮君也低着头,跟着重复了一遍,随即,鄂邑长公主便摆手让金氏兄弟退下,刘弗陵刚想阻止,就听自己的姐姐道:“妾有些话要与陛下说。” 刘弗陵抬眼,看着鄂邑长公主严肃的神色,知道无法拒绝,便只能沮丧地点了点头。 “皇后先布膳,可好?”虽然是询问,但是,鄂邑长公主的神色、语气均是不容拒绝的模样,兮君自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立即乖巧地应了。 金氏兄弟自是不想管皇帝的“家务事”,走出骀荡宫,兄弟俩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两人就见一个身着皂衣的长吏疾奔而来,兄弟俩立时僵在原地,差点忘了呼吸。 来者并不是陌生人,兄弟俩都认识——公车司马令! ——未央北阙公车司马令…… 相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金氏兄弟顿时就有不详的预感,待那人奔到宫门前,低声禀报完毕,金赏立时失神、失声,而金建毕竟生性开朗,竟是不敢置信地质问:“卫太子?!” (鉴于某棵夏日的柳树已经剧透,大家应该对这个情节不意外吧!望天……真假太子啊~~~多么妙的事件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4、真假太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高帝七年,萧相国营未央宫,因龙首山为前殿,建东阙、北阙,周匝二十二里九十五步,街道周四十七里,台殿四十三所,其三十二所在外,十一所在后宫,池十三,山六,池一、山二亦在后宫,宫殿门八十一,掖门十四。 居高临下、壮丽巍峨的未央宫令自北疆归来的高皇帝大怒,责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对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皇帝始悦。 对这段史录,司马光评价:“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 萧相国也许的确是深谋远虑,营建华丽宫室也是出于某些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善意,但是,很显然,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无为之治让汉室国力迅速恢复,积蓄满溢的国库在一位意欲大有为的君主手中迅速空虚。——当然,雄才大略的先帝在征伐四夷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增营、修缮宫室。 原本就壮丽非凡的未央宫,在先帝时被进一步修葺,尤其是作为天子路寝的未央前殿——以木兰为棼撩,文杏为梁柱,金铺玉户,华榱壁珰,雕楹玉磶,重轩镂槛,青琐丹墀,左磩(指供人上殿的阶级),右平,又以黄金为璧带,间以和氏珍玉,风至而鸣玲珑之声。另外,先帝还增建了武台殿等宫室。 无论如何,这座帝宫都的确拥有重威天下的壮丽。 这座帝宫只有东、北两门,门前立三出高阙,拱卫宫门。 天子出行从东阙,臣民上奏事谒见则皆在北阙。因东阙与长乐宫相对,又有武库重地,等闲之人皆不能轻易靠近,因此,东阙向来都是肃静之所,而直通甲第高门的北阙则要热闹许多,每日都有很多人都在此投公车,以求闻达。 自然而然地,这里多少会有一些无所事事的人离得远远的,等着看热闹。 不过,自从今上即位,北阙前已经清静了很久,想看热闹的闲人自然也就少了,而今天…… 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再看看北阙前昂然挺立的壮年男子,刚接手卫尉之职田广明不由地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更是懊悔不已——他怎么就不在从益州回来的路上多磨蹭两天?诏都下了,卫尉之职还能飞了不成?只要迟个一天,他也就不必面对这个大麻烦了! 与他的心情恰好相反,与丞相等人一起接到诏令赶往北阙的右将军王莽则是庆幸不已——幸好他在昨天把卫尉的职事与田广明交割完毕了,否则,今天,两人必要有一番扯皮! 心里再悔再恼,田广明也没敢在脸上显露半分,事实上,从他接到禀报赶到北阙,他就没有说一个字,因为刚从沙场归来,他的脸色黝黑,让人看不出一点神情,当然,从卫尉寺接到消息,一直到赶到这里,他的脑袋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脸上的神色除了僵硬还是僵硬,根本就没有一点变化! 如今,眼看宫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田广明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事情越大,越不需要他决断。 心神稍定,他才想起好好打量北阙前的这个“卫太子”。 ——玄冠、布衣、素裳,一身装束与普通士庶无异,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此人卓然而立,一身风尘却难掩儒雅脱俗的神韵,周身不见一丝忐忑。 田广明心里不由有些吃不准了。 将近午时,这个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开口第一句话便把卫士震住了:“我乃先帝太子。” 据说,当时北阙前一片寂静,最后是一个年轻的卫士呆呆的一句话才让当值的卫侯回过神来,那个十*岁的卫士愣愣地道:“你叫先帝太子?” 这个问题让周围所有人都有昏倒的冲动,不过,当值的卫侯却警醒过来,立刻派人上报,同时将正在轮休的卫士全部调出,将这名男子与周围所有人隔离开,同时严令卫士不得与之交谈。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等待。 当然,田广明能做的也不比属下的这个卫侯多。到了北阙,除了调来更多的卫士之外,他也只能等待。 不过半个时辰,北阙周围已经聚满了数万人,田广明与诸卫士都越来越紧张。 先帝用法甚严,官吏案治自然以刻深为要,定罪量刑皆从严从重,太子刘据却素来宽厚,每次决事必会有所平反,自然深得民心,否则,征和二年,他也不能仅凭那些临时凑出的乌合之众在长安城中与大军血战五日。 ——民心、民力,平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一旦到可用之际,却是无坚不摧。 ——昔日一扫*的大秦不正是在这种可怕的力量下被毁灭得干干净净吗? 想到这儿,田广明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淋漓,手心更是一片湿腻,连剑柄都握不稳了。 “将军,你看!”那个卫侯比田广明更紧张,几乎就要颤抖,却忽然凑到卫尉身边,轻声提醒。 田广明抬眼,随着对方悄悄示意的方向望去,心里顿时一松。 ——远处靠近武库的位置上,寒光凛冽,朱牟重重,显然是重兵集结,以备不测。 悄悄呶了呶嘴,田广明声动唇不动地吩咐属下:“万一情况不对,让大伙儿立刻撤进宫门。” “诺!”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轻声答应,随即将话悄悄交待下去。 于是,不着痕迹地,卫士们巡防的范围越来越靠近宫门。 ——谁也不想无谓地送命,不是吗? 抬头看了一眼宫墙之上,越来越多的官吏,田广明不禁皱眉。 ——大将军至今未到。 “怎么不见大将军?” 宫墙之上,上官桀皱眉开口,询问的对像自然是颁诏的御史大夫桑弘羊。 桑弘羊两手一摊:“陛下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未言诏大将军。再说,大将军今日休沐,左将军不知道吗?” ——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自然不在“公、卿、将军、中二千石”之列。 上官桀轻笑:“若要识视此人是否卫太子,自然是非大将军不可。” 桑弘羊是计算举国收支的人物,十三岁即蒙先帝青眼,那般聪明,岂会听不出上官桀的意思?因此,他也笑,云淡风轻地抬眼望向天边不断流动的浮云:“是啊……陛下为什么不诏大将军?” “主上为何不诏大将军?” 骀荡宫中,金赏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刘弗陵轻笑:“为什么要诏大将军?” 金赏一愣,就听年少的天子淡淡地道:“难道朕的太子哥哥会做这种蠢事?” 金氏兄弟一愣,怔怔地望着天子,一时间无法回神。 刘弗陵微笑:“你们俩对太子没有印象?” 金赏与金建点头,随即更加困惑——比他们还小数岁的天子难道还记得卫太子? “朕也不记得太子哥哥的模样了……”刘弗陵低叹,“但是,我怕他……我知道自己怕他……” “……听说,卫太子是个很好的人……”金建不解地开口。 “很好的人?”刘弗陵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随即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记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会怕他?” 金氏兄弟更加茫然,只能望着天子,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才抬眼望向他。 “他是太子啊……皇考栽培了三十八年的皇太子……参政、监国……他的母族权倾天下,他却宽厚仁善,深得帝心、民心……还有比他更完美的皇太子吗?”年少的天子扳着指评价自己的兄长,笑得迷离,却让金赏、金建愈发心惊胆颤。 “卫太子……卫家人……”刘弗陵抚着玉几上的绨锦,无奈低叹,“赏……建……你们没听人说,大将军虽然姓霍,却比景桓侯更像卫家人吗?皇考的诏令不是随意下的……” 金氏兄弟不禁颤栗了。 少年天子倚着凭几,闭目轻叹:“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卫太子!” “怎么可能是卫太子!”霍光冷笑,摆手让报讯的属吏退下。 长史任宣深深皱眉:“将军如此肯定?臣更担忧,陛下为何不诏将军?” 霍光却毫不在意:“因为根本不需要!” “将军是说,陛下根本不需要其它结果?”任宣一愣。 霍光轻笑:“上虽年少,却极聪明。卫太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般突兀地诣北阙?”说到儿,他的脸色一沉,愈发阴狠:“让廷尉查清楚,这个该死的家伙是什么人!背后是谁指使!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任宣被大将军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强抑住加快的心跳,对霍光道:“眼下,丞相以下在北阙迟迟无决断,吏民聚集数万,一旦有所不测……” ——的确麻烦! 霍光也不由皱眉,食指在面前的漆案上轻点片刻,随即有了决断:“既是长安地界的事情,就让京兆尹去处理!” ——的确是个再恰当不过的人选了。 任宣立刻就领命出去,走到门口,又被霍光唤住:“派别人去找隽不疑,你去未央宫。” 任宣一愣,就见霍光眉头紧锁,不安地吩咐道:“让张贺最近小心,我怕有人借机牵连上曾孙!”顿了一下,他轻声道:“或者这才是目的……” (风波第一波差不多就这样结束了……这件事应该没有太多的蹊跷,唯一可虑的是,冒充刘据的风险与收益究竟有多大……)(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5、身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看来我不是全勤有仇就是跟供电局有仇!掀桌——气死我了!!!又不是用电高峰,十点钟你停什么电!!!) 未央北阙前,丞相、御史、将军陆续赶来,皂色的车盖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这般排场,连皇帝出行都未必能见到,围观的吏民中有些好事的不禁眼中放光,心中直呼不虚此行。 丞相来了,却不肯入宫,桑弘羊等人也只好从宫墙上下来,陪着年迈的丞相站在北阙前,打量着那个自称是卫太子的男子。 桑弘羊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像你见过太子似的!” 丞相车千秋,本田氏,征和三年之前,世居长陵的他只是高寝郎,既无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只因一份奏记合了先帝的心意,因此,数月间由大鸿胪而代刘屈氂为丞相,封富民侯。可谓世未尝有也。因此,汉使者至匈奴,单于问使者:“闻汉新拜丞相,何用得之?”那个使者如实回答:“以上言事故。”单于对此十分不屑:“苟如是,汉置丞相,非用贤也,妄一男子上即得之矣。” 撇开汉匈之间的敌意不论,这位丞相的确不比他的先辈有足够的能力或者威望权倾天下,他只是很兢兢业业地为天下民生做着自己所能做的努力,希望能达成自己封爵的那两个字的目标——富民。 ——这样一位并不精于谋算的丞相,面对这种从始至终都透着古怪蹊跷的事情,他的沉默并不难理解。 ——更何况,卫太子在世时,他尚地位卑微,哪里可能判断得出此人是否卫太子本人? 先帝末年的巫蛊之祸几乎将朝中势力完全清洗了一番,此时,站在这里的公卿高官基本上都与丞相一样——对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毫不熟悉。 ——谁敢断定此人的身份? 当然,也有不少人根本不相信这人是太子,无论那人看上去多么地像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那位太子怎么可能在先帝驾崩数年后,搞出这么一出事? ——思子宫、归来望思台…… ——先帝说他死了,他还能活吗? ——再说,此时此刻,便是真太子,自告身份又能如何? “将此狂悖之人拿下!” 各人都在算计、思忖、犹豫的时候,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打破了宫门前的寂静,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下令的人。 识人先看车——皂盖,两轓皆朱,铜五末,轭有吉阳筩,却非右騑。 ——可见其当时秩二千石的官员。 “是京兆尹隽君!”围观的民众中不少人都认出了来者——身在长安城中怎么能不认识京兆尹呢? 京兆尹隽不疑,字曼倩,渤海人。先帝末年,得时任直指使指的暴胜之的举荐,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始元元年,齐孝王孙刘泽的谋反,被隽不疑发觉,收捕以闻,皆伏其辜。随后,隽不疑被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其治事,严而不残,京师吏民皆敬其威信。 见隽不疑一到便要收捕此人,随行的京兆尹佐吏立时面露难色,有几个与主官较亲近的更是立刻凑近了劝道:“眼下其是否为卫太子尚未可知,且稍安之为好。”隽不疑没有反驳,目光扫向北阙前不为所动的男子,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是,随即,他便想到那个大将军府来的人所交代的话,心绪立刻一沉,再不起一丝波澜。 也不看同在北阙前的公卿高官,隽不疑昂然而言:“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诸从吏立时凛然,再不敢踌躇,上前将那名自称卫太子的男子收缚押走。 虽然把人抓走了,但是,那人却根本没有见京兆尹治所被送到了廷尉寺。 当年就对暴胜之说“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的隽不疑怎么可能会真的碰这块灼手的火炭?来北阙之前,隽不疑便准备好了封印文,一离开北阙便让从吏持文将人送去廷尉寺。 “事涉先帝、太子,岂是区区一个京兆尹能决断的?”对从吏眼中的疑问,他答得理直气壮。 在人前昂然正直的京兆尹一进家门,却是两腿一软,幸好一手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当门跪倒,半晌才好容易地挪到自己的床上坐下,而一身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几重衣裳。 隽不疑就这么怔怔地坐在床上,直到哺时,他的老母亲前来唤他用膳,他才蓦地回神。 知子莫若母,何况他少年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如今这般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隽母如何不惊? “儿是怎么了?”紧紧揪住儿子的手腕,隽母心惊胆颤地问道。 隽不疑连忙起身,扶着母亲坐下,勉强笑道:“儿无事!” 隽母更加惊惧:“莫哄阿母!究竟出了什么事?” 隽不疑踌躇,终是对母亲道:“阿母,儿想辞官。” “这是为何?”隽母稍松了一口气,放开儿子的手腕,一脸困惑地问道。 隽不疑苦笑,不知道该如何跟平素只在家中纺绩的老母说明情况。 ——朝局愈发迷乱,今日连“卫太子”都出来,下次不知该是什么状况!这种情势下,他这个京兆尹岂是好当的? ——今日霍光能想到用他,异日,其它人会想不到? 他正在斟酌,就听母亲温煦地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晓得大事。儿素来端方,若心意已决,就按儿的意思办!” 隽不疑大喜,连忙谢过母亲,母子俩都放下了一桩心事,自然是和和乐乐地用了哺食。 既起了明哲保身的心思,第二天,天子与大将军的夸赞就不值一提了,哪怕是“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这样的话,看开了,也就是一句感慨而已——他是郡文学出身,春秋经术岂有不明之理? ——这种赞赏,他宁可没有! ——得到天子与大将军赞赏之后,他还如何能提出辞官之请? 隽不疑只能是群臣崇拜与嫉妒交织的仰视目光中,继续守着京兆尹的印信。 当然,对大将军提出将女儿许配他为妻这样的提议,隽不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只是个小人物,当不得如此厚爱! ——霍光的信重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再说,他家中已有妻室。 当然,隽不疑敢拒绝,也是因为多少有些肯定,霍光的气量不会连这种拒绝都无法接受。 隽不疑的烦恼很多,因此,对那个“卫太子”的消息并没有多关注,当然,既然身在长安,京兆尹治所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这种世人瞩目的消息自然传达室得很快。 廷尉验治的手段素来高明,不过几日便查清,那人本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于湖县,以卜筮为生。前些天有故太子舍人找他占卜,随口说了一句:“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成方遂便心动了,不知怎么想了几天,竟想出冒充卫太子以得富贵的主意,随即便诣阙自称卫太子。廷尉还逮召乡里认识此人的张宗禄等人,不几日便以诬罔不道定罪,成方遂随即被腰斩东市,其父母妻子同产也被连坐弃市。 这种事情自然是长安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为什么,成方遂被腰斩后不久,民间就有传言,那人并不是成方遂,而是姓张名延年,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计较。 居于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谁也不是傻瓜,哪里会去议论真正的禁忌话题呢? 谈论那种话题的无论有无算计,都自是立于九重之上的人。 譬如椒房殿中的两位。 “我不要!” “不要!” 接连被小妹妹拒绝,刘病已苦着脸,刚要坐下,就见小皇后手一抬,下把一扬,指着旁边的独榻道:“傅母说了,从今往后,我不能与皇帝之外的男的同席。你坐那边!” 刘病已一个踉跄,膝盖正好撞到兮君右手边的凭几,痛得他呲着牙直吸气。 “病已哥哥,你没事吧?”兮君被这个意外吓着,连忙推开凭几,扶着他坐下,“要不要让太医看看?” “不要不要!”刘病已连忙摇头——小孩子嘛,谁愿意见医者?见了就要吃苦药的! 趁着这个机会,刘病已连忙问兮君:“兮君,你到底生什么气啊?”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不明白小妹妹是怎么了,无论怎么哄都不肯理他。 提起这事,兮君立时不高兴了,可是看着他痛得一头冷汗、脸色发白的样子,也不好再坚持,只能不满地嘟囔:“病已哥哥自己去北阙看热闹了!” 刘病已抚额,无奈地解释:“我也是一时兴起跑去的,也没有看到热闹。——我去的时候,那个京兆尹已经把人带走了!” “噢!”兮君心里稍稍平衡,病已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补充:“再说,那天,左将军也在呢……”会认出她的。 兮君的小脸一垮,无奈之极。 即使她是中宫,也并不能在宫中随心所欲的。 摸了摸小妹妹的头,病已轻声道:“没事的,下次,我一定带上你!”兮君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见刘病已一脸不高兴地瞪着自己,才笑道;“好!下次病已哥哥可不能自己跑去玩!”病已这才开心地点头。 两个小孩正在说笑,殿门忽然打开,帷帘被冷风一激,立时鼓动轻摆,兮君不解地看着倚华走进殿中,步伐竟有些凌乱。 “长御?”兮君困惑地轻唤。 倚华在幄帐前跪下禀报:“中宫,廷尉与光禄勋在前殿……”焦灼的心情让她一时说不下去了。 “廷尉与光禄勋?”兮君不解地重复,“要见我吗?” “不是的!”倚华摇头,目光落在刘病已身上,无限沉痛地说,“他们来,是要带走曾孙……” “曾孙?”兮君不明白,刘病已更加困惑,却也明白倚华不会无缘无故地看自己:“为什么要带走我?”身边的人经常这样唤他,他明白是指自己——可是,为什么? 倚华看着他迷茫的神色,轻声道:“因为曾孙你是卫太子的元孙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6、皇后的愤怒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你是卫太子的元孙! 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劈头击刘病已,让他全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与兮君不同,从懂事起,刘病已便辗转寄居,因此,远比同龄人更明白世事,而且最近一年多,他更是被教导了许多事情。 虽然没有想清楚全部,但是,一瞬间,刘病已便明白了自己处境危险! 兮君却不明白,思忖片刻,开口却道:“所以,宫中不少人都称病已哥哥为曾孙啊……” 倚华与刘病已都没有料到她思忖之后,居然只想到这点,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是……” “可是……他是先帝曾孙,廷尉与光禄勋就要带走他……为什么?” 倚华刚开口,兮君便再次询问为什么,但是,面对这个问题,倚华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被兮君这么一岔,刘病已也镇静下来,沉思之后,陡然一个激灵,脸色煞白:“是要我死吗?” 他比兮君长三岁,在掖庭的时间也更久,如何不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因为他是卫太子的孙子,所以,他可能会危害到天子…… 虽然还不明白他的存在为什么会危害天子,但是,刘病已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兮君听不得“死”字,脸色立时苍白:“小哥哥不会死的!” 倚华见两个孩子都被吓到了,立刻出声安慰:“不会的!不会死的!……”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她只是长御,有什么资格给出保证? ——即使是皇后,也保证不了这点啊! 这时侯,刘病已反而不害怕了,脸色也缓和下来,十分镇定地握住兮君的手:“我不会死的!”说着,他笑了笑,很坚定地说:“舅公以前说过,我的命硬,死不了的。” 兮君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说相信,心里却是思潮翻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不说话,刘病已也说不下去,小小的后殿侧厢中竟是一片寂静,让倚华愈发心惊。 倚华本来只想着有人想借着这次“卫太子”的案子对付刘病已,担忧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又要遭罪,但是,刘病已的问题让她陡然警觉——死是最没有后患的手段! 想到这个最坏的可能,没有多想,倚华便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廷尉带走刘病已。 下定决心了,她便心念飞转地寻思方法,还没理出头绪,就听殿外一阵喧哗。 “什么人!”兮君扶着凭几站起,大声质问。 倚华被皇后骤然暴发的愤怒吓了一跳。 ——她还没从见过皇后情绪激动的样子。 其实倚华是被自己的印象蒙蔽了。 兮君不似刘病已那般任性擅为、喜欢玩闹,却比刘病已更为受宠,从小到大,虽然是乖巧懂事,实际上,却是极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只不过,从入宫之前,她便被教导着要温柔和顺,加上,环境骤变,身边时时刻刻有人提醒,她也不敢不小心谨慎。 如今,她本就心绪烦乱,被喧哗声一吵,如何不恼? 殿外的人也被皇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别说王平与张安世,便是椒房殿侍御宫人都深觉意外,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殿门,随即,那扇黑漆朱纹的殿门也不负众望地被凶狠地拉开。 “皇后长乐未央!” 看到年幼的皇后站在殿门之中,椒房殿侍御一个激灵,全体跪下,问安的声音居然十分齐整,王平与张安世也立刻警醒过来,向皇后参礼。 兮君步出殿门,紧跟在她身后的倚华立刻将殿门合上。 年幼的皇后身着深青色的深衣,素色的裙裳一角在衣裾下隐约可见,周身别无佩饰,连乌黑的长发也完全散在身后。 “从入宫开始,傅母与诸长御、女史便教导我,宫闱肃整,不可高声妄行!”兮君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质问,“那么,方才是怎么回事?” 张安世心中一跳,感觉事情开始滑向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了。 ——大将军怎么没说他这位外孙女会忽然挺身而出? “中宫息怒。”见只有皇后与倚华走出来,郭穰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稽首禀报,“廷尉与光禄勋言有要事请谒,因中宫正要休憩,臣等便阻拦了一下,廷尉却坚持己见,臣等与光禄勋劝阻不得,争执中一时高声便惊扰了中宫。” 兮君目光一转,便落在张安世身边的那个陌生人身上,打量了片刻,便道:“廷尉……卿来椒房殿……难道是我殿中有人身犯律令,要下狱案治?” 这个问题太过诛心了,让王平不由颤栗了一下。 “不是……”新任廷尉连忙否认,“臣前来椒房殿,是想请中宫用玺。” “用玺?”兮君皱眉,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脸色一沉。 “难道廷尉没有主上的诏令便直闯椒房殿?”兮君再次追问,脸色极其难看。 汉宫宫禁并不如后世严苛,外臣、内臣出入禁中都不难,出入掖庭门户也不难,但是,毕竟是禁中,后宫之中更以清白为要,男女大防远比民间严格,再加宫人生存不易,一般非至亲至信之人,是不可能被准允登堂入室的,而外臣想入宫行事,更是必奉有诏命。 ——既有天子诏命,就不当请中宫再用玺。 ——若无天子诏命,只是直闯至椒房后殿这一条,便足够廷尉受的了! 倚华眸光一闪,上前一步,皱眉质问:“中宫年幼,但是,椒房殿也不是外臣可以直入后殿的地方!这个道理……廷尉初履任,光禄勋也不知道吗?” 张安世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随即笑道:“长御所言甚是,只是真的误会了……” “误会?”兮君气极,“你们都闯到这儿了,还说误会?将军真的以为我可欺是不是?”若不是她知道张安世与霍光交从甚密,所说的话就远不止如此了。 “臣不敢!”张安世连忙否认,虽是套话却也是真心之言——以往不论,今天,面对这般气势的皇后,谁敢认为她可欺? “皇后容禀。”张安世顿首请求。 兮君冷哼一声,头昂着转向另一边,根本不看他,让张安世心里更加没底,却见皇后身侧的那位长御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显然是示意自己快说,便心一横,叩首至地,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因前番有人冒充卫太子,建章宫有诏廷尉将皇曾孙——也就是卫太子之孙——收监验治……” “收监验治?”兮君对这个词极为陌生,反正知道不是好事,便放过不提,而是问道:“既是如此,你们来椒房殿做什么?” 倚华也不解。 ——难道是知道刘病已在椒房殿? ——可是,也大可不必直闯啊,曾孙不可能在椒房殿过夜的,稍等一会儿,他们自要送他回掖庭。 王平迅速接话:“臣之前已奉诏至掖庭寻人,然掖庭令言,曾孙顽劣,前些天与宦者丞赌气,至今不知下落。臣便请光禄勋帮忙寻找,可是光禄勋言,无中宫准允,禁中郎卫不得擅动……” “荒谬!”倚华翻了个白眼,在兮君出声前便大声斥责,“廷尉的意思是,为了寻一个宗室子弟,便要让郎卫搜查禁中?” “长御慎言。臣如今奉诏正是要验治其是否宗室。”王平淡然地回答。 倚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之前那些都是为这个? ——他们竟想完全否定刘病已的身份! 倚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荒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出相同的斥责,隐隐带着一丝颤音。 倚华看向出声的皇后,却见她脸色通红,双眼圆瞪,怒不可遏地走到台阶前,小手重重地击上支撑拱梁的立柱。她的年纪太小,即使这般愤怒,看上去也并不算可怕,但是,椒房殿的侍御宫人仍然惊惧不已地低头跪下,生怕被皇后的怒火灼伤,连倚华也心惊胆颤地跪下。 “宗室属籍为宗正之责,何时归属廷尉了?卫太子之孙能有多大?何时属籍?难道你们这些人除了对付一个孩子,便没有其它手段了?”愤怒之下,兮君的质问已失了条理,但是,颤抖的声音问出的问题竟让王平一时无言以对。 张安世却是松了一口气。 ——过程虽然失控,但是,毕竟结果还是原来预计的结果。 ——万幸! 张安世再次抬手拭汗,轻声道:“中宫息怒……廷尉只是奉诏行事……虽然一时求成心切,但是……并无针对稚子之意……” 这是为中宫的愤怒作注解了——中宫也是孩子。 王平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张安世一眼。 “我不管你有没有!”兮君仍在气头上,身子隐隐直颤,“现在给我离开!以后也别来!我不想看到廷尉!” 王平还想争辩,却听张安世立刻叩首答应:“臣谨诺。”他也只能跟着应诺离开。 出了椒房殿,王平立刻有些埋怨地问张安世为何那般爽快地答应,张安世苦笑,对廷尉道:“王君,她是皇后。难道君真要皇后把陛下、大将军、左将军都找来,把事情闹到无可挽回才甘心吗?” 王平一怔,随即想起了皇后的出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要我说,君还当感谢中宫才是。”张安世淡淡地道。 “为何?”王平不解地请教。 “皇曾孙之事就是一块烫手的火炭,中宫却是给君指了一条出路……”张安世轻声道。 王平立刻明白:“宗正!” “正是!”张安世点头,见他还想追问,便轻笑着道,“王君,那是卫太子的孙子,而大将军姓什么?” 王平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立即长揖道谢:“谢光禄勋指教。” ——他竟然是得意妄行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7、周阳八子的厌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两位九卿高官离开,椒房殿后院中庭依旧一片寂静,跪着的依旧跪着,谁也不敢妄动。 因为皇后年幼,选择侍御时,除了几个统领负责的职司,其它位置上,多选择年纪较较的宫人、宦者,平日里,皇后也是随和的性子,因此,年长者的教诲多数时候都是被年轻人置之脑后了,如今,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年长者的苦心。 ——年仅七岁的皇后也是皇后啊!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也就只有跟在皇后身后的倚华注意到皇后的失神无措。 ——的确,对抗两位奉诏行事的高官,即使是东宫之主也要三思而行。 ——幸好,那两人都是由大将军简拔的,对于大将军的外孙女,心中尚有一分顾忌。 “中宫……”倚华趋前轻唤,“天寒风大,还是入殿休息吧!” 兮君怔怔地点头,扶着倚华的手返回殿内。 殿门关闭,年幼的皇后停步低语:“现在怎么办?” ——若是再有诏命怎么办? 倚华沉吟着,安慰皇后:“不会的!”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第二次…… 倚华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疯狂。 ——若是那样……我便要杀了……那位大将军! 一双稍大的手轻轻地执起兮君的小手,将之呵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希望她一向温暖的手不再冰凉。 兮君侧头,看向忽然来到身边的刘病已,不自觉地微笑,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他的手上:“不冷了!” 病已眨了眨眼,微笑,尽力想表现得不那么勉强,却始终不成功,最后,只能嚅嚅地轻言:“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为什么?”兮君不解,“我不想小哥哥死。” ——死……太可怕了…… 年幼的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心,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事实上,她只是害怕失去…… 病已摇了摇头:“我不会死的!但是,你做这样的事情……不好!”他说不清楚,只能求救似地看向倚华,兮君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倚华。 面对两个孩子询问的目光,倚华默默地蹲下,单膝点头,跽坐于皇后身侧,轻声低语:“曾孙是担心中宫触怒主上与长主……” 刘病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兮君,眼中盈满深切的担忧。 兮君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却随即展颜:“不会的。是他们自己做错事,我没有错!” 深吸了两口气,年幼的皇后扬起头:“便是错了又如何?” 她的确不明白那些深奥的利益纠缠,但是,她的耳朵不聋,能听。在这个宫中,总是会有人悄悄地谈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猜测那些隐晦的利益交易。与刘病已在一起嬉闹的时候,在那些避人耳目的角落中,她已听到了很多自己从前没有听过的话题。 ——她的身后站在两位辅政大臣,她便是做了一件半件的错事,又如何? 倚华轻轻颌首,对刘病已微笑:“曾孙对此倒是不需多虑。” ——上官家的心思,她说不准,但是,他们总是要维护皇后! ——霍光的心思……方才张安世不是帮着他们说话了吗?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还是很郑重地嘱咐:“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我听宦者署的人说过,那位周阳八子对你可不是很恭敬!” “周阳八子?”兮君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心,“她能如何?” 无论是以前霍幸君与东闾氏的教导,还是入宫前后,保傅与长御等人的教育,作为皇后,兮君还真的从没有把天子的宠姬放入眼中。 倚华也没有将那个秩视千石、爵比中更的八子放在心上。 ——只要皇帝还需要霍光与上官桀的支持,便不会轻易责备皇后的。 ——更何况,皇后这次也没有做错。 不能说兮君与倚华的考虑有错,但是,当天午后,掖庭令刚将刘病已接走,承光宫便传话请皇后前去叙话,兮君听到宫人的通禀,不禁还是有些慌乱。 “中宫依然用之前的态度对待就行了!”倚华忽然发现,那样的态度才是上官嫱应有的态度。 ——大汉天下,论骄傲,谁比她更有资格? ——她是皇后,长公主能拿她如何? 兮君轻轻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让尚服为自己绾起发髻,戴上簪珥长擿、华胜步摇,乘上肩辇前往承光宫。 承光宫前殿东厢,鄂邑长公主看着敛首端坐的皇后,不解地皱眉:“皇后素来温婉柔顺,今日怎么会擅行妄为?可是有人教皇后那般做的?” 开始还只是疑惑,说到最后,已是严厉的质问语气了。 兮君抬头,大袖中,纤细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可是脸色仍是一派平静,眼中却是泪光盈盈,将鄂邑长公主吓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倔强地抿紧双唇,拒绝回答长公主的质问。 鄂邑长公主拿皇后没有办法,只能将严厉的目光投向皇后的随从侍御:“说!是不是你们唆使皇后斥责奉诏行事的大臣的!” 随行的侍御立时叩首,却无人应话。 “长主,廷尉与光禄勋并没有诏啊!”兮君轻声地提醒,“他们是要我颁玺的。” 很轻的声音,很无辜的话语,却让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我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是我做错了吗?”年幼的皇后问得十分小心翼翼,可是始终没有低下头,澄澈的黑眸一派安详地望着长公主,让鄂邑长公主尴尬不已。 殿中一片寂静。 “中宫为什么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廷尉乃奉诏行事,中宫不允,与抗命何异?”一个清灵文雅的声音响起,仿若温泉之水,和煦无澜。 兮君抬眼看向忽然出现东厢内户之前的女子,随即淡然地收回目光,沉静端坐。 站在内户前的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椎髻低垂,只簪了两颗珍珠,耳上垂着一对月芽状的玉珰,其它别无佩饰,看起来俭朴素净,但是,一身浓绿的锦衣上银光流动,竟是夹以银丝织出的长乐明光锦,庄重中不失绚丽缤纷。 倚华微微沉吟,随即直起腰身,不再伏首,其它侍御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再看看内户边的女子,也跟着挺直腰身,垂首跽坐。 “中宫长乐未央!”无声的压力下,女子暗暗叹息,不得不向七岁的皇后行礼。即使咬碎了牙齿,她也必须恭敬地行礼。 倚华示意皇后右手边的年轻长御答礼,那名不满二十的长御竟然稍愣了一下,才想起以前所受的教导,膝行趋前,抬头平视前方,庄重地答礼:“皇后诏曰可!” 不过五个字,便让年轻的长御出了一身冷汗,说完后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出错,才真正放心。 ——周阳氏,少年天子的后宫中唯一可称宠姬的女子。 她的出身并不低微。 昔日淮南厉王刘长的舅父赵兼封周阳侯,赵家便以周阳为氏,之后,厉王谋反被废,赵兼也被免侯,但是,因为与淮南王的关系,周阳氏仍列于宗室名籍,与一般人家不可同日而语。赵兼之子周阳由以宗家为郎官,历事文、景、武三朝,暴酷骄恣却仍然官至二千石,连汲黯也不敢与之抗礼,后为河东都尉,与太守争权,相告言,太守自杀,周阳由弃市。 不过,鄂邑长公主夫家的周阳氏却非此周阳氏。周阳侯国后来封给了孝景王皇后的同母弟弟田胜,元狩二年,田胜也因罪被免,国除,便以周阳为氏。而当年尚鄂邑公主却是王皇后的兄长之盖靖侯王信之孙,元鼎五年,盖侯坐酎金被免,因鄂邑公主的母姓便是盖,王家便干脆也以周阳为氏。因此,虽然同是周阳氏,但是,鄂邑长公主对这个天子宠姬倒也谈不上偏袒。(注) 平日里,看着周阳氏向皇后行礼,鄂邑长公主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今天,接连被皇后堵了话,她心里着实有了恼意,因此,长御答礼后,她便故意道:“我这里不是椒房殿,皇后这般行事,是讥我无礼?” 兮君毕竟只有七岁,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的讥刺之意,因此,她很困惑地摇头:“长御做错了?我记得……婕妤以下,长御称‘谢’,美人以下,长御称‘皇后诏曰可’。中宫女史是这样教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鄂邑长公主当然不能说她错,于是,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皇后若是知礼,便不当违逆上意!” “我何曾违逆上意?”兮君十分委屈地问道。 已经起身的周阳八子此时再度开口,却是温柔地劝解:“中宫毕竟尚幼,想必都是无心之过,长主细细分解,中宫才能明白。”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接她的话,依旧望着长公主,完完全全地忽略这个天子宠姬的存在。 周阳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很显然,年幼的皇后并不知道争宠,只是按照身份的区别,将之划入了忽视的范畴。 这是周围的人教导的结果,是皇后应有的高傲,但是,这种忽视比敌视更容易引起仇恨的情绪。 周阳氏第一次对年幼的皇后产了厌恶的感觉。 ——她若不存在…… ——也没什么不好! 周阳氏垂下眼,暗暗思忖,尚没有拿定主意,就听外面一声通禀:“皇帝见长公主。” 注:鄂邑长公主的夫家那段纯属为了照应前文而杜撰,史上无载,毋需深究。(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8、帝心如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承光宫前殿,在众人参礼后,刘弗陵扶起自己的皇后,一言不发地携着她的手走进内者刚刚张起的紫色绣幄之中。 端坐在铺了绨锦的玉床上了,兮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却不能抽回手,只能盯着幄帐边角垂下的五彩羽毛与系带玉璧,强迫自己镇定。 “皇姊将皇后与周阳八子都召来,也不告诉朕一声,让朕白跑了这么一圈才见到人!”刘弗陵攥紧兮君的手,笑得温文尔雅,说得云淡风轻。 鄂邑长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柔地笑答:“是我不好,竟忘了皇帝……”随即又觉得这种说辞虚假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便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记得陛下午后还有课业,便想等陛下的课业结束再派人去请陛下的。” 刘弗陵点了点头,终于松开手。这时,兮君才发现刘弗陵的手竟然比自己还冷,怔忡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不解的神色。 刘弗陵没有回应皇后的疑问,只有唇角稍微扬起不显眼的角度,僵硬的指尖在皇后的手背轻碰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淡淡地瞥了长公主一眼:“多谢皇姊关心。” 到这时,殿中哪里还会有人看不出天子正对长公主深感不悦?兮君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么长时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她习惯在深觉困扰的时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鄂邑长公主没有低头,而是一脸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半晌之后才苦笑地低头:“关心陛下是妾的本份。” 刘弗陵微微愣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话。 于是,承光宫的一餐哺食在四人诡异的平静中结束,随后,年少的天子携着皇后的手从伏首在地的众人之间走过,离开长公主的宫殿。 登辇之前,刘弗陵稍停了一下,对恭送出来的皇姊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即便径自乘辇离开。 帝后的辇驾离开,脸色苍白的鄂邑长公主立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就要摔倒,却丝毫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按着额角。 周阳氏就在长公主身后,虽然没有听到天子所说的话,不过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长公主,心中惊骇万分:“长主,你怎么了?” ——主上说了什么? 她更想这么问却也不敢这么问。 鄂邑长公主终于重新站稳,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却还是拂开了少女的手:“没事!” ——她是大汉的长公主! ——她怎么可能有事! 周阳氏难堪地退后,低下头,双唇抿得死紧。 ***** “哦……除了长主,没有听到主上说了什么?” “是……” 尚署听事阁,霍光独自一人听完来者的禀报,确认了一下,便让那人退下。 片刻之后,侍婢在外轻声通禀:“大将军,光禄勋候见。”霍光敛起所有神色,应了一声:“请!” 张安世匆匆走进听事阁,行礼之后便对霍光道:“家兄的意思,此时不能让曾孙离宫。” 之前,应廷尉求助的同时,张安世便让亲信通知了霍光——天子下诏要将刘病已收监验治,之后,送走王平,又急忙赶来尚署。当时,霍光刚从建章宫返回,听完他的禀报,便将自己思忖后的决定告诉了他:“去见掖庭令,让他想办法让曾孙不引人注意地离开掖庭!” 张安世便立即又返回掖庭。 听到这个答案,霍光微微皱眉,示意张安世将张贺的意思说清楚。 “家兄的意思是,在已经有人盯上皇曾孙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让曾孙离开他的保护的!”张安世尽量委婉地复述兄长的意思,却还是让霍光冷笑连连。 “他的保护!”霍光没有看亲信知交——他并不想让张安世难堪——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若不是兮君,他那个掖庭令能做什么?” 张安世语塞。 他方才也是这样劝兄长的,但是,兄长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他。 “大将军……” “算了!”霍光打断张安世的话,“我之前也思虑不周,这个时候让曾孙离开的确不好。”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 他的兄长说:“若是连宫中都没办法让曾孙安然无恙,宫外情势复杂,即使是大将军,又能保证什么?” “将军,陛下怎么会下那样的诏令?”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机歇下来了,张安世才将最大的困惑道出。 ——或者该问,那样的诏令,尚符玺台怎么会不告知霍光便封玺呢? 霍光微笑,食指轻点漆案光滑的平面,很认真地否定:“不是陛下!” 张安世一愣:“可是玺……” “玺是什么内容?”霍光轻声提醒。 “验治掖庭之中诸宗室身份……”张安世脱口而出,随即便一手拍上自己的脑门,低咒了一声:“该死的文辞!” ——亏他还是内朝尚出身! ——居然现在才发现! ——那道诏根本没有特地提皇曾孙。 霍光微笑着劝解:“子孺不必如此!意外而已!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 张安世却是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皱着眉,勉强压下怒火,对霍光道:“大将军是说有人矫制?” ——矫制之罪,虽功不赏,害则诛,不赎。 ——昔日长平烈侯的长子年幼无知,无意中犯了矫制之罪,虽未有害,但是,不仅当时被免了宜春侯的爵位,还差点因此不能在卫青薨后袭爵,最后还是平阳长公主从中斡旋,加上先帝也不忍长平侯国绝才得以嗣侯。 ——这个罪名实在太容易入罪了。 张安世显然是想找人发泄一日郁卒之下积蓄的怒火了。 霍光岂不知他的心国,不过,他看了知交一眼,无奈地摇头:“方才在骀荡宫,主上虽然震惊,却还是应承,那道玺的确是出自他的本意。” 张安世一愣,连恼怒都忘了,随即讶然回神:“是长公主?!”开始还是疑问,待话说出口,张安世已是十分笃定了。 霍光微微挑眉,没有回应。 ——这种姿态就是默认。 张安世冷笑一声,抬眼盯着霍光的眼睛,一声不吭,却更显压力,可惜,这一套在霍光身上不管用! “子孺有想法?”霍光很善解人意地询问。 张安世无奈地叹息,深感挫败,却还是如实地开口:“长公主岂有这种决断?” ——鄂邑长公主…… 这世上,圣贤之类总是寂寞的。 一个从来不显眼的公主会忽然这么会算计?简直是当机立断、气魄惊人! 霍光点头附和:“是啊……长公主哪来的决断呢?” 张安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就听侍婢通禀:“大将军,谏大夫杜君求见。” “请!”霍光立时答话,张安世也立刻起身,退到右侧坐席上。 杜延年进来后见到张安世并没有意外的表示,行礼后便坐到张安世对面的左侧席位上,随后便开口道:“将军与子孺可商议完了?” 张安世摆手笑道:“我说的都是闲话,幼公想来是有急事。” 杜延年笑道:“四海升平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复大将军令而已。” “我的令?”霍光皱眉,“我交代你的事情可不少,是哪一桩?” “寻贤士明师那桩!”杜延年轻笑,“又要有真才实学,又不能太出名,大将军交代的事从来都不是好办的!” 霍光微笑:“找到了?先不急,还要再等等!” 杜延年一怔:“为何?”之前霍光可不是这样说的。 “出了点意外!”张安世主动代霍光回答,“曾孙暂时还是不离开掖庭为好。” 杜延年一直为此事奔波,尚不清楚缘由,听得是一头雾水,张安世少不得将事情从头再说一遍。 “此事揭过不提便罢了!”听张安世说完,杜延年沉吟片刻,一脸严肃地提议,却让霍光与张安世都是一愣。 “大将军有意庇护曾孙自是无妨,但是,太过关切,只怕会让主上心寒……若是君臣离心……便不好了……” 霍光与张安世不由沉思起来。 ***** “陛下……”虽然就靠在刘弗陵的怀里,兮君还是不安地低声呼唤。 方才一入骀荡宫的内寝,年少的天子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差点痛呼出声,但是,她随即便怔忡着无法出声了——素来沉稳的天子竟然在颤抖。 兮君极力忍耐着身量几近成人的天子那过份用力的拥抱,直到他自己平静下来,渐渐放松了双臂的拘束,她才不安地轻唤。 “兮君……谢谢你……”十三岁的天子轻声呢喃。 虽然天子的声音很轻,但是,头就靠在天子胸膛上的皇后仍然听得十分清楚,于是,年幼的她在不安的同时愈感困惑。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刘弗陵没有解释,只是拥着年幼的女孩坐在寝台上,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感到充分的安全。 沉默了许久,兮君还是试探地开口:“陛下对长主说了什么,妾方才……” “不要提那事!”刘弗陵简洁地阻止她的探究,声音还是很轻,语气十分含糊。 兮君不太明白他的情绪,但是,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只知道自己已经什么看不见了,但是,始终没有宫人进来点灯,内寝之中,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兮君几乎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心跳声。这种环境让她不由地紧张。 “兮君……”黑暗中,拥着她的天子轻轻呼唤,兮君抬起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他一声一声地唤自己的小名,再以一种复杂地语气一遍遍地陈述,“……你是我的皇后……” 年幼的皇后不习惯黑暗,在紧张中渐渐沉睡,少年天子却早已习惯寝殿的黑暗,依然能看到怀中女孩隐约的轮廓。 抚开女孩柔软浓密的额发,刘弗陵轻轻摩挲她的脸庞,想凭借那细腻的触感安定自己至今仍在颤栗的心。 ——他的皇后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9、帝王之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抱着一个人枯坐一夜会有什么后果? ——即使被抱的那个人只有七岁,还是个女孩…… ……后果差别不大…… 看到少年天子第十七次因为手腕不受控制的颤抖而将墨汁滴到简册上后,年迈的文学博士不得不翻着白眼宣布休息,同时很含蓄地劝说天子不可因春秋正富便放纵太甚,让陪侍天子的两个侍中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笑翻了。 “先生,皇后只有七岁!”十三的天子无力地抬手,抚住额角。 ——他难道会宠幸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吗? 苍老的博士看了天子一眼,微微抿唇,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待授课的博士离开,金赏一脸困惑地看向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刘弗陵额头青筋直跳。 “别告诉朕,你也有相同的疑问!”刘弗陵咬牙。 金赏摇头,随即便道出疑问:“主上将皇后留在建章宫了?” 刘弗陵的神色一变,半晌才点头:“是!” 今早,他对他的皇后说:“建章宫比未央宫更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 他的皇后迷迷糊糊地还没有睡醒,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于是,他便吩咐皇后的侍御将皇后的起居之物都搬到枍诣宫。 枍诣,木名。枍诣宫便是因宫中美木茂盛而得名,在骀荡宫西北。 汉制以右为尊,因此,长乐、未央两宫中,除了椒房殿在前殿正北方,其它后宫馆舍皆在东。刘弗陵的安排事实上并不合规矩,不过,骀荡宫几乎就是建章宫的最东面了,再说,周阳氏起居的承华殿也在西侧,皇后的居所在帝寝西北,也算不上太大的问题。 这些不是金赏关心的问题。他沉吟片刻还是道:“主上可是……”虽然下定了决心,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话说了一半便接不下去了。 刘弗陵轻轻苦笑:“赏想问什么?” 金赏十分为难,让金建不禁挑眉:“大哥,你想说什么啊?”这种无人侍奉的情况,他们君臣间从来不会在意身份的区别,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赏看着天子苦涩的笑容,再听到弟弟无知的催促,不禁恼火,狠狠地瞪向金建:“不知道就闭嘴!” 金建被兄长难得的凶狠神色吓了一跳,怔忡了半晌才跳起来质问:“我不知道什么?你不就是想问陛下是不是想用皇后做盾吗?” 刘弗陵的脸色霎时苍白,金赏心中一痛,扬手给了弟弟一个巴掌:“胡说什么!” 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到天子异样的脸色,金建立时焉了,沮丧地低下头,想道歉都无从说起。 金赏忿忿地斥责兄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了!” “是的……”年少的天子虚弱地应了一声,制止了金赏故意为之的训弟之举,“不必替我遮掩……我就是害怕了……” 金赏与金建都沉默了,望着脸色惨白的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弗陵轻轻地扯动唇角,茫然地望着前方:“昨天大将军就在这里,很平静地问我;‘陛下害怕故皇太子吗?’我没回答……” 看着天子茫然无助的神,金赏顾不得礼仪,上前一步,狠狠地捉住他的双臂,咬牙陈述:“陛下!卫太子已逝!” “是啊……”刘弗陵看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友人一眼,下意识地微笑、点头,却让金氏兄弟更加难过,“大将军也说:‘卫太子已经死了!在湖县!在泉鸠里!’……” 刘弗陵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金赏的脸,与他四目相对:“赏,他没有死……他一直都在……” “陛下!”金赏与金建同时惊呼。 刘弗陵抬手,死死地扣住金赏的肩,无助地低喃:“所有人都想他活着,他怎么会死!” “他已经死了!”金建斩钉截铁地说,同时走到兄长身边,将天子手指一根根从兄长肩上拉开,随后用双手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包住。 “即使是先帝,即使是大司马大将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金建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对天子而言。 刘弗陵终于眨了眨眼,似乎是将两人的话听进了心里,但是,颤栗的身体让金氏兄弟明白,这个十三岁的天子是多么紧张……多么恐惧…… “陛下,你是大汉的天子!”金赏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充满坚定之色,希望借此缓解天子的情绪,“名正言顺的正统所在!” “正统?”刘弗陵为这个词而笑,“赏……正统不在名、不在言……在人心……” 昨天,他的大司马大将军站在他面前,平静地教导他:“陛下是大汉正统,当以德安天下,不应挂心小节!” 他几乎窒息,却强迫自己平静以对:“朕谨记大将军所教。” ——他是大汉正统? ——他若是大汉正统,那个奸佞一声“卫太子”,几万士庶围观,那么多公卿高官为什么无一人敢质疑? ——他若是大汉正统,他的大司马大将军会为了一个无爵无位的宗室子弟,便隐晦地警告他?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刘弗陵再次感觉到心脏骤然收紧的痛意。 ——他不敢想像,若是,他的皇后没有拒绝用玺,那个“皇曾孙”被廷尉顺利收监……霍光会如何震怒…… 霍光说:“卫太子举家罹难,只余一孙存世,虽非天下皆知,然先帝遗诏颁行天下,朝野士庶知之亦非寥寥。前事方了便起波澜,陛下让天下人如何想?天子以仁义道德威服天下……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陛下熟习《诗》《》,岂不知焉?” ——那个人是大司马大将军,说的全是大道正言,却让他如置冰窟,彻骨寒意几乎让他僵硬麻木…… 他的皇姊没有直面那样的大将军,否则,她不会意外自己说出的那番话。 ——他昨日在承光宫前对鄂邑长公主说:“兵符信节皆在大将军幕府,皇姊想做什么前,先考虑一下朕的性命,可好?” 元狩六年,先帝罢太尉,正式以大司马主兵,之后军制大革也是由大司马大将军主持,汉军的兵符信节皆在卫青手中,一直到元封五年,卫青薨逝,先帝才再次亲自掌兵符。 ——后元二年,霍光接大将军印绶,冠大司马号,同时也接下了先帝亲手给的兵符信节。 鄂邑长公主当时不在,他却是就在先帝榻侧,亲眼看着。 心口传来了阵阵痛意让刘弗陵终于恢复了平顺的呼吸,也渐渐控制住自己不再颤栗。 看着金氏兄弟关切的神色,他微笑轻言:“或者说,在于大将军之心……” 话一出口,刘弗陵便看金赏的眼中,瞳孔骤然一紧,随后,他的侍中勉强镇定微笑:“陛下,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佐少主的重臣!忠心必无可虑!” 这种空泛的安慰或者说劝解让刘弗陵垂下眼,强迫自己缓缓松开拳头,心里盘算着稍后抬眼,对他报以释然的微笑。 “忠心……”金建对兄长的话报以嗤笑,“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大哥,你难道能看清大将军的心思?” 金赏哑口无言,却听自己的弟弟接着以无所谓的语气对天子说:“不过,我觉得上真的多虑了!大将军受诏辅政,天下事决于其一人,凭什么?因为先帝以为其忠正可堪大任、可属社稷!说白了,大将军忠于主上,才有此权势,失了忠,便成了吕氏一般人人可诛的奸佞了!” 这是实实在在地分析。 刘弗陵心中稍安,轻轻颌首,随即又变了脸色,因为金建很认真地说:“再说,卫太子与大将军再亲近也不是血缘至亲,皇后却是他嫡长女所出,还曾由霍家抚养,这份关系还抵不过与故者的情谊?主上与皇后多亲近,无论如何都是有利无害的……” “闭嘴!”刘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 金建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天子为何忽然发火,却还是连忙长跪伏首,哪里还说得下去?金赏也连忙放开天子,随弟弟一起叩首请罪。 手指用力地掐住凭几的扶栏,刘弗陵咬紧牙关,却还是良久才按捺下怒意。 ——他岂会不知,金建是真正为他着想才会说那些话…… ——他岂会不知,金建的话完全在理,他应该高兴,而不是愤怒…… 双手抚着额头,遮住自己的视线,刘弗陵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不是生金建的气…… ——他是生自己的气…… ——他是以为自己的心思被道破而迁怒……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利用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年少的天子深深地感到了自厌。 他知道,以后,他会更多地利用她——利用她的出身、利用她的情感…… ——不……从他选择她为开始……他便在利用那个无辜的女孩…… ——她什么都不懂,他却知道很多…… 他知道自己身陷无底深渊,却为了延缓结束的到来,将本来毫无关系的她也拉入上下无着的黑暗之中…… ——他的皇后…… 有一天,当她明白了一切,她会怎么想…… (亲爱的~e+fire~,上一章的疑问应该没有了吧?笑~~不是故意设悬念……是就写到那儿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0、身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从女儿被立为皇后,上官安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从羽林令到骑都尉,再到如今的车骑将军,地位已在其父之上,手中又握有实际兵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车骑将军之位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汉初,并不常置将军,一般皆是战时授印,战讫即罢,车骑将军也不例外。先帝自元光五年起,征伐四夷不断,军备不懈,方常置将军,以领兵事。而元朔五年前,卫青以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与两宫宫卫。因此,先帝遗诏,以金日磾为车骑将军,霍光即按此例,将北军与两宫屯卫皆交由其掌领,如今,上官安领车骑将军印绶,自然也是如此。 “陛下既知车骑将军之权,为何不肯应承?” 骀荡宫中,鄂邑长公主不解地询问莫名坚持的天子。 刘弗陵深深地叹息,看了皇姊一眼,无奈地道:“再等些天吧?” 鄂邑长公主不再坚持,拭了拭额角,便由宫人扶着起身。 “皇姊身体尚未大安?”刘弗陵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鄂邑长公主虽然敷了厚厚的粉,但是,精神明显不济,却还是轻笑:“已经好差不多了……” 见她这样表示,刘弗陵也没有再多说:“……皇姊保重……” 望着鄂邑长公主明显消瘦的背影,刘弗陵微微抿唇,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只是最后,那一切不能言明的心思终究缓缓散去,金玉为饰的低垂绣幄中,仍是那个沉默聪颖的少年天子。 ***** 虽然西南依旧不稳,不过,既然霍光不认为区区几个蛮夷聚邑的反乱便需要动用将军出征,那么,朝中的将军也只能继续过着太平闲散的日子。 上官安也不例外。 车骑将军位高权重,但是,到底不需要负责具体琐事,至于国是大政,他又没有资格参与,因此,可以说是格外轻闲。 ——从领车骑将军印开始,他做的最多的竟是与丁外人或者其它贵胄子弟一同行猎游乐,正事根本没有做几件。 正是因此,他不得不硬着头来找霍光。 ——谁让他半醉半醒间,应下了丁外人与几个贵公子的请托! 霍光知道上官家另有打算,但是,他也无意宣扬此事,或者立马与上官家划清界限,因此,上官安仍被家丞迎进了霍家的后堂。 刚进后院,上官安没看到霍光,却看到一对正在争执的母女,立时便停下,不知道还该不该往前走。 家丞也尴尬地停步行礼:“夫人……姬君……” ——原来是霍光的夫人…… 上官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极规矩地低下头。 ——东闾氏逝后,霍光自然是以独子之母为博陆侯夫人。 上官安不是没有见过小舅子的生母,但是,在北堂之前教女……上官家虽然不是世爵高门,但是,这种事情,上官安还真没有碰到过…… 听到家丞的声音,显姬立时转身,看到上官安便皱眉:“是上官郎君……听说郎君已是车骑将军了……若是大姬还在……” 一身红锦深衣的贵妇一脸遗憾地为逝者惋惜,让上官安顿时变了脸色。 ——她怎么敢?! 毕竟是在霍家,上官安没有立时发作,甚至没有抬头看显姬一眼。家丞却不能不说话,他很严肃地对女主人道:“夫人,上官郎君是来见将军的。” 他是下臣,不能评价女主人的行为,只能这般委婉的提醒。 家丞是霍家的老人了,显姬也不敢太过份,冷哼一声便揪着女儿的胳膊往西院走,让小女孩连声痛呼,看得上官安将眉头皱得更紧。 家丞摇了摇头,将大姬的夫婿迎入北堂,让侍婢在堂下伺侯,自己才告罪去禀报家主。 上官安本以为霍光必然不乐意见自己,想必是要将自己晾些时侯的,却不料不过片刻,霍光便随家丞一同过来,只着家居襜褕,竟是匆匆而来的样子。 “不必多礼!”霍光一边入座,一边随手示意上官安不必起身行礼。 虽然霍光如此表示,上官安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重新坐下。 霍光也没有阻拦,只是示意家丞将所有人遣离北堂,之后才淡淡地道:“许久不登门,安今日必是有要事吧!” 上官安一愣,原本想好的措辞尽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开门见山地道:“听丁君言,家父前日曾为其求爵,大将军未许……”见霍光这般做派,他哪敢提其它几个什么都不是的官宦子弟,只能把长公主的私幸之人拉出来作话题。 “正是!”霍光脸色一沉,“非军功不侯是高祖之约!” 翁婿多年,上官安哪里看不出霍光已经动怒,不过,受人之托,若是一件都办不好,他也没面子,因此,他咬咬牙,还是斟酌地建议:“那么,授光禄大夫一类的官位如何?毕竟是奉诏侍奉长公主的人,居然连受召谒见的身份都没有……也不像话!” 说话间,霍光的脸色愈发难看,上官安见势不妙,立刻结束话题,却还是让霍光勃然大怒。 “你平日都在做什么!”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卷足漆案,怒不可遏地质问,“特地来见我就是为了这种事?” 上官安被他的怒斥吓了一跳,惶恐之余还是对霍光的斥责产生了一些困惑。 ——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怒斥之后,霍光便按捺下火气,冷冷地道:“官爵皆朝廷公器,择贤、择仁、择德……不是给某些人充身份的玩意儿!” 上官安哪里敢反驳? 他一声不吭地伏首听着他的教诲,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霍光的话竟是完全没听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反正不可能是应允。 教训了一通,霍光也觉得腻味,终究长女已逝,上官安不算正经郎婿,于是,他冷哼一声,终是结束了教训:“你有替人着想的工夫,不如先考虑自家吧!回去吧!” 最后两句话,上官安还算听清楚,立刻行礼离开,待出了霍家大门,才想起自己竟是无功而返,不由心烦,随即又想起霍光方才的教训,脑海中浮现的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让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家!”翻身上马,上官安随*代了一句,也不管随从,便扬鞭驱马,绝尘而去,几个随从的苍头半晌才反应,连忙去追自家公子。 ***** “什么!?” 一进家门,还没有进正堂,上官安已听到母亲焦虑万分的唠叨,其中的讯息让他立时暴跳如雷。 啪! 上官桀狠狠地拍了一下漆案,厉声教训儿子:“进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上官安连忙脱履,进了正堂,便焦急地问父亲:“阿翁,讯息确实吗?” 上官桀一脸阴冷地点头:“太医监方才亲自来报的讯,不会有错!” 太医监何充国与上官桀的妻父交好,自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们。 “周阳八子!”上官安愤恨地咬牙,“我就说这个女人不能留!” 上官桀的妻子也一迭声的附和,让上官桀眉头紧皱,狠狠地喝斥母子俩:“说这些有用吗?外孙女不能承宠,我们还能拦主上不宠幸后宫!荒谬!安儿,你母亲是妇人之见,你也糊涂了吗?” 上官安丝毫不认错,却还是平息了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父亲道:“主上要宠幸谁,我们自然不能拦!但是,皇长子不能是周阳氏所出!” ——周阳八子在太医署例行的请脉中被诊出喜脉。 这也是应有之义,以周阳氏承宠的次数来看,至今才有孕方是怪事。 上官桀并没有看重此事,只是其妻一直说个不停,如今上官安也这般反应,他更觉心烦。 “皇长子有什么好争的!皇后尚小,日后生下皇子自然才是太子!”上官桀不耐烦地训斥儿子。 “阿翁想错了!”上官安很严肃地指正,“若是其他后宫,自然是如此,可是,周阳氏是什么人?那是长公主选中的人,原本是当作皇后备选的,她若是生下皇长子,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一力支持他为皇太子?” 上官桀静心一想,不由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上官桀的妻子也道:“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些古上不也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吗?薄氏、陈氏都以无子被废的啊!” 虽然是妇人之见,也颇有些强辞夺理的意味,不过,后宫事本就是妇人事,安阳侯夫人所说的倒也是事实,至少,前车之鉴真的不远…… ——那两位细算起来,可都是有策立之功的啊…… 上官桀眯起眼,细细盘算。 ——天子不过十三岁……不需太着急…… ——不是吗? “既然如此,后宫还是少一个八子更好一些……”上官桀轻声道,“只是,怎么做?” 正堂之中立时一静。 ——后宫……并不是朝臣能够轻易插手的地方…… “……我再去见一下大将军吧……”上官安低声地提议,“听他刚才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从霍家来?”上官桀一愣,随即便厉声质问:“你去做什么了?” “没事!没事!……”上官安跳起来,直冲出家门,哪里敢把实情说出来? 直奔出家门的上官安没有看到正堂之中,上官桀的脸色更加阴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1、游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建章宫是天子游幸之宫,自然比未央宫更注重舒适精致,枍诣宫也的确比椒房殿更加华美,而且,除了各式宫殿,还有太液、唐中、凤阙、玉堂……若说身处其中还会想着其它地方……那真是太矫情了! 兮君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在发现,因为还必须处理宫务,原本在椒房殿中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一些内臣都没有跟来,自己必须遵守的规矩也就散漫了许多之后,她自然是更加欢喜。 能在宫廷之中升到高位的,哪个也不缺眼力,几桩事凑一块儿,谁还看不出皇后是什么地位? 别说一般宫人,便是椒房殿的侍御宫人,有不少在面对年幼的皇后时,也多了几分刻意的奉迎谄媚,若不是还有几个老成的,七岁的小女孩还真不知道会被放纵成什么样子! 倚华看着坐在琳池边恣意而为的小女孩,无奈地叹息,却也不忍苛责。 点缀着金饰的丝履绣袜都被脱下,随意地摆在一边,小女孩坐在池边,快活地将双脚浸入水中,轻轻摆动,激起小小的水花,飞散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这是始元元年新开的池沼,南起桂台,东引太液之水,广千步,池中植低光荷,一茎四叶,形状如骈盖一般,日照之下,圆叶低垂,遮掩水下的根茎,仿若海葵之卫足。 如今正值五月,荷花未开,满池碧色,纤纤秀枝含苞欲放,看起来极是赏心悦目。 小女孩支着下颌玩着水,心思却早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中宫长乐未央。”一个含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兮君的思绪。 兮君一惊,随后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向不远处叩首行礼的女子。 看清来者是周阳八子后,年幼的皇后一派矜持地点了一下头,便重新看向似乎与天际连成一线的碧色。 “皇后诏曰可。”今日随侍的宫人中只有倚华一位长御,也就只能由她答礼。 周阳氏在宫人的扶持下缓缓起身,倚华这才发现,这位八子身穿一件宽松的广袖绛袍,甚至没有束腰。她不禁低下头,掩去唇边浮现的冷笑。 ——至于跑来跟七岁的皇后炫耀吗? ——年幼的皇后可是连人伦之事都不明白呢! 冷笑之后,倚华也不由为这位天子宠姬的天真而暗暗叹息。 起身后,周阳八子却没有离开,而是慢慢走近池边,温柔地开口:“中宫喜欢琳池吗?” 兮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随意地摆了一下手,示意倚华应答。 倚华上前,站在皇后与天子宠姬之间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戒意:“八子,中宫今日想独处。”目光流转间,示意年少的后宫看向都站得较远的宫人。 倚华的印象中,这位八子并不是不知趣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周阳氏却仿佛没有明白这位长御的意思,听她说完,便微笑着在兮君身边坐下。 “低光荷都没有开……不过,这低光荷最动人的却不是花,而是莲实,一颗颗如玄珠一般,可以当饰品佩戴在身上……” “周阳姬!” 兮君忽然出声,冷淡地打断了天子宠姬沉醉其中的描述,周阳氏这才发现,皇后已经站起,正****着双足站在柔软的池边草茵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自己,神色淡漠,目光清冷,她不由一颤,伏身跪下:“中宫……” 良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周阳氏不禁愈发紧张,却忽然听到宫人战战兢兢地低语:“八子,中宫已经走了……” 周阳氏蓦地抬头,只看到中宫侍御缓缓远去的优雅背影,心中不由大恨,双手紧紧揪住丝织的绛袍,好久才松开手。 “我们走!” ***** 确认已经看不到琳池了,被保母抱在怀里的皇后才示意保母将自己放下。 这个保母是兮君入宫后由少府派遣的,原本只是宫婢,自然不敢违逆女孩的要求,但是,想到皇后方才离开得十分匆忙,并没有穿上鞋袜便没有立刻照办,而是轻声询问:“中宫,先让宫人为你着袜履可好?” 年幼的皇后并不是任性骄纵的贵女——这可能是椒房殿上下最感激的事情了。 ——没什么会比侍奉一个不知轻重、脾气暴躁的主人更糟的了! ——先帝朝的例子并不算遥远…… ——妇人媚道让那个贵为大长公主之女的皇后被废处长门宫,可是,从椒房殿到长门宫的路却伴着三百余人的性命…… ——这个宫中哪有什么无辜、无罪…… 在皇后点头后,年轻的宫人为保母怀中的皇后穿上绣袜、套上丝履,随后,保母便轻巧地将皇后放下。 年幼的皇后轻轻跺了跺脚,一抬眼便发现方才只顾及着离开那个让她心烦的天子宠姬,竟没有分辨方向,此时,一行人已来到通往未央宫的飞阁辇前。 望着跨过城墙的飞阁复道,小女孩一时竟怔怔地愣神了。 “中宫想回椒房殿了?”倚华看着兮君发愣,便猜测着轻声询问,可是,年幼的皇后回过神,转身看向自己的长御,却是缓缓摇头。 “上不会让我回去的。”年幼的女孩有时天真烂漫,有时却敏锐犀利,但是,都是一样地让人心疼。 倚华在皇后面前单膝着地,垂首跽坐:“中宫为什么这样想?” 兮君轻笑,眼中一片茫然:“我不知道……” 她只是明白,那个少年天子不会让她离开建章宫…… 或者说,那个年少的天子不愿意让皇后离自己太远…… 女孩眨了眨眼,在倚华心生悲悯前,扬起明朗的微笑:“再说,建章宫比未央宫让人舒服多了!” “是因为身边说教的人少了许多吧……”保母抬袖掩唇,却难掩其中的笑意。 看着皇后以嘟嘴表示对保母揭露自己用心的不满,随行的侍御宫人再忍不住笑意,全都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倚华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中宫可要传辇?这里离枍诣宫可不近!” 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兮君很苦恼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身处建章宫的何处了,可是,想到方才被打断的游兴,小皇后又十分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不!”兮君昂起头,“我们再转转!” “诺!”看出皇后还没玩够,今日又无事,随侍之人自然不会阻止,于是,一行人便在已经没有方向感的皇后的指引,继续游幸建章宫。 一行人沿着露道、游廊、悬阁慢步而行,只关注远近景致,倒也不需考虑太多,累了便歇息一会儿,便是皇后略有饥渴,宫人身上也备有饮水与精致糕饼,甚至还有肉脯、果脯,断不会让皇后受委屈。 这样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七岁的皇后便坚持不住了,看到一处宫室便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倚华看向身后的一个宫婢,那人鬓角斑白,显然年纪已经不小,容貌端正,神色严肃,看到长御询问的眼神便躬身回答:“那是华宫。四海夷狄器服珍宝尽陈其中。”言下之意,并无主人,亦非议事之所,皇后可以前去。 ——这正是倚华特地带上她的原因。 虽然四海夷狄的珍宝很吸引人,但是,兮君已经累得提不起一点精神了,随侍的宫人寻了一间侧室,召来内者,换上干净的寝具,兮君便一头睡倒,任由他们继续焚香、张幄等事情。 倚华等人见了,笑着摇头,却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待布置妥当,也很疲惫的他们便退到殿外休息养神。 “……兮君……兮君……醒醒……兮君……” 兮君睡得正熟,迷迷糊糊地听到唤声,勉强睁开眼,又费了好大精神才认出面前的人:“小哥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女孩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刘病已还是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要出宫了……”刘病已在女孩耳边低语,“所以,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兮君霎时瞪大了眼睛:“出宫?” 病已点头:“掖庭令说,待我生辰之后便送我拜师!” 这个消息让兮君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病已轻笑,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当然能!只是拜师,每晚还是要回来的!” 兮君立刻明白他是在逗自己,不由羞恼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子,再不看他。 病已连忙软语哄她,好容易换得女孩不恼了,才松了口气,随即眼睛一转,在她耳边低语:“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兮君立刻睁大了眼睛,被他拉着起身,却又犹豫了:“不好……会让长御他们担心的……” 病已不在意地道:“不会的!没有多远!看过我们便回来!” 刘病已素来不会夸口,兮君便心动了,虽然还有些忐忑,但是,还是跟着这位小哥哥从后室的一扇小门悄悄溜了出去。 不知道刘病已哪里来的本事,带着兮君一路直跑,却愣是没遇上一个人,让兮君好不已,却没机会问,待到了刘病已所说的地方,她更是把那点疑问抛到九霄云外了。 ——连接两宫的跨城飞阁的最高处。 ——高三丈五尺、下阔一丈五尺、上阔九尺的长安城墙在脚下! ——未央宫在脚下! ——建章宫在脚下! ——长安在脚下! ——大汉天下都在脚下! 风很大,白云仿佛就在手边,兮君伏在扶栏上,极力伸出手,病已连忙抱住她,却没有制止这种很危险的行为,反而很快活地道:“我没有骗你吧?” 兮君却没有作声,刘病已开始没有在意,随即便发现了她的异样,心中一惊,立时将她从扶栏边抱开,却见她脸色惨白,冷汗涟涟,不由大骇。 “兮君……”询问时,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方才兮君伏身的位置,骇人的一幕顿时映入眼中,让他立即噤声,双手死死抱住不停颤抖的女孩。 (写到这里,易楚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天真无邪……终于一去不返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2、不想长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柳树啊柳树……你怎么会想到恐高症呢?!泰坦尼克……远目千里,完全无语……不过……悄悄地说,我还真的想过那个场景,只不过,客观条件差得太多,没办法实现啊~~~~) 先帝承文、景两帝菲薄之余,恃邦国阜繁之资,数兴土木之役,几近岁月不息,为玩月而于望鹄台西起俯月台,凿池广千尺,登台以眺月,影入池中,池中有游月船、触月船、鸿毛船、远见船等,可载数百人,乃使宫人乘舟弄月影,名影娥池,亦曰眺蟾台。 这种小池在宫中随处可见,若不是鸿毛船着实特别,即使有“影娥”这样秀美的名、“玩月”这样高雅的典故,兮君也根本不会记得。 然而从今以后,影娥池这个地方在她心中永难磨灭。 即使是很多年后,亲眼目睹过更多更加残酷的杀戮,也再未带给她更加震憾的感觉。 那一天,她站在几乎入云的飞阁辇道之上,伸手想抓住那些从未碰触过的浮云,那一刻,她俯瞰大地,感觉着腾飞般的惊心动魄,然后,她听到了刘病已愉悦的询问,兴奋回首时,影娥池映入眼中。 ——几个皂衣宦官将一捆浸没水中的丝帛缓缓展开,展到尽头,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滚入水中……一动不动…… 刘病已将惊恐万分的小女孩压在飞阁的松木地板上,右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借着木兰制成的阁道矮墙遮掩住两人的身影。 七岁的皇后仅仅明白生死,十岁的皇曾孙却已看过更多的黑暗。 掖庭…… 花团锦簇的奢华艳丽之下,全是肮脏不堪的黑暗……那些永远不能见光的一切才是掖庭的根本。 阴谋、陷害……想在掖庭生存下去,哪怕是最卑微的奴婢也必须深谙那些手段…… 刘病已这样的身份是唯一的例外。 或者说,在掖庭中生活的宗室子弟并不需要那些手段。 他们除了宗室属籍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因为天子的仁慈与自身的血统而在掖庭中……活着…… 仅仅是活着……仅仅是在掖庭中活着…… ——哪怕是奴婢,当青春不再时,也会得到一个家,能够将自己的血统延续下去,可是,他们却可能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尽管没有禁止婚配的明文,但是,谁会愿意与背负着“罪人之后”这样的身份的他们结亲呢? 也许,有一天,当天子需要利用他们的宗室身份时,他们……不……一般都是“她们”,会得到更加荣耀的地位,走出掖庭……也走出长安……走出大汉…… 他们不需要那样的手段,因为,他们与掖庭中的所有人都毫不相干,也正是因此,他们会看到更多…… 掖庭署、宦者署——刘病已最熟悉的两个令署——正是掖庭之中接触血腥阴谋最多的两个令署。 ——竞争、嫉妒、仇恨、倾轧……人心的黑暗其实超过任何想像的描述…… 因此,刘病已很清楚那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更加清楚,任何处理那样事情的人都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出现! ——若是他们被发现了,即使是兮君是皇后,在仅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那些人会怎么处置? 刘病已不寒而栗。 因此,即使感觉到掌心被兮君咬得生疼,滚热的液体流过手背,他都没有放开手,哪怕是从狭缝中看到那些人离开,他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没有放开手。 “兮君,松口!”伏身在女孩耳边低语,刘病已尽量让语气柔软,极力压抑皱眉的冲动。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口,病已皱了一下眉,手仍按在她的嘴上,低声道:“我放手,但是,你绝对不能出声!”刘病已严肃地交代。 年幼的皇后用力点头,眼中盈满始终未褪的惊恐。 刘病已收回手,随即将女孩拉起,自己贴着低矮的木栅板而坐,眼睛凑到狭缝上警觉地观察。 兮君坐在阁道上,双臂用力抱住双膝,身子仍然不停的颤抖,半晌才低声喃语:“那是周阳八子……” “我知道!”刘病已最喜欢乱窜,有张贺与张安世两个人明里暗里地护着,他早把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建章宫当然也没落下,哪里会不认识天子的宠姬? “……长御说,她肚子里已经有个小孩儿了……”兮君颤栗着轻喃。 刘病已皱眉,伸手将女孩揽到身边,但是,因为必须关注周围的环境,也就顾不上安慰年幼的女孩了。 数着心跳,估摸着大约过去将近三刻钟了,确认那些人是真的离开了,刘病已对女孩道:“我们必须回去!” 兮君已经完全没有主张了,听到他的话便点头,但是,却怎么站不起来。 刘病已不敢多耽搁,硬是架着她站了起来,猫着腰,半抱半拖地带着她沿着飞阁狂奔。 直到进了兮君方才休息的寝殿,刘病已才将心完全放下,两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这种事,他知道不少,但是,真正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这也是第一次! 兮君本就是靠他扶着才站着的,自然也是跟着跪倒下来。 “中宫……曾孙?” 倚华的声音陡然响起,让惊魂未定的两个孩子差点失声尖叫,却因为实在是精疲力竭了,才没有真的喊起来。 看到两人的神色,倚华也是一惊,顾不上其它,连忙将皇后抱到幄帐之中寝台上,转身想再去将刘病已带过来,却发现一脸苍白之色的皇曾孙已经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 寝殿内没有第四个人,事实上,除了倚华习惯性地进来看看皇后休息得如何,其他人都在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倚华会皇后脱下外衣,服侍她躺下,同时低声询问。 听到长御的问题,兮君立刻全身颤栗,满眼惊恐,病已上前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寝台边坐下,替皇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在飞阁上……看到……周阳八子死了……在影娥池……” 倚华闻言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脸色立时青白,半晌才咬着牙着问道:“有人看到你们吗?” “应该没有!”刘病已想到方才的情形,也是深感恐惧,好容易才压抑下颤抖的冲动,补充道:“若是看到了,我们应该回不来的……” 倚华点头,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有些蜡黄的皇后,心中飞快地计较了一番,随即抬眼对刘病已道:“曾孙,请退到帐外!” 刘病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很信任这位长御,立刻便点头,却不料兮君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 “兮君……长御一定有打算,你先放手。”刘病已轻声哄她。 “不要……我害怕……”兮君颤栗着摇头。 ——只有看到他在身边,她才能稍稍安心。 ——毕竟,方才,只有他在自己身边! 刘病已无奈地看向倚华,却不料这位长御并没有再坚持,而是伸手抚摸皇后的额头,随后低声地自言自语:“算了……倒也不必了……” 刘病已一愣,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到兮君的手心变得滚热,不由一惊——她发热了! 倚华很断然地扯开两人紧握的手,将刘病已推到帐幕后,低声交代:“待着别动,等会掖庭令一定会来,你跟他一块离开。” 刘病已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便被绣帐遮挡了视线,待听到倚华用慌乱的语调高声呼喊:“中宫病了!召太医!都醒醒!快!”他立即躺下,隐藏好自己。 ——因为贪玩而疲劳,加上受风,年幼的皇后高烧三日,随侍之人因监护不力,受笞五十。 这个惩罚不算重,因为年幼的皇后即使在病中也坚持不肯撤换近侍之人,也因为少府上下更加关注另一件引起天子震怒的事件。 ——已有身孕的后宫意外身亡。 天子震怒,长公主震怒,周阳八子身边的侍使宫人、宦者全部下暴室狱拷问,但是,结果仍然全部指向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那个已有身孕的天子宠姬在摒退所有侍使之人后,自己不小心,意外溺水。 是不是那个八子自己不小心引发的意外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件事究竟意味什么…… 宫廷之中,所有人都小心地揣测着……没有人真的关心那个年少的女子是否有悲惨遭遇…… “这就是宫廷……中宫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事情,难道每一次都生病?” 扶着皇后坐起,垒起两个软垫让她舒适地靠,倚华将盛着药的耳杯呈上,看着皇后一口饮尽,才轻声宽慰,却没有说虚伪的言辞。 兮君的眉头始终深锁着,听到她的话不由一怔:“……这就是宫廷……” 倚华将朱漆耳杯从皇后的手上取走,另一只手轻轻抚开她额头的乱发:“是的……中宫,在这里,人命并不比这个耳杯珍贵……” 耳杯被缓缓搁在寝台边的长几上,在那一排食具中,毫不起眼。 兮君害怕了,却没有哭泣,也没有惊呼,而是颤栗着望着倚华。 “皇后当然不一样。”倚华柔声轻语,“与天子相齐,中宫是这个宫廷的主人,与其它人不一样。” 兮君模糊地感到,倚华想说的还没有说出,于是,听得更加认真。 “即使是中宫,也无法保护所有人……”倚华轻笑,“但是,若只是不想有一天像周阳氏一样……中宫只需要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就可以了!” “永远……”兮君轻声喃语重复着长御的断语,第一次认真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倚华悄然退下,将一室寂静留给那个已能不会再轻易哭泣的女孩。 ——上官家用一条人命换来一个不复天真的皇后了…… 倚华无声地叹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年幼的皇后——在这里,下位者的生命不珍贵,而不论上下,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天子如此……皇后也不例外…… 看着沉思中的女孩,倚华终于将那份犹豫撂开。 ——应该不需要了…… ——无论想不想,年幼的皇后已经长大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无服之殇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啥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昨天是我的受难日!!!白天发布解禁出问题,好容易快码出新章了,晚上洗澡居然在浴室滑倒~~~当时没感觉,今天一早,全身都疼,还有多处淤血淤青~~~~天啊~~~) 始元五年六月辛丑,车骑将军上官安以皇后父封桑乐侯,一千五百户。 汉兴,吕氏外戚与高帝定天下,封侯者唯二人,皆因功叙爵,因此高帝可以盟誓:“非刘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正是因此,高后欲以王爵封诸吕时,王陵当廷力争;孝景因母命欲封侯于王信时,条侯犯颜直谏,虽然这两人都因此被黜,可是,之后,薄昭、窦婴、卫青、霍去病、霍光、上官桀等人,以功受爵,封土列侯。当然,自高帝起,皇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皆得以封侯,但是,自薄氏以下,历代皇后之父,皆是身后追赠。 可以说,除吕后之父外,上官安是第一位立茅受封的皇后之父。 一门两侯,虽比不得昔日窦、王、卫三家旧事,但是,说当朝第一家,却是当之无愧的。 上官安几乎飘飘然了。 “现在内外都知,车骑将军受赐殿中,结束后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不敬若此……绝非中宫之幸!”倚华跪在幄帐外,在那一声声支离破碎的拔弦清响中低声禀报。 病愈之后,年幼的皇后忽然爱上了丝弦乐器,每日里,琴、瑟、筝三样轮着学,沉迷的样子让人看着格外不安。 绣幄之中,纤细的手指挑动丝弦,因徵位的不同而发出或高或低的音调,年幼的皇后侧耳倾听,神色十分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与手中的丝弦。 “中宫……”倚华再次出声轻唤。 这一次,皇后终于出声,却是十分淡漠的声音:“长御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倚华无言以对。 “我的父亲……我能如何?”年幼的皇后淡淡地问道,困惑,而非无奈。 ——上官安可会听得进年幼弱女的劝谏? 倚华无奈地低叹,却不得不提醒年幼的皇后:“中宫,外戚与宫中相辅相成,素来没有外戚败、宫中安或者宫中失圣眷,外戚仍安然的……中宫固然劝不得,却也不能不为自己思量……” ——这是后宫与外戚的悲哀…… ——没有退路……更不能失败…… 皇后沉默着,片刻之后,她习惯性地微微侧头,如瀑的黑发划过洁白的象牙簟,柔顺地贴在紫色的绣衣上,于是稚嫩的身影上只见清冷优雅,而不见一丝应有的天真烂漫。 “我能做什么?”年仅七岁的皇后平静地询问。 倚华伏首:“远离上官家。” 年幼的皇后再难保持淡漠,惊讶地转身,桐木琴从她的膝上摔落,发出的沉闷的低响。 “长御什么意思?”年幼的皇后尖锐地质问。 倚华膝行至皇后所坐的木榻前,双手将一只封玺完好的青色囊呈到皇后面前。 “长御!” 看到自己早上才命中宫尚草拟的玺,年幼的皇后愤怒无比。 “请中宫收回玺!”倚华对皇后的愤怒熟视无睹,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我的弟弟病得很严重!”皇后愤怒地陈述着,眼中却闪过绝望的无力感。 早上,安阳侯夫人本该来谒见皇后,可是,上官家遣人告知,因皇后的弟弟病重,夫人无法前来。 霍幸君逝后,上官安一直没有再娶,当然,侍寝的人也没有断过,但是,不知为何,至今也没有一人再为他生下子女,因此,五岁的上官鸿几乎是上官家的命根子。 上官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同胞,自然是十分上心,一听说弟弟病重,便让尚草诏,派太医前诊治。 如今,那份诏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 很明显,她的长御将诏截下了。 一直以来,她从不认为,皇后的身份可以让她真的能够命令身边这些大人——以前是认为自己的年幼,如今……她明白自己仅仅是被称为皇后而已。 “没有皇后的诏,安阳侯、桑乐侯也可以为小公子请太医的。”倚华低声辩解,也安慰年幼的皇后。 “希望如此……”她争不过自己的长御,便只能接受。 倚华松了一口气,也再不敢多留,叩首便退到殿外,同时低声吩咐所有侍御宫人:“皇后大病初愈,仍要休息,除了主上、长主与至亲骨肉,一概不见。” “诺!” 因为倚华的年纪最长,处事最为老练,皇后的侍御宫人都隐隐以其为首,对这种交代,自然无人有异议。 离开皇后寝殿,想到侧厢庑室休息的倚华却在转角处被郭穰拦了下来。 “私府令何事?”倚华冷冷地询问,对这位与钩弋宫、上官家都有扯不清的关系的私府令,她着实是没有一点好感。 郭穰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神色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两卷封印完好的简:“安阳侯与桑乐侯都想调用中宫私府。” 倚华的脸色大变,接过简,在手中攥得死紧,良久才开口:“婢子以为,郭令当禀规例而行。” 郭穰点头:“正当如此。”从头到尾,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倚华低头行了一礼,郭穰侧身让道,也还了一礼,再起身时,便只看到长御慢步前行的身影,他怔了怔,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显出更明显的表情,随即转身向着与她相悖的方向而行。 ***** 殿门关上,却挡不住殿外的细微声音,兮君清楚地听到长御如何交代宫人,但是,她只是听到。 抱住桐木短琴,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幄帐中,窗棂、帷帘,穿过重重阻隔的阳光十分晦暗,于是,本就坐在阴影中的皇后,神色愈发模糊。 “……阿弟……” 兮君轻声低喃,将琴抱得更紧了。 ——她满心不安,却无法言诉,也不敢对别人说。 ——那些不安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兮君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琴上,借着漆面的凉意安抚自己的心,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阿弟不会死的!阿弟不会死的!” ——她根本不愿想到“死”字,可是,不知为什么,无论想什么都会想到那个字…… ——她的弟弟只有五岁啊…… ***** “你再说一遍!” “小公子惊厥高热……” “你再说试试!” 老太医被暴怒的父亲揪住衣襟,几欲昏厥,却因为担心昏厥后的处境不得不硬挺下去——暴怒之下,这位车骑将军恐怕真的会把自己给杀了! 老太医不敢再重复肯定的答案,也无法说对方想听的内容,便只能一脸苍白地嚅嚅无语。 “安儿,放开太医!” 上官桀看着床幄之中的孙儿,淡淡地吩咐。 被父亲喝斥的上官安无力地放下手,再没有办法动弹一下,最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阿翁……” ——是不是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在看? “幸君……” ——是不是母亲死后果然有不灭魂灵? ——如果有,我现在恳求可有用? ——不要用他的生命惩罚我的罪孽! ——不要带走我们的儿子……断绝我们仅存的联系! 上官安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伤心欲绝。 霍幸君死时,他还有一双儿女,他要面对因悲伤而迁怒亲家的妻母,于是,所有的悲哀在琐事中被消磨殆尽。 这一次,他…… “鸿儿!” 母亲尖利嘶喊直刺心房,上官安重重地将头撞向坚硬的地砖,早被磨破的十指终于松开。 黑色的方砖上,血色不过是几点更深的斑点,到最后,连那点痕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上官安抬头,看到门外乌云压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阿翁……”上官安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直觉地认为那人就是霍光。 上官桀听到儿子的声音也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门口人影,一道游龙般的电光闪过,让他清楚地看到霍光异常苍白的脸,心不禁一颤。 “子孟?” 霍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仿佛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管是室内低泣的哀鸣,还是室外震耳的夏雷…… ——那个曾经在出生时便耗尽了母亲生命的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总是那么苍白、虚弱……他甚至不敢离那个外孙太近…… ……是不是因此,幸君……夫人……你们决定将他带走了…… ***** 弦断余音在…… 血滴从指尖落向黑色的琴声,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剐去了…… 兮君怔怔地望着鲜红的血色,满身凄凉。 “阿弟……” ***** “陛下为何不去枍诣宫安慰皇后?” 鄂邑长公主的询问在天子的意料之中,因此,少年天子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却也没有回答。 “陛下……”鄂邑长公主想劝说,却被自己的弟弟抬手阻止。 “中宫病愈又遇此事,太医言,需静养!”年少的天子很冷淡地给了解释。 对天子的坚持,鄂邑长公主可以猜到原因,却无法安慰,事实上,她并不认为那是一件需要安慰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宠姬而已,相较出身权臣之家的皇后,即使是有身孕,周阳氏的生死仍然不值一提! ——毕竟天子还很年轻! “陛下既然能封车骑将军为侯,那么,安慰皇后又有何妨呢?”鄂邑长公主试探着劝解。 刘弗陵一愣。 见天子有可能软化,长公主连忙再接再厉:“皇后毕竟什么都不知道!” 刘弗陵缓缓起身,示意黄门传辇,自己则慢慢步出幄帐,殿内诸人伏首,长公主也不例外,于是,当天子所着的纯黑衣摆经过眼前时,她听到少年无奈地低语:“她什么都不知道……谁又什么都知道呢?” ——年幼的皇后无辜,谁又不无辜呢? ——她若不姓上官,若不是霍光的外孙女…… 迎着刺目的烈日,年少的天子仰起头,闭上隐隐刺痛的双眼。 ——她不能为年仅五岁的幼弟服丧,他又何曾能为宠姬与未出世的孩子服丧? ——无服之殇……(注) ——她有人安慰……他呢? ——谁还记得他的悲伤? 注:《仪礼.丧服》:“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皆为无服之殇。”当然,天子更不可能为妃嫔服丧。 (不确定各位是否看到我昨天的道歉声明了~~~若是有朋友误定了昨天发布的《7、丁外人的机会》,可以与我联系,虽然损失不大,不过,的确是易楚造成的,我们商量看看,有没有好的补偿办法~~~再次向订阅错章的朋友表示歉意,希望各位能原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没有人要你们听命外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想起来只有温暖的感觉,于是,也就更加悲伤,尤其是这个时候,兮君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阿母!阿母!……”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兮君把自己缩在锦被中,无声地落泪,仍然不愿意接受弟弟逝去的事实。 ——她曾经整夜整夜地陪着病重的弟弟……每一次,他都病得那么重……可是,他怎么会……“死”呢! ——安阳侯夫人前一次晋见时还说,下次请谒时将他也带上…… ——怎么会…… 寝台外,中宫侍御跪伏满地,却无人敢出声,直到大长秋略显惶然的声音响起:“皇帝见皇后。” 诸侍御都是一愣,随即同时起身,各司其职。 倚华在寝台旁低声劝解:“中宫,陛下前来,你不能失礼。” 年幼的皇后始终没有动静,就在倚华想强行拉开皇后蒙头的锦被时,她听到皇后嘶哑的声音:“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长御代我致上,妾不敢以悲病之态见帝!” 倚华一愣,却没有再坚持:“……诺……” 被长御阻在寝殿外的天子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同车而来的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深深地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皇后才多大?让开!” 倚华低着头,没有回答,也没有让道。 “长御!”鄂邑长公主低声喝斥。 “中宫有诏。”倚华平静地陈述,微微倾身垂首。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立变,不由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一身玄衣的天子已淡漠转身。 “陛下!” “皇姊,让皇后独处一些时日吧!” 少年天子停了一步,对出声呼唤自己的皇姊平静地说了一句。 ——他知道,悲伤至深之时,是无人可以安慰的。 那一日,周阳氏的死讯传来,他方寸大乱,金氏兄弟拼死拦住他,三个人在骀荡宫中大打出手,最后,他精疲力竭,再难支撑。 “陛下,周阳氏只是八子。” “陛下,她已经死了,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他知道金氏兄弟说得都对,可是…… ——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怀着他的孩子!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丹朱色的地面……很刺眼……,于是,他抬起手,黑色的广袖遮住他的脸,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片刻之后,他移开手,慢慢坐起,对着满脸都是担忧与惶恐交织之色的金氏兄弟扬起唇角。 笑容很苦,很无奈,但是,他的确笑了。 疲惫地挥动手臂,他返回锦绣绚烂的幄帐之中,扶几而坐,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朕想一个人待着!” 金建想说什么,但是,金赏拉起他的手,立刻退出,没有给自己的弟弟任何出声的机会。 …… ——他失去未曾谋面的孩子尚且那般难过,何况她失去的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弟弟…… 刘弗陵在车辇旁停步,转身看向紧闭的殿门,随后对姿态恭敬地跟着自己过来的长御道:“请皇后惜身保重……上官小公子想来不会希长姊伤心过甚的……” 倚华一怔,随即躬身应诺,直到天子与长公主的仪驾离开,她才重新挺直腰身,心中纳罕不已——她本以为天子为周阳八子的事情,对皇后心结难消…… ——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天子对皇后还是怜惜的…… 倚华思忖着,重新走入皇后的寝殿。 重重青琐疏寮,层层锦帷绣幄,朱漆鎏金,丝绦羽饰,晦暗的光线下,所有的华丽辉煌都显得十分模糊,倚华在内户珠帘外跪下,轻声问安:“中宫长乐未央。” 隔着珠帘轻纱,她已看到端坐在寝台上的皇后——年幼的女孩终于将自己从锦被中解放出来。即使是如此晦暗的环境,倚华仍然看到了女孩红肿的双眼。 兮君挺直了腰,却仅此而已,对长御的问安,这个素来灵秀的皇后竟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回应:“上走了?” 女孩的声音太过轻微,让倚华听不出她的语气,只能在短暂的揣测之后,中规中矩地陈述天子的嘱咐:“是,上升车前对婢子言,请中宫惜身保重……”说到这儿倚华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提及上官小公子会不会让终于有些平静的皇后再次悲伤激动呢?——最后,来不及多想的长御还是将天子的原话说了出来。 ——隐瞒与欺骗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宫中尤其如此。 兮君愣了愣,随后缓缓点头:“我没事的。” ——逝者不可追…… 她明白这个道理…… ——这毕竟不是她第一次面对亲人的逝去…… 倚华长吁一声,再次伏首参礼,随即退下。 出了殿门,倚华对一直守在殿外的大长秋躬身行礼:“请尚食备膳!” ——皇后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 天子以下,死而相丧,虽然出嫁女应该当为其作为父亲后子的昆弟服齐衰一年,但是,兮君既然是皇后,便不需服此丧,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禁忌,不过,这种时候,尚食也不会自讨没趣,呈上的膳食都腌笋、豆脯之类的清淡素食。 侍奉的宫人看到皇后举箸进膳,都松了一口气。 ——上一次,皇后暴病,自长御以下全部受笞,所有人实在是怕了。 兮君的心情本就不是很好,再被周围人这么一盯,哪里还吃得下去?于是,她只吃了几口便推开食案,倚华等人亲近侍御也没有多劝,立刻让宫人将膳食撤下,随后悄声吩尚食再备一些精致小食。 熬了一天一夜,年幼的皇后是真的累惨了,用过膳食沉沉睡去,虽然眉头紧锁,不甚安稳,但是,毕竟是合眼睡了,连宫人卷帷开扉都没有惊醒她。 能吃能睡便不会有大问题,倚华等人这才真正放上悬了许久的心,因此,当掖庭令再次传召时,倚华也没有再推托。 自从皇后病情稍好,掖庭令便传召过几次,每一次,倚华都已无法离开推托,张贺也没有二话,三番五次下来,倒是倚华自己深感过意不去。 一路上都在揣测张贺连番传召的原因,待进了掖庭署,看到官署内端坐的皂衣官吏,倚华便知道自己之前所想的全错了。 “婢子见过各位令长。” ——少府、大长秋下属各官署的令长居然齐聚一堂。 ——想做什么? 倚华垂下头,默默深思。 坐在首位张贺抬手指向自己左手边的席位:“长御请坐。” 这个位置先把倚华吓了一跳。 汉制尊右,以右位为上位,既在掖庭署,张贺居主位,他左边首位乃是最尊的客席。 “婢子惶恐!”倚华老老实实地表表惊讶。 “今日之事必须长御分辨方能清楚,长御但坐。”张贺给了一个模糊的解释。 看了看在座诸人凝重的神色,年轻的长御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在指定的席位坐下。 ——太官令、东西织室令…… ——中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掖庭、内者、宦者八官令,内宫诸署长、中黄门…… ——中宫署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令长…… 这个阵势,宫中任何一个人见了都紧张。 不过,倚华却是福至心灵,坐下的霎那间陡然猜到的一个可能性——内官出事了! “长御可知中宫用玺情况?”张贺开门见山,没有再多说一句客套话。 倚华凛然:“中宫之玺在后寝,然中宫从未动用,其余诸玺,动用皆有记录,婢子岂能全部记得?” 在场的诸人皆是宫中掌权之人,哪里会听不出长御话中的戒意?在为年轻女子的警觉而赞叹的同时,也不得不深感挫败。 张贺淡淡地轻笑:“长御不必如此,我等只是询问。” 倚华也微笑着低头,却没有说话。 “诸位还真当中宫年幼,中宫诸人便都是无知之辈吗?”郭穰冷冷地嘲讽,“中宫用玺与否,各位心中有数,何必问旁人!” “私府令言重了!”坐在郭穰上座的宦者令不由干笑两声。 中宫诸人都露出一丝冷笑。 倚华不是很明白眼下的状况,但是,很明显,少府想找中宫的把柄…… 中厩长一摆衣袖,淡淡地道:“不管言重还是言轻,不知诸君是否还有异议,若是还有……我以为诸君可以直接请谒中宫,由中宫亲自作答!” 倚华一怔——这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涉了吗? 禁中诸吏没有开口,开口的是太官令(注1):“无论如何,令史的记录上,那些征调都是奉中宫令而办的……” “既无中宫玺,又无大长秋画押……”郭穰冷笑着打断对方的话,“便是有中宫上下任何一人的画押都勉强能算……如今,要中宫认下那些用度……各位……欺人太甚了吧?!” 少府诸人哑口无言。 倚华开始有些明白眼下的状况了。 ——汉制,八月算人,案户比民,九月计断(注2),宫中自然也不例外。 ——人员、收入、支出,所有情况都要在九月上奏。 ——如今已是七月,应该已经开始。 想到这点,再联想方才所听到的话,倚华心中思忖——应该是算簿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 就在她思忖的时候,尚方令(注3)暴躁地跳起来:“大家都清楚那些支出是怎么回事!外戚宗室征调的东西,中宫不认,谁认?总不能让我们担贪墨的罪名吧!” 倚华凛然,刚要开口,就听中宫私府令慢条斯里地把话驳了回去:“你们是少府属吏,我们是中宫属吏,秩禄都不是外戚宗室所予,没有人要你们听命外戚!” 注1:太官,掌皇帝膳食及燕享之事的官署,属少府,有令、丞。 注2:汉律规定,八月进行人口、户口的调查,计算应有的事算(徭役与赋税)、复算(免除算赋)数字,算赋统计上报则是从前一年的十月截止到本年度九月,可以看作全年财政统计的一部分。因为汉宫选良家子入宫就是在八月算人时进行的,我个人猜测,汉宫之中应该也在同一时间进行相关人、财、物的统计。 注3:尚方,掌制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属少府,有令、丞。(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期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更新迟了……不好意思,昨晚不太舒服,抱着本本就睡着了……老妈看到就把笔记本放到一边……一直到凌晨才醒……)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无语,但是,回到枍诣宫,倚华立刻将疑问问了出来,极度冰冷的语气充分表明了她的不悦心情。 中宫诸令长面面相觑,不敢确定触怒这位素来冷漠的长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于是,看上去似乎与倚华有些交情的郭穰被众人用目光推了出来。 众望所归,也就是众怒难犯!明知道自己在这位长御心目中的印象就是阴险、恶毒、小人……一类的词语,郭穰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跟她解释。 “长御应该也猜到了……就是少府簿册中有些帐目与实际对不上……”郭穰方才便一直注意着倚华的神色,自然看得出她多少都猜到一部分了,毕竟,她也不是才开始当长御。 见郭穰故意停了一下,倚华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但是,神色却没有松动半分。 她在宫中的时间不短,曾是卫子夫的长御,也曾在暴室历经磨难,岂会不知道宫中根本不可能有人清白如水。 ——若是只为中宫,他们方才会那么坚决? ——就像尚方令说的,外戚私调中宫私府、私仓,甚至是太官等官署的物品,一直都有,一般宫中各处也不会拒绝,到*月时,或由中宫补令,或从私府调平帐目,从不会起冲突…… 倚华怀疑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扫过,让所有人都不由一颤,郭穰更是苦笑:“我等在宫中的时间并不比长御短……” 倚华一愣,就听郭穰轻轻地道:“若是太官、汤官、胞人之类的用度,不管其它诸君的意思如何,我是绝对敢担下来的,可是,长御……还有尚方、黄门等署的用度……” “我明白了!”倚华打断他的话,随即打量了他一番,慢条斯里地问道:“这么说,诸君已有决断了?” 这一次,郭穰没有回答,旁边的中宫仓令陪着笑道:“长御言重了,我们这些刑余之人哪里能有什么决断?不过是不该碰的东西绝对不碰罢了。” ——其它不论,尚方署诸工器中可是包括甲胄刀剑一类的武器的…… 倚华点了点头,说出了他们最想听的话:“我会转致中宫的。” 诸令长同时松了一口气,向倚华郑重道谢。 ——有些事不能沾,但是,若是年幼的皇后沾了,他们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了……说不定,以后,皇后可以用年幼撇清自己的一切罪名,那时,所有的罪名便都落在他们头上了…… ——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丞相府中素来只用香气如蜜的五木香,日见年迈的丞相虽然素来不喜薰香,但是,面对繁琐的公务,也不得不借助具有辛温行气之效的薰香保持自己的敏锐思维。 袅袅香烟中,对女婿的苦恼,丞相田千秋微微叹息。 “这么说,少府的计簿有麻烦?” “是……” “少府掌供养之资,数目最是清楚,何来麻烦?” 因为是在听事阁,田千秋也没有办法将话说得太透,只能暗暗提点。 徐仁刚要抱怨,便看到妻父的眼色,连忙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低头请罪:“君侯恕罪!” 田千秋轻拈胡须,颌首而言:“你不是初任少府,不当如此。”随即便又是一番微言大义的教诲。 徐仁端正姿态,认真地听丞相的训言,心底却是越发没底。 ——他是始元三年接的少府之印,可是,接印那会儿已是岁末,去年的计断按着旧例,顺顺当当地便完成了,怎么会知道今年会出这样的麻烦? ——本望妻子的父亲能替自己拿个主意……现在看来…… “大汉律令齐备,规制甚全,按制按例而行,岂会遇麻烦?”田千秋说得很慢,与田边里口任何一个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没有一丝一毫不同,一点也不像执掌相印的百官之首。 徐仁苦笑——若不是“按制按例”,他岂会有这些麻烦? “少府先回吧!专心用事!”田千秋淡淡地结束了训言,徐仁立即行礼退下。 出了丞相府,徐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有前途茫茫的感觉。 “少府为何在此?”一声询问让徐仁陡然一惊,待看清来者才重新放松了精神。 ——光禄大夫邴吉。 “光禄大夫来见君侯?”徐仁与邴吉见礼后,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邴吉轻笑,没有隐瞒,“大将军命人请君侯前去议事,仆不才,领了此命。” 徐仁心里有事,一听便立即追问:“邴君可知所议何事?” 邴吉一愣,古怪地看了他一下,才道:“应是与谏大夫的那道奏记有关。” 徐仁见他神色有异,也不敢再追问,又敷衍了两句,便相互告辞。 邴吉有霍光的手为凭,立刻就见到了田千秋,说明情况,奉上手,田千秋也没有二话,立即便起身。 看着丞相老迈,出了听事阁,下阶时,邴吉便伸手扶了老丞相,让田千秋不由一愣,随即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那审视的目光让邴吉心里隐隐发毛,幸好,不一会儿,田千秋便收回目光,轻轻点头:“邴吉少卿……鲁人……嗯……我记住了……” 邴吉并没有听清老丞相含混的话语,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扶着老丞相走下台阶时,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对田千秋道:“方才吉在府外遇徐少府,徐君心事重重……似乎连杜大夫的奏记都不清楚……” 田千秋不由一颤,却没有应声,脚步停了一步,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 对宫内与宫外正在发生与将要发生的一切,兮君都没有任何察觉的觉悟,当然,也没有人真的关心七岁的皇后是否察觉了一切。 倚华说话时,她安静地听着,没有异议,也没有疑问。 “中宫……”对皇后的这种态度,倚华隐隐感到了心惊。 年幼的女孩对她颤栗的呼唤报以微笑:“长御说过,远离上官家,不是吗?” 女孩手抚过朱红色的衣裾,锦绣之上,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刺目得让人心惊。 倚华深深地低头,不敢辩驳。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年幼的皇后已经很疲惫了,她摆了摆手让长御退下,同时示意宫人将卷下的锦帷放下。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盛夏酷署已过,早晚之时还是宜人舒适的,中宫……”她斟酌着用词,不敢轻易说出口,片刻之后才将话说完:“可以游幸观景……” 女孩足不出户已经太久了——这样是很难保证健康的。 看着女孩一脸敷衍地点头,倚华也不好再说,叩首退下。 系带解开,锦帷被宫人托着,缓缓放下,隔绝了内外,让倚华无奈地叹息。出了殿门,清爽的感觉让年轻的长御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愈发地无力。 远处有零星的歌声传来,欢快无忧,与中宫的肃穆截然不同,倚华抬头远眺,自然是看不到,却分辨出那是天子所作的诗歌: “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云多?” 招手示意一名年纪不大的宫人过来,倚华低声吩咐:“去看看是谁唱歌。” 青衣宫人很快去而复返,在转角庑室外对长御禀报:“上与长主在琳池行舟,舟上宫人在唱歌。” 倚华点头让宫人退下,随后看向皇后寝殿紧闭的殿门,不由皱眉,隐隐有些担忧。 宫人尽退的寝殿内卧,同样有一个人在深深地担心。 “兮君,你不能这样……”悄悄跑来探望的刘病已从侍婢出入的小门进了寝殿,紧闭多日的宫殿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闷感觉,“在这里待久了,会生病的!” ——这种感觉让刘病已想到了曾经误入的暴室狱。 在那里,从没有人能活下来。 ——不必刑罚重役,仅仅是病,便足以夺去那些曾经的贵人的性命。 女孩伏在玉几上,很难过地说:“我想阿弟……” 刘病已在宫外学习,当然知道桑乐侯之子夭折的消息,虽然是无服之殇,但是,仍然有无数人前去吊唁、安慰……这种与礼不合的状况也被他的老师讥刺了多次。 “于是,你想与他一样生病……?!”少年恼怒地质问。 兮君一怔,不敢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 “所有的亲人都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的!”少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忽然变得不清醒的糊涂女孩。 “……真的吗?”兮君轻轻低喃,“阿弟还那么小……” 刘病已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只按自己的意思对女孩道:“不管多大,他都不会希望你去感受一样的病痛的!……只要他在乎你!” “阿弟当然在乎我!”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潸然泪下,“在上官家的时候,他都要我哄着才能睡着……一定是我不在家了,他才病重的……” 字字句句都痛惜自责,让刘病已不由恍神,抬手抱住女孩的同时,心中却不由想到自己的亲人——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轻抚女孩的后背,少年喃喃低语:“怎么会呢?亲人只会希望你平安快乐,不会怪你的……不会……”(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议论、遗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承秦制,设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秦有左右丞相,高帝即位,只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改为金印绿绶。曹相国薨后,孝惠皇帝又改为分置左右丞相,却改秦时两相地位相当的旧制,以右丞相位次第一,左丞相位次第二,直至文帝即位,绛侯周勃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汉再未有两相在朝的情况。 陈平曾对孝文帝说:“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在武帝之前,丞相一方面辅佐天子,参与决策;另一方面又受天子的委托,总理天下国政,包括百官、治国民、典制度等等,地位显赫,权势惊人。 可以说,在先帝设内朝揽权时,朝堂之上,无论是地位相当的太尉,还是仅领银印青绶的御史大夫,尊位、权势都无法真的与丞相比肩。 元朔五年,先帝拜卫青为大将军,使群臣下大将军,丞相的权位才开始下降,之后,大政决策皆出内朝,大汉丞相便只剩下总理国政的职司——制度出于上,兵事不能预,除官更是人主权柄,事实上,自武安侯之后,大汉丞相能管的也就只剩下治国民的事务了。 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霍光虽然素来礼敬丞相,但是,真正议事时,却从没有去过丞相府,都是请丞相至尚署或者大将军幕府。 这本也是先帝朝的旧例,田千秋自然无从反对,其他人当然更不会提异议。 这一次议事是在尚署,进了尚署,田千秋先看到的不是霍光,而是立于室中的御史大夫桑弘羊。 “当真罢酒榷、盐、铁、均输,内空府库,外乏边备,将军慎思!”素来圆滑的御史大夫此时竟是分外犀利,让田千秋不由一愣。 “丞相见!”署门外的佐吏瞅准御史大夫停顿的机会,通禀出声,尚署内的众人同时起身相迎,包括霍光。 “君侯辛苦。”霍光亲自扶田千秋入席,也阻止了他的行礼。 “仆不敢当大将军此言。”田千秋颤微微地谦让了一下,随即竟是连霍光入席都等不得,便急切地追问:“大将军欲罢酒榷等事?” 霍光稍稍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在主位坐定,示意室中其他人都坐下,才无奈地苦笑:“兹事体大,光岂敢擅断?” “那么……”田千秋不禁狐疑地看向仍立于大将军席前的桑弘羊。 桑弘羊神色冷硬,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 “大将军只是想命郡国举贤良、文学,问以民间疾苦。”刚入席坐定的杜延年淡淡地说了一句。 田千秋立刻点头:“年岁不登,流民不绝,大将军此议甚是!” 今上即位五年,天灾不断,民生日益艰难,虽然朝廷诏令频出,状况却始终没有改善,更没有解决,这种情况下,边境又始终不靖,去岁、今年更是接连用兵西南,战事用度、战后赏赐,都是开支,可算是内忧外患交加了。这时问策天下,纵然无良策应对也可略安民心,的确是上策。 田千秋的想法没有错,桑弘羊却是冷哼一声,极为愤怒地道:“谏大夫高论——‘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明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你说的是大道大义,我是商贾出身,不通大义,只知市利结果!” “谏大夫”正是指杜延年,所说的也正是他奏章中的内容,杜延年不由尴尬,心中不由也有些恼怒。 ——他是霍光的亲信,无论如何,桑弘羊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对他这般讥刺! 既是霍光主持的议事,杜延年也不好与桑弘羊真的起冲突,只能按捺下所有情绪,很平静、很客观地说:“御史大夫为国谋利,然御史毕竟只有一人,岂知诸事实行皆如君之预算?” 桑弘羊十三岁便有神童之名,辩才自然无碍,虽然知道杜延年所说不无道理,但是,真想辩驳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在朝中多年,他岂是真的不知规矩?方才是气郁难解,杜延年又是晚辈,他便借着由头发泄一通,此时,自然不会、也不屑再与他争下去,只是紧紧地盯着霍光,要他给个说法。 见桑弘羊平静下来,霍光抬手示意他入座,却没有说话,依然用食指轻点面前的漆几,显然是在思忖。 桑弘羊纵然愤慨,也不敢过分违逆大司马大将军,于是,哼了一声后,他还是在田千秋的左手边坐下,脸色依旧是愤愤不平的阴沉之色。 “我也知,御史所忧乃是实情。”霍光很诚恳地对桑弘羊点头,让这位御史大夫总算是缓了几分脸色,然而,尽管是如此说了,霍光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稍稍沉吟之后,他慢慢地对桑弘羊及室内诸人道:“各位皆是贤达之人,自然也知,幼公之谏并非虚辞。本来少主在上,光自知不肖,既担社稷之重,岂敢兴事?只求安守先帝之制,无愧先帝所托!” 这番说得在座众人皆是心有戚戚。 今上总是沉静寡淡的模样,年纪虽小,却着实让人看不透。 ——这种情况最让人紧张。 他是天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为人臣的都不会愿意背负不忠之名。 毕竟,汉定天下已经百余年…… ——如今已不是但问才具、胆识的乱世了! ——太平之世,忠义当道。 “……然上以为,比岁不登,民匮于食,朝廷不能有所对。”霍光轻叹,抬手向侧厢记录的佐吏示意,随即,那名佐吏便将一份牍呈到霍光面前的漆几,霍光看了一眼,双手转交田千秋:“这是上亲笔所。侍中连夜送到我府上。” 田千秋没有看过天子的字,因此,听说是今上亲笔,便不由多看了一眼——清新隽逸、精致规矩,却透着一丝不食烟火气的疏离。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一点假。 “朕以渺身获保宗庙,战战兢兢,夙兴夜寐,修古帝王之事,诵《保傅传》、《孝经》、《论语》、《尚》,未云有明。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天子的诏写得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让田千秋隐隐心惊。 将诏递给桑弘羊后,田千秋抬眼看向霍光,欲言又止。 霍光原本就在看着他,一见他如此,立刻就道:“君侯有话便直言!”田千秋却摇头:“待诸君都看过再说吧!”霍光便不再坚持。 关系切身利益,桑弘羊自然不会有丞相一样的淡然,看过之后,便冷笑:“大将军与上真是君臣同心。” 霍光没有在意他的说法,微笑不语,待所有人都看过了,才道:“诸位以为如何?” 因为是今上之意,众人一时也不敢轻易评价,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轻声道:“先帝即位,建元之首便诏举贤良方正极言直谏之士,问以治道……” 众人如梦方醒,不由看向霍光。 霍光点头:“然也!不过,上想问的非治道,而是民间疾苦,教化之道……” “教化!”桑弘羊冷哼一声,“儒生噫语!” 霍光终于忍不住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道:“诚然,诏问贤良文学,纵无良策,亦可稍安民心。” 这句话让桑弘羊不由挑眉,看了看霍光,终于没有再说意气之言,而是郑重拜言:“大将军所言甚是。仆亦出身小民,岂不知民之苦?然,盐、铁等务皆国家大业,安边制夷皆赖其资,弘羊无能,再无良策,岂敢轻废,而毁先帝之业?” 桑弘羊提及先帝,霍光不能不起身答礼,他深深拜首,郑重回答:“御史大夫为国谋利,仆岂不知?国家大业,先帝之业,仆亦不敢忘!” ——他怎么能忘? ——那不仅是先帝的功业,更是卫、霍的功业! ——他姓霍啊…… ***** 浅褐色的丝幄上绣着繁复的万世如意纹,红白二色再衬以紫棕、淡绿等色,繁复绚丽却无凌乱刺目的感觉,果布之香气从帷幄之外徐徐沁入,清冷优雅,有种遗世独立的苍凉。 累极的女孩伏在少年的膝上沉睡,少年不敢动弹,只能拉过一侧的凭几,稍稍变换姿态,神色沉静如晦。 ——女孩还能对自己哭诉着她的伤痛,他呢? 轻抚腰间所佩的宝镜,刘病已不由苦笑,直到听到女孩无意识的呜咽,才将手指从冰冷的宝镜上移开,轻轻划过女孩的发鬓。 “兮君……你真是孩子……”刘病已微微浅笑,轻触女孩的额头。 ——只有孩子才能如此恣意地悲伤、流泪…… ——他的悲伤……连诉说的人都没有啊…… ——只能告诉自己……忘掉吧…… ——其实,永远不知道才好啊! 刘病已愤慨想到自己被告知的身世…… ——为什么要告诉他! ——那么多……的生命与期望啊…… ——他背负不起的! 扶过女孩的额头,皇曾孙无奈地在心中呻吟。 “病已哥哥?”稍重的抚触让女孩睁眼,也立刻看清了少年脸上的挣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茂陵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抱歉抱歉……单位临时组织外出,实在是没有来得及准备,今天我努力加更,尽量补足前两天的损失……狂汗……) “小哥哥,你怎么了?” 兮君揉着眼睛,不解地询问。 尽管少年在感觉女孩醒来的同时便收敛了所有情绪,但是,敏感的女孩仍然不认为是自己方才看错了少年的神情。 刘病已沉默地摇头:“我没事!” 他不想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有事!”兮君已经完全清醒,握着他的手,很认真地反驳,十分笃定却没有再追问,而是微笑着说:“小哥不想说是不是?就像我不想跟别人说阿母与阿弟一样……嗯!” 体贴的话语因为少年的拥抱而中断,大汉的皇后在最初的惊讶后便安静地靠在少年的怀中,小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直到少年松开手臂,她才很郑重地对他说:“小哥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 女孩眼中的悲伤仍然未退,却以真诚的态度关心着这个“小哥哥”,她说:“因为,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看到你的难过……” 刘病已轻轻点头,忽然很想对她说出一切,但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伤心的女孩道:“是的!所以,兮君,不要让我们担心!” 兮君点头应承,却只是应承,眼中的悲伤不曾稍退半分,让刘病已无奈地叹息,随即就听到她犹疑的声音。 “病已哥哥,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灵?” ——是不是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于是,她看着一条人命枉死却不言语,她的弟弟便撒手辞世…… “没有!”刘病已根本没有考虑哪怕一刹那的时间,便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 ——若是真的神灵,他的父祖家人……岂会有那般遭遇! “兮君,这世上没有神灵!”刘病已严厉地重复着自己的答案,即使看到女孩已是一脸苍白,也未曾缓和一半语气,“即使人命天定,也不代表就有神灵掌控一切!”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就算有,他也会把自己的命运从神灵手中夺回! 十岁的少年抿唇冷笑。 ——就是如此,所以,他的一切不需要那些人来安排! ——即使他传承着那个人的血脉,并因此背负那些人的期望,也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按照他们的期望,走向那样的未来! ——本该如此! 兮君仍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看到刘病已不再是一身彷徨无助的挣扎茫然之色,她心中稍安,也就没有更多的想法了,自然而然地,便不再追究神灵这种虚无飘渺的问题。 “小哥哥,你怎么会来的?不是说已经拜师了吗?”兮君终于想起——他不该来这里的。 刘病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先生有事,放我们这些长安籍的弟子回家。我听许丞说你病了,便悄悄来看看。” 他没有家,却不能不回掖庭。 兮君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嘴一瘪,不高兴地道:“小哥哥说给我带礼物的!” 刘病已一愣,顿时尴尬地挠头——因为是突然被告知要回来,他没有机会去准备礼物,当然,他的确也把这事给忘了。 兮君仅仅郁闷了一会儿,便想到补救的办法,她很认真地对刘病已说:“小哥哥,你答应我的礼物……都送给我弟弟,好吗?” 他答应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并不希罕,只不过是民间小儿才会玩的简陋东西,兮君也罢,她的弟弟也罢,都不曾接触那些东西,因此,听刘病已描述后,她才会那么上心。 “好!”刘病已立刻便答应了。 几天之后,刘病已十分后悔自己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因为是无服之殇,上官鸿已经下葬,地点也很清楚,就在茂陵的上官家墓地,确切地说,就在其母之墓的东侧。 作为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霍光、上官桀等人都是可以陪葬茂陵的,自然,他们也就将家人葬在了自己的墓地附近。 霍幸君逝后,葬茂陵郭东,那里便是上官桀划定的墓地,霍光选定的墓地在上官家的北边,再北便是卫青、霍去病的墓——这种位置显然也没有人敢跟霍光争。 先帝建元二年初置茂陵邑,本槐里县茂乡,周回三里,在长安西八十里。 ——这意味着,刘病已必须自己想办法去茂陵! ——刘病已很怀疑,兮君根本就是很清楚这一点,才故意提这种要求的! 站在横桥北首,极目东眺,刘病已有些怀疑——那么远的距离,仅靠步行,自己能不能到达茂陵? 掂量了一下背上的包袱与腰间的荷包,刘病已无奈地摇头——之前为了买那些小玩意儿,已经耗费了他不少零用,剩下的这些钱只够他在先生处的正常开销。虽然张贺与史家对自己的一切用度都很大方,但是,毕竟两家都不是豪富家门,尤其是史家,本就人口众多,他也不敢太过挥霍,更不好因为这种原因向他们开口再要钱。 叹了口气,刘病已只能尚着大道,一步一步走向茂陵,心中万分庆幸,先生的事情没有办完,自己虽然向张贺说得含糊,但是,房中也留了一片简,说明自己有事要办,应当不会让人太过担心。 已入八月,天高气爽,虽然路途遥遥,但是,步行也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这又是刘病已第一次出长安,更是分外好,一路上走走停停,很快便将之前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了。 从长安到茂陵的大道并不算繁忙,但是,一路上也算是车流不断,休息了一会儿,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又有銮铃的清响,刘病已连忙让到道旁,一行三辆车从他眼前驶过,前有导骑,中有衣车,显然是一家出行。 噼! “停车!”长鞭空击的同时,为首的安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喝斥,一行车骑立刻停下。 刘病己掩着口鼻以避车马激起的烟尘,却见前面有一人疾步向自己所站的地方走来,不由又往边上让了让。 那人十分魁梧,虽然颇有些年纪,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待他走近了,刘病已才发现那人形容特别,竟是个匈奴人。 刘病已正在惊讶,却见那人在自己面前站住,作揖而言:“家主人请小公子一叙。”语速很慢,咬字也很吃力,显然的确是异族人。 刘病已警觉了,刚要开口推辞,就见那人竟看着自己出了神,眼中满中怀念与悲伤,心中所想的拒绝之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那便去吧……”刘病已结结巴巴地应承,那个匈奴人立刻回神,正色又行了礼,转身领着他往前面第一辆车走去,刘病已很快便发现,这个高大的匈奴人步伐很慢,显然是在照顾他,心中不由稍安。 安车上只有一个看上去已是知天命年纪的素衣男子,两鬓斑白。这是一个让刘病已想到自己先生的男子,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甚至这个比先生年轻不少的男子眼中,也有他只在年迈的先生眼中看过的沧桑悲凉,此时,那双眼睛正以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自己。 “主人……”匈奴人的低唤让男子从思绪中回神,以和霭的态度询问车旁的少年:“这个时间,小公子为何独自在道旁?” 刘病已不认为一身麻葛短衣的自己能被一个看起来身家不凡的长者称为“小公子”,因此,原本稍稍安心的他再次警觉起来。 “大人吩咐过,不能与陌生之人交谈。”刘病已摆出乖宝宝的姿态。 男子愕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从他腰间的宝镜与肩上的包袱上扫过时,分别多停留了一会儿。 “我希望……我不需要通知小公子口中的大人。”原本神态温和的男子微微皱眉,随着他的话音,原本分散的随从立刻稍稍靠近,将刘病已围在当中,“但是,如果小公子不说明原因,那么,我就不得不通知你的大人了。” 刘病已心中戒意更盛,面上却依旧一派天真:“君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孩童般的狡黠让周围的随从不由轻笑。 男子也轻笑:“让我想想,该通知谁呢?……虽然听说史家打算迁居长安,不过,目前还没有来,还是通知掖庭令比较合适……达安支!” “你认识我?”刘病已目瞪口呆。 男子一怔,笑容渐渐消失,竟又看着他出了神,直到那个匈奴咳嗽出声,他才恍然回神,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关切地再一次询问相同的问题:“小公子为何在这里?” “我要去茂陵!”这一次,刘病已给了答案。 男子又是一怔,周围的随从也有不少人显出讶异之色。 “去茂陵?”他轻声重复,眉头紧锁,“小公子去茂陵做什么?” 刘病已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去茂陵如此在意,但是,直觉地,他不想说明实情,因此,他只是含混地回答:“我答应了别人一桩事,必须去茂陵才能做到。” 男子微微扬眉,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我们一家也正要去茂陵,小公子不怕我们心怀恶意,便上车同行如何?” ——这么巧? 刘病已有些踌躇,但是,想到如果乘车,应该能在宵禁前赶回长安,便不由心动,挣扎了一会儿,再看看年长的男子,他点了点头,选择相信这个人——虽然这个人的话一再让他警觉,但是,面对这个人,他似乎无法真正产生戒意,反而会不自觉放松,甚至流露真正的心情。 ——应该不会是恶人吧! 男子见他点头,也有些意外,但是,还是示意他登车坐到自己身边,随即,一行车马便再次前行。 有了马车,未到正午,他们便到了茂陵。 ——孝武皇帝的茂陵! 望着高大的山陵封土,刘病已忽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这就是他的曾祖父的陵! (下章估计要到中午或下午,各位可以先猜猜刘病已巧遇是谁!应该不难猜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茂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帝诸陵皆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唯有茂陵十四丈,方一百四十步,形制远盛其它,足以匹配“汉兴六世,隆在建元”的功业。 除非有诏令,否则,没有人能进入陵寝周围的高墙,内外两重高墙以示乘舆所在,外城之外,方是臣下的墓地,各家墓地间有笔直如井田阡陌的道路相隔。 在看到茂陵封土的时侯,自从刘病已登车便没有说话的男子再次开口:“小公子打算去哪里?” 看着那些井井有条的墓地坟茔,刘病已正在头疼,听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地便答道:“上官家的墓地!” 男子对他的答案很是惊讶,却一如之前,没有追问,只是吩咐御车的匈奴人:“先去上官家的墓地!” 刘病已这才回神,连连摆手:“不敢麻烦大人……” “不麻烦!”男子倚在车舆上,淡淡地道,“很顺路。” 刘病已不由一愣,看了看男子身上的素服,虽然知道不合适,但是,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大人也是去墓园的?” 男子漫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刘病已却再次开口:“真的顺路吗?已承大人照顾,不敢添麻烦……” 听着他的话,原本因为看到茂陵而越发显出沉郁之色的男子不禁失笑,御车的匈奴人更是闷笑不止,显然都察觉他的用心。 ——他竟是在拐弯抹角地想通过他们的去向,打探他们的身份。 揉了揉刘病已的头顶,男子好笑地道:“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刘病已知道自己的目的被发觉,但是,他本也只是害怕自己吃亏,见他们对此仍不在意,也就放心了,不再执着于答案,不过,心中也有些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 “……大人……”因为心中的了悟,刘病已颇有些不自在,想问,又不想问,心中十分纠结。 “何事?”男子很怪地看着忽然变得忸怩的少年——他一直都表现很开朗大方啊! 刘病已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思忖着,最后,心中的期翼占了上风,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大人是不是认识我的先人?”刘病已十分紧张,十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似乎不把指骨拧断决不罢休。 这个问题不仅让车上的男子一愣,连御车的匈奴人也是一惊,差点把鞭子甩到马头上,狭小的车舆内,立时一片寂静。 回过神,男子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很好地询问:“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能是一时怜惜你这样的孩子吗?” 刘病已皱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嗯……我以为……也是……”少年含混地嘟囔着,没有发现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可是有自称你家先人故交之辈帮助过你?”寒意一闪而逝,再开口时,男子的态度十分温和。 刘病已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所以……” “我是认识你的先人。”男子的手搭在车舆的铜较上,含笑轻语,然后看着少年目瞪口呆的模样,摇头轻笑,十分愉悦。 匈奴人摇了摇头,为自家主人突然发作的恶劣心态而深感无奈。 笑过之后,男子看向一脸无奈懊恼的少年,随即轻叹一声,伸手抚开他的额发:“小公子,你身边的大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像谁?” 刘病已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如实摇头——他周围的人的确没有跟他说过这种事情。 男子轻轻颌首,收回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尚是少年心性的刘病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盯着男子问道:“我像谁?先考?还是先妣?” 男子一怔,没想料到他会追问这个问题,怔忡中,他下意识地摇头,给了答案:“你像你的祖父……”话一出口,男子便警觉地停下。 “没有人!”御车的匈奴人以古怪的语调说了一句。 刘病已不解地看了匈奴人一眼,随即便继续追问男子:“我的祖父?大人,你认识我的祖父?” 明显放松了心情的男子失笑:“你应该知道你的祖父是谁吧?” “故皇太子!”刘病已很爽快地承认,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骄傲。 同车的两人却都察觉,但是,都没有惊讶。 ——他应当为此骄傲! 男子轻轻点头:“是的!你像他……也像这座陵寝的主人!” 刘病已一愣,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看向所指的茂陵。 “很怪?”男子看出他的讶异,不禁皱眉。 刘病已点头:“我听人说过……武帝说皇太子……子不类父……” 男子不禁冷笑:“既然出了那样的变故,别说‘子不类父’,便是‘父子成仇’也不希……再过十年、百年、千年……说不定还会有红颜祸水、情爱纠葛夹杂其中……” 刘病已瞠目结舌,有些被这种惊竦的论调吓到了。 “先帝六子中,容貌最肖先帝的是今上不假,但是,在今上出生前,最肖先帝的一直是太子。”男子也不愿多说那些颇有些大不敬的话,因此,立刻改口给了答案。 刘病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男子也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不太合适,因此,他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民谚说得粗,但是,道理不粗——外甥像舅,侄女肖姑……你那位祖父,也不例外……”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话,脸上显出怀念的神色。 刘病已却被他的话绕糊涂了:“大人不是说先祖父像先帝吗……” 男子回过神,微微挑眉,无奈地提点少年:“孩子嘛,哪有可能完全只像父母一方的?便是今上再肖先帝,与赵夫人也有是相似之处的……” 虽然没有完全懂,但是,刘病已还是点了点头,因为满脑都想着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发觉男子说到最后,语气中骤然显出寒意。 男子轻笑:“既有血缘,相似便难免,就像博陆侯与景桓侯……算了,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孩子!”刘病已虽然觉得脑袋里已是全是浆糊,但是,听到这种话,还是下意识地反驳。 男子愕然失笑,却以异常郑重的语气道:“对,你已不是孩子了!” ——如果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明显,刘病已会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冷哼一声,刘病已扭过头,充分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只是让男子的笑声更响了一些。 片刻之后,男子轻叹,再次伸手,轻拍了两下他的头,很困惑地道:“这性子……竟有些景桓侯……” “景桓侯?”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刘病已不解,也好,自然就忘了自己的不满,转头问道,“景桓侯是谁?” 这个时候,他们已快到茂陵,已能看到茂陵前方的两座宏伟大墓。 ——元狞六年九月,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卒。天子悼之,发边郡属*士尽着黑甲吊唁,自长安陈玄甲兵直至茂陵,起冢形如祁连山,谥号景桓侯,以彰其生前孔武力战、广边地之功。 ——元封五年,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薨,谥为烈侯,起冢如庐山,近帝陵下葬。 有汉以来,仅有的两座山形封土彰显着两位大司马的赫赫功勋,也代表着先帝对两人的无上宠信。 ——薄伐猃狁,恢我朔边,戎车七征,冲輣闲闲,合围单于,北登阗颜。 ——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 ——那是两位大司马的功勋,也是先帝的功勋,更是大汉的功勋。 相较“讷而敛,隐而秀,逸而和,博而厚”的庐山,连绵千里的祁连山更加震憾人心,男子所指的也正是那座大墓:“大司马骠骑将军谥为景桓侯。” “冠军侯?”刘病已几乎是跳了起来,“我像他?”涨红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男子了然——年仅十八封侯拜将,冠军侯总是更像传说一般的存在。 他没有打击少年的兴奋,只是淡淡一笑:“他与令祖一样,都是大将军的外甥。” 刘病已把这种回答当作肯定,即使御车的匈奴人忍无可忍地出声要他安坐,也没有影响他的兴奋心情。 “你……崇拜景桓侯。”男子很肯定地说,眉头若无似无地轻皱。 刘病已点头,男子微讶之后,哭笑不得地说:“我想……你是做不了他那样的人的……” 刘病已握紧拳头,挥了两下:“谁说的!封侯拜将,戍边开疆,我一定不比他差!” ——少年儿郎都有相同的梦吧…… 想到自己少时的梦想豪言,男子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上官家的墓园。”匈奴人忽然出声,车速也缓缓降了下来。 刘病已看着马车在一处连围墙都没有建好的墓园门前停,与周围形制整齐的墓园形成鲜明的对比。 “上官家的墓园才开始建,不过,也有人守卫的,你……能进去吗?”男子在他下车前问道。 刘病已跳下车,很快活地道:“没问题的!”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走向墓园——坐了这么久的车,他还真是浑身不自在。 看着少年向守卫的老人出示了一块木简便被老人领进墓园,男子才收回目光,招手示意随从中的一人靠近,随后低声吩咐:“你在这儿等着,等他出来,再将他送回长安,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宫门。” “诺!”骑马的随从什么都没有问,低头应诺。 男子点了点头,示意御车的匈奴人可以离开了。 “不要查问小公子为何来此?”匈奴人很别扭地说着汉话。 男子摇头:“不需要查问。”说着,男子冷笑:“中宫之玺!上官家!等回到长安,我倒要好好问问霍子孟!” (柳树~~~你猜错了~~~继续猜吧~~~你的方向没有错,应该不难猜对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大将军家的门比未央北阙还难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古垣残阳,汉家陵阙。 当看到自己留下的侍卫与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路旁时,原本已是身心俱疲的男子不由一惊。 “小公子为何还在这里?”他没有问自己留下的侍从,因为自己的私属不可能擅作主张。 刘病已深深参礼,长揖至地,随后挺起腰身,很认真地说:“承足下之惠,小子不敢不谢!” 男子一怔,待回过神来,便不由莞尔,摇头道:“小公子多礼了。”随即便示意他上车:“既然小公子未走,便同车而返吧!” 刘病已微微脸红,不过,也没有推辞,便上了车。 銮铃清响,四维飘荡,马车驶出茂陵邑时,刘病已听到身边的长者长吁一声,仿佛要将满腹的郁气都吐出来才舒服。 看到他终于不再是一脸沉郁,刘病已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问题:“大人是我的长辈,对吗?” 刚要转头看向身旁孩子的男子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就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他做了什么让这个孩子有这样的联想? 男子不由深思起来,却听到少年更加小心翼翼的声音:“因为大人看我的眼神与舅公很像……说的话也很像……” 说话间,刘病已不由想念起几年未见的史恭,又因想起男子说了史家即将来京而暗暗欣喜,因此,他没有看到男子霎那间的讶然与失神。 “我……”轻抚孩子的头,男子斟酌着言辞,慢慢道,“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你不需记挂这些。” 刘病已愕然,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男子沉吟了一会儿,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刘病已点头,想抬头,却被对方按住后脑,动弹不得,不禁有些不安。 “别动!”男子低声提醒,语气依旧温和,却异常坚决,“将近大道,我不想让人看到你在我车上。” 听到这话,刘病已有些伤心,更觉得心寒,咬了咬嘴唇,他不等男子再开口便道:“我下车!” 男子不由一僵,却在他欲从自己怀中挣开的时候回过神,再次用力制止了他的妄动。 “不是你想的意思。”男子哭笑不得,“只是与我家有联系,于你不好。” 男子的解释让刘病已安静下来,却还是闷闷地询问:“为什么?你不是我的长辈吗?我以为我只有舅公一家……亲人了……” ——如果他真的是长辈,为什么从未来见过自己? 刘病已满心的困惑。 他不认为眼前这个人不关心自己——他连史家的情况都知道,不是吗? 男子轻拍少年隐隐颤抖的后背:“你是太子的元孙,是孝武皇帝的嫡系,是大汉的正统后嗣。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刘病已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需要记住自己是刘氏正统,其它的亲缘、血脉都不重要! “我叫病已,可好?”男子低声询问,却也没有等他的答案,“病已,我是没用的人,纵然倾尽所有,于你也没有太大的帮助,而我家的姓氏却会阻碍你的前程……所以,你不需要记住……” “可是……我很想要亲人……”少年在长者的怀中低声诉说。 ——血缘至亲……与生俱来的亲密…… ——无论是什么样的利益争斗,都无法割裂血脉所传承的亲缘……那是天伦,无法以人力为转移…… 刘病已不是喜欢自苦的人,虽然从懂事便知道自己与一般孩童不同,但是,史家上下对他都格外关爱,进了掖庭,又有张贺的维护,他是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是怎么孤苦伶仃。 直到方才,按照兮君的要求,将那些小玩意在那个小坟包前全部烧掉,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世上,他竟没有任何一个至亲亲人…… 那个年幼的皇后为幼弟的逝去几乎伤心欲绝…… ——那便是血缘至亲吗? 已解世事的少年无法不黯然伤神。 如今,明明是血亲的长辈竟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能不伤心? 虽然知道少年的感受,年长的男子仍然没有松口,只是抱着他,动作轻柔地呵护着少年。 ——想来,他们再不会这般靠近了。 ——皇曾孙…… “主人,长安。” 匈奴的提醒让男子动作一僵,抬起头,他看到渭水南岸的大道上人流如织,略略沉吟片刻,用力拥抱了一下有些瘦弱的少年,男子断然示意车旁骑着马的随从抱过少年。 “带他先入城!” 随从将少年横抱在身前,同时便听到主人的吩咐,低应了一声便驱马直奔城门而去。 看着那人入了城,男子再度招手唤过一名随从:“让女君与公子归家。”随从领命去后面的车上传令,他则吩咐御者:“去霍家!” 那个匈奴没有应声,只是抖了一下绺绳,驾车的三匹马齐步而动,朴素的白布盖安车便随着车流往横桥行去。 “霍光不在家?”看到自己私属将名刺拿了回来,男子不由皱眉。 那个年纪不少的苍头连忙摇头:“侯家奴说是夫人交代了,大将军辛劳过甚,不见客。” 这样的答案让性情温和的男子眉头紧锁,正要让亲信再去一趟,就听一声喧闹声从后面传来,还伴着气焰嚣张的驱逐之语:“快给我们公子让道!” 男子从没有想到会在霍家门前,遇上这种事,顿时恼火起来,扶着睥睨站起,转身看向车后,只见十几个苍头奴簇拥着两个高踞马上的锦衣少年,浩浩荡荡地往霍家行来,一路上烟飞尘扬,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看清来者,男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正在这时,霍家门里也出来几个奴仆,二话不说便要将他的车推到道旁。 眼见素来温和的家主并不发话让道,男子的侍从奴仆自然挡着,不肯让霍家奴仆动手,不多一会儿,两下里就从口头冲突演变成肢体冲突。 虽然明显处于劣势,但是,男子始终一言不发,即使出于安全考虑,下了车,退到道旁,他也没有让自己的人退让,脸色更是往难堪的程度迅速发展。 霍家家奴中也有些机灵的,看到这位不起眼的来客摆出这副架势,心中立知不妙,心思快的,立时凑上去硬挨了对方两下打,跟着惨呼一声,趁势后退,打算进了门,赶快找人前来分辨一下。 “住手!” 一声制止的喝斥响起,一些人松了口气,但是,两下里动手的奴仆都没有停止的意思,霍家的一些家奴甚至表现得更加凶悍,直到其中一人被一脚踹倒,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所有人才如梦方醒似的停下所有动作。 也许是因为出声喝止的人太令人意外了,不少人还保持着殴打的姿势,看上去十分可笑,但是,造成这种状况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脸色铁青的锦衣少年似乎是还不解气,又发狠地踢了一脚倒在面前的家奴:“我说住手,你聋了?” “公子好气魄!”被家奴私属护在中间的男子毫不留情地讥讽。 嚣张的少年立时萎靡了姿态,陪着小心凑到那人身边,不无讨好意味地唤道:“小叔公……” “不敢当!”年长的男子冷着脸,狠狠地一摆手,“回家!”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他虽然与世无争,却也没到泥人木塑一般毫无脾气。 不过,认出他身份的两个少年哪里敢让他走? 在家门口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说,还把他气走,家中那位大人岂能轻饶了他们?打一顿,跪一夜都算是轻的。 想到受笞的滋味,两个少年都不由颤栗,之前出声制止的少年更是扑到男子身上,半是耍赖,半是撒娇地道:“小叔公,我不是玩得忘形了吗?再说,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们……” 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你不是孩子了!” 听到男子口气松动,攀着他的少年固然是高兴,站在一旁的少年也不由松了口气,随即敛色行礼:“小表叔来见家君?家君今日休沐,当在家中的。” 他正是霍光的独子霍禹,至于那位仍旧攀着力男子胳膊的少年则是霍光的侄孙霍云。 男子轻轻颌首,瞥了一眼仍旧一脸讶异的霍家家奴,淡淡言道:“方才尊家奴传令堂的话,令尊不见客。” 霍禹一愣,随即便觉脸颊一烫,连忙低头道:“想来是小表叔许久不来,家奴眼拙了。”言罢便给霍云使了个眼色,同时踢了一眼趴在道路上的家奴:“装什么死?还不起来把小表叔马车拾掇一下!” “诺!”原本瘫在地上的家奴立刻跳起来,一群人鸡飞狗跳地将男子一行迎进门。 待少君与客人都进了后院,鼻青脸肿又连挨了两个少君三脚的那个家奴揉着小腿问身边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茫然,包括那几个见机不妙便闪得飞快的人,最后大家伙的目光集中到他们中家纪最大的那位身上——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家奴,方才,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 老人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目光,径自闭着眼睛,晒着太阳,直到一个平素还与他能说上两句的人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出大家的疑问,老人才睁开眼,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随即抓起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水,又打了一个嗝,才慢吞吞地开口:“没听见少君喊他什么吗?” “……小叔公……” “……小表叔……”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出了一身冷汗。 老人收起水囊,拍了拍身上的葛衣,轻描淡写地扔一句话:“大将军的三公子,主人的表弟。” ——尽管是霍家奴,但是,他与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还不习惯将霍光称为大将军。 对已经发生的这一切,霍光并不知情,霍禹派去禀报的亲信哪里敢把之前的事情合盘托出,因此,颇有几分惊喜的霍光匆匆赶到正院北堂,还没有来得及脱履登堂,就听卫登一边轻敲面前的漆几,一边淡言:“我今日算是领教了——大将军家的门比未央北阙来难进!” 霍光一愣,抬眼望向卫登,随即目光一转,便看向肃手立于堂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儿子与侄孙。 (望天……上一章更新时,爱粼就猜出是卫登,不算揭秘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教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么说,曾孙真的与中宫有来往?” “中宫只是个孩子。” “她是上官桀的亲孙!” “也是幸君的亲生女!” 院内争执激烈,院外心惊胆颤,别说一干奴婢私属,便是,霍禹与霍云也是脸色惨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这种事情是他们能听的吗? ——究竟是他们胆子太小,还是里面两位太过大胆? 所有人为那些听得并不清楚的争执之辞而不安惊恐时,北堂之上,争执的两位却没有表现出剑拔弩张的气势来,相反,虽然言辞针锋相对,但是,两个人的神色并不激动。 听到霍光提及逝去的长女,卫登不由沉默。 思忖了一会儿,卫登缓和了语气,徐徐问道:“你是说中宫不会倾向上官家?” 霍光很坦率地摇头,随即却道:“她姓上官,但是,她也只有七岁。” ——太年幼了……甚至不能掌控住禁中掖庭…… 卫登对这种含糊的说法不是很满意,刚要开口,就听霍光低声叹息:“叔升,上次假太子一案后,是中宫出面,曾孙才没有受牢狱之苦的。” “我知道。”听霍光提起那件事,卫登也不好再多说了。 虽然卫家接连出事,但是,从未牵涉到他的身上,自然也无人取消他的宫禁通籍,再加上卫家昔日遗留的人脉,宫中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其中更是格外关心皇曾孙的情况。 “她是上官家的人。”卫登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不是说她会有意害曾孙,但是,一个孩子……”他轻轻摇头,“孩童无知……先帝为什么诛杀赵婕妤?无论有多少原因,担心子少母壮以至重演吕氏之祸,总是其中之一。” 霍光默然。 “而且,那毕竟是掖庭……”卫登微微皱眉,“宫禁森严,外戚尚需避嫌,何况男女之防?即使是为中宫计,也当谨慎……” 霍光不由一怔。 在他的认知中,那两个人都是孩子,但是,上官皇后当然还是不解世事的孩子,比外孙女稍长的刘病已是不是还能算孩子呢? ——或者说,在一般人看来还是不是孩子呢? 思及这一点,霍光也不由满心凝重:“……的确……曾孙……必须更谨慎一些了……” 卫登松了一口气。 无论卫青、霍去病的军功多么显赫,卫氏起自外戚都是不争的事实,有皇后、太子在,卫氏诸人也不可能不关注宫廷、朝堂,因此,作为卫家唯一不关心军功的人,卫登曾将很多心力放在天子身边,他很清楚,未央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那里,除身不由已的罪人、奴婢,便是怀着各种目的女人,她们冒着虚掷青春的风险来到锦绣繁华的九重深宫,为的便是承君恩泽,显赫一生。 ——与那些但求闻达的士子一样,那些女子会不择手段,更有甚者……会泯灭良心,只求结果…… 上官嫱终究是皇后,无论她不是孩子,只要有这个身份,她就不能不面对掖庭中那些女子的羡慕、嫉妒甚至仇恨。 ——所以,不仅是皇曾孙必须谨慎,还有那个年幼的皇后也必须谨慎。 既然听到霍光这样说了,卫登也不想再多留,思忖了一下,还是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为长子的爵位而来。” 霍光了然地点头,起身相送。 “不用送了。”卫登抬手阻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一介小民,可不敢让大将军送出门,尤其是商谈的结果明显不让人愉快。” 霍光失笑,却依言在堂前止步,看着他着履,不由又道:“叔升,你真的不想入仕?” 卫登闻言摇头,眼中一片清明:“那个朝堂有什么可希罕?”随即低头穿好丝履,抬眼见霍光又想说话,便连忙摆手:“大将军,卫家人入朝堂没好处的!再说……” 卫登负手而立,一脸平静:“当日,我对平阳长公主起过誓,今生决不入朝!” 卫青逝后,平阳长公主曾想让卫登嗣爵,原因便是,卫青三子中,他最平淡沉稳,适合做卫青之后的长平侯,但是,卫伉心念军功,对爵位更看重一些,卫登便以无心仕途为由拒绝了嫡母的提议,于是,平阳长公主便要求他立誓为证。 他说:“卫氏子登,此生,不入朝堂,不受印绶,不领秩禄,百折无悔,如违此言,生罹百疾,死无丧服!” 霍光不再多问,却道:“那么,还想见曾孙吗?”他思忖,“让曾孙寄居你家如何?” “不可!”卫登没想到这位表兄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由皱眉,“养视掖庭的意义为何,你不知道吗?我只是说他们要懂得避嫌,可不是说让曾孙迁出掖庭……至少不该是现在!”再过几年,当刘病已应该成家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迁出掖庭。 霍光明白卫登的意思,却未置可否,反而勾起唇角,冷淡地一笑。 卫登没有在意他古怪的笑容,却在认真地打量他一番的皱起眉头——霍光不仅脸色暗黄,眼睛下还有颜色不浅的阴影。 卫登无法掩饰讶然的神色:“最近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他记忆中,除了表兄过世前后那段时间,霍光从未有过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后,他不由努力思索——最近发生了什么能让大司马大将军焦虑至此的事情吗? 尽管还没有想出来,卫登还是一边想着,一边关切地对霍光道:“子孟不要太过求成心切了。阿翁说过,事情是做不完的。” 听卫登提及父亲,霍光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自便:“我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唉……我还难以下定决心。” 卫登一愣,本来已步下一层石阶的他,一听这话,又转身回到庑下,皱眉道:“什么事?你打算做什么?” 霍光方要回答,卫登却又再次摆手,随后盯着霍光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对他道:“你是大司马大将军,遗诏顾命的辅政大臣,国是大政皆自君出,天下皆望君之风采,你可以犯错,却不能犹豫!” 霍光又是一愣,却见卫三公子抬起手又重重挥下:“我虽然不喜军政之事,但是,自小也是看着父亲如何做事的!对也罢,错也罢,关键是不能犹豫!” 卫家三公子抿紧双唇,缓缓言道:“居于上位,天下人皆仰君鼻息。你在犹豫权衡时,就有无数人在揣度你的心思,他们不会在意你的所思所忧,只想着如何从中攫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当你因为那些人而作出最后决断时……” 卫登没有将话说完,因为他知道脸色骤变的霍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谨受教!”霍光向卫登深深行礼拜谢。 卫登坦然地受了这个兄长一礼,随后便走向堂前石阶,堪堪到最后一层,他再次停步转身,对霍光道:“我知道你事多,加上霍禹是独子,你又怜惜山、云少孤无恃,但是,管教这种事情,仍然不能松懈的……孩子是纵容不得的!” 霍光一愣,不由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开口分辩。 虽然与霍光还算交好,但是,毕竟亲缘疏远,卫登实在不好在这事上多说什么,见霍光无意谈论此事,他也只能作罢不提。 卫登走出院门之后,霍禹、霍云便一起走了进来,老老实实地堂前阶下行礼,低头认错。 “你们不是孩子了。” 叔侄俩是抱着慷慨就义的心思认错的,却不料霍光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语气淡漠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根本连一句教训都没有,叔侄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愣是想不明白霍光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霍山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弟弟一拳:“你十五岁,不是五岁!除了走马斗鸡,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他是晚辈,不能教训霍禹,又怕霍禹多心,一通训斥了之后,草草地向霍禹行过礼,便拎着霍云回他们的院子。 一进院门,霍山便吩咐下人关门,径自拖着弟弟直入后堂,甚至没有松了卡在霍云后颈的手。 后堂供着三个神主,一进门,霍山便将门户落了锁,随后将霍云甩到地上。 “你做什么!”霍云开始的确是愧疚,但是,被兄长这般扫落颜面地教训之后,立时只剩下满腹恼火,哪里还记得起因是自己犯错? “我做什么?”霍山气极反笑,“我的弟弟,我只是要你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他抬手指向长案上供奉的神主:“这是祖父与世父、生父的神主,你自己说,你对不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血脉?” 霍云不由怔住了,半跪半蹲地伏在地上,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对得起自已身上的血脉吗? ——他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血脉吗? 霍云只觉得全身都仿佛被火灼水沸一般滚烫炙手,让他再无法支撑,竟是结结实实地将额头叩到地上,满心懊悔。 ——他都做了什么啊! 霍山被弟弟的举动吓了一跳,扑过去便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你做什么呀!” “阿兄,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老老实实被兄长抱着他霍山闷声低语。 (抱头~~~掩面~~~望天~~~那个~~~其实就是易楚看文看得欲罢不能~~~于是~~~没时间码字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牢狱之灾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山与霍云的祖父不是别人,正是霍光的异母兄长冠军侯霍去病。 他们的父亲与哀侯霍嬗是双生子(注),只因晚生了不到一刻,便与食邑万户的列侯封爵失之交臂。霍嬗早卒,他本来是有机会以绍封袭爵的,但是,不知为何,对霍去病隆宠备至的天子却没有加恩绍封,而是将冠军侯国除,他心中忿恨不平,却又无法渲泄,于是便愈发焦躁不安,到后来,竟有了自残、自杀的举动,片刻都不能离人。后元二年,先帝驾崩,匈奴趁机南下袭扰,霍光忙碌,霍家上下更是忙乱不堪,一时便疏忽了这位少君,他竟然于隆冬时节,“失足”落水,三天后逝世。 虽然没了冠军侯的封爵,少了侯国的租税收入,霍氏的家赀仍然不菲,霍光更不会亏待他们,他们的一应用度比起霍禹,素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山长霍云一岁,却要沉稳许多,又因为他是长子,去年,霍光便将他安排进了光禄勋为郎官,因为他无心为将,最近又任他为给事中,打算让他走自己昔日路子。 霍云却与霍禹一样,对文案之事没有半点兴趣,霍光也没有多过问。 霍光可以不拘束他们,霍山却不乐见自己唯一的手足整日里跟着霍禹游手好闲。 ——虽然霍光待他们比亲子还好,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他的侄孙。 ——他们可以得到霍光的照拂,却不可能直接获益。 ——即使霍光愿意,他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更何况,无论有多少大势可依可借,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没有谁能让谁依靠一辈子的! 霍山思忖着——借着这个机会,必须要让霍云明白这个道理。 霍家发生的一切除了当事人便再没有人知道,刘病已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头一次独自出远门便引发这么多事情。 回到掖庭,见自己的居所仍是离开的模样,显然,还没有人发现自己的离开,刘病已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被发现也没有什么,但是,能这样不被发现总是更好一些。 拾掇了一下自己,换了一身宦者衣裳,刘病已便赶去建章宫,不料到了骀荡宫,却发现兮君居然不在。 留守的宫人年纪不大,可能是知道这个少年与中宫交好,便随口说了原因:“今年三辅的良家子已到,长主请中宫一同阅选。” 刘病已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离宫没有被发现,心中不由庆幸不已,向那个容貌清丽的宫人道谢后,正要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禁脸色惨白地转身问道:“良家子阅选在哪里?” 宫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未央宫长秋殿。” 看了看天色,刘病已的脸上顿时不见一丝血色——这个时候,阅选必然快要结束,皇后与长公主将返回建章,跨城辇道恐怕已经戒严了…… ——他该怎么回去? 宫中同样有宵禁,入夜之后,宫掖门户皆闭,非诏令准许之人,不得通行…… 虽然有张贺护着,刘病已在掖庭素来是任性行事,但是,张贺的纵容从来都是有底线——那就是宫规禁令。 尽管从没有明说,但是,刘病已很清楚,任性张狂与触犯宫禁是不同的,后者……即使是天子,也未必能包庇,何况张贺只是一个六百石的掖庭令? 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是,面上刘病已依旧保持了镇定,至少是除了脸色惨白,便没有其它问题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困惑的质疑让宫人与刘病已的同时不由颤栗。 “见过光禄勋。”两人战战兢兢地行礼。 张安世一听声音便看了一眼刘病已,立刻认出他,心中不由一惊,随即又看了一眼宫人,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刘病已与断然下令:“把曾孙带走!” 刘病已心中一紧,但是,被郎卫带走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见他没有闹,张安世也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到那个宫人身上,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离开了。 待光禄勋与巡视的郎卫离开,那个宫人也一下子伏倒在地,背后的冷汗已湿了几重衣衫。 汉制,皇帝起居仪宫司马门内,百官案籍出入,营卫周庐,昼夜谁何。殿外门署属卫尉,殿内郎署属光禄勋。光禄勋居禁中,有狱在殿门外,称之为光禄外部。 刘病已便是被郎卫带到了这个名为光禄外部的官狱。 因为是在宫中,启用得又少,这座官狱的条件比其它中都官狱要好不少,刘病已开始紧张,待进了门,反而是好的感觉压过了一切。 掖庭之中的官狱、诏狱也不少,但是,都是阴森恐怖的,而光禄外部却是窗明几净,若不是听郎卫说这是官狱,刘病已绝对认为这是一处官署。 虽然禁中规矩森严,泄露消息更是禁令,但是,光禄勋属下三署对这个养于掖庭的皇曾孙却是毫不陌生。 不说他的身世,便是掖庭令与光禄勋的维护便足以让他们侧目了。 张贺也罢,张安世也罢,待人驭下都是宽厚有度的,但是,宽厚并不代表放纵,事实上,张氏兄弟比任何人都注重规矩,可以说是宽以待人,严于律己,面对这样的主官,作为下属再不乐意,也不会太过分。 当然,自入仕即在宫廷的兄弟俩不可能是半点手段不用的圣人君子。 正是因此,刘病已所受的纵容便分外让醒目了。 不说其它,单就今日这事,换了其它人在宫中擅自行动,被郎卫发觉,格杀当场都是可以的,事实上,因为天子年幼,又长居建章宫,担心宫禁散漫的霍光甚至特意交代过光禄勋三署——遇宫人擅行,从严处置,格杀勿论——哪里可能劳动光禄勋察问,下狱? “曾孙啊,这个时间你还乱跑做什么?”因为刘病已的身份特殊,张安世特别示意亲信押送,这位郎卫与刘病已也算熟悉,将他送入栅间后,也没有离,而是隔着木栏问他。 刘病已看了看这位年纪尚足弱冠之龄的郎卫,撇了撇嘴,没有应声。 换了旁人就该恼了,可是,这位郎卫对他还算熟悉,也稍稍听说过他的心性,见状便眉角一扬,笑道:“莫不是让你跑来建章的就是一桩错事?” 他听掖庭令对自己的主官说过,皇曾孙虽然任性骄恣了一些,却是断不会扯谎,最多也就是咬紧牙关不说。当时,张氏兄弟还说笑——到底是孩子,还不知道圆滑掩饰。 刘病已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不禁又羞又恼,恼羞成怒之后,一半冲着自己,一半便冲着对方去了。 “我要在这儿待多久?”隔着木栅,他不能拿对方如何,只能涨红了脸冲对方吼一嗓子。 少年的反应让那位郎卫与一同押送的几位郎官立时乐了,几个人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敛了笑容,板着脸,一本正经对刘病已道:“这可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待会儿就放了,也说不定将军事多,把你忘了,待一辈子也有可能!”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一时分辨不清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不由惶恐不已。 “……不会吧……”咽了咽口中忽然变多的唾液,刘病已勉强说了一句。 “呵……!”郎官们顿时大笑。 刘病已猛地跺脚,脸上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惨白,瞪着他们看了半晌终是愤然转身。 这种“我再不理你”的天真反应让本来已经快没有笑声再次变得响亮起来。 “都在笑什么?”语气冰寒的质问让所有人立刻消声,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狱室的那道狭窄小门。 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关系,众人只觉得负手立于门口的光禄勋的脸色比语气还阴沉三分,几个郎卫噤若寒蝉,连行礼都不敢了,最后还是张安世的那位亲信在同袍的目光激励(砺?)下,结结巴巴地开口:“……将军……” “什么?” 张安世目光一转,严厉地质问,吓得那位郎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不等他说完,张安世便冷冷地下令:“都出去。”没有人多留哪怕一刹那,都拼命侧着身子,从光禄勋身边绕过,直奔出门。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张安世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背对自己的刘病已,迟迟没有开口,直到刘病已都不由感到困惑,转过身看向眉头深锁的他,他才缓缓开口:“曾孙,你不该出现在建章的!” 刘病已闻言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心中陡然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大人何意?” ——他来往未央、建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纵然再他再机警,也不免与郎卫、黄门等撞上,却从无人阻止,可见是被默许的,如今,张安世竟然说这样的话…… 张安世摇了摇头:“我只是奉命行事。”他略一沉吟,停顿了片刻方再度开口:“曾孙既入此地,便多待几日吧……” 刘病已瞪大眼睛,半晌才嘟囔了一句:“乌鸦嘴!” (起点在进行版主征集活动,奖励还蛮丰厚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r.aspx) ps:大神新作,柳暗花溟总算开新坑了(鼓掌~~~),文名是《驭夫36计》,主角口号——要儿自养,要钱自赚,要好老公就得自己培养。有看过没错过,抓把瓜子看66驭夫大……戏!(又一个穿明朝的大神~~~嗯~~~最近老朱家比较抢手~~~~)号:1353236(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宁死也不回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狂汗……前一章忘了写注了……在这里补上,那个双生子的说法出自《西京杂记》,原文是“霍将军妻。一产二子。疑所为兄弟。或曰前生为兄。后生者为弟。今虽俱日。亦宜以先生为兄或曰居上者宜为兄。居下宜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为弟。时霍光闻之。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曰嚚曰良。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则以嚚为兄。以良为弟。若以在上者为兄。嚚亦当为弟。昔许厘庄公一产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一男一女。男曰贞夫。女曰琼华。皆以先生为长。近代郑昌时文长蒨幷生二男。滕公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幷以前生者为长。霍氏亦以前生为兄焉。”其实这个“霍将军”指代并不明确,我就拿来当是指霍去病吧!) 汉制,八月算人,案户比民,不论妇孺皆需年案比,因此,每年八月,少府会派出官吏至各地参与案户比民,从中挑选年纪在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貌合法相的良家童女,带回后宫。 这些女子选入宫中后,便是掖庭中等级最低的家人子,依家赁不同又分为上家人子、中家人子与下家人子,皆视有秩斗食,待诏掖庭之中。 家人子还算不得真正的后宫嫔御,若是不能得到天子青眼,未蒙宠幸,年满三十,她们便会被遣送出宫,若是幸得圣心眷顾,得到后宫等级号位,她们才算成了天子妃嫔,除非天子特诏,否则,不论生死皆不能离开宫廷。 当然,在入宫后,宫中贵人还会再进行一次阅选,以免有臣工鱼目混珠,将不合适进幸的女子选入后宫。 上官皇后年幼,去年的阅选是鄂邑长公主操办的,今年,年幼的皇后与中宫属吏都没有过问的意思,但是,鄂邑长公主主动派人请皇后前去,皇后虽然没有兴趣,但是中宫上下都认为不应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怂恿着皇后去了。 阅选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一般来说,也就是让女子到贵人面前走一趟,说两句场面话,随后就结束了。 今上尚未元服,自即位以来,每一年少府都没有大范围地挑选良家子,只往三辅各县派人,走过场似地挑几个愿意入宫的良家子。 始元三年,因为天子将满十二岁,在鄂邑长公主的要求下,少府才真正按照旧例选了准备进幸天子的良家子,一共有三十余位,然而真正蒙得御幸的除了周阳氏之外,只有五人。去年立后,又逢西南夷反,少府派出的属吏便只选了不到十人入宫,今年西南平定,又是难得的好年景,少府遣派的官吏似乎想显示一下自己的眼力,依然是三辅各县,居然选将近百人。 鄂邑长公主派了家令将自己的意思转告皇后:“先帝起建章,选燕赵佳人千余人充实其中,上春秋正富,虽不应沉迷色相,却更不应使掖庭空虚,皇后正位中宫,择视阅选理当亲力亲为。” 中宫诸吏侍御的意思则是——阅选本就是皇后之权,虽然皇后年幼,争宠之类的事情尚言之过早,但是,权责就是权责,既然长公主主动说了,皇后便是再懵懂无知,也必须到场。 把区区一个家人子阅选抬到权责大义的位置,兮君便是再觉得无趣,也不能不同意。其实,她多少也明白,中宫上下这般一致的鼓励态度倒有大半是为了让她从丧弟之痛中分心。 事实上,前几天让刘病已硬着头皮答应下那桩事后,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见上下一干人都这般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好拒绝,顺水推舟地应允了。 自从年初迁居建章宫,兮君还是第一次回到未央宫,进了椒房殿都感觉有些有陌生,更别说之前就很少来的长秋殿。 秋主肃杀,掌刑。长秋殿其实是中宫处分事务的地方,因此,景帝将职掌奉宣中宫命的将行改称大长秋。与少府、詹事一样,大长秋秩二千石,可以说是宫中官吏的最高级。 按照惯例规矩,良家子入宫的最后一次阅选应是在长秋殿进行,其中不无警告那些出身民家的良家子恪守宫规的意味,不过,皇后却未必到场,再说,后位虚悬的时候也是有的。 前两年,良家子的人数不多,天子起居又都在建章宫,也就没有按照规矩行事,阅选都是放在上林苑的储元宫,如今放到长秋殿,却也有一种大势抵定的肃然之气。 兮君到长秋殿时,鄂邑长公主已经在等候了。看着在殿庑下迎候的长公主,兮君不无歉意:“劳长主久候。” 对这个只算天子养母的长公主,兮君不无戒惧之意,素来都务求礼仪备至,对这种状况,她还真的有些不安。 “没等多久。”鄂邑长公主轻笑,上前携了皇后的手,与她一同进殿。 看到长公主的动作,中宫诸侍御几乎是同时皱眉,但是,看着殿内并无官吏,各人相视一眼后都没有开口,低头敛衽跟着皇后进了殿门。 殿内的帷幔全部卷起,系着随珠璧的羽带丝绦安静地垂下,合香恰到好处,殿中正前方的地屏上,已张了朱底黑花的绣幄,翠羽角饰,环珩琳琅。 牵着皇后走到幄帐前,皇后却忽然停步,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随即低头,笑问皇后:“中宫怎么了?是对陈设不满意?” 兮君默默摇头,将手从长公主的手中抽出,仰头对长公主道:“我自己登阶。” 不过三重阶,但是,既张朱幄,便是皇后的主位。 鄂邑长公主脸色立变,方要开口却见皇后已经登阶,不由再度变了脸色。 ——究竟是天真,还是故意提醒她……皇后才是中宫女主? 长公主的脸色变化自然瞒不过殿中诸人的眼睛,事实上,年幼的皇后那句音量并不高的话,所有人也听得很清楚,与长公主一样,不少人都在揣度皇后的心思,但是,看到落坐的皇后平静地望着前方,一脸清冷淡漠的神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所有人又不确定,这位丧弟之后便没有出过寝殿的皇后是否还在神思恍惚的状态…… 别人还能揣度一番,心思飞转,鄂邑长公主却只能按捺所有不悦,在阶下右首的席位上坐下,自有宫人将各色汤饮小食摆到两人面前的漆几上。 过了一会儿,鄂邑长公主总算是平静了心情,才道:“中宫若是觉得可以,我们便开始吧!” 兮君看了身边的长御一眼,轻轻点头:“依长主的意思。” “开始吧!”长公主转头吩咐自己的随侍宫人,那宫人立刻出去传话,不过片刻,掖庭丞领着几个抬着一案简牍的宦者上殿,行礼后,将案交由中宫谒者放到朱幄旁,自己则毕恭毕敬地禀报:“本次共选适龄良家子九十三人,皆系司隶民户,谨呈中宫。” 兮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自有长御上前答礼,随后,入宫的家人子五人一行,入殿参礼。 未央宫从来不乏传,孝惠皇后之后,大汉皇后几乎全是出身平凡的女子,只因机缘恩宠便得以母仪天下。 虽然如今中宫已定,但是,看着绣幄之中一身稚气的皇后,谁又知道那些看起来谦恭谨慎的家人子们心中是如何想的? 中宫上下看着姿色端丽的少女,心中都有些沉重,尤其是负责询问的长御与谒者,眉目间的凝重之色越发明显。 看起来只有不到百人,但是,这次阅选仍然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最后三个少女踏进长秋殿时,所有人都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端坐的姿势并不好受,兮君揉了揉眉心,示意长御快点结束,却忽然听到一直没有出声的长公主厉声质问:“这三人是谁选的?” 意外陡生,兮君不由一愣,转头看向长公主,却见她一脸冰霜,眼中满是怒意,不由皱眉,将目光投向已走到殿中的三个家人子。 家人子新入宫都是一样的衣裳,并看不出本来的出身、教养,再加上相同的妆容、佩饰,连容貌的差异也不明显,但是,即便如此,兮君还是觉得这三位与之前的家人子相比,形容神态的确差了很多。 见皇后也微微皱眉,眼中显出不解的神色,内谒者令立即将那三个的案册找了出来,呈到皇后的面前,同时低声禀报了一句:“这三人都是掖庭丞选中,据说相工言此三女有宜男之相。” 说完,谒者令看了皇后一眼,有些担心年幼的皇后是否能理解自己的说辞,却不料皇后根本没有看自己,顺着皇后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掖庭丞在长公主的席前低头解释,很明显,听着他的解释,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内谒者令转过头,准备对皇后进言,却正好与皇后的目光对上,他不由心虚地低头,随即便听到皇后很认真地道:“既然长公主不满意,便将这三位家人子遣出宫!” 幄帐旁侍立的大长秋立即应诺,中宫诸人不由相视而笑。 ——皇后这样做着实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的!”被皇后的说法惊吓到的鄂邑长公主,回过神立刻反对,“我没有不满意!” 年幼的皇后一脸困惑地望着长公主:“方才长主不是质问吗?难道不是不满意?” 鄂邑长公主语塞,随即断然答道:“我不是不满意,我是想奖赏将这三人选进宫的人!——这三人选得再好不过了。” 兮君点头,看了看那三名女子,片刻之后,皱眉道:“可是我觉得这三人与之前的家人子不太一样……” “人与人本就不一样!”鄂邑长公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皇后的话。 “是吗?”兮君还是一脸不豫地看着三名良家子,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只见年幼的皇后两手相拍,恍然大悟地道:“是了!她们长得……与后宫诸姬差别很大!” 几个宫人低头窃笑——皇后用了含糊的说辞形容三人太过平凡的容貌……平凡还在其次,问题是,三人肤色黝黑,还不如年老的宫婢! “陛下会看中她们吗?”年幼的皇后天真地询问长公主,虽然在长公主的默然中再次开口:“还是让她们回家吧!” 不等鄂邑长公主开口,三名家人子中身量最高的一位便跪下叩首疾言:“如果让婢子回家,婢子宁愿在这里一头撞死!” “婢子也是!” “婢子也是!” 另外两位也跟着跪下,稽首叩头,大声而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民生疾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宁死也不回家?! ——宁死也要入宫?! 别说兮君一头雾水,便是鄂邑长公主也是一脸讶然,更不必提长秋殿中的官吏侍御了。 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仍在发愣的同伴,倚华上前一步,碰了一下对方的手,那名长御立即回神,随即了然地退了一步,将代皇后询问的位置让给倚华。 倚华侧身向兮君行礼,低声询问:“中宫可有什么要问的?” 兮君连忙点头,但是,紧跟着她又沉默了——该问什么呢? “若是中宫暂时没有想好,婢子先代中宫致询一二如何?”倚华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立刻便开口提议,兮君自然点头应允,于是,倚华重新站直,步下一层台阶,很郑重地开口:“是否入宫乃至择人登御,宫中自有法度,不是谁想、谁有决心便一定能如愿的!” 见三人还想开口,她立刻接着往下说,根本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要胁于上本就是大不敬之举,念尔等无知,中宫仁慈,不追究前言,然尔等若再怀不敬之心,行大逆之事,则必祸及家人,尔等知否?” 这番恐吓让三人立时噤声,即使是之前最大胆的那位也不敢再开口说半个字。 倚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是脸上并未流露一分,声音也没有显露出半点温和,依旧以长御应有的淡漠语气道:“中宫有问,尔等需尽实而言。” 倚华没有继续往下说,过了好一会儿,三人中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试探地应声。 “……唯……” 见首先反应过来正是之前大胆放言“宁愿在这里一头撞死”的女子,倚华微微挑眉,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等三人都应唯之后,才缓缓开口:“尔等先报上姓名、年龄。” 最先回答依旧是那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婢子佩兰,年十六。” 接着是三人中容貌最好的一位,容长脸,眉目含情,粉唇带笑,只是肤色不好,否则,倒也是一位佳人,她怯怯地答回答:“婢子家姓袁,名华,年十三。” 最后一位看上去便十分笨拙,但是,即便是倚华,在认真看了一眼之后,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目光着意停留在她的前胸与腰胯处——身材不凡……简直可以让殿中除皇后之外的女子都羞愧欲死……只是她的模样……真的是太平凡了…… “婢子夏……年十五。” 听了三人的禀报,兮君便将简册登录情况与三人一一对上了,不由皱眉,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她们为何不愿回家?” ——从记录看,三人皆是中家人子,父母俱全,不应当如此决意入宫才对。 兮君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倚华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因此,她立刻就开口,却不是直接询问:“三位家人子不知掖庭情况,不知中宫仁慈方出那般不逊之言……” “我知道!”依旧跪着的佩兰忽然抬头,“我知道待诏掖庭与寄居宫中无异,很可能到了出宫的年纪也见不到天子一面。” 兮君没有抬头,手轻轻划过简片光滑的边缘,目光落在掖庭丞所写的“通古今,敏而知礼”的形容上。 ——看起来,这三位都是因品格德行而入选的,但是,其中有两个连姓都没有……那样卑微的家庭真的能养出敢在宫中如此放肆的女孩吗? 倚华有相同的疑问,她很淡然地微笑,然后以更冷的语气道:“家人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语出不逊,拂中宫善意?” 佩兰被她流露的冷意吓住了,不由全身僵硬,好容易才伏首至地,语气颤栗地道:“婢子不敢。” “长御言重了。”鄂邑长公主忽然插了一句,“少小之年远离父母已是令人痛惜之事,一时错乱就不必深究了。” 见鄂邑长公主忽然改了口风,倚华面上敛衽执礼,恭敬应诺,心中却是疑惑丛生,还没等她想清楚,就听长公主冷然下令:“将她们遣出宫!” 跟着又是一句:“以死要胁是大不敬,她们敢死,就让廷尉案治!” 长公主的冷洌态度让三个少女心惊胆颤,也让殿中所有人愣了一下。 ——方才不是还想留下她们吗? 殿上诸人可以发愣,殿外的黄门、郎卫却不能发愣,听到长公主的命令便立刻冲了上来,生怕慢了一步,三个人女孩子真的在殿上一头撞死,以至于一个渎职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不!——” 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少女比起训练有素的黄门、郎卫,反应慢了不止一步,等她们想到实践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时,身子已经被完全禁锢住,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更不必说撞墙、撞柱一类的动作了,三人只能发出惨烈的哭嚎声。 凄厉的声音让兮君的手动了又动,好容易才按捺下捂耳朵的冲动,而是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漆几上。 “都给我住手!” “闭嘴!” 连着两声几近凶狠的喝斥让殿中的侍御宫人伏首在地,不敢面对明显愤怒的皇后。 倚华跪在绣幄旁,眼角悄悄瞥了一眼皇后,却发现年幼的皇后只是站起身,并没有任何动作。 兮君很生气,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用过午膳后,她的额角便一跳一跳的,又胀又痛,心情本就烦躁,方才那一阵闹腾,让她实在是压不住火了,现在,吼了一嗓子,心中才爽快一些,但是,满殿的寂静立时让她再度头痛起来。 “说!你们究竟为什么想进宫?”兮君很烦躁地开口。 “入了宫,若能得到陛下的宠幸,那些官吏就不敢欺负我们家了!” 很天真的回答,却是第一个答案,不过,回答的人不是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的佩兰,而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袁华。 听到这个答案,再看看一脸认真的少女,兮君很不解地道:“若有官吏不法,你可向刺史检举,也可向诸吏投……” 倚华忍不住在心里呻吟一声——皇后比眼前这个家人子还天真啊! 暗暗感慨之后,倚华无奈地告诉自己——皇后原就比那位家人子小,更天真一些也是应该的。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年幼的女孩已经看到三人眼中毫掩饰的讶然嘲讽。 兮君轻轻皱眉,没有兴趣再过问这件事了。 “带他们三人去见陛下。见过之后,按宫规处置。”小皇后转头吩咐站在幄帐左前方的大长秋,随即转身走出朱幄。 步下重阶,兮君又看到了掖庭丞,皱眉始终未松开的皇后很不在意地挥手:“至于掖庭丞,自己去少府领罪。” 中宫诸人跟着皇后,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说皇后的处置有误。 走到鄂邑长公主面前,兮君停了一步,微微低头,道:“长主见谅,我身体不适,就不陪长主用膳了。” 鄂邑长公主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皇后隐隐显出腊黄的脸色,不由就改口道:“中宫保重。”随即又交代兮君身后的侍御:“派一人去传召太医!好好侍奉中宫!” “诺!” 上了车辇,同乘的倚华不无担忧地询问皇后:“中宫感觉如何?若是不适,不若在椒房殿留宿吧!” 从跨城辇道回建章宫,路程并不短,又是高处,风势甚大,皇后若是已经不适,恐怕会更觉得难受。 兮君也想答应,但是,想到刘弗陵的态度,便还是摇头了。 ——那位陛下不会愿意听到她留宿未央宫的消息的。 见皇后摇头,倚华也反应过来,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接过宫人奉上的绣袍给皇后加上。 辇车走了一会儿,虽然有紫罽蔽风,但是,仍然不时有风吹进来,倚华开始还有些担心,待看到皇后的脸色反而舒缓了许多,便不由松了一口气。 “中宫是不喜今日殿中的合香吗?”倚华只能如此猜测。 兮君思索了一下,不是很确定:“也许吧!”她平日不喜欢用过于浓烈、复杂的熏香,一般都是用果布或者苏合香,但是,长秋殿中的合香却是黄门署按例供给的,香氛不深,但是,很复杂,不知用了多少种香草混合。 倚华暗暗记下,打算稍后便提醒宫人注意皇后驾临之所的熏香。 “长御,她们为什么想进宫?”不适的感觉消失,兮君便又想起那三个家人子的事情,“家中不好吗?” 倚华一愣,随即反映过来,苦笑:“中宫出身高门,不知民间疾苦……” “我知道!”兮君很不满意这样的说法。 ——她当然知道一般平民的生活很辛苦,但是,仅仅因为辛苦便愿意远离家人吗? ——再说,掖庭之中,也不是完全不事生产。 ——虽然不必像宫中侍使的官婢一般终日劳作,但是,待诏掖庭之中,每日也有纺绩女工的差使要做的…… 倚华轻笑:“中宫所知与真正的疾苦还是不同的。” 兮君不解地扬眉,却没有再出声,而很安静地倾身听教,这般端正请教的姿态让倚华不能不继续解释:“哪怕是一般的贫苦家庭,女儿家也多是在内室纺绩织绣,因此,女子肤色总是以白为上,只观她们的容貌便知,她们必是要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的……若能入宫,无论如何都比在家中要强……” “长御是说,宫中再辛苦的事也比平民生计轻松?”小女孩微微皱眉,眉目间一片凝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你看出来又如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长御是说,宫中再辛苦的事也比平民生计轻松?”小女孩微微皱眉,眉目间一片凝重。 皇后的问题让倚华一愣,回过神,抬眼却觉得皇后头上的副笄六珈竟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她不由低头,不知该如何说,便只能沉默了。 “宫中是不是过于奢侈了?”七岁的皇后十分认真,却让倚华不由失笑。 “中宫过虑了。”倚华连忙开解,“宫中的规例都现成的,各种开销都是依着先帝时的旧例执行,后宫之中,除了中宫,最高位不过是八子,秩视千石,哪里谈得上奢侈?”而皇后自有食邑租税等私府收入,是不必领秩禄的。 倚华可是生怕皇后一时兴起,打算学孝文皇帝以俭朴为尚,到时候,宫中上下必然深怨皇后,连带着自己也落个满身不是,再说,相较少府的收入,宫中开销远没有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若非如此,朝廷也没有能力赈灾、用兵。 兮君盘算了一下,觉得的确如此,便没有再纠缠这件事,两人沉默着一直到了枍诣宫。 一下车辇,倚华便觉得宫人的神色不对,不由皱眉,却因为皇后已经准备下辇而来不及发问,扶着皇后步下辇车。 虽然之前感觉还好,但是,辇车上了飞阁复道后,风势变大,皇后还是显出了病态,显然之前的不适并不只是因为对熏香感觉不习惯。 ——皇后沉浸在哀悼悲痛的情绪中太久了……还是太过伤身了。 方起身,兮君便知道不好,头晕眼花不说,两腿还一阵阵地发软,根本不知道脚下踩没踩实,那五层木阶更是忽近忽远,让她心惊胆颤,根本不敢迈步,最后,还是倚华看着皇后神色恍惚,心道不好,暗中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是挟着皇后,让她沿着木阶步下辇车。 步下木阶,兮君便靠着倚华的手臂,好容易才压下头晕的感觉,倚华一边扶住她,一边轻声地催促宫人让太医尽快过来。 思忖了一下,倚华还是躬身请示:“中宫,让保母背你吧!” 兮君昏昏噩噩地点了点头:“……好……” 保母立即在皇后面前蹲下,倚华与另一名长御将皇后放到保母背上,由保母背起皇后,随即匆匆进殿。 一行人将进殿门时,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宫人忽然跪倒,稽首低呼:“中宫……” “噤声!”倚华断然打断了对方的话,“中宫不适,无论何事,待会儿再禀!” 宫人不敢争辩,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面色腊黄的皇后,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叩首起身。 安顿好皇后,由太医诊了脉,开了方,倚华才有空理会那个宫人的事情,让身边的宫人去唤人,却没料到来的竟是郭穰。 “那个宫人……”郭穰干笑,“长御还是不必问了。” “为何?”倚华肃然质问。 郭穰也敛了笑,正色回答:“那个宫人要禀报的事情是,曾孙被光禄勋下狱。” “光禄勋?”倚华愕然,满眼不信,“掖庭令之弟?” “是。”郭穰很肯定地重复。 ——张贺的弟弟! ——霍光的心腹! ——张安世将刘病已下狱? 明知道郭穰不可能开玩笑,倚华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事实摆在眼前,倚华只能思考对策。 郭穰干咳了两声,才犹豫着说出原因:“因为曾孙于禁中擅行。” “禁中擅行?”倚华不由皱眉——竟又是这种可轻可重的罪名…… 郭穰点头,见倚华还是一脸怔忡,不由苦笑,却也只能将话点明:“长御,曾孙是在枍诣宫被郎卫带走的。” 倚华一愣,恍然点头,随即又是一脸茫然:“曾孙来枍诣宫做什么?” 郭穰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长御,应该问曾孙为什么会在枍诣宫!” 他期翼地望着倚华,却见素来敏锐的长御还是没有明白,简直就想仰天长啸了。 “今天是中宫没在枍诣宫,若是中宫在,私见、私会的说法都有可能啊!”郭穰无可奈何地将话挑明。 倚华神色骤变,刚要说什么,郭穰已经抢先开口:“中宫没有召见是另一回事,可是,今天中宫有召见曾孙吗?” 倚华不由语塞,半晌才道:“掖庭令知道此事否?” 郭穰一愣,随即含混地道:“我刚刚让人去掖庭署跟宦者署转转……人还没有回来……” 倚华又思忖了一下,便下定了决心:“此事就不必告诉中宫了。你派的人回来后,立即将消息通知我。” 郭穰点头,见她要走,不由连忙问道:“那个宫人如何处置?” 倚华猛然停步:“什么处置?为什么要处置她?你想怎么处置她?” 严厉的质问让郭穰连退数步才重新站稳。 倚华冷笑:“郭令,中宫是女君,我们只是奴婢!只有中宫能谈处置二字!” 郭穰连连应诺,硬是被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郭令是聪明人!宫内禁中,自恃聪明的结果会如何,不消我来告知吧!”倚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神色中隐然可见厌恶之色,“既在中宫,郭令还是少用几分私心为好!” 言罢,倚华便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青色背影,郭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在心中道:“这会儿偏又这么敏锐!” ——他不就是想借机树立一下自己的权威吗? ——虽然当年卫皇后不曾允许中宫属下逾越权责,借势立威,但是,如今这位皇后也不一定就不允许这种事啊! ——她一个长御,想那么多做什么?! 摇了摇头,拭去额头的汗水,郭穰不再多想,转身离开这间侧室。 虽然觉得中宫不应插手刘病已下狱这件事,但是,刘病已在光禄外部待了五天还没释放的消息时,郭穰也有些不解、不安,甚至慌乱了。 “五天还没动静?” 他能商量的只有倚华,然而,对这个消息,倚华除此讶然,也着实想不透其中的原因。 “掖庭令也没有动静?”倚华追问了一下。 郭穰摇头:“没有!掖庭令并没有追查曾孙的下落,也没有其它行动。” 倚华瞪大眼睛望着郭穰,郭穰只能回以一脸无奈茫然。 “你跟我一起去见光禄勋。”翻了个白眼,倚华无奈地做了唯一的选择。 他们不是中宫,在禁中不能乘车辇,只能从飞阁复道步行到未央宫的光禄勋寺。张安世很客气地接待了身份上可以代表皇后的两人,然而,面对他们旁敲侧击地询问,这位九卿之一的高官只是微笑,根本不开口说话。 这种态度让郭穰无奈地看向倚华,光禄勋寺的正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决:“将军只说何时释曾孙出狱!” 张安世不由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位中宫最重要的长御竟会如此直截了当,但是,回过神,他还是微笑:“此事自然是按宫禁律令而行。” 听到这种说,倚华扫了一眼四周的门窗,随后慢条斯里地道:“据我所知,无令擅行视所入之地不同,处置各不相同,但是,从没有将人羁于光禄外部五日仍无决断的先例!” 张安世语塞,还没想好措辞,就中郭穰很利落地附和道:“正是!况且,无令擅行一罪是为了约束宫人、宦人而设,而非针对曾孙这般养视掖庭的宗室,不是吗?” 张安世完全无法解释,半晌才苦笑:“私府令与长御所说皆是实情,然而,不适用于此时。” 郭穰叹了口气,再度看向倚华,只见素来神色清冷的长御此时一脸冰霜:“大将军觉得曾孙碍眼了?” 张安世一口气呛到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戏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倚华:“长御想到哪里去了?大将军百年之后还想见烈侯、景桓侯呢!” 倚华冷哼一声,对这种说辞根本不屑一顾。 郭穰也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唇角上扬的角度怎么看怎么刺眼。 张安世不由皱眉:“长御关心曾孙之事,不知中宫私府令为何也这么关心呢?” 一句话立时让堂上气氛陡变,倚华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身上。 郭穰一脸讶然,好一会儿才沉静下来,很平静地道:“我只是中宫私府令,自然只为中宫考量。” 倚华与张安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神色淡漠地看着郭穰,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开目光。 郭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张安世身上,微微挑眉,道:“从曾孙的境况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张安世默然轻笑,倚华却神色未动,淡淡地追问了一句:“你看出来又如何?” 郭穰语塞。 ——是啊,他看出来又如何? ——纵然看透了上位者的心思又如何? ——纵然看透了茫茫红尘的未来又如何? 他仍旧是个中人,刑余偷生,什么都不是…… “……站得高一些,稳一些,总是自在一些……”沉吟许久,郭穰终于开口,很模糊的说辞,却是由衷之言。 倚华沉默低头,张安世也是一愣。 片刻之后,张安世终于道:“的确是大将军的意思,不过,不是针对曾孙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中宫的关注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狂汗……之前赶时间,发得匆忙,出了点差错……请各位朋友见谅啊……) 朱红的锦绣帷幔或垂或卷与漆成丹色的地面相映,素纱所制的幄帐将玉床包围在内,帐顶四周垂下蓝田白玉制成的玉璧,又有明珠翠羽点缀其间。 已是夜刻,然而明珠玉璧与鎏金宫灯相映,殿中明亮得宛如白昼一般。 七岁皇后坐在床上,右臂搭在加了绨锦的玉几,百无聊赖地听着谒者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念出近日的中章。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兮君并没有太认真,毕竟,她还年幼,真正呈报到她面前的中章都是已经处理完毕的,只是让她熟悉宫中的事务。 殿内没有熏香,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兮君看了一眼被织锦封住的疏窗,立即感觉到很热烈的注视,不由连忙收回目光,讨好地对帐外侍立的侍御宫人微笑。 离得最近的两位长御看得最清楚,见着皇后难得的小孩情态便不由失笑,其中一位摇了摇头,很坚决地道:“太医说了,中宫初愈,不可受风!” 兮君瘪了瘪嘴,却没有与她争辩。 又听了一会儿,听到那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谒者语速慢了下来,声音也比之前嘶哑了一些,待他念完手上的那份简章,兮君便摆手道:“换个人念,你去歇歇。” 少年谒者面露喜色,连忙拜倒叩谢,随即将简章卷起,放回旁边的几上,慢慢退到殿外,同时内谒者令也指派了另一人上前,继续为皇后念中章内容。 事实上,本也没有多少份简章,此时剩下得自然更没有多少了,大约半刻之后,内谒者令带来的中章便全部念过了,接着,内谒者令例行地询问皇后的意见,兮君轻轻颌首,刚要说出例行那一句“诏曰可。”却忽然记起了什么,轻轻抿唇后,年幼的皇后眨了眨眼:“我方才听到中宫私府向少府偿资……” 内谒者令不由一颤,额头立刻渗出绵密的汗珠,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会注意到那份简短的奏章。 “……那个……” “是什么意思?” 内谒者令支支吾吾地解释刚启了个头,皇后的疑问也说出了口,让他不由一愣。 ——皇后只是不明白奏章的意思?! 内谒者令发现自己将皇后的意思领会错误了,但是,回过神,一抬眼,他再次冷汗淋漓——年幼的皇后不知奏章的含义,但是,中宫属吏侍御岂会不知? 此时,殿内除了皇后与年少宫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内谒者令本就心虚,再见这种阵势更是心乱如麻,两腿也不停地打颤,眼见就要跪倒了,就听殿外忽然一声通禀:“中宫私府令穰请谒中宫。” 殿内诸人都是一愣,不明白这位怎么突然跑来了,兮君却没有多想,立刻就点头,长御也顾不得多想,扬声传诏让郭穰进殿。 “中宫长乐未央!”郭穰显然赶得甚急,暮秋时节,他竟是浑身热汽,满汗大汗。 “卿有急事?”兮君看到他这番模样,也觉得十分困惑。 郭穰稽首:“臣闻有中章请私府偿资……” “我也正在问这件事!”兮君很高兴地插话,兴致勃勃地指着内谒者令道:“你进来前,内谒者令正要解释。” “我也很好,为什么私府要向少府偿资……”小女孩眉飞色舞,显然是以为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郭穰与殿中诸人都没有打扰皇后的兴致,目光全都盯在内谒者令身上。 已过不惑之年的内谒者素来处事圆滑,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不由更加无措,哪里还能编排出合理的解释,最后竟是一头冷汗地跪在幄帐前:“中宫……那是少府丞转呈的奏章……” 郭穰立时冷笑:“什么时候少府丞也向皇后进奏章了?不会是谒者署将该送尚台的奏章送呈中宫了吧?” 少府丞秩千石,当然与秩等无关,关键是,少府属吏虽有中官,但是,并不是所有少府官吏都要向皇后请示的,说到底,少府仍是朝官。 兮君好的并不是这一点,她侧着头,很苦恼地问身边的人:“是指由中宫私府向少府调拔钱物?为什么要由我的私府调钱物?是说我的用度逾越规制了?” 年幼的皇后有些不安了。 诸吏侍御连忙安慰皇后:“怎么可能呢?中宫素来都是行止合度的。” 郭穰更是直截了当地道:“中宫年幼,所有事务皆非亲理,若当真有逾越规制,不合法度之事,也是处置之人的过失,与中宫无关!” 听到这番话,内谒者令的脸色立时刷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意。 郭穰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化,看到那丝怨意后,他轻笑着,再次重复:“想来还是这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奏章出了什么差错。” 内谒者令立即叩首附和:“臣疏忽了,不该接收这份奏章。臣知罪。” 郭穰很满意地点头,转身走到幄帐前,对皇后深深行礼:“想来是误会……” 兮君对这种结果不是很满意,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误会啊……那么内谒者令就是真的犯了错了……这应该是什么罪名?” 内谒者令不由颤栗,心知怨不得旁人,只能懊悔不已。 ——真不该被太官令他们的那些馈品迷了心啊! 年幼的皇后倾身询问站在帐帘旁的长御,然而,长御也无法回答这种问题,最后,还是郭穰道:“这种事情……只是失察之罪……” 兮君点头,不再追究,只是吩咐除了那道“不该出现”的奏章,其余皆可加玺。 “倚华没有与你一起来吗?” 内谒者署诸人有条不紊地可、加玺,殿中十分安静,皇后却忽然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发现皇后的目光正盯在郭穰身上,便立时恢复了肃然。 ——不是问自己,便只要听着便好。 郭穰却是一愣:“长御?长御怎么会与臣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反问,总算还记得用谦称。 兮君讶然:“咦?可是其他长御说倚华与你一起出去办事的……”说着便看向帐前侍立的年长女子。 看起来沉稳端庄的年长女子躬身行礼:“的确如此。婢子前几日都亲眼看到倚华长御与私府令一同离开的。” 郭穰没有否认:“前几日的确如此,但是,今日没有。” 颇有年纪的长御再次向皇后行礼:“中宫今日并未问婢子。” 兮君怔怔地点头:“那么倚华去哪里了?” 倚华其实是去了掖庭署,但是,还没见到张贺,她自己却先被一群人围住了。 “少府丞,各位令丞,不知各位有何事要吩咐婢子?”倚华很快便镇定下来,谦恭地致礼、询问。 “长御为何来少府?”开口回应的竟是少府丞,让倚华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倚华一愣,随即道:“婢子……婢子有事请教掖庭令……”她本想编个理由,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还是说了实话。 ——反正,禁中之人应该皆知,她是由张贺选出来给皇后做长御。 少府诸人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答案,竟然一起愣住了,好一会儿,少府丞才干巴巴地回答:“家人子入掖庭,掖庭令近日都不在官署……” 倚华这才想到还有这桩事,立刻便向诸人告辞,匆忙往掖庭去寻张贺。 掖庭的范围颇大,但是,宫中之事都有规制可循,倚华也深知其中的内情,随意拦了一个宫人,问明情况,她很快便在一处馆舍与张贺一行撞上。 “婢子见过掖庭令!”倚华按捺下所有情绪,执礼如仪。 张贺见到倚华并没有惊讶,只是一脸复杂的神色,摆手让同行属吏都留在原处等候,自己则领着倚华走到廊道下空旷的中庭叙话。 倚华还没有开口,张贺便先叹了口气:“我知道长御的来意。” 倚华点头:“那么张令是何意?” 张贺苦笑:“我的主意没有用,要问大将军是何意。” “那么,张令可知大将军究竟何意?”倚华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 张贺犹豫了一下,倚华顿时变了脸色:“或者说,张令是否能将内情告知于我?” “不是的!”张贺连忙否认,“其实是我也不清楚。” “掖庭令不知内情便任由曾孙羁于光禄外部?”倚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掖庭令是说笑吗?还是掖庭令对令弟、大将军就那么放心?” 张贺微微皱眉:“事预机密,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很明显,这件事上并用不着你我,甚至事由根本不在宫内,你我并不是必须知情。” 倚华一愣,张贺微笑颌首。 “……听起来……张令并非一无所知。”倚华微微扬眉。 张贺没有否认:“曾孙毕竟在我身边,也会对我说些事情,我大约能猜到是何事……” “不能说?”倚华皱眉。 张贺摇头:“事不密则不成……” “我知道了!”倚华点头,“我去问大将军。”对刘病已,她实在不能不上心。 “现在不成。”张贺拦住她。 倚华不由瞪眼:“怎么又不成?” 张贺无奈地摊手:“陛下一早就传召了大将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召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果布的香氛远较平日浓烈,因此,一进骀荡宫前殿,霍光便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便想到外孙女的病由,不由停步对引领的黄门令问道:“怎么用了这么重的熏香?” 黄门令不敢怠慢,立刻躬身执礼:“回大将军,是陛下要求的。” 霍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陛下身体可安?” 黄门令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却听旁边传来一个语气肯定的声音:“陛下没有不适。” ——侍中金赏,也是霍光的女婿。 黄门令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声霍光到东首第一个座席上落坐。 对金赏的插话,霍光有些不悦,也根本不相信,却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便坐到东首席位上,随后才招手让金赏上前说话。 “陛下怎么不在?”刘弗陵从不曾让霍光等候,每一次传召都是自己先到,现在,黄帛绣幄中的帝座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金赏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方才起身更衣。” 霍光点头,随即便因殿中浓烈的香氛而皱眉:“陛下何时喜欢这般浓烈的熏香了?” 刘弗陵毕竟是少年,虽然沉默寡言,深居简出,但是,霍光也知道,他还是更喜欢骑猎之类的事情,对熏香这种事情是从不上心,怎么会突然要求黄门署供应这么浓烈的香氛? 不知为何,霍光总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很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朕只是想试试果布的醒神之效。”刘弗陵的声音突然响起,霍光起身行礼,金赏则行礼退下。 看到刘弗陵已在幄帐内落座,霍光着意看了一下天子的脸色,但是,宫中灯具的陈设皆有规矩,目的就是防止臣下窥探上意,霍光自然也难以看清楚刘弗陵的脸色,只能仔细倾听天子的话语,以判断天子的状况。 “朕前日见了三位家人子。听了他们的话,朕实在难以入睡,所以才请大将军前来。”天子的声音给人憔悴的感觉,但是,并不是让人觉得太过虚弱不堪,霍光松了一口气,开口便道:“陛下当为苍生社稷保重。” 刘弗陵神色一动,看着霍光如释重负的神色,不禁愣了一下。 ——他从未认为霍光会真诚地关心自己。 ——是不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呢? 刘弗陵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首席辅臣,沉默了一会儿,便道:“谢大将军关心。朕不会辜负苍生社稷的。” 虽然心中意动,但是,话一出口,仍然是疏离的君臣对白,刘弗陵微微恍,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结,随即便敛了心思,不再多想。 霍光也没有在意——这本就是他们之间一贯的交流方式——立即将心思放到他所说的事情上,思忖了一下,恭敬地询问:“不知陛下见了哪三位家人子?她们又说了什么?” 刘弗陵心中暗叹——霍光的小心谨慎也容不得他起亲近之心啊! 虽然知道霍光不会不清楚自己的行止,但是,对方如此表示,刘弗陵也不能明说,只能微微一笑:“那三个家人子是今年才选入宫的,很有意思,她们的名姓……朕记得却有些对不上号,待会儿让掖庭署将记录送给大将军一阅就是。让朕难以安寝的却是她们所说的事情。” 说到这儿,刘弗陵停了一下,霍光立刻接口,道:“陛下请讲。” 刘弗陵斟酌了一下,随即想到,霍光必会遣人再问她们,倒也不必特别为她们遮掩什么,但将自己想了两天两夜的东西说了出来:“她们都是中家人子,家中本当是生计无忧,但是,去年,她们的家人得罪了当地均输长,那人以均输之名,要求她们的家人供应当地并不生产的……白……白越……?”少年天子虽然聪颖勤学,但是,还没有到熟知四海特产的地步,因此,刘弗陵迟疑了很久才不甚确定地说了“白越”两字。 霍光了然,思忖片刻后,点头:“的确是白越,臣记得是越地特产的布,颜色漂得很白,宫中不常用白色,陛下恐怕还不曾见过。” 秦失其鹿,群雄逐之,高帝立汉,天下凋敝,百废待兴,自高帝下,孝惠、高后乃至文、景,皆务在养民,不曾理会稽古礼文之类的琐事,定鼎近百年,典章制度仍承秦制。秦尚水德,以十月为岁首,数用六,色尚黑,汉宫之中自然也尚黑。太初元年,逢十一月是甲子朔旦,先帝即从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人之请,改正朔,立新制,以正月为岁首,数用五,色尚黄,又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 无论如何,素净的白色都不是汉宫中常用的颜色,更何况,白越再好也只是布,先帝性喜奢华,丝帛锦绣还常觉不足,岂会看得上粗糙的白越? 刘弗陵不由就皱眉:“大将军是说白越只产于越?”做了五年天子,越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天子的意思已不必再说得更明白了。 霍光点头,起身谢罪:“若此事属实,有此害民之吏,臣之罪!” 刘弗陵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虚抬一下,对霍光道:“百石之吏,岂是将军所察?将军且坐。” 霍光谢礼后重新落座,随即很诚恳地对天子道:“此事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刘弗陵一愣:“……自然是按律行事。” 霍光很爽快地应诺,随即便问起天子近日所学,刘弗陵也一一作答,谈了一会儿,霍光便以皇帝应当休息为由请退离开。 看着霍光离开,刘弗陵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见金赏上前侍奉,便低声道:“赏……朕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十三岁的天子看着敞开的殿门,心中越发觉得不安。 金赏闻言便是一愣:“大将军不同意陛下之见?” 刘弗陵一拍面几的漆几,恍然大悟:“我还没提重议均输的事情!” 金赏讶然,刘弗陵也明白自己为何觉得不安了:“赏,大将军根本没有追问这件事……对朕的话也是一一应诺……我都糊涂了……” 金赏不由叹息,一边思忖,一边安慰少年天子:“陛下不必多虑,大将军答应查证此事了吗?” 刘弗陵点头:“他答应按律行事,自是要查证的。”金赏不由笑道:“这便对了。只要朝廷查此事,想来便自会有人提及此事的。” “为何?”刘弗陵不解。 金赏笑得更加灿烂:“陛下忘了自己下的诏了?郡国所举的贤良、文学已陆续抵达长安,那些人岂会坐视不理?” 刘弗陵不禁抚额失笑,总算是不再担心了。 “事情已妥,陛下可以休息了吧?”金赏的笑容微敛,轻声催促,眼中是未曾掩饰的担忧,“若是陛下的状况再无好转,臣只能逾越上告大将军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缓缓放下捂着额头的右手,与左手一起抵在黑色的漆几边缘。黑漆的映衬下,天子双手的白皙肌肤竟隐隐显得有些透明。 “朕会保重的……” 少年天子轻声言道,向自己的近臣,也是知交……保证。 ***** 走出骀荡宫,霍光不由又停步转身,望着深深的宫殿重门出神。 “大将军?”一直在宫外等候的张安世见霍光这般站着不动,只能上前寻问。 霍光回神,皱着眉若有所思地问道:“子孺最近见过陛下吗?” 张安世一愣,摇头:“陛下从未召见我。” ——天子未曾亲政,除了岁首正旦,连大朝也不行,他岂能有幸得瞻天颜? ——他只是光禄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毕竟不是先帝顾命的辅政之臣。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轻轻颌首,示意张安世随自己离开。 张安世不是多话的人,虽然困惑,但是,一路上始终不曾开口询问。 一行人一直走到神明台附近,将入飞阁辇道时,霍光忽然开口:“让掖庭令带彤簿来见我!” 张安世一愣,随即便示意身边的一个郎卫速去召掖庭令。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一迭声的呼唤由远及近,让霍光一行不得不停下。 看清来者,张安世不由挑眉轻笑:“是大长秋。” 霍光也认出了来者,自然明白张安世为何而笑。 ——看来是皇后有事找他。 想到这一点,霍光反而没有笑,甚至还微微皱眉。 见他如此,张安世也敛了笑容,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上官皇后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突兀地召见外戚,自然也没有这般着急召见大将军的先例。 大长秋或用士人,或用中人,因为皇后年幼,避忌要少一些,同时大长秋也要负担一定的师傅之责,因此,这位大长秋是太学出身的士人,已近花甲之年。 被两名宦者扶着跑到霍光的辇车旁,年纪不小的大长秋气喘吁吁,好一会儿也没有缓过气来。 霍光事多,不愿耽搁,见状便干脆地问他:“可是皇后召我?” 大长秋虽然还不能说话,却是连连点头,霍光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不过,他没有拒绝,而是吩咐挽辇之人调转车头,前往枍诣宫。 靠人力拉挽的辇车行得不快,这样走了一会儿,大长秋总算了缓了过来,霍光这才问道:“皇后为何召见?” 大长秋没有答话,而是抬眼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又是为了皇曾孙的事情! 想到这点,他也只能苦笑着望向霍光。 (新的一个月了,看看本文的成绩,易楚还真是只能苦笑了~~~点推、订阅,无不是惨不忍睹啊~~~如果不是易楚对本文实在难以放弃,恐怕……呼吁一下,喜欢本文就用行动支持一下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责任与意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是知道兮君抱恙的,但是,他并没有亲自去探望,也没有让夫人前去——兮君并不喜欢现在的那位博陆侯夫人,霍光无意勉强,因此,博陆侯夫人甚至没有通籍建章宫——而是派了长史任宣前去问候,同时让太医令每日报告皇后的病况。 看到又清瘦许多的外孙女,霍光不由有些内疚,关切地责备他:“大病初愈便应该好好休养,有事便让宫人传话,便是要见我,也不必这么耗神?” 虽然只有一名长御陪伴,但是,兮君不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外祖父,而是在前殿明间,两者的距离可不近。 兮君抿了抿唇,微笑:“不耗神的,大父。” 霍光微微扬眉,无奈轻笑,目光一转,看向站在皇后身边的倚华,意味复杂。 兮君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外祖父的眼睛,因此,之前便拿定了主意,此时,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了倚华一眼,便轻声道:“其实麻烦外祖父跑这一趟……是因为长御告诉我一件事……” 霍光稍感惊讶,但是,随即便为外孙女的坦白而深感欣喜。拈了拈胡须,他也很坦然地道:“皇后是说曾孙的事情?” 曾孙这个名称,兮君并不陌生,宫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称呼刘病已的,但是,不知为何,听到霍光这样说,兮君忽然觉得很刺耳,于是,她说:“对,那人是先帝的曾孙,名病已。” ——年幼的女孩很认真地将“刘病已”与“皇曾孙”做了区别。 霍光没有错过外孙女的小动作,但是,他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打断外孙女的陈述。 “……长御说,他擅自跑来枍诣宫……”兮君一边回忆一边说,“大长秋说,光禄外部与其它狱所不同,并不是肮脏不堪的地方,但是,总归是狱所……” 小女孩恳切地望着外祖父:“无论如何,大父先让他出来可好?” 霍光认真地倾听着外孙女的请求,双眼微垂,却还是不时看向兮君,待她说完,才轻声道:“是皇后想让他出来,还是长御不忍曾孙再受牢狱之灾?” 倚华凛然,抬眼看向霍光,但是,当朝第一人却根本没有看她,目光始终放在自己的外孙女身上,她不由也转头看向皇后。 年幼的皇后对外祖父的说法十分不解,但是,她依旧敏锐地抓住了外祖父说辞中的关键:“他曾受过牢狱之灾?我没有听他说过!” 霍光一愣,心中咯噔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外孙女竟然首先注意到这一点。 女人家的心更细一些,倚华听到皇后的话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不禁暗暗皱眉,不过,这种情形是没有她说话的份的。 “那时曾孙还小,并不记事,想来掖庭令也不会对他说这些的。”霍光平静地解释,随即又追问,“让曾孙离开光禄外部是皇后自己所想?” 兮君还在想霍光的解释,听到外祖父再次追问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点头:“是我的想法。” “不是别人建议的?”霍光意有所指地看了倚华一眼。 兮君却是看也没看倚华,直接就摇头:“没有人给我建议。” 霍光点头,右手轻拍膝盖,低头思忖,紫色的绶带安静地贴在他的黑色深衣上,片刻之后,当朝大司马大将军抬头看着自己的外孙女道:“放他是没有问题,但是,若是继续被这样纵容,我想他很快便会被再次下狱。” 听到第一句话,倚华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听到的话语让她顿时脸色铁青。 “我想长御与掖庭令都不是会纵容犯错的人。”年幼的皇后很认真地反驳着外祖父的说法,维护着自己的长御与掖庭令。 霍光嗤笑一声,看着外孙女,眼角却瞥向倚华:“若是别人,自然不会,但是,曾孙不是别人。” 兮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倚华一眼,不得不认同外祖父的说法,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刘病已在狱中久待,因此,她收回目光,很认真地对霍光道:“若是他再犯错,自然可以再下狱,但是,这一次,近十日的羁押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大父,他是养视于掖庭的宗室,不是规矩刻深的宫籍之人。”见霍光仍然不开口,兮君不得不搬出最后一条理由。 霍光一愣,却还是摇头:“宫禁之中,能够不守诸多规矩的,只有上一人。连中宫不也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吗?” 他深深地看了倚华一眼:“他是卫太子的元孙,是先帝的正统嫡嗣,他可以被纵容,但是,他也必须遵守规矩,因为,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别人犯错,或许是只是受罚,他一旦犯错,最容易丢掉的是他的性命。” 倚华默默低头,表示自己的理解,兮君却听出了其它意思,不由皱眉:“病已哥哥是先帝的正统嫡嗣,主上是什么?大父说错了吧!” 隐隐地,兮君有些明白刘病已之前为何消沉了。 霍光没有认错,更没有收回自己的话,而是平静地回答:“陛下自然是大汉正统,但是,卫太子并未被废。” 兮君有些糊涂了,以她有限的所学,能对“正统嫡嗣”提出疑问已属不易,再听霍光这般解释,她哪里还能提出疑问,只是能盯着外祖父发呆。 霍光不由莞尔,温和地解释:“其实,此次委屈曾孙倒不仅是让他知道规矩二字,也是为了解决与他有关的一些事情。”说到最后,霍光的语气骤然变冷,让兮君不由一颤——这还是她第一次领教霍光的森冷态度。 似乎是察觉了外孙女的不适,霍光立刻收敛了冷意。 虽然看到倚华的示意,但是,兮君还是服从了自己的直觉,没有追问“要解决什么事情”,而是轻声道:“事情解决了吗?” 霍光因外孙女的敏锐而微笑:“快了。等事情解决,曾孙便可以离开光禄外部了。” 兮君为得到这个承诺而开心,眉目舒展的模样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衬的妩媚,让霍光微微一愣,不由凝神打量起好些时日未见的外孙女。 随着年龄的增长,霍光记忆中那个青涩可爱的女孩已渐渐消失,接连的变故更是女孩原本肉乎乎的小脸变得瘦削起来,下巴尖尖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黑眸虽然因为憔悴而黯淡许多,盈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一向齐眉的额发有些长了,被分在两边,与束发凤爵展开的双翅正好相应。 不知为何,霍光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不是她的母亲幸君,而是与她同年的成君。 ——同样是稚龄弱女,为何兮君会如此沧桑? ——不是应该还是不解世事的年纪吗? ——不是应该快乐无忧,偶尔发些小脾气,却不会真的懂得悲伤吗? 霍光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疼劝解外孙女:“不要想太多,你安心做你的皇后就好。” 兮君一愣,回过神,却把外祖父的意思理解错了,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大父是让我不要管病已哥哥的事情?” 霍光为她的问题皱眉,方要开口安抚,却又改了主意:“的确……皇后不应该太过挂心陛下之外的人。” 兮君默然,良久才抬眼望向霍光:“大父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 孩子的直觉是可怕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兮君已经察觉,外祖父对刘病已的关心并不寻常。 倚华也不由看向霍光,眼中盈满困惑——大将军,你是关心外孙女的皇后之位,而担心两人交从过密引来更多的关注? ——两者并不矛盾,但是,意义完全不同。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霍光没有掩饰自己的思索,而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许久:“你们两人是不同的。” 他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当然明白孩子的心思:“兮君,你是我的外孙,是亲人,而曾孙……” 霍光苦笑,抬眼看着倚华:“他是责任,是我自己选择负担的责任。” 年幼的皇后不明白,但是,青春不再的长御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割舍不掉的过往,那些无法舍弃的记忆…… ——明知道那一切都已过去,但是,满心都是不甘…… ——于是,他们不得不将一切寄予那个仍旧懵懂的少年。 ——明知道不应该将一切强加于那个孩子,但是,若是他没有相应的觉悟,他们的一切固守究竟还有何意义? ——太多的矛盾与不舍,让他们不能不关注那个仅有十岁的皇曾孙! “我不明白……”兮君轻轻地开口,“什么责任?大父的责任与我管不管他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霍光语塞,看了倚华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熟悉的疯狂,他不由闭眼,沉吟片刻后,睁开眼,对一脸担忧不解之色的外孙无奈叹息:“兮君,你明白卫太子之孙的意义吗?” 年幼的女孩茫然地摇头:“他的祖父是先帝的太子……”还有什么意义? 霍光看着外孙女,眼中闪过深切的悲凉。 ——她终究只是孩子…… ——她怎么会明白“卫太子”曾经代表什么…… ——她不是……幸君啊…… ——她不能理解,那个同样是孩子的皇曾孙能理解他们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天子的往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故皇太子是先帝长子,一出生,先帝便命枚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并册其母为皇后,六岁前,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之后,齐怀王、燕王、广陵王出生,但是,紧接着,七岁的他便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五年后,三个年幼的皇子全部封王就国,再后来,昌邑哀王也是幼年即封王就国,三十余年,无人能动摇他的副主(注)之位。” 霍光平静地陈述着记忆中的往事,其中未缀半分情绪,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兮君愕然,只能沉默地听着外祖父以平静的语气说着某种疯狂的事情。 “……当时无人怀疑,他将会是大汉的天子。”霍光继续以淡然的态度陈述着,“现在同样如此。至少,肯定有很多人抱着同样的想法……” “可是主上才是皇帝!”兮君颤栗地反驳,“卫太子已经死了……” ——无论那位以母姓为号的皇太子曾经是如何的独一无二,如今,他都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霍光,他抬眼看向外孙女,眼神严厉,语气决绝:“但是,卫太子的血脉未绝!” 倚华蓦然低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并不长的指甲抵在掌心,浅浅的钝痛无法挽回飞转的心思。 ——血脉未绝……却也仅存一人而已…… 兮君震惊不已,然而深思起来却是满心茫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她不敢动弹一下,因为,她不知道,哪怕是多走一步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豁然开朗的如砥直道,但是,也有可能……她此刻所站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的边缘…… ——她不敢动……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迷雾中隐藏的东西…… 看着外孙女眼中一片惶然无措的神色,霍光心疼了,他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道:“这些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兮君,你只需要做好皇后的职责便可以了,其它……所有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 仿佛是为了将这句话印在彼此的心上,霍光十分刻意地将“没有关系”说了两遍! 兮君茫然地点头,看着霍光行礼退下。 殿中一片沉静,清冽的苏合香氤氲弥散,无措的皇后与郁郁的长御都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纯粹在发愣……直到宫人叩响文杏木的殿门,两人才蓦然回神。 “中宫,上在后殿等了两刻了……” 兮君讶然,一转首,便看见同样一脸惊讶之色的倚华望着殿门缓缓皱眉。 ——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 ***** 少年天子的性子是沉静的,从他的神情上,倚华看不出他究竟知不知道霍光与皇后说了什么,只能寻思着待会问一问宫人。 年少的天子很快就给她这个机会。 “你们在外侍奉吧!” 刘弗陵将稽首参礼的皇后扶起,随即便携了女孩的手往内寝走。 帝后两人的随侍宫人、中人都愣了一下,回过神,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疑惑,却是没有人动弹,过了一会儿,大家便十分默契地按照规矩,分了内外守候之人,该在哪儿候着便在哪儿候着,一个个都离着内寝的那道门户远远的。 ***** 兮君的手腕被天子紧紧握在手中,她却没有感觉到太明显的痛意,因为天子的手心与她一样,全是汗,湿腻腻的。 看着进入内寝之后,便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天子,兮君满心不安,良久才嚅嚅地开口: “陛下……” “我听到了……”少年天子低着头,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左手,面无表情,“我听到你与大将军的对话了……” 少年天子平静的话语让年幼的皇后立时脸色惨白,浑身僵硬。 “他将是大汉的天子……”刘弗陵轻声重复着霍光的话,兮君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看着低头轻语的天子,无声地颤栗。 “不用害怕。”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女孩纤细的手腕,清晰地感觉到女孩惊惧的颤栗,少年天子侧过头,轻轻微笑,柔声安抚自己的皇后。 看着天子温柔的笑容,兮君却感觉更加害怕。 咬紧牙关,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年幼的皇后将自己的手搭在天子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她想笑,却怎么笑不出来。 刘弗陵微微叹息,抬起空着的左手,右手微转,将皇后的双手包着自己的两手之间。 “你的手比我还冷啊……” 女孩的双手如冰如玉,寒冷的感觉直刺心田,刘弗陵眨了眨眼,敛起所有情绪。 “真的不用害怕。”刘弗陵无奈地重复,“大将军说的是实话。先帝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卫太子,没有别人。” 兮君颤抖了一下,如羽的眼睫轻轻颤动,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卫太子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女孩便感觉到素来沉稳淡定的少年天子颤栗了,她抬眼,清楚地看到天子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恐惧,于是,十三岁月的天子狼狈地摔开手,倏地站起,连退数步,直到将玉几撞到才不稳地站住。 “是的……他已经死了……”少年天子闭眼又睁眼,然后握拳点头。 兮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压下恐惧尖叫的冲动。 ——那种身处迷雾之中的感觉又来了! 她害怕极了。 这一次,没有人心疼,没有将迷雾缓缓驱开,少年天子伸出手,拉着自己的皇后一同感受那份恐惧与未知。 “他死了……在阿翁赦免他之后,他死了……” ——暴怒之后,他的父亲还是赦免了起兵的太子…… ——太子……即使是暴怒,即使是大军对阵,他的父亲也没有废去那人的皇太子之位! ——除了那人,谁能有幸若此? “阿母说,他回来,不知轮到谁家族灭……他没有回来……阿翁说,他没有儿子了……” ——他的母亲满腹怨恨,却不敢让他的父亲看出半分,只能在寝殿肆虐地毁坏一切,以发泄所有的怨恨与恐惧…… ——除了那人,他的父亲可曾视哪一个亲子如子? “江充、李广利、刘屈氂……谁家没有灭亡?” ——那一日,渭水染赤,举城默然…… ——即使如此,也未能平息他的父亲心中的怒火…… “八月初八,他的忌日,阿母再没有消息……” ——掖庭记录中只有短短的一句。 ——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他知道那是长兄的三年忌辰。 “昌邑哀王死了……他甚至不敢来朝……他害怕阿翁的怒火……” ——他的那位兄长有一个传说中拥有倾国倾城般美丽容貌的母亲…… ——霍光说,她深得先帝宠爱,有资格配食先帝,上尊号曰孝武皇后…… ——若是真有那么深厚的宠爱,她的亲人会被族灭两次吗? “我也怕啊……可我就在他身边……我害怕……害怕他再不喜欢我,更害怕他想起我是阿母的儿子……” ——那一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也不知道啊…… “阿母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想要东宫之位……最后除了一个云陵,什么也没有得到……” ——也许,那样也算是满足母亲的毕生之愿了…… ——大汉的皇太后啊…… “大汉的天子……朕真的是大汉的天子吗?” ——高台前殿之内,稽首的百官可能忠于大汉,忠于刘氏…… ——谁真的忠于他? 兮君低着头,双手仍然捂在嘴上,无声地落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但是,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年少的天子捧着女孩的脸,望入她一片迷茫的双眼,随后无奈叹息:“颀君,你为什么会是我的皇后……也许……因为你是大将军的外孙……并不姓霍……” ——姓霍,便注定了与卫氏牵绊甚深…… ——他的大将军甚至不愿让亲女入宫啊…… ——即使是嫡女所出,即使是倍受宠爱……他的皇后终究不姓霍…… 兮君睁大眼睛,为天子的话语,也为他话中浓烈的悲伤。 她能感觉到天子的心思在滑行不可测的危险深渊,却不知如何才将之拉回安全的平地…… 望着皇后无措的神色,刘弗陵缓缓放下手,唇角慢慢扬起,轻轻拍了拍皇后死死绞在一起的手:“不要想太多……其实……这些与你没有关系……” 说完,少年天子便决然起身,大步走出内寝。 锦帷飘荡,珠帘轻撞,年幼的皇后听得见外面忙乱的声音,听得见天子登辇离去的喧嚣,她却一下也动不了,只能十指交叉,默然端坐。 ——为什么都说与她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对她说! 七岁的皇后挺直腰直,微微仰头,强忍下满心的委屈与盈眶的泪水。 ***** “这么说,陛下听到我与皇后的对晤了?”霍光微微皱眉,却只是片刻,之后便舒展了眉头,一脸平静。 郭穰没有应声,他看得出,霍光并不需要答案。 “我知道了……辛苦私府令,也替我向长御转致谢意。”霍光语气淡然,却毫不失礼。 郭穰行礼,准备告退了,又直起腰,对霍光道:“左将军……应该也知道此事了……” 霍光一愣,随即颌首,再次道谢,十分诚恳:“多谢私府令。” 注:副主,储君,谓太子。《汉·史丹传》:“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曾孙有什么想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最近几章进展慢……我也有感觉,但是,最近卡文啊……我又习惯在卡文期琢磨文字表现形式……我会努力调整,以感谢各位的支持的~~) 杜延年与郭穰在尚署门口,一进一出,正好碰上,中宫私府令很恭敬地给谏大夫行礼让道,让杜延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但是,随即便被长史催促着进了门,只能向长史询问,那个中人是谁。 “是中宫私府令,姓郭名穰。”任宣知道霍光看重杜延年,自然是知无不言。 杜延年微微挑眉,却并没有在意。 ——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但是,与霍家十分亲近,有事与霍光联系也是很正常的。 进了尚署的听事阁,看到霍光端在满是简牍的漆几前,一脸沉思之色,杜延年不由就想到了郭穰,于是脱口而出:“中宫出事了?” 霍光讶然抬眼:“什么?” 杜延年在霍光的几前坐下,干笑两声,解释道:“方才碰上中宫私府令,进来便见将军如此,还以为是中宫出了什么事呢。” 霍光诧异莫名:“皇后能出什么事?” ——他的外孙女素来乖巧,便是伤心也只是自伤自苦,哪里像是会出事的人? 想到这儿,霍光一愣,暗暗思忖,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杜延年无言以对,只能摇头,见霍光又陷入沉思,便不再吭声。 霍光也就是一恍神,片刻之后,便想起杜延年还在,连忙收了心思,道:“事情都妥当了?” 杜延年也正色回答:“是的,事情都解决了。” 霍光很满意,也不禁追问:“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杜延年来之前便已经想到,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因此,没有半点踌躇,直接就道:“那两人的兄长曾是卫太子的宾客……” 杜延年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也没有必要了。 霍光点头,却没有发话,沉吟半晌才道:“幼公觉得如何?” 很模糊的问题,杜延年却了然地低头微笑:“将军可是拿不准如何处置他们?” 霍光没有隐瞒,点头承认:“幼公以为呢?” 杜延年微笑:“从律从严。” 霍光不由皱眉,却听杜延年淡淡地道:“少主在上,大汉正统明确,却言曾孙为正统嫡系,其心可诛,大不敬。” 其实谈不上其心可诛,那两人与刘病已同在东海复中翁的门下进学,只是在得知刘病已的身份后,选择了将往事告知,但是,他们说得太多了,多到霍光甚至不敢让刘病已自由行动,只能暂时羁押。 霍光也罢,杜延年也罢,都不敢确定,十岁的少年在听到那样充满偏颇情绪的说辞后,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思…… 霍光凛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就依幼公。” ——他顾不得许多,毕竟卫太子只有刘病已这么一点血脉了! ——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既然有必要杀一儆百……那么,就杀吧! 杜延年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事涉皇曾孙,霍光必然以他的安危为第一考量。 “将军打算如何……应对曾孙?”犹豫了一下,杜延年找了一个还算妥当的说辞 ——应对…… ——总不能将刘病已一直关在光禄外部吧! 霍光默然,半晌之后,扶几起身:“去光禄勋寺。” ***** “大将军去了光禄勋寺?” 被打发出去的佐史回来肃手禀报,上官桀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佐史连连点头,却见自己的主官将金印拿在手中,细细惦量摩挲,神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 刚刚入仕不久的佐史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紧张起来,咽了咽唾沫,正要退出房门,却与要进门的人撞在了一起。 “……长……长史……任……任长史……” 见自己撞上的竟是大将军长史任宣,不过弱冠之年的佐史小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还不退下!任君前来可是大将军有令?”上官桀断然地阻止了自己属吏的请罪,随即便和颜悦色询问任宣。 任宣不好与左将军强项硬顶,只能按捺下火气,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步入上官桀的公事房。 “大将军另有急务,命臣将这些奏记交左将军处置。”任宣生硬地复述霍光的命令。 他的话音方落,便有两名佐史小吏抬一只摆满简牍的漆案走进房中。 上官桀的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将漆案放到自己几的左侧。 见上官桀收下奏记简牍,任宣也不多留一下,立刻行礼退出。 随手取了两份奏记,大略浏览了一下,上官桀便冷笑着简册扔在几上——果然都是一些必须尽快处理的民生琐务。 霍光对属吏、亲信是敢于放权的,但是,对上官桀、桑弘羊却是多有防备,要紧的事务从不让他们插手,兵事更是独断裁决,连商议都很少与他们商议。即使逢他休沐,上官桀代其处分奏记,也没有办法接触军政事务——尚署受天下士庶上奏,但是,军务奏记则是直送大将军幕府。 “霍子孟啊霍子孟……”上官桀忍不住咬牙。 ***** 光禄外部。 干净整齐的囚室中,一个少年只着逢腋袍衣,凝神低头,在漆几前端坐,悬腕执笔,认真地在一份简册上写着什么,可能是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黑发报散着,不时有水珠滴到衣裾上。 霍光不由抬手阻止狱吏的通报,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才问道:“曾孙在做什么?” 一名年长的狱吏躬身禀报:“是光禄勋为曾孙带回的功课。” 霍光满意地低头,示意他们与自己的随从都退下,自己一人站在狱室门口,静静地打量着专心致志的少年。 尘封的记忆仿佛被触动了,霍光眯起眼,压下恍惚的心神,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是刘病已,不是卫太子。” 攥紧的双拳中,指甲刺入掌心,阵阵痛意却无法压下翻涌的回忆。 霍光闭上眼,放纵自己在这个独处的机会中,稍稍沉入回忆的深渊。 ——温和的少年、专注的少年、任性的少年……飞转的记忆画面定格在少年悲伤的一刻,再无变化…… 震惊、愕然,霍光蓦地睁眼,不敢置信瞪着眼睛,却茫然地看不见任何东西…… ——竟然……全是悲伤吗……? 摇了摇头,霍光不可自抑地颤栗了,伸手扶住门枢,才勉强控制住摇晃的身子。 细微的声音惊动了专注于功课的少年,几乎是一瞬间,刘病已撂开毛笔,将小巧的铜刀抓在手里,随后才转身看向狱门。 “大人。” 看清来者,刘病已蓦地瞪大了眼睛,立即站起,随即发觉自己手上还抓在刀,不禁手忙脚乱将刀丢下。 少年手足无措的工夫中,走入囚室的霍光已平复了所有情绪,一脸沉静之色,看不出任何破绽,在看到少年将铜刀丢回几上时,他不由皱眉,低声斥责:“拿好!” 刘病已一愣,随即省悟过来,尽管不明白霍光为何这样要求,他还是立刻将刀拿回手中。 “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中,你怎么能轻易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予他人?”霍光毫不留情地教训他,“我记得之前教过你,无论如何,你自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刘病已低头受教,不敢多吭一声。 他与霍光没有见过几面,但是,每一次见面,这位大人都会教导他一些莫名复杂的事情,而且极其严厉,有时还会因为他平时的过失惩罚他,他对这位大人着实是敬畏非常。 等霍光说完了,他才觑着霍光的脸色,小声地道:“大人不会害我的……” “你怎么知道?”霍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相信大人。”霍光虽然严厉,但是,与张贺一样,都让他感觉亲切,十分想依赖。 霍光不由心软,但是,想到现在的情势,他不能不硬起心肠,从刘病已手中取下刀,板着脸道:“伸手!” 少年立时脸色苍白,但是,也不敢违逆,咬紧牙关,将双手伸到霍光面前。 细长的刀狠狠地抽在少年的手心,只有一下却已让少年痛得满头冷汗。 “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次,关系你自己的安危时,你不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霍光认真地教导他,“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刘病已默然点头,死死咬紧的牙关让他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坐吧!”霍光随意在地上坐下,随即示意少年也坐下。 刘病已乖乖地霍光对面坐下,依旧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意的双手搁在膝上,努力将腰挺直,希望能与霍光平视,却因为身高的关系,不得不再稍稍仰起头。 霍光的手落在少年的额头,轻抚过少年头顶的黑发,湿滑细腻的感觉让霍光不由眯眼:“卫家人的头发都生得极好。” 刘病已不由一颤。他如今对“卫”字实在不能不敏感异常,谈不上排斥,但是,听到这个字,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霍光察觉了他的颤栗,暗暗叹息,却也收回了手,平静地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曾孙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肯定的语气让刘病已只能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曾孙有什么想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大人会杀我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己有什么想法? 霍光问得很直接,刘病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答案。 ——知道自己是身世与家人的遭遇后,他没来得及多想,就因先生有事被遣回宫中,随即便听说皇后病了…… 当然,这几天被独自关在这间狭小的囚室,他自然也想过自己的身世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 ——他能想出什么像样的结论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否定的。 “我没有什么想法。” 尽管知道这样的回答很能让眼前的大人误解,但是,刘病已实在给不出其它答案。 霍光没有误会,只是沉默地看着眉目间略显忐忑的少年,良久才幽幽长叹:“没有便没有吧!” 刘病已长吁了一口气,释然叹息,随即想到:“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霍光莞尔:“自然是来看望曾孙在此处境如何。” 刘病已连连点头:“甚好!甚好!”说话间,他的眼睛盯着霍光,眨了眨,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用心昭然。 霍光微笑,抬手屈指,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又耍小聪明!” 刘病已是个聪明的孩子,霍光很满意,但是,也经常会担心他自恃太甚,因此,几乎每一次见面,霍光都会若有似无地敲打他一番,眼下自然也不例外。 刘病已吐了吐舌头,连忙收敛脸上的神色,正襟危坐,却还是仰着头望着霍光,眼中闪动着无法掩饰的好光芒。 “曾孙,你有疑问可以直说。”对少年锲而不舍的表示,霍光无奈,却并不拒绝。 “大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刘病已立刻开口,霍光不由深感惊讶,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就听少年犹豫着开口:“……大人为什么关心我?” ——如果说他在得知自己身世后真的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想法,那么,怀疑身边所有人对自己表露善意的原因绝对是其中之一。 霍光看着少年眼中的挣扎之色,心中了然:“你不愿意别人因为你的身世才关心你……” ——很多年前,他也曾有相同的挣扎。 ——不敢确定那些温柔和善的关心究竟是对自己的,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的兄长…… 刘病已点头又摇头:“……大人看起来便是身居高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我一个孤儿……父母亲缘是上天所定,大人因我的亲人关心我是我的福份……” 刘病已很诚恳地望着霍光,霍光深感欣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刘病已受了鼓励,放开胆子,认真地说:“可是,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是卫太子的孙子便说我应该怎么样怎么样!” 少年帝裔抿紧双唇,盯着霍光认真地宣告。 霍光不由默然。 “大人……你会那样吗?”久久得不到回应,刘病已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开口追问。 “……真是个孩子……”霍光恍然回神,无奈低语。 ——前有淮南,现有燕王…… ——哪一个刘氏子孙不做君临天下的皇帝梦? ——这个正统嫡裔却说:“我不喜欢!”…… 霍光不再追究,毕竟这个结果在眼下并没有什么不好。 “曾孙明日便回掖庭吧!”霍光起身,“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明白吗?” 这种事情,刘病已当然明白,立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 临出门时,霍光又道:“掖庭令应该教过你,要惜福保重。天寒了,不要这般不爱惜身体。”说着又看了一眼他仍旧滴水的头发。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往后蹭了两步,却又抬头,看着已转身的霍光忽然开口:“大人会杀我吗?” 霍光僵硬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刘病已没有闪躲,凝神望着他的眼睛,双唇紧抿,十分执着。 霍光脸色铁青,走到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却是一言不发,最后,他伸手在他的头上用力按了两下,没有说一个字便径自离开。 刘病已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片刻之后,有狱吏进来,抬了一个简陋的铜制三足温炉搁在囚室的窗下,一个年长的狱吏又递了一件干净的布衣给刘病已,似笑非笑地与他说:“曾孙是贵人,要保重才是。” 刘病已拿着衣服,望着炭火正旺的温炉,不由就出了神。 光禄外部的门外,狱丞恭敬地送霍光登车,杜延年是与霍光同乘而来的,此时却想着既然进宫了,要不要去光禄勋寺见见自己的上官,毕竟谏大夫名义上仍是光禄勋之属。 “幼公升车,与我去见子孺。”霍光刚上车便发话,恰好与他所想相合,让杜延年不由一愣,随即便失笑登车。 “大将军准备让曾孙出狱了?”杜延年轻笑。 辇车之上不便多说,霍光只是颌首微笑,并不开口。 待到了光禄勋寺,光禄勋丞匆匆迎出来,听霍光说要见张安世,却是诚惶诚恐地道:“将军去巡检了……” 霍光并不在意,摆手道:“我与谏大夫在此等候,你遣人去寻光禄勋就是了。” “诺!” 郎卫巡检自有定规,寻人并不算麻烦,两刻之后,张安世便被属吏寻了回来。 “劳大将军久候。”张安世参礼谢罪。 霍光亲自扶他起身,笑道:“让你不务正业才是真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笑了。 笑过之后,三人落座,张安世倾身询问:“大将军可是有事?”说话间也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很默契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霍光为何忽然兴起,要来光禄勋寺。 “有件事早就想与君等商量,今日正好幼公也在,便不想再择日了。”霍光坐在主位,扶着漆几光滑的边缘,沉吟着,斟酌着用辞,慢慢言道。 见他如此郑重,张安世与杜延年也不敢懈怠,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 “复中翁精于《诗》、《》,的确是良师,但是,其纳生却是不拘一格,门下良莠不齐,我着实有些担心。”霍光说得很慢,目光更是一直放在两个亲信知交身上,显然是在关注他们两人的反应。 张安世有些明白霍光的打算了,杜延年却依然处于懵懂状态,毕竟,张安世与霍光的交往更深、更久。 “将军所言甚是……”趁着霍光停顿的工夫,张安世点头附和。 ——无论霍光打算如何,这个理由的确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实。 霍光看了张安世一眼,微微抿唇,神色有些凝重,却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对两人说了出来。 “子孺的厶儿彭祖明年也到就学之年了……幼公家中也当有适龄之子吧?”霍光不熟悉杜延年家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询问杜延年。 到这时,杜延年哪里还不明白霍光的计较,一时倒有些踌躇了。 虽然犹豫不决,但是,杜延年不好不回答霍光,这种事情也不是秘密,他只能如实回答:“我三子佗今年十二。”见霍光挑眉,杜延年也无奈地摊手,“我的四子才三岁。” 霍光点头,笑道:“还真是巧,彭祖也是行三。” 张安世微笑不语,看着霍光,等他将话说完。 “让两位的公子同拜在复中翁门下,可否?”霍光很客气地与他们商议。 张安世长吁一口气,苦笑着反问:“不可如何?” “为何?”霍光没有介意,反而很认真地询问张安世的想法。 杜延年则有些被吓到了,怔怔地盯着霍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稚子无知,恐不堪大将军所托!”张安世很认真地反对霍光的提议。他不认为,霍光只是是单纯想给刘病已增加两个同窗而已,想来,必然会对两个孩子有所要求。 霍光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子孺多虑了,我们不可能真的派人日夜关注曾孙,让你们的公子与曾孙结交,岂不是正好?最多也就是请你们二人多关心一下亲子的状况。”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安世与杜延年却都不相信,两人都沉默不语。 霍光也不催促,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宫漏流转的声音,不由转头看了一下时刻,随即便皱眉:“你们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便是,我先回尚署。”说着便起身离席。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愣,急忙跟着站起,霍光抬手按住杜延年的肩:“你不必送了,子孺送我出去即可。” 虽然不解,杜延年还是依言止步,抬手行礼,却再次被霍光托住手臂,随即耳边就传来霍光的低语:“帮我盯住上官家。” 杜延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再抬眼,却只看见张安世恭送霍光的背影。 本以为霍光对自己有交代,对张安世必然也会有交代,因此,见张安世很快便回到正堂,杜延年稍稍惊讶了一下:“这么快?” 张安世失笑,摆手让属吏依旧在外候着,不准靠近,随后才道:“大将军的提议,幼公以为如何?” 杜延年一愣,下意识地反问:“子孺答应了?” 张安世点头:“其它不论,方才大将军对我说……”他不由怔忡了一下,随后才打起精神对杜延年继续说:“皇曾孙问大将军会不会杀他。” 杜延年不由一颤,全身僵硬,不能动弹一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猜测的兴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会杀刘病已吗? 颤栗之后,杜延年却不由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待他稍稍想出点头绪,却见张安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想笑两下,又觉得太显心虚,脸上的神色不由就僵硬起来。 张安世望着杜延年,心里只感觉越发冰寒,但是,看到杜延年一脸尴尬的神情,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随即正色对杜延年说:“如果霍子孟连皇曾孙都不顾了……他还会顾及谁?” 张安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若是霍光为了权势、利益连卫太子仅存的血裔都不顾了,他还会在乎谁? ——若是那样,他们在他眼里又能算什么? ——那样的大将军还值得他们追随吗? 人就是如此矛盾,追求着权势、利益,却不愿意彼此间团结的基础仅是冰冷的权与利…… 杜延年默然,心中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确有理,不过,微微勾起唇角,他却道:“子孺的意思是,大将军牺牲主上,你是可以接受的……” 这话是真正的大逆无道,但是,杜延年敢问,张安世也就敢答:“为何不能?” ——那场以巫蛊为名的祸乱毁了他们认可的储君,却最终成就了年仅八岁的刘弗陵……更不必说,他还有一个……“好母亲”! ——他的天子之位是怎么来的?! ——他凭什么不能被牺牲? 杜延年点头,一手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道:“上最近如何?”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张贺等内廷中官出入过尚署,当时,他只以为是与少府计断迟迟不报有关,现在,他却另有想法了。 张安世一愣,不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道:“怎么想到这个问题?我又不常见陛下!” 杜延年白了他一眼:“可你有个兄长是掖庭令!” 张安世还是说不知,杜延年不由就笑了:“光禄勋,我是谏大夫,未央宫还是进得来的……” 张安世哑然,随即就听杜延年道:“我也听到过中人的私语……皇帝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有召见后宫了……” 张安世默然,心中却思量着,杜延年是有心人,可是,朝廷之中,有心人仅他一个吗? 虽然已经得出了答案,杜延年还是继续往下说:“大将军对曾孙的想法也是越来越看重了……不是吗?” 以往霍光固然关心刘病已,但是,绝对没有到关心他如何看待往事的程度。 ——毕竟,以刘病已的身份,他的想法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张安世抿唇,看了杜延年一会儿,终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杜延年一手扶住面前的漆几,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尽力照顾一个宗室与扶持一个宗室即皇帝位完全不同…… 张安世也有同感,不过,他已经过了最初最震惊的时候,也就可以走到杜延年身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安慰同病相怜的好友:“应该当无大碍,骀荡宫并未传召太医。” 杜延年松了一口气,又陡然警醒:“陛下至今未召太医?” 张安世点头,随即便见杜延年骤然起身,神色数变,却终是按捺下所有情绪,一脸淡然地向他行礼告辞。 张安世颌首让他告退,自己返身坐到主席上静静思忖。 正堂外,光禄勋属吏面面相觑,不知道能不能打扰明显陷入沉思的主官,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并不紧急的公务冒险,于是,所有人都回到了东西两厢,各做各事。 思忖良久,张安世终于一个激灵,想到了杜延年为何失态了! ——如果天子确有不适却隐而不发,那么,也就意味着天子在提防他们了…… 想到那个年少早慧的天子,张安世也不由心惊——总是沉默的天子究竟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 ***** 上官家 “阿翁觉得陛下对大将军……”听到上官桀的猜测,上官安不由大惊失声,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上官桀点头,接口说完爱子不敢说的话:“陛下对霍光恐怕是心生嫌隙了。” 上官桀接到的消息是,天子偷听了大将军与皇后的对晤,之后脸色极其不好地回到后殿…… “你明天去问问皇后,她那位外祖父都跟她说了什么!”上官桀立刻下了命令。 上官安点头,却迟疑着开口道:“陛下最近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十分苍白,毫无血色…… “……是的……”被儿子一说,上官桀也想起来了,不由抚额沉思。 上官安凑到父亲身边,低声道:“阿翁,我听一些宫婢议论,当初拳夫人与方士神巫交从甚密。” “什么意思?”上官桀以为儿子故弄玄虚,立即便质问。 上官安却没有闪躲,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嘻笑,而是在他耳边更加低声地道:“那些方士神巫都是虚言招摇的多,但是,也有一些人手上的确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上可是孕十四月而生,会不会……” 上官安的话让上官桀顿时凛然,脸色也立时难看起来:“你是说……上的身体……” 上官安点头:“那些方士神巫纵然有些本事,方法也难说好坏……有违天道常理的事……臣总是觉得有些玄乎。” 上官桀默然不语,却不能否认儿子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正在思忖,上官桀忽然想到一点:“阿安,你说你那位外舅知不知道上的情况?” 上官安一愣,半晌都没有说一个字,脸色更是极其难看。 父子俩的心中都闪过一个想法——莫非正是因此,霍光当初才极力反对上官嫱入宫? “阿翁……”上官安毕竟年轻,沉不住气,“……若是确实如此……我们怎么办?” ——若是上无子即崩……上官家…… 上官安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太宗孝文皇帝即位后,皇后张氏一家的下场。 ——孝惠张皇后废皇太后位,幽处北宫,鲁王偃废为侯,鲁王的两个异母皆免侯。 ——张后与鲁王偃还是高帝外孙…… ——不能成子姓的外戚…… 上官桀与上官安四目相对,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甘。 尽管是满心的不甘,但是,父子俩还没有冲动到催促皇后尽快生子的地步——皇后实在太年幼了! 因此,几乎是想到张氏的同时,父子俩都想到了一个办法——以他人子为子! ——张皇后无子,吕太后令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孝惠皇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少帝。 上官安刚要说出这个办法,上官桀已摆手阻止:“不必说了,这个办法……无异于养虎为患!” ——少帝年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 ——以他人为子必要杀其生母,如此血仇,日后必然反目。 上官安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过来,自是一字不提,只是道:“阿翁有何良策?” 上官桀只能摇头:“且不忙对策,先把上的状况弄清楚,别自己先乱了方寸!” 上官安点头,看着父亲,没有吭声。 ——这根本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上官桀自然明白儿子的想法,苦笑了一下,便打起精神,道:“上既然还有关心民生的心思,想来,便是真的有恙,也绝对没有到不堪的程度……”想到这一点,上官桀也是不由全身一轻。 “……现在的关键是……”上官桀望着儿子重新开始发亮的双眼,微笑低语:“我们这位十三岁的主上究竟对大将军是何想法!” 无论如何,刘弗陵都是大汉正统所在,不管霍光手中有多少权势,只要正朔仍在,他便只能低头。 上官桀不由笑着挑眉:“若是上对大将军不满……那可就真是太有趣了……” 汉承秦制,大将军位比三公,韩信、窦婴拜将之时皆是显赫倾朝,至卫青于塞上被拜为大将军,立号归朝,大将军之位更在三公丞相之上,是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人。 依着三人的结局,对比着算下来,大将军可真不是什么深得天子信任的高位……君臣互信更是不易。 自然,孝武皇帝与卫青是例外,但是,那两人与一般君臣又不同,卫青之于武帝,恐怕更似萧何、张良之于高帝,而不是以韩信来比。 虽然霍光为人处世的确更似卫青,而不是兄长霍去病,但是,上官桀更清楚——今上不是先帝。 先帝苛刻猜,但是,也的确念旧情,连行祠祭祝诅这种大逆之举的陈后都只是罢退长门,何况卫氏姐弟是伴着他从建元新政的困境走出来的人,不管帝王心术如何,对卫氏,他还是愿意信任的,可是,今上与霍光之间如何能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年少弱势的天子,权柄尽握的臣下…… 上官桀深感,这一次,大汉朝堂之上必然是精彩纷呈,绝对不会比先帝即位伊始那段日子差! “可是,如何才能知道上对大将军的想法?”上官安也觉得有趣,不过,他更在乎实际问题。 上官桀眨眼,显然是胸有成竹了。 “阿翁?” “燕王!” 上官桀给了提示。 (挠头……卡文啊卡文,什么时候是个头!!!明明所有情节都想得很清楚,为什么码字时就是龟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燕王刘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孝武皇帝共有六子,与其父、其祖相比,子嗣不繁却也不少。 因为嫡庶有分,储位早定,除刘据之外的五位皇子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可想,毕竟,先帝对长子的维护是不遗余力的,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挑衅长子的地位,更不必说,太子身后还有两位大司马为恃。 燕王旦是第三子,广陵王胥是第四子,两人是一母同胞,在皇子排行中都是不上不下的位置。 都说排在中间的孩子容易被父母忽略,但是,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刘胥都是最年幼的皇子,也没有得到君父太多的关注,因为,除了长子、长女,雄才大略的孝武皇帝眼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子女的印象,对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淡漠。 既然连长公主、皇太子一母同胞的两位公主都是这个待遇,既然连生母深得圣眷的齐王也不过是封王时稍得了一点照顾,那么,非嫡非长又非宠姬所出的兄弟俩又能有什么不满、不甘之类的想法呢? 正是因此,无论是受社(注1)封土之前,还是之后,燕王刘旦都从没有产生过一丝关于帝位的妄想,毕竟,论嫡,皇子中谁也比不过刘据,论长,他上面有两位兄长,论贤,刘据几乎是天下归心,更别说论母亲所受的宠爱,他与广陵王的生母也只能排到皇子生母的最末位——哪怕她生了两个皇子。 他们的母亲姓李,只是齐王生母王夫人的婢女,不过是在王夫人有孕时,被王夫人安排,承了一次帝恩,便有了刘旦,后来,刘旦三月命名之日,天子又留宿了一夜,便又有了刘胥。 虽然生有两个皇子,可是,他们的母亲只是美人,这个位号在宫中仅次于夫人,倒也不能说低,但是,其他皇子的生母都是夫人,这样一比就比较显眼了。 武帝时与汉初已是不同,诸侯王对封国已没有太多的权力,刘旦也乐得花更多心思在各种学问上,经学、杂说皆有涉猎,若不是出了巫蛊之乱,太子起兵自杀,刘旦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与河间献王一样的贤王,做自己喜欢又与国政无关的事情,受到天子的褒扬。 ——但是,偏偏就出了巫蛊那场变乱。 得知长兄死讯后,刘旦还在悲痛发懵,燕国诸吏便寻思起储位的事了——太子死了,齐王死得更早,他们的大王不就是天子长子了? 当然,大汉帝位从来不是非嫡非长不传,不过看看其它皇子——钩弋子太小,不必考虑;广陵王行为无法度,被天子痛斥已不是一两次了;昌邑王倒没有什么缺点,但是,这位大王没有继承被赞以倾国倾城之名的母亲的美貌,倒是继承了那位李夫人的虚弱体质,都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还有比燕王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吗? 燕国上下都如此认为,被王后、宠姬以及左右近臣日夜劝慰的刘旦渐渐地也这么认为了。 于是,后元元年,他以长子自居请求宿卫长安,得到却是一句“生子当置齐鲁礼仪之乡!”使者被下狱,之后,又坐藏匿亡命,被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天子却没有额外多置一字。 到这时,刘旦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做错了。 ——自己的上几乎就等于是再一次提醒君父,太子据已卒…… 他的君父从来不是一个恪忍的人,迁怒是必然的…… 刘旦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从未想到,他的君父居然选择了年仅八岁的幼子——这完全不合道理! ——主少国疑! ——他的君父一世英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后元二年,武帝崩,在接到赐诸侯王的玺时,他感觉检上的玺封比以往要小,自然无法不生疑。 虽然在比对之后,证明“封小”只是他的错觉,但是,刘旦还是派了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亲信以问礼仪为名,前往长安打探消息。 当时,新帝已立,消息纷乱,百官皆谨言慎行,一行人在长安竟进不了任何一个重臣的门,甚至连素来与燕王交好的鄂邑公主也将他们拒之门外,最后,还是王孺想办法见到了执金吾郭广意,他没有敢多问,只问:“先帝因何病而崩?立谁为帝?年几岁?” 受了重礼的郭广意也没有含糊其辞,很明确地回答:“我当时只是待诏五柞宫,并未亲历。宫中讠雚言帝崩,之后,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岁,葬时也未出临。” 一行人回到燕国,就把这个唯一明确的消息报给了大王,同时也报告了郭广意被免职的消息——见过王孺的第二天,郭广意即被免职,由河东马適建任执金吾。 刘旦更感怪,复遣中大夫至长安上:“窃见孝武皇帝躬圣道,孝宗庙,慈爱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威武洋溢,远方执宝而朝,增郡数十,斥地且倍,封泰山,禅梁父,巡狩天下,远方珍物陈于太庙,德甚休盛,请立庙郡国。” 奏报闻,霍光不许,但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 这个结果让刘旦大怒:“我当为帝,何赐也!” ——他是武帝的长子,不是任人施舍的流民乞丐! 这个结果也让刘旦开始对帝位动了心思。 ——为先帝立庙郡国都不许……新帝当真是武帝亲子吗? 他身边的近臣也劝他:“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 刘旦开始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又与刘泽谋为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 刘泽谋归临淄发兵,杀青州刺史隽不疑,与燕王一同起兵。刘旦大喜,送走刘泽,便开始招揽人马,赋敛铜铁作甲兵,并频繁检阅燕国的车骑材官卒,又建旌旗鼓车,旄头先驱。之后,刘旦又带着相、中尉以下诸吏,勒车骑,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 不是没有人劝谏——郎中韩义等人数谏,结果,所有参与进谏的十五人全部被刘旦杀了。 几乎已是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了,消息泄露。 ——缾侯刘成在得知刘泽等的计划后,向隽不疑告发了此事。 始元元年八月,隽不疑收捕刘泽等人并上报朝廷。天子遣大鸿胪丞案治,连引燕王,随即就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刘泽等人皆伏诛。 ——既警告他,也安抚他。 刘旦明白,这是因为少主新立,朝臣求稳。他更明白,这不是八岁天子能作主的事情,恐怕还是辅政大臣的主意。 这一挫折几乎摧毁了刘旦刚刚聚集的雄心壮志,至少说,刘泽死后,刘旦再没有妄动半分,只是做着燕王应做的职事。 虽然还是不甘心,但是,刘泽的死让刘旦明白,谋反的风险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太小——至少,仅凭他手中的筹码是没有可能成功的。 他觉得,天子之位只能是他的一个梦了。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鄂邑长公主忽然给他来了信——闲笔家信而已。 可能是因为处境相仿——兄弟姊妹中,排行不上不下,又无依无恃的鄂邑长公主与燕王、广陵王是最不为武帝看重的三人——燕王与这个皇姊本是最为交好,但是,刘弗陵即位后,鄂邑公主成了长公主,在禁中供养年少的天子,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鄂邑长公主的信与以往一样,只是说自己的近况,但是,刘旦却读出她的言外真意。 ——作为天子养母的长公主对霍光专权深感忧虑。 ——否则,他的皇姊怎么会问他吕后称制时的情况? 刘旦这才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认真地研究大汉朝堂的格局 ——大汉已是霍光与上官桀的天下。 ——金日磾薨,桑弘羊的御史大夫还不如搜栗都尉有实权,更何况,武帝临终,桑弘羊虽在床前,并无诏让其辅少主…… ——霍家与上官家又是儿女姻亲…… ——他的皇姊岂能不忧? 接到皇姊几乎求助的信,刘旦倒没有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而是想到了昔日封王所受的策。 ——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张汤庙立皇子旦为燕王。赐策曰:“於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於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於戏!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荤粥徙域,北州以绥。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非教士不得从徵。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刘旦想到了那句“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 ——世为汉蕃辅…… 于是,他给皇姊回信,提到了诸侯十二而冠;提到了《尚》云“王与大夫尽弁”;提到了周成王当时年十五,云王与大夫尽弁,则知天子亦十二而冠矣;提到了《大戴礼》云“文王十三生伯邑考”;提到了《左传》云“冠而生子,礼也”…… 他只是要告诉皇姊——朝臣不可信,便想办法找可依赖的外戚吧! 他没有想到他的皇姊居然将这一条发挥到了极致——以上官桀孙女为皇后,而那位上官皇后同时又是霍光的外孙女! ——将权臣变成外戚……(注2) 刘旦以为,自己的建议可以让大汉社稷坚若磐石了。 ——他自己断绝了自己的天子之路! 刘旦觉得自己可媲美圣人了! 因此,始元五年的岁末,看到由置驿送达的信上的印封,一瞬间,刘旦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老眼花了…… ——木检的封泥上,五个隶体阳字清晰。 ——上官桀信印。 ——左将军、安阳侯给他来信? 注1:社即土,《白虎通·社稷》云:『不谓之“土”何?封土为社,故变名谓之“社”,利于众土也。』《史记·三王世家》后褚先生补记:『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注2:鄂邑长公主与刘旦的这段信互动纯属虚构,作者不负任何责任。 (有筒子提到昭帝十四个月而生的问题~~~~本文的设定已定,易楚只能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有空我会把相关资料整理出来,说明这么设定的理由。另,《紫华君》的番外恐怕要等到国庆假期~~~~请关心番外的朋友理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生当复来归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齐王闳与燕王旦都生于元朔六年(注),广陵王比他们又小一岁,因此,今年不过四十有二,又素来养尊处优的燕王显然还没有衰老到眼花的地步。 盯着那片尺长的牍板看了将近一刻的工夫,刘旦才伸手扯开压在封泥中的缄绳。 牍板并不大,能写的并不多,但是,刘旦仔细地看了三遍,就差把每个字都研究一通了,才将牍板放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其实上官桀的信上根本没有写什么禁忌之辞——当朝左将军怎么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刘旦稍稍为自己的紧张而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上官桀的信中只是提及鄂邑长公主为燕王置办生辰贺礼,自己帮忙参详了一下。 “君等觉得如何?”心情缓了下来,刘旦便将牍板推到边上,示意一直站在旁边的太傅与相看一看这份莫名其妙的来信。 两位都是颇有年纪的长者,高冠广袖,一派名士的从容风范。 诸侯王,金玺盩绶,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元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其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武帝太初元年,改汉内史为京光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又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 自七国之乱后,汉逐步加强了对诸侯王国的控制力,本来燕国的情况也是如此,刘旦对王国官吏并不能指使如臂,但是,自从巫蛊之乱后,情况便发生了改变。 刘旦不是昏乱无为的诸侯王,虽然不能治国,但是,该做的职份一样不少,就像刘弗陵即位之初,他让刘长对王国群臣说的“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可以说,尽管权力有限,刘旦仍然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否则,燕国上下也不会认为储君之位非其莫属——大汉帝位传承中还真的不是很看这个“长”字。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燕国上下仍然认为大汉天子应该是他们的大王,而不是那个今年才十三岁的天子。 燕王太傅是个沉迷经学的儒生,对这种事情并不在行,只说上官桀必有目的,燕相却不是。 “左将军是在向大王示好。” “君也如此认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支持,刘旦十分高兴。 “然。”燕相很认真地说。 刘旦想得更多:“他想做什么?” 燕相摇头,却一点也不着急,微笑着对主君道:“大王何必操心这些?臣以为,左将军既有所图,必然不会让大王等太久的。” 于是,燕国君臣一致决定——静待下文。 这一等就等到了始元六年。 因为,就是在这个初冬时节,一个由使者从匈奴传回的消息,仿佛一道惊雷砸在大汉重臣的头上。 ——苏武还活着! 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桀,甚至是田千秋与桑弘羊,在接到使者以六乘传送回长安的急奏时,都是目瞪口呆。 田千秋只是单纯为一个二十年没有消息的汉使还活着而惊讶,霍光、上官桀、桑弘羊却是感慨万千,同时失语。 当然,这种失语的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将军,子卿还活着?” 能在这个直入尚署,除了光禄勋张安世不作第二人想——毕竟,天汉元年,苏武还是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出使的。 “是!”霍光豁然回神,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一身朱胄的张安世却按着剑柄,站在正堂门口,怔怔地出神。 上官桀长叹一声,抬起右手紧紧地按在额角:“是的,子卿还活着……” 不能怪他们如此失态。 早在三年前,匈奴欲求和亲时,汉便向匈奴要求放回苏武等以往出使被扣押的汉使,但是,匈奴人却很抱歉地说——那些人已经死了。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匈奴人并不讲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种仁义规范,再说,北地苦寒,失了漠南之后,匈奴人的生活愈发艰难,而北地的饮食习惯与中原也完全不同,仅仅是水土不服便足以让汉使送命。 现在,只是在夏季例行出使的使者送来急报——中郎将苏武仍在世,单于已应允放人……谁都会反应不过来。 苏武是苏建的次子,苏建是勉强能算得上是卫青亲信的人——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并不喜欢招贤养士,因为这涉及人主权柄,同样的原因,他也很少与领兵的将军校尉深交,苏建是特例。 元朔二年,苏建即以校尉从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以功封平陵侯,使筑朔方,后归为卫尉。元朔五年,苏建以卫尉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出定襄,苏建以右将军与前将军翕侯赵信并军而行,共三千馀骑,却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军伤亡殆尽,本是胡人的赵信在匈奴的劝诱下,带其麾下所剩的将近八百骑投降单于,苏建所将军马尽亡,回到大将军幕府时,仅剩他一人。卫青没有行军法,而是将苏建押送天子行在所,战后,苏建以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那一次失败让苏建再也没有了领兵出战的心志,不久之后,他被任为代郡太守,在任上而卒。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再领兵的苏建反而与卫青有了较深的交往。 跟着卫青、霍去病出征、封侯、得爵的将校很多,但是,能与卫青说“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的有几人?当然,能劝霍去病的人…… 有这样一位父亲,苏武与兄弟一共三人,皆是少时即任郎官。 郎官出仕正途,也是再好不过的捷径,因为,郎官即是天子近卫——只要入了天子的眼,前程岂不能如锦似绣?——霍光、上官桀都是走得这条路,因此,他们与苏氏兄弟的交情很深。 当然,与他们有这样深交的不止苏氏兄弟,还有很多公卿百官的子侄,比如说……李陵。 那种少年意气的交情与后来仕途上彼此利用的交情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因此,即使明知道李陵已经为匈奴效力,霍光与上官桀在主政伊始,仍然让前往匈奴的使者寻机劝李陵归汉。 既然连降敌叛汉的李陵都让他们抱有如此期望,那么,苏武呢? 出使匈奴前,苏武任中厩监,当时,上官桀是未央厩令,两人的交情并不比霍光与苏武差…… 桑弘羊十三为侍中,又怎么会与苏武无交情? 众人都在恍神,那个送匈奴使者归国便再无消息的苏武……要回来了…… 一去十九年……被匈奴单于一口咬定已死的人……会成什么模样了…… 没有人能够想像苏武这十九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去国出使时,他已届不惑之年……十九年……并非青壮的他是如何在匈奴那种环境中活下来的? 使者的奏记上没有详说,只说“留二十年不降,单于欲降之,幽之北海,武杖汉节……” ……北海啊…… 霍光恍然想起兄长漠北归来后的只言片语。 ——他的兄长很不屑地说那里是不毛之地,还没有大漠瀚海有意思…… ——那种地方…… 上官桀放下手,猛然惊醒:“苏元还不知道呢,得派人去告诉他!”苏元是苏武的独子,与上官安年纪相仿,其母改嫁后,一人支撑门庭,将两个姐姐体面地嫁了出去,一干故交皆颇为照拂这个不知算不算是孤子的晚辈。 霍光默默点头:“就让令郎去吧!” 苏元未曾出仕,一干故交中,只与年龄相仿的上官安尚算交好。 张安世骤然回神,抬首对霍光道:“我去给车骑将军传话。”见霍光等人都没有异议,他立即转身离开。 霍光也敛了敛神,对上官桀等人道:“我们一起去向上禀奏此事吧。” 一行人默然点头,出了尚署,当辇车行到飞阁复道的最高处时,霍光忽然让御者停车,走出车舆,望着飞阁下的城墙,随即望向北方。 天汉元年,他曾陪着孝武皇帝站在宫墙之上,看着苏武手持纯赤汉节行往北方,节旄飘荡,异常醒目。 那时,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出兵北征,乃云:“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将之前扣押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孝武皇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答其善意。 他们未曾想到那趟出使会有任何风险……可是,那个所有人中最年长,素来照拂后进的男子一去便沓无音信…… 早有他的死讯流传,他的母亲不信,却至死没有见到儿子归来,他的妻子不信,可是,在苏家连遭变故后,那个女子只能握着他临行留另行嫁人…… ——不是负诺,只是,无能为力…… 他对妻子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承诺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霍光长长地吐出胸郁结的闷气。 ——无论如何,他归来了……而不是永远留在异国他乡……无论是不是自愿…… 注:武帝诸子的出生时间除了刘据皆不详,这里的时间只是作者自己的推测。 ps:燕王年纪应该是四十二,已修改,感谢夏日的柳树指出此处错误。(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他要叛便让他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弗陵看着站在慷慨陈词的上官桀,困惑的神色不时在他的双眼中闪过,霍光看得很清楚,但是,在最初的惊讶后,他便再无反应了。 ——他们不能要求一个从未经历那些往事的孩子与他们一样激动。 少年天子的确不能理解重臣的激动,但是,听到大汉使者在匈奴被幽十九年,持节不改,他不由肃然起敬:“有忠臣若此汉之大幸。” “陛下所言甚是。”上官桀立刻附和,还想再开口,就见少年天子侧过头,很认真地向霍光询问:“大将军以为汉该如何迎归苏君?” 霍光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明确的答案,此时听天子这样问,他抬眼看了天子一眼,慢条斯里道:“臣等刚得知此事。” 刘弗陵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霍光道:“不过,先帝临终仍念武等未归之使,臣请陛下准允其谒先帝园庙,以告其归。” 上官桀与桑弘羊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举,立即出声附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十三的天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阴霾之色,倒是动作稍慢了一拍的丞相田千秋看到了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阴沉之色,他立即低头,以掩饰自己的不可能隐藏的愕然之色。 霍光同样看到了,自然不免惊讶,但是,他更觉得困惑,一向神色肃然的他倒没有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 “准。”刘弗陵没有让四人久等,不过片刻便爽快地颌首允准了。 那丝阴沉之色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年迈的田千秋再抬头时,几乎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花眼了。 少年天子很认真地说:“苏卿入京前,先奉一太牢谒先帝园庙……大将军以为如何?” “上意甚善!”霍光等人同时稽首。 待四位朝廷重臣离开,金赏与金建才从殿外进来,两人之前都在殿外候着,虽然没有参与君臣间的对话,但是,他们在外面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连少年天子刹那间的神色变化也没有错过。 “主上不喜欢大将军的建议?”金赏尚在斟酌辞句,金建已经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少年天子没有看两个亲信而是盯着自己腰间的佩绶,淡淡反问:“朕应该喜欢吗?” 十三岁的天子轻笑,金氏兄弟却骇然失色,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骀荡宫的前殿顿时一片死寂。 金赏与金建同样不明白天子为何如此,但是,谁都明白君臣不谐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这种事情,金建不敢随意开口了,只能望向兄长,示意他开口。金赏素来沉重,又如何愿意谈论这种禁忌的话题?不过,事到临头,不说不行,他思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主上……” “赏,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少年天子站起,漠然转身,根本不给亲信往下说的机会。 金赏与金建无奈对视,随即沉默着跟上慢慢返回后殿的天子。 ***** 既然上官桀与桑弘羊没有注意到天子的异样,霍光也就没有与他们讨论此事,而是回到大将军府与亲信商议。 事涉天子,又是这种敏感的事情,即便是亲信知交也不敢多说。听了几人所说的套话,霍光陡然明白,立即中止了这个议题,转而商议起诏举贤良文学的事情。 诸事议毕,一干属吏都离开了,霍光才独自坐在正堂主席,默默思索天子的心思。 ——这种事情终究只能依靠他自己解决。 “将军,光禄勋、谏大夫在东厢候见。” 军司马杨敞在门外小心地禀报——长史任宣被霍光派去迎苏武了,大将军幕府便由军司马主持庶务——事实上,若不是张安世与杜延年都催着他来,他是一点都不想来。 霍光猛地回神,待反应过来长史说的是谁后,立即道:“请。” 杜延年的谏大夫只是掌议论,张安世却是掌宫禁门户的光禄勋,自然是没有时间可虚耗,不过,催促杨敞更多的却是杜延年。 想到这点,杨敞也不由一愣。 张安世前来,霍光并不意外,毕竟,昔日张安世为郎时也颇承苏武的照拂,但是,杜延年为何在这里呢? 想到这儿,霍光又唤住已经转身的杨敞:“带两人到房。”说着自己也站起身。 杨敞稍稍愣了一下,才去寻张安世与杜延年。 ——难道真的要出什么事? 想到之前霍光对天子反应的形容,杨敞不由忧虑起来。 当然,自己长史的想法,霍光并不知道,他更加关心的是:“幼公怎么来了?” 杜延年没有与霍光客套,跟着张安世身后进了房,便把房门关上,随即上前一步,越过张世,手却拉住张安世的手腕,疾步走到霍光面前,刚要开口又停下,看了一下房的环境,竟又拉起霍光的手,往房内户走去。 张安世只是想来问问苏武的事情,见杜延年这副模样,不由皱眉,心思略微一动便不由大惊。 “出什么事了?”进了内室,张安世便紧张地追问。 杜延年松开两人的手,对霍光躬身长揖:“左将军传信燕王。” 哗! 霍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顿时晃了一下,手一抬便打到旁边的摆满简牍的漆虞,再收手时,深黑色的广袖扫落了一堆简册。 杜延年与张安世都是一惊,抢步上前扶住霍光,却不料刚碰到霍光的手臂就被他一把甩开。 “上官桀想做什么!” 霍光根本不是在质问,而是纯粹在发泄气急败坏的情绪。 张安世也是大惊,但是,霍光的模样让他顾不得去惊讶,只能连声劝道:“将军稍安。” 霍光咬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平静。 “他想投靠燕王?”霍光冷言,杜延年不由皱眉,刚要开口,就听到张安世平静的声音:“大将军此言差矣!” 霍光收回瞪着前方的冷厉目光,转头看向张安世。 “左将军之孙乃大汉皇后,车骑将军亦狂言上乃其婿,上官家岂会叛上而投燕王?” 霍光神色稍缓,良久才点了一下头:“此话不错……” 趁着霍光低头思忖的工夫,张安世连忙给杜延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中。 杜延年一愣,想了一下才想到自己要说的话,随即看向霍光,轻声言道:“左将军信上只是说长主为燕王准备贺礼,其为长主参详一二……” 这个讯息让霍光与张安世同时皱眉。 张安世有些不敢确定:“……什么意思?” 霍光眸光微敛:“什么意思?那就要看鄂邑长公主有何动作了!”说着便看了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了然地低头:“臣明白。” 张安世也低头,思忖良久,还是抬头:“大将军……”话方出口,便又愣住了。 ——他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才好…… 霍光哪里不明白张安世的心思——他是不忍见自己与上官桀反目,然而…… “……大将军,子卿一去十九年才归……”张安世咬咬牙,还是劝了。 ——他也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期门郎官了,怎么会不明白,身处权力中枢,争与不争皆不由心? ——可是,苏武才归国啊! ——昔日同为郎官的诸人还剩几个? ——难道在他归国前,还要再不见几个吗? 霍光的神色也不由一黯,长叹一声,却终是无语。 张安世不再多说。 室内沉静了一会儿,杜延年忽然抬头,却没有开口,一脸犹豫,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霍光颇有几分身心俱疲的感觉,见状便坐到案后的独榻上,扶着案缘,轻声道:“幼公有话便说吧。”随即抬手示意两人也坐下。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拉着仍在发怔的张安世,让他坐到霍光的左手边,自己则到案的右侧席上坐下。 “大将军,苏武之子与车骑将军交从甚密……”杜延年开口,所说的话却让霍光狐疑不已民。 “我知道。”霍光应了一声。 张安世也怪地看了杜延年一眼,随即又想到,自己的长子与上官安也走得颇近,不由一怔。 杜延年看了看都不在意的两人,心中不由无奈地自嘲苦笑,心道自己还是要当恶人。 “苏君是以中郎将位号出使的,秩比二千石,如今归汉,将军将如何安置其官?”杜延年硬着引导两人的思路。 霍光与张安世同时一愣,却是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中郎将是军官,秩比二千石以上的军官……皆是掌握兵权的要职……苏武归来后,无论安置到哪一个位置上,皆是举足轻重…… ——到时候,苏武会偏向谁? 霍光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张安世稍愣之后,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我倒觉得,可仿昔日张子文的故事。” 杜延年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子文乃是指先帝时出使西域、交通西南的张骞,其字正是子文。 元鼎二年,以中郎将出使西域的张骞归汉,被天子拜为大行。 “大鸿胪吗?”霍光思忖着,有些犹豫。 太初元年,武帝将大行令更名为大鸿胪,下属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国邸长丞。 ——其它还好,田广明迁卫尉只是郡邸长丞…… 张安世抚掌失笑,杜延年也笑了:“大将军,汉还有一个掌蛮夷降者的典属国!” 霍光恍然大悟,轻笑摇头。 张安世趁机进言:“大将军不如与左将军谈谈?” 霍光的神色陡变,盯着张安世看了好一会儿,周身冰冷的气势让杜延年都不禁正襟危坐,不敢抬头,张安世却没有低头,诚恳地看着霍光的双眼,半分不肯退让。 良久,霍光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知交的肩膀:“子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安世不禁咬住自己的嘴唇,杜延年却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上官家的地方!”霍光闭眼,想到了早逝的长女与发妻,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恨。 “他要叛便让他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司马杨敞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朔六年,深得大将军卫青信任、倚重的翕侯赵信,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投降匈奴,并军同行的右将军苏建全军覆没,造成了卫青战绩上仅有的一抹失败之色。 元狩四年,汉出十万骑分两路度幕,骠骑将军霍去病出代郡,直匈奴左方兵,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大将军卫青出定襄,当单于精兵,却因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失道,汉军兵力不足,未能完成计划中的合围,让单于逃离战场,汉军连夜追击却未能捕获单于,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大军休整一日后即返回汉,并将城中无法带走的粟全部焚尽。 ——这是大将军卫青第一次做出这般类似于赶尽杀绝之举的行动。 在回到漠南之后,遇到失道的李广、赵食其两部时,素来温和的卫青第一次命长史簿责失道的下属,最终,李广自杀,赵食其下吏。 一年后,李广之子、关内侯李敢出任郎中令,因父死而怨大将军,出手击伤了卫青。 霍光记得,自己告诉兄长李敢打伤卫青的消息后,他的兄长愤恨地拔剑砍向面前漆案,案角断裂,他还是惊惧中,就见兄长扔开鎏金铜剑,不安地看向他:“舅舅不会以为是我的主意吧?” 霍光当时也是一愣,却因为室内只有他们兄弟两人,而不能不答,他用力摇头,十分肯定:“舅舅不会。” ——卫青对霍去病的疼爱,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怎么可能会因为李敢随霍去病出征过一次便误会若此? 霍光是这样想的,但是,霍去病却摇了摇头,俯身拾起铜剑,随即便踞坐在大床边,神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他的兄长说:“真的不会?舅舅心细得很,自从并列大司马开始,便对我处处退让,连一干故将都推到这边……那是陛下的意思,的确无可虑,可是……这一次……这消息不是舅舅让你告诉我的,是不是?”在得他肯定的答复后,他的兄长再次黯然了神色:“舅舅瞒着我呢……” 霍光顿时凛然——的确,卫青是不愿霍去病知道此事,当时在宫门前的所有人都被大将军勒令噤声,他本来也是不想多嘴的…… ——卫青为何如此?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当真谦和至此? ——抑或是……另有担忧? ——比如霍去病的态度? ——不知道答案总比失望要好……不是吗? 他听到剑尖在块块方砖上划过的声音,他听到兄长愤恨地冷言:“为父报仇?他李敢这一年多都是在忍耐吗?”他听到兄长气恼地跺脚:“我就知道,逢上赵信这两字就没好事!早知道……该死的赵信!” 直到兄长病重时,他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他的兄长撇嘴回答:“当初用赵信是舅舅力主的,可是赵信做了什么?那不是战败,而是背叛!那就是舅舅心里的一根刺!不然舅舅非去赵信城放一把火做什么?若是平常,我也不在乎,可是偏偏是那会儿!” 霍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的兄长冒大不敬的风险,在天子行猎之时射杀随驾的李敢,多少有几分向卫青表忠心的意思。 ——也许该说李敢选错了时机? 当时,霍去病已病得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却用很坚决的语气说:“舅舅少时艰苦,别看他处世圆融,实际上,对人对情看得极重,受了伤也只是自苦得多。别人不管,我却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再说,舅舅看重的,也是我在乎的!卫氏如此,太子如此!”随即看着霍光道:“你与卫氏没有关系,另有想法也没什么,不过,若是那样,你就不要太亲近舅舅与据儿了!” 他当时就摇头,说自己绝对不会有其它想法,事后再想却总是惊出一身冷汗——他当时若是反应稍慢上一些,让霍去病有了想法,他那位恣意随性的兄长会怎么对他呢? ——也许什么也不会做…… 霍去病当时也只是笑着摇头:“你自己应的自己记着吧!” ——因为他的兄长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 霍光记着自己应的诺——应诺再违诺便是背叛了。 ——上官桀有应诺吗? 送走张安世与杜延年,霍光忽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他便不由一怔,随即便无奈地自嘲苦笑。 ——是的,上官桀从没有许诺一定遵从霍光的想法行事! 大将军幕府的属吏就看着自己的主官忽然在堂前的庑廊下站住,盯着正堂敞开的大门出神。 杨敞拦下众人,让大家保持安静,但是,片刻之后,就听到霍光唤了自己:“子明(注)随我来!” 杨敞不敢怠慢,连忙跟上霍光,脱履登堂。 “宣不在,子明主持幕府可觉吃力?”任宣是霍光三女婿中郎将任胜的堂弟,因此,霍光对他多直呼以名,对杨敞却是以字称之,亲疏不言而喻。 杨敞却顾不上思索这些事,任宣不在,诸般庶务都要由他定夺,与之前只主兵事完全不同,他是真的感觉到吃力,可是,主官这般询问,作下属的,谁敢如实回答呢? “尚好。”杨敞低头回答,十分含混。 霍光轻笑:“君不必如此。我知君之大才不在此,近日着实辛苦君了。” 杨敞感激地拜谢,随即就听霍光道:“君与宣皆是有才之士,给事幕府不过是进身之阶,仆不会委屈君等。” 这话让杨敞立即抬头,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惊喜之色。 大将军幕府的属吏虽有实权,但是,终究不及公卿百官光明正大,杨敞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子明可有心属之职?”霍光微笑着询问。 既然入仕,杨敞哪里会不思考自己的前程,方要回答,却一眼看霍光眼中复杂的笑意,心中陡然一惊,立时警醒地回答:“臣如今只想尽力主持好幕府之事,对于其它……”他不好意思地看了霍光一眼,没有说下去。 霍光微微挑眉,点了点头道:“此事也不急,君有主意了便告诉我。”随即笑道:“宣倒是说过,对君妻先考的职位很感兴趣。” “中谒者令?”杨敞一愣,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杨敞的妻父姓司马,名迁,字子长,出身太史令世家,元封二年继其父任太史令,天汉二年,李陵兵败投降匈奴,司马迁在武帝面前坚持李陵是假降,被下狱受腐刑,之后,武帝惜其才,任其为中谒者令,权位甚重。 当然,让杨敞惊讶倒不是任宣如此看重权位,而是他居然看中了中谒者令这个官职。 ——中谒者令掌选署及奏下尚曹文众事,是上传下达的咽喉,原称中谒者令,有时用士人,有时用宦者,武帝将之更名为中谒者令后,一直是宦者。 带着满腹的疑问,杨敞在霍光前往尚署后回了一趟家。 杨敞曾经师从司马迁,只可惜杨敞并没有继承太史公学识的天赋,几年后便离开了司马迁门下,不过,秉性忠厚的他并没有断绝与司马家的联系,因此,当年,司马迁被下狱,以为必死,便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杨敞,杨敞也是耿直,当即便聘了其女为妻。 司马迁之女与杨敞不同,深得家学渊源,通晓天文、星历,连太史公耗费毕生精力所著的《太史公》,也多是由其最后整理成册的,因此,杨敞遇事多会请她代为参详。 听夫君将事情原委说完,司马氏便盯着丈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看得杨敞心里直发毛:“怎么……怎么了?” 司马氏不由微笑,抬手以袖口掩唇:“妾想看看吾君何时如此聪明了。” 温婉的声音让杨敞心中一阵舒畅,不由有些自得的扬起头。 “……居然对大将军的暗示置若罔闻……”妻子慢条斯里的说辞顿时将杨敞飞扬的心情打落谷底。 “大将军的暗示……”杨敞茫然地看着妻子。 司马氏睨了丈夫一眼:“大将军有意安排君的前程,又言任君有意中谒者令。中谒者令是何职?大将军会轻予旁人吗?大将军既云此事,君岂能不对大将军表示忠诚?君以为大将军真的只看中君的才能便如此善待君吗?” 杨敞啊了一声,双手撑到地上,沮丧地垂下头。 司马氏倒是没有再打击丈夫,仪态优雅地理了理衣袖与曲裾前衽,开口道:“吾君也不必如此,大将军谨慎,极重名声,断不会因为君今日之举便毁人前程的。” 杨敞这才稍稍安心,重新抬头看向妻子。 司马氏轻笑:“再说,吾君今日之举,也未必无益。” 杨敞不由好:“此话怎么说?” “讷言谨慎,忠于职司却无逾越之心,君的表现……大将军未必不满意。”司马氏稍顿了一下,侧头思忖片刻,才确定地点头,“吾君很适合丞相的位置。”随即微笑着看向丈夫。 杨敞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注:杨敞的字我在《汉》中没有找到,百度了一下,看到有字子明这个说法,便用了。 ps:前文出了两处错误,一个是燕王的年纪,应该是四十二岁(感谢夏日的柳树指明错误);一次就是杨敞的职位,他是大将军幕府的军司马,而不是长史。(望天,我究竟是看了什么,让我把杨敞当成了长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盐铁议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春二月,天子诏丞相、御史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 贤良、文学对:“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夫文繁则质衰,末盛则本亏。末修****淫,本修****悫。民悫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 田千秋没有想到这些名士大家居然直指盐、铁、酒榷、均输之策,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了。 田千秋茫然,桑弘羊却是勃然大怒。 ——立盐、铁、酒榷及均输皆是出自桑弘羊的手笔。 “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桑弘羊就坐在丞相的左手边,眉头紧锁,目光严厉,冷冷地否定了贤良、文学的提议。 提及先帝已经有警告那些贤良、文学的意思,毕竟,大汉还有一个腹诽罪的先例在,只可惜这些自许小民代言人的贤良、文学却是毫不退缩——当然,话说回来,大汉还从来没有因为谁对朝廷的政策存有异议便治罪的先例,对于这些深孚民望的名士大家来说,御史大夫的愤怒不值一提。 “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说这话的显然是儒生。 只是听到这番大义凛然的言辞后,不仅桑弘羊连声冷笑,便是素来温和爱民的丞相田千秋也是频频皱眉。 ——什么叫站着说不腰疼? ——“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这种话就是最典型的! ——仁政若是有用,太宗孝文皇帝时,汉家哪来的烽火甘泉之危? 不过,这些话自有桑弘羊来说。田千秋紧皱的眉头在听到桑弘羊出声后,便缓缓舒展。 “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桑弘羊是商贾之子,素来最注重实际,而武帝也是如此,这般虚伪的大义之辞实在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因此,语气竟不由缓了下来,不再冷厉逼人,而是带上了几份嘲讽,“诸君恐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匈奴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田千秋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桑弘羊就差指着说话的那位文学,痛斥他叛国了! “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注) 又是一个托古言今的的儒士。 田千秋忽然觉得这些贤良、文学的言论颇为刺耳。 ——贵以德而贱用兵?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既来之,则安之? 田千秋开始明白,孝武皇帝为什么一面推崇儒家,一面对信奉儒家的士大夫根本不予重用了! ——都是一帮只会喊仁义口号的生! ——真论爱民、忠直,还比不上信奉黄老无为之学的人! ——城彼朔方、列郡祁连的功业俱在眼前,他们却一转头,眼睛只盯着:花国库里的钱没有?!赋税严苛了没有?! ——有?!那就是横征暴敛!那就是劳民伤财!那就是置民生疾苦于不顾! ——白登七日!烽火甘泉!侵边扰民!这些全是汉帝文德不修的缘故?! ——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是靡费天下!弱女和亲,厚币重赂,北去大漠的不是他家女人,送给单于的不是民脂民膏?! 田千秋也开始觉得恼火了。 其实,去年诏郡国举贤良、文学,田千秋是极力赞同的。 他觉得,泱泱大汉岂会无才俊大家?朝廷聘以礼,命郡国举贤良、文学,以问民生,应当总会有几个大才,能助朝廷定国之长策。昔日孝武皇帝几次下诏求贤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所以,朝廷上下才会名士云集。 想想孝武皇帝时的群臣,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将率则卫青、霍去病……那是何等的局面?再看看如今的朝廷,主少国疑,公卿百官,文武之数,何及先帝时的一二? 他没有想到,这些贤良、文学却尽来这些虚辞,所指还是盐、铁、酒榷、均输这些先帝策定的国策长计。 ——他们轻飘飘一句“不便,请罢之”,所说的道理,好像所有事情都是不需代价便可以轻易解决的! ——汉不必兴师,不必屯戍,匈奴自会慕天子仁政而来,四夷自会不战而宾服,边民自会安居乐业不受异族刀兵?! 田千秋对天子诏令的这件差事已经毫无兴趣了。 ——明摆着就是毫无意义的辩论而已。 ——天子也罢,大将军也罢,都不可能罢盐、铁、均输之事……最多也就是为了安抚一下,罢酒榷……毕竟,如今国库空虚,充实都来不及,哪里可能再断收入来源? ——若是天下太平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的情况是,主少国疑,四方蛮夷无论之前臣服与否,此时皆虎视眈眈,兵备如何能罢? 虽然对桑弘羊的敛财运筹之能不甚欢喜,但是,田千秋很清楚,若无桑弘羊策定盐、铁、酒榷及均输诸事,但断不会有远逐匈奴、平定四夷的功业。 ——哪个天子不喜欢文武功勋? ——哪个天子会舍得放弃自己的钱财来源? ——若是从民生疾苦上说,倒还真有几分大义,可是,这些贤良、文学却说得好像这一切都是先帝用兵造成的,却半点不提先帝用兵的意义,好像先帝只是为了自己的功业而穷兵黩武一般! ——简直是荒谬至极! 田千秋心里顿时将这一次郡国所举的贤良、文学归作不通时务的迂腐好名之辈。 既然有了定论,田千秋也就没有再关心桑弘羊与贤良、文学的争论,心思转而开始思索今年的春播诸事。 ——好容易赶上两年没有天灾的好年景啊…… 一直到长史委婉提醒老丞相时间已不早了,田千秋才出声打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贤良、文学的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诸君之义下次再续。”言罢便携了桑弘羊的手走出馆舍,还不忘让长史将记录诸人发言的文带上。 “君侯这是去哪儿?”被田千秋拉着同乘一车的桑弘羊,发觉田千秋的朱轮皂盖双朱轓车并未行往丞相府,不由一愣。 田千秋正扶着铜较,闭目养神,听到这句问话才睁开眼:“大将军府。” “君侯何意?”桑弘羊不由紧张,“君侯方才一言不发,可是认同那些贤良、文学之议?” 田千秋没有想桑弘羊居然这样想,不禁怔忡了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看着脸色愈发难看的桑弘羊,不由连忙摇头:“御史大夫误会了。” “请教君侯!”桑弘羊难得在田千秋面前低头,如此谦卑的姿态让田千秋又是一愣。 虽然是丞相,但是,先帝立内朝分相权,丞相的权力早已被削弱,因此,临终托孤之际,先帝根本没有想到田千秋这个丞相,受诏辅幼主的全是内朝重臣,当时刚迁为御史大夫的桑弘羊亦在其列。 桑弘羊素来以顾命辅臣自居,哪里会将一个没有实权的丞相放在眼中? 愣了片刻,田千秋连忙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轻笑着道:“大夫误会了,仆虽不通食货钱财之事,但是,也知道大夫为国兴利,功莫大焉。盐、铁、酒榷、均输皆国之长策,岂可因议论而废?” 这一番话说得桑弘羊顿时浑身舒坦,颇有些飘飘然了。 田千秋瞥了桑弘羊一眼,笑了笑,继续道:“然,郡国奉诏举贤良、文学,其议亦不可无视,此事如何定夺,仆以为必须请教大将军。” “君侯所言甚是!”桑弘羊连声附和。 田千秋拈了拈面前花白的胡须的,没有说话。 田千秋想得没有错,但是,到了大将军府,却被佐史告知:“大将军一早便出城,至今未归。” “何事?”田千秋讶然于自己的毫不知情。 “我都忘了!”桑弘羊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今日子卿一行应当抵长安才是!” 佐史躬身应道:“正是,天子诏苏君奉一太牢至先帝园庙,大将军接诏便出行,云其在渭北迎苏君。” 注:贤良、文学与桑弘羊的话都出《盐铁论》。 (谢谢努力必胜~~的打赏,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努力,不让你与所有支持本文的人失望!今天再多说几句吧~~我感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易楚实在是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至于没有订阅的朋友,易楚也表示感谢,喜欢本文也是一种支持,当然,如果可能,易楚很希望本文的订阅成绩能再好一些,若是那样,易楚当然也会更感谢你们更加实际的支持。至于因客观原因无法订阅的几位朋友,易楚在感激之余也只有与你们一起抱头痛哭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同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也许是易楚的心太贪了,想写的东西太多,却不知道如何表现了~~~~于是,卡文了~~~~请各位朋友见谅了~~~) “听说了吗?中郎将苏武今日就到长安了。” 瞅准先生离开居室的工夫,杜佗悄悄地拉了一下坐在自己左边的刘病已。 刘病已抬眼瞥了一下,见轩室竹牖敞开,看不见先生的身影,才微微低头,故作不屑地一撇嘴:“早就知道了!偏你大惊小怪!” 因为身量较高,位置被安排在刘病已身后的张彭祖自然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不由笑嘻嘻地开口打趣杜佗:“这消息我们三天前就得了,你还当个宝啊!” 杜佗不乐意,扭头对张彭祖道:“你们早知道了,也不透个声!” 他的话音方落,就听门口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呼唤:“杜佗!” 杜佗一个激灵,挺身站了起来,满面通红,肃手应了一声:“先生……” 复中翁虽然只唤了杜佗一人,但是,这么些时日下来,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待坐下后,他的目光便在刘病已与张彭祖身上转了一圈。 被老师这么一看,刘病已与张彭祖立即站了起来,复中翁心里便是有气,此时也发作不得。 之前,张彭祖与杜佗来拜师是张贺领着来的,缘由也说得清楚,至于学多少,精不精都无妨,只要品性无差就行。 复中翁早已是历经沧桑的人了,哪里会不明白张贺的意思?对这三人自然不比一般门下拘束得甚紧,颇有几分顺其自然的放纵意味。 杜佗是杜延年的次子与张彭祖是张安世的四子,都不是长子,没有宗子的压力,家里人素来放纵,尤其张彭祖又是少子,最是娇惯。两人几乎算是被迫离家前来拜师,心里都是十二分的不乐意,当然没事也要找出事来。 两人都被大人告诫要照顾刘病已,自然也不敢不与刘病已亲近,交好之后,连带着本来就被张贺等人保护纵容得很过分的刘病已也跟着放肆起来…… 想到这儿,复中翁就格外头痛——想刘病已刚来时是多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啊…… “既然认错,你们便将今日教的《诗经.邺风》抄上三十遍。用大篆。”复中板着脸说了惩戒之法,三个少年苦着脸在其它同窗怜悯的注视下的低头应唯——大篆啊…… “好了,坐下吧!”复中翁展开漆几上的简册,继续讲解思无邪的《诗三百》。 无意间看到三人专注听讲的模样,复中翁心中又是一叹。 ——三人虽然顽皮、淘气,甚至可以说是不求上进,但是,品性端正,敏而好学,若是勤加琢磨,未必不成良材美玉…… 当日,复中翁对张贺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张贺只是苦笑不应,将那番话反复又说了几遍。复中翁世事洞明,思忖片刻也就想通了——还不是刘病已的身世尴尬?! 想到刘病已的身世,复中翁便想起了那位罹难不幸的皇太子……当年天子为太子在南郊立博望苑,从其所好,任其结交各方,复中翁也不是没有去过,后来渐渐发现那位皇太子更好谷梁学派,又喜欢异端杂说,显然只当博望苑是散心的去处,正事还是依赖家吏属官,半点不撒手,他便熄了心思,不再去凑热闹,而是在家专心做学问,只是,见过那位皇太子,又有几人会不被折服呢? ——明明是正统的嫡系帝裔,却沦落到连一般庶人都不如的境地…… ——等闲士庶还可以谋个进身之阶,只是刘病已这般身世,谁敢让他入仕? 复中翁无奈叹息,心里不由也想着——他驽钝一些倒好…… 不管复中翁是什么心思,三个孩子却是********地想着苏武的事情。 倒不是说三个半大的孩子有多么景仰苏武,不过寻思着那样一个人物回京该有多大的场面可瞧! 复中翁是东海人,不过是寄居长安,居所只是租赁的,占地不大,屋舍也不多,因此,一干学生并不留宿,刘病已与其它同窗一样,都在闾里的民居中寓居。 张贺对他虽然十分地纵容,但是,张贺的家赀并不算丰厚,加上他的独子身体不好,花费更是不菲,在日常开销上并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卫登倒是身家丰厚,但是,卫家家教严谨,从不会娇惯子弟,对刘病已自然也是如此。 长安城中可谓是寸土寸金,因此,复中翁的居所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宣平门外东郊的龙首原,却是极远,几乎紧挨着白鹿原上的灞陵邑,抬眼南望,倒是能看到长门宫的大门。 平日里,课一结束,孩子们寻思去原上何处玩耍,今日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地点却不一样。——方才刘病已与杜佗、张彭祖说话,听到的人不少,如今眼看天色还亮堂,不少人就寻思着是不是去横桥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热闹可看,便是晚了也不怕,毕竟他们大部分人的家都在长安城里。 倒是刘病已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不比同窗,即便是家不在城里,也可以到交好的同窗知交家中借宿。进了学,晓了好歹,以往他还只是一知半解的懵懂,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身份尴尬,平日里与人交往也就存了几分疏离,也是因此,让杜佗与张彭祖起了锲而不舍的结交心思,刘病已即便是看张贺的情份,也不好将张彭祖推得太远。 杜家与张家在城中都不止一处宅第,两位小公子随便寻一处都能住,可是,刘病已却担心两家大人都是朝廷高官,与自己扯上关系会不会不妥。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被娇宠的公子,哪里会去想这些七拐八绕的事情,见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刘病已忽然情绪低落,连连摇头,只说不去了,不由也恼了。 三人中杜佗最年长,又是中子,最晓得察言观色,见刘病已如此,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彭祖已经嚷开了:“好好的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同去的吗?便是看不成热闹,逛逛东西市也是好的。前两天你不还说要寻些新玩意儿吗?” 听到最后那句,刘病已倒是一愣,有些犹豫了。 杜佗见状,立刻顺势接口:“就是,不然,咱就往东西市去算了,看光景,中郎将的热闹肯定是赶不上了。若是真的赶不上回来……”杜佗心思灵敏,这点工夫便有了主意,故意顿了一下,才道:“赶不上,咱便往张令家去,我记得上次彭祖那位堂兄可不是一迭声让我们常去?” 张彭祖也不由抚掌:“对!咱是该去看看堂兄了。” 两个好友都如此说了,刘病已自然不好再坚持,也就没有再多想,一口应下。 三人收拾好笔墨、简牍、刀等物,一边商量着先去哪儿后去哪儿,一边往院门外走,都没有留意到门旁正停着一件布盖衣车,车旁,一个身着皂衣、头戴两梁进贤冠的儒雅男子正盯着复家的大门。 看到刘病已他们三个说笑着走出门,那人微微一笑,上前拦住三人,打量了一下站在刘病已两侧的杜佗与张彭祖,开口却是对刘病已说话:“小公子可是皇曾孙?” 刘病已没有回答,皱着眉往后让了半步,眼中满是戒意。杜佗也不认识来者,顺势便挡到刘病已面前,正要发问,就见张彭祖向那人揖礼问安,随即便道:“任长史来寻曾孙?” ——长史,姓任,又是张彭祖熟识的…… 杜佗立刻便想到来人的身份。 ——大将军长史任宣。 任宣用右手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公子不要声张,否则,光禄勋会教训你的。” 张彭祖立即变了脸色——这世上,当儿子的有几个不怕父亲的? 杜佗这才开口:“君有何凭记?” 他的意思很明白,让任宣不由讶异了一下。 杜佗却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刘病已这个身份……实在是说不上是福还是祸……他们既是朋友了,能想到的,便应该为他想到。 讶异之后,任宣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布囊递给杜佗:“据说曾孙认识此物。” 杜佗提过布囊,掂量了一下,不觉异常,才转手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验了一下囊口的检绳,确认没有被拆开过,才扯开封口的线绳,却没有取出囊内的东西,只是打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随即便上前一步,用双手将布囊交给任宣,同时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任宣心中不禁又惊讶了一番——这位皇曾孙竟以“大人”称大将军,不知两人究竟亲近到如何程度——面上却只是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奉命带曾孙去个地方。曾孙,请登车。” 刘病已点头,却没有立刻跟着任宣走,而是对杜佗与张彭祖道:“你们还是进城去吧!代我向张公子问好……”犹豫了一下,刘病已又道:“若是有什么新的玩意,帮我留心记着。” 张彭祖点头:“知道了,也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惦记上玩意儿了!”他分明不爱那些小玩意的。 刘病已挥挥手,跟着任宣往衣车那边走,随口道了一句:“我不喜欢,可是有人喜欢。” 一句话,连杜佗都不禁好,但是,刘病已已经登车,两人只能按捺下因好而生的懊恼心思,跺跺脚,便结伴进城去。 (粉红票是不好意思要了,推荐票要两张吧~~~~本文的点推可算是我三篇文中最差的一篇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故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时值早春,衣车的门窗都封得很严实,完全看不到外面,寻常孩子怕是早坐不住了,但是,刘病已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让任宣纳罕不已。 察觉到任宣的目光,刘病已微微侧头,对这位年轻的长史轻轻笑了一下。 任宣心里一直思忖着大将军对这位皇曾孙是何心思,但是,这种问题并不好问,所以,便没有开口,这会儿,少年如此表示了善意,他也不会一直沉默,稍稍踌躇了一下,便笑道:“曾孙方才让两位公子留心玩意儿,是要馈赠他人?” 刘病已没有想到这位长史居然关心此事,不由就是一愣,回过神,却又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答才好。 ——馈赠他人没有什么,但是,若是任宣再问是何人呢? 刘病已心有顾忌,也就没有回答。 ——十一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任宣心思一转,便随口猜测:“莫非是曾孙的心上人?” 刘病已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长史不能乱说的!” 任宣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顿觉了然,一边笑,一边还劝他:“《易》基《乾》《坤》,《诗》始《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曾孙也是少年郎了,有心上人也没什么!” 刘病已却更着急了,又实在不好剖白,只能不断地摆手,说不是二字。 那些东西是要送给兮君的。上次他因为忘了那些玩意,被兮君教训了一次,不得不从长安赶到茂陵,之后,他哪里敢忘记?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他与兮君来往在宫中不算秘密,但是,“心上人”三字传出去却不是好玩的,说到底,兮君是皇后,不能沾这些是非的。 毕意是孩子,刘病已并不知道,他越是这般咬紧牙关不松口,越是让任宣感兴趣。开始,任宣还只是逗他,消磨时间而已,后来却是觉得不对了,半真不假地调侃顿时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大将军显然看重这位皇曾孙,他自然不愿意刘病已惹出什么事来。 任宣也没有料到,刘病已居然滴水不漏,即使自己知道其中有隐情,也没能从他口中撬出半个字来,这却让他对这个皇曾孙有些赞叹了。 ——他才十一岁,便能有如此表现…… 两人便在这事上消磨了路上的时间,直到马车停下,两人才停了话,任宣先从车后户下来,转身将刘病已抱了下来。 一下车,刘病已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事实上,他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不陌生才怪。 刘病已看不出这是哪里,只是隐隐感觉这不是一般地方,置身其中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仔细看看,又没有发现这座宅院有什么特别。 刘病已困惑地看向任宣,任宣却只是笑了笑,将御者打发走才道:“这是大将军的幕府。” 刘病已凛然,却只是咬了咬嘴唇,依旧一声不吭。 “跟我来吧!”任宣向刘病已伸出手,想牵着他的手,刘病已却只是望着他,没有伸手,任宣也不勉强,笑了笑,便转身往正对他们进来的院门的房舍走去。 刘病已细心数着,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六座院落,可任宣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比着夕阳的方向,刘病已估摸着任宣一直领着自己往东南方向走。 他心里不无疑问,可是,看着沿途空无一人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沉默,直到任宣在一间穿堂中停下,他才谨慎地开口询问:“长史……” 任宣却没有给他往下说的机会,几乎是与他同时出声,道:“大将军让我领曾孙到这儿,却没有让我进去,所以,只能请曾孙自己进去了。” 刘病已怔住了,任宣见他没反应,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曾孙有什么疑问?” 刘病已点头:“大将军是谁?” 任宣一愣,随即就有昏倒的冲动,不过,翻了翻白眼,他还是耐心地解释:“大将军就是……”他想了想,取出之前给他验证的凭记,道:“大将军就是此物的主人。” “大人?”刘病已不由一愣。 其实,听任宣说大将军如何交代时,他已经有些感觉了,但是,此时,猜测被确认,他还是忍不住惊讶。 ——大将军啊…… ——天下大政皆出其手的大将军……居然是那个一直关心自己的长辈…… 见刘病已还在发愣,任宣便没有催促,但是,片刻之后,正对着穿堂后门的正堂房门忽然被打开,出来的分明就是霍光,他不由一惊,方由唤刘病已行礼,就见霍光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随即又被霍光示意退下。 任宣不敢怠慢,立即悄然行礼退下。 刘病已一直没有回神,连霍光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直到霍光轻轻按住他的肩,他才惊呼一声回过神来。 “……大人……”犹豫了一下,刘病已还是像往常一样唤他,参礼。 霍光点了点头,在他的颈后轻轻用力:“随我进去。” 刘病已顺着他的力道,与他一共往后堂行去。 在堂前脱履时,刘病已的眼角瞥见最后一抹绚烂晚霞也彻底消失在天际,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将自己的麻屦整齐地放在阶下,与霍光一起走进房门,心不由就提了起来。 仿佛是察觉了刘病已的不安,霍光在进门的刹那,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用紧张,都是长辈。” 刘病已却忽然停步,转头看向霍光,目光闪闪发亮。 霍光有些不解,随口就道:“怎么了?” 刘病已摇头,随后极认真地对霍光行礼。 “这是怎么了?”霍光不明白他这时冲自己行的是什么礼。 行过礼,刘病已挺直了腰,对霍光道:“病已无父无母,不敢随意称长辈……” ——这是撇清了! 霍光蓦然变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是没有喝斥他,而是伸手拎了他的后衿,半拉半推地将他带进了内户东室,刘病已被他弄得难受,正瞪着他,想从霍光手里挣开,就听霍光淡淡地一句: “子卿,这就是皇曾孙!” (字数少了点……恰好就写到这儿了……我明天争取加更……勿怪勿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在汉苏武节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个题目拟了好几次了,却一直到今天才用上……我果然是太拖沓了……?) “皇曾孙……” 一个带着颤栗破音的苍老声音让刘病已讶然转头。 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以炙热的目光望着自己,双眼热泪盈眶,刘病已不由瑟缩了一下,往霍光身边靠了靠。 霍光本来还在恼他之前的话,此时见他如此动作,脸色稍稍缓了一些,拍了拍他的肩,待他看向自己了,才道:“这位是中郎将苏君,讳武,字子卿。” “苏武?”好瞬间压过了一切,刘病已立即换了一副神态,想认真地再打量一番这位最近名动长安的老者。 霍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坐下叙话。” 刘病已不敢违逆,跟着霍光,在主席右手边的席位上坐下,正好与苏武面对面。刘病已着实受不了他的目光,不由挪了挪身子,想避开他的目光。 “子卿,他是个孩子……”霍光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苏武这才收回目光,却又起身走到主席前,郑重地对刘病已顿首参礼。 “苏将军!”刘病已不由跳了起来,想要躲开这一礼。 霍光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点头示意他坐下:“这一礼是代你的祖父受的,坐好。” 刘病已一愣,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端正地坐着在席上,生生受了苏武这一礼。 苏武这一拜下,额头抵在手背上,竟是久久没有起身,然而,屋里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片寂静。 刘病已十分不安,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衣裳,却又不敢动弹一下,因为霍光的手一直就搭在他的颈后,显然也是担心他会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子卿不必如此……往事已逝,不可追矣……”霍光缓缓言道,同时收回了一直放在刘病已颈后的手。 苏武慢慢起身,所有人都清楚看他脸上已是老泪横流。 “苏将军……”刘病已嚅嚅地言道,看了看也有些失神的霍光,踌躇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扶几站起,走下主席所在层台,在苏武面前长揖顿首:“将军忠节,病已代先祖敬谢。” 此言一出,不仅霍光微微挑眉,屋内的其它人也不由面露讶色。 苏武几乎再次俯首,额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却不再只是沉默,而隐隐可闻呜咽之声。 …… 一别十九年,他在匈奴历尽磨难,饥饿时吞过毛毡,干渴时吮过冰雪……他不想死在异国他乡!茫茫北海,沓无人迹,廪食不至,他只能与野鼠争食,除了一群不可产乳的公羊,他只有一柄汉节……他不敢放开,哪怕那只汉节早已节旄尽落,早已不见赤色……他害怕松开手,自己就再没有力量对抗那些生死攸关的威胁,也害怕自己会忘记曾经的承诺。 天汉元年,未央前殿,受节之后,皇太子代天子送使节北上,渭水岸边,年轻的太子郑重地嘱咐:“匈奴乃蛮夷,苏君万万珍重,仆愿早知汉节归塞。”他与所有使者一起答应,年轻的皇太子托起他的手臂,很认真地道:“昔日大行令身陷匈奴十余载,持汉节不失,望诸君引为明鉴,勿屈汉节!” 他答:“武必不负命!” 他承诺了决不屈节负命,便纵死不能违诺! 八尺汉节在手,他铭记着,他代表的是泱泱大汉,他的身后是远逐匈奴的汉家铁骑,他有底气对卫律说:“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同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他想活着,却更想手持汉节重入汉塞! 北海……那仿佛也是大地边际的地方……手中的汉节也冰冷如铁,他告诉自己——他会回去的,就像太子提到的张骞! 如今,他回来,长安还是似是而非的旧时模样,长安城中却还剩几个故交旧人…… 今天,他奉一太牢谒先帝园庙,从龙渊宫(注)到茂陵,一座座坟茔封土,一个个熟悉的姓名…… ——甚至至连天子都是陌生的…… 临行前,李陵才告诉他:“皇太子起兵,全家罹难,卫氏亦受牵连,上崩前立少子,以辅臣佐之,如今汉乃是霍子孟与上官少叔用事。” 今天,望见渭水时,也就望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大将军旌旗,他恍如隔世…… ——有多少年没有见了?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烈侯是不喜张扬的性子,鲜少摆大将军的仪仗,那猎猎旌旗自元狩四年大军凯旋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了…… 谒园庙后,入建章见天子,年少的天子温言劝慰,他唯唯诺诺,却找不到半点归国的激动…… ——这大汉……于他……已然陌生…… 现在,这个肖似太子的少年一脸郑重地拜谢他多年忠节…… 仿佛一个圆圈,终于又划回了起点,前尘旧事与现在终于又连了起来! …… 无论是得知可以归汉,还是谒先帝园庙,苏武都没有哭,可是,现在,百味杂陈的释然之后,他岂能不哭? 他有十九年的悲愤,有十九年的痛苦,有十九年的渴望…… 后世一句“在汉苏武节”,彰显的是天地正气,是浩然忠节,可是,那一切却是用他人生最好的十九载岁月凝结的…… 刘病已被老人的哭声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站在苏武面前,最后,他一脸惶然地看向霍光。 霍光也觉得鼻子隐隐发酸,眼眶已有温热的湿意——十九年啊……如果可能,他愿用一切挽回这十九年的时间! ——只求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十九年前…… 霍光闭上眼,再睁眼时,已敛去所有泪水,扶几而起,拍了拍刘病已的肩,示意他退开一步,随后将苏武扶起,送他重新在四方漆秤上坐定。 广袖一扬,霍光转身看向刘病已,见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不由满意地颌首微笑,开口却道:“除了苏君,在座诸位,曾孙大多不认识吧……” 刘病已这才细心地看了看屋里在座的所有人,随后抬头对霍光道:“病已认识光禄勋与光禄大夫。”他指向张安世与杜延。 霍光未置一词,只是道:“我为曾孙介绍其他人。” 注:《三辅黄图校证》记“武帝庙,号龙渊宫。今长安西茂陵东有其处,作铜飞龙,故以冠名。”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猜猜,刘病已这一次会见到哪些人~~~~今天若是赶不上,可能就要凌晨更新了,各位可以明早来看结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善意?恶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其实,这间东内室中,除了霍光、刘病已与苏武、张安世、杜延年五人外,只有两人。 一个坐在张安世与杜延年之间,看起比两人年轻一些,仿佛只在而立之年,容貌俊雅,让刘病已不禁多看了两眼;另一人坐在苏武的左手边,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十分富态,神态安详,面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温和可亲,刘病已不由也对那人笑了笑,那人微微眯眼,脸上更添了几分喜悦。 霍光看了看两人,沉吟了一下,还是先走到左边的席前,指着苏武左侧的那人道:“这位是光禄大夫邴君,名吉,字少卿。” 邴吉的神色一僵,抬眼看了霍光一下,方起身与刘病已见礼。刘病已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有些紧张,此时也不例外,因此,只顾着行礼的他没有察觉邴吉的异样,更没有注意到室内其他人的诧异。 不管其他人的心思如何,霍光始终很平静,在座的都不是高官,便有显爵,不动声色的本事自然不会差,稍讶之后,所有人面恢复了平常神态,有人是因为想到了其中的原因,有人则只是按捺下情绪。 霍光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想法,待邴吉与刘病已见过礼,便示意刘病已先与右侧席位上的张安世、杜延年见礼,随后才对他介绍两人中间的那位:“这位是光禄大夫龙额侯韩君,名增。” 刘病已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霍光一眼——既然这位有列侯之爵,怎么反而放在后面介绍?——却终究没有吭声,也没有犹豫,依照霍光的话与韩增见礼。 见过礼,霍光便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膀,让他随自己重回层台之上,在饰有朱纹的黑色漆几的右侧坐下,霍光自然在漆几后的主席落坐。 “子卿在茂陵便念着太子遗脉……”霍光想笑,嘴角抽了抽,却终究是笑不出来,“他叫病已,在宫里遇上无妨,在外,诸君还是不要将‘曾孙’二字挂嘴边了。” 几人大多知道他的意思,便没有多说,直接应诺,只有苏武不明就里:“这是为何?虽然曾孙没有爵位在身,终究是属籍宗正的人,称以皇曾孙又有何不妥?” 霍光还没有开口,就瞥见张安世无奈轻笑,微微摇头,似乎很有感触,便笑道:“子孺以为呢?” 张安世一愣,看了霍光一眼,才似笑非笑地对苏武道:“子卿的心思倒是与家兄一般无二,恨不得让太子孙天下皆知方好。” 苏武没有吭声——听到“太子孙”三个字,他哪里还不明白霍光的意思?不过是谨慎低调,担心刘病已因为嫡系正统的出身而太过惹眼了,进而惹祸上身! 其他人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便都没有开口,却不料刘病已忽然开口:“张令没有恶意。” 众人不由一愣,反应过来便都看向张安世,连霍光也是哭笑不得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转头对刘病已道:“曾孙,有没有恶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刘病已没有明白,室内的其他人却无不若有所思,最后,竟是韩增首先开口:“大将军相召不会只是让我们见皇曾孙吧?善意?恶意?所求何果?” 霍光挑眉,未置可否,对看着自己的刘病已道:“曾孙可知龙额侯的身世?” 这是明知故问!——刘病已当然不可能知道。 刘病已万分不解地摇了头,低头道:“请教大……将军。”他本想称“大人”的,话到嘴边又硬拗成“大将军”,其他人还没有察觉,霍光却是立刻皱眉,心中已是十分的不悦。 “龙额侯袭的是父亲的爵位,他的先考便是先帝征和二年太子起兵时,遇害的光禄勋韩说。”霍光忽然说起了韩增的身世,让所有人都很是不解,韩增更是觉得尴尬,可是,素来极有眼色的霍光却仿若未觉,继续道:“那年的事情纷乱,谁是谁非……”霍光不由苦笑,屋内的其他人也不由面色凝重。 “韩公在长安的作为如何,已不可知,可是,太子素来温恭谦忍,韩公更是最晓得分寸……偏偏就是这样的结果……”霍光着意在刘病已面前点了点漆几,显然还是针对刘病已的想法说的。 刘病已只有十二岁,对这些道理并不能完全理解,不过,那段往事,无论谁听着都觉得不好受,更何况还关系他自身,因此,心里沉甸甸的他只是胡乱地点了头。 因霍光刻意提起旧事,内室中,所有人便不能不思忖这位当朝第一人究竟是何心思,最后,还是韩增先开口:“将军快把我家那点事说光了,是不是也该答一句?” 其实,霍光并没有将韩家的事情说完——韩增这个列侯之爵也来得十分曲折。 征和二年,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奉诏协助江充入宫查察巫蛊,最后,只有苏文一人活着逃回甘泉——到底是三十余年的储君,到底是卫家的血脉,当真雷霆一击时,便是惊天动地——章赣是伤重而亡,韩说却是在长安被太子宾客格杀的。之后,太子兵败,自杀,先帝虽然伤心,但是,征和三年,仍然让韩说之子韩长袭爵国,只是,紧接着,江充夷灭三族、苏文被焚横桥,韩长惊惧之下,竟行巫蛊事,祝诅上,征和四年,被腰斩。后元元年,天子以韩说“死事,无论坐者。”绍封韩长之弟韩增为龙额侯——元朔五年,韩说第一次封侯时,便是封的龙额侯,不过,元鼎五年,坐酎金被免,两年后,元封元年,韩说再次以游击将军击东越有功,再次封侯,这一次封的是按道侯。 韩长与韩增都是庶子,但是,际遇却完全不同,韩长年少时,韩说顾忌着嫡妻,没有让其为郎,到韩增时,韩说已知自己不会有嫡子,便将其送入宫中为郎,之后历诸曹、侍中、光禄大夫,与霍光、金日磾、张安世都是莫逆之交,毕竟,韩说曾在卫青麾下,与卫氏的关系是撇不清的。 他的年纪在诸人中最小,素来是受照拂的,因此,他对霍光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在这种敏感的气氛中,也只有他才敢开口。 霍光听他这样说,倒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除了子卿,你们都是在宫中的,不知道上对中宫说了什么吗?” (掩面……国庆前实在事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典属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29、典属国 (盛世甲子啊~~~~) 霍光面前的黑色漆几上,错金铜博山炉轻烟袅袅,高良姜与辛夷的香气跟茅香混合一起,随着那丝香烟,缓缓弥散,很不起眼,却在鼻端萦绕不去。 ——与众人心境十分相似…… ——天子对皇后说了什么? …… 虽然不能泄露宫禁之内的事情,但是,知晓内情却是另一回事。 就像霍光说的,在座的哪一个不是通籍宫禁的人,哪一个没有一两个耳目随时关注着天子的动静? 天子对皇后说话时虽然遣退了众人,但是,并不是真正的避人耳目,天子的那些感怀,只怕不到一个时辰便已传遍了宫中。 ——感怀旧事本也没什么,但是,当今这位天子即位时不过八岁,征和二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岁…… 莫说霍光等经历那些变故的人暗暗心惊,便是杜延年这般当初并未涉入其中的人也是震惊不已。 ——这位天子恐怕当真有几分神童的意思啊…… ——再想深一些,那位十四岁的天子为什么说那么一番话? ——尤其是关于皇后不姓霍的那段…… 这一次,先开口的便不是韩增了,毕竟,有皇后在,霍家与上官家便是断不了的亲戚,不是关系极亲近的,断不会在涉及两家的事情随意插话。 “上对中宫所说的话只怕不只是对中宫说的……”看了看其他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与霍光关系最近的张安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张安世素来是三缄其口的性子,勉为其难说了一个开头,便再不肯往下说了,不过,有人开头便好——杜延年知道他的性子,待他的话音一落,便接口道:“臣以为,那些话是对大将军与左将军说的。目的……”杜延年矜持地顿了一下,才将话说完:“恐怕是试探,也不无挑拨的用意。” ——刘弗陵是什么心思? ——这显然是讨论的关键。 霍光示意其他人也说话。 张安世摇了摇头:“试探?挑拨?此非人臣当言了!臣以为县官只是不安过甚。” 杜延年笑了笑,没有反驳,目光一转即看向韩增。 韩增的目光闪烁,没有与杜延年对视,而是望向霍光:“大将军是要我等的意见。”他将“意见”二字咬得很重,显然是有深意。 霍光轻笑:“自然。” 霍光的态度十分坦然,那份理所当然的笃定让韩增微微皱眉,眼中的光采也顿时敛起,沉吟良久才淡淡道:“子孺是光禄勋,其心意自是重要,然,我与邴公不过是光禄大夫,我们的意见重要吗?” 光禄大夫不过是掌议论、备顾问的官职,虽然秩视二千石,但是,着实不能算举足轻重的位置。 霍光再次点头:“我需要子孺的意见,然你的意见,我也是要的。” 韩增还想追问,却一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霍光就是要他们表态。 他与张安世同其它朝廷官员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与霍光、上官桀都交情都差不多。 张安世只是挑剔杜延年的说辞,却没有真的反驳,其意很明白了,他呢…… 韩增微微垂眼,片刻之后便感觉到身旁的杜延年目光灼热地望着自己,不禁抬眼看向杜延年,却见杜延年一挑眉,示意他往正席一看,他转眼一看,心中顿时一颤。 ——霍光已把太子孙引见他们,怎么还会容他们改弦更张? 韩增的目光不由就落在张安世身上,却见这位光禄勋低着头,根本不理会自己,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抬头看向霍光,却是依旧沉默,良久,他才道:“光禄大夫本就是光禄勋的属下,臣从光禄勋之命。” 霍光一愣,对韩增的决定有些意外,不过,瞥见邴吉深以为然的神色,他便收回了到嘴边的询问,而是转头对张安世道:“看来以后,我要好好讨好子孺了!” 张安世微微一笑,眉角一扬,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这句话一出口,杜延年先笑了,韩增没好气地白了霍光与张安世一眼,也噗地一声笑了,邴吉本就带着笑容,此时,不过是笑意更盛,没有笑的只有刘病已与苏武两人。 刘病已是不明白他们的交流,苏武却是深感沉重。 “大将军……武不明白……”苏武很认真地询问。 霍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这是苏武归来后,第一次称他大将军。 苏武道:“听着诸君的意思,是县官与子孟不和?” 霍光坦然地摇头:“上至今未元服,能有何不和?” 苏武点头,随即又道:“那么,是子孟与少叔不和?” 这一次没有任何回答,苏武却了然地点头。 他入官最早,如今已是年逾花甲的人,什么没有经历过?魏其侯、武安侯争势固然没有赶上,但是,庄青翟与张汤争权,他却是从头看到尾的…… 想到这儿,苏武不由忧心,张口便对霍光道:“子孟似乎不以为然?你是见惯大将军的势的,想来是觉得有恃无恐?” 昔日,大将军卫青在朝中地位超然,无人可撼,但是,那岂是大将军的位号决定的? 苏武摇了摇头:“我在北海,入眼全是白茫茫、空荡荡的,每日里,除了想,还是想,想喜事,也想悲事,但是,想得最多的还是热闹事……最热闹的啊……想来想去,我后来发现,所有热闹事都少不了景桓侯……” ——霍去病……那个恣意任性的贵公子…… ——也只有那样的性子才能建下那样的功勋吧! 听到兄长的谥号,霍光不由失神,片刻之后,才恍惚回神,听到苏武说:“……丞相与御史大夫闹得那么僵,却忽然意见一致……那一个多月比一年都热闹……都是景桓侯的一份奏记闹的……后来呢……子孟还记得吗?” 霍光的神色已然凝重,听到苏武的询问,却是看了张安世一眼,没有吭声——事涉张汤,无论如何,他也不好在其子面前多作评价…… 元狩六年,霍去病请封皇子的奏被天子下御史,随后便是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文往来,上下四次,才了结了皇子的分封事宜。 谁也不知道,先帝当时为什么想打破成例封皇子为侯,而不是王——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一下的卫青是知道的?否则,素来最亲近的卫青的公孙敖与任安为什么中途退出?——庄青翟与张汤一向是针锋相对,那一次却是意见一致地一次次反对先帝的主意,最后,先帝还是认可了群臣的主张,封三位皇子为诸侯王,一年多后,元鼎二年冬,十一月,张汤自杀,十二月,庄青翟下狱死。 苏武其实不需要霍光一定回答,也明白张安世在场,言及其先考已是不妥,见霍光的神色,已经将话听进去了,也就没有再多说。 牵涉到元狩六年的事情,内室中顿时有些冷场——除了邴吉,在座的都是官宦子弟,都知道元狩六年着实是有太多忌讳了,一时都有些心乱。 寂静良久,最终还是苏武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我刚归国,这些事……”与他何干? 所有人都看向霍光,让霍光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子卿……” “说吧!”苏武看了刘病已一眼,轻轻叹息,“你既然说要低调,为何会今天便把曾孙带来?必是有事对我说吧……”他才刚归国,正是各方瞩目的时候,刘病已今天来的事情不知已经落入多少人眼中了。 ——霍光这是逼着他表态啊…… 霍光缓缓舒展了眉头,也看向刘病已:“子卿归国,可有属意的职司?” 苏武摇头长叹:“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回到大汉了……” 众人再次沉默,片刻之后,霍光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子卿觉得典属国如何?” ——典属国…… 杜延年迅速地看了霍光一眼,隐隐有些意外。 虽然之前也提过典属国,但是,后来,杜延年又想了一下,觉得典属国掌着内附匈奴所在的五属国,倒不如大鸿胪让人安心,他也对霍光说了,却不料霍光此时仍然属意苏武任典属国一职。 苏武点点头:“我无所谓……”他一个归国不久的人,能对任什么职司有什么概念?更何况,典属国秩二千石,地位不算低,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话一出口,苏武也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霍光,只听霍光道:“河西属国的情况,子卿想必也不清楚,不如待天气再暖一些,便前往属国巡察一番?” 苏武方回神便再次怔住了,却听霍光继续道:“令公子多年辛苦,子卿也应当与之多亲近才是。” “……可是阿元有什么不妥?”苏武立刻明白过来,却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想方设法保全这点血脉。 虽然在匈奴也有女人为他生了儿子,但是,毕竟是胡妇,他心里并不看重,更何况,他与发妻****深重,如今夫妻缘份已绝,只剩苏元这点联系,他岂有不在意? 霍光轻叹,没有接口,倒是邴吉开口道:“前日车骑将军上,以为苏君忠直国事,宜酬子弟,举荐令公子为郎……” 苏武的脸色一白,颤栗着站起,对霍光顿首参礼:“多谢大将军。” 杜延年暗暗叹息,对霍光的仁慈保全之举,心里是百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也许不算是坏事? (看到几个老朋友都催《紫华君》的番外,我本来想在国庆这段假期发一篇的,但是,上个月为了庆祝国庆,各项事情都很多,所以,番外的进展没有多少,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在国庆假期写完……又,关于刘弗陵的形象……我只能说,请各位筒子继续往下看吧!我从来不觉得这位少年天子是个简单的人物,我照我的想法写……希望各位看完本卷不要认为我在黑昭帝就行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朕能如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把本章上传了,我才发现章节数错了……都是因为许久没有用定时发布闹的……很惭愧啊~~~各位朋友见谅啊~~~~~) 承光宫中,随珠翠璧映着盏盏宫灯的火光,将偌大的正寝华室照得仿若白昼,冰纨素缣制成的帐帘挡得住窥探的视线,却遮不住暧昧的呻吟,那声音如泣如诉,引得人春心荡漾。 寝殿外,宫人、宦者肃手而立,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木讷姿势,对耳边不停息的声音置若罔闻。 离得稍远一些,与庑廊相连的东院中,两个守着灶台宫婢深深地低头,两眼只是盯着灶膛中中欢腾跳跃的火焰,脸上、颈上全是酡红的颜色,不知是因为靠灶火太近,还是因为那久久不息的轻声吟哦。 两人都是已经嫁人的妇人,哪里不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因为必须守着灶台,以备贵人需要时随时提供热水等物,两人虽然是浑身不自在,也不能不在主寝侧近守着。 年长一些的还好,毕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多年,可是,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却是去年才嫁的新人,依旧腼腆得很,听着那一声声撩人心弦的呻吟,她只觉得有一把火在身体熊熊燃烧,仿佛要把她烧成炭了。 眼见同伴越发不自在,年长一些的女子好心提点了一句:“那边有清水。”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大陶缶。 年轻宫婢顾不上道谢便起身冲到角落中,将缶中所装的清凉井水倒到一旁的铜沐盘中,随即将脸埋入水中,良久才起身,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水珠。 “快把水倒掉。”年长的宫婢忽然催促,年轻的这位,开始还没有明白,只是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命令,待倒尽了盘中水,将沐盘重新放在长案上时,她才陡然惊醒——正寝中已经没有声音传出了。 ——按照惯例,这意味着,长公主很快就需要热水净身了。 明白过来,她哪里还敢怠慢,迅速与同伴一起将灶口上的陶甑抬下,将沐盘、浴盆、铜缶等沐浴用具全部用烧开的滚水又洗了一通。依照以往的情况,这个时候,长公主身边侍奉的宫人、宦者便该来取了,可是,今天,两人将器物准备妥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取,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将甑再放到灶上,加了水,继续烧。 忙完了,两人在灶旁坐下,心中都满是疑惑——怎么既没人来,正寝那边也没有动静? 正寝外的宫人、宦者与她俩一样怪,不过,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这种阴私事情,他们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怎么可能主动凑上去呢? 正寝之中,苏合香的香氛比平时浓烈许多,掩盖了所有暧昧的味道,寝台边,素纨帐帘已经撩了起来,丁外人披着一件长襦,端了一只朱漆耳杯,服侍鄂邑长公主喝水。 鄂邑长公主也是浑身不自在,一杯凉水喝下去,还是觉得全身汗津津、湿腻腻的,十分难受,于是,随手扯了一件绣袍,胡乱地裹在身上,随后,便催促丁外人:“有话快说,我要沐浴。” 对长公主每次****之后,立即便要沐浴的作法,丁外人不是没有想法,但是,他的想法在这位长公主面前,从来都不重要,他最有自知之明,从不会在鄂邑长公主面前表露半分。 此时,听到长公主焦急催促,他便随手将耳杯放在寝台边的地上,自己则在床边的莞席上坐定,敛了神色,认真地道:“是车骑将军有话转告长主。” “上官安?”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他又有什么话了?” 对上官家,鄂邑长公主有些拿不准他们的立场,因此,听到到丁外人如此说,她立刻关注起来,眉目间的不耐之色立即消失。 丁外人低下头:“车骑将军让我问长主,长主可知苏武子卿任典属国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冷笑:“大将军素来知礼,怎么可能不报上知晓?我自然知道。” 丁外人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随即又低头,道:“车骑将军言,苏子卿归京当夜在大将军幕府……” “这些我知道!”鄂邑长公主又开始不耐烦了,“大将军向县官说了,他们几个旧交迫不及待想与苏子卿聚一聚……” 丁外人愕然抬头:“那么长主可知,那天,大将军长史将皇曾孙带了过去?” “什么?!”鄂邑长公主讶然变色,“皇曾孙?!” 丁外人点头:“就是那个掖庭养视的故太子之孙……” 鄂邑长公主再坐不住了,从寝床上起身,在内卧之中来回踱步。 丁外人不再多说,悄悄将衣裳穿好,随后低眉顺眼地对长公主道:“臣命人为长主沐浴。”见鄂邑长公主点头,便立刻退出寝殿,也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要把话带到就好,其它事情……他说多了也不落好。 鄂邑长公主的确没有注意到丁外人说了什么,但是,见宫人抬了沐浴器具进来,她也没有拒绝,洗了头发,站在浴盆中,热水洒到身上,再用搓石洗净身上的污垢,最后再铜缶中的热水冲洗一通,尽管仍是满腹忧虑,鄂邑长公主也不由感到神清气爽的舒畅。 沐浴之后,鄂邑长公主只穿了一件绛袍,便将宫人摒退,一众宫人刚退到门口,又听长公主扬声吩咐:“回来,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县官。” 一干宫人连忙应诺,取衣裳、备妆奁,又因方洗沐了头发,几个宫人商量了一下,将长公主的长发用黄润(注)包好,又取来几只温手炉,在头发上下来回熨贴,总算在妆容打扮妥当后,将头发弄到了五成干。 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要请示,鄂邑长公主已经站起,抬手捋了一下头发,道:“就这样吧!反正只是去见弟弟!” 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了,宫人中有机灵的,立刻退了出去,让外面准备车驾的人不必太隆重,于是,最后,鄂邑长公主只是乘了辇车,带了家令等亲信前去骀荡宫。 十四岁的天子已经准备就寝了,听到宫人禀报长公主前来,又换了衣服,到前殿见皇姊。 “上已经就寝了?”见一向衣着整齐的天子只穿了一件青色信期绣深衣,鄂邑长公主这才注意到时间已晚。 刘弗陵点头,一边在朱幄中的玉床上坐下,一边道:“皇姊请坐。不知皇姊有何教训?”说着,少年天子微微皱眉,暗暗反省自己近日的行止,却想不出有什么失矩之处需要长公主夤夜赶来见自己。 因为天子已经要就宿卫,侍中、黄门等宿卫之人都已就位,金赏与金建在殿外看着天子,无声地询问——是否需要他们入内。 刘弗陵看到两人,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又看向鄂邑长公主,见她仍在踌躇,不禁有些好了,又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笑道:“皇姊可是为苏武方受典属国之印绶,即请命巡检属国事务一事而来?” 鄂邑长公主一怔,随即回神,摇了摇头,道:“虽然与苏君有关,但是,并非此事。” “那是何事?”少年天子不由一凛,自然而然地显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威势。 鄂邑长公主再次一怔,第一次发现,这个弟弟已经不是以往那个需要人守护的孩子了——他是大汉天子,也已经拥有与天子之位相匹配的威势了。 “皇姊?”天子再次追问,鄂邑长公主镇了镇心神,微微垂首,以恭敬的姿态回答天子的垂询:“苏子卿归京当夜,皇曾孙也在大将军幕府。” 一阵寂静…… 鄂邑长公主许久都没有听到天子的回应,不禁抬头,却见朱红的绣幄之中,少年天子一派沉静之色,目光低垂,右手扶在水润沁心的碧色玉几上,优雅的姿态仿佛精心雕琢的玉偶…… 看到盏盏宫灯映照下,天子的肌肤竟苍白得几近透明,鄂邑长公主一惊,陡然起身,步入朱幄之中,在床侧跪下,双手握住天子掩于袖中的左手。 一片冰凉! 鄂邑长公主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 ——她是不是太过忽视天子的状况了? 鄂邑长公主在心中反省,因此,在发现天子想抽回手的时候,她用力阻止了天子的打算,同时起身,将天子右手也拉了过来,紧紧将天子的双手捂在手中。 发觉自己的体温根本无法让天子的双手暖起来,鄂邑长公主更加焦急,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刘弗陵反手握住手腕:“朕没事!”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鄂邑长公主望着他的眼睛,竟觉得无法违背,只能挫败地低唤:“县官……” 刘弗陵收回手,垂眼轻笑:“多谢皇姊告知此事。” “上意欲如何?”话题转回此事,鄂邑长公主也不由关切。 刘弗陵轻轻摇头,没有再看长公主,而望着身前漆几上的鎏金熏炉,无声地叹息:“朕能如何?大将军想做什么,朕能如何?他是大司马大将军,是先帝遗诏指定的辅政大臣!朕能如何?” 果布的香气自熏炉中弥散,那么浓烈的香氛却是透入骨髓的清冷…… 注:黄润,细布名,以苎麻制成。《古文苑.扬雄<蜀都赋>》:“筩中黄润,一端数金。”章樵注引司马相如《凡将篇》:“黄润纤美宜制禪。”《文选.左思<蜀都赋>》:“黄润比筒,籝金所过。”刘逵注:“黄润,谓筒中细布也。” (国庆、中秋两大节啊~~~~各位朋友,你们给那个粉红票什么的,易楚才能有加更的压力啊~~~~双眼闪闪发亮地求粉红票~~~~打赏什么的,各位随意吧~~~~毕竟是额外的负担!在此祝各位朋友双节愉快~~~阖家幸福~~~~!!!!)(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我们是手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易楚无限惭愧……我忘记发布了……) ——大司马大将军…… 鄂邑长公主只觉得全身一僵,不由就打了一个寒颤,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陡然划过脑海,让她不由自主地松开天子的手,连退数步,直退到台阶的边缘,差一点便要一脚踏空。 ——他们的的君父自烈侯薨后便再未设大将军,更毋论大司马这一加官了…… ——为什么? ——大司马大将军主兵事,统属诸将,又是内朝首臣,可以直接调用虎符、竹符,以征发大军、调遣诸将。 ——他们的君父是何等看重权柄之人?若不是当时急于改革兵制,以备征伐,他也不会在太尉一职虚席多年后,设大司马主掌兵事。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位太重,抑或是烈侯在先帝心中的份量太重?无论如何,他们的君父在烈侯薨后的十八年中,再未授此职? ——既然元封之后无五年,那么,不再设大司马大将军也没什么稀的。 ——可是,为什么要让霍光做大司马大将军? 鄂邑长公主颤栗着,却无法按捺下忽然跃上心头的一个念头。 她想呐喊着发泄心中的惊惧,却又连一点声都发不出,正是心惊胆颤间,手腕上忽然一股冰冷的感觉,让她不由一跳,随即惊叫出声。 “皇姊!”刚握住鄂邑长公主手腕的天子也被姐姐的反应吓了一跳,呼唤的音调几近尖叫。 尖利的音调,冰冷的语气,天子的声音让鄂邑长公主迅速安静下来,随即便双膝一软,跪倒在绣幄边。 “陛……陛下……” “皇姊怎么了?”不过片刻工夫,少年天子已经平静下来,神色淡然却难掩关切地询问。 尽管满心焦虑,鄂邑长公主还是没有将自己恐惧不安的原因说出来——不可说……也不敢说! 她轻轻摇头,沉默无语。 “皇姊想到了什么?”刘弗陵何等敏锐,怎么可能相信她的否定? 鄂邑长公主是负责供养天子的人,自然知道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瞒过聪慧的少年天子,方才不过是争取一点儿思考的时间,此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镇定了一下,挺直腰身,鄂邑长公主很郑重地道:“陛下对大将军有何打算?” 刘弗陵不由一怔,抬眼打量了一下素来不问政事的姐姐,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一愣,就听十四岁的天子再次重复:“大将军是忠臣!先帝诏以大将军、车骑将军、左将军辅朕,他们岂会不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半晌才有办法出声,却也只能道:“上所言甚是……” ——她能说不对吗? ——说他们的君父为皇太子选的辅臣之首不是忠臣? ——那样岂不是质疑先帝对今上的安排并不妥当? ——那意味着什么? …… ——会不会让天下人认为年少的天子并非先帝属意的嗣君? …… 陡然发现思绪再次转向某个可怕的方向,鄂邑长公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刘弗陵立刻就发现了姐姐的颤栗,却没有再安抚她,只是静静地按住手边的玉几,眼帘微微垂下,掩尽所有情绪。 --他怎么会猜不到姐姐的想法? 刘弗陵的心中满是苦涩——他的皇姊今天才注意到某些事情,他却是早就发现了那些令人不安的迹象了!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在长子卒后三年多都不立储?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的母亲不明不白、悄无声息地死在云阳?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将辅政之臣简拔到位在群臣之上、独揽兵权的官职上? …… ——有汉一百余年,哪一个皇帝不是豫建储君?哪一个皇帝不是显贵外戚?哪一个皇帝不是筹谋身后? ——只有他是皇帝临终方受册皇太子;只有他是母族无贵戚无权臣;只有他是完全被权臣包围…… ——孝惠皇帝纵然受胁于吕氏,尚有吕太后为屏。 ——孝武皇帝在孝景皇帝崩前十天完成冠礼,六玺、虎符、使节皆在掌握之中。 ……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这个儿子一即位便被辅臣完全架空? ——方法有很多,可是,他们的皇考……在位五十四,权柄不曾稍移半分的天子……却不曾为他筹谋半分! …… 有时候,刘弗陵会痛恨自己的聪慧! --为什么他会想到思考这些问题…… 午夜惊醒,汗透重衣时,他也会告诉自己,其实他只需要记住自己是大汉天子,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可是,当他在那些已经被大将军或者左将军挑选过的奏记上写下“制曰可”三个字时,那种令他无法安寝的惊悸便会再次涌上心头…… ——他究竟算什么天子!? ——什么都不明白……其实真的是一种幸福! “上是先帝诏立的嗣君!”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斩钉截铁的语气将刘弗陵吓了一跳,自怨自艾般的思绪立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四岁的天子怔怔地望向忽然立起的皇姊,看着她步下三层阶,在绣幄前郑重下拜稽首,他顿时感到了久违的手足无措。 “……皇姊……”十四岁的天子轻声呼唤。 鄂邑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天子:“上谨记。无论如何,作为大汉的天子,刘氏的子孙,传承汉家国祚,陛下责无旁贷!妾是妇人,不明大道,然陛下上承祖宗之重,下承万民之望,岂有昧于旧事,不思作为之理?” 长公主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砖面上有凸起的乳丁状纹样,圆润光滑,细密整齐,透着精雕细琢的气息,就像建章宫中的其它东西一样——精致,却透着冰冷的气息…… 不期然地,鄂邑长公主的眼前仿佛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划过…… ——倾国倾城、狡黠多情……那么多温柔旖旎的宠幸……一则战败的消息便全部抵消,天子怒不可遏,遮玉门关不准大军入,入则斩之……丝毫不顾领军的便是宠姬之兄……丝毫不顾那位以善舞得幸的李夫人已是弥留之际…… ——他们的皇考……从来都先是皇帝啊…… 鄂邑长公主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就听到刘弗陵极缓慢的答辞:“……朕谨谢教诲!” 她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沉静幽远的神色,她完全看不透这位弟弟的想法…… ——也许她从来都不曾看透。 她只能看着这个比自己的儿子还小的弟弟露出一脸淡然之色,听着他平静地询问:“皇姊可能助朕?” ——也许……她的弟弟一直在等她说出之前那番谏言……? ——可是…… “妾能做什么?” ——她只是长公主,纵然仪比诸侯王,可是,实际上,她什么权力也没有…… ——她是身份尊贵,却也只是身份尊贵! 鄂邑长公主真诚地询问,却看到她的弟弟竟然皱起眉头,眼中隐然浮现茫然之色…… 仿佛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妥,少年天子扶几而起,长揖及地:“多谢皇姊!待朕有主张时,必请皇姊援手!” 鄂邑长公主默默点头,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太过郑重,此时,话题告一段落,姐弟俩一时间竟然只能无言相对,直宫漏沉牌,带响了一声钟鸣,鄂邑长公主才陡然注意到时间,连忙起身:“时辰已晚,妾不耽搁县官就寝了。” 刘弗陵也跟着起身,步出幄帐,打算相送一番,却不料鄂邑长公主忽然又道:“上没有召后宫侍寝?” 刘弗陵一怔,还没有从惊讶中回神,就见鄂邑长公主上前握住自己的手,对自己轻声劝道:“上无母族可恃,万不可轻忽后宫……” 刘弗陵猛然抽回手,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她竟然让自己去讨好后宫?! 鄂邑长公主根本没有在意天子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扬眉,随即伸手,再次拉住弟弟的双手,继续以温柔的语气,轻声劝道:“旁人不论,皇后乃左将军之孙,又是大将军外孙,其父已是车骑将军、桑乐侯……陛下不宜冷遇……” 这一次,年少的天子没有收回手,只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惊,只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朝夕常见的皇姊,不禁深深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她是在提醒什么吗? 刘弗陵不由深思。 低着头,将鄂邑长公主的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刘弗陵愕然抬头,两眼怔怔地盯着皇姊,不过面上却隐隐现出喜悦之色。 见刘弗陵明白过来,鄂邑长公主点了点头,微笑着行礼离开。 刘弗陵依旧将皇姊送出宫门,亲自扶其上辇。 “上不必如此。”鄂邑长公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们是手足。” ——手足…… 刘弗陵一怔,长公主不由轻笑:“上,我们是手足……燕王、广陵王、昌邑王都是!” 刘弗陵讶然无语,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鄂邑长公主的车驾已经离去,不由哂然垂首。 “……手足……” 注:李夫人那段是易楚自己的推断,因为《史记》记载得很简略,《汉》虽然详细,却有颇多错误,易楚就按照自己的推断写了。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2、罢酒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 春,中厩监、中郎将苏武以留匈奴十九岁乃还,奉使全节,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夏,旱,大雩(注1),不得举火。 今上改元伊始即逢大雨成灾,以致渭桥绝,至冬又是一季无冰,随后两年,虽无如此大灾,但是,也出了日蚀等异像,年景比岁不登,着实让人担忧,虽然诏屡下,各项恩惠遍施,无奈上天不承其情,勉强两年无灾后,又降大旱。 朝廷上下,自丞相以降,皆是忧心忡忡,虽然已经举行雩祀之祭,可是,旱情并未能得到缓解,不得不禁止举火,原本因苏武归汉而振奋的民心再次浮动起来。 之前不引人注目的贤良、文学也忽然强硬起来,议罢盐、铁、榷酤、均输等事的呼声挟民情疾苦之势,越发地响亮。 “大将军以为如何?”田千秋实在是扛不住那些人,自已又做不得主,只能来寻霍光。 霍光翻了翻那一几的记录简册,随手抽了一卷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便又搁下,转头问一旁的桑弘羊。 “御史大夫以为如何?”霍光问得自然,桑弘羊也不好不答,只能闷哼一声,不悦地道:“贤良、文学当然是贤良!” 霍光失笑,微微挑眉:“怎么?大夫怨念颇深!” “不敢!不敢!弘羊是逐利小人,哪敢对圣人门下有怨?”桑弘羊狠狠地发泄了一通近日的郁卒。 霍光轻轻摇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与他商议:“御史大夫还是反对议罢之说?” “自然!”桑弘羊昂起头,毫无犹豫地回答。 霍光未置可否,沉吟片刻之后,转头问田千秋:“君侯之见如何?” 田千秋为难地看了桑弘羊一眼,想含糊过去,却又不敢在霍光“殷殷期盼”的目光下浑说,只能道:“臣以为,民心不能不安。” 桑弘羊刚想开口讥嘲,就听霍光追赶问:“如何安?” 田千秋是不欲生事的性子,眼见桑弘羊满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心中已有退缩之意,但是,他毕竟是丞相,封爵列侯,朝廷上下尊称一声“君侯”,若是因为御史大夫的不悦便缄口不言,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罢些不伤根本的榷酤,以示朝廷让利于民?”这是他思考多日的结果,此时说出,却仍是有些不安。 霍光虽不是好大喜功的性子,但是,边疆不靖,朝廷的用度如何能减少?不说其它,便是如今仍在西南的大军每日总是要用钱吧! 田千秋说的是折衷之法,不失为良策,霍光心中已经应了四成,但是,事涉经济之道,不能不问桑弘羊,霍光很是诚恳地询问桑弘羊:“御史大夫以为此策如何?” 桑弘羊倒是不敢迁怒霍光,只是瞪着田千秋道:“盐、铁、榷酤、均输,请教君侯,哪项不伤根本?”他将“根本”二字咬得极重。 ——这些日子,他是听够了那些贤良、文学的“本末”之说。 田千秋毕竟是丞相,国家岁入还是清楚,被桑弘羊诘难,一怔之后,他便选了岁入最少的一项道:“酒酤总是不伤根本吧!” 桑弘羊一愣,竟是无从反驳。 汉朝本就是禁止无故群饮,有些地方甚至连嫁娶之时都禁止饮酒,更何况,遭逢灾年,还会禁止酿酒,榷酒的收入一直不高。 见桑弘羊如此,霍光便数了,笑道:“就请两位上奏,请罢榷酒!” “诺!” 田千秋年迈,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桑弘羊倒是没有急着走,霍光心知他必有事要说,也不催促。 待霍光看了两份奏记,内外皆无人时,桑弘羊才开口,所说却为子弟求官一事。 桑弘羊是御史大夫,其子以父任为郎,然而至今也未曾任官,桑弘羊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霍光沉吟片刻,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桑弘羊也知道这种事说是无用的,倒也没有恼,又说了几句话,特别提醒霍光不要相信贤良、文学那些道理,之后便告辞了。 夏,七月,丞相田千秋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共奏:“贤良、文学不明县官事,猥以盐、铁为不便。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注2)制曰:“可!”诏罢酒酤,令民得以律占租,卖酒升四钱。 贤良、文学自然高兴,天下士庶也无不振奋,认为朝廷终于准备再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复文、景之时的旧制了。 听天子念叨了几次,兮君便是不明白,也自然有人会为皇后讲明白,因此,再次听到天子提及贤良、文学,八岁的女孩很认真地问天子:“那些人说的真的有道理?” “自然!”少年天子也很认真。 兮君皱了皱眉:“我是不懂那些人的话,不过,我在家时也听保母讲过以前匈奴南下劫掠的事情,难道只要天子有德,便可以不打仗而有四方来朝?” 少年天子一愣,就听自己的皇后拍了一下手,很肯定地道:“那些道理太高深,我倒是记得,在家时听保母念叨,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县官既要用钱,想来也是一个道理!” 少年天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皇后,良久无语,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他说的道理哪里是那些道理啊…… 虽然霍光主政,但是,刘弗陵并非什么都不知的无知少年,他还是很有天子的自觉,哪里会真的不明白那些贤良、文学的重本观点太过天真?他认同的哪里是那些…… 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皇后,年少的天子只能微笑,摸了摸皇后的额发:“颀君说的对!” 兮君眨了眨眼,追问:“那么,那些贤良、文学说的就没有道理啊!” 少年天子无言以对,半晌才道:“若是没有道理,丞相与御史岂会请罢榷酤与关内铁官?” 这下换兮君无语了,不过,小女孩眉角一扬,很无赖地道:“若是真有道理,县官(注3)就当从其议,连盐铁、均输、平准等策一块儿罢了!” 刘弗陵失笑,无奈地摇头:“若是那样,朕还真不如当个县官了!” 注1:大雩,古求雨祭名。《礼记.月令》:“﹝仲夏之月﹞大雩帝,用盛乐。”郑玄注:“雩,吁嗟求雨之祭也。”《公羊传.桓公五年》:“大雩者何?旱祭也。”注:“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雨,故谓之雩。”《汉.五行志中之上》:“其夏旱雩祀,谓之大雩。” 注2:出自《盐铁论.取下》。 注3:此处的县官是指朝廷,而不是指皇帝。 (中秋回老家,无处上也就算了,居然还很不幸地感冒了……吃了药,躺了一天,现在还头晕眼花中……各位见谅~~~我看看能不能在实在抗住药效前,再码两千字出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3、天子的不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以边塞阔远,取天水、陇西、张掖郡各二县置金城郡。 置郡的诏早已颁下,但是,那份奏记,刘弗陵还是反复看了好几遍,没有人知道,十四岁的天子从中看出了什么,或者说想从中看出什么。 明明是少年郎的年纪,但是,天子的身量已与成年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仍然在长高,心性也越发的沉郁,侍奉的宫人早已不敢将其视作尚未加冠的稚子——虽然,年少的天子并不会肆意对待侍者,但是,也绝对不会法外加恩,而宫中的律法……已经足够震慑了。 金赏与金建是最亲近天子的侍中,对天子的心情最是清楚,很多宫人都会向两人寻求帮助,面对天子异常的行为,希望得到帮助的宫人自然更加多,但是,金赏与金建也不知道天子究竟为什么如此关注这样一份奏章。 受人之托,也为了自己着想,在天子用过哺食之后又拿起那份奏记时,金赏与金建上前阻止了天子。 “主上究竟打算再看多少遍?”殿内无人,金建很放心地、很放肆地将那份奏记从天子手中取走。 刘弗陵没有动怒,只是无奈地看向金赏,示意他这个长兄应该管一管弟弟了。 金赏摇了摇头,皱眉道:“主上究竟在看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吗?” 刘弗陵没有回答,看了看都盯着自己的兄弟俩,他轻叹一声,从床上起身,往殿外走去:“出去走走吧!” 食后本就当稍动才宜养生,刘弗陵虽然不是一贯如此,但是,也时不时地在用膳后到外面动动,一干宫人、黄门早有准备,按照规矩,拿了各色器皿,跟上天子。 金赏与金建紧跟着天子,眼见天子穿得单薄,又让黄门取来一件氅衣给天子加上,只看那严整密实的羽毛,就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随侍的宫人、黄门都离得较远,但是,年少的天子一直沉默,似乎并不愿意开口,金赏与金建一时也有些忐忑了。 “那份奏记是大将军的亲笔。”刘弗陵的声音并不高。 因为心绪不安,刘弗陵忽然开口时,两人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兄弟俩才蓦然相视,明白之前听到的声音便是出自天子之口。 金建还是有些懵懂,金赏却想起来——的确,天子开始反复阅览这份奏记正是在自己随口说了一句“这份奏记是大将军亲笔所”之后…… 金赏不由一凛。 天子没有看两个近臣,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兄弟两人也只能跟着天子前行。 金建还只是想着如何让天子的心境开朗一些,金赏的直觉却给了他一种极其危险的预感。 ——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对大将军…… “虽然知道,大将军未必有什么深意,朕却总是不放心。”刘弗陵再次开口。 这一次,连金建都愕然颤栗。 “主上!”金建惊恐地低呼。 “害怕了?”刘弗陵没有停步,语气也没有半分起伏,以一种让兄弟俩不寒而栗的平直语调,冷静地陈述,“你们是朕的亲信,但是,赏也是大将军的爱婿。若是害怕了,你们就什么都不要问!” 金赏与金建不由相视一眼,片刻之后,两人错开目光,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主上对大将军有想法?”金赏稍显迟疑,却还是低声问了出来,“臣以为,主上过虑了。” 刘弗陵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睨了金赏一眼:“卿是想说和?” “臣不敢!”金赏立即否认,心下凛然——显然,刘弗陵对霍光的敌意已深……在他们从未察觉的时候。 金建则是皱着眉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主上如此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兄弟俩是年轻,是不涉政事,但是,毕竟是天子近臣,金赏更是爵封列侯、列席朝请的显贵,他们为什么不知道,这对君臣的关系已至如此程度? 刘弗陵闻言一愣。 ——是啊……究竟为了什么…… 其实,霍光并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站在高台之上,不必抬头,便可以看到远方与大地相连的美丽星空…… 那些闪亮的光点代表着莫测的神秘…… 那就是天…… 他是天子……理所当然,至高无上…… “……因为……”刘弗陵艰涩地开口,却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也许是说不出…… ……因为那位手握权柄的大司马大将军实在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为任何一个少年天子都应当为自己有这样堪称忠正的辅政大臣而庆幸……可以戒备,却绝对不会心生敌对意…… ……可是,他做不到…… ……所以……其实……都是自己的错……? 金建默默摇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金赏盯着天子莫名悲凉的背影,不由微微抿唇,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色。 ——他们姓金……事实上……他们连汉人都不是啊…… ——他们陪伴的这位少年天子……究竟有什么把握,竟想挑衅军权、政权皆在手中的大司马大将军呢? ——若是万一……他究竟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才好呢?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姓霍…… “……因为……”刘弗陵再次开口,声音艰涩依旧,但是,这一次,他缓缓转身,眉目间一片坚定之色,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个亲信近臣。 金赏与金建默然低头,一派恭敬。 “因为朕是天子!朕是大汉天子!朕继承的是孝武皇帝的大汉!”刘弗陵轻声说出自己的解释。 那么轻、那么涩的声音却流露着天子特有的压迫气势,让两位近臣心中悸然。 ——无论他们有多少理由,都抵不过天子的这番话! ——他是天子,他便要有天子的赫赫权势! ——他是大汉天子,他便要有刘氏天子应有的骄傲! ——他继承的是孝武皇帝的大汉,便容不得他低头、怯懦、碌碌无为! ——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在沸腾…… ——他没有办法为了必然安逸的平衡选择妥协! ——他是大汉天子!无论如何,他是名正言顺、谒过高庙的大汉天子! ——他不是,也根本不可能愿意做别人手中提线的木偶! ——不管操控那些线绳是谁……他的皇考也罢,他的大司马大将军也罢……他都不愿意! ——他总要争一争自己的命! (万恶的感冒!我恨感冒!尤其是不是流感的感冒!!!!鼻塞、咳嗽……我是头晕脑花……这章的质量,我实在是不知道了……希望没有把刘弗陵写走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4、退路与选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金日磾薨后,金赏与金建并没有分户别居,依旧在一家生活,这也是金家的传统——与一般家族不同,他们毕竟是被俘虏的匈奴王族,除了亲人,再无依靠。——不仅是他们兄弟俩没有分户析产,金日磾与弟弟金伦也没有分户,因此,并不大的秺侯家中,人口并不少。 金伦早逝,其妻另嫁,所遗孤子便依附伯父生活,名安上,比金建还小。因为金伦卒时只是黄门郎,金安上自然不被注意,虽然因为伯父的关系,身上也挂着侍中的职,但是,侍中只是加官,出入禁中方便而已,若是不得天子眷顾,也就是宿卫天子的近侍而已。 不过,不得关注也有不得关注的好处。 譬如,金赏与金建是必得休沐才能回家,甚至逢休沐也不能回家,金安上却是自在许多。 侍中毕竟不是期门,虽然是顾问近臣,但是,天子年少,不掌国政,又是沉郁喜静的性子,除了金赏、金建,根本鲜少让人靠近,一班侍中也就依着旧例排了轮值,彼此打个关照,只要天子不问,谁还会去查他们的班次? 当然,金赏与金建是知道侍中的班次,因此,两人到家时,迎面就遇上金安上一身锦衣,光鲜照人,正要出门,金赏顿时就沉下脸来。 “大哥……”长兄如父,这几年,金家都是由金赏这个列侯在支撑,金安上哪有不怕他的道理? “你这会儿怎么在家?”金建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有些羡慕,“又偷懒,让别人替你?” 金安上与金建更亲昵,立时挨到他身边,笑道:“陛下昨夜不是与两位兄长夜游来着?今早便传谕不要人上殿,我明日休沐,便央着另外几人,提前出来了。” “那么,金公子这一身打扮,又是要去哪里呢?”金赏却是不吃他这一套,眼光一敛,便直指他的去向。 金安上语塞,又不敢不答,觑着金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出原委:“我与霍云、霍山他们一干人约好去乐游原……” 金赏听到霍字便变了脸色,*地扔下三个字:“不准去!”言罢便进自家大门。 金安上苦着脸,望着长兄的背影,不愿答应,又不能不应,心里别提多纠结了。 金建也是被兄长管教的人,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兄弟的背,就势揽住他的肩膀:“走吧!” 再多的不甘,在金安上看清两位兄长的脸色后,也立刻平息了。 “发生什么事?”金安上不安地问道。 静室之中,金赏与金建坐在围屏大床的两边,无声地交换着目光,不过片刻,两人便似有决断地错开目光。 金建微微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悬着的承尘(注),那上面不过是最简单的云气纹,他却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看清楚才罢休。 看金建这副模样,再对上金赏平静无波的眼神,金安上的心里就越发地没有底了,不由就泛起一阵寒意。 “……大哥……” “从今天开始,你不得再与霍家人交往。” 金安上犹豫的轻唤刚出口,金赏的命令已经砸了过来。 “啊?!” 金安上有些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还是怔怔地道:“这是为何?大哥是霍家的郎婿,为何我不能与霍家人来往?” 金建翻了个白眼,金赏则狠狠地瞪了堂弟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 “诺!”金安上一个激灵,立刻应下,但是,金赏的下一句话立时让他跳了起来。 “待你满十五岁,我们便分户!” “什么?!” 金赏没有再说明,只是静静地看着堂弟,无声地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好一会儿,金安上敛去惊诧之色,神色肃然地望着两位堂兄:“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们便是分户,也未必逃得了谁!” 金赏与金建同时愕然,盯着挺直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堂弟,心中转着同样的念头——他什么时候长大的? 金安上被两个堂兄看得心虚,不由颤栗了一下,往后连退了两小步。 “……我……我说错了?” 金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装什么大人!” 金安上脸一红,梗着脖子硬顶:“你比我大多少?” 金建立刻嗤笑一声:“大一刻也是大,何况是几年!” “行了!”金赏拿两个弟弟没有办法,但是,此刻也不容他们调笑,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他不由呻吟了一声。 “大哥!”金建与金安上立刻停了抬杠式的对话,凑到兄长身边,关切不已。 金赏挥手示意两人退开一些,深吸了两口气,稍稍缓解了头痛,才再次看向堂弟。这一次,他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斟酌着辞句对他道:“分户不是为了撇清我们的干系,就像你说的,撇不清的!金家一共多少人?” 金赏不由摇头长叹:“我们不是汉人啊!就算阿翁得先帝宠信,我们在汉人眼中,也只是外国人!” “我们不能不依靠皇帝,但是,我们也不能成为任由皇帝喜恶操纵的佞臣!”金赏轻声低语。这是金日磾在世时经常教训他们的话。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中立!”金安上轻声接过话头,将伯父的教诲说完,心中却有些明白金赏为何如此决断了。 金赏点头:“是的!所以,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应下霍家的婚事。”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中立!前提就是绝对不要牵涉进朝堂的势力中…… 如今的情势,因为他娶了霍渺君,金家与霍家誓必纠缠不清,而他与金建都是天子宠臣,又哪里能弃了天子…… “我们不行,你可以!”金赏轻叹之后,便收起感慨的心思,认真地为堂弟分解,“将你从这个困局摘出去,为我们留一条退路……我与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金安上怔怔地听完长兄的话,半晌无语。 “大哥……是上与大将军……”金安上艰涩地开口,没有说完,便看到两个堂兄郑重地点头。他再次无语,沉默了不知多久,才再次抬头。 “大哥……大伯应了大将军家的婚事……”金安上努力让自己镇定,却还是无法成功,他几乎是一脸惊恐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大伯是不是已经做了选择?” 注:承尘,承受尘土的小帐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5、阑入事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县官不该对金氏兄弟说那么多的。” 骀荡宫的重重绣帷锦幕之后,鄂邑长公主对着天子说了小半个时辰,归根结底,还是这么一句话。 十四岁的天子有着自己的执拗,对皇姊的教诲只是低头沉默,待她说完了,不说了,他才抬起头,很平静地反问:“不对他们说,我能对谁说?” 鄂邑长公主一愣,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还没来得及安慰,就听天子淡淡地道:“若是连他们都不忠,我还能做什么天子?” 若是连亲信近臣都背叛了,他这个天子就不必谈什么作为了。 “赏是霍光的爱婿!”鄂邑长公主无奈地重复,“他没有选择的。” “朕并没有让他们选择。”刘弗陵诧异地抬眼看向姐姐。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愣。 刘弗陵没有再解释,只是默默地盯着漆几上的鎏金博山炉,香烟从隐秘的气孔散发出来,氤氲了炉盖上的各色的形象,也让鄂邑长公主再看不清弟弟的神色。 “皇姊……要做选择的不是赏与建……” ——金赏与金建算什么? ——不过是奉车都尉、驸马都尉、侍中! ——他们需要做什么选择? ——他们的选择又有什么用? …… 走出骀荡宫时,天高气爽,鄂邑长公主却打了个寒颤。 “长主!”等候的家令不由一惊,担忧地询问可要将四人舆换成辇车。 “不必了。”脸色有些苍白的鄂邑长公主按了一下衣襟,冷淡地拒绝。 八月末的风……的确是开始冷了…… 长公主病了,天子也病了,虽然只是风寒小恙,仍然让太医署忙碌了十来天。 八岁的皇后按照规矩守在骀荡宫,但是,皇后毕竟年幼,真正侍疾伺候的仍然是那些十来岁的后宫嫔妾,自然也有人承宠。 兮君对此并不在意,按例赐了银指环给承宠之人,倒是鄂邑长公主担心天子的身体,将那个长使叫去承光宫一顿教训,又写了一份手给皇后,要皇后严禁此事。 兮君拿着长公主手的牍板愣了半天,才怔怔地对前来传的长公主家令道:“我觉得长主此应该写给主上……” 那位家令完全没想到皇后会这样说,不由一愣,半晌才道:“臣会禀上长主的。” 兮君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将牍板与检封放到一边,道:“不劳烦家令,我回给长主。”随即命中宫女史准备笔墨,长公主的家令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八岁的皇后还没有聪慧到可以写出措辞严谨的信,自然是女史代笔。写好后,封检用玺,交给那位家令带回。 兮君推开凭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眼便看到倚华不赞同的眼神,不由讨好地一笑,侧头问道:“我做的不对?” 倚华无奈,低头道:“中宫做得很对。” 兮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怎么管得着上宠不宠幸后宫呢?” 中长秋送走长公主家令,刚进门就听这么一句,不由摇头:“中宫此言差矣。为主上的康健计,长主所言才是正理。” 兮君瘪了瘪嘴,很不在意地道:“太医的嘱咐,上是知道的,上都不在意了,我能怎么样?” 中长秋一时语塞。 倚华只是轻笑,心中明白,这只不过是因为皇后还太年幼,还未晓事,否则,这么一个敲打后宫的机会,任谁也不会放过,更何况还有长公主作挡箭牌。 看了一眼时漏,倚华上前禀告:“上该服药了,中宫可要去正寝?” “走吧!”兮君知道是不能不去的。 其实,兮君这些天就在正寝东厢起居,去正寝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却不料,一出房门,一行人便吃了一惊。 因为天子在病中,后宫贵人云集,侍中、期门都退到正寝之外宿卫,正寝所在只剩下黄门、宦者等负责侍卫,但是,此刻,正寝之前却是期门、侍中执戈按剑,朱胄映日,杀伐之气冲天。 中宫诸人皆是一愣,几名宦者、长御本能地拦到兮君身前。 “怎么了?”兮君轻声询问忽然挡到自己面前的倚华。 倚华拍了拍皇后扯着自己衣裾的小手,轻声道:“噤声。” 大长秋与詹事都不在,所有侍御中以中长秋位秩最高,自然由其出面。 中长秋刚上前一步,还没发话,一名皂衣少年便迎过来,腰间系着双绶,一紫一青,中长秋定神一看,认出是奉车都尉、侍中金赏。 “金侍中,这是……”见是熟人,中长秋稍稍安心,却还是再上前几步,将金赏拦在阶下。 金赏低声道:“有人阑入殿门,主上有些担心。” 中长秋也是一惊:“何人阑入?” 出入宫禁皆需有符籍及引人,无引籍而擅入即是阑入,乃是大罪。 ——按汉律,阑入宫门,罪当完为城旦,阑入殿门,罪更重,当弃市,乃是死罪。 ——既然能入宫,便不当不知道此规矩,怎么会阑入殿门? “我也不清楚。”金赏摇头,“不是这里,是别处。”若是让人阑入天子寝殿,他们一干人哪里还能在这里值卫? 中长秋这才稍稍安心,随即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些期门与侍中:“中宫要去正寝,金侍中……”按规矩,侍中等人是需要回避的。 金赏也有些为难,想了想,便道:“请中宫走廊道,我让诸卫背向回避。” “也只能如此了。” 中宫侍御护着皇后从廊道步入正寝殿庑下,方进殿门,就听到天子暴躁的斥责声:“太医监就可以擅入殿中了?如此狂悖行径有什么可说的?” 兮君站在殿门处,望了一眼靠西的内卧,只看到天子的寝台前,有三名官吏长跪稽首,她一时进退不得。 殿中的帷幕已全部卷起,刘弗陵一抬眼便看自己的小皇后站在殿门处,一副踌躇不安的样子,不由缓了语气,扬声道:“皇后先去东内,朕一会儿就进药。” 兮君敛衽行礼,避入东面的内室,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倚华却是眉头紧锁,显然有些担心。 “长御……”中长秋见她行动稍慢,连忙靠过去提醒,也不无疑惑地无声相询。 倚华轻轻摇头——他们都在天子寝殿,什么都不方便做。 一行刚入东内室,就有一名青衣宫人端着药盏进来,倚华接过放着药盏的食案,不经意地扫了那名宫人一眼,不由一愣,那名宫人见她识破,便轻轻一笑,退步来到中长秋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言语。 中长秋的神色立时一僵。 这般动静,正在检试汤药温度的兮君自然也发觉了,疑惑的目光落在中长秋与那名宫人身上,随即也是一愣——那名宫人分明是自己的长御之一。 见皇后看向自己,那名宫人妆束的长御低眉敛色,缓缓来到皇后案前下拜,轻声禀告:“婢子奉中长秋之命去取药,听到尚药的医工议论,阑入殿中的是太医监何充国。” 兮君觉得这个人名很熟悉,却一时想不清楚,不由就看向之前脸色有变的中长秋,一抬眼间,她的眼角就瞥见倚华脸上分外古怪的神色,不禁又是一禁。 中长秋无奈地看向倚华,随即上前,却没有在案前止步,而是走到幄帐之中,在兮君身边跪下,在她耳边低语:“何充国与中宫祖母家关系甚近。” 兮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思考何充国与自家的关系,就听到一个好的声音响起:“你们说什么私语呢?” ——是天子! 中长秋立刻起身行礼,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年幼的皇后说错话,正在担忧之际,就听到皇后清亮的嗓音响起:“我问他们为什么今日没有准备****,中长秋说是陛下之意……” 兮君说着就低头笑了,刘弗陵一脸尴尬,狠狠地白了中长秋一眼,中长秋一边诚惶诚恐地请罪,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 兮君去年身体不好,是经常吃药的,知道汤药苦涩,特别吩咐宫人准备口味甘甜的****与汤药一起呈上,刘弗陵一直没有意见,直到昨天,老太医请脉之后,看到****,便笑着说了一声:“女儿家细心,比老夫等晓得稚儿心思。”刘弗陵当时没有说什么,晚上却吩咐宫人:“明日不要再备****了。” 今天一早,就有宫人将此事禀报到中长秋这里,中长秋也在皇后用旦食时禀了此事。 天子不想别人说自己是孩子,自然不会愿意再提这件事,更何况知道中长秋早已禀上此事的都是中宫近臣,应该也不会有人多嘴。 中长秋不能不佩服皇后的急智,心思一转,也有几份惧怕——皇后才八岁…… 不管中长秋是什么心思,那边,刘弗陵用过药,苦着脸对兮君道:“皇姊也病了,宫禁散漫,卿是皇后,该管的还是要管的。” 兮君本来在漆案左侧垂首端坐,听到天子的话,不由抬眼看了天子一下,那一抬眼的动作中让刘弗陵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刘弗陵不由怪:“怎么了?” 兮君又看了天子一眼,却没有回答,直到天子再次追问,她才道:“长主也说妾是皇后,‘该管的还是要管的。’……” 刘弗陵一愣:“皇姊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说? 刘弗陵想说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皇后已经连耳根都是通红的,不由止住话音,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顿时也红了脸。 帝后都尴尬得低头不语,自然谁也不会提起刚发生的阑入一事——虽然那的确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6、皇后的处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那位太医监究竟是什么人?” 回到东厢,柏木青琐门刚合上,中长秋便听到皇后低声却清楚的询问。 皇后身边内外侍奉的都是上官家与霍家选派的亲信,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像方才一样遮遮掩掩的。 中长秋没有上前,因为他看到倚华扶着皇后坐下的同时,已经在皇后耳边低语了。 兮君按住手边的凭几,眉头紧皱,听倚华说完便怔忡着沉默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复杂,兮君的祖母、上官桀的妻子、如今的安阳侯夫人,出身世宦之家,虽然不是高官显宦,但是,也颇有权势,其父更曾官至少府丞,秩千石,那位太医监充国恰恰就是其父在位时一手简拔的人物。 兮君的沉默让倚华心中忽然兴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一转头,看到周围的宫人也是一脸的莫名神色,她心中陡然一惊——她竟然忘了,皇后曾亲眼见过那位周阳氏的死亡…… 倚华不由心惊,正想着如何带过这个话题,就听到皇后极轻的细微声音:“……太医监阑入何殿?” 倚华一愣,随即看向中长秋,东厢内听到此话的侍御也都望向中长秋。 中长秋惶然低头,却没有答宫殿之名,而是说了一个后宫位号,恰好就是前日承幸的后宫嫔妾,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兮君脸色惨白,扶着凭几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倚华不忍地安慰:“中宫不必多想,事情太过巧合就未必属实了。” 其他侍御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兮君的脸色稍缓,看了倚华一眼,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 皇后傅母前来授业时,诸侍御都退了出去,中长秋长吁了一口气,对倚华道:“中宫怎么能想到的?” 倚华默默摇头,不好对他解释,不过,中长秋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看方才的情势,陛下只怕不会放过此事。” 倚华点头,还没有开口,站在她身旁的长御便道:“能查出什么来?那位太医监阑入而已,还能查出什么来?”正是方才受命去探听消息的长御。 倚华微微抿唇,似笑非笑。 ——刑求之下,何事不得?何者无辜? ——只是,能求得何事? 想到方才在天子面前,稽首请罪的三人,倚华不禁在心中冷笑。 ——光禄勋、少府、掖庭令。 ——这三人中,天子能动何人? 没有人认为此事能有什么后续——即使有,也不会与年幼的皇后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世上有一个词叫作“事与愿违”! “安阳侯夫人请见中宫?” 中黄门前来禀告时,皇后正在用昼食,内谒者觉得不对,悄悄地给倚华使了眼色,倚华寻了机会退出东厢,一听原委便皱眉。 内谒者见状暗呼侥幸,随即更加小声地询问倚华要不要上禀中宫。 倚华沉吟片刻,立刻有决断:“回复夫人,中宫在上寝侍药。” 内谒者刚要应承,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质疑:“长御逾越了吧!” 中长秋从东厢南头走来,一脸严肃:“至少该让中宫决断,不是吗?” 倚华看了中长秋一眼,唇角微扬,下颌一抬,示意内谒者离去。 这名内谒者也清楚,这两人各属一方,本就担心自己可能夹在中间,会左右为难,见可以离开,哪里肯多停留半分,冲着中长秋长揖一礼,转身就走,留下两人在台阶下互相瞪眼对峙。 中长秋是詹事属吏,是官籍,身份远高于属籍官奴婢的长御,但是,长御一职素来由皇后亲简,即使如今,兮君年幼,也不是中长秋能决定,更何况,中宫上下皆知,倚华是霍光亲自挑选出来的,与中长秋这般只是向上官家示好而得到官职的人相比,亲疏完全不同,倚华自然不惧他。 两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却谁也不愿让步。只是,这般对峙却也不是个事儿,中长秋还好,倚华却是要随侍皇后的,片刻之后,倚华便主动开口。 她敛衽低头,礼仪半分不差:“中长秋当知自己乃皇后属官,并非将军府属吏。” 中长秋一愣,再回神,却见倚华已转身入东厢,心中不由恼火,偏又明白她说的乃是正理,竟是完全无处发作,只能一跺脚,转身离开寝殿,却不料一出门,就听到一个志得意满的声音:“做得对!以后就要这样办事!” 他定神一看,竟是中宫私府令郭穰在那里夸奖之前禀报倚华的内谒者。 “郭令已经不是内谒者令了!”中长秋忿忿地指责。 郭穰一挥手,示意那名谒者离开,随即笑着向中长秋行礼。 中长秋下颌一抬,示意对方免礼——中宫私府令与中长秋同为詹事属吏,秩等略低中长秋,与长御又不同,他自然可以摆一摆上司的架子。 郭穰对他的态度浑不在意,略笑了笑,便道:“中长秋所言甚是!臣也是觉得,中宫年幼,不知事,也不管事,我等属官就不必拿闲事烦扰中宫了,不是吗?” 中长秋不由语塞,随即就听郭穰一边躬身行礼一边道:“中宫连上官家征调少府的帐都不认,中长秋何必多事?” 一听此话,中长秋彻底无言以对。 其实郭穰的意思是,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中宫同上官家的那些事摘净干系,如今何必为了中宫完全不知情的事情,再让中宫与上官家关系密切起来? ——说白了,中宫上下,从属官到宫人、宦者,依附的是皇后,不是上官家。 “……皇后可是上官氏……”中长秋喃喃低语,目光低垂,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站在他对面的郭穰自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微笑:“皇后的先妣是大将军的爱女,唯一的嫡女。” ——而且,霍光对这个外孙女并非不加维护。 ——皇后的背后还有霍家! 中长秋不由一颤,随即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看着中长秋离开了,郭穰才往皇后起居的正寝东厢而去,恰好与皇后一行迎面遇上。 兮君看到郭穰十分开心——这位私府令经常会带些小玩意给她。 郭穰这次却是空手来的:“臣是来奉呈私府算簿的……实在没有办法带其它东西……”面对皇后的热情,他也很尴尬,不过,已是九月上计的时侯,他这次来是有正事。 兮君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算簿事关重要,郭穰无暇他顾也是理所当然的。 “臣请中宫诏,算簿呈何处?”郭穰立即追问。 兮君一愣,想了想,答了一句:“依例行事。” 郭穰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肃手应诺——依例自然是不能呈到天子寝殿来的! 得到回应之后,郭穰便低头退到一边,让皇后一行离开,他方才就看到一名青衣宫人抱着一只不起眼的黑漆琴盒,心中明白,皇后这是要找个不打扰旁人的地方练琴了。 兮君随即离开,倚华却故意落在了最后。 见皇后的随行宫人已经离了有三步远,郭穰抬头对倚华急速低语:“掖庭令言,大将军望中宫最好不要与上官家交往过密。” 倚华凛然点头,也不答话,快步追上行远的宫人,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兮君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到自己身后的倚华,眉角一扬,笑得恬美,倚华低头报以温柔的微笑,心下却若有所失地暗叹不已…… ——她也不知道是为该为霍光坚守昔日承诺而欣喜,还是该为这位年幼的皇后可能面临的悲惨际遇而痛惜…… ——天子、上官家、霍家…… ——这个稚弱女孩的后位是靠这三者的平衡来维系的……一旦三者不复平衡…… ——“若是有一天,我不能不对她出手,在我动手前,请长御用我给她的东西结束一切。” 倚华蓦然想起霍光曾经说过的话,再看看开心地让宫人将坐秤摆在池边,随即坐下,临水抚琴的女孩,她忽然有些茫然,心头又隐隐有痛意弥漫。 ——年幼的皇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没有人期待她的作为,因此,她可以如此天真烂漫地生活,可是,一旦有变…… ——不解世事的女孩,你靠什么活下去? ——天子蠢蠢欲动,上官家贪奢无度,霍家……从一开始就有牺牲你的准备! ——无论是谁,这个年幼的皇后都是可以牺牲的对像…… ——上官嫱,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任何人会坚定的维护你! 倚华不能不为年幼的皇后而痛惜,满心悲悯却无能为力。 ——连她的骨肉至亲都束手了,她一个奴婢能怎么样? 无奈悲凉之际,丝弦之声陡然响起,清幽琴音直入心底,倚华蓦然抬头,看着碧水嶙石旁,一身乘云绣红(注)衣的女孩专注地按弦拔弦,雅致幽然,浑然天成,不似人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注:红,不是指红色,而是指赤白色的帛,是特指一种丝织品,颜色类似于粉红、桃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7、小人物的所求与大人物的要求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号称度比未央,因此,虽然正门在南,但是,与未央宫一样,只有东门与北门前立有阙,阙高二十五丈,上立鎏金铜凤凰,尽显天子游幸之宫的宏伟侈靡。 征和二年之后,先帝便再未入长安城,在京时,起居多在建章,因此,刘弗陵即位后,不肯居于未央宫中,朝廷上下再三劝过,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天子所在,自然禁卫森严,因此,即使在北门的圆阙前已经等了快三刻,安阳侯夫人仍旧只能等下去,不敢擅动半分,对眼前的一切也都无心关注。 其实,建章北阙的形制与众不同,乃是一双圆形阙楼,仿若一对碣石相对而望,铜凤凰立于甍顶,迎风展翅,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九霄。无论看过多少次,很多人都仍然会在看到此物此景时,赞叹激动。 此时的安阳侯夫人对这些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站在安车旁,双手在袖中交握,十指狠狠地纠在一起,借着那一丝扭曲的痛意,她才能按捺下满腹的怒火,只是让保养得宜的慈详面容上因为心焦而显出一丝违和的狰意。 正在拼命与自己较劲的安阳侯夫人没有看到宫门那边一个身影匆匆奔来,随侍的婢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 安阳侯夫人蓦然回神,抬眼望着正对着的圆阙。 来的是奉命去禀报的卫士,只见那人匆匆跑到公车司马令面前,行过礼便附到其耳边低语,随即又肃手而立,公车司马令瞥了卫士一眼,眼角余光扫向圆阙外的安阳侯夫人一行,张口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就看着那名卫士挨挨蹭蹭地往安阳侯夫人所在的位置缓慢挪步。 不过几十尺的距离,就是真的挪又能挪多久? 那名卫士在高贵的列侯夫人面前参礼,随后,咬咬牙,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夫人,中宫还在上寝……” 安阳侯夫人脸色铁青,却自恃身份不好对区区一个卫士发作,只能一摆手,转身登车:“回家!”那声几近凄厉,让北阙前当值的卫士都是一惊。 看着那朱班轮安车终于离开,那名卫士也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随即被人揽住肩带入一个*的怀抱。 “早知道之前就该让你来禀报!”公车司马令揽着下属,不怀好意地抱怨。 那名卫士看看上司的脸色,想想之前安阳侯夫人将公车司马令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再看其他同袍都是一脸戚戚然的神色,立刻知机地点头:“待休沐了,我请诸君去东市酒垆放怀畅饮!” “好!”众人一起喝彩。 毕竟是在宫门前,大家说闹一下也就罢了,各归各位继续值卫。 大家方站好,就见卫士令与其他几个人匆匆而来,一见公车司马令便招手让他过去。卫士中有机灵的,立刻认出其中有卫士令、卫士丞、旅贲令、旅贲丞以及诸屯卫侯等人,心中顿时一隈嘀咕。 都是上司长官,北阙的几个长吏不敢怠慢,将他们迎进了旁边的庐舍,自己立刻退了出去。 都是令行禁止的军人,毡门一关,庐舍中鸦雀无声,公车司马令就听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同袍压低了声量问道:“皇后不肯见安阳侯夫人?” 出声的是旅贲令,众人中他年纪最长,德高望众,因此被众人推举出来说话。 公车司马令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我没有见到皇后,是中宫谒者出来传的话。” 这个答案让庐舍中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僵。 别人还在思量犹豫,旅贲令却是双眼一瞪,黑着脸对公车司马令道:“少给我来这套,说清楚!”他才不相这个家伙会一点儿情况都看不出。 众人立刻警醒,都瞪向这个不老实的同袍。 众目睽睽,虎视眈眈,公车司马令也不由心虚,有心后退,但是,小小的值宿庐舍中已经站了这么多人,哪里还有空余容人进退?他只能手按剑柄,稍稍定神,随后看着众人道:“皇后知情与否很难说,不过,前后两次请示,均是一言,可见中宫应是已有共识。” ——连拒见的理由都是一样的,若非如此,实在是解释不通的。 众人面面相觑,卫士令与卫士丞更是面露忧色,公车司马令不由怪:“中宫之前就不欲为上官家收拾首尾,如此对待此事也不怪,君等担忧什么?”当然,究竟是皇后不愿意,还是中宫属官不愿意……谁也不说清楚。 卫士令摇头,抬手按着眉心,一脸无奈,卫士丞低声解释:“不是此事,而是长主近日对诸卫士多有赏赐,这次更是以阑入案为由,要将一些卫士调入禁中侍卫……” 他们这些人皆是卫尉属下,掌宫禁门户,与掌禁中安全的光禄勋属下,一外一内,皆是负责皇宫安全的重兵。既分内外,不掌天子近身侍卫的卫尉属下挑选卫士时,自然不比光禄勋任郎卫那般严苛,多少有鱼目混珠的空隙可钻,因此,内外防卫素来不会互调…… “卫尉没有拒绝?”公车司马令大惊,“光禄勋怎么说?” 卫士令摇头:“调入禁中为郎是荣耀之事,卫尉也不好拦着。光禄勋之前刚因阑入之事被上训斥,如何说话?” 公车司马令虽然明白此事异常,却还是有一些糊涂:“这事与中宫见不见安阳侯夫人有什么关系?” 旅贲令看了看这个稍显年轻的同袍,轻轻摇头——还是太嫩了啊! “中宫若是见安阳侯夫人,太医监阑入可能还有转寰,如今中宫拒不见祖母,阑入可能就要成定案了!”旅贲令低声分析,见公车司马令还是一脸懵懂,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得不说得更清楚,“光禄勋是谁的人?那个太医监是谁的人?如今安阳侯夫人连皇后的面都见不到,会是谁的主意?中宫上下难道便都对中宫那么忠心?” 一连串的问题甩过来,将公车司马令砸得晕头转向,心里却是豁然开朗,一定神却是一阵惊恐。 “晓得怕就好!”旅贲令叹了口气,“这事我等做不得主,只能小心谨慎。当了刀剑倒是还好,就怕像那个太医监一样啊……” 众人不由点头。 ——若是被当成弃子、诱饵抛出去,自己的生死都是小事,就怕连家人都要搭上。 ——那些贵人争来夺去,连至亲骨肉都能当筹码,谁还会在乎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们站得低,自然看不远,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和乐安康! ***** 咣! 嘭! 鎏银熏炉被织锦的广袖从朱纹漆几上扫落,摔在紫色毛毯上,香料洒落,仍在灼烧的木炭也洒了出来,将毛毯炙黑,随时可能燃烧。 鄂邑长公主完全没有注意到可能的危险,咬牙切齿地冷言:“大将军对外孙女还真是好!” 一众宫人屏息肃手,谁也不敢动弹一下,连提醒也没有胆量,丁外人只得亲自上前将熏炉扶起,又取了铁制的小火筋,将炭块一一夹回炉中。 “行了!不必管那些了!真烧死倒也省心了!”鄂邑长公主注意到他的动作,虽是一惊,却还是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声。 宫人闻声,立即上前接手收拾,丁外人素来注意交好这些宫人,此时心思一转,便温言将长公主哄出殿去。 出了殿,深秋的风已显出透骨的寒意,倒是让鄂邑长公主的怒火稍熄了几分,丁外人跟在长公主身边,见她一脸不豫,却已无烦躁之色,便小心地开口:“臣私心揣度,大将军如此行事,长主与上应该高兴才是。” “哦?”鄂邑长公主微微挑眉,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丁外人却仿佛受了鼓励,凑到长公主的身边,托着她的胳膊,细细轻语:“大将军此举分明是只维护皇后,对上官家毫无回护之意,以左将军、车骑将军之心度之,岂会不心生忿恨?” 这话让鄂邑长公主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点头。 丁外人更加兴奋,继续道:“左将军在先帝时便官拜九卿,位在大将军之右,如今却位居其左,只得副贰之位。人心皆有不足,左将军又岂会甘心?再者,论亲疏,皇后用左将军之孙,车骑将军亲女,如今中宫上下却被大将军的人把持,连安阳侯夫人都能拒之宫门之外!如此种种,此时此刻,上官家岂会平静、甘心如昔?” 鄂邑长公主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小小一个太医监的阑入,居然能达成这般效果……实在比她期望的还要好! 她不由转眼看了一下丁外人,觉得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顺眼,自然而然地缓了语气,柔声相询:“君以为如今可以行事?” 长公主这一声“君”着实让丁外人受宠若惊,差点连骨头都酥了,总算他还守着一丝清明,笑道:“此时只要长主与上加一把火,上官家与大将军必然反目!” “一把火?”鄂邑长公主沉吟,不知道该在何处点上那么一把火。 丁外人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前两天,燕王不是送来一份劾吗?后日乃是大将军休沐,只要左将军让那份劾奏呈……” 鄂邑长公主不禁沉默,似有犹豫,但是不过片刻,她便点头了:“你去见上官安。只说一个要求——只要燕王的上奏呈于上,我便保下太医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8、心思各异的应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浑帐!” 上官家北堂正寝中骤然响起一声痛斥,伴着铜器摔落,漆俱倾倒的混乱声音,堂下廊上侍奉的奴婢不由颤栗。 上官桀指着妻子,满脸通红,全身都在发抖,显然已是怒极。 安阳侯夫人本来还是心虚惶恐,但是,见夫君这般作态,心中不由火起,双手叉腰,怒目相瞪,毫不客气冷言回敬:“夫君这般威风,怎么不在大将军与皇后面前显显!” 上官桀怒极,扬手就想给妻子一巴掌,目光却忽然落在妻子干裂的双唇上,心神顿时大乱,想到妻子之前在建章宫前站了近一个时辰的遭遇,他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好再冲她发作。 抬在半空的手胡乱地摆了两下,上官桀颓然在长榻上坐下,右手按在额角,疲惫地道:“我说了多少次,中宫年幼,我们家又没有旁人可恃,如今不必插手后宫事,你怎么就不停呢?” 见夫君的态度软下来,安阳侯夫人心神一松,想起事由,不禁慌了,听夫君这般薄责,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垂着头,小声辩解:“不是担心县官的身体……” 上官桀冷笑:“你担心什么!这种事情,自有霍子孟操心!” ——霍光虽然不满他们将上官嫱送进宫,但是,事涉上官嫱时,他绝对不会袖手,何用她胡乱行事? 安阳侯夫人不解地看了夫君一眼,却也终究不敢再辩解,只是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上官桀冷笑,“我怎么知道?”说到这儿,他又恼了:“便是阑入又如何?你急吼吼地去求见皇后,是生怕别人想不到我们家头上是不是?” 安阳侯夫人被他吼得连退数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你在宫里,安儿也寻不着,我……我……我哪里还有主张?” 上官桀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 “母亲既没有主张,怎么会想到去见皇后?”上官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桀夫妻都抬头看向儿子,只见他一脸阴沉,神色比上官桀之前的暴怒还让人惧怕。 “是……是……”安阳侯夫人犹豫不决,却终是不敢在父子俩严厉的神色前缄口,“是家丞见我无措,说太医监乃宫中属官,只需要皇后一道诏命……” 上官桀脸色立变,猛地站起,大步向门外走去,一出门,他便扬声下令:“来人,将家丞绑了!” 上官安挨到父亲身边,抬手向下劈了一下,上官桀略一犹豫,却还是点了头,上官安立刻向应声领命的侍卫使了眼色,随即便扶着父亲重新走进正寝。 “你去哪儿了?”房门一关,上官桀便劈头责问儿子,上官安一脸不豫:“霍禹跟霍云、霍山约了我去南山行猎,想着不会过夜,我就没有遣人告诉母亲。”他毕竟不是孩子,又是开府设幕的车骑将军,自然不必事事告知父母,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巧…… “哼!”上官桀不好多说,随即又道:“你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 “嗯!”上官安点头,“大将军派了人去找我!” 这却让上官桀意外了。 “子孟可还有其它交代?”上官桀不能不揣测霍光如此好意的理由。 上官安点头,对父亲附耳低语:“大将军长史说,大将军以为,上必会借机生事,请父亲谨慎!” 上官桀不由眯眼:“我儿以为如何?” 上官安冷冷一笑:“都是一丘之貉!” ——不过都是想着要上官家选择立场罢了! 上官桀默然点头,随即又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若非她生事,他们怎么会顿时走到这步境地! 上官安见父亲又恼了母亲,倒是很看得开地劝解了一句:“母亲见不见皇后于此事其实影响不大。” 上官桀听了这话,虽然是若有所思,心中却仍是恼火,上官安便又劝了一番:“如今这般,虽然我们看似被动,但是,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主上那边是没有办法以皇后作筹码了!” 上官桀这才平息了怒意,沉默片刻,却是长叹一声。 ***** 将殿中的灯盏都点亮后,宫婢如之前入殿一般悄然退下,没有惊动殿中的任何人,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 这是尚署,因官署离天子甚近,在高台之上,也被称为尚台,天下臣民的上皆汇集到此,由尚先行检阅,若内容不当,便摒去不奏,因此,尚虽然位卑,手中的权力却着实不小。 先帝素重人主权柄,尚并不敢随意行事,可是,如今天子年幼,大将军、左将军领尚事,代天子主政,尚台的地位立时又拔高了几分。 正北的主位之上,霍光正在聚精会神地审阅奏,不时提笔写下批示,左右两边都设了几,当值的尚、诸曹、诸吏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这里是大汉国政的中枢。 任宣进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敢惊动殿内之人,因此,直到他在霍光的几侧坐下,霍光才发觉他的到来。 抬首看了长史一眼,霍光继续将手中奏的批示写完,才放下笔,对殿中诸人道:“诸君先去进食吧!” 殿中众人闻言抬头,看到大将军长史在侧,便都了然地应声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霍光才问任宣:“上官安怎么说?” “车骑将军云:‘敬谢大将军。’”任宣低头复述上官安的回答。 霍光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任宣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道:“我观车骑将军之色,似乎不平之意……” 霍光屈指轻扣漆几,淡漠地道:“随他去!还有什么事?” 任宣正襟危坐,极认真地道:“谏大夫给将军送了一份简。”说着将一只封检完好的皂囊呈上。 霍光接过却没有打开,倒是深深地看向自己的长史:“宣对我可有不满?” 任宣一愣,随即就见霍光摇头笑道:“是光失言。我本来还担心君会因杨君一事心生不悦……” 任宣不由莞尔,俯身顿首道:“宣愿追随大将军。” 一个月前,霍光将自己的军司马杨敞迁为搜粟都尉,那是二千石的高位,同为大将军属官,任宣却仍是长史,在霍光看来,任宣即使有不满,也是无可厚非的,如今看来,任宣显然对此毫不介意。 能得如此下属,霍光由衷感到欣喜:“好!” 任宣不由也开怀而笑。 又说了一下幕府的事情,任宣忽然想到之前所见,不由低声禀报:“大将军,臣之前在南山未见金家三公子,说是身体抱恙。”金家三公子正是指金赏与金建的堂弟金安上。 霍光有些意外,心中尚有些不以为然,却听任宣接着就道:“可是,臣入城时却在东市外见着三公子与皇曾孙在一起……” 事关刘病已,霍光不由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却只是吩咐任宣将此事查清楚。 任宣应诺,抬头就见霍光取了一块空白牍板,提笔写了几个字,待墨迹一干便加检押印,随即交给他:“将此亲交光禄勋。” “唯!”任宣不敢怠慢,双手接过,问明霍光再无旁事,便起身告退。 光禄勋寺离尚台不远,但是,禁中巡检却比往常严格许多,任宣一路上遇到巡查比以往多一倍还不止,因此,一见到张安世,一边将霍光手交给他,任宣便一边向光禄勋抱怨。 张安世白了他一眼:“被上训斥了半个时辰,仆岂敢再怠慢?” 任宣闻言不由也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就是迁怒吗?还说得如此义正辞严! 看完霍光的手,张安世转手便将牍板与封检扔到吊着的温炉中,看着两片木板烧干净,才对任宣道:“让大将军安心。” 任宣正色点头,随即便离开光禄勋寺。 任宣离开不一会儿,张安世也跟着一部准备轮值的户郎离开光禄勋寺,又在禁中巡检了一番各处的宿卫情况,他才往少府行去。 九月,正是少府事务最多的时候,张安世一进少府寺的门,就看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没有注意他,他也小心地避开少府诸人,直往兄长所在的掖庭署而去。 “有事?”张贺一见到弟弟便是一愣,随即便如此问道。 张安世不由一愣,想说什么,但是,因自己的确是有事而来,竟是一个字也不好说,只能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满腹心思,缓缓点头。 看了一下自己这儿人来人往的混乱,张贺拉着弟弟进了自己休息的后室。 说是后室,不过是屏风隔开的一点就寝之地,为了隐秘,张安世只到坐到兄长身边,对他轻声耳语。 张贺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张安世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时,他才压低了声量,道:“明日再说吧!这会儿……他不在。” 张安世不由皱眉:“不是进宫了吗?是不在这儿?那是在宦者署?” 张贺摇头:“不在宦者署。” 张安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刚要说话,就见张贺苦笑摆手:“是中宫私府令请去的,说是中宫食邑的算簿有些错漏,需要重作,请人帮忙誊写些东西,从宦者署‘请’了不少人!”说是请,根本是硬拉人帮忙,宦者署不当值的人中,稍通文字的全被请了去,那架势,好像是出了大漏子! 张安世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喃喃道:“至于这般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9、寝殿私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枍诣宫前殿东厢,十数张漆几、漆秤整齐排列,所有人都伏案疾,尚、谒者穿行其间,认真审阅誊好的简册,确认无误后便按序归纳,放出漆笥中,以备侍御来取。 刘病已据着一张漆几,认真地抄写简册,又一卷抄完,他疲惫地放下笔,揉了揉眼睛,不由向房门处瞥了一眼,随后便伸手又拿起一份需要誊写的简册,叹息着展卷。 他已经不知道抄了多少份了,从更改的内容看,他大略猜得出,应该是皇后所食的县邑在上计时弄错了几个最基本的数据,以致于所有算簿都出了错。 想到这儿,刘病已暗暗叫苦——他本以为这只是托辞,只想着借机见一见兮君,如今这架势……恐怕这一夜都要耗在这儿了! ——可怜他一共不过两天的休息时间啊! 就是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名内谒者过来,取了他方才誊抄的简册,又将几上所摆的铜豆灯挑亮一些,看了看他的脸色,颇有些怜惜地道:“剩下的不多了,若是实在累了,可以出去歇歇,西厢有食官准备的吃食。” 刘病已一怔,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对方已转身离开。他愣了愣,终是将提起的笔又放下,悄然出门。 出了门,刘病已才发现,离开歇息的人并不少,远远地就能听到西厢中传来轻轻的交谈声。他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一时间竟有些有心乱如麻的感觉。心思虽然颇为凌乱,他还是挪动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往西厢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见中宫私府令从正北主座的围屏 后走进前殿,一看到他,对方便停下脚步,向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向后比划的手势,让他过去。 虽然一直寻思着想见兮君,但是,这会儿看到这个示意,刘病已的第一反应却是愣住了。 尽管刘病已只愣了一刹那的工夫,但是,久经世故的郭穰仍然没有看漏他的反应,心思不由飞转,随即就见他往自己所在走来,便暂且收拾了所有思绪,向他低头致意,随后转身引领他往后殿走去。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没有想到会在后殿正寝见到张安世。 一看那个身着朱胄的昂扬男子,少年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疑惑的目光便落在珠帘帷幄之后的皇后身上。 “光禄勋是来寻你的。”兮君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雀跃,让刘病已心中的戒意稍稍放松。 张安世向皇后所在的方向微微低头,随即转身向刘病已躬身揖礼。 殿中尚有旁人,刘病已连忙向旁边跳开,不敢受堂堂九卿高官的礼。 张安世对他惊疑不定的脸色只作未见,恭敬问好后,便再向皇后行礼,更加恭敬地道:“如此就劳中宫费心了。” 刘病已看不清兮君,只看到重重帷幕后的那个模糊身影轻轻点头,随后就听兮君稚嫩的声音:“请将军代我向大父致安。” “诺。”张安世爽快地答应,随即行礼告退。 “卷帷。” 刘病已还在思忖,就听兮君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虽然稚气却也颇显威严。 锦绣帷幕一道道卷起,不一会儿,刘病已就见一个粉色的身影向自己奔来,正是一身红衣的兮君。 小女孩笑得很开心,眯起的双眼与勾起的唇角都透着三分狡黠,让少年皇孙不由一阵心虚。 “病已哥哥?”小女孩停步,困惑地望着少年,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由退开了好几步,望着女孩眼中隐约的受伤之色,少年连忙上前,想像往常一样抱一抱女孩,却又想起了什么,不敢伸手,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孩,让小女孩不由更为不解。 “小哥哥?” 刘病已伸手挠头,满脸通红,好容易才出声,却是道:“有别人在呢!中宫要谨慎!”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着少年,似乎十分惊讶,好一阵儿都没有出声,旁边侍奉的侍御诸人却忍俊不禁,当然还没有人敢笑出声。 倚华好容易按捺下笑意,见诸人都已无事,便道:“婢子告退!”随即便行了礼,其他它宫人、宦者也跟着行礼退下。 郭穰退到殿门处,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两个孩子站在殿中,瞪大了眼睛,四目相对,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了,连忙轻咳两声,却不料女孩与少年闻声都望向自己,他不由一惊,心念急转之下,脱口来了一句:“没有别人了,中宫尽可随意!”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惊,有几人干脆直接一头撞上了殿中的立柱。 倚华也被郭穰的话惊得一阵头晕,待回过神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郭穰早已没了踪影,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着实是辛苦,最后,大家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退到殿外,守住门户。殿门一关,退到阶下,不少人都捂着嘴,闷笑不止。连倚华按着眉心揉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耸肩失笑。 兮君只有八岁,虽然这些年在宫闱之中,对人伦之事早有耳闻,但是,毕竟年幼,哪有可能将眼下的情景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对自己诸侍御的反应,她除了困惑还是困惑。刘病已这两年都在市井之中厮混,见识自然比闭塞宫中的兮君要多,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杜佗——比他年长,又是贵公子的杜佗恰是开始知晓男女人伦的年纪——否则,他也说不出让兮君谨慎这样的话,明白这些事的他哪里还会不懂那些宫人、宦者在笑什么? 一开始,刘病已真的是满心尴尬,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是,看看面前一身稚气的女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兮君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恐怕就不敢这样说了! ——尤其是那个私府令! 入宫四年,兮君遇过太多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了,因此,想了一会儿,她便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不解抛到一边,拉着刘病已到一边的榻上坐下,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你猜猜光禄勋是为什么而来?” 刘病已坐了那么久,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好好坐着,干脆伸直了腿就踞坐在兮君旁边。听到她的问题,他很坦白地摇头:“为什么而来?” 兮君眨眨眼,示意他配合着猜一猜。 刘病已想了想,却怎么也猜不到,只能摇头:“我真的不会猜。” 兮君很得意地在他耳边道:“光禄勋说,要我把你藏三天!” 刘病已一愣:“藏?三天?” ——为什么? 兮君看出他的疑问,不过,还是很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小皇后又补充了一句:“光禄勋说是大父的意思。” “左将军?”刘病已以为她是指上官桀。 兮君一愣,连忙摇头:“不是,是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 刘病已不由皱眉,就听兮君又道:“不过,不是在这儿,是在椒房殿!”说着,她不由苦了脸:“我开始还以为能与病已哥哥多说说话呢!” 刘病已却是心下一惊,他如今多少都明白一点霍光的手段,这种安排其实就是变相保护他……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事要发生! 至于为什么强调是椒房殿,他多少也能猜到原因。 ——建章宫毕竟是后建的宫室,又在上林苑中,为了方便天子游幸,宫殿分散各处,宫禁守卫并不如未央宫有完备的制度,主要是期门与羽林负责。期门、羽林虽然名义属于光禄勋,但是,从建成之日起,这两部便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大将军的虎符无法直接指挥他们,霍光想来是无法安心的。 “兮君……”刘病已不能不联想到上次自己在大将军府听到的消息,他唤了兮君,却又踌躇着,不知能不能向她询问。 兮君侧着头,不解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少年:“怎么了?病已哥哥想问什么?” 刘病已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摇头:“没什么。” ——他怎么能问她,天子是不是想对付他? ——无论如何,那人是她的君,是她的夫! 兮君素来敏锐,见他有意隐瞒,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失措,又有些委屈:“你骗我!” 刘病已不由一愣,怔怔地看着女孩放开一直拉着自己手腕的双手,背过身去,他也看到女孩的眼角有泪光闪动,心中不由一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虽然听不到啜泣声,也看不到泪水,但是,刘病已知道兮君在落泪,因此,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服软:“兮君……我不是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不说……” “真的吗?”小女孩闷声询问。 “真的!”刘病已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兮君抬手,乘云绣的衣袖扫过她的脸,随后才缓缓转过身。 刘病已看到女孩脸上隐约的泪痕,正在怔忡之际,就听到兮君用软软的声音轻轻言语:“病已哥哥是担心吗?不用担心的!大父不会害你的!” 刘病已不由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女孩期翼又肯定的目光,他不由莞尔,重重点头:“是的!大将军不会害我的!” ——她是明白,他却是相信! ——或者说……他只能相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0、椒房密道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从兮君移居建章宫,刘病已便没有再来过椒房殿,今夜,跟着两名宦者重新步入玄墀丹阶之上的巍巍宫殿,一股寒意立即席卷涌来,让少年皇孙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羊毛大氅。 殿内的陈设一如往昔,华贵奢靡,但是,没有主人的宫室中弥散着一种逼人的清冷。 没有主人,殿内自己没有点灯,只有宦者手中的羊形行灯缓缓地燃烧着灯中的油脂,散发出一星点温暖的昏黄灯光,引领着他的脚步步入这座皇后居所的深处。 与未央前殿不同,椒房殿并不是规矩的布局,或许是为了体现帝后间的尊卑,除了前殿在未央前殿的正方外,其它宫室皆在偏东的位置上,筑于高台之上,西北侧未夯土筑台,一圈平房也只是悬山顶,是供宫人起居的地方。 两名宦者在前殿后面西侧的一间配殿停下,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曾孙请进去。” 刘病已眉头紧锁,见两人无意再进,便按捺下所有的忐忑心思,推开殿门,殿内一片漆黑,他愣了愣,咬了咬牙,举步进殿。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刘病已被吓了一跳,转身盯着雕镂精美的青琐门。 “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病已愕然转身,看到陡然出现一丝光亮,不觉惊呼:“大人。” 撩起帷幕,霍光看着仍在发愣的刘病已,不由轻轻微笑:“我不能久待,快过来。” 刘病已恍然回神,连忙跑了过去:“大人怎么在这儿?” 跑过去了,刘病已才发现,之所以殿内会一片漆黑,是因为厚厚的织锦帷幕将内室与外间完全隔开了。 “大人为什么要在这儿见我?”刘病已有些困惑。 霍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示意刘病已坐到自己身边。 正北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围屏大床,上面铺着柔软厚实的皮毛,床边放着鎏金兽足铜温炉,十分温暖,东边靠墙的长几上并排放着三支凤鸟衔盘样的铜灯,灯光如豆,却足以让人看清室内的一切。 刘病已自然看到了霍光的动作,他抿了抿唇,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过去,挨着霍光坐下。 霍光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很欣慰,但是,他没有回答刘病已的疑问,而是以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郑重交代:“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儿待着,直到掖庭令来接你,否则,绝对不能出殿门!” 刘病已看了他一眼,在他毫不退让的目光下缓缓点头:“诺!” 霍光很满意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随即示意他注意自己的动作。 他们坐着的是一张围屏大床,三面都是火齐(即云母)屏风,在灯光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静的柔和光泽,霍光皱着眉在屏风的边缘细细摸索了片刻,最后,仿佛是找到要找的位置,他松开眉头,轻声道:“记清楚这个位置。” 刘病已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光的动作。 霍光用力推动那个位置,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屏风的杉木框架在那位置骤然断开。 刘病已惊疑不定地望着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却只见霍光若无其事地木架复位,随即拉着他从大床起身,走向东侧。 霍光拉起甲帐的帐幕,刘病已才发现,这张床并非靠墙而设,床与东墙间还留了只容一人进出的空隙,只是因为床边设有丝绣帐幕,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 此时,更让他惊讶的是,那点狭窄的距离上,地面却豁然显露着一个洞口。 刘病已还在发愣,霍光已经取了一颗明珠用作照明,径自步入地洞,只说了一声:“跟上。” 刘病已一愣之后,连忙跟上霍光,走进去,又却又是别有洞天,从洞口往下皆是台阶,虽然越往下,台阶上越来越湿滑,但是,尚不阻碍行走,待到了平坦处,再无台阶了,霍光才停下,举起明珠在右手边的石壁上寻着什么。 这一次,刘病已的眼更尖一些,迅速发现了两处凸起的砖块。 霍光淡淡地告诉他:“记住,按下右边这个,入口便会关上,拉开便可以再开启。左边这个是要向外取出的。不要动!”他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刘病已想尝试的打算。 少年皇孙被他的疾言厉色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一脸无辜地望着长者。 霍光无奈,除了严厉地看了少年一眼,便再无动作,不过,他还是很清楚地告诉他:“入口可以再开启,这块砖一取出,你身后的位置便会落下一道尺许厚度的石板,想将之收起,只能从上面的中枢将石板重新吊起。” 刘病已转身抬头张望,果然看到通道顶部正悬着一块一尺左右厚度的石板,他毕竟才十一岁,不由就惊出一身冷汗,脚下更是连退数步,想远离这个位置,正好撞到霍光的身上。 霍光扶住少年有些踉跄的身子,看到他被吓得一脸煞白,不由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放心!来之前我亲自检查过了,各个机枢都没有问题。” 刘病已这才稍稍安心,不好意思从霍光身边退开。 见他镇定下来,霍光才再次出声:“都记住了?” “记住了!”刘病已点头,抬眼却看到霍光仍是一脸不放心的神色,便干脆把他的话从头复述了一遍,霍光听完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伸手揽住他的肩,带他沿原路返回,同时仔细地交代他:“除非是掖庭令亲自来,否则,你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你的踪迹。若是五天后,掖庭令还没有来,你就从这里出去。记住,沿右手边的通道走,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千万要小心!出去后就在宫外了。你去戚里(注)的卫家,听卫家家主的安排行事。” 刘病已认真地记下他的交代,听到最后,不由好:“卫家?是曾祖母的那个卫家?” 霍光点头:“卫家家主是烈侯的三公子,也是你祖父的表弟,你可以相信他。”说着不由莞尔:“曾孙见到他便知道了。” 刘病已没有吭声,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霍光也没有出声。两人出了密道,霍光便动手将准备好的食物与清水放入密道入口之中,随后才控制机枢将洞口合闭。之后,他又四处察看了一番,确认没有疏漏了,才准备离开:“记住我刚才的话。”随后又觉得不放心,便补充了一句叮嘱:“虽然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但是,你也警醒一些,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避入密道。密道构造精巧,你下到通道里,自然听到殿中的动静,确定没有人了,再上来。”随即将之前使用的明珠挂到他的颈上,小心塞到衣襟下:“不要点灯。” 刘病已被他的一连串安排弄得紧张不已,见他要离开,竟然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曾孙?”霍光没有强行离开,反而困惑地望着一脸纠结神色的刘病已,片刻之后,当朝第一人在少年面前蹲下,温言询问:“曾孙是害怕一个人……”他想起自己的儿子这般年纪时,对独处黑暗之地的确是仍有恐惧,便揣度地开口。 刘病已断然摇头:“我不怕的!” “那么……”霍光表示自己的不解。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怎么问才好,咬了咬嘴唇,他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刘病已听得出,霍光的交代几乎就是安排他的后路…… ——是不是他遇上了棘手的麻烦,很可能无法解决…… 刘病已不由有些害怕,他已不是无知稚儿,他知道,处于霍光的位置上,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几乎就意味着失败! ——而失败……几乎就等于……丧命…… 霍光一怔,盯着皇曾孙看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脑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刘病已不相信,仍然瞪圆了眼睛望着这个长辈,霍光无意解释太多,站起身,稍稍用力按了按少年的头:“我是大司马大将军,放心吧!这些安排只是担心有人想利用你为筹码预备的。” ——无论如何,刘病已不能有事! 刘病已半信半疑地皱眉,但是,看了看霍光眉目前的自信神色,心中却不由安稳了几分,想了想,便道:“大人放心,病已会按吩咐保护好自己的!” 霍光不由微笑,拍了拍他的肩,俯身在他耳边道:“曾孙也放心,即使只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刘病已的心不由一震,手上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霍光的衣袖。 “曾孙……我必须走了!”霍光不得不提醒他——他还有事情要去安排。 刘病已松开手,退开一步,在霍光转身前长揖及地,霍光不由一愣,站在原地没有动。 “将军的关怀、爱护,病已必当铭记,此生不忘!”刘病已郑重承诺。 ——无论日后如何,他都会记住,今夜此时,霍光将他的安危放在所有事之前考虑。 霍光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与刘病已四目相对,不一会儿,他微微勾起唇角,转身离开。 “曾孙不需要记得这些!”霍光的声音很轻,仿佛很遥远,却字字清晰。 注:戚里,汉长安城中闾里名,《史记.万石张叔列传》:“於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司马贞索隐引颜师古曰:“于上有姻戚者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 ps:根据考古发现,未央宫椒房殿的确的疑似密道的遗迹,不过,能从密道出宫是易楚的发挥,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1、密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裹紧身上的狐裘大氅,霍光默然前行,他没有持灯,也没有侍者引路,但是,他前行的脚步未曾犹豫半分。 ——未央宫…… 他实在太熟悉这座天子紫宫(注1)了。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不会在这座帝宫之中走错一步。 从十一岁开始,他便在这座华贵侈靡的巍巍帝宫中生活。 那时,他是大司马骠骑将军的弟弟。——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在这座帝宫中肆意横行。 那时,他的身边是年少的太子与更年少的列侯们…… 那时,他们年少狂妄,在发现第一处密道后,便誓要寻出所有密道,直到被天子得知,得到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诫……惩罚各有轻重,最重的却是那个素来被宠溺的皇太子…… 后来,他的兄长过世,他在惶恐中学会了谨慎——只因这座华美帝宫中,他再无血亲可恃…… ——他不敢犯错,他没有犯错的资格……更没有狂妄恣意的资格! 于是,他收敛起所有少年的轻狂,默默地躲在那个人身后,他不知道那人是否发觉了自己的心思,他只知道那人纵容着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 于是,那人病重时,已经在这里拥有立足之地的他对那人说:“舅舅的照拂,光铭记终生。”那人在诧异之后沉默,在沉默之后摇头:“不需要!我只是……想听到还有人唤我舅舅而已……”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呕血……让他连诧异心痛的机会都没有! ——不需要记住他的好处! ——因为,他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待他真正想明白时,斯人已逝,本应有的委屈、不甘……都已随着那座形如庐山的墓冢的建成,消逝在茂陵的秋风冷雨之中…… ——淡漠神圣如那人都是如此,他又何能避免? ——所以,刘病已,你不需要记得那些关怀、爱护,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是太子唯一的血裔! ——就如那人所有的照拂、纵容……都不过因为他姓霍,是霍去病的弟弟…… ——都不过是因为那声始终未曾改口的“舅舅”! 深夜的寒意陡然变得浓重,连珍贵的狐裘都无法抵挡,霍光蓦然站住,环于胸前的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却仍旧无法抑下那阵从心底涌出的可怕颤栗。 满心都是苦涩的滋味在翻腾,霍光无奈苦笑,咬牙承受这自作自受的后果——何必想太多…… ——那些人都不在了…… ——如今,这座巍然帝宫之中,能陪他在黑暗中并肩而行的人……都已不在了…… ——他已是一身孤独孑然,何必追思那些呢…… ——何必非让自己再次忆起那些无谓的……苦涩呢? ——舅舅不在了…… ——太子……也不在了…… ——卫家……虽在却形同隐世,不问外事…… ——太子……也不过仅余一脉了…… ——此时此地,他独自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霍光无奈苦笑,不过,心中,那股让他无法颤栗的寒冷与苦涩终于渐渐消退…… 没有再叹息、自苦,霍光继续前行。 寒意过后,他的脑海一片清明——他将要面对一场不能后退也不能失败的对抗! 血顿时热了起来,因为战意,因为嗜血…… ——他姓霍! ——他是霍去病的弟弟! 抿紧双唇,霍光在脑海中重新计算了一次原有的计划。 走进尚台时,霍光已经恢复了大司马大将军一贯的淡漠镇定。看到起身相迎的张安世、杜延年等人,他轻轻颌首,在首席坐下,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依次看过众人。 众人不由紧张,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幼公。”霍光终于开口,却是唤坐在下首的杜延年——谏大夫秩千石,在这里的众人中,这个身份的确比较低。 霍光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再将杜延年的官位挪一挪,一边吩咐:“广汉他们皆不知情,你将目前的情势再说一遍。 在他的右手边,在张安世他们坐席的对面,四个年青将校意气风发地按剑端坐,正是霍光的四位女婿——邓广汉、任胜、赵平与范明友——与霍禹、霍云、霍山。他们都是第一次与席,不免有些兴奋,一听霍光的吩咐,便热情地望向杜延年。 杜延年看了七人一眼,微微一笑,从最下首起身,将一卷简册放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随即道:“目前的情势,燕邸(注2)今夜有使者到左将军家,将这份简面交左将军。” 霍光一边展开简册,一边点头示意杜延年继续说明。 杜延年思忖了一下,转身看向四人,漫不经心地笑道:“其实也就是鄂邑长公主与燕王打算通过左将军将燕王的一份奏呈上。” 邓广汉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原来的兴奋之色都已敛去,没有一人开口。 杜延年看向张安世,交换了一个眼色,才继续道:“奏的内容,我们原本也不清楚,只能猜测内容应该是弹劾大将军的。如今看来,这一点是不会错了。” 杜延年说完便看向霍光,邓广汉他们也看向霍光,却见霍光正在专注地看那份简册,众人不由屏息保持安静。 “嗯……”霍光察觉了室内的安静,抬眼看了一下众人,微微一笑,“说说你们的想法。”他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女婿,随即便继续看奏,张安世等人自然也就看向邓广汉他们。 邓广汉不过是以材力选为郎的良家子,素来依附霍家,不假思索便道:“臣但凭大将军吩咐。” 霍禹与霍云不过刚行过冠礼,对眼下的情势尚十分糊涂,不由就都看向比较年长的霍山。 霍山心思一转,便叩首道:“但凭大将军吩咐。”——他们是霍家人,不可能有其它选择的。 霍禹与霍云虽然还是不明白,却立即跟着叩首,照着霍山的话重复了一遍。 任胜与赵平、范明友彼此看了一眼,他们与邓广汉、霍禹、霍山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出身官宦世家,身后都有各自的家族,不免有些犹豫,不过,也是因此,此时此地,他们也不可能说什么忠君大义之类的话,三人无声地交流了一下,便也很干脆表明自己听从霍光的安排。 ——虽然身后有家族,但是,他们是霍光的女婿,霍家出事,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张安世等人对此结果毫不动容——意料之中而已。 众人再次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已经放下那份简册,淡淡地道:“除了山与广汉,你们都有中朗将的职,都在期门、羽林之中。我给你们令,要求只有一个——未得我的命令,期门、羽林但守宿卫之职,不得擅动。如何做到,就看你们自己的手段了!” 七人不禁讶然失色——这个命令看起来不难,但是,期门、羽林是天子近卫,是大汉军中仅有的两部不奉大将军虎符行事的军力,如今,他们如何能让两部服从大将军之令? 正在惊疑之际,就听有人忽然开口:“大将军之意可是要期门、羽林即使接天子诏令也不能依诏行事?” 说话的是范明友,虽然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霍光还是颇为赞赏地看向这个五女婿,对他的敏锐十分满意,随即轻轻点头。范明友的脸色立时苍白,不由结结巴巴地道:“大将军……这……” ——这是大逆! 其他人明白过来,哪一个的脸色也不比范明友好。 “做不到?”霍光很体贴地询问。 范明友一脸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其他人更是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毕竟有一个任大将军长史的堂弟的任胜蓦然回神,朗声答应:“谨奉大将军令。期门、羽林定守宿卫之职不动!” 一言惊醒众人,立刻领命。 ——只不过是除了宿卫天子,其它都不要干而已。 ——虽然不易做,但是,若是让天子动用了期门、羽林,他们都是霍家至亲,谁能逃得过? 想到这些,他们再无犹豫,立即开始寻思着如何做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广汉。山。”霍光看向没有任务的两人,“广汉带人盯住上官家,不能让上官家任何一人出长安。山盯着帝寝,不能让县官派出任何一人出宫。” “诺!”有之前的命令做铺垫,这两道命令,两人接得没有半点犹豫。 “你们都尚在值宿,都回去吧!”下完命令,霍光便让他们先行离去。 看着儿子、女婿与侄孙都出了尚署,霍光才看向张安世:“子孺?” 张安世点头:“我已让人盯紧诸位少君了!”这也是霍光之前传的内容之一。 霍光点头,随即看向张安世身后的田广明与韩增:“卫尉屯兵与八校尉府,就烦二君了。” “诺!”两人都没有推托。 田广明是卫尉,只要他不下令,卫尉诸屯的兵马自然无法动。作为京师屯兵的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府,本就奉符节行事,无符节不能擅动,如今,一半虎符在霍光手上,天子不能合符下令,自然不算难事。 “其它就劳烦子孺了。”霍光郑重拜托。 张安世默然点头,他本也不是多话的人,自然无人在意。 众人正要各自分头行事,无事的杜延年却忽然开口:“大将军是打算自保,还是……”他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无人不明。 众人不由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霍光。 屈指轻扣面前的漆几,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杜延年一眼,却没有回避不答:“不是我打算如何,而要看上打算如何?无论如何,上是先帝所立。” 众人不由低头思忖,张安世看着霍光,轻笑着点了一下头:“甚好!”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杜延年微微一笑,再次开口:“我来之前,刚听说,天子诏丞相与御史大夫明日晋见,讲解之前与贤良、文学所议言论。” 众人讶然抬头,但是,霍光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应声,张安世听完他的话,冲他点了一下头,便径自离开。 注1:紫宫,即未央宫的别称。 注2:燕邸指燕王在长安的邸馆,当时诸侯王在长安、甘泉等地皆建有自己的邸馆,应该是用于来朝时居住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2、桑弘羊的选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更新迟了……) 暮秋时节,百草凋折,万木成枯,天地之间弥漫着无法抗拒的萧索肃杀之气。 从一早起身,桑弘羊便感到泰山压顶似的紧张在全身流窜,让他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他的妻子一边为他着装,一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沉默地服侍着夫君用了旦食。 疏寮琐窗外已现破晓之色,桑弘羊默默放下木箸,抬手正了正头上的三梁进贤冠,随即起身,陪坐在食案左侧的妻子跟着起身,在他身边默默地为他整理一身玄黑的朝服。 从衣衿到衣裾,妻子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要郑重审慎地思考许久,有种无法掩饰的拖延意味,桑弘羊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无论多么慢的动作,都始终有做完的时候。妻子的手停止了动作,却紧紧地攥住夫君的衣裾,不肯放开分毫。 桑弘羊没有挣开妻子的手,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他闭上眼,随即又睁开眼,伸手轻触妻子的头顶的发髻,结束整齐的发髻中隐约可见银白的发丝,桑弘羊心中不由一痛,手缓缓挪开,往下轻抚妻子的发鬓、脸颊,最后稍稍用力抬起她的下颌,于是,妻子脸上的泪痕再无遮掩…… “吾君……”他的妻子蓦然回神,转头,抬手,以袖掩面,随即深深地俯下身子,悲戚恳求:“吾君不能回避吗?” 桑弘羊沉默着,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望着通向外间的门户。 也许很久,也许不过片刻,桑弘羊无法判断,他只知道,他的妻子终于安静镇定地俯身行礼:“子珍重。” 桑弘羊默然回礼,举步离开。 今日,大司马大将军休沐,昨日,天子召见了丞相与他,问的是之前盐铁之议时贤良、文学所述言论的疑难,但是,左一句“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右一句“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非特田常之势、陪臣之权也。”(注)无论是丞相田千秋,还是他,谁会听不出天子的意思? 田千秋一派沉稳,只当释义,桑弘羊却不行。 当日,与贤良、文学辩论的正是他,辩论之时,只求论证,哪里顾得上其它?诸多言论当时并不觉得,事后再看,多的是诛心之辞。 两人出了骀荡宫,一路无语,直到将至建章北门时,田千秋才忽然向引领的谒者询问:“听闻中宫近日皆在上寝侍疾,方才在骀荡宫,仆却未见中宫仪驾,不知……” 桑弘羊不明白田千秋为什么问起那个年幼的皇后,虽然并无明文禁止朝臣与后宫结交,但是,他们是外臣,一般来说,还是会避讳一二的。 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是田千秋的年纪让人没有办法想歪,也许是这个问题在那位谒者心目中没有必要对外臣隐晦,总而言之,那位陌生的谒者对丞相的询问,以近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恭敬地回答:“太医已言上疾无碍,因此,昨日皇后食邑上计,中宫言请之后,便移驾枍诣宫,本拟今日复还,不料,上计算簿出了大错,中宫已呈中章,言三日内无法侍驾。” 御史大夫有考课、监察之权,桑弘羊一听这话便皱眉,不过并未开口,毕竟,皇后属吏与朝廷官吏还是有所不同的,当然,真要计较,皇后属吏同样是领朝廷秩禄的,御史想弹劾也无不可。 桑弘羊正在寻思着,待听到田千秋压抑的咳嗽声而回神时,两人已经出了宫门。 年迈体虚的丞相捂着嘴登车,同时对他无奈苦笑:“上年岁了……” 田千秋的确是太老了,那样的年纪还要掌管天下大计着实令人不忍,因此,昨夜,丞相府长史连夜上奏,丞相暴病不起,也并不是一件会令人心生疑窦的事情。 然而,桑弘羊知道,田千秋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会成为少年天子对付权臣的助力。 桑弘羊相信,天子明白这个意思。 ——百官之臣的丞相先退了,尚未元服加冠的天子可还有胜算? 桑弘羊在心中默默自问。 ——无论多少次,答案都是否定的。 桑弘羊苦笑。 ——那个人是大司马大将军啊! 少年天子不明白,桑弘羊却不可能不明白先帝对某些官衔的重视。 ——元狩六年之后,汉再无骠骑将军。 ——元封五年之后,汉再无大司马,再无大将军。 ——连同那个人早年所领的车骑将军,一起被先帝严密地收起,再未授人。 ——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权力,也因为它们曾经的主人。 ——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先帝授出大司马、大将军与车骑将军…… ——当真只是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权力吗? ——若是那样,为什么不授出位号在车骑将军之上的骠骑将军? 桑弘羊默默地按住腰间的银印。 ——除了那个十八封侯、战无不胜的冠军侯,谁配骠骑之名? 握着铜较的双手上已可见暴起的青筋,桑弘羊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心中只听到一个问题反复拷问自己——先帝授出那方金印,是不是意味着霍光足以胜任大司马大将军? 他不敢回答,因为,他深深地恐惧着可能的肯定回答。 ——如果是…… ——面对大司马大将军,谁能有胜算? ——那个年少的天子真的明白大司马大将军的意义吗? 桑弘羊无奈叹息。 无论那人已离开多久,桑弘羊知道,在自己心中,大司马大将军与卫青这个名字是完全重合的。 他知道,有如此感觉的,绝对不是他一个人。 ——包括先帝,恐怕也包括霍光。 ——以那人衡量,大司马大将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上将之元!意味着内朝首臣! ——那个人征战疆场,未尝败绩,纵横捭阖,止戈为武。 ——那个人坐镇中朝,深谋远虑,宠辱不惊,国士无双。 桑弘羊闭上眼,按捺下因心潮澎湃而渐起的惶恐之意,咬紧牙关,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霍光不是那个人! ——如果霍光足以与那人相比,太子如何罹难? ——那些官位不过就是先帝的决定而已! ——就如他身上银印青绶。 ——他接了,也就应了先帝的诏令。 那日在五柞宫,帝寝内卧,除了受诏辅少主的霍光、金日磾与上官桀,诸臣之中,只有他受诏为御史大夫。 因此,田千秋可以退,可以避,他却不能退、不能避。 ——御史大夫的职责是先帝对他的期望。 ——他不需要辅政,他只需要尽御史大夫的职责。 ——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必须做。 嘴唇几乎要被咬破,痛意缓缓弥散,桑弘羊却仿若未觉,睁开眼睛,已是一派清明、淡漠之色。 皂盖朱轓车在建章圆阙前停下,桑弘羊平静地下车,待宫门卫士验过符籍,便如往常一样登车。 进了阙门,马车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行,一直到骀荡宫的宫门前才再次停下,再次验籍之后,桑弘羊没有再登车,而是跟随等侯的谒者步入宫门。 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事实如此,骀荡宫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令人有窒息的错觉。 一瞬间,桑弘羊很想干脆昏倒算了。 ——也许他的确应该听从妻子的意见,学一学老丞相的暴病? 这种软弱的犹豫念头不过一闪而逝。 毕竟,他是十三为侍中,深得天子宠信的中朝重臣,他不是积年小吏、大器晚成的田千秋,如何学那般的行事风格? 先帝锐意进取,身边宠臣,哪一个挖空心思,求新,求变? 先帝容不得暮气,他们也不敢有但求自保的老成心思! 成也罢,败也罢,求的都是一个轰轰烈烈!就如主父偃的豪言——生当鼎食,死当鼎烹! 怀着这样的想法,桑弘羊脱履上殿,慢慢步入骀荡宫的前殿。 朱紫帷幕后,少年天子一身玄纁,端坐在绣幄之中,殿中尚、御史各司其职。 桑弘羊郑重参礼,抬首时,天子眉目间的欣慰、喜悦清晰入眼,他却只是淡然垂首,掩去眼中、唇边一闪而逝的无奈苦笑。 就在方才,桑弘羊终于明白了田千秋昨日询问的真实意义。 ——皇后不在帝寝,大司马大将军的顾忌便又少了几分啊! 想到这一点时,桑弘羊几乎是恶意地揣测,田千秋可能是“真的”病了! ——被吓的! ——没有顾忌的大司马大将军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只看吕后崩后的事情便知! 心中无谓地长叹,桑弘羊起身走到自己席位,仪态端正地坐下,随后抬首看向一脸殷切的天子。 也许是桑弘羊的沉静太过诡异了,刘弗陵望着自己的御史大夫,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直至连眼底最后一丝雀跃也消失不见…… 君臣俩的凝视终结于侍中的通禀:“左将军请见主上。” 注:所引两句皆出自《盐铁论.刺权》,前一句为桑弘羊所说,后一句为贤良、文学所说。 (实话实说,我知道本章有些花痴过度了……写到一半时,也为是否要修改而纠结来着……更新延迟也不无这个原因,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咬牙放弃了!……望天……其实,本文本来就是本人yy与花痴的结果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3、涅磐之劾奏的逼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花痴过了……咱还是专注于照昭帝朝最严重的一次变故吧……) “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近狎作乱,内外俱发,赵氏无炊火焉。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布王子孙,是以支叶扶疏,异姓不得间也。今陛下承明继成,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非毁宗室,肤受之诉,日骋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亶为典属国。今大将军长史敞无劳,为搜粟都尉。大将军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之变。” 郭穰念完手中的简,头也不抬,默默地将简册卷起,垂首立于于皇后所在的绣幄之侧。 寝殿中,除了年幼的皇后,便只有倚华、郭穰等几个霍氏的亲信人物,此时,众人屏息无语,更是一派让人绝望的寂静。 没有人开口,包括尚不解事的年幼中宫。 ——纵然年幼无知,兮君还是能够理解这份用词浅显的奏章在说什么的。 ——上者也许是考虑到天子只有十四岁,而不敢写得太过晦涩吧! 良久,兮君无奈地看了一圈殿中诸人,皱着眉开口:“左将军将燕王的这份奏进呈,有何计较?上如何应对?” 这两个问题让众人从沉思中惊醒,目光集中作为消息来源的郭穰身上。 郭穰恭敬参礼,沉稳地回答:“左将军、御史大夫等皆在骀荡宫,尚无诏令。” 兮君默默点头,低头思忖良久,才抬头问倚华:“可是大父希望我暂离骀荡?”说着她看了郭穰一眼,意思很明显。 ——以郭穰素来的表现,岂会犯下那般错误? 倚华默默摇头,看着皇后不解的神色,她轻声回答:“此事既出,大将军恐无暇顾及中宫了。” ——很残忍的实话。 兮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黯然,却只是一瞬间,一眨眼而已。 年仅八岁的皇后很认真询问自己的长御:“那么,现在,我该如何?” ——既然郭穰在这里,她也就不必询问是谁的主意了。 面对那双清明的黑眸,倚华脸上有掩不过住狼狈,但是,她没有回避皇后的询问。 “等。”年轻的长御给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回答。 “等?”兮君茫然地重复,“等什么呢?需要等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众人沉默。 一片寂静中,郭穰抬起头,以十分轻柔的语气开口询问:“中宫希望什么样的结果呢?” 兮君怔忡沉默。 郭穰却不肯放过年幼的女孩:“中宫是希望大将军无恙,还是左将军达成所愿呢?” 啪! 话音落下,兮君的手狠狠地拍向身侧的凭几,随即猛地站起,毫不掩饰的怒火让殿中诸人全部跪下,伏身稽首。 良久,众人都没有等到皇后的发作,倚华悄悄抬首,却见皇后已不在绣幄之中,不由大惊,她立即直起腰,惶恐地环顾殿中,直到看到一身深青绣衣的皇后默然立于火齐屏风旁,她才稍稍安心。 年幼的皇后凝视着几步外的青琐疏寮,有日光经反宇檐角射入殿内,正笼在皇后的身上,光影曜动间,长寿绣纹中隐藏的银线闪动着生动的光彩,仿若最华美的眩人幻像。 “中宫……”倚华不敢起身,低声呼唤。 “我的祖父想做大将军?”兮君的声音很低,似有泣音,然而细辨却又并非如此。 倚华语塞,郭穰却轻笑而答:“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只是看来啊…… 倚华听出郭穰话中的意思,不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素来不喜的同伴,却只换来似笑非笑的一个回应,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年幼的女孩。 兮君的手扶着屏风上坚硬的松木边框,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地道:“谁会胜?”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众人心头皆是一震,倚华在第一时间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砖上,借着那股寒意才堪堪稳住心神。 只有郭穰没有低头。震惊之后,他依旧定定地看着皇后,半晌,才轻声询问:“中宫选择胜者?”这一次,他的态度郑重非常。 兮君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私府令如此询问而感到不屑,她的语气很淡,完全不似个孩子:“你们会让我选择败者吗?” ——她只是个八岁的皇后,她能做什么? 殿中一阵尴尬的寂静,没有人回应皇后,也没有人请罪。 ——事实便是如此,只不过,皇后的敏锐让他们意外了而已。 女孩就这么背对自己的亲近侍御,望着窗外,静静地站着。 长久的沉静之后,郭穰艰涩地开口:“臣等皆依附中宫,臣等的意愿并不重要。” 兮君蓦然转身,盯着这个素来行事灵巧的中宫私府令,一脸似笑非笑的清冷讥嘲,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郭穰第一次感觉到皇后的眼神也有如同锋利刀刃一般的威力,他不由在心中暗暗苦笑,面上却力持镇定,挺直了腰对皇后道:“臣等只是希望中宫安稳,庇护臣等而已。” 兮君终于显出一丝冷笑。 郭穰毫不动容,双手抬起执礼,随即郑重拜伏:“臣等皆是贱人,何足道也?大将军与左将军却是中宫至亲。” ——无论二者谁胜谁败,年幼的皇后都尚有一丝血缘构架的转寰余地。 ——他们有什么? 兮君轻轻闭眼,浑身是说不出的萧索悲凉:“至亲啊……” 轻叹的话语伴着令人心惊的凉薄浅笑,令刚刚抬头的诸人再次不忍卒睹地低头——为那个年幼单薄的身影,也为那因为敏感而被伤得血肉模糊的天真心灵。 ——至亲!不折不扣的骨肉至亲!然而,此时此地,此情此势,这是多么讽刺的词啊! ——她的两个至亲彼此都已亮出獠牙,却无人考虑站在中间的她……连一声知会也没有啊…… ——因为她年幼? ——抑或是因为她根本就是无关紧要、随时可弃的棋子? 嘭! 沉重的屏风轰然倒下,手臂上传来绵密的痛意,一丝丝地刺入心头,兮君却只想笑,也只在笑,轻浅的笑容那么美丽,却让众人莫名地想哭。 “中宫……” 殿中诸人低切地呼唤,参差不齐,有一种噪杂的感觉。 兮君皱起眉头,想仔细辨听众人的声音,却只感到到更加纷乱的声潮将自己包围,紧紧地裹住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甚至再看不见…… “中宫!” ***** 太医令说了一通绕口的医理,倚华耐心地听完,待其指导女医为皇后施过针,便恭敬地让宫人送其离开寝殿,准备汤药。 锦帷之后,年幼的皇后沉沉昏睡,面色惨白,宽阔的额上有汗珠滴落,****了她的发鬓,也浸湿枕下的锦衾。 倚华在床侧跪下,接替旁边侍奉的宫人,用丝帕小心地拭去女孩前额的汗水,同时低声让宫人将殿中的熏炉撤走一半。 汤药来得很快,接过耳杯与银匙,倚华正要给兮君喂药,却陡然发现奉药进来的竟是郭穰,她顿时脸色一沉,想发作,却终是按捺下来,转过身,一点点将药喂入兮君口中。 最后一口药也喂完,搁下漆杯,倚华便扯着郭穰走出寝殿。 “长御想骂就骂吧!”郭穰耷拉着头,自暴自弃地道,“已经离中宫寝殿足够远了。” 郭穰这样,倚华一腔怒火反倒无法发作了,最后,她只能连连跺脚,忿恨地扔下一句话就转身:“中宫只有八岁!” 郭穰却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再认真不过地说道:“主上只有十四岁!” 倚华竦然变色。 郭穰却毫不退让,一字一句地敲打她的心:“敬夫人虽卒,然大将军何曾亏待上官家?左将军有何必要向大将军发难?” ——上官安封桑乐侯后,即请追封皇后之母,没多久便有诏令,追谥霍幸君为敬夫人。 ——上官家何曾想与霍家断绝、反目? ——上官桀早已过了热血气盛的年纪,没有绝对把握,他凭什么要与军政大权在握的大司马大将军为敌? ——他有何可恃? 郭穰看着倚华,再认真不过地问道:“皇后可恃者为何?不过圣眷、子嗣、外家!” 倚华蓦然抬头,眼中隐约有薄怒之色。 郭穰仿若未见,继续道:“你我侍奉的这位皇后只有外家可恃!” “那又如何?”倚华愤怒地质问。 郭穰松开手,望向远处的飞檐翘角的庑顶,淡淡地道:“即使只为皇后计,两家余一也比两家相争要好!” 倚华退后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郭穰笑得淡漠悠远:“皇后总要面对的,如今虽然昏迷,却比事到临头才看清结果,要好得多!”他毫无悔意。 倚华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的侧影陷入怔忡之中。 “只会是这种结果?”倚华勉强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 郭穰不解地睨了倚华一眼:“连我们都看得清,大将军与左将军不会不明白吧?”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笃定之意十分明显。 ——两家相峙不下,最后只会两败俱伤,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霍光与上官桀会看不透? ——天子终究只有十四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4、沉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抹汗……家事加公事……我竭力保证更新吧……) 骀荡宫前殿,鎏金熏炉缓缓地释着应时的合香,温软绵絮,却始终无法化解殿中清冷生硬的气氛。 上官桀与当值的尚、御史长跪稽首,默默地等待,桑弘羊坐在东侧的席位上,径自与正席绣幄之中的少年天子对视着。 十四岁天子就这么看着一脸沉静的御史大夫,眼中原本明亮的光采渐渐消退。 桑弘羊始终没有开口,望着天子的眼神始终平静,但是,刘弗陵读懂了他的意思——与上官桀他们并无不同。 ——都在等待而已! 刘弗陵咬住牙关,继续沉默了。 ——他们是等他先发话! 织锦广袖下,刘弗陵握紧了双手,仍旧一言不发。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开口,所有指责的话语绝对不能出自他的口中。 ——至少不能在一开始便由他出口。 ——因为霍光是先帝指定的辅臣! 他相信,上官桀、桑弘羊同样明白这一点! ——可是,上官桀沉默了! ——可是,桑弘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拒绝首先发难! ——他们等待着他先表态! ——这意味着什么? 刘弗陵在心中愤恨地质问。 ——意味着拒绝! ——他们拒绝服从他的意志! 偌大的前殿中只听得到风动锦帷的悉索声。 日光经檐角洒入殿中,上官桀眯起眼,在一片交织的光影中,仔细辨识眼前的黑色砖块上的每一条纹路。 时漏中的水一滴滴流出,上官桀心中的冷嘲之意也在加深。 ——他们的天子啊…… ——想对付权臣,却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如此便想将他们与霍光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上官桀不屑地冷笑。 桑弘羊同样为此叹息。 ——年少的天子究竟明不明白,他若是不表态,他们对付霍光的一切手段便都将失去大义的名份,沦为不入流的争权夺势之举! ——他们凭什么听命? ——要对付的当朝第一人! ——难道他们都是白痴,或者他刘弗陵已是人心所向,让他们甘愿承担所有风险? ——显然,两者都不是! “左将军以为,此当如何处置?” 刘弗陵忽然开口,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嗓音变化的时候,少年天子的声音有些艰涩、嘶哑,仿若破损的编钟铜謦。 上官桀抬起头,随即抬手行礼,郑重非常:“诸奏,上可诏有司案治,亦可下御史,诏群臣议论。” 刘弗陵咬牙,缓缓颌首,却没有回答。 ——诏有司案治? ——仅凭这道漏洞百出的奏便治大司马大将军的罪? 刘弗陵心中不由冷笑。 ——他的父亲也许能做到,他怎么可能做到? ——只怕,他这边诏刚写好,宫外就能有人喊出“清君侧”来! ——下御史,诏群臣议论? ——御史大夫此刻都一言不发,还能指望他一言定乾坤吗? ——结果不过就是一场乱战,能有什么结果? ——更何况,霍光主政七年,朝堂舆论未必不受其控制! 上官桀的回答与废话没什么区别! 刘弗陵的目光再次投向桑弘羊,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桑弘羊眼中的平静总让他感觉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怕意味,让他满心焦躁,却又无法宣诸于口。 最终,年少的天子烦躁地皱眉,努力按捺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对殿中诸人道:“朕知道了,卿等都退下吧!” 众人叩首,但是,上官桀却在起身前很认真地开口:“陛下,此……” “朕要考虑!”刘弗陵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随即推开凭几,径自起身离去。 所有人都被少年天子从未有过的暴躁表现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回过神的众人疑惑地望向代替大将军处分决策的左将军,却只看到上官桀一脸淡然的平静,轻摆衣袖,优雅转身,缓缓步出殿门。 然后,所有人便看着当朝第二人与一个宦者迎面撞上! “做什么!”上官桀一时没有提防,差点被对方撞倒。 来者本已是惊惶失措,此时更加慌乱,两腿一软便跪在殿门处:“左将军……中宫……” “皇后怎么了?”上官桀大惊失色,连刘弗陵也不由在围屏后停了步。 来的是大长秋,早已不年轻的他本就脸色惨白,听到这声质问,不禁更加哆嗦,却也知道不能不答,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勉强镇定下来,立刻道:“中宫昏倒了。” 上官桀不由大怒,刚想开口,便听身后响起一个阴郁的声音:“是否已召太医?” ——是天子。 大长秋不敢怠慢,立即顿首回答:“已召了太医令前去。” 刘弗陵轻轻点了一下头,脸色稍缓,随即便严厉质问:“皇后之前并无不适,怎么会昏倒?” 上官桀狠狠地瞪着大长秋,显然也有相同的疑问。 大长秋茫然地摇头:“臣不知……” ——就是因为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征兆,他才会如此惶恐昏乱…… 上官桀咬牙,刚要转头对天子说什么,就见天子走出前殿,听到少年天子淡然吩咐:“去枍诣宫。” 黄门、官人慌忙准备天子出行,十四岁的天子只是安静地站在殿门前,迎着正午刺目的日光,努力睁大眼睛,哪怕双眼已被刺痛,泪水已经盈眶…… ***** 枍诣宫正寝,宦者、宫人长跪稽首,年少的天子坐在寝侧,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女孩已服过药,不再是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但是,腊黄、黯沉的脸色仍然让人心惊,即使是在她因幼弟之殇而自苦、抱恙的那段日子,刘弗陵也没有见她这般模样。 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刘弗陵曾经见过自己父亲的最后时光,此时此刻,自己这位年幼的皇后的状况正让十四岁的天子想起父亲毫无生气的弥留之际…… 少年天子几乎不敢碰触女孩——那种失去生机的冰冷……哪怕只是想像一下,他都感到恐惧! 终究,十四岁的天子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皇后的手背——为了方便诊脉,兮君的右手并没有放下锦被之下——毫无暖意的触觉让天子陡然缩回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再次伸出手,慢慢地覆在女孩冰凉的手背上。 “皇后为什么昏倒?”将女孩纤细的小手握在掌心,刘弗陵望着她的脸,淡淡开口。 跪伏在地的诸侍御更加用力将额头抵向地面,无人敢应声。 寂静许久,刘弗陵没有转头,仍旧看着他的皇后,却再次重复相同的问题。 “皇后为什么昏倒?”一字不差,连语调都是相同的起伏。 只是,殿中,谁敢回答这个问题呢? 于是,沉默是必然的结果。 然而,少年天子今日已受够了沉默以对! “难道是皇后自己无缘无故昏倒?”刘弗陵咬牙切齿。 刘弗陵很清楚,他的皇后虽然并不算活泼,身子也十分娇贵,但是,素来也没有什么先天不足的体弱之征,怎么可能弱不禁风到突然昏倒的地步呢? 天子的愤怒毫无掩饰,可是,枍诣宫内外依旧无人出声。 ——不知道不敢多嘴,当时在场的,谁又能轻易说出原委呢? 刘弗陵彻底被他们的沉默惹火了。少年天子冷笑一声,松开皇后的手,转头看向殿内跪着的诸人。 “当时在皇后身边侍奉的人是谁?都自己去少府狱!”刘弗陵愤怒地下了决定。 ——他是皇帝!是大汉天子! ——凭什么一个个都敢如此蔑视他? ——他的皇考在世时,朝臣、中人,哪一个敢如此应对? 殿中诸人没有出声,但是,随着倚华等人起身退出,当时随侍的诸人都默默起身,向帝后二人所在的方向深深行礼后,便退出离开。 没有人争辩一个字。 刘弗陵的怒火更盛,却再无计可发作,只能愤恨地瞪着离开的诸人,良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嗯……” 寝床之上,些微的呻吟,此时却异常清晰,刘弗陵的怒意顿时一滞,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孩。 兮君疲惫地睁开眼,意识仍旧模糊,只觉得耳边轰鸣不绝,让人无法忍受。 天子在侧,中宫侍御再焦急,也不敢动弹,只能悄悄以眼角余光打量皇后的状况。 “颀君?”看到皇后茫然的眼色,少年天子倾身低唤,小心翼翼,生怕惊到刚醒来的女孩,却只看到女孩眉头紧锁,眼神依旧茫然。 “颀君!”刘弗陵稍稍提高了音量,想引起女孩的注意。 ——莫名地,他不喜欢女孩茫然地望着悬于梁下的锦帷,黑眸中丝毫没有自己的身影。 “颀君!”十四岁的天子再次呼唤女孩的字,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不管是因为声音,还是因为手上的力道,兮君终于将目光转身寝侧的天子,一派茫然的双眼盯着天子看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反应,认出了眼前是谁。 “上为何在此?”兮君皱着眉,诧异地反问。 刘弗陵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皇后为何如此,朕便为何在此。” 兮君怔怔地望着他,一脸茫然的神色过了许久才终于有变化。 “皇后为何如此?”刘弗陵再次寻问。 兮君皱着眉转开头,沉默以对。 ——她为何如此呢…… (《紫华君》的番外,我记着呢……十月……嗯……十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5、涅磐之恍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两天没有更新……单位考核完成前,易楚是什么承诺都不敢做啊……泪奔……) “颀君……” 皇后的沉默让十四岁的天子皱紧眉头,半晌没有出声,最后,想到寝台之上的女孩不过刚刚苏醒,他按捺下心中的不悦,低声呼唤女孩的字。 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让兮君不由一怔。 ——“以后,我叫你颀君可好?” ——册后那天,椒房寝台之上,十二岁的天子温柔地询问她…… 女孩脸上的怔忡、怀念之色取悦了少年天子,紧靠在一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在想什么呢?”刘弗陵轻轻抚开她脸颊边的凌乱碎发,柔声询问。 兮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夫君,良久,女孩的脸上才缓缓释出一丝迷茫的笑意。 “妾在想大父为什么给妾取这么一个字。”八岁的皇后缓缓言道。 刘弗陵一愣。 ——硕人其颀…… ——《诗经.卫风.硕人》 ——《左传.鲁隐公三年传》:“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刘弗陵熟习《诗三百》,如何不知,此诗乃是卫人悯庄姜之作,因此极述庄姜之美却无情思…… 十四岁的天子默然无语,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年幼的皇后转过头,侧身向内再不看自己一眼。 明知道皇后希望自己离开,刘弗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颀君知道什么了?” 兮君本来已经闭上眼,闻言不由讶然翻身,双眼圆瞪,盯着少年天子,一眨不眨。 刘弗陵微微失笑,带着几分玩味的残酷,再次追问:“或者,朕应该问,皇后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 兮君脸色一变,目光随即转向寝外跪伏的宫人,确认某些空缺的位置后,才再次看向少年天子:“妾的侍御并没有犯错……” “真的吗?”刘弗陵轻轻挑眉,声音很轻。 兮君看着他眼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得意神采,心中不禁一阵烦躁,放在锦被中的那只手紧紧握起,良久才移开眼,淡淡地道:“他们没有犯错,有错的是妾……” ——错的是她的出身! ——错的是她的血统! ——那些人不过是各为其主,忠于职守罢了…… 女孩眼中的黯然让少年天子狼狈地站起:“朕知道了!” 兮君却猛然转头,想起身,却全身无力,刘弗陵慌忙按住她的肩,无奈地苦笑:“这又是做什么?” 兮君看着忽然间显得有些无措的天子,不由报以几乎相同意味的苦涩笑容。 “主上知道什么?”女孩轻声质问,极轻的声音却显出一丝直刺人心的锋利。 刘弗陵不由一僵。 兮君伸手扶住他的肩,借力起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主上知道的又有谁不知道?” 刘弗陵一把推开皇后,狠狠地瞪着她,眼中却无法掩饰地浮现出一丝惶恐。 兮君无声地扬起唇角,清冷的目光带着几份嘲意看着自己的夫君。 刘弗陵咬牙瞪着自己的皇后,好一会儿,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毒,轻声对她说:“朕知道的,皇后又知道多少?” ——纵然他的一切所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总比她的一无所知要好吧…… 兮君愤恨地抬手,最后,却闭上眼睛,缓缓地将手放下,双唇紧抿,让刘弗陵怔忡无语地愣在当场,良久才见女孩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泪水没入女孩凌乱的发丝,再无踪迹,却仿佛一滴滚烫的热油落到心尖上,让刘弗陵再无法坚持下去,猛地跳起,转身离开。 大步踏出寝殿,刘弗陵立刻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殿外,宫人、宦者跽身迎候,一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已俯首。 刘弗陵仰起头,承受深秋时节的温暖阳光,仿佛母亲的温柔爱抚…… 少年天子整个人一怔,闭上的双眼中,生涩的湿意缓缓退去。 ——他的母亲…… “上……” 见天子一直站在殿门前不动,担心未加裘衣的天子会感染风寒,金赏不得不冒着失仪之风险,来到玄阶下,轻声呼唤提醒。 “嗯……”刘弗陵睁开眼,黑眸之中一派平静,“赏,诏少府不必治罪领皇后侍御了!” “……诺……”少年侍中按捺下诧异,低头应诺。 ***** 天子离开的动静并不小,年幼的皇后并非没有听到,但是,她没有睁眼,只是拼命按捺痛哭一场的冲突。 “中宫……” 宫人的呼唤让女孩断然转身——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狼狈。 “中宫……车骑将军、左将军在宫门请见。”内谒者没有看出皇后的不甘愿,但是,等候的两人同样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兮君花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反应过来,“车骑将军、左将军”是指谁。 “不见!”女孩断然回答。 刚起身的诸人不由一愣,下一刻,所有人再次跪下,却无人敢出声。 ——女孩的语气中有不容忽视的怒气。 ——年幼的皇后在生气吗? 当内谒者小心翼翼地向皇后的两位至亲解释皇后的拒绝时,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彼此了然地错开目光。 上官安清了清喉咙,思忖了一会儿,才找到说辞:“中宫已经醒了?” “是!”内谒者立刻回答,随即又补了一句:“臣是听中宫亲口说不见的。” 上官安不由一愣,随即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亲口说不见!” 内谒者方要开口,便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眼前这位皇后之父的杀气包裹,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车骑将军……”他不敢再说,只能跪下请罪。 “安……”上官桀拍了拍儿子的肩,示意他收敛脾气,随即又转头对那名内谒者道:“大汉素来重孝,皇后母仪天下,岂会有如此作为?足下慎言。” ——确实是皇后亲口说的啊…… 那名内谒者在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敢在心中叫叫。 虽然不敢说实话,但是,内谒者也不敢再去通禀,只能沉默地保持请罪的姿态。 被父亲提醒后,上官安的怒意稍敛,镇定了一会儿,总算能以平静的语气再次开口:“主上为何这么快就离开?” 他们两人赶到时,正好看到天子乘舆离开,虽然少年天子素来沉稳寡淡,但是,以上官父子的眼力,还是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能让刘弗陵情绪流露至此,本就意味着情况不一般…… 内谒者不敢再沉默,也不敢隐瞒,只能低声回答:“臣在外殿,并未听到上与中宫的声音……” ——这是一问三不知,将自己推托得一干二净了。 上官安再次皱眉,却没有发作,毕竟,以内谒者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恐怕是进不了内卧的。 “阿翁……”上官安看向父亲,询问之意十分明显。 上官桀看了儿子一眼,低叹一声,转身离开:“走吧!” 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干脆地离开,上官安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追赶父亲。 宫中并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地方,父子俩出了建章宫,登上车舆才开始谈论此事。 上官安刚想开口,就听上官桀轻叹摇头:“孙女是知道发生什么了……” 上官安一愣,待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却是眉头紧皱,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阿翁,兮君才多大?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愿相信有这种可能。 上官桀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孙女八岁,也就是主上当年即位的年纪……真的还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纪?至于如何知道……” 上官桀淡淡地微笑:“她可不只是我的孙女。” “阿翁是说,大将军派人告诉兮君了?”上官安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却见上官桀轻轻摇头:“怎么可能?” 上官安一愣,方要争辩,就听父亲冷笑而言:“霍子孟现在怎么还会顾及一个姓上官的外孙女?” 上官安无言以对。 “更何况,你这个女儿对外祖父是何等亲近、倚赖?若是霍子孟的意思,她会昏倒?”上官桀冷冷地睨了儿子一眼,对孙女的不满已是溢于言表。 上官安无法否认,只能底气不足地对父亲道:“兮君总是姓上官的……” 上官桀冷笑不语,只是看着儿子,上官安只能低头躲开父亲迫人的目光。 见儿子如此,上官桀倒是不好意思再迫了,不由叹息一声,半晌才道:“是啊……姓上官……” “阿翁?”上官安听着便感觉父亲的语气不对。 上官桀没有看他,望着直通城门的平直道路,轻声叹息:“我现在明白霍子孟为什么不愿意了……” “什么?”上官安不明白。 上官桀冷笑:“长公主这一局布得可真高明……” 上官安皱着眉,不敢确定地试探:“阿翁是说让兮君入宫……不好?” 上官桀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你还没明白过来?” 上官安低头思忖,上官桀也不打扰,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父子俩一路无语,直到进了家门,上官安仍然沉浸在思考中,让上官桀不禁愤恨不已。 “阿翁……”进了内院,上官安忽然出声。 “嗯?”上官桀的语气并不好。 “我们与霍家已是不死不休。” 上官桀陡然停步,转身望向一脸惶然的儿子:“你终于明白!” “没有办法吗?”上官安问得十分绝望。 上官桀冷笑:“你说呢?两条路而已,不过是早晚之分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6、上官家的对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两条路而已…… 上官安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之前多少有些关己则乱的意思,此时,经过父亲一连串的点拔,他如何还会看不透眼下的局势? ——天子哪里是想对付霍光? ——十四岁的天子是想要天子权柄! ——刘弗陵想对付的是先帝遗诏指定的顾命辅臣! 上官家能选的不过是两条路——要么与天子为敌,要么与霍光为敌! 与天子为敌——上官嫱在宫中便是刘弗陵现成的筹码,随时可以处置皇后以牵连上官家,那样,至少可以除掉一个辅臣! 与霍光为敌…… 上官安不必想也知道会是何结果! ——先帝会随便授一个人为大司马大将军吗? 上官安不无茫然,但是,看了父亲一会儿,他忽然振奋了精神,扯着父亲进了正院北堂的内室,然后凑到父亲的耳边轻声道:“阿翁有办法?” 上官桀推开儿子,在正席坐下,冷笑不止,瞪着儿子看了半晌,才愤恨地道:“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一个想法罢了!” 上官安一直盯着父亲的眼睛,即使是父亲明显的怒意也没有让他稍稍收敛,待听完父亲咬牙切齿的表白,他才笑道:“我也有个想法。” 父子俩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挑眉,随即伸手用手指在面前的漆几上勾划起来,几下之后,两人便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对方,面上流露出一丝温暖笑意。 “那就如此办吧!”上官桀扶着漆几站起,负手往外走去。 上官安跟在父亲身后离开正院,没有出声应答,上官桀也没有任何不满。 一脸深沉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上官安摒退了上前侍奉的婢女,直接进了正寝。 自从霍幸君过世,上官安便很少来这间正寝——没有主人的居所实在是太清冷了,他宁可在偏房侧厢的偏妻、下妻处过夜,再不然,他还有别苑行馆,并不是非得回家才能过夜。——自然也没有心情打理正寝,因此,正寝中一切陈设仍是霍幸君在世的模样。 也是因此,本来只是想静心深思一下那个计划的上官安,一进门便愣了一下。 此时此地,上官安无法不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若是霍幸君没有死…… 明知是假设,一恍神之后,上官安便苦笑着摇头,将那些不可能的事情甩出脑海,随即转身,再不愿进去。 侍奉他时间最长的一个婢女见他又要离开,连忙到阶前为他着履。 步入台阶,上官安不由停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思忖了一会儿,心中忽然兴起一个念头,竟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他按住额头,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决定顺从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立即就举步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上官安心思一动,停步唤过那名婢女,低声吩咐:“将少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收好了立即送去……椒房殿!”霍幸君在世时,上官家上下皆称其为少君,如今虽然追谥为敬夫人,但是,上官安也没有改口。 婢女没有想到主人竟如此吩咐,却也不敢质疑,低头应诺,将他送到院门处才狠下心来开口:“公子……” “何事?”上官安停步询问。 婢女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少君于归时带来的嫁妆,大姬入宫时,便全部被带走了,如今屋中的东西都是家中置办的……夫人那里都有登记。” 上官安没有在意,摆手道:“跟夫人说,是我的意思就行了!” 安阳侯夫人对独子素来宠爱,怎么会拒绝这么点小事?上官安根本没有在意。 婢女低声应了,随即又道:“公子……大姬……不……皇后如今不是在建章宫吗?”她这才想起不该再称兮君为大姬了,连忙改口,一时不免有些慌乱,但是,还是将意思说清楚了。 上官安淡淡地道:“建章宫毕竟不是帝宫,椒房殿才是皇后殿,大姬总会回去的。” 他的语气透着一抹让人心惊的肃杀,让婢女再不敢多问,只是连声应唯。 出了院门,上官安便直奔家中的马厩,当值的奴仆见少主人过来,连忙起身,还没有开口,就见上官安拉出自己的坐骑,直接离开,奴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禀报的禀报,追赶的追赶,马厩中一时就乱成了一团。 接到禀报,上官桀的妻子立时唬了一跳,连忙就要起身,却被旁边的丈夫喝住:“不必管他!” “夫君……”安阳侯夫人不由皱眉,“安儿如今身份贵重,怎么能轻身出行呢……” “他也不是黄口垂髻的小儿了!”上官桀淡然言道,“他自有主张。” 安阳侯夫人想了想,的确无法反驳丈夫的话,只能按捺下心焦,专心侍奉夫君用膳。 食案方撤,就有婢女通禀上官安的婢女请见夫人,上官桀素来不管家事,听了这话便摆手让妻子自去处理,他径自进了内卧,准备午憩。 还没有就寝,上官桀便见妻子一脸不解地走了进来,刚要开口,见还有婢女在侍奉,便先让婢女退下,才走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安儿让婢女将幸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全部送往椒房殿。” 上官桀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一听这话,不由就愣住了。 “夫君的意思呢?”安阳侯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明显在发愣的丈夫。 妻子的声音让上官桀恍然回神,稍稍思忖了一下,他便点头道:“就照安儿的意思办吧!”他的妻子刚要应声,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把家中幸君置办的东西都送去!” “全部?”安阳侯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霍家归根结底是出自冠军侯家,霍光又照顾着霍去病的少子,家中一脉相承都是霍去病当年的习惯——霍去病少年贵幸,侯封万户,起居用度无不讲究,那是真正的食不厌精,加上武帝对这个晚辈宠信非常,连出征都不让他委屈,平常就更不必说了。——自然不是上官家这种素封之家能比的。霍幸君是嫡长女,在家中素来受宠,又哪里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始为新妇便把自己的那个院重新布置了一通,后来几年,除了房屋不好轻动,上官家所有地方就没有她没动过的。 ——若是照上官桀的意思,上官家能被搬空了。 上官桀淡淡一笑:“舍不得?” 夫人听着他的话音就透着古怪,不由紧张:“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卿照做就是。” “胡说!”安阳侯夫人却不信,“难道……放在家中……还不如给皇后?”她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说他们可能无法保住那些东西吗? 上官桀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道:“皇后也是我们家的。年幼失母,给她做个念想也好。” 安阳侯夫人没有吭声,只是攥着丈夫的前襟不肯放手。 ***** 上官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他想来,也来了,再追究为什么来……毫无意义。 ——茂陵东郭…… ——他的妻子的墓冢。 ——还有他未能成服的幼子…… 守冢的奴婢见到孤身前来的少主人都是惊讶莫名,上官安并不意外,径自在园前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奴婢。 接过马缰,那个奴婢并没有将马牵开,而是站在少主人身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踌躇。 “何事?”上官安淡淡扫了一眼同样脸色复杂的一排奴婢。 “……公子……”离他最近的奴婢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少君的父亲……在里面……” 上官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霍光在这儿! 他不由苦笑——该说他们翁婿连心吗? 他摆了摆手,径自走进墓园。 因为规制一再改动,墓园一直没有建好,很荒凉,身处园中,一目了然,上官安一眼就看到一身墨服的霍光——他的妻父就站在女儿的墓前,身旁只有两名随从。 明知道相见必然尴尬,明知道回避才是最好的选择,上官安思忖片刻之后,仍然走了过去,霍家的那两个随从看到他走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 “……阿公……”在霍光身后三步处停下,上官安选择了一贯的称呼。 霍光没有任何回应,几乎让上官安怀疑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小了。他正在考虑是不是再开口,忽然就听到了霍光的声音:“来见幸君,可是已有决断了?” 上官安一愣,下意识看向霍光的随从。 霍光没有转头,却仿佛看到了他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就出声:“子都,你们到园外等候。” 两人的动作稍稍有些迟疑,但是,还是照办了,园中顿时只剩下他们翁婿两人。 上官安抿了抿唇,闭眼又睁眼,开口却不是回答霍光的问题:“兮君昏倒了。” “嗯……”霍光含糊地应了一声。 上官安也没有等他表达意见的意思,稍顿了一下,便道:“阿公早有定见,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霍光没有吭声,上官安淡淡地一笑:“所以,我们再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霍光轻轻点头,上官安没有再说话,翁婿两人便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那个将他联系在一起的女子的墓冢前,任凭秋风狂扫,任凭金乌西坠…… 最终,还是霍光先动了。他转身,看也没有看上官安一眼,只是按照一贯的速度迈着步子,往园门走去。 “阿公,”霍光走过身边时,上官安再次开口,但是,霍光没有停步,上官安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着,“当年,幸君一个人走得肯定寂寞,所以,要鸿儿去陪她。如今,我们没有退路,不如让这段路更热闹一些才好!” 霍光一步没有停,一步没有乱,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长婿的这段由衷之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7、涅磐之死结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掩面……易楚真的是有事啊……泪……而且,我真的没有料到,这段会写这么长……) 枍诣宫的气氛十分压抑,即使前去少府领罪的诸人去而复返,也没有让侍奉皇后的诸人感到一丝轻松。 仿佛回到一年前,那时,皇后因为幼弟之殇久久无法平复,于是,宫中上下无人能感受到一丝欣喜。 年幼的皇后沉默地藏在绣帐之后,无声地抗拒着所有人的关心。 中宫上下无法质问皇后,但是,秩位更高的詹事、大长秋等人可以质问皇后昏倒时在场的诸人。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前殿东厢,大长秋严厉地质问郭穰。 ——长御要随侍皇后,私府令却不必如此。 郭穰不能不哀叹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就只他被大长秋盯上了呢? 虽然满心郁闷,郭穰仍然不能不低头,却也不敢实言作答。 “臣能做什么啊……”他只能跟大长秋打马虎眼。 一旁的詹事不忿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漆几,方要质问,却被并排而坐的大长秋扯了一下衣袖,只能咽下到嘴边的斥喝。 大长秋在宫中毕竟经历得比较多,最初的怒火稍熄,便再无兴趣追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郭穰,慢条斯理地道:“君等与吾等不同,乃是皇后属吏……” 詹事凛然,立刻敛容低头——他们是朝廷官员,在皇后的事情中涉入太深绝对不是好事! 郭穰自然听出了大长秋的意思,立即躬身应答:“是……臣谨大长秋教训。” 詹事与大长秋相对一望,便起身离开东厢,留下郭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镇定了一下,才转身离开东厢。 ***** 一出枍诣宫的宫门,略年轻一些的詹事便不无担忧地问大长秋:“就这样……合适吗?” 詹事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大长秋却很明白,他冷冷一笑:“不合适又如何?” ——他们占着高位,不过是因为资历、身份,眼下这个局势,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詹事也不是不明白,深深叹了一口气,面对大长秋郑重一拜,道:“方才之事,谢大长秋。” 大长秋也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即便伸手扶起对方,轻声道:“本以为皇后身份贵重,必然安若泰山,如今看来……” 詹事倒是不解了:“如今这情势如何?无论如何,皇后也不会有事才是……” 大长秋轻轻摇头:“就是皇后……才最容易出事……” 詹事不解,但是,大长秋也无意再说,默默地负手离开。 ***** 后殿正寝,倚华默默地搅着银匙,黑漆漆的汤药上水汽袅袅,模糊了漆杯中的深沉颜色,也让倚华的双眼莫名的有些酸涩。 “中宫该用药了。”跪在帐外,倚华低声言语,帐内依旧无声,但是,用药不比旁事,拖延不得,倚华稍等了一会儿,便让青衣宫人撩起帐帘。 从少府寺回来,倚华还没有见过皇后,此时已近哺时,天色渐暗,宫人正在依次点燃殿中的各处灯盏,寝台之中,因为长乐明光锦的帐幕遮住了殿中的灯光而稍显昏暗,倚华只能看到女孩闭目仰躺,脸色十分灰暗,透着一抹令人心惊的死寂…… 她不由变色惊呼:“中宫……”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平复下骤然加快的心跳。 似乎是被倚华的声音惊动了,女孩如羽的眼睫微微颤动,片刻之后,便徐徐睁开眼,倚华再次感觉到胸膛中如重槌狂击般的心跳…… ——侍奉兮君三年,她第一次看到女孩眼中流露出绝望的气息…… 那双毫无光采的眼睛中满是血丝,乌黑的眸子失焦地望着前方,任由帐顶上的丰富花纹清晰地映入其中……如同宫中那些永远没有波澜的水井中映入星空的模样…… 倚华颤栗地顿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随后缓缓起身,稳稳地舀了一匙汤药送到女孩的唇边。 “中宫,该吃药了。”她的声音极尽温柔,轻轻地哄着女孩,但是,女孩仍旧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帐底,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自然也没有张嘴。 倚华正要再出声,女孩的双唇忽然动了,虽然不确定女孩是不是意识到应该吃药了,倚华还是小心地喂了那一匙药。 ——没有呛到,没有吐出。 见女孩终于肯吃药了,倚华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一杯汤药都喂入皇后口中,而年幼的皇后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张嘴、吞咽,脸上、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无论如何,殿中的侍御、宫人都松了一口气,等在外间的太医、尚药等人更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手以衣袖拭去满头的冷汗。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医工之流,一旦贵人有事,他们总是难免获罪,对皇后的状况自然是再关切不过。 宫人将药具送出内殿,中宫食官丞趁着帷幕卷起的机会,示意内殿诸人——该进哺食了。 诸人同时看向倚华,看了看女孩的模样,倚华转头低声交代宫人:“中宫这会儿不会用膳,不过,让食官将膳食准备好,随时都会取用。” 小宫人机警地点头,轻声重复了一遍,便退出内殿。 心中暗叹一声,倚华动手将帐幕重新放下,随即示意内殿中的诸侍御轮换着去用膳,自己则屈膝在寝侧坐下,轻揉眉心。 “……倚华……”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殿内诸人同时一惊,离得最近的倚华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 “婢子在。”倚华伏首应声。 一阵寂静,几乎让众人以为是不是他们同时出现幻听的症状了。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兮君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后,还是低头退下。 稚嫩的声音略显嘶哑,有些干涩的感觉,倚华从案上的壶中倒了一杯调好的****,随后才撩起帐帘,将朱纹漆杯放在已经坐起的女孩的手边,她自己则在系好帐帘后,恭敬地跪在寝侧。 寝台上,兮君没有碰那杯犹有热汽的****,而是抱着锦被倚在内侧的屏风上,双手紧紧地将锦被拥在怀中。 倚华没有再出声,垂下头,静静地等待。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兮君再次开口:“现在怎么样?” 倚华不明白地抬头,看着一脸紧张的皇后,两人对望良久,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却只能摇头:“婢子不知。” 她知道皇后要问的是上官桀呈上那份劾奏后,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自从皇后昏倒,中宫上下乱作一团,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天子那边的消息? “是吗?”女孩抬眼看了她一下,似乎有些怀疑,却没有多说。 倚华沉吟了一会儿,小心地道:“中宫昏倒不久,陛下便赶来探望,婢子以为……燕王劾大将军一事尚无定论……” 女孩终于抬头,向外看了一下,随即便皱起眉头,倚华了然地开口:“眼下应当是申末(16:00—17:00)了。” 兮君轻轻点头,眉头却没有松开,甚至还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倚华见状,自然也低着沉默不语。 “……会是什么结果?”兮君主终于出声,所问却也在倚华的意料之中。 ——然而,虽在意料之中,却没有办法回答。 倚华低头沉默,兮君却笑了:“陛下会怎么办?” 倚华一愣,就听年幼的皇后以迷茫的声音继续问道:“是依奏案治外祖父,还是案治燕王与祖父?” 倚华凛然叩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兮君更加用力地抱紧面前的锦被,依旧微笑着,语气却更加冰冷:“结果是会哪一种?” 倚华不敢抬头,胸膛之中,心口一阵阵地作痛,她听到年幼的女孩失神地喃语:“我会怎么样?会见到阿母与阿弟吗?” 倚华猛然抬头,倾身向前,几乎要扑到寝台上,兮君被她的动作吓得立刻又往里缩了缩。 “中宫……为什么会这样想?”倚华按捺下心中沸腾的感觉,力持镇定地问道。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抬眼,只是盯着那杯已经没有一丝热汽的****,在倚华耐心将尽前,轻声言语:“大父不会放权,祖父也不会甘心,陛下更不会退让……” 倚华心中原本如水冲沸油般的感觉顿时平息下来,变成了永无波澜的古井水…… ——年幼的女孩看得太清楚了…… ——她还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她已经明白,她就是三方争执之间的那道死结…… 倚华无话可说。 ——居其位,谋其政,霍光既然已经处于当朝第一人的位置上,就断然没放权的可能……尤其是如今,天子咄咄逼人,他即便不计自己的生前身后,总要考虑家人吧…… ——上官桀若是甘心居于霍光之左,就不会急着把五岁的孙女送入未央宫了…… ——刘弗陵也不是愿意垂拱而治的天子……他恐怕已经视先帝确定的辅臣为心腹大患了…… 兮君默然无声地扬起唇角。 ——她会怎么样? (泪奔……预计中本章能写完这个弹劾事件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8、涅磐之抉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寝殿中一片寂静,长案上摆着的鎏金宫灯静静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将腹中那点灯火光茫散向殿中。 年幼的皇后缩在寝台的一角,低着头,默默地笑着。因为跪在寝台前,尽管绣帐之中十分昏暗,倚华仍然可以看到女孩的脸。她看到女孩苍白的双唇勾起完美的弧度,尽显温柔典雅,可是,那抹完美的笑容却莫名令她感觉到无边的清冷之意…… 倚华怔怔地呆了片刻,竟是不言不语地起身将那杯****撤回寝侧的长案上。 “不会有事的……” 她站在黑漆长案前,轻声低语,黑眸中映着案上绘饰的云气纹样,鲜艳的丹朱色,连绵不绝。 倚华始终没有转身看向年幼的皇后。兮君抬起头,看着自己长御的背影,没有出声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被注视的感觉让倚华不由微笑,抚着朱纹漆壶的双手缓缓收回。 “大司马大将军是先帝选定的辅臣,上怎么会仅凭诸侯王的一份劾奏便治罪呢?”鲜红的双唇微微扬起,却透出一丝让兮君颤栗的冰冷杀机。 ——是啊……一份劾奏便能治罪大司马大将军吗?或者说,能够让大司马大将军伏首认罪? ——简直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兮君却没有笑,只是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倚华,胸膛中,稚嫩的心脏仍然有颤栗之后麻木感觉。 “上所想的……鹤蚌相争……”倚华唇边啜着的那抹浅笑终是浸染了那份杀机,透着异样的森冷,出口的话语瞬间带上了凝结在锋刃之上的冰霜才会有的彻骨寒意。 望着自己的长御,感觉到她周身忽然散发出的冰冷寒意,兮君却莫名地平静下来,心中竟没有兴起一丝惧意,反而涌上了一丝疑问。 “……长御……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年幼的皇后还是问了出来。 女孩稚嫩、不安的声音让倚华刹时敛去了所有冷意,转过身,依旧只是一脸温柔微笑:“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一时也说不清楚。” 兮君看了看倚华,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女孩还是默默点头,算是认可了倚华的拒绝之辞。 倚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默默地告诫了自己一番,才走回寝侧,屈膝跪下,看了女孩一眼,便垂下头,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宫是在担心自己?” 话出口后,倚华抬眼看了皇后一下,见女孩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的讶异,便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或者,中宫是在为家人担心?” 兮君一愣,心中刚萌生的那点不悦立时消散,眉目一动,唇角已带是三分苦涩。 “家人吗?”女孩恍惚低语。 ——她还有家人吗? 年幼的皇后将怀中的锦被抱得更紧,只是那股寒意本就自心中升起,如何能靠锦被消弥? 倚华岂不知年幼的皇后是何心思?虽然听不清皇后的低语,但是,稍等了一会儿,她便按自己原本的心思低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宽慰之辞:“中宫若是担心自己,大可不必。” 兮君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唇边的那抹笑容的苦涩之意却不由更深了几分。 倚华没有抬头,垂着头,轻声慢语地为女孩分析:“中宫所思,无非是自己会被抛弃……”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连忙就伏首在地,不敢起身。 ——有些事情……可知,可想,唯独不可说…… 兮君用力攥紧双手,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陡然窜起的那道莫名火。 ——她怎么敢!? 心中回荡着这句质问,脑中有一个清明的声音在说——她不应该为长御的话生气…… 良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倚华悄悄抬眼瞥了一下皇后,却因为角度与光线的关系,什么都看不见。 “长御请说。”仿佛是看到倚华的动作,兮君的声音恰好响起,让倚华又是一惊,却也因此不敢怠慢。 “无论是陛下,还是大将军,抑或是左将军,都没有拼杀的觉悟。”倚华直截了当。 “那又如何?”兮君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确定。 倚华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莞席上,颇有几分诚惶诚恐地道:“中宫之位源于三方的考量,只要三方安然,便无人可撼中宫。” 兮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倚华听到她的动静,不由就放松下来,却仍然没有动弹,心中隐隐有预感——年幼的皇后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接受这番宽解。 “长御。”兮君果然开口,“只是现在还没有拼杀的觉悟……是吗?” 倚华无奈地轻叹,却也无法否认。 “那么……”扯动唇角,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算作是笑的表情,年幼的皇后闭上眼,“一旦开始了……” 倚华一颤,抬起头看向皇后,惨白的脸色与故作镇定的神色让人无法不怜惜这个年幼的孩子。 双手握成拳,倚华深深地低头,轻声地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他们没有机会对峙……结果来得很快……中宫同样不会有事……” ——快到来不及试探、削弱、计算得失…… 兮君不敢置信地睁眼,瞪向自己的长御,似乎不懂,又似乎已经明白…… ——不过……是在被舍弃之前,选择舍弃…… ——如同有三匹马牵引的车,当三匹马奔向不同方向时,乘者会如何做? ——世事的道理总是相似的。 兮君颤栗着,恐惧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倚华深深地叹息,却没有再开口,在深深稽首之后,便悄然退下。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降临,黑色的夜幕中只有星子在闪动着点点光芒。 出了殿门,倚华便有些腿软,摇晃着几乎无法站稳,伸手想扶住墙,却碰到了一点温暖。她凛然收回手,看向身边,却见郭穰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不由皱眉,不过,人也放松下来。 扶着年轻的长御走下台阶,缓缓离开,直到距离殿前侍奉的宫人比较远了,郭穰才笑道:“方才长御说得真有见地!” 倚华脸色骤变:“你大胆!” 郭穰并不在意,只是摆手道:“放心,只有我听到。”随后又正色言道:“中宫年幼,长御却应该知道,这宫中,再厚的墙也挡不住声音。” 见他正色相对,倚华郑重回答;“谨谢。”随即便白了他一眼:“今时今日,有几人会关心中宫有什么动静?” ——不值得关心…… 郭穰点头,却随即轻声道:“如此不是正好?” 倚华微微挑眉,就听他轻声道:“只是,我实在担心,万一……中宫选了……” 倚华一挥手,毫不在意:“中宫能做什么?方才不过是宽中宫的心而已。” 听了这话,郭穰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长御是宽中宫的心?” 倚华理都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郭穰拉住:“长御去哪儿?” “休息!”倚华没好气地回答,弯腰揉了揉小腿,“都这个时间,还能去哪儿?” 郭穰这才放手,却叹息了一声,让倚华不由又转身望向他:“郭令还有话?” “长御确定情势会是那般吗?”郭穰郑重询问,“我等……什么都不需做?” 倚华冷笑一声:“霍子孟若是这会儿还学不会当机立断……” 郭穰眼睛一亮,连连作揖,不再多话。 回到自己休息的庐舍,倚华将自己的裹在衾被里,闭着眼睛,缩在床的一角。 ——当机立断…… ——若是…… 年轻的长御猛地睁开眼,将脑海中那些无谓的软弱想法全部甩出去,然后静静躺下,闭目休息。 “长御……长御……” 与其说是被唤醒,不如说,倚华是被人摇醒的。 睁开眼,倚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甩开对方的手,随后瞪向自己床边的小宫人。 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宫人一见她醒来,便立刻跪下:“长御,中宫传召。” 倚华这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她不觉就是一惊,立刻跳了起来,一边开箱取衣,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中宫在何处?谁在侍奉?” 那个小宫人也是机灵的,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反而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回答:“婢子过来时已经是辰末,如今应该还没到巳时。中宫还在寝殿,殿上有三位长御、宦者令、内谒者令。” 倚华正在系带的动作不由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浅青色的深衣穿好,又坐到妆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发挽髻描眉点唇,小宫人看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出声,只能自己着急。 倚华倒是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梳妆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小宫人连忙跟上。 到了后殿,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宫人值宿的侧厢耳室走进寝殿,一干宫人见到她都不由一惊。倚华连忙示意众人不要出声,看了一圈,最后向唯一的一位年长宫婢问道:“中宫如何?” 那名宫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回答长御:“殿中侍御似乎在恳请中宫,中宫一直没有出声,方才私府令过来,随手叫了一个宫人去请长御。” 倚华点了点头:“私府令还说了什么?” 那名宫婢低头回忆,旁边有年少的宫人跃跃欲试,倚华却熟视无睹,依旧含笑等待着。 好一会儿,那名宫婢才抬头:“私府令没有多言,不过,听几个靠近的宫人议论,私府令念叨陛下圣明之类的话来着……” 倚华不由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往正殿行去。 隔着锦帷,并没有听到殿上有什么动静,倚华犹豫了一会儿,撩开锦帷走了进去。 赤足行在莞席上,并没有声音,因此,除了绣幄之中的皇后,并没有人发觉倚华的到来。 在帷侧跪下,年轻的长御稽首行礼:“中宫长乐未央。” 虽然没有询问,但是,不解地语气与瞥向殿中长跪稽首的众人的眼色,都表达了她的想法。 年幼的皇后扶着凭几,一脸天真烂漫,很无辜地对倚华道:“他们要我去见陛下,可是,陛下正不高兴,我不敢去。” (过去的两个月,易楚自知是极其颓废的,感谢所有没有放弃本文的朋友,特别感谢订阅、打赏的各位朋友……总而言之,易楚不想再继续这样废柴的速度了……因此,在十一月,易楚一定竭力保证日更,争取也有加更以回报各位,请各位朋友继续支持本文。初定每日更新时间:下午三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9、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不高兴,谁会高兴呢? 倚华低下头,掩去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却着实多了几分因为轻松而飞扬的感觉。 ——至少自己昨晚的话没有变成不实的虚言。 年幼的皇后手抚凭几,微微垂头,没有多言意思,殿中跪着的诸人又哪里敢再多说?于是,偌大的正寝竟是悄然无声。 “诸君若是无它事,便请回。”兮君轻抚凭几上铺着七彩绨锦,淡淡地表示驱离之意。 倚华不由讶异,毕竟这些人都是上官家一系的,皇后素来都极是优容。不仅是她,殿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倚华尚在惊疑不定,就听到绣幄之中,皇后将凭几推开的声音,不由连忙起身,伸手侍奉年幼的皇后离开绣幄。 女孩起身的动作让殿中仍在发愣的几人立刻回神。 “中宫……”宦者令稽首痛呼,将兮君吓了一跳。 “何事?”兮君定了定神,皱眉问道。 “中宫不为上官家计,也请为己身计,左将军一旦有事……” “你说的,我不懂!”年幼的女孩皱着眉打断了宦者令的陈词,“不过,左将军即使有事,我也没有办法!” “此事,只要大将军不追究即可。”宦者令也急了。 倚华不由疑惑地看向对方——又不是上官桀上的劾奏,只不过是呈上劾奏而已,可以说是忠于职守,霍光即使有心追究,一时也没有理由吧? 一见倚华的神色,宦者令顿时一头冷汗。 此时不便追问,倚华正寻思如何打听,就听殿外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陛下圣明啊。” 倚华一惊,不是因为郭穰阴阳怪气的话语,而因为原本只是虚握着自己手腕的皇后陡然用力,尽管年幼力弱,但是,其中的意味仍然让人不得不心惊。 兮君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放肆!” 殿内殿外,所有人都不由一惊。 年幼的皇后狠狠地攥着长御的手腕,严厉地质问:“你们处处教我规矩,事事要我依制,今天这都是什么规矩制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下了,连倚华也不例外。 年幼的皇后猛地松开手,冷冷地道:“卿等是让我召少府,还是,自诣少府狱?” 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请罪。 ——这位皇后年仅八岁,却已做了三年的皇后。 ——她也许尚是天真,却绝对不是无知。 比众人知道的更多,倚华很清楚,这位皇后经历的、知道的……远比大家想像的更多…… 长跪低头,倚华默默地揣测皇后的想法,却见皇后已经越过自己,径自进了内户,于是,怔忡片刻之后,年轻的长御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的诸人,随后,极轻极温婉地道:“诸君真的希望皇后传诏少府?” 宦者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转身前扔下一句:“皇后终究姓上官。” 倚华不由好笑——姓氏固然重要,但是,何曾绝对至此? ——昔日那个支撑起卫氏一门的大将军与卫氏何曾有半点关系? ——真论起来,那个不姓卫的骠骑将军勉强还能算是卫家人,而大将军……不过是冒姓啊! ——姓氏算什么,可以改,可以冒,远比不得血缘实在。 ——想让大将军迁怒到皇后头上…… ——难!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倚华并没有表露出来,看了看内户上垂下的明珠串帘仍在摇摆互击,她想了想,走过去,将珠帘理顺,随后转身出了寝殿。 之前在殿中恳请的诸人已经前去少府领罪,因此,见郭穰在仍殿庑下站着,倚华不由扬眉:“私府令不去少府?” 郭穰也是眉角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长御以为中宫说的是我?” “难道不是?”倚华不由一怔。 郭穰不由失笑:“难道要让朝野尽知,中宫属吏为左将军的行为起了争执?我不去,他们自然不会多说。” 倚华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点点头,随即便道:“我来得迟,私府令为我讲讲经过吧。” 淡漠的语气着实不像有事相求的模样,让郭穰不由撇嘴。 虽然不满倚华的态度,但是,他也知道,这位长御素来就是这样,自然也不强求,撇了撇嘴,便道:“经过也很无趣。” “大将军根本没有来建章宫,说是在未央画室待罪,不敢入。” “陛下就传诏召大将军,大将军自然是请罪,陛下就说了,他知道那有诈,大将军无罪。大将军自然问原因,陛下就说了方才那番话。” 郭穰三言两语地说了经过,倚华连连点头,显然对少年天子的应对颇为满意。 郭穰轻轻挑眉,微笑而言:“长御猜猜,主上最后说了什么?” 倚华一愣,随即便配合着道:“大抵应该是大将军是先帝遗诏所属的辅臣,是忠臣一类的话吧。” 郭穰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好一会儿,才抬起右手,轻轻摆动:“非也非也!” “哦?”倚华怪了。 郭穰负手而立,微微低头,极郑重地道:“‘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倚华不由讶然失色。 ——这句话岂不是在指责大将军的权势已经足以悄无声息间,颠覆君权? ——究竟是因年少不稳重,还是因为心中有此想法? 思及此处,倚华不由冷笑——恐怕还是后者吧! 郭穰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毕竟,他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略等了一会儿,看到倚华淡淡地冷笑,便轻声提醒:“中宫不知会怎么想……” 倚华不由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君是担心中宫想岔了而故意出声的?” 郭穰讶然:“长御以为不会?” 倚华摇头:“我不知道中宫会如何想,但是,我肯定,她绝对不会为此事开口的,所以……” ——皇后如何想也就不重要了。 郭穰想了想,深以为地点头,随即道:“不知道大将军与左将军会如何想?” 倚华冷笑:“我倒是更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郭穰顿时一愣:“这事没完?” 倚华的笑容更冷:“目的没达到,怎么完?” (掩面……与朋友研究八卦……一时忘了时间……因为本章不足三千,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0、再无转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就在枍诣宫发生这一幕可称为闹剧的情景时,未央宫的尚署中,正上演着同样可以称为闹剧的、相似的另一幕情景。 三层台阶隔出的主席上,霍光端坐在正北主位,上官桀坐在他的左席,张安世、杜延年、韩增以及霍禹、霍山、霍云、范明友等人都分列东西,坐在台下的席位上。 从建章宫回来,霍光便一脸莫测高深的平静神色,上官桀固然是心虚不敢开口,张安世等人也不愿轻易行牺牲自己的试探之举,霍禹等人是晚辈,更是没有先开口的道理,于是,众人在尚署一坐便几刻,谁也不开口,就这么耗着。 张安世几乎是后悔了——早知道他就该继续巡检宫禁嘛! 既然来了,这会儿,谁又敢寻机离开呢? “天纵英明,大汉之幸。” 一个极为欣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中的沉寂,让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莫名地放松了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正是霍光。 于是,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中又是一紧,随后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主位上的大将军。 看起来,笑眯眯的霍光的确是老怀宽慰的模样,这个反应也很符合他的身份,但是,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后,心中都是一阵颤栗。 ——这会儿,这样的话出自霍光之中,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韩增倒是比两位同僚镇定一些,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大将军人,只是,那个眼神,怎么看都让人想到“虎视眈眈”这么个词。 霍光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转过头,对上官桀笑着道:“少叔以为呢?毕竟是先帝的少子,非同寻常啊!” 听到这话,上官桀与其他人的反应一样,都是一愣,完全不能理解霍光的心思。 片刻之后,韩增首先若有所悟地一挑眉,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掩住了所有心情变化。 上官桀毕竟知霍光甚深,只比韩增略慢了一些,便也明白过来,只是,他却不能像韩增一样掩饰自己的想法。 在霍光若无似无的注视下,上官桀只能开口:“的确非同寻常。”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以最简练的说辞回应了一下。 坐在这儿的没有愚钝之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没有谁还不明白霍光的所指,于是,上官桀的话音一落,杜延年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自然非同寻常,任身十四月而生的圣人之相……有圣人之明也是理所当然的。”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霍光严厉地瞪向出声之人,见是霍云,顿时显得颇为无可奈何。 霍云捂着嘴,满脸通红,想告罪又不敢出声,极是尴尬。霍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到底不敢在霍光面前教训弟弟。 张安世见霍光一脸为难,便轻咳了两声,笑了笑,重新转回原来的话题:“上年少聪慧,明察秋毫,乃社稷之幸。”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韩增终于开口,却是摇了摇头,叹息着否定了一干人的赞叹,“世事从来如此。年少多慧并非有福之相。” 本是出自韩王信一脉的韩家命数多舛,他的父亲韩说又有一个极是张扬的兄长,更曾经亲眼看着兄长从九天之上落到尘埃之下的遭遇,自然注重惜福养福,家学渊源,在这种事情上,在座的诸人都不如他理解得透彻。 众人不由都低头思忖“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番极耐人寻味的话语,只是那番话又岂是一时之间能有所体悟的? 杜延年略想了一会儿,便干脆将这十二字记在心上,随即便撂开,浅笑轻语:“光禄大夫这话……也可以上一份劾奏了!” ——韩增的话凑到一块儿,说他有诅咒于上之嫌是绝对不为过的。 韩增不在意地一掸衣袖:“谏大夫果然忠于职守。不过,增不过是清谈议论,谏大夫有心的话,不如盯着廷尉寺,看看王君什么时候能把那个上诈间君臣的小人逮系入狱!” 说到最后,韩增的话中竟带上几分森冷杀意。 上官桀眉角一跳,却仅是如此,并没有说话,倒是眼角一动,瞥了一眼霍光。 霍光一脸平静的浅淡笑容,似乎正在认真地倾听在座诸人的议论,对所听到的内容也十分满意。 上官桀有些沮丧,也很是懊恼。 ——若是他是大司马大将军,自然也能如此。 双手一直都紧紧握成拳头,此时,不由又握紧了一些,上官桀按捺下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恼意,很认真地开口:“不过是小人而已,连名都不敢留,追究其人未免太为难廷尉了。” 上官桀一开口,众人便都安静下来,十分恭敬地听着,让上官桀不由尴尬,只能迅速说完,随即又想到此时主要还是看霍光的意思,便转头向霍光微微低头:“大将军以为呢?” 室内众人闻言不由都抬眼看向霍光。 在众人注视下,霍光轻轻点了点头,开口却道:“此事且看陛下之意。” 上官桀不由皱眉,刚按捺下的情绪顿时翻腾起来,竟是再也无法压抑。 “大将军是要问罪上之人,还是问罪于我?”今日他就憋屈,此时一发作,便是火冒三丈,让众人都是一惊,连霍光也是一脸惊疑。 “少叔何出此言?”霍光十分无辜地皱眉,“此事本就是陛下提起的,我等皆为人臣,是否追究,自然需秉上意!” 一番说得在情在理,只是,上官桀如何不知道霍光的秉性,立刻便冷笑连连:“这么说,大将军只秉上意而为了?” “自然!”霍光理直气壮,“少叔难道不是只秉上意?” 上官桀顿时语塞,瞪着霍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他长叹一声,幽幽言道:“子孟,何至如此?” 霍光淡淡一笑:“早就如此了。”见上官桀还想再说什么,他微微抿唇,看着门外秋风扫落叶的萧索情景,冷淡地言道:“三年就该如此。”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都低下头,无人敢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么一段话。 上官桀张口又闭口,最后微笑着点头,一言不发地起身,径自离开,无人出声,无人阻止。 (加更还是补更?——这是个问题?各位以为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1、皇曾孙在哪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骀荡宫正寝,门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疏寮绮窗用两三层锦帛封得严密,帷幕、屏风,一层层,一道道,围住了整间内卧。 十四岁的天子驱逐了所有宫人、宦者与中朝侍从,独自待在内卧之中。 门窗紧闭之后,素来敞亮的宫室立刻变得仿佛昏暗深夜,宫人原本是要点灯的,却被年少的天子不耐地赶出,于是,一干宫人、黄门都极其紧张地站在殿外,生怕殿内响起什么异样的响动。 所有人中,金赏与金建是仅有的几个比较镇定的人,不过,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于是,兄弟俩很默契地退到了僻静的角落,轻声交换彼此的看法。 正在说着,就听外面一阵不小地动静,两人立刻退回原处,不一会儿,就见鄂邑长公主匆匆而来,众人连忙散开参礼,但是,素来都会停步致意的长公主却只是随口扔下去:“诸君免礼。”便脱了丝履,直上玄阶。 虽然满心焦急,但是,鄂邑长公主并没有能够立刻走进天子的寝殿——年少的天子很利索地反扣了殿门。 见长公主推不开门,殿外的诸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有料到天子会如此做。——只要稍微想想一旦发生意外的可能,所有人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长主,不如让臣等从耳室进去?”黄门令满头冷汗,开口出了一个主意,只是,随即便被众人怒目以对。 ——无论如何,天子都明确说了让他们退到殿外,无诏不得进入,他们岂能违逆? 不过,这总是一个办法。 金赏给金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进言。 金建没好气地白了兄长一眼,却还是依言登阶,在长公主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话:“黄门令之言虽不妥,然长主却可以一试。” ——他们不能违逆上意,鄂邑长公主有共养之责,在这种时候却是可以稍稍违逆一下的。 鄂邑长公主的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上给金建回话,便一迭声地让黄门令带路。 恰在这时,殿门被拉开,众人同时一惊。 “主上长乐未央!”金建第一个回神,连忙跪下稽首。 一语惊醒众人,除了鄂邑长公主,殿外所有人都跟着跪下稽首:“主上长乐未央。” 少年天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从鄂邑长公主身上一扫而过,便径自垂下眼帘,低声道了一声:“皇姊怎么来了?” 鄂邑长公主看了天子一眼,默然片刻,温柔开口:“臣下来报,陛下一意独处,妾委实难安。” 十四岁的天子轻扯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麻烦皇姊了。” 天子的脸色极其苍白,满眼都是黯然萧索,话语中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冷淡疏离的意味,鄂邑长公主如何不明白原因,但是,此时此地实在不方便说话,于是,怜惜地看了一眼年少的弟弟,鄂邑长公主轻声道:“外面风大,入内叙话可好?” 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了,少年天子岂能不应? 只是扯了一下唇角,刘弗陵便敛了神色,默默地转身回到殿中,进了西厢。 鄂邑长公主叹一口气,轻摆衣袖,低头步入殿中。 这一次,宫人没有请示,低头敛衽步入殿中,将西厢的各盏宫灯点亮,随后又悄然退下。 西厢中没有张幄,刘弗陵端坐在围屏大床的正中,没有扶凭几,也没有示意长公主同席,两名宫人见状便在床下右侧,设了一张加铺了云气绣织锦的漆秤。 鄂邑长公主在漆秤上坐下,理了理衣裳才抬头:“陛下可有话要对妾说?” 说话时,长公主一直看着少年,只是,自始至终,少年的神色都是一派淡漠。 很明显她的话根本不曾在少年的心上兴起一丝涟漪。 “陛下!”鄂邑长公主也有些恼了。 提高的音量让十四岁的天子抬眼看向一脸恼色的长公主,随即便笑了:“朕说了,皇姊又能做什么?” 鄂邑长公主不由语塞, ——的确,她又能做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天子又何必说与她听? “……我终究是长公主。”鄂邑长公主无力地挣扎,“怎么会什么都不能做?” 少年天子唇角轻动,勾起一抹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只是,看他眼中的沮丧落寞,实在是让人说不清,这个嘲讽的对像究竟是鄂邑长公主还是他自己。 “皇姊,你是能让期门、羽林听朕号令,还是让光禄勋从朕诏命?”刘弗陵低下头,轻声问道。 鄂邑长公主惊恐地捂住嘴,好容易才按捺下那声惊呼。 刘弗陵没有看她,静静地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起。 接下来,好一会儿,姐弟俩都没有出声,一片寂静中,鄂邑长公主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正要开口劝慰,就听到少年异常凄厉的声音:“或者,请皇姊去问问大将军,朕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 “陛下!”鄂邑长公主几乎是跳了起来,失声惊呼。 “陛下?” “主上?” 长公主的惊呼传到殿外,又是一阵混乱。 “没事!”刘弗陵淡然扬声,冷冷地拒绝殿外众人的关切。 金建不由握紧了拳头,盯着关起的殿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兄长拉着,缓缓退开。 “阿兄……”金建低声喃语。 “嗯?”虽然心忧殿内的少年天子,但是,金赏仍然没有忘记关注有些失神的弟弟。 金建缓缓地将手腕从兄长手中抽出,随后看着一脸惊讶地兄长,低声恳求:“阿兄,你不要娶霍渺君了,好不好?” 金赏瞪大了眼睛,想痛斥却不便高声,想教训却又舍不得伤唯一的至亲,最后,他只能轻轻摇头:“建,我们还有母亲,有姊妹……更不必说还有二叔那边的弟妹……我们赌不起。” ——他何尝不怜惜天子?只是,他身上不仅只担着自己的生死荣辱啊…… ——与大将军为敌…… ——若是他们的父亲尚在,也许…… ——他们却是无能为力! 金建用力咬住嘴唇,随即就品尝到自己的血的滋味,但是,他始终没有松开,金赏也没有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 西厢之中,鄂邑长公主同样紧紧握着弟弟的手,触手的冰冷感觉让她霎时打了一个寒颤,却始终不曾放手。 “陛下……”长公主跽坐于床侧,眉头紧锁,一脸踌躇,竟是无法将话说下去了。 “皇姊想问什么?”刘弗陵没有试图从鄂邑长公主的手中收回双手——被温暖包围的感觉真很难让如置冰窟的人拒绝。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牙,终究是问了出来:“陛下肯定大将军有异心?” ——时到今日,他们姐弟除了彼此还能依靠何人? 刘弗陵抬起头,目光越过鄂邑长公主的所在,望着前方放下的锦帷,良久无语。 “陛下……”鄂邑长公主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稍等了片刻便再次出声。 刘弗陵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随即以同样低的音量对自己的皇姊道:“我不知道大将军究竟有没有异心,我只知道,今天,我若是敢问罪大将军,光禄勋等就一定敢‘清君侧’!” ——清君侧…… ——多么完美的理由! ——昔日吴楚七国敢以此为由擅自兴兵,直指长安,张安世他们会不敢兵逼建章? 刘弗陵再次握紧了双拳。 ——那些人心中何曾对他这个天子有一分真正的敬畏之心? 天子的由衷之言让鄂邑长公主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更加用力地握着年少天子的手,借着这样的动作镇定自己难安的心绪。 “陛下会不会多虑了?大将军毕竟是先帝诏命的辅臣……”鄂邑长公主虚弱地反驳着,心中却也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事关大汉社稷,先帝不会选错人的。” ——无论如何,他们的父亲肯定会以大汉社稷为第一考量的。 鄂邑长公主尚在犹豫挣扎,却没想到年少的天子忽然就抽回了手,她不由一惊,抬眼看向天子,却见少年咬紧牙关,一脸忿恨。 她不由心惊,竟忘了自己正在跽坐便想后退,几乎就要踉跄着仰躺栽倒,幸好少年又伸手拉了她一下。 “……谢……谢陛下!”不好再跽于床前,鄂邑长公主只能站起身,勉强镇定了一下,才想到参礼致谢。 刘弗陵依旧一脸惨白,见她站稳便松开手,冷淡地垂下眼。 见他如此姿态,鄂邑长公主方镇定一些便再次不安,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陛下……陛下不是也不确定吗?为什么不往好处想?” ——他们无能为力啊…… 刘弗陵没有再看自己的皇姊,沉默了一会儿,又伸手拉过加了绨锦的凭几,却始终没有开口。 “陛下……”鄂邑长公主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了,她这位天子弟弟怎么还尽是沉默,可是,她的呼唤便没能让年少的天子有所反应,稍等了一会儿,她再次打算开口,却陡然听到天子幽幽地问道:“皇姊……皇姊知道那位皇曾孙现在在哪儿吗?” ——皇曾孙? 鄂邑长公主一时没有想到,正要追问,又陡然想到了答案,本就苍白的脸色立时又惨白了几分。 ——故皇太子孙…… 姐弟俩默默望着彼此,良久无语。 (……默……我真的有努力想三点更新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2、姐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那个孩子只是故皇太子孙……” ——“故”皇太子之孙而已…… 长久的沉默之后,鄂邑长公主咬牙开口,刻意将“故”字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只是,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冷嘲神态,她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 十四岁的天子倒是真的很意外自己的皇姊居然会说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反驳了。 ——没错,那人只是个孩子,比他还小三岁! ——没错,卫太子已死,虽无罪名,却也是不清不白,没有定论。 ——只是,这些事实在霍光他们心里又会有怎么样的认识呢? “皇姊。”年少的天子垂下眼,啜着一丝浅笑,冷谈开口。 “……”鄂邑长公主再次退后一步,随即微微侧头倾身,一派恭谨。 “公卿百官真的将朕视为天子吗?”十四岁的天子语气平淡,却让鄂邑长公主心中顿时一痛。 ——他也不过十四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呢? 刘弗陵却是很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再认真不过地说:“皇姊,朕害怕!” “陛下!”鄂邑长公主惊恐地跪下,忍泪低呼。 “朕总是会梦到自己被废、被杀……”年少的天子忍不住闭上眼,低声诉说自己从来无法对人言的惶恐。 “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走到朕面前,对朕说;‘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高皇后八年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然后在一个深夜,被人诛杀……”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夜,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陛下!”鄂邑长公主膝行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刘弗陵任由鄂邑长公主握着自己的手,神色淡漠依旧,说出的话却更让鄂邑长公主更加惶惶难安。 他说:“少帝尚有吕氏为恃,朕有什么?” ——明明是高皇帝的嫡脉(注),经过诸大臣的几次阴谋,便连“孝惠皇帝之子”的身份都不被承认…… ——他呢?即位之初,便有他并非武帝之子的传言…… ——主少国疑……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啊…… 十四岁的天子望着自己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清楚的惊悸,随即,他反手握住长公主的手,不安地确认:“皇姊,你不会弃朕不顾的,是不是?” ——若是万一,与那位少帝一样,身陷众叛亲离的境地……他会如何? ——可会有人一再为他持戟护卫,面对新帝法驾也敢放言:“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他的命运可比那位少帝更凄惨? 鄂邑长公主被他的问题吓住,一时便没有开口,少年天子却误会了。 他紧紧攥着长公主的手,一迭声地道:“皇姊共养禁中,朕在,皇姊才能尊荣无匹……” 啪! 天子的话被长公主重重的一巴掌打断。 十四岁的天子目瞪口呆,却仿佛没有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姐姐,鄂邑长公主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甩开天子的手,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好容易站稳了,鄂邑长公主却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双手用力按着心口,连连喘息,却始终无法抒解那种窒息的感觉。 “皇姊……”少年天子犹豫地唤了一声,罕有地带了一丝不安的怯意。 鄂邑长公主的喘息停一下,按着心口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早已不再年轻的长公主凶狠地瞪着自己的弟弟、大汉的天子,以十二分的恼意低吼:“上既疑妾……妾亦不能自明……请退之后,妾当自闭家中,不复出!” “皇姊!”刘弗陵猛然站起,疾步走下床,直奔鄂邑长公主的位置,然而长公主却退后了一步,断然抬起右臂,以生硬的姿态拒绝天子的靠近。 少年天子不得不在五步外停下,急切地望着长公主,张口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鄂邑长公主本就满腹委屈,再见天子这般心虚之态,不由更加悲愤,猛地低下头,随即便仿佛拿定了主意,竟是屈膝一跪,稽首请退。 年少的天子一见便慌了,手足无措之下,竟是一下子扑到姐姐身上,手腿并用地抱住鄂邑长公主:“皇姊,朕是害怕的!乱说的!” 刘弗陵自小就生得高大,如今虽只有十四岁,却早已是成人身量,此时攀在鄂邑长公主的身上,她自然无法起身。 一直以来,她虽然有养母之实,但是,皇家之人,一举一动自有规矩,姐弟俩并没有太多亲近的机会,这般几近拥抱的接触更是从未有过。因此,被少年以耍赖的姿态抱住时,鄂邑长公主还是心软了的,只是,紧跟着听到的辩解,却让她整个人顿时如置冰窟。 ——他竟是真的疑了她! 之前的恼意也罢,委屈也罢,虽然无一分虚假,但是,鄂邑长公主心中始终存着一分侥幸——也许只是她想多了,误会了,毕竟天子尚不到舞象之年,虽然看着像大人,实际仍只是孩子…… 如今…… ——他但凡没有此心,便不会明白她方才的愤怒、委屈! ——可是……他是明白的! ——他知道,她是因为他的话才如此的。 鄂邑长公主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教养出如此聪慧的天子而高兴,还是应该为自己六载养育只换来那般冰冷的利诱之词而心寒…… 忽然之间,鄂邑长公主就平静下来,那些激动非常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于是,她听到自己非常平静的声音:“上并非乱言。妾不过先帝诸姬所生,若非得幸领共养之职,岂能居禁中,为长公主?妾之尊荣皆赖上之位。上所言甚是。” 鄂邑长公主分明感觉自己有烈焰在灼烧着自己每寸身躯,但是,仿佛已经麻木了,她竟没有一丝痛苦难耐的感受,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她诧异,然而,在年少天子的眼中,这份平静却是令人惊惧的。 “皇姊说什么呢?”少年几乎强挤出一抹笑容,攀着鄂邑长公主手臂的手更加用力。 鄂邑长公主的双手都被少年拘束,完全无法动弹,因此,她只能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后,轻轻眨眼,对天子道:“我说,我与上休戚相关,是无法弃上不顾而独生的。” 年过半百的长公主一旦平静下来,皇家的贵女应的凛然气质便一展无遗,让不由自主地折服心安,而看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人心也会变得宁静安详。 刘弗陵在紧紧一用力后,终于缓缓放开手,只是,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那份不安与恐惧仍在眼底徘徊不去。 鄂邑长公主静静地站着原处,没有动一下,目光紧紧地跟着天子的每一下举动。 刘弗陵咽了咽口水,只觉得长公主温柔安详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便化成了一根根尖锐的芒刺,虽没有真正刺痛自己,但是,锋利的芒尖就抵在自己的肌肤上。 “皇姊……”少年天子知道自己应该开口,也必须开口了,只是,真正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么艰涩,让他不知还该不该开口了。 停顿了一会儿,他始终在犹豫着,最后,他还是咬牙说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皇姊愿意帮朕?” 鄂邑长公主的心再次被尖刃刺了一下,但是,她依旧是一派安然的神色,缓缓点头的动作更是极尽优雅。 “自然。”长公主点头,“妾愿竭尽所能!” 刘弗陵咬了咬嘴唇,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竟是对眼前这番局面毫无办法,最后,他只能转身,重新走到床上坐下。 看到天子的举动,鄂邑长公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重新回到漆秤上端坐,却没有料到,自己刚刚坐稳,少年天子劈头砸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过来: “皇姊与燕王、广陵王情谊甚深?” 她讶然抬头,却只看到少年天子手扶凭几,眼帘低垂,神色莫测,于是,她敛息低头:“是!” ——这是事实,无法否认。 ——尽管,他们交好,不过是因为都是被忽视的存在……彼此同病相怜而已…… 刘弗陵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姊亦是两王之姊,更兼三十载之谊……于朕,不过六度春秋……皇姊不应责朕……” 十四岁的天子虽然语气平静,但是,其中的委屈之意,鄂邑长公主如何听不出? 这一次,她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皇姊既诺,朕自当信之。”少年天子没有抬眼,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日后有所求之时,必当向皇姊直言。” 良久,鄂邑长公主拜伏稽首:“谨谢陛下!” 注:少帝刘弘等人是不是孝惠皇帝的儿子,我觉得很可疑,因此,就如此写了。《史记.吕太后本纪》记得很有意思。“太后欲王吕氏,先立孝惠后宫子彊为淮阳王,子不疑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子朝为轵侯,子武为壶关侯。……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在陈述性的描写中,少帝等人的出身十分明确,而所对他们血统的质疑都是出自诸大臣之口……这种差异让我实在是不能没有想法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3、冬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的冬季,在轰轰烈烈的劾奏事件后,如期而至。 自周代起,冬至便是重要的令节。周历以十一月为岁首,冬至日即岁首正旦,天子需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仪式极为隆重。 太初历制定之前,汉承秦制,岁首十月也是在冬,冬正也是新年,使用太初历后,冬正不再是岁首正旦,但是,所谓“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因此,冬至日要像正旦一样,进酒肴,谒贺君师耆老。 汉制,冬至日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虽然天子年幼,不能亲自行祀天祭礼,诸事皆需要霍光定夺,但是,冬至日当天,平旦时分,霍光还是按制休沐,离宫返家。 这几年,举国事务都压在霍光身上,加上天子渐长,朝野都有几份躁动不安,这些都让霍光日感疲惫,身体也愈发不如以往,因此,若非必要,霍光出入都乘辎车,虽有失庄重,但是,毕竟遮风蔽日,舒适不少。 尽管是冬至,但是,既然只是回家,霍光也就没有动用大将军的仪驾,仍然吩咐家臣准备辎车。不过,一出北阙,霍光便看冯子都站在一驾铜饰五末的漆布辎軿车旁,脸色顿时一沉。 “将军,是夫人坚持要来的。”冯子都素来得霍光宠信,自然是极有眼见,霍光的脸色方变,已经迎上来的他便低声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铜饰五末的漆布辎軿车是列侯与二千石以上官吏之妻才能乘的。 ——能让冯子都跟随侍从的显然只有他的夫人。 霍光恼的是,他从没有让夫人前来北阙,显然,是他的夫人自作主张了。 东闾氏卒后,显姬母以子贵,成为博陆侯夫人。她本是东闾氏的婢女,掌家理事一应事务并不在话下,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霍家上下都知道她的出身,如冯子都这般的家主亲信,更是不会对一个御婢(注)出身的女君有多少敬重,言行间,虽不失礼,却难免带上几分轻视。 当然,霍光自己也是如此,便如此时,若是东闾氏在世,如此行事,他必是要先问清缘故再作计较,而不会像这样立时便着恼。 冯子都说话时,霍光便看到显姬已经下了车,虽然恼怒她肆意行事,但是,他并不愿在外教训家人,因此,还是按捺下怒火,往马车旁走去,只是,没走两步,便看到显姬又从车上抱下女儿成君,霍光顿时停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子都!”霍光微微动唇,唤过亲信。 虽然主君没有再开口,但是,冯子都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他站在霍光身后,微微躬身,同时低声道:“夫人打算携少姬入宫向中宫贺冬至。” 霍光没有应声,冯子都也没有再说。 见显姬与少姬走近,冯子都乖觉地向女君与女公子参礼,随即便离开。 即使看着妻女走到自己面前,款款参拜,霍光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显姬不由就有些不安,站在霍光面前,头也不敢抬,话更不敢说,倒是她的小女儿成君,因为年纪最小,在家中素来是被娇宠的,即使是霍光,面对稚幼娇女,也不似平素一般严肃,因此,她很开心地扑到父亲身上,亲昵地撒娇:“成君好想阿翁!阿翁想成君吗?” 若是在家中,霍光必会抱起女儿,好好亲昵一番,但是,此刻,他只是伸手在女儿的头顶摩挲了一下,便收回手,淡淡地对显姬道:“回家。” 显姬颤栗了一下,竟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应唯从命。她抬起头,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惧意,但是,她却很坚决地说:“妾要带成君入宫向中宫进贺。” 听到她的话,霍光倒是不禁流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这还是她第一次当面违逆自己的话。 显姬其实是害怕的。 如今,她虽然是堂堂正正、上了籍册的列侯夫人,但是,她自小被卖入东闾家,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清楚,一旦被霍光休弃,她根本无处可去,因此,一直以来,她对霍光都殷勤奉迎,从不敢违逆。此时,说出违逆之辞后,她便满心惶恐地等待霍光的反应。 霍光倒是没有当场发作,反而因为太过诧异而稍息了几分恼意。 “卿说什么?”霍光淡淡地追问了一句。 霍光喜怒不明的反应让显姬更加不安,但是,看着依在霍光身上的小女儿,她狠狠地一咬牙,依旧坚持了方才的回答:“妾说,妾正要与成君入宫向中宫贺冬至,在此等候是请致君意,是否同行?” 说到最后,显姬终究失了镇定,语速愈发加快,显出几分心虚的意味。 霍光静静地听她说完,随后便移开目光,随手示意侍立于马车旁的保母过来:“将成君带去我车上。” 保母怯怯地看了女君一眼,却没敢多言,立即低声应唯,伸手便抱起女公子。 待保母走开,霍光才再看向自己的夫人,淡淡地道:“我的夫人自然可以向皇后进贺,但是,其它心思……你最好不要动!” 显姬低着头,一声不吭,霍光也没有再与她多说,转身便往自己的辎车行去。 眼见主君往辎车行去,冯子都是负责御车的,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跟了过去,不过,他特意绕了一下,从女君身旁走过,轻声扔下一句话:“夫人当初的身券当在中宫处吧?” 显姬的脸色顿时一白,抬起头,狠狠地瞪向夫君的亲信,可惜只看到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 霍光果然没有食言,根本没有再等她的意思,登车后便吩咐冯子都御车回家。 眼见主君之车已行,随侍的侍婢不由面面相觑,最后,素来与显姬最相善的一位被众人“推”了出来,磨磨蹭蹭地挨到显姬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 显姬就是从奴婢的位置上过来的,如何不明白她们的想法——主君已经回家了,她们不回吗? 的确,此时安安份份地回家才是上策,但是,望了望城西的壮丽凤阙,显姬将心一横:“去建章!”言罢便立刻登车,仿佛是害怕自己很快就会后悔。 众侍婢再次面面相觑,但是,见女君已经登车,又再无其它号令,她们只能整肃了神色,跟着马车往建章宫行去。 到了建章宫北阙,显姬便深深地后悔了,一份久违的屈辱感盈满心田——她竟没有通籍建章宫! ——堂堂的博陆侯夫人,大将军之妻,竟没有列在建章宫的名籍之上! 当值的卫侯与公车司马令也十分为难,说明情况后,便小心翼翼地对前来通报的婢女道:“夫人是否请谒?我等可通报谒者。” ——这其实一般士庶请谒的待遇,与博陆侯夫人的身份毫不相衬,可是,既无宫籍,想入宫,便只能如此了。 听了婢女转述的话,显姬在车中很想断然地拂袖而去,但是,脸色数变之后,她还是应这个建议。 公车司马令不敢怠慢,亲自往内谒者署通报,内谒者署也是一阵惊诧,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禀报皇后。 此时已近食时,不过,兮君之前昏倒,至今仍在调养,因此,才刚刚起身,尚在洗漱,听到内谒者的禀报,年幼的皇后当时就是一愣,半晌才出声,却是怔怔地重复:“博陆侯夫人?” 在旁侍奉的长御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听到这话,便笑着接口:“这位夫人与中宫无缘,否则,中宫也要称一声大母呢!” ——若是霍幸君不是那么早死,继母如母,无论如何,霍幸君都要唤显姬一声母亲,兮君自然也需要跟着改口。 不过是一句戏言,谁也没料到皇后竟会有忽然发作,竟是猛然打翻了身前跪着的宫人所捧的刻金铜盘。 哐铛一声之后,跪着宫人固然一身是水,殿中其他人更是唬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方才说的长御,转头对面前的宫人道:“是我不好,不干卿事,卿先退下。” 那名宫人忙稽首退下,心中无比庆幸,而殿中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尤其是那句说话的长御,更是满头冷汗。 让被波及的宫人退下之后,年幼的皇后并没立刻开口,而这份沉默并没有让人觉得轻松,反而是让人深感压力倍增,待兮君慢慢开口时,不少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长御。” 虽然殿中不止一位长御,但是,皇后这一声是在唤何人,大家都很清楚。 那句长御惶恐地上前,连连叩首,但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皇后的哪一个忌讳,她并没有开口请罪。 兮君看着在殿中重重叩首的长御,不由皱了一下眉,原来莫名而来的怒气,却是悄散得一干二净。 “罢了!”兮君垂下眼,暗暗叹息,“长御也没说错什么……”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名长御更是感激涕零,方才致谢,就听年幼的皇后语气黯然地道:“不过,那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 女孩伸手轻抚身下的锦衾,随即抬眼,看着对方,认真言道:“我只有一位母亲,自然只有一位外祖母!” 那名长御不由心惊,再次叩首,郑重地答应:“婢子谨记!” 片刻之后,旁边的另一位长御小心翼翼地开口:“博陆侯夫人请谒,中宫允否?” 兮君闭上眼,双手紧紧按着冰冷的锦衾,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同时缓缓抬起手,在膝上轻轻交叠,神色淡漠地道:“请夫人前殿相候。” 注:御婢,汉时媵妾的一种,比小妻等妾的地位低,本身仍是奴婢的身份。个人意见,相当于后世的通房丫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4、博陆侯夫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枍诣宫前殿东厢,身着绛缘双鹤锦深衣的显姬仪态优雅地端坐在五彩画屏后,目光低垂,一派安详。 因为博陆侯夫人还是第一次谒见皇后,内外侍奉的宫人、宦者都不免寻机多看两眼。 宫禁之中规矩森严,私下传递、议论消息都是大忌,一个不好,便是大不敬的罪名,因此,禁中侍使的诸人经常议论的反而是宫外的人与事。 如今,既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主政,霍光的家事自然是倍受关注的话题之一。 ——御婢出身的博陆侯夫人更是话题之一。 显姬本就是侍使婢女出身,自然极为敏感,如何会没有察觉那些窥探的目光? ——自从成为博陆侯夫人,这种探究的打量就没有断过,显姬早已不会像最初一般满心的忐忑不安,如今,她已是毫不在意了。 ——她是出身卑贱,可是,那又如何?她如今是列侯夫人,日后,还会是太夫人! 有这份底气,她自然可以在众人的窥探之下,摆出格外端庄的姿态,自恃凛然,只是,对于颇有见识的人来说,这份刻意便先落了下乘。 ——越是刻意,越是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不堪提及的事情。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自己都不能正视自己曾经的卑贱,才会那般刻意表现,希望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出身。 能在中宫侍奉岂会一般人?谁没有相当的眼力? 将这位博陆侯夫迎进来的内谒者一回官署,他的同僚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的都是有关博陆侯夫人如何如何的问题。 那名内谒者已逾不惑之年,是宫中的老人了,行事最是端方老成,否则,内谒者令也不会派他去迎大将军的夫人。 ——这样的人岂会轻易多嘴? 不过,见官署上下皆很好,他也没有扫兴的意思,低头思忖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他是实话实说,只是,众人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顿时都深感失望。 与他素来交好的内谒者丞干脆瞪了他一眼:“不是佳人,也上不了大将军的寝床!” 众人一阵爆笑,那名内谒者不由尴尬,摸了摸鼻子,在众人颇有压力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嗯……如今,我倒是觉得,敬夫人不待见这位庶母……有几分可信!” 听了这句话,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却仍是不懂,其中有些年青的,知道他素来待人温和,便立即出声追问:“怎么说?” 那名内谒者看了看那几个后辈,没有再说显姬,而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出身这种事岂是能够自主的?卑微也罢,显赫也罢,与己身的才德都毫不相干,日后的成就更是与出身没有关系。所以,显贵之后,再时时挂虑他人对自己出身的看法,只会让自己失了气度!须知,显赫高位,没有相应的气度岂能久据?” 几个后辈连忙正色敬谢教诲,其他人也都深有体会地思索着。 不过,年轻人毕竟是年轻,稍静了一会儿,便还是有人再次问道:“这与敬夫人待见与否有什么关系?” ——好心真是一种十分强而有力的心理! 这一次,倒是不需要那名内谒者再回答了,旁边立刻就稍微年长一些的同僚瞪眼望向几人,同时,恨铁不成钢地道:“那种恨不得连父母都换了的人会如何处世?不要认为自己还是稚儿,什么都要别人说透!” 内谒者署中,其他年长些的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人生一世,想有所为,希望显贵闻达,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是通行的道理。 ——那种恨不得给自己换个出身的人,逢事必是不择手段! ——若只是旁观者,未必不会欣赏那种狠厉与决绝,但是,若是亲近之人……心寒已是最好的感觉了! 一阵寂静后,内谒者令叹息地说了一句:“有妇若此,绝非家门之幸!” 旁边有一个年轻的,听了这话,皱着眉点头:“古人云:‘无以妾为妻……’古人诚不欺我……” 众人目瞪口呆,良久都无人开口,只是盯着说话的那人,让那人不由紧张,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我说……错了?” 紧挨着他而立的一人听到他的疑问,顿时回神,随即便问:“这种话……哪位古人说的?”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又看了一下众人,道:“《春秋公羊传.僖公三年》,秋,齐侯、宋公、江人、黄人会于阳谷。……桓公曰:‘无障谷,无贮粟,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眼见众人的神色有异,那人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昨儿正好看到这一句……”同时,他也有些疑惑——大家难道真的不知这句的出处? 一句话让众人再次笑出声,好一会儿,内谒者令才摇头笑道:“许久不读经传了……” ——春秋三传,先帝推崇《公羊传》,宫中但凡识字的,无人不读《春秋公羊传》,只是,自从今上即位,上下众人都在观察中,因为今上仍旧年幼,喜恶未明,读经传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内谒者署能这般热闹的议论,是因为他们不需在贵人身边侍奉,前殿内外的侍御、宫人、宦者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后虽然年幼,但是,中宫主事的诸人皆是讲究规矩之人,又几乎都是霍家与上官家选派的,生怕外人看轻了皇后,因此,对各种规矩都要求得极严, 此时此刻,前殿内外,所有人都谨守规矩,连目光都不曾有所交流,丝毫看不出他们对博陆侯夫人的好之心。 跟着皇后来到前殿的诸长御与宦者令对此十分满意。 待皇后在庑殿顶的红绣黑幄中坐定,一名长御才去东厢请博陆侯夫人过来正殿。 最初的情绪消退之后,兮君对这位夫人的来意不无困惑。 ——既然仍旧未曾通籍宫禁,可见她绝对不是奉霍光之命而来的。 ——若不是霍光的意思,这位博陆侯夫人与她又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为满腹不解,兮君并没有注意到她正在思索的那位夫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长跪稽首,参拜大礼。 维持着伏首参拜的姿态等了许久,显姬仍然没有听到让自己起身的话语,心中不禁又羞又恼。 昔日,她也曾跟着东闾氏出入过宫禁,自然是晓得规矩的。此时,尽管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她仍然足够谨慎,没有擅自抬头,当然,更没有起身,不过,她还是稍稍动了一句,没有看皇后,而是瞥了一眼绣幄旁的长御。 也是巧得很,今日侍奉的长御都不是霍家一系的——倚华等人昼夜不休地侍奉了几日,昨日,兮君特意发话,让她们休息几日——因此,几名长御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都垂眼敛色,只作未见。 显姬没有想到兮君是在揣测她的来意,只当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故意为难自己,心中的怒火顿时翻腾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蓦然回神,才发现殿中阶下跪着一名女子,她不由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博陆侯夫人。 她连忙就要开口让显姬起身,但是,刚张口,又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扬手招过幄旁端坐的傅母:“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她是不乐意的,也不认为这位博陆侯夫人能算是自己的外祖母,但是,礼法有时就是不通人情的,她既然是皇后,便不能有失礼仪。因此,有些怀疑的皇后还是决定问一问为好。 皇后的傅母也很意外,不过,她本是女史,通晓礼仪诸事,定了定神,便微微倾身,在皇后耳边轻语:“中宫先妣与夫人无伦无亲,中宫与夫人自是无亲可叙。” 兮君微微扬眉,颇有些轻松的感觉,请傅母退下后,便起身答礼。 长御见皇后起身,便扬声答谢:“皇后诏曰可。” 待兮君重新坐下,显姬再次稽首参拜,随后才起身。 宫人将纯黑无饰漆秤安置在绣幄西侧,随即有人引领博陆侯夫人入席,因为已经入冬,还特意加了一层蒲桃锦,用四只铜蟾镇压角。 一见她坐下,兮君便开口:“夫人请谒是有所吩咐吗?” ——这般致询仍是将她视为长辈了。 兮君只是单纯地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对大父的妻子太过失礼。 想法是好的,只是,对方并不领情。 兮君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却只见,一直低头的显姬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猛地抬头,一脸似笑非笑的冷淡神色,出口的话语更是失礼:“妾岂敢吩咐皇后?不吩咐已是难得入宫,若是吩咐,只怕是要论大不敬了!” 兮君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便也冷淡了下来:“名籍之事并非我能作主,夫人或归家致询大父,或谒骀荡请教君意!” 无论如何,兮君觉得,自己很难不讨厌这位博陆侯夫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5、觊觑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后的话语虽然冷淡,但是,并不失礼,考虑到两人的关系,更是不会让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显姬毕竟不是愚蠢之人,尽管自从东闾氏逝后,随着地位的变化,她越来越目中无人,但是,至少,应有的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或者说,她很清楚自己嚣张的资本来自何处,因此,也就很清楚,哪些事情不能做! 绝对不能触犯霍光的忌讳! ——这是显姬对自己的要求。 显姬很了解自己的夫君。 霍光其实并没有很多的忌讳,事实上,霍家的规矩并不严苛,对家中侍使的奴婢、私属也是极宽厚的,只有两条规矩是凡犯必死,而且坐及家人——私通消息与擅行欺主。 对家人,霍光从没有多少苛求,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护短的。至少,显姬从不认为,自己的夫君是大义灭亲的人。 不过,显姬很清楚自己在霍光心目中能有多少份量——上一次,她将卫登拦在门外,霍光没有任何处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能做博陆侯夫人的女人很多。” ——的确,只要霍光愿意,随时都有无数的高门贵女让他选择,自己之所以能当博陆侯夫人,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东闾氏的旧人,又是霍禹的生母,而这两条是多么脆弱,也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只是念东闾氏的旧情,东闾家有的是未婚女子可以再叙姻缘,而长子生母……先帝六十五岁尚能有皇子出生,霍光才刚过知天命的年纪,真的再娶,就一定没有嫡子?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的夫君不愿意家中多生是非,便选了最省事的一个法子。 ——如果她真的让皇后生厌了,霍光会怎么做? 抬眼看向绣幄之中的女孩,只见女孩虽然未戴珠玉,任由一头乌亮的长发垂在身后,但是,锦绣深衣上纹饰繁复,日光浮影之下,甚至隐约可见有彩光流动,幄帐周围,翠羽珠玉熠熠闪闪,更衬得女孩一身的贵气凛然,然而,显姬却没有在意这些,她心中一颤,连忙垂下眼。 ——她只看到了皇后与其母肖似的容貌。 对霍幸君,显姬是害怕的。 虽然说主妾有别,但是,哪一个正妻会希望夫君认为自己是狠厉之辈呢?无论如何,面子上总是存了几份和气的。更何况,她自幼侍奉东闾氏,主婢之间多少有几分旧谊,东闾氏再发作也是有限的。 霍幸君不一样。 上有皇后、太子的宠幸,下有霍光的纵容,霍幸君行事几乎是无所顾忌的,东闾氏在场还好一些,东闾氏不在场,一旦出了差错,她的言语手段都能让人有生不如死的错觉。 不仅显姬害怕这位嫡出的女公子,霍光的偏妻、下妻以及诸御婢对那位大姬都是害怕的——其实,她并不难懂,所有的喜恶都形之于色,总是意气飞扬地出现在人前……那种太过光芒耀眼的存在……只能让人以敬畏之心仰望…… ——这个年幼的女孩有着与其母一样的气质。 显姬很清楚,那种气质的底蕴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骄傲,而那种骄傲是任何遭遇都无法消磨的! ——她讨厌这种气质! ——她讨厌这种骄傲! “……夫人!” 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陡然传入她的耳中,她一惊,抬头便看到女孩微微皱眉,脸上带着一丝疑惑。随即,那个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皇后的长御。 “夫人,中宫云:‘夫人前来是否还有旁事,若无旁事,今日乃冬至,夫人可以请退了。’夫人至今未答。”那名长御一脸严肃地将皇后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皇后显然无意为难这位夫人,上官家也未曾有相关的交代,中宫上下倒是无意为难霍光的这个妻子。 兮君从方才再次开口,便一直看着这位夫人,虽然因为居高临下,加上显姬一直低头思忖,她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仅是之前那一抬头的所见加上可以看清的部分,兮君倒也知道,这位博陆侯夫人的确很美。 当然,兮君并没有觉得惊艳,毕竟,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绝色佳人。 ——因为这个,大父才喜欢她的吗? 年幼的女孩单纯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兮君记得,自己的外祖母并非绝色佳人。 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在兮君看来,这位博陆侯夫人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个聪明伶俐的。 尽管年幼,但是,皇后就是皇后,逢节时,居于长安的列侯夫人该进贺、能进贺的还是会进贺的。三年下来,兮君也见过不少列侯夫人,其中也不是没有如显姬一样,出身极卑,却母以子贵,一跃而成为列侯夫人的。 那样的女子也许不如高门甲第出生的女子雍容大方,但是,一般来说,随时随地察言观色的谨慎小心是最不缺的。 ——她之前的语气那样不善,换了旁人,要么小心趋奉,要么寻机告退。 ——这位博陆侯夫人居然发呆?! 疑惑之余,兮君多少觉得好笑。 ——真的以为是大将军之妻便有恃无恐吗? 兮君微微一笑。 ——或者,她认为,天子未曾治罪大将军,皇后便也不会动她? 心中不是没有恶作剧般的念头闪过,但是,稍稍思忖之后,兮君还是更加好她的来意,于是,年幼的皇后一直沉默不语。 听了长御的转述,显姬不由收回所有心思,一边伏首行礼,一边飞快地思忖,随即便慢慢言道:“妾乃卑贱之人,一直自惭,不敢入宫扰皇后……” 不过是个自谦的开头而已,然而,那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殿中的侍御宫人都轻易地察觉出其中的不甘之意…… 兮君不由皱眉——她并没有意识显姬的不甘,只是单纯地感觉对方的话语让她不舒服。 尽管如此,八岁的皇后仍然没有开口,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然而,越听下去,女孩越觉得不明白,待显姬将话说完,不再开口了,女孩眨了眨眼,满脸茫然。 一直以来,谒见中宫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很自然地选择比较直白的说辞与皇后交谈,毕竟,皇后的年纪在这儿,可是,显姬却选择了十分隐晦的说法——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情况让她紧张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却忘了,她面对的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无论如何,兮君没有弄明白这位博陆侯夫人的意思,此时,又不方便向周围的询问,再看看对方长跪稽首的样子,不答显然也不行。 又眨了眨眼,年幼的皇后选择自己唯一听明白的一句话,开口问道:“夫人是想让令女公子入宫?” 一长串的话中,她只听懂了那句“息女不堪,权为伴宫中”——应该是说想让女儿入宫陪伴自己……吧? 兮君不太敢确定,毕竟,从一大段话中,单拎出一句来,那句话未必就是原本的意思,更不必说代表整段话的意思了。 话说完,显姬便发觉自己的错误了,皇后沉默的时间中,她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思忖如何补救,却听皇后如此询问,不由大喜过望。 勉强按捺下满心的狂喜,显姬低着头,闷声而言:“妾只是想……中宫一人在宫中,无同龄之人陪伴……” 兮君不由抚额,纤瘦的小手遮住眼睛,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夫人是奉大将军之意而来的吗?” 显姬一愣,方要再答,就听女孩淡淡道:“我虽然年幼,然而长幼尊卑的道理还是懂的。岂有让小姨入宫侍奉我的道理?” 皇后的话一出口,显姬固然是神色立变,周围侍奉的诸人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皇后应下,让大将军之女入宫,他们还有立足之地吗? “中宫!”显姬没有料到兮君会立刻拒绝自己,语气顿时变得极其恶劣。 兮君却毫不在意,扶着凭几,淡淡地道:“我是晚辈,若是大父有此意,我自然从命,既非大父之意,我自然不能应此事。夫人也不当言!” 显姬的脸色数变,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她哪里还听不出兮君的意思? ——这个年幼的皇后就是说,她根本不算是自己的长辈! 更让她不安的是,很显然,年幼的皇后知道霍光根本不赞同这个主意。 既然弄明白了她的来意,兮君也没有兴趣再应敷这位博陆侯夫人了。微微侧头,年幼的皇后按着加了绨锦的玉几,浅笑而言:“谢夫人关切之意。不过,下一次,夫人还是与大父议定再行事才好!今日冬至,夫人应当无暇。既已贺过,便归家吧!” 这次是明确的请退之意,莫说博陆侯夫人,便是霍光与上官桀,若是兮君端着身份这般言语,也只能行礼请退。 很显然,显姬不明白这个道理,神色数变之后,竟还要再开口,但是,中宫侍御却不愿意再给机会了。 显姬刚张口,绣幄旁的长御便扬声道:“博陆侯夫人请退。”看着兮君点头,跟着便是一句“皇后诏曰可!” 兮君也不想再听她多说,长御的话音方落,她便径自起身,直接离开前殿——她还没有进旦食呢! 待皇后进食之后,傅母忍不住问道:“皇后明白博陆侯夫人的意思吗?” 正在散步消食的兮君脚下一停,片刻才道:“那位夫人是觉得小姨才应该是皇后吧!” 她说得平静,傅母与诸侍御却都是一颤,再不敢多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6、霍光的偏袒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兮君的起居是极有规律的,毕竟宫禁之中,诸事皆讲究按制而行,诸如每日进食的时间,都是按既有旧例行事,自然而然地不能没有规律。 帝后皆是一日进四餐,兮君每日要做的事情也按次区隔,早起用过朝食之后,稍作休息,便由傅母等人教授学,直到日中时分,进昼食,用食之后,小憩片刻,便是后宫属吏奏事的时间,诸事奏完,也就差不多到进夕食的时候了,用过夕食,兮君会学些女红与琴棋之事,待用过夜食之后,再准备就寝,一天就结束了。 说起来,的确很枯燥无聊,因此,听长御说明博陆侯夫人求见的原因之后,上官安便思忖着是不是选些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女童入宫陪伴,不料,这个主意刚出口,便被父当头喝止。 上官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如八岁弱女有见识!宫禁之中自有规矩,岂能让人随意出入?陪伴?用什么身份?禁中女子,除了皇后与天子嫔御就是侍使宫人、宫婢!你是打算给天子再送几个后宫,还是让良家子去当官奴婢?” 上官安愣了愣,陡然回神,却是道:“那霍家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想训斥又深感无力,最后只能拂袖而去:“你自己想去!” 上官安皱眉思忖,枯坐了半个时辰,才算想通,拍了拍额头,便径自去正堂。 “想明白了?”上官桀坐在主席,看到儿子进来,便淡淡地问了一句。 上官安给父母见过礼,才恭恭敬敬地回答父亲:“儿想明白了。” 上官桀听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入席,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过昼食,待侍婢撤案之后,上官桀才对儿子道:“冬至进贺,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去诸家上贺。”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今日必然有人上门贺至日,家中不能无主。 上官安应诺之后又想起一事,不由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了?”安阳侯夫人关切地询问儿子,上官桀也看向儿子。 上官安肃手低头,犹豫地道:“霍家……”要不要去呢? ——他知道父亲与霍光彻底反目,因此,问得格外小心。 上官桀倒是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一边扶案起身,一边道:“自然要去!有中宫在,你便是晚辈,岂能失礼?” ——这也是上官桀不想亲自登门上贺的原因。 ——双方各退一步,各留一分情面比较好。 冬至与正旦一样,都是夜漏未尽七刻之时,百官入宫向天子上贺,因此,官吏之间的互贺,都放在日中之后。 九卿以下的,一般都是把这种日子当成休沐日,入宫进贺之时,顺带着也就向主官上贺了,到日中之后,百官一般都是往几个显赫高官的宅第上贺。 ——霍家理所当然应该是第一热闹的去处。 上官安就是这样想的,特意将丞相、御史大夫处都去过了,才往霍家行去,本以为这个时间,人该比较少了,却不料霍家门前仍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高踞马上的上官安顿时皱眉。 霍家的家丞眼睛比较尖,一眼就看到了上官安,连抛下正在与他攀交情的官吏,直接迎上去。 上官安知道他是霍家的老人,素来都敬着三分,见他过来,便干脆下了马,在对方行揖礼时就伸手扶了上去,笑眯眯地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特意把这儿放在最后才来,竟还是这么多人?岂不是连闲话的工夫都没有了?” 家丞对车骑将军的殷勤举止,十分坦然,听到这话,也只是摇头:“将军来了便请进,主君在北堂受贺。”说着便招呼奴婢前来牵马。 上官安如今官秩甚高,又是皇后之父,十几步路而已,也是人人称贺。他是倔傲惯了的,一路径自而行,一个也没有答礼,直到进了霍家的门,才笑着问家丞:“看这样子,大将军受贺的时间比较晚?” 家丞不便多言主君的是非,只是微笑不语,上官安也就是如此一说,并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思,再说,他也知道博陆侯夫人入宫,霍家想来必有一场风波。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转身问家丞:“家丞是老交情了,说一声,大将军的心情如何?” 霍光一直都待他如子婿,因此,恼的时候,一顿发作是毫不留情的。他倒是不在意,只是,也没有当众丢脸的习惯。 家丞不由失笑:“臣哪里知道主君的心情如何?将军来此,若是执子婿礼,再如何恭敬也不为过,主君自然也不会失礼。” 上官安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才往北堂而去。 到了北堂,上官安便见堂上诸人所佩的除了青绶便紫绶,可见霍光受贺的确是才开始。 霍家的诸婿倒是不在,霍禹站在霍光身旁,霍山与霍云在堂执礼。 见到上官安,诸人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明显一静的气氛多少说明了大家的惊讶。 霍山与霍云是晚辈,回过神便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侄儿贺大姑父。”那份恭敬让上官安都不由眼角一跳,连忙伸手扶了,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一下这兄弟俩,随后又看了看堂上的霍光,笑道:“你们俩这礼一多,我便心虚……一叫姑父,我就紧张……是看中了好马,还是想喝酒了?” 霍幸君在世时,对霍山、霍云就远比对霍禹亲近,上官安也不是很看得上侧室庶子,加上爱屋及乌,对妻子的这对堂侄远比对庶出的小舅子亲近,今日又出了那么一桩事,自然更不待见霍禹。 霍云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霍山到底老成一些,定了定神,便苦着脸道:“姑父……姑父不乐意我们叨扰就直说,犯得上在叔祖面前说这话吗?” 霍云也回过神来,立刻就附和兄长:“就是!我们礼少了,姑父跟叔祖说我们少规矩,如今礼多了,姑父又说这话……”他是少子,素来最受娇惯,与上官安也是胡闹惯了的,出口的话语虽是相同的意思,却比霍山更多了几分随意。 上官安负手而立,睨了兄弟俩一眼,尤其在霍云身上多停了一会儿,随即走到堂前,恭恭敬敬地向霍光一拜:“还是阿公会教训人,连云如今都这般知礼了。” 霍光一直看着长婿与侄孙说笑,脸上也是淡淡的和煦笑,听到这话儿,不由挑眉一笑:“嗯……听你的意思,云之前不知礼是我没教训到?” 上官安一点都没有害怕,低头闷笑,果然就听霍光叹息着而言:“他不知礼吗?明明是你们惯出来的毛病,上次还好意思跟我说他们不守礼!” ——其实,这个“上次”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堂上诸人哪里听不出这翁婿俩是故意说笑,都极为应景地笑了笑,只有霍禹笑得极其勉强。 待众人笑过,上官安才脱履入堂,规规矩矩地给外舅贺冬至。 霍光示意霍禹引上官安到自己的左手边的首席坐下,霍禹不敢违逆,但是,看着上官安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愤怒。 上官安脸色一冷,最后,到底不愿在这个节庆,当着霍光的面发作霍光的后子(注),才勉强按捺下来,只是哼了一声。 ——他还是没真的迁怒霍禹呢,霍禹倒是先恼上他了! 霍禹脸色一变,心中更加恼火,却不敢真的与上官安发火,只能忿恨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便低头返回父亲身边。 这大姊夫与小舅子两人的动静瞒得过谁,再对比之间霍光的举止,堂上诸人不由就有些好了。 霍光却只当没有看见,待儿子回到身边,便依旧笑着与诸人叙话,当然也不会冷落上官安。 上官安一边众人应酬,一边暗暗思忖,霍光这般刻意地对自己表示亲近之意,究竟是借此表明态度,还是想让他们父子放松警惕呢? 无论是何种意思,当堂上诸人起身请退时,上官也跟着要站起,却听霍光随口道了一句:“安且用过夕食再走。” 上官安不由愣了一下,方要推辞,却见霍光已经起身相送诸客——显然,他的妻父并非与他客套,而是已作了决定。 上官安眉头一挑,稍稍沉吟了一会儿便回席安坐,同时对霍光身后一脸惊诧的霍禹冷嘲一笑。 霍山与霍云看到堂上两人的举动,不由面面相觑,无奈一笑,却陡然听到霍禹轻声道:“大姊夫是不是往后宅去?二姊夫他们都在后宅呢!” 霍云还没觉察出霍禹的意思,霍山却是脸色骤变,眼见上官安也是一脸冷笑,连忙就要出声劝止,却听到霍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安就在这儿陪我!禹,你去后宅,让你母亲准备夕食酒肴!” 霍光的语气十分严厉,霍禹立刻应唯离开,半分也不敢停留。 至此,霍山与霍云再次明白,霍光心中对嫡长女是多么偏袒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默契——最近要离那位叔祖母远一些了。 霍家北堂的气氛便维持在这种隐约的诡异之中,直到金赏与金建前来,才开始好转。兄弟俩也被霍光留下,共进夕食。 夕食饮宴之时,看着霍光与上官安相谈甚欢,频频举爵相贺的样子,霍家诸婿与金氏兄弟都默默地交换着眼色。 ——无论如何,霍光明显的偏袒都显然是在暗示着他对皇后的态度。 ——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霍家与上官家还有和解的可能呢? 所有人都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 注:后子,为父后之子,指嫡嗣,继承人,必须经由官方程序确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7、十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皇后下了明确的诏令,倚华直到夕食时才知道博陆侯夫人谒见的事情——奴婢不比宫中贵人,每日只有早、晚两餐,加上轮休的宫人是由太官供食,消息自然闭塞了许多。 倚华不是喜欢闲话的人,因此,还是其他宫人知道消息后,乱了分寸,被她喝斥,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长御……博陆侯夫人来做什么?”那名宫人被她斥责了一句,肃手反省了一会儿,干脆凑到她的案前,不安地询问。 其实,倚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既然未曾通籍,便不是霍光的主意,她何须在意那么一个出身也就是奴婢的列侯夫人? 因此,听到宫人的询问,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就是请安!” 那名宫人却不信,但是,多少看出倚华并不看重那位夫人,心中稍安的同时,还是不服气地道:“大将军以其为夫人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时候不来,这会儿来……能只是请安?” 倚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那就不只请安!” 室内一同用夕食的宫人此时也全都停了箸,一个个全都紧盯着倚华。 “都看着我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倚华哪里还动了竹箸?叹了一口气,年轻的长御只能放也竹箸,一本正经地询问。 听她这样问了,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坐在她左侧席位的另一位长御柔声为大家解释:“大家是担心中宫的处境,也担心自己的处境。” 倚华微微一笑:“我们是奴婢,除非主君有违律令,我们是没有其它选择的。” 虽然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是,室内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位长御毕竟老成一些,颤栗之后,定了定神,便又对倚华道:“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趋吉避凶是天性,我们本就是奴婢,断不会有什么作为,只盼着能有点远见,平平安安活下去!”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倚华与她们一样,都是官奴婢,如何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官奴婢与私奴婢不同,朝廷并不鼓励拥有私奴婢,相反,除了规定所能拥有奴婢的数目之后,还有各种律令相辅,诸如奴婢的算赋是庶人五倍,放免奴婢便能得到免役的奖励……因此,一般来说,如非必要,主人都会奴婢侍奉一段时间后免除他们的身份,当然,作为补偿,朝廷律令同样规定,被放免的奴婢必须继续侍奉其主,如果有不良表现,其主人可以重新将其归为奴婢。 官奴婢不一样,除非有功或者家人立下相应的功勋,他们才有可能被免除奴婢的身份。 当然,有钱也可以,只要能付出钱千万,便能从奴婢免为庶人。 可以说,官奴婢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他们能想的只有如何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便仍然可能有免为庶人的希望。 因为这个原因,官奴婢中没有多少人愿意被选入禁中侍使,其中分往掖庭署又是最差的结果。 ——若是其它各署,职责明确,只要小心自己不犯错即可,而掖庭署下,一旦被分到各贵人处,即使自己不犯错,贵人们的行止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们这些侍奉的奴婢都会被牵连,送命更是毫不希罕。 倚华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竹箸,轻声道:“谁能有远见?既然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应该明白,生死荣辱不是我们能掌握的,都是命!” 众人一阵无语,怔怔地看着倚华说完后,便慢慢地举箸进食,于是,沉默片刻之后,大家也都重新举箸。偌大的庐舍中,十几人一起用膳,却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用过膳,资历最浅的宫人收拾起众人的食具,径自出屋清洗,室中诸人却无一人离席,全都默默地坐着。 倚华也没有动,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倚华……”又一位同为长御的女子轻声唤道,打破室中的沉默。 倚华转头看向那人。 能在宫中活下来,并且一直当上长御的便不会是蠢人。 “我这人口拙……”看起来没有一丝特色的女子语气绵软,给人很和气的感觉,“你与大将军府的关系不一般……知道的总比我们多……依你看,大将军会不会动皇后?” 倚华静静地听对方犹犹豫豫地将话说出口,神色未动半毫,让众人心中更加没有底。 那位长御问过后许久,倚华也没有回答,让所有人不由紧张得屏息,几乎就要按捺不下焦躁的情绪了,却只听倚华忽然开口:“除了年纪小的,才选进来的,大家都是从先帝朝过来的。” 众人的眸光一闪,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些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倚华。 倚华慢慢垂下眼帘:“都还记得征和二年的事情?” 有人一声抽息,有人按住心口,有人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想想后来的事情!”倚华冷冷一笑。 众人不由一愣,不解地看向这位顿时变得冷漠的长御。 倚华轻轻抚着面前的漆案:“先帝自己远了皇后、疏了太子,可是,真的……真的变成那样了……他又饶得过谁?” 眼帘垂下,目光落在膝前的那一道浅绿丝绦上,倚华的眼中闪过怨恨:“江充、苏文不必说,丞相、贰师、昌邑王……甚至如今那位起陵的皇太后……” “谁又真的得了利?” 倚华冷冷地说着,众人紧张地听着。 年轻的长御抬起头,冷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大将军如何想?当时先帝如何想?”倚华嘲讽地笑出来,“当时,那些人难道不是揣测着皇帝的心思,才敢那般行事的?”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虚托了一下,正好迎着一抹射入室中夕阳,明亮的光束中,点点尘埃欢快地飞舞着。 “对那些贵人来说,所有人都不会比这些尘埃更能入眼!”倚华摆手,光束中,尘埃舞动更加激烈,“这样的存在还想揣测着他们的心意?” 倚华冷笑:“更不要说,还想用他们的骨肉至亲为自己铺上位之路!” “不要做无谓的揣测!”倚华将手往到膝上,十分明确地说着,“大将军想不想动皇后,不是我们能想的事情!即使他想动,也只有他能动!别人敢冒犯一下……那都是他嫡亲的外孙女!” 说完,倚华便起身走出了庐舍。 出了庐舍,她也无处可去——如非奉命,宫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倚华只是靠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深深地喘息,努力平复自己心中激越的情绪。 ——十年了…… ——哪怕只是这样,想得多一些……深一些……她的心都会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再一次感到那份撕心裂肺般的痛意。 ——如果只是身受牵连,她也许不会这般铭心刻骨地记住那些往事吧…… ——如果年轻的皇孙不曾带着她逃离混乱的长安……如果史皇孙与那位王姬不曾跪在她面前请求……如果她不曾抱着熟睡的皇曾孙看着那处居所被大火席卷…… ——如果不曾有那些记忆,她也许不会如今日一般执着…… “……长御……长御……” 细微的呼唤让倚华陡然从回忆中惊醒,左右张望却不见人,这让她顿时脸色大变。 “长御,我在这儿!” 这一次是含笑的呼唤。 倚华循声抬头,便看见刘病已趴在五步外的一棵樟树上,愉悦地冲着自己摆手。 倚华却是一点也不愉悦,几乎是吓坏了。 “曾孙……快下来!不!” 倚华真的被吓坏了,猛地闭上眼,看都不敢看——刘病已居然就直接从两人高的树桠上跳了下来。 “长御?”刘病已困惑地唤着倚华,倚华这才睁眼,随即便一把抱住他,语无伦次地教训:“你怎么敢?那么高!你怎么敢?……”她哆嗦着说了半天,才想起要检视他有没有受伤。 刘病已连连挣扎,一迭声地解释,他这般是玩惯了的,不会有事。 一听他如此说,倚华又气又急,非要他保证再不如此了,才总算镇定下来。 “曾孙在怎么在这里?”倚华怪地询问,“来看中宫?进不去吗?”她寻思着是不是兮君身边都是他不熟悉的宫人,让他不敢妄动……不过,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不敢的…… 刘病已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随手从腰上解下一个布囊,递给倚华:“我还担心怎么才能让长御单独出来呢!这些,长御代我交给兮君。” 倚华接过布囊,随手收入袖中,正要再问,就听刘病已解释:“我都准备进去了,远远地看见乘舆过来,便没有进去。”刘病已皱了皱眉,随即又道:“张令快离宫了,我得走了!长御代我跟兮君贺至日!” 说完,他转身便跑开了,倚华想多问两名都没有来得及开口,想了想,她也只能摇头回庐舍。 没走两步,倚华猛然止步,脸色骤变。 ——“我还担心怎么能才让长御单独出来呢!” ——他来了多久?一直在哪儿担心着?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多少…… 倚华前所未有地后悔——何必提那些旧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8、张氏兄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皂盖辎车中,一身纯黑帛衣的张贺看着一脸严肃的皇曾孙,素来镇定的脸上竟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就在方才,十一岁的少年认真地拜托他:“张令,我想见大将军。” 这是刘病已第一次主动要求见霍光,张贺当然不会认为少年是为了在冬至日亲自向大将军进贺才提出这种要求的。 刘病已跪伏在张贺面前,眼睛却紧紧盯着他,毫无放松地表示着自己的坚持。 好一会儿,张贺才伸手扶起他,无奈地点头——对这个孩子,他是永远没有办法拒绝的。 “谢张令!”刘病已大喜,连忙再次顿首拜谢。 尽管已经答应了,张贺还是困惑地问道:“曾孙为何想见大将军?” 刘病已不由一愣,垂着眼左右乱瞟,显然不知如何解释。 张贺不由更加疑惑,拉过他的手,揣测着道:“是受了委屈?” 刘病已连忙摇头,却见张贺紧盯自己不放,不由为难——他的目的还真不好说…… “……我只是想问大将军一些事……”刘病已踌躇着,虽然说了实话,却并没有全部说出,有些刻意误导的意思,毕竟,对张贺,他从来都不曾妄言虚辞,因此,即使这般,仍旧让他有些不安。 张贺也的确如他所愿一般,以为他是听到了某些事情,想向霍光求证——宫禁规矩再严,也总有喜欢议论的人,即使是某些无心之辞,也可能带出陈年旧事,刘病已又素来喜欢在宫中乱逛,听到一些话也不足为。 寻思着这些,张贺也就释了惑,拍了拍刘病已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虽然说这世上的事情少有能真正隐瞒得毫不透风的,但是,有些事情,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却并不多,不过,越是如此,世人越喜欢揣测,一来二去,几番辗转,那事情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刘病已认真地听着,用力点头:“我明白的。人言虽不能不听,却是断不能尽信的!” 张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他揽入怀中,细细地询问他在复中翁处学的情况,刘病已依在他怀里,详细地回话,一直到马车进了张家,两人才止住话头。 张贺先步下车舆,转身将刘病已抱下车,笑呵呵地道:“看来我是快抱不动曾孙了!” 刘病已本来还在为自己被抱下车的事情不好意思,听张贺这样说,反而一怔,随即反手抱住张贺的胳膊,仰着头笑说:“以后,我抱张令下车!” 刘病已说得郑重,张贺却是一愣,见他再认真不过的态度,不由叹息着拍了拍他的头:“好!好……”说着,他用力眨了眨眼,沉默着揽着他的肩进了正院。 张贺的妻子早已在正院北堂等候许久了,见丈夫带着刘病已进来,便吩咐侍婢准备开席,自己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礼道贺:“为吾君贺!” 张贺扶起妻子,答谢称贺,刘病已随后也向两人称贺,又看了看堂上,困惑地问张贺:“大公子呢?” 张贺不由看向妻子,却见妻子强笑着道:“儿一早便发热……”张贺心中不由一紧,却也只能默默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以此稍示安慰。 张贺是下过蚕室的,注定不能再有子嗣,偏偏征和二年那场变故中,他当时尚年幼的儿子受了惊吓,又因被下狱未能及时治疗,便落下病根,长年卧病,这是他们夫妻的心病,却是无能为力。 刘病已并不懂其中的根由,却也明白张贺夫妇是为独子的病情忧心,他没有办法安慰他们,只是更加乖巧地陪两人用膳,心中却也不由牵挂上自己舅公一家。 史家在去年就来信,说是今年准备移居长安,可是,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消息,刘病已自然是担心,却无法可想,只能在心里揣测各种可怕的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害怕! 对刘病已的状况,张贺始终是关注,即使是在担忧独子病情的时候也不例外,因此,见他用膳时神色不断变化,眉头更是一直紧紧拧在一起,他便以为这位皇曾孙仍在想着要见大将军那桩事,心里不由有些焦虑,不知道刘病已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事。 用过夕食,夫妇俩安置刘病已睡下,回正寝的路上,张贺的妻子小心地提议,是不是给儿子再安排几个御婢——儿子这般状况,夫妇俩自然是早早地便为其娶了妻子,希望能早日开枝散叶,可惜那个新妇入门后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未有身,如今,眼见儿子又是一场病,张贺的妻子也急了。 这些事素来是当妻子的拿主意,张贺自然也无心管,随*代了两句“注意人品”之类的话便罢了。 到正寝门口,张贺却又止了步,沉吟了一下,对妻子道:“卿先就寝,我去安世家一趟。”言罢便转身离开,他的妻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便面无表情地踏入正寝。 张家兄弟虽然早已分户别居,但是,两家离得并不远,都是同一闾里,否则,夕食之后,已近宵禁时间,张贺也不敢随意走动。 张安世家中人口众多,冬至大节,阖家饮宴,正是热闹的时候,张安世更是被妻妾儿女轮番的敬酒弄出了三分醉意,因此,苍头在他耳边说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兄长来了。 当初分户只是因为朝局诡异,兄弟俩担心彼此牵连,并非有什么不和。后来太子兵败,张安世更是百般恳求,才保住兄长的性命,只是,张贺受了腐刑,尽管兄弟情谊更深,却是绝不愿见人,自然是不肯再登门,平时两家有什么事,都是其妻代为出面,可以说,这是十年来张贺第一次登门。 张安世的醉意立时散了大半,推开食案便起身,随后才看到众人讶然的神色。 苍头禀报的话,张安世听得并不真切,不过,还是多少听出了兄长不欲太多人知道此事的意思,因此,接过一名御婢连忙递上的湿帕,抹了抹脸之后,他才对众人道:“你们继续,我稍后就来。” 张家家风严谨,听主君这般说了,众人都明白他并不愿别人知晓事情的原委,因此,不过眨眼工夫,堂上便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欢快气氛。 张安世十分满意地走出正堂,直奔前院房而去。 张安世一进门,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房内临时加了三个温炉,案旁摆着热汽滚滚的酒尊,家奴显然没有怠慢张贺——这让跟来的苍头松了一口气,见主君进去,便关上房门,在外伺候。 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惊动了沉思中的张贺,抬头见弟弟一身酒气地进来,张贺不由就皱眉:“没加件衣?这一热一冷,想染病不成?” 张安世连连摆手,指了指旁边凭几上担着的毛氅,笑道:“哪能呢?家里上下几十人都围着我一人,怎么也不会侍候不好的!倒是阿兄,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张贺看看身上,驳不得弟弟的话,干笑着道:“心里想着事,一时没当心!” 张安世挑了挑眉,没再多话,挨到兄长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感觉并没有什么寒气,才稍稍安心,随即就道:“什么事让阿兄连寒热都没感觉了?”说着又给兄长已空的漆卮中酌了一斗酒。 张贺将漆卮捧在双手之中,一时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张安世已有几分醉意了,不敢离酒尊太近,又起身坐在兄长的另一侧,见兄长一脸为难,不由好笑:“你我之间还有难以启齿的事情?总不会是阿兄家中断栗缺柴了?” 这却是说笑了,不说分户时,张家家赁已是颇丰,两人便是坐吃山空也足以过一辈子,便是分户后,刘据待下颇厚,张贺又是他的亲信,四时赏赐不断,张贺家中人口又少,钱财多是用作置田地购商铺,张贺的家赁还是相当丰厚的。 张贺白了弟弟一眼,又瞥了一眼门窗,这才让张安世警醒,微微扬眉后,击了两下掌。 “主君?”苍头在门外询问。 “退到院门,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张安世淡淡吩咐,随口又加了一句,“找个人去把大郎才做的那件狐裘拿过来。” “诺!” 待门外的动静平息,张贺才低声道:“曾孙说,想见大将军……” 张安世顿时皱眉:“这会儿?” “当然不是!”张贺又白了弟弟一眼,“这几日都行!我只是想不明白,曾孙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大将军……” 本来还漫不经心的张安世听兄长这么一说,也好了:“怎么?是今日突然提起的?” “是!”张安世不解地看着弟弟,“你有什么想法?” 张安世扶着面前的漆案,笑着摇头:“没想法!只是觉得……冬至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突发想!” “你是说博陆侯夫人那事?”张贺是掖庭令,岂会想不到他在说什么? 张安世点头:“你是没见午后大将军对桑乐侯的那份亲近!” 张贺倒是意外了:“这么说,大将军无意动皇后?” “显然!”张安世点头,“不过,博陆侯夫人真不聪明!大将军若是想让女儿当皇后,怎么也不会等到现在啊……” 张贺倒是冷笑了一声:“若是大将军想让女儿当皇后,就不会有之前那份劾奏了!” 张安世一愣,随即点头,跟着便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曾孙有什么……不合宜的想法……” 张贺微微皱眉:“最近……宫中……流言不少……我总觉得不安……” 张安世听着兄长的担心,不禁也皱了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9、皇曾孙的疑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光禄勋张安世,刘病已的感觉是复杂的——不似对霍光那么敬畏,也不似对张贺那么亲昵…… 当然,一直以来,张安世对刘病已也总是保持着疏远的姿态,因此,尽管在宫中颇受光禄勋的照顾,刘病已还是对他有种因陌生而起的违和感。 站在张贺身后,看着张安世审视的目光,刘病已不由有些紧张,不过,毕竟是在张贺家,他多少还算镇定,迎着张安世的目光,抿紧嘴唇,用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毫无退缩之意。 张安世从进来便一直看着刘病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对他的表现还是十分满意。 “曾孙为什么想见大将军?”张安世认真地询问,见刘病已眨了眨眼,他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不是阿兄,曾孙还是对我说实话比较好。” 刘病已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张口便道:“我没有对张令虚言。” 张安世点头:“应该说,曾孙什么都没有说!” 刘病已不由咬住嘴唇,半晌都没有开口。 见他一直不开口,张安世又慢慢地开口:“曾孙若是不说,我们也不敢轻易打扰大将军。” ——这是兄弟俩昨晚商量的结果。 ——倒不是非想在霍光之前知道事实,而是担心刘病已的问题激怒霍光……无论如何,如今的霍光都是当朝第一人,一旦被触怒,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是为自己考虑,还是为刘病已考虑,能够事先掌握住状况,总不是坏事。 刘病已看向张贺,却见张贺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显然是支持张安世的说法了。 “我想问大将军一些事!”刘病已实话实说,希望张安世能与张贺一样,接受这个答案即可。 “嗯……”张安世点了点头,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便继续看着他。 刘病已无奈了,咬着嘴唇,许久都没有说话。 张贺有些心软,看了弟弟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还是伸手拉过刘病已的手,轻声道:“曾孙且告诉我们要问什么……”他怜惜地抚着刘病已的手。 刘病已看了看张贺,终究没有再隐瞒,低声道:“我想问问祖父的事情……” 张贺与张安世同时一愣,随即面面相觑,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思了。 “……张令……痛!”刘病已皱着眉头,低声呼痛,张贺这才发现,自己竟死死攥住了刘病已的手,不由唬了一跳,连忙放开手,却见少年的手上一片通红。 “曾孙……”张贺尴尬地唤了一声,同时轻轻用力揉着他的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多说,就听到张安世淡淡地开口:“故皇太子的事情,曾孙询问吾兄即可,未必要麻烦大将军……” ——张贺乃是刘据的家吏,深得信重,远比当时长年伴驾天子的霍光知道得更多! 张贺搓揉按捏的动作一僵,但是,不过一瞬间而已,他便轻声道:“曾孙想问什么?” 刘病已却犹豫了,眼神闪烁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话。张安世没有听到,正要问,却见兄长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不由大惊,连忙离席冲到兄长身边,气势汹汹地质问刘病已:“曾孙说什么了!” 张贺几乎倒在弟弟身上,面白如雪,全身冷汗淋漓,连手心满是冰冷湿腻的感觉,却仍然挣扎着握住张安世的手:“别问了!你带他去见霍光!” 听到兄长竟是直呼“霍光”二字,张安世便知道兄长已经乱了方寸,顿时心惊不已,不由又看向同样满头大汗的刘病已——他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兄长慌乱至此? 张安世惊疑不定地摇头:“阿兄确定他可以去问大将军?” 张贺勉强支撑着坐起身,双手死死地按在面前的漆几上,无力地低语:“他问的我不知道!让霍子孟告诉他!” 听兄长改了口,张安世才稍稍镇定,点了点头,起身打开房门,隔着中庭,守在院门外的苍头看到张安世,连忙跪伏在地。 “去把你的女君请来!”张安世扬声吩咐,苍头连忙应唯离开。 待大嫂来了,张安世小心地叮嘱了两句,才带着刘病已离开。 先帝时,张安世与霍光的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刘弗陵即位后,张安世被霍光简拨为光禄勋,主掌宫禁宿卫,权位非同一般,关系自然是日益亲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张安世是少有的几个可以直入霍家正堂等候的人之一。 ——这也是张贺直接就找上他的原因, 刘病已去过大将军府,自然而然地就将同样属于霍光的两个地方比较了一番,张安世也没有阻止,反而在霍家侍婢奉上羹汤、退到殿外之后,笑着问他:“看出什么了?” 刘病已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却没有隐瞒搪塞,只是道:“比大将军幕府更华丽……” ——不似大将军的风格。 想到自己与大将军并非联系密切,远谈不上了解,刘病已便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里琢磨,他印象中,大将军的个性严谨,应该并不是喜欢浮夸华丽的人…… 张安世不由失笑,心中的紧张稍缓,摇头道:“幕府是处理军政大事之地,这儿是大将军的家!” 刘病已自然明白其中的区别,不过,皱了皱眉,他虽然没有说话,却还是觉得这个家必然不是霍光布置的。 见刘病已不再多说,张安世也没有勉强,执起放了一会儿的漆魁(注1),细细品尝霍家的羹汤,同时也不由细细打量了一下之前从未关注过的室内陈设。 一看之下,张安世不由就皱了眉。 “子孺对我这儿不满?” 张安世还在四处打量,忽然就听到霍光调笑的声音,他连忙搁下漆魁,起身揖礼。 “岂会不满?”这种私下的场合,他们是随意惯了的,行过礼,张安世便一边笑言,一边坐下,“只是觉得许久不来,大将军家中变化不小……” ——陈设器物都换成更加奢华的…… 霍光径自往主席走去,不甚在意地道:“是显弄的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在家中待的时间少,随他们弄!” 在主席坐下后,摆手让堂下侍奉的奴婢不必送羹汤上来,霍光才不解地道:“至日当休,子孺不在家中……”正说着,他便看到了立于张安世身后的刘病已,顿时便消了声。 虽然惊讶得很,但是,霍光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更多的表示,盯着张安世看了一会儿,才示意堂下的奴婢退远侍奉,看起来似乎是这位光禄勋做了什么表示才让霍光如此安排的。 “曾孙怎么来了?”霍光面沉如水,语气虽然平静,却难掩眼中的恼色。 见霍光仍然是看着自己开口的,张安世只能出声回答:“曾孙说想见大将军!” 霍光一愣,目光便转到刘病已身上:“曾孙要见我?是有什么不解之事吗?” 刘病已没有想到霍光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询问自己的,不由就愣住了,半晌才道:“是……”刚说了一个字,便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以为刘病已是不想当着自己的面说话,但是,此时此地,霍光又那般表示,他如何回避?正想如何打消刘病已的主意,他就听到刘病已微微颤栗的声音:“将军是可是一定能为我释惑?” 看着少年紧张的模样,两个大人倒是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回过神,点头道:“只要我知道答案。” 他素来都不愿委屈刘病已,岂会对他刻意隐瞒什么?再说,他一向认为,孩子虽然天真无知,却也不能对他们随意妄言。 ——尤其是对这位皇曾孙! 刘病已握了握衣袖掩盖住的拳头,低下头,轻声细语地问了一个问题:“先帝是不是不希望王父(注2)继位……” 张安世猛然伸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好容易才平复下骤然袭来的眩晕感,没有真的眼前一黑,当场昏倒。 “……曾孙方才问吾兄的……”也是这个问题? 张安世艰涩的询问在看到刘病已不安地点头之后,嘎然而止。 霍光的反应并不比张安世好多少,扶着凭几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勉强镇压下来就听张安世的询问,再看到刘病已的动作,他不由抚额呻吟了一声。 “将军?!”张安世与刘病已都吓了一跳。 按住额角,霍光眯着眼睛,轻声道:“谁对你说这种话的?” 平静的语气却莫名地让刘病已产生了屏息的感觉。他连忙摇头,想借些摆脱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是吗?”霍光显然不相信,却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反问:“除了太子,先帝还能希望即位?” 刘病已咽了咽唾沫:“今上……” 霍光放下手,几乎是冷笑着道:“大汉帝位传承素来是非嫡即长。今上是先帝少子,若是先帝有意,其母为何从未正位中宫?若非如此,燕王岂会时有不臣之意?” 刘病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霍光正要教训他,就见少年抬起头,黑眸中一片沉静。 他问:“大将军希望谁是皇后?” 注1:魁,《说文解字》记“魁,羹斗也。”就是一种喝羹汤的饮具,长柄大头,类似于勺,但是,柄稍短,底是平的,可以置于案上。 注2:王父,即祖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0、大将军的怒火、皇曾孙的恳求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砰! 哐! 霍光暴怒,几乎是跳起来,随即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漆几。 ——大将军希望谁是皇后? 霍光狠狠地喘息着,只觉得这九个字在耳边回响不息,不停地搅动着自己尚未平静的心绪,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乍看之下,十分可怕。 张安世与刘病已却是被吓呆了,只能看着骤然显出一脸凶狠之色的大将军,完全无法动弹。 随着霍光踢翻漆几,张安世猛然回神,一下子站起,伸手抱起刘病已,连退数步,堪堪躲开被那张漆几带倒的温炉。 霍光已是怒不可遏,对火炭四溅的可怖情景熟视无睹,伸手指着张安世,一边向他们,一边质问:“你们兄弟俩就是这样教养曾孙的?” 张安世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直到霍光的眼中显出更加愤怒的火花,他才恍然大悟——霍光以为是他们兄弟没有尽到职责,或者,根本就是他与张贺教刘病已这般说的…… “大将军!此事与臣及臣兄毫无关系!”张安世立刻斩钉截铁地否认。 张安世的语气以及刘病已脸上的惊恐之色让霍光骤然止步,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再次紧握。 “曾孙昨日才回宫……”霍光冷冷地质问。 ——复中翁那边,直到昨日才让学生回家,霍光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一天一夜,怎么就能让一个孩子都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宫中的议论已沸腾至此,还是,有人故意在刘病已面前议论这种事情? ——无论哪一种答案,他们兄弟都是责无旁贷! 张安世无语,不由低头看向怀中的刘病已,却见他脸色发白,喘着粗气,似乎已经有些不能呼吸了。 张安世又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之前过于用力的手臂,小心地将他放下。 霍光见状,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随即便举步走近,却见刘病已一见他靠近,便满眼惊恐,心中顿时一闷,那种复杂的感觉完全无法言喻。 霍光默默止步,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动了动手,示意张安世询问。 张安世顿时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滋味,不过,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听从霍光的的意思——毕竟,霍光正在盛怒之中,此时再违逆他的意思,后果实在难以想像。 “曾孙……”张安世尽量放轻了声音,以最缓和的语气对刘病已开口,只是,年少的皇曾孙对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脸色惨白地盯着霍光,眼睛一眨不眨,异常专注。 张安世无奈地叹息,放弃了开口的打算,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大将军,示意自己已无能无力。 “子孺,把门关上!”霍光忽然开口,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张安世隐约感觉今日的事情是无法善了,自然更加不敢多言,连应诺都没有便侧身让开,将房门合上,同时示意堂外侍奉的霍家奴婢再退远一些。 这是刘病已第一次见到霍光暴怒的样子。 他印象中的大将军素来是温和淡定的,虽然对他极为严厉,却是可亲可敬的长辈,是自己可以安心依赖的大人!可是,就在方才,看着他暴怒斥问的模样,刘病已恐惧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霍光撕碎! 他是真的知道什么是心惊胆颤了! 刘病已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大人是当朝大将军,足以左右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包括他! 他害怕了! 因此,当张安世侧身去关门时,少年慌忙伸手想拉住他,不让他离开,可是,却慢了一步,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下一刻,他便被人拎住了衣领,随即便被人抱起。 ——是霍光! 在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刘病已差点失声大叫,幸好,最后一丝理智强行按捺下了心中的恐惧,他才没有发出声音。 太过集中注意力对抗自己内心恐惧的后果就是,当刘病已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被霍光拘在围屏大床的一角,完全无处可避了! “大人……”刘病已慌了,眼睛四处乱瞟,却只看到张安世站在内户外,隔着摇摆的珠帘看着他们,却完全没有踏入的意思。 “曾孙认为我会动皇后?”霍光的双手按在刘病已的肩上,冷冷地质问,“或者还有别的想法?” 看着刘病已回避自己目光的模样,霍光刚平息的怒火再次窜起:“曾孙是不是又想问,我会不会杀你?” 刘病已倒是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看着霍光气势汹汹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张了张嘴,却发现完全说不出话来,便只能拼命摇头。 看着少年紧张慌乱的模样,霍光心头的火气也渐渐平息,见他仍旧不住地摇头,不由冷哼一声,同时小心地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制止了他的动作。 珠帘外,张安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若是霍光的怒火再不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抢人了。 ——承时一时之怒,总比日后被霍光因懊悔而迁怒于自己要好!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刘病已却没有觉得自己这边的情势有什么好转。 虽然怒意渐平,但是,霍光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见刘病已神色稍定,便语带讥诮地质问:“没有,还是不敢说?” 刘病已的头就在霍光的手中,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急切地以目光示意自己完全没有那个想法,只是,他眼中有戒意却让霍光清楚地知道了他的真正想法。 ——是在恐惧吧? ——毕竟他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霍光心中即使还有再多的恼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叹了一口气,霍光将刘病已揽入怀中,轻抚他的后背,在感觉到他的僵硬后,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曾孙,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霍光没有以郑重的姿态承诺,只是在刘病已的耳边低声言语,“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尽力不让你失望的……即使是……” 霍光的低语消失在一声叹息之中,刘病已没有听清他最后的话,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只能仰起头,望着他,眼中一片茫然。 霍光微微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头,待他回神后,才道:“曾孙为什么问,我希望谁是皇后?” 舒缓的声音划过耳边,刘病已怔了一下,才恍然回神,意识到霍光在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懊恼地揪着自己耳边的一绺碎发,显然是不知该如措辞才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出霍光已经无法动怒了,张安世这才真正放下一直悬着心,撩开珠帘,步入后堂。 左右看了看,张安世从长案上的大漆壶中倒了一杯水,尝了一口后才端着走到床边,伸手递给霍光,示意霍光给刘病已喝下。 水是加了蜜的,但是,早已冷透了,不过,后堂四角都悬着鎏银温炉,因此,十分温暖,喝下倒是并不碍事。 刘病已之前太过紧张,加上室内比较暖和,早已出了一身的汗,见霍光递了水过来,连忙就接过耳杯,立刻喝了一口。 甜凉的水顺喉咙滑入腹中,十分滋润的感觉让刘病已几乎想叹息了,不过,一抬眼看到霍光怜惜的眼神,他不由又是一僵,幸好****已经咽下了,否则,他肯定要呛到。 慢吞吞地饮尽****,刘病已眼睛一转,便要起身将耳杯重新放回对面的长案上。 他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了霍光与张安世? 霍光忍不住翻了一下眼,随即伸手夺过那只耳杯,转手抛到长案上,让张安世都不禁呆了一下,更别说刘病已了,连耳杯落到案上的一串响动都没有让两人回神。 直到霍光用力咳了两声,两人才陡然回神,刘病已好地眨着眼睛,盯着霍光看了半晌,待发觉霍光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望着自己,才想起之前的话题,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大人……”刘病已硬着头皮回答,“我听到好多人议论皇后……会不会换人做……” 霍光与张安世对此都不意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病已看了看两人,知道是无法隐瞒了,低下头,飞快地说了一句,张安世离得稍远,根本没有听清,但是,看了看霍光凝重的神色,他便垂下眼,没有追问。 ——皇后……总是霍光自家的事情! 年少的帝裔皇孙却没有这样的觉悟。见霍光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再动怒,刘病已悄悄抬眼,觑着霍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霍光的手臂,软语恳求:“大人,你不会让兮君做不成皇后的……对不对?” 霍光却始终默然无语,令刘病已紧张不已。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了摇霍光的手臂,希望得他的回答,但是,霍光只是缓缓抽回手,随后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希望兮君一直做皇后?为什么?” 刘病已一愣。 ——的确,他为什么要让兮君一直做皇后呢? 少年皇孙困惑了,低下头思忖良久,才抬起头,极认真地回答:“若是不能再做皇后,兮君就是废后了……我听人说过……废后的事情……” ——那样凄惨悲凉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兮君身上呢? 刘病已握紧双拳,深深地低下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1、“我答应你。”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废后…… 霍光整个人一僵,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 张安世也是一愣,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悯的少年皇孙,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霍光才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复家离长门宫太近了……”霍光怔忡着感叹了一声。 张安世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明白了霍光的意思。 ——长门宫…… ——先帝废后陈氏的居所。 ——恰恰是所有废后中最凄惨的一位。 当然,大汉至今不过六世,被废的皇后、皇太后,算上先帝卫皇后也就是四位,不过,就是这区区四位比较下来,陈后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孝惠张皇后受吕氏牵连,被废处北宫,但是,孝文皇帝后元年,她薨后仍被葬入惠帝的平陵。 ——孝景薄皇后,景帝前元六年废,四年后薨,葬于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孝武卫皇后,武帝征和二年废,自杀,葬长安城南桐柏。 张皇后被废时已是皇太后,又是受吕氏牵连,因此,虽然被废,却仍居皇宫,供养如中宫;薄后无故被废,亦是居于长安城中,薨后也是近长安城安葬;卫后被废即薨,所葬的桐柏同样离长安并不远,紧邻博望苑。唯有那位与张皇后一样拥有皇室嫡系血统的陈后,在被废的同时,被皇帝远远地驱逐到了远离长安的离宫别馆,在十多年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被就近葬于灞陵郎官亭东,那里,距长安城三十里,距灞陵四十里。 那座位于长门亭的离宫,在长安城的东南,本是天子上顾城庙、亲耕籍田时才会用的宿宫,十分的荒凉。毕竟,建章宫在西,上林苑在西南,长安城东南本就最荒凉的地方,长安居民无论显宦还是平民,身后多葬在此处,长门宫可以说是孤零零地矗立在龙首原上,几乎连长安的城墙都望不见。 元光五年,二十七岁的天子在废后策中,明确地要求皇后“罢退居长门宫”,将嫡亲表姐远逐到距长安几十里的这座离宫,而天子宁可在每年上陵时宿于陵邑传舍,也不肯再踏入长门宫。 几年后,废后陈氏的母亲大长公主刘嫖为了自己的情夫董偃,将自己在长门的私园献给天子,天子才重新有了一座可以过宿的地方。 其实,大长公主的私园与长门宫仳邻,陈后薨后,经过整修,两宫被合到一起,长门宫便只剩一座了。 以霍光所见,先帝对后宫并不上心,自然也谈不上多么狠心。卫皇后事涉谋反,也不过收了玺绶,策中根本没有说罢退之后的事情——若是卫子夫没有自杀,少府自然是按张、薄两后的旧例,在长安城中选一处偏僻宫馆供其居住。 ——天子废后与一般人休妻不同,并不是让其归家,而是废位置于别宫。 陈后被废时,霍光尚幼,但是,陈后死时,他已是天子近臣——诸吏、侍中。 ——诸吏得举法;侍中得出入禁中。 他记得,那一年是元鼎五年,初夏四月,南越王相吕嘉反,杀汉使者及其王、王太后,齐相卜式上请击南越,天子赐其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同时布告天下,其意不言而喻,然而诸侯却没有响应天子的意思,于是,八月饮酎受金之后,大军方出,天子便让少府详查诸侯的酎金,九月,一百零六位列侯坐酎金失侯,其中包括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包括霍去病的亲信赵破奴,也包括天子素来宠信的韩说。 那段时间,天子的心情很不好,丞相赵周下狱死,尚卫长公主不过一年的乐通侯栾大坐诬罔被腰斩,直到第二年初,破南越的捷报传回,天子的心情才好转。 也是那时,少府才呈上废后薨的奏记进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特地挑了大将军休沐出宫的时候呈上。 霍光当时在殿外,并不知道少府奏记的内容,也没有注意的反应,还是第二天,卫青入宫,例行询问前日事务,殿中侍奉的御史自然也如往常一样回答,霍光当时就在旁边,待御史提及废后卒于长门宫时,他清楚地看到卫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由就凝神细听。 他看着卫青抬手示意御史暂停,听着他轻声询问:“废后薨……主上可有诏?” 御史摇头:“主上没有诏下……”犹豫了一下,那人道:“大将军,主上也没有批奏,原奏已发回少府。按例,这样的奏记……”御史没有说完,因为大将军已经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于是,便继续说明下一件事。 当时,霍光还没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事后还问了卫青,如今,他却是十分清楚,原奏发回,表示先帝没有意见,一般多是臣下汇报任务进展的内容,根本不需要天子说什么。 ——就是说,当时,陈后的身后事已经全部办完,少府只是禀奏而已。 那一天,大将军的情绪明显低落,与天子对弈时都十分心不在焉,让天子频频皱眉,最后伸手扫乱了秤上的棋子,瞪着自己的大将军:“大将军是不是昨日休沐得还不够?” 廊下的侍中、中郎等人一听到这话,便十分默契地退到听不到声音的距离,霍光自然也跟着众人一起行动。 高台殿阁之中,君臣两人说了什么,无人知道,也无人敢知道。 不过,当夜在禁中值宿时,待阁中只剩下彼此两人的时候,看着大将军神思不属地样子,霍光还是问了出来:“舅舅对废后的事……有想法?” 卫青听到他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搁下一直握在手中却没有落下的笔,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却还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言道:“光没有见过废后……” “是!”霍光点头,他来到长安时,陈后已经移居长门宫,虽然随驾去灞陵的次数不少,但是,天子连陈后所居之处都不肯踏足,他哪有机会见到那位窦太主之女? 卫青轻笑着,一脸回忆:“我见过,中宫被上带入宫时,她还是皇后,就在东司马门上站着,冷冷地看着,那目光如刀一样,于是,中宫被充入掖庭,我被人带到建章……有时候想想,好像就在昨日……” 霍光不明白卫青想说什么,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继续安静地听着。 “……她看我与中宫的眼神就像死人!那时候,在建章,我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日出……可是……我还好好的,她却死了……”卫青微微扬唇,似乎十分困惑,“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那个时候,主上对她真的是如珍似宝,好得不得了,即使后来宠了中宫,也没有冷落她……然后,忽然就变了……主上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霍光明白了——让卫青困惑、恐惧的是天子的善变! ——那位至尊素来就是如此! 卫青淡淡地叹息,却没有再说什么,霍光想问,话到嘴边又没有出口——天子对此事的说法,卫青是绝对不会说的。 正在犹豫如何开解,殿阁的门猛然打开,两人抬头,看到一脸阴郁的天子站在门外,黄门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廊下。 霍光都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天子狠狠地踹了一脚,附带两个字:“出去!” 踉跄着起身,霍光还没有出门,就听到天子冰冷地质问:“听卿的意思,朕应该把她葬到茂陵才比较能让卿安心?要不要干脆,朕废了皇后,把陈氏葬到皇后陵里去?大将军是不是太闲了?还是大将军觉得朕比较有闲情逸致,连废后的事都应该亲自过问?有时间与晚辈追忆往昔,大将军不如想想如何了断南越、东越之事……” 从那以后,霍光再没有听人说起过废后。 如今,再一次听到“废后”二字,想到长门宫,想到卫青的只言片语,再想到刘病已话中的意思,霍光颤栗了。 ——被废的皇后会怎么样? 张皇后被幽于北宫十六年,薄后被废四年即薨,陈后被弃于长门,其母在世时,尚算有所依恃,其母薨后,连死亡都悄无声息……平日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被幽禁在荒凉的宫殿中,每日除了天空,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关心…… ——那样的状况,人能活多久?能清醒地活多久? ——他能让兮君沦落到那般境地吗? 霍光沉默了。 ——他能够看着女儿唯一的骨血步入那般境地吗? ——他能够允许自己将她送到那般悲惨的人生中吗? …… 看着刘病已期待的眼神,霍光默默地抚着他的头,径自无语。 张安世暗暗叹息,转过身打算离开,但是,方走两步,就听到霍光轻声叹息,随即语气郑重地说:“我答应你。” 张安世蓦然止步,不敢相信地转身望着霍光,却见霍光只是认真地看着刘病已,再次郑重开口:“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兮君成为废后的!” (多说两句,不算钱的。——为什么说陈后最悲惨呢?离长安最远的罢退居所,离长安最远的葬所,这样便是最惨的了吗?最后,朋友说了一句话——“连死了都没人知道最惨!”在西汉所有皇后中,无论被废与否,只有这位孝武陈皇后连死于何年都不清不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2、资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禁中制度与外朝不同,至日礼事完毕后,诸官长令可归家休三日,诸官丞则轮休,只有一日,再往下,便无休了(注)。张贺是掖庭令,从冬至当天算,只能在家三日,第四天便要入宫理事。 刚由妻子侍奉着打理停当,就有婢女在外间禀报:“刘公子来了。” 张贺不由一愣,他的妻子也是欲言又止,见他要出去,便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小叔昨日可说了……” 这是提醒张贺别忘了昨日张安世所说的话。 张贺拍了拍妻子的手:“我知道的!” 他的妻子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松开手。 张贺没有立刻离开内卧,而是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随即皱眉道:“儿昨天才好些,你想来也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许久未有的温存关心让他的妻子一愣,随即便低头应了,耳根隐隐显出绯红的颜色。 张贺对妻子是愧疚的,见妻子如此,心中顿时一痛,竟是转身就走。 听到丈夫迅速离开的动静,张贺的妻子顿是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半晌才重新稳住心神,凄凉地一笑。 ***** 其实,刘病已来的时候,张贺夫妇尚未起身,他便没有让侍婢出声,只是安静地在外间等着,张家侍婢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主人一再的交代让张家奴婢都知道,这位公子是怠慢不得,因此,尽管依言没有打扰主人,却是立刻奉了滚热的羹汤给他,又在他的坐秤旁放了炭火正旺的温炉。 张贺从内卧出来时,就见刘病已捧着一只冒着热汽的漆魁,坐在右席上兀自发愣。 天色尚早,东方甚至还没有破晓,因为主人未曾起身,侍婢也就没有将明间的灯全部点燃,只在刘病已面前的漆案上放了一盏铜制雁足灯,点了三根灯蕊,正好让张贺将刘病已看得极清楚。 看着热汽氤氲后,总角少年微皱眉头,满是稚气的脸上却是一派幽远的沉思之色,张贺一怔,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之前通禀的侍婢跟主君身后,见主君站在内户下,迟迟不行,犹豫着出声怯怯的低语让张贺回过神来,见刘病已仍旧在出神,便阻止意欲上前提醒的侍婢,自己悄然走到主席上坐下,随即便让侍婢都退到廊下,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 先回神的是刘病已。本就是因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才回神的他,一抬头看到张贺坐在主席上,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由连忙起身:“张令……”脸色不由现出一抹红晕。 张贺微微摆手,悄然掩去眼底最后一丝缅怀:“曾孙昨日是被舍弟抱回来的,想来是累极了?” 刘病已挠了挠头,方要开口,又看了一下,见屋内再无旁人,才一脸兴奋地对张贺道:“我昨日去了博望苑!” 张贺听到“博望苑”三个字便又是一愣,半晌才能再开口:“……是大将军带你去的?”出口的声音并未如他所想一般艰涩,让他不由小小地愣了一下。 刘病已点头,随即对张贺郑重长拜:“前日,病已失言了,望大人宽恕!” 张贺盯着刘病已看了半晌,才笑道:“这也是大将军教你的?”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诧异不已:“大人怎么知道的?” 张贺看着他生动的神色,也不由更加愉悦:“曾孙何曾对我这般郑重行礼?” ——他素来纵容刘病已,刘病已虽然极敬重他,却也很少对他郑重参礼,真惹他生气了,也多是撒娇认错,让他发不出火来。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对他道:“大将军说,我不是孩子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要知礼,言行都要有分寸。” 张贺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有点知礼的样子了!” 刘病已对张贺毕竟亲近多于敬重,听到他这么勉强的语气,不由撇嘴:“大人也觉得,我不如王父?” 张贺一愣,随即就见刘病已双眼发亮,仰着头,道:“我不是王父,但是,我不会比王父差的!” 张贺不由恍神,耳边仿佛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我不是阿翁,但是,我不会比阿翁差的!” 恍惚间,仿佛就在昨日,渭水之滨,旌旗飞扬,赤色的洪流席卷北上,少年抱着自己骄傲的兄长,迎着初升的旭日,对所有人,大声宣告自己的决心,他的父亲与舅舅在旁边笑得开心,纵容着他们最钟爱的孩子。 “……大人……大人……”刘病已轻声呼唤,看着忽然间便又走神的张贺,眼中满是不解。 张贺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的悲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微笑轻语:“曾孙这是打算跟我一同入宫?” 刘病已点头:“自然了。” ——这么多年,一贯都是如此。 ——若非上有霍光的庇护,下有张贺的维护,如他这般情况的宗室在傅籍前,根本不能离开掖庭。 刘病已清楚自己的幸运,因此,格外不愿意让保护他的大人们为难。 张贺的笑意更深了,却很明确地摇头:“不必,你不必入宫,在我家待着就好。” 刘病已不由讶然:“为什么?” 张贺微微挑眉,笑道:“不喜欢我家?” 刘病已连忙摇头:“自然不是。”随即不解地道:“我可以不回掖庭吗?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掖庭也是什么好地方,时时刻刻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张贺没有回答,抬手示意外面的婢女上朝食,随后笑道:“你不必担心那些事情。”说着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昨日很累吧?” 刘病已倒是真的很累,但是,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跟大人一起去掖庭吧!” “为什么?”这一次换张贺怪了。 刘病已犹豫了一下,不知能不能对张贺说实话,他正在犹豫,就听张贺道:“大将军希望你别回掖庭。——昨晚,安世送你回来时说的。我想大将军总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要求的。” 听了张贺的话,刘病已脸色骤变,随即便急切地道:“怎么会?难道他欺我?” 张贺被他的慌乱吓了一跳,正在将朝食的食案送进来的婢女也被他的声音吓得差点摔了食案。 摆手让婢女退下,张贺才正色对刘病已道:“大将军欺你?曾孙,大将军为什么要欺你?他是大司马大将军!” 刘病已被他训斥得抬不起头,随后才小声地道:“我担心……中宫……” 张贺一愣,讶然重复:“中宫?与中宫有什么关系?” 刘病已没有隐瞒,将前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把张贺吓得面无血色。 “……大人……”刘病已被他的脸色吓到了。 “不要叫我大人!”张贺怔怔地望着他,“我当不起!” 刘病已一听这话,脸色立时苍白。 啪! 张贺狠狠地一拍漆案:“曾孙,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刘病已当然知道。他低着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中宫又是什么身份!”张贺气得全身直抖。 “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担心?” 啪! 张贺再次拍了一下漆案,案上漆制食具都禁不住跳了一下。 刘病已脸色惨白,默然无语。 ——他有什么资格替母仪天下的皇后担心? ——他只不过是庶人! ——就算属籍宗正,也不过是个庶人! 张贺的话仿佛钉子一般狠狠地锤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口在骤然的剧痛之后便仿佛麻木一般,再无感觉…… 看着刘病已的脸上血色尽褪,张贺也有些不忍,甚至深深地怨上了霍光与张安世——怎么能在这种事情纵容他! 硬起心肠,张贺冷冷地说出最后一个问题:“曾孙,你又凭什么要求大将军答应你?” 刘病已猛然抬头,脸上满是茫然。 张贺淡淡道:“你知道大将军不会拒绝你。” 刘病已起初没有明白张贺的意思,但是,稍稍思忖之后,便恍然大悟,他激烈地否认:“不是的!” 张贺看了他半晌,才叹息着道:“曾孙,大将军的确很难拒绝你的要求,但是,你不能以此为恃,要求大将军什么都应承你!” “我没有!”刘病已委屈地否认。 “你是没有!”张贺承认,却很尖锐地指出,“可是,你这么做了!” 刘病已无法反驳。 “中宫是大将军的外孙女,他们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张贺很认真地说着,“你与中宫再亲近,能比他们亲吗?你有什么资格为中宫说话?” 刘病已的脸色苍白,静静地听着张贺说着他无法反驳的话:“如果大将军决定割舍那份至亲血脉……曾孙,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大将军放弃呢?你当大将军要做的事情是你与同伴之间的游戏吗?” “曾孙,你不是孩子了!”张贺看着他,无限悲哀,“你明白你的身份,明白你的身份对我,对大将军意味着什么,所以,你没有资格挥霍这些东西!你也挥霍不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3、皇曾孙的恐惧、长公主的行动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前一章的注忘了写——其实就是注明一下,那个轮休制度纯属虚构!西汉时的确规定了官吏在冬至这个节庆休假,但是,易楚想,如少府属下司职宫禁之中的官吏,不可能一起休假吧,便编了那么一个轮休。) ——“你没有资格挥霍这些东西!” ——“你也挥霍不起!” 张贺望着摇摇欲坠的少年,心中无限凄凉。 他知道少年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才会格外痛心。 ——明明是正统嫡裔,却连生死都必须寄望于他人的眷顾…… 刘病已默默地低下头,盯着铺地方砖上繁复细密的四瓣纹,许久没有抬头。 ——他怎么会不明白张贺的意思? ——太子孙的血统意味着他无与伦比的尊贵出身,也意味着他必要面对无穷尽的猜忌。 ——霍光的庇护是他可以安稳生活的最大倚恃。 ——若是万一……霍光不再保护他了…… 刘病已无声地勾起唇角,笑容中满是苦涩。 ——他的生死全悬于霍光的一念之间,他居然向霍光说那样的话…… ——他究竟是狂妄自大,还是……如张贺说的那样……有恃无恐呢? ——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在霍光面前有恃无恐呢? 刘病已深刻地反省着。 张贺也没有催促,安静地用着快要凉透的朝食。 直到他用完朝食,放下竹箸,刘病已仍没有开口,张贺看了看开始蒙蒙亮的天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话也许说得重了,曾孙自己思量吧!”言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刘病已忽然抬头,唤住将要出门的张贺。 “嗯?”张贺停步,却没有转身。 刘病已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言道:“病已何德何能,可以让大将军对病已比对中宫更好?”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前日为什么会那样恐惧——他不是害怕大司马大将军,而是害怕可能会放弃外孙女的霍光! 张贺猛然转身,看着少年清明如水的双眼,他不由惊惧惶然地后退数步。 刘病已望着自己最亲近的长者,苦涩言道:“大人,我害怕!” ——知道的越多,他的恐惧越多…… 张贺惶恐地上前,伸手抱住满脸恐惧的少年。 ——他只有十一岁啊!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将那么多期望加诸在他的身上,却无人可以对他承诺言一份守护! ——他们究竟期望他如何呢? 抱着颤栗的少年,张贺紧紧地闭着眼睛,阻止盈眶的泪水溢出。 内室之中,扶着冰冷的屏风,张贺的妻子捂着嘴,无法止息的泪水浸湿了刺绣华美的袖口。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 勉强安抚下满心惶然的刘病已,张贺不安地登车。 样式寻常的皂布盖马车沿着城内环涂而行,从作室门进入未央宫,在掖门外停下。张贺下车,步行前往掖庭署。 他的步子很稳,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但是,张贺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未完全熄灭的一点火星已渐成燎原大火,他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控制住那一丝放纵的想法。 ——那点火星名为怨恨。 ——年少的皇孙因为自己承担的过往而恐惧,他还不懂得怨恨,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怨恨谁。 ——他却是知道的。 张贺蓦然止步,转过身,背对朝阳,深深地凝望横跨城墙的飞阁辇道。 许广汉同样轮到今日当值,远远地就看到,掖庭令站在道旁兀自出神,于是,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却不料,张贺根本没有反应,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张贺身后低声言语:“……张令……唔!” 张贺忽然转身,许广汉吓了一跳。 “许丞有事?”张贺一本正经地询问,语气平淡安详,许广汉却敏锐地察觉他全身都弥漫着骇人的煞气,不由心惊。 “没事……”许广汉力持镇定,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就是好……张令不往掖庭署去,在这儿看什么?” 张贺微笑,淡淡地道:“随便看看。”随即也不待许广汉再开口,便继续道:“君不比我,还是速去宦者署为好!” 掖庭名义属少府,实际上却是直承上命,如今天子不亲政,他是主官,只要无大差错,都不会有人理会,许广汉却还有宦者令这个直属的上司。 见张贺不愿说,许广汉便没有再问,颌首之后便准备往宦者署去——宦者署的官署不在少府寺,而在未央前殿之北的金马门内。 方走了两步,许广汉又停步转身,看着张贺道:“昨日一个昔日同袍登门,闲叙时说了一件事。” 张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闲话,因此,格外专心地听着。 “他如今在廷尉寺司职,被人邀宴之后,路过我家,听他的话,是长公主家的家吏询问赎刑之事。”许广汉以闲聊的语气说了昨日的事情,一边说,两人一边前行,恰好到岔路口说完,张贺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往自己的掖庭署行去。 这番话在不同人听来自有不同的意思,但是,更多地,还是会认为许广汉在感叹自身吧。 ——许家是昌邑富家,许广汉少时为昌邑王郎,征和四年,受诏从武帝行幸甘泉,他误取了其他郎官的鞍装备自己的马,被人发觉,吏劾从行而盗,按这个罪名,是死罪,不过,当时因为处置了苏文等人,宫中宦者诛死甚多,便有诏从死罪系囚一应募下蚕室,许广汉才免于一死。不过,既下蚕室,此生也就只能在宫禁之中为宦为奴了,与那些意气飞扬的昔日时光彻底了断。 ——昔日同袍已为九卿属吏,前程似锦,与他这个宦者丞不可同日而语……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吧…… 张贺拍上他的肩膀时,也是这样想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征和二年那一场变故,如今的他,纵然不为九卿,也当是二千石的高官了…… 不过,在张贺看来,许广汉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感伤之辞的,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被带起的感伤情怀,掖庭令暗暗思忖起他那番话来。 ——长公主…… ——赎刑…… 张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在心中冷笑。 ——看来长公主与少年天子的目标还是上官家! ——就是不知道,上官桀与上官安究竟敢不敢接手了! 张贺没有停步,一边思量着可能发生的变化,一边神色平静地往掖庭署而行。 掖庭署的事务虽繁杂,但是,毕竟有制有例,更何况如今这位天子毕竟年少,与动辄便有上千女子充掖庭的先帝之时不能相比,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张贺便将三日来积累的公务查验结束,画押之后,与代为守官的两名掖庭丞闲话了两句,便让其出宫归家了。 掖庭八丞,两两轮体,到今日恰是最后一轮。 两人都是归家心切,早已收拾妥当,只等掖庭令的这句话,因此,张贺的话音方落,两人便行礼道谢,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张贺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笑了笑,便也转身,准备返回堂上。 “张令!”其中一位掖庭丞走了两步,又转身唤住张贺。 “何事?”张贺不由怪,“是遗漏了什么?” 另一位掖庭丞也很怪地望向同伴——他们没有遗漏应该交代的事项啊! 那人看了看同伴,拧着眉道:“并非要事,只是昨日,长公主遣了家令过来,索要中宫侍使女婢的籍册……” 旁边的那位掖庭丞顿时恍然大悟,也懊恼不已——自己就没有想起那事。 其它六位掖庭丞也都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哦?”张贺微微扬眉,心中不由讶异,“君等如何应对的?”说着便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丞。 不待最初开口的那人回答,离张贺最近的一位掖庭丞便连忙回答:“调阅籍册需少府令,掖庭令亲押——臣等将此制告知长主家令,其未加为难,只云回禀长主。因此,未曾记录于案,臣等一时疏忽,也未及禀明” 张贺点了点头:“如此甚妥。”随即又对提及此事的掖庭丞道:“足下有心了。” 那人慌忙行礼:“臣也是忽然就想起此事了。” 张贺笑了笑,对所有人都勉励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回到堂上,将当日事务分派完毕,张贺还没来得及多交代一个字,少府丞便来了。 张贺起身出门相迎,见礼之后便笑道:“何事竟劳少府丞亲至?遣吏传即可……”说着便请其登堂。 那位少府丞与张贺也是旧交,听他这般言语,便连连摆手:“不进去了。少府有请。” 张贺心里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面上还是瞪大了眼睛,诧异无比:“这会儿?我休至日,今日方入值……” 少府丞不等他说完,便一脸似笑非笑地道:“掖庭被君掌理得水泄不通,君岂会不知缘由?” 张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掸了掸衣袖便随其往少府正堂行去。 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那位少府丞迅速地问了一句:“要我去求援?” 张贺摇头:“少府岂无制度?乱命自无可受!” 少府丞不由停了一步,皱眉道:“张君,少府未必坚持制度。”那位丞相的女婿可不是心性坚韧之人。 张贺微笑,眨了眨眼:“他会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4、少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三年,从胶西回京任少府时,徐仁是十分高兴的。不仅官秩从二千石增为中二千石,月俸增加了六十斛(斛=石),而且,从外郡太守一跃而成朝廷中枢的九寺大卿,又是天子私府,他几乎看到了一条锦绣满地的康庄大道,直通向百官之首的那个位置。 当然,那只是他的美梦。 入朝之后,看着霍光执掌大权,自己的妻父名为百官之首,实际上训令不出府门,他十分迅速地那些美梦抛到脑后,学着妻父安安份份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本来想着,少府的制度极全,天子又年少,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可是,没成想,自从第二年皇后册立之后,事情就不断! ——现在,徐仁是听到中宫二字就头痛! 不过,今天,他觉得自己错了! ——不过八岁的皇后根本不是麻烦的源头! 天子未曾元服,身负供养之责的长公主几乎就是半个至尊,因此,长公主家吏传了话,他不敢不来,也不能不来。 ——于是,如今,他干脆连应有的休日都无法安稳了。 寻思着要弄清楚事因,徐仁几乎是宵禁一过,便出了家门,却没有想到,鄂邑长公主竟然比他还早。 少府正堂之上,张幄设座,长公主一身绛缘长寿绣深衣端坐在幄帐之中,婢女、宦者分列左右。 徐仁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署曹吏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长公主长乐未央!” 鄂邑长公主没有为难少府主官,答礼之后,便语气温和地道:“徐君,妾此来只是想要君的一份令。” 徐仁愈发地心惊,以更加恭谨的姿态行礼道:“长主但说。” 六七年下来,鄂邑长公主早已不是对朝堂一无所谓的天家贵女,一听徐仁这般说,便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虚应,心中立时一冷,面上却仍是一派温和地道:“少府如此说便好。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妾想调阅中宫籍册,掖庭署那边说,必须君的令方能调阅。” 一听“中宫”二字,徐仁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不过,待鄂邑长公主说完,他却平静了,沉吟片刻,便抬起头,一本正统地道:“长主虽尊,亦无权阅中宫籍册。” ——长公主不过仪过诸侯王,比起中宫至尊,终究是略逊三分的。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于禁*养主上,我无权过问何事?” ——这是把天子抬出来了。 徐仁半点不动容:“制度如此。长主若有诏,臣自然奉诏。若无,臣断不敢乱制受命。” 他不是不紧张,只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咬死了制度不放,否则,一个差错便是可能被卷进天子与辅臣的争执中,万劫不复。 ——这是田千秋的叮嘱,徐仁深以为然。 再一次,已经不年轻的少府由衷地对自己的外舅感到佩服。 鄂邑长公主再维持不住温和的神态,冷笑着质问:“若是大将军如此要求,君亦会如此坚持了吗!” 徐仁竭力让自己显出一脸诧异的神色,瞪圆了双眼望着长公主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十分肯定地说:“大将军怎么会无诏擅取禁中籍册?” ——霍光当然不会这样干! 徐仁想起田千秋的话:“大将军想要什么,必然是循制度而行,他行的是阳谋之道,堂堂正正,自然君子坦荡,如何能为人所乘?” 说白了,就是说霍光就算是真的要谋朝篡逆,也必然是要天下归心、名正言顺的! ——如三代之禅! ——如夏启承位! ——那是最高明的手段! 徐仁有些明白田千秋的言外之意了——手段已落下乘,如何能争得更好的结果? ——少帝终究是少帝…… ——再聪明也总是孩子。 ——内无母后训教,外无至亲匡正,十四岁的少帝又能做多少呢? 徐仁对妻父的选择并不意外。 ——与其寄望于少年天子的天纵英明,还不如全力弥和君臣之间的矛盾,勉强维持住朝廷的安定。 ——田千秋毕竟老了!更何况,他从没有权倾天下的雄心壮志,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才会成为大汉丞相。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稳”! ——他能看得见的时候,大汉是安稳的…… ——仅此而已。 徐仁不是不明白,这种时候,如果选择了正确的襄助对像,也就是意味功莫大焉的拥立之功,可是,他不敢选择——选对了固然是飞黄腾达、惠及后世,选错了呢?那就是族灭之罪! ——他不敢! 因此,眼见鄂邑长公主脸色已是难堪之极,神色更是沉郁不定,徐仁生怕她一时激怒,当即逼着他表态,连忙转着心思,迅速开口:“长主须知,少府不同其它府寺,事关至尊与诸贵人,因此制度最是严明,臣今日便是依言通融,未见上诏即奉上令,掖庭署也可拒受此乱命!” 他十分无可奈何地望着长公主:“掖庭署等内官不过是文属少府,臣并无权强令内官诸长令丞。” 鄂邑长公主的怒意稍歇,看了看这位丞相爱婿的恭敬姿态,心中愈发肯定这对翁婿是一个心思——谨小慎微,不愿惹事! 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嘴唇,鄂邑长公主淡淡地言道:“依少府的话,除非主上,任何人都没办法处置禁中事务了?” 徐仁讶然摇头:“自然不是!臣从未如此说过!”斩钉截铁的否认之后,他很诚恳地长公主道:“禁中事务,权属中宫。此外,东宫至尊,自然也有处分之权。”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建议:“长主若有中宫诏令,也是可以调阅的。”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立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一言未发,沉吟片刻之后,她断然地道:“掖庭受令与否,不必少府担心,君但给令即可!” 徐仁愣一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应诺。 他的话音方落,长公主的侍者便抬过一张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简、刀。徐仁的脸色立时十分难看,却也只能提笔写。 写了两个字,徐仁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对长公主道:“长主,臣以为……还是将掖庭令请来……比较好……”他说得十分含混,但是,眼睛一直盯着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皱着眉,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为好。 虽然明白徐仁的建议没有错,但是,鄂邑长公主仍然感到十分恼火。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掖庭署必然不会接受这份令的。 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恼意,鄂邑长公主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宦者前去传话。 这时,徐仁又开口了:“还是少府丞前去……好一些……” 反正已经这样了,鄂邑长公主也懒得在这些细节计较,没有多想便点了头,徐仁立刻搁下笔,去东厢寻少府丞,不过片刻工夫便重回正堂,在鄂邑长公主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份完整的令。 徐仁写的是小篆,笔划繁复,因此,他写很慢,慢到张贺前来时,他才堪堪写到最后一个字。 “臣贺拜见长公主。”张贺礼仪十分周到,起身后又向徐仁参礼。 徐仁刚刚写完令,将之交给长公主的婢女后,才与张贺见礼。 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分列于绣幄两侧,态度恭敬。 鄂邑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开口,而将那份令审视好遍才对张贺道:“张令属下诸丞昨日对我的家令言,调阅籍册要少府令,并经张令允准……” 不待长公主说完,张贺便再次叩拜,诚恳地道:“制度如此,望长主勿恼诸丞。” 鄂邑长公主被他打断了话语,脸色本就不好看,再听他这般说,顿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脸色一沉:“张令言重了。诸官丞忠于职守,我岂会恼怒?” 张贺连连道谢,鄂邑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再无心与他交谈,随手将那份简递给侍女,示意她转交张贺,同时不带一丝情绪地道:“令在此,烦张令将中宫籍册送承光宫。” 张贺毕恭毕敬地接过令,还没有展册,就听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而是慢慢展开令,认真地看了几遍,才抬头对长公主道:“长主,这份令无法调阅主上与中宫的侍使籍册。” 张贺很平静地陈述,鄂邑长公主看了一眼肃手静立的徐仁,淡淡地道:“为何?” 张贺没有看少府,只是看长公主,微笑而言:“少府未奉诏。” ——公文制式自有定例,如他们一般经常使用的人,此许区别自然一看即明。 鄂邑长公主狠狠地瞪向徐仁,只可惜,徐仁以恭敬的姿态垂下目光,对她的注目只当自己没有察觉,毫无反应。 “长主想查什么?” “没……” 意外的问题,鄂邑长公主下意识就要回答,说了一个字才发觉那个声音有异,循声一看,却见堂外廊下,侍御如云,年幼皇后坐在舆上,一脸肃穆,眼中却盈满困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5、见鬼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尽管掖庭诸官丞属吏并未奏报长公主索要中宫籍册的事情,但是,也没有人刻意隐瞒此事,有意无意地,掖庭诸官都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年幼的皇后忽然出现,不仅鄂邑长公主目瞠口呆,便是徐仁与张贺也是一脸惊讶。 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辇舆之上,神色淡漠,没有什么倨傲的姿态已尽显高贵。 鄂邑长公主觉得十分难堪,却不得不强笑着走出少府正堂,敛衽参礼;“中宫长乐未央。” 兮君看着躬身行礼的长公主,神色微动,却终究只是步下辇舆,依制答礼,却没开口,只是由立于身侧的长御代称谢。 见皇后如此,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挺直了腰,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容,问道:“中宫方才说什么?” 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年幼的皇后收回方才之言,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兮君抿了抿唇,缓缓绽出一抹微笑:“长主是对我身边的侍御有意见?” 八岁的皇后有着十分清亮的嗓音,虽然稚嫩,却已显出动人心魄的魅力。 一刹那,鄂邑长公主想到了昔日的卫皇后,却也仅有一刹那。 几乎在这个莫名的念头刚呈现在脑海的同时,鄂邑长公主便毫不犹豫地将其甩了出去,随即定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后。 ——八岁的女孩,身长只到自己的腰际,需要仰着头才看到自己,然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被人仰视的感觉。 看着那双清明的黑眸,鄂邑长公主竟感觉自惭形秽! 她不由退了一步,却随即就看那双黑眸中闪过莫名其妙的不解之意。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惊,却没有再后退,她咬牙按捺住骤然暴出的心慌感觉,微微抬头,摆出一派尊贵气度,心中却忍不住暗咒: “——见鬼了!” “长主?”兮君轻轻皱眉,对长公主的迟迟不言稍感不悦。 她是年幼稚气,但是,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上官家也罢,霍家也罢,后院内宅都不乏偏妻、小妻,怎么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她什么没有见过?虽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但是,最起码的自保手段,她还是知道的——绝对不能让别人动自己的人,这是保证自己安全的最基本要求。 因为年幼,她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一旦遇到某些事情,某些模糊的记忆便会蹦出来,让她不能没有反应。 比如长公主要查中宫籍册这件事。 后宫自婕妤以下皆居掖庭,此外,禁中侍使的奴婢也皆属掖庭,皇后侍御自然也在掖庭籍册上。 论起来,他们不过是奴婢,但是,宫禁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他们。 ——哪一个贵人能够事必躬亲? ——哪一桩事情不需要他们奔走? ——他们就是贵人的耳目、手脚…… 当然,年幼的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太深刻的认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别人随意调查自己殿中侍使的人。 因此,得知鄂邑长公主的行动后,她便立刻赶来了少府。 坐在辇舆上,兮君也思索了这件事,却始终不得要领,想询问又没有机会,不过,想了想她下令之后,中宫上下积极响应备驾的状况,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既然她没有错,错的自然就是鄂邑长公主! 女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错了,怎么还可以如此张狂呢? 年幼的皇后毕竟没有太深的城府,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摆在脸上,鄂邑长公主哪里会看不出来? 看出皇后的不悦之情,鄂邑长公主却异常地恼怒。 ——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孩也有资格对自己使脾气了? ——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不成? ——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我是有意见!”鄂邑长公主冷漠生硬地给了一个答案,“中宫频频抱恙,侍使之人无过吗?况且……” 兮君没有给她寻找理由的机会,方听了开头便抬起手,轻轻摆动,云淡风轻的姿态却让长公主无法再说下去。 年幼的皇后微微抬起下颌,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缓慢而清晰地陈述她的想法:“我年幼,不懂事,长主愿意关心指点,是我的大幸!” “然,侍使之人有过,长主可命掖庭案治,乃至重遣奴婢侍使,皆无须调阅籍册。” “少府,九寺大卿之属,非诏府令不能使。长主何恃,竟临堂训令?” “长主以为吾言是否?” 八岁的皇后一脸郑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唯有那双黑眸之中中,眼神竟愈发澈亮,有某种耀眼有光彩在眼底涌动。 鄂邑长公主几乎是惊惧地看着这样的皇后。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感觉自己连最细微的心思都无法隐瞒。 ——自己的作为根本就是被嘲弄的闹剧! 鄂邑长公主为自己的想法而心颤。 ——见鬼了! “长公主,卿究竟意欲如何?”满脸稚气的女孩却说着再正式不过的言辞。 ——“卿究竟意欲如何?” 鄂邑长公主瞬间苍白了脸色,不是因为女孩的质问,而是因为记忆中陡然浮现的某些片断…… ——身着纯玄深衣天子站在宠姬的病榻前,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那是元狩四年,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各将五万骑分兵度漠,当时圣眷最盛的王夫人却病入膏肓,数请天子,却但泣不语,几次之后,天子终于不耐烦了。 当时,皇后在,诸姬在,皇子、公主在…… 天子皱眉问道:“可是为闳虑,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良久,王夫人终于顿首而答:“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天子却不耐烦了:“虽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 这一次,王夫人答得很快:“愿置之雒阳。” 天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拒绝这个要求:“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阸,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於雒阳者。去雒阳,于尽可。” 王夫人沉默不答。 天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几乎当即便要拂袖而去,却被皇后轻轻拉扯了一下衣袖。 终究,他没有起身,在瞪了皇后一眼之后,又看向形容憔悴的宠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关东之国无大於齐者。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齐者矣。” 齐,那是关东第一次大国了。 除了皇后,所有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王夫人却还是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殿中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了。 于是,天子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刘闳更是快哭了。 看了儿子一眼,王夫人闭上眼,以手击头,深深拜谢天子:“幸甚。” ——至尊之前,谁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那一次,看着王夫人母子,她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那个倡家出身的李夫人其实是后宫中最聪明的一个,任凭天子如何追问,就是不说任何要求…… 如今,这个问题再次砸到她耳中,询问的却是一个年幼稚气的女孩! ——只是,她仍然害怕。 她不能不自问——这一次,她可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看着女孩淡漠的神色,鄂邑长公主不由咽下已到嘴边的嘲讽。 ——她只是单纯地在询问而已。 就如太始三年,钩弋夫人任身十四月生今上,天子言:“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于是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于是,宫中,钩弋夫人之势大盛,几乎与皇后相抗,一些夫人便常在椒房殿用怪的语气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卫皇后多是安静地听着,偶乐对方过甚了,她便会很平静地问对方:“卿究竟意欲如何呢?” ——不是不耐烦,而是知道对方有所欲…… ——卫皇后正位中宫三十八年……这个女孩怎么可以如此敏锐? 鄂邑长公主不由仔细端详起年幼的中宫,却说不清自己究竟想寻找着什么。 兮君很怪鄂邑长公主的举动,却没有作声,任由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后退一步,看着蓦然回神的长公主,浅笑而言:“长主为什么要调阅中宫籍册呢?” 鄂邑长公主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妾思虑不周!” 兮君讶然,看着忽然就服软低头的长公主,竟是无话可说了。 ——或者说,她不知所措了。 从建章到未央的这一路上,她想过很多可能,唯多没有想到这位共养天子的长公主会向自己低头认错。 她本来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让长公主不要再擅行妄为到自己头上就足矣…… 她甚至做好了与这位长公主翻脸的准备…… ——如今,她该怎么收拾局面呢? 沉吟片刻,年幼的皇后慢吞吞地咬着字,对鄂邑长公主言道:“若仅是思虑不周,自然无妨……长主是姊,没有幼责长的道理,然……” 年幼的女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记长幼之礼,望长主勿忘君臣之义!” 看着即使是警告也一脸平静的女孩,鄂邑长公主震惊之余,这个年幼的皇后为何让自己如此失态了…… “见鬼了!” 看着离去的辇舆,鄂邑长公主不由喃喃低语,让上前侍奉的婢女吓了一跳。 怔忡片刻之后,鄂邑长公主猛然回神,揉了揉眉心,随即吩咐随侍之人准备回承光宫,竟是看都没有再看徐仁与张贺一样。 坐上四人舆,鄂邑长公主才缓缓微笑——她有些明白,霍光为什么对这个外孙女这么好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6、益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要怪易楚昨天没更新,实在是病了,全身都难受,今天躺了一天,下午才有力气起来……本以为要发烧的,幸好没有……昨天的更新,周末会补上的……为了安慰又一次失去全勤的易楚,诸位,请订阅,给票吧~~~~) ——承光宫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赶到承光宫,丁外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匆忙把自己拖来的长公主家令。 那位家令是鄂邑长公主初封时就跟随她的老人,对主人的面首根本就是不假辞色,不过,丁外人素来有自知之明,在他们面更是十分地奉承,因此,将到正寝时,家令还是停了步,低声提点他:“长主的脸色不好,你小心一些。” 丁外人连忙道了谢,随即便独自一人走向正寝。 尽管有家令的提醒,推开殿门的那一刹那,丁外人还是吃了一惊。 ——满地狼籍! 丁外人想起很多年前,无意到邻家夫妇打架的情形。 ——所有的器皿全部被打碎,连那间小茅屋也因不堪重负而显出摇摇欲坠的模样。 丁外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会与贫妇一样行事吗? “来了还不进来?” 冷冽的声音陡然响起,丁外人循声望去,才看到鄂邑长公坐在内室唯一还没有被动过的床上。——也许是因为那张靠墙而设的围屏大床实在是太沉重了…… 原本,床前还立着一架火齐屏风,此时,那架比人还高的屏风正睡在床前,与一堆他很眼熟的妆奁器具作伴…… 丁外人愈发地心惊,却只强自镇定,对室内的一切视若无睹,带着一丝微笑走向鄂邑长公主,却因内室之中已无下脚之地,而只能停在内户下。 ——他不是不庆幸。 “长主召见……”丁外人十分苦恼地询问,瞥向地面的视线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无奈。 鄂邑长公主没有责怪他,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看向自己的面首。 丁外人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鄂邑长公主正全神贯注地端详她手中的一件玉器。 ——应该是玉吧,看那温润的光泽,只能是玉吧。 鄂邑长公主的手指轻柔地抚着玉器,眼都没抬一下,让丁外人不由好——从没有见长公主这般关注一样东西。 他正在心里琢磨,就听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最近上官安还找过你吗?” 丁外人一愣,随即忿恨地咬牙:“车骑将军很忙!” 上官安最近明显是对他避而不见。 鄂邑长公主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你代我问问他,他们父子什么时候有闲暇!” 丁外人不由一愣:“长主的意思是……” 鄂邑长公主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抬了一下唇角,似乎在笑,却让丁外人打了一个寒颤:“两位将军皆国之柱石,我一介妇人,想见他们,自然要看他们是否有闲暇相见!” 丁外人愈发觉得心惊,哪里还敢多言,立刻低头应诺,言罢也不敢多停留,立刻便告退离开。 一身冷汗地出了门,丁外人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再次被吓到了。 正寝之外,羽林郎身披朱胄,执弋横铩,黄门、侍中依次而列,当中赫然是乘舆法驾。 丁外人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伏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刘弗陵没有见过丁外人,但是,他不是不知道皇姐有这么一个私宠——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此,他根本连一点好心都欠奉,随口就吩咐了一声,自有羽林郎上前将丁外人挟持出去。 刘弗陵是听说了少府的事情才特地来的。 事关皇后,黄门在禀报时并没有敢添油加醋,但是,很明显,鄂邑长公主被皇后落了面子,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承光宫一趟,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鄂邑长公主为什么要调中宫籍册。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弗陵对皇后意外的强势没有任何不满。 ——就是算皇后年幼无知,不晓得轻重,中宫上下那么多宫人、宦者也断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那几乎就是在****中宫的权威! 虽然鄂邑长公主有共养天子之实,但是,毕竟只是长公主,而不是皇太后,无论如何,皇后是君,她是臣。 就好像霍光再如何权倾天下,也没有办法违抗他的诏令一样。 虽然决定来看望皇姐,但是,直到现在,刘弗陵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与皇帝姐开口。 天子久久不下舆,随侍诸人都有些怪,最后,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旁的奉车都尉、侍中金赏身上。虽然一旁的金建狠狠地瞪了回去,但是,金赏却无法对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视若无睹,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躬身在乘舆旁低声开口:“陛下……” 刘弗陵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便抬起头,金赏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一回神,刘弗陵便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先入殿吧!”金建立刻劝道。 刘弗陵没有应声,只是立刻下舆,往殿门走去,还没有登阶,鄂邑长公主便走了出来,倒是让刘弗陵吓了一跳——他特地没有让人通报。 鄂邑长公主见到皇帝,也是一脸惊讶:“上怎么来了?” 再一看天子明显被冻得苍白的脸色,顿时不悦地瞪了一眼天子的近臣们,却没有顾得上多说,立即拉着刘弗陵往正寝的东厢走。 刘弗陵不解地望着皇姐:“皇姊,为什么不进正殿?” 鄂邑长公主强笑着解释:“里面乱……” 想到方才见到的男子,刘弗陵十分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鄂邑长公主心神已乱,哪里还愿意去看天子的神色,只顾着将他拉进东厢,随即又一迭声地唤人进来侍候。 东厢是鄂邑长公主平素起居的地位,布置得十分精致,虽然不见明显的温炉,但是,一进去便是迎面的暖意,刘弗陵不禁轻叹了一声,搓了搓手,笑道:“这才感觉冷了。” 此时,鄂邑长公主已镇定下来,亲自端了一份热羹给他,一听这话,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门外侍立的几个近臣:“我看,非得病了,上才能知道冷暖!” 刘弗陵接过铜魁,捧在手中捂了一会儿,却没有喝,反而将那只铜魁轻轻地搁在面前的食案上,抬眼看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正要将一只手炉递给天子,却正好撞上天子审视的目光,伸出的手不由一抖。 刘弗陵接过手炉,默默地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鄂邑长公主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片刻之后,她挥手让宫人、侍婢退下,自己则走到门旁,亲自动手,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合上。 刘弗陵静静地看着皇姐几乎就是泄愤的举动,眼睛轻轻眨了两下,却依旧没有开口。 “上是为中宫而来?”鄂邑长公主仰起头,讥诮着开口。 少年天子的眼神因这声质问而黯淡了一些,不过,只有片刻,年少的天子便垂下眼,平静地道:“不,朕只是不明白,皇姊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稍稍缓和了一些布满全身的尖锐,却依旧以十分刺耳的语气反问:“不明白?” 刘弗陵很认真地点头,令鄂邑长公主十分泄气。 “……上不觉得,大将军他们对禁中之事……了如指掌吗?”鄂邑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地反问。 刘弗陵立即就懂了,也更加诧异。 “那么……皇姊打算如何呢?”少年天子皱着眉,感觉十分哭笑不得。 鄂邑长公主在天子的对面坐下,淡淡地道:“上未元服亲政,无法处分官吏,然若能知晓耳目所在……” “皇姊,你觉得大将军会只在中宫设耳目?”少年天子还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姐姐。 鄂邑长公主先是理所当然地摇头:“当然不会!”随即才愤怒地起身:“陛下以为我无知至斯吗?” 刘弗陵慌忙摇头:“朕只是想不通。” 鄂邑长公主这才稍稍缓了一些怒意,重新坐下,对天子道:“宫禁出入自有法度,除了光禄勋,禁中之人想出宫必要禀上命而行,除非陛下特诏,否则,中宫之诏亦有同等之效!” 她不知道霍光他们在宫中安插了多少耳目,但是,中宫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刘弗陵默然无语,片刻之后才道:“皇姊用心良苦……” 鄂邑长公主顿时一阵心酸——所有人都可以误会她,唯独眼前这人不可以…… 刘弗陵看了看一脸悲伤的皇姊,心中不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原本打算说的话咽了回去。 端起鎏金铜魁慢慢饮了一口,又缓缓将其放下,刘弗陵才抬眼看向皇姊,将斟酌之后的话说了出来:“朕以为,宫禁之中是不会有所作为的……” 鄂邑长公主诧异地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天子以笃定的语气平静地陈述:“昔日,陈平、周勃先收北军,而后方诛诸吕;先帝始建期门,诸窦之权方空。而今,大将军之权不在其名,而在其持半副虎符。” 鄂邑长公主看着少年天子,半晌才喃喃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 “只是,朕知道也无法有所作为。”刘弗陵淡淡地接口,十分平静。 鄂邑长公主还在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却见少年子微微扬眉,轻笑着说出一个提议:“皇姊,朕给你益封食邑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无奈地道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修路吧,因为交通信号灯都停了,反正,我家连同附近停了一天的电,晚上九点来钟才来电,易楚码字的速度又悲剧了……于是,更新,全部在明天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7、蓝田长水、理所当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昔日,陈平、周勃先收北军,而后方诛诸吕;先帝始建期门,诸窦之权方空。而今,大将军之权不在其名,而在其持半副虎符。” ——“皇姊,朕给你益封食邑吧!” 前后两段话的差别太大,鄂邑长公主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弟弟的想法,只能诧异地重复这个提议。 “益封食邑?” ——益封她的食邑能有什么意义? ——再益封也总不能让她效鲁元太后吧? ——更何况,益封她的食邑对天子的权势有益吗? 鄂邑长公主直觉地摇头,不赞同这个离的想法。 刘弗陵显然不是刚刚想到这件事,他微笑着说了一个地名:“蓝田。” 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半晌才盯着天子的眼睛,喃喃道:“霍子孟能同意吗?” 蓝田,县名。《周礼》:“玉之美者曰球,其次曰蓝。”蓝田境内有山出玉英,故而名之,秦献公六年初置,汉因之,属京兆尹,在长安东南的白鹿原上。 当然,县也罢,山也罢,玉也罢,都不是关键,关键院的是水。 ——在蓝田西北有一条很不起的河流……或者说是溪流水道,源起白鹿原,向北流入灞河,名为——长水。 ——所谓长门,即是因长水为而得名的。 当然,长水还是短水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长水岸边的陂地是归降胡人的屯居地,更重要,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北军八校尉中有一个便是长水校尉。 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 宣曲在昆明池西,屯于此地的胡骑乃是上林苑中唯一的军事力量,也是离建章宫最近的一支强军。 征和二年,皇太子若是能将长水、宣曲的两部胡骑征召入长安,未必就是后来那般结果…… ——霍光会不明白天子的计较? 鄂邑长公主不认为霍光会让他们有机会染指军权。 ——毕竟出身于大汉曾经显赫的将门之第,他会不清楚军权的轻重? 鄂邑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弟弟还是天真了一些。 刘弗陵对皇姐的疑问只是微微挑眉:“自然是要让他不得不同意。” 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时至今日,谁还能让霍子孟‘不得不同意’?” 若是以往,上官家父子的建言,霍光多少念着亡妻、爱女的情份,难免心软三分,不是太过关系原则的,多也就应了,如今,两家情份也绝,霍光唯一还会眷顾的,恐怕也就是皇后一人而已。 ——皇后姓上官不假,但是,归根到底,也是霍光的至亲骨肉。 ——卫、霍两家对“自己的”家人素来是极维护的。 这一点上,鄂邑长公主有十分清醒的认识。 少年天子抚着铜魁的执柄,笑得更加开心:“自然是上官家。” 鄂邑长公主差一点就想给自己的弟弟一个白眼,尽管终究是忍耐住了这个不雅的举动,但是,她还是以十分不善的语气反问:“霍光怎么还可能对上官家那对父子言听计从?” 刘弗陵忽然攥紧手中中的魁柄,那冰冷的感觉比方才的寒风更加刺痛他的心。 “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将外孙女从上官家开脱出来!”十四岁的天子语气淡漠,与自己的年纪毫不相符,与平素的表现更是大相径庭。 毕竟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弟弟,鄂邑长公主立刻便发现了少年天子的异常。 “陛下……与中宫……” 少年天子将“上官”与“外孙女”两词咬得极重,鄂邑长公主略一思忖,便多少有了答案。 砰! 鄂邑长公主大惊失色,伸手将她与刘弗陵之间的漆案向旁边扫开,随即慌张地起身,仔细察看弟弟的情况——素来沉静从容的少年天子居然在她提及中宫的同时蓦然变色,失手打翻了那只相当有份量的鎏金铜魁…… 幸好魁中的羹汤已经不再滚热,虽然仍旧有些热羹洒到了天子的身上,但是,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主上……长主……” 如此大的动静,外面侍候宫人与天子近臣都被吓了一跳,但是,碍于规矩,没有人敢进门,只能在外询问。 金赏与金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着相同的担忧——莫不是这对姐弟也要反目? “没事!都噤声!” 少年天子不耐烦的声音从青琐门内传出,众人不安地退后,再不敢出声。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金赏与金建却是更加紧张。 ——年少的天子似乎越来越急躁了…… 深冬暖日的光辉洒入殿中,方砖繁复的构图映出炫目的光影,自梁椽垂下的帷幕或卷或垂,与翠羽珠玉相映,徐徐牵动着满室暗香。 “皇姊为什么想到中宫?”年少的天子在长久的沉默后不甘地反问。 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一派尊雅地坐在曲足四方漆秤上,看着天子沉静的黑眸,以更加清冷的语气回答:“陛下对大将军维护中宫的决心十分不满。” ——不满? ——几乎是忿恨了。 刘弗陵懊恼地按住额角:“朕没有!” 鄂邑长公主没有与她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少年天子的脸上满是阴霾,黑色的瞳孔深处几乎可以看见激愤的滔天恶浪。 刘弗陵挫败地捂住脸:“皇姊,她为什么能说那样的话?” “中宫?” 天子激动的情绪让鄂邑长公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出声,生怕一言不慎便将折碎少年心中已经脆弱不堪的平衡。 刘弗陵呻吟着点头。 “中宫说了什么?” 鄂邑长公主知道,冬至当天,天子幸枍诣宫,帝后二人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禀报,但是,既然没有任何异样的讯息,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那一天,这对至尊伉俪谈得并非那么愉快…… 少年天子良久没有出声,鄂邑长公主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着,良久,才听到年少的天子回答:“她说,如果皇后之位是因为大将军才得来的,那么,大将军不想再保护她时,失去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泪奔~~~~易楚码字的速度已是杯具了~~~为毛还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码字~~~~抹泪~~~最好的朋友失恋中~~~~吃喝玩乐压马路~~~~她发泄了,我这里欲哭无泪了~~~~还有一章,我估计能在零点发布出来~~~如果不能~~~好吧~~~从明天起,我估计要双更才能补上损失了~~~~天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8、禁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如果忽略掉那些停顿时隐约传出来的,不知是叹息还是泣声的异样,那么,可以说。天子复述的语气十分沉稳。 鄂邑长公主看着依旧捂着眼的天子,心中十分怀疑——这是不是那个年幼中宫所说的原话。 不过,鄂邑长公主没有追究这一点,反而询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怎么会与中宫谈论这种话题?中宫毕竟年幼……” 这也就是间接地质疑年幼的皇后是否能够表述出那般深刻的言辞了。 鄂邑长公主没有能够将话说完,因为,年少的天子缓缓放下手,抬眼看向“平静”地劝慰自己的姐姐,黑眸中,激动、愤怒、不甘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冷…… “陛下!”鄂邑长公主被吓到了。 十四岁的天子看着自己的姐姐,清冷的黑眸中映着长公主的形像,十分清晰,长公主却更加惊恐地颤栗了 “陛下……” 少年天子仿佛没有察觉亲姊的惶恐,浅浅地勾起唇角,自问一般喃语:“皇姊所言甚是,朕怎么会与中宫谈论这种事情呢?” 刘弗陵这会儿也有些困惑了。 ——冬至那天,他只是按照一贯的习惯去皇后的宫中,与那个年幼的女孩一起共度节庆。 ——自从始元四年立后开始,他就是如此做的。 ——无论如何,世上也只有那个女孩可以也应该陪伴他! ——为什么就是会谈起那样一个不适合的话题呢? ——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年少的天子一时便出了神,他的皇姊满心怜惜地看着他,默默地纵容。 ——无论如何,大汉的这位至尊天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与先帝的其他子女相比,除了那个至尊的宝座,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而她,是他的姐姐。 “……皇姊,朕与中宫说了母亲……” 少年天子的声音恍惚,鄂邑长公主却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 ——谁的母亲? ——哪怕她的弟弟已是天子,他的母亲仍是不能言及的禁忌。 ——宫禁之中,禁忌……意味着那件事连稍微想像一下都不被允许……更不必说,议论、探究了…… ——那位如今葬在云陵的皇太后便是禁忌…… ——正当宠的后宫最高位……却连罪名都不清不楚……连如何死亡都不清不楚…… ——不可想象,那个曼妙倩影之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事实…… “……因为那位博陆侯夫想让女儿入中宫……” 少年天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皇姊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种可能就行! 刘弗陵的脑海中,那一天的情形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皇后当时所着的绣衣上每个繁复纹样。 那一天,灯烛渐熄,侍御尽退,丝幄锦衾之中,他问自己的皇后:“颀君,卿真的确定博陆侯夫人此意与大将军无涉?” 原本与他并卧的皇后缓缓坐起,乌黑浓密的发丝从玉枕之上滑落,与女孩唇边慢慢黯淡的笑意相映,让他感到寒意一丝丝地渗入心中。 “自然!”女孩没有半点犹豫。 他伸出手,握住枕上的一绺青丝,没有抬眼,很轻声地询问:“为什么?卿对大将军如此信任?” 女孩看着他,然而丝幔的遮挡下,殿内仅有的几盏灯烛无法提供更多的光亮,她与他一样,能看见对方的动作,却无法将对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得更加清楚。 于是,女孩垂下眼,轻轻地将发丝拢回身后,他便静静地看着那一绺发丝从自己的掌心滑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稚嫩却透着动人的清雅:“他是妾的外祖父。” “仅仅因此?”他为女孩的天真而感到好笑,接着,他伸出手,握住女孩因为坐起而已有凉意的手。 “他也是博陆侯。”他提醒着女孩,那个女人是她的外祖父的妻子。 女孩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动弹,声音却带上了一丝笑音:“不是大将军,不是博陆侯,外祖父也是外祖父。” 他听得出女孩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带笑的话语满是对亲人的信任与依赖。 ——那是他不会拥有的。 因此,他确信,当时,他以自己所能表达的全部恶意,对年幼的皇后低声反问:“即使是卿妣已卒?” ——年幼失恃…… ——那是一件任何人想起便会心痛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皇后只有八岁。 他能感觉到掌中所握的手霎时变得僵硬,仿佛女孩全部的力气都被集中她那只纤细的小手上,为的仅仅是不让动弹…… 片刻的沉默之后,女孩的回答十分简短:“是的。” 僵硬依旧,信任依旧。 他握紧女孩的手,几乎可以想像她的痛意,却因此更加用力:“颀君,你真的明白,你为何是朕的皇后吗?” 他看不清女孩的神色,但是,他可以听到女孩口中隐约传出的抽气声,他握住的手也隐隐地有了几分挣扎的轻动…… 他不肯放开,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搭上女孩单薄的肩膀,借着那点支撑缓缓起身,倾身在女孩的耳边低语:“你的外祖父可并不属意你入宫……你毕竟是上官家的女儿……你的母亲已卒……你的外祖母……” 女孩愤恨地抽回手,双手用力想推开他,却因为力气太小而反而向后倒去。 他慌忙揽住女孩的肩,却被女孩坚决地推开,只能看着他的皇后向后退去,直到碰到那袭菲薄的丝帐才停下,应该只是片刻而已,但是,他能够听女孩加重的喘息。 “颀君……”他呼唤着自己的皇后,但是,女孩再无没有如以往一样温顺地应声。 他看着年幼的皇后微微仰头,冷漠地反问:“陛下又为何要立我为后呢?” 他第一次听到那清雅稚嫩的声音以冷漠的姿态飞入自己的耳中,所问的问题又是那样的尖锐……让她无法回答。 他只能沉默,接着听到女孩讥诮的嘲笑声。 他的皇后说:“陛下不是因为我的母亲姓霍才立我为皇后的吗?”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但是,终究,他控制住了。 他告诉自己——自作自受! ——是他先挑起这个必要让彼此鲜血淋漓的话题的! 一片沉寂中,他握紧双手,按捺下某些暴躁的冲动…… “陛下……” 他的皇后只有八岁,而且,年幼的她一直被很好地保护着……她的聪颖足以她懂重很多,却无法让她真正地去伤人…… 他的沉默让她无法不内疚——即使她还记得自己曾被对方如何伤害…… ——他毕竟没有真正刺痛她…… 如果他足够聪明,只需要稍许的安抚,以女孩的宽厚心性,便不会再将他之前的言行放在心上…… “朕一直在想……”他伸出手,向他的皇后,年幼的女孩在稍稍犹豫之后,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悄然冷笑,“皇后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 女孩颤抖起来,周身都是无限哀戚的气息。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他知道在他的皇后心中,母亲的早逝是怎么样清晰的伤口。 ——因为,他,身有同感! “……颀君想过,母亲若是尚在人世……会怎么做吗?”他一字一句地问着,语气轻柔,心中却一片冰寒。 他说:“那位敬夫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女儿成为皇后,就像那位博陆侯夫人一样……” 他问:“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颀君,我的皇后,你说,你的母亲会怎么做?选择丈夫还是父亲?” 说话时,他一直握着女孩的手,极力靠近女孩,而他的皇后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倾身在他的耳边道:“陛下,傅母才给妾讲了一个道理。” “什么?”女孩的声音平稳清泠,让他一时失了神,却在问出口的同时,便惊悸抬眼,却只能看着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光采,随即便听到他的皇后平淡地说了八个字: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注) 他几乎是立刻掐住女孩的脖子,却触及女孩颈间肌肤的瞬间又收回了手。 “陛下……觉得不对?” 他听得出他的皇后在嘲笑自己。 他冷硬地反击:“先人之语岂有误?不过,皇后呢?敬夫人选父家,皇后选择哪一方?” 他的皇后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一丝轻松的气息:“总归,夫君是最后的选择。” “朕担心皇后是最先被选择的一个!”他不无恶毒地说着。 他的皇后稍稍侧头,语气淡然地道:“陛下因霍氏立妾,日后若废妾自然也是因此……总归是类似的原因,不是吗?” 他松开手,默默退后。 ——他们谈论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彼此体无完肤……也怨不得旁人! 注:《左传》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於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9、“朕不是无理取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稍后还有一章~~~~) 重新合上错金博山炉,白木香的沁心香气在殿内氤氲弥散,鄂邑长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轻声道:“上与中宫生分了?” 一句并不高声的话语瞬间便让少年天子回过神来。 “皇姊?” 鄂邑长公主抬眼,错金熏炉在她的身旁缓缓地释放着丝丝香氛,烟气从她的眼前划过,让她一时间看不清弟弟的神色。 “生分?”年少的天子迟疑着重复这个词,随即苦笑着低下头,“她不信我,我不信她罢了……” ——仅此而已。 ——与陌路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鄂邑长公主暗暗惦量这句话,同时慢慢走回原位,轻轻屈膝坐下,面对着自己的弟弟。 “皇姊……我本来想通过皇后……劝服上官家的……”十四岁的天子低声诉说自己的失败,“因为上次的弹劾,上官家断不会再轻易助我了……” ——上官家承担了与霍光反目的风险,也的确承受了这个后果,却未能获到任何好处。 ——他不敢不退,不得不退,却抛下了上官桀作为直面霍光怒火的挡箭牌。 在霍光收回对上官家的信任后,不过一个月,上官家在朝中、军中的势力便被清洗了不止一遍。 ——没有任何人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不受信任的人。 上官桀的左将军本就没有太多的实权,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位高权重,然而,在霍光迅速将一批亲信简拔到北军与两宫屯卫的关键位置之后,上官安的命令在京师兵卫中的威信实在让人怀疑…… 缺少了军权的支持,朝中官吏自然而然地便会重新选择…… ——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那个失败的计划! 上官家的立场即使依旧不变,恐怕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天子的任何计算。 想重新劝服上官家,少年天子只能抓紧皇后这个筹码! ——他本来希望让皇后对上官桀开口…… “陛下……”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少年天子抬眼看向自己的姐姐,“非上官家不可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 十四岁的天子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除了上官家,谁能与大将军相抗?” 刘弗陵皱着眉,扳着手指,认真地分析:“丞相老迈,只知自守,连与大将军亢礼的胆量都没有;御史大夫倒是自恃功绩,与大将军也是旧交,可是,他在军中全无根基!能与大将军相匹敌的只有尚算有军功的左将军。”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牙,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陛下,妾不懂权势从何而来,可是,阴谋诡计……终究不是帝王大道!” 她不懂,可是,听过很多旧事,无论是高皇帝的开国之功,还是太宗孝文皇帝的盛世之治,抑或者他们的父亲那煊赫耀眼的文治武功,都不是深宫阴谋就能拥有的。 她有些恐惧——她的弟弟是否因为太过聪明,而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刘弗陵狠狠地握紧拳头,他的心被皇姊的话深深地刺痛了。 “朕知道!” ——他当然知道,帝王大道,经世义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无论想法如此,霍光从没有将他当作傀儡的行为,为他所选的帝师皆是儒林大家。 天子的回答让他的皇姊怔忡了许久。 “那么……”回过神,鄂邑长公主皱紧了眉头,不解地询问,“陛下,妾不觉得大将军有非份之念,上何必这般针对……先帝遗诏的辅政重臣?” 她答应过会帮他,可是,即使到今天,她仍然不觉得,他们的父亲所选的辅臣有不忠之意…… ——她的弟弟,大汉的天子,究竟为什么认定了那位大司马大将军是心腹大患?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亲密的姐姐,半晌都说不出话了。 “……皇姊……” 少年天子无意识地喃语,眼中闪动着悲愤的光采。 ——连他的皇姊都如此认为,何况其它人呢? 想到这一点,所有悲愤都化作了无法抑制的心酸。 “皇姊……”年少的天子望着自己的姐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让他的姐姐又惊又急又心疼地靠近他,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我只是随便说说……”大汉的长公主笨拙地安慰着自己的弟弟——她实在是不擅长此道。 ——从小到大,她何曾需要安慰别人? 依偎在姐姐的怀里,年少的天子执着拉下姐姐的手,很急切地询问:“皇姊是不是觉得朕在无理取闹?” 鄂邑长公主手足无措地看着弟弟,看着他的眼中渐渐褪去所有的情绪,那些悲愤、伤心、急切、不安……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深遂在黑眸中徐徐伸展。 “朕不是无理取闹!” 十四岁的天子以一本正经的姿态,郑重地宣告。 鄂邑长公主不由挺直了腰,以同样郑重的姿态,安静地倾听天子的陈述。 “朕问过皇姊,大将军被弹劾时,皇曾孙在哪里。”刘弗陵看着姐姐,“当时,朕以为皇姊明白了……” 鄂邑长公主轻声叹息:“我明白上的意思。只是,大将军看重那位皇曾孙又说明什么?即使那个孩子真的拥有大汉的嫡系血脉又如何?上是先帝册立的皇太子……” “有汉百余年来,唯一一个母亲不是皇后的皇太子!”刘弗陵接过皇姊的话,很自然地做了补充。 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的确,先帝册立少子为储君的行为太勿忙了…… ——大汉储君何曾有过如此孤立无援的处境? ——吕、薄、窦、卫…… ——大汉哪一位储君之母不是皇后? ——大汉哪一位储君背后没有显赫的外戚之家为恃? “朕所恃的除了先帝遗诏,还有什么?”年少的天子轻轻地询问抚育自己的皇姊。 “孝景皇帝驾崩前十日为皇太子行冠礼,先帝驾崩前十日在做什么?”刘弗陵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鄂邑长公主的手。 ——先帝驾崩前十天在做什么? 鄂邑长公主当然知道,因此,她哆嗦着,无法发出一点声。 “天子气……皇曾孙……赦天下……”刘弗陵攥着皇姊的手,“当时,朕都不敢想像,自己会成为皇太子!” 鄂邑长公主战栗了,她听着少年天子质问:“皇姊,先帝到底是为谁选的辅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0、姐弟齐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先帝到底是为谁选的辅臣? 刘弗陵的质问如此尖锐,让鄂邑长公主再无法回避自己心中某一个一直很模糊的念头。 ——先帝为什么选霍光辅政? ——不仅以霍光辅政,还是将其列在辅臣的首位! ——因为他忠厚,可任大事? ——先帝的近臣中岂有等闲之辈?那些人中,有几个担不得“忠厚可任大事”这样的评断? ——霍光凭什么入了天子眼? 这些问题,鄂邑长公主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从来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想。 ——不是直觉或者预感那样玄乎其玄的原因,而是本能。 ——那种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她止步在可以触及答案的距离,却不敢再动弹一下。 鄂邑长公主在心中苦笑——其实那种本能已经说明了答案。 ——在他们的父亲君临天下的时代,大汉宫禁中,有关那两个姓氏的一切都不是寻常人能关注的。 ——那是先帝的禁忌,所有人都本能地不让自己触及丝毫…… ——有关霍光的一切疑问,答案自然也是他的姓氏。 ——与那个“霸天下”的姓氏最为亲密的姓氏! 鄂邑长公主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膛之中剧烈地跳动着。 ——如果…… ——如果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不曾殒落……那么,最多二十年,他的姓氏也将显赫到权倾天下的地步吧…… ——就如同现在那位大司马大将军所成就的煊赫之势! ——那么,现在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究竟是先帝为谁选的辅臣? 鄂邑长公主盯着自己的弟弟,仍旧为他的猜想而深感不可思议。 ——是为了那个皇曾孙…… “不会的!”鄂邑长公主听到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皇考不会那样做的。” ——大汉没有这样的制度! ——可是,他们的父亲是那么尊重传统制度的人吗? 鄂邑长公主能听到自己对自己的反驳,也听到了大汉天子的反驳:“为什么不会?只要与皇太子有关,皇考有什么做不出的?” ——那是他们的父亲将近而立之年才得到的长子! ——那是他们的父亲最厚待的家族所生出的长子! ——整整三十八年,他们的父亲从不曾让任何一个子女威胁到长子! ——他们的父亲那样热切、肯定地希望由长子继承一切…… ——即使涉嫌大逆那样的事件,即使大军对阵,血流在河,他们的父亲在最暴怒的时候,也不曾说一个“废”字…… ——他们的父亲真的不会希望由长子一脉继位吗? 鄂邑长公主无法反驳少年天子的质问。 ——毕竟,皇太子卒后有漫长的四年时间,可是,他们的父亲一直拖延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册立太子…… 刘弗陵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双唇抿出冷笑的弧度,随后启唇追问:“即使皇考没有那样的心思……大司马大将军呢?” ——霍光是什么心思? 只是想到而已,年少的天子便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皇姊,朕不知道皇考究竟是什么心思……但是,在霍光心里,朕远不及那个皇曾孙正统……” “不!” 少年天子狠狠地摇头,“不止是霍光……天下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是?” 华夏千年,嫡庶长幼的礼法早已刻入每一个人的灵魂…… ——论正统,这位年少的天子不过是孝武皇帝的庶出少子! ——庶出少子……继承父位…… ——史上,这种行为从来都是引发动乱的肇因……汗青之上,每一次的描述都血淋淋的情景…… ——他们的父亲精通经史,当真就不清楚吗? 少年天子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是以多么险恶的用心在安排自己…… 他看着鄂邑长公主,几乎是苦笑着问:“皇考真的对那个曾孙毫无安排吗?” “或者,霍光就是安排?” 少年子握住皇姊的手腕,颤栗着说:“朕怎么敢让霍光掌权?朕怎么敢?……” ——怎么敢? ——怎么敢想所有的安危寄予最美好的可能? 鄂邑长公主也颤栗了……良久,她才喃喃地开口,不是自言自语,还是教诲年少的天子。 她说:“没有人知道霍家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姊?!”刘弗陵惊呼了一声,被自己的姐姐忽然的深刻言语吓到了 鄂邑长公主却只是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颤抖的手忽然便紧紧握住他的肩:“你说得对……你做的对……” 虽然不明白自己的姐姐究竟想到了什么,但是,看到自己唯一可以全心信赖的人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十四岁的天子仍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惊悸的感觉终究有消退的时候,毕竟,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推测……或者说猜测,毕竟,霍光的言行并不能提供相应的证据,让他们可以确认自己的想法。 惊惧之意褪去,鄂邑长公主感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被冷汗浸透的几重衣裳都贴在身上,冰寒凉意丝丝地渗入身体,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姐弟俩靠得很近,少年天子几乎是立刻便察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关切地询问:“皇姊,你还好吗?” “没事!”鄂邑长公主断然地开口,随即便严肃地询问:“上如今有何打算?” 少年天子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却只能摇头:“朕还没有想好。” 他虽然年少,但是,行大事必须借时、势方能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更何况,他还一直反省上一次燕王劾奏的失误。 鄂邑长公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又道:“上无法让皇后襄助,此来可是有所吩咐?” 这是她刚想到的。 ——总是要有人出面,劝上官家重新为天子效命。 年少的天子看着自己的姐姐,良久才缓缓点头:“的确……” ——此时此刻,此事已别无它法,只能让鄂邑长公主去做。 鄂邑长公主几乎是想也没有想便应承下来:“正好!我刚让丁外人去见上官安!” ——无论如何,他们的姐弟俩想做的事情还是差不多的…… ——毕竟,他们两人都是彼此最可信的人…… (本卷完) (多说两句,本卷在计划是要写到昭帝死,但是,看着章节数……我实在是头皮发麻了……开新卷吧……反正影响也不大……望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腊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十二月戊戌。 北风从半夜便开始呼啸肆虐,将无数人从甜美的梦乡惊醒,再无法合眼,生怕自家的房屋无法抵挡狂躁的大风,幸好,纷纷扬扬地飘了五日的大雪在风起的同时停了下来,让京兆尹上上下下所有官吏都松了一口气。 太初元年,定历改制之后,汉即以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为腊日,乃是岁终大祭,上至天子,下至寻常吏民皆要祭祀先祖、百神,这一天若是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大祭,必然是天下骚动,民心不安。 因为大雪的缘故,京兆尹隽不疑甚至连准备自家腊祭的时间都没有。 腊是很古老的节日,源自久远的上古时代。那时,华夏先民使用的还是十月太阳历,每月固定为三十六天,十个阳历月为三百六十天,余下的五至六日就作为过年日,不计在月内,称为休废日,也就是腊日,当腊日过完,便是十月历的一月一日,乃是新年的开始。后来,先民改历为十二个月的太阴历,腊日的习俗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腊日的翌日,也被称为小新岁,一应礼仪皆同正旦。 不过,不同的时期,腊的名称并不相同,《礼传》记:“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秦国初用周制,史载秦惠文王“十二月初腊”,始皇帝一统*之后却改用夏制,更名“腊”为“嘉平”,大汉立国之后,复用周制,不过,直到武帝太初元年,汉才将腊日定在戌日,当时太史邓丞向天子进言:“腊者所以迎刑送德也,太寒至,常恐阴胜,故以戌日腊。戌者温气也。” 一般来说,腊前后一共五日,从腊日的前一天开始,斋馔扫涤、击鼓驱疫,谓之逐除;第二天,即腊日,祭先祖,祀百神;第三天,又称小新岁,如正旦日一样进酒降神,其进酒尊长,及修刺贺君、师、耆老;如正旦。第四天,再次举行祭祀,被称为“蒸祭”;第五日,祀冢。祀冢之后,还要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 此外,对于寻常庶民来说,腊的意义更多地在于——与伏一样,腊是休农息役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长安城中是热闹的,家中的祭祀结束之后,京畿的居民全部向长安城集中,除了皇宫,长安的八街九陌、东西四市,皆是摩肩接踵的汹涌人潮。 隽不疑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将京兆尹官署的掾吏、执役全部派出去维持京城治安不说,还行文执金吾寺,请执金吾增调兵卒徼循京师。 这样的日子,即使闭索家中,也可以听到沸腾的喧嚣,随之而来的欢乐气息让人无法抗拒。 当然,也有人可以抗拒。 ——比如刘病已。 祭祀先祖的日子里,任何人家中都不会待客,更何况,张家的宗主是张安世,张贺一家尚需到张安世的家中参与祭祀,于是,刘病已只能待在掖庭。 这一天的掖庭是冷清的。 ——贵人们都忙着祭祀的事情,奴婢们或休息,或跟着主人忙活祭祀。 刘病已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皇室的祭祀,他没有资格参加,而身处掖庭,他也没有资格私祭先祖。 从懂得腊日的意义开始,每一年的腊日,刘病已都将自己锁在房中,安安静静地发呆。 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拥有如何悲惨身世…… ——越是清醒,他越是能清晰地体味那份渗透了悲凉的痛楚! 那份痛楚会让刘病已在心中逼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祭祀自己的父祖? 那个逼问的声音会一直在他的心里回响,直到腊日结束…… ——仅仅是腊日结束是不够的,还有除夕、正旦……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不曾想过,始元六年的腊日会有什么不同,直到许广汉忽然来敲门。 ——其实,这间庐舍也是许广汉的居所,不过,腊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意外,当值之后,许广汉都会离宫回家,自然不会对刘病已反锁房门的举动有任何意见。 刘病已是意外的,不过,他还是迅速地打开了房门,眨着眼睛,不无好地问他:“许丞今日不归家?” 许广汉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道:“织室门那边有人传了口信进来,说是曾孙你的朋友,想邀你一同游玩。” 刘病已愣了一会儿,还没有人回答,身子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动作——他退了一步——随后,他摇头拒绝:“我不想玩。” ——他没有玩乐的心情,何况连累他人也不痛快? 许广汉不是不知道刘病已一贯的举动,因此,他格外热切地劝说:“腊,本就是纵民宴乐的日子,祭祀先祖与百神都是希望能够得到更加愉快的生活,曾孙不欲玩乐,岂不是不近人情?万万不可!” 他睁大了睛睛,眨了不眨一下,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大有“你拒绝试试”的意思。 刘病已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无奈地答应:“许丞所言甚是。” 许广汉十分开心地点头:“就是嘛!稚儿就有稚儿的样子!像我的女儿,也就与你差不多大,从三五日前就嚷嚷着,要去横桥看百戏……” 刘病已与许广汉在同一间屋内起居也不是一两日了,眼见他提起自己的女儿,立时神色一变,干笑着推他出门,连忙道:“我换件衣裳,想来友人还在织室门那边等我……” 因为没能多说一些与女儿有关的事情,许广汉对少年的举动十分不满,不过,少年说的也是实话,盯着重新关上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大汉的宦者丞摸了摸鼻子,撇了撇嘴,告诉自己——不要与小孩一般见识! 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刘病已对着铜镜尝试微笑,试了几次之后,唇角才找到合适的弧度,虽然仍旧不算欢喜,但是,看上去总算不那么僵硬了。 保持着唇角的弧度,刘病已打开房门,正对上许广汉关切的目光,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许丞?”见许广汉一直盯着自己,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打量,刘病已不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许广汉对刘病已的打扮十分满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曾孙长得真好!玩得开心些。”一边夸着刘病已的好姿容,一边将出入的籍符交给他,无所谓地交代:“我已经给你登了册,你安心玩,反正腊中无禁,随时都能回宫。” 刘病已接过籍符,感激地行了礼,便往织室门那边走,一路上,他也不住地猜测——究竟是谁来邀他? ——张彭祖?还是杜佗? 刘病已的朋友不少,但是,既能在这个日子还想到他,又有本事让宫门那边传口信到禁中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到了织室门,刘病已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竟是新认识的一个泛泛之交。 ——故车骑将军、敬侯金日磾的侄儿金安上。 “金公子。” 既然来了,刘病已也不好再回头,只能礼仪周全地与金安上打招呼。 刘病已对金日磾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是,每次忆起,心中就是有被触动的感觉,似乎有火星忽然溅上心田。 ——这让他无法讨厌金安上。 ——尽管这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结识的过程也充满着巧合,他仍然无法拒绝金安上的靠近。 ——不过,在腊日邀约同乐……似乎有些超过了…… 刘病已默默在想着,拒绝的话语已经在舌尖上跳跃…… “曾孙总算是出来了!有好玩的!快跟我走!”金安上一见到他便一脸雀跃地奔了过来,一边拉着他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边不停地说着,“……城外的人都往城里来,却不知道城里的人都在往城外去……这个时节,城里有什么好玩?当然还是上城外的原上去!” 最后,刘病已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一脸微笑着上了金安上的马车。 辎车的门户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刘病已不知道车往哪里,不由皱眉:“去哪里?” “从章城门出去,不过,是往城南去。”金安上兴奋地搓着手,不过,刘病已的不安十分明显,他略想了想,便笑着道,“彭祖、阿佗他们也去。“ 见刘病已的眼睛一亮,金安上不由也笑了:“他们俩倒是想来的,可惜,他们都要参加家中的祭祀,午后能出门便是万幸了!我们家是匈奴人,过腊日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 金家虽然归汉多年,位高爵显,但是,习俗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是能改变,更何况,祭祀这种事情,必要心诚才行。 当然,金家当家人本就年轻也是原因之一。 想到张彭祖与杜佗此时还在家庙中一本正经地祭拜先祖,之后,还要五祀祭神,都是十分繁琐的礼事,刘病已不由也颇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笑起来之后,心头那一抹无奈黯淡的伤情也似乎真的被挥去了……至少,已淡到不易察觉的程度…… 刘病已摆摆手,仿佛真的在挥散什么,同时双眼发亮地问金安上:“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金安上刚要开口,又闭上嘴,笑得极开心,看着刘病已惊喜不已的神色,不由笑得更加愉快。 ——已经不需要他回答了。 大风在车外狂啸,也带来了远处的声响,那声音隐约,却渐渐清晰。 “汪汪汪……” 不知有多少只犬在刮着大风的雪地里激动地吠叫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走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喂喂……你们的帮手呢?” “大家出来玩的,别这么输不起啊!” “听你们炫的……啧啧……高手……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你们究竟请了什么高手?” “不会是拖沓高手吧?” “大谬!依吾之见,乃其等之理想高手……” “……我说……你什么学会这种文绉绉的话了?” “你算算,这帮公子输给我们多少次了?我听也听会了!当我跟你一样蠢啊?” “……” “……” “你以为你说上两句让人别扭的话,就比人聪明了?” “难道不是?” “你说呢?” “……你看啊……你我能想出那么个高手吗?” “……不能……” “哈哈哈……” 被大雪覆盖的鸿固原上,讥刺的嘲讽伴着群犬齐吠的声音,随风飘荡。 两个少年一唱一和,以明显就是故意为之的古怪音调,夸张地表达或质疑、或赞叹的语气。 “真有趣!” 坐在车内,刘病已觉得十分新鲜,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少年只顾大笑,才意犹未尽地感叹,抬眼看向金安上,一看之下,不由就是一愣。 金安上的脸色十分古怪,嘴角一抽一抽的,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怎么了?”刘病已怪地询问,随即眼角一跳,声调顿时扬了起来,古怪不已地道:“我们与被笑的……一起?” 金安上十分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刘病已目瞪口呆,半晌才能合上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道:“听着话音,都输了不少次了……” 这会儿,再听着那些少年的笑声,刘病已不由就觉得有些刺耳。 金安上无奈地点头,双手抬起,食指交叉,有气无力地道:“就最近三天,便至少输了这个数!” 他着实是沮丧——再输下去,大家都就快连脾气都没有了。 刘病已狠铁不成钢:“走狗而已,至于差成这样吗?” 金安上耷拉着头,张了张嘴,想替自己与外面的人辩白一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无力地道:“我们知道手段都使尽了,就是赢不了!彭祖他们说曾孙你是高手……”说到这儿,他稍稍振奋了一下,满眼期冀地望着刘病已:“曾孙一定能赢吧?” 刘病已头一昂:“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 金安上再次陷入发愣的状态,久久无法回神。 ——他请刘病已出手……真的能赢吗? 汉承秦制,非军功不侯,万方庶民皆尚武争功。 富贵大家的少年儿郎更是如此,再小的游戏也必争出胜负,更何况斗鸡走狗、聘马驰逐这一类的胜负博戏? 司马迁曾说当时的人,“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 对参与游戏的人来说,游戏已不是游戏,而胜负的手段。 不过,有赢自然有输,再如何在意胜负,认赌便要服输,无论如何,谁也不会愿意让人说自己“输不起”! 只是,愿赌服输是一回事,逢赌必输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金安上他们这般连续输下去的,更会被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鄙视——长输不赢就是水平问题了! 除非他们以后再不参加这类博戏,否则,他们便必须堂堂正正地赢上一场——当然,规则之内,不择手段也是被允许的。 ——总而言之,他们的确是到了输不起的地步了。 与金安上一同玩乐的大多都是归降内附的匈奴人后代,家里大多是有爵的,身份都不低,也因此,格外地“输不起”。 本来,金安上只是想找个走狗之戏的高手,没想到,打听下来,那些高手都不是他们能请得动的——市井之间,他们的对手已算是极强的,一般平民的高手不敢打包票,自然不好应承,更厉害一些的,却多是高爵显宦子弟,自成一体,哪里肯屈尊与市井之民博戏? 就在他万分沮丧,忧郁地考虑是不是以后都不玩这类博戏的时候,今儿一早,听说他的苦恼,金建给了他一个人选。 ——刘病已。 “他?”金安上很是怀疑,“我看他对博戏并不热衷……” 金赏也以疑惑的目光看着弟弟,金建不屑地撇嘴:“不相信就算了!我希罕?” 金安上都已经快急红了眼,一听这话,连忙赔礼,好说歹说,好容易哄得金建开心了,才小心地询问:“曾孙真的很厉害?” 金建白了他一眼,不过,因为心情愉快,还是给他解释:“先帝就喜欢博戏,斗鸡走犬,宫中多的是高手待诏,谁没有一两手绝活?曾孙是在哪儿养的?掖庭令恨不得对他千依百顺,他什么没玩过?不热衷?就市井间那间伎俩,我看他瞧不上才是真的!” “你见识过?”金赏当即就直奔关键的问题。 金建一个激灵,连忙对兄长解释:“也就是上刚即位那几年……那会儿,掖庭不是没人嘛……” 金赏不悦地哼了一声:“是还跟他赌过胜负吧?” 金建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否认。 “哼!”金赏狠狠地敲了一下弟弟的脑门,“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对斗鸡走犬没兴趣了!是输惨了吧!” “哪有!”金建捂着额头,大声抗议,只是,金安上怎么听,怎么觉得——二堂兄……貌似……那个……底气……嗯……不是很足…… 于是,金安上一面让友人去邀战,一面上未央宫找刘病已出来。 很显然,就在他们赶来的时候,先到的人又与对方赛了几场——结果仍是十分凄凉! 他的期望全在刘病已身上,可是,事到临头,一听刘病已那圆滑至极的话语,顿时就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心中火热的战意立刻熄了大半。 热切的心思一消,无数的怀疑便涌了上来。 ——听起来,金建说的已是五六年前年的事了…… ——看起来,刘病已近些年还有没有玩过……根本不能确定…… 无论有多少犹疑,此时都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被对手损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们一看到金安上的马车便围了过来,无比期待:“安上,你来了?” 金安上看向刘病已,也许是眼中的犹疑太过明显了,刘病已不由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道:“公子不打算出去?” 金安上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车舆后侧的门户,顿时被灌进来的冷风逼得打了一个寒颤,还没有缓过劲来,就听到车外一迭声的惊讶。 “安……安上……高手呢?” 车内明显只有一个比他们还小的孩子——总不会就是金安上说的“高手”吧? 刘病已一脸微笑地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眼角则瞥着金安上,等着他开口。 金安上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不过,看到刘病已的眼色,他只能强笑着道:“就是这位……” “刘病已!” 有人比他更快地喊出了刘病已的姓名,分外高亢的音调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众人都捂着耳朵看向惊叫的那人。 金安上看着朋友身后的陌生少年,不由就皱起眉——那显然是他们的对手。 底气顿时足了八成。 “这位公子,你认识曾孙?”金安上扬起笑容,问得分外亲切。 一身灰色毛裘的少年头戴缁布冠,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望着车内的少年,端正的容貌因为神色格外古怪而显得有些滑稽。 听到金安上的声音,刚镇定了一些的少年再次惊讶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刘病已,讶然惊呼:“曾孙?” 刘病已也看清了车外的少年,眼角一扬,笑得十分愉悦:“腊日大祭,关内侯还有如此兴致?” 听到这话,金安上顿时大笑起来,利落地跳下车,趾高气昂地对自己的友人道:“我请的高手!” 刘病已也从车上下来,径自走到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面跟前:“原来王君也好走狗?” 少年——或者该说是青年,毕竟,他已经戴冠,应该算是成人了——没好气地瞪了刘病已一眼:“不行吗?” 刘病已笑得十分灿烂:“行!当然行!能与王君一争胜负实是大幸!” “少说得这么肯定!”青年凶狠地握起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极力忍耐着,不让拳手冲着那张可恶的笑脸而去,“待会儿输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刘病已毫不在意地挥手:“上一次在东市,君也是如此说的!” “上一次,奉光是急着归家,一时大意!”青年身后的朋友不悦地反驳。所说的“奉光”自然就是这个青年。 刘病已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一脸诚恳地道:“今日,王君也不能在外太久吧?” 金安上他们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将之前所受的嘲讽全部还了回去。 都是年青气盛的年少儿郎,被对手接连贬损至此,哪一个还能沉得住气? 王奉光气红了眼:“少说废话!比了再说!” “好!”刘病已答应得十分爽快。 “哼!” 两人冷哼一声,转身就各自准备。 金安上揽着刘病已的肩走向他们的狗所在的起点,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厉害!” ——心浮气躁之下,哪里还能充分发挥实力? ——过犹不及啊…… 刘病已轻笑:“我说了,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 (望天……刘询的老婆暂时还没有出场机会,不过,易楚绝对不厚此薄彼,除了霍光,刘病已的两位岳父都出场了!顺带推广一下那那的新《皇后之路》,想看穿越版王皇后如何成为皇后的朋友,可以去看了~~~~据说还是不错,只是自从某坑开始,易楚是不敢轻易跳那那的坑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长安少年意气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少年皇孙说:“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 ——话自然是实话,不过,也是良好教养下所形成的自谦习惯。 刘病已是喜欢游戏的,当然,必赢的游戏,他是最喜欢的。 来长安前,他从没有玩过博戏,毕竟史家在鲁国,齐鲁尚文崇儒,对博戏,从来都斥为不入流,更非君子所宜,可是,长安不同。 京师之地,帝王之居,天下熙攘之所向,人人皆争功敢任,求的是马上封侯的显贵,求的是一朝闻达的传,争先博戏是所有人都热衷的游戏。 那时,年幼的女孩手把手地教他博棋,一棋一筹,攻守争道,他立刻就被人吸引了。 他喜欢那种争夺之后而来的胜利感觉! 张贺对此十分困惑:“这可不像太子了……” 他知道自己与那个无数人心心念念的祖父极为肖似,因此,张贺才会对他身上任何一点与那位故皇太子不同的表现而困惑。 ——他不是祖父! 刘病已曾经执着于此,自然也曾经在所有能够让张贺困惑的事情上苦下功夫! 直到这两年,他才不再为了抗拒某些人的想法,而刻意地去做某些事情。 但是,争胜博戏仍是他所喜爱的,只是,他不再愿意为了显示自己的喜欢,而在游戏上花太多的时间。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他的祖父对争胜负的博戏不甚热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那位祖父的人生中,从没有什么是需要争夺才能得到的。 ——不吝宠溺的君父,权倾天下的母党,他的祖父想要的任何东西,只怕连开口都不需要,便会有人自动奉上。 ——他与祖父不一样啊! ——因此,他喜欢博戏! ——尤其是赢了之后! 将牵狗的皮绳扔给终点旁等着的人,接过另一个人殷勤奉上的帕子,擦过汗,套上夹絮锦袍,刘病已悠哉地抬头,看向这时才跟着自己的犬奔到终点的王奉光。 王奉光十分沮丧,正在懊恼,就听到少年脆生生的声音:“年纪不饶人啊……老人家!”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老……老人家……”王奉光被气得全身发抖。 刘病已扳着指头算:“就算明儿是小新岁,我长一岁,算我十二岁吧……听王君的朋友说,王君的长子十岁了……”他眨着眼睛看向对手,眼神纯洁无辜,“比我小两岁而已……王君该算是我们父亲一辈的长者了……” 金安上等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是一脸纠结地望向王奉光——还真是……老人家了…… 王奉光气得咬牙,却没有办法否认,转身要走,金安上等人一见,猛地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把他围在当中,王奉光的朋友大惊,立刻就奔过来,大嚷着:“你们要干什么?” 市井之间,博戏赌财,多有大家子弟仗着家中的权势,事后拿对手出气的。 他们与金安上这帮人博彩争胜过多次,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但是,之前,金安上他们也从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今日,却是都说清楚了,他们自然有些紧张。 王家算起来也是大汉的开国功臣,只不过,功勋不够彻侯之赏,只得了关内侯的爵位,长陵建邑时,他们家也奉诏徒居长陵,随后几代便都未出仕,王奉光身上虽然仍有关内侯的爵位,王家却也不过只是一般富家,他的朋友也多是这种家境,甚至有几个人因为父祖不是后子,自家的爵位本就低,轮到他们,别说五大夫以上的官爵,连公乘这样稍微像样一点的民爵都没有。而金安上这些人身上,就算没有爵位,最不济也挂着校尉的职,金家更是天子近臣,真要倚势欺人,把他们暴打一通,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根本不会追究。 金安上他们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白了那些瞎嚷嚷的人一眼之后,便继续看向王奉光,直把王奉光看得心里发毛。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王奉光心虚地出声,随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可心虚的啊……确认之后,他昂然抬头,盯着为首的金安上,“彩头不是已经给了吗?” 他们玩博戏,争的胜负,彩头不过额外之兴,并不重,各人几十钱而已,刘病已先到终点,他的朋友就将彩头都送过去了。 既然出来玩,便是输不起,也是输不起面子,谁会差那几个彩头? 金安上笑嘻嘻地摇头:“君说笑呢?百来钱而已,谁在乎?” “那你们要干什么?”王奉光见他们不似不善的样子,心中稍定,却还是保持着应有警觉。 金安上他们的确没有恶意,只是,少年人总是有些恶劣的趣味,眼见之前得意狂妄的对手如此小心警惕,金安上眼珠一转,随即露出更加真诚的笑容,以无比坦率的语气解释:“我们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请诸位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王奉光顿时更加警惕:“去哪儿?”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金安上身边的少年很不屑地凑了一句,显然也发觉这样玩起来很有趣。 刘病已攥紧拳头,好容易才按捺下笑意,双眼圆瞪地望着被金安上他们围着的王奉光一脸苦色地被他们簇拥着离开。 他的朋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显然没有弃友不顾的心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在刘病已眼中,这一幕……格外有趣! “曾孙!走了!”金安上回头招呼了一声一直没有跟上他们的刘病已,刘病已摆摆手,依旧没有举步,反而转过神,捂着嘴,弯下腰。 金安上偶尔一回头,看到他如此举动,不由大惊,连忙抛下众人,奔到刘病已身边,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抬头随即就是一惊。 虽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是,刘病已脸上仍然挂着狂笑的痕迹,让金安上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走了!” 金安上自己也忍笑忍得很辛苦,哪里还好教训刘病已,只能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拉着他赶上众人。 虽然忍笑忍得辛苦,但是,到达目的地后,王奉光他们的神色实在让金安上他们大呼值得! 看着原本板着脸的一众少年站横桥的桥头边笑得七歪八倒,有几个干脆一屁股坐下,双手连拍地面,笑得喘不过气来,王奉光等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娱乐了一下对手! 刘病已很有先见之明地坐在车上,一直没有下车,即使是狂笑,也没有过分失态。 对此,王奉光他们只能狠狠地翻白眼,黑眸望着万里如洗的晴空,对所有因为笑声而看过来的路人摆出“我们与他们没关系”的姿态。 毕竟之前就笑过了一场,刘病已比其他人更快地止住狂笑,跳下车,走到王奉光面前,长揖执礼:“金公子他们只是想与王君痛饮一场!” 眼见王奉光等人不解,他再次抿唇,勉强压下大笑的冲动,耸了耸肩:“也许是觉得拼酒一道上,他们才会稳赢不输!” 匈奴毕竟在苦寒的北方,酒与水一样,是必不可少的饮品,匈奴人的酒量多是海量,汉人也喜酒,只是,毕竟不会将酒当成日常饮品…… 王奉光逮住机会,冲着仍在狂笑的金安上道:“原来还算是知耻,晓得这胜负不能算是自己的!” 金安上稍稍压下笑意,面上却仍是灿烂的笑容:“怎么不算?曾孙替我们赢的,自然就是我们的!” 虽然口上仍不放松,但是,金安上仍旧摆手让同伴去酒肆占位,同时很有礼地一抬手,郑重地道:“博戏争胜,但博一笑,吾等欲交王君已久,今日一胜方敢言请,万望诸君勿拒!”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博争之后,彩头便用来让双方痛饮一场,日后再见,争胜归争胜,却也算是朋友了。 若不是金安上他们之前输得太惨,一群人实在没脸与对手喝酒,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朋友。 对方说得有礼有节,诚意也很足——都带着他们到酒肆旁边了——王奉光他们虽然仍有些恼对方拿自己取乐,不过,实际上,这种事情,他们自己也干过,再看看金安上他们都是比自己一方的人要小上一些,也就没什么心思计较,一群人趾高气扬地走进酒肆,仿佛他们才是胜者! 于是,金安上等人又是一阵暴笑,路人中也有听明白的,虽未止步观望,却也是大笑而过。 笑过之后,众人也进了酒肆,虽然今日逢腊,但是,他们本是常客,酒肆主人好歹给他们腾了一块地方,抬上几壶酒与一撂漆杯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一群人也不甚讲究,围着一张长案,各人捧了一只漆杯,随手给自己与旁边的人满上,齐喝着连饮三杯,之后,便各人自找目标随意了。 王奉光盯着刘病已不放,与他又干了三杯,还要再干时,金安上连忙拦了:“曾孙年纪小,不能这样猛饮!”说着便让主人端汤水过来,自己代刘病已干了酒。 王奉光也不计较,笑呵呵地看着,待金安上饮了酒,才道:“一直听你唤他曾孙……为什么这么称呼?” “他就是曾孙啊!”金安上不在意地回答,随即就想转开话题,王奉光端着耳杯,似笑非笑地低语:“皇曾孙……是卫太子的遗脉?” 金安上顿时皱眉,还要再开口,却见刘病已陡然站起,直奔门口,不由大惊:“曾孙!” “曾孙?” 从酒肆主人手中接过一壶酒的少年忽然转身,惊疑地寻找着出声的人,却见一个少年猛地扑到自己身上,紧紧抱着自己。 “病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舅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看着少年皇孙扑在另一个少年怀里,失声痛哭,金安上着实是呆住了。 他与刘病已结识不过数月,但是,对这个少年帝裔的疏冷心性还是多有领教的。 除了张彭祖与杜佗,刘病已根本不愿与人深交,因此,最初接近刘病已时,他也颇受了一番冷遇,过一个多月,他才算是能与刘病已自在交往。 然而,哪怕是张彭祖,刘病已也很少有身体上的亲昵之举——金安上能够理解,毕竟他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对人不可能没有戒意,就如归汉的匈奴,除了至亲族人,多是不愿意与旁人过份接近的。 ——这是他第一看到刘病已不假思索地亲近旁人…… 不仅是金安上,围着长案的一群人都呆了。 与金安上同来的诸人对刘病已不熟悉,但是,一日下来,只要不是太迟钝的,都察觉这个少年其实并不愿与人亲近,对这一幕自然是倍觉惊讶,而王奉光他们则更多的因为——刘病已居然在哭! ——他们与刘病已对博数次,刘病已固然鬼灵精怪,十分的淘气,但是,行事作派自有一番傲气,因此,虽然不曾问过他的出身,他们都当其必是出身高门。 ——只不过,这个高门高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那样淘气、傲气的少年居然在哭? 王奉光承认,自己的确挺受打击的! 就是一行人被震惊得无法回神的时候,酒肆的主人小心地凑到被刘病已抱着的少年跟前,长揖作礼,陪着笑道:“这位公子,敝门寒微,恐怕不适合两位公子叙旧……” 他毕竟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有个人在门口痛哭算什么事? 那个少年原本一直在安慰刘病已,一听这话,不由满面通红,着急之下,竟是期期艾艾地,不知如何分辩才好,顿时急出了一头大汗,也就没有注意刘病已的动静,直到酒肆主人被一把推开,他才急忙拉住刘病已。 刘病已的心情极为激动,听到酒肆主人的聒噪自是十分不乐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便转身将他推开,虽然紧接着就被少年拉住,却仍是红着眼冲对方大吼:“谁希罕在你这儿叙旧!” “病已!”少年不赞同地喝止他的叫嚷,随即对酒肆主人一揖,赔礼道:“我与外甥多年未见,请尊家见谅!” 说完了,少年也不待人家回话,便径自低头看向刘病已,见他犹自不悦,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哭完了?陪我去见阿翁吧!阿翁一路上都念叨着不知到了长安能不能见你!早知道这么便宜,就不必担忧了!” 刘病已一听这话,便什么也不计较了,欢天喜地地攀着少年的胳膊:“舅公来了?在哪儿?在哪儿?” 少年不由莞尔,笑得温柔,随即便要带刘病已出去,金安上这才回神,急忙喝止:“曾孙,你去哪儿?”一边大叫,一边冲到刘商已身边,愣是急得满头大汗。 刘病已虽然急着出去见亲人,但是,心情愉快之下,他还是对金安上解释:“他是我大舅舅,我舅公一家来长安了!” 金安上挠头,看了看少年,又看看刘病已,不知如何说才好,就听身后陡然响起一声质疑:“曾孙确认他们是你说的那些人?” 金安上回头,对出声解围的王奉光感激地点头。 王奉光回了他一眼,随即便满脸严肃地道:“据我所知,诏故皇太子孙养视于掖庭已六年了,曾孙当时多大,对那些亲人的印象能多深?尤其是……成人尚好,孩童……六年的变化必然不小!” 说话间,他们朋友都围了过来,恰好将刘病已与那个少年围在当中。 王奉光分析得头头是道,刘病已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分辩,倒是那个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了王奉光一眼,伸手按住刘病已的肩,对王奉光与金安上轻轻颌首:“公子所言甚是。不过,君等也当对曾孙有点信心。若无把握,他岂会如此举止?” 王奉光以怀疑的目光,鄙夷地看了少年一眼:“他都没有成丁,能知道多少轻重?再说,这年头,天下昌平,诱拐稚儿的尤其多!” 少年不由大笑,摸着刘病已的头,欣慰地道:“看来你在长安过得不错?” “哪有!”刘病已依赖地拉着少年,“我好想你们与舅公!”随即愤恨地跺脚,悲愤控诉:“你们肯定都不想我!” 少年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按在他头顶的手稍稍用力:“少胡说!” “去年就有信,说你们要来长安的!”刘病已举证说明自己绝对没有胡说。 少年哭笑不得,却也很清楚地解释:“年初准备动身时,阿翁病了……” “舅公病了?现在怎么样?”刘病已十分着急。 “自然是痊愈了。”少年笑着回答,见刘病已着实松了一口气,不由便拍了拍他的头。 刘病已立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王奉光几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刘病已一眼,方要说话,就听少年道:“不过,你的友人说得不无道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报阿翁,让他与弟弟们进来歇歇脚。”随即又苦了脸,“来的真不巧,长安城门实在难进!”说着便让刘病已与诸人先回座,独自出了门。 酒肆主人猛地回神,拿起少年遗忘的酒,大叫:“公子,酒!” 少年在门口停步,却没回头,摆了一下手,对酒肆主人道:“就搁他们那儿,我马上就回来!” 刘病已立刻从酒肆主人手里夺过漆壶,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叫:“快一点啊!” “知道了!”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金安上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拉着仍旧依依不舍地望着酒肆大门的刘病已回到席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被刘病已没好气地挥开。 “干什么?”被干扰的刘病已很是不满。 金安上双手抱胸,冷笑连连:“怕你看不见旁的东西了!” 刘病已忍不住皱眉:“胡说什么呢!” 金安上发觉眼下,根本没有办法与这个少年沟通,连连跺脚,无奈地道:“曾孙,就算是真的与亲人久别重逢,你也可怜可怜我!” 刘病已这才抬眼看向他,不明所以地道:“可怜?” 金安上重重地点头:“别忘了!是我带你出来的!宫门那儿有记录!” ——言下之意,千万别让他没有办法交待! 刘病已一愣,随即点头:“放心!” 金安上见他答得郑重,才稍稍安心,端起耳杯猛灌了一口酒,随即才饶有兴趣地问刘病已:“真的是你舅舅?亲舅舅?” 其他人一听这话,立刻都围了过来,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不止他们,酒肆中的其他客人也都分了几分心神在这边,期待着能看到更多的热闹。 王奉光毕竟年长一些,对长安的旧事知道得更加清楚,思忖了一下,不等刘病已回答便道:“不会是亲舅舅!曾孙的生母身份不高。当年长安城中就有传言,先帝未曾为曾孙降恩赏,是因为其母卑微。” ——既然是卑微之人,其家境必然不会太好…… ——刚才那个少年虽然并无富贵之气,但是,通身的装束气派仍是世家子弟的气度,与卑微二字完全不搭。 金安上立刻接口:“我知道了!是史家!” 刘病已点头:“是的!是我祖母家的舅舅与舅公。”随即又困惑地问金安上:“金君怎么知道的?” 王奉光也猜到是史家了——排除皇曾孙的母家,那么能让他称舅的,要么是其祖母的史家,要么是其曾祖母的卫家,可是,卫氏至今仍居长安,显然不需要“来长安”。 金安上很理所当然地回答:“曾孙入掖庭前不是寄居史家的吗?我听好多人说过。” ——的确,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至少,在座的,除了金安上,便没有人知道。 王奉光就很惊讶地道:“寄居史良娣家?史家在关东呢,是哪里来着?怎么不在……”惊讶到一半,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金安上立即接过话头,笑道:“看样子,史家是准备在长安定居了?当为曾孙贺!” “当贺!”其他人跟着附和,同时举杯,王奉光更是立刻将刘病已的那只杯子取了过来,酤满酒,敬到他面前,这一回,金安上也不拦了,笑眯眯地看着刘病已手足无措地接过耳杯,一口饮尽。 眼见少年皇孙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王奉光稍稍安心。 ——少年的亲人本就不多,何必胡乱猜测,他的某些亲人不要他呢…… 虽然与周围的少年笑闹着,但是,刘病已的目光并未离开酒肆敞开的大门,当看到一个身着褚缘皂衣的长者被两个少年扶着步入酒肆时,他猛地站起,直奔过去,却没有如方才一般,乳燕投林似地扑到来者身上,而是在三步外站住,望着一脸惊喜,却嚅嚅无言的长者,之前止住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舅公!” ……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诗经.秦风.渭阳》) …… 六年前,他未能将舅公送至渭南之滨,六年后,渭南横桥,他重见舅氏至亲…… ——渭阳之滨,悠悠我思,既迎舅氏,何须琼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天子的异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枍诣宫正寝东厢中,年幼的皇后第一次看少年毫不遮掩的喜悦姿态,那种仿佛拥有天下一切至善至美之物的欢乐,在少年的全身激烈地燃烧,眩目的光彩几乎让人无法睁眼…… “兮君……兮君……” 少年绕着女孩,一声声地呼唤,希望女孩能够分享自己的喜悦。 年幼的皇后纵容地微笑,直到他终于累极停步,才好地追问:“小哥哥究竟为什么这么开心?” 少年在女孩面前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执起女孩的双手,轻轻地摇摆,笑逐颜开地对女孩说:“我的舅公与舅舅们来长安了!” 少年欢呼着,女孩却为这个消息愕然。 “舅公?舅舅?”女孩困惑地重复,“这值得高兴吗?” ——反正她是不会因为见到自己的舅舅而开心至此。 少年重重地点头,依旧拉着女孩的手,细细诉说:“当然!他们这次是迁居长安!再不走了!” 女孩仍旧不解,侧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恍悟——她的这位“小哥哥”并没有太多的亲人…… ——想来,就如同她见到外祖父一般的感觉,安心得让人无法不愉快。 女孩点头,微笑着对少年道:“那真是太好了!” 得到赞同,少年更加愉悦地跳了起来,连带着拉起了女孩,蹦了好几下,才因为女孩的喘息而停下。 “兮君没事吧?”少年紧张地询问。 年幼的皇后满脸通红,急急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能回答少年:“没事!” 小小的插曲之后,少年再不敢肆意妄为地发泄满心的喜悦之情,小心地扶着女孩坐下,眼中满是紧张。 “我真的没事!”女孩眯着眼睛微笑,“谁让你动作那么急?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刘病已这才安心,随即便听到女孩好地询问:“小哥哥今天怎么会出宫的?是去玩的吗?长安城里热闹吗?” 想到女孩比自己还小,却不得不履行皇后的职责,一整天都在进行各项祭祀,再对比自己今日的开心,刘病已心中不由有些愧疚,于是,便极为仔细地为女孩讲述自己今天的经历。 兮君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到刘病已不好意思地说到自己因为见到亲人太激动,而痛哭流涕,她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小哥哥这般大了还撒娇!” 刘病已又羞又急,却无可奈何,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取笑了一番,年幼的皇后并没有继续为难自己的小哥哥,携了少年的手,细声慢语地询问:“小哥哥现在有至亲了,不会不理我了吧?” 小女孩敛了笑容,眼中满是忧虑。 兮君十分担心——虽然贵为皇后,但是,深深的宫禁之中,她并没有知心之交,少年天子是她的夫、她的君,却不是可以依赖倾诉的亲人,她的亲人被深灰色的高高砖墙隔在她的生活之外,眼前的少年是她在禁中唯一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的人…… 刘病已一愣,随即便郑重地许诺:“当然不会!” 他知道女孩是多么寂寞——君臣之分、男女之别……太多的规矩束缚着年幼的皇后,让人不禁担心……未曾绽放的花苞真的能坚持到盛开的那一天吗? 刘病已心疼这个女孩——即使他根本没有资格为大汉的皇后心疼…… 小女孩满足地微笑,拉着他追问酒肆是什么样子、所卖的酒是什么颜色、城外原上的雪景如何……刘病已的口才本就好,此时更是极尽夸张地形容种种事物,小女孩听得专注,连连追问,直到倚华再三催促,两人才不甘不愿地停下告别。 “要不,我明天再来?”见小女孩一脸遗憾,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轻声提议。 兮君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明日列侯夫人必要进贺的……” ——治宴、贺仪,一番动作下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刘病已也没有再坚持,拍了拍兮君的手,轻声道:“也好,就算明日有空,你也要准备后日的祀礼。” 想到后天的祭祀,兮君不由苦了脸,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赶他走:“快走!快走!”——哪壶不开提哪壶! 倚华以袖掩面,对自家女君的迁怒行径实在是不忍卒睹。 刘病已摸了摸鼻子,低头离开。 “中宫不该迁怒的……” 服侍皇后脱去外衣、包好头发,随后扶着皇后在寝台上躺下,遣退其他侍御后,倚华一边放下四面的帐帘,一边轻声慢语地笑道。 年幼的皇后眯着眼睛,舒坦地笑着:“我没有迁怒!” 倚华在帐外坐下,轻声笑道:“是的!婢子失言!中宫只是急着让曾孙离开!” 寝帐中,年幼的女孩捂着嘴闷笑,随即以无限向往的语气叹息:“要是也能出去玩一玩该多好啊……” 倚华一愣,随即深深地低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察觉了亲近长御异样的沉默,年幼的皇后并没有追问,只是跟着安静下来,心中向往的波澜也渐渐平息,沉寂一点点地弥散,再以更加刺骨的感觉逼入骨髓…… 倚华不敢确定年幼的皇后是否已经沉睡,不过,当听到帐内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然如往常一样,悄然起身,退往外间,沿途又将层层锦帷轻轻展开。 刚解开最后一道锦帷的系带,倚华便听有人低声呼唤:“长御……” 转过头,见是九月刚分来的中宫年少女史,倚华不由显出讶色,不过,她仍是先将帷幕放下,整理妥当后,才敛衽执礼:“女史有何事?” 女史与宫人不同,乃是从入宫一年仍未封位的家人子中挑选通文识之人充当,专职负责文之事,如掖庭呈上的彤簿等皆由女史整理。 长御位分虽尊,但是,终究是奴婢,不仅是倚华,中宫诸长御对诸女史皆是执礼恭敬。 年少的女史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尽量清楚地禀报:“长御……今日,中宫应上食帝寝……” 倚华一愣,随即颌首笑道:“没错……不过,上怜中宫今日参与祭祀,甚是辛苦,故吩咐今日免上食。” 女史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眉:“婢子初涉后宫事,不知此事该如何记?” 内起居注亦由女史记录,因此,一旦成为女史,也就再不能出宫。 倚华不由怪:“如何记?”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如实也罢,虚写也罢,都无关系。 女史垂下头,嚅嚅轻语:“今夜,上有召幸……” 倚华一愣——天子召幸了旁人? “……自然不能与彤簿有出入……”虽然满心惊讶,倚华还是给了答案。 女史松了一口气,刚要告退,就听倚华又道:“上召幸了何人?”她并未说清楚。 女史尚未经人事,年纪又不大,一听这话顿时脸红,不过,还是相当利索地给了答案:“上召幸了良人佩兰。” 倚华的眉角不由一跳,随即便深深地皱眉。 “长御……”女史自然看到了她陡然变色的模样,不由心惊,怯怯地低唤,但是,一见她看向自己,又惊惧地低头,颤声道:“长御可还有交代?” 倚华不由失笑:“婢子岂敢?女史自便!” 女史立刻低头退下,不愿多留片刻,让倚华不由鄂然抚脸——她有那么可怕吗? 困惑不过刹那而已,年轻的长御随即便将心思转回了天子召幸后宫的事情上。 ——自然,天子可以召幸任何后宫的任何一个。 ——纯粹是召幸后宫的话,半点都不值得倚华费心。 ——别说皇后年幼,根本不能承幸,便是皇后宠擅颛房,也没有不让天子召幸后宫的理! 让倚华不能不深思的,一是这个时间,二是这个被召幸的人。 今日本是腊日,天子亦要祭祖祀神,又轮到皇后五日一上食,于情于理,皇帝都不应该召幸他人,更何况还是召幸那个良人佩兰? ——宜男之相吗? 倚华几乎想冷笑。 ——真是太巧了! ——那位年少的天子似乎迫不及待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倚华在帷幕旁坐下,静静地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太过专注的她未曾发觉,那位女史退下后,其他侍御宫人悄然步入殿中,依次而坐,直到半夜轮宿之时,她身旁的长御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惊醒。 “倚华,该轮宿了!”那名长御被她惊怒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低声解释。 倚华一愣,随即收敛怒色,随众人退到殿外,再返回她们的住所休息。 走到半路,倚华忽然停步,转身看向东方,她的同伴打着哈欠,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会儿看什么呢?黑漆漆的!” 倚华抬手指向骀荡宫的方向:“那里有动静!” 众人闻言都停下步伐,看向帝寝的方向,果然见一片灯光绵延北去,中宫诸人不由都愣住了。 ——深夜传灯…… 倚华深深地微笑:“不知是后宫诸姬中的哪一位……” ——八子以上的后宫进幸,出殿方可掌灯以送。(注) 中宫诸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稍思片刻,众人都不禁皱眉思忖,倚华反而淡淡一笑,径自返回庐舍。 ——如果刻意招摇,那位少年天子果然有所图…… ——想来明日就能见分晓了! 注:情节需要,纯属虚构,勿深究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小新岁中宫宴起风波,修名刺史家人登卫门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六年十二月己亥,小新岁,进酒尊长,贺君、师、耆老。 就如刘病已所说,年幼的皇后根本无暇理会闲事。 从旦食之后,后宫女爵、列侯夫人以诸侯王邸的女官便络绎不绝地前来向中宫进贺,兮君虽然无需做太多的事情,但是,哪怕只是坐着,长时间下来也是很累的,更何况,能前来进贺的人,身份都不低,除了后宫女爵可以敷衍了事,列侯夫人与诸侯王邸的女官都是不能失礼的,她必须一个个地接见,与每个人说着千篇一律的酬答之辞。 之后,中宫还要为诸夫人治宴以作答礼。 因为被留宴的人数不多,宴席便摆在后殿,以至亲近之意,兮君是最后到的。 刚刚在诸夫人“长乐未央”的祝辞中落座,兮君便轻轻皱眉,轻声询问左右:“安阳侯夫人与博陆侯夫人都不在?” 左右侍御一直随侍在皇后身边,对皇后的问题,他们除了愕然也只能茫然了,不过,各有职司,中宫诸侍御十分有默契地将茫然的目光投向詹事。 负责治宴的是中宫詹事,一直侍立于幄帐外的他一听到皇后的询问,便头皮发麻,待中宫诸人都望过来,更是立马激出了一身冷汗。 兮君并没有再向詹事询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示意侍御退到帐外侍奉。 詹事稍稍了一口气,随即又陡然警醒——皇后此时不问,只是不愿在诸夫人面前失礼,但是,宴席结束,岂会不问? ——他总是要回答这个问题的。 事实上,注意到安阳侯夫人与博陆侯夫人不在殿中的人并非皇后一个,能入宫进贺,并让中宫留宴的,要么是传承数代的元勋功臣,要么是权势显赫的新贵重臣,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不关注当今最显赫的两个列侯之妻。 ——更何况,那两个家族还是皇后的至亲!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皇后的询问的。 ——毕竟,皇后的朱幄本就是层台之上,台下诸席中又空出了离得最近的两张席位,其他夫人的席位都离得较远,而且,皇后询问的时候,诸夫人尚在参拜,因为长御未曾称谢,所有人都按照礼制,没有动弹。 霍渺君却听到了皇后的询问。 ——论公,她是金赏的妻子、秺侯夫人、金日磾的长媳,论私,她是皇后的姨母,无论是金家的地位,还是她的血统,都足以让她占据仅次于博陆侯夫人与安阳侯夫人的席位。 当然,会听到皇后那般轻声的询问,是因为她一直关注着这个年幼的甥女。 ——她知道冬至那日,年幼的皇后毫不留情地打削了那位博陆侯夫人一顿,因此,她不能不好,今天,这位皇后对博陆侯夫人的公然缺席将会是何反应。 霍渺君是庶出,对那位御婢出身的继母谈不上多么亲近,更何况,霍光以其为夫人之后没多久,她便出嫁了,因此,对这位继母的遭遇,她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一类的感觉。 正是因为听到了皇后的话,霍渺君不由有些失望——太过关注继母的同时,她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祖母同样也缺席了。 大汉重孝,皇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处分自己的祖母,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好处置博陆侯夫人——就算不论亲缘,上官桀与霍光同为顾命辅臣,两人的妻子有同样的行为,又怎么能有不同的处置? 霍渺君无法不怀疑,她的继母根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缺席的。 朱幄之中的上官嫱有相同的怀疑,不过,就如她的姨母所想的一样,她再不悦也没有办法,因此,低头沉默片刻之后,年幼的皇后便一脸微笑地示意自己的长御对殿内诸夫人称谢答礼。 皇后毕竟年幼,进贺上酒不过是依制而行,因此,尽管宴席十分隆重,却并没有持续太多的时候,各项礼仪程序结束之后,诸夫人便很识趣地请退。 待乐人、宫人也都退下之后,年幼的皇后立时冷了脸色,毫不掩自己的不悦。 左右侍御都肃手低头,屏息以对,负责治宴的詹事强自镇定了一下,便长跪请罪。 兮君却微微挑眉,不解地反问:“卿何罪之有?” 詹事一愣,随即便松了一口气——认真论来,两位夫人缺席与他并无干系,不过,皇后没有迁怒之意,才是他无罪的关键。 年幼的皇后十分通情达理地道:“大将军之妻从未进贺,无法留宴也是常理。” 詹事连连颌首附和,也就没有发现中宫侍御听到皇后如此说法之后,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那么,安阳侯夫人呢?”兮君加重了语气,对祖母的缺席报以明显的愤怒,“往年皆可参宴,今年有什么特别吗?” 很显然,年幼的皇后对外祖父的妻子根本是漠视的,她的不悦更多是因为自己的祖母。 诸侍御悄悄地交换着眼色,询问彼此是否知晓内情。 “禀中宫……”詹事以犹豫的语气开口,一脸为难,却让众人不由惊讶。 “卿知道原因?”兮君也不无讶异。 ——难道今年真的特别? 原本已经站起的詹事不由低下头,深深地弯下腰,躬身回答:“臣……臣其实是不小心听到的……”他努力澄清,希望众人不要认为他是有意窥探。 无论左右诸人是如何看法,年幼的皇后十分坦然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显然无意追究他的消息来源。 詹事的回答立刻变得利索起来:“安阳侯家吏前来报讯,臣听到其对夫人的侍婢道,长主登门,主君请夫人速回!” 詹事的回答十分利索明白,但是,殿中众人却久久无法回神。 “长主今天去上官家了……”兮君喃喃地重复,一时间,脑中一片茫然。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或者稍早一些,刘病已同样是脑中一片茫然。 “……去卫家?”他十分艰难地开口,十二分地不能理解舅公的决定。 史恭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也越发不好,若不是他从去年岁末接连抱恙,史家迁居长安也不会一直拖到这会儿。 从鲁国到长安,一路颠簸,更是让他极不舒服,因此,即使是小新岁,他也没有起身。 也幸好史家刚刚迁来,除了左右邻居派了人前来道贺,并没有其他人登门,倒也不曾失礼。 刘病已是午后才来的,史恭派了长子规规矩矩地呈,以今日当贺尊长为由,将刘病已从掖庭接了出来,张贺更是很爽快地让他可以一直在史家待到腊祭结束。 能和亲人重聚,刘病已自然是十分开心,见史家尚在整理房屋,他更是非常热心地帮忙,尤其是在史高告诉他——这里同样有他的居所——之后! 正是兴高采烈的当口,史恭忽然让奴婢将他与史高唤了过去。 “这次徙居长安,多承卫氏援手,你带上病已去戚里卫家进贺,将之前准备谢礼也带过去……”史恭很认真地交待。 史高却有些不解:“这会儿?是不是太迟?” ——十二月,日落得早,天色已经黑透,哺时都过了,眼见就要入更宵禁了…… 史恭却淡淡地道:“就是这会儿才让你们去的!” 史高不再多说,恭敬地应诺,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名刺之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下,却忽然发现刘病已仍然发愣,他不由皱眉,却只能悄悄拉了他一下,随即半拉半扯地将没有回神的他带出父亲的寝室,直到出了院门,他才听清刘病已一直喃喃的话语:“……去卫家……去卫家……去卫家……” 史高不由停步,哭笑不得看着自己的外甥:“你是不想去?还是不知道卫家?” 被他这么一问,刘病已陡然从震惊中惊醒,顿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估算了一下时间,史高不敢再耽搁,伸手拉着刘病已直奔前院:“时候不早了!车上再说!” 少年儿郎总是更喜欢骑马,史高也不例外,只是,既然带着刘病已,他也不敢肆意,仍是吩咐仆从准备了衣车。 坐到车内,史高才有心情追问刘病已为什么对去卫家反应那般大。 面对至亲,刘病已无意隐瞒,也没有心情做什么掩饰,他苦笑着道:“我昨天才想到一个问题……我怎么会被送去你们家的……” 史高比他长四岁,心思自然比他通透,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只是,对此,他只能无奈沉默——他如何知道答案? 刘病已却是从昨天闷到今天,好容易有机会说了,自然是一吐为快。 “……舅公说过,我是在长安出生的,在被送去史家前,一直在长安……既然在长安,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将我送去鲁国?就因为史家与我更亲?”刘病已焦躁地诉说着自己的疑问。 史高静静地听着,也只能听着。 刘病已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极其困惑地道:“我知道当初是什么状况……卫家不敢要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怎么好像舅公与卫家很熟?” 史高一愣,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刘病已看着他,眉头紧皱,却也不再开口。 直到马车停下,随从私属奉上名刺,不一会儿,有人请他们进门,史高才拉住想下车的刘病已道:“我觉得……你待会不妨直接开口,问一问你说的那些问题!” (夏日的柳树:你怎么可以那么没有信心????我的情节有那么拖沓吗?望天……你是在打击我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故皇太子之孙与废后的曾孙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本章四千字~~~~诸位看官,有票的给票,有钱的给钱,都没有的留个言,不要让易楚难得勤奋一次,却连个动静都看不到,听不到啊~~~~那样很打击积极性的~~~) 若说刘病已对卫家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霍光、张贺等人近乎刻意地不提“卫”字,但是,从始元五年开始,他便知道他的祖父是“卫太子”——在天下人心目中,那位大汉的正统嫡嗣与卫氏有着无法割裂的亲密关系。 对于大汉子民来说,卫氏所代表的意义也是非比寻常。 ——它代表着那个旗开得胜、捷报频传的辉煌时代。 ——它代表着那个霸天下的传。 有时候,年少的帝裔会不由地怀疑——他的祖父在民间的声望有多少是因为这个权倾天下的母家而得到的? 刘病已无法回避这个姓氏,却也不愿接触——对方从不曾对他表示亲近之意,他也不愿担攀附的嫌疑。 ——的确是攀附。 看着卫家偌大的高门宅第,刘病已不由挑眉。 ——尽管如今的卫家家主未能继承列侯之爵,但是,列侯之子傅籍时,所得到爵位远高于一般人。 汉制,爵二十级,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皆秦制。其中,自公士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自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自左庶长以上至大庶长九等,依九卿之义;关内侯,依古圻内子男之义;列侯,依古列国诸国之义。(注1)民之爵不得过公乘。五大夫以下,皆比地为伍,属编户民。 傅籍时,每个人依据其父的爵位与自己在家中的身份,可以取得相应级别的爵位。 卫青是列侯,按制,其后子嗣为列侯,其他诸子,有二人为卿级爵位,其他皆为五大夫(注2)。而无论是五大夫还是左庶长,都是不同于民爵的高爵。 卫青的嫡子死在卫青之前,卫青薨后,长子卫伉嗣侯,而两年后,作为三子的卫登才年满二十四岁,达到傅籍的年纪,依制,他得到了左庶长之爵。 刘病已虽然属籍宗正,却是没有爵位的庶民,便是史家,因为并无军功,也只是民爵所能得到的最高级——公乘而已。 看起来,公乘与左庶长不过只相差了两等,实际上,以五大夫之爵为界,民爵与其上的高爵差异相当大,不谈其它,只以各爵所名宅田来说,公乘授田廿顷、宅廿,五大夫授田廿五顷、宅廿五,左庶长授田七十四顷、宅七十四。 仅看诸子可得的爵就可以看出列侯封爵是何等尊贵,要知道仅次于列侯的关内侯,除了后子袭原爵之外,其他诸子,二人为不更,其他皆为簪袅,一降便是十五等,而关内侯以下诸爵,即使是后子所继承的爵位也至少降两等。 ——结交卫家,不论是对刘病已,还是对史家,都难免被人认为是高攀。 史高也不过十五岁,站在这座高门大宅前,看着卫家仆从的举止,一时竟有些心虚怯场。 ——这是长安卫家啊! 一个看起来像是家老的长者指挥苍头将史家的马车带走,随后才十分恭敬地提醒两位站在门口不动的少年:“两位公子,敝主人在北堂相候。” 史高与刘病已这才回神,史高连忙道了一声:“劳烦家老。” 长者低头道了一声:“不敢!”便转身领着两人走进大门。 与正门所显示的气派不同,宅第之内反而显得十分朴素,廊道扶栏皆无雕饰,门窗梁椽不见彩绘,中庭空地上未曾种植花木,只看到一片枯败的杂草,偶尔经过几个跨院的门口,隐约可见院内搭着架子,不知是用来种什么的。 史高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座宅第,因此,不由就显出讶异之色,被他牵着手的刘病已察觉了他的脚步稍乱,抬眼看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不禁挑眉,唇角也稍稍上扬。他摇了摇史高的手,指了一下穿堂的门板,示意他注意材质。史高会意,定神看了看,不由心惊。 ——看起十分不起眼的屋舍,所用的木材,除了柏木、松木,便是极为名贵的木兰、杏木等材料…… 此时,那位家老已经领着两人穿过了两重院子,史高与刘病已都有些累了,家老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放慢的脚步似乎说明他已经察觉了两人的状态。 又经过了一间穿堂,两人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正对着他们的正堂上灯烛闪动,宛若白心昼,灯光映照下,白玉柱础,鎏金辅首,无不熠熠生辉。 家老很识趣地停步,一脸微笑地看向满脸惊叹之色的少年,眉角一挑,目光还是落在刘病已身上:“禁中何等气象,皇曾孙为何也如此惊讶?” 刘病已一愣,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竟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史高也不由皱眉——名刺上并未提及刘病已,为何卫家的家老竟能直言刘病已的身份? 家老看着两个少年显出戒备之意,不由失笑:“皇曾孙不知道自己肖似令祖吗?” 刘病已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很是耳熟的声音:“甲老,何必逗稚儿呢?” 刘病已立即抬眼望去,随即便大惊失色,猛地向旁边一蹦,抬手指向站在北堂门口的男子。 “你……你……你……”刘病已急得满脸通红,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男子一身青衣,腰束革带,头顶戴着最普通的一梁进贤冠,明亮的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头上花白的发丝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含笑的眼中满是沧桑,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平静…… 史高怔怔地看着这个长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所有感觉汇成了唯一的念头——这才是卫家人啊…… 刘病已依旧指着那个,连连跺脚,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最后竟连那个“你”字也说不出了。 他的脑海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正确地反应。 发生在一年多之前的某些情景片断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翻腾。 ——男子轻抚他的头,慢慢道,“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你不需记挂这些。”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男子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男子哭笑不得,无奈地解释:“只是与我家有联系,于你不好。” ——他颤抖着,男子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坚持着,劝说着:“你是太子的元孙,是孝武皇帝的嫡系,是大汉的正统后嗣。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男子平静地说:“病已,我是没用的人,纵然倾尽所有,于你也没有太大的帮助,而我家的姓氏却会阻碍你的前程……所以,你不需要记住……” ——从长安到茂陵,从茂陵到长安,一个来回,他得到又失去…… 刘病已已无法动弹,僵硬地指着男子,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卫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激动到怔忡,始终一言不发,眼中的笑意却渐渐加深。 比他更年长的家老在堂下十分严肃地提醒:“吾君,何必逗稚儿呢?” 卫登的笑容顿时一僵,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被呛死,却只能朝天翻个白眼,随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也唤回史高与刘病已的注意力。 “两位公子,请入堂叙话。”卫登一派优雅地邀请。 史高立即长揖而答:“敢不从命?” 卫登是长辈,又是主人,自然在主席坐下,刘病已与史高则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席上。 落坐之后,卫登首先对史高答辞:“史公客气了。尊家方至长安,万方事务繁杂,何必即来进贺?” 史高是长子,这两年往来应酬也不少,立即有板有眼地回答:“敝家此迁多蒙卫君相援,既至长安,岂有不登门答谢之理?” 卫登微微一笑,没有再客套,摆手道:“既来了,便没有不进宴的道理。我已遣人去史家告知,你们二人在我家住一宿。” 史高一愣,方要推辞,就听年纪已经不小的卫家家主笑道:“微备薄酒而已,免得有些人没记性!” 史高与刘病已相视一眼,见彼此都是不解的神色,不由一愣,卫登呵呵一笑:“也不是没记性,只是敝宅鄙陋,仆不成器,都无法让人记住!” 史高与刘病已都不笨,一听这话,史高立刻看向刘病已,却刘病已一脸尴尬,半晌才道:“卫君的意思……我来过这儿?茂陵那次,也并非我第一次见君?” 卫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曾孙与中宫很熟?” 刘病已一愣,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头。 卫登十分诚恳地询问:“曾孙与中宫何时认识的?” 刘病已不由皱眉,怔忡了好一会儿,僵硬地转头,慢慢地打量四周。 卫登不由觉得好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加明显:“曾孙不必看了。我怎么也不会在北堂正厅见自家侄女!” 刘病已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让卫登更觉无奈。 “曾孙……你记得敬夫人,记得中宫……” “没有!”刘病已立即否认,卫登不由微微挑眉:“没有?” 刘病已重重地点头:“我不记得敬夫人……我只知道,我应该见过她……”他想了想,“是不是那时,我也见卫君?”他记得兮君,因为,那是他在长安第一个玩伴……因为他毁了兮君当时最喜欢的东西……因此,尽管再见时,兮君对自己已完全没有印象,他也没有半点怨言。 卫登无言以对,史高却听明白了,怔了怔之后,十分抱歉地对卫登低头解释:“卫君……病已当初才六岁……” 史高想起,其实他听父亲说过送刘病已来长安属籍的经过……其实,他知道,刘病已当初入掖庭前就是住在卫家的…… 他想起,当今皇后乃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女,想必,也是那时便与刘病已认识的。 卫登失笑:“我知道!还能真的计较不成?” 他忽然觉得,史家长子也蛮有意思的。 史高一愣,随即也笑了——的确,卫登还能与刘病已计较这种事吗? ——要六岁的孩子记人……也的确是强求了…… 史高刚刚释然,眼角便瞥见刘病已沉重的神色,笑容不由一僵,不过,没等刘病已开口,卫家家老便领着奴婢进来布膳,有些话自然是不好说了。 因为只是两个年少的晚辈,卫登并没有陈鼎食,也没有准备百戏歌舞,只是让家人准备各色菜肴与米酒,此时,看了看食案上的菜肴——腼羔(焖炖羊羔)、脍鲤、蹇(驴)脯、雁羹、貊炙、甘瓠、韭卵(韭菜炒蛋)、葵汤——的确都是应时的佳肴,应该很合的少年口味。(注3) 卫登十分满意,自沽了一杯米酒,示意两人举杯,史高规规矩矩地起身,道了小新岁的贺辞,刘病已却是将酒一口饮尽。 卫登不由挑眉,受史高的贺辞满饮之后便示意持器的侍婢退下,抬眼看向刘病已:“曾孙似乎有心事?” 史高默不吭声地坐回原位,刘病已放下耳杯,抬头看向卫登,似乎是因为酒力的关系,他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红晕。 少年皇孙认真地点头:“是的!我一直有事想问卫君。” “曾孙但说。”卫登轻轻颌首,“仆尽力为曾孙释惑。” 少年皇孙站扶案站起,走到卫登的席前,十分委屈地质问:“卫君为何不愿做我的亲人?” 卫登不由闭眼,片刻之后,他睁开眼,黑眸之中一片让人不敢直视的深遂平静。 刘病已听着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存无几的血亲冷静而言:“无论世人如何看,卫氏乃是废后的家族!” 卫登近乎残酷地割断那份血缘:“尽管是同一个人,然而,故皇太子之孙与废后的曾孙的意义截然不同。” “皇曾孙你不需要记得自己与卫氏的亲缘!” 注1:二十级爵的分档根据刘劭的《爵制》,相关研究也有不同的意见。 注2:列侯之子中,除后子之外的诸子为何爵,易楚没有找到任何资料,只能根据《二年律令》中关内侯之子的情况推测,也因为没有相关记载,易楚个人觉得,列侯之子的爵位应该在五大夫以上,降等也不像其它级别那么恐怖,总言之,这段纯属虚构。 注3:菜名出自《盐铁论》,基本上都是当时市场热卖的食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卫氏的考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虽然说了近乎断绝关系的话,但是,卫登并没有怠慢史高与刘病已,加上史高在旁圆场,宴席之上,总算是维持了主宾尽欢的气象。 刘病已在掖庭生活了六年,他并不笨,相反,还相当聪明,卫登的话说得冷酷绝情,但是,其中的拳拳关爱,他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对那样的关爱,他一点都不希罕。 宴罢之后,卫登便吩咐侍婢送两人去客房。与史高一起向卫登行礼时,刘病已低声说了一句话,卫登顿时脸色骤变,史高在旁边也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却是一片茫然。 刘病已说:“我只是庶人,是卫太子之孙还是废后的曾孙,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刘病已便长揖退下,史高也连忙跟着行礼离开,留下卫登一脸苦笑地站在堂上。 家老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指使奴婢撤下食案之后,才低声道:“皇曾孙似乎对吾君的意思十分不满?” 卫登没有惊讶,只是缓缓地垂下眼,随后重新在独榻上坐下,扶着凭几,低声言语:“他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须发皆白的家老却轻轻摇头:“臣以为未必。” 这位家老是卫青使过的老人,卫登素来是敬重的,一听他如此,不由就挑眉看向他:“未必?”随即便冷笑了一声:“宗室帝裔有几个不想当皇帝的?更何况,他还是大汉正统嫡嗣!——不想那个位置?他想死!” 家老叹了口气,在家主的榻旁跽坐,低声道:“臣不是指这个。” ——以刘病已的血统,若是不能成为大汉天子,便会世世被天子猜忌,如今不过是因为少帝当位,霍光秉政,他尚无感觉,待天子稍长,他必然不会再这般无所谓。 以家老的阅历,岂会看不透这一点? 卫登对家老的说辞稍觉惊讶,不由颌首:“那么甲老的意思是……” 家老叹了一口气:“皇曾孙尚在襁褓之中即失怙恃,中外宗族悉被诛,后来到史家不过两年,便又孤身入宫,纵然掖庭之中,有人护他、怜他,终究不是骨肉至亲。吾君,人生在世,血缘至亲是再亲切不过的依靠……皇曾孙毕竟是个孩子,总是希望有血亲长辈能够守护自己的……” 卫登不由失神:“……君是说,我错了……” 家老没有吭声,低着头,良久不语。 卫登闭上眼,无奈地叹息:“甲老……我不敢亲近他……” 家老一愣,不解地抬头望向主君。 卫家的家主手按凭几,喃喃低语:“便是方才那么一会儿,我就有发疯的感觉……” 家老恍然点头,有些懂了。 他静静地听着自己的主君叹息着言道:“他怎么能长得那么像太子……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霍子孟……” ——霍光怎么能受得了的? 家老不由叹息,想了想刘病已的模样,不禁恍神:“……的确很像……”随即,脑海中浮现了之前初见之时,刘病已站在大门前轻挑眉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一怔,片刻之后轻轻摇头:“不像。” 卫登还在感慨,陡然听到家老紧决地否定,不由就是一愣,随即睁开眼,十分困惑不解地问家老:“不像?” “不像!”年长的家老很坚持地点头,“虽然容貌很像,但是,他不像太子。” 卫登不由坐正了身子,示意家老说清楚。 家老叹息:“他很有主见,或者说,很固执。” 听到前半句时,卫登还不以为意——刘据同样很有主见——待听到“很固执”三个字,他不由怔忡了,良久才一脸沉重地点头。 的确,刘据从来不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与卫青极像,他们舅甥俩都是从善如流的温和性子,如上善之水——惟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争,或者说,天下莫与争,故其不争。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那位太子表哥,最不愿意的都是将自己与他人逼到绝境。 刘病已显然不一样。 ——他有疑问,即使在卫登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与诚意之后,他仍然坚持索要答案。 ——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少,尚且天真,尚未学会圆融处世,刘病已丝毫不愿意给双方留任何退路。 想到这儿,卫登忽然笑了。 “吾君?”这回换家老不解了。 卫登低头轻笑:“我只是觉得,这般性子倒是更像去病哥哥……” 家老一愣,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与那位骠骑将军相关的话题永远是卫家人心中的伤痛…… 果然,卫登的笑容转瞬即逝,眼中泛起无法掩饰的忧伤,却强自表达着喜悦的语气:“太子应该会为此高兴的。” 家老心有戚戚然地点头——只看皇太子对霍幸君的宠爱便可以想像,那位皇太子会多么为此高兴了。 随即,年迈的长者有些担忧地抬头:“若是如此……吾君更不该疏远皇曾孙。” 卫登不由皱眉:“我的考量没有错。” 年长的家老却是十分不安:“臣担心……其有怨意……日后……恐不会体恤吾家。” ——当年,霍去病是如何对待霍家的?他清楚,卫登也并非不知。 ——那位骠骑将军认了生父,却连霍家门都没有入。 ——将霍光带回长安,其中又岂只是因兄弟之情? 家老记得,得知霍家人为霍光取字子孟,卫青是如何震惊,如何恼怒……如何心疼…… ——被卫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冠军侯,居然被霍家以这种方式拒绝! 因此,无论是霍去病生前还是身后,除了霍光,霍家再没有因霍去病的种种显赫而得到任何好处。 如今,这位少年的固执并不比昔日的冠军侯少半分,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估量,若是他因为卫登今日的决定而心存怨意……一朝上位,他会如何对待卫家? 家老无法不为此忧虑。 ——毕竟,卫登之所以会如此决定,正是为了刘病已日后的前途……更不必说,还有一个极重视卫太子的霍光…… ——这位皇曾孙日后必定不会是碌碌无为的凡人! 卫登思忖片刻,却是笑了:“总不会因此便痛恨卫家的!” 家老一愣,方要再劝,却见自己的家主无所谓地摆手:“总是血亲,大汉素来重孝,有朝一日……他纵是有怨,也不会对卫氏如何的……” 家老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由皱眉:“却也不会照拂卫家……” 卫登失笑,眉角一挑,拍着凭几,惊讶地反问:“难道还指望因为他,便让卫家重新显赫?” 家老确有此意,听到卫登如此说,不由就是一愣,卫登的笑容顿时一僵。 “吾君……”家老惶恐地低头。 卫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甲老……卫氏虽是外戚,然而,权倾天下皆因先考的军功……只凭外戚的身份便想显赫门第……那是祸根!” 家老没有想到卫登竟是如此想法,不过,尽管十分震惊,他却不能否认,自己的家主所言的确有道理。 卫登叹了口气:“便是一时施恩,日后得报,卫家还如先考那时一般显赫吗?” ——那般可令天子言听计从的权势岂是一点旧恩便可以重现的? 摇了摇头,卫登苦笑:“再说,此时便谈日后……未免太早了……” 他按住凭几,坚持自己的决定:“卫氏终究太扎眼……上次不过一个假太子便让长公主对他动了杀机,若是卫太子之孙与卫家往来密切……建章宫的那位少帝与那位长公主恐怕就要寝食不安,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他了!” 家老深以为然,再无异议。 ——先有眼前才能有日后。 “那么……吾君怎么看史家?”家老皱眉询问,“史家应该是将筹码全押在皇曾孙身上了……”否则何必从经营多年的鲁国迁来长安? 卫登失笑:“史良娣家还能押别人不成?”史恭只有一个女弟,皇太子家只剩下刘病已一个,除了刘病已,史恭一家还能选谁? 对史家迁来长安,卫登还是相当乐见的:“曾孙的至亲不多,我与霍子孟都不便亲近他,张贺终究是外人,有史家在,对病已有百利无一害。”多一点支持的势力对刘病已总是没有坏处的。 家老却仍然不放心:“据臣所知,史家与鲁王关系甚近……” 卫登毫不在意:“诸侯王而已,尊贵自是尊贵,却也只是尊贵罢了!” 更何况,鲁王虽是近支,却是景帝一系的,先帝子嗣虽不及景帝,却也不少……退一万步,便是轮到景帝一系了,也自是先从先帝姨母所出的诸侯王中选,鲁王一系仍要退后。 “再说……与鲁王结姻的,并不是史恭家。”卫登十分肯定。 家老轻轻点头,随即再开口,却是道:“既是如此,史家为何首先登门谢君?” ——卫家于刘病已并无太大的帮助…… ——史家有意结交,也该选大将军的霍家才对! 卫登却是大笑:“为什么不先见我?史恭很聪明啊!” ——霍光的家门有那么好进吗? ——聪明人岂会不懂迂回曲折的道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史家琐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聪明人总是喜欢用迂回曲折的手段达到目的,倒不是因为那样才能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因为聪明人总是热衷于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史恭举家迁居长安,虽然不无史家内部争权夺利的原因,但是,多多少少,史恭都已明白,他们一家想显赫,除非是家门有幸,生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他们的希望绝对在他妹妹的那个孙子身上。因此,母亲贞君逝后,史恭狠心地放弃了自家在鲁国的一切,迁居长安。 之所以首先与卫登结交,看中的也不过是卫家与霍家的关系。 听史高说完卫家的事情,知道刘病已的心情很不好,史恭便吩咐长子好好安慰他。 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史高不无担心地道:“阿翁,要不要请医者来……” 史恭微笑,十分欣慰地摇头:“没事的!只是有些累而已。” 见父亲尚算有精神,史高也不再坚持,刚要退下,就听父亲感慨万千地道:“放心!我还想着要看你们兄弟仨与病已成家立业呢!” 史高顿时脸红——其他三人尚小,他却已经十五,到该议婚的时候了。 “阿翁会长寿千秋的!”他嚅嚅地应了一声,便疾步离开。 史恭看着长子跑开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随即又叹息着道:“该不会是心有所属了?” 帷幔轻动,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少妇微笑着走到床边,替史恭掖了掖被角,才抿唇笑道:“大郎是最知礼的,恐怕还晓人伦之事呢!” 史恭认同她的话,却随即皱眉:“这可不行。娶妻自要慎重,不是着急的事情,但是,大郎今年都十五了,岂能不晓人伦之事?他屋里的傅婢(注)都在做什么?” 少妇连忙宽慰:“君言重了。从去年开始,君便经常卧病,家中诸事都是大郎主持的。着实辛苦,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再说这种事情,郎君无意,主君无话,傅婢岂敢多事?或者君为此急焦?”她低头一笑,“……若是吾君心急……妾这就去安排……” 史恭白了她一眼,却见她根本不惧,依旧笑得愉悦,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急在这一时!”随即又问道:“病已那边可安排妥贴了?” 少妇正色回答,虽然依旧微笑,语气却认真了许多:“小公子那边,安排的是妾的傅母跟绯姬一起照看。知道公子孤苦,担心家中奴婢没眼色,妾没敢安排其他人。” 史恭的三子,史家上下都以大郎、二郎、三郎唤之,刘病已年纪最小,辈份也最小,因此,当年初到史家,上下所有人便都以“小公子”称之,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史恭很满意地点头。 这位比他年轻不少的少妇是他的继室,也是史高、史玄与史曾兄弟三人的姨母。她的傅母,史恭自然知道,那是极妥贴的人;绯姬是他的元配当年陪嫁的滕妾,如今是史恭的御婢,也是极稳重的人。——这两人的确是再妥贴不过了。 “也好。病已毕竟不会长住我们这儿,但是,他在这儿,便不能委屈他。”史恭还是叮嘱了一句。 少妇自然是顺着他应了诺,随后,又陪他说多了好一会儿闲话,待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正寝。 顺着廊道走了一会儿,她又停步,领着一众婢女往史高所住的院子走去。 史高他们兄弟三人与刘病已的都住在正寝西边的两个院子里,史高是嫡子,独居一个院子,史玄与史曾合居一个院子,刘病已则被安排在史高那个院子的东厢。 继母不易做,虽然是史高他们的亲姨母,但是,很多事情,少妇都是极注意的,比如说,嫁入史家这么多年,她一直鲜少进三个继子的屋子。 还没走近院门,院内的嬉闹声已经清晰可闻,不时可以听到绯姬的惊呼。 少妇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脚步却未曾停半分,一直走到院门处,她才停步站定。 院内,史玄与史曾一边跑,一边拿着什么东西来回抛给彼此,刘病已气急败坏地追逐,却始终没有办法拿到那样东西,生怕自己照看的小公子出意外,绯姬也不得不跟着跑…… ——的确很有趣。 院内没有看到史高,但是,正屋东室之中,依稀有人影晃动,少妇便没有着急,轻笑着阻止了侍婢的通报,愉快地看着四个人在院内闹腾。 追逐嬉闹的四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女主人的到来,但是,分散在院中的奴婢却都看到了,只是,女主人的意思很明确,所有人也就都没有出声,只有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贴着边走向少妇。 老妇人容貌端正,十分严肃,看上去便是不苟言笑的严厉长者,一身夹絮缯衣,极其熨贴合身,全身上下连一个褶印都没有,看起来极有威严气度。 这位便是从少妇幼时便开始负责教养诸事的傅母。 见那四人仍上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的行动,少妇便没有阻止傅母,待其走近,更是退开一些,离开了正对院门的位置。 见礼之后,年长的傅母很怪地询问女主人:“女君为何来些?是不放心婢子与绯姬吗?” 少妇连忙摇头:“阿嬷做事,我怎么会不放心?”随即便低头轻笑:“只是想来看看大郎屋里的傅婢要不要添减一些。” 能做傅母的都是无夫也无子的有德妇人,一般都是因为无子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被休之前,她们大多也是做主母的,这位老妇人自然也不例外,又岂会听不懂女主人的话? 因此,颇有年幼的傅母根本连一点惊讶之色都欠奉,只是微微躬身,低声说了自己的意见:“婢子以为,不需要。” 少妇是极信任自己的傅母,立即便点头:“既然如此,不动也罢。”稍停了一下,听到院内依旧在玩闹,少妇便笑着问道:“六年不曾见了,阿嬷觉得小公子如何?” 听女君问及那个少年,老妇人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柔软了一些:“小公子的性子内向了许多。” 少妇不由愕然,她身后的侍婢也都瞪大了眼睛。 ——内向?! 少妇抬手指向院墙:“内向?” 院内的喧闹愈发欢畅。 傅母叹息着点头,十分怜惜地对女主人说明:“两位郎君正是看小公子沉郁不乐,才故意逗他的。” ——若非如此,史高也不会待在屋里,面都不露一下。 少妇恍然,随即也神色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可怜!” 少年心性多是好玩闹的,当年刘病已在史家也是淘气得让众人都极头痛,那时,史恭的母亲贞君尚在,对这个曾外孙痛爱非常,史恭也不好过于严苛地管教,如今六年不见,那个淘气非常的孩子竟变得内向了…… ——这六年,他究竟过得如何啊…… 少妇不由又是一阵无语的叹息。 …… “三舅舅!!!!” 刘病已陡然厉声尖叫,院内院外,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史曾也被他吓着了,待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拿着的东西竟被刘病已趁机夺了过去,不由气急败坏地跺脚:“刘病已,你使诈!” 院外,少妇不由抿唇失笑,随即便往院门走去,侍婢刚要通报,就听到刘病已焦急地话语:“这东西不能有损的!这是我出入宫禁的名籍!” 少妇不由大骇,等不得侍婢通报,便疾步走进院内。 “小君!” “母亲!” 院内诸人一见少妇便各自按称呼行礼,只有刘病已怔怔地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妇,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叫什么。 昨日一直忙着家事,少妇并未特意见刘病已,因此,这还是刘病已六年来第一次见到少妇,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少妇了。 少妇也没有计较他明显的失礼,走到他身边,便取了他手中的长牍,看了一眼,便又交还给他,转身教训史玄与史曾:“越发没有轻重了!你们不知道名籍是何物吗?” “母亲教训的是!”史玄与史曾低头认错。 齐鲁尚儒,史家也不例,长幼尊卑,礼仪制度,一条条规矩,断没有为人子却逆大人之言的道理,甚至连辩解都是不被允许的。 少妇正要继续教训,却因史高从屋里出来见礼,而不得不暂停,看了继母一眼,史高小心地开口:“母亲容禀……” 少妇有些意外,却仍旧点头应了。 史高连忙谨慎地解释:“二郎与三郎不是不知道名籍,而是……实在是其它物件无法让病已上心……” 少妇一愣,倒无话可说了。 片刻之后,少妇叹了一口气,对三个继子道:“小公子身处宫禁之中,不比我们多少可以随心。我是妇道人家,不过,也知道禁中阑入便是死罪,连长公主也只能输马为其减罪,小公子的名籍若有损坏,实不是我们能担带的罪名……” 史高三人听得专注,刘病已却只注意到一件事。 “长公主为谁输马减罪?”他不由讶然出声。 注:傅婢,侍婢。《汉.王吉传》:“﹝崇﹞为傅婢所毒,薨,国除。”颜师古注:“凡言傅婢者,谓傅相其衣服衽席之事。一説,傅曰附,谓近幸也。”应该是指贴身侍奉的婢女 (继续过渡章~~~~明日回正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道歉:易楚惊恐地发现,自己将刘病已与史家诸人的称呼弄错了……虽然史恭是刘病已的舅公没错……可是,史高他们兄弟三人却是刘病已的表叔……我认错……本章已改正……前文……我尽量修改……) ——“长公主为谁输马减罪” 少妇诧异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心中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这真的是六年前的那个几近顽劣的淘气孩子吗? 刘病已初到史家的时候,她已嫁到史家两年,史恭的母亲年事已高,内宅事务都是由她打理。虽然老人家怜惜曾孙,一直将外曾孙养在身边,但是,一应庶务仍是她打理的。 对这个尚在襁褓之中即失怙恃的外甥孙,她不无怜惜,自然也十分关注。 她是妇道人家,不关心那些利益得失,却绝对不是不懂。 她是初嫁不过两年便丧夫,夫妻感情虽好,却只育有一女,而丈夫在迎娶她之前,家中便已有一个妾生的庶子。丧夫之后,庶子当家,虽然尊重嫡母,但是,毕竟亲不过生母。不到一年,她的女儿莫名暴毙,她竟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之后更被软禁,若不是她的母亲连日惊噩不安,遣人迎她归省,她恐怕就会“因接连丧夫、丧女,哀恸过毁,而与世长辞”…… 她的家族多少也是殷富大家,她也是被父母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的父母自然不会容忍此事,报官之后,总算替她的女儿报了仇,将那个妾定了死罪,庶子也被问了罪,夫家自然再容不得她。 本以为日后也就是依附母家而活了,却因嫁与史恭的长姐过世,父母担心外孙受继母之苦,又怜她无依无靠,便与史家商议,以她继室。 当时,史家正受太子兵败的牵连,上下纷乱,无论如何也少不得女主人,因此,长姐方葬,她便进了史家门。 她知道,此次来京师,就算不是全部寄望于刘病已的前程,也是因为他们一家在鲁国已无任何希望。 ——他们几乎是逃之夭夭而来的。 史恭一家是史家的大宗嫡系,史恭也是下任宗主,太子兵败后,史家其它诸宗虽然没有到针锋相对、苦苦相逼的地步,但是,终究不似以往一般尊重。 原本也没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过不下去的地步,谁料,前年,老宗主过世,指定的继任宗主竟还是史恭,顿时便引来轩然大波。 元鼎年间,史恭的妹妹被选入太子宫,册为良娣,旋即诞下太子长子,史家自然门楣大显,毕竟太子尚未娶妃,朝廷似乎也没有立太子妃的意向,史良娣日后极有可能便是皇后。 这般光耀门楣的事情,自然不乏心思活络之人寻思着如何效仿才好。只是,太子宫岂是容易进的?史家旁系中便有人将眼光放低了一些,将自家女孩送进了鲁王宫。 或许史家女儿的确有贵人命,那名入鲁王宫的史姬竟也生了一位王子,先帝后元元年,鲁王薨,谥为安王,那位王子前面的兄长都已不在人世,鲁王也未立后,那位名为庆忌的王子便以长子嗣王,史姬也就成了鲁王太后。(注) 史恭为宗主,其它人还好,作为鲁王外家的那一支却是极为不服,倚仗着鲁王母子的权势,几番闹腾,史恭心力憔悴,终究是让出了宗主之位,自然也不愿再留在鲁国。 可以说,他们已是被史家驱逐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资本参与京师之中的那些斗争。 ——刘病已却不得不关心,不得不参与。 ——甚至于,这位皇曾孙对这些事已经有了某些敏锐的直觉了。 ——他才十一岁…… 少妇无法不心惊,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少妇的神色变化岂能瞒过刘病已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心思一动,刘病已便低下头,垂下眼,一声不吭。 ——他无法辩解,也辩不清…… 史玄与史曾毕竟年少,听到刘病已的询问,也不由好,但是,一见继母竟是神色复杂地盯着刘病已,双唇紧抿,一言不发,两人顿时只觉得院中气氛再诡异不过,皆是头皮发麻,半点声音都不敢出,只能不着痕迹地扭扭身子,让自己舒坦一些。 史高毕竟年长一些,又去了一趟卫家,心中多少有点感觉,一听刘病已的询问,他便也不由思忖起此事来。 待发觉院中沉静得古怪,史高陡然一惊,抬眼便见继母的神色有异,刘病已低头不语,他不由诧异,将前后事情一想,却也只能皱眉沉吟,片刻之后,他心中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史高抬头看向刘病已,却是以长辈的姿态骤然沉下脸,声色俱厉地严肃教训表侄:“病已连人都不叫吗?” 刘病已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礼数有亏,连忙跪下,长拜参礼:“病已见过舅太。舅太千秋长寿。” 晚辈见礼,又是多年不见后的初见,刘病已又如此郑重,少妇也不好不答。 这一见一答,气氛顿时一缓,想再回复之前的气氛竟是不能了。 少妇瞪了长子一眼,却见史高低头道:“母亲教训的极是。臣等再不敢了。” 史高如此说,其他三人自然也跟着低头附和:“再不敢了。” “劳母亲操心。母亲且进屋稍歇片刻。”史高毕恭毕敬地恳请,做继母也不好拒绝。 在正堂坐定,又让继子与刘病已俱坐下,之后,少妇才看向史高:“大郎可是有话要说?” 此时,侍从奴婢皆在堂下,堂上也只有他们四人,想说什么都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 史高起身行礼。长幼有序,史玄、史曾与刘病已自然不好再坐着,跟着起身,肃手低头站在堂中。 “臣知道母亲必是为举家思量,极力周详,然而,母亲也知病已在禁中不易……臣敢请母亲毋以此恼病已……”史高很认真地请求。 少妇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兼长子素来都见识不凡,史恭也极看重长子,因此,对他的话,她素来都是听从的,然而,此时,听到他如此说了,她却只是皱眉,良久都没有答话。 史玄与史曾并没听懂长兄的话,一脸懵懂茫然,刘病已却是听懂了,见少妇良久不答,他顿时脸色苍白。 史高看了刘病已一眼,不由心疼,再一思忖,便再次上前,对继母叩拜而言:“亲疏远近,母亲所思皆是为我等,然而,若我等尚且如此,谁为病已虑?”他膝行到继母面前,拉着她的衣袖,言辞恳切:“母亲,病已再无亲人了!” 少妇不由闭上眼,双唇紧抿,半晌竟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母亲恕罪!”史玄与史曾都是一惊,立刻跪下为长兄请罪。 不大的正堂之中,一时之间,竟只剩下刘病已仍然站着。 仿佛鹤立鸡群,那般特异独行,却也是那般孤独无依,刘病已只觉得天地虽大,人海无边,然而,茫茫无垠的天地之间,竟只有他一人了…… “……我们不过初来乍到……” 恍惚间,有轻柔的声音温和地拍打耳膜,刘病已眨了眨眼,才看见坐在主位的少妇已睁开眼,一脸平静,却没有看自己,只是拉着史高的手,平静地叙说着。 少妇没有看刘病已,然而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史家不过是素封之家,争斗尚且那般凶恶,何况至尊之家?我们虽是亲人,但是,病已的事情……很多很多……真的不是我们能理会的?” 她的经历让她无法再有勇气去抗争、去争夺…… ——她真的是身心俱疲…… 史高却连连摇头,拉着继母的手,着急地道:“母亲说的是。我们位卑言轻,能理会什么?” 看着长子的动作,再听他的话,少妇不由皱眉,正要发问,就听史高继续道:“然而,既是血缘至亲,我们又岂全不理会?” 史高镇定下来,看着继母,认真地道:“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少妇不由一震,目光不由转向刘病已,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目光。 刘病已一惊,满心戒惧地退了一步,却见少妇再次闭上眼,轻轻叹息。 史高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等待着。 这一次,没有多久,少妇便睁开眼,看向刘病已,深深地叹息:“我不懂那些事,只是听到出入的帮工议论,区区一个太医监阑入殿中竟有长公主为其入马二十匹以赎罪……” 刘病已不由心惊,顾不上为少妇的转变惊讶,便低头思忖此事。 史高看着刘病已苦苦思索的模样,心中一酸,竟是再不忍心看他了。 ——这六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注:鲁王也系史家外孙出自褚先生于《史记.建元以来侯者表》所补记的《孝武、昭、宣帝时所封国名》,平台条下记:“史子叔。以宣帝大母家封為侯,二千五百戶。衛太子時,史氏內一女於太子,嫁一女魯王,今見魯王亦史氏外孫也。外家有親,以故貴,數得賞賜。”褚先生的补记并不可信,不过,反过来,并无相关史料与此条相悖,易楚便以此条的内容稍作变化,以符合情节,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旧事重提的巧合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记得太医监阑入殿中那事。 事实上,也仅是记得。 太医监阑入那一天,禁中骤然增加的郎卫巡查是前所未有的,不过,那种紧张的气氛随即便被皇后食邑的算簿更淹没了,跟着他便在未央宫的椒房殿藏了五天…… 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件被提起时还有印象的事情而已。 如今,忽然之间,已经过去数月的事情再次被翻出,又是与长公主有关,刘病已岂能不深思一番? 从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开始,刘病已对长公主与那位少年天子便无法不心存戒意,事实上,对一直照应自己的霍光等人,他虽然感激,却也无法交托全部的信任——当然,一直以来,霍光也是这样教训他的。 ——天地之间,他只能也只有自己可以相信! 想到这儿,刘病已蓦然回神,抬眼看向也正看着自己的舅婆。 虽然长了两辈,但是,仍然可以说是年轻的少妇一脸深沉,眼中虽然平静却深遂得可怕。 刘病已倒是不惧这般的神态,然而不知为何,一见少妇,他的心头便莫名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想探究时,那丝念头竟又消失无踪了,他不禁有些懊恼,然而看见少妇与史氏兄弟都在看着自己,他只得定神,恭敬向舅婆揖礼,很认真地请求:“病已想出门走一走……” 少妇却是一惊,断然拒绝:“不行!” 腊祭之时,长安城中最是热闹,史家主母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刘病已一个孩子出门。 刘病已一怔,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位舅婆竟会如此利索地拒绝自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一时之间,他便有些无措了。 史高却有些猜到了他的想法,见他怔忡的时候,便上前向继母行礼告了罪,转过身,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刘病已立刻回神:“表叔?!” 史高皱眉道:“你是查一查母亲方才说的是否属实?” 刘病已看了舅婆一眼,垂下眼帘,默默地点头。 少妇不由皱眉:“小公子是怀疑我?” 刘病已连忙摆手:“病已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母亲言重了!”史高也连忙劝解,“我想病已只是担心母亲被人所欺?” 少妇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却终究没有再出声,只是抬手动了一下,示意两人继续说。 史高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同样抬手示意刘病已解释。 刘病已上前,毕恭毕敬地向舅婆长揖,随后才肃手道:“昨日在卫家,我与大表叔并没有听到这类消息,为何史家竟能得到这消息?” 少妇不悦地道:“我说了,是那些帮工议论的……” 刘病已抬眼看了舅婆一眼,如水的黑眸中一片平静,竟让少妇不由心惊,已到嘴边的话却是再无法说下去了。 刘病已见舅婆止了话头,便再次垂下眼,开口时,语气中染上一丝悲悯:“虽然不便多说,但是,我想卫家对朝中的事情绝对不是不关心的,尤其是与我有关的事情……而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与我有关……史家不过刚迁来长安,怎么会就会这么巧?” 史家主母对“卫”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再听刘病已话中的意思,竟是隐隐地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是最不相信世上有巧合二字的! 这般一想,竟是越想越惶恐,少妇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来回了两趟,又骤然停步,对刘病已问道:“小公子打算如何探查?” 刘病已眉角一扬:“去几处询问一下便知道了。” 听到他乃是有目的地的,少妇稍稍安心,却还是道:“让大郎跟你一同去。” “谢舅婆!”刘病已立即应声。 ***** 带着刘病已从侧门离开,换了一身极寻常的纯玄布衣的史高十分新,拉住疾步离开的刘病已,不解地道:“为何要换这么一身?” 刘病已没好气地瞪自家表叔一眼:“表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尊家殷富?” ——财不露白! 史高恍然大悟,随即便自嘲地拍了脑门。 ——好歹也是从鲁国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的,这种忌讳,史高还是明白,只是他并没有将其当成在长安也要注意的事情。 刘病已拉着史高疾步离开,同时压低声音对初来长安的表叔谆谆教导:“长安闾里,游侠甚多,那些人最喜欢劫富济贫的名号,在长安城中,他们倒是不敢太放肆,但是,若是见到年少可欺的,几个人伙同讹上一笔也是司空见惯的……” 少年儿郎对纵性快意的游侠总是向往的,更何况,齐鲁亦是关东,游侠之风甚盛,史高听着刘病已的话几乎是目瞪口呆。 半晌,史高才恍然回神,截住刘病已的话头,皱眉道:“游侠怎么会干这种事?” 这才换刘病已目瞪口呆了。他猛地站住,盯着史高看了好一会儿,才断然地道:“侠以武犯禁!那些游侠整日除了寻衅滋事,纵性快意,何曾从事生产?人生在世,衣食住行,哪一样是凭空来的?他们既无立锥之地,除了一身武力,又何曾有一技之长?他们以何为生?” 刘病已一番话砸得史高晕头转向,虽然觉得与自己一贯所学的内容相悖,但是,思忖之后,他竟是无一言可驳,只能被他拉着,浑浑噩噩地前行。 其实,并不是刘病已的见识多么充满真知卓见,只不过是观念差异而已。 齐鲁之地素来崇文尚儒,关中却是秦国旧土,素来崇法师吏,兼之汉承秦制,自然更推崇秦国的法家之道,刘病已虽然从复中翁学诗文,然而,无论是霍光、张贺平素的行事,还是掖庭之中的规矩制度,皆是依从法家之学,潜移默化,他自然也更加认可法家的治道。 当然,游侠这件事上,也因他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无法对所谓的游侠产生认同,而史高所知的游侠不过是世人传说中的形象,并无太多的深刻认识,听到刘病已言之凿凿的一番道理,他当然无法反驳。 被刘病已拉着走了一段,两人出了闾里,大道之上人流如织,两个少年自然是被挤压的对像,被人推搡着撞了好几下,史高也无心再纠缠那些是非,一手紧紧攥着刘病已的手,一手不时地抬起,以拭去额头的汗水。 “你究竟打算去哪里?”见一时无法脱身,史高不由焦躁了。 刘病已不敢停步,却也给了答案:“先见张令。” 史高不由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张令”是指的是掖庭令张贺。 虽然不曾来往,不过,史高还是听父亲十分欣慰地说过,掖庭令是卫太子的旧属,刘病已在掖庭想来不会受委屈的。 这般想着,史高便定下心神,紧紧地跟着刘病已——他对卫太子的旧属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虽然好,但是,真的跟刘病已进了一处里坊,看看里中几乎全是高门大宅,史高不禁扯住刘病已:“掖庭令住在这儿?” 刘病已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然而,当他们在一座大宅后门止步时,刘病已忽然开口,笑道:“不过,这可不是张令的家。” 史高讶然不解,刘病已无奈地提醒他:“今日蒸祭……” 史高恍然大悟:“这是张氏宗家?” 刘病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上前叩门。 不一会便有人打开门扪,稍稍拉开一些,一个苍头探出头,见是刘病已,便笑道:“刘公子来是找三公子的?” 刘病已也笑得很甜,却是摇头:“我来找张令。” 苍头一愣,随即便道:“公子稍候,我去转告,只是今日蒸祭……” 刘病已很感激地行礼:“多谢!” 见门重新关上,史高才低声问他:“你给他一些散钱,他能去通告?” 刘病已摇头:“张家规矩严,你便是给了,他们也不敢收。再说我的钱也就是张令的钱,被他们主君知道了,必是一顿痛笞。” “为什么?”史高不解。 刘病已一愣,随即才明白史高并不清楚张家的情况,不由莞尔,却也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是张令的同产之弟的家。” 史高看了看大宅的气派:“他一定是位高官……” 刘病已点头:“当然,这是当朝光禄勋的家!” 史高目瞪口呆,刘病已闷声大笑。 “病已?” 张贺的声音几乎是忽然响起,将两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张贺也很吃惊,走出门,将刘病已带到一旁的夹道转角处。 “你不是在史家吗?史恭今日还敢让你出门?”他不禁后怕,额角的青筋直跳,方要训斥,又看到史高,不由皱眉,却也压捺下恼意,向刘病已询问:“这是谁?你新结交的友人?” 刘病已连忙摇头:“不是。这是我舅公的长子。”史高也应声向张贺见礼。 张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就你们两人,从史家一直走到这里?”他没有看到车,再说,这个日子,这个时辰,便是有车,在长安城中也难以挪动。 刘病已不敢隐瞒,只能点头,随即抢在张贺勃然变色前,攀住张贺的胳膊,急促地说出原委:“我听说长公主为太医监赎阑入之罪了!” 张贺一愣:“什么?”随即才愕然惊道:“长公主?” “是!”刘病已点头,“我听到的说辞是这样的……”他看着张贺,讶然道:“张令也不知道?” 张贺气急败坏地跺脚:“我这就让人去查。”随即厉声道:“你给我安安稳稳地呆在史家!若是再敢这样妄为……”张贺严厉地教训皇曾孙,“我保证,以后所有的节庆,你都只能在掖庭之中度过!” 刘病已连忙应承,随即道:“张令……这事传到史家……会不会太巧了?” 张贺却没有接话,只是道:“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阑入事件的后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又在史家待了两天,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刘病已只能前往复家,却不是独自去的。 包括史高在内,史家兄弟三人都在外傅就学的年纪,以往在鲁国,除了官学,还有史氏族中延请的名师,如今迁来长安,自然也可在官学之中学习,只是,官学之中教学多限制,又只授今文经学,自然无法让史恭满意,而私学名师又岂是容易找的?虽然不乏大师,但是,滥竽充数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刘病已辞行时,史恭便动了思。 他很肯定,刘病已就教的必是名师,立时便想让自家三子也拜在复中翁门下,因为这个想法,腊祭结束的第二天,史恭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将刘病已送到复家了。 也因为这点心思,史恭与刘病已一行到复家时,天色尚早。因为看不到时漏,刘病已不能确定准确的时间,但是,看看庐舍之中空无一人情形,刘病已很确定——自己是来得最早的! 复中翁习的是儒家之学,自然也是“有教无类”的宗旨,一般来说,只要是诚心求学拜师的,他都不会拒绝。虽然也怕麻烦,但是,刘病已这个学生,他都收下了,也就不在乎再多收几个与之有关系的学生了。 考校了一番三人的学问,了解了三人以往所学的程度之后,复中翁便将三人安排到不同的精舍,其中,史玄与史曾便被安排到了刘病已一处。 杜佗到的时候,就见以往自己与张彭祖所坐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刘病已的熟人,他不由就好了,在刘病已身后的席位上坐下,摆好笔墨简,便伸手戮了戮刘病已的后背。 刘病已正在温,被人打扰自是十二分地不悦,待转头看清是杜佗才缓了脸色。 杜佗呶了呶嘴,示意史玄与史曾的位置:“你认识的?” 刘病已一愣,随即尴尬地挠头,却也只能对他如实解释:“是我两个表叔……” 杜佗很是意外,再次看向史玄与史曾,啧啧有声,半晌才道:“……这五天不见,病已你就给我们整了两个长辈过来啊……” 刘病已不由又是一愣——是啊……既是他的长辈,那么,岂不也是他这些同窗的长辈? 史玄与史曾就坐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话,见刘病已发愣,便笑嘻嘻地凑过去,上下打量了杜佗一番,史玄才慢吞吞地开口:“学中自然只论同窗之谊,出了学舍……我与曾也不反对多几个晚辈……” 他的语气极是老成,竟是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 史曾毕竟年少一些,站在旁边,只是闷声地笑着。 杜佗倒是觉得史高的话很投自己的意,站起身,拱手揖礼,介绍自己:“仆家号杜氏,名佗,不知足下二位如何称呼?” “史氏,名玄。” “史氏,名曾。” 史玄与史曾也十分大方地回答了杜佗,三人竟是很快就熟识起来,说笑间,其他同窗也陆续到来,见到新面孔,难免也靠近了招呼两声,认识一下。这会儿,刘病已便学乖了,介绍时只说是自己的表亲,辈份连提都不提,十来岁的孩子又哪里记得追问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咦?” 无意间看到室中的时漏所显示的时间,杜佗讶然起身,将周围正在听史玄说鲁国风物的少年都吓了一跳,刘病已却惊讶地转身:“怎么了?” “都这会儿了,彭祖还没有来!”杜佗十分不解。 刘病已这才看向时漏,顿时也吓得跳起——还有不到半刻的时间,便要开始授课了。 旁边有个少年噢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我来的时候,门口停着张家的马车,后来去向先生见礼时,先生便在见一个苍头,好像就是平时跟着彭祖的,说的似乎是告假。” “告假?”刘病已与杜佗都吓了一跳。 张安世治家甚严,除非大事,绝对不允许子弟不至学舍,而这会儿,能有什么大事? 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张彭祖是不是病了? 不过,两人根本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因为时辰已到,先生已经往学舍走来,舍中立即就有人招呼大家,其他少年听到消息,自然是散开,各归各位,端正坐好,等侯先生前来授课。 复中翁进门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因过去的假期而做一番劝学的诫勉,而先点杜佗与刘病已的名。 两人立刻站起,恭敬地低头等训教,却听复中翁轻描淡写地道:“彭祖抱恙告假,特地拜请我转告汝二人,并非大病,不必牵挂!” 刘病已与杜佗自然应诺,心中的疑虑却不由更盛 ——他们两人虽然年少,却皆是通达世事的人,岂会听不出复中翁话中之意竟是让他们不必去张家探病…… ——若是不严重,为何告假?再说,即便不是大病,以张彭祖喜欢热闹的性子,又岂会不愿他们前去探望? 杜佗只是困惑,刘病已却还想着长公主那件事,心中忧虑更盛,课上几次走神,若不是他之前温习得尚可,复中翁几番提问都让他顺利答过,恐怕必是要挨上几戒尺了。 待午前的课业结束,诸人都小憩片刻,刘病已才拉着杜佗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知道长公主为太医监赎罪的事情。 “长公主?太医监?”杜佗一头雾水,“是禁中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刘病已蓦然一惊,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不对了。 ——太医监阑入殿中,乃是发生在禁中,人也是押在少府狱中。 ——即便是定罪,也是由少府定罪,最多报廷尉备案而已。 ——无论如何,消息都不应该传至民间…… 虽然不解,但是,见刘病已的脸色愈发不好,杜佗也凝神思忖。他毕竟是杜延年的儿子,对禁中之事并非完全无知,思索片刻,总算明白过来,皱着眉问刘病已:“太医监?是阑入之罪?长公主怎么会为其赎罪?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却是让刘病已更加清醒了。 少年皇孙不由冷笑:“就是那位!至于消息……显然是有人故意传给我的!” “传给你?故意?”杜佗再次重复他的话,话语出口之后,他才发觉自己今天似乎成应声虫了,不由脸色稍变。 刘病已却没有顾得上注意他的脸色,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色凝重地道:“若不是故意,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有人在史家议论这事?” 杜佗深锁眉头,半晌才道:“的确……赎罪是常有的事情……即便长公主为人赎罪有些稀,市井议论也断不会只言及此事……” 这类议论流言会在民间口耳相传,必是因为其中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一般也就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私语……可是,如今,显然没有这种情况。 刘病已不由皱眉:“不过,究竟为什么要给我传这个消息?” 他看向杜佗,杜佗也想不通,只能两手一摊,无奈地摇头。 两人瞪圆了眼睛,相视良久,杜佗才陡然想到一件事,一拍脑门,急切地道:“既是禁中的消息,必是禁中之人才知道的……”他深深地皱眉,眼睛一转,却联想了另一件事:“会不会与彭祖告假有关系?” 刘病已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诧异地看着他。 杜佗暗暗思忖了一下,双手握成拳头,互击了一下:“禁中之事能瞒过掖庭令有多少?再说,只看你的反应,也知道,此事必然不止是赎罪而已。张家不会不知道此事吧?” ——张家兄弟二人,一个光禄勋,一个掖庭令,禁中之事,说他们家不知道……着实不可能! 刘病已被他绕昏了,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轻轻点头:“我当日一听到这悄息,便去找了张令……” 杜佗不由对刘病已的敏锐深表赞叹,却见刘病已一脸凝重,轻声道:“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杜佗不由一愣:“没想这么多,你怎么会去找张令?” 刘病已皱眉:“那个太医监应当是上官家的人!” 杜佗没有怀疑他的话,而是立即顺着这一点思索了一下,顿时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冬至时,皇后可是与长公主闹得极不愉快!”刘病已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长公主怎么会一转脸,又让人为上官家的人赎罪?” 杜佗脸色煞白,显然是想明白了:“你是说……上官家与长公主……” 再年少无知,杜佗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亲信,自家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这一年,前前后后的事情,他便再漠不关心,也知道那一位的处境如何——若是上官家真的与长公主达成什么协议…… 杜佗不由就想起了前次的劾奏事件…… “那么……彭祖告假……”杜佗颤栗着看向刘病已,“不会是张家察觉了什么吧……” 刘病已深以为然。思忖了一会儿,他忽然眯眼,拉住杜佗的手:“你说……张家这样做会不会……是在提醒我们?” 杜佗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盯着刘病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当天午后,杜佗与刘病已一脸苍白地向先生告假,史玄与史曾吓了一跳,完全不知所措,还是刘病已反过来安慰他们,说掖庭之中有医有药,不会有事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有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岁末年尾,北风凛冽,道旁屋顶满是积雪与冰棱,刘病已与杜佗相互扶持着,才走出学舍,便立时打了一个寒颤。 “先去哪儿?” 出了复家的门,杜佗才出声询问,音量虽然不高,却已不是之前那般无力气虚的感觉。 ——他们之前并未就这个问题达成一致。 ——杜佗想回家,刘病已却想进宫。 刘病已没有回答,杜佗也没有再追问,两人转过弯,顺着里坊里的直道前行,不时有熟识的居民与两个少年打招呼,见两人脸色不好,一些热心的人还询问着是否需要帮忙。刘病已一直在沉思,只能由杜佗微笑着婉拒诸人的好意。 快走出里坊时,刘病已才拿定主意,对杜佗道:“还是入宫。” “病已!”杜佗不满地皱眉,“先去我家,看看家君对此事是如何看法,再做决定不好吗?你说过,掖庭令让你等着……” “谏大夫此时应当不在家吧?”刘病已打断他的话,利索地说明理由。 杜佗无法反驳——他的父亲此时不在尚署,便在大将军府,总而言之,不会在家的。 见杜佗不再说话,刘病已笑了笑,拍了拍手,唤回他的注意力。 “佗去看看彭祖吧。”刘病已提议,反正杜佗也没有办法跟他一起进掖庭。 无可奈何,杜佗也只能答应下来。 说话时,两人并没有放慢步伐,相反还走得相当快,待商议结束,两人也已经走到了大道上。 复家在城外,这条大道直通长安,每日里都是车水马龙,两个并不算强壮的少年很快便拦到了一辆愿意带上他们的牛车。 车上都是酒瓮,赶车的老人家有个与两人差不多年纪的孙子,因此一路上都念叨着孙子的事情。 “……今年年景不好,幸亏是罢了榷酒酤,大家虽没有多收多少粟黍,不过,合计一下,除了种子,都酿了酒……换了钱,再买上一些陈粟,倒是还有剩的,那些钱倒可以凑出一份彩礼了……大孙儿看中人家闺女也不是一两天了,早点定也好……再说,眼瞅着他也要成丁了,若是被征戍边……唉……”说到最后,老人家忍不住叹气,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两人都没有听清。 杜佗没有兴趣与这种平凡人家的老人搭话,刘病已满腹心思,自然也没有办法分心来对老人表示关心,不过,他听到的只言片语让他陡然一惊。 “长者说什么?”刘病已不无惊地打量老人家。 老人岂会看不出这两个一身丝衣的少年身份不凡,因此,虽然一直在唠叨,但是,实际上,他根本也没有指望两搭话——两人只是沉默不语,安静地听着,不时点两下头,便让老人觉得他们教养不凡了。 这会儿,刘病已忽然开口,倒是让老人家吓了一跳。 待听明白他的话,老人家却是笑了:“不是我胡说,如今戍边可不比我们那会儿了!” 杜佗也反应过来,不由也好了:“听大人的意思,大人也是有功之人?” 老人家也不客气,呵呵一笑便摇头道:“什么有功?我第一次跟大军出塞便赶上与单于大战……” “是元狩四年,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分兵出塞?”杜佗竟是比刘病已还热切。 老人家依旧笑呵呵的,却是道:“元狩四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只知道是先帝四元的第四年……”(注) “那就是了!”刘病已笑道,“长者是随大将军出定襄的?” 老人家点头:“是啊!跟着大将军,本来军中都说,我们必是遇不到匈奴大军的,最多也是帮骠骑将军牵制匈奴左部罢了,谁成想……”回忆起二十八年前的那段旧事,老人家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 “……军中的精锐老兵都被骠骑将军挑走了,大将军领的不是新卒就是勇力不足的老兵……我猜啊,匈奴那个叫什么……噢……‘一只鞋’的大单于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事才找上大将军的!”老人家摇头,“我那会儿是步卒,在后军,负责就是运粮的事情……出塞时,大家都不明白,大将军怎么会带上那么多笨重的车,后将军违不得军令,却也是一肚子的不满……等遇上匈奴大军……其它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没有那车,我是肯定活不下来的!” 刘病已默默听着老人的感慨,杜佗却十分地不满意:“真可惜……元狩四年,大将军不得益封,那一路军的封赏也远不及骠骑将军……” 老人家却根本不在意:“封赏……小公子也只是想拜将封侯的吧……那是将军们的机会……我们不过是普通步卒,哪能有机会立封侯的功劳啊……能平平安安地囫囵回来就是百神护佑了!” 杜佗头一次听到这种“平凡”的心愿,不由瞪大了眼睛,刘病已却是深有同感,用力点头:“没错!沙场之上搏的是命,能平安归来,老人有福!” 老人家很乐意听这样的话,再次大笑:“这个小公子小小年纪就懂这些,也必是有福的!” 刘病已立时也笑了:“承老人吉言!” ——平安……于他确实是最大的希望! 没成想,杜佗在旁边却插了一句:“老人真有眼力,他的确是有福的!” 刘病已不由翻了一个白眼,眼角却瞥见杜佗竟是一脸认真,毫无戏谑之意,不由一怔。 “哦……小公子怎么知道同伴有福?”老人也不禁好。 杜佗微笑,目光却一直盯着刘病已,轻声回答老人的疑问:“因为他家上数三代,所有人的福气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刘病已霎时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是摇摇欲坠了。 老人本来还想再问,但是,一见他的神色不对,便立时噤声不语,好的目光却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车上的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让老人极为不舒服,幸好,长安城已经在望了。 老人家并不赶时间,便将他们一直送到西安门,因为入西安门便是未央宫,城内环涂也不易走,老人并没有从西安门入城,而是打算回头从安门入城,杜佗与刘病已便在西安门前与老人告辞。 虽然老人并未索要车费,刘病已仍然在座席下放了一包钱。 “为什么那样说?”老人的牛车刚走远,刘病已便皱眉质问杜佗。 话一出口,刘病已便再压不住激动的情绪,冲着杜佗咬牙痛斥:“要不要让你也跟我一样有福才好!” ——上数三代…… ——不算没名份的姬妾,太子家上下也几十人啊…… ——那么多人……的福气…… ……他还真是有福! 刘病已听不得这样的话,却更不明白杜佗为何要这样说。 杜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宏伟的城墙与隐约可见的未央宫墙。半晌,他回过头,看着刘病已,极认真地道:“病已……你不能冒险!” “冒险?”刘病已不解,“我什么时候冒险了?” 杜佗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是一脸不解,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也缓了脸色:“我觉得你现在入掖庭就是冒险……” “……” 刘病已一怔,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佗却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拉着他往道旁让了让,态度郑重地道:“长公主共养禁中,形同皇帝养母,虽然不能干涉朝政,然而,禁中岂能不从其命?” 刘病已不由莞尔:“还有皇后呢!” 杜佗毫不犹豫:“皇后年幼!我家中也有弟妹,八岁稚儿是何模样,我岂不知?中宫岂能与长公主相抗?” 刘病已还想说什么,杜佗不禁皱眉:“别忘了,中宫也是上官家的人!” ——他们之所以使手段告假,不正因为担心上官家与长公主合流吗? 刘病已不由一愣,缓缓低下头,良久才抬眼看向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表现的杜佗。 “皇后与上官家不一样……”刘病已皱着眉,说得很慢,却并没有犹豫的意思。 杜佗不由嗤笑一声:“她可是车骑将军的女儿,左将军的孙女!她与上官家不一样?她就是上官家的一份子!”说着,少年不无困惑地望向刘病已,“皇曾孙,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杜佗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长袖下,刘病已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对杜佗的疑问不致一辞。 见刘病已不说话,杜佗也没有再纠缠自己的疑问,而是立刻改了话题:“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入宫为好!” “嗯?”刘病已抬眼,未置可否。 “我觉得……我们不如去大将军府……”杜佗缓缓地说出自己的建议,让刘病已不由一愣。 杜佗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刘病已却十分坚定地摇头拒绝:“不能去!” 杜佗无奈:“可是你入宫太危险了……再说,你一定能见到掖庭令?”掖庭可不是什么小院子,也不是可以任人通行的地方。 刘病已沉吟了一会儿,却道:“我自有办法!”见杜佗仍想开口,他不由先笑了:“放心吧!这是未央宫,不是建章宫!” ——天子都不在这儿,长公主又能有多少影响力? 注:汉武帝直到元鼎年间才开始使用年号,之前虽然也改元,但是,“建元”、“元光”、“元朔”、“元狩”以及“元鼎”的年号都是后来才定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用心、变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从今上即位,大司马大将军秉政,大汉朝廷便形成了一个十分怪的局面。 ——天子居建章,朝廷在未央。 少年天子连朔望朝会都不情不愿,根本就不愿踏足未央宫一步,然而,大汉百余年,自孝惠皇帝迁朝廷于未央宫,奉吕太后于长乐宫,一应府寺、官署皆依未央宫而建,断没有再迁至建章宫的道理,更不必说,位于长安城外、上林苑中的建章宫本就是燕游之中,实不堪帝宫之位。 初入掖庭时,刘病已尚不清楚天子为何弃帝宫正寝,而执意居于建章,如今,仍然年少的他却是多少有些明白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了。 ——未央宫不是他能主宰的地方。 先帝遣诏指定三位辅臣皆是他的亲信近臣,出入宫禁多年,相较年少的天子,他们对未央宫的掌控更加严密。 ——年少的天子显然察觉了这一点。 在明白这一点后,刘病已对仅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叔祖并非没有一丝敬佩,不过,那一丝敬佩在想通某些道理的时候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霍光不曾评价过天子如此作法有何利弊,但是,张贺却十分看不上少年天子的作为。 “少帝当位,大臣奉诏秉政,自有伊尹、周公之例在前,然而,三代至今,焉少主避宫不居正寝的道理?”张贺对少年天子明显的逃避之举十分不屑,“宣太后主政,秦昭王可用范睢;吕不韦当朝,始皇帝除假父;更别说太甲被废桐宫三年,尚悔改而复位!上之举,实非帝王正道!” ——说是不愿居未央宫,其实,就是避权臣之势。 不能说不对,只是,既心生回避之意,也就失了君王临臣的应有骄傲。 张贺也罢,霍光也罢,乃至复中翁,所教授予他的皆是坦荡正道。 ——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在明白这点后,虽然仍然为当时年仅八岁的天子便有如此敏锐的认识而惊叹,然而,刘病已却不认同他的作法。 ——若有君王之傲,欲掌君王权,便当按时临殿,束带听政,纵不置一辞,也要事事与闻,不离中枢。 ——偏居别宫,不闻朝政…… ——往好了说,自然是信任辅臣,不欲滋扰朝政,然而,往坏了想…… 看着宏伟壮观却没有主人的前殿,刘病已不由冷嘲一笑——连他都察觉天子是在避辅臣之势,何况他人?恐怕举朝上下,没有几人不明白天子对先帝顾命辅臣心存戒意。 凭着他的名籍,从西司马门入未央宫后,刘病已皆是一路通行,然而,尚台却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 一直以来,霍光都不曾让他进入尚署,而以他的身份,自然连让人通报霍光的资格都没有,刘病已不由就踌躇起来,幸好,守卫的郎中也是光禄勋属下,自然认得皇曾孙,也知道自家的光禄勋对这位素来纵容,因此,虽然见他在尚署瞎转,却连询问驱逐的意思都没有,一群人倒是饶有兴趣地猜测他为何如此。 在尚署外转了两圈,刘病已最后还是离开了,头也不回地往金马门走去。 他并不知道,早有人将他的行状报给了霍光,就在他离开时,霍光与杜延年正站尚署外,居高临下,扶栏而望,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看着刘病已进了金马门,被宫墙遮了视线后,霍光才慢慢开口:“看来幼公的三子也当归家了。” 杜延年苦笑:“一个比一个聪明!” 霍光不由失笑:“幼公这是自夸呢?” 杜延年语塞,好一会儿才道:“臣本以为,他们只会去张家……” “不会的!”霍光摇头,“你们都让复公那般说了,他们当然不会去张家。” “去我家也比入宫强!”杜延年皱眉,“既知长公主有异,曾孙便不应当入宫!” 霍光再度摇头:“他要问的人都在宫中……” 杜延年不再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着霍光,让霍光不由皱眉。 “幼公……” “大将军……”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同样都是慢悠悠的语调。 霍光挥手示意杜延年继续说,杜延年也不与他客气,看着他,微微一笑,便道:“大将军对皇曾孙的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其实他原来没有打算加“似乎”二字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留一分余地为好…… 霍光挑眉:“如何?” 杜延年轻笑摇头:“不如何!只是好……大将军似乎与曾孙并未有深交才对……” ——好是真,试探却是更重要的。 霍光皱眉,看着他,相光莫名其妙地反问:“他是故皇太子的孙子又是张贺教养的,他的心思会很难猜吗?” 杜延年一愣,一时竟没有立刻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失笑:“遇事如何思考关键在品性,而品性这种东西,一在天性,二在教养!其它皆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大将军高明……”杜延年有些佩服了,却见霍光神色一僵,顿时失了笑容,半晌才闭上眼,淡淡地点头:“大将军本就高明!” 杜延年又是一愣,待霍光转身走进尚署后,他才反应过来——看来……此“大将军”非彼“大将军”啊! ——他们俩说的显然不是指同一个人。 ——那么……又是那位已经长眠于茂陵的大司马大将军? 虽是自问,实际,杜延年是十分肯定的。 肯定了这一点,再看看尚署的门,又回忆了一下霍光方才的神色,杜延年不由一颤,随即很利索地转身,从右边的台阶步下高台。 ——他才不再这个时候去触霍光的霉头。 跟佐史交待了一下,杜延年便往光禄勋寺走去。 光禄勋寺与少府属下诸官署皆在禁中,紧邻金马门的便是宦者署。 杜延年开始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一声轻唤,他才不由止步,转过身,便看见刘病已一脸惊喜地站在宦者署的门口。 杜延年这才想起——这位皇曾孙是与宦者署诸人同寺居的…… “谏大夫,我还担心自己看错了。”刘病已微笑,恭敬地执晚辈礼。 杜延年不好不理,只能躬身答礼,随即便理所当然地皱眉询问:“曾孙为何在这儿?今日不是应该去学舍吗?” 这是杜延年第一次独自一人与刘病已打招呼,因此,他不由分外好地观察着刘病已。 听到他的询问,刘病已很是无奈地摇头:“臣与佗都有些不适……” 看看少年仍然有些腊黄的脸色,杜延年不由关切:“不适?可曾请太医诊视?” “宦者丞已经代我去请了。”刘病已轻声回答,随即提醒杜延年,“佗也不适……似乎比我还重一些……” 杜延年连忙点头:“多谢曾孙……臣这就去向光禄勋告假。”方转身,又止步回头,对刘病已道:“曾孙还是入室等候吧!莫要再染了风寒!” “谢谏大夫!”刘病已行礼之后,便依言返回内室,虽然脸色仍旧不好,但是,步伐明显轻松了许久。 见杜延年如此神态,刘病已十分确定——至少眼下并无大事。 对少年的举止,杜延年不由莞尔,很明显,他是十分满意的。 ——霍光的心思不难猜,更何况,今上的疑忌愈发明显…… ——无论如何,一个进退有度的天子都是值得期待的! 杜延年不由有些期待。 当然也仅是期待。 杜延年没有忘记,偶尔与张安世谈及此事时,张安世的态度明显是有所保留的。 ——也许应该问问张安世究竟是何想法了。 原本去光禄勋寺只是为了避霍光的坏心情,但是,这会儿,杜延年又有更好的理由,自然是很迅速地赶到光禄勋寺,一副忧心如焚的慈父模样,向张安世要求归家的假期。 张安世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谏大夫,公事不可与私情相混!仆的幼子也在病中!” 杜延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光禄勋至少知道令公子的状况,臣却是连情况都不清楚。” “谏大夫可遣人归家一探。”公事上,张安世素来是一板一眼,“若是确实需要谏大夫归家,仆自然不敢有碍天伦!” 杜延年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却也只能接受张安世的主意。 因为两人谈的私事,堂上的吏员都很知趣地回避了,杜延年确认了一下,才悄悄问他:“什么状况?”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杜延年也没有恼,反而深深地皱眉,半晌才倾身凑到他的耳边,张安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却终究没有躲避。 “你觉得大将军对皇曾孙的用心如何?”杜延年以耳语的声量询问。 尽管如此,张安世仍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查了一圈内外的情况后,才重新坐下。 杜延年不好再出声,只能以目光催促他。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抬手,指向北边…… 杜延年开始还不解,后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想,不由骇然,连忙捂住嘴才压下尖叫。 ——椒房殿?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吗? ……的确…… ……一点都没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父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 枍诣宫中,上官安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的感受简直可比涛天恶浪狠狠从头砸下。 “中宫方才说什么?” 他压抑下满心的惊怒,看着端坐到层台之上的女儿。 重重绣幄之中,纵然温炉环绕,兮君仍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素来敏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 “阿翁……”她软了语气,却是十分地犹豫。 上官安对一双儿女素来是宠溺的,兮君虽然对祖父不亲近,对这个父亲却是素来十分亲昵的。 女儿的柔软声音让上官安的怒意稍平,然而,看到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犹豫神色,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立刻又窜了上来。 他冷哼一声,将那份怒火冲着女儿泄去:“中宫!皇后!臣恐怕担不得这一声阿翁!” 冷漠的话语让年幼的女孩惶然颤栗。 ——这是上官安第一次对女儿发火…… 看着女儿霎时苍白的脸色,上官安不由有些不忍,不过想到自家的状况,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却也缓了语气:“兮君,你是上官家的人……你不是霍家的人!” 父亲的话并没有让兮君意外,她只是微微垂眼,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面对恼怒的父亲……岂会不惧? 然而,兮君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并不是她沉默、拒绝便可以解决的。 幄帐前漆几上,鎏金的凤鸟形熏炉静静地将苏合的香氛散入殿中,冰冷的香气让上官安不由皱眉。 “阿翁,我不能!”咬了咬牙,兮君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已经发过一次火的上官安没有再激动,只是淡漠地冷笑着道:“不能?是不敢才对!中宫是不敢惹怒外祖父。臣所言然否?” 兮君没有否认,眼帘低垂,默默地看着膝前所摆的温手炉。 “不敢惹怒他,却可以惹怒我与祖父?”上官安几乎是勃然大怒。 兮君在父亲的质问下瑟缩了一下,随即抬头:“阿翁,外祖父会不会动怒,我不知道……”女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可是,掖庭养视是先帝遗诏……我不能违逆的……” 见女儿如此说,上官安的怒意稍稍平息,却仍然冷笑了一声,平静地道:“先帝遗诏并没有说养视多久。” 兮君不由一怔,随即苦笑:“阿翁所言极是。”她看向父亲,深深地叹息:“阿翁,抚育宗室幼子,大汉自有旧制可循的。长公主应该是知道的。” ——鄂邑长公主的要求根本是让她去违背旧制。 ——不说其它,她哪有这个本事? ——少府、掖庭,随便哪一个“不奉乱命”,她就该请罪了。 上官安不由讶然。 ——他完全没有想到,八岁的女儿竟能如此有条理地说出这般有份量的理由。 见父亲惊讶,却没有再显出丝毫怒意,年幼的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不过一刹那,女孩便再担忧起来。 看着父亲沉思不语的模样,兮君愈发地显得忧心忡忡。 “中宫在想什么?”一回神,抬眼便见女儿满面忧虑,上官安不禁脱口而出。 话方出口,上官安便冷了脸色。 兮君猛然回神,并没错过父亲陡然改变的神色,心中顿时一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见女儿再次低头,一派沉默的姿态,上官安只有瞬间的不满,下一刻,心中便被愧疚的情绪盈满了。 ——让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承担这些压力…… ——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 殿中并无旁人,愧疚之后,上官安便起身走到绣幄旁,在层台之上席地而坐。 兮君不解地转过身,看着不顾礼仪而靠近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那位皇曾孙在掖庭过得极好,中宫见过他吗?”上官安低声询问。 兮君不由一惊——她与刘病已交往甚密,在宫中,这早已不是秘密了。 ——她的父亲也掌两宫兵卫,岂会不知道此事? 上官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也没有要女儿回答,便继续道:“中宫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吗?” 兮君心中暗惊,却只是垂下眼,以沉默的姿态掩去所有的惊疑惶恐之情。 ——她没有见过外祖父与刘病已有来往,但是,她知道,她的外祖父与刘病已是有来往的。 兮君不得不告诉自己——她没有欺骗父亲,只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确没有“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 “他们是有来往的!”上官安默认了她的否定回答,稍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对女儿说,“可是,大将军从不肯让人知道这一点!” 上官安伸出手,将女儿的小手一起握在手中,随后便对上女儿惊讶的眼神,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自从女儿入宫,君臣有别的规矩下,整整三年,他都没有亲近过女儿,更不必说这般亲昵的接触了。 “兮君素来聪明,想一想,你的外祖父为何如此?”按捺下翻涌的愧疚苦涩之情,上官安力持镇定地询问女儿。 ——相比较皇后的年龄,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高深了。 上官安看着女儿低下头,苦苦思索,不由暗暗叹息。 “大父是不愿意给皇曾孙惹来麻烦。” 就是上官安打算直接说出答案的时候,年幼的皇后以稚嫩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直指关键的回答让上官安不由一愣。 父亲正握着自己的手,那片刻的僵硬怔忡,兮君岂会察觉不到,她不由皱眉。 “阿翁,我说错了?”兮君苦着脸,低声问道。 上官安蓦然回神,立即摇头:“当然没有!” 兮君微微侧头,晃了晃父亲的手:“阿翁,就是因为这个,长公主才不想让他再待在掖庭?”女孩一脸的好、不悦……以及一丝不确定的茫然。 然而这个问题却让上官安无法回答。 ——难道要他告诉女儿,长公主根本就希望那个皇曾孙不存在才好吗? ——难道要他告诉女儿,关键不是霍光的态度,而是那个皇曾孙让年少的天子感到威胁了? 上官安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哪一种回答,都是荒谬绝伦的! 事实上,他对鄂邑长公主那天提出的要求十分不解。 当然,因为这个要求,他对鄂邑长公主与她身后的那位天子都感到十分的恼火。 ——保下太医监本是上官桀呈上燕王劾奏的条件! ——如今,事到临头,居然又提到新的要求?! 上官安与上官桀都明白——很显然,那对姐弟就是在利用自己,也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挑拨他们与霍光的关系! 上官安蓦然一惊,脑海之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自己一直没有想通的一点是什么了。 ——鄂邑长公主要上官家让皇后将皇曾孙逐出掖庭,可不仅是为了刘病已…… 上官安不由冷笑——兮君一旦照做了,霍光还能让她当多久的皇后? ——这是看准了,打算毁掉如今霍家与上官家仅存的一点和睦基础! 想通了这一点,上官安立即松开手,猛然站起。 “阿翁?” 兮君被吓了一跳,却听上官安断然而言:“中宫不必再理会此事!” ——他甚至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 ——他甚至没有考虑,上官桀对此是何想法…… “啊?……嗯?”兮君刚要点头答应,又觉得对,一脸怔忡地看着父亲。 上官安冷冷一笑:“是臣等有欠考虑,皇后年幼,本就未曾掌理后宫事。”他很迅速地给女儿找好了理由。 兮君看着忽然改变态度的父亲,好久都没有回神,直到上官安行礼请退,她愕然回神,失声惊呼:“阿翁……” 上官安抬头看向女儿,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中宫有何吩咐?” 兮君动了动双唇,却半晌都没有发现声音。 上官安看着十分不安的女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记住我之前的话!” 兮君茫然——哪一句? 上官安没有再叹息,只是看着女儿,平静地说:“中宫不要忘记自己姓什么。” 兮君不由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父亲,双眼一眨不眨。 上官安没有再说话,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殿门打开,冬日灿烂的光芒洒入殿中,年幼的皇后眯起眼,看着父亲的身影在一片光芒中消失无踪…… “……阿翁……” 年幼的皇后喃喃呼唤,只觉得心里忽然被剐了一块,痛极……却连呻吟都做不到。 ——她今日的拒绝……究竟对不对…… 八岁的女孩忽然不确定了…… ——她姓什么? ——她该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上官安不是没有听到女儿失神的唤声,但是,他不敢回头——今日,他若是回头,日后,他便再难以对这个女儿硬起心肠了…… ——他本就对不住她…… (夏日的柳树:想看小人物了?看看本文最近的更新时间,应该能看得出我最近码字是如何的疲于奔了……吧……?年底啊……意味着不可避免的麻烦、琐事……也就是繁忙!我尽量写吧~~~周阳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加班~~今天无法更新~~明天补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易楚实在是太累了,脑袋已经成浆糊了……明天补上……尽量加量…… 容我为再次失去全勤默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那就赐死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顶锅道歉……今天是没办法补更了……如果没有意外……我尽量在三天内补上……太一神……请保佑那些相关部门不要一窝蜂似地赶着年终检查……好不好?!) 空荡荡的大殿中,朱纹黑漆的卷足几上,形态优雅的凤鸟状熏炉安静地散出清冷的苏合香,年幼的皇后默默地坐在长乐明光锦制成的绣幄之中,低头沉思。 玉石屏风外,柏木殿门刚被推开稍许,一动未动的女孩便吐出冰淡的命令:“出去!” 被推开的殿门停在那儿,片刻之后,仍然全部推开。 兮君不由皱眉,方要起身,便听到两名长御的恭敬问候:“陛下长乐未央。” ——天子! 唇角不由抽动了一下,扶着凭几准备站起的女孩在全身僵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坐下。 ——铺着莞席的地面上,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足音。 兮君忽然不愿那么毕恭毕敬地执行应有的礼仪了。 转过屏风,看到珠帘锦帷后,那个稚幼的身影安坐不动,刘弗陵不由便止步,站在屏风旁,默然不动。 年少的皇帝,年幼的皇后,两个孩子便隔着那重重锦绣丝帛与明珠垂帘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他们是夫妻,世上最亲密也莫过如此,然而如今,他们又仿佛是连靠近都不被允许的陌生人…… 兮君并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如此,只是满心的倦怠无力让她连敷衍都不愿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然而,片刻之后,当年少的天子穿过层层锦帷,站到绣幄之前时,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让年幼的女孩无法不起身,避席行礼。 “上长乐未央。”兮君低头俯身,轻声问安。 刘弗陵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他不敢确定,如果女孩一直坐着不动,他……能怎么样……又会怎么样…… 轻轻地吐出一口郁气,刘弗陵上前携住女孩的手,拉着她起身,陪着自己走入层台之上的幄帐中。 推开加了绨锦的玉制凭几,少年天子握着自己的皇后的手,在幄帐之中相对而坐,旁边是苏合香似氤似氲的香气,却让十四岁的天子莫名地心烦。 忍住暴怒的冲动,刘弗陵只是将那只栩栩如生的凤鸟形熏炉推开,让它离自己更远一些。 兮君看着天子的动作,很敏锐地察觉了天子的烦躁,不由低下头,却被少年天子近乎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 太过讶异的结果是她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惊诧、困惑……也许还有失望…… 兮君没有理清自己显露的情绪,但是,看着少年天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她想,自己的神色应该是让对方无法理解的……某些明显带着贬低的情绪…… 意识这一点,只有八岁的女孩无法不感到慌乱无措。 刘弗陵看着女孩忽然间便煞白的脸色,不由一怔,手却在回神前便放了下来。 “……朕来的时候遇到了桑乐侯……”回过神,年少的天子看着双唇紧抿、脸色苍白的女孩,虽然心中莫名酸痛,却仍然握紧了双手,缓缓开口。 兮君看着年少的天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采,抿紧的双辰因为过于用力而失去了应该有的红润,而泛着黯淡的颜色。 她垂下头,看着天子的右手仍然握着自己左手,却没有感到过份的力道,目光转动,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子紧紧攥住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女孩无法不叹息,却仍然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于是,十四岁的天子不得咬着牙,在强自镇定之后,继续开口:“桑乐侯说……皇后年幼,不堪重任……” 兮君听得出天子的不满,然而,她仍然沉默着。 ——既然她的父亲已经如此说了,也就意味着,她的父亲的确不希望她再被牵扯进这件事。 ——她已经拒绝了,她的父亲已经为她退让,她没有资格再改变主意,让父亲难得的心软变成一个莫大的笑话。 ——她只能沉默。 “皇后……年幼……”女孩的沉默让天子更加烦躁,莫名的怒气陡然间便冒了出来,“可是,颀君,朕的皇后,你去年还用皇后的身份拒绝了廷尉的要求!” 刘弗陵无法不想到——这个年幼的女孩保护过那个皇曾孙,却不愿意为他做分毫的努力! 兮君猛地抬头,毫不犹豫地抽回被天子握住的手,抬起头,十分坚定地为自己辩解:“廷尉的要求不当,妾为中宫,自当驳回!” 刘弗陵顿时火大:“要求不当?是你只想保护那个皇曾孙吧!” 兮君没有料到天子居然会如此说,心里一惊,不由皱眉。 ——是的,她的确不想让人伤害刘病已,但是,那又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少年天子明显愤怒的神色,兮君的眉头皱得与更紧了一些,她思忖着,最后还是不解地询问:“陛下是说廷尉请入掖庭那次?陛下以为妾处置有误?” 看着女孩再认真不过的神色,刘弗陵骤然感到满心无力。 ——他的皇后只有八岁……他能指望她有多么曲折的心思? ——恐怕也就是那种维护自己伙伴的本能思维罢了! 想到这一点,刘弗陵倒是明白了。 ——这一次,哪怕真的是她不愿意,应该也只是不愿让自己的伙伴离自己太远…… ——就像他,也不会愿意让金赏与金建离开自己的身边……哪怕是为了他们的前程,也是一样的。 兮君看着少年天子坐在自己面前,目光低重,脸色数变,一时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想法,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冷意。 她真的是太年幼了,始终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针对刘病已,本想直接开口询问,但是,看了看刘弗陵的神色,兮君不得不打消这个想法,安静地等待着。 稍微想通了一些,刘弗陵仍然沉默了一会儿,待抬眼看着自己的皇后时,他不由再次恍神。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为何他却觉得两个人之间相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颀君……”刘弗陵恍然轻唤,却只看到女孩眨了眨眼,黑眸中盈着更加浓重的困惑之色。 少年天子不由苦笑,飘荡无着的心却渐渐落回了实处。 “颀君……朕对你说过的话……你都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刘弗陵无奈地叹息,伸出手轻抚女孩披散的长发。 兮君的发质十分柔软,若不是因为之前时不时的低头,也不会让几绺发丝从耳后滑落,飘在身前。 将那一小撮散发归到女孩的耳后,刘弗陵也看到了女孩眼中闪过去茫然不解,不由苦笑。 “颀君,你是我的皇后……”少年天子慢慢地低语,“共荣共辱……” “妾知道!”兮君点头,却仍旧不解。 刘弗陵的手一顿,随即摇头,无奈地低叹:“你不知道!” 兮君皱眉,眨了眨眼,十分不解地问天子:“陛下的意思……我不答应阿翁转呈的要求……便是不知道我是陛下的皇后吗?” 刘弗陵一怔,却是更加感觉无可奈何。 “颀君……你明白皇姊为何会那样要求吗?”刘弗陵神色平静地询问。 兮君很坦然地摇头:“妾真的不明白,长主为什么这么针对那位太子孙!” 女孩的语气明显带上了几分赌气的意味,让刘弗陵愕然之余不由莞尔。 “原因?颀君不是说了?”因为小皇后孩子气十足的举动,少年天子不由也兴起了几分轻松调侃的心情。 年幼的皇后看着心情忽然好转的天子,不由皱眉。 尽管少年天子语带笑意,然而,兮君很清楚,他的语气说辞却未缓和半分。 ——不是长公主针对刘病已,而这位年少的天子深深忌惮着那个少年…… ——原因…… ——少年天子对她说过的话…… “……因为他是太子孙?”年幼的皇后紧皱眉头,在看到天子点头的时候,不由目瞪口呆。 “陛下……既然知道太子孙……怎么……怎么还能让他离开掖庭……”兮君只觉得全身颤抖。 ——那个少年已无至亲了! ——上数三代,他的血亲都已不在人世了! ——离开掖庭…… “……陛下想要他的命吗?”兮君攥紧了拳头,不安地质问,却只得到少年天子沉默的回应。 看着只是轻轻挑动眉角的天子,年幼的皇后不敢置信地望着一直让她觉得温和的天子:“……我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是没办法在失去依靠之后活下去的!” 女孩用力地将自己的指甲刺向掌心,勉强压制着愤怒的情绪,但是,想到某种孤苦的悲惨情景发生在那个熟悉的少年身上,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平静。 “……陛下真要他的命?”女孩仰起头,眉目间满是决绝的狂躁。 刘弗陵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皇后如此……几近疯狂的神态,他几乎怔忡着点了头。 看着少年天子轻轻点头,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兮君却笑了。 “那就赐死他!”(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刘病已的遗憾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诸位,请原谅我昨天没有更新吧!!!泪……我也很崩溃啊~~~~本本无法启动……我就是想更新,也没有办法啊……好吧~~~拎到维修站……人家工程师一试,好好的~~~~掀桌~~~说是房间温度太低~~~~啊~~~~我崩溃~~~~) ——“那就赐死他吧!” 刘弗陵愕然失态,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却只是安静地笑着,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恰恰遮挡了天子的视线。 “……你说什么?” 好半晌,少年天子才找回说话的意识,却仍然神思恍惚。 兮君没有看向天子,只是缓缓地松开拳头,又缓缓地握紧,反复几次之后,年幼的女孩用少年天子从未听过的清冷语气慢慢陈述: “掖庭自有掖庭的规矩,禁中有的不为外人道的律令,陛下真要他的命,远比让他离开宫禁再要他的命容易!” 刘弗陵讶然无语,片刻之后,他皱眉摇头,苦笑着喃喃言道:“颀君……真是个孩子!” 对这种说辞,兮君十分不满,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扶着旁边的漆几默默站起。 “陛下?” 兮君跟着起身,皱着眉唤道。 刘弗陵已经转身往帐外走去,听到皇后的呼唤,他止步却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自己年幼的皇后。 “陛下……打算如何?”兮君双手交握,紧张地追问。 “算了……”刘弗陵苦笑,“桑乐侯说得没错……颀君太年幼了……” ——又是年幼…… 兮君不着痕迹地皱眉,却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离开。 ——至少……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了…… 殿门打开又合上,听到声音的瞬间,兮君便失去力气似地跪倒下去,整个身子都侧伏在帐前的漆几上,良久都无法动弹。 苏合香从凤鸟形鎏金铜熏炉的尖喙中散出,兮君低着头,双眼正好对上散出的香烟,顿时被激出了两道泪水。 双眼被刺激得难受,兮君却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呵呵呵……” 捂着脸,眼角溢出的泪水却不停地从指眼滑落,很久不曾有的痛哭冲动再无压抑,年幼的皇后转身伏在漆几上哭得伤心欲绝。 “嗯?!” 感觉到有人靠近,兮君陡然警觉,太过剧烈的动作让她的手臂正好“撞”上堪堪走进幄帐的少年下颌。 “唔……”正好相向的动作,让少年痛极,却因顾及殿外诸人而不得不噤声。 看到少年捂着脸,连呻吟都没有办法,兮君慌乱无措,伸出手,又不敢再碰对方,最后只能怯怯地询问:“小哥哥……没事吧?” 刘病已很想给眼前的小妹妹一个白眼,只可惜,痛极又不能言语的状况生生逼得他不得不泪流满面。 好半晌,那阵疼痛总算是过去了,刘病已才有气无力扶着兮君推过来的凭几坐下,胳膊架在凭几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果然是真的想要我死……” 兮君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与天子说话时,她的这位小哥哥便已经来了。 明白这一点,兮君顿时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刘病已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见兮君如此,不由也慌了,连忙摆手:“我开玩笑呢!” 兮君一愣,眨了眨眼,不解地皱眉:“玩笑?我让陛下赐死你啊……你当玩笑?!” 刘病已见她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推开面前的凭几,凑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左手,作势拍了一巴掌:“原来你还真要我死!” 兮君被吓了一跳,又被他打了掌心,盈在眼眶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反把刘病已吓了一跳。 “我没有用多少力啊……”少年无辜地支吾,却还是捧起女孩的手,轻轻吹气。 “……我不要你死……”兮君抽回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低语。 刘病已难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眉心紧皱,仿佛他才见过的小猫,不由噗吃一声就笑了,正好对上女孩不解的目光,他连忙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兮君不会要我死!兮君说过的!我记得!” ——去年,她曾经颤栗地为他与奉诏行事的廷尉对峙…… 女孩轻轻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病已拍了拍女孩的手,从她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好了……赐死哪儿那么容易?你那点心思……”刘病已好笑地拧了拧女孩的鼻子。 ——赐死…… ——君王让臣子自杀,方为赐死。 ——如勾践赐文种剑,言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便是要文种自杀。 ——虽然残酷,然而,非君子大臣,绝无此遇! ——贾谊在《新》中说“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僇辱。” ——说白了,就是“刑不上大夫”! 刘病已不过是属籍宗正而已,论身份,他连爵位都没有,不过是庶民而已。 ——想被赐死?……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儿,刘病已不由屈指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最近在看《太史公》?《越王勾践世家》还是《李斯列传》?” 兮君拂开他的手,揉了揉被他弹中的位置,没好气地回答:“是《蒙恬列传》。” 刘病已少时启蒙之后,最喜欢看的便《太史公》——读起来极为有趣,最适合消遣,比那些经学传好看了——对此自然极为熟悉,听她这么一说,便翻了一个白眼:“等我当了大将军,你再让皇帝赐死我还差不多!” 兮君也被他接连的嘲讽惹得有些恼火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看他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才抿唇一笑,下颌一抬,冷冷地道:“就你……还想当大将军?”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女孩的神态,无奈地低头……闷声大笑。 ——小女孩从来不是这种傲慢的性子,做出这种姿态,感觉……真的是尤其好笑…… “笑什么?”兮君不悦地推了少年一下。 刘病已干脆顺势向后倒去,仰躺在透着凉意的蒲席上,一手捂着嘴,放纵自己,一直笑到女孩扑过来捶打他。 拉着女孩一起躺下,少年的手指缠上女孩柔软的发丝,微笑着道:“我是卫太子的孙子……大汉的两位大司马都有卫氏的血统,同样有卫家血统的我为什么不能当大将军?” 女孩眉头一皱,立即就要反驳,却见少年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复杂地叹息:“我真的很想看看……横绝千里的大漠,终年冰封的祁连山……还有看不到边际,只能看到牛羊的草原……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兮君不由一怔,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也不需要再说出口…… ——因为她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少年真正想要什么! “病已哥哥……”兮君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得仿佛他随时都会离开……去那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没事……”失神不过是片刻,刘病已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明显忐忑不安的女孩。 兮君想着他的话,试着理解他的想法,然后便皱了眉,更加不安,也更加困惑:“你想离开掖庭?” 不得不承认,年幼的女孩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听到“离开掖庭”,刘病已忽然便有了精神,他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是眉飞色舞地对女孩说:“兮君,我舅公他们来长安了!” ——他有亲人了! 兮君没有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消息怎么会让他如此开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兮君期期艾艾地回应了一句,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只可惜,这种努力毫无用处。 刘病已本就十分敏感,而兮君的态度明显与平时不同,他困惑不解地坐起,随意地盘起腿,看着明显一脸失落的女孩,挠头道:“怎么了?” 兮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感到不愉快,只能以摇头作答。 低头思忖片刻,刘病已恍然大悟。 ——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担心他有了亲人便不再关心她吧!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都会因为张贺休沐归家而浑身不痛快! 虽然明白了,但是,对这种情况,刘病已却无能为力——以他自己的感觉来说,解释、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毫无用处的。 少年的沉默让女孩心中更觉惶恐,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挽住少年的手臂,急切地询问:“你的亲人来了,以后,你还会待在掖庭吗?” ——他要离开了,是不是? 兮君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安的根源在何处了。 刘病已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就笑了,见女孩仍旧惶然无措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是这样……皇帝与长公主还需要做这些事吗?”少年对女孩明显变笨的状况深感无力。 ——如果他的血亲在长安便可以让他离开掖庭,那么,那位少年天子与他的姐姐恐怕会立刻让史家迁来长安…… ——呃……也不对…… 少年认真地思忖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确认了一下那种情况下可能发生的状况——应该是把他直接送到卫家才对! 稍稍用力地揉了两下兮君的头,将她浓密的额发弄得一团乱,刘病已微笑着长叹一声:“唉——” 少年也很遗憾:“成人前,我是没有办法离开掖庭的。” ——掖庭养视要持续到他成人完婚啊! (还有一章,不保证一定在零点之间,各位朋友不妨明早再看……鞠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掖庭养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掖庭大吗? 未央宫中,除了前殿、椒房以及各处官署,剩下的地方都是掖庭,那该有多大? 对很多人来说,那可能是一生都无法想像的广阔天地,但是,再广阔的天地,如果一生都只能看到相同的风景,谁又会感觉广阔呢? 兮君并不理解这种感觉。 ——从五岁起,她便被告知,自己的一生都只能在这片天地之中度过,在更早的时候,她也只是从上官家到霍家,再从霍家到上官家…… ——没有人会告诉她,在她所见之外的世界有多么妙、多么丰富多彩…… ——她不知道这方天地之外是什么样子,自然也不会向往…… ——刘病已却是知道的。 ——他在鲁国待过,也看过宫外的长安,他知道,掖庭是多么狭窄的一方天地……他渴望离开…… 低下头,看了一眼低头沉吟、满脸不解的女孩,刘病已忽然有些心痛——他的这个小妹妹并非没有好心,却不曾向往过宫墙之外…… ——也许是太年幼了…… 刘病已不由觉得——她永远不长大才好……才会觉得幸福吧…… “兮君……为什么不找些人陪你呢?” 深吸了两口气,刘病已轻声询问。 ——女孩对他的依念多少还是因为没有同龄人陪伴吧…… ——没有人不害怕寂寞的……就如他最害怕的惩罚不过是被单独禁闭在一间不见光的小室之中……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疯狂…… 兮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一边缠着衣袖,一边摇头:“找人陪我?谁呢?”女孩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说,陪我……宫中没有这种规矩!” 说到规矩,刘病已便是似懂非懂了,挠了挠头,很苦恼地以自己的经历劝说女孩:“我觉得有人陪着……感觉不错……” 兮君有些不解,很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我很喜欢哥哥来见我!” 刘病已分辩不清了,只能无奈地捂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少年沮丧无比的模样,兮君却笑了,伸手拉下刘病已捂着额头的手:“我知道小哥哥的意思……而且……一直有人对我说这样的建议……不过……”女孩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之色,“他们可不是真的想让人来陪我!” ——虽然天地没有刘病已那么广阔,但是,作为皇后,兮君对人心显然比他明白得更多、更透彻。 刘病已毕竟也不是真的不了解那些心思,听兮君这么一说,他便恍然大悟,连连拍打自己的额头,之后,抓了抓头发,下了决心:“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能离开掖庭的时候,我就多陪陪你!” ——最多十五岁,他便可以离开掖庭了。 ——他的生命还有更加漫长的岁月可以与亲人共度。 ——在这之前,他能陪伴女孩多久便陪伴多久吧! ——毕竟她应该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兮君对这个承诺一点都不希罕,扳着指头算给他听:“算了吧!自从你外出就傅,最多也不过五天回掖庭住一天一夜掖庭令的保还是我用的玺好不好?一共就十二个时辰,你能陪我多久,病已哥哥?” 虽然是诘难的语气,但是,女孩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愉悦神采,显然对他的决定十分满意,因此,对她故意挑高尾音的质问,少年只觉得哭笑不得,最后翻了一个白眼,算是回答了。 看着少年夸张的神态,兮君拉过一旁的玉几,隐几而坐,双手抵在下颌处,笑得极其愉快。 苏合香环绕在两个孩子的身边,似乎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那丝丝香氛都仿佛在跃动着舒展自己最美妙的姿态。 “……病已哥哥……” ——为什么快乐总是仿佛清晨的露水、傍晚的暮霭? 当欢笑褪去,之前发生的事情逼上心头,年幼的女孩再无法欢乐地微笑,只能呢喃着,将头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臂弯中。 ——以后……她还能感受这般的愉快心情吗? 年幼的女孩也懵懂,却绝对不是天真无知。 ——三方角力……她可能是最先被撕碎的牺牲…… “……” 即使兮君什么都没有说,刘病已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可以说,他是与那位年少的天子同时来到这儿的,只不过,他走的侍使宫人才会走的夹道密门,而少年天子走的是宫殿正门。 他知道却无能为力……一如她只能在这儿哭泣、悲伤,却无法在人前显露半分。 默默地挪到兮君身边,又踌躇了一下,刘病已还是伸手将女孩拥入怀中——他难过时,总是会抱着张贺不放手,靠着那个温暖的怀抱,他会觉得好受许多…… ——以己度人,这样的拥抱会让连哭泣都不能的女孩感觉好一些吧…… 兮君稍稍僵硬了一下,便放松下来,却也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伏在凭几上,任由少年揽着自己的肩,良久才抬起头,伸手攀住少年的手臂,紧紧地将之抱住,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这一次,少年无法给出任何含糊的承诺…… ——他能做什么呢? ——除了这般陪在她的身边……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都是孩子啊…… 当刘病已从枍诣宫离开时,火烧云从西边的天际向整个苍穹扩散,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染上那般鲜艳的颜色才肯罢休。 十分美丽的景色,刘病已却没有停步,更没有心情观赏,直到在距复道入口的小径上被倚华拦下。 “长御……”刘病已皱着眉行礼。 倚华同样皱着眉。 年幼的皇后在天子离开后拒绝任何人入殿,自然没有人敢打扰,也没有人会怀疑,然而,这独处的时间未免长了一些…… 她悄悄从宫人的通道走进殿中,却意外,也是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这位皇曾孙的身影…… “……曾孙……最近都不要再来见中宫了……” 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倚华才开口。 刘病已并不意外,却仍旧忍不住深锁眉头。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长御,大将军答应过我,不会废后。” 对少年的这句话,倚华无法不惊讶,然而惊讶之后,年轻的长御却摇头失笑:“曾孙,你可真是……” 倚华忍不住叹息,随后将话说完:“真是个孩子……” 刘病已眉角一跳,却没有吭声,而等了一会儿,才道:“长御,最近会有事发生?” 倚华没有回答,只是再次重复:“曾孙不要再来见中宫了。” 刘病已微微抿唇,随后,态度也强硬起来:“原因!” 尽管这般追问,但是,事实上,他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是什么原因,除非他无法再来了,否则,他一定不会答应。 ——他方才刚许了承诺……尽管十分含混,但是,的确是承诺。 倚华看着少年严肃的神色,不禁就有些恍神,却只有片刻。 年轻的长御镇定了心神,微微倾身,一派恭敬地向少年解释:“最近……曾孙最好不要有任何不当行为……” 帝后的谈话……永远是受关注的——她自然是知道的。 刘病已不由惊讶——不是因为皇后的处境,而是……担心他被逐出掖庭……? ——这算是什么理由? 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径自沉思,倚华不由有些着急,却又无法催促少年应承自己的要求,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为什么我一定要待掖庭?”刘病已对此无法理解。 ——离开掖庭……他会有什么损失吗? 少年不禁莞尔——除了自己的性命,他还有什么可损失的? “……因为那道所谓的先帝遗诏?”刘病已皱眉,不由就冷哼一声,“即使是掖庭养视,也不是一定不能离开掖庭……不是吗?” ——尤其是男孩。毕竟掖庭之中皆是天子的嫔妾,出入禁忌甚多。因此,一般来说,由掖庭养视的宗室子弟除非是极年幼的,都不会让其居于禁中,若有亲人愿意抚育,掖庭也很乐意交出养视之责,只负责应给的供给。 ——说到底,会由掖庭养视的宗室子弟,都是家人都已因罪坐诛的…… ——实在不值得上心! 在掖庭待得越久,刘病已越觉得自己当初的情况不合常例,然而,这种问题,他是不好问张贺的。 ——张贺是那样热切地希望他留在掖庭…… ——眼前这个年轻的长御似乎也是如此…… 刘病已无法不感到困惑。 ——掖庭养视……也许不仅是抚养他成人那么简单…… 倚华不由挑眉:“在掖庭不好吗?” 见少年想说什么,她赶在对方开口前,断然而言:“虽说大将军只是秉政,掖庭之事不必由其作主,但是,只要他愿意管,谁也没有办法拒绝!” 刘病已默然——是说霍光不会让他离开掖庭吗? 见他仍然不明白,倚华不由摇头叹息,却无法对他再解释什么。 ——他什么都不明白…… ——先帝遗诏的掖庭养视岂能与一般宗室养于掖庭相提并论?后者不过是宗正循例安置,前者却意味着孝武皇帝承认他拥有由掖庭养视的资格! ——那是皇子与皇太子子嗣才有待遇! ——那意味着即使是刘弗陵继位,他仍然是被认可的皇太子之孙、皇曾孙啊~~~~ ——若非如此,那位年少的天子为何如此计较此事? ——这些……如何是能说出口的话啊…… (我感觉我现在已经进入债多不愁的状态了……我努力再努力……真恨不得直接一句话把上官家全灭算了……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魑魅魍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刘病已是否理解了倚华的意思,事实上,只到岁末除夕,他都没能再见兮君。 从腊日到除夕,本也没有几天。而因为他借病告假,张贺干脆以此为由,将他送到史家,直接史家人看着他,不准他出门,更不必说入宫了。 张贺的理由冠冕堂皇——病体不宜居禁中。 这也是宫中制度,倒也无人为难,更何况,张贺还以相同的理由将另外一些宫人也送出宫。 因此,兮君看到掖庭署呈上的中章时,不由就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染疾?” 小女孩只是惊讶,一旁的侍御却不由紧张,凑过去看了一上,才放心——每个人所染的疾病都不一样……不会是疫症。 安心之后,左右才对皇后说,可能是天寒的原因,看症状,也不算严重,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再说禁中素来便是如此制度。 这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左右近臣这么一说,兮君也就照准了。 毕竟时近岁终更始,诸般事务极为繁杂,年幼的皇后哪里还有精神在这种小事上费心思,简册一换,便投入到其它事情上去了。 所有事情中,最麻烦的一条却是准备除夕的大傩。 年终岁末,除夕之日,击鼓以驱疫厉之鬼,行大傩之礼。这本是惯例,但是,少年天子似乎深感一年多事不顺,特别诏有司极备此礼,于是,兮君不得不面对少府呈报的一堆简册——真的是一堆,看着内谒者抬上一张漆案,上面是摞得很整齐的一座小山…… “大傩不应该太常负责吗?”兮君眨了眨眼,看向内谒者令——前两年可没有这么多奏…… 内谒者令一本正经地回答:“按照太常议定的仪程,需要在禁中进行的仪式甚多。” 兮君不由头皮发麻。 如山的简册让所有人目睹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大傩。 十二月癸卯,岁终除夕,大傩逐疫。 从中黄门子弟选出的一百二十名年纪在十岁到十二岁之间的少年,赤帻皂制,执大鼗,扮演驱鬼的侲子,又挑选中黄门,一部分扮作方相氏,玄衣朱裳,头蒙熊皮,黄金四目,执****盾,另一部分人衣毛角之饰,扮作十二兽,皆由黄门冗从仆射率领。 当水漏中的浮箭上夜漏的刻线浮上水面时,朝臣会,侍中、尚、御史、谒者以及期门、羽林的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等候天子御前殿。 腊日的前一天,也要行傩逐疫,但是,远没有这么声势浩大,与天子一起坐在未央前殿高台之上,兮君只是看着立于前殿之前的童子与方相,以及“十二兽”,便不由又是惊讶又是好。 ——只看简册的描述,她是无法想像这样的情形的。 年幼的皇后睁大了眼睛,不愿错过这样的大傩礼。 帝后在高台幄帐之中坐下,朝臣与后宫八子以上上殿,参礼之后,黄门令即朗声禀奏:“侲子备,请逐疫。” 待天子颌首,侍中即在殿外高声回答:“陛下制曰:‘可。’” 话音未落,兮君便听到殿外响如潮的喧嚣,伴着响亮的歌声,一波更胜一波,只见中黄门以弋击盾,放声高唱《十二兽食鬼歌》,一百二十名侲子一边和着中黄门的歌声,一边摇动手中大鼗,鼓身两侧的双耳击打着鼓面,为粗犷的歌声划定节拍。 “甲作食<歹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揽诸食咎,伯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腾根共食蛊。” “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 “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反复喝三遍后,中黄门装扮的方相氏与十二兽开始纠缠而斗,待斗儛结束,十二兽被方相氏镇服,诸侲子则手执大鼗,一边呼喝一边跟方相氏与十二兽绕着前殿奔跑,随后在欢呼声中奔向其它宫殿。 兮君知道他们要将前殿与禁中所有地方都跑到,反复三遍后,他们还要手持火炬,将疫厉送出未央宫前殿正南的端门,再由门外等侯驺骑传炬出宫,最后由南司马门外的骑士将那些火炬扔到渭水之中,一路上,见者皆要呼喝以驱鬼疫,直到火炬被投入渭水中,大傩才算结束。 这个时间绝对不短。 欢呼高喝此起彼伏,可见火光晃动,可闻鼓声震天,兮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手心不停地冒汗。 ——太激烈了…… “声音太大了?” 刘弗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兮君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刘弗陵握着,年少的天子正打算携着她的手走下高台。 兮君站起身,含糊地说了一句:“没什么。”随即才警醒过来:“陛下这是……” ——她所看的仪式程序中并没有需要他们离开这里的记录。 少年天子眨了眨眼,很温和地说了答案:“殿外看得更清楚。” ——他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兮君有瞬间的踌躇,不过,看着天子兴致盎然地样子,犹豫时,她仍然顺从地陪着他走下朱幄所在的高台,走出前殿。 至尊的两人走出殿门,殿中,长公主以降的诸人都不可能再坐着,自然都跟着两个孩子走出殿门。 丹陛之上,站不了很多人,除了鄂邑长公主、霍光、上官桀,与帝后一同站在彤阶之的只有丞相田千秋、车骑将军上官安与右将军王莽。 看到帝后出殿,黄门令很知趣地让黄门与童子在离前殿更近地方活动,更加整齐地呼喝击鼓,挥动火炬。 刘弗陵却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注视着远方的火光,对逐疫的情况并不关心,因此,片刻之后,兮君便示意黄门令不必如此了。 直到宫禁各位跑了三遍,黄门冗从仆射领着方相氏、十二兽以及诸侲子高举火炬在殿前跪下,高呼万岁,年少的天子才上前,在彤阶边缘站定,霎时间,众人全部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听到火炬劈啪作响的声音。 那种紧张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兮君的右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左腕,却仍然无法压抑下胸口如重锤击打般地的急速心跳。 ——天子要做什么? 兮君十分不安,却无法看向别处,只能盯着年少的天子,看着他抬起手,交握敬天。 “朕祈皇天后土、五方诸神——唯愿大汉天下,山河永固,魑魅魍魉,荡除涤尽!” 稍显稚气的声音却拥有直透云霄的力量,在前殿前的回响不息。 这一刻,站在巍巍大殿前的少年只是大汉天子,正义凛然,天道荡荡! 看着少年天子的背景,兮君却似乎听到了心弦绷断的声音,陡然失落的感觉让她只觉一阵眩晕。侍立于诸人身后的长御宫人几乎是立刻发觉了女孩的异样,抢步越过长公主与诸位大臣,堪堪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女孩。 因此,她们也没有看到霍光抬手示意的动作。 “万岁!” 几乎就在她们扶住女孩的瞬间,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兮君更是差点晕倒。 “中宫……” 倚华担心极了——女孩的脸色实在苍白的可怕,火光摇曳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眼中的惊恐。 “……大汉天下……” 女孩呢喃低语,倚华不解地皱眉。 “……魑魅魍魉……荡除涤尽……” 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悄然轻语,倚华没有转头,只是稍稍侧身,方便自己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出声的霍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霍光沉静无波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倚华不由心惊低头。 只是一瞥,倚华仍然看到了那位当朝大司马大将军脸上未曾掩饰的讥诮。 ——针对的,显然那位对天祈愿的少年天子。 …… 陷入沉思的长御未曾注意到,她扶着的女孩已经渐渐平静,并且很快就察觉了她的失态。 轻轻碰了一下倚华正在用力的手,兮君皱着眉,在她回神后,示意她松开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抓得有些痛了。 倚华连忙松手,正在考虑是否要退下,就听到上官安不解地低声询问:“中宫是否感觉不适?” 显然,这位父亲还是注意到女儿的异样的。 这声询问响起时,驱疫的黄门已经持火炬往正南的端门奔去,欢呼声随着明亮的火光渐渐远去,因此,前殿的高台上……十分安静……因此,上官安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站在天子身后的女孩。 与天子一样,一身纯玄衣裳的皇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扬起一抹微笑,语气温柔地自己的父亲答道:“是有些不舒服……”女孩不好意思地低头,“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听到这么多人一起高喝……”声音渐低,几不可闻,不过,众人站得并不远,仍然隐约听到了皇后所说的最后几个字:“……吓到了……” 众人莞尔,年少的天子更是为了掩住笑声而不住地咳嗽,因此换来女孩不悦地瞪视。 ——八岁的皇后理应如此天真烂漫。 殿前的诸人笑得愉悦,只有站在女孩身旁的中宫侍御中,有几人注意到玄衣广袖下,皇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 ——真的被吓到了……却不知是被什么吓到了…… 倚华低下头,掩去所有心思。 ——年少的天子,你的心中,魑魅魍魉所指为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折辱、尊荣、骄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直到火光远去,欢呼之声遥远难闻,年少的天子才重新携着自己的皇后的手,走回被上千盏灯映照得明亮如昼的大殿。 兮君看了一眼殿中的时漏——夜漏早已过半,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便该是百官为天子贺正月的正旦大朝了。 往年不会这么久,大傩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今年倒是正好可以连着正旦大朝一块进行到底了。 后宫是不参加大朝的,没走到帝座高台前,兮君便想离开了。然而,她刚刚停步,少年天子便低声言语:“稍进些羹饭再回禁中。” ——也有道理。 因为大傩与正旦大朝都是要赐宴飨百官的,少府诸官都全力准备,虽然回椒房殿也不会说没有饭食,但是,也不可能比在这儿吃得更好了。 估计刘弗陵也饿了,坐下来,便直接举箸。食案上是刚刚摆上的热汽腾腾的饭食,之前奉上的饭食早已被换下。 兮君看着少年天子比以往稍急的动作,不由莞尔。 ——自作自受啊…… ——按照少府与太常的安排,黄门所扮的方相氏、十二兽等于宫中各处驱鬼时,殿中诸人便可以用膳,甚至于还准备了乐舞与讴者,谁也没有料到年少的天子会突发兴致,只喝了二口热羹便离席出门。 想到天子方才的举动,兮君举箸的手不由停在半空,稍顿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牙箸放下。 年少的天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便继续专注地用膳。 感觉饥饿的人恐怕不少,殿中几乎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轻雅的《鹿鸣》之乐在悠然鸣奏。 “中宫,是否要太官另呈膳食?”见年幼的皇后并不动箸,侍立于帐外的长御低声询问。 兮君恍然回神,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虽然如此作答,但是,她仍然没有用膳的意思,静静地坐在席上,目光望向前方,眼中却明显满是茫然之色,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沉思。 尽管没有看向自己的皇后,但是,刘弗陵用膳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才重新变得流畅起来。 帝后两人的异样如此明显,让不少人想忽视都不行,不免就有人默默地交换眼色,交流着彼此的看法。 倚华却不行,站在朱幄旁的她与诸侍御都处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也是众目睽睽,根本不敢有任何失仪之举,只能低头肃手,独自思忖。 殿中一干人所想的问题都差不多,不过就是天子方才的举动究竟有何深意。 兮君想了半天,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直到再无法忍受才回过神,抬起右手按住眉心,随即看了一下殿中诸人。见人数有限的几位后宫高爵女子都已停箸,其他人也大多快用完膳了,女孩琢磨了一下,放下右手,悄悄地扯了一下少年天子的衣袖。 坐在女孩右侧的刘弗陵悄然看他一眼,无声地询问她有什么事。 低下头,兮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妾可以回后宫吗?” 刘弗陵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没有答应,反而拍了拍女孩的手,温言安慰:“再待一会儿。” 兮君点头应承,却不由更加忧虑——为什么一定要她留下? 悠扬的礼乐在帷帐后奏鸣,乐人低和着优美的乐辞,身着轻薄圭衣的舞伎在殿中舒展肢体,姿态优雅,撩动人心。 这一切,都没有多少人注意,未央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享受的地方。 兮君也觉得不舒服。 事实上,每一次,随同天子来未央宫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年少的天子不喜欢未央宫,因此,总会做出一些事,以发泄不得不来此的郁闷心情。 年幼的皇后不得不考虑——他是不是又要利用自己来达到某种目的? “中宫。” 天子的声音恰好响起,兮君稍显讶异,抬头便撞入一双深沉的黑眸。 “岁末年终,中宫代朕为皇姊奉觞,以谢皇姊辛苦。”刘弗陵温柔地要求。 兮君垂下眼,没有立刻回答。 曲乐依旧,歌声动人,连舞伎挥袖的细微声都那么清晰。 兮君能够感觉到,殿中席上的诸人都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那种感觉……如坐针毡。 ——鄂邑长公主于禁中供养天子……却毕竟不是皇太后! 兮君有种被折辱的感觉。 ——这不是家宴! ——这是在未央前殿进行的大朝礼! 兮君想拒绝,然而,被天子握在手中的右腕告诉她——天子的这个要求绝对不容拒绝。 “中宫?”刘弗陵的声音温柔依旧,手上却更加用力。 兮君抬眼看向天子,却没有应诺。 女孩眼中的沉静让刘弗陵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他更加用力地握紧女孩的手腕,希望尽快得到肯定的答复。 疼痛让兮君不由皱眉,然而,她并没有顺从天子的意思,而扬声唤道:“傅母。” 皇后的傅母站在长御们的后面,听到呼唤,诸人虽然不明白天子的意思,却仍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皇后的傅母选自宫婢之中,须年过五十,无子无女,德行无亏,因此,素来是最重规矩的。即使是这种意外的情形下,她仍然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一派郑重地低头敛衽走到幄帐旁,长跪稽首:“婢子在。” “代我为长主奉觞。”八岁的皇后也一本正经地说出命令。 ——女子诸侍从中,傅母之位在最右,是地位最高的人。 说话时,兮君一直看着天子,极力压抑着受迫的心慌。 ——她不能确定,这种安排是否能让天子满意。 年幼的皇后无法不紧张不安,她的傅母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敬诺。” ——傅母有师教之责,故不称唯。 刘弗陵不是没有动怒,然而,面对年幼的女孩眼中显而易见的坚持,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兮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立刻收回手,看都不看身边的天子。 朱幄之中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殿中的百官与帝座周围的侍者没有人能够当作听不到。 身着绡领玄衣的傅母在长公主席郑重下拜,奉上至尊才能使用的鎏金酒觞。 “婢子奉诏,代中宫为长主奉觞。” 鄂邑长公主看向坐在朱幄中的皇后,眼中是掩不住的怒火。 ——同样是被折辱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大汉的长公主很想将席前跪着的那个女人手中的酒觞打翻。 然而,仅仅是想,仅仅是一瞬间。 隐于漆几下的双手仍在颤抖,然而大汉的长公主不得不向帝座所在倾身拜谢:“妾谢陛下、中宫厚恩!” ——大汉的长公主何曾蒙受如此屈辱? 额头抵在手背上,鄂邑长公主几乎将牙根咬碎。 她不曾见那位被尊诸侯王太后的高帝嫡女,然而,她知道自己姑祖母、姑母与长姊拥有怎么样的尊荣。 ——哪一位贵为帝姊的长公主不是让皇后倍加礼遇? ——即使是她的姐姐,在皇太子面前也是说一不二的人,除了皇后,大汉宫中,何人敢在那位长公主说个不字? 接过铜觞,鄂邑长公主一饮而尽,再不看向帝后所在的朱幄,心中忿恨却再难抹去。 ——那个八岁的皇后凭什么如此骄傲?! 几乎可以说是怨毒的目光扫百官所在的席位。作为顾命辅臣,霍光与上官桀的位置在百官之上。 看到霍光微笑着看向外孙女,鄂邑长公主不由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冷笑。 ——不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姓上官的父亲与一个姓霍的母亲?! ——是的!年幼的皇后有一个好母亲啊! ——就如当年的长公主与皇太子一样! ——除此,她还有何可恃? 同一时间,兮君也没有看鄂邑长公主,尽管那位长公主的席位离自己最近。 看着傅母在自己面前行礼复命,她起身答礼,随即转向旁侧的天子:“陛下,夜漏将尽,妾请退席。” 岁首大朝在夜漏未尽七刻时开始。 按制,同一时间,后宫女爵与在京的公主、列侯夫人以及二千石上官员的妻子也要在椒房殿为皇后贺正月。 此时,距离大朝时还有不到四刻的时间。 ——天子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即使如此,年少的天子仍然盯着低头行礼的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答应:“准!” 随着皇后退席,以鄂邑长公主为首的公主们与列席的后宫女爵也跟着行礼退席。 一直守在宫门处的丁外人看着长公主一脸怒容地走出宫门,虽然被冻得不行,仍然打起精神,一边迎上去,一边吩咐侍从备车。 小心地趋奉了几句,打着新年的名义劝了一番,总算让长公主缓了脸色,带上了几分笑意。 丁外人松了一口气,却不由犹豫——要不要探究宴席上的事情呢? 他还在犹豫,就听长公主淡淡地道:“你见过皇后吗?” 丁外人讶然摇头:“臣的身份如何能见到皇后?”他连宫门都入不了的! 长公主漫应了一声,轻轻微笑:“一个小女孩……我倒想看看……能傲到什么时候!” 丁外人不由心惊,却没有敢应声,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脸迷糊地道:“长主说什么?” 鄂邑长公主抬眼,淡淡地道:“没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追究与益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岁首正月,为大朝受贺。 夜漏未尽七刻,未央钟鸣,天子受贺,诸臣执贽,三公、列侯为璧,中二千石、二千石为羔,千石、六百石为雁,四百石以下为雉。 公卿皆为天子贺正月,然而只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可以上殿,于御座之前举觞贺万岁。其后,奏食举之乐,百官受赐宴飨,歌乐大作。 如此盛大的贺仪,行《太初历》后,每年不过两次,除了正旦之日,唯十月旦如此行大朝仪——十月乃是高帝定秦之月,是大汉元年岁首。 同一时间,椒房前殿,皇后受贺。 这不是兮君第一次受贺。 听着千篇一律的贺辞,说着千篇一律的答辞,八岁的女孩对这种纯粹的仪式毫无兴趣。 按照顺序,后宫之后便是在京的诸公主,兮君稍稍振奋了一些精神,毕竟皇室贵女与后宫嫔妾是不同的,至少在礼仪上,她要表现得更加尊重。 没有看到鄂邑长公主,兮君并没有在意——因为鄂邑长公主身负供养之责,一般来说,这种帝后分开进行的礼事,她都会守在天子侧近。——然而负责仪程的内谒者令却皱眉愣了一下。 兮君因为深感无聊,根本没有看到内谒者令那一小会儿的怔忡,但是,自然有人看到。 大长秋在赞礼前很困惑地问内谒者令:“长公主?” 询问的声音很低,但是,意思很明确。 ——为何不见长公主? 一夜未合眼,兮君恨不得仪式立刻结束,听到大长秋的询问,便毫不在意地道:“前两年,长主不都没有来?” 大长秋与内谒者令相视一眼,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是新年正旦。 这般零碎的对话自然不会传入台下拜贺诸女的耳中,但是,这些身份高贵的女子中,不少人都刚刚经历过帝后之间因鄂邑长公主而起的那么一点小小波澜,此时,见鄂邑长公主连正旦朝贺都不参加,不管前两年如何,所有人立马都留了意。 待二千石官员的妻子拜贺结束,便是规模不下于前殿的赐宴,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兮君才终于可以换下一身沉重的盛装服饰,直接躺倒在寝台上。 看着只取下假结与头饰便躺下的女孩,诸侍御不由掩唇轻笑,便是她的保傅,刚板起脸想教训,又想到女孩一夜未睡的辛苦,也只是叹息一声,勉强纵容了。 倚华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轻松画卷,不由便稍稍愣了一下,待看见兮君毫无正形地躺在寝床上,哪里还不明白原因。 年轻的长御翻了一个白眼,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侍奉的宫人上前,将皇后头上的发髻解散放开,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兮君早在躺下时便睡着了,这一系列事情,她根本没有感觉,再醒来,已是正旦之日的哺时了。 一干侍御宫人服侍着皇后着裳洗漱,直到皇后起身准备去用膳时,倚华才轻声对皇后道:“中宫,昨夜大傩结束,长主便归家了。” 也许是没上心,也许是没有睡醒,兮君只是随口漫应了一声,直到在漆案后坐下,用了两匙羹汤,才恍然抬头:“长御方才说什么?” 倚华不得不放下布膳的包金木箸,躬身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兮君点了点头,看了微微皱眉的傅母一样,便没有再吭声,默默地用完膳,才对一旁侍奉的宦者道:“召内谒者令!” 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内谒者令匆匆赶来,行过礼,还没有抬头,就听到长御认真的声音:“奉中宫诏问内谒者令,正旦贺仪,长公主是否奏请不至?” 重重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内谒者令心中叹息,口上却一本正统地道:“长主未呈奏请不至。” 不算大的东厢中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后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长主是什么意思?” 半晌,众人才听到皇后喃喃低语,所说的话语让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觑。 ——的确,长公主为何如此? ——故意挑衅吗? 倚华也不由皱眉,待看见皇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不由便苦笑摇头:“婢子只觉得长主此举不妥……中宫不可不追究……” 年幼的女孩咬了咬嘴唇,随即看向一旁的傅母,只是,对这种明显涉及甚深的事情,宫婢出身的傅母也深感茫然,又如何能提出有见地的建言? 兮君只得再次看向倚华:“追究?如何追究?” 兮君倒是不反对追究一下长公主的不妥行为,毕竟,夜间宴席上所发生的事情仍然让她感到不悦。 她能够理解,少年天子打算给抚养自己的姐姐更多的尊荣,但是,那不应当包括牺牲她这个皇后的尊荣与骄傲! 兮君摇了摇头:“算了……新年伊始,陛下恐怕还想再加恩于长主呢……” ——何必为了这种事情让更多的人都不痛快呢? ——便是追究,也不会让她心情更好。 所有人都没有吭声。 天子想益封长公主并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早在冬至那会儿便有消息传出,朝廷内外也都算着,估计天子正是打算等着新年正旦的机会给皇姊加恩。 从大局考虑,皇后想法没有错,但是,如此纵容不免有损皇后威信…… 一时之间,中宫诸人也难以决断。 兮君实在不喜欢这种气氛,正要大度摆手,就听殿外的宫人通禀——大长秋请见。 大长秋掌皇后诏命,是极清贵,又是长者,素来都很少往年幼的皇后身边凑,因此,不仅兮君,连殿中诸侍御都十分惊讶。 “请!”兮君没有用召,毕竟,大长秋也属朝廷百官。 颇上年纪的大长秋并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行礼、禀奏都是一板一眼,但是,所说的事情实在让殿中众人无法不惊讶。 “长公主共养劳苦,复以蓝田益长公主汤沐邑。”兮君轻声重复,唇角微扬,眼神却是极冷。 哐! 帐前漆几上鎏金博山炉被女孩的衣袖扫落,香灰与发红的木炭洒落一地。 诸人惶然跪伏,却只见年幼的皇后再不发一言,默然转身离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少年天子的聪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平安夜~~~~祝各位朋友平安幸福~~~~) 汉承秦制,官吏在正旦等大节都有休假,应该也是充分考虑到从除夕到正旦朝贺,一系列仪式皆是极为繁琐的,而大部分官员,尤其是必须上殿的高官,年纪都不会少,如丞相田千秋,老迈得连天子都不忍心其入宫后步行前来朝见,特别允许其在宫中乘小车,因此,田千秋也被世人称为“车丞相”。 ——因此,休息是必须的。 不过,对所有官员来说,大朝之后,回到家中,并不意味着休息——正旦之日,家主要率家中全体人员一同诚心祭祀祖祢。 祭祀仪式丝毫不比大朝简单多——祀日、进酒、降神,之后,全家上下无论尊卑长幼,依次列于先祖之前,行礼祭拜。祭祀之后还有宴席,子妇与曾孙必须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 当然,宫中同样如此,只不过祭祀的事情大多由太常的官吏进行,而且,只有帝后可以入宗庙,其他人也就是站在庙垣外,看着祭祀进行罢了。不过,兮君可以休息的最主要原因是,祭祀要到傍晚才开始。 正是因这个原因,杜延年根本没有想到,刚刚结束家庙的祭祀,就有霍家家奴登门,传话说霍光想尽快见到他。。 虽然知道霍光位高权重,且若非要事,断不会这个时候传话要见他,杜延的妻子仍然有些不满:“朝廷尚有休,君亦非大将军府属吏,何止于如此?” 正旦之日,杜延年对妻子的抱怨也没有办法感到不满,自然也不能教训什么,只能软语安慰了两句,却还是随传话的那人赶往霍家。 进了霍光的房,杜延年只看到霍光的长史与张安世,不由一愣,神色随即便更加紧张。 ——很显然,事情紧急,且不是可以让太多人知道的。 饶是杜延年素来机敏,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霍光的房不大,尤其是此时他们所在的内室,除了靠着墙壁摆着的木架,剩下的位置也就只能放下一张漆几,漆几周围还勉强能摆上一圈方秤。这会儿,霍光坐在漆几后,张安世坐在他的左手边,正拿着一份尺一板看着,神色颇为专注,大将军长史坐在的他右手边,剩下霍光对面的位置上,还有一张无人坐的独榻,显然是给他留着的。 三人都没有发觉有人进来,杜延年也就没有出声寒喧,径自在独榻上坐下,霍光与张安世才被惊动。 见三人如此,杜延年不由讶然:“何事至于如此?” 张安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手中尺一板递给他:“自己看。” 天子四,除了对诸侯王所下的策用长二尺的简板以作编简,其余的策、制、诏、诫敕皆用长一尺一的简板,这种简板比其它简板更宽,每板写两行。 看到那份比寻常简牍更长更宽的简板时,杜延年便知道,那必然是天子的制或诏——策的用途比较少,诫敕……那位少年天子也算聪慧,应该不会将下诫敕给霍光。 接过那份简板,不过两行字而已,杜延年不过扫了一眼,便将内容尽收眼底,随即便十分怪地抬头:“果然是蓝田……有什么问题吗?” 对天子益封长公主,他们早在接到消息时便讨论过,这份诏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张安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点了点他手中的简板,皱眉提醒:“用心看!” 看到张安世眼中明显的不解,杜延年以为自己疏忽了什么,连忙点头,又将那份尺一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却始终不得要领,只能看向张安世:“故尚令,我实在不知要看这份诏看出什么来。” 张安世还没有回答,霍光便先开口了:“幼公,这还不是诏。” 杜延年一愣,茫然地点头:“的确……还没有加玺封印……” 尚符玺郎是霍光的亲信,天子诏命自然会先送给霍光过目才用玺——很清楚这一点的杜延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关注的问题。 张安世不禁挑眉,有些明白问题的所在了。 “幼公,这是尺一板。”张安世又提醒了一句。 杜延年皱眉思忖,不过片刻,他便低头看向简板,随即惊讶地抬头,瞪大了眼睛:“这是御史大夫所……” ——天子诏命由御史大夫起草。 这是一份正式的诏命。 ——只有在霍光未曾知会的情况下,尚符玺郎才会将需要加玺的诏报给霍光…… “……天子这是……”杜延年咽了咽唾沫,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 张安世轻笑:“陛下是担心大将军不允,所以……”打算避开霍光。 未说完的话语是何意思,大家都很清楚。 杜延年倒是因此笑了:“陛下聪明!” ——不聪明怎么会想到驻于蓝田的北军胡骑? 张安世对他的评价报以不屑的白眼,霍光也笑着摇头:“若是聪明……先帝的旧例在那儿……上何苦搞得这么麻烦?” 想掌握朝廷的实权? 十六岁即位的先帝同样面临这个问题,尽管孝景皇帝为他行了冠礼,不曾设任何辅臣、摄政,但是,权力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你居于某个位置,就一定可以得到的。 年少的天子总是雄心万丈,建元新政的轰轰烈烈终结于几位公卿大臣失去性命的血色之中,当时十八岁的天子与掌握废立之权的祖母几乎反目,情况亟亟可危,被废的威胁近在咫尺,连他的亲舅舅都开始向其它诸侯王示好,换了别人,必是方寸大乱,不是惶然无措便是昏招频出,可是,当时年少的先帝没有。 或者该说先帝有一个好母亲,借着卫子夫入宫的事情,皇太后好好地敲打了一番儿子,通过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化解祖孙间的对抗,不动声色便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机,然而,年少的天子没有止步,微服、出猎、夜游,先帝展示着少年人应有的姿态,没有任何怀疑,即使是建元三年,将自己的随从侍卫命以期门之名,也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直到他身边的近臣仅仅持节便调动一郡兵马平定东瓯之乱时,众人才恍然发现,堪堪弱冠之年的天子已经掌握了独属于自己的力量,并足以凭借那份力量掌握自己应有的权力了! ——那才是真正的聪明! (泪眼汪汪地说,不要怪本章字数少……我想加更来着的,可是,平安夜抢购啊~~~~我得舍命陪家长~~~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明天吧~~~就算不能加更~~~能多一千字是一千字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谁是渔?谁是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圣诞快乐!虽然易楚是不信钉在十字架上那个神子的,但是,节日~~~~总是快乐了~~~祝各位在这个节日中尽情地享受愉快的情绪~~~) ——今上真的聪明吗? 霍光的话让内室之中的其他三人沉默无语了很久。 对那位长居建章宫的少年天子,不管是霍光还是张安世、杜延年等人,都觉得十分难以捉摸。 ——说他不聪明,他能在燕王上奏劾霍光有不臣之意时,说出那么一番滴水不漏的话。 ——说他聪明……他总是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让朝廷上下不安,却又没有办法达到相应的目的…… 杜延年摇了摇头,将手上的手一板放回漆几上,轻声道:“他毕竟是天子,若是仿先帝例,持节调兵,长水校尉未必不从……” “不可能!”不等霍光开口,张安世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杜延年的说法。 “持节调兵非制也!本就是权宜之法。再者,征和二年之后,哪一部兵马敢不见诏、不合兵符,仅凭汉节即受命?”张安世很肯定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的确如此。汉制,调兵需诏兵符,若不是建元五年,先帝以节调兵,开了先例,仅凭汉节根本无法调一兵一卒。 ——尤其是差点卷入那场兵事的长水校尉府,恐怕是投鼠忌器,断不会轻易从命。 ——再说,即使是以节调兵,也需要诏,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帝座之上的那位少年能给下调兵的诏吗? ——按制,皇帝不佩玺,而且六玺中,唯有赐诸侯王所用的“皇帝之玺”与策拜外国事所用的“天子之玺”以金银滕组,由侍中组负以从,其余行玺、信玺皆在符节台。 ——如今,即使是“皇帝之玺”与“天子之玺”也是由霍光的亲信之人掌管,而不是天子所亲信的侍中掌管。 若非如此,张安世也不会说“仅凭汉节”。 杜延年深以为然,抚额点头:“我倒是忘了这个。”随即便不解地看向霍光:“既然如此,大将军为何还要如此急召臣等?” ——毕竟是新岁正旦,却被霍光的急召惊出一身冷汗,杜延年多少有几分不满。 张安世虽然没有说,神色间也未显露半分不满,但是,只看他没有反对,便知道,他对此也是深感不满的。 霍光皱眉:“我拿不定主意……” 看着霍光屈指轻扣漆几,张安世与杜延年不由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后,张安世轻声询问:“大将军不想让上颁此诏?” 霍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皱眉沉吟,似乎真的很为难。 张安世与杜延年只得将目光投向长史公孙遗。 在将杨敞任为大司农之后,公孙遗被霍光任为长史,至今也不过数月,在霍光的两个亲信面前,他多少有些心怯,见霍光不言语,他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道:“冬至之后,燕王数次遣使给我送了厚礼……”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杜延年不由在心中非议,十分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张安世拍了一下好友的手,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对公孙遗言道:“君为大将军长史,燕王备厚礼是肯定的!” ——应该说朝廷重臣之中,恐怕没有人没收过以燕王名义馈赐的丰厚礼品。 公孙遗一直在大将军府任职,对此事并不陌生,因此,对张安世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而是道:“可是,昨日……不!是前日夜间,有人潜入我家。” 想到当时的情况,公孙遗不由满头冷汗——被吓的。 ——无论谁被人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站在自己床前……没有吓晕,都算胆大了! 杜延年不由挑眉:“怎么?是燕王使者?” 公孙遗抬手拭去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正是!那人出示了燕王宫的名符,要求我做一件事。” 听着长史的描述,杜延年不由微笑,看了一眼仍旧神色不动的张安世与已经回神的霍光,他很认命地负担起提问的职责,让那位看起来便已经过于紧张的长史稍稍缓缓一口气:“那么……燕王要求什么?与此诏有关?让大将军同意……也不对,将军没有道理不同意这种事情……那么……” 边说边思忖,杜延年多少已经明白霍光为何为难了,不过,他没有看霍光,而是一拍手,对公孙遗道:“一定是要你暂不要向将军呈报此诏!” 公孙遗诧异地点头:“正是!” 张安世不由拧眉看向霍光:“大将军是在想燕王?” 霍光毫不避讳地点头:“被人窥探的感觉很可不是很好。” 杜延年不由失笑,让三人同时看向他,他连忙摆手:“只是觉得……颇有几分螳螂捕蚕,黄雀在后的意思……” “还是内讧!”张安世冷着脸补了一句。 霍光不由也笑了:“燕王……也许想效太宗孝文皇帝的故事……” ——灭诸吕后,诸功臣以少帝非孝惠子之由欲行废立之事,几乎商议后,议立了母族势弱的代王,而当时,代王也是高帝尚在人世的诸子最年长一位,诸臣用的也是“立长”的名义。 ——若是当今天子崩后无子,按太宗之例,自然应该是孝武皇帝诸子中,如今最年长的燕王即位。 在这里的四个人,包括霍光都很清楚,燕王此举也就是想让天子与霍光彻底反目,更有可能的是,他最希望的是君臣二人兵戎相见,以少年天子的实力,绝对是一败涂地,到那时,霍光除了另立新君,也别无他法了! 张安世不由出神,随即深深地叹息:“上也对燕王也不无期望吧……”他在禁中,与那位年少的天子也算接触得比较多,自然也对其的境遇感到有些惋惜。 杜延年对此倒是没有感觉,却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其实……自从劾奏一事之后,上官家与燕王的联系倒是……更频繁。” 这句话让霍光与张安世他们同时一愣。 “……上官家?……燕王?”张安世一时没有办法将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上官家是天子的妻族……怎么会与明显觊觑帝位的诸侯王联系频繁? 杜延年无奈地摊手:“大将军与光禄勋事务繁忙,恐怕是只注意他们为何联系,没有关注他们的联系次数……” ——的确如此! 霍光与张安世不禁皱眉。 “虽然说功莫过于拥立……”霍光想不通,“但是,燕王能给上官家什么?一门两侯,上官家还想如何?” ——非刘氏不王。 ——对于非刘氏的大臣,列侯之爵已是封赏的顶点了! ——上官桀还想如何?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样想不通,倒是公孙遗很轻声地说了一句:“大汉旧制,也曾封异姓为王。” “不可能吧……”杜延年不敢置信。 ——异姓诸侯王……哪是那么容易的! ——功排首位的萧相国也不过是封侯而已…… “……左将军能相信?”杜延年觉得,即使燕王真的如此许诺,也不值得相信才对! ——毕竟,燕王也是高帝一脉。 张安世却觉得很可能。 手指用力按着漆几的边缘,指甲已经泛白,张安世咬牙道:“想要让人为己所用,总要让人有所得,以上官家如今的权位……燕王能许的不多!” 最初的惊讶一过,霍光反倒比任何人都清醒,听完两人的议论,他冷笑:“何必那么麻烦!单是当朝首席还不够吗?” 先帝指定的三位辅臣中,上官桀当时的秩位最高,乃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却只得左将军之位,三人中,席位最低。 ——上官桀的太仆之位也是征宛立功得来的,未必不以此为傲! ——原本居于己位之左的人全列于其右…… ——满心不甘……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霍光冷漠的话语,三人除了点头附和,沉默不语,还敢如何? ——当然,霍光也没有说错。 即使不论那些,只说上官家作为外戚,也该得到更显赦的权位了。 ——大汉素来是皇后父族重于帝舅之家,霍家不过是皇后的外祖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比上官家更显赫…… 即便已经交恶,霍光与上官桀毕竟相识多年,彼此知之甚深,因此,上官桀的想法,霍光多少都猜到七八分。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上官桀怎么还敢把筹码全压在天子的身上。 ——很显然,年少的天子与兄长有相似的想法。 ——更希望霍家与上官家拼个你死我活! ——都想坐收渔人之利啊! “这么说……”杜延年深思着,“此事的确要好好想想了!” ——谁是渔?谁是鱼? 这种复杂的情势下,决断不能不慎,也不能拖延…… ——的确让人为难! (泪~~~~我必须说~~~~看看商场里的标价签~~~~我深刻地意识到~~~咱就是穷人啊~~~~~蹲角落划圈~~~~发改委怎么得出物价没有上涨的结论的~~~~) ps:易楚很杯惧地花了半个小时开ie~~~~当ie终于打开了,也过零点了~~~~泪~~~本本年纪太大了~~~~所以,请各位忽略圣诞节已过的事实吧~~~~加更……我继续码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私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既然大将军有心一劳永逸,那么……”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杜延年勾起唇角,笑得非常愉悦,故意拖长话尾,意犹未尽地眯起眼,刚吸引了三人抬头,便被微微眯眼的张安世接过话头。 “只能将蓝田的租税交给长公主了!” 张安世的语气十分无奈,还配合着轻轻摇头,仿佛十分不甘心。 杜延年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霍光也不由咳嗽了两声,只有公孙遗,还是头一次见张安世如此作态度,不禁便好地瞪大了眼睛,眼中还颇有几分惊恐之意。 ——素来一本正统的光禄勋也会开玩笑? 咳了两声之后,霍光很无奈地对张安世道:“子孺还是甚有不满啊!” 张安世收起脸色做作的无辜神色,垂下眼,掩去闪烁的目光:“我是不满。” 听到好友严肃的陈述,杜延年也收敛了刚刚兴起的一点轻浮之意,眉目间显出极其严肃的郑重之色。 公孙遗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忽然变色的两人,不知道自己主君的这两位亲信为何忽然直言不满。 就在公孙遗惊疑不解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叹,让他顿时全身僵硬,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光禄勋开玩笑之后,大司马大将军又无奈叹息? 公孙遗觉得今年的正旦就是他的受惊日! “幼公也不满?”叹息之后,霍光便认真地询问杜延年。 杜延年倒是没有回避,也没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很诚恳地对霍光道:“我只是希望,大将军能够将自己期望的结果告诉臣等,否则,臣等如何能够商议出达到将军所期结果的方法?” 尽管深得霍光的信任,但是,他不比张安世,没有那么多年的深厚情谊,自然不敢太过放肆。 ——听起来,像是霍光没有对心腹亲信说全部的实话…… 公孙遗不由大惊,顾不得之前所受的惊吓,转头看向霍光。 “大将军所期望的结果……”公孙遗不解地重复,同样希望得到答案,只是,看他煞白的脸色,实在不难想像,他究竟往哪里想了。 ——估计是往某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上联想了。 霍光按住面前的漆几,无奈苦笑:“长史不明白,君等……非要我说出来吗?” 闻言,杜延年不由犹豫,张安世却猛然抬头,一脸肃穆,断然而言:“大将军所期若是不可告人,又何必多想!” 这话说得极重,连杜延年也不由大惊,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却被张安世扬手挥开,公孙遗更不敢置信地来回打量张安世与霍光,似乎生怕这两人有什么异动。 霍光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瞪着眼盯着张安世看了半天,却不得不在对方的坚持下移开眼。 这一次,他没有叹息,只是搁在漆几边沿的手已紧紧握成拳,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只手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半晌,那只拳头缓缓松开,霍光以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不可告人……” 沉吟了一会儿,霍光失笑摇头:“倒不是不可告人,只是……这种情势,我还惦念着自己的私心……不好意思对君等开口罢了!” 杜延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到背上的冷汗已浸透贴身的衣裳,公孙遗更是忍不住抬手,轻揉已有湿意的额角,只有张安世缓了脸色,轻轻颌首,眼中显出一丝笑意。 “大将军不是圣人。”张安世轻语,“世人谁无私心呢?” 霍光点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脸色显出几分笑意:“也是!” ——至少,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若是如此,他还不能尽言所想,他这个大司马大将军未免也太可悲。 这样一想,霍光也就释然了,稍稍侧身,倚上凭几,笑道:“其实也就是皇后。” ——皇后?! 杜延年与张安世都没有任何惊讶、动容的表现,只有公孙遗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主官,一脸毫不掩饰的疑惑不解。 不能怪公孙遗如此失态,他毕竟是最近才进入霍光的亲信之列的,虽然知道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但是,一来,皇后的母亲敬夫人已薨多年,二为,如将霍光的夫人也不是上官皇后的外祖母,三来,平素他也没有见大将军府与皇后那边有什么密切的联系,他还真没有想过,到这个时候,霍光还惦记着那个外孙女。 “大将军……想保皇后?”公孙遗小心地询问。 见霍光毫不在决地点头回答,公孙遗心中不由又是一惊。作为大将军长史,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对那位大将军夫人的心思,他也是略有所知的。其实,本来公孙遗还以为霍光也有那般想法,与上官家交恶多少也与皇后之位被上官家捷足先登有关系,如今看来,他竟是完全想错了。 就在大将军长史心绪纷乱的时候,杜延年在沉默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再次开口:“将军是想保皇后的性命,还是……根本不愿牵连到皇后?” 这个问题直指关键,公孙遗与张安世都凝了神,打算认真地等待霍光回答,然而,霍光根本是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不能让她受一点牵连!” 回答之后,霍光才皱眉看向杜延年,不悦地道:“兮君既已适人,上官家便是大逆,也不能让她跟着送命!” ——大逆之罪也不过坐及父母妻子同产,女子子已适人者并不在其列。 ——至少,没有人能够因为上官家的罪名,便诛及皇后。 杜延年只是点头,神色颇为凝重,张安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要求……可是比较难办。 公孙遗是刀笔吏出身,因此,习惯性地取了笔与简册,边想边写,让杜延年不由好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做什么呢,长史?”杜延年随口说了一句。 公孙遗诧异地抬头:“自然是看看如何能达成将军所愿。” 他回答的同时,杜延年也看到了简册上的内容,不由有些惊讶地出声:“咦?长史习惯如此?” 公孙遗正是列律令,同时注上自己所想的可能情况。 公孙遗脸色微红,支吾着回答:“我从小记性就不好,先生便让我随身带简与笔,随时动笔。” 杜延年没料到这么一个缘故,不禁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张安世,眼都不抬,随口便应了一句:“好习惯。” 公孙遗不由诧异地抬头,见霍光与张安世都没有任何讥刺的神色,不禁也愣住了。杜延年挑眉轻笑,伸手将他手中的简册拿了过来,随手就用它敲了一下漆几。 “大将军果然有识人之明。”杜延年一边称赞,一边将简册展开,“仅仅是听了我们所说的那么几句话,公孙君便推测出这么多!” 杜延年的话让霍光与张安世几乎同时抬眼看向展开的简册,随即便望向公孙遗。 张安世是好,霍光却是赞赏。 顿时,不足而立之年的大将军长史连耳根都变得通红了。 “虽不全对,也有七成了。”张安世很中肯地评价。 霍光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杜延年轻笑:“燕王不在京中,能代替皇后的,应该是长公主。” 公孙遗先是一愣,随即便感激得向杜延年低头,之后又看向张安世。 知道对方是希望自己提出意见,张安世微微挑眉,轻笑道:“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 公孙遗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通,正要问,就听到霍光的声音:“名不正则言不顺。子孺,我不可能一直活着。” 张安世一惊,随即正色低头行礼:“谨受教。” 公孙遗这才明白——张安世的意思是,上官家败亡,只要霍光不想牵连到皇后,自然没有人能够违逆霍光的意思。 ——霍光的大权在握,只要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谁又会不知趣呢? ——再者,上官皇后被废,其他人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很显然,霍光既然维护这个外孙女,挑起事端的那人必为之所忌,谁愿意为一个小女孩冒这种风险? ——当然,朝中也有直臣,可是,那些直臣最注意礼法道理,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年幼的皇后需要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仍然为自己的家族负责 想到这儿,公孙遗眼睛一亮:“关键是皇后不能知情。” 这一点,张安世与杜延年都很赞同,两人都轻轻点头。 霍光自然也没有异议,轻轻颌首,随后,却不无疑虑地摇头:“不容易。” 就像公孙遗所写的,对于霍光这样的身份,想通过正常的办法问罪是不可能的,一般都是在事后才定罪善后,而所谓的事后,一般也就是人死之后了。 ——无论天子与燕王他们如何算计,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诱杀霍光! ——这一点上,天子拥有最好的善后身份。 ——而诱杀这件事上,最好人选的莫过于皇后。一来,皇后的身份让霍光无法拒绝,二来,作为外孙女,皇后也容易取信。 ——他们会放弃这么好的诱饵? 霍光十分头疼。 (我的本本昨晚出了大问题,系统严重不正常,今天折腾了一天……总算能用了……泪奔……难道真要破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心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倚着加了织锦的凭几上,霍光十分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皇后在建章宫……” ——就在天子的身边…… 霍光觉得,这种情况下,很难让年幼的皇后置身事外。 “没有。”张安世忽然开口。 “嗯?什么?”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让霍光弄不清他的意思。 张安世振了振衣袖,慢条斯理地道:“皇后没有在建章宫。”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霍光,连杜延年与公孙遗也惊呼出声。 张安世轻笑:“据我所知,中宫侍御将中宫起居惯用之物全部搬回了椒房殿。” “怎么可能?”杜延年皱眉,“陛下会同意?” 张安世无辜地摊手:“据说是新岁仪式太多,中宫年幼,不堪奔波。”说着不由摇头:“陛下就是想不答应,看着中宫那脸色,也断不好拒绝的。” 想起之前出宫时所见到的皇后,张安世不由看向霍光:“我看中宫的气色……可真的不是很好……” ——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禀质柔弱一些也正常,然而,上官皇后却是明显的体弱不足之征,让人看着有些心惊。 霍光闭上眼,深深地叹息:“那孩子聪明,又经悲恸,如今事端频出,她必然用心过度……” 这并不是霍光的猜测,而是少府太医所写的医案。 ——心思过甚,以至气血失调。 太医令禀报时不无疑惑——年幼稚女能如何用心过甚? 霍光只能在沉默之后,让太医署全力为皇后调养身体。 三人一阵沉默,半晌公孙遗抬眼看向霍光,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 霍光何等敏锐,立刻便察觉了他的举动,在其低头时轻声唤道:“公孙君有言?” 大将军长史一愣,再抬头时,漆几下,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他强自镇定地道:“将军……臣不敢说。” “说吧!”霍光不假思索,“你等与他们二人又不同。我若有行差,你等属吏亦难逃脱。” 公孙遗再不敢犹豫,低着头便道:“皇后聪明……父仇……岂有不记之理?” ——父仇不共戴天! ——霍光若保下皇后,焉知日后不会受其报复? ——尽管年幼的皇后未必有报复的能力,但是,居于至尊之位……终究是后患! 霍光不由沉默,杜延年与张安世也颇受触动,思忖了一会儿,还是看向霍光,等待他的决定。 ——毕竟是他的至亲骨肉…… 迎上三人的目光,霍光扯动嘴角,笑得十分淡漠。 “若是报复……我自不会再当她是骨肉……” 霍光给了心腹与属下一个交代。 公孙遗一愣,张安世与杜延年却是再无意见。 “将军……”公孙遗实在不解,霍光为什么要对这个外孙女分外留情,刚要开口,便被杜延年扯了一下袖口,他便是再糊涂,也明白其中的制止之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低头,“敬诺。” 杜延年松了一口气,抬眼便对上霍光略显清冷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震。 “幼公……”霍光拖了尾音,问得冷漠。 杜延年苦笑:“先夫人、大姬,只余此一脉,将军有所怜惜,亦是人之常情!臣等岂有为难之理?” 霍光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言,竟是一阵儿怔忡,好久才回神。 “多谢幼公……”霍光艰难地道谢。 ——这些话虽然是他的实话,但是,终究是私心,他如何能对他们说? ——杜延年替他说了……其实是最好的方式…… 公孙遗恍然大悟,隐约想起,的确曾听说过,霍光偏爱嫡长女…… ——于是,爱屋及乌? 事涉私隐,公孙遗也没有将想法表露出来,只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对中宫的事情另眼看待了。 这么琢磨了一番,公孙遗稍稍定神,却猛然听到张安世失声惊呼:“……大将军!这太危险了!”他慌忙抬头,却只看见霍光一脸淡然的神色,而杜延年与张安世则皱着眉,眉目之间明显是惊疑不定。 公孙遗想问又不好出口,毕竟分神已是过失。 另一边,张安世勉强镇定下来,手按凭几,语气坚决地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大将军岂可如此冒险?” ——冒险?! 公孙遗不由冷汗淋漓,不敢想像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杜延年也缓缓劝道:“大将军意欲尽快解决隐患,自是无可厚非,然而,以己身犯险境……实非上策。” 霍光却仿佛毫不在意,依旧轻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子孺,幼公,君等言重了。” 道理自然是没有错,但是,张安世与杜延年却仍旧不同意。 “即便将军不予,彼等亦必取之。”张安世根本不认同霍光的道理,“示以间隙与否,根本不影响局面。” 杜延年随即点头附和。 公孙遗听出一点意思了,然而,看看霍光的神色,根本没询问自己的打算,便依旧低头不语。 霍光敛了笑意,沉吟片刻,微微扬起唇角,轻声道:“子孺所言甚是。然而,围三阙一,又岂是只为仁恕?” 张安世一愣,杜延年也很诧异。 ——霍光这是在说……兵法? 虽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但是,事实上,霍光从未真正领兵,更不必说用兵了。 即便是张安世与杜延年也不认为这位大将军真的精通军务…… 看着两位亲信的神态,霍光皱眉,随即失笑,颇有成就感。 “有这么惊讶吗?”霍光摇头,“不说我姓什么,即使是子孺,在先帝身边那么久,也不至于说对兵事、军务一窍不通吧?” 孝武皇帝立内朝,所为的也就是用兵,主持内朝的本就是大司马大将军,他们这些内朝近臣,哪一个不曾经手军报、军令? 张安世不由失笑:“的确……” 霍光忍不住摇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杜延年稍觉不解,张安世倒是明白——提及那两位逝者,对霍光而言,绝对不是愉快的事情。“这么说……”张安世认真地思索霍光的用意,“大将军是希望将他们的行为置于可控制的范围?” 其实,更直白的说法,应该是让他们只能做霍光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霍光没有否认,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子孺,我厌恶事情失去控制!” ——事实上,霍光也害怕事情失去控制。 ——在霍光过去的人生经历中,仅有的几次无法被控制的事情都意味最让人伤心的结果! 至此,参加议事的另外三位再没有纠缠霍光的私心想法,而专注于分析布局。 这种布局与阴谋设计不同,有点将计就计,顺势而为的意思,本应该没有太多的争议,然而刚商议到一半,公孙遗竟与张安世的意见相左了。 “不行!”张安世根本不说理由,只是否定,“不能在任何节庆,更不能在未央宫!” ——公孙遗建议,逢节庆典,内外同贺之时,先除上官家,再以上官家指证燕王、鄂邑长公主。 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很高,霍光未置可否,杜延年也没有反对,张安世便一口否决了。 “为什么?”公孙遗不解。 张安世看了霍光一眼,见他不说话,但没有解释,只是道:“并非只有此一策,长史见谅,我不能同意此策!” 以张安世九卿次席的身份,如此委婉也可算退让了,公孙遗也不好坚持,见霍光与杜延年仍旧不语,他便道:“的确并非只有此策……然而其它方法,难免有漏之鱼……” ——的确如此。 张安世很清楚,正是因为这一点,霍光与杜延年才不表态的。 犹豫了一下,张安世仍然摇头:“虽然有一些不好明言的原因,但是,在庆典发难……变数太大……毕竟,至尊在场……” 刘弗陵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他是天子,一言定乾坤,如今天下民心仍属汉室,天子若是发话,莫说百官之中上官桀他们的党羽,便是期门、羽林以及光禄勋属下的郎官,也未必不会倒戈相向。 毕竟,天子方是正统所在。 公孙遗不由一惊,顿时心悦诚服地低头:“是臣思虑不周。” 霍光也点头:“子孺的确心思细密。” 张安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杜延年听了张安世的话之后,皱眉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若是考虑陛下的立场……臣不得不担心,燕王与左将军手上是否会有陛下的某些……信物……” “密诏?”公孙遗脱口而出,张安世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摇头,很轻声地说了一个人:“魏其侯。” 大汉诏素来一式两封,一份授出,一份留存,若尚台无存,诏即为假,立定矫诏之罪。 魏其侯仍是窦氏宗亲,与武帝之舅武安侯相争,获罪系囚于都司空狱,其侄呈先帝遗诏,却因尚在宫中找不到所存诏,而被定为矫诏,弃市渭城。 有此例在前,密诏的风险显而易见,上官桀等人不会为了与霍光争权冒那么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密诏,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安世的提醒让公孙遗稍稍安心,然而,杜延年并不认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麻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首先向坚持不放弃本的各位朋友抱歉!从元旦开始,易楚被感冒症状困扰着,十分无奈地说,至今仍然是呼吸不畅,直接后果就是头昏脑胀……而最近的情节却是不能不细心谋划的部分,易楚实在是有心无力……再加上元旦之后,接连有上级考核……忙完工作,易楚连上都没有力气……于是,断更了……请各位见谅了~~~~) “只要有诏,事成之后便是奉诏而行,名正言顺。” 杜延年认为诏的用处不在事前,而在事后。 “同样,大将军行事亦需奉诏。”杜延年很慎重地提醒这一点。 “成则忠臣,败则反逆!”杜延年启蒙即学法家,对这种事情极为了解,说着便不由冷笑,“此时,天子正统的用处不过如此!” 几近大逆的大敬之辞,让张安世与公孙遗都不敢接口,正在不安之际,却见霍光无可无不可地颌首应道:“诏令并不是问题。” 轻扣面前漆几光滑的面板,霍光对诏令这个问题明显是漫不经心的,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不说燕王,单是盖主与上官家两处,幼公,你可能保证事无巨细,无所遗漏?” 听到这个问题,杜延年却是自得地扬起唇角:“可以!” 霍光点了点头,又思忖了一会儿,示意公孙遗记录,道:“京师诸军皆不动,只调将,子孺与卫尉不能动,调执金吾。” 宫廷禁卫是重中之重,霍光不能失去对宫廷的掌握,这个饵便只能是执金吾。 公孙遗飞快地记下霍光口述的命令。 “长公主家与上官家的动向一日两报。”示意公孙遗不记此条的同时,霍光看了一眼杜延年,看到对方点头后,也轻轻颌首。 张安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丞相府与御史大夫寺是否也该注意一下……” 霍光皱眉:“……桑弘羊……”田千秋老迈,光是万方庶务都顾不过来,遇事先退三分,哪里还会掺和这些朝堂之争? 张安世点头:“桑弘羊!” 御史大夫寺在禁中,张安世与桑弘羊时常见面,对那位一直很安静的御史大夫,张安世总是有种违和的感觉。 “他也是先帝遗诏所命的大臣。”看着其他三人不解的神色,张安世不得不按捺下莫名的情绪,仔细分辨自己这般言语的真正的缘由,因此,边想边说的他说得十分缓慢,“他是少年得志的人,在先帝都挥洒自若……” “的确……御史大夫最近很安静……”杜延年表示赞同,“自从上次燕王上奏弹劾大将军之后……” 霍光倒没有太在意桑弘羊:“也许是察觉陛下已经足够聪明了!” 那一次,刘弗陵临阵退缩,对上官桀与桑弘羊都是莫大的打击。 ——少年天子是明君,霍光是忠臣! ——他们两人不仅一无所获,相反,还背上了挑嗦君臣不和的恶名…… 霍光不由冷笑。 ——少年天子只想着壮士断腕,却忘了自断臂膀的后果! 张安世却皱眉:“御史大夫承先帝重恩,以商贾子弟位至二千石,遗诏又予副相之位,岂会因少帝一时失策即退避三舍?” ——这一点上,他们同样如此…… “御史大夫有制诏之权,大将军不可不慎。”张安世很郑重地提醒。 霍光轻轻握拳,淡淡地点头:“有道理!” 杜延年了然地眨眼,却没有出声。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霍光摆手:“岁首正旦,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三人同时翻了一个白眼,却没有一个人多话,同时起身,行礼离开。 张安世转身时感觉衣袖被扯了一下,心中微讶,却也不着痕迹地落后了公孙遗与杜延年一步。 霍光果然有交代:“让曾孙在宫中待着。”声音很低,却也很认真。 张安世微微皱眉,看了霍光一眼,见他神色郑重异常,尽管仍然不解,却还是默默点头。 很显然,这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先让刘病已不出宫就是了…… 出了霍家大门,公孙遗很有自知之明,与两人道了贺辞便登车离开,张安世是宗主,也急着回家,不料,他还没开口话别,便被杜延年拉住。 “我位卑身微,劳驾光禄勋相送一程。”杜延年毫不客气,竟是扯着张安世的胳膊,一起登上张家的马车。 张安世定神一看,果然没有看见霍家门口有多余的车驾,不由没好气地白了杜延年一眼,却也不得不让御者转道先去杜家。 杜延年却是不曾有半点不好意思:“我那个谏大夫的秩位可没有宵禁出行的资格。” 张安世更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方才不跟大将军说?”霍光临时给道手令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麻烦他…… 杜延年摊手:“我之前就把车遣回去了,本来是想找大将军借用一下……方才……”他撇了撇嘴,十分无可奈何,“大将军神思不属,我哪有开口的机会?” “神思不属?”张安世的嘴角不由抽了两下,因为这个莫名的形容。 杜延年的眼神稍敛,轻声道:“这一次,麻烦大了……” 张安世没有应声,反而垂下眼帘,瞬间沉静下来。杜延年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坐在车中,看也不看彼此,径自想着同一件事——这一次的麻烦。 “大将军那点私心不算什么……”张安世无法不苦笑,“麻烦的是他……的态度。” ——对天子的态度。 张安世说得含混,杜延年却是明白的。 虚指了一下西边的方向,杜延年背靠着冰冷的车壁,笑得淡漠。 “因为那位是先帝最后确立的储君。”杜延年冷静地陈述,语气中不见丝毫激情。这让张安世讶异。 转过头,不解地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张安世垂下眼,右手轻抚另一边衣袖上的刺绣,轻声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似乎……杜延年对大将军忠于先帝选择……这一点……不是很满意…… 杜延年嘲讽地一笑,却没有解释:“我不能说。” 张安世了然,思忖片刻,抬眼看着杜延年,淡淡地道:“若是觉得没有必要,幼公可以对大将军说明心意……” 杜延年一愣,随即就听到张安世清冷的声音:“事涉中宫,大将军的心思大多放在中宫处,思虑不周……难免的……” 杜延年又是一愣,随即欣然拜谢好友:“敬谢指教!” ——他自己完全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张安世更加确定,杜延年不想说的那件事必然十分的严重…… ——会是什么? 张安世慢慢地回想——什么时候,什么事件,霍光与杜延年的所作所为是他完全不知情的? “……子孺!” 沉思中的光禄勋被好友的惊呼吓了一跳,本能地抬手挥开对方轻触自己胳膊的手,换来一个无力的白眼。 “在想什么?”杜延年其实很随性,对好友的戒备之举并不是很在意。 张安世笑了笑,实在不好解释,也就没有多说,而是道:“快到你家了?” 见张安世如果明显的回避话题,杜延年眨了眨眼,随即轻笑:“不是快到,而是已经到了。”他方才就是向张安世辞别…… 张安世干笑了两声,哪里还好多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杜延年下车还是警告了一句:“子孺,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好事。” 张安世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回家。”看着杜延年走进家门,张安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随口吩咐,却没有得到回应。 停下合上车门的动作,张安世不解地看着没有动弹的御者与随从苍头。 亲信的苍头上前一步,在车门旁,低声道:“掖庭令家的长公子与大公子起了争执……” 张安世一愣,随即皱眉:“现在呢?”竟是根本不想听其中经过的意思。 苍头被主人如此一问,顿时有些慌乱,却不敢不答:“掖庭令一家已回自家……” 张安世猛地抬头,恼怒非常。 “主君……”禀报的苍头被主人吓得不轻,却不敢多话。 “去掖庭令家。”张安世恼火地甩上车门。 其他人也不敢多话,重舆辎车立刻往张贺家行去,待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禀报的苍头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安世家事并不平静,他的长子千秋并不是元妻嫡出,而是他少时的傅婢所出,次子延寿才是嫡子,家中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和,然而,岁首正旦,闹出这么一出,又是与那个休弱多病的侄儿…… 张安世根本不兴趣理会其中的曲折,毕竟,他的儿子有三个,张贺却只有一子……受不得委屈的! 赶到张贺家,张安世一路上所想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 张贺正赶着出门,见到他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小儿郎的少年心思而已,不值得你赶过来……你与你阿嫂说吧!我得入宫……” “什么事?这个时候?”张安世不由惊讶。 “谁知道?!”张贺也是祭祖前才来得及出宫,本以为能休息几日,却又接到这种急召。 传讯的黄门就在旁边,张贺也不好多说,挥了挥手,便急忙上车走了。 站在门口看着张贺的马车离开里门,张安世才转身进了兄长的家门。 家事的确是小孩子间的少年事——不过就是兄弟俩看中同一个婢女而已,因为那个婢女是张安世家的,如今又被带了过来,张贺的妻子还是十分不好意思。 张安世却是毫不在意:“难得侄儿对女人上心,回头我就让人把身契一起送过来。”张贺夫妻只有一子,又是那种虚弱的状况,至今只有一女,别说张贺夫妻俩,张安世也悬着心,哪里会为这种事与兄嫂计较? 张贺的妻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又为张千秋说了情。长嫂如母,张安世自然一一应了,待她说完才开口问道:“兄长可说,宫中出什么事了?” “没说什么……”张贺的妻子很不解,思忖着回答小叔子,“哦……方才着衣时,我倒是听他念叨,什么‘未央宫就只有一个皇后在能出什么事?’……大致是这样了。” 张安世顿时一阵头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离奇的状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安世头痛,少府太医令更头痛。 “太医令,请开方。”詹事不耐烦地催促,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什么风度、气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能用个“请”字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此时,殿内的人很多,温炉中,炭火烧得正旺,也许是太热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太医令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在内卧等得心焦的倚华一过来便看到太医令紧张的神色,顿时与殿内所有人一样脸色刷白。 “……怎……么……了……”重回禁中以来,倚华第一次感觉惊恐。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非比寻常——至少绝对不是之前认为的暴病…… ——当然,在朝堂之上,宫禁之中,暴病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如元光五年的武安侯,如元封元年的冠军侯。 颤抖的声音让太医令陡然回神,待看清殿中各人的脸色,顿时一惊,随即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中宫一直在用药,仆实在不敢轻易开方,诸君请容仆与诸太医商议。” 太医令说得十分流利,殿中诸人却是将信将疑,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倚华端端正正向詹事行礼:“婢子告退。” 詹事下意识伸手阻止她的离开:“中宫如何?” 虽然詹事的手并未触她的衣裳,但是,倚华仍然停了步,听完詹事的询问,她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平静回答:“很不好。” 三个字便让詹事惊出了一身冷汗。 倚华垂着头,平静地道:“中宫虽未出声,但是,一直辗转难安……” 众人的目光立刻落到太医令身上,太医令额头上的汗又涌了出来。 见詹事不再开口,倚华再次行礼,方要转身,她忽然又停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道:“詹事可使人通告车骑将军了?” 詹事一愣,随即也是一头冷汗;“……新年岁首……就不要了……吧……” 上官安从不是好脾气的人,又是这种日子,直接发作中宫所有人都有可能。 倚华的神色没有变化一下,依旧是一脸似笑非笑淡漠神色,她微微低头倾身,一派恭敬地詹事道:“君以为少府会向何处奏报此事?” 詹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少府必是向丞相府与大将军府奏报……若是上官家得到消息迟于其他几处…… “大长秋,事涉中宫安危,仆以为当急报桑乐侯家。”詹事断然转身,急切地说服大长秋,“请予出宫令。” 椒房殿上下都被突发的情况弄得手忙脚乱,大长秋年纪又大,受惊之下,没昏倒猝死已是大幸,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周全,此刻听到倚华的提醒,好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又剧激地跳起来。 一手按住心口,须发花白的大长秋颤巍巍吩咐中宫尚拟令,随即便不停地喘息。一时间,暖意融融的西厢中只听到大长秋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寒冰。 “……詹事……” 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半天没有开口的太医令战战兢兢地唤道,众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那位同样不年轻的太医令身上。 勉强压下脑中郁结的闷气,詹事尽量温和地询问:“何事?” 太医令一脸灰败之色:“仆想再召几位太医、女医过来……” “诊治之事,太医令自可作主。”詹事拧眉回答,好容易才没有吼出来了。 已经退出西厢的倚华脚下不由顿了一步,随即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耽搁,直接赶往皇后的内卧。 看到倚华进来,内卧之中的诸侍御都焦急地看过来,皇后的傅母最是着急,立刻便追问:“太医呢?开药了吗?要不要施针?” 倚华摇头:“太医令拿不准……” “他是太医令!”傅母失声惊呼。 “嗯……呵……” 兮君忽然出声,似乎是想笑,但是,一张口便因为疼痛而呻吟。 “中宫!” 众人不由惊呼。 从事发到现在,他们知道皇后很痛苦,但是,年幼的皇后一直死死咬牙,即使满头冷汗,咬破了嘴唇,也一声不吭。 其他人都不由变色,倚华却是松了一口气,跪在床边,用丝帕拭去女孩额头的冷汗:“中宫……疼就叫出来吧……” 兮君猛然抬手,紧紧攥住长御的手腕:“我会死吗?” 女孩乌黑的眼睛中满是绝望与愤恨。 倚华深深地皱眉,却以更加坚决的态度断然回答:“不会!” “真的吗?”兮君再次咬唇苦笑。 倚华动作轻柔地抚上女孩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婢子可以发誓。” 兮君缓缓松开手,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婢的对话让殿内所有人都默然低头,心思万千却半点不敢显露。 ——皇后这场暴病……真的不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倚华同样没有再出声,只是更加细心地拭着皇后额头的冷汗,一遍又一遍。 等了又等,傅母终于忍耐不住,再次暴躁地站起:“太医署究竟在干什么!” 几乎是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声响,刚走到屏风旁的傅母陡然停步,瞪着进来的女医发火:“中宫若是有个万一……” “傅母!”诸侍御不安地低呼——此时此刻,不吉之言……还是谨慎一些,少出口吧! 那名女医虽是妇人装束,但是看起来十分年轻,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被傅母一吼,立时进退不得,只能皱眉站住,詹事这时正好赶了过来,也皱眉,催促道:“快点进去诊治!” 见詹事出面,傅母也不敢多说,侧身让开。 那位女医却沉下脸,冷冷地道:“我是给人医疾的,不是受人喝斥的!” 詹事本就心情不好,顿时就要喝斥,却见太医令侧身插了过来,对那位女医陪笑:“这是皇后的傅母,只是焦心如焚才会……” 那名女子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一些,径自绕过屏风,直接走进内卧。 詹事这才回神,拉住太医令,低声道:“这位是少府的女医吗?”他从未见过不说,那份气势竟是完全不输宗室贵人,怎么会只是女医? 太医令连连点头:“当然是!” “义女医?”倚华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詹事眉角一跳,也不好再与太医令多说,立刻也进了内卧。 “你是……”那名女医看向倚华,片刻之后便再次皱眉——她不认识这位长御。 倚华敛衽低头:“婢子在先帝时即在椒房殿。” 那名女医眉心稍解,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径自在床边跪下,打开带来的漆匣,取了一个小巧的丝垫放到兮君的手腕下,随即按腕诊脉。 几乎是在触及皇后手腕的瞬间,那名女医便脸色大变,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紧紧拧起,过了一会儿,又请皇后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两手的脉象都诊过,那名女医的脸色十分难看,让站在她身侧的太医令看得心惊肉跳。 “义姬……”太医令不安地低呼。 女医摆了一下手,示意太医令出去再说,却听到一声低呼:“不必……” 年轻的女医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痛得颤抖的女孩。 “中宫……”倚华上前询问。 兮君看着那名女医:“照实说。我要听!” 一直很镇定的女医顿时有些无措地看向周围,却见所有人都低头不看自己,她不由更觉慌乱。 “……臣……臣必须与其他医者参详……”她找了一个托辞。 倚华不由讶然——难道习医之人都用这么一种理由? 兮君攥着身下的锦衾,一字一字,艰难地开口:“你为外祖母与先妣医治过……你说……” 那名女医哑口无言,思忖了一会儿,对年幼的皇后道:“并不是很严重,应该是皇后今日所食之物中有相反、相恶之类……”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细细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在寝殿中来回冲撞。 太医令毫不掩饰地拍了拍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同样的,还是詹事、大长秋等人……只有倚华在松了一口气之后,无声地扬起唇角。 ——冷笑。 ——也是嘲笑。 ——相反、相恶? 倚华在心中想着这个解释——真的是比中毒更离啊! ——即使是倚华这种从未习过医的人,也听说过所谓的“相反、相恶”,宫中的食官、汤官等“精于术业”的人士会连最基本的禁忌都不知道?更不必说,因为年幼的皇后上次大病之后,至今仍在用药,太医署早把禁忌的食材、药材通报各处了! 倚华不知道年幼的皇后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很显然,听女医说完病情之后,女孩便再次因疼痛发作而无法言语了。 “太医令,请准予施针。”那名义姓的女医转身请示,得到太医令的首肯,她立刻取出针包,展开后,利落地在兮君头上施针,不过两针,倚华便欣慰地看到年幼的皇后沉沉昏睡过去。 “太医令,开方吧。”女医低声提醒。 太医令一脸沉重地点头:“芫花与甘草……我这就开方……” (汗……本文快成周更了……总算是可以自由呼吸了……易楚尽力恢复日更!对最后那段“相反、相恶”不解的朋友,可以百度“十八反”,也可以去看易楚的另一篇文《权握天下》的作品相关~~易楚就不重复说明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中宫侍医【四千字~~~赔罪】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顶锅上来~~~~郑重道歉~~~~刚被某天指为从日更直降为半月更,接着新编辑就找过来,温柔询问~~~为何更新不稳定~~~~抹汗~~其它不说了,从今天开始,全力保证日更~~~) “芫花与甘草?” 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屏风旁传来,挟着冰冷的杀意,内卧之中霎时一片寂静。 “阿翁……”兮君呻吟着轻唤。 无论父女两人如何疏远,这种病痛难忍的时候,最需要的终究是至亲 上官安接到消息便匆匆赶来,刚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征和二年,霍幸君小产,元气大伤,身体一直不好,几乎是汤药不断,所谓久病成医,上官安对医药之事又怎么可能完全无知? ——针石汤药可医人,也可杀人。 上官安的惊怒可想而知。 正要发作,却听到女儿的低吟,上官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复数次之后,总算勉强按捺下了满腔怒火,迈步走到女儿的寝床前。 不看还好,走近锦帐,看到女儿沉睡中仍是满头冷汗的苍白容颜——方才的轻吟只是下意识的呼唤而已——上官安再按捺不下惊惧交加的怒火,猛然转身,冷厉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落在那位看起来还年轻的女医身上。 “义女医?”上官安不无讶异。 “上官将军!”女医低头参礼。 看到这位许久未见的女医,上官安讶异之外,也不由骤生疑窦。 摆手示意太医令自便,上官安的目光始终放在这位女医身上,沉吟片刻,他慢条斯理地询问:“义女医何时归少府属下了?” 那名女医维持着完美的恭敬姿态,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上官安冷笑出声,“大将军太费心了!” 至此,上官安几乎断定,兮君的这次暴病是出自霍光的授意,然而,他的话音方落,霍光的声音便从外间传来:“上官家的女儿不止兮君一个,幸君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自是要费心的!” “大将军!” 内卧之中的众人惊呼着参礼,礼毕又见看到与霍光一起进来的左将军上官桀,于是众人再次见礼。 霍光的话明显带刺,中宫诸侍御听得心惊肉跳,偏偏又没有办法离开,只能低头敛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官桀一言不发,上官安更不能与霍光争辩,见礼之后,便退到一边,让霍光上前见外孙女。 女医之前施的针还在穴位上轻颤,煞是惊心。 “兮……中宫如何?”霍光的脸色也极不好看,虽未抬头,但是,所问之人却是明确的。 义女医就在锦帐旁,仍旧一派恭敬地回答:“药性相反,于体内相争,疼痛发作并非恶徵,只是中宫体弱,臣担心其无力忍受,才施针让其昏睡。” “严重吗?”霍光稍稍安心,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明白地追问了一句。 义女医很肯定地回答:“不算严重。性命无忧。” 霍光松了一口气,上官桀与上官安同样长吁了一声,但是,并无再说话,直到太医丞领着侍医奉上汤药,中宫侍御小心翼翼地将药给昏睡中的皇后喝完,三人才走出内卧。 “阿微,你来。”走到屏风处,霍光淡淡地交代了一句。 众人一愣,待看到那名女医一脸淡然地走出内卧,才反应过来——“阿微”是唤那位女医的。 椒房后寝的正堂明间并没有像前殿一样设绣幄宝座,正北的层台之上摆了一张漆几,左右各设一榻,霍光自然坐到右侧,上官桀坐到左席,上官安坐在父亲的下首,父子俩都不明白霍光为何让义微出来,交换过眼色之后,便很谨慎地没有开口。 霍光也没有理会上官家的父子两人,径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站在殿中的女医:“如今,阿微可愿意接中宫侍医的职司?” 女医神色未变,上官桀与上官安却是大为震动,不敢置信的目光在霍光与女医之间来回游移。 片刻之后,年轻的女医轻轻叹喟一声之后,深深低头参礼:“臣从命。” 霍光轻轻点头:“少府令随后便到。” 女医轻轻颌首,随即又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大姬只此一脉,妾自当全力照顾。大将军当日若言中宫处境若此,妾必不会有所推托。” 霍光苦笑,看了一眼上官桀与上官安,认真地摇头:“当日,中宫处境尚未至如斯境地。” 霍光那一眼让上官安顿时火大,还没有来得及发作,就听到女医如冰的声音缓缓在殿中流动:“大将军若有维护之心,便不当如此,若另有考量,大可不必如此作态。” 女医的神色清冷,丝毫没有隐藏话中的责难之意——堂堂大司马大将军会保护不了皇后?更不必说如今天子尚未亲政! 义微平静地看着霍光,并没有索要答案的意思——她只是医者,只做医者该做的事情,其它的事情,即使明白也不在她的考量范围。 隔着重帷,内卧之中的诸人将外间的对话尽收耳底,不知这位女医来历的诸侍御听得心惊肉跳,面面相觑之后,有一个平素与倚华还算亲近的年轻宫人扯了一下仍然跪候在寝帐旁的长御。 倚华抬眼看了对方一下,如刀的清冷目光充分表达了拒绝之意——此时此刻,她没有为人解惑的心情。 尽管如此,宫人还是问了出来——毕竟,那人即将供职中宫,他们不能不询问清楚——当然,声音是极轻的耳语:“义女医是大将军信任之人?” 对方已经问了,在场的众人也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义女医在先帝时曾任中宫侍医。其父是故侍医义姁之弟。” ——义姁?! ——义姁之弟?! 年轻侍御皆是大惊,年纪与倚华相仿甚至更年长的几个中宫属吏与侍御却都是一脸“果然如此”的释然神色。 义姓源出殷商后裔,一直是河东大姓,与同样出身河东郡的卫、霍两家也算有渊缘,不过,这位“义女医”出身的那一系与卫、霍两家却是颇有渊缘!——源头正是义姁与其弟。 既是殷商后裔,义家自然是敬鬼重巫的。自古医巫不分家,义姁自幼便沉迷医道,最精通针灸之术,及长竟也小有名气。 大汉推崇孝道,先帝即位后,为了方便太医照料太皇太后窦氏与皇太后王氏的身体,特别诏入一批女医以充侍医,义姁便在其中,被分派到皇太后王氏身边,因为义姁的医术人品俱佳,皇太后深为喜爱,得知其有一弟之后,尽管义姁再三强调弟弟义纵无行不堪,皇太后仍然向儿子举荐了义纵。先帝对母亲素来孝顺,立刻便将义纵拜为中郎,不久又补为上党郡中某县的县令。尽管义姁觉得弟弟顽劣不堪,但是,义纵的确是治理地方的人才,执法严厉,不避贵戚,深得先帝的信任,官至右内史。 当然,这些还看不出义家与卫、霍两家有什么关系。只是,义纵最好的朋友是谁呢? ——那人姓张,名次公,其父名隆,为轻车武射,以善射为称,深得孝景皇帝的宠幸,曾是天子近臣。 义纵少时的确是玩劣,不喜约束,有一段时间更是干脆与张次公等人离家,一心要效仿盗跖,足见两人的情谊是多么深厚了。 当然了,正是因此,义姁才把弟弟说得不名一文,不过,虽然离家了,虽然一心筹划盗跖行径了……到最后,河东郡并没有多一伙群盗。事实上,义纵与张次公他们离家没几天,财没劫到,人没掳到,皇帝征召的诏就到了,一群本质上与纨绔子弟并没有太多区别的少年儿郎显然觉得京师更加有趣,玩笑一般地跟着义纵一起去了长安。当时,天子也正值年少,热衷于微服出游,听义纵说起友人,立刻将他们都收到身边,其中张次公因为其父的关系,也被天子拜为郎官,一群人转身从河东郡盗变了了天子护卫,绝对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 后来,义纵离京任职,但是,包括张次公在内的其他人却大多留了下来,再后来,期门立军,那群人最差也成了军吏。 其中,张次公的境遇又是最顺的。 ——卫青麾下诸将,以苏建、张次公封侯最早,两人都是卫青的亲信知交。 ——元朔二年,张次公以校尉随车骑将军卫青出云中。那一战,汉军向西攻至高阙,之后便占领了水草丰美河南之地,也就是后来的朔方郡,张次公也以功封岸头侯,同时封侯还有苏建。战后,苏建领命建朔方城,张次公重回京师,之后又受命掌北军。 如果这些还不够…… ——皇太后王氏崩后,义姁被分入中宫,极得皇后卫氏的信任,至死都是中宫侍医。(注) 义姁无子,元鼎元年,义纵因为对皇帝的“告缗”之策执行不力,以废格沮事之罪弃市,义姁便收养其厶女义微,倾囊以授,因此,义姁卒后,继任的中宫侍医便是义微,直到征和元年,因为牵涉进诸邑公主的巫蛊案被遣出官…… ……后宫之中,不是亲信之人奉上的东西……谁敢入口…… 食药不分家,禁中只有天子、皇后以及长乐宫设侍医,专职负责相应的贵人的饮食医药之事,因此,侍医虽然秩位不高,却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 倚华默默低头,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寝床之上昏睡的女孩,苍白的容颜让她心头霎时一痛,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她讨厌见到这种苍白的脸色! ——恍惚记忆中,跟着这种失去血色的脸色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浓浓血色……让人无法呼吸…… “……长御……” 低唤的声音打破了回忆的气氛,倚华愕然抬头,不耐烦地看向出声的宦者,一贯温和的容颜竟带上几分凶狠。 宦者十分意外,稍怔了一下,便敛衽而答:“大将军、左将军召见大长秋、詹事与长御你……” 倚华有些意外,却还是起身,随詹事一起离开内卧。 大长秋年纪大了,又受了惊,之前一直在偏殿,并没有过来,但是,接到传讯也不得不赶到中宫寝殿。 三人差不多同时到的,参礼之后,霍光没有出声,摆手示意上官桀开口说明,上官桀虽然不满霍光居高临下的态度,却也不愿再让霍光出头,只能清了清嗓子,对三人道:“这位义姬将任中宫侍医,从今以后,中宫食药之事均须经其同意。” 倚华抬眼看向霍光,讥诮之色一闪而逝。 ——大将军,你真的希望年幼的皇后活下去吗? 侧身立于霍光的右手边,义微将倚华那刹那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不由一动,目光一转,又看向霍光。 霍光始终保持端坐的姿态,对义微的目光毫无反应,却淡淡地扫了倚华一眼,目光随即又转向一旁的詹事与大长秋,最后静静地定在詹事身上。 “大将军!”詹事一头冷汗,惊惧不已。 ——此事,旁人尚有推托的余地,他却是责无旁贷。 上官安一直窝着火,见他如此,顿时就发作起来:“其它不论,失职之人是不是应该先处置了?” 詹事再无保持镇定的态度,连忙向三人顿首请罪。 霍光仍旧一言不发,上官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詹事是二千石高官,没有霍光发话,除非皇帝下诏,其他人是没有办法处置的,至少上官安是不能处置的。 看到儿子求助的目光,上官桀轻咳两声之后,面无表情地对霍光道:“大将军以为,中宫此次……” 霍光终于抬眼,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向多年的知交,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上官桀眉角一挑,上官安脸色阴沉,大长秋等人低头不语,不知是何想法。将要上任的中宫侍医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面上却仍旧是置身事外的平静,只是在心中默默思忖大将军的话,转念想到内卧之中的皇后,义微也只能在暗暗叹息一声。 ——她纵然全力以赴,又能如何呢? 注:义姁入侍中宫这段纯属虚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全拜托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义微的医术的确值得称道,再加上太医令,服药之后不久,原本不停息的疼痛感便渐渐消弱,片刻之后,被折腾了一夜的女孩终于放松下来,筋疲力尽的感觉让她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虽然脸色仍然不好看,但是,年幼的皇后再没有紧皱眉头,冷汗淋漓。 倚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便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一抽而空,倾身伏在地上,竟是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御……”义微与倚华一样,坐在中宫寝帐旁守侯,见她久不起身,连忙扶了一把,随后便看到了倚华隐隐泛黄的脸色,不由就皱眉:“中宫长御并非尔一人,长御应当休息。” 倚华一手扶住身侧的大床,勉强撑住身子,随后缓缓摇头,疲惫地道:“我不放心。” 义微看了她一会儿,眉头渐展,缓缓言道:“中宫最早也要明日午后方会醒转,长御若放心不下,更应趁此时好好休息。” 倚华一愣,随即低头拜谢:“谢女医指教。” 义微低头谢礼,没有再说话。 ——年幼的皇后筋疲力尽,他们这些侍奉的人又何尝不是? 扶着床沿慢慢站起,尽管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倚华在起身之后,仍然有一段时间感觉眼前发黑,头更是晕沉沉的。深吸两口,平复这些异样的感觉之后,倚华摆手示殿内诸人都退下,随后又对义微道:“女医是否也稍事休息?” 义微讶然抬头,随即若有所觉地看了一下殿内诸人,随即起身,轻轻颌首,道:“也好。” ——很显然,此时,中宫之中没有人愿意让年幼的女孩与谁独处。 义微不是初入宫禁的天真之人,虽然很久没有与这些宫人、属吏接触,但是,与武帝当年的后宫相比,如今这位少年天子的后宫显然已经单纯许多了。 于是,所有人一起退出内卧,重重锦帷放下,将内卧后寝密密围住,自成一方天地,只有绵软的熏香来回穿梭。 闻到熏香的味道,义微不由皱眉,轻叹一声,伸手扯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倚华的衣袖,待她回首,才低低地言道:“将熏炉都撤下来。” 倚华一惊,却没有多问,快步走到前面,交代负责此事的几个宦者速办此事,转身便见义微正好过来,年轻的长御很恭敬地询问:“女医,是否需要重调合香?” 义微从一开始就很注意这个年轻的长御,毕竟,长御虽然位卑,却是皇后最亲近的宫人,直接负责皇后身边的各项事务,作为中宫侍医,她肯定要与长御打交道。 虽然倚华自陈是卫后的旧属,义微仍然有些疑虑,毕竟,她对倚华毫无印象——至少说明,她不会是卫后的心腹——因此,盯着一派恭敬的长御看了一会儿,她很平静地拒绝:“我还不是中宫侍医。” ——在未央宫中,再多的谨慎都是不过分的! 看着年轻的女医走开,倚华又站了一会儿,也慢慢走回长御休息的庐舍。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真的躺下时,闭上眼便想到很多事情,从皇后忽然抱腹呼痛开始,一个晚上所见的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中浮现,凌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倚华十分难受,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今夜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难以入睡,倚华干脆坐起,拉过竹木凭几,倚靠着闭目思忖,屈肘抬手,轻揉额角。 倚华不认为是霍光的安排——想要皇后发生暴病这种状况,通过她是最容易的,再说,若是霍光的安排,义微的表现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那么……是上官家……还是…… ——“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霍光的询问忽然在脑海中炸开,倚华惊悸地睁眼,失手推倒凭几。 “倚华?”同宿的长御被惊醒,不悦地质问。 倚华怔怔地望着对方,低声道:“之前,我们派人报骀荡宫了……” “当然!”年纪稍长的长御不悦地回话,因为刚刚睡着便被惊动,语气自是十分生硬。 倚华忍不住呻吟一声,倒把同伴吓了一跳。 “怎么了?头痛?”见她按着额头轻声呻吟了,原本不悦的长御不由有些担心了。 ——年幼的皇后可是刚好一些,难道轮到她们这些长御了? 倚华摇头:“不是……” “那是……”那位长御也有些不安了。 倚华抬眼看向对方,无奈地重复霍光的问题:“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那位长御一愣,随即也变了脸色:“陛下……” 倚华望向西边:“骀荡宫离椒房殿多远?” ——年少的天子为什么不来? 黑暗的庐舍中,两名长御沉默端坐,任由夜色掩去自己的所有神色。 义微却没有机会思考今夜所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年轻的女医刚出中宫寝殿,便被宦者告知——大将军召其至少府寺。 ——很显然,霍光急于让年轻的她重新成为中宫侍医。 她的确年轻,不过,并非如人们所认为只有二十多岁。她生于元狩五年,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尽管她到天汉元年姑母病逝后,才继任中宫侍医,但是,早在十四岁时,她便是太常属下的女医了。太初二年,因为天子宠姬李夫人产后病重,少府太医署从太常寺调了多名女医,她也在其中,李夫人卒后,一干女医中,只她被留下,受中宫差遣。对宫中的那些事情,她很清楚,尽管,她与姑母一样从不理会。 她一直记得,姑母在生命最后那几年的教诲——宫禁之中,医术再好也未必能治好小疾,但是,她们是医者,便只能做医者的事情。 与姑母一样,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中宫侍医——无论如何,那位皇后不曾将心机用到恶意地使用她们的才能上…… ——使用医术却不是为了治病救人……那是医者的悲哀! 叹了一口气,义微走进少府寺的大门,心里却愈发地忐忑不安——希望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不会为难自己! 对霍光,义微并不陌生,毕竟,当年,霍光也是经常出入椒房殿的,但是,她真的从未想过,霍光会成为大司马大将军。 ——大司马大将军…… “阿微,这是令。” 方入正堂,霍光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义微连忙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恭敬地行礼:“参见大将军。” 霍光也起身谢礼,随后便遣退了少府诸人,看着她慢慢言道:“阿微,我希望你是真心愿意成为中宫侍医的。” 义微失笑,盯着一脸严肃的霍光看了一会儿,上前从他面前的漆几上取了自己的任职令,认真地看了一遍与多年前相比,除了日期便毫无二致的令,随后在几前坐下,微笑反问:“妾为何不愿意?” 霍光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她,义微的唇角扬起,无奈地摊手:“相比较起来,我觉得侍奉中宫会比侍奉博陵侯夫人更容易一些。” 对她的话,霍光一脸愕然,随即却是一脸苦笑:“显很难相处?” 义微将卷起的简在掌中转动,垂下眼,没有吭声——大将军的家事……她这个外人还是不要牵涉过深为好。 霍光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暗暗记下,告诉自己要对自家内宅稍稍上心一些了。 将家事搁下,霍光的心思重新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中宫……就拜托了!” 被霍光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义微连忙起身拜答,等重新坐下,才不解地询问:“大将军似乎……没有把握……” 霍光无奈地叹息:“中宫虽然掌玺,但是,毕竟是孩子……禁中诸官……信服的不多……” 义微怔忡片刻,终于明白过来,却随即皱眉:“我需要更小心?” 霍光一愣,坦然摇头:“中宫对属吏侍御还是很维护的。” 义微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的确!不过……后宫……”女医嗤笑摇头,并不敢因此放心。 霍光没有宽慰,笑了笑,便起身:“我要出宫,阿微送我一程吧!” ——这是有话不便在此说了。 义微应诺而起,跟着他慢慢往掖门行去。 夜色深沉,除了巡夜的黄门、侍中、郎官,宫中其他人都在休息,至少不能出所属的殿阁,条砖铺京的平坦露道上,霍光慢步而行,引路的中官持着行灯走在前面,义微则跟在霍光身后一步外。 看着当朝大将军依旧规矩的步伐,她不由想起了一些旧事,心中竟隐约有些怀念有感觉。 “除了中宫……”霍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在夜色中格外清冷、清晰。 义微凝神听着,眼角却瞥见了霍光忽然有些不稳的脚步。 “……故太子之孙也拜托君照看一二……” 义微讶然失色,引路的中官也不由颤栗,几乎拿不稳手中的行灯。 见前后两人都不走了,霍光也干脆停下,转身对义微道:“中宫……曾孙平素都与众人同食同饮……中宫的范围却小很多……” 霍光不得不担心,这次……是不是只是试探? “总而言之——”霍光异常郑重,“全拜托了!” 霍光长拜,义微侧身闪避,却也不得不长拜而答:“敬诺君命!” (好像成隔日更?汗……我努力……一定努力!谢谢订阅的朋友~~~更谢谢打赏的朋友~~额外花钱……我实在不好意思~谢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硬盘损坏~~~电脑才取回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次绝对不是易楚失信,也不是卡文,是不可抗力啊~~~~周五晚上一到家,电脑就无法进入windows,拖周六还是不行,到维修站,硬盘坏道……电脑太老,库里还没有配件……今天下午通知我去取机,取回来没五分钟,蓝屏~~~又冲去维修站~~~~又好了~~~望天~~~人家工程师很负责任地让我在那儿多用一会儿~~~泪~~~两个小时~~~完全没事~~~于是~~~易楚这会儿才能开始码字~~~心痛ing~~~原来硬盘中的文件也不知道能不能读出来~~~~朋友拿去试着恢复了……我的资料~~~我的文~~~~各路神佛仙道~~~~保佑我吧~~~~ 差点忘了说~~~我也不敢保证今天能有更新~~~~不过~~~明天肯定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0、女医与天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霍光的话,义微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见到卫太子仅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不过,办完所有任职庶务,从少府寺离开,还没到椒房殿,义微便看见了浩浩荡荡的天子法驾。 ——的确,那位少年天子总不能一直不出面吧! 在石渠边驻足片刻,义微转了个方向,绕道长秋门往椒房殿走去。 ——很明显,霍光对这位少年天子……极为关注。 义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同时也不太乐意与这位天子打交道。 不过,天子的行踪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的,经过长秋门,义微看着椒房殿内外,郎卫、黄门执禁甚严的样子,便知道天子一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椒房殿走去。 宿卫的郎官等人看到一身皂色布衣的义微,都是一愣,随后还是一位中黄门机警,迅速反应过来,迎上去,毕恭毕敬地向义微行礼询问:“可是新侍医?” 能出现在禁中的女子,除了掖庭嫔御,就是宫人、宫婢,而无论哪一类,都不会着皂色布衣,只有应诏的女医会着这种官吏的常服之色。 “正是。”义微不卑不亢地回答,让那位中黄门十分舒坦,爽快地道:“侍医请合符籍。”说着便示意当值的中郎将过来验符籍。 义微轻轻一笑:“妾刚刚受命,詹事尚未授符籍。” “那就请出命。”那位中郎将刚好走过来,听到女医的话,立刻接口,丝毫没有犹豫。 义微双手奉上命,对方验过后,便示意随侍的吏记录,随后便侧身让开:“义女医请!陛下问及女医多次了。” ——当今天子问及自己?! 义微觉得,这是一个再坏不过的消息了。 不过,很显然,那位年轻的中郎将并不需要在这种事情欺骗一位侍医。定了定神,义微力持沉稳地走进椒房殿,直接往后殿正寝行走。 方进正寝的院门,义微便看到了倚华给自己打的眼色,不过,毕竟天子在此,随侍的近臣也不少,一见义微便有人上前询问,随即便往殿内通报了,倚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静立。 根本没有时间让义微多思忖一会儿,中常侍已经通报结束,平静而有礼地请女医入殿了。 步入寝殿,义微在屏风外拜伏参礼:“臣微奉诏见陛下、中宫。” 话音方落,便有细微的足音从屏风后传来,随即就是一声温文尔雅的询问:“义女医,还记得朕吗?” 义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稍稍抬头,看了走到屏风处的天子一眼,随即迅速低头叩首:“臣愚昧……” “女医风采依旧。”刘弗陵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文雅语气。 ……难怪…… 义微心念一动,却始终默然,尽管对少年天子仍旧记得自己这一点,并非完全不感到意外…… ——毕竟,义微与刘弗陵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征和二年之前…… 义微沉默着,刘弗陵也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少年天子才淡淡地开口:“女医是来为皇后侍疾的……进来吧!” 言罢,少年天子竟是直接转身进了内卧,义微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才起身步入内卧。 年幼的皇后已经醒来,倚着凭几,脸色仍是十分难看的蜡黄,双眼也黯淡地垂着,显然是疲惫得很。 义微一见便皱眉,脚步顿了一下,方要出声,便见女孩抬眼看向自己,随即又重新垂下眼,黑眸转动间,仍是毫无光采的黯然神色。只是这么一眼,义微原本要说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哽在咽喉处,让她备觉难受。 ——说了又能如何呢? 义微心中酸涩,慢慢走到床边,在蒲席上坐下,恭恭敬敬地询问皇后的感觉。 望、闻、问、切,诊脉只是最后才进行的诊法,再说,这种药性相反而出现的情况本也不需要太快地调整药方。 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义微也没有多问,询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便行礼打算请退,刘弗陵却再次出声了。 “朕记得,先妣昔日再三请女医入内,女医都拒绝了……”少年天子十分困惑地询问。 义微叩首拜伏,一派恭敬地听天子垂训,心中却明白了倚华的意思——这位少年天子的的确确是在针对自己。 ——只是……年少的天子对幼年的事情竟记忆如此深刻吗? 若不是重新进入禁中,义微自己都快忘记刘弗陵所说的那件事了…… “大将军果然爱惜皇后。”刘弗陵话锋一转,似乎十分欣慰地感慨了一句。 义微不知道皇后对此是何感想,但是,她听到那个女孩强撑着,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外祖父职责重大,甚少顾念家人,外祖母在世时更疼惜妾。” 殿内良久无声,义微可以想像少年天子的眼神如何的愤怒。 ——年幼的皇后其实是在说,外祖父这种程度关心不算什么……她根本没有上心! 真论起骄傲来,这位身后有两位辅臣为恃的皇后恐怕比仅有名分的天子,底气更足。 义微以为少年天子转开话题,不料,沉默了一会儿,少年淡然问道:“……义女医以为呢?” 义微一怔,一时拿不准刘弗陵的心思,自然更加慎重:“以臣所见,故博陆侯夫人与敬夫人的确很疼惜中宫。” “女医也很疼惜皇后。”刘弗陵轻笑,却让义微心中一震。 “想来从今往后,皇后必会无痛无疾,一生平安。”少年天子很真诚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之前那种彻骨疼痛再次翻涌上来,让她差点颤抖起来。 “承陛下吉言。”年幼的皇后低头回答,却说得极慢,仿佛是每一个都是从牙缝中往外迸出来的。 义微也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话,怔忡之后,她更加地用力将额头抵在地面上。 刘弗陵却笑了,笑声十分愉悦,让兮君与义微都很是不解。 好一会儿,少年天子才止了笑声,再次开口,说的却是让义微也分不清真假的话语:“昨日正旦,朕与皇后所食并无差异,义女医不如也替朕看看……所食是否有异状?” 刘弗陵的话音一落,义微顿时一惊,连兮君也是一脸讶然——皇帝竟要让一个女医为自己辨诊? 不解归不解,年幼的皇后还是很关切地倾身向少年天子询问:“陛下是否不适?” 刘弗陵很坦然地摇头:“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还是觉得不安。” 义微抬起头,随即再次稽首参拜:“妾为中宫侍医。少府太医皆侍奉贵人,诸事皆循规例,不容任何人擅自行事。” 虽然不明白刘弗陵的想法,但是,为天子辨诊本就是大事,又关系着太医署中的很多人与事,岂容这般儿戏?义微不想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将太医署上下得罪得一干二净,因此,推拒得十分坚决。 刘弗陵眉角一挑:“女医其实是不愿侍奉朕……” “妾惶恐!”义微毫不犹豫,立刻接口。 被截住了话头,少年天子也没有恼,只是静静地看了始终伏首在地的女医一会儿,轻笑着转头看向兮君:“看来椒房殿又多了一个严守规矩的人。” 兮君皱着眉,看着年少的天子,却并不言语,刘弗陵也不恼,唇角啜着笑意,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后,良久,兮君抿了抿唇,不解地道:“陛下很希望让义女医辨诊?” 兮君觉得天子很怪——虽然义微的医术出类拔萃,但是,也并不是说她就比其它太医都高明,少年天子为何如此呢? “不。”刘弗陵微笑,黑眸上笼着一层浅薄的缅怀之色,“先妣曾有此意。” 兮君一愣,还要再问,便见少年天子忽然起身,同时殿外一声通禀:“长主请见陛下、中宫。” 义微不禁皱眉,心中隐隐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落入了什么圈套。 “侍医先退下吧。”干涩的童音让义微讶然抬头,却只看到女孩闭着眼的疲惫容颜,不由就怔忡了一下,待回过神,就见女孩无奈地看着自己,同时也听到细微却急促的脚步声。 义微苦笑,低着头膝行退后,将床前的坐席让给进来的贵人。 ——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一进内卧便直奔皇后的寝床,一脸关切地追问:“中宫如何?”待看见皇后,又是一阵儿惊呼,几乎是语无伦次了。 义微深深地皱眉,仍旧拜伏在地,没有好探看的意思。 “皇姊且宽心。”少年天子语气沉稳地劝慰姐姐,“大将军安排了义女医在此,中宫断不会再出事了。” 义微深吸了一口气。 “义女医?!”鄂邑长公主刚坐下便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又是一声惊呼。 刘弗陵抬手指向内帷角落中拜伏着的义微,玄色广袖挟着冰冷的寒气扫过兮君的手。 勉强按捺下颤栗的感觉,兮君咬着牙收回搁在锦被外的手,随即抬头,在鄂邑长公主开口前清冷言语:“陛下,妾已疲倦不堪。” ——很显然,外祖父指派的这名女医很碍天子的眼! 看着天子与长公主近乎相同的沉静神色,年幼的皇后垂下眼:“妾想休息了。” (不是找理由……而是……真的一时找不到码字的感觉了……最近断更得太厉害了……努力调整ing……)(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呼之欲出的真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掩面上来……恭祝各位虎年大吉!……那个……请继续支持本文!……其实,大过年的写这章……真的……很不应景……不过……写完这章……易楚真的找回感觉!所以……望天……我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少年天子与鄂邑长公主无奈离开,义微有些明白大将军所说的那句话了。 ——“中宫对属吏侍御还是很维护的。” 尽管身份尊贵的姊弟二人并没有对她实质上的为难,但是,年幼的女孩还是近乎强迫地让他们离开,中止那种让人很不愉快的诘难。 义微看着内户屏风旁垂下的锦帷,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陛下似乎很……不喜欢你……” 女孩沙哑的低语传入耳中,义微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寝床上重新坐起的女孩。 “婢子惶恐。”义微拜首低呼。 兮君盯着自己的女医看了一会儿,微哂轻叹:“在我这儿就不必惶恐了。” 义微不解地抬头,却见女孩再次躺下:“侍医退下吧!转告长御,让他们都在殿外待命。” “谨诺。”义微没有理由拒绝。 退出内寝,义微转身便见中宫侍御刚要进殿,她连连摆手,示意众人退到殿外,众人虽然不解,但是,还是依着她的指示退了出去。 出了寝殿,义微才将兮君的话转告给倚华等人,随后便低声询问如何出宫。 倚华一愣,随即便笑着轻声回答:“自然还是一样的规矩。侍医属少府,请大长秋出令,侍医自去少府丞处备录,验取籍符,便可出宫了。” 义微连连道谢:“如此便好。”她原本还担心皇后年幼,长公主又供养天子,不知还有什么新规矩约束中宫…… 看着义微匆匆离开,倚华的目光闪了闪,心中不禁泛起疑惑,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不由皱眉——是方才天子与长公主…… 这个念头刚生便立刻被倚否定了——义微的举动根本是毫不避讳…… 不过,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骀荡宫中,鄂邑长公主惊恐地看着朱纹漆杯从少年天子手中摔落,杯中的热水全部倾在天子的身上。 赶到天子身边,看清了情况,鄂邑长公主狠狠地瞪了一眼天子身侧的中黄门,随即便连声唤人为天子更衣检视,唯一庆幸的是,杯中的热水并非滚烫,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宫婢、宦者簇拥着天子到侧室更衣,长公主这才转脸看向战战兢兢的中黄门。 见长公主坐回原位,垂眼不语,方才向天子耳语禀报事情,并因此引发天子异样的中黄门不由心惊胆颤,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长主……” 鄂邑长公主看都不看那人,捧着漆杯,轻轻地吹开热汽,优雅地啜饮着温热的****。 中黄门哆嗦起来,正在挣扎究竟要不要说话时,一声淡漠的命令从侧室传来:“退下吧。” 刘弗陵换了一件深青色的深衣,衣缘是连绵不断的长寿绣,从侧室重新回到主席,同样没有看那个中黄门一眼。 “……诺!” 虽然仍然不解,但是,一看现在身边的金侍中给自己使的眼色,中黄门一个激灵,连忙应诺退下。 刚刚站起来,中黄门便听到砰地一声,顿时惊骇欲绝,再次跪倒。 “陛下!”伴着那声突兀的撞击声,鄂邑长公主近乎严厉地对天子呼喝。 金赏讶然抬眼,十分惊诧地看向长公主,随即便发觉原本只是故作严厉的长公主,此时已是满脸怒容……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看向端坐在绣幄之中的天子,金赏有些明显长公主为何愤怒了——少年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着耳杯,竟是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长公主的厉声呼喝。 “陛下有事瞒着妾!”见天子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愤怒,鄂邑长公主勉强压下焦躁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与年少的弟弟沟通。 少年天子终于放下朱纹黑漆的耳杯,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片刻之后,语气平静地反问:“皇姊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朕?” 鄂邑长公主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复杂的神色看着天子,可是,年少的天子仍然一派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陛下……”鄂邑长公主从不是心志坚忍的人,被少年天子盯着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嚅嚅地低语,“妾并没有……” “皇姊……大将军爱重长女,皇后是霍家伯姬唯一的血胤;上官家也没有其它女子,左将军与车骑将军断不会允许皇后出意外的……”少年天子无奈地重复着曾经说过很多次的话。 鄂邑长公主被天子打断辩解后便抿紧双唇,垂着眼,默默地听着,直到他停下,才抬眼看向弟弟,似笑非笑地点头:“妾谨记。” 无奈的教训被姐姐一句话顶了回来,刘弗陵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胸口哽得难受,半晌才道:“皇姊应当还记得义女医……以后……请勿妄为!” “唯!”鄂邑长公主拜首应唯,一派恭敬。 “……皇姊请回。”少年天子凝神看了她一会儿,闭眼又睁眼,随后缓缓言道。 见少年天子的神色不对,金赏犹豫了一下,挥手让殿内的宫人、宦者退下,随后才趋近绣幄,垂首低语:“陛下……是否稍歇片刻?……或者传膳?”刘弗陵一早起来便赶往未央宫,连朝食都未曾用…… 少年天子转头望向亲信近臣,半晌没有动静,就在金赏想再问一遍时,他忽然开口:“赏……朕真的是天命所归?” 金赏大骇,惶恐跪倒:“陛下!” 刘弗陵扶几站起,走出幄帐,在金赏身边站住,轻轻地拍了两下近臣的肩膀:“赏,你是霍家女婿……别为朕疏远了翁婿之谊……”言罢便想离开,却被金赏一把握住手腕。 “陛下!”金赏仰头看向少年天子,眉头紧锁,虽然知道自己的动作十分无礼,却没有放开天子的手腕,只是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但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弗陵没有料到自己的感慨之辞会让亲信近臣有如此大的反应,惊诧之下倒是没有太在意他的无礼,只是看着他,心中不禁有些期待——金赏会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金赏松开手,缓缓叩首:“陛下恕罪……然则,臣一片忠诚,惊闻此等诛心之言……臣不过外国虏奴之生,微不足道,陛下如若见疑,臣但有一死!” 金赏说得很慢,但是,每一个字都很清楚,最后的求死之言也是坦然出口,没有丝毫的勉强。 说完之后,金赏便静静地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额头抵在冰冷的蒲席上,等候天子的裁决。 刘弗陵一动不动地看着近臣,脸上的神色十分麻木,半晌才终于动弹了一下,却是一脸无奈的苦笑。 年少的天子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踞坐在设幄层台的低阶上,伸手拍了拍金赏的背:“来,陪朕坐会儿。” 金赏抬起头,看到少年天子毫无形象地踞坐在台阶上,不禁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刘弗陵抬眼看向他,才跟着坐到天子身旁,无礼地伸腿踞坐。 “若是让陛下的傅母看到……”金赏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不是没人吗!”刘弗陵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气,“阿赏,朕不是疑你!” 金赏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看着少年天子。 刘弗陵没有再看他,双手屈肘,抵着腿,撑着下颌,静静地望着毫无陈设的前方:“朕也不怀疑大将军的忠心……朕其实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三个字入耳便让金赏的心陡然一惊。 ——泱泱大汉的天子能有什么不甘心?! 金赏觉得广袖下,自己的手在颤抖了。 刘弗陵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近臣,叹了一口气,微微垂眼,体贴地询问:“还想听下去吗?” 金赏一愣,随即回神,却是道:“陛下想说下去吗?” 刘弗陵笑了笑,又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手:“算了!那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金赏还在犹豫要不要追问,刘弗陵已经起身,径自离开前殿。 ——很显然,少年天子的那番话并非故作姿态。 金赏心中更觉惊骇——少年天子未曾说出口的事情显然非同小可! ——究竟是什么呢? 想到少帝之前特地要见的那位女医,金赏似有所悟,却不敢多想,心中焦灼非常。 这般煎熬似的度过一天一夜的值宿,金赏匆匆赶回家,与金建商议此事。 “……与那位义女医有关……”金建低头喃喃轻语,片刻之后抬头,满眼惊恐地看着兄长,“难道……陛下的身体……” 金赏的双手在袖中交握,攥得死紧,却连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女医本就多习带下医(注),义姁自然不会例外,更何况义家两代女医侍奉的又是皇太后、皇后,对女子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 ——当今少帝乃是其母孕十四月而生…… ——其中……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义女医昨日见过陛下便出宫了……”金赏忽然意识到了某个关键问题。 金建一愣,刚要问,就听兄长十分不安地道:“陛下对这个消息……反应很激烈……” 金建怔忡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得查!我们必须知道,那位女医去了哪里!” 注:指妇科病医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2、放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我们必须知道,那位女医去了哪里!” 金建说得斩钉截铁,金赏倒也十分赞同,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女医?查什么女医?” 一听到这个声音,金建连忙起身,同时不无责怪地看了兄长一眼,却见金赏也是眉头紧皱,但是,在从坐席站起的同时,便敛去了所有不满的神色,换上一脸稍带惊讶的神色,走出内室。 见状,金建也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面上却敛去了所有情绪,跟着兄长走出去。 “夫人不是说要在外舅家用过夕食才回吗?”金建刚出内户便听到长兄温和的询问,不由也好地看了女子一眼——这会儿尚不到正午——随后才笑着与女子见礼:“阿嫂。” 出声的女子正是金赏的妻子,霍光的六女渺君。 见霍渺君的目光不住地往内户打量,金建不由失笑:“阿嫂,内室只有我跟阿兄。” 霍渺君顿时脸红,嗔怪着瞪了小叔一眼:“二叔说什么呢!妾只是好君等为何说起女医。” 金赏不由语塞,金建却低头闷笑,惹来兄嫂不同意义的不解目光。 干咳了两声,金建抬头:“阿嫂……阿兄不会说的……阿嫂若是不生气,我便告诉你?” 金赏多少有些明白了弟弟的打算了,便十分配合地冲弟弟打眼色:“别乱说话!” 霍渺君无视夫君的阻止,笑眯眯地对小叔道:“妾不生气!” 金建一边往门口挪步,一边慢吞吞地道:“阿兄知道中宫的新侍医上任,正要与我商议要不要把人请来,给阿嫂诊脉……” “金建!” “吾君!” 金赏气急败坏,霍渺君更是满脸通红,对着夫君娇嗔。 金建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金赏与霍渺君道:“其实,我也想请义女医登门的……”却没有说下去,脸上也浮现了可疑的红晕。 金赏夫妻俩一愣,金赏到底是兄长,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喜不已地抓住弟弟的手腕:“你房里的婢女见喜了?” 金建点头,挠了挠头:“见阿兄着急……我没好意思说……” 霍渺君的表情十分复杂。 ——金建尚未成婚,不过,如金家这样的列侯门第,他身边自然也有几个婢女侍奉;金建不是列侯,不需要太在意嫡庶名份,自然也没刻意地让御婢不能受孕,有孕……丝毫不怪! ——只是霍渺君与金赏成婚四载,至今无孕…… 此时此刻,霍渺君心里的滋味着实不是欢喜二字可以形容的。 再想到金建所说的——夫君想请女医登门…… “……太好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桩喜事!建!你该早说的,正旦祭祖祢时,我也好禀告先考。”金赏不停地说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金建没有料到长兄如此为这个消息开心,瞠目结舌地盯着来回走动的兄长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对长嫂道:“阿嫂,我很担心……”少年公子故作忧郁地言道:“若是阿嫂有喜……阿兄会不会……” “金建!”金赏猛地回神,喝斥住忽然变得十分多嘴的弟弟。 霍渺君也回过神来,摆起长嫂的架子,对小叔笑道:“二叔可是快当阿翁了,不能再如此口没遮拦了。” 金建也收起嘻笑的姿态,对兄嫂的教训恭敬应诺。 笑闹之后,三人也就在分列主次,在正堂落座,堂外侍奉的奴婢见状也连忙进来,奉上汤饮。 待奴婢退下,霍渺君勉强打起精神,转头询问夫君:“君想延请的可是甫上任的中宫侍医义姬?” “正是。”金赏知道这件事已被弟弟一番作态给圆了起来,自然是顺着往下说。 霍渺君的神色微僵,强笑着道:“那倒是不必了。” “嗯……啊?”金赏一愣一惊,不解地看着妻子。 霍渺君低下头,轻声道:“昨日,父亲已经请义女医给我们姊妹诊了脉了。” 这个消息让金赏与金建面面相觑,颇有些“如此容易”的惊诧感觉,不过,此时也不及多想其它,金赏随即便移开目光,看着妻子,颇有些急切地询问:“那么……那个……” ——成婚四年尚无子女,说不着急子嗣……那绝对是假话! 霍渺君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女医言……我若想受孕……需要调理……” 其实,义微说了很多,但是,其中的内容,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金氏兄弟自然看得出她有所隐瞒,但是,两人此时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家这些事,因此,沉默了片刻,金建十分明显地岔开话题:“毕竟是大将军,这么容易便将中宫侍医请去,我可是听说,中宫尚在卧病之中。” 金赏也附和着说了两句,霍渺君以为兄弟俩是在宽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感伤自身,强自按捺下满心烦乱,对兄弟俩笑道:“中宫侍医又如何?她原是先帝废后卫氏的侍医,身涉诸邑公主的巫蛊案,耐为隶臣妾(注),今上即位后,大赦天下,我家长姊又为她入赎才得以为庶人的,嫡母与大姬在世时,若有抱恙皆由她诊治。” ——原来还有这番渊源。 至此,金赏与金建更加确定——义微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这么匆忙地抛下侍医的职责,赶去霍家。 金赏稍稍沉吟片刻,立即有了决断。他转头看向妻子,语气温和地道:“虽然义女医已有交代,不过夫人转述终是不妥,不如还是遣人请其前来,将各项事宜对家中仆役交代清楚……” “不必了!”霍渺君脸色骤变,十分失态地拒绝了夫君的好意。 金赏的神色不由一僵,看着一脸不安的妻子,心中陡然有了不好的感觉,想追问却又无从问起,只能沉默下去。 金建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兄嫂的古怪神色。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沉默了半晌,金赏也只能如此说了。 霍渺君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与夫君对晤,立即便想起身离开,却听到金建好的声音:“对了,阿嫂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之前,兄长还打算吩咐家令午后去霍家走一趟,问一问呢。” 霍渺君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笑了:“二叔真是……这事……我却不太好说……” 金建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事涉大人,阿嫂不便言尊家大人的是非……” 霍渺君点头,仪态优雅地起身:“君与二叔稍坐,妾去准备昼食。” “有劳阿嫂。”金建恭敬地答谢,霍渺君答了礼,看了看夫君,掩唇笑道:“吾君真想请义姬……这会儿也请不到的……她是中宫侍医,昨晚急着入宫,邓家阿姊便定了约,让其下次出宫便去邓家,打算好好请教保养之道……”说着,霍渺君的笑意更浓:“习医之人就是懂得养生,明明是三十多的年纪,看起来仍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金赏尚未明白过,金建已经笑了:“阿嫂是因为没有争过邓家小君……” 霍渺君的年纪也不大,听到小叔这般说笑,哪里还能再维持长嫂的仪态,立即将之前的忧虑抛开,边笑边往外走:“谁让一家女子中,除了小妹,就数我最年少?怎么能不谦让阿姊?” 听到这番揶揄之辞,连金赏都忍不住笑出声——看起来年轻的女医,又是霍光的故交,又与东闾氏母女交好…… ——不必多想也知道霍家会发生什么事了! ——已出适他家的女儿哪里好掺和娘家的事情?想来,霍家的女儿都不好再待下去。 ——说到底,如今那位博陆侯夫人不过是继室,出身又是御婢;霍家五个出嫁的女儿,生母都是良家出身,霍渺君的母家还有五大夫的官爵(注1),能对其有几分尊重?只看嫁到邓家的那位长姊(注)还有心延请义微登门指教,便知道了。 不过,这些也就是玩笑而已,待霍渺君离开,金赏便看向弟弟:“怎么想?” 金建颇为沮丧:“看起来……的确有问题……” 他们不会天真地认为,义微匆匆赶去霍家是为了什么私事,更不会认为她是为了替霍家女儿诊脉…… “陛下似乎很厌恶见到义女医……”金赏回想着椒房殿的情形。 “要问清楚吗?”金建看向兄长,拿不定主意。 “怎么问?你有办法?”金赏反问。 金建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点头:“办法……当然有……只是……我们问出来又如何呢?” 说话时,金建抬头看向兄长:“阿兄究竟有何打算?” 金赏不由苦笑,闭上眼,良久无语,直到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霍渺君的声音,他才猛然睁眼:“我们赌不起!更输不起!” ——金家是俘虏出身,纵然金日磾受先帝遗诏,顾命托孤,爵封列侯,终究是外国臣虏,半点根基皆无!金日磾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两个尚未及冠年的童子,不过凭着父荫与那位少帝亲近才立足宫廷之上,帝位更迭……拥立之功……他们没有资格掺和! 金建默然无语——金赏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若是并非必赢之局……便放弃吧! ——放弃那点君臣之谊,放弃……那位年少的天子…… 注1:西汉皇帝赐爵时,二十级爵中,从第九级的五大夫向上的爵位是只赐给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吏,一般研究认为,虽然史无明文,但是,因为居延汉简中“爵不得过左庶长”、“拜爵皆毋过五大夫”一类的规定,因此,西汉应该也与东汉一样,民的爵位不得超过公乘,五太夫以上属于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才能得到爵位。 注2:《汉.霍光金日磾传》中先写“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后写“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对照《汉.武五子传》中燕王自陈“我亲武帝长子”的情况,应该是当时的习惯,排行时不计算已死兄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3、初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请各位无视章节名吧……易楚陷入取名无能的状态了……) 重回椒房殿,义微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因为礼制的要求,中宫殿能使用的装饰都是有规定的,依旧是到处皆设金玉锦绣的辉煌宫室每一处都是那么熟悉,然而,那些重新勾勒的金线朱纹,更加精致的奢华陈设,又处处都说明——这是一个全新的椒房殿。 卫氏出身微贱,行事谨慎,卫子夫又曾是专宠大幸的人,入主中宫之后,卫氏支属日益显贵,她自然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彰显高贵尊严,也就没有太多地改变椒房殿的布置,当然,孝武皇帝的第一任皇后陈氏是其姑母大长公主刘嫖的女儿,椒房殿的布置也不寒酸。 上官皇后年幼,霍光与上官桀都担心她威仪不足,难以震服后宫,因此,在重新修葺椒房殿时,一应陈设布置皆是无以复加的精致华美。 两种风格无从比较高下,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义微所认识的皇后一直是那个温和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卫皇后——其实也是很怪的感觉,也不仅是那位讴者出身的皇后,明明起自微贱的卫家人却总是那般不卑不亢,自恃自尊,丝毫不像骤然发迹的家门…… ——匆忙之间,这座陌生的椒房殿、那位年幼却敏锐的皇后都无法让她产生由衷的认同与归属的感觉…… “侍医,药已经好了。”药工恭敬地禀报,义微连忙收拾心情,专心致志地准备汤药。 将滤过渣的汤药从陶皿倒入小漆卮中,用圆盖封口,义微小心地将之放入搁在棜案上的一只稍大的漆卮中,再更加小心地用漏斗将刚烧开的滚水倒入大小漆卮之间的空隙中,最后盖上大卮的圆盖,以便让汤药保持适合的温热度。 又检视了一遍,义微才捧着棜案往中宫后寝走去。 义微以为年幼的皇后并不在寝殿。 虽然先天不足,但是,兮君毕竟还是孩子,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躺了一天一夜之后便磨着傅母、长御,要起来动动。 皇后在宫中并没有玩伴,十分寂寞,周围侍奉的人本就满心怜惜,见皇后确实没有不适的表现,自然不会再作无谓的阻止,不过,皇后毕竟是大病方愈,一干人与义微商议了一番,最后只同意让皇后在寝殿前庭的院子里稍作活动。 年幼的皇后也不是好动的性子,只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实在不乐意才如此的,对身边侍御所作的限制并没有任何不悦。 不过,这一次,义微显然预料有误,端着棜案从回廊步道走向后寝,一进中庭,义微便发现前两日十分热闹的前庭,今天却十分安静。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才是中宫正寝应有的气氛。 长御、宦者分列两侧,屏息敛首,微微躬身,这是宫中侍使之人在等待命令时应有的恭敬姿态。 看到这番情形,义微不由也敛色凝神,动作更加谨慎地走近寝殿,然而还没有走两步,便引来了殿前诸人的注目。 义微平静地止步,对迎上来的倚华轻轻颌首,相互问候致安之后,女医低头轻语:“中宫该服药了。” 倚华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看了一眼女医手上的棜案:伸手试了试漆卮的冷热,便爽快地道:“婢子这就通禀!” 年轻的长御放轻脚步,走到殿门前,躬身禀告女医的到来,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义微不禁有些疑惑,抬眼看向倚华,对方却根本没有反应。 义微更加不解了,寝殿的门忽然就开了。 “侍医请。”开门的是中宫的保母,徒跣垂首,恭敬地立于门侧。 义微愣了一下,却也不敢耽搁,低声道谢之后便脱了麻履,登阶步入殿内。 也许是因为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年幼的皇后并没有住在椒房殿,与椒房殿的其它地方相比,正寝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必要的礼器陈设,便再没有精致华丽的器物了,更加显得这座偌大的寝殿十分空旷……几乎没有人气…… 义微是习医的,对阴阳养生之道也有自己的见解,因此,她对大长秋等人都说过——皇后身边尽量要多随侍一些人…… 因此,一进寝殿,察觉到殿中分外清冷的氛围,年轻的女医便皱了眉,却也没有机会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保母往内卧走去。 从外殿到内卧,重重帷帘都被展开,走过几重锦帷之后,义微的眉头便松了开来——很显然,内卧之中并非皇后一人,而且,气氛十分温馨。 进了内卧,年轻的女医一眼便看到临窗而设的坐席,两个孩子在漆几两边相对而坐,正在专注地研究着什么。坐在右席的正是那位年轻的皇后,另一个孩子显然稍大一些,一身皂色布衣,虽然仍梳着总角发髻,但是,可以看出是一个少年……义微的心不由紧了一下。 皇后的傅母坐在内卧门户旁,见两人进来便颌首致意,随即膝行到皇后的席前,伏首轻语:“中宫,到进药的时候了。” “噢……” 年幼的皇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连头也没有抬,仍然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物件,显然根本没有听清傅母在说什么,倒是她对面的少年闻声抬眼,不无好地看了义微一眼。在看到她端着棜案时,少年略带谦意地对她微笑,随即便看向对面的女孩,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女孩正在研究的东西拿了过来。 “小哥哥!”女孩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嗔怪他。 “皇后,君应进药了。”少年用十分恭敬的语气回应皇后,眉目间却带着一丝笑意,显然是在作怪。 义微这时才得到皇后的注目,却始终恭敬地垂着头,在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后,她默默跪下,将棜案稍稍举高。在旁边侍奉的保母取出一直置于热水中的小卮,拭去卮外的水滴后,用银匙取了一勺汤药,给自己饮下,确认温度适宜之后,才恭敬地奉给年幼的皇后。 没有孩子喜欢喝药,年幼的皇后自然也不例外,几乎是在看到义微的同时,女孩便苦了脸,皱紧眉头,差一点就想发出痛苦的呻吟了。 “侍医……我还想喝多少次药?”女孩可怜兮兮地问道。 义微定了定神,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随后才以规矩得近乎刻板的语气回答皇后的问题:“中宫若是珍重贵体,不再染疾抱恙,便只需再服五剂药。” “五剂?!”年幼的皇后惊呼,随即强调着反驳,“我觉得我已经痊愈了!” 跪在皇后席前的傅母与保母不禁莞尔,低着头保持优雅的仪态,并没有催促的意思——皇后在服药上还是很乖巧的。 “皇后之前可曾察觉所食之物有问题?”少年更加恭敬地询问,年幼的皇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便皱了眉,瘪了嘴,委屈地辩解:“病已哥哥……那又不是我错……” 义微心中一紧,眼角一跳,终究忍不住抬眼,悄悄地打量那个眉眼温和的少年。待瞥见少年身上朴素的布衣,年轻的女医惶然垂眼,默默了咬牙,拼命压下心中的酸涩感觉。 女医不过是匆匆一瞥,刘病已并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在对面的皇后身上:“快点进药吧!侍医既然这样送来,想来冷了就不好了。” 兮君没有再抱怨,皱着眉,苦着脸,屏住呼吸,将一卮汤药一口饮尽,囫囵地咽下,随即将漆卮扔给保母。 “太苦了!”兮君捂着嘴,竭力忍耐反胃的感觉,旁边的保母见了心中不忍,将漆卮递给义微时,轻声询问:“不能制成丸药(注)吗?以前太医经常会让药工将药制蜜丸的……” 义微接过漆卮,抬眼看到皇后一脸期冀地望着自己,不由心软,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皇后这次损及脾丸,丸药不合适。”她从医多年,当然知道小孩子总是喜欢味甘的蜜丸,若非不合适,她也不会如制药。 兮君十分惋惜,却也只是轻轻摇头,便罢了,转头看向少年,伸手讨要之前被拿走的玩物:“小哥哥——” 刘病已闷笑,将那件小东西递给她,十分好脾气地询问;“都快一个时辰了……要不,我先帮你解开?” “不要!”兮君一把夺过那件玩物,义微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巧的木制圆球,表面漆了红黑相间的颜色,尽管漆艺不是很好,但是,看起来仍然十分漂亮,再仔细看便知道,整个圆球实际上是由几处构件拼合而成的——义微知道这是类似六子联方的玩具,拆开与拼组都要遵循一定顺序,否则便无法将每一个构件分开,更无法将拆开的各个构件严丝合缝地组合起来。 ——玩艺虽然漂亮,但是,如此简陋的工艺与材质绝对不会是宫中作坊制作的。 义微端着棜案,恭敬地退出这间内卧,将出帷帘时,才转过身,动作间,她不禁又看了少年一眼,却正好与少年沉静的目光撞在一起,义微一惊,慌乱地低头,匆匆离开。 见皇后玩得专注,傅母与保母也悄然到帷幕外。 锦帷悄无声息地垂下合拢,兮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刘病已。 “没什么……”少年皇孙微笑着低语,“似乎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兮君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告诉他:“这位新侍医曾是你曾祖母的侍医。” 刘病已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惊讶,耸了耸肩:“有她在,你的食药不会再出差错了。”随即看向她手中的木球,笑道:“你究竟玩不玩?” “急什么?”小女孩毫不在意,“你回宦者署之前,我肯定会解开再拼起来的!” “是吗?” 注:按出土简牍显示,西汉已经有丸剂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4、事由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本章的字数不足……先向各位追文的朋友道歉了……情况比较特殊,周二晚上聚餐,周三我就上吐下泻,因为天气变化,我只以为是着凉了……好容易缓了一天,今天,我是没有状况了,在单位摸鱼码了一千来字,晚上到家,我妈就说不舒服,头痛、恶心、腹泻,将近九点,又吐了,我爸又出差……于是,我也只要先发这么多了……请各位谅解了,易楚不胜感激。——2.26) “你回宦者署之前,我肯定会解开再拼起来的!” “是吗?” 少年皇孙略带质疑语气让小皇后不悦地撇嘴,正要说话,小女孩心念一转,不言不语地低头,将木球转了一圈,利落推开一个构件,随即慢条斯里地将一个构件取下,几乎就是眨了几次眼的工夫,方才还完整的木球便被拆散成形状各异的木条。 看着散在几上的玩具,刘病已备受打击:“……你玩过?”他当时可是研究两个时辰才完全拆开…… 兮君闷笑着将那堆木条推开,随后倾身靠向面前的漆几,双肘支在漆几上,两手托腮,很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有!” 刘病已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刚要说话,就听女孩轻声道:“你知道女医……” 少年一愣,却是无言以对,脸色一片苍白。 对少年的反应,年幼的皇后只是默默地笑着,看着,直到她发现少年隐约开始颤栗了,才低下头,将散放的木条在漆几上,一根一根仔细地排列,观察了一会儿,女孩啜着一丝浅笑,毫不犹豫地伸手,选择了两根木条,将凹凸的位置相扣着摆好,随后又伸手取另一根木条……因为木条的数量很多,有时,她也会在尝试许久之后,重新选择另一根木条,就这样尝试、思考、尝试……两个时辰后,一个完整的木球重新出现在两个孩子的眼中。 尽管心事重重,刘病已仍然无法不惊讶赞叹。 听到他的赞叹声,兮君抬眼,依旧是浅笑吟吟,黑眸清亮,却让刘病已心中一凉。 女孩说:“……病已哥哥,这个并不难……只要有规律……都不难……” 刘病已从没有见过兮君这般清冷的声音,仿佛严寒深冬,一切都被冰雪封冻了,除满眼刺目的白色……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兮君……”十二岁的少年面对女孩寂寞的笑容,心中除了惶恐还是惶恐,他低声呼唤,伸出手,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一时间,竟连握住女孩手的胆量都没有了。 看着少年慌乱的模样,兮君却笑了,真正的笑容在细致的眉眼之间绽放,稍稍驱散了女孩身上的清冷气息。她放下木球,轻轻伸手,握住少年那并不比她更加温暖的手指:“小哥哥啊……” ——这般的惶恐、慌乱……你还会有几次呢…… ——你还会在乎我……多久……多少…… 握着少年的手,兮君深深地低头,将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之间,闭上眼,逼回眼中热烫的湿意。 ——究竟……谁还会在乎她…… ——在乎她好不好…… ——在乎她……能不能活下去…… “兮君……”刘病已不敢动,也不敢让她抬头,只能这般无奈地低唤。 ——他什么都做不到啊…… 良久,兮君抬起头,眉目间竟是笑意:“小哥哥被吓到了?” 刘病已一时无语,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默默地点头。 ——他还能说什么? ——眼前的女孩是大汉的皇后,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女,是左将军的孙女,是车骑将军的女儿……他能为她做什么? 刘病已第一次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多么低微,所能做的是多么微不足道! 女孩在他的面前轻笑着,说着这个玩具的来历、典故与规律,那么天真烂漫,似乎真的是无忧无虑…… “兮君!”刘病已忽然开口,轻声却坚决地打断皇后的讲述。 兮君一惊,抬眼看向一脸严肃的少年,原本还滔滔不绝的话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刘病已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女孩的手中抽回,离席而拜,郑重其事地向她长拜而谢:“此事皆为我。我负君。” 兮君被他如此严重的大礼吓到了,半晌都没有出声,刘病已也没有抬头,一直维持着叩首参拜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都感到身体有些僵硬了,才听到兮君轻声叹息:“……皆为你……” 兮君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都很聪明、敏锐的小哥哥,其实……很天真无知! 年幼的皇后不由勾起唇角,黑眸中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伸手将漆几上的那个木球重新抓回手中,慢慢地把玩着,却始终没有出声让刘病已起身。 “小哥哥……你太看重自己了……”低低的耳语叹喟中,伴着红黑相间的木球在女孩的双手间转动的声响。 刘病已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毫无困惑不解,一片清明中只有隐隐的怜惜之色在眼底闪动。 兮君的动作一顿,木球从手中滑落,在光亮可鉴的几面上肆意转动。 年幼的皇后垂下眼帘,如羽的密睫遮住了她的眼,拒绝了所有的窥探。 心慌再现,刘病已膝行上前,想握住女孩的手,想努力辩解,然而,女孩却躲开了。 ——缩回的手只不过躲开了寸许的距离,却让刘病已再无碰触的勇气。 “小哥哥知道什么?”兮君低头不看他,只是轻声耳语地询问他。 刘病已只能沉默以对,室内一片寂静。 对少年的反应,兮君丝毫不觉得意外,却也不由在心中自嘲——明知如此还问出口,你真的不想再见这个小哥哥了? 这般想着,年幼的皇后不由叹了一口气,羽睫颤动了几下,终究抬眼看向了仍旧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病已哥哥……”兮君咬了咬嘴唇,看着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自责与怜惜,她忍不住轻叹,“你究竟在想什么……” 年幼的皇后握着少年的手,倾身在他耳边低语:“我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多少也猜得出来。皆为你?你只是事由之一……” 刘病已反手握住兮君的手,想劝,却是欲言又止,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女孩的手。 安扶地拍了少年的手,让他稍稍放松一些手劲,兮君淡淡地笑着,微微侧头:“其实,一切都与你无关!” “不!”反驳脱口而出,刘病已的脸色极其难看。 “当然与你无关!”兮君闭上眼。 ——这一局中,她是棋子,置身再险恶的境地也理所当然,他……不过是霍光应局时,第一个所考虑的存在……而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今晚无法更新了,明天上午补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老家来人,不能不应酬,这会儿才回来……新章才写了一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主要是情节写了一半,又不像上一章,能截个二千字的章节出来……抱歉了,只能明天上午更新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5、她需要讨好他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各位该怒了吧……我也怒了……污水管改造怎么能改到电路上呢?反正,易楚的单位今天停电一天……好吧~~~不是一天,也就是从上午十点左右断电,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可怜我刚刚把这章码到两千多字……啪……一千多字只剩不到三百~~~~吐血啊……) 在看到义微前,刘病已还没有对兮君的暴病有太多的想法——在宫中,想法是毫无意义的。——毕竟,年幼的皇后仍然可以坐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话,对他微笑…… ——他知道兮君已经无恙,也就足够了。 但是,这种掩耳盗铃的心思从他看到义微的时候开始,便再也无法维持了。 年幼的皇后说,所有的事端都与他无关……无怨无尤,他却无法让自己释然。 尽管如此,那些纠结与愧疚仍旧是无法说出口的,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年幼的皇后黯然神伤…… 尽管不清楚皇后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但是,刘病已很清楚地意识到,大将军将这位女医安排到中宫侍医的位置上,绝对不是为了兮君——若是为了外孙女的安全,在兮君身体不好的情况下,中宫侍医又怎么会到这会儿才授任? ——又是一个卫氏旧属出身的人…… 其实,刘病已早就发现了,自己身边围绕的人,不是出自霍光的亲信,就是与卫氏或者卫太子关系密切…… 那些人重视他,维护他,尽管是因为他的血统,而不是他本人,但是,那些人绝对不会用他去达成什么目的……或者说,维护他就是他们的目的……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他们都不会也不敢用他冒险! 最初发觉那些人时,刘病已也纠结过,郁闷过,可是,几年下来,看着宫禁之中风云变幻,他开始稍稍明白那些事件背后的纠葛、较量了,也因此开始庆幸自己不必置身于那些诡谲莫测的生死之局中…… 如今,正是这份庆幸让他在面对年幼的皇后时无法不觉得愧疚,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当那些人为他而设局时,那些被迫置身局中的人所经历的一切……其实是都是为了他! 看着女孩闭着眼睛,一脸平静,刘病已沉默良久,才幽幽低语:“兮君……你怨我……才好……” 年幼的皇后猛然睁眼,盯着一脸诚恳的少年看了半晌,垂下眼,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谁也不怨。” 女孩的语气很平静,刘病已还想再说话,却被女孩摆手阻止了:“小哥哥,我懂你的意思。虽然难过,但是,我不会怪任何人的。自然,更不会怪你!” 女孩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病已还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只能点点头,勉强扯动唇角,算是笑了一下。 兮君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很想伸手拉扯一下他的嘴角,以便告诉他什么样的表情才是笑容。 ——他似乎比自己还不好受! 兮君一方面觉得刘病已的表现有些好笑,一方面又觉得很开心。 ——他会如此,其实也为她抱委屈啊…… 在被亲人抛弃之后,在所有委屈都无法对人言语的时侯…… 年幼的皇后看着少年纠结、内疚的模样,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涌上了一股暖意。 “小哥哥,还没有问你,今年正旦过得怎么样?”兮君不算很自然地转开话题,不过,话说出口,眨了眨眼,她倒是真的好了。 “一定比以往开心吧?”年幼的皇后盯着少年,眼中闪动的全是好,“史家是山东人(注),习俗与我们一样吗?” 因为史家抵京,年前,史家家主便上至少府寺,希望与外甥孙一同守岁。掖庭令将奏转到中宫,兮君问过左右侍御之后,便准许了,更宽限的时间,让他可以在宫外待到初五再回来。 这个话题显然更有趣一些,两个孩子没有多挣扎便热烈地讨论起来。 兮君十分羡慕地听着少年讲述长安民里中的热闹景象与那些有趣的琐事,敞开的门户,香气四溢的椒柏酒,络绎不绝的贺岁人潮,喝醉的男子抱着年轻的婢女胡喊乱叫……每一件都那么不可思议,充满了未知的吸引力。 刘病已越说越开心,眉飞色舞,最后还比划上了,兮君听得更是目瞪口呆,到最后,只能不断地重复“真的?”、“真的吗?”、“后来呢?”……之类的简洁辞句,听到有趣处,干脆伏在漆几上闷声大乐。 原本守在帷帘外的傅母与保母,刚开始听到动静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进了内卧,待发现是两人在说笑才放下心来,见两人说得开心,两位年长的女子相视一眼,便安静地帷帘内坐下,不敢再放纵两人独处了。 开始还没有在意,待听清那位年少皇孙的话之后,两人在愕然之后,不由掩面而笑,轻轻摇头,并没有出声打扰两人,直到殿外传来中宫食官长的奏请声。 帝后至尊皆是一日四食,自有定时,但是,中宫食官长这会儿过来却不仅是为了给皇后上夕食,更重要的是,今日是正月初五,按制,今日皇后需要给皇帝上食。 皇后每五日上食帝寝,当然,并不是一日四食都需要中宫安排,按照规矩,一般就是上夜食而已,自然也是为了方便皇后留宿。 这是新年中宫第一次上食,食官不能不紧张,可是时近黄昏,皇后仍然没有过问,中宫食官长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亲自来给皇后上食。 当然,听到食官长的奏请,兮君与傅母、保母尚未想到这些,傅母起身到外寝察看了一下滴水时漏,确认是用食的时间了,便请皇后准许食官布食。 若是以往,兮君会让刘病已留下,用了膳食再离开,可是,之前刚发生了饮食上的事,年幼的皇后话到嘴边,还是改了说辞:“病已哥哥还是回去吧……”说得是十二分的不乐意,却也很是坚决。 刘病已也没有坚持,也没有借机打趣,只是笑了笑,向兮君要回那个小木球,便站起身,因为皇后的傅母与保母都在,他便很郑重地行了礼,兮君坐着受了礼,随后便交待傅母将刘病已送回居舍。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刘病已与她的傅母都是一怔,随即却也就明白了。傅母不便多说,低头应了诺,刘病已却是好笑:“何至于如此?” ——这么紧张,竟仿佛这宫禁之内,于他处处皆有凶险似的。 兮君挺直了腰端坐席上,姿态优雅端庄,虽然仍旧是那个稚气的女孩,却已显出那份应有的母仪风范,听了刘病已漫不经心的话语,她却是一脸郑重:“不至于如此最好,若是确认了至于如此,岂非太晚了?” 九岁的皇后说得极其拗口,言语隐晦,意思却是清楚的,守在一旁的傅母与保母不由惊讶,刘病已也不由讶然,直盯着女孩,不住地打量,待傅母催促了,他轻轻颌首,却暗暗咬了牙,转身前,终是开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至于那般的。” 兮君愕然,想要开口追问,刘病已却已经随傅母离开了。 这两人说得都十分隐晦,但是,皇后的话,在场的两人还能明白,刘病已的话却是让她们百思不得其解。 傅母还有机会多想想,保母却不得不暂且抛开那此念头,与一干侍御、宫人一起侍奉皇后进食。 诸样饮食都摆好,兮君才从内卧出来,将要入席时,她又停步,轻声道:“你之前与曾孙说了什么?” 这话突兀得很,众人尚不明白皇后在问谁,就听倚华恭敬地回答:“曾孙入殿前问了中宫近况,婢子如实答了。” 众人愈发不明白了,但是,见皇后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地入席、举箸,似乎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大多便也就作罢,不再去想了。等到食官长小心翼翼地请示上食帝寝的事情,仍在思索的几人也都转了心思——毕竟,帝后的情况更值得关注。 兮君对于上食帝寝这件事一贯不是很在乎,刚要发话,就见一旁侍奉的保母与倚华都在给自己使眼色,虽然意思不是很明确,但是,显然是不希望她如以往一样随意。 兮君稍怔,随即便咽下了到嘴边的吩咐,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用膳,甚至没有让自己的食官长起身。 年纪不算轻的食官长被皇后这么一晾,只能在席前长跪,直到皇后停箸才得了话:“去年,卿似乎没有特地请示。” 食官长不禁一颤,想解释却又不敢说,只能伏首请罪——难道他能说去年帝后之前关系融洽,只要按着规矩来就好,可是,今年,帝后之前明显有些……不和……他们这些人若是不想被迁怒,自然只能小心再小心了。 兮君其实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是,最初的不耐烦一过,她便觉得这位食官长的小心谨慎其实都是想讨好那位至尊…… 尽管在刘病已面前说了她不怨任何人的话,但是,那更多是针对霍光与上官家而言,对于那位至尊——她的夫君……若说半点心结都没有…… 兮君的手在面前那张朱纹黑漆卷足案的面轻轻划着圈,面上虽无怒容,却让殿中众不由都屏住了呼吸。 对众人的反应,兮君并没有感觉,她只是很认真地想着这样一个问题——她要怎么面对那位少帝呢? ——她需要讨好他吗? (弱弱地对诸位说一下~~~本文恢复正常更新~~~应该还能相信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6、为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后的傅母、保母皆从宫婢之中挑选,不过,傅保身负教训妇道之责,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担任的。 宫婢与宫人还是不同的。禁中侍使的官婢称宫人,一般都是从年满八岁的官婢中挑选,这些身份低贱的女子会在禁中侍奉自皇后以下的贵人,一直到三十五岁,如果到那个年纪,她们还不曾有幸改变身份属籍,便会被安排出嫁。 只有在成婚之后,仍在禁中侍使的官婢才会被称为宫婢。她们负责教导那些被选入宫的年幼官婢,此外,尚、侍中在禁中宿卫时,也由她们侍奉。 在禁中,宫婢的地位十分微妙,因为已经嫁人,她们已没有太多的机会改变自己的身份,但是,她们可以出入禁中,接触侍奉的也是皇帝的亲信,其权力并不小。 除了以上的职司之外,对于宫婢来说,最好的职司就是出任皇后与嫔御的傅母、保母,尽管这种职司无法让她们免除官奴婢的身份,但是,因为傅保皆有师教之责,她们会得到一些尊重,在宫中的地位也会更高,这与官婢被选为皇子、皇女的乳母是差不多的意义。 兮君入宫时不过五岁,傅母、保母的地位更加重要,能被选中就说明她们自有过人之外。 因为张贺的关系,刘病已对兮君的傅母与保母并非一无所知。 这两人皆是出身仕宦之家,因罪被没为官奴婢,之后又因优秀被选入禁中侍使。虽然如今是官婢的身份,但是,她们都是富贵家门娇生惯养出来的,严谨端庄自是不必说的,那份养尊处优的威仪更是不逊宗室贵人。 兮君在两人面前除了偶尔撒娇闹一闹之外,并不敢太过放肆,刘病已对这种妇人更是极其敬畏——皇后犯了错,她们自是没有资格惩戒,但是,一顿大义凛然的教训是不会少的,之后,两人还会以失教之名自罚……兮君见识过一次,哪里还敢犯错,刘病已只是听兮君的讲述,便下了决心,对这两位妇人一定要敬而远之……他最怕听说教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刘病已最初是不敢与这两位打照面的,但是,随着兮君年岁渐长,也就越发不能独处,几次下来,刘病已也就习惯了两人的存在,毕竟,那两位只是安静地待着角落里,除非需要提醒某些事情,绝对不会弄出半点动静。 无论如何,刘病已从不认为自己会与那两人有什么交集,因此,当两人行到空旷处,皇后的那位傅母很轻声地询问他是否感觉身边有异常时,他真的是怔忡了半晌才回过神。 “异常?足下指什么?”刘病已不解得很。 这位傅母也被他问住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才用更加直白的言语询问:“就是说,曾孙是否觉得有什么人突然有意接近,或者有什么人的举止与平素不一样?” 刘病已皱眉想了想,不答反问:“这是皇后的问题?” 傅母一愣,尚未回答,就见少年皇孙淡然一笑:“既然不是皇后的意思,也就不劳足下费心了。” 傅母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稍愣了一下,再回神,便见刘病已根本不再理会自己,径自往前走去。她连忙追上少年,跟着少年走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道:“曾孙既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婢子有一句话,望曾孙千万铭记。” “谨受教。”刘病已止步,恭敬执礼。 毕竟是皇后的傅母,莫说他这般的宗室,便是皇子、皇孙也不好在其面前怠慢礼数。 妇人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低头执礼,不由一怔,半晌没言语,直到刘病已不解地抬头,她才连忙正色而言:“曾孙孤身处于禁中,如今禁中又是令出多方,宁可多想、错想,却万不可大意放心,若觉有异,更须早作应对,万万不可心存侥幸。曾孙可铭记?” 刘病已听她说完,神色更加郑重,长揖而谢:“仆谨记。” 听他如此郑重的答应了,傅母竟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过,直到将刘病已送至居舍,她也没有再开口,反而是刘病已,将进居舍时,终是忍不住转身询问:“足下为何教我?” 皇后的傅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是,刘病已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显然是坚持要得到答案。 “曾孙应该不会喜欢婢子的回答……”已不年轻的傅母在开口时更显憔悴,她苦笑着回答,“昔日太子便是太过大意,太过相信他人了……” 刘病已闻言便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并无不悦、嗔怒之色,也没有开口说,只是默默地向妇人再次行礼。 这让妇人十分惊讶——从刘病已一贯的言辞与皇后的只言片语看,她以为这位皇曾孙并不喜欢别人将他与他的祖父联系起来…… 看着刘病已走入居舍,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心中不无欣慰——这个少年终究是长大了吧…… 她并不知道,因为这番话,少年再次乱了心神——自从明白自己的身世后,每一次听人提起那位贵为储君的祖父,少年总是无法平静以对的。 正是因为心神俱乱,直到坐到床上,刘病已才忽然发觉室内有异样。 “谁?!”刘病已大骇,一边厉声质问,一边翻身退到墙角。 “曾孙。”立于帷帘后的人走了出,淡然出声,眼中却不无激赏。 “义女医?”刘病已看清那人的模样,讶然之余,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隐于室内的正是义微。见刘病已认出自己,她轻轻颌首,走到只铺着莞席的床上,屈膝坐下,随即伸手示意刘病已坐到自己对面。 刘病已镇定了一下,才走向女医,同时困惑地询问:“侍医不在中宫,却在此……” 义微看看少年,垂下眼,淡淡地解释:“妾奉命为曾孙诊视身体。” 刘病已脚下一顿,皱眉道:“我没有病。” “妾没有说为曾孙诊疾。”义微很理所当然地回话,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反应深感困惑。 刘病已并没有释然,眉头皱得更紧了:“侍医是奉大……大将军之令?” 义微没有回避,也没有隐瞒,十分坦然地点头:“正是。” “诊视什么?”刘病已的语气更加生硬。 义微再次不明所以地看向少年:“大将军担心曾孙在宫中……嗯……受过伤害……” “不是担心我能否有子嗣?”刘病已不禁冷笑。 听到这话,义微皱了皱眉:“妾记得,曾孙生于征和二年,至今岁,不过年十二……”说着年轻的女医用更加严苛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很确定地说:“曾孙肾气未盛,阴阳未和,天癸未至,精气未溢,子嗣之事,言之尚过早。” 刘病已这般年纪正是喜欢杂术的时候,医巫百工,无所不至,《素问》自然也看过,因此,一听义微这般说,便想起文中那些有子无子的判断,少年顿时满脸通红。 义微是女子,以往来向其问诊的也多是女子,被问的最多也就是如何受孕之类的问题,而女子多是极其面嫩的,因此,她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无论心里是何想法,面上都是波澜不兴——此时,见刘病已不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她便再次伸手,请他坐到自己对面。 刘病已不敢再跟她多话,乖乖地在她对面端坐。 望、闻、问、切,一番诊视,义微十分仔细,问的问题更是琐碎,开始,刘病已还能目瞪口呆,作惊讶的表示,到后来,无论多么希古怪的问题,刘病已都能坦然以对了——麻木了! 因此,义微起身时,少年皇孙还没有反应,直到她快要走出内室了,刘病已才猛然跳起,失声道:“结束了?”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让义微不由微笑:“已经结束。” 刘病已尚未从惊讶中恢复,听到回答,也只能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我……” “曾孙的身体?”年轻的女医挑眉询问,待其点头才道:“妾没有发现异样。”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还没有想死,之前自然也不无担心,此时听到这个答案,少年十分高兴,站在床上便手舞足蹈起来,不过,毕竟还记得教养礼数,并没有忘记拜谢义微。 义微颌首受了他的谢,转身打算离开,刚走两步又转身看向少年:“曾孙方才为何言及子嗣?” 正在兴奋的少年一听这话,动作顿时一僵,差点摔倒,好容易站稳了,才沉声道:“正旦那日……我在大将军家……” 义微闻言一愣,随即抿唇而笑:“原来如此!”语气颇为漫不经心,随即便再次转身,打算离开了。 刘病已却无法与她一样淡定,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闷声道:“义女医……那日所言……” 义微听到他的声音便止步,却没有看向他的意思,静静地听他慢慢言语:“……是实话?” 义微何尝听不出少年话中的关切,心中不由叹息,却语气沉稳地道:“我对霍子孟说的自然是实话。” 言罢,义微转头看向少年:“曾孙在担忧?为谁?” (抱头……易楚的信用度是不是可以上升一些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抱歉了~~今天无法更新~~明天补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单位人事变动,为了档案资料,工作电脑被占用,晚上送行~~~现在才到家~~~我不得不庆幸明天是周末~~~我的信用度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7、确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尚台十分忙碌,岁首正旦前后的祭祀典礼让所有人都顾不上民生庶务,如今休日结束,从朝廷到地方都不得不立即开始处理那些事关国计民生的事务。 郡县地方的官吏关注的是春耕,朝中重臣关注的却是另一桩事情——武都氐人反。 与北方边患相比,西南夷真的连患都算不上,但是,既然武都郡已上奏,朝廷便必要拟个章程出来。 自先帝山陵崩,霍光等人最担心的是匈奴借机进犯,没想到,匈奴因为单于之位,内乱不止,最先开始叛乱的竟是当年平定最易的西南夷。 始元元年,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引发牂柯、谈指、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朝廷遣水衡都尉吕辟胡为将,募吏民并蜀郡、犍为郡兵共万余人击之,大破之。 始元四年,姑缯、叶榆复反,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郡兵击之。因吕辟胡迟疑不进,殆误战机,汉军大败,军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因此,霍光等人不得不于始元五年,再遣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击益州,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益州方定。 如今,还不到两年,武都郡氐人又反,莫说霍光,就是田千秋都开始质疑西南是否有问题了。 “大将军,西南虽是小患,然而,这般反复出兵,实非长久之计。”田千秋慢悠悠地说着,他是丞相,虽无决策实权,但是,用兵的钱粮皆由其出令调配,他不得不委婉进言。 霍光对田千秋素来有礼,此时也不例外,倾身听他说完自己的意思,才温和地答道:“正因如此,光拟遣良将,一举定西南事。” 田千秋没有想到霍光竟是这般心思,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才道:“不知大将军属意何人?” “执金吾马适建、卫尉田广明。”霍光显然早有打算,“再加上龙頟侯韩增。” 这是打算分兵并进了。 田千秋自知于兵事上见识有限,也不多作评价,只是光听这三个人名,他便不由倒吸了几口冷气:“大针军……如今正值春耕……兵……” 戍边士卒是不能轻调的,若再征兵…… “刑徒。”霍光的答案让老丞相着实松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田千秋客套了一番,也就不再多说了,又与霍光说了几件民役上的事情便告辞了。 一直将老丞相送上皇帝特敕其在宫内所乘的小车,目送小车驶离尚台,霍光才转身返回尚台。 田千秋只关心民生之事,霍光要关心的事情却更多,其它不论,光是此时尚台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就是一件费神费力的事情。 因为天子年幼,若非大典,皆不行朝会,上至公卿百官,下至百姓庶民,有事多只能通过公车上以奏闻,因此,朝中,宫中,尚台是少有的比先帝时更忙碌的官署之一。 或许也正是这个缘故,当少府丞捧着一封青囊简进来时,众人迎接他的目光实在是谈不上友善。 少府丞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镇定了一下,才继续走向霍光所在的正席。 霍光的事情并不比属吏少,与上官桀反目后,原本可以由上官桀负责的事情,他也只能亲自处理,再加上将要出兵,钱粮人员的调配都需要思量周全,因此,霍光根本没有察觉少府丞的到来。 “少府丞见大将军。”尚台的规矩森严,少府丞虽然能进来,却是半步都不能踏错,因此,尽管看到霍光在忙碌,他仍然不得不出声参礼。 霍光听到席前的参拜问安,抬眼看了一下少府丞,随即看到他手中的青囊,不由皱眉:“是陛下有诏,还是中宫有令?” 青囊封是至尊所用,霍光自然如此猜想。 少府丞一头冷汗,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布囊举过头。 ——这竟是非诏非令了。 霍光不由好,示意一旁的佐史将青囊取过来。 接过青囊,霍光便知道少府丞为何如此了——布囊竟是未加封检的。 这会儿,霍光却是不着急了,将面前的简册与帛都收好,才将青囊内的简取出,展开详阅。 的确是一份天子的诏,但是,内容却是后宫事务,霍光不由皱眉:“这是何意?” 虽然皇帝六玺都不在皇帝的控制中,但是,霍光也没有真的将权力把持到连掖庭嫔御位阶都要过问的地步。 再者,禁中掖庭皆有规例制约,上面还有少府与中宫辖制着,何需事事皆报他? 少府丞也只是头一次为这种事来见霍光,否则,也不会是这般神态,听到霍光这么一问,他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回答了。 霍光从入仕就是天子近臣,出入禁中,因为兄长的关系,后妃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这份诏的古怪自然是一看便知。 只要不是后宫无主的情况,皇帝是很少直接对后宫事务下诏的,霍光印象中,先帝从没有直接晋封过后宫,多是先帝说句话,那边自有人报去中宫,由皇后出诏宣下。 如今皇后正位椒房已经三年,皇帝却越过皇后下诏要给某个后宫晋位…… “少府丞既然将诏奉来,那么,少府究竟是何主意!”霍光有些不耐烦。 少府丞已是慌乱不已,只能叩首回答:“臣只是奉少府之命而来……” 明知道推诿可能激怒霍光,他却只能这样回答,一时间不由紧张万分。 霍光倒是没有动怒,只是点了点头,将简册原样装好,交给一旁的佐史,示意其还给少府丞。 “大将军……”少府丞没有想到霍光会原样退给自己,不由就慌了。 “玉玺重器,岂能儿戏?”霍光并没有为难的意思,“有律依律,有令依令,律令皆无,则按往例。居九卿之位,徐君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虽然没有为难少府属吏的意思,但是,执掌权柄数载,霍光又岂是半点威严皆无?一番诘问便让少府丞额头的冷汗又盛了几分。 不过是八子晋封美人而已,何须动用皇帝诏令?美人之上还有傛华、濩娥、婕妤三等高爵。以霍光记忆中的情形来看,这种晋封连皇后的正式诏令都用不着。 霍光不相信徐仁会不清楚这些。 少府丞不敢再开口,只能接过信囊,参礼离开。 看少府丞离开,霍光抚了抚额角,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说什么,伸手展开刚刚收起的舆地图——无论如何,后宫那点事都不如武都郡的事重要。 尽管明白轻重,但是,毕竟是骨肉至亲,再想到外孙女之前那场暴病,霍光怎么也无法将那份诏令从眼前晃开,专注于平乱一事。 “大将军,执金吾与卫尉在禁外求见。”通传的声解了霍光的围。 撂开笔,霍光一边吩咐将两人领进来,一边起身往侧殿走去。走了几步,霍光摆手唤过一个佐史。 “大将军?”那人也是受宠若惊,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吩咐:“代我去问问左将军是否有暇。若是无事,我待会儿打算去椒房殿。” 这话说得完全没有头尾,那人直到见霍光动了脚步,才明白他是说完了,不由一怔,竟是连应诺都没有来得及,还是一个尚实在看不过去,借着走过的机会,提醒了一句,那人才回过神,连忙赶去见上官桀。 当今天子即位后,诏十分明白,霍光是领尚事,金日与上官桀副之。显然是根据三人的名衔定的。 平素,霍光在尚台,上官桀便不会入尚台,而是在左将军幕府。 将军幕府自然是在宫外,这一来一去,便要不少时间,因此,霍光到椒房殿时,得知上官桀并没有来,也并没有太感到意外。 虽然是至亲,但是,霍光素来守礼,仍是在椒房殿前殿东厢等候,而没有直接往正寝去。 对大司马大将军,宫人自然不敢怠慢,侍奉得殷勤周到,也是因此,待看到过来的不是皇后的近身侍御,而是那个新授任的中宫侍医时,殿中一干宫人、宦者都不由紧张起来。 殿中气氛陡变,霍光与义微都不是迟钝之人,立即就有所感觉了。霍光开始没有注意到义微,此时才看到到进来,不由皱了眉:“中宫又抱恙了?” 虽然听到了霍光的询问,义微仍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参见之后才答道:“平旦寒重,中宫从建章回驾椒房时受了寒。” 霍光不由悬了心,扶案起身:“我去看看。” 没有人敢阻拦,义微自然是跟着霍光往后殿走去,却是一路无语。 直到上了廊道,义微才轻声却清晰地说了一句:“曾孙无异样。” 霍光脚下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颌首。 殿中廊道并不长,不过这么一会儿,两人已经看到皇后长御等人迎了上来。 看到中宫诸人的同时,霍光也停了步,等众人行过礼,他也答过礼之后,才道:“皇后如何?怎么连掖庭晋册都不能管了?” (抱歉了……周五晚上洗了澡,第二天就感冒,加上眼睛充血……父母严令不准碰电脑……今天总算不充血……先更新一章……各位见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8、君无戏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后如何?怎么连掖庭晋册都不能管了?” 霍光一问此事,别人还好,只是低头作恭谨姿态,一声不吭,大长秋掌中宫诏命,却是责无旁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肃手答道:“皇后认为这位八子不应晋封。” 大长秋也无可奈何,他虽然是位列百官,并非中宫属吏,但是,中宫不用玺,他也没办法宣诏。 霍光点了点头,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大长秋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听霍光淡淡地问道:“那么诏为何至少府?” 大长秋一愣,其它属吏、侍御、宦者也都是一脸不解,不明白霍光在说什么。 霍光不再多问,举步往中宫正寝走去。义微也在愣神,见霍光将行远,才终于回神,急忙跟了上去。 兮君的确病着,正寝中只有傅母、保母以及两个亲信长御守着,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因此,霍光过来时,殿外才有那么一干人迎上去,自然也有人通禀。 年幼的皇后对外祖父素来亲近,也就没有听傅母的话,勉强起身,直接让外祖父到床前探视。 亲眼看见外孙女煞白的脸色,霍光才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皇后是与陛下置气了?” 虽然没有天天来探视,但是,少府太医署并不敢怠慢,皇后的医案是一日一报大将军的,霍光知道,外孙女虽没有痊愈,但是,前些天便已经没有大碍,不然,他也不会几日不来。 留宿帝寝一夜而已,病情便加重……若说跟那位少帝没有关系……霍光是不信的。 兮君没有答话,只是示意长御在自己的寝前摆了云气纹的漆方秤,请外祖父坐下:“正旦休日才过,大父怎么有空来的?” 霍光看了看勉强露出笑容的外孙女,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却也没有再追问,叹了一口气,挪步在漆秤上坐下,随即转头问义微:“皇后如何?” 义微与傅母并肩而立,都垂首站在内寝的帷幕边,听到霍光的询问,才抬眼看向霍光,确定他是在问自己之后才道:“皇后肝气不平,气虚难摄,故而血不归经,不过,既已呕出,便不虞於结脏腑,亦是大幸。” 她已经把话尽量说得平和了,但是,霍光不是不知医理的人,一听这话,眉头锁得更紧:“皇后才多大……怎么会这样?” 虽然停顿了一下,问得含糊,但是,殿中诸人都不是愚钝之辈,哪里不明白霍光的意思——皇后这么点年纪,怎么会气成这样? 义微虽然只说“肝气不平”,但是,霍光也罢,殿中其他人也罢,都知道,能引致呕血的必是大怒而致的肝气激亢。 只是这个问题便让年幼的皇后难过地闭上眼睛,双唇紧抿,显然是不想哭出来。 她不说,自然有人说。 霍光目光一转便落在倚华身上。倚华看了看皇后,还是走到霍光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帝后不比寻常夫妻,纵然是同寝共宿也不能摒退所有人,内幄之外自有人守着,对帝后昨夜的情形,后寝之中的这几个人,除了霍光与义微,其他人都是知道的。 义微之前还不清楚,不过,想想霍光方才的问题,她多少也就猜到了。 听到倚华的话,霍光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却没有立时发作,只是脸色铁青地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另一个长御道:“去看看,左将军来了没有。” 虽然是皇后的宫人,那位长御仍然不敢违逆大将军的吩咐,看了一眼皇后,见皇后只是看着霍光,并无异议,便含混地应了一声,低头退出寝殿。 听到霍光的吩咐,兮君便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外祖父,却见霍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忍了一会儿,还是道:“大父……王父(注)也要来?”问着同时,她不由看倚华一眼。 倚华毕恭毕敬地辩白:“中宫归寝之后,婢子一直在左右侍奉,除了唤人宣召侍医,并未对人多言一字。” 听到她的话,兮君的傅母与保母也急忙辩白,说的都是跟倚华相同的意思。 霍光不由沉声问外孙女:“皇后是打算瞒着?” 兮君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气过了……兮君便想通了……虽然伤心……但是,那种话也没有意义……” 霍光冷笑:“没有意义?那是陛下……君无戏言呢!” 兮君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本就煞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已经能看见额头的青筋了。 倚华不由不忍,跪到寝床边,轻抚皇后的手背,低声安慰。 待皇后平静下来,倚华也就退到一边,霍光却也没有再开口,兮君也只是倚在加了绨锦的玉几上,垂首不语,内寝之中顿时变得十分安静,直到殿外传来通禀的声音——上官桀来了。 “……这是怎么了?”被长御领进殿的上官桀一进内寝,便察觉了异样的气氛,强笑了两声便看向霍光。 霍光神色冷肃,看了上官桀一眼便道:“左将军不知昨夜陛下说了什么?” 上官桀一边坐到长御摆上的漆秤上,一边摇头:“昨夜?是陛下跟皇后说了什么?” 霍光看他不似作伪,不禁皱眉,脸色更加难看:“看来……建章宫果然是个好地方……” 众人一愣,上官桀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陛下把消息匿下了。” ——能将霍光与上官桀都瞒过去…… 两位顾命辅臣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半晌,上官桀才道:“陛下说什么了?”这却是质问皇后了。 兮君颤栗了一下,咬着唇,低头不言语,霍光不忍心,不待上官桀再问便道:“陛下说了孝景皇帝废薄氏的经过。” 上官桀顿时气得直颤,额头的青筋直跳,若非还记得身处宫禁之中,他必是发作一通了。 文帝即位前,代王后便已薨逝,其所出的四子也相继病逝,到文帝即皇帝位时,诸子中以窦姬所出的刘启为长,便立其为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景帝,窦姬自然也就母以子贵被立为皇后,文帝之母皇太后薄氏则选薄氏女为太子妃。与前后两朝的皇帝母族相比,薄氏谈不上显贵,除了皇太后,只有其帝薄昭封侯拜将,却又于文帝中十年因罪自杀,也许是这个缘故,这位薄氏女从太子妃到皇后,都一直无宠,也无子,但是,因为薄太后尚在,文帝崩,景帝即位,其仍被立为皇后,直到景帝前元六年,薄太后崩后四年才被废。 与武帝的第一位皇后陈氏不同,薄氏并无任何罪迹,也不像孝惠皇后一样被母族之罪牵连,她会被废……也许只是因为景帝想立的储君并非长子,需要更加妥当的身份才能无可争议…… 上官桀实在怒不可遏了,不由质问:“皇帝是什么意思!”竟是直称不避了。 ——想废后吗? 任谁都会这样想! 霍光倒是没有附和,他毕竟知道早一些,之前一番无语也让他有了思忖的时间。 倚华之前说得不偏不倚:“上想晋封一位八子,中宫以为正旦刚晋封过掖庭女爵,那位八子并无功劳,不宜晋册,上便问皇后知不知道孝景皇帝的废后薄氏,不等中宫言语,便直接讲解了一通。” ——不能怪兮君动怒,年少的天子显然是在无理取闹。 ——也正是因此,后面的隐瞒就有些怪了。 霍光沉吟不语,上官桀暴怒质问了一句之后也不言语了,只是喘着气瞪着霍光,半晌才道:“大将军之前便传话,想来是知道这件事了?” 霍光还在思索此事的异常之处,陡然听到上官桀的质问不由皱眉,却仍然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接到少府传来的皇帝手,要晋封一位八子为美人。” 上官桀与兮君都是一愣。 霍光振了振衣袖,看向外孙女:“我将手封还了。这种事情不需动用皇帝玉玺。” 上官桀点了点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兮君怔忡了半晌,忽然一笑:“大父说得对……君无戏言……” ——那位少年天子是在表明,他的确觉得她这个皇后碍事了……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上官桀也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兮君无声地笑了一会儿,一脸疲惫地推开凭几,无力地躺下,闭上眼,不再理会仍坐在自己寝前的两位大人,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是,这个姿态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了。 片刻之后,她只听到一阵悉索的细微声响,随即便又是一片寂静。 她需要安静,虽然额角直跳,耳边隐约有轰鸣声,但是,她需要安静地思索…… ——皇帝那番“戏言”究竟想干什么? …… “……中宫该用药了……”漫和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兮君半晌才反应过来,慢慢睁开眼,稍稍侧头才到倚华的笑脸。 任由长御扶着自己坐起,又一匙一匙地给自己喂药,兮君的神色始终有些恍惚,让倚华不由忧心。 漆卮中的药汤喂完,倚华开口想劝,不料刚唤了一声:“中宫……”就听到兮君失神地呢喃,开始还听不清楚,待她凑近了,才听到皇后不住地低语:“……他是想王父的代价……” 注:王父,与大父一样,都是称祖父的,这里只是为了与霍光的称谓有所区分。 (说明一下,以后晚上十点没有更新的话,新章就是次日上午八点发布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9、心思与教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妾愚昧,不得不请教了!” 骀荡宫前殿,帝座之前,鄂邑长公主强自压着怒火,好容易才没有当着内外一干人等的面失了君臣礼数。 刘弗陵是天子,除了其母,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失礼便是大不敬的罪过,鄂邑长公主只是皇姊,不过担着禁中供养的职责而已,到底称不上“母”,刘弗陵虽然不掌政,但是,既然是天子,出了寝殿,左右侍从皆是有数的,尚、御史更是必不可少的。 朱幄之内,刘弗陵的脸色并不比皇姊好看,沉默了半晌,他对侍立于幄前的金氏兄弟轻轻点点头,金赏与金建便默不吭声地行礼退下,同时也带走了殿内侍奉的所有人。 兄弟俩站在殿门外,等殿上诸人都出了殿,立即将殿门全部关上,随后才从殿门离开,与其他人一起在东边的台阶前站着。 因为离殿室稍远,同样随侍天子的黄门令便低声对兄两人道:“二位侍中是陛下亲信之人,眼下这状况……能否指点一二?” 与朝臣不一样,他们禁中侍使的宦者虽也有秩禄,但是,论身籍,不是奴婢便是隐官,处置朝臣还要经廷尉,处置他们,却只是一道令的事情,他们实在是不能不揣测天子的心思。 金日磾被俘后,也是被安置在黄门署,金赏与金建又是自幼便出入禁中的,如何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只不过,兄弟俩从正旦之后便寻思着如何从“天子亲信”中脱身,心思正乱,哪里还顾得上揣测刘弗陵的心思?听到黄门令的询问,两人只能苦笑,半晌,金建才似笑非笑地对身边诸人低语:“诸君何曾见陛下与人商议过什么?” 众人深以为然。 ——这位少年天子的确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黄门令就站在金赏身后,点了点,还是挨近了金赏,以其耳边道:“再如何有主见,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为了一个嫔妾跟皇后置气吧!” 归根结底,他们问的就是缘故。 金赏轻轻摇头,依旧不言语。黄门令以为他不肯漏口风,不由就有些恼了。 “这种事情……缘故……诸君应该比家兄与仆更清楚才对……”金建没好气地白了黄门令一眼,将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金日磾毕竟是被俘的匈奴王子,金家上下也不敢不谨慎,家中的人口自然也就很简单,除了正妻,金日磾与弟弟都没有再娶小妻,晚一辈的兄弟中,又只有金赏一人成婚,娶的又是霍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轻易沾染别的女人,妻妾那些事,金家还真的没有,因此,金建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黄门令无言以对,这才想起,金氏兄弟虽然是天子亲信,但是,毕竟是臣,后宫的事情,他们是不能掺和的,必须避嫌。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尴尬。 金赏却是松了一口气,悄悄地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金建见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太过开心的表示。 ——那些只是托辞……天子的心思……他们也是不能不想的…… 鄂邑长公主更是不能不想。 “陛下遣退众人,是打算对妾说了吗?”见皇帝如此郑重,鄂邑长公主的焦躁也稍稍缓了一些,可是,刘弗陵却没有立即开口,这让鄂邑长公主不由又不安起来。 有时侯,鄂邑长公主真的会觉得,负责共养这位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仅仅一个长公主的尊封根本无法抵消她可能付出的代价——生命。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可是一进宫就去了椒房殿。”隐约知道刘弗陵并非不知情,但是,鄂邑长公主还是轻声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也不无怨言——既然教训了皇后,为什么还让她回未央宫,若是在建章,多少能隐瞒一些时日。 刘弗陵之前还在沉思,听了皇姐的话,不由挑眉,扯着嘴角,讥诮地一笑:“我还以为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会来兴师问罪呢!” 鄂邑长公主一骇,差点失声尖叫,好容易平静下来,却只见自己的弟弟一脸的莫名其妙,眼睛与她的目光对上后,便肃了神色,十分关切地问道:“皇姊怎么了?” ——她怎么了?!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虽受先帝诏令辅政,却依旧是汉室之臣!何来的兴师问罪之说?”鄂邑长公主严肃地教训幼弟。 “陛下已非黄口稚子,当慎言!” ——臣罪君? 霍光都没有这个资格,何况上官家父子! 朱幄之中,刘弗陵挺直了腰,坐得端正,但是,头微微垂下,恰好将自己的脸隐入阴影之中,令鄂邑长公主再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谢皇姊教训。”少年天子的语气格外平静,“朕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乃是汉室天子。” 说完,刘弗陵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眼中的淡漠令鄂邑长公主心中一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霍光与上官桀是臣,她这个长公主就是臣吗? ——她如何能担“教训”二字?! 鄂邑长公主忐忑难安地思忖着皇帝的话,越发不明白少年天子的心思了。 刘弗陵坐在锦绣朱幄之中,看着径自沉默的姐姐,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就是他的姐姐……事到临头……所思所想的……终究是她自己…… ——他果然是……不得人心啊…… 少年天子垂下眼,盯着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心中暗暗冷笑。 ——这个世上,除他自己,还有谁会真心为他打算? 刘弗陵不能不想到自己的长兄…… ——在他活着时候,公孙贺父子、诸邑公主、卫伉……那么多平素养尊处优的高官贵人,明知自己将死,严刑之下,仍不肯说哪怕一个字,让人有机会牵连到太子…… ——哪怕如今,他已经逝去这么多年……仍然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了他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牺牲…… ——他呢? ——不说内外臣属,只是血缘至亲,又有几人是真心为他思虑周全的? 双手狠狠地纠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毕露,可是肤色仍是一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刘弗陵忽然抿唇轻笑,抬起头,看向鄂邑长公主。尽管鄂邑长公主已经拼命掩饰了,但是,年少的天子仍然看到皇姊眼中闪过的惊惧之色。 ——是怕他疯了吗? 刘弗陵心中闪过一丝好笑的兴味,却没有去品味,他有话要对长公主说,沉吟了一下,他刚要开口,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响动。姐弟俩都是一惊,诧异地望向殿门处,却只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着杂乱不清的低声言语。 “我不为难你们!通传吧!”一个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压下了所有杂声。 ——上官安。 愕然之后,刘弗陵冷笑,鄂邑长公主愤怒。 声音从殿门外传来,显然这位皇后之父、车骑将军、桑乐侯已经闯到殿门口了。 “狂妄!”鄂邑长公主愤恨地斥言。 刘弗陵却没有附和的意思,相反,在金赏的声音传来的同时,连冷笑的痕迹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请上官将军入殿。”刘弗陵十分平静地回应了金赏的通传。 少帝的平静让金赏稍觉意外,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以恭敬的姿态退开,同样拦在殿门前的几个宦者也十分机敏地推开殿门,随即低头跪下,直到上官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脱履入殿,几人才重新站起,迅速将殿门关上,跟着金赏等人退回原处。 “看来,车骑将军还是很在乎中宫的。”金建在兄长耳边悄声言语。 金赏睨了他一眼,默不吭声,眼中却分明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金建笑了笑,也没有跟兄长辩说。 殿外一派平静,殿内却是不甚平静。 就如鄂邑长公主所言,上官安素来都是狂妄的——他可是敢对人直称皇帝为“吾婿”的——如今又正在火头上,言行自然更加不羁。 当然,再狂妄,他也不是无知之辈,在刘弗陵面前,他没有缺半点礼数,但是,只看他两眼冒火的样子,便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恭敬。 请上官安坐下后,刘弗陵便没有开口,鄂邑长公主却是忍不住,冷着脸道:“将军是有急务禀奏?可要妾回避?” 长公主仪比诸侯王,但是,毕竟不是诸侯王,上官安对鄂邑长公主倒真的谈不上很敬畏,不过因为是她出面给太医监赎了死罪,念着母族那边,上官安平素也不好对她不恭敬。 今日,上官安却恼极,听了长公主的话便冷笑,抬眼望着坐在层台之上的天子:“长主随意。臣只是听说陛下昨夜教训了皇后,臣忝为人父,失教之罪自然不能不领了。” 除了第一句,上官安这番话全是对朱幄之中的天子说的,鄂邑长公主不好言语,只能狠狠地瞪眼。 刘弗陵倒是没有瞪眼,盯着明显不敬的妻父看了一会儿,他始终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让上官安也不由有些稀了。 “皇后五岁即入宫,将军何来失教之罪?”刘弗陵慢条斯里地言道,“朕昨夜只是与皇后闲叙而已,‘教训’一说不知将军从何处听来?” 说着,年少的天子便皱了眉,似乎很是不满。 上官安不由冷哼——这位少帝又打算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0、“上官氏可不是薄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了刘弗陵的说辞,不仅是上官安,连鄂邑长公主都不由皱了眉头。 两人都想起了数月前的那起劾奏,不过,上官安想的是自家与霍光彻底翻脸,鄂邑长公主却是想到了燕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尽管,人与人相交讲的是缘份,但是,地位、身份对人的影响颇大,相差悬殊了,又怎么可能有太好的交情? 皇帝的儿女更是如此。嫡庶、宠幸决定着皇子、皇女受重视的程度,若没有极大的巧合,受重视的皇子、皇女与被忽视的兄弟姊妹是不可能有太密切的关系的。 孝武皇帝的儿子中,除了刘据,刘闳与刘弗陵都算是受宠的,相较之下,刘旦、刘胥与刘髆就不太受君父关注了;女儿就更不受重视了,连卫后嫡出的三位公主,也不过只有长女能让其稍稍上心,其它皇女就更不必提了。——毕竟,他是大汉的天子,要关注的事务太多了,儿女……除了储君,与一般臣属并无太大的区别。 卫皇后是曾经得天子大幸的,家族又显赫得权倾天下,所生的三女一子都占着前面的叙齿,刘据更是储君,四人自然不会亲近庶出的弟妹;刘闳的身体不算强健,母亲王夫人又是天子宠姬,对儿子守得极紧,自然也就不会跟兄弟姊妹亲近;刘髆与刘弗陵出生都比较晚,与兄姊的年龄相差太大,如何亲近? 鄂邑长公主的母亲不算得宠,兄弟中,能亲近的只有同样不是宠姬所生的刘旦与刘胥。尽管她的食邑与刘胥所封的广陵国更近,但是,刘胥的性子较暴躁,鄂邑长公主毕竟是女子,还是更乐于与与性子较温和的刘旦亲近的。 当然,所谓的亲近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皇家宗室,处处皆有争斗,纵然鄂邑长公主只是个不起眼的公主,身为皇子,又是诸侯王,燕王也不敢随便对其表示亲近。 皇太子在湖县自杀后,鄂邑长公主与很多人一样,都认为燕王必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谁也没有料到,最后,她的父亲选择的居然是年仅八岁的少子。 不仅燕王不甘心,宗室中,诧异不解的不乏其人,但是,立皇太子的诏既下,随即又有安排辅政之事的诏,众人也只能向那位少帝称臣。 鄂邑长公主很清楚,燕王那次上劾奏,也就是在与霍光为敌了……弹劾成功,得利的是年少的天子与上官家,弹劾不成……霍光继续主政,身为诸侯王,与当朝第一人为敌……能落得什么好……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原本对少年天子的那点怜惜全消失了。 ——先帝的六个儿子中,最不需要怜惜就这位少子! “陛下跟中宫闲叙也能叙到孝景皇帝的废后薄氏?”鄂邑长公主忍不住出言讥讽。 上官安原本正要说话,听到这话,不由讶然转头,毫不掩饰的惊诧神色让鄂邑长公主颇觉尴尬。 ——的确……于情于理……她不应该这般对待这位少帝。 尽管对鄂邑长公主的言语感到怪,但是,上官安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看到长公主尴尬瞪眼的神色时,他便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帝座之上的天子。 “陛下当知道,中宫大病初愈……”上官安虽然骄矜,但是,并非毫无头脑,此时,既然帝姊长公主已经挑明了事态,他这边自然不会再步步进逼。 刘弗陵再年少也是天子,皇后也罢,霍光与上官桀也罢,都是臣,真弄到君臣反目的地步,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弗陵也没有想到,居然是鄂邑长公主开口,不由就愣了。再听到上官安的的感慨,少年天子不由冷笑,挑了挑眉,不无迁怒地道:“将军何意?中宫既未上,上食之日,朕岂能相拒?” 上官安听到这话,顿时怒极,双拳握得死紧,盯着刘弗陵,腿一抬就要起身,鄂邑长公主不由就变了脸色。 “车骑将军!”鄂邑长公主皱眉斥喝,心却陡然提了起来。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万一上官安…… 鄂邑长公主无法不害怕。 ——她的父亲御极五十余载,君威赫赫,尚有人敢行大逆之事,何况刘弗陵区区少年,纵是天子,臣下又能有几分敬畏? 她实在担心,自己那一声不能喝醒上官安,反而更加激怒这位素来骄恣的贵戚…… 幸好,上官安并无逆心,只是着实气恼了,听到鄂邑长公主的喝斥,他稍稍一怔,却终是停下了起身的动作,不过,眼睛仍然盯着年少的天子。 眼见上官安这般架势,鄂邑长公主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由看了一眼天子,心中不无责怪之意——纵是要推托,也不能那般言语,说得好像是皇后自找苦吃似的……不说上官安素来疼惜这个女儿,便是不疼惜,上官安眼下只此一女,岂会容人肆意欺侮?刘弗陵虽然天子,但是,上官桀也是辅政大臣,上官家忌惮霍光,却未必真拿少帝当回事! 刘弗陵也害怕了,霍光与上官桀都是老臣,在少帝面前,无论如何,都维持着君臣之礼,未必是当真视他为君,但是,他毕竟是先帝诏定的继嗣之君,两人哪怕只是念着先帝,也不会有不臣之念。可是,上官安呢? 刘弗陵很清楚自己这位妻父有多么狂妄,很多时候,上官安根本就拿他当子婿,丝毫没有君臣之分的念头,这么一个人……暴怒之下…… 想到这儿,刘弗陵只觉得手心、后背满是冷汗,心中不无懊悔——本就是引上官家的人来说话的,何必那般发作? “陛下!”上官安的脾气的确不好,但是,再大的怒气,既然被打断了,自己也无意再发作,便没什么不可控制的了,因此,此时再开口,尽管语气仍然冷厉,上官安心里却是异常冷静的。 刘弗陵压下满心的惊惧与懊恼,力持镇定地看向皇后之父。 上官安哪里看不出他的状况,抿了抿唇,不无嘲讽地道:“薄氏不过担着外戚之名,文、景二帝所念不过是对薄太后的孝心。” 上官安暼了一眼鄂邑长公主,冷笑而言:“上官氏可不是薄氏!” (头疼得厉害……先更这么多……今天还有一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1、何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炫目的日光被宫殿的翘角飞檐折射进东厢,洒在刻印着吉祥纹样的铺地方砖上,光影婆娑间,满室的金玉锦绣更显辉煌夺目。 黼黻满地的刺目光影中,刘弗陵不得不眯起眼,认真地打量一脸不屑之色的上官安。 面对当着自己便这么狂妄不敬的上官安,刘弗陵却没有丝毫怒意——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刘弗陵只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眯着眼睛,看着张狂的车骑将军与忿恨不平的皇姊,年少的天子不由勾起唇角,弯了眉眼,笑得无比愉悦。 “上官氏当然不是薄氏。”刘弗陵平静地陈述着,“先帝的母家姓王,朕的母族为赵氏。上官家岂能与薄氏相比?” 少年天子的话音方落,上官安怔忡无语,鄂邑长公主稍讶之后,却是被吓坏了。 ——她这个弟弟……是真的打算与妻族反目?! 鄂邑长公主骇然不已。 刘弗陵没有看自己的姐姐,目光定在上官安身上,看着他瞬间敛起张狂气息,一脸深沉地打量自己。 少年天子眼中的笑意更加愉悦了。 “车骑将军,薄氏乃太宗舅家。尊家是什么?”刘弗陵将话挑明了,几乎就是赤祼祼地挑衅。 上官安不由也眯起眼,心中没有被挑起火气,反而更加认真地思忖起少年天子的这番诘问。 ——薄氏的根基再差毕竟是天子舅家,孝景皇帝就是废了薄皇后,也是仿孝惠张皇后的旧例,将其安置在北宫,一应供养皆是从优的,毕竟皇帝身上也有薄氏的血脉,天伦至亲岂是夫妻人伦变故能影响的? ——上官家呢…… 稍稍深思,上官安便变了脸色。 ——皇后算什么? ——汉室至今百余年,传承六世,就有一位皇太后、两位皇后被废! ——那三人,张后、陈后皆是嫡长公主之女,薄后是皇太后亲族之女。哪一个的出身不比上官氏强?哪一个的血统不比上官氏更与皇帝相亲? 上官安盯着刘弗陵,不敢确定他话中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上官家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被废? 若是这样,上官安对这位少年天子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与那三家相比,他们上官家的确是不能少了皇后这个位置。 ——对张、薄、陈三家……皇后不过锦上添花而已,没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上官安盯着刘弗陵,刘弗陵自然也在关注他,这公婿两人便这般默不吭声地对视着,似乎如此便能将对方看透了。 他们两人也许没有感觉,鄂邑长公主却是分外地不自在。强忍了半晌,她终于按捺不住,咳嗽了两声。 刘弗陵与上官安同时一惊。移开目光,随即都看向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也没有想到,自己立马就被两人这样紧盯着,不由就有些心虚。 “皇姊想说什么?”刘弗陵抿了抿唇,终是先开口相问,不想让这位阿姊太过为难。 其实鄂邑长公主并没有什么想说,但是,刘弗陵都这样开口了,她也不好沉默不语,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既无教训皇后之意,为何越中宫职权,诏令掖庭事?” 她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话题,只能将引发眼前情况的根源作为问题了。 上官安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刘弗陵心中却是懊恼不已——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位皇姊今天竟会一再让他下不来台。 ——简直是…… 刘弗陵终是忍不住皱了眉,抬手揉了揉眉心。 ——以往,他没有发觉鄂邑长公主这么没有眼力……这么愚蠢…… ——难道她真以为他是想与上官家反目? ——稍有头脑,也该明白,这个时候开口,最起码也要努力转移话题吧? 刘弗陵头痛不已。 上官安看了看仍然有些不明所以的长公主,微微撇嘴,随即便看向少年天子,似笑非笑地道:“陛下想来是有所指教吧?” 刘弗陵再聪明也不过十五岁,又是一直在宫禁之中,倍受呵护,心机再深也是有限的。上官安再不济也是从郎官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纵然有上官桀与霍光的维护,但是,光禄勋属下,哪一个郎官没有背景?为了锦绣前程,谁又会轻易相让? ——论勾心斗角,刘弗陵与上官安之间,相差的可不是半分一厘! 都到这会儿了,上官安若是再看不出来刘弗陵那点小心思,当年,霍光也不会把长女嫁给他了。 刘弗陵没有立即开口,上官安也不着急,挑了挑眉,他便安然看着少年天子,耐住性子等这位少年天子开出筹码。 ——之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父子知道皇后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他这位天子的份量! ——目的……不言而喻…… ——只是,只凭他方才那些话,便想让上官家为他所用……还是远远不够的! 上官安不无期待——要说笼络人,无非威胁利诱,这位少年天子会怎么做呢? 刘弗陵暗暗咬牙。他很清楚,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不把所有事情挑明了,摊开了。 ——上官家绝对不会只为了保住皇后的地位,便遵从他的意愿行事。 这不是他选择的时机,但是,他必须说服上官家维护站到他这一边! 十五岁的天子不得不重新斟酌言辞,因此,他说得很慢,希望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周全。 “将军,大将军当初并不想让外孙女当皇后,也没有让女儿入宫的意思……将军以为是何缘故?”刘弗陵以询问开头。 上官安微微皱眉,鄂邑长公主也不由陷入了沉思。 刘弗陵稍稍镇定了一点,随即却不禁无奈苦笑——自己这般行事算什么? 虽然心中隐隐自嘲,但是,刘弗陵已别无选择,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说下去。 “大将军是看不上外戚名位?”刘弗陵轻笑,“若非景桓侯,大将军能有今日?卫霍同枝,昔日卫氏外戚的权势如何?大将军却毫不动心!为何?” 上官安与鄂邑长公主沉默不语。 少年天子笑出声:“皇姊知道,将军也清楚。不必让朕说得太明白了。”卷足漆几下,少年天子的双手紧紧攥着,青色的筋脉在苍白的肌肤不住跳动。 “霍氏本就是卫氏支属……有朝一日……大将军自是有恃无恐,皇姊与将军呢?”少年天子轻笑着,亲切地看向两位亲人。 (为了弥补前段时间的不正常更新,也为了本文难得一次的推荐,本周维持每日四千字的更新~~~不过,更新时间……易楚暂时就不敢保证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2、谁的辅臣?谁的君王?【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这么说?” 上官桀微微挑眉,右手抚着凭几上的铺着蒲桃锦,沉吟不语。 上官安坐在父亲的左手边,见父亲沉默,也低头不语。 “儿以为呢?”沉吟半响,上官桀抬眼,看着身前漆几上的鎏银博山炉,淡淡地询问儿子。 上官安抬起头,看着父亲,也异常谨慎:“虽不无挑拨离间,却亦非虚言。” 上官桀叹了一口气看着博山炉上散出的烟雾轻轻晃动、弥散,苏合的香氛清凉沁心,却无法让他的心变得平静。 虽然心绪难平,但是,上官桀很清楚,此时此刻断不能急躁,于是,勉强镇定了心神之后,才缓缓地感叹了一句:“以陛下的年纪,的确也算是通透了。” “阿翁的意思?”上官安有些不懂了。 上官桀轻轻摇头,看了一眼独子,不无失望地道:“既然知道是挑拨离间,尔居然还信从其言?” 上官安很是不解,却不得不解释:“有关大将军的……” 不等儿子说完,上官桀便摆手阻止了:“我知道。大将军对那个皇曾孙更重视。——你就是想说这个,对吧?” “是……”上官安也觉出不对了,沮丧地应声。 见儿子这般,上官桀便没有再出声教训了,一手按在面前的漆几上,仍旧在思忖这个问题。 “阿翁?”见父亲久不出声,上官安不由抬头,见父亲一脸凝重,他不由更添了几分小心。 上官桀瞥了儿子一眼,应了一声:“嗯?” “阿翁觉得……陛下……还是想坐观我们与霍家……两败俱伤?”上官安小心翼翼地询问,其实也就是在说他自己的想法。 上官桀抿唇冷笑:“你原以为陛下只是想让我们跟他一起对付霍氏?” 上官安尴尬地点头——为自己的骄躁与幼稚。 “臣知错了。”上官安低头谢罪。 “你没有错。”上官桀却释然了,“你只是……” 说到这儿,父亲停顿了一下,看了儿子一眼,垂下眼,随后才慢慢将话说完:“你只是太害怕霍光了。” 上官安一怔,随即便苦笑不已——知子莫若父啊! “阿翁……我是害怕了。”上官安暗暗将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却始终无法抑止住心中的沮丧,在坦承之后,他更加觉得自己太过失败了。 “害怕就害怕。”上官桀见不得儿子颓丧的样子,狠狠地教训了一句。 上官安抬起头,挺直了腰,认真地听父亲的教诲。 “无知才无畏。知道害怕……也算是你进益了。”上官桀的神情严肃,却不再有失望之色,看着难得认真的独子,最后,竟是忍不住轻轻扯动唇角,笑了。 上官安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竟会得到这样近乎赞许的评价。 “霍光……”说出这个姓名,上官桀忍不住抿了抿唇,“怕他,也没什么可羞愧的。” ——这倒不是上官桀的安慰虚言。 “霍光是什么人?”上官桀按着漆几,淡淡地叙说,“他十多岁就入官为郎官,所有职司都是天子的内朝近臣,在先帝身边调教了近三十年……” 说到这儿,上官桀不由停了下来,良久没有说话。 “……阿翁?”上官安觉得父亲今天似乎很怪。 上官桀没有抬头,却也回过神来,镇定了一下,才抬眼瞥向儿子,慢慢地言道:“我是忽然有些明白,先帝为何让霍光当大司马大将军了。” 听父亲说起这个话题,上官安立时将原本的懊恼、羞愧等等心情抛到脑后,不屑地撇嘴:“阿翁居然想这个?还能是什么缘故?不就是因为他姓霍吗?明明跟卫氏没一点关系,还摆出一副至亲骨肉的样子,还不是想讨好卫太子!” 尽管,如今的皇后是上官氏,但是,对于幸进的外戚,上官安仍然十分看不上,毕竟,上官桀少时为羽林期门郎,后得先帝赏识,迁未央厩令,终究是以材力而进,并非幸进之辈,对于卫氏那般骤贵的外戚之家,多少有几分自诩清高的不屑。 对霍光,上官安始终是敬畏的——身处宫禁二十余年,却从无一分半点的差错,又岂是谨慎便可以做到的?——如今难得能喧几句,竟是越说越恼。 当初迎娶霍幸君时,霍光不过是奉车都尉,虽然秩比二千石,但是,上官桀也因征宛之功,官拜少府,位列九卿,地位自然在霍光之上,原本是霍家高攀他们的婚事,却霍家身后有皇后与太子,变成了他们高攀霍家。 霍幸君的品貌俱佳,上官安也不是没有动真情,但是,因为妻子的言行举止处处皆流露着高傲之意,若是心中没有不足之感,那更是假话。——霍家凭的不就是与卫氏的关系吗?可是,与卫家有亲的是霍去病,又不是霍光!还不是霍光自己硬攀的亲! 上官安越想越觉得忿恨不平。 “太子!”上官桀忽然击掌低呼,着实吓了上官安一跳。 上官桀却恍若未闻,边思忖边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也应该是的……太子……” 上官安不知所措地望着父亲,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引起父亲的注意。 就在上官安踌躇不定之际,上官桀忽然转头:“安!” “父亲!”上官安被父亲激动的神色吓了一跳,竟立马起身,郑重其事地长跪应声。 被儿子的大礼吓了一跳,上官桀也镇定了下来,拍了儿子的肩,示意他坐下,眼中仍然难掩激动:“是不是觉得为父在想些没有用的事情?” 上官安连忙摇头:“阿翁自有道理。” 上官桀笑了笑:“我只是想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对霍光的戒意这么深!” “为什么?”上官安不由一愣,却好了。 ——的确,霍光虽然大权在握,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争夺所得,而是先帝诏定的,于君臣之分更是从无逾越,年少的天子为何时时戒备呢? 上官桀冷笑:“因为霍光从来不是先帝为他准备的辅臣!” “景桓侯的弟弟,内朝近臣,先帝把霍光放在身边教了近三十年,难道是为少子准备辅臣?那么多年,他霍光会对自己日后要效忠的君王毫无认定?” “如果那位卫太子未留血胤,倒也罢了……如今……”上官桀冷笑不止,“便是当年无意,到如今,看着那位皇曾孙只能庶人属籍宗正……即便他霍光对少帝忠贞不二,他身边可有不少卫氏旧人呢!更别说,霍光对少帝……” ——谁的辅臣?谁的君王? ——君臣本就难以相信无间,何况这么大的隐患? ——如何相信?如何能不心存戒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3、冒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内朝是什么? 如果问那些经历过孝武皇帝统治的汉人,无论是勋贵百官,还是布衣士子,都会既羡慕又不屑地回答——也就是天子的一帮近臣而已! 按照汉室旧制,丞相总领政事,公卿百官皆由受其统辖,天子虽然至尊,但是,日常事务并不经手,其中就包括对各级官吏的处置权。在先帝之前,即使如景帝所重用、信任的晁错,丞相也完全可以不经天子即行处置。 正是丞相的权力极大,先帝即位之初,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才是为丞相之位争得你死我活。 当魏其侯与武安侯相继过世后,也许是因为厌恶了丞相权势与由此引发的争斗,孝武皇帝开始将丞相的权力的架空,将诸多权力收回己用,尤其是兵权。 ——自武安侯之后,孝武皇帝连总掌兵事的太尉都不授人了。 自然而然地,天子近臣的权势开始加重。 因为对外用兵,天子近臣中最多便是将军,并逐渐形成了被朝野称为“内朝”的决策层,丞相为首的公卿百官则被相应地形容为“外朝”。 内朝的核心自然是天子,那些亲信近臣的官职大多秩位不高,必须完全依靠天子的宠信。相比之下,诸将军在内朝的地位就相当高了。 元朔五年,卫青拜大将军,正式将诸将军皆属其麾下,在内朝之中,卫青自然是居于首席,而在朝堂之上,按照制度,大将军仍应居于丞相之下。尽管不便随意更改旧制,可是,先帝却很明显地示意群臣皆以大将军为尊,当时,武帝的权威已重,百官不敢违逆,除了耿直的汲黯,公卿百官见大将军时皆行拜礼以示尊敬。 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同为大司马,并令霍去病所任骠骑将军的秩禄等于大将军,但是,因为大将军仍位于骠骑将军之上,内外仍以卫青为首。只是卫青日渐隐退,并不常出面处置事务,大部分的事务都由更加年轻的霍去病的处理,朝野内外也不无揣测疑虑。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先过世的竟是霍去病。 元狩六年的岁末九月,爵拜冠军侯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薨。从那以后,卫青以大司马大将军之位统领内朝,直到元封五年辞世…… 在元狩六年之后,孝武皇帝正式罢除太尉之职,由大司马大将军掌武事…… ——从制度来说,加大司马之官的将军就是与皇帝各掌一半虎符的人。 武帝十六即位,上有窦、王两太后,下有魏其、武安两派外戚,对权力不可谓不看重。所谓名正是言顺,对于授官授职,自然各有深意。 上官桀一直以为,先帝选择四人辅少主是为了让他们彼此制擎,以免架空少帝,现在,他忽然明白——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四人中,桑弘羊是御史大夫,毫不含糊的外朝副相,尽管他从少时入仕就身处内朝,但是,武帝的定制是内朝统辖外朝,因此,同样受诏辅少主,他却不能碰上传下达的尚事;其他三人虽然都是直接迁为将军,都是内朝的职位,却只有霍光一人加了大司马。 ——内朝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是武帝的定例。 ——那诏令根本就是将三人都置于霍光的统辖下! 尽管室内摆放了好几只温暖,又有屏风锦帷遮挡,可以说是温暖如春,但是,想到处外,上官桀硬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翁?!” 上官安如何看不出父亲的惊骇,不由低声轻唤。 上官桀的脸色煞白,眼中是多年未有的惊恐之色。 ——那位年迈的君王在弥留之际作如此安排……是无心之失……抑或是有意为之…… ——若是后者…… “阿翁!究竟怎么了?”上官安愈发惊惶,顾不得礼数,连忙追问。 上官桀将手攥紧,死死钉在漆几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周公辅成王……” “嗯?”上官安被父亲弄糊涂了。 砰! 上官桀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漆几,令漆几上那只颇有份量的鎏金铜制博山炉都禁不住振动了几下。 上官安不敢再出声,低下头,生怕被父亲发作。 “难怪他当初不想让孙女入宫!”上官桀愤恨不已,却全然忘记了,三年前,他们父子商议确定这事的时候,根本没把霍光的意见放在心上,甚至将之视为一个筹码。 听到父亲这样说,上官安讶然失色,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一开口却发现声音仍然十分颤抖:“阿翁是说……大将军……根本就是……禀先帝之意……行事?” ——先帝根本没打算让今上嗣位? 这个猜测太不着边际了,上官安尽管心生惧意,满头冷汗,还是在心里自嘲一番——果然是被吓住了…… “难说!”上官桀却这般回应儿子的猜测,让上官安顿是一愣。 “……阿翁……不至于……”上官安觉得父亲危言耸听了。 ——先帝一世英明,怎么也不可能拿汉室江山开这种玩笑吧…… 上官桀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能,神色也越发地凝重了。 “怎么不可能?”上官桀皱眉,“那是太子元孙,大汉嫡裔。先帝自己就是因嫡子立嗣的,岂会不看重这个嫡字?” 上官桀看向儿子:“先帝对卫太子如何,你都忘了吗?” 上官安当然不会忘。此时,听到父亲的这句话,他更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说,太子弄兵让长安御沟数日难消血色,那么,太子自杀后,天子的暴虐便几乎将渭水染赤…… “可是……可是……那也太冒险了……”上官安试图反驳。 ——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霍光对卫氏的忠心上…… ——他就不怕危及汉祚? “冒险?”上官桀哭笑不得地看着儿子,随即摇头,“我倒是忘了,你毕竟年轻……” ——太年轻了,不知道先帝即位之初的事情,自然不了解先帝的禀性…… 先帝即位初年的那些事情,上官桀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当初,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一朝博得帝王青眼,做郎官时,他曾经小心翼翼地向期门、羽林的老人打探旧事。 十六即位,上有窦、王两太后,下有魏其、武安两派外戚,君权几被架空,任谁都会按捺性子,讨好那位历经三朝的老祖母以及其背后的窦家,可是,先帝却是雷厉风行,登基即推新政,被东宫狠狠打击之后,也不气馁,韬光养晦,走马南山,养兵养士,图谋未来。 建元四年,东瓯战乱,天子近臣严助持节调边郡兵马,天子之权立时尽收。 元光元年,马邑之战,元光五年,出兵关市…… ——那位谥为“武”的皇帝何曾因为太过冒险即放弃? ——再者,这个风险又有多大呢? ——三位年长的皇子,没有一个能让先帝中意。先帝是少年即位,五十四年,何曾有一日委屈过自己?难道他会乐意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嗣君? ——少子八岁,曾孙五岁…… ——差别能有多大? ——只不过大汉尚周法,素来是父子相继,越过子、孙两辈传帝位……天下能服吗? 上官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声仿若雷鸣,不过片刻,便只觉得一身冷汗已湿透了几重衣裳。 就在上官桀心绪纷乱的时候,上官安也在思索相同的事情,他其实也并非全然不知先帝的事迹,略想了想,哪里还不觉得害怕,不由颤栗着问道:“那么……我们……” ——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眼下必须考虑的。 “……是不是……”上官安咬牙,“要跟少帝联手?” ——再不甘心,事到临头,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 如果霍光的确心存其它念头……一旦今上不讳……上官家会怎么样? 不必多想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兮君有子,上官家是天子母族,自然尊贵无匹,纵然朝局再如何变化,只要他们不涉及到谋反、大逆不道之类的事情里,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尊荣,可是,如今,上官皇后的年纪在那儿,想要有这个指望,少说也要等个三五载。 ——霍光会让他们等吗? 上官安觉得不可能,上官桀也拿不准。 事实上,上官桀比儿子更感到事态紧急——上官安一直是霍光的长婿,霍幸君又是嫡长女,霍光爱屋及乌,待其远胜其它郎婿,因此,上官安虽然知道霍光的手段非比寻常,但是,并没有深刻的体会。 上官桀看不透霍光的打算,那种悬在半空的感觉……十分糟糕…… “阿翁……”上官安伸手按住父亲的手,将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因此,上官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不由皱了眉头,刚要斥责,就见上官安有些着急地倾身,贴近父亲,将方才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上官桀听清了。 他几乎惊恐地扬手,狠狠地推开儿子。 “阿翁!”上官安讶然,不解地看着反应激烈的父亲。 “你疯了!”上官桀咬牙斥责,声音极低,却难掩惊怒。 上官安不禁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挺直了腰,坚持己见:“阿翁,臣所说的不是最好的办法?” 上官桀狠狠地瞪着儿子,却无法阻止儿子继续言道:“只要大将军不在……朝中宫中,阿翁自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你疯了!”上官桀再次斥喝。 “不是疯!”上官安握拳反驳,“是冒险!是应该要冒的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4、何须担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左将军幕府中,上官安长跪叩首,却坚持己见,端坐正席的上官桀却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父子两人都沉默着,室内的气氛十分沉重。 最初的震惊已过,上官桀虽然神色凝重,却也开始思考儿子的坚持了。 若说一点都没有心动,那绝对是假话。 孝武皇帝临终遗诏,指定的辅臣中,真正有功绩傍身的,只有上官桀。 ——那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官拜少府,再迁太仆,上官桀并不认为自己不得君心。 但是——天子遗诏,辅臣首位却是霍光,跟着是金日磾,上官桀只轮到第三。 ——他岂能甘心?! 如今……金日磾已薨……霍光若是…… ……那就是内朝首席了…… “将军,大将军长史奉令来见。” 所有的纷乱心绪都被长史的声音打断。 上官桀陡然收敛起所有异样的神色,上官安也挺起腰,在父亲的左手边端坐。 公孙遗进来时便看到上官家父子二人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心中不无异样之感,但是,他是奉霍光之命而来,对两人的情况倒是没有必要多管,于是,他依礼向两位将军作揖后,便奉上一只信囊。 “大将军特令臣将此信亲交左将军或者车骑将军。”公孙遗毕恭毕敬地对二人言道。 说话时,他心里也犹豫了一下——以官位来说,车骑将军是在左将军之右的,可是,看上官桀与上官安的位置,显然,两人仍然恪守父子之分。因此,开口时,公孙遗仍然将左将军放在车骑将军之前。 室内没有其它官吏,上官安看了父亲一眼,见他颌首应允,才起身从大将军长史手上取过信囊,递到父亲的面前。 ——青布绿绳,显然不是正式的文,但是,封检上押着“大将军之印”的字样,显然也是十分重要。 上官桀不由挑眉,没有立即拆信囊,而是抬眼看向公孙遗:“长史辛苦了。大将军还在禁中?”他一边询问,一边从腰间印囊中取出自己金印,解开系印紫绶,将印交给上官安。上官安立即会意,毕恭毕敬地接过金印,起身到一旁的案前,取了一片简板,执笔写收函。 公孙遗不无诧异地抬眼,却随即垂下目光,更加恭敬谨慎地道:“大将军一直在尚署。” 除了休沐,霍光从不会擅出,不在禁中在哪里? 上官桀更显惊讶:“我还以为大将军会在幕府呢!” 公孙遗开始有些困惑,随即便反应过来——上官桀是说西南夷作乱的事情。 虽然明白了,公孙遗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自从年前那事——上官桀向天子呈上燕王劾奏——之后,霍光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休沐时,也依旧让上官桀代理尚事,但是,军务却是再不让上官桀参与了。 大将军的态度十分明确,公孙遗哪里敢在上官桀面前多说一个字?自然只能沉默了。 见公孙遗一声不吭,上官桀轻轻挑眉,倒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大将军还有何令?” 公孙遗立刻肃然答道:“大将军云,务请左将军早作决断。” 上官桀轻轻颌首:“若无须回函,长史可自便。” 公孙遗没想到他这就逐客了,不禁一愣,直到上官安将一份押印封检的简板递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双手接过简,确认是上官桀的左将军之印后,便立即行礼退下。 ——早点复命也不是坏事。 看着公孙遗离开,上官安回到几侧坐下,见父亲正在拆信囊,便没有吭声,心里暗暗捉摸霍光究竟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派亲信长史送来的信…… ——啪! “你看看!” 不过心念一转的工夫,上官桀几乎是暴怒地将霍光的信简扔到儿子面前。 上官安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伸手将摔到自己面前的一卷信简展开,匆匆扫了一眼,不由目瞪口呆:“这……” ——信简的内容很简单,只是说了天子掖庭中某位女子的近况。 “难怪陛下的底气这么足!”惊愕之后,上官安卷起简册,冷笑连连。 上官桀却是连冷笑的心情都没有,狠狠地一拍面前的漆几,怒不可遏地吼道:“一个两个都如此!欺人太甚!” 面对暴怒的父亲,上官安只能一声不吭地低下头,也借此掩去眼中闪烁的神采。 ——欺人太甚啊…… 就在上官桀与上官安计议未定、忿愤难平的同时,未央宫的椒房殿内,兮君正在面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刘病已。 少年皇孙身处掖庭之中,与宦者同庐而居,岂有消息不灵痛的道理? 见年幼的皇后不过一夜的工夫便再次病倒,再想到宫中奴婢口耳相传的事情,刘病已便为小女孩深感不平。 “陛下怎么能这样失礼?!” 事涉天子,刘病已只能如此言语,心中的恼怒却愈发难平——因为那人是大汉天子,等闲的不平之意也会引来大不敬的罪名。 ——正是因此,那人才应该更加守礼才对。 ——为了一个嫔御诘难中宫? 兮君的确是极不痛快,身上也很不舒服,加上服了药,正是昏昏沉沉要睡着的状况,听到刘病已的话,却是忍不住噗吃一声笑了,精神也随之一振。 “……小哥哥果然是读过了……”年幼的皇后捂着嘴,闷笑几声,才拣了一句相对好听的解释说出口。 听到两人一应一和。守在殿内的保母与倚华两人再忍不住笑意,相视一眼,深深地低头,尽管没有发出声音,面上却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刘病已还是瞥了一眼挺直上身,跽坐在内帷屏风旁的保母,随后才再望向兮君,见小女孩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不解,他不由皱眉,却也明白兮君不会遣退此人,只能压低声音,严肃地质问:“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兮君见他如此作派,不由也凝神听他言语——“如今都已如此,若是再有了皇子,上不会如何待你?” 刘病已是真的为这个小妹妹着急,语气自然是越说越急切,兮君却是一愣:“……皇子?” 轻轻一声不解的质疑,却让刘病已一怔,离得稍远的保母与长御也抬头看了过来,神色全都异常凝重。 “……你不知道?”半晌,少年皇孙才怔怔地反问。 兮君望着他,侧着头,认真地道:“是说陛下想晋封的那位八子……有妊了?” 倚华顿时脸色一变,长跪伏首,拜请:“中宫恕罪,婢子意欲告退。” “允。”兮君随口应了一个字,目光始终定在刘病已的脸上,待倚华退出内帷,又过了半晌,她才无奈地道:“小哥哥,你从哪儿听来的?” 刘病已皱了皱眉,抿唇不言。兮君却急了:“快说啊!还有,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对了!你今日不是出宫了吗?在宫外说过吗?” 一连串的追问劈头砸过来,刘病已不由苦笑:“这是做什么?” 兮君翻了一个白眼,刚要说话,又皱了眉,转头瞪向内户屏风旁的保母:“阿姆……” 柔软的语气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保母不由一颤,低下头。 “阿姆从现在开始,就不要离开我眼前。”年幼的皇后轻轻柔柔地发了话,直到保母应唯才看向若有所悟的刘病已。 “病已哥哥……”兮君轻声催促,刘病已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是要自己回答之前的问题。 他连忙摇头:“我是回来才听到宫人议论的。” 今日,他跟史家人一起去复家送上今年的束修,明日才正式开课,因为张贺的要求,史恭才把他送回未央宫。 “议论?”兮君不禁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到刘病已不无忧虑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展颜微笑:“小哥哥,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有事?”刘病已不相信,“西南夷作乱,听说是又要派兵了。” 虽然年少,但是,刘病已并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他很清楚,大将军如今在朝中的份量多是因兵权而来,可是,兵权再多,若是能用的兵不够,也没有半点用处!那个时候…… 兮君对他的话却是懵懂不解的,困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一派淡漠地道:“病已哥哥,这些事情……不用我管的。” ——她是皇后不错,可是,有更多的人会替行使皇后的权利的。 刘病已不禁皱眉,心中满是震惊,面上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斜倚在凭几上的女孩看了半晌,才默默点头。 “……你说得对……” ——这些事情……何须她担忧? 少年皇孙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孩,心头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整日担忧的那些事情又是否真的需要自己担忧呢?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直没有出声的保母却有些不安了。 “……中宫……”她讷讷地低声唤道。 兮君与病已一起抬眼看向保母,女子稍稍有些慌张,却还是鼓起勇气进言:“无论如何,真正为中宫打算的……只有中宫自己!” 出身官婢的保母说着便深深地低头叩首。 ——也许,很多事情都会有人去解决,但是,谁又会无私地为旁人打算? ——哪怕是至亲骨肉! ……何须担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5、逼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老爸过生日,一家人玩得迟了……为了全勤……我也只能这会儿更新了……请各位朋友见谅~~~) 椒房之名取椒实多子的吉祥喻意,无论是皇家宗室还是百姓黔首,在多子多福这种事情上,差别并不大。 ——皇帝是君父,皇后是国母,天下万民皆是子臣。 这般形容,所求亦不过是子孙繁衍的福泽。 因为皇后太过年幼,之前又并未居于椒房殿,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更是力行俭省,这两年,椒房殿并没有大肆修缮,尤其是需要以椒泥涂抹的墙面,更是丝毫未加维护。 与当年册立皇后相比,花椒的味道并不浓郁。不过,椒实之味本就极辛,再淡也比等闲香料味重,丝丝缕缕,热烈的感觉直刺心头。 刘病已不喜欢这样的味道,更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一片沉寂中,少年皇孙紧紧皱眉,犹豫着是否要进言皇后打开门窗…… “中宫,婢子倚华请谒。” 殿门外传来倚华的声音,内寝的三人同时一愣,兮君下意识地抬手,随后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向同样有些茫然的保母。 稍稍定了定神,兮君深吸了一口气,才吩咐道:“开门。请长御入内。” 殿内一共就三人,刘病已的身份再低也是不能使唤了。皇后的保母怔忡片刻,才恍然回神,伏首应唯,随即起身退出内帷,去为殿外的长御开门。 门户开启的声音与外室轻微的低语让刘病已陡然警醒,一抬眼,便看见年幼的皇后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嘴唇,他不由一惊,顿时将原本的打算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能盯着脸色苍白的女孩出神。 倚华匆匆步入内卧,绕过屏风便见刘病已坐在皇后的寝床边,神色专注地盯着斗帐后半坐半躺的皇后。 这一幕让倚华心中一颤,陡然停步,眉头紧紧皱起。 保母的动作慢了倚华一步,一进内卧便差点撞上长御的后背。她看不到内卧的情况,自然是懊恼非常,拧眉质问:“长御站在这儿做什么?” 倚华一惊,刘病已与兮君也被惊动了。 “中宫长乐未央!” 倚华屈膝跪倒,垂首参礼,保母见状,只能跟着叩首参礼。 兮君刚刚撩开帐帘便听两人的参礼问安,不禁轻轻皱眉,困惑地看了刘病已一眼,刘病已茫在地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低着头,但是,倚华一直有眼角的余光关注着两人。看到两人这般互动,年轻的长御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不过,的的确确是松了一口气。 ——显然是她想得复杂了……多虑了…… “长御近前禀告吧。”兮君放下手,轻声吩咐,再次倚向凭几。 刘病已抿了抿,想起之前的打算,连忙起身,让出离寝床最近的漆秤——方才内卧只有他们二人,离得如此近并不合适。 对皇曾孙的举动,倚华只是眼光闪烁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表示,连步伐都没有稍乱半分。 走到寝床前,倚华并没有坐到漆秤上,而是稍稍躬身,倾向皇后,低声禀报:“八子佩兰不在掖庭,已被长主召往承光宫。” 兮君顿时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长御。 倚华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低着头,没有躲闪,安静地承受皇后的注目。 “……什么意思?”兮君沉默片刻,平静地问道。 倚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更加恭敬地回答:“婢子以为……曾孙的消息……无误。” “……” 年轻的长御说得困难,年幼的皇后却再次沉默了。 保母着急了,膝行向前,急切地催促:“……中宫……” 话音方出,年幼的皇后便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沿,沉闷的声音立刻让保母闭了嘴。 “……长御……”兮君没有看自己保母,而是抬眼看向倚华,低唤了一声便再次咬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长御想说什么?” 说完,女孩的唇角便微微上扬,勾出嘲讽的弧度。 殿内顿时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看着女孩露出这般神态,刘病已的心陡然一紧,想说什么,劝慰一下,却只觉得咽喉被什么塞满了,连呼吸都不再舒畅…… “说!” 仿佛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兮君的脸上便失去笑意,几近凄厉的声音从紧紧抿起的双唇间迸出,立刻撕裂了那份似乎十分祥和的寂静。 倚华与保母同时叩首,光洁的额头抵头光滑冰冷的砖面,寒意直透心底,两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看着叩首不语的两人,兮君只觉得置身冰窟,连颤抖都做不到,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地瞪着两人。 ——什么意思?! ——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兮君感觉到自己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了,右手几乎是狠狠地掐着铺了绨锦的玉几,瘦削的手背上,青筋已经暴起…… 兮君知道,很可能,下一瞬,自己就会将凭几掷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耐下去。 “兮君!” 低声的呼唤仿佛清泉击石,溅起的水花熄灭了些许火星,兮君默默地抬眼,正对上一双充满担忧的黑眸。 刘病已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再次靠近女孩。 ——他为她担忧……即使不太明白长御的禀告为何会让年幼的她失态至此…… “……兮君……”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除了唤她的名,便再说不出任何字眼…… 犹豫了一下,他伸手覆上她握着凭几的右手。 她的手已是冰冷,他的手却更冷。 兮君瑟缩了一下,不禁困惑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伸出左手,轻触他的袖口:“你穿得单薄?”——这是保傅为她检视衣裳的厚薄时常做的动作,她不解其意,却下意识地学了。 手指间的感觉告诉女孩——他的冰冷并非因为衣裳…… “没有!”刘病已拂开她的手,眼睛却一直看着着她的脸。 见她更显困惑,刘病已心中一暖,却正色言道:“兮君,长御不会有恶意的。” “曾孙慎言!”保母终于回过神来,恰好听到刘病已的话,她也没有来得及深究他话中的意思,只听到少年口中所唤的竟是皇后的小字,她便立刻尽职地出声阻止了。 刘病已一怔,没有辩解,只是挑了挑眉,慢慢收回覆在兮君手上的手,保母自然也看到了,皱了皱眉,方要再开口,却被倚华扯了一下哀袖,保母一怔,神色数变之后,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兮君也听到了保母的制止,她素来守礼,自然不会对保母说什么重话,因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能轻声言道:“是没有恶意……” 目光一转,年幼的皇后看向跪在保母身旁的长御:“我的长御怎么会对我有恶意?” 倚华依旧沉默,刘病已却觉察了兮君的怒意。 ——竟是针对倚华的吗? 兮君瞥了刘病已一眼,便继续盯着倚华,却是越沉默越恼怒,最后终是再压不下怒火。 狠狠地推倒凭几,兮君几乎是怒吼了:“你没有恶意,你只是想让我知道那人有长公主护着,我不能置若罔闻!是不是?” “中宫聪明!”倚华答得更加爽快,几乎是兮君话音方落,她便应了声。 刘病已目瞪口呆,皇后的保母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些,想与倚华拉开距离,只是既要不着痕迹,又如何能明显见效? 兮君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动作,她已是心乱如麻,双手握成拳,在胸前相互抵着,喘息也愈发粗重,半晌才道:“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我为自己打算……是不是?” ——年仅九岁的皇后,说出的话语却满含沧凉悲意。 “是!”倚华斩钉截铁地回答。 因为倚华一直低着头,其他三人也就都没有发现她因为皇后的话语皱了眉头。 ——你们? ——是有人已经进言了吗? “难道不该为自己打算?”刘病已不解,却以平静的语气反问兮君。 “谁会比自己更重视自己?”刘病已说着拗口的疑问,却是再实在不过的话。 兮君欲言又止,盯着刘病已看了一会儿,才叹息:“小哥哥,为你打算的人……很多!” 刘病已抿唇微笑,笑得很冷。 “为我打算?”少年皇孙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冷,“不过是那些打算看起来对我不坏而已!” 倚华蓦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伤害的委屈之色。 刘病已若有所觉地看了长御一眼,随即便再次看向年幼的皇后。 “也许……也许并不是所有人……”少年皇孙缓了语气,“也许……的确有人不是因为自己才为我打算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定,“那不过是因为那样会让他们感觉更好!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歪理…… 听到少年的解释,倚华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两个字了。 兮君却是有些明白了。 “……都是为了自己……”女孩呢喃着重复。 刘病已一直单膝着地,半跪在床前,自然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她的声音,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随即便敛去了所有异色,方要开口,就见年幼的皇后抬眼看向自己: “小哥哥……你也是为了自己才这般说的?” 刘病已一怔,还没有想好如何回应,就听她幽幽一叹: “小哥哥……你知道……为我打算……是要做什么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6、解决……纵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小哥哥……你知道……为我打算……是要做什么吗?” 兮君问的是刘病已,但是,这句话出口,脸色遽变的又岂是只有刘病已? 与皇曾孙相比,那两位年纪更大的女子反应更加激烈。 一个是皇后长御,职位比天子侍中,一个是皇后保母,执师保之责。两人在宫中皆居于高位,但是,终究是官婢的身份。 汉制,禁中侍使皆用官奴婢,包括各宫殿以及禁中各官署,侍奉传话的都是官奴婢。虽然有律法的约束,但是,那些律令纵然约束得了王侯公卿,又如何能约束宫禁之中的天子与贵人?更何况,宫禁之中,各种规矩忌讳繁若牛毫,处置侍使之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无论是倚华还是那位更加年长的保母,都很清楚,看似堂皇炫目的宫禁之中有多少充满血污的龌龊黑暗…… ——在这种时候,皇后若是为自己打算,要做的是……什么…… 对这些,她们恐怕比年幼的皇后更清楚。 当然,让她变色的关键也正是这一点——她们都以为九岁的皇后对这些后宫争斗的事情尚是懵懂不明,如今,听皇后的话音,这个小女孩却是极明白的。 若是一般人家,九岁的女孩也的确到了准备婚嫁的时候,知道一些女人间的阴暗手段,丝毫不稀。毕竟,按律令,女子超过十五仍未婚嫁,便要交五倍的算赋。 婚事繁杂,又要准备嫁妆,一般,女孩十岁左右也就该定下婚事了,各种该会、该明白的事情也自然该教、该学了。 当然,豪富之家出得起那百余钱,不过,多年习惯,女儿晚嫁多是事出有因,那因却是八成不会是什么好名声&not;——不是女儿本身有缺陷,便是命硬克夫之类的——谁又会让拼着女儿的名声去拖延那迟早都要进行的婚事? 兮君却不一样。 她入宫时才五岁,不过刚刚晓事,又接连遇丧事,家中又没有女主人,谁也不会教她这些。入了宫,立了后,她是天子元妃,大汉国母,父族、母族又皆是权倾天下的显赫之家,宫禁之中,诸人奉承还赶不迭,哪里会想到教导她那些心计手段? 再则,那些教导又岂是可以言传的?素来都是耳濡目染,亲身经历之后,家中主母再稍加点拔,最后仍然要到女儿家自己去体会。 可惜,上官皇后的年纪太小,连承幸都不能,掖庭之中的嫔御便是争宠,也不会将皇后视为对手,更何况,这位皇后的身世背景根本不是她们能望项背的,谁又敢对她使手段? 这般情况下,兮君从何得知那些不堪之事? 想到这儿,保母不由更觉惊惧,咬了咬,抬头抬手,再次参礼叩首,同时再严肃认真不过地言道:“中宫知道要做什么吗?” 她是皇后的保母,与傅母相比,负责照料皇后生活的她身份更加低微,毕竟,傅母之选尚要考虑才德,保母却与一般的傅阿侍者没有区别。 之前那般进言,与其说是逼迫皇后去针对那个有孕的八子,不如说是希望借此让皇后正视后宫的现实。 ——皇后好,他们这些侍奉之人才能好。 他们毕竟是侍使之人,身份微贱,很多时候,他们便是想维护,也没有资格说一个字,更别说做什么了。 ——皇后必须学会自己应付那些事情才行…… 她以为皇后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想着借此事指点,可是,若是皇后对那些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她之前的行为…… “做什么?”兮君轻声重复保母的问题,却没有看向对方,只是再次勾起唇角,淡淡的笑容中满是嘲讽之意。 “……有孕……之前也有一位被长主护着的嫔御……” 哐! 铛! 兮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三人同时循声望去,便看到刘病已脸色苍白地站在绣帐边,皇后之前推倒的凭几这会儿正倒在他的脚旁,周围散着几点玉石碎片,显然是凭几上迸落的。 “曾孙,没事吧?”倚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却是连忙将刘病已拉开几步,上下打量了几番,确认他没有被玉石碎片伤到才松了一口气。 被长御的言行惊醒,保母连忙过去收拾了凭几与地上的碎片,兮君却是脸色数变,咬着嘴唇,面上更是血色尽褪,良久才定了心神,抬眼看向脸色仍然极难看的刘病已。 毕竟比兮君年长几岁,刘病已虽然心中已是浪潮汹涌,脸色更是青白交加,十分骇人,但是,见皇后看向自己,再看看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的保母,开口时,语气已经镇定了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将把凭几放回去……” 少年喃喃低语,面上一片惶然。倚华有心安抚,却因为身份,无从言说,只能抬眼看向皇后。 其实,倚华知道缘由——那位周阳八子…… 但是,皇后也罢,这位皇曾孙也罢,显然都不愿让人知道当时的情况,她只能沉默,装作不知情,此时,自然也什么都不好说。 对上长御满是期翼的目光,兮君稍稍一怔,随即便苦笑垂眼,半晌才低声道:“……没事的。” 尽管惊惶非常,但是,刘病已一直都专注地盯着坐在床上的皇后。看着她神色变幻之后,艰难说出“没事的”这样三个字,少年皇孙不由莫名地觉得心中一痛,慌乱地低下头,再不敢看她。 ——其实……那件事……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他只记得,清澈的池水中,身着锦绣华服的女子一动不动,散开的黑发浸在水中,随着水波起伏荡漾…… ——他只记得……雾气中,死亡触手可及…… ——他只记得……自己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他从未想过,同样目睹那一切的女孩……会怎么样?! 那时,她便高烧数日,之后,他不敢再提起,她也从未说起。他以为,更加年幼的她已经忘了那一幕……那件事…… ——原来,她从未忘记! ——原来,她一直在思索那件事! 刘病已为她心痛,也为自己的无知、迟钝……自责! 同样如此的,还有倚华。 年轻的长御深深地自责——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经历过那件事的的皇后又怎么会对那些事情懵懂无知呢? 只有某些旧事一无所知的保母,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边思索皇后的话意。 ——被长主护着的嫔御……再联系眼下的情况…… ——意思并不难懂! ——那位不幸罹难的周阳八子! 想到那位周阳氏,保母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皇后能想到那位,也就是真的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至于兮君之前的愤怒与发作,在保母看来,都只是小女孩的天真心思而已! ——最多,再加上一点对于杀戮、死亡……之类的事情的本能的反感与恐惧! ——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障碍! ——只是……既然如此,便显得之前,她们对年幼的皇后逼迫太甚了…… 思及此处,保母有些不安了,手中的动作一顿,瞥了皇后一眼,见年幼的皇后并未关注自己,便不着痕迹地侧了身子,正对上倚华所在位置,拼命给她使眼色。 事已至此,她们必须想办法把之前的行为圆过去! 倚华自然很快就察觉了保母的眼色,虽然这种交流十分有限,但是,略一思忖,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明白归明白,要不要再开口……却是要想清楚的。 倚华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悄悄地移向仍然坐在床上的皇后,见她垂着眼,一动不动,心中才稍稍安定。 ——年幼的皇后性子尚算柔顺,既然这般平静了,想来便不会再如之前一样,激烈发作。 又思考忖了一会儿,倚华才拿定了主意,也想好了措辞,于是,她敛衽移步,慢慢地走向皇后。 年轻的长御刚了两步,兮君便有所察觉似地抬起头,目光直接投向倚华。平静无波的清冷目光让倚华心尖一颤,顿时立在原地,再挪不动步子。 ——虽然年幼的皇后并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很明显,皇后的目光满是疏离的意味,显然是拒绝任何的靠近。 一旁的保母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加慌乱不安,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兮君抿了抿唇,瞥了保母一眼,方要冷笑,就听到刘病已清亮的声音。 ——“本就没有事!” 少年皇孙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血色,语气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轻松。 兮君看向刘病已,却是有些不解了。 刘病已走近她,在寝床上跪下,双手搭在床沿,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原来没事,现在又怎么会有事?” 兮君一震,随即便觉得鼻子一酸,眼中已盈了泪光。 刘病已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 ——反正……也该是如此……谁会指望这位年幼的皇后用什么手段? ——想来……这件事……也不会真的要她亲自解决的…… ——再安慰……纵容一下……也不算什么……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7、尘埃落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新年岁首素来是稚儿的最爱,因为要进行宗族大祭,平素不常走动的亲戚也必要来往庆贺酬宴,一来一往,其它可以俭省,给小儿的表礼却是少不得的,都是借着无忌童言求个吉利。 如今,节庆已过,朝廷各官署、市坊各店铺都已开始恢复正常作息,各个官学、私学自然也依照惯例开始开课。 十数天的休假之后,第一天授课,年纪不大的孩子大多是没有办法专心致志地听师长授课的,复中翁多年授业,哪里会不明白,因此,开课第一天,他根本没有讲任何新的内容,而是对所有的弟子一一考校。 小孩子,记得快,忘得更快,更何况,过去的十多天里,有几个孩子会温习功课? 半日的考校结束,几乎所有人都受了教训,耷拉着脸,沮丧不已。 考校不过,受罚也是自然的,复中翁本就是为了让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收心,罚的也自然毫无新意——抄! 依着每人的状况不同,抄写的次数也大相径庭。 考校结束,复家的仆人正好过来请主人到后堂用午膳,复中翁便很爽快地交代弟子们,下午不授课,想在学馆抄还是归家抄,各人自便,总之,明日必须交上罚抄的功课。 弟子们恭敬地应唯,行礼相送先生离开,便三三两两地或是离开,或是说话,也有几人立刻就归座抄。 张彭祖收拾好笔黑简,正准备唤杜佗与刘病已一起离开,转头便见两人都在专注地抄,不由气鼓鼓地走过去,到底没有大动作,只是恼怒地质问:“你们两人为什么被罚得那么少?” 弟子中自然也有答得好的,被罚的自然也少,杜佗与刘病已便是其中的两个,事实上,若不是复中翁这次考校就是为了磨弟子的性子,杜佗根本不会受罚——到最后,复中翁根本是故意刁难了。 杜佗头也没抬,随口一句:“休日之后,素来都有考校。”言下之意,自己特地准备了。 张彭祖懊恼不已,直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休假前,杜佗提醒过他不说,休日里,两家也有走动,杜佗也提醒过他……他玩得忘了不说……这会儿还又问这话…… 刘病已被罚得很轻,考校得又早,因此,张彭祖懊恼了一会儿,他也将功课写完了,再看看张彭祖的模样,自然是格外轻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问:“你被罚了多少?” “《礼记》五遍……”张彭祖说得有气无力。 察觉刘病已也开始收拾了,杜佗犹豫了一下,还是搁了笔,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漆几上的东西,恰好听到张彭祖的回答,不由愕然抬头,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停了下来,诧异非常地道:“怎么这么多?” 张彭祖低着头,脸上涨得通红——他实在不好说,先生考校了五个问题,他竟是连一个都没有完整地回答上来。 话一出口,杜佗便知道失言了,连忙将东西全部揣到布囊里,含混地招呼两人一起回去。 刘病已一手拿着自己的布囊,一手拉着张彭祖,只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径自往门外走,直说自己饿了,杜佗反而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笑了笑,便拿上张彭祖几上的包,慢条斯理地跟上两人。 走了一段路,张彭祖便缓了过来,想起刘病已被罚得最少,便毫不客气地道:“病已,你抄得少……帮我一些吧……” 刘病已却是没有反应,张彭祖以为他不乐意,两手攀上他的肩膀,不依不饶地又要求了一遍,刘病已才连忙甩开他,没好气地道:“我可不想被先生再罚。” 复中翁多少年的经验?他们这些十多岁的孩子想造假?——虽然他们三人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在学舍这些日子,又何尝没有亲眼见过这类事情? 听刘病已这般说,张彭祖也就熄了心思,并没有多想,更没有多说什么,杜佗却察觉了刘病已的异样,因为在路上,也不好询问,便故意板着脸与张彭祖说道:“曾孙比你还小数月,你不用功,还动这样的心思!” 杜佗比他们俩都大,自然更清楚自己为何会到复家,因此,一直以来,他都以“曾孙”称呼刘病已,不似张彭祖,有时兴致一起,便直呼其名。——虽然刘病已不计较,但是,他既年长,失了礼数,别人只会往坏处想。 一听杜佗的训斥,张彭祖不禁赧然,低头跑开。 看着张彭祖的背影,刘病已却是愕然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杜佗——他是故意激走张彭祖? 杜佗笑了笑,随即低声道:“怎么了?似乎……心神不定……” 刘病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杜佗是为了与自己说话…… “……没……是……” 刘病已说得磕磕绊绊,却终究没说明白。 杜佗不禁拧了眉,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轻推了刘病已一下:“先回去用食吧……” 两人并肩走回居住的民舍,张彭祖已经在等着了,见两人进门便直催促服侍的奴婢将午膳送上来。 三人都是被严格教养的,自然是食不言,寝不语。 待奴婢撤下食具,张彭祖才一边起身,一边狐疑地道:“阿佗,我是不是哪儿做错,惹到你了?”他也是大家出身,当时不觉得,事后一想,便察觉杜佗之前的言语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了。三人素来交好,张彭祖也知自己自己是家中少子,最受娇惯,因此,直接就想到自己是不是哪儿不到,让杜佗不高兴了。一顿饭的工夫,他越想越觉得不好,便干脆直言相问了。 杜佗翻了个白眼:“今日,你我一共说了没十句话,你能说错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那神色、语气皆是再坦率不过了。 张彭祖更加困惑了,目光一转便看向刘病已,希望他能给自己解释一二。 刘病已瞥了杜佗一眼,勉强笑道:“与你没什么关系……” 张彭祖点了点头,刚要往房去,又蓦然停步,转身看向刘病已:“曾孙有什么难处?” 一听这话,刘病已立时一怔,杜佗却是莞尔轻笑。 “……有这么明显?”刘病已不由苦笑。 张彭祖倒是也有些惊讶了。 “真有难处?” “去房说吧……”杜佗截了两人的话头,慎重地建议。 三人便加快步子往房赶去。 将到房门口,刘病已却停了步。 “曾孙?”杜佗走在最后,见状不由出声唤了一声。 张彭祖走在前面,闻声便转头,随即转过身,不解地皱眉。 刘病已看了看两人,皱着眉,神色凝重地道:“这事……我不能说……所以……” 刘病已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跟他们说那些不妥。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杜佗的神色更加严肃了。 “不能说!”刘病已断然回答。 杜佗与张彭祖语塞,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等他们想好,刘病已又道:“我要回未央宫一趟。” 杜佗与张彭祖又是一愣。两人都是高官之子,如何不知道宫中的事情? 想想最近与未央宫有关的事情……两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相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伸手,将刘病已拉进了房。 “病已,你回去要做什么?” “曾孙,有些事情是外人不能掺和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总而言之,都是不想刘病已回宫。 刘病已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两人口呆舌燥地停了话音,才笑了笑,站起身:“我明白的。放心,我只是去听听消息。” 刘病已如此一说,两人便再无话可说了,只能又叮嘱了一番,才放他离开。 待刘病已离开,两人稍歇片刻,便开始伏案抄。又过好一会儿,停笔稍歇时,张彭祖忽然想到:“曾孙要探听什么消息?” 杜佗手上一停,笔下便出了错,只能叹息着摇头,取了刀,削去错处。 “估计……是与皇后有关。”杜佗不愿多谈宫禁之事。 张彭祖也明白禁忌,见他如此,便噤声不言了。 半晌,杜佗完成了自己被罚的抄写,收拾时,见张彭祖抬眼,便轻声道:“不知道是不是皇后要做什么了……” “皇后能做什么?”张彭祖咬着笔杆反问。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他们还是知道,皇后的年纪比他们小不少呢! 杜佗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皇后虽然年幼,但是,也到该晓事的时候了……” 张彭祖不再反驳,十分深沉地叹了口气,闷声道:“等曾孙回来便知道了。”说完便不再抬眼,专注地抄写《礼记》 刘病已回来得比两人猜测的要早一些,眉目间满是沉郁。 张彭祖仍在抄,杜佗一个人陪着这位少年。 刘病已的寝室中,两人面对面坐着,却良久无声。杜佗不敢问,只能等刘病已自己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终于开口,声音十分嘶哑。 两个消息。 ——长公主共养劳苦,复以蓝田益长公主汤沐邑。 ——掖庭中,一位八子暴病猝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8、益封引发的……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七年春,长公主共养劳苦,复以蓝田益长公主汤沐邑。 这是新年伊始,朝中传出的第一个大消息。 汉室百余年,除了高皇帝嫡长女鲁元太后因为吕后的偏袒,得以分齐国数城为食邑,历代公主都是限以一县为食邑,诸般仪制也皆比列侯。长公主位尊,仪比诸侯王,但是,也仅是舆服仪制比诸侯王,最多增加所食封户数,从未增加过食邑——说到底,诸吕之事乃是汉室的忌讳,鲁元太后虽然无辜,但是,生享诸侯王太后之仪,死后,夫从谥,子封王,哪一桩都是逾礼,再加上,她是吕后所出,后世自然不会以她为例。 鄂邑长公主的食邑就是名为鄂的县。汉制,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因此,称公主名号时,用鄂邑。 鄂是江夏郡所属的县,属荆州。蓝田却是京兆尹下属的县,乃是京畿之地。当然,食邑来说,看重的是收入,是当地的富庶程度,离长安的远近并不是关键。如孝武的皇帝的长女,所食封邑远在青州的东莱郡,可是那却是有盐官的地方,虽然盐铁之利归官,但是,既有盐官,当地又岂会贫穷,更何况,青州自古就是富饶之地,租税收入岂会少?正是因此,那位长公主在平阳侯逝后,更嫁乐通侯栾大时,孝武皇帝干脆更长公主所食之邑的名为“当利”。 不说盐官,鄂县的户数只有当利三分之二,人口勉强超过当利的一半。(注)尊卑亲疏之别显然易见。 当然,卫长公主是嫡长女,身份不是其他公主能比的。卫后所出的石邑公主与诸邑公主也是嫡女,虽不及长姊受宠,食邑之内有盐官,但是,所食之县一个属冀州常山郡,一个属徐州琅琊郡,皆是富庶之地,户数、人口皆比当利更多,两相平衡,租税收入并不比当利少多少。这还没有算她们下降的列侯之家。如尚卫长公主的是平阳侯曹襄,那是大汉元勋,列侯第次仅次于萧相国,食封平阳全境。 不与嫡出的皇女相比,嫔御所出的公主中,鄂邑长公主的食邑也算是收入最差的,如夷安公主,食邑属胶西国,乃是故齐旧地,富庶繁华岂是卑湿贫困的荆楚之地可比的? 因此,鄂邑长公主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食邑,连鄂邑之名都不太乐意听,因此,宫中、朝中,才多以其母姓“盖”冠称。如燕王之类,与其交往甚密的,也多以盖主、盖长公主为称,鄂邑这个正式名号反而很少称呼。 如今,天子将蓝田益封给这位长公主,对其来说,简直是比当初尊封她为长公主,更让她开心。 鄂县与蓝田的这两个地方的差别有多大呢? 汉制,掌治其县的主官,分为令、长两种——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 简单地说,京兆尹下属的蓝田就是万户之县,而鄂县……户数尚不及其一半!至于人口……蓝田比之多了将近三倍! 说得通俗一点,鄂邑长公主为什么开心?因为她在新年伊始——发财了! 当然,公卿百官登门道贺时,是不会说恭喜发财的! 不管霍光是多么不喜欢这位长公主,在诏颁下后,他仍然派了长史前往道贺,并且传家中,让自己的妻子准备了贺礼,交由长史送上。 公孙遗不敢怠慢,立刻先赶去了霍家,却听家丞道:“夫人方才已经带着贺礼前去贺长公主了。” 大将军的长史目瞪口呆,家丞自然也觉出不对了,连忙追问。 公孙遗欲言又止,随即又想到家丞说的是“方才”,连连跺脚,拉着家丞询问,夫人走了多久;打算走得哪条街;出行是何排场…… 家丞也是老人了,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知全部说明。 待确认了霍光的妻子是刚刚离开家门,公孙遗哪里还敢耽搁,向家丞说了一声,便连忙带人追了上去。 幸好鄂邑长公主虽然在长安也有家宅,但是,因为共养之职,不方便离开,因此,有资格亲自道贺的人只能去承光宫。 大司马大将军的正妻自然是去承光宫。 从霍家到承光宫,路程不短,公孙遗一行人拿着符令,冒险疾驰,总算在直城门追上了博陆侯夫人一行。 一路快马加鞭,公孙遗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因为心急,他甚至没有等自己的亲信大奴跪到马旁当人梯,便直接翻身跳下马,越过护送的卫从,直接走到夫人的马车旁,躬身道:“臣奉命代大将军贺长主益封,谢夫人体恤,亲送贺礼,免臣来回辛苦。” ——这是给她台阶下了。 公孙遗自认做得不错了,便是到霍光面前,也不会落下半点不是,却没有料到,他搭了台阶,车里的那位夫人却不肯顺着台阶下坡! “长史是外臣属吏,入宫称贺多有不便。妾在家也无事,正好可代将军前去给长主道贺。长史就回去吧。”显姬沉默了半晌,才想好措辞,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公孙遗本就气喘吁吁地,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 ——大将军不在家,夫人能有什么事?便是有事,大将军若是想让夫人代贺,还需要这么麻烦,让他这个长史绕道家宅去取贺礼吗? ——明摆着,霍光不想让妻子去贺那位长公主! “夫人,大将军令臣代其贺长主益封!”公孙遗生硬地重复了一遍霍光的命令。 虽然又急又恼,但是,公孙遗还是想得比较周全的,抬手示意随从的护卫散开,不要让无关之人靠近。 ——这种争执也不是什么好事。 见公孙遗如此坚持,显姬不由心生退意——不是怕公孙遗,而不怕违了霍光的意,惹怒他! 虽然有些胆怯了,但是,显姬想到自己为何如此作为,再看看身边的人儿,不禁又不甘愿顺从霍光的意思了。 “阿母……” 霍成君倚在母亲身边,见母亲看向自己,不由软语轻唤,亲呢地撒娇。 公孙遗听到这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的衣车。 “……夫人还带着女公子?”公孙遗盯着车旁的婢女,语气严厉地质问。 尽管公孙遗已经压低了声音,婢女仍然被吓到了,腿一软,就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道:“……是……是……” 公孙遗不知道这位夫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只是很确定,霍光不会乐意发生这位夫人所希望发生的事情,因此,他断然转身,不再理会车内的夫人,毫不犹豫地下令:“送夫人回家!” “放肆!”显姬狠狠地怒斥。 公孙遗则毫不在意,冷冷地回了一句:“臣是大将军属吏,不是博陆侯家吏!” 这话一出,显姬虽然更加愤怒,却是一个字都不好说了。 公孙遗不知道这位夫人准备了什么贺礼,但是,看了看,只有一驾车,便等到马车调头了,才在车外毕恭毕敬地道:“请夫人将贺礼交给臣。” “没有!”显姬愤恨地回答,“君非我臣,自去向大将军索要!” 公孙遗哭笑不得,沉默了一会儿,又咳了两声,才勉强以正常的语调询问:“夫人确定?” ——难道他跟大将军如实回禀此事,被责难的还会是他? 总算这位博陆侯夫人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沉默了半晌,推开旁边的车戾,递出一只木匣,婢女诚惶诚恐地接过,转交公孙遗。 “谢夫人!”公孙遗礼数周全,说完便退到一旁,垂手低头,恭送夫人的车驾离开。 等车驶远了,公孙遗的随从揉着额角,哭笑不得地对主人低语:“这位夫人还真是……” “闭嘴!”公孙遗低声斥喝,随即更低声地教训:“她再如何,也是大将军之妻,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诺!”随从低头受教,却也没有太多的惶恐。 说了这么两句,公孙遗一行便再次上车,赶往承光宫。 虽然口上不让人议论,公孙遗心里却不得不再计算一番,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一会儿如实跟霍光说明此事……毕竟,人家是夫妻,若是自己隐下,那位夫人却说了什么……谁知道大将军会怎么想? ——那位夫人可不像是聪明到会隐瞒此事的人…… 公孙遗想得半点不错。 被迫返家的车驾里,显姬已怒不可遏,却不好发作,只能两手用力相互绞着,拼命压下怒火。 “阿母,我们不去建章宫了?”霍成君不满地抱怨。 虽然看出母亲不高兴,但是,她素来受宠,哪里将母亲的情绪放在心上。 “你阿翁不想让你去!”显姬狠狠地捶了一下车底,冷笑不已。 注:公主食邑的户数、人口数的比较是根据《汉.地理志》所录的各郡的户与人口数据做的,不敢说完全准确。一来取的是平均数,二来那是后来汉平帝时的数据,当然,西汉并没有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区域经济的对比变化应该不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9、私心与私信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成君与上官嫱同年,今年刚刚九岁,因为排行最末,母亲是继室,同母的兄长又是独子,在霍家素来是横行无忌的,所忌惮的只有父母,连兄长霍禹都不太放在眼里。 建章宫,她也不是没有去过,因为景致极佳,她自然喜欢,因此,一见去不成了,明知母亲满腔怒火,她仍然撒娇想改变结果,但是,一听母亲说那是父亲的意思,她立刻就噤了声,尽管仍然不高兴地嘟了嘴,却是再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以显姬的心思,儿子才是倚靠,女儿终究不能长久,但是,以往东闾氏也罢,霍光也罢,对霍幸君都是极看重的,宠爱更在霍禹之上。如今,成了夫人,她自然处处比着东闾氏的作派,也就将这个女儿捧在手心宠着。 毕竟是母女,时间一长,谁又说得清那宠爱是不是真意?反正,这会儿,见自己的女儿因为去不成建章宫而委屈不悦,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心疼了。 “一个长史!”显姬不禁咬牙,竟是恨上了公孙遗。 显姬出身卑微,以前东闾氏在时,她没什么可想的,只盼着儿子成人,如今成了霍光的继室,堂堂的列侯夫人,心中便时刻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因此,格外要摆出一副尊贵的架势。 这也不算什么。说到底,她是霍光的妻室,霍家的女君,内外上下只有顺从的份,哪里能计较什么?时日一长,见内外诸人都奉承着自己,她的心气也就平了,那心病自然也渐渐地忘了。 谁料,今日,公孙遗的一番阻拦,虽然好意,却让她又想了自己的心病,前思后想,只觉得公孙遗倚仗霍光的信重,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再想想,便认定了公孙遗会这样,其实就是瞧不起自己。 既是这般想了,她如何能不恨? 倒是霍成君见母亲这般,心中惊悸难安,嚅嚅低语相劝:“阿母,阿翁必是有缘故的……” 她不说还好,她刚说这些,就见母亲狠狠地瞪了过来,伸手就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也没个轻重,口中更是恨铁不成钢地道:“有缘故?你倒是孝顺!只是你的阿翁哪里把你的前程记在心上了!” 霍成君不敢躲闪母亲的手,只能低下头,一声不吭。 她也不是无知孩童,哪里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便是不明白,整日在家中,那些仆妇侍婢的议论,母亲时常不经意说出的话音,哪一样都能让她明白母亲的期望。 ——她的母亲想让她这个女儿做皇后! 霍成君暗暗苦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汉只有一位皇帝,中宫之主也只有一位。如今的皇后是她的外甥女,更是素来受霍光娇宠的霍家外孙! ——她能怎么有什么办法? 霍成君年幼,对嫡母、长姊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是,从家中老人的言语中,她也明白,她的出身远不如长姊。即使那位上官皇后是她的晚辈,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再则,她的父亲既然没有作为,她一个在室女,又能什么? ——总不能让她去跟自己的父亲说,自己要当皇后吧! ——只是,这些心思如何能对她的母亲说? 霍成君多少明白,她的母亲对于自己是奴婢出身这件事……是十分忌讳的!前些年,经常有侍仆奴婢因为口舌之事被处罚,她多少也听到一些缘由…… ——她那些心思,几乎全部能戳中母亲的心病! 霍成君毕竟还是孩子,尚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在她这位生母看来,自己不是霍光的元配嫡妻,因此才会处处不如东闾氏!这也罢了,只是,如今,东闾氏与霍幸君都已不在世,难道她的儿女还能不如异姓晚辈? 再加上,当了几年的夫人,显姬也算有些见识了,自然明白能有一位皇后对一个家族的荣光耀意味着什么。 ——越是明白,她越是不能理解,当初霍光怎么能容许上官家抢走皇后的位置! ——就算那是大姬的女儿,但是,毕竟不是霍家女。 ——上官安能因女封侯,霍家却没有因为外孙女得到任何恩赏。 越想越得不甘心,她也就动了争夺皇后之位的心思,尤其是在霍光与上官桀父子交恶之后,她本以为霍光肯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上官嫱的皇后之位自然保不住,顺理成章地,她的女儿便可以成为皇后了。 正是这种想法,让她越发心急得想讨好那位负责养育皇帝的长公主了。 ——当初,上官家不就是通过这位长公主才让那个小女孩入主中宫的吗? 想到这儿,就无法不想方才公孙遗所说的话,一想,显姬就不由愤怒——她虽然因公孙遗而恼火,却也十分明白,无论如何,公孙遗是不敢随意曲解霍光的意思的。他敢这样做,就必是霍光不愿她与长公主有所接触。 ——说到底,还是不愿让她的女儿入宫! 霍光的确是不乐意家人与鄂邑长公主有所接触,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女儿这一层上。公孙遗却是想到了。 从承光宫回到尚署,复命时,公孙遗谨慎措辞,小心翼翼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丝毫没有添枝加叶,只是纯粹地说明经过。 霍光听着便皱了眉,等他说完,更是一脸不豫,不过毕竟是家事,他也不好与外人多说什么,只是安抚了一下自己的长史:“妇人见识,君勿怪罪。” 公孙遗连忙应了,见霍光似乎没有多想,立即就开始处理其它事情,不由踌躇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多嘴。 霍光一抬眼,恰好看见公孙遗的神色,不由搁了笔,一边让佐吏都出去,一边温和地询问:“公孙君想说什么?” 公孙遗欲言又止,颇显为难,霍光不由正色了。 “将军以为尊夫人为何带上女公子?”公孙遗坐到霍光面前,低声询问。 霍光一怔,随即讶然,看着公孙遗不语。 公孙遗是霍光的心腹,自然明白,他已经想到,便不再多说,只是挺身端坐,低头敛息,等待霍光的决定,却不料,过了半晌,霍光开口却是道:“君以为……当如何?” 公孙遗苦笑:“臣是大将军长史。” ——他不是霍光的家吏,不想掺和霍光的家事啊…… 霍光不由也苦笑,不过,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一口气,一边执笔,一边轻声低语:“此事不必再提了!” 公孙遗暗暗心惊,有些拿不准霍光的意思了。正在寻思,就见一片牍板递到自己面前,他连忙双手接过,定了定神,才抬头。 “封检。送去卫家。”霍光的语气十分慎重,令公孙遗不禁有些紧张,却随即发现,霍光说完之后便再次开始处理公务了。 公孙遗怔了怔,随后便起身到一旁的案前,封检牍板,系好缄绳,又在印齿中压入封泥,随即便封检完毕,只差加印的信牍奉到霍光面前。 霍光搁下笔,接过信牍,沉吟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取自己腰间印囊中的大将军金印,而是取了自己的私信铜印。 半寸见方的小印钤押在封泥上,稍顿片刻被拿起,便见青色封泥上凸起了“霍君信印”四个隶字样,方方正正,干净利落。 公孙遗还是第一次见到霍光的私印,不由就多看两眼,随即便有些惊讶了。 铜印乃是地位不高之人才会用的,便是公孙遗自己的私印也是以玉石制作的小印。说是小印,实际只比方寸大小的官印略小稍许,霍光这印却只有半寸边长,几乎比一般庶民用的半通章还小了。 公孙遗心中正感慨霍光的谨小慎微,却在霍光收印的时候,眼尖地发现,小印上用居然不是私印常用的覆斗钮,而是秩千石以上的官吏才能用的龟钮。当然,因为印不大,印钮并不规整,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不过,的确是龟钮。再细看,公孙遗便看到钮上所系的丝纶还是紫色的…… “这是家兄所赠。”霍光的声音忽然传入公孙遗的耳中,公孙遗回神,便见霍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从霍光的眸眸中,公孙遗也发现了自己过于热切的神色,不由赧然低头。 正是因此,半晌,大将军长史才恍然抬头,惊讶非常地道:“……尊兄……”惊疑不定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兴奋。 霍光被他骤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笔下顿时一乱,差点毁了一份奏,不由没好气地道:“对!我的兄长!怎么?君有意见?” “没有没有……”公孙遗连忙辩解,“臣只是觉得……景桓侯……会为人准备印信……” ——那位骠骑将军会细致体贴至此? 听到公孙遗的话,霍光的眼角跳了两下,嘴角也忍不住抽动,却到底没有反驳公孙遗的话。 ——他的兄长少年显贵……一般来说是不会对人如何细致体贴的…… ——不是没有……只能说少……能让他用心,除了家人还是家人…… 霍光忍不住轻叹,心中满是涩意——当时自己接到这份礼物时是如何欣喜啊……那意味着他的兄长真的视他为亲人了…… 见霍光如此,公孙遗不由更心惊了,两眼乱瞟,发觉那份信的封泥已经固定,便连忙询问:“此信立即送出?” 霍光定了定神,才正色答道:“立刻送出。”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要让人知道。” 公孙遗了然地点头,将信收入袖中,行礼告退。 刚开门,公孙遗便跟人撞到了一起,显然那人一直站门口。 公孙遗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暗暗叹自己今日的运气,对那个小吏的请罪,摆摆手也就罢了,示意对方自便。 那人的确有急事,顾不得其它,匆匆入内向霍光奏报。 公孙遗没有走远,隐约听到了一句:“……泗水王……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0、遗腹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诸侯王薨,朝廷自有定制,谁也不曾认为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但是,还就是发生了!不过,丧中出事似乎也是泗水王这一支的传统了。 泗水王名贺,是常山宪王刘舜的少子刘商之子。 常山宪王是孝景皇帝的少子,其母是孝景王皇后之妹王夫人,名儿姁。王夫人生有四子,依排行,分别是广川惠王刘越、胶东康王刘寄、清河哀王刘乘以及常山宪王刘舜。因此,母亲是亲姊妹,孝景皇帝诸子中,王夫人所出的这四位诸侯王与孝武皇帝最亲,孝武帝待这四位兄弟最为宽厚——即使胶东康王刘寄涉入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也未曾穷治。倒是刘寄自己惶恐不安,又无嫡子,至死都没有立太子为自己置后,孝武皇帝得报,不仅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还将其素来爱重的少子庆为六安王。与其它诸侯王动辄得咎的处境完全不同。 常山宪王因为是少子,素来受宠,行事自然放肆,骄怠多淫,屡次犯禁,但是,孝武帝多是宽释,鲜少追究。刘舜为王三十二年,于元鼎三年薨,其太子刘勃嗣王,不过,刘勃很快便因罪被废。 ——常山宪王的长子刘棁是庶出,其母素来无宠,连累刘棁也不被父亲待见,根本不将其算入子女之中,也就没有让其在自己死后分得财物。常山宪王薨后,也有郎官劝过王后脩与太子刘勃,分些财物给刘棁,母子俩却不上当。刘棁自然是气忿不平,等朝廷按制遣使为常山宪王吊襚、祠、赗,视丧事,立嗣子,刘悦便拼着同归于尽,向使者告发王后与太子在常山宪王病重期间,未曾侍疾,宪王薨后六日即出舍,以及刘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等等罪状。天子得奏报,即遣大行张骞验问王后脩与刘勃。刘勃心虚惶恐,在官吏逮勃所与奸诸证时,匿之,等到官吏开始求捕涉案人员时,刘勃大急,不仅使人致击笞掠,公然抗拒,而且擅出汉所疑囚者。种种事迹,皆是错上加错,有司议罪时,即请诛宪王后脩与刘勃。孝武皇帝却认为脩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没有同意,有司再议,请废王后脩,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方得许。 毕竟是最亲的兄弟,又是厶弟,见其无嗣国灭,孝武皇帝也不忍心,因此刘勃被废不过数月,元鼎四年,孝武皇帝即诏有司:“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適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 ——没有刘悦,是因为告发父母之罪,本身就是死罪。 刘商为王十二年,于太初二年薨,谥为思王,子安世嗣,一年即薨,谥为哀王,无子。孝武后帝怜泗水王绝,绍封安世弟贺为泗水,至今已二十三年。 因为路远迢迢,刘贺其实是年前逝世的。 虽然是正月之中,但是,相关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大鸿胪奏谥,遣光禄大夫前往诸侯王国吊襚、祠、赗,视丧事,因立嗣子——当然,因为刘贺无子,立嗣子这一步就可以省略了。 朝廷使者去了,做完那些事情,诸侯王国才能发民挽丧、穿、复土,治坟。因此,很快,谥定了——戴王——使者遣了,大家都认为下面没什么事了…… ——事来了! 泗水王太后的上到了,奏称刘贺的后宫有人怀有遗腹子,泗水国的相与内史却不曾奏闻天子。 举朝哗然! 按照规矩,诸侯王无子,要么国除,要么绍封旁系,因为泗水王本就是绍封的,又已经绍封过一次,看起来是上天欲绝其嗣了……反正,朝廷的决定是国除。 当然,前提是无子。 遗腹子怎么办?按照汉律,必须等遗腹子出生,才能决定置后、析产等身后事,当然,遗腹子与死者的其它子嗣在权力上没有任何差别。 当然,那是针对百姓庶民的,汉室百余年,还真没有遇到过诸侯王或者列侯逝后,妻妾有遗腹子这种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遗腹子的问题关系到一个诸侯王国的存续与否。 百官议论纷纷,但是,大多还是认为,应该等遗腹子出生,若是男,自然是嗣王,不应该国除,毕竟律令就是这样规定,诸侯王同样是汉臣,自然应该是适用。 廷议之后,霍光与田千秋一起将结果上奏天子,准备颁诏泗水国相。 十五岁的天子看了一遍奏,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点头可,而是惊诧地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不解,便又低头将奏从头看起。 霍光与田千秋相视一眼,都觉得莫名所以——他们并不认为这个廷议结果有问题…… 两人正在以目光交流,就听十五岁的天子慢条斯理地道:“诸卿廷议就议了这么一桩事?” “是!”霍光倾身回答。 田千秋这两年越来越虚弱,说话也越来越有气无力,不过,见天子眉头紧皱,明显的不悦,再看看大将军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只能倚老卖老地开口:“陛下圣明,想是臣等所议不妥?” “君侯言重了。”刘弗陵连忙摆手,“朕只是觉得,大将军与君侯是不是因为事务繁杂,有所遗漏了……” 霍光不禁拧眉,垂着头,更加恭敬地道:“臣等鄙陋,恭请陛下指教。” 田千秋也低头:“请教陛下!” 刘弗陵见两人这般,脸上涨得通红,眼中却隐隐有兴奋之色闪动。也许是他自己也发觉了这一点,少年天子稍稍垂眼,如羽的眼睫轻颤间便将所有的兴奋之色掩入眼底。 “朕以为,当先议泗水相及内史之罪。”刘弗陵勉力用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霍光与田千秋同时一愣,随后,田千秋便掩唇咳嗽不止,只能由霍光禀奏:“泗水相及内史,当请未请,律有明则,毋需议。” 虽然霍光说得一本正经,但是,刘弗陵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自以为是了…… 见天子如此,霍光与田千秋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无声地交流了好一会儿,才由田千秋颤巍巍地道:“陛下以为此议可否?” 刘弗陵一惊,这才回神,连声道:“可!可!可!……”说着,他便提笔在奏末尾写下“可”字。 旁边侍奉的中常侍立刻收起奏,毕恭毕敬地递到大将军面前,霍光也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展开一些,确认了天子的批划,才收起简,与田千秋一起请退。 殿门关上,偌大的前殿立刻一片安静,光影婆娑,丝丝香烟在锦绣重幄间穿梭弥散。 年少的天子坐在朱纹漆几后,径自沉默,殿中侍奉的宫人、宦者以及中臣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更别说开口询问了。 “……赏……”少年天子忽然低唤,人却没有动弹。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肯应声。 能入殿近身侍奉的都是天子的亲信,谁都不会误解天子的意思——少年天子可不是想颁赏赐,而是在唤人。 唤的自然是那位奉车都尉、侍中秺侯金赏。 ——可是,巧了……金赏与金建今日正是一起休沐。 众人以目光你推我让地交流了一圈,最后,随侍的黄门令“众望所归”,硬着头皮低声禀奏:“陛下,两位金侍中都是今日休沐……” 刘弗陵愕然抬眼,随即便垂下眼,片刻之后,他便扶几而起,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去见中宫。” ——中宫? 众人又是一惊,却不敢怠慢,一些人上前侍奉天子,一些人出去传话,准备车驾,还有一些人立刻赶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向皇后通报,也让人准备迎接。 接到消息,兮君吃了一惊,随即便皱了眉——她还真不想见皇帝。 不说上一次留宿时的不欢而散,单是最近那位后宫的暴毙,便让兮君直觉地认为——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 ——死去的正是当初让帝后争执的那个名为佩兰的八子。 可是,再不乐意,作为皇后,对于皇帝前来,也只能欢天喜地、毕恭毕敬地迎接,最不能也不应该有的情绪就是不高兴。 ——那是她的夫、她的君! ——她的主宰! 因此,中宫上下急急忙忙地布置了一番,年幼的皇后被宫人压着,又打扮了一番,之后,在天子车驾的前驱车到椒房殿前时,兮君领着一干宫人、属吏出门迎接。 ——帝后二人有近十天没见面了……自兮君入宫以来,这般僵持还是第一次。 跪在皇后身后的倚华暗暗轻叹——到底……皇后身后的倚恃太强了…… ——竟是皇帝来见皇后…… 再看看年幼的皇后,倚华不由失笑——皇后也未必想着谁先低头这种事吧…… “陛下长乐未央!”皇后低头参礼,一众随侍宫人跟着参礼。 刘弗陵下车走到皇后面前,停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如以往一样携着皇后的手,领着她一起入殿,刚进殿门,刘弗陵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皇后,眼角瞥着仍站在殿外的众人,低声却清晰地道: “朕要与皇后谈谈!” “……子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1、子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朕要与皇后谈谈……子嗣……” 少年天子的话一出口,所有随侍之人都呆住了。 帝后二人都还是孩子,侍奉的宫人、宦者以及中臣,除了如金赏、金建这般身份的,多是年长老成之人,以求时刻教养二人。 除了一二特例,随侍帝后二人的都不是不通人事之辈,如果只是少年天子提及“子嗣”二字,这里没有几个人会脸红,但是,天子是跟皇后说的…… ——与九岁的皇后谈……“子嗣”…… 所有人都有理解无能的感觉。 ——九岁……却也不似五六岁一般……无知了…… 兮君在怔忡一会儿之后,脸刷地红了,只觉得两颊热炙人。她用力甩开天子的手,什么都顾不得地跑开。 皇后的傅母、保母以及其他宫人陡然回神,却不知该不该去追上年幼的皇后。 仿佛是被皇后的举动取悦了,少年天子紧抿的双唇扬起微笑的弧度,眸光闪动,竟显出几分柔情蜜意的感觉。 ……按说,天子如此,中宫诸人应当放心才对……但是,瞥了一眼身旁的保母与长御,倚华低下头,心中明白,她们的感觉与她一样——更不放心了。 与倚华相同想法的人不少,至少,中宫诸人中为首的傅母也觉得不放心了,只是,她刚刚抬头,还没有说话,就见站在殿门处的天子负手转身,扔下轻飘飘的两句话:“诸君就不必随侍了。只是几句话而已。” 说话间,一身玄色深衣的少年天子已经往后殿行去。 中宫诸人顿时都看向站在首位的皇后傅母,无声地询问该如何处置才好。 皇后的傅母被众人若有实质的目光吓了一跳,原本还算镇定的心绪顿时就乱了,几乎是求救似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几人。 此时此事,谁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被注视的几人都默默地躲闪着傅母的目光,让那个素来从容的女子更加心慌。正在焦急之际,她看到了倚华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 “长御倚华……”傅母轻唤,以为她有主意了。 其他人的目光立刻便转到了年轻的长御身上。 倚华目光一转,示意傅母看向殿门,众人与傅母一起看过去,却见随侍天子两名宦者正在关上殿门。 傅母顿时皱眉,却不便教训少府属下,只能看向一旁的宦者丞。 不等皇后的傅母开口质问,随侍天子的黄门令便陪着笑上前解释:“陛下既然说了,我等也只能在外等了……” 主掌中宫宦者事的宦者丞立刻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让诸君在椒房殿还要亲自动手,实在是仆驭下无方了。谢黄门令,仆稍后就向宦者令请罪。” 这是说他越俎代庖了。 黄门令只能干笑两声,连道客气。 毕竟宦者丞秩位比他低,又占着理,他也不好与之分辩,倒不如等秩位相等的宦者令兴师问罪时再好好为自己解释。 不过,黄门令对此并不太在意。 少府属下诸署,黄门署,职任亲近,专供天子,百物皆在其署,地位仅次于掌凡选署及奏下文事的中谒者署,只是负责禁中宦者、内侍事的宦者署,在黄门令眼里,并不算什么。 对这些,身处宫禁之中的人大多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明知黄门令在敷衍,中宫诸人也没有办法,只能低头,当作毫无察觉。 倚华并没有太在意黄门令与宦者丞之间的“交谈”,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忖什么。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长御却是一脸担忧,盯着紧闭的殿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移开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她还是选择了倚华。 衣袖被扯了一下,倚华抬眼看向始作俑者,却见对方一脸担忧,见自己看了过去,便低声道:“中宫不会有事吧……” 倚华是出一脸讶然的神色,不解地低声反问:“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谈话吗? 那位长御咬了一下嘴唇,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陛下要谈的是子嗣……” 倚华轻轻挑眉,仍是一脸的不解。 长御毕竟是宫人,不是傅母之类的已婚女子,有些话并不好说,因此,对方沉默了,脸色极不好看。 倚华眨了眨眼,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足前的方寸之地。无人看到,年轻的长御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却犀利光采。 ——那位少年天子是来谈“子嗣”……却不是谈皇后的“子嗣”…… 倚华若有所悟,心中再无法遏制某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浮出。 ——那个死去的八子……是有身孕的…… 倚华不由攥紧了拳头。 后殿正堂,与天子隔案对坐的兮君,同样攥紧了拳头。 身下是细致的蒲席,但是,身上是厚厚的织锦绣衣,殿内摆着鎏金温炉,并不冷……可是,兮君仍然觉得,冰冷的寒意一丝丝地从身下渗入,一直刺到心底,也没有停止…… 兮君觉得自己因为那份寒意几乎快麻木了,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含混的声音。她全身僵硬,好一阵儿才分辨出是天子的声音,但是,他似乎是没有察觉兮君的异样,径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因此,兮君只听到最后一句。 少年天子说:“……颀君……朕需要子嗣!” 兮君眨了眨眼,确认他说完了,便点了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子嗣…… 兮君很清楚——婚姻……夫妻……帝后……嫔御……说到底都是宗族子嗣繁衍不绝,使祖先……与他们,都能够世世代代得享血食。 ——天子也是凡人,也需要奉祀,自然是需要子嗣的! ——她是皇后,夫妻一体,既已驩合结终究是为了子姓之成继…… 小女孩一脸深沉地思考——她……也需要子嗣! 直到这会儿,刘弗陵才发现,他的皇后似乎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 ——是太年幼……还是根本不在意他…… 十五岁的天子轻轻皱眉,想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觉得恼怒不甘,最后,还是冷哼一声,不悦地道:“朕说得对?朕说了什么了?” 兮君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着“子嗣”的事情,因为沉浸在思考中,那份令她全身僵硬的寒意反而退了下去,也是因此,天子的不悦质问第一时间传入她的耳中。 回过神来,年幼的皇后抬眼看向天子,满眼满脸都是莫名其妙,刚要回话,却又忍不住脸红,于是,她低下头,以近乎呢喃的声音回答天子:“陛下说……需要子嗣……” 刘弗陵默然,良久才叹息一声,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对方而感到无可奈何。 “颀君,朕十五岁了……朕不能没有子嗣……”刘弗陵慢慢地说着,“你年幼……自然无人会在意,可是,朕不是……朕的后宫尚有其他嫔妾,朕不能没有子嗣!” 兮君眨了眨眼,没有说话,黑眸中却满是十分明显的的困惑不解之色。 刘弗陵苦笑,右手习惯性地扶上身边的玉几,轻轻来回划动。 “皇考十六即位,因为无子,连亲舅都向诸侯王示好……无子……就意味着旁系有机会问鼎……卿明白朕说的吗?”看着年幼的皇后越来越明显的疑惑神色,刘弗陵不得不停下,无奈地询问她是否听懂了。 兮君茫然地摇头。刘弗陵无奈苦笑。 年幼的皇后不好意思地低头,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着实太低,刘弗陵什么都没有听明白,只能倾身,柔声道:“颀君说什么?” 兮君抬眼看了他一下,飞快地说了一句话,这一次,刘弗陵听清了。 年幼的皇后说:“妾也需要子嗣。” 刘弗陵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尽褪。 ——皇后无子,嫔妾有子…… ——最近的例子就是他的皇考…… ——还有他那更加为世人称赞的皇祖…… ——薄氏与陈氏…… 皇后被废的原因总是十分复杂,但是,无子显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刘弗陵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后背后霍家与上官家为什么那么忌讳他的后宫有身孕了…… ——该说情有可宥吗? ——毕竟,他的皇后与先帝的废后陈氏不同…… 陈氏比孝武皇帝年长将近十岁,陈氏一直不孕,考武皇帝理所当然地要找其他女人,可是,他的皇后太年幼了……显然,她的保护者并不希望她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其中就包括长子非嫡出! ……也许……更重要的是——他的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刘弗陵忍不住闭上眼,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嘶哑,他说:“皇……皇后需要子嗣……所以,掖庭中不会有女子生下朕的子嗣……是不是?” 天子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斟酌再三才说出来的,因此,他很清楚地看到,随着他的话慢慢说出,他对面的皇后已忍不住颤栗了。 ——果然……如此……吗? 刘弗陵只觉得层层寒意紧紧缠住了他……如置冰窟…… 沉默中,年幼的皇后镇定下来,抬眼望向她的夫君,两人对视良久,终究是小女孩忍耐不住,移开眼,然而就在同时,她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沉稳地说了一个字:“然!” (谢谢figuresk8er的打赏,也谢谢所有订阅本文的朋友……在经历那么长时间的断更后……你们的不离不弃~~~~让我非常激动……非常感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2、少年天子的“荒唐”建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香味,鎏金的圈足博山炉就搁在帝后之间的卷足卷耳漆几上,袅袅烟篆从看不见烟孔的博山炉上飘出,聚散漫舞,仿若柳絮轻纱,模糊了帝后二人的视线。 刘弗陵伸手推开博山炉,却因为安放熏炉的铜盘与卷耳几光滑的漆面相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而皱眉放弃了。 兮君被那声音激得全身一颤,几乎是毛骨耸然。 看到年幼的皇后因为这么点声响便煞白了脸色,刘弗陵忍不住失笑。 ——他的皇后其实还是个孩子…… 刘弗陵有些觉得自己之前的说辞是不是太过分了。 ……也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尽管他的皇后方才说了那样的话……但是……那些话里可能并没有那么深的意思…… 刘弗陵忽然一怔——自己竟然在为她开脱吗? 他问得那么清楚,就差直截了当地质问——是不是她杀了那个有身孕的八子?——了,而她的回答也是那么简洁明了。 年少的天子忍不住闭上眼睛,秀气的眉毛也拧了起来——她真的是孩子? ——大汉宫禁之中,真的会有天真稚儿吗? 刘弗陵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肯定的答案! ——他自己就是例证! ——天真……那是什么? 刘弗陵睁开眼,看着神色再郑重肃穆不过的皇后,他抿了抿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有资格指责皇后吗? ——哪怕是百姓庶民之家,长子非正妻所出都会引得家宅不宁,何况皇家宗室? ——长子……对于任何人家,意义都是不同的。 ——更何况,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有了儿子的女人会做什么…… 刘弗陵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便更不能说,皇后的想法有错了, 兮君不知道皇帝这些千折百转的心思,只看到他盯着自己,神色数变,心中便越发没底。 “颀君……”刘弗陵下定了决心,轻轻开口,兮君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深深地低头,一派恭谨柔顺地倾听皇帝的教训。 然而,少年天子再次吓了她一跳。 十五岁的天子问:“颀君知道孝惠皇帝的皇后张氏的事情吗?” ——孝惠张皇后? 兮君目瞪口呆,愕然又茫然地盯着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言道:“张皇后?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刘弗陵的神色却十分淡漠,即使看到皇后慌乱的表现,他仍然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平静而优雅:“听说皇后很喜欢《太史公》……” 年幼的皇后几乎是大惊失色,差一点儿就要拂案而起,却终究强自按捺下去,只是,掩于广袖之下的双拳顿时攥得更紧了。 ——《太史公》! 兮君的确喜欢! ——《太史公》中有关孝惠张皇后的内容…… “陛下意欲如何?”兮君语气生硬地询问,再加上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色,种种迹象无不在表明她对此话题是多么不悦。 刘弗陵的眼中显出更加复杂的意味,然而,对于皇后那个几近于质问而道出的问题,他还是给了回答,尽管说得很慢。 他说:“若是卿与卿家顾虑皇后之位与皇子之事……就效吕太后为张皇后所作的筹谋行事……如何?” 兮君瞪大了眼睛。 ——吕太后为张皇后所作的筹谋? ——《太史公》内有《吕太后本纪》,记“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 ——又有《外戚世家》,记“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 兮君盯着年少的天子,全身都颤抖。 良久,她缓缓抬起右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放下,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在面前卷耳几上,然后,她轻轻地、慢慢地对自己的夫君言道:“陛下欲害我?” 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是,刘弗陵却感觉自己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然而,年幼的皇后并没没就此罢休,她继续轻声言道:“陛下欲让大汉再无我父母之家的立足之地吗?” “当然不是!”刘弗陵觉得自己被误解了,大声否认。 砰! 兮君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沉闷的声响将刘弗陵吓了跳,他这才发现,他的皇后已是双目尽赤,拍案的手按着漆几的边缘,纤细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在颤动。 这是刘弗陵第一次看到皇后如此激动,他不禁就愣住了。 皇帝怔怔地毫无反应,皇后却已是怒不可遏。 “陛下既知吕太后之筹谋,焉不知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兮君愤怒地质问。 刘弗陵刚因她的声音而回神,便又被她吓住。 兮君怒火中烧,哪里还管他的情况,连连冷笑:“‘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少帝此言,陛下不知?禽兽尚知母恩,母仇岂是养育之恩便能平息的?陛下置妾于此,岂非欲害我、杀我?” ——《太史公》记“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 刘弗陵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兮君仍未说完,因为愤怒,她不仅全身直颤,连声音都在颤抖:“孝惠皇帝与吕太后崩后,诸吕事败,诸子皆被指为非孝惠皇帝亲子,张皇后则废处北宫。如此种种,陛下不知?陛下欲将妾之父家、母党置于何地?” ——《太史公》记“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於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高后崩,合葬长陵。禄、产等惧诛,谋作乱。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又记“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彊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置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兮君不敢相信,这个素来聪明的天子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张皇后是何结局?张家是何结局?张皇后的母党吕氏又是何结局? ——如此种种……殷鉴不远…… 兮君简直是越想越气。 ——他是以为她无知好欺吗? 年幼的皇后忽然攥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漆几。 “陛下怎么不答?”她已是气极,哪里还顾得上礼数、情面…… 听着她的质问,刘弗陵已是脸色苍白,神色恍惚,看起来连坐都有些坐不稳了,手扶着凭几,勉强倚靠着,半晌才稍稍镇定。 “朕……朕决非恶意!”刘弗陵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兮君却已是不相信他的话了,但是,一连串的质问之后,她的怒火倒是发泄了,情绪自然渐渐平息下来,因此,沉默许久,她缓缓言道:“陛下素来聪明……如今却如此说……陛下让妾如何相信?” ——他不是愚昧无知之辈,却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无恶意? ——有无恶意岂是说说便能分明的? 听她这样说,刘弗陵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开口:“颀君也聪明,焉不知吕太后当时筹谋,于张皇后,本是全然一片善心……诸吕谋逆,又岂是吕太后筹谋之错?” 兮君一怔,倒不是因为皇帝说的是她没有想到的——这番道理早有人对她说过——而是因为,皇帝这般郑重,竟是对那般筹谋志在必得的架势了…… ——子嗣…… ——他竟如此急切地想要自己的子嗣吗? “……为什么……”兮君怔忡着轻语。 刘弗陵却听到了。 发觉兮君意有松动,他急切地倾身,伸手抓住她放在漆几上的手,再认真不过地解释:“朕害怕了!” 兮君不解地望向他。 刘弗陵稍稍镇定,轻叹一声,却将兮君的手握得更紧了。 “泗水戴王的后宫有遗腹子,相与内史却擅自隐匿不奏……若非戴王太后上奏……泗水王必定国除……” 这件事是最近被议论最多的,因为是诸侯王国的事情,于宫禁之中的人并无什么忌讳,这样难得的话题,自然不会被人放过,连兮君的傅母都曾议论过两句。 兮君对这件事不敢说知之甚详,但是,最起码,皇帝说得这些,她是知道的。 刘弗陵紧紧地握着兮君的手,目光则盯着她的眼睛:“朕已无母,万一遭遇此事,谁为我争?” 兮君顿时一愣。 “皇后会为我争吗?”刘弗陵轻声追问。 他问得清楚,兮君无法回避,只能强笑着言道:“此事罕见,陛下何必执着?再则,朝中百官岂可与诸侯王之官吏相提并论?陛下过虑了!”说着,她便将手抽回,却被天子更加用力地握住。 “张皇后于少帝有抚育培植之恩,尚不能越母子亲情!朕若无子,必是旁系入继皇位。颀君,卿纵无张皇后被废之忧,又何及皇帝之母尊荣?”刘弗陵盯着自己皇后,一字一句,问得再认真不过。 随着他的话语一一道出,兮君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她盯着年少的天子,冷静地道出自己的疑问:“陛下认定妾必无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3、杞人忧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认定妾必无子?” 兮君真的是十分的不解。 虽然年幼,不能承宠,但是,她是皇后,是已婚女子,傅保侍御在夫妻、子嗣之类的事情上,纵然不好多说,却也不会如对待在室女子一般避讳,再则,如今她还有一位专属侍医,因此,兮君对于那些事情还是有十分明确的认识的。 《素问》中记——“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尽邪?将天数然也?’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五八肾气衰,发堕齿槁;六八阳气衰竭于上,面焦,发鬓颁白;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八八则齿发去。肾者主水,受五藏六府之精而藏之,故五藏盛,乃能赏泻。今五范皆衰,筋骨解堕,天癸尽矣,故发鬓白,身体重,行步不正,而无子耳。’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寿过度,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此虽有子,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 ——这些她都知道。 的确,她想有身孕,至少还要等上三四年,待“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才能有子。 若是刘弗陵年纪已经不小,连三四年也等不得,她也无话可说,可是,她的夫君不过长她六岁,便是她年满十四才能有子,他也不过年甫二十,连“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的鼎盛之年都不到。 ——他为什么着急? 兮君思忖,心中越发没底,不由垂下眼,掩去满眼的惊悸不安,暗自拿定主意,等皇帝一走便把自己的侍医召来,好好询问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 因为要掩饰自己的心思,兮君这一垂眼,也就没有发现紧握着自己右手的少年天子已是神色数色,唯一不变是攥紧皇后右手的力道越来越大。 兮君心思一定,就发觉了右手传来的痛意,不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抬眼:“陛下……能不能先放手……” 刘弗陵却恍若未闻,手上的力道更是一点没有松,让兮君不由拧眉眦牙,又强忍了好一会儿,终是无法忍耐,伸出左手,轻拍了两下天子的手背,刘弗陵才恍然回神。 “陛下……松手……”兮君皱眉言语,已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弗陵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慌忙放开手,却见自己这位年幼的皇后的右手上已见红紫之色。 “朕……朕……”刘弗陵不禁歉疚不已,却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天子一放手,兮君便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却连碰都不敢碰——方才左手的指尖刚碰了一下,便是一阵刺痛——只能虚放在膝上,左手悄悄将右衣袖拉到手腕以下。 这一连串动作都小心翼翼的,自然也很慢,等右手终于“安放”妥当,兮君才有心思注意对面的天子。 看着天子一脸歉意的模样,兮君却没有半点心软,盈着泪光的眼睛眨了眨,还是追问:“陛下觉得妾不能为陛下生子?” ——或者……是他根本不打算让她生子…… 想到这个可能,纵然殿内是暖意融融,年幼的皇后仍然觉得自己已是遍体生寒。 ——可能吗? 《列子.说符》中有个故事——“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斧也;颜色,窃斧也;言语,窃斧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斧者。” 兮君读过,自然明白“疑邻盗斧”的道理,可是人心皆如此,纵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可是,心中一旦存这个念头,脑海中浮现的种种事迹便无不在印证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真实……可信…… 兮君默默地攥拳,却因右手的痛意而止住,眉头也拧了起来,却是再不愿看少年天子一眼,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看着肌肤已经显出一片青紫之色的右手,心中一片冰寒。 刘弗陵不知道对面这个年幼的女孩心中正在流转着多么可怕的念头,他满腹心思,却是分毫不能对人言,尤其是兮君追问的问题。 ——他自知为何如此急切,但是,那原因岂能出口? 沉吟良久,刘弗陵眨了眨眼,斟酌着对自己的皇后道:“颀君……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注1)……也许,卿觉得不过数年时间而已,转瞬即到……可是,卿何能保证……朕……朕能活多久……” “啊?!”兮君不由大惊失色! 她始孩(注2)失母,稍之识,又逢外祖母辞世,对于生死……她比一般孩童明白得更早,因此,她无法不为天子的话而惊惶变色。 “陛下!陛下是不是不适?”兮君慌乱地询问。 ——她的记忆中,母亲、外祖母都是因病而日渐虚弱,最后……闭眼……再不醒来…… 兮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惊恐,但是,她就是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虽然右手的刺痛依旧,但是,之前的恼意、寒意……却是仿佛从未有过一般,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不适!”刘弗陵也被年幼的皇后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兮君听他说得肯定,心中稍定,皱着眉将天子好好打量了一番,再想想,这位天子的确不是虚弱多病的体质——至少,她入宫以来,都没有见他生过病…… 想到这儿,兮君刚消散的恼意又重回心头——若是体弱多病,担心随时不豫,急着想要子嗣,自然是理所当然;寻常人家,为生计奔波,难免有意外之事,想要子嗣,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是天子!莫说少府太医署汇集天下良医,便日常起居,他何时不是被一群围着?意外?何来的意外? ——杞人忧天! 兮君暗暗冷笑。 ——杞国乃夏室后裔,虽得殷商分封,却时有断绝,至周代商,又封禹之后东楼公于杞,拜为列国,待为上公,礼遇极隆,可是,杞国本身却不强,到平王东迁,周室衰微,自顾尚且不暇,杞国因为地处强国之间,自然是屡遭欺凌,都邑数迁,国运多舛……杞人时时都处于忧患之中,岂能自安?忧天……实乃忧国…… ——当今天子……时时担忧自身安危……算什么? 兮君既然察觉了刘弗陵所说根本就托辞,自然是更加恼怒,觉得这位少年天子根本就是在羞侮自己。 她深深吸气,又慢慢呼出,重复数次,却还是无法平复怒火。 尽管如此,兮君也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对这位少年天发泄怒火,只能强逼着忍耐,双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因为这般动作,又用了力,右手的痛意自是更甚,绵绵不绝地刺着她的心。 ——刘弗陵究竟当她是什么? 想想少年天子前前后后的一系言行,兮君顿时连怒意都消散,心中只觉得失望之极。 ——他训斥自己在前,威胁她的父祖在后,她便是不为家族,只为自己思量,也不可能容许那个八子安然生下皇子…… ——这些他岂会不明白? 兮君心中冷嘲——他今日前来,可是只言片语也没有提及那位八子!那个八子在他看来,恐怕本就是一个棋子! 想到这儿,兮君陡然警醒——这位天子原来的计划……恐怕不是这样吧…… ——他前前后后的所有动作……不都是想让上官家站到他的身后吗…… ——既然如此……他就不该再来自己这儿,急切地希望有子嗣…… 兮君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由就抬眼盯着少年天子出神,似乎这样就能看清楚他的想法了。 “颀君觉得朕是杞人忧天?”刘弗陵却笑了笑,淡淡地说出她的所想。 兮君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开口,让刘弗陵有些尴尬,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当朕杞人忧天吧……不过,若是万一……朕真如之前所说……颀君如何自处?” 刘弗陵说得很慢,声音很轻,语气温柔,兮君却不由心惊。 她尚未想明白,就听少年天子又道:“诸臣自然乃可守官得爵,颀君可能?上官家可能?” 注1:此句出自《古诗十九首》。 注2:始孩,指婴儿刚会笑。《文选.潘岳<寡妇赋>》:“孤女藐焉始孩。”李善注:“《孟子》‘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赵岐曰,孩提,谓二三岁之间,始孩笑可提抱者。《礼记.内则》曰,子生三月,孩而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4、“侍医可知陛下的身体如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烟篆袅袅,锦帷低垂,合香的味首与炭火气混在一块,让人心生燥热的感觉。 义微被宫人领着,方进内殿便忍不住皱眉,抬眼看了一下皇后身边的傅保侍御。 年幼的皇后端坐在独榻上,面前是纵横各十七道(注)的棋秤,对面是皇后的傅母,两人专注于黑白世界,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入内,旁边的侍御也都专注于二人的对弈,没有察觉帷帘无声轻动的异样。 倚华素来警醒,几乎是在宫人撩起帷帘的同时便看了过去,正对上义微的目光。她不禁一愣,随即移步走近中宫侍医,悄声询问。 义微清楚皇后的身体,沉吟片刻,对倚华道:“殿内已暖,又有锦帷屏风,断不会有寒气侵入,温炉还是移到帷外。” 倚华一边认真地倾听,一边立刻就示意旁边的宦者照办。 温炉沉重,又燃着炭火,一番动静,立刻让众人瞩目,兮君也皱眉看了一下,却先看到站在内户下的义微。 年幼的皇后立即展颜微笑,一边转身,一边随手将原本拿在指间的黑色棋子掷回棋箧中。 “侍医来了。”兮君对等这位女医素来客气,今天更是和颜悦色。 见皇后如此,众人便知今日的棋局到此为止了,傅母立即起身,同时吩咐宫人都棋秤小心抬下,千万不可弄乱上面的棋子。 义微走到皇后的席前,参拜大礼,旁边的长御随即言:“皇后诏曰可。” 见礼之后,兮君便请侍医坐下,随即笑道:“是侍医吩咐他们将温炉移走的?感觉舒服多了。” 义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道:“炭火太盛,容易燥热、窒息,于中宫无益。”说话间,她也观察着皇后的神色,见其对此并无愠色,才更加小心地进言:“如今天寒,殿室素日皆紧闭门户,臣以为,熏香一物最好不用……” 兮君一愣,还没有说话,旁边侍立的傅母便皱眉道:“掖庭嫔御每日皆要前来问省,诸公主、夫人以及公卿之妻也时来谒见,中宫不用熏香,不合规制。” 义微也知道熏香一物,有时更多是显示主人的身份,因此才格外小心,生怕自己的进言引来皇后的不悦,不过,话说出后,虽然皇后的傅母有所质疑,但是,她看着皇后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不由稍稍安心,随即便对皇后的傅母道:“嫔御定省皆在前殿,臣是指,如此处一般,中宫日常起居之室。” 傅母觉得不妥,但是,义微随即就说:“若是担心觉得无香,也可以在殿内摆些新鲜瓜果。” “侍医皆是为我而言,傅母依言就是。”兮君略显不耐烦地对傅母摆手言道,傅母也只得应诺。 今日是兮君特地将义微召来的,义微也不知道皇后是何用意,只是,一番对话下来,她并未察觉皇后有何不适,心中自然更觉得不解,便低头不语,摆出毕恭毕敬的姿态。 兮君也没有立即说,殿内不由沉寂了片刻。左右侍御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到皇后吩咐:“卿等退到殿外,我有话与侍医说。” 殿内一干人等同时一怔,半晌,傅母才在众人的目光“鼓励”下,上前询问:“中宫是说殿内一人不留?” “自然。”兮君颌首,见傅母还要说话,顿时就沉下脸,不悦地道:“侍医乃女子,又份属中宫,不能独对吗?” ——的确如此…… 众人无话可说,只能行礼退下。 义微更加怪,待众人退下,便皱眉细看皇后的颜色,却更加困惑:“中宫可是感觉抱恙?” “不是。”兮君摇头否认。 义微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沉默,等待皇后开口说清原由。 兮君咬了咬牙,虽然心中十分尴尬,却终究将心一横,对义微道:“侍医近前说话。” 义微起身走到皇后的左手边,长跪等候。 兮君凑到义微的耳边,在极细的音量询问:“侍医可能确定某人能否生子?” 义微实在没有想到,年仅九岁的皇后会问这样的问题,怔忡了半晌才回神,却见年幼的皇后已经满脸通红,那颜色似乎随时会滴下血来。 “……可以……”义微若有所悟,低头轻声回答。 兮君不由吁了一口气,随即又不安地瞥了义微一眼,确定她没有注意,才稍稍放松,轻咳了两声后,艰难地女医言道:“侍医可能确定……我是否……可以……有子……” ——果然如此。 义微不由撇了撇嘴,心中却也有些疑惑,于是,思忖了一会儿,她才道:“中宫尚且年幼,此事……言之过早……” 说着,她的眼角便瞥见中宫皱起眉头,神色格外复杂——说不上是不高兴,还是不能理解。 作为女医,义微对这类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见皇后如此纠结,她倒是有些不忍心,便开口劝道:“此事尚有天数之定,中宫尚未成人,此时思虑也无用,不如宽心养身,阴阳相衡,自不虞子嗣之忧。” 兮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昨日刘弗陵的言行似乎颇有深意,而她的身体也着实不好,自然不免惴惴,此时,一听义微要自己养身,她顿时变了颜色,惊骇之极。 义微一直注意着皇后的神色,见她听自己说宛,便脸色大变,不由疑惑,也有些不安,暗暗将自己的话反复思忖了几遍,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只能睁着眼,一脸无辜地盯着她。 “……侍医是说我的身体……有所不足?”兮君稍稍镇定了一些,不得不硬着头皮询问。 义微一怔,随即便连忙摇头:“中宫的身体并无大碍。” 兮君不太相信:“……侍医不是哄我?” 如此稚气的言语让义微不由失笑:“臣是中宫侍医,岂敢欺哄中宫?” 兮君稍稍安心,思索片刻,斟酌着对义微道:“那么,侍医这般说……可是因为我年幼,尚无法断言?” 见中宫仍然纠缠这个问题,义微不由皱眉,寻思了一下,忽然想到昨日皇帝驾临椒房殿,她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显,轻轻摇头之后,对皇后道:“中宫体虚,但是,并不无大碍。即使有所不足,宫禁之中,药食皆不乏,三五年调养之后,断不会影响子嗣。臣不认为中宫的身体于子嗣上会有不足。” 义微没有把话说死。 ——说到底,子嗣之事有时就是要看天数如何。比如说,先帝的身体毫无问题,废后陈氏的身体也没有问题,可是,一大堆太医用尽手段,陈氏就是无子,而卫氏不过承幸数次,就有了身孕……而今上…… 义微若有所悟,不由沉思,一不小心却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主上担心自己等不到中宫成人?” 兮君蓦然变色,声音更是陡然就变得尖厉非常:“侍医说什么?” 她并不明白义微话中的深意,只是直觉此言绝非好意。 义微骤然回神,连忙伏首请罪。 “侍医的话是什么意思?” 兮君没有理会她的请罪,眯起眼,问得严厉。 义微却是不敢再透露半分,额头抵在地面上,却是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对峙许久,兮君轻声叹息:“不能对我说?” 义微心头一颤,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仍旧沉默地维持请罪的姿态。 见她如此,兮君心中愈发不安,却是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侍医退下吧……”怎么也想不通之后,兮君只能让义微退下。 义微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将出内殿,又被兮君唤住:“侍医可知陛下的身体如何?” 义微一惊,眼前一黑,差点就昏倒,勉强镇定下来,见皇后一脸困惑,她才心中稍定,低头答道:“臣非陛下侍医,亦未见陛下医案……” “我知道了!”兮君打断她的话,摆手让她退下。 一出殿门,义微便觉得腿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了一把。 “侍医怎么了?”倚华费力地扶住义微,心中惊疑不定。 “没事……”义微连忙摆手,捶了捶腿,“坐得太久了……” 倚华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直到义微轻声道谢,表明自己没事了,才放开手。 义微没有立刻离开,而左右看了看,随即低声问倚华:“詹事不在?” 倚华不禁挑眉,一边指向配殿,一边低声问了一句:“侍医要出宫?” 义微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向她抱怨了一句:“今日我休沐……偏偏中宫下了诏……” 倚华一怔,再回神,却见义微已经往配殿走去了,她不由拧眉忖起来。 义微离开,一干人自然入殿侍奉,一同当值的长御见倚华站着不动,便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待起回神,又轻声提醒该入殿。倚华连忙道谢,两人便连袂入殿。倚华心思一动,低声道:“不知道中宫怎么了……义女医休沐还特地诏见……” 那名长御也不解:“应该无事吧……侍医也没有开方……可能只是问问吧……”说着便噤了声显然想到什么了。 倚华一怔,倒是也想起了之前宫中的传闻——那个有孕的八子暴病与皇后有关系…… ——怎么可能? 倚华摇了摇头,仍然觉得疑问很多。 注:汉代的围棋与现代不同,棋局纵横各十七道,而不是现代的十九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5、旧地……故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制是五日一休沐,当然,在宫中以及各官署侍使的官奴婢不在其列。 义微是正经的少府太医署官吏,自然也是五日一休沐,不过因为她是中宫侍医,不得不既向詹事报备,又向少府属下的太医署报备,一番折腾,出宫时,已过午时了。 出了宫门,义微便站住了,一时不知该往哪去才好。之前报备时,她便想到,自己休沐,别人却未必休沐……她想跟人说事……却不一定能找到人…… 想了半天,直到这会儿出了宫,她还是没有想到对策。 义家人知道她今日休沐,自然早准备了车马就在北阙外等着了,本来也不敢妄动,但是,眼见自家女公子一直站在宫门前,年纪不大的御者不得不硬着头挪步过去,在宫门卫卒的犀利目光下,颤声低语:“女公子……” 义微陡然回神,看到御者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低头,抬手掩唇,轻咳了两声,随即离开宫门:“走吧……” 御者扶着女公子从后辕上了辎车,放下布帘前,御者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询问了一声:“女公子……是归家还是去处别?” 义微正在理衣裾的动作一顿,半晌没吭声,车外站着的御者更不敢出声,几乎是屏息等待。 义微这会儿出来就是急着想把一些事情告诉霍光,自然是不考虑立刻回家,可是,今日霍光当值,还在尚署——义微根本没有办法见到那位大将军! 越想越烦,义微不由瞪了御者一眼,唬得那个少年脸色煞白地连退数步。 御者的样子让义微心念一动,立刻有了主意:“……去卫家。” 女公子发了话,少年御者倒是松了一口气,刚要应唯,却又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卫家?……哪儿?” 义微倒是没有怪罪,毕竟,这个少年是最近才来自家做御者的,她也很多年没有去卫家了…… “戚里。卫家。”义微简给的答案十分简洁,那个少年却是恍然大悟。 “臣知道!”御者连连应声,“是大将军少子的家宅。” 义微一愣,回过神,御者已经放下车后的布帘,坐到车前,驭马离开了。 “大将军啊……”义微不由苦笑,却仍然伸手,隔着布制的车衣拍了拍御者的背。 “女公子有吩咐?”御者连忙询问。 “以后要慎言。如今大将军在位呢……”义微轻声叮嘱,“别处也就罢了,宫门前……万不可再这么失言。” “敬诺。”少年知道女公子是一番好意,答得也异常郑重。 义微没有在吭声,主仆二人都是一路无语,直到车停下,御者才在车旁低声询问:“女公子,怎么通传?” 义微不由抚额——自己根本没有带名刺啊…… 既然来了,又已是别无他法,义微也只硬着头皮用随身带的笔、札写了自己的名讳、身份,交给御者,转交卫家守门之人。 “跟他们说,我有急事,来得匆忙,示及备名刺,然而,却是必要见其家主的,若是他们耽搁,日后一应后果,皆由他们自己担待!”义微知道用薄小竹简制的札册为名刺是极其失礼的,只怕会被人刁难,因此,格外叮咛少年御者:“不必胆怯!便是闹起来也无妨!我身上有官职!” 如今的世道是重官轻爵,卫家的爵位虽高,但是,家中无人出仕,真闹起来,义微这个侍医远比他们占优。 虽然年少,但是,这个御者因为家计贫乏,为了生活,早已在市井奔波多年,对这些道理自然也是心中有数,再听女公子特地点明,更是有恃无恐,将札册交给卫家门上仆从时,根本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卫家家风严谨,在大门负责的又是一个年长之人,处事更加谨慎,听到守门之人说了情况,便从门旁的庐舍出来,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门外的辎车,便淡淡地问:“宫里的女官?” 御者一怔,气势顿时一折,低头对老者恭恭敬敬地道:“我家女公子供职少府太医署,乃中宫侍医。” 老人点了点头,对旁边捧那一卷短札的家人道:“去通报家主。” “诺!”得了老人的话,那人立刻往内院行去。 老人根本没在意那声应诺,转头便吩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下仆:“开西侧门,让女医的车马进来。” 被吩咐的那人却犹豫了一下:“东老,是不是等北堂有准话……”话没说完便被老人瞪了一眼。 “这车太显眼,怎么能让他们在门口停着?”老人家板着脸冷哼一声,也不等那人回话,便背着手往庐舍走去。 见他如此,那个年轻的家仆哪里敢违背,连忙让人领着御者将车马驱至西侧门,自己则亲自去西侧门开门。 ——老人家的话是不能不听到。 义微的马车刚进西侧门,传话的人就到了——家主请女医至北堂叙话。 跟着卫家仆人往内院行去,义微看着熟悉的景色,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闷得很。待进了正院,看到北堂门前站着的男子,她不由一阵恍神。 卫登却是惊喜非常,下阶迎向义微,一直走到她身前三步处,才停下,将义微好好地打量了一番,随即笑道:“义女医……多年未见,女医倒是没见什么变化。” “公子客气了……”义微恍惚地答了一句,待看清卫登闻言哭笑不得的神色,才猛然醒悟,尴尬不已。 卫登素来温润如玉的君子心性,见她如此,便笑着开解:“多少年没有听到一声‘公子’了,女医果然是故人啊……” 义微也陪着笑了笑,却仍是不好意思,直到登堂入座了,她才定了定神,将那些纷乱心思抛开,看了看堂上堂下侍立的奴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卫登。 卫登会意,却是忍不住皱眉,示意堂上诸人退下后,不待义微开口,便道:“女医是有事对我说?还是要我做事?” 虽然十分尴尬,但是,义微还是正色道:“我实在是无法可想……卫君可有办法让我尽快见到大将军?” 卫登一愣,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却是站了起来,义微也跟着起身。卫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她身边时,才停步,说了一句:“女医在这儿稍坐。”说着,又将之前她充作名刺的札册递给她。 交代了这么一句,卫登便离开了正堂。 义微稍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 心神一松,义微便觉得饥肠漉漉了,却也只能忍耐,然而不多会儿,就仆人送上羹汤饭菜,为首的婢女毕恭毕敬地道:“吾君言,女医必是从宫中而来,必是多时未进饮食,稍备薄餐,请君勿罪。” 义微连忙长跪答礼。 用过膳食,卫家的奴婢将食具撤下,北堂上便又只剩下义微一人。虽然门户敞开,只在座席处设了屏风,但是,用过热汤,席旁又摆着炭火正旺的温炉,义微倒是一点都不冷,甚至于有些昏昏欲睡了。 因此,当卫家奴婢再次前来时,义微不免有些茫然。 那个婢女显然身份不同一般奴婢,见义微一脸茫然,不由就皱了眉,唤人取了帕子,双手奉给义微,冰冷的湿帕一入手,义微便清醒了大半。担心弄乱妆容,义微只是将湿帕在额头敷了一下,便交给了婢女,随即便跟着她离开。 七折八转之后,义微才见到卫登,却是在一处空旷的院落,卫登身边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灰布辎车。 卫登也不多话,一摆手:“女医请。” 待她登上辎车,卫登便跟着上车,随即车就动了。看着义微一脸惊讶的样子,卫登淡淡地道:“你的急事必是与中宫有关,我不放心。” 义微不解:“不放心?” ——他与皇后丝毫无关系吧…… 卫登瞥了她一眼:“既与中宫有关,女医为何不去上官家?” 义微无言以对,干脆就闭上眼,不理他了。 见义微连反驳说笑的心情都没有,卫登的心顿时一沉,愈发觉得不安了,然而。辎车之内也不是说话地方,他思忖片刻,便学着义微,也闭上眼假寐。 天色将暮,道路上满是归家行人,分外热闹,车内的两人却都仿佛毫无察觉,一片沉寂,格外的清冷。 御者尽管坐在车外,仍然被车内散出的压抑气氛激出了一身冷汗。因此,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御者几乎是解脱似地对车内的主人道:“吾君,到了。” 卫登撩开车户上垂下的布帘,打量了一下车外的情形,才跳下车,伸手扶着义微下车。 站定后,义微才四处打量了一番,心中陡然一跳,不由就望向卫登,却见这位卫氏家主一脸浅笑,眯起的眼睛遮住了所有神采,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 “……三公子……”义微情不自禁地唤了他旧日称呼,却随即便后悔了。 不过三个字,卫登便陡然变色,再也无法维持浅淡的笑容,勉强努力了两下,他还是颓然放弃了,抬手捂住脸,十指掩住双眼,将所有的视线隔绝在外,却是悄无声息。 义微几乎窒息了,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直到一声有礼疏离的声音传来,将这份古怪的气氛打破:“二位是大将军的客人?请随我来,大将军已在等候。” ——大将军府……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旧地……故居…… ——能不使人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6、“先帝知道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朔五年春,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俱出朔方,皆领属车骑将军,共击匈奴右贤王部。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那一战,汉军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大军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于军中即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 此后十九年,大将军的金印皆由卫青掌握,直至元封五年,卫青薨逝,孝武皇帝也未曾收其印。 大汉的大将军之位始拜于韩信,也许是这个开始所代表的意义着实不详,自韩信之后,大将军之位始终不常置,甚少授出,即使偶尔拜将,也是战时授,战后罢。 ——如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兵指甘泉,匈奴十四万骑入朝冉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遂至彭阳,使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於是文帝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逐匈奴出塞。 ——如孝景皇帝三年,吴楚等七国反,景帝拜窦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使之守荥阳,监齐赵兵。 在卫青之前,大将军之位虽然显赫,却仍在三公下,也并没有节制诸将的权力。而卫青被拜大将军之后,孝武皇帝为了尊崇卫青,不仅令诸将军以兵属大将军,而且将大将军之位置于丞相之上。 按照汉制,百官见丞相也不拜朝,以示不臣于丞相,可是,自卫青拜大将军,天子的一系列安排如此清楚明白,群臣见大将军已不是不敢亢礼,而正正经经地参拜了,只有秉性刚直的汲黯仍然行揖礼。 也是自卫青开始,大汉才开始在京师长安设大将军府。 对于卫登来说,这座大将军府就意味着父亲…… ——孝武皇帝一生都在追求空前的文治武功,而卫青作为当朝第一人,是他最重的臂膀,种种事务都离不开卫青,其中最要紧的自然是军务。于是,除了在禁中,卫青待得最多便是这座等同汉军中军幕府的大将军府。 ——反而长平侯夫人与公子居住的家……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 卫登的记忆中,自己与父亲的见面……几乎都是在这个……大、将、军、府! 跟着前来迎接的大将军属吏,卫登不由自主地将触目所及之处与记忆中情景相比较,几乎毫无变化的景色让他越发地心绪难安,因此,见到霍光时,他的脸色之难看让霍光吓了一跳。 “登?!”霍光失声惊呼,随即便明白的缘故,不禁又是懊恼又是愧疚。 “……我……这……你知道的……这儿离宫禁最近……尚署还有事……”霍光结结巴巴地解释。 卫登勉强笑了一下:“无妨……与将军无关……” 眼显这两人要寒喧起来,义微按捺不住心急,上前一步,越过卫登,向霍光参拜大礼:“妾微见大将军。” “噢……义女医……”霍光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认出她之后,不由就变了脸色,眼中眸光一敛,顿时郑重起来。 见义微如此,卫登明白她的事情紧要,深吸几口气,将所有心思都压心底,对霍光解释:“不是我要见你,是义女医登门拜托。据说,事情极紧要。” 霍光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两人入席,自己也转身入座。 这是侧室东厢,临窗靠墙的地方设了一几二座,隔几相对,几侧又临时加了一张漆秤。 霍光自是坐在右席,卫登对义微伸手,示意其上座,义微低头答礼,却道:“卫君上座。” 卫登也明白,这个时候,义微不会有心情与人来谦让礼辞那一套,听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头,径自入座。 “女医所为何事?”霍光也不客套,待两人都坐定,便直截了当地问义微。 义微打量了一下:“此处无可不能言?” 霍光点头:“这是大将军府!” 卫登也不禁颌首附和。 义微仍然不太放心,看了卫登一眼,随即盯着霍光道:“将军,妾所言事涉今上……” “无妨!”霍光无意避讳卫登。 义微也不再多说,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妾以为,上明白自己的身体如何……” 一听这话,霍光不由皱眉,神色异常凝重,卫登却有些不解:“上的身体怎么了?” 霍光没有心情解释,对义微挥了一下手,示意她为卫登释疑。 义微郑重地对卫登道:“上有早衰之癥。” 卫登眨了眨眼,仍然一脸困惑:“女医……我不懂医……”意思就是——你能不能说得明白易懂一些? 义微抿了抿唇,脸上不由泛上红晕——某些事情,对男子讲解……跟对女子讲解……还是不同的。 “唔……简单地说……”义微低下头,轻声道,“一般男子丈夫,年至六十以上,也可有子……而今上……妾估计……弱冠之后……就很难有子……” 卫登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张口却道:“怎么会……” “因为今上有位好母亲!”霍光没好气地冷言,“孕十四月而生!尧母门!“ 卫登若有所悟,随即就听到霍光颇为严厉的声音:“女医为何如此以为?” ——这才是关键。 义微也明白这一点,自然不敢大意,原原本本地将椒房殿内,自己与皇后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没有一字一句的增减。 卫登不由皱眉,刚要开口,又闭了嘴,看了霍光一眼,见他沉思不语,也就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他可不想打断霍光的思绪。 “听起来……女医的想法没错……”霍光思忖着说了一句,目光却投向卫登:“登方才想说什么?” 卫登叹服:“你的心思还是如此缜密。”随即便问义微:“听起来……皇后也起了疑心……会不会想到答案?还有,女医能确定上的确如君所言?无法可医?” 义微苦笑:“妾不了解中宫,也不知其知识如何,不敢断言中宫能否想到上是如此状况。至于说上的身体……”说着,年轻的女医冷笑出声:“家姑母久在宫禁,妾所学便是不到三分,也比昔日赵婕妤强上许多了。” 卫登一愣:“女医早就知道上的状况?” 义微冷笑:“十四月而生……逆天数而行事岂能无所牺牲?莫说尧之生乃是传说?便是事实,难道人为的十四月所生之子还真能是圣人出世?” ——人为天地之灵,生老病死皆有定数,逆而行之…… 自从发现那位拳夫人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强行将孕期拖到十四个月,义微对那位赵婕妤便满心厌恶——为人母者,却以儿子的一生为筹码,赌自己的尊荣…… ——根本是禽兽不如! 义微是医者,对旁门左道不是不了解,虽然不乐意用,却也不是瞧不起,对那些人的行事,她更是清楚得很——那些手段多是阴损的……那些人素来都会对前来访求之人讲清利弊,以示罪孽与己无关……反正,义微是不相信,赵婕妤不清楚自己的作法对孩子有何伤害…… 因此,当时,义微就曾对卫皇后进言——拳夫人所图必不小。 ……只是……卫皇后没有当回事……而且……接下来……很快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除了女医……还有谁知道?”卫登看了看霍光,见其没有说话的意思,抿了抿唇,终是问了出来。 义微不禁皱眉。 她早已不是无知天真之人了,自然听得出卫登话中的怀疑,也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她并没有恼意,而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慎重地回答:“还有谁知道……我不清楚……不过,那方法虽然阴密,却也不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法,妇人间多有流传。再则,赵婕妤虽卒,却毕竟经营多年……是否有什么旧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光与卫登便同时变了脸色,义微被吓了一跳,哪里还说得下去。 室内沉寂了片刻,卫登慢慢地说了一句:“这么看……今上……知道得……恐怕不少……” 霍光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开口时,语气却是再淡漠不过了:“知道又如何?” 这话的意思让卫登也不由心惊。 “子孟……”卫登艰涩地唤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霍光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不禁摇头失笑,“不是我想做什么……” 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神色坦然地轻声叹息:“而是……”说着,霍光又忍不住摇头。 “我只是在想……女医知道的……” “先帝知道吗?” 卫登与义微同时怔住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满室寂静,果布的香气仍是那么清冷,让室中之人只觉得一阵寒意刺入心底,随即又缓缓散开……渐渐弥漫全身…… (掩面飞遁……又发花痴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7、女医的担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孝武皇帝知道少子的情况吗? 或者应该问——孝武皇帝真的不了解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吗? 在座的三个人,霍光近身宿卫孝武皇帝近三十年,卫登是孝武皇帝的侄子,襁褓之中即拜列侯之爵,通籍未央,出入无禁,义微也是在孝武皇帝的后宫待了十多年。 三个人多多少少都对先帝有所了解,如霍光、卫登更是可以说——对其知之甚深。 孝武皇帝尚在母亲腹中之时,其母梦日入其怀,当时孝文皇帝仍然在世,其父尚是太子,其母虽然得太子幸受,却只是美人,便将此梦告知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景皇帝。孝景皇帝认为这梦是“贵徵”十分高兴,特别将王美人待产的崇芳阁更名漪兰殿。 孝武皇帝尚未出生,六月初一,己亥日,孝文皇帝崩于未央宫。初九,丁未日,皇太子即位,即孝景皇帝。 一个月后,七月初七,甲戌日,孝武皇帝出生,名彻。(注1) 作为即位后所得第一子,加上又有梦日入怀的贵徵,景帝待这个儿子素来不同,孝景四年,四月,在册立长子刘荣为皇太子的同时便将年仅四岁的刘彻立为胶东王。两年后,孝景六年,九月,景帝废皇后薄氏。次年,十一月,废皇太子为临江王,四月十七,乙巳日,立胶东王刘彻之母王夫人为皇后,四月二十九,丁巳日,立胶东王为皇太子。 孝武皇帝能够以皇十子成为嫡子,又成皇太子,其中固然有其母王皇后的运筹之力,但是,梦日入怀之徵的作用始终不小。 也许是这个原因,孝武皇帝一方面崇文尊儒,一方面始终对方士、占卜、望气……之类的事情十分迷信,对鬼神也是十分地敬之。 孝武皇帝在位五十四年,先有神君、李少君,继之是齐人少翁、上郡神君,后又有栾大、公孙卿……方士献方,显神通者络绎不绝,孝武皇帝也是极其爽快,只要其方或者神通、神迹之类的,被验属实,皆予富贵显赫,但是,一但发现无用了,或者作假……只有一个字——诛! 如栾大,验方属实即拜五利将军,月馀即佩四将军印,以二千户拜其为乐通侯,赐列侯甲第,僮千人。乘轝斥车马帷幄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万斤,更公主邑名为当利,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夜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数月间,即佩六印,贵震天下,然而如此不过一年,当发现栾大有所欺罔,天子立刻将之诛杀。 应该说,孝武皇帝是相信鬼神之事的,但是,对于方士等人却是怀疑的,如栾大,天子一面对其极加尊崇,一面却在其言出海时,派人跟踪查验,显然不是全心信任。 赵婕妤当年虽然大有宠,但是,任身十四月生子这种事情,孝武皇帝会坚信不疑? ——三人都觉得无法想像。 正因为无法想像,卫登与义微无法不深感惊骇。 “霍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惊验惶恐之下,卫登再顾不得其它,竟是冲着霍光厉声质问。 霍光并没有觉得意外,挑了挑眉,垂下眼,淡然地道:“我的意思就是……先帝崩前,在立皇太子的诏颁下前,我跟金日磾根本没有想到,先帝会立钩弋子。” “市井闾里对少帝即位更感到意外。”义微补充了一句。 &not;——如今这位少帝绝对不是什么众望所归,人心所向的继承人! 华夏历来的制度都是立嫡、立长,更何况,秦亡之鉴不远……立少子……在百姓庶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可称道的好选择。 卫登看了看两人,镇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绪,随后摇头:“立少子……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很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十分肯定地摇头:“若说先帝故意立少子,为曾孙铺路,我觉得更不可思议!” 霍光拧眉,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刚要开口,就听到义微冷笑一声,随即表明异议:“江充夷三族,苏文焚横桥,连太子死后加兵刃于其身者,也被族。不可思议的……多了!” ——在有关皇太子的事情上,先帝从来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要想想先帝是如何对待皇太子的,义微便觉得,不论先帝对太子遗裔做如何安排……都是可能的! ——当年,皇后失宠,皇太子渐长,不便再与皇帝亲近,皇帝身边的黄门、宦者,不时有构陷,可是,皇帝听归听,却从来不曾问责太子。 义微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刘据入宫谒见皇后,母子俩久未相见,刘据便待得比平素久了一些,苏文抓住机会,奏告皇帝:“太子与宫人戏。”——那是****宫闱的死罪,昔日宠幸如韩嫣,在犯了此罪之后,也只能一死,更何况皇太子与皇帝的宫人……尚有人伦之禁……——可是皇帝根本连查都没有查,问都没有问,直接将太子宫的宫人增加至二百人。 那一次,弄清缘由之后,卫皇后惊恐非常,再按捺不下对苏文等人的怒意,立刻就要刘据向皇帝奏明实情,诛杀苏文等人。可是,刘据…… ——当时刘据是怎么回答母亲的? 毕竟时日久远了,义微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 义微相信,刘据不明白苏文等人的危害——刘据做了三十余年的皇太子,也曾经监国主政,怎么可能对那些阴谋手段一无所知? ——不过是更相信自己的皇父罢了…… ——刘据从不曾怀疑过皇父对他信任…… ——先帝呢? 卫登欲言又止,对义微的话……他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孝武皇帝对皇太子如何……还有比卫家人更清楚的吗? 霍光对义微笑了笑,抿唇不语,显然十分满意她所说的话语。 义微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看了看神色相异的两人,她咬了咬牙,干脆将自己的想法摊开了说:“先帝如何想已是过往,婢子更担心少帝的想法。” 听她提及刘弗陵,霍光与卫登都收摄心思,凝神倾听她说下去。 义微沉吟了一下,轻声提醒:“赵婕妤的父亲坐法被行宫刑,入宫司职,至中黄门。” 这些事情,霍光与卫登当然知道,却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义微不禁皱眉,忍不住在心中抱怨——毕竟是男子,对某些事情就是不够敏感! ——若是换了后宫女子,一听她的话,便必然明白她所指为何。 虽然在心中抱怨,但是,义微也不得不为二人详细解释:“宫中刑人自成一体,赵婕妤当年就颇得助力,如今其子为帝……” “女医是说,少帝在宫中的势力并不弱?”卫登讶然变色,脸色十分难看。 霍光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拧眉,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义微点头;“至少,肯定有人愿意为了维护他而听从他的指示……” “嗯……很有可能……”卫登点头附和,又思忖了一会儿,便顿时明白义微的担忧了。 “女医是担心少帝……破釜沉舟……”卫登若有所思,“少帝会对曾孙不利?” 义微正色回答:“少帝显然不愿帝统旁落。天下又皆视故皇太子为先帝嫡系正统,大将军又出身霍家……婢子担心,少帝一旦生偏激之心……恐怕……必会对曾孙不利!” 卫登看了霍光一眼,皱了皱眉,沉默片刻还是对义微道:“那至少也要些许时日,女医何必如此焦急?” 义微看了卫登一眼,转头看向霍光,却正对上霍光的清冷的目光,她有些受惊地低下头。 “少帝似乎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否则,断不应该对皇后说那些话,婢子……不能不担心……”说到最后,义微咬了一下嘴唇,还是将自己的意思含混了过去。 “担心?”卫登听得茫然。 霍光轻笑,淡淡地道:“无非两桩——其一,是担忧主上冒险行事,直接对曾孙下手,断我的妄念;其二,是担忧主上对上官家如实相告,上官桀退让,后宫产子……自然也对曾孙的前途无益。” 卫登恍然大悟,不由看向义微。 义微深深地低头,轻声却坚决地说了一句:“帝位……本就是太子的!” 卫登怔然无语,霍光却应了一句:“嗯……也是……” 义微蓦然抬头,看向霍光,索要一个答案。 霍光笑了笑:“前一桩,掖庭有张贺。后一桩……”他没有说下去,神色却是笃定的。卫登与义微相视一眼,终是没有追问。 ——他们知道得再清楚也无用,只要知道霍光有应对之策便足矣了。 ****** 始元七年,三月,赐郡国所选有行义者涿郡韩福等五人帛,人五十匹,遣归。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孝乡里。令郡、县常以正月赐羊、酒。有不幸者赐衣被一袭,祠以中牢。” 闰三月,初五,丙子日,也许是上天体恤戴王太后的一片诚心,戴王刘贺的那个后宫生下一个男孩,命名为综(注2),嗣泗水王。 泗水王一系得以传承,而始元七年的春天……也将过去…… 注1:崇芳阁、漪兰殿以及汉武帝的生日均出自《汉武内史》,属野史,正史未载。 注2:《汉》中,泗王戴王刘贺这个遗腹子的名,《景十三王传》记为“煖”,《诸侯王表》记为“综”,因我所见的大部分版本的《汉》中,煖字的左旁部首都没有显示,所以易楚不敢确定,“煖”字是否属实,文中便还是用“综”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8、《春秋》开篇第一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泗水王于汉不过是旁系宗藩,嗣子出生,册立王爵,事情也就了结了,当然,在此之前,匿遗腹子之事不报的泗水相及内史便已经按律被下狱治罪了。 毕竟,此时的诸侯王国早已不能与汉初之际的“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的诸侯王相提并论了。 当然,正是诸侯王之力,高皇后崩后,汉室才迅速平定诸吕之乱。 然而,强枝弱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因为实力强大,诸侯王日益骄矜,或淫荒越法,或睽孤横逆,实非国家之福。 因此,文帝即位,即采贾生之议,分齐、赵两大诸侯国,此后,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七国之乱后,更是抑损诸侯,减黜其官——孝景皇帝于中五年制令诸侯王不得治国,天子为之置吏,改丞相为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至先帝之时,主父偃上推恩之策,天子诏令诸侯王可分户邑以封子弟,于是,虽然不行黜陡,藩国却自析,及衡山、淮南谋逆之后,汉制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再不与政事。 诸侯王的事情在大汉朝堂之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因此,三月、闰三月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泗水王遗腹子嗣王,而是出兵。 孟春之际,朝廷便接到武都氐人反的消息,议策选将,至三月,终于确定,由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卫尉田广明将三辅、太常之刑徒,前往平乱,从军之刑徒皆免刑。 西南夷虽凶悍不驯,但是,朝廷在西南经营多年,大军压境,恩威并施之下,平乱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西南从来不是大汉的心腹之患。 相较并不算难得的军功,韩增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甚至于,为了那件事,特地在出兵前登门与霍光晤谈。 霍光见他神色凝重,什么也没有说,便先将左右摒退,随后才问:“何事如此?” 韩增虽是列侯,却只领了光禄大夫的官职。 大夫掌议论,文属光禄勋,加给事中之官,才掌顾问应对,随侍禁中,若无此加官,便只是领个闲职而已。 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却也同样如此。 韩增虽然没有给事中的加官,不过,他是列侯,又是少年为郎,一直领着侍中、诸曹的内朝加官。 ——汉制,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列侯、将军、卿大夫、将、都尉、尚、太医、太官令至郎中,无定员。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诸曹受尚事,诸吏得举法,散骑骑并乘舆车。 韩增与霍光是实实在在地共事多年,便是没有交情,也不会没有默契,更何况,作为韩说之子,韩增与卫家的关系本也扯不清,自然不会与霍光疏远。 说到底,卫青在位之时,卫霍两家的子弟全算上,真正跟在卫青身边的,除了霍去病的长子霍嬗,也就只有这个与卫家没有血缘的霍光了。 如今,尽管霍光已是大司马大将军,当朝秉政,权倾天下,但是,在他面前,韩增倒真的没有太多的敬畏感觉。 听他如此询问,韩增皱着眉,慢慢挪步,在霍光左手边的漆秤上坐下,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京师将不安?” 霍光闻言挑眉:“君如此认为?”说话间,脸上便显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韩增一直关注着霍光的神色,见他如此反而更加笃定了。 “大将军,仆与君相识共事有三十年了。”龙頟侯慢条斯理地对大将军言道,眉目间的神色就是在告诉霍光——我可是给你这个当朝第一人留了不少面子了。 霍光苦笑:“为何如此认为?”这已经是默认他的猜测了。 “武都氐人再微不足道,既然敢反,便不能不慎之重之。兵者,国之大事。大将军素来谨慎,如今却连一兵一卒都吝予之,尽遣刑徒……”韩增没有再说下去,稍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太初旧事,仆尚历历在目,大将军岂会遗忘?若非有不安之虑,岂会如此?” 霍光皱眉,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太初旧事…… 太初元年,孝武皇帝听前往西域归来的汉使言宛有好马,却不肯给汉,于是遣车令等人持千金及金马前往求之,宛以汉距己甚远,且道路难行,又惧匈奴之威,遂不许汉之请。汉使当廷大怒,将送给宛王的金马击碎,愤然离开。宛却以认为汉使之举是对其轻慢,不仅强遣汉使离开,而且令其东边的郁成王配全,杀汉使,取其财物。 孝武皇帝大怒。 曾经出使过宛国的姚定汉等人皆对皇帝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再加上四年前,元封三年,浞野侯赵破奴仅以七百骑即虏楼兰王,破车师国,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等西域诸国,天子也就相信了姚定汉等人之言,对出兵大宛之事根本没有太认真,当时李夫人正当宠,又刚生了皇子,天子被宠姬软语求了两句,便拜李夫人之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西往伐宛。 当然,武帝对用兵还是慎生,除了以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之外,还以李哆为校尉,制军事。——李广利只是挂个名。 本以为是唾手可得的封侯军功,却不料,西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皆坚守,不肯给汉军提供食物,汉军只攻城,攻下自然能得到食物,然而,数日间攻不下便也只能离开了。如此至郁成,军士只剩不过数千,且全都是饥疲交加,遂被郁成军大破之,死伤甚众。李广利便与李哆、赵始成等人商议:“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众将校便引兵而还,一路至敦煌,大军还剩不至十分之二。李广利使使上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 自天子对外用兵以来,从未听说有这种结,岂有不大怒之理?再加上,当时李夫人已身故,孝武皇帝当即使使遮玉门,诏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李广利等惊恐不已,只能滞留在敦煌。 ——那是卫青薨后的第一次对外用兵,似乎就是在预示此后征伐用兵再不会如以往一般顺遂了…… 当然,归根结底,征宛的不始在于汉朝从天子以降,所有人都是轻敌、散漫的态度。 当年,霍光与韩增等人也讨论过,对此的看法并无差异。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如今,这般尽遣刑徒为兵,较之当年,轻漫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旁人,韩增还会有所担忧,从旁提醒,可是,霍光是什么人? ——大司马骠骑将军的弟弟。 ——冠军侯的弟弟! ——景桓侯的弟弟! 韩增不认为,以霍去病为荣的霍光会在用兵之事上有丝毫的轻漫之心。 ——霍家之名始于冠军之功。 ——军功难得,声名易败!霍光对兄长素来敬重,岂会轻毁霍氏之名? 见韩增已说到这个地步,霍光定了定心神,默默点头。 虽然多少猜到了情况,但是,看到霍光点头的时候,韩增仍然不由感到惊骇,失声道:“当真要出事?” 霍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除了用兵一事,君还有其它根据才是。” 就如韩增对霍光的了解一样,霍光对韩增同样知之甚深。 ——韩增是韩说的少子,若不是韩说被刘据使者所杀,其兄嗣侯之后又因祝诅上而被要斩,他不会有机会拜侯,虽然是绍封,但是,列侯之爵却是毫不含糊的。 ——韩增又与他一样,自少年时就随侍先帝,谨慎心性并不逊于他。 韩增也没有含混过去,思忖了一下,便道:“大将军许久未去建章了……” “嗯……最近事多。”霍光轻声道。 韩增也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近来都是我去建章奏事,前后几次,陛下的师傅都在讲《春秋》开篇第一句。” ——《春秋》开篇第一句?! 霍光神色骤变。 韩增沉吟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听起来,讲的是左氏跟公羊两家的传……孟子、仲子、声子……立适立子……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反正就那些……” 霍光再按捺不住怒意,按着凭几,面沉如水。 ——《春秋》首篇即《隐公元年》 ——首句即“元年春王正月。” 《左氏传》于此段前加【传】——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隐公立而奉之。 《公羊传》传首句——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出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立适立子!”霍光冷笑,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上真是聪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9、“我能如何打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后世皆称“立君之法,莫严于公羊”,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公羊传》所说的立嗣之法“防爱争”…… ——立嗣从来也没有最好的方法,这般已可算是最不坏的制度了。 《公羊传》对嫡庶承嗣的规定尤其多——“无以妾为妻”、“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种种细微之处皆可见对嫡庶尊卑的约束之规。 汉初崇尚黄老道家的无为之治,至先帝时,开拓进取,力求功业,儒家开始倍受尊崇,以春秋经传所分的三家学派来说,又是推崇微言大义的公羊学派最得帝心。毕竟,《左氏》详于叙事,《谷梁传》推崇宗法,而《公羊传》微言大义,极推“大一统”、“大复仇”,正合汉室历代先帝的所需。 而论立嗣之法,嫡长之制素来深入人心,大汉宗室也不例外,对嫡长尤为重视。 高皇帝于汉二年即立嫡子为太子,对更加年长的庶出长子,却直至汉七年才得分封爵土。惠帝无后,文帝以高皇帝在世诸子之中,年最长而得立,在元妃与嫡子俱殁的情况下,先立长子为太子,再立以太子之母为皇后,也深合《春秋》之义。 及至景帝,初立刘荣为皇太子之时,因其是长子,景帝也就不必非行废后之举,待属意中子刘彻之后,为了名正言顺,景帝是先废皇后,立刘彻之母为皇后,随后才立刘彻。 汉制尊母,比如说,列侯之母方能称太夫人,子非列侯,不得称太夫人,但是,嫡母的地位仍然是被保障——一般来说,继承人若是庶子,其嫡母在世,固然不能称嫡母为太夫人,但是,同样,生母也是不会被尊为太夫人的。宗室王爵在尊王太后之类的事情,也是遵循同样的原则。(注1) 当然,实际权力就不太好说了。 ——刘荣为皇太子,尽管皇后仍是薄氏,但是,景帝病重之际,所托之人仍是皇太子的生母栗夫人,而不是自己的皇后。 ——很显然,因为亲疏以及影响力的关系,生母很容易比嫡母拥有更多的权力。 民间更是如此,置爵后、代户后皆是正嫡所出的长子优先,同父兄弟姊妹为继承人的,则优先考虑同母所出的最长者。 不过,皇帝立嗣所涉及的问题远比民间要多。 按照尊亲的原则,皇帝之母为皇太后——嫡母还是生母? ——嫡母比生母尊贵是肯定的,可是,断没有子为王,母为奴的道理! ——母以子贵。子既显贵,若不尊生母,是为不孝! ——嫡母是父考正室,不尊嫡母即是违父意,更是不孝! 因为大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这会儿,哪怕是想一想都让人头痛。 ——可是,如果皇帝驾崩时,只有后宫嫔御有子……这便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了。 诸侯王可以不尊生母,仍以嫡母为尊,却不称王太后,而是以父谥称之,即某王后,待嫡母过世,再尊生母为王太后。 可是皇帝呢? 天子至尊。素来是尊尊亲亲,绝对没有子为天子,母不享后礼的道理。 究竟该如何?汉制无例,便只能上寻先代之例。 《春秋》无疑是最好的范本。 ——很显然,刘弗陵如此认真地,反复研读《春秋》开篇之文,正是想找到解决以上问题的方法。 ——更准确地说,刘弗陵是想找到理由,说明上官家支持他的决定,以便让后宫嫔御生下他的子嗣。 想到这儿,霍光原本只有三分的厌恶顿时升到了九分。 ——那位少帝除了妥协,还会什么? 霍光毕竟姓霍,骨子里流动的仍是与霍去病相同的张狂血脉。 ——对于那位封爵冠军侯的骠骑将军来说,妥协只是处于劣势时的无可奈何之选,归根结底,仍是因为自己软弱。 ——是的,软弱!不是弱小! ——少年贵幸,十八封侯,在霍去病的字典里,没有妥协。 霍光不比霍去病,但是,他同样不喜欢作妥协的选择,也不欣赏妥协的选择。 ——如果少年天子在后宫有孕的情况下,坚持维护自己的子嗣,又如此努力寻找理由劝说后党外戚…… 若是那样,霍光会赞叹少帝的勇气与手段的。 ——如今…… “这么说来……上是不准备等皇后成人了?”韩增有些讶异。 ——皇后联系着上官家与霍家…… ——这两家对少年天子意味着什么…… ——不须多想也应明白的! 就是像霍光说的那样,其实,韩增也素来认为少帝是聪明的,可是,如今再看……却是有些难说了。 正在思忖,却见霍光连连冷笑,眼中满是讥嘲之意,韩增不由一愣。 “大将军有何打算?”韩增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问道。 霍光冷笑着挑眉,语气含混地反问了一句:“我能如何打算?” 越是如此,韩增越是惊惧。 论年纪,韩增比霍光尚年长几岁,他的记忆中,霍去病也曾如此反问过相同的话。 ——那是元狩五年。 孝武皇帝避暑鼎湖宫,却骤病,且病势甚汹,朝廷上下皆十分不安,毕竟当时,孝武皇帝年近不惑,以其父祖的寿考推算……着实透着不详! 作为天子心腹、内朝重臣,两位大司马轮流在未央宫与鼎湖宫坐镇。当时,韩增已是侍中、诸曹,掌尚事。那一天,正好轮到霍去病在未央宫主事。素来不耐烦琐事的骠骑将军一进尚署便把所有属吏召至正堂,却是一言不发地让所有人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霍去病不似卫青一般内方外圆,素来是桀骜不驯的,加上年少掌兵,征伐杀戮,身上时时都透着一股子肃杀狠厉之气,内朝诸臣少有不畏惧的。见这位大司马明摆着发作,众人却是连抱怨都不敢,只能战战兢兢地等他发作。 其实,众人那般惊骇,除了畏惧骠骑将军之外,也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其为何发作。——就在那天之前数日,大将军来未央宫主政,却在入宫之时,被郎中令李敢所伤……大将军随即就对所有人下了禁口令…… 一个时辰,尚署的奏被霍去病看了大半,仿佛是看累了,当朝大司马总算抬头,看向众人。 “都是眼熟的……真的要我明明白白地问出来?”霍去病神色淡漠,语气中透着几分倦意。 众人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却是无人开口。等了一会儿,霍去病倚向凭几,似笑非笑地问道:“大将军有交代?” “……是……”尚丞轻声应了一句。 霍去病冷哼一声:“我知道舅舅会交代什么。你们大可不说。只是……过几日……就不是我来问你们了。”大司马骠骑将军的语气根本没有一丝起伏。 众人一惊——换人来问……没有人会认为那会比骠骑将军这般的询问……更温和…… ——大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违……可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不说…… 于是,一番无声交流之后,尚令上前,在霍去病耳边说了一番话,说完便退回原位。 霍去病点了点头,眯眼挥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行礼后立刻退下。韩增却是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离开,待众人都走了,才走到霍去病的席前,低声询问其打算如何——其实,他是想劝解的。——他是韩说之子,与天子,与卫青,都关系甚近,与霍去病也算有些交情,这般问并不显逾越。 霍去病也的确没有怪罪,挑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无所谓地道了一句:“我能如何打算?” 韩增当时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霍去病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毕竟郎中令是九卿之首,又是掌宫殿掖门户人,纵然霍去病的秩禄与大将军等,位在丞相之上,尊荣非常,也不能擅自处置。 ——很显然,他错了。 几日后,天子病稍愈,随即驾幸甘泉,大概是为了安定人心,又组织了行猎,就是在行猎中,大司马骠骑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射杀了郎中令。 偌大的行宫山林之中,寂静无声。 就在所有人一身冷汗,满心惶恐的时候,脸上犹有病色的天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郎中令被鹿所触而亡……真是意外……” …… 韩增至今都记得当时自己是惊惧颤栗的…… ——“我能如何打算?” 不是无可奈何,不是不知所措,只不过是纯粹的反问——除了那样,还能如何打算? 看着与当日霍去病的神色颇为相似的霍光,韩增由衷地为自己将要出征西南,远离长安……而感到开心。 ——他一点都不想重温当日甘泉宫中的感觉了! ——更何况,这一次,事涉天子! 话说了,意思领会了,韩增立刻起身告辞,霍光也十分客气地将他一直相送到前院。 看到霍家正门,韩增坚决地让霍光止步,霍光也没有再坚持。 犹豫了一下,韩增还是轻声提醒霍光:“先帝遗诏立嗣,少帝终是正统,将军不可不慎。” 霍光抿唇,轻声致谢,神色却依旧深沉,令韩增完全看不出他是何想法。 ——其实,还能是何想法? 出了霍家,韩增恍悟,自嘲地一笑,上马离开。 ****** 夏,四月,赦天下。 秋,七月三十,己亥日(注2),晦,日有蚀之,几尽,在张十二度。 注1:这段是易楚的推测,不过,从哀帝母丁姬以及平帝母卫姬的情况看,诸侯王的生母的确不是直接被尊为王太后的,平帝的情况不明,哀帝却是肯定有嫡母的。 注2:《汉.昭帝纪》记为【乙亥日】,查历日表,七月末的晦日是己亥日,与《汉.五行志》的记录相符,从《五行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9、说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日蚀素来都是凶事,而且是素来都是对人君不碍的,如今又是少帝在位,朝廷又刚刚出兵,一连串的事情凑到一块儿,莫说无知百姓,便是太常属下的太史署也是惊疑非常,迟迟拿不出一个能够让信服的解辞。 “其实……可能……太史署不是解不出……”椒房殿内,听兮君抱怨完日蚀引来的麻烦——尤其是在太史署迟迟不上奏解的情况下——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她耳边,期期艾艾地说了以上这一番话。 兮君却是一愣。 因为已入秋,但是,天气仍然十分炎热,殿内多几个人,便是不热也让人心烦,再加上宫殿门窗皆敞开着,中宫一干侍御也就退到了殿外,如今,殿内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旁人。 兮君推了刘病已一下,示意他端正坐好,理了理衣袖,神色稍定,觉得面上不会显出自己的惊讶了,才抬头,问他:“这次日食怎么了?” 刘病已最近刚学经传,对这类天人感应的东西正是最心热,虽然知道其中颇多忌讳,但是,听兮君这样问,仍然忍不住显摆一番。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不比寻常,因此,特地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放心,正好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漆几,几旁又放着冰炉。 刘病已一边伸手,用右手食指在冰炉的托盘里醮了一些冰化开的水,一边低声道:“己为土,亥为水。皆是纯阴,再有日食,占徵最重。” 说话间,刘病已在漆几写了“其指必在至尊”六个字。 兮君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刘病已却还没有说完:“再则,此次日蚀,日几尽,与寻常日蚀又不同。” 兮君忍不住掩唇,眼中满是惊骇之意。 她虽不习经术,却也知道,天无日意味着什么。 “陛下……”兮君只觉得有些窒息了。 刘病已抿唇,没有接话。 虽然面上十分镇定,但是,刘病已心里还是忐忑的,原本是担心兮君不相信,如今见女孩全心全意,毫无怀疑,他又觉得不安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也只是初学,不过皮毛而已,也许并不是……” 兮君苦笑:“你哄我!若不是事涉……太史署怎么会迟迟不奏?” 刘病已不忍她太过忧心,思忖了一会儿,倾身伏在漆几上,对她低声道:“始元三年便日蚀过,如今不过四年。若要解,两次必要相联……更麻烦!” ——始元三年,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蚀之,在斗九度。 兮君听着迷糊,瞪大了眼睛,同样低声道:“有什么麻烦?” 刘病已道:“天人相应,星象宫宿有所指,有所应。在斗九度……”少年帝裔唇角微扬,笑得淡漠,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用手指在漆几上写一个“燕”字。 若将两次联系起作解…… 意思明白地让人害怕——始元三年是天在示警,意指燕将不利于天子,如今却是说天子将遭大不幸了。 年幼的皇后忍不住颤栗:“……这……这该如何是好……” 兮君已是泫然欲泣,刘病已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在焦急之时就有长御在外殿门户处询问:“中宫……可要婢子等入内侍奉?” 虽然都在殿外,但是,中宫侍御其实仍然十分关注殿内的情况,见皇后红了眼圈,随时会哭出来,而对面那位小公子又是手足无措的尴尬神色,众人只当两个孩子闹别扭,尽管都没当一回事,却也害怕两人真闹起来。 兮君正心烦,一听她们的声音便皱眉,随即便闷声道:“不要!” 听出皇后话中的不悦,众人只能应唯退下,不敢再多事。 在听到长御询的同时,刘病已便挺身坐回席上,姿态再端正不过。 本以为会有人进来岔开话题,但是,一听兮君的话音,刘病已便沮丧了,再对上兮君一脸期待的神色,他顿时头痛,不由就叹了一口气,呻吟着道:“兮君,我那些真的是胡乱说说的!” ——他只是想显摆,却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啊。 为了显示自己的“不认真”,少年皇孙的表情格外夸张。 兮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禁撇嘴,嘟囔了一句,不过,连刘病已都没有听清,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 刘病已正在疑惑,就见年幼的皇后松开了眉头,脸上也显出了一丝笑容,他立刻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再纠结自己的话就好! 兮君果然不再问有关日蚀的事情,而将刘病已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了?”刘病已被她打量得有些害怕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兮君掩唇轻笑:“小哥哥比我长三岁……” “……是……”——她不是这会儿才知道的啊…… 兮君见他惊诧得够呛了,才放下手,正色道:“昨日,宦者令给我上了奏。” “嗯……”刘病已稍稍镇定,却更加不解。 ——宦者署跟他有什么关系? ——唔……最多也就是他现在住在宦者署。 兮君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禁莞尔:“小哥哥是不是在想——‘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看出来了!”见刘病已红着脸准备开口否认,兮君颦着眉笑道。 刘病已无奈,只能承认:“那又如何?” 兮君挑眉:“宦者令言,禁中除宦者,一应宫人使令皆是官婢,除宿卫中臣,男子皆不得在禁中留宿,即使皇子,启蒙之后亦不得居于禁中……” “是要赶我出宫?”刘病已苦笑,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从他年满十岁,少府诸吏中时不时地就有人上,都是一个意思——他不是孩子了,又不是天子直系,不应该再在禁中,当然,掖庭养视也可以停了。 史家入京后,上的人就更多了。 倒不能说那些人都是看他不顺眼,只不过,不论是王侯之家,还是庶民之家,年满十岁的男儿,也的确是都视之为成人了。 兮君摇头:“不是!” 刘病已不由意外。 “宦者令的意思是,你已年满十二,虽然说是属籍宗正,无须服课役、纳税赋,但是,毕竟没有爵位,应该是十三即授田宅,即便是十五授田宅,也不应该再让你久居宫禁,毕竟,你以后总是要在宫外生活的。” 刘病已不由皱眉——这意思怎么颠三倒四的? 不过,他思忖了一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看了兮君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兮君眨了眨眼,见他不开口,却是有些失望了。 刘病已好笑:“中宫如何作答的?” 兮君十分满意,抿唇笑道:“我让大长秋将奏移交宗正了。” 刘病已一怔,不由摇头:“没有人劝你吗?” 兮君挑眉:“你不高兴?”小女孩有些不高兴了。 刘病已轻叹:“我知道宦者令的意思,也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想借机给我定个爵位……对吗?” 皱了皱眉,兮君很是不解:“你知道……那为什么不高兴?” 刘病已失笑:“我没有不高兴……只不过……中宫想得太顺利了……” 他很清楚,兮君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一帆风顺地母仪天下,纵然也有些委屈不满的时候,但是,都是一些小事,而且,从来没有她不能解决的。 “难道宗正寺还能不给你奏请赐爵?”兮君撇嘴,“还是大父会将这样的奏请摒弃不奏?” 刘病已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随后温和言道:“若是真的赐爵,以后,我可就很难能见到你了。” 兮君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她竟是安慰起刘病已来:“有什么难的?你是宗室子,又不是诸侯王子孙,通籍宫禁有什么不可以的?再不然,还可以给你授官!少府属吏那么多,怕什么?想见,哪有见不到?最重要的是,有了爵位,你可以过得比较好……” 见兮君字字句都在为自己考虑,刘病已不由动容,随即郑重起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哥哥?!”兮君被吓到了。 刘病已微笑,也不解释,重新坐了回去,原本想说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此时此刻,他如何能对兮君说——这种纷乱之际,霍光断不会让他弄出丝毫动静,引来任何关注的。 ——宗正寺恐怕…… 虽然刘病已没有说,但是,在禁中这么些年,兮君也多少能猜到一二,至少,当大长秋回禀,宗正寺以禁中事非其权为由不肯收奏章时,她没有太过意外,也没有觉得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时,宫中的议论已经从日蚀转到了改元。 太初改制后,依制度,数应用五,本来去年就应该改元,但是,不知为何,天子也罢,大将军也罢,都没有人提起改元的事情,如今,日蚀刚过,大常上请改元,霍光、上官桀都无异议,天子自也没有异议,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大朝会议定的。 结果……不需要议论,大家凑到一块儿,议论还是——为什么是今年改元? ——日蚀是不敢说的。 于是说来说去,得到最多认同的看法是——年少的天子还是想效仿先帝吧! ——先帝也不过十六即位,上有窦、王两太后,下有魏其、武安两派外戚,最后,还是建空前功业?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 ——先帝的功业多在太初之前,都是六年一改元,太初之后,钦定“数用五”的先帝也没有五年一改元,而是四年一改元,似乎并不喜欢“五”这个数字。 ——先帝没有五年一改元,四年一改元的时期……着实不顺,还是六年一改元……事无不顺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1、改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一章的序号出错了……也不好改……各位朋友将就着看吧……) 改元素来是有讲究的,不过,何时改元,多看天子之意,比如说,先帝改太初为天汉,便是十分地出人意料,诏令所述的理由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时频年苦旱,为祈甘雨,故改元为天汉。 当然,《诗经.大雅》有《荡之什》,其中有《云汉》一篇——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躬。 旱既太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旱既太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遁? 旱既太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 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太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据说,此篇为周大夫仍叔所作,以美宣王遇旱灾修德勤政而能致雨。 以“天汉”为年号,十分符合的为频年旱而祈雨的说法。问题是——天汉元年之前,真是频年苦旱? 的确是频年苦旱,不过是离改元那年远了一些…… ——建元四年六月,旱。 ——元光六年夏,大旱,蝗。 ——元朔五年春,大旱。 ——元狩三年夏,大旱。 ——元封四年夏,大旱。 ——元封六年秋,大旱,蝗。 ……恰恰是离天汉最近的年号为太初的四年中,大汉没有遇任何旱灾。 ……也许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天汉元年夏,大旱;其三年夏,大旱…… ——改元之后,旱灾来得更加频繁了…… ——当然,从天汉之后,先帝再没有因为禳灾而改元。 虽然没有人敢非议先帝,但是,大汉朝野对改元以穰灾的说法仍是将信将疑得多,不过,子云:“敬鬼神而远之。” 圣人尚且如此,对于这些灵异的事情,诸家学子又岂会真的去大加抨击? 更何况大将军无异议,少帝无异议。 ——可有可无的……改就改吧! ——谁让七月的日食,征兆不详且不明呢? 于是,八月,御史大夫颁诏丞相,改始元为元凤,随后,由丞相将诏传下至公卿及诸侯王,御史中丞则将诏颁下至各郡守。 于是,始元七年正式改为元凤元年。 皇后詹事向年幼的皇后解释,元凤是以始元三年冬十月,凤皇集东海,比下海西乐郷,因以为冠元而纪年。 兮君对这些说法很是懵懂,倒是更关心凤皇的情况。当年,她刚刚入宫,惊惧非常,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如今却是好不已。 詹事又何尝真的见过凤皇,于是,在小女孩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面前,被追问得颇有几分狼狈。 周围侍奉的诸侍御见詹事如此狼狈,再看看皇后难得一见的狡黠愉悦之色,自然是幸灾乐祸的为多,再者,宫中规矩甚严,詹事又是正经的九卿之官,其与皇后对晤,出身卑微的侍御中人哪里能够插嘴? 兮君倒不是真的想为难詹事,只是想借此让自己稍稍安心,不过,几番追问之后,也颇有些无聊,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准备让詹事退下了。 “中宫,安成侯夫人请谒。”宦者的通传恰好在此时响起,兮君一愣,詹事更是松了一口气。 “可。”兮君皱了一下眉,便轻声允准。 她的祖母是通籍宫禁的,如今必是已在椒房殿外了。 詹事趁机告退,长御则低声道询问皇后在何处见安成侯夫人。 “……前殿。”犹豫了一下,兮君还是决定在最正式的前殿前见面。 对那个总喜欢摆出长辈架势的祖母,兮君真的是不太喜欢,只能用君臣之礼打压一二了。 中宫侍御对此心领神会,并没有让皇后立刻前去,而是簇拥着皇后进内殿更衣梳妆,随后才侍奉着盛妆华服的皇后前往椒房前殿。 无论如何,上官桀的夫人也是正经仕宦之家的女子,见皇后如此安排,顿时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脸色自然也异常难看。 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皇后久久不至,安阳侯夫人心里的怒火简直快要压不住了,待宫人轻声提醒皇后入殿时,她不由恼怒地抬头,望了过去。 看见锦帷重帘之后,慢慢走出的身影,安阳侯夫人不由一愣。 身量不足的皇后一身绀制深衣,曲裾重缠,交输续衽,腰间是黄赤缥绀四色长绶与绲带,淳黄圭、黄金辟邪垂在衣裾之上,随着皇后的脚步轻轻滑动。 除了没有束发结髻、插戴簪珥,这通身上下几乎已是皇后最正式的妆束了。 安阳侯夫人的心陡然一沉,原本的不满恼怒竟是再顾不上了。 “皇后为安阳侯夫人下舆。” 正式的见礼开始,安阳侯夫人来不及多想,只能郑重行礼,参拜皇后。 “起。”长御代皇后答礼,随即有宫人引领安阳侯夫人入座。 等祖母坐好,兮君才慢慢开口寒喧:“祖母许久未来,身体可好?” “劳中宫牵挂,妾一切安好。” 一问一答,如此又客套了一番,安阳侯夫人才道:“妾有些话想单独奏对。” 这般把话挑明了说出来,兮君倒是不好拒绝了,只能看向傅保,然而,这位毕竟是皇后的祖母,单独奏对虽有逾越,却也是合于情理,傅保二人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见傅母与保母都沉默不语,兮君只能点头:“就依祖母的意思。” 众人行礼退下,等殿内再无旁人了,安阳侯夫人才抬眼看向自己孙女,神色数变,却是一直没有开口。 兮君的耐性很好,此时见祖母不说话,用力打量自己,她也不问,只是端坐着,任由祖母将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般沉默良久,安阳侯夫人终是不得不开口:“中宫可知,陛下前日宣召了左将军?” 兮君抬眼,黑眸中满是掩不住地讶异:“陛下召见祖父?” “是!”安阳侯夫人有些拿不准皇后的心思,一时间也不敢再拿她当无知稚儿,自然将态度摆得更加恭谨。 兮君轻轻皱眉:“那又如何?” 君臣晤对之言是不能打探的,兮君也不敢直接问。 安阳侯夫人看着孙女,不由叹了一口气:“左将军归家后便直叹……中宫到底太年幼了……” 兮君脸色立变,声音顿时变得尖利非常:“我的年岁,祖父是如今才知道吗?” ——她如今年幼……始元三年只会更年幼! 没有想到孙女儿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安阳侯夫人顿时有些尴尬。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袖中交握的双手狠狠地绞起,几番用力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祖母是奉祖父之命而来?”兮君咬牙,语气却平静了许多。 安阳侯夫人更加尴尬,只能默默点头。 忍不住勾起唇角,显出一抹笑意,然而兮君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嘲讽?愤怒?……或者,真的只是好笑? “祖父要祖母对我说什么?”带着几分笑意,兮君问得格外轻松。 ——她倒是很想知道,她猜测的究竟对不对…… “……中宫可知……”安阳侯夫人隐隐觉得不对了,却不得不硬头皮说下去,“中宫可知何为‘七出’?” “妇有七出: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兮君眼都没眨一下便将七出之条道出。 ——女子傅保,别的可以不教,七出三不去却是必要教训的。 兮君眨了眨眼,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寒,面上却是不显,十分无辜地道:“难道是祖父说我有所犯?” ——说的是“祖父”,真正所指……不言而喻了。 安阳侯夫人被孙女看得越发心虚,不敢不说,又不知该如何说。 之前被上官桀吩咐时,她就争辩过,却被上官桀一个瞪眼,她素来敬畏夫君,哪里还该多说,只道跟孙女把说传到,也就可以了,谁知道孙女这边竟是不比上官桀好对付多少。 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终究是祖母,安阳侯夫人把心一横,郑重而又迅速地把上官桀的意思说了出来:“虽然说天子、诸侯之妃不因无子而出,然而,子孙乃承重大事,不可不虑,中宫年幼,于子嗣之事无可奈何,更应广择好女,以繁帝裔。” 安阳侯夫人一口气将话说完,便低头等皇后的答复,本以为必要再有一番计较,却不料,沉寂良久,朱幄之中传出一句异常平静的回答:“女孙谨受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2、霍家宴范郎初言志 密室谈霍光终诘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夜凉如水,月色霜华,长安八月已是万物萧索的时节。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觹中,日月会于寿星,而斗建酉之辰也。盲风至,鸿雁来,玄鸟归,群鸟皆养羞,庶民毕于入室,得凉燥,可上角弓弩,缮治,乐正,缚徵弦,遂以习射,粜麦籴黍,筮择白露节之后良日,祠岁时所奉尊神。 八月,天子居太庙西堂的总章之室,乘戎路,驾白驼,载白旂(注),衣白衣,服白玉,择日命宰祝循行牺牲,视全具,案刍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取中者,五者备当,飨上帝,祠太社,为天下报功。同日,百姓庶民以黍豚荐于祖祢。 八月祭祀是相当繁琐,不过,对于朝廷各府寺官署来说,这番繁琐的祭祀其实已经是最后的清闲了。 ——尽管太初改制之后,岁首由十月改为正月,但是,八月算人、九月计断的制度仍旧未变,从八月开始,天下郡国案户比民,计算治下承担课役与税赋的人口、户数,讫于九月,之后遣吏上计于朝廷。 因此,尽管祭祀之事非同寻常,不少官吏仍然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玩乐了一番,长安城内的宴请之事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接到霍光的邀请,上官桀并不意外,说到底,他们如今仍然是至亲,再大的过节,彼此心里有数即可,也犯不上在这种场面礼数上失了分寸,引人议论,因此,他带着妻子、儿子,备了厚礼,登了霍家的门。 霍家平素鲜少宴客,但是,只要开席,饮食歌舞便都是绝佳,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不过,晡时开席,眼见将入宵禁,菜肴仍然未停,歌舞百戏也没有散场的迹象,上官桀便不由有些惊讶了。 既然是霍光宴客,此时席上除了霍家几个至亲姻戚之家外,便是霍光的亲信至交,一干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络,仿佛真的是一团和气,毫无分歧。 ——似乎有什么不对…… 上官桀不禁深思,有些拿不准霍光的意图了。正在他沉吟不决之时,霍光忽然轻声提议:“少叔,让儿郎玩,我们换个地方。” 上官桀抬头,心中陡然明白自己方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在座的除了霍光的亲信至交,其余郎婿姻亲的父翁皆未到场。 ——很显然,霍光是有话与他说。 “也好。”上官桀从善如流,跟着已经起身的霍光离开正堂。 两个人,一个是主家,一个婿家父翁——霍家的贵客,席位紧接在一起,都在上席,连袂离席,又是刻意地避人耳目,动静自然不大,至少宴席之上,除了本就有数的几个,注意到他们的人还真不多。 杜延年的坐席与张安世相邻,两人都看到了霍光与上官桀的举动,相视一眼,杜延年执起自己的耳杯走到张安世的席前,借着敬酒的动作,低声道:“君以为……能成事吗?” 张安世一手执杯饮酒,一手以袖遮掩,轻声回答:“尔非不知——尽人事而已,不过求一份无愧。” 杜延年轻笑,抬手将杯中黍酒一饮而尽,随即以耳语的音量低叹一声:“敬夫人早卒亦是幸事。” 因杜延年正好挡住了他人的视线,张安世恣意地撇了撇嘴:“敬夫人若是在世,大将军也不会投鼠忌器至此。” 霍幸君若是在世,也不会让女儿入宫,上官家哪里能妄想许多?两家当真闹腾起来,那个女子能直接带着儿女归宗,绝对不会让上官家有机会以他们母子为恃。 杜延年对霍光这个长女却是不太了解,听张安世如此说,倒是起了兴趣,见席上多有联席推盏,便干脆在张安世的席上坐下,压低声音,要他说说皇后母亲的事迹。 张安世哭笑不得,但是,两人毕竟交好多年,他也担心杜延年在霍光面前说错做错,便低声道:“我之前又不是没说过,卫霍两家的小儿女加在一块,卫太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位。” 杜延年挑了挑眉,显然是觉得他还应该再说点什么。 张安世思忖了一会儿,揽过他的肩,一边灌他的酒,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我听说,皇曾孙当年的诸多事情皆是霍家大姬一手安排的。” 杜延年不禁讶然,差点被强灌的酒呛到,就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咳了好一会儿。方止住咳,杜延年便有样学样,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张安世的耳杯,按着张安世的肩给他灌了下去。 “大将军如今是何主意?”杜延年附在他耳边轻声却急切地问道。 张安世抿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上官家的打算……其实也真的不错……” 他口上赞叹着,但是,杜延年却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清冷寒意,一时就有些怔住了。 看到他的神色,张安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失态,眨了一下眼睛便将所有情绪都深深敛起,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杜延年的手,笑道:“幼公,酒也灌过了,可以放开了吧。” 杜延年轻挑眉角,随即便笑了,缓缓松开手,将张安世所用的耳杯放到案上,起身的同时又低声扔下一句话:“若是那样……我会很失望……”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张安世着实想不通,心中满是疑惑,却碍着时机不对,不好追问,只能狠狠地瞪了杜延年一眼。 “光禄勋,君幸酒。”一个带笑的声音在案前的响起,张安世转头,见是霍光的五女婿范明友,他轻轻挑眉,抬手示意案旁侍奉的婢女从案旁的樽中酤了酒斟满自己的耳杯。 范明友是光禄勋属下的中郎将,张安世也没有答话,双手执杯,一饮而尽,也就算全礼了。 敬过酒,范明友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张安世的案前坐下,笑道:“光禄勋可知阿翁与左将军为何离席?” 张安世讶然:“君为郎婿尚不知情,仆如何知晓?” 范明友知道这位上官心思缜密,倒也没有指望真的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因此,只是一笑,随即却道:“将军乃阿翁故交,此次平西南却未用将军……将军不思军功?” 这话说得突兀,又带着几分挑拨的意味,张安世不禁讶然,不过,范明友表现得十分坦然,张安世倒是拿不准了,思忖了一会儿,终是正色道:“大将军自有主张,军功、阀劳皆有赏,无须太过刻意。” 范明友点了点头,却是依旧笑着道:“光禄勋属下皆是国之干城,平西南夷之反,的确是不合适,不过,若是北方不宁……” 这会儿,张安世倒是明白了——这位中郎将军是寻思着军功了。 “若有大患,自是要用精锐。”张安世笑着给了承诺。 范明友得到称心如意的答案,十分的满意,恭恭敬敬地又给张安世敬了一次酒,才低头离开。 正堂宴席上,无论各人的心思如何,气氛始终算是和乐融融的,而退席密谈的两人却是另一番情形了。 霍光将上官桀领到了房内室,苍头大奴亲自送上羹汤,随即退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出声。 将漆魁持在手,慢慢地啜饮着葵汤,上官桀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既然是霍光特地将他请来,便必然有话。 霍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漆魁,用铜签挑了挑漆几上的雁足灯的灯芯。三根灯芯都挑了一遍,火光摇曳了一会儿,也就亮了起来。 上官桀抬眼,却见霍光专注地看着火光跳跃的灯盏,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 “少叔也觉得有皇子比较合适?” 霍光忽然就出声询问,上官桀不禁一愣,手上也不由一抖,差一点就洒了羹汤,他回过神,连忙放下漆魁。 “子孟以为不妥?”上官桀垂下眼,却没有含糊以对,而是以同样坦白的态度反问霍光。 “皇子母党该如何?”霍光没有回答,也仍然没有看他,而是再提了一个问题。 问题虽然尖锐,上官桀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对霍光道:“掖庭嫔御虽是良家子,却没有高爵显宦之女,其家如何,自是在君与我。” 霍光挑灯的动作一顿,上官桀瞥了一眼,沉吟片刻还是道:“再者,是否有母党……还十分难说……如主上母家……” “少叔慎言!”霍光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上官桀却是毫不在意,轻轻一笑:“子孟,前后几桩事,君当知上之心不可量矣!上今年十五,最多三年,必要元服成人,那时,君与我如何立足?” 霍光轻笑:“君是打算辅少主?” “少主于你我最好。”上官桀笑道,颇有几分自得。 ——这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决他与霍光之间的所有问题。 霍光抬眼,正色看向自己故交亲家,双唇轻抿,眉目间似笑非笑,却是许久未言。 “子孟?”上官桀被他看得心虚。 霍光放下手中的铜签,眨了眨眼,淡淡地问了一句:“所以,征和二年,君家泄太子家事于钩弋宫、丞相府?” 注:有铃铛的旗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3、我不介意外孙女从母姓!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啪! “什么?” 霍光轻描淡写似的询问却仿若平地一声惊雷,上官桀只觉得脑中一炸,眼前顿时发黑,手重重地拍上面前的卷足漆几,出口的质问更是声色俱厉。 对上官桀的厉声斥问,霍光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被自己的手压在几上的铜签上。 澄黄的铜签是平日常用,通体发亮,只有较细的一头因为经常被灼烧而显得晦黯。 发觉霍光紧盯着铜签,上官桀不由一颤,尽管那铜签没有丝毫尖锐之处,但是,上官桀仍有着被利刃近身的感觉。 在那种无法言喻的紧张中,霍光忽然重新执起铜签。 “霍子孟!”上官桀的声音有些发颤。 “直到方才,我都在期待,少叔会对我的疑问大加嘲讽……”霍光捏着并不长的铜签,一字一字地慢慢言道。 上官桀蓦然变色。 ——他已经给了霍光答案! 上官家也是陇西世家,子弟世习骑射,多有从军立功得爵的,对于卫、霍两家人,上官桀不敢说毫不了解。 少年儿郎多意气,求的是逐寇千里立功还,求的是天子明堂亲拜爵,上官家诸人也不是没有人追随那位十八封侯号冠军的骠骑将军,那些年,大汉诸军没有军功胜其麾下者——连大将军卫青都不能。 少年显贵,战无不胜,那个仿佛传说的人物是所有儿郎的梦想。 上官桀少时也曾无数次要家中长者讲述那些故事。 即使那些口耳相传的事迹多被夸大了,仍然可以看出那位大司马的心性。 ——那是一个被宠坏的天才…… ——那是一个凡事只随己心的人。 说白了,霍去病是由孝武皇帝从小调教的。荀子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不喜言语的冠军侯其实与武帝的性子很像。 ——骄傲,自负,对认定的事情决无更改。 ——对于细微之事,他们没有关注的兴趣。 ——对于自己的底限,他们有明确的认识。 因为他们的目光很少落于细枝末节,旁人很难察觉他们的底限,但是,一旦碰触到他们的底限,他们的反应是不计任何后果的,自然也不择任何手段的。 比如建元四年,卫青被绑,明知祖母对自己很是不满,孝武皇帝仍然毫不犹豫地显贵卫氏,狠狠地落了大长公主与皇后的面子;比如元狩五年,卫青被击伤,明知律令森严,杀人者死,霍去病仍然敢当众射杀李敢,事后更是毫无悔意。 ——孝武皇帝如此。 ——霍去病如此。 ——与霍去病血脉相连,同样被孝武皇帝带在身边教了近三十年的霍光……会如何? 上官桀知道——今夜这种情形,在他的设想中,已是最坏的一种了…… 他从不敢想像,霍光知道自己父子在征和二年时的作为之后,会做出什么来…… ——孝武皇帝的底限是大汉社稷,一手为他建期门之军的卫青在他的江山之局中不能少的一子,因此,他不允许有人擅动! ——霍去病的底限是家人,自出生便由卫青抚养的他,与卫青名为舅甥,实则与父子无异,伤卫青与伤他无异,更何况还是出自他属下之人,因此,李敢非死不可。 ——霍光的底限是什么? 上官桀握紧了拳头。 他们是儿女亲家,交情深厚,上官桀岂会不知霍光的底限? ——皇太子! ——在霍去病、卫青相继薨逝之后,卫氏所出的皇太子刘据,在霍光心中的地位至珍至重! “卫太子的事情与我无关!”上官桀咬牙,“我当时与你一样,在甘泉……” 啪! 这一次是霍光的手狠狠地拍上漆几,夹在指间的铜签被光滑的漆面弹开,直飞撞上一旁的立柱,随即弹落地面。 铛铛呛…… 铜签击在地砖上,跳跃数下才终于静静地躺在地上。 上官桀狠狠地攥紧拳头,勉强制止惊骇之色窜上眉目之间,却无法止住激烈的心跳。 “上官桀,你以为我愚笨不堪?”霍光冷笑连连,“此时此刻,还在狡辩!” 上官桀的反应已经将霍光彻底激怒了。 ——直至方才,他都想对上官家留一分余地! ——若非如此,他何必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毕竟,他嫡亲的长女葬在上官家的墓园。 ——毕竟,他的长女仅遗的一点血脉姓上官氏! ……在这之前,霍光告诉自己,无论上官桀是辩解、推诿、故作不知……哪怕是用已逝的长女、宫中的外孙女……与他谈判……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上官桀选择了完全的否认…… ——欺人太甚! ——他容得下私心,却断不容不得这般欺哄! ——上官桀当他是什么? “子孟……”上官桀恍然大悟,急切地开口,却已太迟了。 霍光扶几起身:“念着皇后,少叔,你与令郎上归列侯与将军二印吧!” 上官桀顿时煞白了脸色:“子孟,你当真念着皇后,就不要如此!没有宗族护恃……” 没有说完的话因霍光骤然转身的动作而止住,灯光下,一直神色淡漠的霍光终于显出冰冷的愤怒之色。 “护恃?上官家当真是皇后的护恃?”霍光冷冷地质问。 “皇后姓上官!”上官桀咬牙坚持。 这句话让霍光不由失笑,笑过之后,他无所谓地转身,以更加无所谓的语气,宣告:“姓上官?左将军,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外孙女从母姓!相信陛下也不会介意的!改姓而已,容易得很!” ——谁规定非从父姓了? ——天下改姓的人多了,从母姓的人更多,多他外孙女一个算什么?更别说,兮君幼时抚于霍家,从舅氏之姓是再正常不过的! 想到这儿,霍光倒是真的觉得,为外孙女改姓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了,可以把兮君从上官家摘出,也彻底了断他与上官家的联系…… ——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方法了。(注) 出了房,霍光一路沉吟,将进正院北堂时,他脚步一顿,转而进了正旁的西院正室,同时吩咐随侍的奴婢:“将光禄勋与谏大夫请过来。” ****** 骀荡宫最美的是春景,仲秋白露之后,万物萧杀,天子寝殿在一片荒凉落木的包围下,显得格外清冷。 一入骀荡宫,兮君便忍不住皱眉,待辇车停下,扶着长御的手腕步下车辇,没走两步,看到随侍天子的黄门令迎了上来,九岁的皇后终是忍不住轻声薄责:“乘舆所在岂能如此?尔等太不经心了。” ——条砖露道上还算干净,可是,除此之外,到处可见枯枝落木。 黄门令顺着皇后的目光看过去,随即苦笑:“中宫不知,这是陛下之意。” 听到是天子的主意,兮君有些惊讶,却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往殿室行去。 中宫侍御侍奉着皇后在殿门前脱履,只着锦袜步入殿内,侍御等人也脱履徒跣入殿。 穿过重重殿室,顺着廊道来到后殿帝寝,见侍奉天子的黄门宦者都侍立于殿外,中宫侍御便也只能止步了。 帝寝外的众人见皇后到来,都低头长跪,参拜叩首:“中宫长乐未央。” 兮君没有止步,对众人的参拜只是轻轻颌首,待她走到殿门前,两名宦者连忙上前,推开阖起的殿门。 皇后入殿,柏木刻雕的两扇门重又阖上,皇后侍御间相互看了几眼,便有几个稍长的走过去,与天子侍者中的熟识者低声问好,轻声攀谈了一会儿,才徐徐询问天子宣召的原因。 皇后年幼,自入宫以来,除了节庆,只有每五日按制上食之时才会来帝寝,四年来从无例外,今日却既非节庆,也非上食之日,少年天子却遣宦者令宣召皇后前来,皇后不能不奉诏,中宫上下也无法不惊疑难安。 尤其是今日行祠太社之礼,众臣皆有家祭,皇后能用的助力甚少……这种特殊的日子,中宫上下不能怀疑少年天子是否意欲发难了。 刘弗陵年少,身边侍奉的人,除了鄂邑长公主安排的,便是霍光与上官家安排的,能中宫侍御熟识的自然也不会一问摇头三不知。 不过,这一次,少年天子似乎的确是临时起意,一干侍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以少帝的态度揣测——宣召皇后并无恶意。 ——无恶意? 中宫侍御皆不以为然。 注:根据学者研究,上古唯贵族有姓,庶民无姓。自春秋中叶开始,庶民开始有姓,到西汉末,平民才基本都有“姓氏”,而且,平民有“姓”之初,血缘色彩并不浓,更未固定为“父子相传”,一直到东汉末年,改姓易氏都是很正常的,或从母姓、或为避灾而改、或避仇,甚至还有根据五行而改的,在当时,改姓并不会被人非议,估计就跟现在改名差不多。再加上,当时母族的地位很高,丧母的子女多由舅家养育,用母姓,或者直接出嗣舅家,都是司空见惯的,连冒姓都不算,甚至还有“出嗣舅氏,婚于本族”的情况,因此,霍光有此说法、想法,都是正常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4、“皇后可想从母姓?”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所有的香料中,当今少帝最喜欢香氛浓郁炙烈的果布,兮君其实也喜欢果布,但是,无论多么喜欢,也不会如帝寝这般大肆使用,那过于浓重的味道让尚是小女孩的皇后有种窒息眩晕的感觉。 ——以往好像没如此啊…… 兮君隐隐有些不解,毕竟,天子寝殿,她也是常来的……之前从未有如此情况。 “陛下长乐未央。” 走进内卧,兮君便跪倒参拜,却半晌都没有听到天子的声音。 兮君忍不住抬头,却见少年天子的确不在平常待的位置上。 殿内只在案上点了一盏灯,并不能让人看得太清楚,兮君眯着眼睛看了一圈,才看到站在角落中的少年天子。 “陛下……”兮君不知道该不该起身。 “……皇后过来吧……”刘弗陵终于出了声。 兮君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两人独处时,刘弗陵多唤她的字“颀君”,这般称以“皇后”、“中宫”……大多意味着他的心情并不好。 兮君不惧天子的怒意,但是,也着实无意做什么挑衅的举动。 内卧就那么大,再慢、再小的步子也拖不了多久,兮君在距离少年天子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垂手低头,一声不吭。 少年天子所站的地方着实是不起眼的角落,身后是寝床,右手边是垂幔壁围,左手是天子常用的几之席,乍看之下,谁都不会注意,加上内卧之中的灯光昏暗,少帝站立的地方正好在阴影之中,也就难怪兮君之前没有看到了。 刘弗陵面壁而立,负手昂头,周身都透着一股倔强之气。 尽管离得不算太近,但是,兮君仍然察觉了天子的异样,不禁悄然抬眼,略带不安地打量了天子一番。 “走近点!”刘弗陵忽然出声,仿佛知道年幼的皇后刻意与自己保持了距离。 兮君不得不应唯走近,在少帝的身后站定。 走到天子身后,兮君才看到少年天子面壁而立是为什么——刘弗陵面对的那面墙上挂着一番色彩鲜艳、形象生动的帛画,依稀可见,画的是一个女子。 “这是……”兮君不由讶然出声。 “是朕的亲母。”刘弗陵轻声给了答案。 ——赵婕妤?不……应该说是皇太后。 兮君不免多看了两眼,却着实看不清楚,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道皇帝是让她来陪着看帛画的? “皇后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刘弗陵忽然转头,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这个年幼的皇后。 兮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瞥见皇帝清冷的神色,她也不敢真接说不知道,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寻了一个最安全的说辞:“陛下是不是想去云陵了?” 刘弗陵一怔。 兮君见他不语,咬了咬牙,还是继续柔声道:“妾听宫人道,先帝常幸甘泉,礼祀祭天,陛下可是想效先帝,前去甘泉?” “甘泉……”听到这个地名,刘弗陵的眸光一闪,周身的冷意更盛。 兮君顺势跪下,低头请罪:“妾愚昧……” “皇后本也不需要多么聪明……”刘弗陵用力抿唇,口中吐出的却是难得的刻薄之言。 兮君一怔,眨了眨眼,不禁拧眉。 她倒是没有动怒,只是更觉得困惑不解。 “陛下……”兮君迟疑着开口,“陛下……究竟为何召见妾?” 既然刘弗陵如此言语,她也懒得管什么礼数了。 刘弗陵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看向墙上的帛画,竟是不理不睬的架势。 兮君也火了,眉头紧皱,盯着少年天子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立即就要站起请退。 ——没头没尾,他想做什么? “皇后可想从母姓?”刘弗陵的声音恰好响起,在兮君耳边陡然炸开。 “什么?”兮君一愣,随即便被无尽的恐惧包围,“陛下说什么?” 刘弗陵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皇后,一字一句地道:“大将军若是要皇后从母姓,皇后可愿意?” ——阿翁、祖父……究竟…… 兮君眼前骤然一黑。 “颀君!” 抱着昏倒的皇后,看着年幼的女孩满头冷汗、脸色腊黄的模样,刘弗陵满心懊悔。 ——纵然有再多有委屈,自己也不应该发泄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啊…… ——她本就是被自己强推硬拉进这个局中的无辜…… ……无辜…… 想到这个词刘弗陵不由抬眼看向墙上所悬的帛画,昏暗中其实并不能看清楚画中人的模样,但是,那是自己的母亲…… ——是什么模样……重要吗? 恍惚间,年少的天子仿佛看到母亲动作轻柔地牵着尚且年幼的自己,慢慢地走过漫长的阁道长廊,漫漫天地,除了他们母子便再没有旁人,长廊仿佛悬在半空,触目所及除了氤氲雾汽,一片迷茫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知走了多远,年轻的母亲停了下来,屈膝跪在他的身边,将他紧紧抱着的…… “未央宫里没有人无辜……”容颜娇美的女子抚着幼子的发髻,低声喃语。 “未央宫里没有人无辜……”年少的天子抱着自己的皇后,闭上眼睛,轻声诉说。 ——他的生母绝非无辜,他的皇后又何曾无辜? ——他至今无子啊…… 轻轻地将女孩的身子放平,缓缓地收回抱着她的手,少年天子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垂眼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终究只是一时着急,又过一会儿,兮君还是悠悠转醒,刚睁眼便因为殿内的昏暗与香气而皱眉,随即忆起之前的事情,刚闭上的眼睛陡然瞪大,立即就想翻身坐起,眼前却又是一阵发黑。 “唔……”按着额角,兮君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少年天子轻轻勾起唇角,却随即便敛去了那稍许外露的情绪,默默站起。 丝织锦绣相擦的声音让兮君转过头,正看到少年天子暗黄的脸色,不由就是一惊,再想细看,却只看到他走向寝床的背影。 兮君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殿风的灯光太暗了…… “……皇后没事吧?”在甲帐内坐定,刘弗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缓了一口气,慢慢地询问。 兮君一怔,垂下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箕踞而坐,不由脸上隐隐发烫,连忙起身站起,摇了摇头,才看向端坐在寝床上的天子。 ——借着绣帐垂帘,天子再次让自己置身于阴影之中…… 兮君不由皱眉,却也借着低头敛衽的动作将自己的神色遮掩住,同时不徐不疾地回答天子的垂询:“妾感觉尚好。” “那就好……”刘弗陵稍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便叹息了一声:“若是不适……便还是召太医吧……” 兮君微微抿唇,眼中满是讥诮——当真关心,方才她昏迷时就该宣召太医……居然到此时才询问她…… 又抿了抿唇,敛起所有情绪,年幼的皇后抬起头,神色严肃,又略带惊惶地询问天子:“陛下深夜相召……方才又问妾……是不是有意从母姓……究竟……” 说着说着,年幼的皇后愈发显得惊疑不定,黑眸也氤氲上了一层水汽。 刘弗陵不禁一怔,心中酸涩不已,竟是有些心软了。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变化,刘弗陵狠狠地攥紧拳头,将所有的柔软心思深深埋起,随后才抬眼看向兮君。 “皇后没听懂?”少年天子的语气再次冷硬起来。 兮君一派懵懂地摇头:“妾……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刘弗陵勾起唇角,笑得越发冷漠,即使相距甚远,兮君仍然能觉察出少年天子身上流露出的恶意。 年幼的皇后深深地低头,随即就听到少年天子冷漠的声音:“朕是问,如果大将军想让皇后从母姓,卿可会拒绝?” 兮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下,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霎时便褪得一干二净。 闪动的灯火下,刘弗陵将皇后的脸色看得分外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就在看清皇后神色变化的同时,自己心中闪过的竟分明是一丝快意……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会如此取悦自己了? ——因别人的痛楚而开心…… 察觉自己的感觉如此异常,刘弗陵不由暗暗震惊,双拳攥得更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 “皇后不知答案?”借着痛意,刘弗陵以再镇定不过的语气轻声询问。 兮君怔怔地看着少年天子,一言不发,然而,她的舌头却分明尝到了血的味道…… “或者……”刘弗陵盯着自己的皇后,抿唇轻笑,却始终不肯放过她,“皇后是根本不敢想?” 兮君咬住舌尖,更加浓重的血腥之味在口中弥散,而饰着长寿绣的广袖下,交握的双手上,因为尖锐的指甲已见血渍。 “陛下,大将军为何不愿妾从父姓?”年幼的皇后同样十分平静。 刘弗陵不由讶异,再次认真地将皇后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道:“自然是因为大将军觉得‘上官氏’不适合皇后……” 兮君垂下眼,深深地吸气。 刘弗陵看不清她的神色,沉吟片刻,淡淡一笑,终是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或者……大将军只是觉得自己的外孙女不应该姓上官了……” ps:狂汗……居然把章节内容弄错了……无限黑线……实在是意外……赶着更新时出了点小事……眼见将近零点……更是着急……于是……越忙越错……今天又有事了,直到刚才到家,看到夏日的柳树的留言……才知道不对劲了……各位见谅……(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致歉】前章已修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狂汗……居然把章节内容弄错了……无限黑线……实在是意外……赶着更新时家里的电跳闸……眼见将近零点……更是着急……于是……越忙越错…… 今天又有事了,直到刚才到家,看到夏日的柳树的留言……才知道不对劲了……各位见谅…… 估计今天是不能赔罪了……周末,易楚加更一章赔罪…… 顶锅下……面壁反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5、中宫昏倒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氏”不适合皇后?! ——大将军的外孙女不应该姓上官?! 密不透风的帝寝内卧之中,年幼的皇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的外祖父不希望上官家存在了! 兮君的手足冰冷,全身僵硬,一片令人无法喘息的沉寂中,她只觉得一股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缠绕包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皇后是不敢想?还是不敢相信?”少年天子那充满恶意的询问仿佛没有尽头。 “或者……” “够了……” “……大将军……” “够了!” 小女孩大声喝止,终是将少年天子那些痛快的恶意当头拦下。 “陛下?” “中宫?” 几近于凄厉的的喝斥也惊动了殿外侍奉的诸人,帝后二人的中臣侍御几乎同时出声,询问惊呼之声纷乱不堪。 “无事。”刘弗陵平静地出声,刻意提高的音量让殿外立刻安静下来,然而,不过一会儿,殿外再次有人毕恭毕敬地出声相询: “中宫?” 之前的凄厉喝斥明显出自皇后之口,中宫诸侍御显然不会因为天子发了话便觉得安心。 兮君正在为听到的消息心寒,全身上下从里往外地透着寒意,听到这声恭敬有余、关切不足的询问,就仿佛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却是阳光灿烂,虽然寒意依旧,但是,站在阳光下,却终究能感觉到一丝丝温柔的暖意了。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兮君觉得自己的声音不会再颤抖或者如之前的喝斥那般歇斯底里了,才慢慢地睁眼,扬声答了一句:“我没事。勿忧。”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还有话问这位年少的天子,不能让侍御属吏来打扰。 “陛下从何得知此事的?”兮君认真地求证。 看着神色平静的皇后,刘弗陵觉得心底有一丝怒火窜了上来。 ——她怎么可以如此无动于衷? 于是,少年天子冷笑而言:“自然是皇后的父祖命人传来的消息。” 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没有再觉得眼前发黑,而是除了一阵儿五彩绚烂的光芒,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一次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五彩光芒消散些许,虽然仍然目眩,但是,足以让兮君看见依旧端坐的天子了。 年幼的皇后深深参拜:“妾知道了。谢陛下告知,若无他事,妾请退。” 刘弗陵一怔,没有来得及反应,兮君便只当他默许,起身便缓缓后退。 “……颀君!”刘弗陵恍然回神,连忙出声唤她。 “陛下?”兮君顺从地止步,低着头,柔声询问。 刘弗陵又是一怔,直到发觉年幼的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抬头欲言,才断然答道:“……卿有何打算?” 兮君的眸光一闪,狠狠地瞪向少年天子,却终究咬不语,转身离开。 “颀……”刘弗陵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唤住一心离开的皇后。 踏出帝寝,清新的感觉顿时让兮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也扬了起来。 皇后的愉悦、轻松让随侍的中宫诸人松了一口气,只是,众人还没来得吁气放松,就见殿门的幼小身影晃了一下,随即便向前扑倒…… “中宫!”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惶恐不已,却也不敢再留,随侍的长御们瞥了一眼敞开的殿门,又相视一眼,生怕皇帝另起心思,竟是立刻将女孩抬出寝殿,送上辇车,匆匆赶回未央宫。 直到回到椒房殿,年幼的皇后仍然昏迷不醒,中宫诸人不由有些慌了,长御、宫人忙着照顾皇后,其他人不由无措地望着彼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应该召太医的……可是……究竟……不谈应该与否,只说椒房殿此刻还能不能召太医……都是个问题…… ——毕竟皇帝……是何意…… 众人都不是愚笨之人,前后一想,哪里还不明白——皇帝必是对皇后说了什么?若说无后手…… ——谁也不信! “大长秋!” 此时此刻,骤然响起的坚定声音无异于石破天惊。 众人不由望向站在床边的年轻长御。 一身青衣的倚华狠狠地咬牙,双手死死地纠在一起,随后她的口中几乎是一字一字地,生硬地迸出一句话:“请大长秋出令,婢子要出宫见大将军。” 职掌皇后诏令的大长秋顿时吓出了一头冷汗,却不敢严辞拒绝。 ——椒房殿中,哪一个人没有背景?其他人不论,这位名唤倚华的长御却是当初霍光亲自为皇后选的。 说完那句话,年轻的长御便转身继续照顾皇后,竟是根本不理会旁人了。 在殿中诸人的殷殷注视之下,大长秋不得不硬着头皮让内诸者令给倚华出令,让其出宫前往博陆侯家。 从禁中的椒房殿到宣明里的霍家,原本一脸严霜的倚华渐渐缓了脸色,眼中更多了几分思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前来霍家……究竟对不对…… 到了霍家,门大夫例行公事地询问,倚华中规中矩地回答,门大夫登记在册,便让其入内了。 倚华不是第一次来霍家。 当日,霍光并不同意上官家将自己五岁的外孙女入宫,但是,那毕竟是上官家的女孩,他纵是当朝第一人,也管不得人家的家事,因此,到底让上官桀如了愿,两人家也因此生分了许多。 虽然对上官家不满,但是,霍光对这个外孙女却没有办法狠心不理会,中宫内外都安排了许多得力之人,一是匡护,说到底,他这个外孙女实在是太年幼了,入宫后才由傅母启蒙识字,二来也不无监视之意,其中时时伴驾的长御自是最要紧的。 倚华既是他亲自挑选的,有事时,难免前来奏报,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是,霍家上下大多是认识这位皇后长御的,因此,倚华竟是一路通行,直到房外,才止步,请堂下侍奉的苍头通禀。 霍光并没有让倚华久候,不过片刻,通禀的苍头已经在请她进去了。 进了房,倚华一眼便看到坐在满是简牍的漆几后的霍光,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双眼通红,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憔悴。 “椒房殿有事?”霍光眉头紧皱地询问。 倚华定了定神,随即抿唇冷笑,姿态恭敬地禀告:“大将军,中宫昏倒了……” “召太医了吗?”霍光竟是脱口而出,让倚华意外之余,心中的冷意也稍稍褪去。 尽管如此,倚华仍然一派冷漠地对霍光反问:“大将军确认中宫需要召太医?” 霍光面色一沉,方要训斥,却一眼看见倚华脸上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他不由一怔。 ****** 少府寺属下的掖庭署在未央宫中,平旦时分,宫婢蹑足入内,将彻夜通明的灯烛一一熄灭,虽然十分小心,但是,仍有光影摇动,不少官吏蓦然抬头,片刻才恍然——又是一夜通宵达旦。 正席漆几后,掖庭令张贺搁下简册,疲惫地揉了揉了眼睛,不经意地抬头,却恰好开看见推开的轩窗外,一轮红日在二重高阙之间缓缓升起,刺目的光彩让一夜未眠的掖庭令不由眯了眼。 外间正堂有细微的响动,看了看诸吏员通红的双眼,张贺不由苦笑,随即挥手,洒脱地吩咐:“先进旦食!” 他希望借此振奋精神,只是身上备觉沉重的疲惫感岂是一句话可以挥散的?所有的官吏都只是默默地起身,拖着僵硬的身子往外间走去。 正堂上,太官诸人已经将他们例份的饭食依序摆设,众人找到自己的那张食案,便坐下举箸。 张贺坐在首位,看看众人,再看看面前几乎没有热汽的饭食,竟是连举箸的兴趣都没有了,不过,他也清楚,年末最忙的时侯还没有到,再者熬夜之后,若是再不进膳,任谁都无法支撑下去,于是,他只能皱着眉,强逼着自己多吃一点。 堂上的温炉中,炭火烧得正旺,驱逐了仲秋的寒意,却无法让室内沉闷的气氛稍缓半分,所有人都与张贺一样,在沉重的疲惫中与昏昏欲睡的感觉挣扎,竭力保证自己不会真的睡着,一时间,偌大的正堂上,只听得到大家慢吞吞的咀嚼声。 因此,最初听到那阵喧嚣声时,掖庭署的诸人不约而同地将之当成了自己的幻觉,甚至没有人抬头张望,直到喧嚣越来越大,甚至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在用膳的众人才放下竹箸,惊疑不定地向门口望去,却被屏风与重重帷幕遮挡了视线。 不过片刻,一名皂衣宦者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差点撞翻正对着门的那架柏木屏风。 “掖庭令……”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宦者一见张贺便跪倒,惶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张贺勉强让自己稍稍振作一些,认真地询问:“何事!” 小宦者匍匐叩首:“中宫昏倒了!” 堂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任何人表示惊讶,张贺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消息。 ——他是掖庭令,椒房殿……与他真的关系不大! “……我知道了……”张贺只能如此说,却见小宦者仍旧不动,便随口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小宦者几乎是颤抖着对他道:“少府请诸官令丞去正堂……” 张贺一愣:“何事?” “中宫长御召太医……”小宦者哆嗦着回答,不待他说完,张贺便明白了。 “糊涂!”堂上诸人惊讶地看着素来温和的掖庭令勃然大怒,几乎是拂案而起,急步出门。(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6、我们该如何应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八月,乡部啬夫、吏、令史相襍案户籍,忙的是亭里乡县直到郡国的官吏,与宫中、朝中的官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掖庭署却是例外。 按律令,案户比民之际,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 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由此可见朝廷对掖庭选人的重视了。 不过,光禄大夫比较是朝臣,又是男子,真正负责阅选的还是掖庭丞以及相工。每年从六月开始,掖庭署就要为此事而准备。 少府诸官署,除了太初元年更名为佽飞的左弋,因为掌弋射,而备九丞两尉,便只有掖庭署设八丞,为掖庭令之副,数量是最多的,其中不无掖庭署负责阅选之事的缘故。 八月,正是阅选最关键的时间,留守的官吏虽然不需要在外奔波,但是,从掖庭令以降,所有人都不得闲。 宫室庐舍的分配,宫人的调派,官婢的择选……种种事项,都要考虑周全,提前安排妥当,尤其是那些各地报来的待诏女子的相关资料,查实、估量……这些事务都极其琐碎,十分熬人。 张贺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精力自然比正当年的官吏差些,加上一夜未眠,今日的旦食又未用完,哪里禁得住这一阵惊怒?刚刚离底,脚下便一个踉跄,幸好前来传话的小宦者还算机灵,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才堪堪没有跌倒。 离正席较近的两个佐史这时也反应过,连忙过去将张贺扶回正席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 “张令,掖庭署这会儿离不得君。” “君一夜未眠,用过旦食,择选的官婢就要过来,君若是不在,这事可不好办。” “我等本也管不得中宫之事,君何必平白奔波?” “最忙的时节还没到,君当保重己身才是。” 这两人本就是张贺的心腹,又担着最重要的几桩差使,因公因私都不乐见张贺应少府之请前去,自然是同一口径。堂上其他人见状,也都反应过,纷纷附和劝说,都是一句话——掖庭事多,离不得掖庭令。 张贺被两个亲信挡着,微微勾唇,给了两人一个肯定的眼神,两人自是会意,劝说得越发殷勤。 这一番变故却把那个传话的小宦者急坏了,若不是顾着规矩,不敢哭出来,他必是一场痛哭。 虽然哭不得,但是,小宦者却是顾不得其它,一边叩首,一边高声疾急:“张令,少府言,诸官令丞,但凡在守,都必须请到……” “闭嘴!”立即有掖庭署的人喝止,“宦者署怎么调教的?连个规矩都不懂?禁中是尔能高声的地方吗?” 小宦者被吓得噤声,但是,看看被围住的掖庭令,再想想临行前所得到有吩咐,他一咬牙,刚要开口,就听围着张贺的两个佐史惊呼:“张令!” 堂上众人同时变了脸色,几乎同时起身,疾步奔向正席,有些机灵的,奔了两步,又想起该做的事情,转身吩咐堂上侍奉的官奴婢速去找太医。 “对对对……快去找太医!”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连声附和。 眼见这般情形,小宦者知道自己必是不能完成命令,神色越发沮丧,站在正席旁边的一位秩位较高的长吏见状,脸色一沉:“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滚!跟徐少府言,掖庭令也昏倒了!去不成!” 掖庭署上下官吏都是久在宫禁的人,徐仁那点谋算,谁看不懂? ——不就是想分担责任? ——不就是想着法不责众? 堂堂九卿高官却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纵然皇后昏倒必然与皇帝有关,但是,天子尚未有诏,堂堂少府正堂,便连应椒房殿诏令的胆量都没有? 一干属吏想一想都觉得难堪! ——他们也都是少府属下啊…… 见那名小宦者终于离开,掖庭属吏中有人长吁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徐君真的是君侯之婿?不是车丞相之子?” ——这般胆心怕事,这翁婿二人也算是如出一辙了! “慎言!君侯岂是尔可非议的?”方才“昏倒”的张贺一听这话便严肃地喝斥了一声。 “臣知错。”那名属吏连忙应声,毕恭毕敬退到正席下。 原本围着张贺的众人见状也连忙跟着退开,在席下垂手肃立。 张贺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挥手:“诸君先用旦食。” ——昏倒是假的,但是,掖庭今日繁忙却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心绪不宁,却还是依言入席,安安静静地努力进食。 张贺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掖庭署掌着后宫贵人采女事,上至婕妤,下到宫人,皆受其管辖,对消息最灵通。 昨夜虽然忙于公务,但是,对于皇帝夜召皇后,皇后昏倒,中宫宫人夜出……不仅张贺,掖庭属吏中昨夜在宫中的,都多少知道一些,再想想最近的事情,再愚笨的人都明白——情形不对了。 ——十五岁的天子与九岁的皇后…… ——他们能闹什么矛盾? ——真正闹腾的……还是他们背后的…… 张贺知道得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因此,也更加困惑——上官家的人夜入骀荡宫,皇后为什么昏倒?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张贺倒是巴不得自己真的昏倒了。 ——虽然看不明白,但是,张贺隐约觉得自己心中的焦灼与……当年……颇为相似…… ——只是这种感觉便透着一股不祥。 “……张令……张令……”轻声的呼唤让张贺稍稍回神,见是自己的亲信,更是缓了脸色。 那名佐史见他回神,便肃手轻语:“张令,待选官婢已到掖门。” 公事要紧,张贺抛开纷乱的思绪匆匆离开。 掖门,是指宫禁正门之外的旁门,未央宫的四门两阙,出入各有规制,不过,无论如何,那四座高大恢宏的正门绝对不是官奴婢能使用的。 禁中侍使皆是官奴婢,不过也是有讲究的。 此时,官奴婢的来源主要是因罪被没入官的罪人家属以及其奴婢,当然未被赦免的官奴婢所生的子女也是重要来源。虽然禁中宫人主要是供贵人以及中臣值宿时侍使的,容貌不需要太出色,但是,既在禁中,又在贵人近侧,容貌至少也要齐整才合规矩,尤其是中臣值宿时侍使的宫婢,偶尔也会有官吏要求暖席,再者,谁又能说天子不会一时兴起,打算在宫人中选个人侍寝?最近的例子就是先帝的那位卫皇后了。 总而言之,择选侍使官婢虽然不比阅视良家子严格,但是,也绝对不是随便挑选。 一般来说,出于种种考虑,禁中侍使的官奴婢还是以罪人家属或者战俘充当,原本就是奴婢的那些,多是配入各处劳作,不说各官署,便是禁中就是织室、凌室等处需要心灵手巧的奴婢。 这种挑选不需要掖庭令亲力亲为,但是,因为这是第一天,张贺不能不去转一圈,一来是对负责此事的属吏稍加勉励,二来也对新选入的宫人多少有点数。 不过是例行公事,张贺本以为可以速去速回,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从掖门回来时,顺道去少府正堂看看…… 不过,很显然,今天,太一不愿见他过得太舒服了。 对属吏训完话,也将待选官奴婢打量了一番,张贺准备走了,却一眼瞥见了刚刚回宫的倚华。 倚华也看到了张贺,犹豫了一些,年轻的长御还是沿着去椒房殿的路走了下去。 张贺微微眯眼,领着一干属吏走了一段路,随后忽然止步,对众人道:“椒房殿也要增减一些宫人吧……” 众人一愣,随即点头,张贺沉吟了一会儿,吩咐属吏自行回官署,自己却转身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显然仍然十分混乱,张贺在前殿前等了近三刻才有宫人前来将掖庭令领进前殿东厢。 倚华也在东厢。 引领的宫人向长御参礼后便默然退下,当然,也没有忘记关上东厢的内户门扉。 门关上,东厢再无旁人,倚华恭请张贺在上席坐下,自己坐到下首,随后才低头道:“张令是要见中宫?” “中宫是否安好?”张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含糊地反问了一句。 “义侍医方才来了,施了针,中宫已经好多了。”倚华也不紧不慢地回答。 张贺嗯了一声,会意地道:“既然中宫仍未醒,臣也不敢打扰。再者,此事问长御也是一样的。” 说完,张贺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又问了中宫是否对侍使宫人有什么要求。 倚华自然也是十分客气地一一作答。 事情说完,张贺便起身告辞,倚华与他客套了一番,便毕恭毕敬相送。 出了前殿,下了高台,倚华仍未停步,不过,按照规矩,对少府属吏,中宫侍御代皇后相送,是要送出椒房殿前的二出阙的。(注) 路程并不近,加上宫中的规矩,两人走得很慢。 确认周围无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张贺才开口:“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出宫,只问一句——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 注:此规矩纯属虚构。为了情节……(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7、突然!?冒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该如何应对? 听到张贺的询问,倚华神色未动,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她的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轻浅的笑意,只是因为她一直低头头,也就没有人看到她的这点笑,张贺一直走在她前面,自然更没有看到。 “大将军无意伤害中宫。”倚华语气轻快地说道。 ——与其说张贺是在关心应对之策,不如说他是在问她是否得到了相应的指示。 ——昨夜那种情况,她匆匆出宫,除了大将军家还能去哪儿? ——张贺关心的自然是大将军的态度。 倚华的回答并没有让张贺觉得轻松,相反,庭令眉目间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脚步并没有丝毫凌乱,张贺的心里却仿佛一团乱麻,各种心思、念头绞在一起,完全理不出头绪,可是,眼见将到代表中宫威仪的二出阙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是陛下要针对中宫?”张贺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却不得其法,“……或者……大将军……” 倚华不由诧异,刚要抬眼,又把这种着相的冲动压了下去,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口中斟酌着低声言道:“大将军已对左将军明言,希望其与车骑将军上表归将军与列侯印。” ——张贺的混乱并不怪。 ——昨夜……不,应该是今夜,她恰好听到了皇后昏倒后的一些噫语……她也不会往“大将军有意对付上官家”这种事情上联想。 霍光与上官桀的确已经决裂,但是,决裂并不意味着你死我活! ——最多也就只是,霍光与上官桀以及各自两派的官吏不会再信任、依靠彼此,平日相处,多了几分戒意,日常事务,多了些许敌对…… ——他们不再是同盟,但是,十多年的交情,相互交错的羁绊,当然,还有年幼的皇后……这些种种事实都足以保证已经决裂的两方,仍然可以保证一定的平衡。 ——说到底,上官桀也是先帝遗诏所指定的辅臣,纵然位在霍光之下,又受其制约,但是,也绝对不是霍光可以随意拿捏的。 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权术? ——掌权者的喜恶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决断依据。 ——时也!势也! ——若不是情势需要,或者对方实在愚不可及得主动送上把柄,即使是再严重的不和,也完全不必要主动对付…… ……多做便必然多错…… ——很多时候,胜负的关键就是耐心。 霍光从来不缺耐心。 从被霍去病带入长安,带入未央宫,霍光的原则便是谨慎、谨慎、再谨慎,直到如今,位高权重,秉政天下,他仍然保持着随侍先帝二十馀年时的习惯——出入宫殿,止步行进皆有常数,相差不过尺寸。 也许这太过谨慎了,但是,能够如此的人又怎么会缺少耐心? ——至少,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就对人出手。 因此,直到现在,倚华对这个消息都有一种不确定的飘渺感觉。 她都如此了,张贺自然更加诧异非常,也顾不得还要掩人耳目,直接止步,转身看向倚华,好容易才勉强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 ——突然!? 对上官父子,张贺也罢,霍光的亲近之人也罢,都谈不上喜欢。 说白了,当初霍幸君嫁给上官安,有一大半的考量是因为上官桀在李广利麾下所得的军功。 ——李广利是孝武皇帝当时有意重用的将军,刘据几番劝谏君父止戈,除了民生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李广利是昌邑王的舅舅。 ——让诸侯王的至亲掌兵……刘据便是再仁厚自信,也不会乐见的。 当日从李广利出征的诸人中,上官桀时为搜粟都尉,又是天子亲信,力战而得郁成王,虽然未能如上邽骑士赵弟一般当机立断,斩杀郁成王,而凭功封侯,不过,战后即拜九卿,又是天子私库的少府一职,亲信可见一斑。 霍光长女与上官桀之子的婚姻,针对就是当时声势正盛的李广利。 若非着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霍幸君也不会嫁。 ——那种屈尊纡贵的感觉…… ——谁会喜欢? 不过,既是长婿,上官安待霍幸君又的确敬重、爱护,霍光自然也不会薄待了他,甚至多少有些扶持之心——霍光在子嗣这种上……的确是不太顺心…… ——与先帝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孝武皇帝二十九岁才得长子,当然,更让人着急的是,在之前将近十年的时间,唯一生育的卫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 ——霍光……唯一比先帝强一点就是……虽然东闾氏生的嫡子早殇,但是,好歹也就不是“奋斗”十多年也见不着儿子…… 因此,碍着上官皇后,也顾虑着霍光与上官安那还算深厚的翁婿情谊,即使是燕王劾奏之后,霍光与上官家彻底闹翻,也没有人向霍光进言——应该对上官家如何如何——家事……即使关系着大局,也不是外人能随意插嘴的。 当然,如张安世、杜延年,乃至张贺……这些人对霍光可谓知之甚深,心中多少存了“不需要进言,霍光自会决断”这样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张贺对霍光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深感意外。 之前,因为燕王劾奏那件事,张贺与张安世也密谈过可能的后续,两人的意见差不多——霍光不会立即对付上官家的。 孝武皇帝虽然对儒家士子十分尊崇,但是,说到底,汉因的是秦制,所都京师又是秦国旧地,因此,黄老无为也罢,儒家正统也罢,都是一时之策,汉家天子骨子里尊奉的始终是让秦一统*的法家霸王相杂之道。 孝武皇帝更是如此,纵然有诛心之意,也必循律令。 霍光是以臣秉政,自然更重视“名正言顺”,想要对付上官家,必是要循律令治其罪——也就是要找上官家的错处! 一般的错处还不够,必须是可以一击致命的错处! 张安世当时对兄长说了一句话——郑伯克段于鄢。 刘据好《谷梁传》,这句话又是《春秋.隐公元年》中所记的列国第一大事,张贺便是听也听熟了。 《春秋》记:“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记——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公羊传》如此解——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其地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何以不地?在内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谷梁传》的解释是——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郑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正因此,《谷梁传》言“能杀也”。 霍光要对付上官家,必是要等其“多行不义”之后,即使杀之,也是其“自毙”! 总而言之,绝对不是霍光想对付上官家,而上官家自寻死路,霍光身负秉政之责,不得不为之。 如今,霍光要上官父子归印……也就是说上官桀与上官安必须犯致命的错误…… ——霍光如此急切…… ——突然!? 张贺看着微笑不语的倚华,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些明白了。 “太冒险了!”张贺喃语,十分不赞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8、惊吓与后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到张贺的低语,倚华心中深以为然,十分认同他的说法。 霍光的意图并不难猜。最初的惊讶过后,稍稍一想,便会发现那意图直白得几近不加掩饰。 ——上官家若是上归两将军与两列侯的印章,便相当于主动交权,若是那样,看着以往的情份上,霍光自然不会再落井下石,不过,无权无势的外戚……又有什么意思? ——上官家若是不愿归那四只金质印章……霍光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军权在握,奉诏秉政,既然已经逼到如此地步,也就毫无转寰了,接下来自会步步进逼,上官家不想束手待毙……便只、能、铤、而、走、险! 归根结底,霍光也就是仗着大权在握,硬逼着上官家犯错! ——不怕他们不从他的意,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 这个谋算没有什么大破绽,但是,始终是太冒险了。 上官桀毕竟是军功起家,上官家也在期门、羽林多年,霍光虽然久在天子近卫,但是,毕竟不在军中,真的逼急了,上官家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妻族,背后就是大汉正统……若是那位少年天子再从中取势,弄点什么的密诏、勤王、清君侧……的口号出来,谁胜谁负……还真的很难说…… 倚华是深宫女子,见识有限,但是,有一条她是认识深刻的——天子就是君,是大汉正统,君命是无人可以违背的。 ——军中尤其如此。 孝武皇帝少年即位,朝政军权都被窦氏掌握,纵有虎符也难调一兵一卒,正因为经历那般困境,孝武皇帝先建期门,再建羽林,又削弱中尉所掌的南军,后来更是将大汉诸军中实力最强的北军强拆成八部,目的只有一个——将兵权掌握于天子之手,一旦有变,诸军必须如臂指使。 经过孝武皇帝的一系列改革,大汉军队对君命的服从性被提高到空前的程度,若非如此,征和二年,太子怎么会接连调兵不成? 对于霍光来说,这种服从性对他的影响是致命的。 ——若是天子降诏,他这个大将军很可能立即便成为乱臣贼子! 霍光久在孝武皇帝近侧,对这些关节自然是一清二楚。——若非如此,他何必在少帝即位伊始便收天子六玺? ——就是防止少年天子弄出什么诏令来! ——没有玉玺,少年天子便是有再多的主意,也没有办法出诏。 想到这一点,倚华倒是稍觉心安,对张贺低声道:“只要上不出事,这个险……也不算大!” 张贺看得比她深刻,一听便连连摇头。 “张令以为婢子所言有误?”倚华不由讶异,却也十分认真地请教。 张贺不再多说,转身往二出阙走去,倚华连忙跟上,眼见快要送到头了,倚华不禁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张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上乃天子,谁能为难?” 无论是否掌权,刘弗陵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他若是坚持下诏用玺,为难霍光,谁能说不让? ——君臣毕竟是不同的。 倚华毫不在意,低着头,冷笑而言:“谁说要为难了?勤王护驾乃忠臣本份!” 年轻的长御那极低的声音让张贺不由一愣,回过神便是一颤,却没有再说什么,正好两人已到二出阙前,张贺抬手揖礼:“长御止步。” “掖庭令慢行!”倚华深深地低头相答。 张贺是带着一身冷汗离开的,脚步更是越走越快,他根本没有想到倚华竟然会有那样的心思——虽然未曾明言,但是,话中的那般意思……又与弑君犯上……有多少区别? 张贺毕竟是知道大义的,忠君、忠国……这些信念早已刻在了骨血之中,不容怀疑,更不容分割。因此,无论他是多么不喜欢刘弗陵,只要刘弗陵是先帝最后册立的皇太子,他都不会生出悖逆之心。 张贺不是不希望刘据仅存的血裔问鼎未央,在他心里,刘据一系才是孝武皇帝的嫡系正统,但是,帝统并不意味着正统…… 在张贺心里,绝对不会存在——刘病已理所当然将是大汉天子——这样的想法。 孝武皇帝临终所立的储君是少子,而不是太子之孙……尘埃落定,作为臣下,他们只有接受大汉帝统的转变,没有办法相争。 就如燕王,虽然在孝武皇帝在世的诸子中,排行最长,但是,孝武皇帝既然选了少子,他便不能说帝位应该是自己的,只能以“少帝非先帝子”这样的名义密谋未来…… 帝心所简便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正统了。 张贺也会为刘病已抱屈、遗憾,但是,他不会,也不敢真的去为刘病已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当然,悄悄地祈祝当今天子无后……他倒是会偶尔为之——主持祈祝的巫觋必须可靠……这并不容易。 ——少年天子若是无子……帝统必然转入旁系…… 若是那种情况,谁敢拦太子一系的路,张贺就敢对付谁! ——有这样的想法绝对不止他一人! 张贺对这样的假设绝对没有丝毫含糊! ——但是,假设终究是假设。 张贺绝对不会存心制造出“假设”那样的现实情况——连想都不敢想! ——也不会去想! ——那是天子! ——昊昊上天,自有明鉴,岂是凡人能够左右? ——至少,张贺不认为自己可以! 如此心态下,张贺却听到倚华那般言语……对他来说,实在是惊吓的感觉远甚于其它了。 然而,人心……着实难测…… 当惊吓的感觉稍退,一心向着刘据的掖庭令不免心思一动,却是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某些可能是否可以付诸实施了。 这个心思一动,张贺的脑海中不由就闪过了一丝什么,想要抓住,弄明白,却又寻摸不到了。 这让张贺不由就止步立于道旁,皱眉思索起来。——张贺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既然有什么想法在脑中闪过,就必然不会是简单的事情……应该还是与自己之前的念头有什么关系的…… ——究竟是什么? 张贺苦苦思索着。 将张贺送走的倚华同样在认真思索。 方才,她刚将话说出口便后悔了——那样的想法岂是可以示人的? ——当然,她倒不会怀疑张贺会去告发她的大逆不道……说到底,建章宫里的那位少帝出了点什么事……张贺绝对是乐见…… 尽管如此,倚华还是后悔了——即便张贺是可以相信的,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的……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而且,知道……或者说猜到……某些事情……张贺会怎么做? ——尽管张贺素来是沉稳可信的,但是,这样重大的事情……万一……弄巧成挫…… …… 倚华越想越担心,越担心却觉得惊恐…… 若不是宫禁规矩森严,如她这般身份,无诏无令也不得随意出入宫殿诸门,倚华必然会追出去,重新叮嘱张贺一番。 可是,她做不到,便只能满心无奈地返回椒房殿。 还未走到椒房殿的东阶,一行风风火火的官吏冲了过来,差一点就撞上倚华,却无人停步。 倚华顿时就火了,站稳之后,厉声喝斥:“郎卫何在?” 宿卫椒房殿的是光禄勋属下的户郎,椒房殿在禁中,素来出入的都是极守规矩的人,这般慌乱的阵势,这些年轻的郎卫还真没有见过。 虽然没见过,但是,自己的职责……各人总是清楚的,再听到长御这声意见质问的喝斥,执戟立于高台之上的户郎迅速移步,横錿交戟,毫不留情地拦住那些官吏。 长御都吼出声了,负责的户郎将哪里还敢再待着舒适的值宿庐舍之中?连同暂时不当值的诸郎卫一起赶了过来。 这时,椒房殿内自然不会毫无反应,出来了一干人,看清楚是倚华,再看看被郎卫阻拦的官吏,那几个宫人、宦者向长御行礼致意后,便迅速返回殿内,显然是去向某些人报告了。 来的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官吏——光禄勋属诸郎,再加期门郎官,内外几重门籍,宫中的禁中哪里是能随便进的? 椒房殿的人认识,赶来的户郎将与诸郎官瞅着也眼熟,打量了半晌,却想不起,户郎将寻思了一下,转身对长御行礼,满脸困惑,满眼诚恳。 “长御是不是该为他们通报?”户郎将军轻声“提醒”倚华。 这些人能进到这里,必是要见皇后的……虽然,他还是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人…… 倚华听了户郎将的话,倒是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上前一步,走到錿戟相交阵前,望着那些人,冷笑连连:“诸太医辛苦,中宫不敢劳驾诸君!” ——来的正是少府属下的太医。 户郎将与其它郎官恍然大悟,有些年轻的,脸色立时带上了冷笑。 ——皇后是夜里昏倒,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 (默默地顶锅上来更新……我之前说要加更的……低头请罪……易楚要食言了……我也不敢请各位原谅了……请各位朋友自由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9、心病……心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倚华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虽然长御在宫中的地位极高,又负责安排后宫承幸之事,即使是婕妤也难免受其胁制,但是,说到底,长御只是宫人,身份卑微,真的得罪了贵人,人家要对付一个长御,也有的是办法。 因此,喝斥之后,再甩下那么一句冷言冷语,倚华转身就进了殿门。 穿过前殿,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刚转过一道弯,倚华就看詹事与大长秋匆匆而来,连忙就侧身跪到一旁。 廊道并无遮掩,詹事跟大长秋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倚华,脸上同时带出了一丝不赞同,但是,随即就是看到那位长御毕恭毕敬的举动,两人都不由苦笑起来。 待走到倚华身边,两位秩比二千石的高官同时止步,看了她一眼,又相视一眼,随后同时叹了一口气。 “长御,中宫至今未醒。”詹事无奈地摇头。 “长御,少府属下毕竟百官之属。”大长秋的年纪大些,说的话更有阅经人生百态的沧桑感。 倚华没有吭声,因为那两人也只是对她感慨一番,说完便走了,根本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再者,她对那两人的意思也十分清楚——也就是给她提个醒,顺便让她自己掂量掂量万一……造成了什么后果……她能不能承担……以及……应该如何承担…… 受了两位上司的“恐吓”,倚华对自己可能遭遇的情况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心中更加担忧仍是“皇后至今未醒”这件事。因此,詹事与大长秋一离开,倚华便起身直奔皇后的寝殿。 兮君的确还没有醒……脸色也难看得骇人,仿佛金箔一般,倚华顿时脸色刷白。 “……怎么……中宫……怎么样……”倚华的声音颤抖,无论如何也无法镇定下来。 “尚可。” 一声淡漠的回答让倚华猛然转身,随即就因为动作过猛而一下子摔倒,竟是她自己的左脚绊住了自己的右脚。 端着棜案进来的义微刚进门,不过出于是自己的职责范围而随口应了一句,本没有在意,谁知道,下一瞬间,就被这位长御吓了一跳,手上一颤,差点就把好容易熬了一个时辰才熬好的药全部洒了。 幸好义微反应还算快,手脚也还算敏捷,接连调整了数下才没让漆卮中的药洒出来,不过,也是累得够呛,连忙将棜案递到自己相信的宫人手上,随即便低声喝斥:“长御!” 一般来说,平常不发火的人一旦被惹火了,爆发出来的脾气便会吓煞人。义微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会儿,年轻的女医真的是动了真怒。 “长御,这是中宫寝殿!”义微冷言,“中宫昏迷不醒,长御身为宫人之首,岂能自乱分寸?” 虽然将倚华训斥了一通,但是,义微的眼睛始终都盯着汤药,看都没有看倚华。 倚华也是自己被自己吓住了,看清回答的人是义微之后,精神便轻松下来,随即就是一阵脱力的感觉,竟是手足无力,半点也动弹不得。 ——她竟是忘了,中宫是有侍医常驻的。 ——只不过是因为昨日要行祭礼,义微也就没有在宫中值宿,所以,中宫诸人不得不召太医,可是今早义微是必来的。 ——义微既然来了, 这会儿,义微一通训斥,倒是让倚华镇定了下来,见这位中宫侍医一直盯着被宫人端着的棜案,长御又定了定神,扶膝站起,向侍医低头致意,随即走过去,端过棜案,转身走向皇后的寝床。 见她如此,义微也跟了过去,待倚华将棜案放在长几上,便动手亲自试了药,稍等片刻,倚华才端起漆卮,一边示意宫人将昏迷的皇后扶起,一边用玉柄漆匕又试了一次药,随后才跪在床边,慢慢地将药汤喂入皇后的口中。 汤药很浓,份量并不多,很快就喂完了,随后,倚华让开位置,以便义微为皇后诊脉。 诊过脉,义微不禁就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针包,为皇后施了针。 见中宫侍医这般举动,殿内诸人都是一惊。 倚华更是不由颤栗,却也没有敢随意开口,直到义微收了针,她才战战兢兢地轻声询问义微:“侍医……中宫……中宫如何……”因为不安太甚,倚华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差一点就要结结巴巴了。 义微原本没把皇后的情况看得太严重,这会儿,药也喂了,针也施了,却见年幼的皇后仍是毫无反应,她不由也有些拿不准了。 听到倚华那颤栗不安的声音,义微轻轻挑眉,看了看皇后,才抬眼看向倚华,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皇后的情况不明,但是,总归是不好在殿内放肆言语的。 两人出了正寝,进了暂时充作药庐的西配殿,将药工等人全部赶出去,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闲杂人等留在殿内,义微这才十分严肃地皱眉地询问:“怎么回事?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个问题,倚华便不由地苦笑。 ——她要是知道,又怎么会急忙出宫? “长御!”见倚华站在那儿出神,义微的眉头又靠得紧了一些,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倚华闻声便回过神来,却是肃手低头,轻声回答:“中宫一出骀荡宫便昏倒了。” 言下之意——她见着的皇后就是昏迷不醒的,她哪里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义微不标又挑了挑眉角,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什么都不知道,长御便连夜出宫?” 义微没好说——连少府都知道不对劲,中宫诸侍御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知道什么,少府太医署敢这般拖延,竟是不想理会中宫诏令的样子? 倚华不禁苦笑:“侍医聪明。” 义微却没有心情与她说笑,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正色相告:“皇后的脉象已平,按说,这般昏倒只是受了刺激,心力憔悴难支,方才用过药便该清醒……” “难道中宫……”倚华大惊失色,直觉地就联想到“毒”、“巫”……之类的事情上。 义微哪里看不出她的想法,立是就白了她一眼。 “中宫没有问题!”中宫侍医斩钉截铁,十二分地肯定。 倚华有些不解了。 “就是没有问题才是大问题!”义微的脸色很不好看,“医者医病不医命,药石终究只能医不死病。” 倚华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骇然变色。 义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医者最怕遇到不想活的病者。” “那般病者,哪怕是扁鹊再世也没有办法医好病者。” “我纵然医术尚可,却也决非扁鹊仓公一般的神乎其技……” ——扁鹊乃春秋战国时的医者,是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仓公,即太仓公,乃是汉人,为齐国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医方术。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馀,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 “中宫这般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中宫自己不想醒!” “说是不想醒……避世之心一起……离求死……也就不远了。” “我没有办法,太医署那边也不会更好的办法!” 义微一句一句地将自己的想法坦率告知,归根结底一句话——中宫能不能醒来……已经不是药石之力能起效的了。 “那……那该怎么办?”倚华不由惊惧。 义微轻声道:“心病自是要心药医。” 倚华一怔,随即苦笑,却还是上前一步,凑到义微的耳边道:“中宫昏倒,回椒房时,我在车内照顾,中宫当时噫语不断……总归是唤大将军、左将军以及桑乐侯的……” 这一次,义微顿时变了脸色。 “消息这么快?” ——霍光与上官桀的对话,她也听到了消息……但是……禁中……也太快了! 倚华冷笑:“自是快!不然怎么逼中宫?” 义微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 她本来是抱着一丝侥幸——中宫昏倒与那个消息所透露的内容没有关系…… ——如今…… ——这个心病……哪来的心药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0、从霍家传出的消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既是要逼上官家出错,那番要求上官家父子主动上归印的话自然不会保密。事实上,在有心人士的刻意“隐瞒”下,前一天晚上,霍家的夜宴还没有结束,便有相关的消息传了出去。 先帝临终指定的四位辅臣,如今仅剩三位,桑弘羊又是御史大夫,并不掌尚事,权力着实有限,真正掌握天下权势的还是联络有儿女婚姻之谊的霍光与上官桀。 这两人之间出现不可弥合的裂痕……不!应该说是已经出现你死我活的矛盾争锋了……不敢说整个大汉的土地都要抖三抖,至少,长安城是不得安生了。 少府为什么在中宫召太医这种事情上都拖延再三? 少府的主官是谁? ——徐仁! ——丞相田千秋的女婿! 虽然不敢与霍光他们争权,但是,田千秋既然是丞相,身在其位,便也不敢心存躲避之念,至少,该知道的,他是全知道——若是对所有事情都不清不楚,一派糊涂,又怎么知道霍光需要他这个丞相做什么呢? ——朝堂之上,最怕的不是得罪人,而是,人家明显表示不满意了,你还不清楚自己在哪儿把人家得罪了! 一直以来,田千秋这个外朝首臣与霍光那个内朝之首,在一应军政事务上,都是合作愉快的。 霍光谨慎,无论掌握的权力如何,待人都是极其有礼的,对名义上的百官之首更是从不怠慢;田千秋也极有自知之明,除了丞相职权内的事务,从不主动揽事,也不去制擎内朝,没更不争权。——双方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出现内外不和的情况。 霍光对田千秋居守丞相之位是很满意的,因此,主意一定,第一个就给丞相的富民侯家的传递了消息。 田千秋接到消息就吓了一跳,差点没昏过去,幸亏富民侯夫人就在他身边,见夫君脸色煞白,抓起老夫的手,死掐他的虎口,总算让自己的夫君保持住了清醒的意识。 虽然清醒着,但是,这个惊吓太大了,好半晌,田千秋才镇定下来,能够认真思索自己的对策,这一思忖,又是半晌。 见夫君陷入沉思,富民侯夫人立马将夫君的一干偏妻、下妻、小妻以及几个御婢都打发回房,自己陪了一会儿,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实在是熬不住,眼见夫君没有回神的意思,她抿了抿唇,悄然起身,准备到内室休息了。 然而,富民侯夫人才走到内室的门户处,就听到夫君一声惊呼:“夫人!” “吾君!?”富民侯夫人被他吓着了,脸色难看地转过身。 她是田千秋的元配,只比这位“车丞相”小数岁,哪里禁得这般接连受惊,一时间便只觉得心跳如擂,满头冷汗直冒。 田千秋见妻子这般模样,不由又是内疚又是担忧,连站起身,疾步走过去,扶着妻子坐到方才所坐的独榻上,一迭声地询问妻子感觉如何。 从少年结发到如今白发苍苍,两人老夫老妻的,富民侯夫人哪里忍心见他担忧难过,强自镇定下来,却也仍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总算是平静了稍许。 “妾无事了。”勉强镇定下来,富民侯夫人便强笑着安慰夫君。 见田千秋仍然不放心,富民侯夫人便主动转移话题:“君侯方才唤妾,可是有所吩咐?” 田千秋被夫人提醒才想起正事,连忙低声吩咐夫人:“夫人且嘱顺郎等,近日不可妄对人言……”说着,老丞相又停下,思忖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狠心道:“还是……让他们告病!” 富民侯夫人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陡然跳了一下,伸手攥住田千秋枯瘦的手腕:“吾君,究竟出什么事了?” 见老妻如此不安,田千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反而笑了笑,宽慰道:“也没什么……就是朝堂上……可能有变……” 听到“有变”二字,富民侯夫人的脸色又是一白,她也知晓轻重,压低了声音,在夫君耳边低声道:“是跟去年……燕王上劾大将军不臣……一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田千秋便变了脸色,富民侯夫人又是一骇,却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不过,说出来之后……也就不需要回答了——田千秋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 他们这么多年都是相互扶持着过来,田千秋是骤然显贵的,周围能相信的也只有这个老妻,对她,老丞相素来是不隐瞒任何事的——就算当时不方便说,事后也必会讲明。 ——燕王上劾奏那事就是尘埃落定之后,田千秋才告诉妻子的。 富民侯夫人不是无知妇人,对朝廷的情况也算略知一二——能让她的夫君骇然若此,不惜让儿孙告病相避的……除了大将军那边有变……还能是什么? 富民侯夫人对自己的猜测还是极有把握的。 田千秋看了看妻子,苦笑不迭,摇了摇头,附到妻子耳边轻声道:“只怕比上次还严重……” 富民侯夫人大惊失色。 “……大将军与左将军反目了!”田千秋对妻子耳语。 听完夫君的话,富民侯夫人顿时手足冰冷,面上更是毫无血色,田千秋看着不忍,刚要安慰,却被妻子一把抓住肩膀,就听她在自己耳边哆哆嗦嗦地道:“儿子……家里还好……女儿……女儿那边……徐家……” 田千秋这才想到自家的女婿,再想到女婿的官职,不禁更加担忧,可是,妻子就扑在他身上,他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皱着眉,一边轻拍妻子的后背,一边故作轻松地道:“我这就派家丞给女儿女婿送信。” 富民侯夫人听到这话才安心——虽说女儿已经出嫁,是郎婿家的人了,但是,毕竟亲生骨血,做母亲的怎么能割舍得下? ——她还真有些担心夫君顾不上或者想不起来,还有女婿家要通知。 田千秋倒是真的不太想宣扬这件事,女婿总是外人,他还真顾不过来,不过,话说出口后,再仔细一想——霍光治家颇严,至少霍家从未有消息泄露的前例,如今却…… ——未必不是霍光有意为之…… 这个念头一起,田千秋便再压抑不住,越想越觉得没错,用力一击掌,点了点头:“我这就写信!” 富民侯家丞到徐家时,徐仁早已睡下了。 天子祠太社,家中荐祖祢,一天下来,他真的是累得够呛,事情一了,便拥着最近最宠爱的小妻去了对方的寝室。 办完事,这个新娶的小妻知情识趣,又伺侯着夫主沐浴净身,再回到床上,徐仁很快就睡着了。 田千秋的女儿也不是妒妇,加上年纪也大了,又有儿子,早就不将这些后房恩宠放在眼里了,因此,当田氏的婢女在深更半夜跑来敲门时,那个小妻更多的感觉倒是困惑不解。 ——若是旁人,那必是争宠……可是正室大妻是什么性子,她入徐家以来也算看得极清楚……争宠?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同样这般想法的还有徐仁。 “细君(对妻子的称呼)有什么事?明早说不行?”被打扰了好眠,徐仁虽然知道妻子不是耍后房手段的人,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去体谅的。 那个婢女是田氏的陪嫁媵婢,对男主人没好气的质问,她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更加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富民侯家丞来了,女君正在北堂作陪。” 一句话,立马将徐仁的睡意、不满……全部驱得一干二净,连那个算得上年少的小妻都不由变色。 ——谁家翁姑都不会轻易出手管郎婿的家事…… ——田家更是如此! ——连家丞都派了过来……必是有重大事情! ——能让大汉丞相如此着紧的事情…… 仲秋凉夜,徐仁走进自家正院北堂时,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汉制,列侯所食国所食县曰国,其令长名相,又有家丞、门大夫,庶子。家丞是列侯私家役使吏员中唯一有秩位的,皆秩比三百石。 ——田千秋把自己的家丞派来…… 徐仁越想越不安。 见夫君进来,田氏便退了出去,富民侯家丞毕恭毕敬地给少府行了礼,随后将封检完好的信囊奉上,也不要回信,便直接告退:“君侯之意尽在信中。臣请退。” 徐仁客套了一番,却也不强求,见对方坚持便好声好气地将其送出正院,又嘱咐自家家老好好将客人送走。 回到北堂,田氏正在等他,指着他的中的信道:“方才家丞云,家君望君阅后即将信毁去。” 徐仁一愣,反应过来便是一身冷汗,连忙拆开封检上的绳索,将检板随后扔开,专注地察看信牍板上的内容。 “太一……”徐仁满头冷汗,呻吟了一声,便一下伏在面前的漆案上,有气无力的举动把田氏吓了一跳。 “吾君?”田氏奔到夫君身边,焦急不已。 徐仁被消息吓住了,看了她一眼,却始终无力坐起,只能将牍板递给妻子:“扔温炉里。” 铜制的温炉就摆在案前,田氏接过牍板,随手便扔了进去,注意力却仍在夫君身上。 “无……”徐仁刚要安慰妻子,就听堂下一声急呼: “主君!”是徐家的苍头大奴。 “何事?”徐仁有不好的预感。 苍头在堂前跪下,低着头,朗声道:“少府丞遣人求见。” “何事?”徐仁有气无力,尚抱着一丝侥幸。 “来人言,中宫昏倒,急召太医,需主君押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1、皇后的决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汗……这次错大发了……原因……详见本章末尾……因为晚上有事,我赶在下班前传的本章……简直是混乱啊……连定时都定错了……我本来想定是九点啊~~~~) “来人言,中宫昏倒,急召太医,需主君押印。” 徐仁再一次认识到,少府这个九卿之位绝对是招祸的位置。 “来的是什么人?”徐仁还在感慨发怔,田氏却已镇定下来,泰然自若地发话询问。 自家女君从未过问过主君的公事,那名禀奏的苍头愣了一下,甚至惊讶地抬头看向堂上的两位主君。 “是什么人?”田氏皱了眉,眯着眼睛,不悦地又问了一声。 田家世居长陵,那是高皇帝的陵邑所在。能居住在陵邑的除了高官便是富户,田千秋虽然大器晚成,当了几十年的小吏,但是,田家的根基仍在,田氏的教养就是如何做个大家女君,又与徐仁成婚多年,自有一番主母威仪。 苍头不敢再多看,低头就道:“是个宦者……”想了想又道:“他拿着少府丞的名刺……” “名刺呢?”田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苍头一个哆嗦,知道自己犯错了,连忙叩首:“臣……臣交还给来人了……” 徐仁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漆几:“速去取来!” 苍头也不敢耽搁,连忙应唯退出正院。 徐仁转过头,感激地对妻子言道:“还是卿稳重,仆却被吓坏了……” 田氏挨着夫君坐下,温柔地笑道:“妾哪里是稳重,只是一点小心思而已……就是阿翁常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听夫君的意思,这会儿入宫不是好事……妾担心有心人算计……即便不是……拖得一时也是好的……” 说着,田氏低头请罪:“妾自作主张了,若是误了吾君的事……还请吾君体恤……” 徐仁连忙伸手扶起妻子:“妻者齐也,细君过虑了。更何况卿亦是为仆筹谋……” 夫妻俩正说着体己话,外面一阵动静让两人各归各位安坐,方坐好,就见苍头在堂下长跪,双手举过头顶:“主君,这是来人所持的名刺。” 田氏的婢女上前将名刺从他手上取走,恭恭敬敬地奉到徐仁面前的漆几上。 徐仁看了一遍,抬头对妻子道:“传话的人没有错。” 因为奴婢都还在近侧,田氏刚要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对侍奉的奴婢吩咐:“尔等都退到堂下。” 奴婢应唯退下,田氏这才凑到夫君身边道:“错与否……全在君……” 徐仁大惊失色,但是,随即便镇定了下来,皱眉道:“……这也是个办法……”虽然明显是下策…… 田氏对如今的情况尚不明了,不过,先是父亲深夜传信,夫君惊恐未定,宫中又报此等事情,田氏便是再无知,也不能不将几件事联系在一起了。 她是妇道人家,想不出什么大主意,直觉地就不想让丈夫入宫,却也只能想出这般下下之策。 徐仁想忖片刻,随即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妻子一眼,见老妻老脸诚恳地看着自己,不由一怔,随即苦笑:“少府六丞,这位却是刚从詹事属下迁来的,背后就是上官家……再者,皇后有诏,若是我不押印,这个少府也就当到头了。” ——不入宫……自然是好,只是,真的不入宫……是行不通的。 少府掌天子供养之私,但是,终究是外臣,想入禁中,自有一套严密的程序以验证身份,最重要的就是少府正堂的押印。 若是平常,内里贵人传令,只需要各官署的令长画押,当值的少府丞再押印即可,可是,入更之后,宫中诸门落钥,各处屯卫以及光禄勋属下的郎卫皆守卫森严,通籍之度更严,无公卿正印的押印,根本连金马门都进不去! ——毕竟,夜色之中,巡检难免不周全,守卫之责尤重,谁也不愿为旁人承担责任。 若是掖庭贵人的传召,徐仁还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中宫的诏令……徐仁若是拖延入宫…… 这般思忖了一番,徐仁也拿定了主意,打起精神,让妻子立刻去自己的朝服。 见夫君的主意已定,田氏也不敢再多说,立刻退出北堂,吩咐侍婢将夫君的朝服与两梁进贤冠,又让仆人取来盥洗的陶缶与铜盘,以及妆奁,亲自侍奉夫君。 盥、漱、栉、縰、笄、总、拂髦、冠、緌缨,之后,端、韠、绅、搢笏。(注)一通装束完毕,田氏又认真地将夫君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衣冠整齐,才恭送夫君出门。 侍婢在堂前服侍主君穿上丝履,田氏在堂外的庑廊下,长跪相送。 徐仁上车前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捶了一下车舆上的铜较,随后才发话:“去少府寺。” 少府寺在未央宫中,去少府寺也就是入宫。 北阙卫士看到徐仁时,都愣了一下,随即就是一板一眼验籍。虽然认识这位少府,但是,深夜……总是让人有些不安……尽管大汉还没有发生过仿冒门籍之类的事情…… 大祠之日,少府寺中能休沐归家的都休沐了,值宿的人很少。因为之前传话的少吏前一步入宫,徐仁的朱轮车刚在少府寺门前停下,少府丞便已经迎了上来。 少府丞已是急得团团转了,扶着徐仁下车,不待徐仁站稳,便急切地道:“少府,椒房殿已经打发了五六拨人过来,催得紧。” 一路上,徐仁又将事情想了一通,也有了主意,此时,见少府丞这般慌乱,当下就沉了脸。 “少府丞,仆不在,尔即主官,这般无措,诸吏如何行事?若有失仪,大不敬之罪,何人能担?” 少府丞被主官一训,连忙肃手应,只是心中一派焦急,又岂是训斥便能按捺的? 无论如何,徐仁这般说了,少府丞也不敢再多说,恭恭敬敬地跟着徐仁进了少府寺,又入了下正堂。徐仁在主位坐下,他便肃手立于席前。 主位的卷足漆几上摆着大长秋所出的数道的诏令,徐仁一边翻看,一边不在意地道:“中宫有侍医。” 言下之意——中宫有侍医常驻,何必传诏少府属下的太医? 少府丞苦笑:“足下……昨日乃祠日。” 徐仁看了一眼角落中的漏刻,果见浮箭已过子时,不禁苦笑——昨日啊…… 少府丞继续道:“……中宫近来又无恙,义家又无旁可主,义女医便告休了……” 徐仁嗯了一声,少府丞以为他要开口,便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徐仁也没有说话,他悄悄抬眼,却见自己的主官正专注地看着漆几上的中宫诏,不禁就皱了眉。 看完几份诏,徐仁抬头,正对上少府丞不似有不满的眼神,不由一笑。 “臣失仪。”少府丞连忙请罪。 “无妨。”徐仁也没空计较这些,“只是,中宫既有侍医,我等再遣太医……是否不妥?” 话音着重落在“侍医”二字上。 总而言之,一句话,徐仁不想掺和椒房殿的事情。 ——尤其是这会儿! 少府丞何尝没有自保之心?只是,想了想刚刚得到的消息,这位年纪并不比徐仁小的少府丞屈膝跪倒在徐仁席前,将中宫深夜得诏,赶去建章宫,又昏迷着被送回椒房殿的情况详实说明,最后,少府丞伏首席前,恳切地道:“此时,中宫诸般情形皆不明朗,只是,万一……少府不奉中宫诏……便是罪……” 徐仁脸色煞白,深深懊悔自己太过臆断,居然没有问明情况。 少府丞的意思很明确——中宫无事自然无妨,万一中宫……少府不奉诏遣太医便是现成的罪行…… 徐仁立时就要押印派太医,手刚碰到腰间印囊,又是一烫,顿时缩了回来,瞪着自己的丞道:“派了太医,万一……岂不是更是罪?” 少府丞一怔,也没有辙了。 徐仁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时漏,断然道:“召各署令长前来议事!仆的其余五位丞,派人去召!” “诺!” 徐仁打的自然是法不责众,有罪平摊的主意,虽少了些担当,但是,这种事情上,谁又敢有担当?——少府丞遣人告知少府需要押印,却只说中宫昏倒……又岂是只为中宫着急? 不过,徐仁没有料到,少府诸吏未到,中宫属吏又到了。 小黄门年纪不大,口齿却伶俐:“中宫诏,少府不必遣太医,中宫自有侍医照料。” 注:盥,洗。漱,洗口。栉,梳发。縰,以缯束发髻。笄,插发笄。总,束发,垂后为饰。拂髦,拂之前的“总”的垂发,髦是象征幼儿时垂于前额的短发,也就是鬌。冠,戴冠。緌,冠带结在下巴下面的下垂部分。缨,冠带。緌缨,系冠带。端,玄端,指正式的衣。韠,皮制蔽膝。绅,大带。搢,插。搢笏,将笏板插在绅内。 (最大的杯具是什么?……易楚昨天的遭遇就是……电脑在一分钟之中重启了三次……不是我一个人,是单位所有的电脑的……但是,我近两千字的成果全废……餐具啊~~~~然后……我们得到了什么解释……大风吹的~~~~~黑线……谁能告诉我……虽然我们这儿的风是很大……但是,风大与电脑重启存在必然联系吗?~~~~~话说回来,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杯具必然在演变为餐具之后,化身洗具吗?)(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2、应对与决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徐仁没有料到,少府诸吏未到,中宫属吏却先到了,却是为传诏而来—— “中宫诏,少府不必遣太医,中宫自有侍医照料。” 一听这话,徐仁顿时大喜——若是中宫自己不要少府遣人,少府上下自然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惊喜之下,徐仁刚要开口应承,就听到入职以来一向知晓分寸的少府丞竟不等他开口,便急促地询问:“中宫清醒了?” 徐仁不悦地皱眉,小黄门也是一怔,回过神却也没有看徐仁,而是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有意思的话。 这会儿,徐仁顾不上不满了,脸一沉,冷冷地道:“究竟是怎回事?中宫若是未醒……尔等矫诏?” 小黄门扑通跪下,脸色苍白地道:“臣不敢!” 矫制是死罪,宫中矫皇后诏的罪刑绝对不会比矫制轻多少。 ——即便不是死罪……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生不如死的刑罚! “不敢就说实话!”徐仁没有声色俱厉地恐吓,而是淡淡地陈述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也许正是因为徐仁这种高深莫测的态度,小黄门再不敢再隐瞒什么了,低声道:“让奴婢传诏的是皇后的长御,据说,中宫只醒了片刻……” 徐仁的脸色顿时难看得跟腊月的积雪一样,旁边站着的少府丞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瞪圆了眼睛,盯着小黄门,炙烈的目光让历练不足的小黄门紧张不已,跪在堂中,全身不住地颤抖…… “行了……尔退下吧!” 小黄门一出去,徐仁便与堂上唯一一个人可商量的人对望了一眼。 那位少府丞苦笑不迭:“少府……这事……麻烦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徐仁又何尝不知道? “中宫这是疑我等了……”也重重地叹了一口,徐仁除了无奈便还是无奈了。 ——不想淌这趟混水是一回事,因为不被信任而被隔绝在外就是另一回事了! “此事……”少府丞犹疑不定,“君子打算如何……” “我也没有好办法!”徐仁摇头,随即期待地看向对方,“足下比仁年少,可有良策?” 徐仁这会儿觉得……早知这样,还不如照妻子那个下下之策行事呢! ——中宫这道诏令一出,宫中便是任何人都会知道,皇后不信少府太医……宁可自己拖着病恙,也不要少府太医…… ——皇后不过九岁……如何来的这般疑心? ……谁都这样顺理成章地联想下去…… 想到最后……结果便是再显然易见不过的了——必然是少府之前就有行事不妥的地方…… 少府正堂上,一正一副两位主官同时全身冷汗淋漓了。 “中宫为什么会出这样诏令?”少府丞惊疑不定之下,越发地困惑了。 他原来是詹事属吏,掌的就是皇后私家的事情,与年幼的皇后也打过不少次的交道……总归来说,上官皇后不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也许尚且天真,但是,的确是很有一番雍容的气度,处事手段也很大气,并不是那种会猜忌的小家女子…… ——按道理说,少府从来没有对皇后宫有所怠慢吧…… 想到这儿,少府丞出了一身的冷汗:“少府……足下……难道……是……主上对中宫……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了?” ——少府没有什么可让皇后不信任的……那么……就应该是担心少府必须听从某些人吧…… 徐仁顿时一惊,想到的却是一件事——那个中宫侍医可是霍光的人……难道那个年幼的皇后竟是宁可相信外祖父……也不愿相信天子? 两人面面相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其实,两人心中都有不少想法,但是,两人对彼此远谈不上信任,自然也不敢太过坦诚地交流……即便是方才那番对话……都有些交浅言深了……只不过,之前,两人都处理震惊焦虑之中,难免有些失控,此时,一番沉默下来,两人都镇定了不少……自然不会再说得太多……太深……而之前的交谈内容在那儿,想转回肤浅的层次……着实是难度不小……倒不如当作无话可说了……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徐仁见自己的这位少府丞还立于席前,心念一动,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一摆手,道:“卿入席。” 少府丞一怔,连忙谢过,转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么一岔,话题也就转了,两人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昨日的公事了,少府丞事无巨细,恨不得将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剖析明白,徐仁也极其配合,任何一个细节都要追问明白,于是,很有默契的两人自然是谈得十分愉快了。 直到少府属吏陆续到来了,两人才停下热火朝天的交谈。 有一位少府丞却是与徐仁关系亲近,见两人之前谈得热闹,这会儿却停下,便笑道:“二位足下谈什么呢?莫不是我等打扰了二位?” 徐仁苦笑:“还能谈什么……不就是把你们急召来的原因……” 一听这话,众人都不吭声了。 传召的小吏自然是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通,这儿所有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少府正堂这般行事,谁心里会没数?——若不是兹事体大,徐仁犯得上连夜急召各官令长前来议事吗? 既然都明白,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出头了。 传话的小吏也是有分寸的,先通知的都是宫外的,离得较远的,掖庭令就是在少府寺,却是等其他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才通知的。 ——总不能让人家扔下正经事不做,来正堂干坐着等其他人来吧。 给张贺传话的宦者是急匆匆冲进正堂,向少府与其属下六丞行过礼,便带着泣声,慌张地道:“少府……掖庭令也昏倒了……” 正堂之上的众人同时一愣,随即,几乎所有人都深感后悔——昏倒……也……昏倒…… ——多么好的借口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 紧跟着,一部分历练更充足的少府属吏不得不在心中叹服——毕竟是久在宫禁之中的人物啊…… ——不想掺和的事情就肯定有办法躲过…… ——自己还是有所不足的…… ——这不是手段问题,而是自己的毅力问题。 ——明知道此事不宜参与,却因为心存一份侥幸而下不了决心…… “少府……足下……是不是遣医工去掖庭署看看……?”太医令小心翼翼又十分积极地询问,随即又进言,“中宫之事……掖庭令不到……不太妥当啊……是不是等掖庭令过来……” ——掖庭署与中宫关系密切,再者,掖令的身份…… ——光禄勋张安世的兄长…… ——张安世可是霍光的亲信! ——若是掖庭令出面……他们就轻松多了…… 徐仁一愣,随即就见堂上众人竟是有志一同地点头附议,不由深感不悦,皱眉道:“中宫抱恙是拖不得的!” 徐仁又不是笨蛋,哪里会不明白太医令他们的心思,事实上,张贺若是来了,他必然也会不择手段让掖庭令去处理这件事……可是——张贺昏倒了…… ——这其实就是张贺的态度了。 ——张贺根本不愿意沾这件事! 徐仁不敢小瞧张贺,不说家学渊源,光是张贺曾是刘据亲信这一点便足够让他警醒了。 ——张贺若是来了,就表示还有一丝机会,可是,他既然不惜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便足以说明他有多么不情愿了…… ——再者…… 看看众人脸上丝毫未加掩饰的、明显的失望之色,徐仁心中的不悦已由原本的三分骤变为七分了。 ——他才是少府正印,这些人竟然将希望更多地放在他的属官身上…… 这会儿,他却是忘了——他自己之前所作的打算可没有半点担当此事的意思! 虽然有七分不悦,但是,剩下的三分理智仍然让他按捺下对属官的不悦,平静地开口:“而且,方才中宫又传诏,不需少府遣太医。” 太医令顿时松了一口气,其他的令长也觉得轻松不少,但是,也有人惊诧不已,中谒者令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中官不是还在昏迷吗!” 中谒者署负责的是奏的上报,有一些奏是需要报送中宫,尤其是如今是八月,算人算赋,琐事不断,中谒者署的属吏也是忙个不停,因此,除了掖庭令,中谒者令近来也是常在禁中。就是方才,少府传召之前,中谒者署这边才送了几份奏到椒房殿,但是,可没有属吏听到那个年幼的皇后清醒的消息…… 徐仁点头:“传诏的小黄门言,中宫只清醒了片刻……” 少府的话音未落,堂上便一片抽气的声音。 徐仁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此时也十分镇定,目光缓缓扫过堂上的从人,等众人都屏息凝神了,才缓缓地道:“所以……这次议的已经不是是否派太医了……” 众人皆是一震,徐仁在众人或惊讶或担忧的目光,将心一横,终究是断然地说道:“如今是中宫不用我等……该如何应对才好?” “如何应对?”黄门令冷笑出声,“少府……徐君足下……臣以为……如何应对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足下是否打算为太医署开脱……中宫传这种诏……若无事便罢,若有事……太医署……恐怕是现成的罪人了!足下还是早作决断吧!” (本章后半段,至少三分之一吧……等于重写——2010.4-30)(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3、挡箭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汗……最近道歉的次数太多了……不过……这一次不得不再次道歉……虽然……目前还没有被指出来了……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更新接连出错……让各位混乱了?狂汗……这次不是更新错误……是文章细节错了……刚才码字时才发现……张贺之前根本没有去见徐仁……而是以昏倒敷衍过去的……汗……前一章……我马上就修改……抱歉抱歉……另外,因为前一章重写后半章了,本章开头与昨天更新有些重复……但是,总字数并没有差……各允许我偷个懒吧……) 徐仁微微皱眉,还没有说什么,当值的那位少府丞便起身,揖礼之后,轻声道:“足下……此事……越拖,少府上下,越是难以辩白……” 这一句话出口,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几乎所有人都附和此言,只有太医令一脸菜色,委顿沮丧——说到底……旁人都是受牵连……太医署这边却是首当其冲……责无旁贷…… 等众人稍稍安静,中谒者令抬眼看向徐仁,又扫了太医令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臣属下之前送表章去椒房殿……据说是看见中宫侍医进椒房殿了……” 太医令顿时眉角一扬,整个人立刻轻松了不少。 ——义微到了?! 徐仁如释重负,却是轻松不少了。 ——只要中宫无事便好。 既已这般了,少府诸丞与诸官令长自然再无异议,太医属立刻就派了太医往椒房殿赶去。 事情了结,众人自然散去,也没几个出宫的,都往各自的官署去了。 与徐仁交好的那位少府丞这会儿却是走得最慢的了,见状,知机的都了然,退的更快了。 出了正堂,一干令长也有交好的,不免多议论一番,待进了官署,前一日当值的属吏将情况一说,各人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那位少府丞,只是觉得徐仁的作法十分危险,而他是少府主官,一旦出事……少府上下不知要被牵连多少人……又是与中宫有关的,掖庭署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这般想着,有些话,他就不能不说了。 “卿可是有事指?”徐仁十分谦和地询问。 少府丞更加谦恭谨慎,又是一番见礼之后,才长跪着少府席前,一板一眼地道:“足下行事素来谨慎,臣岂敢指教,只是……有些话……有些事……臣以为,少府过于谨慎了。” 徐仁听着诧异:“谨慎倒不好了?” 对方微微挑眉:“少府深得君侯之意。” 少府丞的语气暧昧,似乎若有所指,徐仁不禁有些着恼,但是,对方紧跟着的一句话便让徐仁肃然变色。 他道:“徐君不愿理会那些龌龊之争,一心避之……实乃人之常情,然而,此时此情,箭在弦上,徐君又处此地,岂能避之?望君慎思……早决!” 说完,与徐仁差不多年纪的少府丞便行礼告退。 徐仁也没有阻拦,而是一心思忖这位的告诫——若不能及早下定决心……恐怕……祸患即至…… 道理很浅显——他这个位置,想各方皆不得罪,便必然是将各方全部是罪了! 无论是徐仁还是张贺,抑或者少府的其他诸位属吏,都没有料到,椒房殿会真的将少府太医拦在殿外。 如果说倚华的举动还只是一时气愤,詹事与大长秋出了殿来,一边陪罪,一边却是寸步不让,甚至都没有让椒房殿的户郎撤下横铩交戟的阻挡之势。 两个秩比二千石的高官与倚华一样,就隔着户郎们摆开的阵势,与赶来的太医们交涉。 ——中宫侍医已经到了…… ——中宫有诏,就不麻烦少府太医了…… …… 总而言之一句话——诸位太医,你们哪儿来的哪儿去! ——椒房殿? ——你们就不要想进来了! 领着太医过来的是太医丞,在詹事跟大长秋面前,那就是位卑言轻,除了应诺,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表现出耿直、正直的性格,与两位高官据理力争什么了。 这般情况,结果可想而知了——两刻之后,太医署的诸人只能离开椒房殿,沮丧地返回太医署覆命。 太医令喜忧参半,心情复杂地去见少府,徐仁顿时着急了。 “义女医已经进宫了?”徐仁焦急不已,“中宫的情况如何?” 太医令一怔,随即中规中矩地答道:“少府,太医未能入椒房殿。” ——连椒房殿都没有能进去,自然更没有见到那位年幼的皇后……皇后的情况……太医们自然是不清楚……他又怎么会知道? 徐仁语塞,随即便近乎恼羞成怒地道:“望、闻、问、切!尔等医者不应该最善察颜观色吗?詹事与大长秋是何形色?尔等不能推测吗?” ——这已经是纯粹地强词夺理了。 太医令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徐君足下……詹事与大长秋是在台上,太医们都在台下,相距甚远……” ——对于已经开始无理取闹的人来说,道理是讲不通的……诉苦……还能有点作用…… 太医令苦着脸,把太医们的遭遇往凄惨的境地发挥,徐仁听着,却是满腔怒火却没处发泄了。 啪! 徐仁一手拍在面前的卷足漆几上,疾声喝斥:“太医令!” 太医令一惊,立刻噤声。 看着须发花白的太医令在自己面前颤栗惊恐的模样,徐仁不禁一阵儿心软,随即又想起眼下的情势,他不得不狠下心,冷冷地对太医令道:“卿所说的这些……仆都不想听!仆现在只想知道——中宫究竟有没有清醒?中宫上下对于我少府究竟是何想法?” 话一出口,徐仁便释然了——的确,他只需要知道这两件事! 太医不由苦笑:“臣明白。” “明白就去做!”徐仁毫不客气,“卿做不到,仆就换能做到的人!” 太医令一怔,没有料到素来温和的少府正堂竟会这般言语,不禁就皱了眉头。 徐仁却仿佛找到办法了一般,竟是紧紧相逼:“还不快去?” 太医署担着宫禁之中所有贵人的医药之事,太医令也是从一般的医工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资历、经历都远胜于徐仁,听到他这般言语,太医令也恼了。 他也没有激烈的举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徐仁,直看到徐仁眼中显出惊惶之色,才缓缓垂下眼帘,却没等少府松一口气,便缓缓解下腰前大带上所系的印囊。 “太医令!?”徐仁觉出不对了。 太医令垂着眼,借势掩去眼中有的冰冷怒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不过片刻,便让徐仁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太医令!”徐仁惊呼,也希望借机喝止他的动作。 少府喝斥的话音未落,太医令已将自己的印绶奉到了徐仁面前的漆几上。 汉制,凡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光禄大夫无。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铜印黑绶,大夫、博士、御史、谒者、郎无。其仆射、御史治尚符玺者,有印绶。比二百石以上,皆铜印黄绶。 ——少府,位列九卿,秩中二千石,有六丞,秩皆千石,属官各令长皆六百石。 太医令是铜印黑绶。 澄黄的铜印,方寸大小,上为鼻纽,不似金印与银印皆作虫兽之形,生动庄严。 ——除了皇帝六玺,皆白玉螭虎纽,所刻之文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依照身份等级,印的规制也各有不同。 ——诸侯王印,黄金橐驼纽,文曰玺,即刻文为某王之玺。列侯黄金印,龟纽,文曰印,即刻文为某侯之印。丞相、大将军黄金印,龟纽,文曰章,即刻为某官之章。御史大夫章、匈奴单于黄金印,橐驼纽,文曰章。御史以下。二千石以上,银印,背龟纽,文曰章。千石、六百石、四百石铜印,鼻纽,文曰印。二百石以上,皆为通官印。 羽青地、绛二采的黑缓,共八十首,长一丈七尺。 ——绶的规制更加严格,也更加繁琐。 ——天子之黄绶,黄地冒白羽,赤青绛绿缥绀六采,淳黄圭,四百首,长二丈三尺。诸侯王赤绶,绛地冒白羽,赤青黄绿四采,淳赤圭,二百六十首,长二丈一尺。太皇太后、皇太后,其绶皆与乘舆同,皇后亦如之。三公、列侯、将军紫绶,绛地,紫白二采,淳紫圭,一百二十首,长一丈八尺。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绶,三采,青白红,淳青圭,长丈七尺,百二十首。自青绶以上,縌皆长三尺二寸,与绶同采而首半之。縌者,古佩璲也。佩绶相迎受,故曰縌。紫绶以上,縌绶之间得施玉环鐍云。千石、六百石黑绶,三采,青赤绀,淳青圭,长丈六尺,八十首。四百石、三百石长同。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黄绶,一采,淳黄圭,长丈五尺,六十首。自黑绶以下,縌绶皆长三尺,与绶同采而首半之。。 “太医令……”徐仁瞪着面前的铜印黑绶,再次低呼。 “臣不堪驱使!”太医令正色,“请少府另骋高明贤达之士!” 说完,太医令转身便往外走。 徐仁却是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太医令辞官? “太医令!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徐仁仿佛被针刺中了一般,跳起来便冲到正堂门口,拦住太医令的去路。 徐仁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没有太医令……谁替他做挡箭牌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4、杜延年的建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首先,为本文今天就得到两张粉红票向投票的朋友表示感谢,谢谢您对本文以及易楚的支持;其次,易楚再次为上月末的混乱更新向各位郑重道歉……易楚一定小心,不再犯相同的错误了……最后,祝各位朋友五一快乐~~~) 被少府拦住去路,太医令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难道他看起来比较好糊弄? 这位徐少府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不就是想着,要问罪的时候,先把太医署上下推出去挡挡吗? ——就算不能把责任全部担下,但是,多多少少,能将他徐仁身上的责任减轻一些。 太医令是少府属官,替主官担点责任也是情理之中的,太医令虽然知道这回的事情比较麻烦,却也没有对徐仁有什么想法。 ——徐仁也没尽想着拿属官顶罪,也就想多几个人承担罪责,这样平摊下来,每个人的罪也会轻一些。 ——更何况,之前又召了所有属官令长前来议事,太医署那边的责任也就自然又少了一些。 不过,太医令愿意承担可能的责任,不代表他乐意被徐仁推到最前面。 ——更何况,这位徐少府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是不留情面地肆意喝斥起来。 医者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也是缺不得的,太医令也是出身世代以医工为生的家族,历代先人出任太医以及诸令长丞的不计其数,心中哪里会没有一点傲气? 听徐仁这么一说,太医令一是不满,二是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借机脱身,因此,交出铜印黑绶的时候,他是一点不舍都没有! ——不过是六百石的秩位,官俸也就一月七十斛谷,实际领到手的也就是钱七百而已。 ——还不如他自家的田产收入! ——他还真的不希罕! 毕竟,太医令这种官职与一般官职不同,所担的责任实在太大。 ——辞了官他还能多活几年。 一个坚决请辞,连印绶都交了,一个坚决不让,亲自堵门挡道…… 少府与他自己的属官就这么在少府寺正堂的门口僵持着,周围也有吏员佐史,却是避之惟恐不及,连眼角都不往正堂扫。 因此,杜延年从进了少府寺的门就没有遇见一个人,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就看到正堂的庑廊下,主官与属官面对面对峙着,不由就挑了挑眉角,十分诧异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杜延年是谏大夫。 ——谏大夫,武帝元狩五年初置,秩比八百石。 纵然他是霍光的心腹,徐仁是少府,点点头,表示一下,致意一番也就可以了,太医令却不能见礼。 太医令揖礼相见,徐仁一边将杜延年请进正堂,一边借机让旁边的小吏将漆几上的铜印黑绶重新放到太医令的腰间。 当着杜延年,太医令也不敢过分失仪,只能认下了。 这一番动静不小,杜延年自然看在眼里,不过,这到底是少府的事情,他是光禄勋的属官,也不好多问,也就看着徐仁笑了笑,却只是道:“少府事忙,仆也不敢多扰,不过,奉大将军、光禄勋之命而来,也不得不偏扰少府了。” “劳驾谏大夫了。”徐仁见他不问太医令的事情,心中顿是一松,面上却是更加殷勤客气,亲自扶着杜延年入席。 杜延年着实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却也来不及推脱——说到底,少府寺的正堂也就那么大,之前,他们已经在堂上了,这一应一和的工夫,离坐席也就三两步了。——只能在四方漆秤上坐定,哭笑不得地对少府致谢:“徐君多礼……仆实是不安。” “不多!不多!……”徐仁也觉出自己的失态了,却也只能干笑两声,随口敷衍过去。 徐仁入席,太医令不能不告而别,也不好当着两位上官的面直接入席,只能继续站在正堂门口,不过,看他的神色模样,却是镇定得很。 扫了一眼太医令的佩绶,杜延年也猜到这位必是少府属官的令长之一,却不清楚是哪一位,便转眼看向徐仁:“少府,这位是……” 徐仁立即答道:“此乃太医令。” “太医令……”杜延年不由讶异,又转眼看向太医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太医令变了脸色,才忽然微笑,转头对徐仁道:“真是巧。仆原本还打算请少府将贵属太医令、丞请过来呢……” 这一次,不止太医令的脸色变了,少府徐仁的脸色也变了。 “哦……?”徐仁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谏大夫是为太医署而来?” 杜延年笑了笑,也没有急着回答,又看了看太医令,这番动作也没有多久,却让太医令与少府两人更觉不安。 徐仁咽了咽唾沫,正要开口再问,杜延年却开口了,却是极奉承他的好话:“少府果然是贤达之士。所言正是。” 徐仁只觉得心刚提到嗓子眼,转眼又直坠胸腹,这番忐忑滋味却是难以形容了。 不过,也没有人关心他的感觉,也没有时间容他细想——杜延年这般说了,他也不能不开口应答,只能强笑着言道:“谏大夫的话真是悦耳。” 徐仁的话音方落,杜延年便沉了脸,神色肃穆地看向正席之上的少府。 “之前的话悦耳,延年接下来要说的……却是不好听了。”即使是这般言语,杜延年也是慢条斯理地从容说出的。 徐仁心中一震,倒是坦然了不少,也以郑重的态度道:“谏大夫是奉大将军之令而来,想是大将军对少府上下有所训教?” “训教?”杜延年挑眉,为徐仁所用的这个词,“大将军到不是有所训教。” 徐仁不由松了一口气。 “大将军只是问罪。”杜延年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徐仁骇然变色,太医令更是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堂上。 杜延年看也不看两人,直接站起,从袖中取出一个封检“大将军之章”的青布囊,将检板那面递到徐仁的眼前,示意他验看,待徐仁点头,才收回手,扯开封检所系的绳,取出囊中的简册,缓缓展开。 ——“中宫诏令对少府无用?” ——“少府迟迟不押印,意欲何为?” ——“太医至今不至中宫,少府属官设太医何用?” 一连串的问罪之辞砸下来,少府寺正堂上的两位少府官吏却是无辞可答,只能长跪请罪。 见二人如此,杜延年心中却是十分满意,收起简册,便上前将徐仁扶起,又转头对太医令道:“太医令请起。” 太医令这会儿哪里还站得起来,还是,徐仁坐定后,看到属官惶然颤栗的样子,召唤了侧室的吏过来扶持,太医令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杜延年瞥了太医令一眼,再看看面无血色的少府,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过来的吏恰好瞥见谏大夫的神色,心中顿时一慌,哪里还敢多留,立刻向堂上的三人行了揖礼,也不言语,立即退回侧室。 不过这一会儿的工夫,小吏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在侧室的几个佐吏掾史见了,不由也是一惊,有与之交好的便悄悄过去,附耳相询。 小吏稍稍镇定了一些,对身边的几个还算有交情的人道:“我们寺中这些官吏算计来算去……只怕……正好落在别人的算计里了……” “此话如何说的?”询问的那人不由好。 小吏却不敢说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正堂,又竖起大拇指。 众人都是长年在宫禁之中,对小吏比划的意思无不心知肚明,也更加惊骇,哪里还敢再起什么好的心思? 所有人立刻各做各事,便是手上没有事务的,也找了一件事情来做,都是恨不得离少府寺的正堂越远越好。 小吏佐史们能够想办法脱身,正堂之上的少府与太医令却是连脱身的念头都不敢想了。 “谏大夫,此事……此事……大将军……究竟……”徐仁不敢问,也不得不问。 ——问得深了,细了,便是揣测上官之意,是大忌讳。 ——可是不问……眼下这关……怎么过? 太医令却是只剩下哆嗦颤抖的力气了——连一个有意义的字眼都说不出了。 ——霍光的简中所质问诸事,桩桩件件都与太医署脱不开关系,他……会……怎么样…… 太医令此时连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杜延年究竟是不是没看出来这两人的惊惧之意,反正,听徐仁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问话,他也没有显出一丝不耐,只是一脸宽容的微笑,认真地倾听着,只有目光偶尔扫过太医令那边。 等徐仁终于咬牙说出:“大将军究竟欲将我少府如何?”杜延年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他坐在徐仁所坐的正席的漆几旁,看着徐仁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对徐仁道:“大将军素来爱惜中宫,方才在椒房殿,见中宫昏迷不醒,再听中宫属吏说昨夜数召太医却不见太医前来……” 徐仁听到这儿,便立刻要争辩,却被杜延年一个眼神挡了回去,心中不由一个激灵,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糟了,顿时就振奋了精神,更认真地听杜延年往下说。 “……大将军本就有些恼了,再见椒房殿除了义女医便再无太医,当时就大怒,写了此,命臣前来问罪。” “臣等知罪。”徐仁乖觉地接口。 杜延年微笑:“其实此事也不算什么!徐君上辩解清楚就好。便是只看君侯,大将军也不会真的怪罪少府的。只是,其它都无所谓,有一条徐君的辩罪却是要写清楚的——为何少府昨夜迟迟不遣太医?” 徐仁一惊,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就听杜延年以更加温和的语气言道: “徐君有难言之隐也可尽言之。此只上于大将军,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5、开脱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难言之隐……?! 少府与太医令都觉得自己的心智不够用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一脸温和之色的谏大夫,竟是无言以对了。 杜延年见二人这般没有默契,心中不禁有些不屑,面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只是静静地看着徐仁,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等徐仁开口。 这会儿,太医令体会到位卑人轻的好处了,怔忡之后,便低头长跪,目光扫都不扫正席那边。 徐仁无可推托,只能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请教杜延年:“谏大夫……罪在少府,仆岂有可辩之处?” ——无论如何,主动认罪……总不会让罪刑变得更加严重。 ——情况也不会变得更糟了…… 杜延年轻轻点头,倒是对徐仁有了几分好感——面对这种弄不好就是大不敬之类的大逆之罪的情况,还能够不推诿……至少……这位丞相子婿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当…… ——无论是不是出自真心,能够直言无可辩解……也算是一种勇气了。 “怎么无可辩解?”杜延年也十分好说话,“少府乃君侯郎婿,君侯素来看重。大将军亦放此意,乃授少府之位,君如此言说……置君侯于何地?又置大将军于何地?”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你把罪责全揽过去没有关系,但是,这种事情,你办成这样,糊涂不说,至少也是能力不足。如此,田千秋就不是举贤不避亲了,而是任用私人,连霍光也要为自己识人不清而请罪。 ——徐仁是始元三年从胶西太守迁为少府的,至今五年,可不是初任无知可以开脱的。 徐仁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扯上田千秋……也就是扯他的家眷了…… ——霍光究竟想要他做什么了? 徐仁心中不安,也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形势比人强,徐仁只能按捺下满心的不悦,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杜延年道:“谏大夫……此事与君侯何干?与大将军自是更无干系!” 看着堂堂九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周身都是大无畏的气势,杜延年哭笑不得, “徐君!少府!足下!”杜延年摇头笑道,“大将军爱惜外孙,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足下虽为九卿,但是,少府之位……多有……身、不、由、己……之处!大将军久在宫禁,岂有不知之理?少府只需对大将军实言、尽言,大将军岂会不明?” ——身、不、由、己? 杜延年将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徐仁哪里会听不出? ——再想想之前那个“难言之隐”…… 徐仁有些了悟了。 杜延年看着不再全然懵懂的少府,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谏大夫……”徐仁踌躇着开口,“这话……” 徐仁有些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了,只是,究竟针对……谁……? ——他拿不准了。 ——这种事情却是不能胡乱瞎猜,若是错了,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徐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试探清楚。 “大将军仁厚,定能体谅下情……昨日宫中着实……”徐仁看着杜延年,一派无奈地感叹。 杜延年微微眯眼,眼中眸光轻闪,也不等徐仁说完,便十分惊讶地道:“徐君已经知道昨夜宫中的情况了?真难为君……祠日在家都不能安寝一夜。” 杜延年对“宫中”颇为漫不经心,话音的重点全在最后一句上。 徐仁怔了怔,心中不无惊讶——竟是要他将责任推在宫外之人的身上吗? 虽然惊讶,但是,其实也是在徐仁的意料之中——霍光明摆着要少府将责任撇清,全部都推到旁人身上。 ——这个“旁人”,归根结底,也无非就两种可能。 ——要么推到宫中的贵人身上;要么推到宫外的贵戚身上…… 徐仁原本以为,以昨夜的情况,自然是推到皇帝身上更加地顺理成章,因此,才会那般试探……可是,杜延年的意思……竟是…… 徐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个明白,于是更加轻声地对杜延年言道:“昨夜……上官家……有人入宫……” 杜延年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即连连摆手:“徐君……徐少府……这些事情……君在上中禀明大将军即可……仆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说完这番话,少府寺正堂上的两位官吏就看着谏大夫匆匆起身,行礼告退,仿佛徐仁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等闲是不能知道的。 杜延年的动作太快,等正堂上的主官与属吏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当朝谏大夫的影子了。 回过神来,太医令便抬头望向少府,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算不算“祸尚福之所倚”? 对太医令来说,事情能这样解决真的是再圆满不过了。 但是,老子说的是:“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太医令觉得庆幸,徐仁却觉得事情更加麻烦了。 ——罪责推出去……固然,这一次的事情,少府上下都没有责任了…… ——但是…… ——这一推……可就把少府上下全推到上官家的对立面去了…… 徐仁不禁一个激灵——霍光这不是让他开脱罪责,是逼着他选择立场啊…… 再想想杜延年的话…… 徐仁立时脸色煞白,竟是比之前听到杜延年代传的质问时还要难看。 ——不止是他的立场…… ——杜延年张口“君侯”,闭口“丞相”…… ——这…… “少府?”太医令正在庆幸,心中深感颀慰,抬眼却见自己的主官这般模样,立刻被唬了一跳。 徐仁已是一身的冷汗,根本没心情理会属官,摆了摆手,示意太医令退下:“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了……” 太医令站起身,行了礼,又觉得不放心,期期艾艾地开口询问:“少府……是否要再派太医前去椒房殿?” 徐仁正在心烦,听到太医令的声音便要发火,幸好,对方说得还算快,他刚要开口,便听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还是将斥责的话咽了回去,皱着眉,缓缓颌首,随后才道:“派吧……听谏大夫的意思……大将军还在椒房殿……便是进不去椒房殿,太医也得在殿外守着!” 太医令也是这个想法,立时应诺退下,匆匆忙忙地奔向太医署,安排人立刻赶去椒房殿。 能入少府为太医的,都是医术相当不错的,难免有几分傲气,平素还不显,毕竟宫禁之中,尊卑分明,规矩更是森严,一个弄不好就是大逆不道的族灭之罪,便是再有心气,也不太敢表现出来。这会儿却是不一样。 皇后年幼,虽然中宫之权在椒房殿,但是,到底少了几分尊重,加上椒房殿素来也是行事有礼有矩的,这一次,被拒殿外,又接二连三被中宫之人奚落,太医署上下却是都生了几分不满。 此时,一听太医令要再派人去椒房殿,一干太医立时便相互推诿起来,却是谁都不用去,连太医丞也是一脸的沮丧无奈,十二分地不乐意。 太医令也明白众人的想法,也能理解,但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们这般拖延,当即便沉了脸,随手将腰间的印囊甩到漆几上。 铜印击在漆几上,一声闷响,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都说完了?”太医令冷言,“仆不才,驱使不动诸君,此印就请诸君自用如何?” “臣不敢。”太医们惶然跪下,叩首请罪。 “不敢就都闭嘴!”一连串地折腾下来,太医令的心情也好不了,脾气难免就大了一些。 太医署诸人见太医令这般,也不敢再放肆,全都低下头,任由太医令指派了医者与药工前去椒房殿。这一次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个字了,全都是真接应唯。 自然,还是太医丞领着诸人前往椒房殿。 太医令拉着太医丞,细心叮嘱:“到了椒房殿,任凭中宫上下怎么说,尔等都不要乱应……不说话最好。便是进不了椒房殿,也都在外候着,若是有人问……君可知道该怎么说?” 太医丞一愣,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便老老实实地摇头,太医令无奈,只能对他附耳低语:“只说尔等职责所在。” 太医丞也不笨,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不过,他心中也嘀咕——他们在外守着,中宫还能有人出来关心他们为什么不走? ——他们自己爱走不走!横竖也不挡道…… 待到了椒房殿,太医丞立刻知道自己错了。 看看殿外站着的士卒与官吏,太医丞立刻明白——大将军在椒房殿。 ——殿外站着的是大将军的长史、司马以及所赐官骑与部曲。 ——很显然,霍光这回入宫是把自己能带的人全部带上了…… 太医丞不由心念一动——这位大将军……以往可没有这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6、不想失去……更不能失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殿的后寝之中,暗香浮动,果布、苏合、青木……许多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浓郁得过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这种混乱、古怪的浓烈香气并不刺鼻,反而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门户敞开着,锦绣壁障被除去了一些,露出青琐绮竂的木窗,日光从东向的几处窗牖洒入殿中,在构图繁复,犹如黼黻的地砖上又织出一番光影交织的图样,随着日光一起涌入殿内来的还有丹桂与秋菊的香氛,正当时节的花香与殿内的香氛相比,毫不逊色,甚至还更多了几分清新之气。 毕竟已是仲秋时节,白露节气已过,虽然艳阳高照,可是,迎面而来的风,即便不是很强,也始终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宫殿的门窗都开着,重重锦幄也都被卷起系牢,仅靠外门与内户处屏风完全无法遮挡秋风带来的寒意,宫人、宦者不得不又抬来几架厚重的火齐屏风,将皇后的寝床围住,若不是风势渐弱,一干人甚至准备把平日在外才用的厚重步障给抬出来了。 皇后始终未醒,当朝大将军就坐在皇后的寝床旁所设的独榻上,寝殿内外,一干侍御中臣即使已经是心急如焚,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来回行走的宫人即使已经是赤足徒跣,也仍然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快速奔行自己的目的地,偌大的宫殿内,除了壁带、帷幔、帐帘上垂下的金玉明珠制成的璧翣被秋风所动,偶尔相互叩击所发出的声音,竟是连一丝半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随珠、和璧垂在绣着长乐明光字样的锦绣帐帘上,与偶尔折射进寝殿的日光相映,显出富贵旖旎的气势。 ——这是大汉中宫所在…… ——这里的每一件器物无不是倾天下之力所能得的最精美的…… ——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好……了…… 看着寝床上面色如金箔一般的女孩,霍光满心都是无颜面对的愧疚。 ——最好…… ——即便不是这座椒房殿的主人,以她的身份,这些“最好”又有什么用不得的? 霍光无法说服自己。 ——若是他的长女、她的母亲……尚在世…… ——幸君啊…… 想到难产而亡的长女,霍光有一种天命难违的苦涩感觉…… ——她若是活着……必不会今日这般情形了…… ……无论如何……若是幸君还活着……今日……他不必亲眼看着幸君唯一的骨血……在这般情势之下,只能选择昏迷…… ——兮君…… “……兮君……”霍光不禁低唤——这是他的长女为女儿亲自所取的小字…… 屏风围起的一方天地中,除了昏迷的皇后,便只有她的外祖父。 只是……在未央宫中……即便是这般情形……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霍光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的最深处——包括那些愧疚、悲悯、哀恸……只有萦绕心间的苦涩滋味……难以挥灭……也无法压制。 那份苦涩并不是今日才有的……而是……早已渗入他的骨血了…… ——从元狩六年……玄甲校尉跪在温室殿前,沉痛而茫然地禀报:“大司马骠骑将军……” 那么突然的噩耗,天地变色,连日光都只剩一片惨白…… 他瞪大了眼睛,却再不见那个比阳光还耀眼的红色身影…… 他也听不到天子惊恐的质问……对死亡的恐惧……对逝者的痛惜……也许还有别的……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温室殿前,他茫然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的眼睛,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头,于是……他的腿在下一个瞬间失去了力气…… 在他要委顿于地时,一只有力的手稳住了他下滑的身子,尽管那只手同样在抖,但是仍然稳稳地扶住了他。 那个人努力想平静,却始终无法做到,手指用力地掐着霍光的臂膀,一向温煦如春风的声音也带着歇斯底里似的尖利:“霍光,别怕!嬗儿还小,你是他的亲弟!别怕!去!带他回家!” ——回家…… 两个字……让他失声痛哭! 骤然溢出的痛苦滋味,让他只能抱着那只颤抖却足以支撑住他的身体的手……放声痛哭…… 霍嬗兄弟那么小……连死亡的意义都不懂……天地之间,真正为那人痛哭的霍氏之人……只有他一个啊…… ——他的兄长…… ——回家…… ——大汉冠军侯的家……在哪儿…… 扶着灵车,跪在灵前,他诚心诚意地做着亲人、家人……应该做的一切…… ——为他的兄长…… ——为那个在生前没有听他唤过一声“阿兄”的兄长…… 于是,苦涩的滋味从那一天开始……再没有从他心上稍褪半分…… ——那是失去的滋味…… ——那是愧疚的滋味…… 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失去之后再后悔……是多么无用……也是多么难受……的事情了…… 他懂了啊…… ——为什么仍然要一再的失去…… ——然后,一再地为自己之前为什么做的不够……而后悔? ——怎么会够呢? ——如果知道,他将失去…… ……嬗儿、舅舅、卫长公主、诸邑公主……卫伉…… ……还有……太子…… ——他会为他们做得更多…… ——不想失去啊…… 霍光默默地攥紧双手。 ——现在呢…… ——在失去长女、妻子之后…… ——他是不是还要失去她们唯一仅存的一点骨血……? ……怎么可以?! 看着外孙女即使在昏迷之中也不肯松开的眉头,霍光第一次真正的怨恨了上官家…… ——上官桀与上官安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有什么下场…… ——都无所谓! ——只要别牵连上兮君! 霍光眨了眨眼,看着外孙女的眼中,神色顿时一黯…… ——昨夜,他的想法被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反对。 张安世说:“此事不妥。皇后乃大汉小君,改姓易宗已非将军家事。” 杜延年说:“天下皆知皇后乃左将军女孙,皇后之父更是立白茅受列侯之封,先妣亦追封敬夫人,纵然改姓……也不过掩耳盗铃!天下人不谓将军受惜女孙无辜,但言将军徇私溺情……甚至于混淆宗室血统……” 两人与他相交、相知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此事成败关系重大……岂容他私心为先? 两人的意思很明确——皇后想保,也只能在事后再作计较。 张安世与他更亲近一些,最后干脆直言:“有孝惠张皇后之例在前,便是再牵连,皇后之罪也有限,更何况将军如此爱惜,世人焉会穷追不舍?若再计较一些,此时成败未定,将军当真爱惜皇后,便当会其多留一分余地。” 所谓“多留一分余地”也就是——霍光若是败了…… ——他会败? 霍光当即便挑眉。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还会败…… “子孺,若是那样,我在景桓侯墓前一头撞死……估摸着……景桓侯还会嫌我的血污了他的地!”霍光没好气地回了张安世这么一番话。 ——他是大司马大将军…… ——在大汉,与大司马大将军为敌…… 霍光一直都觉得……上官桀一再地不安分守己,一再地挑衅他的底限…… ——真的与找死没啥区别!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位太重了…… ——内掌内朝尚事,外朝举国兵权……大汉虎符一半在天子之手,一半就是大将军之手…… ——简单地说,没有皇帝的命令,大将军固然是不能调后,可是,同样,没有大将军的同意,合不了虎符,皇帝也调不成兵! ——这种官职一旦授出……一个驾驭不好……便是君臣反目…… ——即便不考虑这些,单是那一半的虎符,若非至信之人,天子岂敢轻授? ——若非如此,卫青薨后,孝武皇帝为什么不肯再拜大将军、骠骑将军? 霍光不认为自己会败……只不过……他不只要胜……更要胜得名正言顺! ——上官桀不算什么……关键是上官桀的背后有那位少年天子的身影! 时至今日,霍光始终没有当逆臣的念头! ——他是孝武皇帝临终亲拜的大司马、大将军。 ——他不要名垂千古,只要百年之后,汗青之上不说孝武皇帝所托非人。 ——他不要泽及后世,只要百年之后,葬入茂陵,就如金日磾一般,可以离他的兄长……离他的舅舅……更近一些…… ——生前,他会担着大司马、大将军的名,身后,他更不能辱没了这两个官位! ——九泉之下,他要见孝武皇帝,要见舅舅,要见兄长…… ——还要见太子的! 霍光站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腰,伸手轻轻抚开兮君脸颊上被冷汗浸湿的鬓发。 “昏迷……就这样也好……兮君……就这样吧……” ——他不想失去这个结发妻子与嫡长女唯一的血脉……可是…… ——他不想失去……更不能失去的……更多…… ——也更重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7、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兴,置大将军,位丞相上,骠骑将军位丞相下,车骑将军、卫将军,典京师兵卫,屯警,位在卿上,前、后、左、右诸将军位上卿,皆金印紫绶,同丞相、太尉。 ——因此,高皇帝时,卢绾为太尉,却是无法制擎韩信的。 位高权重,大将军属吏自然不会少。 ——汉初置丞相,吏员十五人,秩六百石,分为东、西曹。东曹九人,出督州为刺史。西曹六人,其五人往来白事东厢为侍中,一人留府曰西曹,领百官奏事。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吏员三百八十二人:史二十人,秩四百石;少史八十人,秩三百石;属百人,秩二百石;属史百六十二人,秩百石。另有长史,秩千石,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 位在丞相之上的大将军,虽然不比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但是,内掌兵事,外主征伐,职司也非同一般,至孝武皇帝时,大将军主持内朝,权位自是更盛。因此,大将军幕府的属吏也与丞相不同,分为两类,一类是长史、从事中郎、史等府员掾属,另一类则是校尉、军司马、军司空令及丞、军武库令等负责兵事的军吏。 大将军的府员属吏的秩位与丞相属吏相同,长史秩千石,从事中郎,职参掌议,同东西曹,秩六百石,史秩四百石。 军吏这部的属吏就比较特殊了。大将军有亲卫部曲,分五部,每部校尉一人,秩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秩比千石,另有军司空令掌军中狱事,秩六百石。 除了这些,大将军还有御赐的天子官骑与鼓吹,以作出行仪仗。 霍光素来行事低调,出入宫禁,顶多带上几个亲信属吏,以便沟通内外,可是,今天,不过是入未央宫,到椒房殿,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却是将自己能带的人全带上了。 椒房殿是中宫正寝,光禄勋属下的郎卫与少府属下的中臣,当值的也不在少数,可是,与大将军府的亲卫部曲一比,顿时就少了几分气势。 因为霍光,张安世领着属下中郎的五官、左、右三将与郎中的车、户、骑三将也赶到椒房殿候命,一见这般情形,四人都不禁皱眉。 张安世并不是军中出身,对这些只能看个囫囵明白,却不知其所以然,几位将军中却有几位是资历比较老的,跟着前两任光禄勋——韩说与徐自为——或平过南越,或在北边屯过兵,与匈奴也战过的,却是心里有数——这几年天下承平,朝廷一力求稳,已经多年没有用过兵了,光禄勋属下的郎官更是滥竽充数的多——或者官宦子弟荫补的,或者富家子弟输财而得的,总而言之,真正精于骑射、兵事的良家子最少! 霍光也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姓霍,近身的亲卫部曲不是卫青、霍去病当年的旧部,就是那些人为他精挑细选出来,不敢说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至少也是见过血,杀过敌的,哪里是光禄勋属下这些混资历的郎官能比的? 范明友与霍禹、霍云也是中郎将,自然也都跟着张安世过来。 霍禹与霍云不过弱冠之年,心思根本没有在正事上,虽然这会儿顾忌着霍光,两人都一派郑重恭谨的模样,但是,只看两人时不时地你挑眉,我撇嘴地无声交流,便知道两人都在想些什么了。 范明友却是有几分雄心壮志的——受父祖长辈的萌庇与倚仗妻家……感觉是不一样的。——因此,虽然与霍禹、霍云站在一起,范明友的注意力却全在几名将军的低声交谈上。 霍光从椒房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在一干神色端正的将军中,自己的儿子与侄孙却是一派悠闲放肆的模样。 霍光立即就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便多说什么,略一沉吟便按捺下所有情绪,舒展眉头,从殿东的台阶缓缓步下高台。 大将军长史公孙遗与亲卫的一曲(注)就守在椒房前殿外,此时自然也跟霍光步下高台,高台的大将军部曲不等霍光下来,便摆出警戒的阵势,将其他人隔离开来,连霍禹、霍云、范明友与张安世都被亲卫拦在阵外。 张安世不过是有些意外,霍禹却是恼了,直接就冲霍光嚷道:“阿翁,这些人太放肆了!” 霍光本就不高兴,此时更添了三分恼意,瞪了儿子一眼,却是毫不理会,直接问张安世:“他平时对君等也是这般言语?” 张安世也有儿子,所谓“当面教子,背后训妻”,他自然是懂得的,一听霍光这般问,他便也极配合地答了两句,都是含糊其辞,却极方便霍光发挥的。 果然,霍光顺势就不将儿子教训了一通,最后更是交代张安世:“他既在光禄勋属下,子孺便当好好管教!” 张安世应得爽快,心下却是不以为然——霍家这三个子嗣,除了霍山还有点样子,霍禹与霍云完全是不务正业,一心玩乐,简直是糟塌“霍”这个姓!他不过是光禄勋,是他们的主官,管天管地,也管不着管教! 霍光也知道张安世素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倒也没指望他真的替自己管教儿子与侄孙,这般说辞更多还是想让霍禹与霍云多少有点惧意,免得他们真的以为在外就无人能制服他们了。 霍禹与霍云倒是真的怕霍光,在霍光面前,便只剩下唯唯应诺的胆子了。 见两人态度如此“端正”,霍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者,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情教训他们。 一行人将出椒房殿前二出阙时,霍光忽然止步,众人也跟着停下,看着一脸犹豫的大将军,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子孺……”霍光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犹豫之色已然尽褪,只剩一派淡漠平静。 “臣在。”张安世轻声却也清楚地应了一声。 霍光一字一字地认真吩咐:“皇后暴病,需静养,从此时起,无我亲之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椒房殿。” 张安世一怔,却是没有立刻应唯。 “子孺?”霍光挑眉相询。 “任何人等?”张安世重复了一遍,想问什么,却又觉得不好出口。 霍光没有等张安世再问什么,而是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明白了他要问什么,眉角轻动,随即便重重地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任何人等!” 霍光知道张安世要问什么——是不是包括皇帝……与皇帝的使者…… 霍光的答案很清楚——是! ——无论如何,他会尽力保护这个外孙女! ——那么,首先,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证她的无辜! 霍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在接触他的目光时都惶然低头,随后便听到霍光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除了中宫侍医为医药事,可以凭籍符出入椒房殿之外,外人不得入此阙,中宫诸人不得出此阙,一应起居必需之物皆由光禄勋郎官传送递!光禄勋!此事断不得出半分差错!” “谨诺!”张安世立刻朗声应下。 ——这架势…… ——这么坦然地封闭椒房殿……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了,但是,看看霍光的脸色,谁也不敢询问。 这个时候,霍禹的特殊身份便再次起作用了。 “阿翁,兮君怎么了?”霍禹不无担忧地回头望向椒房殿。 ——竟是禁止所有人与中宫之人接触的样子。 霍禹并没有想到其它,只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不会是疫吧……” ——何谓疫?民皆疾也。 ——《淮南子》、《太史公》都称“寒暑,天地之气也。若寒暑不时,****多疾役也。” 说白了就是瘟疫…… 霍禹这话一出口,在场的诸人同时骇然,待回过神来,却是神情不一。 ——知道实情的,如张安世,实在是深感哭笑不得;不知道实情,却多少明白局势的,是深觉霍禹的猜测毫无道理,却因害怕是真的,而又有些半信半疑;其它就是一些木讷愚钝,听大将军之子如此说,便信了七分,不禁都害怕起来。 霍光的亲卫中也有最后一类的,当即就有人进言——是不是召太医过来为大将军诊视? ——毕竟霍光之前在椒房殿也待了不少时间…… 也不能怪他们如此紧张——疫不同于寻常疾病,一旦患疫,便容易使近侧之人也患上相同的病疫,难以扼止。 孝景皇帝后元元年五月,地动,上庸地动二十二日,随后,大疫起,死者之多以致于棺价骤贵。次年正月,再次地动,一日三动。十月,大旱,衡山国、河东郡、云中郡民疫…… 这些距离今日,时间可能太久远了,最近的……便是先帝征和四年末到后元元年初那段时间,匈奴在处死李广利之后,境内雨雪不绝达数月,牲畜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 总而言之……疫……是很可怕的。 霍光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刚要说什么,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中郎将所言亦不无可能……” 义微站在几步外,看着闻言怔忡的诸位将军,淡然而言:“臣暂时无法断言中宫之疾为何,故请大将军暂封椒房。” 霍光一时也呆住了,盯着义微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疫……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8、“那就去蓝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疫!中宫患疫?谁说的?消息可信吗?” 上官桀拍案而起,惊怒交加,心中却是十二万分的不相信。 上官安抹了一把汗,重重地点头:“光禄勋属下都传遍了,不止椒房殿封了,听说大将军已经赶去建章,期门军将骀荡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到这话,上官桀反而平静了,只是皱着眉,轻声道:“骀荡宫也封了?” “是。”上官安却是焦急难安,本来因疾奔过来寻父亲商议此事已经出了一身汗,此时更加止不住,也分不清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紧张的。 “阿翁,兮君……”紧张之余,上官安也有些担心女儿——那毕竟他唯一的骨血了。 上官桀不等儿子说完便嗤笑一声:“担心你的爱女?” 上官安撇嘴,陪着笑道:“阿翁,兮君不也是阿翁的女孙?” “我没这个女孙!”上官桀厉声喝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漆几。 “阿翁!”上官安骇然变色,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怎么?不明白?”上官桀冷笑连连,“霍子孟刚把改姓易宗的话说出来,你那个女儿就得了疫……这么巧?” 上官安骤然变色。 “霍子孟的主意明白得很——皇帝与皇后那边,我们就不要指望了!”上官桀冷言。 上官安松了一口气,抬手拭了一上额角,如释重负地道:“那是大将军的主意……与兮君有什么干系……阿翁何必云那般诛心之辞……” 上官桀也知道自己本就是迁怒孙女,毕竟,孙女不过九岁,中宫上上又多是霍光的心腹,她一个黄口稚儿,能做什么? 尽管如此,听到儿子这般为孙女说话,上官桀仍然不高兴:“她是皇后,被人堵着寝殿还不知道个轻重吗?疫?我看是只顾她自己了!” 上官安毕竟在羽林待过,跟光禄勋属下的郎官也算熟悉,听到这会儿,却是笑了:“阿翁不知道吗?昨夜皇帝召了皇后,皇后一出骀荡宫便昏倒了……” 上官桀一惊,就听儿子继续道:“若不是这些,大将军哪儿来的理由封骀荡宫呢?”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抬脚想活动一下,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让他踢踏了,只能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沉声质问儿子:“皇后为什么会昏倒?” “……兮君的身子素来就弱……”上官安为女儿辩解。 霍幸君为上官安生下一双儿女之前,曾经小产,身子一直就不好,连带着女儿跟幼子都是禀质柔弱,幼子上官鸿更是早殇…… 上官桀淡淡地回了一句:“昨晚从霍家出来,我便让人将消息通报给少帝了。” 上官桀说得颇为漫不经心,上官安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禁讶然:“阿翁……” “如今……尔以为……皇后为何昏倒?”上官桀眯着眼,盯着儿子不放。 上官安没有吭声,心中却不无了悟。 上官桀不禁冷笑:“那位少帝为何急召皇后?如今却是这般局面……你的女儿……昏倒……真是不错!” 这一次,连上官安也没有办法为女儿开脱了。 上官桀越想越恼。 之所以会立刻将霍光的打算通知刘弗陵,自然是想让皇帝给霍光施压——先帝遗诏指定的辅臣,只有霍光、金日磾与他是将军,金日磾已薨,若是他再归家,兵权就彻底给霍光一个人掌握了。刘弗陵但凡有一点为帝的心思,便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上官桀从没有想过那个年少的天子会簧夜急召皇后。 ——九岁的皇后能起什么作用? …… 当然,上官桀倒是有一个计划,其中会用到皇后…… ——可是,那真的是最下策的计划…… ——非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打算用! 当然,如今,不管是上策还是下策……都用不上了…… 霍光一手相当漂亮——不动声色,便将他能动用的最大的两个筹码给抽走了。 ——绝对的釜底抽薪! ——顺便……还再次警告了一下他…… ——兵权! ——大司马大将军对兵权的掌握是什么样的? ——霍光很清楚地给展示了一番。 ——只要有正当合理的现由,京师诸军不会不从大将军的命令! ——哪怕是那种形同监禁天子的命令! …… “疫……真是不错……”上官桀眯眼轻哼,却不无佩服。 ——这可不会是霍光一个人能想到的。 ——霍光不是医者,也没有经历过大疫…… …… “阿翁……现在怎么办?”上官安沮丧了一会儿便利索抛开那些前因后果,直奔关键问题。 上官桀一怔,随即听儿子继续道:“按大将军的意思上?” ——归将军印与列侯印? 上官安明知故问,因此也是毫无诚意。 ——交出那两块系着紫绶金印……上官家也就是彻底交出了权力。 以上官安对霍光的了解——如果这么做了,霍光的确不会再为难他们。 ——失去了权力、地位……上官家的死活……也就毫无意义了…… ——霍光是要名声的! ——因此,他绝对做不出痛打落水狗的事情!相反,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是不吝展现自己的仁慈的! ——没有名声比仁慈更好听……也更容易得到…… ……可是…… ——那样活着……对上官家……有意义吗? 上官桀的答案显而易见。 “凭什么顺他霍光的意!”上官桀愤怒地质问,瞪着儿子,仿佛将他看作了霍光一般。 “他算什么东西!一介幸臣!仆在大宛征战拼杀时,他在做什么?真当他是大司马大将军了!”上官桀忿恨不平地吼着。 ——这也许就是他的心声…… ——凭什么…… ——霍光凭什么得到那个官位! ——大司马、大将军…… ……不是旁的官职啊…… ——那是所有军中将领梦中的渴望…… ——那是军功……声名……地位……权势…… ——那是天子所能给出最大信任! ……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 ——大汉的将军位号,最显赫、最有权势的四个…… ——孝武皇帝只肯给亲信近臣啊…… ——大将军是给霍光,车骑将军给金日磾……他这个真正有军功的……却只得到一个左将军…… ——纵然同样是将军,同样是金印紫绶,但是,位次上卿的列将军与位在丞相上的大将军……位在卿上的车骑将军……相比吗…… 从那道遗诏被颁下开始,不平、不服的种子就已经被埋在心底了…… 只不过,七年来,霍光不曾在上官桀的面前真正摆过大将军的架子……更未曾拿出统领天下兵事的大司马的权威,压制过谁的气焰…… ——孝武皇帝罢太尉,而设大司马…… ——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太尉位在丞相之下,而卫青的地位……早在那之前数年就被他提到了群臣之上…… ——大将军……骠骑将军……那是孝武皇帝最信任的臂膀…… ——信之……便重之……怎么可能让他们再处于他之外的其他人之下啊…… 上官桀不平、不服……因为,在他看来——霍光能得到大司马、大将军的官职…… ——不过就是因为他姓霍! ——归根结底,在那个广开三边的孝武皇帝心中……大司马、大将军、骠骑将军……除卫青、霍去病二人……无人能担…… ——除了卫霍……他也不想授给任何人…… ——包括那个典属京师与宫廷兵卫的车骑将军…… 上官桀心中非议——但凡与卫青、霍去病扯上关系的……先帝都不会愿意给旁人才对…… ——霍光…… ——什么谨慎?什么忠厚?什么可任大事?……都是假的! ——临终托孤,大权尽付……还不是因为他是霍去病的弟弟? ……还不是因为……他是卫青亲自调教出来的内朝近臣…… ……或者…… 上官桀脸色骤变。 “阿翁?” 上官安一直看着父亲,自然不会昏过他的神色变化,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父亲还在胡思乱想……吗? “去见长公主!”上官桀断然言道,随即就要出门。 上官安匆忙跟上,却是想阻拦父亲。 “怎么?”上官桀挑眉,轻睨儿子,满眼都是不悦。 上官安无奈:“阿翁……八月算人……长主新得蓝田为邑……七月末就去蓝田……据说要十月大朝才归……” 人丁关系着食邑的收入,蓝田是新归于其的食邑,鄂邑长公主哪里能全部交给属吏?竟是要亲力亲为才安心…… 上官桀眉角一动,神色却是缓了下来,眼中闪过沉思的光采。 上官安不敢打扰,静静地立于一旁,好半晌,才见父亲抬眼望向自己,仍是一派沉吟之色,却是道:“长主去了蓝田?” “是。”虽然不解,但是,上官安仍然规规矩矩地回答了父亲。 “那就去蓝田!”上官桀抿唇,断然而言。 ——啊?! 上官安真正糊涂了——这会儿……找那位长公主……能有什么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9、鄂邑长公主的悠闲生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安真正糊涂了——这会儿……找那位长公主……能有什么用? 上官桀也不解释,只是让人准备父子二人名刺,派人先行赶往蓝田,随后,父子俩便合乘一辆安车,疾驰直奔蓝田。 ****** 这会儿,鄂邑长公主在蓝田过得正舒心。 没有受过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钱的意义。 当然,并不是所有经历过贫穷的人都会最看重钱财 鄂邑长公主无疑就是那种既经历过贫穷,因而将钱财看得极重的人。 当然,长公主所谓的贫穷并不是一般人的标准——所谓贫富,都是要看人们以何为标准,参照着比较了,才能得出相应的结论。 被鄂邑长公主拿来当标准,作参照的,不是一般的穷人与富户,而是她自己的兄弟姊妹。 ——作为皇女公主,最差也有一县作为汤沐邑,怎么可能贫穷呢? 只不过,与卫长公主、夷安公主、石邑公主相比……鄂邑长公主的汤沐邑……差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当然……还有没有算几位公主的夫家…… 像卫长公主……哪怕自己没有汤沐邑,仅是她的夫婿的收入,便足以将她供养得比神仙还舒坦了——尚卫长公主的,先是平阳侯曹襄,后是乐通侯栾大。 ——平阳侯是食平阳全封的……始封便是一万六千户,曹襄的封户数没有人统计过,不过,征和二年,卫长公主与共侯曹襄之子曹宗,因与中人奸,阑入宫门,赎为完城旦,失侯时,封户是二万三千户…… ——乐通侯栾大不过是三千户食封……可是,这位尚主时,身佩六将军印……是被所有人视为神仙的存在…… 至于其他几位公主……皇后所出的不必说,便阳石公主、夷安公主这般普通的公主,食邑都比她很多……至于婚事…… ——那桩婚事是鄂邑长公主当时自己求来的……她能说什么? ——年少时,不知愁滋味,只想着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只羡慕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那般的炙烈感情…… ——谁不曾年少呢? 当年少不再,韶华不再时……女人……能掌握的又剩下什么? 也许真的是伤春悲秋吧……一入秋,鄂邑长公主忽然就变得容易感慨悲伤了……丁外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这位长公主展颜。 知母莫若子啊……到最后,还是鄂邑长公主的儿子文信给母亲提议——去蓝田看看。 ——新得的汤沐邑,又时值八月算人之际…… ——蓝田是个好地方啊…… 蓝田,有出美玉的山,有秦孝公置的虎候山祠,又沂水、灞水所出的蓝田谷……自古就是秦楚大道,是关中通向东南的要道咽喉。 所谓“玉之美者曰球,次美者曰蓝。”蓝田美玉本就是陆海之珍。 何谓玉? ——玉,石之美者。 《礼记玉藻》记——“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君在不佩玉,左佩结,右设佩,居则设佩,朝则结佩,。齐则綪结佩,而爵韠。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佩玉有冲牙,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孔子佩象环五寸而綦组绶。” 至秦一统*,金玉之器不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玉的地位更加重要。 而蓝田玉……更加不同一般…… ——秦始皇曾用蓝田作玉玺。 秦始皇帝初以和氏璧所制的五螭相交纽玉玺为传国之玺,刻文为鸟篆字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但是,二十八年,秦始皇出巡,在舟过洞庭湘山时,因狂风怒起龙舟欲倾,而抛玺于湖中以求镇湖祀浪,传国玉玺因此丢失。之后,始皇帝即命人用白色的蓝田玉重制相同的规制的五螭相交纽的玉玺,鸟篆刻文却与前一次不同,为“受天之命,皇帝寿昌”的字样。汉代秦之后,传国玉玺即是这枚以蓝田玉所制的玉玺。 ——以蓝田为鄂邑长公主的汤沐邑…… ——着实是……太让人惴惴难安了…… 鄂邑长公主不懂这些,丁外人也不是精于此道的人,鄂邑长公主的儿子文信却是知道这些的。 ——在那些知通史,精于经术的儒士看来,像蓝田之种地方就像泰山、五岳一般……不宜封予臣下的…… ——更不要说是封给公主之类的女流了! ——儒家大义首重的就是名…… 当然,无知无畏,惴惴不安,忧心忡忡的……都是知晓利害的……鄂邑长公主自然不在其列,因此,她很开心地去了蓝田。一路上开心不已,仲秋时节的白鹿原,虽然不及春夏之时美丽,但是,也尚可一观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能滋养出那般灵动美玉的地方——美人也不少。 鄂邑长公主很尽职履行着共养天子的职责,与前来的光禄大夫及掖庭的丞与相工一起,为少年天子精心挑选了不少美人——当然,也合乎法相……容易生养…… “长主真是无时无刻不挂念陛下啊……”丁外人半是赞叹半是嫉妒不悦地对鄂邑长公主言道。 对于这个颇为知情识趣的私宠,鄂邑长公主一直是十分满意的,听他如此说,自然也是一番颇情趣的调笑应答。 ——既然来了蓝田,就是想让自己心情好一些。 ——随心总是必须的。 丁外人在外还是知道分寸的,除了言语之外,举止并不过份,至少不会引人侧目——天家贵女养个男宠……早就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了…… 带着丁外人,在灞水边慢步闲逛的鄂邑长公主看了一眼远处的灞陵,心中不由一阵激荡——陪葬灞陵的那位姑祖母才是真正的长公主啊…… “长主?”丁外人被鄂邑长公主的动作吓了一跳——房中事不言而喻,可是,在外……鄂邑长公主等闲都是不让他触身的……如今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鄂邑长公主没有理会他的受惊之色,抬手指向远处的灞陵。 “那位窦太主能做到的……我也可以!”鄂邑长公主轻声喃语。 丁外人心中陡然一紧,喜色却是难以压抑地涌上眉梢。他极尽柔情地低声追问:“长主说什么?” 鄂邑长公主眉目含笑,瞪了他一眼,同时也放开了手。 ——她毕竟不比那位姑祖母有放肆的勇气,这一时激动、情动之下的言行……可一却不可再…… 丁外人也知道鄂邑长公主的性子,眉角轻挑,唇带笑意,却是不再言语了。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帝姊长主,这般走了不一会儿,鄂邑长公主便累了,也不想走了,丁外人极有眼色地将一直跟在后面的车马召来,小意殷勤地将长公主服侍上辎车,随后便要亲自驾车,却被鄂邑长公主拉住不放。 “御者在,不需汝!”鄂邑长公主轻笑。 丁外人自然不争辩,顺着长公主的力道便上了辎车。 一干骑奴侍从见了这般情况,也都十分乖觉地将辎车重重围住,却又尽量远离辎车,一行车骑人马,便以这种相当别扭的阵势,慢慢返回鄂邑长公主在蓝田新置的宅院。 当然,为了避免意外,一干车骑人马,不仅选了最远的道路,还都做了准备,随时可以再绕远路。 不过,很显然,今日的情况不是这些骑奴侍从能左右的,一行车骑人马刚行了一刻钟,便有红衣骑者疾驰而来,随行的公主家令立刻迎了上去,眯起眼,十分不悦。 待那红衣骑又近了一些,家令倒是认出其是谁了——正是上官家平日常用的传信人。 鄂邑长公主、丁外人与上官桀、上官安关系十分亲近,见是上官家的人,鄂邑长公主的家令却是不敢随便处置了。 家令正在犹豫难决的时候,那名骑者也到了家令跟前,利落地停下马,翻身下马,一派恭谨地双手递上一只漆匣:“家主与子君请谒长公主。” 家令心里有数,匣中必是上官桀与上官安的名刺。 这般情形,却是极郑重的请谒了,家令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漆匣是不能不接的,但是,接过漆匣,家令转头看向后面的辎车,离辎车较近的骑者轻轻摇头。 家令只能对那名红衣骑者道:“长主稍后便至,请尊家二位稍待。” 红衣骑会心一笑,向家令一揖,便上马离开。 上官桀与上官安比通谒的骑者来得慢,再加上对道路不熟,鄂邑长公主又是新置的宅子,寻人问路又花了一番时间,因此,虽然在鄂邑长公主之前到了她的宅子,但是,侍婢刚上了热浆,鄂邑长公主的马车便也回来了。 不过,辎车却先进了后宅,又过了好一会儿,鄂邑长公主才在侍婢的簇拥下走入上官桀他们所在的正院北堂,当然,丁外人也在随侍之列。 虽然知道上官家这两父子是不会无事跑来见自己的,但是,因为心情甚好,鄂邑长公主仍然是满面春风地招呼两位,丁外人也相当客气与两位将军见了礼。 主客安坐之后,丁外人便打算先离开了,上官桀却唤住了丁外人。 “丁君与樊福可有故交?”(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0、大汉只有一位景桓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丁君与樊福可有故交?” 上官桀没头没尾地一句却让丁外人当即变了脸色。 “樊福?那是谁?”鄂邑长公主觉得这个名字挺耳熟的,“我好像听过……” 上官桀十分客气、恭谨地给长公主行了一个揖礼,眼角同时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上官安的脸色不比丁外人好看多少。 鄂邑长公主自然也跟着扫了一眼上官安,不禁就挑了挑眉角,心中也更认真了几分,努力思索“樊福”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既然是上官桀说话,没有相问到自己,上官安就不好开口,鄂邑长公主正沉浸在思索的“乐趣”中,丁外人只能自己努力了。 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丁外艰涩地询问:“左将军怎么想到那人了?”说话间拼命摆出一副感慨怀念的模样。 上官桀配合着他的情绪,点头感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都一年多了……一直事情不断,早就想问的,正好今日无事,方才见到丁君……” 言下之意——见到丁外人,上官桀就想起这事了…… 丁外人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原本只是有些发青,这会儿却是青白交加了。 “左将军就不要故意逗他了。”鄂邑长公主不乐意了,主动开口替丁外人解了围。——毕竟,那是她的男人,这是在她的宅院。 上官桀微微一笑:“长主是妇道女流,哪里会关心官吏的事情?——那也不是长公主应该管的……” 鄂邑长公主骤然变色,冷冷地言道:“既然是我管不着的事情,左将军便不必说了。” 上官桀岿然不动,笑了笑,对鄂邑长公主道:“其实那个樊福跟公主也有缘。” 鄂邑长公主一愣,倒是顾不得不高兴,切切实实地有了几分好。 “跟我有缘?”鄂邑长公主轻笑,“我可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听丁外人那个口气,这个樊福明摆着是个死人…… ——跟个死人有缘…… 鄂邑长公主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上官桀瞥了儿子一眼,示意上官安去说。 父有命,子焉能不服其劳? 上官安有些头痛,却更不能拒绝,最后,还是对鄂邑长公主道:“其实……嗯……长主对胡建这个姓名……可有印象?” 上官安刚说到“胡建”二字,鄂邑长公主便变了脸色,上官安愣了一下,好容易才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那个疯子!”鄂邑长公主咬牙切齿。 对鄂邑长公主的评价,上官桀深以为然,点头附和:“的确是狂狷之辈。” 《论语.子路篇》载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猖平!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那位与霍光一样,字子孟,又同为河东人的的胡建可是将这番话彻底实践了一番。 那还是孝武皇帝时的天汉年间,胡建暂时代理军正丞一职,生活贫困,没有车马,便常步行,跟一位走卒一起起居,因此,常常慰籍那个走卒,也就得到那个走卒的拥戴。当时,监军御史为奸,穿北军垒垣建买卖交易的商铺,谋取私利,军正掌的便是军法之事,胡建职责所在,便想诛杀那个御史。 只是监军御史乃天子所派,连北军诸将校都颇为忌惮,便是他有此心,军中也无人能配合。胡建思索许久,最后与那个走卒商量:“我欲与公有所诛,吾言取之则取,斩之则斩。”两人约定妥当,到了选士马之日,监御史与护军诸校列坐坐堂皇(注1)之上,胡建带着走卒趋至堂皇下拜谒,随即直上堂皇,走卒也跟进去。 上堂之后,胡建即指着监御史道:“取彼。”走卒立即上前,将监军御史拖曳下堂皇。在场诸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胡建放声道:“斩之。”走卒二话没说,胡建的话音未落,便下手斩杀了那个御史。 护军诸校尉自然都是惊愕非常,不知所以。胡建却早有写好的奏带在怀中,遂上奏天子:“臣闻军法,立武以威众,诛恶以禁邪。今监御史公穿军垣以求贾利,私买卖以与士市,不立刚毅之心,勇猛之节,亡以帅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用文吏议,不至重法。《黄帝李法》曰:‘壁垒已定,穿窬(注2)不由路,是谓奸人,奸人者杀。’臣谨按军法曰:‘正亡属将军(注3),将军有罪以闻,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于用法疑,执事不诿上,臣谨以斩,昧死以闻。” 天子看过奏后,制曰:“《司马法》曰‘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何文吏也?三王或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或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将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 经此一事,胡建的声名大显。 连天子亲简的监军御史都敢不告而杀,最后还没有半点事情…… 这样一个人物,等闲,谁都不愿招惹。 偏偏,鄂邑长公主跟上官安就招惹了这位胡建。 ——事情……还就是跟那位樊福有关…… “我想起来了!”咬牙之后,鄂邑长公主倒是想起樊福是谁了。 “樊福……就是隽不疑因病被免之后,暂守京兆尹之职的那人……” 隽不疑是始元元年从青州刺史迁为京兆尹的,年纪本就不小了,始元五年时,因为那桩假冒卫太子的案子,又担惊受怕了一些时日,熬到始元六年,实在是撑不住了,终究是上表请免。京兆尹一职便由其属吏樊福暂代。 隽不疑未入仕时,便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之后更是以临事不惑而被暴胜之举荐,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又受其母的影响,为吏严而不残。樊福自然也是同样正直的品性。 不过,隽不疑素有名望,又因齐王孙谋逆一事有功在身,权贵无可奈何,不敢轻举妄动,樊福却没有这样的条件。 京兆尹掌治京师,原名内史,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才更为京兆尹。京师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正直的官吏……自然更招眼。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巧,樊福守京兆尹不过月余,处置的事情几乎桩桩都跟丁外人有关系。当时,丁外人也是骄恣惯了,被几个门客半挑唆半怂恿地一说,便派了一个善射的门客,将樊福射杀了。 光天化日地,看到凶手的可不止一个人,丁外人也有些怕了,将那人藏在鄂邑长公主的一处庐舍。京兆尹属下的吏员见是长公主的庐舍,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深度,又怎么敢强行抓捕凶手? 真是无巧不成,鄂邑长公主的那个庐舍恰好就在京兆尹属下的渭城县。 渭城令不是旁人,正是胡建! 胡建也不是刚为渭城令,而是任职多年,将渭城治理得有声色,也多年没有那般莽撞行事……也许正是因此,那根筋又被挑动了…… 听说射杀京兆尹的凶手就是藏身在自己治下,胡建亲率属吏兵卒赶了过去,将庐舍一围,就要抓人。庐舍的人见机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了主人。 鄂邑长公主当了几年的长公主,被众人奉承惯了,听说这事,也没有细问,只觉得渭城令欺人太甚,竟是带着丁外人与自家的奴仆门客便赶过去,上官安素来与丁外人交好,又有意结好鄂邑长公主,便也带了人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到了那里,见人围着自己的庐舍,鄂邑长顿时火冒三丈,直接让人将渭城令属下的吏卒驱走,其中自然也动了箭啊刀啊的,渭城县的属吏本也没有多少,自然不敌,很快到逃散了。 到这时,鄂邑长公主才有闲情打听具体情况,听了前因后果之后,鄂邑长公主自然是对丁外人十分着恼,可是耐不住丁外人一番哭诉哀求,上官安也撺掇着长公主先下手为强。于是,鄂邑长公主派了自家的仆射上,劾渭城令游徼伤主家奴。奏上,朝廷向胡建质询,胡建若是服个软,一番训诫也就了事了,最多也就是失官,但是,胡建是那样的人吗?他坦然奏报——游徼奉公,无不法行为,自然无以坐罪。鄂邑长公主无台阶可下,又被落了面子,大怒不已,使人上告建侵辱长公主,射甲舍门。知吏贼伤奴,辟报故不穷审。 领尚事的是霍光,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知之甚详,但是,鄂邑长公主共养天子,也不好太伤其体面,加上当时,霍光正为燕王与上官家的事情烦心,便寝其奏,将此事搁置不理。 这也是折衷的办法。——这种事情,不了了之也就是一种解决方法。 可是,丁外人心虚,见这种情形,更是焦虑不已,最后还是走了上官安的路子,托了上官桀,想尽快了结了此事。 正好,不久,霍光抱恙,上官桀代其主事,便按照上,下吏捕胡建入狱。胡建见势不对,便自杀了。 这种结果,吏民都为胡建称冤,渭城人更是在县中为胡建立了祠。 …… 上官桀此时提起旧事…… “左将军究竟何意?”鄂邑长公主沉声冷言。 上官桀微笑:“臣不过随口一说……不过……大汉只有一位景恒侯……长主以为然否?” 注1:堂皇:大堂。室无四壁曰“皇”。 注2:窬:小门洞。 注3:军正不隶属于将军。亡,通“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1、上官将军以为然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汉只有一位景恒侯……长主以为然否?” 上官桀微笑相询。 ——诛心之论莫过于此! 丁外人的脸色已不是苍白可以形容的了。 ——大汉只有一个景桓侯! 高皇帝入咸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这三条是大汉律令的根本。 ——上至王侯,下至庶人,皆不能有所违。 ——多少王侯、贵戚因为杀人、伤人失爵……甚至被杀…… 汉因秦制,虽然省秦法之繁,然而既设律令,便是以酷烈之刑约束万民。说白了,自萧何立九章之律,汉律中有多少内容承自秦法……恐怕连萧何自己都说不清楚。 秦尚法家,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毕*于一的是秦。 ——谁又敢说秦法完全无道? 商君言:“夫民之不治者,君道卑也;法之不明者,君长乱也。故明君不道卑,不长乱,秉权而立,垂法而治,以得奸于上而官无不,赏罚断而器用有度。若此则国制明而民力竭,上爵尊而伦徒举。今世主皆欲治民,而助之以乱;非乐以为乱也,安其故而不窥于时也。是上法古而得其塞,下修今而不时移,而不明世俗之变,不察治民之情,故多赏以致刑,轻刑以去赏。夫上设刑而民不服,赏匮而奸益多。故上之于民也,先刑而后赏。故圣人之为国也,不法古,不修今,因世而为之治,度俗而为之法。故法不察民之情而立之,则不成;治宜于时而行之,则不干。故圣王之治也,慎为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也许更清楚明白是另一番话——圣人之为国也:壹赏,壹刑,壹教。壹赏则兵无敌,壹刑则令行,壹教则下听上。夫明赏不费,明刑不戮,明教不变,而民知于民务,国无异俗。明赏之犹,至于无赏也;明刑之犹,至于无刑也;明教之犹,至于无教也。 ——所谓壹赏者,利禄官爵,抟出于兵,无有异施也。夫固知愚,贵贱,勇怯,贤不肖,皆尽其胸臆之知,竭其股肱之力,出死而为上用也。天下豪杰贤良从之如流水。是故兵无敌,而令行于天下。万乘之国,不敢苏其兵中原。千乘之国,不敢捍城。万乘之国,若有苏其兵中原者,战将覆其军。千乘之国,若有捍城者,攻将凌其城。战必覆人之军,攻必凌人之城,尽城而有之,尽宾而致之,虽厚庆赏,何费匮之有矣。 ——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有功于前,有败于后,不为损刑。有善于前,有过于后,不为亏法。忠臣孝子有过,必以其数断。守法守职之吏,有不行王法者,罪死不赦,刑及三族。同官之人,知而讦之上者,自免于罪。无贵贱,尸袭其官长之官爵田禄。故曰:“重刑连其罪,****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 虽然秦之酷烈天子皆知,但是,秦能从西陲卑弱之国一越而成华夏之主,与《商君》所言“壹赏”、“壹赏”的原则岂是毫无关系? 高皇帝是秦之亭长出身,亲信重臣多是秦吏,对秦法之利害又岂会不知? 商君说;“法任而国治矣。” ——破胜党任,节去言谈,任法而治矣。使吏非法无以守,则虽巧不得为奸;使民非战无以效其能,则虽险不得为轴。夫以法相治,以数相举,誉者不能相益,訾言者不能相损。民见相誉无益,相管附恶;见訾言无损,习相憎不相害也。夫爱人者不阿,憎人者不害,各以其正,治之至也。 谁能说这样的法家之言不是大同? ——也许这也是“殊途同归”的一种表现吧…… 正是因此,无论是尚黄老无为,还是尚儒家大义,汉律始终坚持着“壹刑”的原则。 ——当然,商君直言“同列而相臣妾者,贫富之谓也。”秦法有赎死之论,汉因之,自然也有赎死之刑。 ——当然,赎死之价……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吕后二年,赎死需付金二斤八两。 ——汉制黄金重一斤,直钱万。金二斤八两就是钱二万五千……这是汉初的规定,当时是百废待新,皇帝出门都找不到四匹相同毛色的马…… ——孝武皇帝时……“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罪一等”…… ——当时徙于茂陵的家訾标准不过是三百万…… ——这样的赎死不过是减死罪一等……罪人仍然服刑的,也就是完为城旦…… “杀人者死”……从来不是空话虚言…… 不要说等闲庶民官吏,便是王侯贵戚,沾上人命官司,除非不被人奏闻,否则便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便是法外施恩,落得不死……对于那些人来说,失去一切、苟延残喘……那是生不如死! 若不是明白这些,丁外人事后怎么会越想越心虚,拼尽全力也要将事情按下? ……只是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 他便是再后悔也没有用。 诚如上官桀所说——“大汉只有一个景桓侯。” ——杀人而不被问罪! ——行宫围猎,当众射杀九卿次席……霍去病敢做自然也是敢当……只是,他有天子偏袒……一句话便将事情全部抹去…… ——即使如此……也是抹去杀人之事…… 孝武皇帝不敢,也不能说:“骠骑将军射杀郎中令,无罪!” ——哪怕是误杀……霍去病也必要抵命…… 孝武皇帝直接一句话,将“射杀”之事彻底消湮……自然也就不必论罪了…… ——论对律令的通晓……幼年即能断案的孝武皇帝未必比他亲信的御史大夫张汤差多少…… 霍去病是有天子偏袒的,丁外人有什么? ——鄂邑长公主不过贪图一时之欢,纵然宠着他,一旦事态不对,她绝对会毫不留恋地将他放弃。 ——她是大汉的长公主,皇家贵女想找个合心的夫婿是比较难,可是寻一个合心的私宠……那还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站在正堂门口的屏风旁,丁外人真正感觉到了仲秋的寒意…… “大汉从来只一个景桓侯!” 鄂邑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诧异的轻松。 上官桀、上官安与丁外人同时看向正席之上,仪态端庄优雅的鄂邑长公主。 一身绛紫交织的锦绣华服,大汉长公主亲切地微笑着,看着当朝左将军的神色也十分温和,但是,上官桀却感觉到……这个素来不曾被他真正放在眼中的皇帝之姊……竟是那么高贵……是自己完全无法企及的存在…… ——难道说……高贵这种气质……真的是跟血统有关系…… 上官桀暗自困惑了。 不过,不过片刻…… 当记忆中的某些影像因为“高贵”这个词而浮现时,上官桀再看向鄂邑长公主时,便不再觉得这位长公主有多么高不可攀了。 鄂邑长公主一直看着上官桀,自然也就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但是,从细枝末节中推知某些重大讯息……并不在她的能力范围…… ——而且,上官桀的改变……也并不重要…… 鄂邑长公主看着上官桀,一脸微笑地对他说:“左将军,大汉也只有一个卫氏。” 上官桀不禁皱眉——很巧啊…… ——他方才想到正是卫氏。 他也曾在禁中任职,也曾是天子近臣……对卫家的女子,或者是有卫氏血统的女子……并不陌生。 ——卫氏起于微贱…… ——那样卑微的出身……又怎么会有那样出色的人物? 上官桀不解——郎官中也有暴富、骤贵之家的子弟,上官桀见得不少……那些人,再如何富贵……骨子里都带着卑贱出身的印记……或谨小慎微,或自负狂妄……都是毫无底气的表现…… ——可是,卫氏不同。 上官桀见过卫皇后,见过卫青,也见过他们的子女…… ——卫氏谨慎、低调……但是,那种谨慎、低调不是那种因为自卑而显露的谨小慎微,而是……含蓄……不争……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与争…… ——卫氏将这句话阐述得淋漓尽致…… ——无论是卫皇后、卫青,还是他们的子女……言谈行止之间,给人的感觉都是……平静…… 上官桀也曾经与同什的郎官议论过,那样从容平静的大将军真的是那个直曲塞、广河南、恢朔边、合围单于、北登阗颜,戎车七征从无败绩的大将军……吗? 当时,什长与几个资历较深的就在旁边玩博戏,随口反问了一句:“大将军不是那样,该是什么样?”他们几个新人面面相觑,怎么也答不出口。 ——他们都想像过大将军的样子……自然是与卫青不一样的……可是,当真要说时又觉得心虚…… ——大将军就该是那样吧…… 于是……皇后就该是那样……太子就该是那样……公主就该是那样…… 仔细想想……卫氏……就该是那样的…… 鄂邑长公主很诚恳地对左将军与车骑将军说:“有汉一百二十年,皇后之家极尽权贵者……唯有卫氏……上官将军以为然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2、惟有卫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有汉一百二十年,皇后之家极尽权贵者,唯有卫氏。” 看着上官桀怔忡的模样,鄂邑长公主十分好心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大汉自高皇帝传自今上,历经七世。 ——椒房殿之主易位远不止七次,然而,皇后之族何曾有极尽权贵之势? 汉兴,因秦之称号,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適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焉。至武帝制婕妤、濩娥、傛华、充依,各有爵位。 ——婕妤视上卿,比列侯。濩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傛华视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视千石,比中更。充依视千石,比左更。七子视八百石,比右庶长。良人视八百石,比左庶长。长使视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视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视三百石。顺常视二百石。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皆视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 虽然適妾之分如同云泥,但是,无论如何,皇后也只是依附皇帝才得到显赫的母仪之位的。从某种意义说,皇后与那些各有爵位的嫔御又有多少区别? ——她们的荣辱都来自那位至尊的宠幸……她们的家族……同样依赖于那位至尊的关照! ——汉兴,高皇帝得吕氏之助不可谓不多,可是,高皇帝时,吕氏封侯者不过三人,吕后的两位兄长更是凭着战功而搏回的列侯之赏。 ——惠帝的皇后乃是其甥女,张氏与吕氏纵然不敢称一体,却也是骨肉至亲、休戚相关。 ——文帝的皇后窦氏出身寒微,其父母早亡,追封之赏不过是安慰……胞弟又与之失散,千辛万苦寻回胞弟,可是,连舅家都不留情的文帝虽然厚赐了妻弟,为之在长安安家,却未曾封侯,更未曾委以重任。 ——景帝前后两位皇后…… ——薄皇后是景帝祖母家族的女儿……薄氏自薄太后之弟因罪被文帝相逼自杀之后,虽有万户侯封,却是权势不在……若非如此,薄后岂会任由景帝或留或废? ——王皇后于景帝前七年被立为皇后,其兄封后却是景帝中五年……相隔五年之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其兄王信调解了景帝与梁王的矛盾,缓和了景帝与窦太后的母子关系,而且,当时,坚持汉制的周亚夫已死,朝无强臣,景帝才得以封王信为侯。而王皇后的家族……王信虽是列侯,却未曾任职,其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在景帝时,最高的官职不过是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 ——孝武皇帝的第一任皇后是其表姊,其母乃景帝的同母之姊,大汉长公主,邑在馆陶,因为窦太后只有这一个女儿,这位长公主在景帝朝深得尊荣,但是,这种尊荣并没有惠乃其夫家……堂邑侯陈氏……《太史公》若无表,后人只怕连堂邑侯的存在都不清楚…… 其实,堂邑侯也是高皇帝的元勋功臣——陈婴初封于高皇帝六年十二月甲申。高后二年,诏丞陈平尽差列侯之功,录弟下竟,堂邑侯位在八十六。不过……这个元勋……还是看看陈婴的经历吧…… ——秦末,陈婴自定东阳为將,随即投靠楚之项梁,成为楚柱國。四岁之后,项羽死,陈婴立即转投于汉,随即率兵定豫章、浙江,都漸以及自立为王的壮息,因此,以军功得侯,六百戶。后来相楚元王十一年,益封至一千八百户。 ——太史公云:“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戶。” ——所以,《太史公》不记这位堂邑侯真的是情有可宥啊…… ——当然,堂邑侯陈家没有记载的另一个原因是,自陈婴这位谥为安侯的始祖之后,陈家竟连个像样出仕的人都没有……完全无事可记…… ——当然,若不是这样,估计这个千户侯也没有办法在吕后称制那会儿安然传承。 ——文帝与景帝都是明君……连对母族的照顾都有限得很,怎么可能让这个女婿、姊夫有多少特殊待遇?再者,当时正是诸侯势强的时候,文帝、景帝削弱诸侯还来不及……若非如此,长公主也不至于要让这么一个默默无名的堂邑侯来尚…… ——当然,景帝对长姊还是照顾的,封皇后兄长为盖侯之后的第四天,便将长姊不能嗣侯的儿子陈蟜封了隆虑侯,很爽快地给了四千一百二十六户的侯封,还把王皇后的厶女许给了这个外甥。 ——却也仅此而已了…… ——连与那位长公主更亲近的文帝、景帝都这般了……孝武皇帝能对姑母与其夫家如何? ——更别说,那位陈皇后比孝武皇帝年长了将近十岁……纵然是结发夫妻……这般情况……又能有多少深情厚谊? ——当然,王皇后能入主椒房殿,长公主是出了力的,不过,一时的功劳又能让人感恩多久? ——总而言之,孝武皇帝与其母对大长公主的感激、尊荣……仅止于其本人……对陈氏……还有比椒房殿更贵重的奖赏吗? 大汉皇后的处境……就是这样……看似尊荣……实则……真的是如履薄冰…… ——惟有卫氏…… ——卫氏是不同的。 ——大汉戚党中……出身卑贱莫过于卫氏,所得尊荣更莫过于卫氏! 窦氏出身微贱,却毕竟是良家子,以选入宫为掖庭宫人的,卫氏却是奴婢……卫氏出自平阳侯邑,其母就是平阳侯家的婢女。卫皇后是平阳公主所豢养的伎人,同样是奴婢,因此,在天子中意卫氏时,平阳公主可以随手便将其献给天子。 正因为这样的出身,在入宫后,卫皇后不过是侍使宫人,甚至于入宫一年多都没能再次见到天子,以至于遣散不中用的宫人时也在其列。 谁也搞不清楚,不过是遣散宫人,堂堂天子为什么要去,还一眼就认出了一年多都没有再见的卫子夫。 卫子夫涕泣请出,美人垂泪,我见犹怜……于是,复幸……这一次,卫子夫有了身孕…… ——卫氏显贵由此开始…… 或许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卫氏还没有尝到显贵尊荣的滋味,便先经历刀刃相逼的濒死危局。 ——或许是……秘局…… ——陈皇后无子,卫子夫有孕,嫉恨卫子夫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作为权势、地位更加显赫,因为身份、辈份,皇帝也不好轻易处置的大长公主,为女儿出气……甚至是使手段,解决某些碍眼的存在……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嫉恨卫子夫……却拿其弟出气……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若说卫子夫跟卫青感情深厚……卫青是卫子夫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卫子夫还有一个同母同父的胞兄…… ——若说卫青更容易被抓到……当时,再不济,卫青也是皇家宫苑供职……纵然未知名……大长公主的人想从皇家宫苑绑人……臧宣不过是在抓捕犯人的公务活动中,失手射中的行宫苑门,就被论为大不敬的大逆之罪,族…… ——当然,更离的是,大长公主不仅派人抓了这个未知名的卫青,还想杀了他…… ——嫉恨卫子夫却要杀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位并没有迁怒前科的大长公主,在对待卫氏这件事上……着实是表现得让人看不懂…… ——卫青的脱险也让人困惑…… ——卫青是被公孙敖带人救出险境的……公孙敖……就是那个,跟着卫青出征也能无功,与霍去病配合,能失期当斩的公孙敖…… ……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离的! 最离的的表现,出自当时正因为惹怒了祖母而不得不依赖大长公主与皇后为之调解的孝武皇帝…… ——是的,之前才因为母亲的劝解而与皇后妥协、和好的孝武皇帝,在听说自己的姑母兼妻母、大汉的大长公主绑架并且想杀了卫青的事情之后……立刻将青简拔至建章监、侍中的位置,同时将卫子夫、卫青的同母兄弟也都提拔了一番,赏赐数日之间便累至千金。 ——卫子夫的长姊君孺成为太仆公孙贺妻,次姊少儿与曲逆侯陈平的曾孙陈掌有私,天子便将陈掌任为詹事,位列公卿之位。 ——公孙敖自然是越发的显贵。 ——似乎是觉得以上那些还不够安抚卫氏……孝武皇帝转头将卫子夫升为夫人,卫青也被任命为大中大夫。 ——太中大夫,秩比千石。不算什么高官,可是,武帝的亲舅舅田蚡直到景帝末年才成为太中大夫,此有一直都只是郎官…… 由此……似乎昭示卫氏不同寻常的显贵之路…… ——于是,一门五侯也罢,万户之封也罢……与最初的那场离遭遇相比……真的是不算什么了了…… ——总而言之,以后党外戚的身份,得万户之封,位群臣之上…… ——大汉,至今只有卫氏有此殊荣! …… 鄂邑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白——想要胁?你上官家又算什么? 上官桀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变化,上官安却是皱眉冷笑:“我家不敢与卫氏相比,不过,再不济,皇后之母乃是霍氏,还是大将军相当看重的长女……长主有什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3、恐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谢谢投粉红票给本文的亲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位~~~不过还是要谢谢的~~~~) 上官安的意思同样直白让人难堪——上官家毕竟有皇后,长公主又有什么? 什么是骨肉至亲? ——父子、母子、舅甥皆是骨肉至亲。 以上官家来说,只要皇后还在,霍家便不可能对上官家斩尽杀绝——除非霍光真的能把外孙女也一块处绝了…… 若不是上官鸿早殇,上官桀与上官安会更加有恃无恐。 说白了,如今这个局势对上官家来说并未凶险到必须一搏——若是上官家愿意放弃权势,他们仍会是后党外戚,富贵绝对不会有所折损。 ——甚至于……若是上官皇后能生下皇子,上官家日后会如何尊荣……还真不好说…… 只不过权势炙手可热,谁愿意放手? 再者,上官嫱太过年幼,身体又不是很好……上官桀与上官安对其是否能生下皇子……着实拿不准……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霍光的心思太过莫测……上官桀与上官安实在是不能不担心…… 若非如此……上官桀何尝不想退让…… ——退一步……未必不能进十步…… 上官桀也是知兵的,对于进退未尝没有自己的见解…… ——若非万不得已,上官桀何尝想与霍光为敌? 鄂邑长公主说胡建是疯子,霍家人的疯狂又何曾比那个胡建少半分? ——霍去病的冠军之功怎么来的? 只是嫖姚校尉的霍去病敢带着八百骑远离大军,直插匈奴腹地。 ——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杀匈奴大单于的叔祖父籍若侯产,生俘单于叔父罗姑比。 那时是元朔六年,霍去病不过是第二次出征。 ——以千六百户封为冠军侯。 ——冠军之名……舍他其谁? 两年后,元狩二年春,霍去病拜第一次独立统率大军,所将不过万骑,又是轻骑纵横,奔袭千里。 孝武皇帝的诏直言:“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遫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同年夏,霍去病与公孙敖合兵出北地,随即分兵合击,公孙敖失道,至期不至,这种情况下霍去病仅率本部兵马便敢过居延,直奔祁连。 这一战,霍去病逾居延,过小月氏,攻祁连山,俘虏酋涂王,匈奴率众投降的有二千五百人,杀敌三万零二百人,此外还俘获了五个匈奴小王、五个匈奴小王的母亲、单于的阏氏、五十九个匈奴王子,以及匈奴的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共六十三人,霍去病麾下的士卒却只折损了十分之三。 这一战,大汉得以西规大河,列郡祁连,兵锋从此直抵西域三十六国。 这一战,匈奴悲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着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霍去病的冠军之功怎么来的? 弱冠之年的冠军侯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将火中取栗视为乐趣。 ——匈奴浑邪王与休屠王欲降汉,孝武皇帝担心其是诈降,派霍去病率军万余前去迎接,汉军渡河,两军已相见。浑邪王麾下裨将见汉军前来,难免心有恐惧,再加上之前使者去汉后,休屠王因心生悔意而被浑邪王所杀,其部众也被浑邪王所并,因此,这些匈奴人中本就是多有不稳,此时,或是因为惊惧,或是因为本就是不甘,不少人都不打算跟着浑邪王降汉了,一时之间,脱离大军逃亡而去的人甚多,浑邪王却已无力弹压。若是其它将军,难免有所顾忌,不敢或者不愿妄动,霍去病却不一样。眼见生变,他当即轻骑直入匈奴军中,与浑邪王相见,情况一明,军令便下,直接斩杀不愿降汉的逃亡之人,最后斩首八千余,迅速将数万匈奴人震慑住。 元狩四年,汉军度幕,霍去病将五万骑,在俘获了一部分匈奴士卒后,便只携带少量军需物资,越过大沙漠,渡河即捕获了单于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随即直攻匈奴左大将部,斩杀敌将,夺取了军旗和战鼓,之后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之后,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并登临翰海。 这一战,霍去病所部大约折损了十分之三,也就是三万人左右,却执卤获丑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 最重要的是,那一战,霍去病所部是因粮于敌,风险之大不言而喻。 ……疯狂…… 如果说卫氏给人的感觉是水,那么,同出卫氏一脉的冠军侯骠骑将军……便是……火……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水火本是相革而生的,可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人却是骨肉至亲,情犹父子…… 水的浸润是悄无声息的,火……却是……炙热明亮……让人向往……却永远不敢失了畏惧之心…… 都说水火无情,但是,比起柔弱无骨的水,焚净一切的火……更让人恐惧…… 毕竟,水可以疏导,火一旦燃起…… ——只要想到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上官桀就无法不恐惧。 ……霍去病本就是恣意随性的人 ……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 ……只因为李敢伤了卫青,他便敢在天子行猎的时候,射杀当朝郎中令…… ……霍…… ……卫霍一体,可是,霍去病不会是卫青…… ……霍家人的性子……让人永远拿不准…… 如今,纵然是共事多年,姻谊情深,但是,上官桀始终不敢说对霍光十分了解——霍光是谨慎、低调、温和…… ——孝武皇帝任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而不是大司马、骠骑将军…… ——但是……只要想到他是霍去病的弟弟……上官桀就无法相信,霍光会像卫青那样处理异己! 也许是出身、经历不同,卫青对异己的态度是包容的,甚至是忍让的,霍去病却不一样……深受孝武皇帝影响的霍去病却是颇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霍光……行事再如何像那位故去的大司马大将军……他始终是姓霍! ……甚至于……霍去病终究是出自卫氏……霍光……却是与卫氏毫无血缘! ——这位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骨子里会是卫氏一般的水,还是霍氏一般的火…… ……简直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啊…… 上官桀为什么不愿放弃权力? 除了是因为权力使人着迷,难以放手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他不敢将自己一家的生死荣辱全部寄望在霍光的仁慈……守诺…… ——事实上,霍光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上官桀怎么敢放开手中的权力? ——他触犯的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霍光的底线…… ——有那位钩弋夫人赵婕妤的例子在前……上官家…… 曾在禁中司职的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清楚——刘据在霍光心中的地位是珍之重之,无人可以替代的…… ——那位大汉皇太子是霍去病、卫青辞世前最挂念的人之一……而那两位大司马对霍光的意义…… ——无异于再造之恩! 更不必说,刘据与霍光年纪相仿……霍去病为什么单单将霍光从平阳带到长安?……反正不是会是因为什么兄弟之情! ——霍去病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分给那些,除了血缘便再没有关系的……陌生的亲人! 上官桀其实也有印象——自己初为郎官时,霍光是经常与皇太子一同出入的…… 上官桀更清楚自己在太子之死这件事上参与了多少…… ……霍光又知道多少? ……霍光能容忍自己在太子一家仅余一人的情况下,仍然安然活着……还享尽尊荣? 只要稍稍想一想这些,上官桀自己都不敢相信,霍光会对自己一家手下留情至此! ——也许最初,霍光会容忍……念着长女,看着外孙女……霍光不会做得太狠……但是,以后呢……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死人……只会份量越来越重……有一天,霍光无法容忍了……失去一切可恃之力的上官家会怎么样? 上官桀可以肯定,霍光会护外孙女,可是,只剩下皇后一人……对上官家还有意义吗? ……对他还有意义吗? 事已至此,如何还能容得他退让? 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此时退一步…… 上官桀无法想像,闭上眼,好容易压下满心的恐惧,然后,他睁开眼,看着鄂邑长公主,轻笑而言:“长主,如今这般情势,你我再这般试探……又有何意义?” (这是补更……原因……请看前章的更新时间……易楚泪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4、何谓名正言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桀忽然开诚布公,展现出最大的诚意,鄂邑长公主不禁就愣住了,上官安也瞪大了眼睛,紧紧抿起双唇,心中十分不悦。 上官安始终不觉自己父子俩需要如何讨好这位长公主。 ——归根结底,鄂邑长公主也就占一个长公主的名声,权势上,还不如自家,若不是她共养天子,能与刘弗陵说上话,上官安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长公主,更不必说丁外人这样身份的人了。 上官家又不是寻常官宦之家,父子二人同为将军,同为列侯,上官桀更是先帝指定的顾命辅臣。 鄂邑长公主算什么? 先帝在世时,她连宫门都不容易进,母女俩都是不得宠的,若不是先帝的儿子少,女儿也不多,到先帝山陵崩时,女儿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公主,长公主的名位能轮到她? 毕竟,新帝太年幼,不能没有人照顾,霍光等人还要管着朝政、天下事,再加上,少帝起居又在禁中,大臣出入多有不便。先帝没有皇后,少帝的生母也已不在世上,其它嫔御按照规矩都要移入茂陵寝园,继续如天子在世时一样侍奉起居……四位辅臣与丞相一商量,最后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新帝的皇姊。 虽然有天子诏,但是,鄂邑公主这个长公主远不如前面几位长公主名正言顺。虽然与天子亲近,但是,如今……那位少年天子可没有亲政…… 上官安还是不懂,父亲为何一定要与这位长公主联手! ——鄂邑长公主能为他们做什么? “左将军,如今这般情势……与我何干?”鄂邑长公主挑眉反问,语气平静,只是纯粹地不解、反问。 如今是什么情势? ——不就是霍光要打压上官家吗? ——与她这个长公主有什么干系? ——上官家便是被霍光彻底毁了,又与她有什么妨碍? ——她照旧是长公主,照旧过长公主应过的日子…… ——与她何干? 上官桀轻笑:“既然如此,仆不解,陛下何必将此地益封予长主为汤沐邑?” 鄂邑长公主不禁神色一凝。 上官桀没有继续说,而转身坐到客席之首,理了理衣裳,才抬头看向鄂邑长公主,浅笑而言:“长主也许不清楚,可是,陛下必然是有数的。” 上官桀说话时,上官安见父亲坐下,眉头一挑,便也走到父亲身旁的座席上坐下,态度坦然之极。 对上官安的放肆举动,鄂邑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上官桀仍然在说话,她不得不听,略略皱了一下眉,便还是定了定神,专注地听上官桀分析利害。 “大将军权重,又是先帝遗诏所定,如今,敬侯已薨,能触手兵权的,除了大将军,便只有仆。若是仆与仆子皆上归印,大汉兵权毕于大将军一人矣。”上官桀平静地陈述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不能不承认——上官桀不是危言耸听。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有多重…… 鄂邑长公主不是不明白。 ——孝武皇帝把这两个职位给了霍光,也就是把整个大汉交到了霍光手上。 ——当然,她的父亲还指定了两个将军,只是,位居大将军之下,又属大司马麾下的两位将军……究竟能对大司马大将军有多少制约呢? ——更不必说,权位仅次于霍光、又执掌京师与宫廷戍卫的车骑将军金日磾……与霍光……关系甚近。 ……那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相互谦让辅臣首席…… ……上官安是霍光的女婿,金日磾的长子也是霍光的女婿…… 四位辅臣中,三位将军根本是党亲戚谊的一体……剩下一个桑弘羊……却只领着御史大夫的职位…… ——天子不能亲政,御史大夫能起多少作用? 虽然不曾关心朝政,但是,鄂邑长公主也不是完全无知,至少……她知道,周勃平定诸吕之乱时,是先入的北军! ——北军之中,军心向刘氏,那些功臣才能顺利处理诸吕的势力…… ……如今…… ……军心所向……可是当今天子……? 鄂邑长公主不敢确定。 ——就算军心向着少帝,向着天子……制度在那里…… ——大司马大将军为什么权重? ——不就是因为调兵之权在手吗? 鄂邑长公主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事实上,自从燕王劾奏那件事之后,她便也经常思考这些事情。毕竟,她与少帝休戚相关,她不能不考虑少年天子的安危与权威…… 每一次想到这些,鄂邑长公主都会不由地为皇考的安排而心生恼意。 她不能不腹诽。 ——她的皇考,在世时不愿再任命一个大司马大将军,却把权力如此之重的官职授给年幼储君的辅臣…… ——主少国疑……少帝本就势弱,如何能驾驭这般强臣? ——霍光就那么值得她的皇考信任? 反正,鄂邑长公主是不敢将大汉国祚完全寄托在辅臣的忠诚上的…… ——她的皇考是个明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每次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都会觉得,她的皇考临终所做的这些安排……完全……是糊涂的! 偶尔,她也会想——其实,从列侯薨逝开始,先帝就渐渐糊涂了……只不过是渐渐发展的……随着岁月流逝……也就越来越严重了…… ——大索……巫蛊……太子……乃至最后立少子为储君…… ——可不就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吗? 鄂邑长公主是越想越觉得……先帝临终的安排……是错误的…… ……是应该纠正的…… ……大汉天下……是刘氏的! ——怎么能交托给异姓? ——若是骨肉至亲也就罢了……如吕后那般……也是可以理解的…… ——霍光算什么?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已经认同上官桀的说辞了。 不过…… “左将军此言差矣。大将军乃是先帝遗诏所定的辅臣,又身兼大司马,大汉兵权……何曾分于旁人?”鄂邑长公主不肯顺着上官桀的意思。 ——谁求谁? 这是一个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 上官桀哪里不明白鄂邑长公主的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是女人,这个时候,谁求谁,重要吗?这些事情……还是要看最后的结果! 这般想着,上官桀自然不会与鄂邑长公主再计较这些细节末节的态度问题。他很爽快地点头,附和着道:“是仆失言。” 上官安听到父亲这般说,不由就是一愣,随即便皱眉头。不过,鄂邑长公主与上官桀,此时,却是顾不上他的想法的。 上官桀很是诚恳地道:“先帝指定大将军,自然是信任大将军的,只是人心莫测,时过境迁……仆忝为辅臣之一,却被勒令归印……仆不能不为陛下忧……” 鄂邑长公主闻言,也是一脸担忧:“大将军此举是有不妥。左将军毕竟是先帝所授命之臣,又受遗诏,辅少主……大将军……怎么能让君归印呢?”说到最后,鄂邑长公主不由愣了一下。 她知道霍光与上官桀已经不和,这会儿,上官桀找过来,必是两方已经撕破脸,对阵对垒了。但是,她还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霍光要上官桀归印…… ——狠! 鄂邑长公主不禁暗暗心惊。 ——这一手看似留有余地……实际上……却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她都能察觉了……也就难怪上官桀这么着急了…… 一边思忖,鄂邑长公主一边皱着眉道:“左将军无须忧虑,上必不会准允的。” ——无论本心如何,先帝遗诏指定的辅臣上归印……刘弗陵都不可能当即同意! ——孝、义、仁…… ——天子也并非完全随心所欲。 “陛下聪明。臣自是不担心陛下会受蒙蔽。”上官桀一脸为难,“只是……长主也是清楚的,大汉诸将本就是属大将军,更何况,大司马掌兵事……大将军并非无权收仆的印绶……” ——的确,大将军不能授命何人为将军,但是,大将军绝对有权处置诸将军! ——霍光完全可以先收了他的印绶,再向天子禀奏既成的事实。 ——这是他的权力。 ——这也他的职责所在。 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了神。 ……她忘了这一点了…… ——也许是因为自知手中的权力之大太过骇人,卫青从不曾轻用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从来都是让天子出面,以诏令决策诸事,因此,世人虽知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极大,却很少清楚其究竟有什么样的权力……但是,无论如何,本就是节制诸将的大司马大将军,对诸将军的权力绝对是毫不含糊的! ——别说收上官桀的将军印绶,便是直接斩杀上官桀……只要他能说出合理的理由……都不会有人弹劾! 上官安陡然警醒——原来是这样…… 何谓名正言顺? ——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霍光有这个名……事便必可行…… ——想与之相抗…… “长主……”上官桀轻声唤道。 鄂邑长公主骤然回神,望着上官桀,极认真地道:“左将军以为当如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5、大将军心中,皇帝六玺当属何人?【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长主……”上官桀轻声唤道。 鄂邑长公主骤然回神,望着上官桀,极认真地道:“左将军以为当如何?” ——人贵有自知之明。 鄂邑长公主是明白这一点的。 她只是皇女,从公主到长公主,她从不曾被期待在权谋上有所建术。 ——大汉公主从来都不是精于权力斗争的人…… 作为皇帝的女儿、姊妹、姑母、姑祖母……她们身上有皇室的血脉,与皇帝关系亲密,但是,她们没有碰触皇位的资格……因此,她们尊贵显赫,却从不曾真正沾染权力。 ——连权力的滋味都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去争夺那些权力? ——她们不需要争夺……与生俱来的尊荣已足够显赫了…… 鄂邑长公主自认为,比起其他姊妹,她已经算是精于争斗这种事的了……她的母亲没有得过天子的宠爱,在宫中,纵然她是皇女,处境也是艰难的,尤其是与皇后、天子宠姬所出的儿女相比……她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 ——有*……便只能去争……去夺…… ——毕竟,那些……兄弟姊妹……不需要在意便能拥有的东西……于她……却是不争取便不能得到的…… 可是……那种争宠……能与如今这般情势相比吗? 鄂邑长公主觉得很头痛…… ——她原本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 头痛之余,各种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时进时退,让她连思考都不能了…… 上官桀微微挑眉,不禁就笑了:“桀若是还有办法……又怎么会来求长主呢?” 上官桀推得一干二净,也将实情说得清清楚楚——他反正是无能为力了…… ——霍光的身份、权位都摆在那儿……他一句话发下来,上官家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 鄂邑长公主皱眉,盯着上官桀的眼神渐渐变得晦黯了。 ——上官桀的心思…… “既然如此……左将军就从大将军之令行事吧……”鄂邑长公主冷言。 上官桀轻笑,竟是神色未动。 上官安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不显,丁外人却是急了。 这儿,所有人都有所凭恃,霍光便是想发作,也不能不有所顾忌……除了他! 上官桀之前的话,鄂邑长公主只以为是要胁,丁外人却知道,那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上官家一旦出事,樊福那件事便必然发作。 ——上官家对付不了霍光,没办法对长公主轻举妄动……难道连他这么一个长公主的私宠……也毁不了吗? 看了看上官桀的神色,再看看上官安面无表情的样子。 丁外人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走到鄂邑长公主身边,对她附耳言道:“长主,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鄂邑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不过,手上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丁外人自然有感觉,立刻就得寸进尺地挪腿,膝行向前,扯着长公主的袖口,诚恳地劝道:“长公主,左将军,都是为君尽忠,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丁外人这话说得恰是时候,鄂邑长公主稍稍缓了些脸色,抬眼看向上官桀:“左将军为君筹谋,妾岂不知?只是,陛下年少……妾只是公主……于朝政大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不必上官桀再开口,上官安直接就道:“长公主共养少帝,乃至尊之位……长主言无可奈何……仆父子……岂非更加无计可施?” 鄂邑长公主不禁一颤。 ——话已至此,双方便再无退路。 鄂邑长公主看向上官桀,却见他神色淡漠地垂眼端坐,竟是对儿子的话毫无异议…… 广袖之下,鄂邑长公主的双手已然发抖。 自然,这一情形,只有跪在她身边的丁外人看到,这让丁外人不禁有些不解——何以就如此惊悸了? “两位上官将军……”鄂邑长公主狠狠地攥紧双拳,用力压下颤栗的感觉,毅然决然地道:“君等之意,我会转告陛下……” “长主也说了……陛下年少……无可奈何!”上官安毫不犹豫地截了鄂邑长公主的话。 鄂邑长公主没有料到上官安会这样无理,当即就恼了。 “车骑将军既知陛下无可奈何,又何必来找我!”鄂邑长公主言罢便拂案而起,竟是不愿再谈的样子。 上官安略有不安,悄悄瞥了父亲一眼,却见父亲仍旧平静端坐,便也安下心来,一声不吭。 鄂邑长公主哪里是真的要走? 上官桀与上官安之前把话说到那么透的程度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会不明白……他们如今已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了…… ——朝堂上,桑弘羊那个御史大夫早已被霍光压得死死的。 ——金家的兄弟俩虽然是天子近臣,但是,他们毕竟不是金日磾,而且,金赏又是霍光的女婿,兄弟俩都是圆融之人,哪里会不明白趋吉避凶的道理?平常自是不显,真到危急时刻,金赏、金建必是以自保为先……归根结底,他们是匈奴人,一旦涉入权力之争,他们是最容易被牺牲的……这一点,金日磾在世时便看得极透彻,对他们兄弟俩岂会没有交代? ——上官桀是唯一能与霍光相抗衡的人……他有军功,身份也够……有资格与霍光相抗…… ……一旦上官桀不在朝…… 鄂邑长公主只想到这一点,心中就不由发虚。 ……于是,站在漆几旁的长公主……此时……竟是进退不得了…… 丁外人一眼就看到了长公主眼底的犹疑,心思飞转,迅速猜到其中的关节,于是,他立刻起身,转身对上官安作揖:“二位将军皆国之肱股……陛下、长主,皆知二位之忠……无论何言,在长主面前皆可尽言、实言……仆以为……二位将军……还是莫要再言以上之虚辞……” 不得不承认,丁外人能紧紧占住鄂邑长公主的宠幸……也不全然是凭自己的颜色…… 上官桀不禁深深地看了这位公主私夫一眼,随既眼光一转,瞥向门外。 丁外人立刻会意,抬眼看向鄂邑长公主,待鄂邑长公主轻轻颌首,便迅速奔向门外,连丝履也顾不得穿,脚上只着了绣袜,就沿着廊道将正堂前后都转了一圈,又将公主的亲卫唤来,在前后安插上警戒之人,随后才转回堂上。 “长主安心。”丁外人一脸沉稳可靠的模样。 鄂邑长公主看向上官桀,微微抿唇,却终是坐下,右手按着凭几,淡淡地道:“这般……左将军与车骑将军可以少说些虚辞了吧?” 直到这会儿,上官安仍然不清楚,父亲的打算,不过,眼见父亲如此郑重,他也不由心惊——看来……他的阿翁……这一次……真的……真的是下狠心了…… “长主如此信重,桀岂敢虚言敷衍?其实……桀要说的,之前已尽言了……”上官桀笑得温柔和煦,竟一副谆谆教导、苦口婆心的模样。 鄂邑长公主心里不舒服,身上也不禁发寒,却不能不耐着性子道:“左将军,妾一介女流,实在是愚钝不堪……不知左将军说的是……” “……大汉诸将本就是属大将军,更何况,大司马掌兵事……”上官桀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记性仍然很好,深深地看了鄂邑长公主一眼,便缓缓地将之前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上官桀曾是孝武皇帝的近臣,声音十分悦耳,此时他说得很轻,很慢,字字句句都仿佛丝弦轻颤,煞是动作……鄂邑长公主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左将军……”鄂邑长公主有些明白了,一时却是无语,只能紧紧按着身侧的凭几,脸上的血色更是尽褪。 上官桀哪里会看不出长公主的惊恐?但是,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容她再有半分怯懦? 他微笑着,一字一句都再郑重不过,缓缓言道:“长主,大将军之权……太重……大将军之势……太赫……” 鄂邑长公主一把攥紧了凭几的扶栏,张口想说话,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嗓子眼涩得发痛…… “……有大将军在一日,陛下便断无一日可亲政……”上官桀没有加重任何字眼,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也许是太用力了,鄂邑长公主的手掌已隐隐作痛,却仍然压不下满心的悸然。 上官桀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看向鄂邑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淡淡地询问:“长主乃先帝之女,本性聪明……岂有不明之理?” “我不明!”大惊之下,鄂邑长公主竟是失声高呼。 丁外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相较下之下,面无血色的上官安竟已是难得的镇定之人。 看了儿子一眼,上官桀格外欣慰,随即便看向鄂邑长公主:“长主不明?陛下必会明的的……” 上官桀对鄂邑长公主的反驳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大汉天子的皇姊,眼睛一眨不眨,格外专注地言道:“大将军今日能收仆与安之印……异日……陛下之玺会在何处?”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嘴唇,刚凝起力气,想要说话,就听上官安忽然开口:“更何况,陛下与长主当知——大将军心中,皇帝六玺当属何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6、……有大将军在……【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心中,皇帝六玺当属何人? 上官安的话音未落,鄂邑长公主便觉得脑海中,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眼前一阵五色绚烂的光芒闪过,随后便一片漆黑…… 即使一直扶着身侧的凭几,鄂邑长公主仍然支撑不住,一下子伏倒在面前的卷耳朱纹的卷足漆几上。 “长主!”丁外人骇然惊呼,立刻扑了过去,想扶起鄂邑长公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的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 上官桀与上官安也是立时变色——这个时候,长公主若是出了事,他们的计划可就…… ——最关键的一节出了问题……也就谈不上什么计划了。 想到这一节,上官桀不由瞪了儿子一眼,当然,父子俩同时都奔向了主席。 上官桀与上官安毕竟在军中待过,多少懂得一点儿医术,见鄂邑长公主满头冷汗,不省人事,两人心中却是一定。 看了看儿子,上官桀还是自己上前,同时吩咐丁外人将鄂邑长公主扶起,再让其在正席之上平躺下来,待丁外人将鄂邑长公主扶着躺好了,他才在长公主身边跪下,伸手死掐长公主鼻下唇上的人中穴。 见上官桀如此举动,丁外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他再如何慌张,也明白,上官家这父子俩,此时此刻,是不会对鄂邑长公主不利的,因此,他只是紧紧抿起双唇,强压下惊呼的*,瞪着眼,惊恐地看着上官桀一遍遍地狠掐长公主鼻下的位置。 反复掐了几次之后,鄂邑长公主仍然没有反应,上官桀心中不禁也有些没底了,心里寻思着要不要让人唤医者…… “长主!”丁外人忽然惊呼。 上官桀陵然回神,收手起身,迅速退到席下。 丁外人也顾不得理会上官桀的举动,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鄂邑长公主,伸手抚着着长公主的胳膊,低声却殷勤地询问:“长主觉得如何?要不要唤医工前来诊视?……” “不必了……”不待丁外人继续关心相询,鄂邑长公主便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眉目间满是不耐。 丁外人知趣地闭嘴,其实,之前那番絮絮叨叨地关心询问,大半是因为见长公主醒转,他如释重负之下,亟需要发泄之前的紧张以及如释重负之后的空虚…… 鄂邑长公主也没心情理会私宠的心情,她强自挣扎着要坐起,丁外人立刻扶了一把,随手还将凭几搁回她的身边。 鄂邑长公主蜷着腿,半倚半躺地靠在凭几上,脸色仍是一片蜡黄,仿佛因年日太久而失了光泽的金箔…… “车骑将军……”鄂邑长公主轻声唤上官安。 ——事实上,自从坐起来,鄂邑长公主的目光就死死地定在上官安身上。 “长主有何……”上官安已然镇定,一揖之后,轻声相询。 “大将军属意何人?”鄂邑长公主语气严厉地质问,“君之外舅,属意何人执皇帝六玺?” 上官安一怔,随即眯眼,一派沉静地看向鄂邑长公主,眼角却悄悄瞥向自己的父亲。见上官桀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上官安立即会意,心中更加镇定。 “长主难道真的不知道?”上官安不肯爽快回答,而是挑眉反问。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又是一黯。 ——她真的不知道? ——她岂会不知道?! ——霍光属意何人执皇帝六玺? ——天下人认定何人当执皇帝六玺? 蓦然间,鄂邑长公主想到两年前的事情…… ——北阙之上,面对那个自称是“卫太子”的男子……公卿百官……默然无声…… ——没有敢说一句话…… ——不是没有质疑……只是……若那人真的是卫太子呢…… 鄂邑长公主狠狠地攥紧了凭几…… ——若非那人……不是卫太子…… ……隽不疑口口声声的“太子”…… ——纵然卫太子“得罪先帝”,是“罪人”……他仍是太子…… ——孝武皇帝的嫡系正统…… ——不、是、刘、弗、陵! ……不仅是霍光……天下有几人不是这般想的? 鄂邑长公主抬头,盯着上官桀与上官安,冷笑而言:“二位以为皇帝六玺当属何人?” ——他们认为谁该是天了? 不等丁外人回答,鄂邑长公主又转头看向丁外人:“你呢?你以为谁是先帝的正统嫡嗣?” “自然是……”丁外人正在出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便醒过神来,连忙住口,随即跪下,深深地伏首在地,一声都不敢吭…… “太子!太子!”鄂邑长公主心中已是火冒三丈了,却因为气得太厉害,全身都在发抖,竟是连发作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用颤抖着的手,指着堂上的三个人:“主上纵是少帝,也是先帝亲诏的皇太子!怎么就不是正统嫡嗣?” 鄂邑长公主的声音满是骇人的凄厉与尖锐。 “自然不是!”上官桀抬起头,断然而言,“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论嫡,卫太子是皇后所出;论长,卫太子是先帝长子;论贵……便是卫皇后被废,少帝之母赵婕妤也是因罪获谴,被先帝下狱……若非母以子贵,被尊为皇太后……子以母贵……少帝尚不如燕王、广陵王……更毋论齐怀王与昌邑哀王了……” “放肆!”鄂邑长公主气极怒斥。 上官桀是上过沙场,攻过城,拼过命的,哪里会在意鄂邑长公主那么一点儿地气势? 对鄂邑长公主的怒斥,上官桀只是微微一笑:“就是小儿方才所言……长主难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若是真的不知道……鄂邑长公主就不会这样激动了…… 上官安叹了一口气:“长公主应该比仆知道得更清楚啊……霍氏……本就是卫氏枝属……” ——民谣中说“卫子夫霸天下”…… ——为何这样说? ——卫氏是一门五侯啊…… ——怎么算的? ——长平、宜春、阴安、发干、冠军,是为五侯。 ——霍去病的冠军侯……是算在卫氏一门的…… ……当然……霍光算不得卫氏枝属……可是……他是依靠着霍去病之弟的身份走到今天的……他会属意谁? ——卫氏……只有一个皇子可支持…… ——又有什么可说的? 这些……鄂邑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 ——她可是经历过卫氏最鼎盛的时候的…… “霍光……不会的……上是先帝立的皇太子!”鄂邑长公主坚持,狠狠地瞪向上官桀。 上官桀不禁摇头,心中倍感无力。 “长主若是坚持这般想法……我等就告辞了……”上官桀叹息着摇头。 ——若是鄂邑长公主相信霍光对刘弗陵会忠诚不二……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劝说? 见上官桀作揖,竟是立刻就是拜别,鄂邑长公主一阵儿心慌,竟是口不择言了。 “霍光如此……左将军呢?皇后护着那位太子孙……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鄂邑长公主生怕上官桀真的告辞,竟是问了这么一番话。 ——相信霍光对刘弗陵会忠诚…… ……若是刘据没有留下子孙后嗣……鄂邑长公主一定会对此坚信不移——她可不认为她的皇考会用大汉江山赌某个人的忠诚…… ——可是…… 鄂邑长公主的心里清楚得很——事涉长子,事涉卫氏……她的皇考从来都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为了那个皇曾孙…… ——为了那个皇太子仅存的一点儿血脉…… ……她的皇考会做到什么程度…… 鄂邑长公主心里完全没有底! ——毕竟,从头到尾……她的皇考从未考虑到另择继承人! ——燕王不正是因为觊觑储君之位,方被皇考彻底厌恶的? ——在她的皇考心里……恐怕……皇太子……从来也只能是……那位卫太子! “长公主……”上官桀深深地叹息,“大将军对我直言……他不介意皇后改从母姓!” 上官安同样一脸悲伤:“皇后入宫前……由霍氏抚育的时日甚多……” ——霍幸君! 鄂邑长公主骤然想起了皇后的母亲是谁! ——那个霍光的爱女…… ——那个被皇太子十分疼惜宠爱的女子…… ——她的女儿…… “难怪了……”鄂邑长公主不由低头喃语。 ——这些年……她竟是将霍幸君忘得一干二净了…… 上官桀没有听清楚鄂邑长公主话语,但是,看出这位长公主正在出神,他便很认真地进言:“长主……有大将军在……皇后身边……多是其亲自安排的侍御宫人……皇后会维护那位太子之孙……其实只是受身边亲近之人的影响……但是,大将军既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蓦然回神,盯着上官桀,双唇嚅动了好一会儿,却终是没有出声。 “……长主……”上官桀低头,目光却仍盯着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也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有……大将军……在……?” ——她岂会听不出上官桀的意思? “长主聪明!”上官桀由衷地赞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7、鄂邑长公主最后的决定【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聪明?” 鄂邑长公主以满是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上官桀的赞叹。 “左将军才聪明……如此主意……都能想到……”鄂邑长公主盯着上官桀,一股子寒意从心底层层浸开。 ——这位当朝左将军……竟是想…… ……有……大将军……在…… 上官桀反复说这句话……不过就是想说…… ——大将军……不在…… ——自然是万事大吉了…… 鄂邑长公主不能不心寒。 ——都说女嫁高门……但是,当初,上官安与霍幸君成婚…… ——还真说不上是谁高攀谁…… 上官桀与霍光都是郎官出身,但是,上官桀几经辗转,好容易才因为机缘巧合,蒙天子青眼,擢为近臣,霍光的官职虽不显,却一直都是随侍天子的近臣之位——霍去病在世时,霍光便是诸曹、侍中;霍去病薨逝后,霍光被授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驸马都尉掌驸马,皆武帝初置,秩比二千石。 ——武帝元狩五年初置谏大夫,秩比八百石,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 上官桀因征宛之功,受少府之职,后迁太仆……的确,官职秩位都是中二千石,比霍光要高,但是,外朝职位如何比内朝之位更受天子信重? ——只看孝武皇帝临终安排辅臣便知道内外官职的区别了。 ——再者,按孝武皇帝所定的制度,本就是内朝统辖外朝。 说白了,内朝是决策下令的,外朝是执行做事的…… ——主从高下……一清二楚。 因此,虽然霍光的官位一直低于上官桀,但是,孝武皇帝临终诏令一下,内朝首臣的官职给了霍光,霍光便位在群臣之上,秉政之事当仁不让…… ——朝中对此毫无异议……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霍光所受的信任是众所周知的? ——就像金日磾以匈奴俘虏的出身位居辅臣次席一样……内外无人会怀疑这项安排出自孝武皇帝之意…… ——凭什么? ——不就是凭着金日磾一朝得天子青眼,便以黄门养马之奴得赐汤沐衣冠,随即拜为马监,日后历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 ——与霍光一样,金日磾一直是天子的亲信近臣,也一样未曾犯有过失…… ——这样的亲信近臣,天子信爱之……当然不怪…… ——更何况,公卿贵戚皆知,天子对金日磾的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这般信重甚至更在霍光之上…… ——若非如此,贵戚之间岂会多有怨言,虽是口耳相传的窃言,却也不曾多加隐晦:“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 ——金日磾为什么不能居辅臣首位?……就是因为他是胡儿…… ——大汉岂能用匈奴人为辅佐少主的第一人? 说到底……上官桀能从少府迁九卿之位,与他成为霍光的姻亲……绝对不能说是毫无关系! ——就好像霍光能得到孝武皇帝的信重,与他是霍去病的弟弟……关系密切…… 孝武皇帝虽然一直冀望着长生不老,却始终是人。 ——是人……心就是偏的…… ——任人……不唯私……只不过是私人实在不合适啊…… 孝武皇帝自然会更加重用自己相信、亲近的人……以及那些人的至亲…… ——上官桀能以太仆位列辅臣之位,与他是霍光的姻亲……能说毫无关系? 反正,鄂邑长公主是不相信的。 ——她的皇考……其实……是相当喜欢用私人的…… ——或者说,对于她的皇考来说,将喜欢的、信重的臣子……变成私人……亲戚……本身就是一种视以亲信的表示。 ——卫氏不必说……用李广利……自然与李夫人受宠有关系…… ——最明显的还是金日磾! ——金日磾的长子曾是孝武皇帝深爱的弄儿,但是,因为行事不谨,与宫人戏,被金日磾所杀……之后,孝武皇帝曾经将宫人赐予金日磾,金日磾以律令明文,不敢亲近……最后,孝武皇帝直言要纳金日磾的女儿入掖庭,被金日磾拒绝…… ——金日磾不是不想顺皇帝的意……只不过……除了卫氏……与孝武皇帝太亲近的家族……真的没有好下场…… ——至少,金日磾是知道孝武皇帝如何族了李家的…… ——亲则亵,亲则怠,亲则侮…… ——近则不逊…… 鄂邑长公主对金日磾的笃慎是深有好感的……至少,这位近臣自始至终都很清醒…… ——当然,她的皇考在挑选近臣的眼光上……从来没有出过错! 看着上官桀闪烁的眼光,再看看上官安面无表情的样子…… 鄂邑长公主有些明白……她的皇考为什么不曾将上官桀视为亲信近臣了…… ——无论霍光对刘弗陵有什么心思……一直以为,霍光对上官家……都真的是没说的…… ——对上官安这个长婿,霍光栽培过、简拔过……即使因皇后的事情,对之稍有不满,也不曾在骑都尉、车骑将军的授任上,为难过这个女婿…… ——对上官桀这个姻亲,霍光信任过,重用过……直到燕王劾奏的事情出来,他才收了上官桀的权力……在那之前,霍光休沐、告病……等等这般不便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是由上官桀代为处决一切事务的…… 在鄂邑长公主看来,霍光对上官家绝对是仁至义尽了…… ——即使如今这般情况……霍光要的也只是上官家的权力…… ……说是让上官桀跟上官安上归将军与列侯之印……但是,按照大汉历来的惯例,真的收回的只会是将军印……列侯的金印是绝对不会重收的…… ——毕竟,这并不是治上官桀与上官安的罪…… ——霍光真的是十分顾及上官家的体面了……也许不无皇后的关系……但是,作为敌人……在这种时候,仍然能如此…… 鄂邑长公主忍不住叹息——难怪她的皇考会将大汉天子托负给霍光这么一个异姓臣属了…… 有那么一刹那,鄂邑长公主忽然不想与上官家联手对付霍光了…… ——若是与霍光好好谈谈…… 不过,这个念头真的是一闪而逝。 这会儿,鄂邑长公主想到霍光就会想到霍去病,想到霍去病就会想到卫氏,想到卫氏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她的长兄、大汉的皇太子…… ——想到皇太子……会想到什么? ——那一声巫蛊引发的变乱……跟着就是……那个血色中,身影若隐若现的钩弋夫人…… ……想到钩弋夫人……自然就会想到少年天子为生母所建的云陵…… 鄂邑长公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有些流言是永远不会传入天子耳中的…… 鄂邑长公主记得……自己曾在某处偶尔听到只言片语…… ——云陵是空的…… ——钩弋夫人……大汉当朝天子的生母……根本是尸骨无存…… ……可怕的私语…… 鄂邑长公主不敢听……更不愿记得…… ……只是……有些话……听过了……就忘不了…… 更何况,她负责共养少年天子……姊弟之间谈不上亲密无间,却也是极亲近的…… 只是看少年天子的偶尔言语与某些时候的神色举止,鄂邑长公主便隐约猜到——当年那场变乱之中……少年天子那位周身充满“神气”的生母……绝对掺和了不少…… ——且不说霍光的忠心有多少……便是他真的因为少年天子确系孝武皇帝所诏立的储君,而愿意献上忠诚……只要钩弋夫人真的参与过那些变乱……霍光的忠诚……便终于一日会被消磨殆尽的…… ——那场变故是一根扎在心尖的刺……时时都在折磨每一个经历过那些过去的人…… ——连她的皇考都是如此……霍光会是例外吗 ——她与少帝难道能用自己的一切去赌……赌霍光会在忠诚消尽前完整地交出秉政之权……? ——她敢吗? ——刘弗陵敢吗?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找到霍光,恳切交谈……霍光也许会有所意动……可是……能维持多久? ……一旦事后,霍光改变主意了…… ——金日磾不在了,上官桀不在了……谁还能稍稍制约一下霍光…… 鄂邑长公主不谙政事,也不懂权术……但是,只要稍微想像一下,也能明白……那种情况下……她与她的弟弟……别说还击……连一块挡箭牌都不会有…… ——那种情况下……那种大权在握的情况下…… ——霍光对先帝……对大汉……还会有多少忠诚…… ……野心……难道……霍光就一定不会有那些不忠的野心? ——她能确信吗? ——矛也罢……盾也罢……总是自己把持着……才能安心啊…… ……大司马……大将军…… ——先帝整整十九年不曾授任的官职…… ——还是不要再有人领着……最好! “想必……左将军……已有万全之策了……” (为了补昨天的断更之失……三更完毕……请各位朋友支持吧~~~木头姑娘~~~你的愿望~~~明天应该会实现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8、更好的主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木头姑娘……抱歉了……细节上,我重新设定了一下……所以……你期待的酱油君……仍未出场……顶锅飞遁也~~~~) 天色已暗,禇衣徒跣的侍婢蹑手蹑脚地登堂入室,悄无声息地点燃屋内的灯盏。 正院北堂之上,重重灯光下,烟篆袅袅,果布的香氛与灯火的烟气缠绕在一起,愈发地浓烈炙人。 侍婢垂首进出,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堂上,她们的女君——大汉的长公主一脸冷厉肃杀之色,平素在长公主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丁外人,在屏风旁垂首长跪…… 诡异的状况让所有侍婢都心惊不已,行动间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便被主人迁怒,成为主人发泄怒火的对像——很显然,她们的女主人无意对自己的私宠发火…… 就在所有人都惶恐瑟缩的时候,一声闷响仿佛惊雷,让所有奴婢同时跪伏在地,深深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卷耳卷足的朱纹漆几份量并不轻,此时,却被它的主人掀翻在地…… 即使如此,鄂邑长公主仍是难消怒意,右手狠狠地拍上身侧的凭几,忿恨难平地低声斥言:“竖子!欺人太甚!” 在鄂邑长公主掀翻漆几的时候,丁外人也惊恐地俯身叩首,待长公主怒而严斥的声音入耳,他反倒镇定了。 悄悄抬了一下头,丁外人看见鄂邑长公主脸色铁青,怒意未消的样子,心中一骇,迅速低头,却仍被鄂邑长公主看到了。 “鬼鬼祟祟做什么!”鄂邑长公主喝问了一声。 丁外人一惊,却不敢心存侥幸,强压下心中的惊惧,缓缓抬头。 鄂邑长公主正在火头上,盛怒之中,纵然再宠爱丁外人,也难免迁怒,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再次喝斥:“有话就说!” 丁外人适时地打量了一下堂上跪着的奴婢,鄂邑长公主拧起眉头,再次拍了一下凭几,却是道:“都出去!” “唯!”奴婢们如蒙大赦,迅速退出北堂。 丁外人见众人都退下了,立刻膝行向前,将翻倒的漆几扶起,随后才慢慢挨到鄂邑长公主身边,低声道:“长主也道其乃竖子……何必这般动怒?” 鄂邑长公主不禁冷笑:“你说得容易!” ——她怎么能不动怒? ——上官桀出的是什么主意? ——万全之策? ——由她这位长公主置酒,宴请霍光,事先安排伏兵,在宴飨之时,格杀霍光…… ……的确…… ——对他上官家是再万全不过了! ——到时候,宴请霍光的是她,主谋…… ……自然是她! ……简直…… ——是可忍,孰不可忍? …… 想到忿恨处,鄂邑长公主又想将刚摆好的漆几掀翻的冲动了…… “长主便如此又有何用?”丁外人按住鄂邑长公主的手,轻声劝道,“惊怒伤身……长主千金贵体,焉能自苦?” “我算什么长公主?还千金贵体!”鄂邑长公主甩开私宠的人,冷笑喝斥,“我就跟一件儿玩物差不多!想用就用!想扔就扔!” 丁外人不禁失笑:“长主言重了。”随即,不等鄂邑长公主瞪向自己,便迅速言道:“长主若当真无足轻重……上官家那两位将军……何必来见长主?” 鄂邑长公主丝毫不为这一点而感到荣幸:“他们是想要正统的名义!” 鄂邑长公主看得透彻——上官桀看重的哪里是她这个长公主,也就是看中了她共养天子,在朝野看来,她是天子假母……以天子的情况,她自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 ——上官桀就是想借此让他的谋划……名正言顺…… 丁外人对鄂邑长公主的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却让鄂邑长公主更觉恼火,抬手就想打他的头,却被丁外人忝着脸,一把握住。 “长主……仔细手疼……”丁外人抱着鄂邑长公主的胳膊,亲昵地挨蹭着。 “放手!”鄂邑长公主这会儿可没有心情与私宠调笑。 丁外人没有放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抱住鄂邑长公主的手臂,不过,他也担心真的惹恼这位皇家贵女,连忙开口言语:“长主,虽然陛下势弱,但是,身为天子,便是正统……这正是长主与陛下最大的依恃。” 这话说得分外有条理,鄂邑长公主不禁挑眉,将私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倒是长进不少……” “跟在长主身边这么久,臣若再无长进,也就辜负长主了……”丁外人笑着轻语,说着“谦虚”的言辞。 “看来……这会儿……你是有万全之策了……”鄂邑长公主略带讥诮地对其言语。 ——丁外人是什么人?鄂邑长公主再清楚不过了。她可不认为自己的这个私宠会有缜密心思。 ——万全之策? ……能提个稍微入耳的建议就不错了…… 丁外人哪里听不出鄂邑长公主的建?不过,他这次却是真的胸有成竹了,因此,只作没有听懂,反而陪着笑,凑到鄂邑长公主的耳边低语:“陛下乃君,大将军也罢,左将军也罢,皇后之父也罢……都是臣……忠奸之辨……自是当由陛下裁定……” 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了…… 鄂邑长公主心念一闪,却没有想明白,便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丁外人见鄂邑长公主意动,心中更是大定,便更进一步地说明:“左将军想要用陛下与长主之势,陛下与长主也可以用其计,从中取势……” “你是说……”鄂邑长公主恍然大悟。 丁外人更加用力地点头:“如今左将军之势稍差,陛下与长主自当助之……但是……事到临头……若是长主与陛下……雪中送炭……” “不错……”鄂邑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总之……一方独大……于陛下……于我……皆不是好事……” “正是如此!”丁外人信心大振。 “再则,双方相持不下之际,正统在谁,自是谁更占优……”丁外人从容分析,“到那时,陛下自是高高在上,双双皆要争取,长主又何尝不是……更好……” 因为担心说出某些禁忌之语,丁外人犹豫之后,还是用了最朴实的“最好”二字。 鄂邑长公主不禁莞尔,笑道:“我便是再好……也就还是长公主……” ——大汉皇女,最尊者也不过是长公主……她便是再为刘弗陵筹谋多少,功劳再大,也不会更多的封赏的。 这般一想,鄂邑长公主之前激动不安的心情立刻平静了不少。 平静下来,再细想,鄂邑长公主忽然就不想掺和这些事了。 ——别说这只是两位顾命辅臣的争端,便是从中取势,得益的也只是那个年少的天子……与她何干? ——刘弗陵便是再好……她所能得到的尊荣……也就是这样了…… 仿佛是看出了长公主的心思,丁外人适时言道:“长公主也是不一样的……” “再久远的,臣是不清楚,可是近的……窦长公主、平阳长公主与卫长公主……权也,势也……岂是全部相同?” “臣言长主会‘更好’又岂是言那些恩赏尊荣?”丁外人嗤笑一声。 “皇室公主最高者不过长公主,少帝岂会破例新设高位?臣是说……一旦双方皆要争取少帝的支持……自然是只能来与长主相谈……” 鄂邑长公主一怔,随即恍然点头:“此言……有理!” 丁外人颇觉得意,不过,随即就听到鄂邑长公主追问:“这些分析不错……只是……眼下,情势甚急……该如何应对呢?” 丁外人一怔,心中顿觉发虚,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盯着丁外人看了一会儿,鄂邑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丁外人答得十分肯定,“是我自己想到的……” 鄂邑长公主闻言便挑了一下眉角,却没有再追问——是不是出自丁外人自己的主意……对她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你自己的想法……那么……如今……我该怎么做呢?”鄂邑长公主亲昵地拍着丁外人的手,问得亲切非常。 丁外人心中一慌,连忙低下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会儿……臣以为……长主……最好面谒少帝……” 鄂邑长公主点头认可,却仍旧看着他。 丁外人已是汗流浃背,却实在是想不出具体的建议,只能沮丧地言道:“臣以为……长主与陛下……必能议定良策……” “与陛下议定良策?”鄂邑长公主不禁失笑,“何必惊扰陛下?” “啊?”丁外人一怔。 鄂邑长公主笑道:“你是为山九仞……功溃一篑……” 见丁外人仍旧是没有想到具体对策,鄂邑长公主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却也只能摇头。 “不过……毕竟是你引出来的……这份功劳……少不了你……” 丁外人连声谢过,正要问具体事宜,就见鄂邑长公主伸手示意自己凑近些。 丁外人将耳凑到长公主的面前,就听到鄂邑长公主轻声耳语;“想上官桀的打算,透露给大将军那边。” 丁外人骇然失色,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鄂邑长公主推开,随即就听鄂邑长公主扬声传令:“备车!我要回建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9、时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丁外人分析了一番,鄂邑长公主心中已是有了完整的计划。 从蓝田回建章的路上,鄂邑长公主又将军计划的各个细节反复思量了数次,确认毫无破绽,才放下心来。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建章宫的气氛很不对。 鄂邑长公主所乘的赤罽軿车刚至建章宫的圆阙,她立刻便察觉宫内的情况十分不对,不禁就拧了眉。 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軿车骤然停下,鄂邑长公主一个不稳,差点扑倒。 “放肆!”赤罽軿车的御者疾声怒斥。 鄂邑长公主恼怒地掀开车前帷幕:“为何停车?” 御者惶恐地跳下车,伏地请罪。 不过,看清楚停车的原因之后,鄂邑长公主也顾不得理会自己的奴婢了,瞪大了眼睛盯着前车前的众人。 ——赤罽軿车前,卫尉屯卫的兵卒横铩交戟,杀气腾腾。 鄂邑长公主从未领受这般待遇,又惊又惧,又怒又急。 “尔等何为?!”鄂邑长公主手按车轼,力持镇定地出声询问。 众卫卒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因为是进宫,鄂邑长公主并不能带太多的从人,此时,身边竟连一个执刃的护卫都没有,心中不禁一阵阵发虚。 因为是深夜,道旁就有执灯的奴婢侍从,偶尔,有火光映上卫卒手中利刃,寒光凛冽,刺得见者双眼发痛。 “卫士令(注)何在?” 见无人答话,鄂邑长公主再次扬声质询。 鄂邑长公主是经常出入建章宫的,卫尉属下的这些卫士纵然没见过她,也该认识她这辆车。 ——汉制太皇太后、皇太后法驾,皆御金根,加交络帐裳。非法驾,则乘紫罽軿车。云(木虡)文画辀,黄金涂五末,盖蚤。左右騑,驾三马。长公主赤罽軿车。夫人、公主、封君等油画軿车,皆右騑。 如今,大汉只有她这么一个长公主,赤罽軿车除了她,根本没有人能用。 ——这些宫门屯卫怎么敢…… 就在鄂邑长公主惊疑不定,脸色数变的时候,一个军束忽忙赶了过,随即在赤罽軿车前执礼。“长主,臣乃今夜值宿之卫士令。” 鄂邑长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夜色深沉,灯光昏暗,但是,鄂邑长公主仍然看见他头戴环缨无蕤的武冠,冠上左右各有一支长长的鹖尾竖立着,内着深色絮衣,外罩纱縠单衣,腰间是大革带,系挂着通体皆是纯色的半鲛剑与佩刀。 ——的确是卫士令会有的妆束。 卫尉属下掌宫门卫屯兵,有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丞,分掌未央、长乐、建章的宫门禁卫。 公车司马只掌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征诣公车事务。 旅贲掌奔走之任,负责宫中徼循诸事。 真正负责门禁的其实卫士属下的诸屯以及宫门司马等官。 卫士令出面了,显然事情就应该能解决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验门籍铁符?”鄂邑长公主沉着脸询问。 ——汉律之中宫殿门禁尤为森严。凡居宫中者,皆有口籍于门之所属,又有铸造宫名两字的铁印文符为凭,凭此符方能进宫。若外人因事而入,需其府寺本官的长史为封棨传;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 虽然鄂邑长公主认为自己不需要经过那么麻烦的程序,但是,验符核查也是卫士的职责,如她这般身份的贵人若是太过计较,便是失礼之举,会让人见笑的。 因为这样想了,鄂邑长公主倒是镇静了不少,正要唤人取籍符,就见那名卫士令连连摇头:“长主,非是臣等阻驾,实是军令如此。自接令起,臣不能放任何人出入各处宫门、掖门。” “军令?”鄂邑长公主心中一阵发寒,“谁的军令?霍光?此乃少帝行在所(注),其何敢如此?!” ——除了大将军,谁又能下这样封闭天子行在所,隔绝中外的军令? ——若不是大将军府的正式令,即便是下了,谁又敢从令? “长主息怒!”卫士令稳稳地站在长公主的軿车前,稍稍低头致意,“事态紧急,大将军长史入宫奉陛下之后,亦未再出骀荡。请长主勿罪。” 听到霍光的长史也在宫中,鄂邑长公主稍稍安心,却仍是不悦得很:“究竟是什么事态如此紧急?” 听出鄂邑长公主的语气已有松动,卫士令稍稍安心,躬身答道:“回长主……京师已出疫徵……” 鄂邑长公主大惊失色:“疫徵?” “是!”卫士令答得十分肯定。 “陛下……”鄂邑长公主惊骇欲绝。 卫士令连忙摆手:“长主勿忧!陛下安然无恙!” “当真?”鄂邑长公主不相信,“既是安然无恙,为何阻隔中外?” 卫士令不禁苦了脸,十分苦恼地道:“臣也不懂。令上是说,‘恐内外交通,病气移近’……臣实在不是太懂……只是军令如此……长主……莫要为难臣等。” 鄂邑长公主也听不懂,不过,看看宫门前的戒备,再看看卫士令的样子,她一拍车轼,将帷幕放下,断然言道:“去未央宫!去尚台!” 卫士令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鄂邑长公主的御者立刻应诺,随即驱赶马匹,驾车离开。 见长公主的车驾行远,屯卫的卫侯才上前对卫士令道:“君怎么不再劝劝长主?” 卫士令没好气地道:“你看长主是能听劝的人吗?” 卫侯撇了撇嘴:“倒不是听不听……只是……这会儿……长公主能进长安城吗?” ——大将军的令可不是只行了建章宫一处…… 想到这儿,卫侯不禁有些担忧了:“令君……这疫病……臣的家人可都在长安城中……” “我的家人也在城里!”卫士令没好气地堵了一句,随后,再看看一脸忧色的属下,心中难免觉得同病相怜。 拍了拍卫侯的肩,卫士令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听说长安城内已令各闾里禁闭,又准备祭天祀神……应该不会严重的……” 卫侯也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心中却是十分没底。 卫士令也是忧心忡忡…… ——除了担忧家人,另外就是……卫尉属诸兵卫,多有在长安城内安家的,此时,满心担忧的绝对不在少数…… 想到这儿,卫士令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耐心地劝慰属下的这个卫侯,等他忧心稍解,才仔细地叮嘱道:“秋疫这一种事……长安城内,诸君在与不在都一样,大将军连少府太医都派出去了,必会无事的,千万要让所有士卒都明白这一点。” ——疫…… ——《周礼》即就有言“四时皆有疠疾。” 不过……那些都是说小疾——春时有瘠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 ——如今却是……瘟疫……疫疠…… ——春则曰春瘟,夏则曰时疫,秋则曰秋疫,冬则曰冬瘟。…… ——民皆疾…… ——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 只要想到“疫”字背后,那种一人及一室……一室及一里……的惨烈情状…… ……他们也许不明白……可是……有三老……有长者……他们中,有一些是有亲身经历的……加上曾经往来匈奴的人…… ——谁能安心? 只是职责所在,卫侯只能点头,虽然心中仍然担忧不已,但是,他也知道卫士令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便是回到家人身边……又有何用…… 这般想着,他配合着强打起精神,凑到卫士令的耳边轻声道:“令君知道城内究竟是什么状况吗?” 卫士令秩六百石,虽然不是高官,但是,卫尉寺中,除了卫尉与其丞,便是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丞了,他倒是真的有消息。 瞥了卫侯一眼,又思忖了一番卫士令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其实……长安城中……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疫疠……”卫士令的话音颇低,出其口,入彼耳,竟是完全不传出半分。 卫侯不由惊讶,但是,因为卫士令的举动,他也不敢放肆,竟是连追问都没有,只是以眼神表达自己的困惑。 卫士令看了他一眼,语气愈发郑重:“民闾之中……疫症并不严重……严重的是北阙甲第、戚里、宣明里……” 卫侯目瞪口呆——这……这也不符合常理……了…… 想到“常理”二字,卫侯心中一紧,眼睛也眯了起来,用同样郑重的低声问卫士令:“这可不太对啊……” 卫士令瞥了他一眼,坚定摇头:“没有什么不对!病的最重的……可不是皇后……” “啊?”卫侯一惊,“不是从宫里流传出去的?” “当然不是!”卫士令哑然失笑,随即又想了想,才道:“估计消息就快出来了,先告诉你也不碍大局。” 卫侯连连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不碍大局”。 卫士令莞尔,然而笑容一闪而逝,却是肃穆沉痛不已。 “病的最重的……状况最不好的……是右将军……右将军府……”卫士令却不忍再说下去了。 ……时疫……(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0、王莽的不请之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制以右为尊。 高皇帝后六年,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之后,孝惠皇帝与高皇后吕氏称制时,汉皆置两丞相,分称左右,都是以右丞相为尊,直到孝文皇帝元年,曲逆侯陈平将右丞相让给功劳更高的绛侯周勃时,汉仍是两丞相,只是之后不久,周勃自知才能不如陈平,又被人劝说:“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功高震主者不赏…… ——韩信的旧例还近在眼前…… 周勃如何能不自危? 于是,孝文元年十月拜相,到八月还不到一年,周勃即上谢病,请归相印,孝文皇帝也未挽留,十分爽快地从其之请,之后即以左丞相陈平专任丞相,从此,汉再未设两丞相,不过,也没有明确地罢除两丞相的制度。 ——征和二年四月壬申,丞相公孙贺父子因巫蛊之罪,死于狱中,公孙家被族。五月丁巳,天子即以涿郡太守,中山靖王子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 ——孝武皇帝并未再拜谁为右丞相,但是,这般明确的打压之举……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还是因为卫太子吧…… ——公孙贺的妻子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刘屈氂与李广利却是儿女姻亲,李广利是李夫人之兄,李夫人是昌邑王刘髆的生母…… ……多多少少……孝武皇帝还是不想让人误解……自己有废立太子的心思吧…… 丞相以右为尊,诸将军之间却是有些不同。 前后左右将军,皆位上卿,金印紫绶,加上并不常置,多是临战策拜,彼此之间的尊卑并不分明,一般都是以拜将前的身份为上下之别的依据。 孝武皇帝临终拜将军,霍光与金日磾的将军都无可争议的显位,上官桀这个左将军却与两人差了好几位…… 始元四年,少帝立兮君为皇后,随即立皇后的父亲,骑都尉上官安为车骑将军。而在此之前,霍光已经将卫尉王莽迁为右将军。 王莽是天水人,字稚叔。始元元年任卫尉。随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车骑将军金日磾病重,霍光对刘弗陵说明当初先帝有遗诏,以此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先帝崩后,金日磾以天子年少,不肯受封,他与上官桀也就没有受。刘弗陵立该下诏,拜金日磾为秺侯,金日磾当时已不能起受,卧受印绶之后,第二天即薨逝。自然而然地,金日磾封了侯,霍光与上官桀也就不能不封了。 就是这时,王莽的儿子王忽对旁人道:“先帝驾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孝武皇帝时,王忽曾任侍中,这番话自然流传开来,很快传入霍光耳中,霍光没有处置王忽,而是找来王莽,细问究竟,确认王忽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之后,自然是一通严厉的训斥——王忽虽然是侍中,但是,侍中、中常侍这种加官只是为了让朝臣有出入禁中的权力,是一种恩赏,但是,出入禁中,任侍中并不代表着皇帝会对之毫不隐瞒任何事情,毕竟,侍中未经宣召是不准上殿的,侍中……也不是都能近身随侍天子的!更别说遗诏这种事情,公布前,连丞相都不知究竟,一个所谓“常在左右”的侍中,又不是天子亲信,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霍光自然怀疑王忽的言行是有人指使……这个指使之人……自然是与王莽脱不开关系…… 听出霍光的意思,王莽惊惧万分,又辩解不得,回家后便鸩杀了儿子,向霍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王莽本就是霍光的亲信——若非如此,霍光也不会在始元元年,便将掌宫门卫屯兵的卫尉一职授给他。要知道,在王莽授卫尉的同时,也就是张安世被授了光禄勋!——见他如此,霍光自然深感歉意,对其也更加信任。 按汉律,父母杀子也是死罪,只是可以赎死,但是,王忽死后,王莽并没有被问罪,继续当他的卫尉,三年后,迁右将军。(注) ——说白了,能有资格升将军,压制上官家父子之势的,除了光禄勋就是卫尉。 ——光禄勋在禁中,掌着宫殿掖门户的兵权,自是更加重,不能轻动,因此,只能是王莽了。 左右将军本就是不分轩轾,加上王莽曾任卫尉,在卫尉寺的权威更重,宫门诸屯的卫士自然以更听从右将军…… 有王莽在,霍光对京师的掌控便更加得心应手,更何况…… ……如今…… 霍光从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 隔着窗,看着床上骨瘦形消的王莽,霍光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懊悔。 因为是秋疫,寝室内,除医工便有王莽的两个傅婢在侍奉,王莽的妻室与子女各自紧闭门户,连过来探视都不敢…… 偌大的院子,偌大的寝居……空荡荡的……让人心寒…… 霍光咬了咬牙,转身离开窗口——他看不下去了。 隔着寝居的门,室内侍奉的医工向大将军奏明——右将军支撑不过这两日了…… 正在说话间,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大将军,吾君有事拜求。”听起来是王莽的傅婢。 霍光没有犹豫:“稚叔若有心愿未了,光自当尽力完成。” 那女子轻声道:“一是吾家长公子之事……吾君言……实非吾家之人指使……望大将军勿要轻信……” “时隔多年,此事……我早已忘却了……”霍光淡淡地言道。 那名女子似乎是去禀告了,衣裳悉索的声音渐渐远去,稍停了一会儿,又回转门口。 “婢子奉命代吾君拜谢大将军。”有下跪叩首的声音,随即又听到她再次开口:“吾君云,大将军既如此说,余事便不必拜求了,大将军自不会负吾君。” “自是如此。”霍光没有保证什么,只是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又是叩首的声音。 “吾君只有一事欲求大将军成全。”女子的声音很轻。 “何事?”霍光有些不解,却又若有所悟。 “请大将军暂退阶下。”女子的请求十分坚定。 霍光一怔,却还是依言退到阶下,并没有多问。 刚退到阶下,霍光便看到寝室的门被稍稍拉开,随即就见一只纤细白晳的手将一份封检完好的信牍放到门外的地上,动作间,绛袖轻动,煞是动人心魄。 放好牍板之后,那只手便收了回去,门也重新关上。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即上阶,院中随侍的霍家苍头见主人如此,便主动过去,低声询问:“吾君,可要臣将信牍取来?” 霍光回过神,看了紧闭的寝门,再想想方才所见到的王莽……他闭眼又睁开,还是拒绝了苍头的好意:“不必。”言罢便登阶,俯身拾起信牍。 看看信牍封检上的青泥以及泥上清晰的“王稚叔”三个凸起的隶字,霍光忍不住轻叹一声——只看封泥,也只知道这封信准备了至少有三日了。 霍光拆开封绳,打开检板,木牍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中,霍光立时冷哼了一声,不悦之色涌上眉间。 “大将军,吾君还有言。”女子的声音急切了许多。 “说!”霍光捏着信牍,沉着脸答道。 女子稍稍平静了一些,道:“吾君言,不请之请,应允与否,请大将军定夺!” “既然知道是不请之请,就不该提出!”霍光厉声斥责,“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之下,右将军这般情况……我如何应允?” 说到最后,霍光的语气也无奈了许多。 ——不是他不想应……是不能应啊! 女子默然,随即便有悉索之声响起,显然是去转告自己的主君了。 霍光忍不住叹息,垂眼又将王莽的信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五日前的日期落款上,久久不能移开。 “……大将军……”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霍光回神,就听她轻声祈求:“大将军,吾君言……只是一眼……就在窗口……断无危险的……” “不行!”霍光还是不能同意,“虽然疫症未曾蔓延,但是,长安城中并不安全……我不能也也不敢冒这个险!” 女子良久无语,就在霍光准备离开时,又听轻声道:“大将军,吾君言……如今这般情势……吾君卒后,长安城中再没有比吾家更安全之所了……” 霍光不禁一愣,再看看手上的信牍,终是没有再拒绝:“我会考虑的。”言罢便转身下阶。 随侍的霍家奴仆连忙服侍主君离开王家,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到了前院,霍光登上辎车,刚要关车户,又停下动作,看向之前进言的那名苍头,犹豫了一下,吩咐:“子都同车。” 冯子都下意识地应诺,随后才愣了一下,却也只能登车,并随手关上车户。 他是霍光的亲信,同车也不是第一回,只是,这般在外人家中就如此下令,却还是头一遭……想到当时还有王家的奴婢在场,再想想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冯子都可以想像到,明日,自己的身份会被传什么样了…… 注:王莽与王忽的情况跟之前文中所说的略有出入,主要是前文将事情的时间弄错了,具体细节以此外为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1、冯子都受命入椒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城内疫疠蔓延,原本繁华拥挤的长安城,此时非常冷清。 按照朝廷的命令,各闾里皆封闭里门,严禁出入,包括北阙甲第在内各家权贵的大第也都是门扉紧闭,八街九陌上更是不见昔日摩肩擦踵,车水马龙的景象。 十多名青衣护卫簇拥着一辆皂衣辎车在沓无人迹的三轨大道上迅速驶过,紧闭的门户后,也有好之人侧耳倾听,却被惊惶的长者拧着耳朵拉开,仿佛靠近门户也就靠近的死亡…… 与主人同乘辎车,冯子都心中有数——主人必是有事交代,而且这事情……恐怕还不简单…… 跟着霍光这么多年,冯子都对霍光可谓知之甚深,一般来说,对霍光的心思总是能猜准个七八分的,只是,此时此刻,再三思索,他仍然想不透——这会儿……霍光需要他做什么? “回家后,你悄悄出去,拿这个去光禄勋家,让张家人带你进宫。” 冯子都还在困惑之际,忽然就见霍光递过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铁牌,随即轻声吩咐了一通。 冯子都双手接过铁牌,没有吭声——显而易见,霍光如今谨慎地交代他,不会只是为了让他去一趟张安世家…… 果然,霍光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下了狠心,才继续道:“见着光禄勋,让他带你去椒房殿,直接找名为倚华的长御,只说是我吩咐你去的,旁的不必说。然后……就按长御说的办……那位长御……你是见过的。” 冯子都看了霍光一眼,确认他没有其它吩咐了,才应了声唯,随即又将霍光的吩咐重复了一遍,待霍光颌首,才将铁牌仔细地贴身收好,安静地退到角落中。 片刻之后,冯子都想到了什么,不禁抬眼看向霍光。 霍光素来敏税,立即看了过去,冯子都来不及掩饰,便坦然询问:“吾君……臣只见长御……不必见皇后?” 冯子都与霍幸君这位女公子素来交好,对其所出的女公子——虽然姓上官而非姓霍——也不免爱屋及乌,加上兮君又在霍家待过许久,对那个年幼即入深宫的皇后,冯子都却有几分真心怜惜。 ——皇后也是身染疫症的…… 原本冯子都没有太在意,但是,想到方才在王家的所见……冯子都对皇后的状况不免悬心了…… ——毕竟,霍幸君就这么一点骨肉血脉了…… 霍光不禁一愣,没有想到家奴竟会提起皇后……稍讶之后,那般明显的缘由又如何能不清楚? 想到早逝的女儿与结发妻子……再想想那个夭折的外孙……霍光一阵恍神。 冯子都见霍光这般,心中不免难受,却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不必了……”沉默了良久,霍光终是给了否定的答案。 冯子都不敢再多说,立该应诺。 霍光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直到马车停下,也未再发一言。 ****** 张家也罢,光禄勋寺也罢,冯子都都是常来常往的。他是霍家的亲信,张家人也不是不知道,张安世更是一清二楚,听他说明来意,又出示了铁牌,张安世接过铁牌,验了一下,便收起铁牌,领着他直奔椒房殿。 之前在张家已被张家人换了一身郎卫的衣甲服饰,头上又带着形状颇大的武冠,冯子都丝毫都不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 霍光谨慎,做过尚令的张安世只会更加谨慎,从光禄勋寺到椒房殿,张安世竟是一个字都没有问。到了椒房殿,更是止步于户郎的屯卫之外,示意冯子都自己进去。 与未央宫、长安城内的紧张气氛不同,椒房殿并没有什么紧张惶然的气氛。 冯子都穿着郎卫的衣裳,一路通行,有经过的宫人、宦者看见他,也只是好地打量两眼,却是没有一人阻拦询问什么。 不过,冯子都是第一次来椒房殿,看看高台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宫殿,他也只能主动拦下一个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宦者,十分客气地询问如何能见到长御。 那名宦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道:“长御不是在皇后身边就是在庐舍之中,不是郎君要见的是哪一位?” 冯子都没有回答他,反而打量了他一下,笑道:“足下可代我通报长御?” 那名宦者不由尴尬,不过,见冯子都如此老道,虽然看着很是陌生,但是,他还是不敢太过随意了,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对冯子都道:“郎君若是只要见长御,可到后院庐舍,询问永巷令或是其丞。” 冯子都谢过宦者,按照对方的指点走向椒房殿的后院。 中宫的永巷乃是詹事属下,与少府属下已更名掖庭的永巷不一样。 少府的掖廷掌管宫中自婕妤以下的所有女子,包括天子嫔御,也包括各处的侍使宫人与宫婢。中宫的永巷却只掌中宫的侍使婢女,长御便在其属下。 不过,就如丞相名为百官之首,但是,公卿高位的官职显然不可能由丞相直接决定,中宫永巷能负责的只有被分到中宫的侍使官婢,另外,一部分随侍宫中的属于皇后的私奴婢也归属永巷调派。 永巷令,秩六百石,在宫中也算是高位了,见到冯子都时,他没有像那名宦者一样,产生好、打探的念头,而心中一紧,感到很不对劲。 “不知郎君此来……”永巷令的礼数十分周到,很是客气。 光禄勋属下的郎官,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其中,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秩位虽然不同,但是,只看服饰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汉制,大夫、博士、御史、谒者、郎无印绶,唯有各官仆射以及御史中治、尚符玺之人,佩印绶。 永巷令拿不准冯子都的身份,但是,这个时候,能入椒房殿的……总不会一般人…… 抱着这个念头,永巷令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若是旁人,只怕会感到受宠若惊了。只是冯子都不是旁人,而是经常随侍霍光的亲信大奴,等闲就没有人敢怠慢他,谄媚奉迎的倒是更多,因此,对永巷令的恭敬,冯子都并没有放在眼里,态度十分客气,却也透着颐指气使的傲慢:“仆奉命而来,意欲见长御倚华。” 听到是要见倚华,永巷令不禁吁了一口气,再反应过来便尴尬不已,觑见冯子都似笑非笑的神色,也只能硬着头皮请他稍等,转头唤了堂上侍使的婢女去唤倚华。 那名婢女却没有应声,而是看了看冯子都,又看了看永巷令,一脸惊惶地低头轻语:“长御今日当值……中宫近日都没有出寝殿……” ——皇后寝殿……她们是去不得的…… 永巷令因为一时尴尬而乱了方寸,听到婢女如此,不由更加尴尬,冯子都却笑了笑,为他解围:“长御是中宫亲信,仆岂敢在此等候?还是请永巷令领着仆去见长御吧……” “如此也好!”永巷令立刻顺着台阶下了坡。 有永巷令的带领,冯子都便直接到了中宫的寝殿前。虽然一路都是走的廊道,连穿堂都没有进,但是,只看飞檐下悬着的玉磬、镂雕精美的杏桂门窗,以及各处不同的熏香之气…… ——大汉中宫啊…… 冯子都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了,心中却是暗道:“难怪显夫人处心积虑想要少姬当皇后啊……” ——霍光如今这位继室的想法……霍家上下……还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当然,想到这儿,冯子都便暗暗冷笑——那位少姬……别说与大姬相比……便是与霍家其他几位女公子相比……也真的是……拿不出手啊…… ——椒房殿……这个大汉中宫、天下母仪的位置……她担得起? 冯子都不由叹息——霍光那般说了……他也没有办法……否则……还真想看看当年那位小女公子啊…… “……便是这位郎君要见婢子?” 清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冯子都凛然回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收起,随后才抬眼看向出声之人。 一个照面,倚华与冯子都都是一愣——除了不知道名姓……两人还真是挺熟悉的…… 永巷令自然看出两人的异样,立刻坚决抽身:“仆职责已尽,二位自便。”言罢就转身离开——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秩位高的好处了…… 冯子都与倚华都没有阻拦永巷令,待他离开了,两人才相视一眼,挑眉交流。 倚华对椒房殿更熟悉一些,立刻移步,寻了一个空旷的廊道转角处,四周毫无遮掩,随后才停步对冯子都低声询问:“君所为何来?” 冯子都也压低了声音:“奉大将军之令而来。” “何事?”倚华认真地询问。 冯子都抿唇不语,连眼睛都垂了下来。 片刻之后,倚华又追问了一遍,冯子都还是不语。 这般情况……倚华便没有再问,盯着冯子都看了一会儿,才道:“……请君稍候……”随即便转身离开。 冯子都抿唇微笑,自在地在原地等候,看着倚华进了寝殿,不一会儿又出来,等倚华又走近一些,冯子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倚华身后的身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2、……我惜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跟着倚华出来的两个人,身形不足,明显都是孩子。 右边的是个女孩,看起来不足十岁,黑发直垂肩后,并未束起,一身青色的曲裾深衣,边缘以红、绿、淡黄三色线绣了长寿纹,连绵不绝,祈望吉祥……女孩的神色却与吉祥如意毫不相干,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凝重严肃,即使如此,行动间,女孩耳上所佩的珠玑玉珥也不曾有丝毫的晃动,腰间与衣缘同色的三色绲带上垂下的玉饰组珮,更是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撞击声,而是随着女孩的步子,相互叩击,发出节奏有序的悦耳清响…… ……相仿的容貌……相仿的气度…… 冯子都会心一笑,觉得霍幸君若是在世,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必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倚华一行三人,从殿庑下,沿着廊道走向冯子都,在转折之后,冯子都蓦然察觉了女孩竟是一直牵着身边少年的手…… 冯子都这才看向之前因为兮君的出现,而被他忽视的少年—— 少年的身量比女孩高出将一个头,看起来是十多岁的光景,垂髫总角,一身皂色布衣,直及脚裸,可以看到褐色的大袴与脚上所着的圆口无絇(注1)的紃屦(注2)。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被女孩紧紧攥着,少年的神色颇为无奈,却也没有挣开女孩的手,只是行动间,偶尔看向女孩的目光中,盈满了哭笑不得的意味…… 乍看之下,只觉得少年的装束十分简朴,但是,等其走近,冯子都忽然发现,少年身上所穿的虽然是布衣,但是,领缘衣裾上却绣着绛色的云纹,紃屦前端的圆口处更是以纯黑的丝帛包缀。 只看容貌神态,冯子都也能大致猜到少年的身份,此时,看清楚少年的一身装束,他心中更加笃定,不禁就抬起手,但是,手刚抬起,心中一动,便还是放下来,抬眼看向领着两人过来的长御。 倚华一直关注着冯子都,只看他的动作神色便大略明白他心中所想,此时,接到他的注目,她微微抿唇,浅笑颌首——证实了他的想法,也肯定了他的应对。 冯子都轻轻吁了一口气,再看看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心中就是紧,只觉得闷得难受。 一行三人走到冯子都面前三步外停下,倚华侧身让后,轻声介绍:“中宫,这就是大将军所派的使者。” 冯子都没有再多想自己的异样感觉,立刻拜首参礼。 兮君没有吭声,将冯子都打量了一下,随即道:“抬首。” 冯子都抬起头,任由小女孩一脸郑重地打量自己,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轻松。 “我认识卿。”兮君认真地说道,眉目前显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冯子都不禁讶然,面上也没有掩饰——皇后还记得他? ……说实话,若不是皇后肖似其母,冯子都还真认不出来…… ——当年的小女公子是什么模样? 冯子都的记忆有模糊了…… ——再说……稚儿幼童……模样有区别吗? 兮君却没有再理会冯子都,而是转头看向身边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却还是放开手,随即后退一步,扬起一抹微笑,以轻松的语气对少年道:“他是大父身边最亲信的大奴之一,小哥哥放心吧。” 少年微微抿唇,随即也扯动唇角,显出一丝笑意,柔声道:“我没有不放心。”言罢便看兮君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不由轻笑,上前握住兮君的手,解释:“若是不可信,长御也不会带我出来。” 兮君看了看倚华,又看了看冯子都,撇了撇嘴,但是,到底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的倚华听到少年的说辞,也暗暗皱眉,却也没有开口,不知道不好说,还是不知该如何说…… 冯子都见兮君与倚华都是这般,微微一笑,对少年一揖之后,轻声道:“小公子不可如此轻信。” 兮君不好说,倚华也不方便当着皇后的面教训这位少年,冯子都的身份却是超然的——虽然是奴婢的身份,但是,毕竟是霍家私奴,与皇后没有干系——说教一二,也是无妨的。 兮君看了冯子都一眼,再看向少年时,却是一脸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小哥哥……不能轻信任何人……” 说话间,年幼的皇后神色一黯,缓缓挣开少年的手,又退后一步,轻声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任何人!” 少年一愣,还想说什么,兮君已经转身离开,疾步走向寝殿,衣裾上压着的玉珮错乱相击,让人听着心慌…… 少年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抿唇不语,他的身后,冯子都与倚华相视一眼,随即便错开目光。 ——年幼的皇后……究竟……知道了多少…… 两人心中都没有底。 “长御。”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 倚华一凛,敛衽低头,认真倾听:“婢子在。” 少年的双手交握,两臂的垂胡袖相接,掩盖了手上的动作,但是,只听他强自镇定的声音,也能猜到衣袖下会是什么情形…… “不敢当……”少年谦让回礼,看了看冯子都没有说话。 冯子都素来是近身侍奉主君的人,看到少年如此动作,立刻会意,起身退后数步。 “曾孙可是有话交代婢子?”倚华轻声询问。 跟着倚华前来的正是刘病已。 前日,他被张贺匆忙地复家带回宫,随即就送到椒房殿,先是被兮君的情况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兮君的情况稍稍好转,这会儿,霍光又派人把他接走…… ——还这般隐秘…… 尽管兮君没有说过情况如何,但是,想到之前张贺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刘病已实在无法安心。 盯着倚华看了好一会儿,刘病已才慢慢言道:“长御可知……大将军要做什么?” 倚华一怔,随即摇头:“婢子不知。”紧跟着,也不等刘病已再说话,便轻声道:“曾孙,有些事情……不能问。” 刘病已默然,没有再问。 看了一眼站在稍远处,脸上已略显焦急之色的冯子都,刘病已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咬了咬牙,他对倚华道:“长御……代我转告中宫……不要轻信任何消息……不要……千万不要自己……先放弃自己!” 倚华不由一震,看着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的少年,心中仍旧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直觉地感到其中另有深意……直到冯子都领着刘病已走远了,她才陡然明白过来——那个少年帝裔是担心皇后……会自杀…… 联想到皇后之前的情形,她再无法安心,转身便疾步返回皇后的寝殿。 殿内依旧是熏香浮动,穿过重重锦帷,看到端坐在漆几前,执笔而的皇后时,倚华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安静的殿内,这般动静已经很大了,随侍的傅母、保母与诸侍御望了过来,连正在几前写什么东西的皇后也抬头看向倚华。 “长御怎么了?”兮君皱眉询问,同时放下笔,取了刀,将因受惊而写坏的字削除。 倚华看到兮君拿起刀便不由地心头一紧,加上疾步赶来,再见皇后只是削字,竟是心气一松,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骤然跪倒,倚华的膝盖狠狠地撞在有乳丁样凸起的地砖上,自是一声闷响,倚华更是感到痛意直彻心头。 兮君被吓了一跳,右手正执着铜刀在削字,受惊之下,顿时一滑,锋利的刀刃直接划过正按着简册的左手,鲜血立时迸出。 “中宫!” “皇后!” 众人一阵儿惊呼,离皇后最近的傅母立刻扑到皇后身边,随即用衣袖按在皇后的身上,一迭声唤太医。 兮君不过刚刚稍愈,义微就在东厢侍候,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没有等宫人前来传唤传急忙过来。 一进内卧,义微还有些不解,待瞥见简册上的血迹,再看看皇后傅母的动作,年轻的侍医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过去。 待掀开傅母的衣袖,看清了皇后的伤口,义微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不无埋怨地道:“小伤!诸君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傅母一听就十分不悦,刚要开口,却听义微吩咐保母将皇后的左手举过头顶,并用力掐住皇后所伤手指的根部。 见义微如此安排,傅母更加不悦,但是,这时,兮君又发话了:“的确不严重。让傅母受惊了!我没事,傅母还是先去更衣吧!” 傅母看了看衣袖上的血渍,也不好拒绝,见皇后手上的伤口的确有止血的样子,便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礼,起身离开。 义微过来时已经将装着诊疾必用之物的漆箧带了过来,里面包扎之物十分齐全,因此,她只是吩咐殿内的侍御速取些滚沸的热水过来。 等滚热的沸水送过来,兮君手上的创口已经止血了,义微便用干净的薄缯浸了热水,一点点地会皇后清洗伤口。 这些天下来,义微对年幼的皇后已经很了解了,又想引她分神,便随口问道:“中宫在写什么?血?方才都慌了,不然,把流出的血收一块儿,也能写不少了……” 热水滴在手上,兮君不时地吸气,她也明白义微的意思,便笑道:“不过是抄《老子》……嘶……我惜命……嘶……嗯……断舍不得用自己的血……” 义微的动作稍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惜命是理所当然的!” 兮君想笑,却因痛意而不能,便只是吸着气,点头:“正是如此……嘶!” 注1:絇,鞋上的装饰物,具体就是指鞋前端翘起的两个尖角。《仪礼.士冠礼》:“靑絇繶純。”郑注解为:“絇之言拘也。以为行戒,狀如刀衣,鼻在屦头。” 注2:紃,绦也,谓编麻而为之。紃屦,就是用粗麻绳编成的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3、福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领着刘病已离开郎卫屯守的椒房殿,一路上,冯子都并没有与这位少年帝裔说一个字,直到看见张安世的身影,他才停了一步,对刘病已轻声交代:“公子,待会儿不可提及大将军。” 刘病已了然地点头,没有言语,也没有丝毫不满。 冯子都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只是,此刻着实是时机不对,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继续往前走去。 之所以如此交代,不是因为张安世,而是因为张贺。 ——看到张安世的同时,冯子都也看到光禄勋身边,神色凝重的掖庭令。 张安世是谨慎之人,既然知道是霍光的密令,他便不会多问一个字,张贺却不一样。 冯子都知道,这位掖庭令乃是故皇太子刘据的亲信家吏,对刘病已这位皇曾孙尤为上心。如今这般情形,他却要将刘病已从未央宫带走……张贺岂能安心? 冯子都与刘病已刚从郎卫屯守的出口出来,张贺便匆匆奔了过,将刘病已从冯子都身边拉开,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却仍是不安心。 张安世对兄长的举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轻咳两声,提醒兄长——这会儿,他们尚置身何地? 听到弟弟的动静,张贺也明白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强按下焦急地心绪,抬眼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看向冯子都,冯子都好笑地示意——自己完全听从光禄勋的安排。 ——反正,按照倚华方才暗中所打的手势,他的任务只是将刘病已带到霍光跟前…… ……连时间限制都没有…… 张安世领着他们三人离开椒房殿,沿着露道行走,七折八转之后,却是到未央宫内的石渠旁,周围虽有些花木,却无法遮掩住人的身形,算是个安全地方了。 “大将军何意?此时,曾孙怎么能离开宫中?”张贺皱眉质问,对霍光的安排深表怀疑。 ——他对冯子都并不陌生,对他奉霍光之命而来……这一点,他是相信的。 冯子都轻笑:“掖庭令……其实……外面的情况……没有君以为的那么严重……” 张贺一愣,随即道:“既然不严重……为何封闭城门?” 本来不太感兴趣的张安世,听到兄长这般询问,也不禁挑了挑眉,望向冯子都。 冯子都两手一摊:“自然是为了让人以为很严重……” 张贺皱眉:“大将军真的……” “嘘——”冯子都竖起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作出噤声的指示。 “……掖庭令……连皇后的长御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问!”冯子都虽然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但是,眼中的森冷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仅仅如此,张贺便感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禁更加沉重。 ——霍光……真的……打算……动手…… …… 只要想到这些,张贺的心便难以安定。 ……烦躁……焦灼…… ……其实…… ……终究是…… ……恐惧…… ……不安…… ——杀伐的决定吗…… 张贺不自觉地就会想到征和二年…… ……太子宫内…… ……打翻的墨盒在丹漆地砖上碎裂…… ……一片鲜红……一团墨色…… ……让人心惊的不详…… ——也许……还是不一样…… 张贺的心不安地颤栗着,攥着刘病已手腕的手更加用力。 刘病已稍稍皱眉,却没有挣扎。 一直暗中关注刘病已的冯子都不由惊叹——这位皇曾孙……年纪……才十二吧…… 其实,冯子都对那位故皇太子刘据是不以为然的——占据着那么多的优势……却硬是……成了那么一番结局…… ——所谓成王败寇! ——不管刘据是多么出色,多么令人信服……败就是败了! ——败就是说明…… ——他没资格担大汉天子的重任! 对霍光的心思,冯子都不说了解得一清二楚,七八成的把握总是有的——说霍光不想让刘据一脉重新入主帝统……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冯子都也罢,霍光的其它亲信也罢,对这个不能言明的想法……至少是不排斥的…… 不过,不排斥并不表示冯子都认为刘据一系就一定会是圣君天子! 原本,冯子都还没有太清楚的认识,只不过觉得刘据在那样的局面下都能一败涂地……他的子孙……能够强到哪儿去? 如今,在经历当今这位少帝在位七年的种种之后……冯子都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坐在皇帝的位置与掌握皇帝的权力……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以霍光如今的权位……此次事了……想找机会把卫太子一系推上帝位…… ——还真不难! ——但是,得到帝位与拥有天子权威…… ……想想先帝在位时的光景…… ……再想想当今少帝的情况…… ——那就是天壤之别啊! ——先帝嫡裔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宗室子弟而已……骤登大位……能驾驭朝政? ——能把握住自己就不错了! 正因为对未来的可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一次,有机会接近这位皇曾孙,冯子都便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不得不说——刘病已让他十分惊讶! 虽然没有见过当今天子,但是,作为霍光的亲信,冯子都见过先帝,也见过卫太子——不得不承认,刘病已在气度上……自然不能与在位五十四年的先帝相比!但是,与他自己那位贵为储君的祖父相比……绝对是毫不逊色! 如今,再见刘病已能够如此隐忍…… 冯子都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臆测……完全是错误的! ——也许……他真的有天子命? 蓦然想到一桩往事,冯子都忽然就笑了,抬眼看向张贺,眼角却瞥向刘病已:“张令,曾孙的福泽深厚……君不信天命吗?” 张贺皱眉:“天命?福泽?” 张安世脸色一变,立刻上前,瞪了冯子都一眼,随即便阻止两人再继续谈下去了:“时辰不早了……君既奉大将军之令而来……便速去复命吧!” 张贺犹豫了一下,却也着实是无话可说了——冯子都是奉命而来的,以霍家奴婢一贯的行事来看,断不会因他的三言两语便将主命置之不理……到最后……总归……是要将刘病已带走的…… 叹了一口气,张贺松开手,看向刘病已,一边为他整理衣裳,一边轻声交代:“之前没有说,把你送到中宫,是因为如今长安城中有疫疾……出了宫……千万保重,少与人接触……按太医说的,每日用浸了艾草的沸水沐浴……饮食……除了大将军亲自交代的饮食……一律不要沾!……” 林林总总,张贺交代了半晌。 张安世已是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冯子都也是哭笑不得,倒是被交代的人——刘病已没有丝毫不耐烦,张贺说一句,他点一下头,等张贺交代完了,他复述了一遍各项要求,最后,笑道:“张令,我会小心的!君毋需忧心!” 听刘病已如此说,张贺才有了一点笑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退后一步,示意刘病已离开。 张安世亲自将冯子都与刘病已送出宫门,因为不是走到四方司马门,而是东阙旁的掖门,除了屯卫,便再无旁人了。在宫门口,张安世停步看向冯子都,似乎有事交代。 冯子都扬眉,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派恭敬地等张安世说话。 沉吟了好一会儿,张安世才对冯子都道:“代我提醒大将军一声,曾孙若是因他的安排而致意外……只怕有的是人找他拼命……” ——这倒不是说张贺,而是昔日太子所结交的人中……游侠之类的旁门左道人物……也不少…… 征和二年,孝武皇帝盛怒之下,将太子宫上下曾出入宫门之人全部处死,但是,终究不是全部…… 那些人轻视律法,只知恩怨……天知道……若是太子仅存的一点遗脉再出事……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冯子都愕然,随后轻笑着对光禄勋道:“除了战场拼杀……想伤到大司马大将军……光禄勋……足下是在威胁大将军吗?” ——大汉境内,长安城内……对大司马大将军出手……还能得逞的…… ——只有昔日的郎中令…… ——郎中令,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 张安世被冯子都一句话堵得瞠目结舌,刘病已在一旁听得却是忍俊不禁,虽然没有笑出声,但是,冯子都还是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不由又是一愣。 “……仆失言了……”张安世没有察觉冯子都的异样,不过,却是明白冯子都为何这般反诘了——冯子都他们皆是霍光的亲卫随侍,负责就是霍光的安全。 ——他的话……无异于是在质疑他们侍卫主君的能力! 明白过来,张安世诚恳致谦。 冯子都也连忙收摄心神,与光禄勋恭敬叙话。最后,辞别时,冯子都看了一眼刘病已,对张安世道:“以小子之见……曾孙必是福泽深厚……断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4、肖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出宫与入宫走的不是一个宫门,冯子都本来还担心要再走一段不短的路才能与送他过来的张家车马汇合,不过,张安世显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走了几步路,就见张家的辎车停在路口,御者就站在辎车旁,看到冯子都便兴奋地招手。 长安城内的道路通行有规定的,中间的驰道只有天子车驾可以通行,寻常车马皆须靠右而行,而且,未经允准,不要说在驰道上通行,便是横过驰道也是大不敬的罪行,只有大道相交路口才能横过驰道。 冯子都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看刘病已的样子,不是体弱气虚的,但是,真要走回之前入宫的宫门……路程也真的不短…… “公子,车马在那边。”冯子都指了一下车马所在,恭敬地示意刘病已先行。 从出了宫门,刘病已便始终沉默不语,眉目间更是颇显阴郁,冯子都拿不准刘病已的心思,言行便更加谨慎了。 刘病已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听福泽深厚这种话。” 直到登车时,少年皇孙才轻描淡写地对冯子都说了这么一句话。 冯子都稍讶之后,便轻笑摇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跳上辎车,关上车户,敲了一下车舆前方的屏板,示意张家的御者驱马离开。 坐在车内,冯子都沉默了一会儿,又认真地思忖了一阵儿。 想了想张家与这位皇曾孙的关系,冯子都心中有了计较。 “有福不好吗?”冯子都笑着问刘病已,“皇曾孙?” 刘病已脸色一变,即使车内光线昏暗,冯子都还是能分辨出,刘病已的脸上已是血色尽褪。 冯子都抿唇不语,想知道这位皇曾孙会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般福泽……有什么好的?”刘病已咬牙反问。 冯子都不由笑了:“又有什么不好?”随即不等刘病已回答,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曾孙只是这般难过?不怨吗?” 刘病已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冯子都,仿佛他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看着刘病已这般,冯子都心中又有了几分笃定,脸上的笑意却是更盛了。 直此,两人便再未说话,只苦了车舆前所坐的御者,听了这几句话,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冯子都的身份特殊,说得更是含糊其辞,又值此情况不明之际,张安世的妻子哪里敢随意派人? 这位御者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是张家的世奴,与另外几个奴婢一起,从小就跟着侍奉张贺与张安世兄弟,是兄弟二人再亲信不过的奴婢之一。 对刘病已的身份以及相关的事情,他是十分清楚的。 所谓无知无谓。正是因为清楚,御者才觉得恐惧。 ——难过……怨…… 御者遍体发寒,竟是连想都不愿再想,更是恨不得自己的耳朵就是摆设才好…… ……幸好…… 车舆内的两位没有再说什么…… ……也幸好…… 直到镇定下,马车都只是沿着城门街行驶,没有什么转折…… ……当然……更庆幸的是——正对安门的这条城门街……够长…… ……而且……如今街道上……十分萧条…… 这会儿,心思稍定,一回神,眼见就将到尚冠前街了,御者连忙拍了拍身后屏板,询问究竟哪儿去。 冯子都的眼神一冷,不耐烦地道:“你是谁家的奴婢?还要问这种问题?” 御者一惊,却也自知失言,没有再吭声,直接驱马往张家行去。 冯子都这一来一去,张安世的妻子哪里还能安坐,碍着身份,她只能派奴婢在前面听消息,自己却只能在正院北堂等着,却是如坐针毡,不时便起身在堂上踱步。 在前院等消息的婢女一见车马入门,便疾步奔向正院,堂下侍奉的奴婢一见她奔过来,便都放下手中的纺绩活计,一迭声地向女君通报。 张安世的妻子再顾不得规矩,竟是直接出了北堂,站在庑廊上,急忙询问派去等消息的那个婢女:“人回来了?主君可曾一同归家?” 婢女被女君一问,却是怔住,被身边的同伴推了一下,才回过神,在堂下拜首而答:“婢子没有见到主君。不过,那位郎君还带了一个男童,十来岁的样子,有束发。” 听到冯子都带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过来,张安世的妻子一阵眩晕。 ——这个时候,霍光派人,通过她的夫君,从宫中带出来的孩子…… “劳少君忧心了。”冯子都的声音忽然就从院门外传来。 张安世的妻子被身边的婢女扶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又是一白,待看到冯子都身边的少年,却是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刘公子……本应该把彭祖唤过来的……这个时候……妾就作主……失礼了……” 刘病已与张彭祖是莫逆之交,作为张彭祖的生母,她对刘病已并不陌生,再加上张贺的关系,平素,她对刘病已也是不错的。 刘病已在院门,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与以往相见并无二致,只是没有进院门。 冯子都却是行过礼,便站没站样地倚在院门的框上,双手抱胸,看都不看张家女君。 他是霍家苍头,张安世的妻子只能当作没有看见,便只是与刘病已说话,不过,她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刘病已又素来细致敏锐,如何能没有察觉? 不过,刘病已这会儿仍在思考冯子都之前所说的话,便顾不上去想张家女君的心思了,只是注意不让自己失礼——毕竟是张贺的弟妇,他不愿意让人对张贺说出什么不好来。 冯子都也是因为知道刘病已与张家的关系,才特地过来北堂,如今见刘病已与张安世的妻子这般叙话,心中不禁有些困惑,不过,既然双方都没有什么真正要说的话,他也不愿再耽搁,便寻了一个隙机,插进去说了两句话,客套一番,便带着刘病已告辞了。 冯子都来张家是步行的,这会儿带着刘病已却是不敢这般随意了,便向张家借了马,与刘病已共骑离开。 去霍家的路上,冯子都忍不住问刘病已:“小公子,那是当朝光禄勋,掌着宫禁戍卫……小公子与其公子交好,又与掖庭令甚是亲近……怎么跟光禄勋……却生疏得很?” ——其实,冯子都就是怪,论权势地位,张安世比张贺高出太多了,不说刘病已的身份,便是寻常人,有这样的条件,也必然会想办法亲近张安世的。 ——刘病已显然没有…… ——是清高……刻意如此?还是……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刘病已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搭他的话,直到两人到霍家,被奴仆服侍着下了马,在院中站定了,刘病已才看向冯子都,脸色阴郁非常。 冯子都不禁挑眉,虽然心中略觉震惊,却是没有什么畏惧。 旁边的奴仆见刘病已衣饰简单,便先看轻了几分,再见他对冯子都这般无礼,便有心讨好冯子都,刚要上前教训,就被冯子都一个瞪眼吓住了,哪里还敢上前? 见冯子都这般,刘病已抿了抿唇,缓了神色,轻声道:“我就在这儿等?” 冯子都更觉惊讶,面上却是不显,看了一下周围,目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以居高临下的口气道:“吾君在哪儿?北堂还是房?” 那人低眉顺眼地答道:“本来是在房,不过,一刻前,夫人使人请了主君过去。” 冯子都听到夫人二字便勾起唇角,竟是显出一丝冷笑的意味:“使个人去禀上主君,我在房等着。”言罢也不等那人回答,便对刘病已揖礼道:“公子,跟我走吧!” 冯子都在前带路,刘病已便慢慢地跟着,走了一会儿之后,刘病已才道:“尔与彼皆霍家奴婢……” 冯子都一愣,转头看了刘病已一眼,笑道:“霍家奴婢也不全是相同的身份。” “奴婢能有什么不同?”刘病已神色冷肃,虽然是仰头看着他,周身却尽是高傲贵气。 冯子都一怔,脚下便停住了,认真地盯着刘病已,眼睛竟是一眨都不眨。 刘病已不禁拧眉,不悦地道:“做什么?”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惊醒,冯子都忽然笑了,双手抱胸,随即抬起右手,摸着下巴,轻轻挑眉,道:“曾孙,掖庭令有没有说过,君与令祖……肖似?” 刘病已不禁一颤,狠狠地瞪着冯子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回答:“没有!” “是吗?”冯子都没有在意刘病已的情绪,却是对他的答案十分困惑,反问之后便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不过,冯子都随即就将困惑抛开,仍旧领着他前往房。 到了房,冯子都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推开门,让刘病已入室,自己却在屋外守着。 刘病已对霍家并不陌生,对霍光的规矩也稍知一二,并没有多说,直接进了房,却只在外间的榻上坐着,并没有走动,更没有动房内的任何一样东西。 冯子都按着腰间的长剑,倚在房外的立柱上,认真地思忖着什么,不时地摇头,忽然就听到一声笑语:“想什么呢?” “想曾孙像不像卫太子……”冯子都随口应道,说道一半才蓦然警醒,却已来不及收回话语了。 “吾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5、你不是卫太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想曾孙像不像卫太子……”冯子都随口应道,说道一半才蓦然警醒,却已来不及收回话语了。 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身玄衣袍服的霍光,冯子都只能硬着头皮行礼:“吾君……” ——曾孙像不像卫太子…… 霍光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晦黯,盯着冯子都,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冯子都早在发觉失言的时候便惊惧不已,这会儿跪下叩首行礼,瞥见霍光的神色,便更加用力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根本不敢抬头,至于求饶之类的话,更是一个字也不能说——霍家素来规矩大,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这一番动静,刘病已自然也听到了。 ——事实上,在冯子都出声前,刘病已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光素来行止有矩,只听脚步声,刘病已没有多想便已认出是霍光过来了,自然也就往外迎了过去。 刚到门前,还没有开门,霍光与冯子都一问一答便清晰地传入刘病已的耳中…… 门外,冯子都惊惧惶然,门内,刘病已也是脸色煞白,全身禁不住颤栗起来。 ……肖似…… ……肖似卫太子…… ……肖似他的祖父…… ……意味着什么…… 刘病已不敢多想,却也挪不动步子,双手交握着,紧张地听着霍光的回答。 “……看来……最近……家里的规矩真是松散多了……”霍光盯着冯子都,轻声低语。 冯子都一怔,随即却是心中一松,惊惶的感觉顿时去了一半。 ——霍光显然是在迁怒了…… 冯子都向来是精明的,心思一动,便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夫人使人请了主君过去。” ——是那位显夫人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这样一想,冯子都便悄悄地抬眼,不着痕迹地瞥向霍光,果然发现自己的主君面色阴沉,虽然盯着自己,但是,很显然,并没有真的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冯子都心安了。 尽管如此,冯子都也不敢再提那肖似不肖似的话,而是轻声提醒:“吾君……曾孙在里面等着呢……” 听到曾孙二字,霍光立刻眯眼,原本有些恍惚的心神也收了回来,望了望房,又瞥了冯子都一眼,跟着冷哼一声,才举步往房走去。 紧闭的柏木双扇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拉开,霍光与冯子都同时一惊,冯子都更是下意识地挡到霍光面前,等看到是刘病已站在门口,才讪讪地退回廊下。 “曾孙?”霍光也不无惊讶地看着刘病已,然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刘病已一番之后,霍光却是淡然地道:“风大。进去说话。” 言罢,霍光便举步进了房的门。 ——从内院过来,一路都是廊道,霍光本就没有着履,倒是方便了许多。 刘病已咬牙想说话,却被霍光按住肩膀,半推半拉地,就被带进了房。 看着被主君随手关上的门,冯子都轻轻撇嘴——这会儿,艳阳当空,万里无云,天高气爽,十里桂香……就是没有风! “腹诽”了一下主君差劲到极点的理由,冯子都便抬手,认真比划起霍光方才的动作——内行看门道。霍光方才能刘病已硬是从门口带进房,用的可不是蛮力。 虽然看出了一点门道,但是,比划了半天,冯子都仍是不得要领,沮丧地低下头,抱着裹着黑布的长剑,努力重温自己方才所见的每一个细节。 想了半天,冯子都颓然地放弃了,随即便转念思考——直接向霍光请教的话……如愿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么一琢磨,倒是让冯子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霍光的身手如何? ……虽然没有见霍光真正动过手……但是……骠骑将军的弟弟……大将军亲自调教过的人……先帝指定的大司马大将军…… ——霍光真的完全……不能自保? …… 冯子都在外头思绪万千,尽琢磨这些毫不相干的凌乱琐事,房内,刘病已却是心乱如麻,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 “……就在这儿待着吧……我让人准备了些食肴,待会儿就会送来。汤浴也准备了,要不要先沐浴?”房的门关上后,霍光便放开了刘病已,径自到榻上坐下,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言语,便直接交代了这么一通。 刘病已只是怔怔地听着,直到最后的问题入耳,才下意识地摇头,脑海中却是乱得更加厉害了。 霍光轻轻抿唇,一脸复杂的神色,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一直在看着刘病已的脸。 纷乱的思绪让刘病已着实头痛,他也知道如今自己是在霍光面前……这般状态是不可以的……最后,刘病已狠狠心,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尝到血腥味的同时,也总算将那些纷乱的心绪压了下去。 霍光哪里会不明白刘病已在做什么,脸色骤变,差点就要站起,但是,见刘病已神色还算平静,便到底将担忧之心按捺下去,仍旧坐在榻上,不过,还是沉了脸色,一番教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曾孙读了经、,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刘病已素来敬畏霍光,毕竟,霍光的身份在那儿,而且,教训他素来都占着理,他除了认错,便没有第二条路。 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又与以往不同,想到方才冯子都所说的话,刘病已心中又是一乱,勉强镇定了一番,再开口,却是道:“我……我听到将军与那个苍头的话了……” 刘病已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霍光已经变了脸色。 看着霍光铁青的脸色,刘病已知道霍光已经是怒极,实在是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低下头,沉默不语。 霍光对冯子都所说的疑问是厌恶至极的,方才没发作,是因为冯子都与一般奴婢不同,会有这种念头……也属理所当然…… 因此,霍光转而就迁怒于之前就惹他不痛苦的妻子了…… 这会儿,刘病已旧事重提…… ——他能迁怒于谁? ……总之…… ——这份怒火不会冲刘病已去的…… 霍光蓦然回答,心念一动,就有不悦了:“曾孙很关心这个问题?” ——关于他像不像卫太子……的问题…… 刘病已坦然摇头。 ——他对自己是不是与祖父肖似……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霍光一怔,怒火自然消退了一些,但是,看着刘病已闪烁的眼神,霍光还是提醒了一句:“既然不关心……就不要提及!” ——不关心……就当作没听到……才对! 刘病已咬住下唇,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看到面前站着的少年,以倔强不甘的眼神望着自己,霍光不由苦笑——为自己无法抗拒的心软…… ……肖似……吗…… 轻叹一声,忍着摇头的冲动,霍光对刘病已道:“想问什么?” 刘病已张口欲言,却没有发出声音,看着霍光,眉目间满是犹豫…… “想问就问!不敢问就闭嘴!”霍光的语气立时变得冰冷,而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当断便必断! ——犹豫……是最要不得的! 霍光盯着刘病已,心中百味杂陈,也因此,更加压不住满心的怒意。 “开了口……开了头……却连说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吗?”霍光愤怒地质问刘病已,着实是恨他不成器的样子。 刘病已哪有不慌的?不过,被霍光一通质问,他却定了心神,稳稳地抬眼看向霍光,抿了抿略显干渴的双唇,轻声道:“我知道我想问什么……” “说!”霍光的语气十分不善。 刘病已却仍旧不为所动,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大将军……我怕让你难过……” 霍光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刘病已会这样说。 “……我会……难过……”霍光本是哭笑不得地开口的,说到最后,却是神色一凝。 ——他有点明白,刘病已想问什么了…… 一老一少,两个就这么一坐一立地相视着,半晌无语。 “……大将军……”刘病已耐不住,终是先开了口,却立即被霍光抬手阻止。 “不要问!”霍光十分坚决。 “大将军!?”刘病已不安地惊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你……”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不顾霍光的阻止,再次开口中。 “不要问!” “为什么?” “不要问!” 刘病已的声音尖锐起来,霍光却仍是坚持拒绝的态度。 “因为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刘病已尖锐地质问,“大将军对我要问什么根本是一清二楚!” “不要问?” “是大将军不敢答吧!” “不是!”霍光断然否定。 刘病已原本的汹汹气势骤然被打断了。 “我是知道你要问什么。”霍光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是不是认为你肖似卫太子……”霍光握紧双拳,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刘病已怔怔地望着当朝大将军,双唇嚅动,却终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是不是肖似卫太子?”霍光盯着刘病已的眼睛,唇角慢慢扬起。 “曾孙,我很清楚——你不是卫太子!他在湖县!不在长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6、相似的经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你不是卫太子!” “他在湖县!” “不在长安!” ……不过……三句话…… 霍光却有种被剐了心的感觉…… ……血肉模糊…… ……痛…… ……到了极点…… ……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卫太子”…… 三个字从他的口中道出…… ……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真的……很简单…… ……可是……为什么……他却连最基本的平静……都无法维持…… ——?! 霍光知道,自己最后所说的三句话……语气……是如何的凄厉…… ——其实……他一直很清楚啊…… ……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他的心里……一清二楚! ——绝对没有丝毫的侥幸……含糊…… 他到过湖县……到过思子宫…… ……到过……太子墓冢…… ……太子……在湖县…… ——这真的是他心中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让他难以平静的……究竟是……什么…… 霍光竟异常冷静地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是太子…… ——还是卫太子…… 霍光抿紧双唇,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反省着…… 尽管如此,霍光并没有忽略自己面前,脸色更加苍白的皇曾孙。 ——还是被吓到了吧…… 霍光心中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对这个皇曾孙……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啊…… ……是不是真的……对他……太好了…… ……让他……有恃无恐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霍光心里就十分地不舒服,但是,抬眼看到刘病已惊惶不安的模样……心中那么一点不悦,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曾孙……坐下吧……”霍光轻声唤他,生怕自己的语气再吓到面前这个少年。 刘病已的心里除了不安……还有许多滋味……只是……连他自己说不清楚,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什么心情…… 隐隐地,刘病已有些明白了——有关自己的祖父……的一切……都不能在霍光面前提起……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犯! 其实……谁不是如此…… ——就像他对那些“福泽深厚”的断言……深深厌恶一般……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总有不愿听……的话语吧…… 刘病已深深地感到了悔意。 ——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他的祖父……他又不是不知道…… ……方才……何必那样执着追问…… ……竟是将霍光逼到那般……境地…… ——是的! 只听霍光方才的声音,刘病已便知道,这位大将军对自己方才的追问……是如何无力招架…… ——不是难过…… 刘病已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说不出是了悟……还是……旁的什么感觉…… ——不是伤心难过……而是……痛不欲生啊…… 听到霍光再次出声,刘病已不由自主地颤栗,等听清楚霍光的话语,少年皇孙不由一愣。 霍光看着因为怔忡而面色稍缓的少年,再看他身上布衣褐袴……心中不由一酸,却是连仅剩的一点不豫之感也被抛开了。 “……没事的……坐下吧!”虽然仍旧无法微笑相对,但是,霍光已经相当和颜悦色了。 刘病已没有回神,只是下意识地听从霍光的吩咐,在榻侧的莞席上坐下。 看着少年如此,霍光不由叹息——他明白少年为何会追问了…… ——不安……惊恐…… ……归根结底…… ……还是不明白……自己所得善意是为何而来…… ……自己有没有资格承受…… ……其实,他也曾有这般的时候…… 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惶恐举止,霍光不期然地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被兄长从平阳邑带走的自己…… 那一天,家里忽然就来了一群人,他被父母吆喝着,带着弟妹一起到前院,随即就跟着父母一起跪下,给来人行礼。 来的人清一色的纯玄皂衣,以往只遥遥望见过的平阳令腰佩黑缓,头戴一梁进贤冠,却是低眉顺目地跟着一个皂衣赤甲的军吏。 军吏很年轻,眉目间带着三分好,七分不耐,进了门,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依次扫过霍家诸人,随即转头问平阳令:“真的是这儿?可不要搞错了!将军的脾气……不是你我能受的……” “绝对不会错的!”平阳令陪着笑,更陪着小心,“太守府月前行的文,仆将县中旧簿一直查到先帝元年,以县吏给事过平阳侯家的,只有一人姓霍。便是这家!” 军吏这才稍稍安心,又打量了一下跪在院中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跟在最前面的男子身上——正是他的父亲。 “霍中孺是吧……”军事挑眉询问。 “是。”他的父亲毕恭毕敬地回答,透着十二分的小心,也很是不解。 军吏听到这个回答,便直接道:“那就起来吧!将军要见你!在传舍等着呢!” 平阳令也连声附和,催着霍中孺赶紧跟他们走。 霍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摇摇欲坠的父亲,再看看脸色煞白的主母…… ——显然……事情不是那么美妙…… 早已不在县中为吏的父亲是不可能违抗来人的……于是……霍光看着父亲神色恍惚地跟着平阳令他们往传舍走去。 没等他们松一口气,霍光就听见了主母压抑的啜泣声…… 主母亲生的几个弟妹立刻扑了过去,他们年纪还小,完全不知所措,最后竟是陪着母亲一起哭了。 霍光与另外几个弟妹只能站在哪儿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主母迁怒。 已经许字的长姊因为正在备嫁,之前并没有出来,这会儿,也被哭声引了出来,看到主母与弟妹哭成一团,不禁就挑眉,嘲讽地言道:“主母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有贵人要见阿翁而已!主母至于这般吗?” 她已许婚,六礼过五,只等夫家亲迎了,自然是懒得再敷衍讨好这个嫡母。 霍光与她同母,想着婚事到底未了,连忙使眼色让她收敛。 长姊看到他的眼色,没有应声,只是撇了撇嘴,仍旧是不耐烦地对主母道:“那位是贵人!主母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 听长姊这般口口声声地“贵人”,霍光不禁讶然——她竟是知道什么? 他与长姊素来亲厚,面上自然也就显了出来。 长姊抿了抿唇,看了看未曾紧闭的院门,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顺着长姊的目光,霍光这才发现,院门外……竟站在执戈佩刀的甲士…… 霍光一阵儿心慌,却也蓦然明白——主母为何不敢放声嚎啕了…… 霍光知道长姊不会故意隐瞒什么……想来还是不能说…… 这般想着,他便更加地不安了…… 主母与弟妹都在,他也不好与长姊多什么,只能将所有的疑虚都按捺下。 不过,长姊没有说的话,在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平阳邑。 ——将军…… ——贵人…… ——原因……竟是……那么……不可思议…… 忽然之间,他们这个不起眼的霍家……竟与当朝显贵……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真的是显贵啊! ——皇后之姊的儿子!大将军的外甥! ——十八封冠军侯!未到弱冠即拜骠骑将军! 即使是霍光这样平素很少有机会理会闲事的人……也听说过那位“贵人”…… ——霍去病! 大军只是路过河东郡,是要出塞击匈奴的,可是,统率大军的骠骑将军却特地与太守府行文,要入平阳。骠骑将军的名声显赫,河东太守哪里敢拒绝,亲自负弩矢先驱,郊迎骠骑将军,那位将军只是敷衍,随即便领着亲卫部曲直入平阳传舍,随后才说明来意——要见人! ——霍中孺! 太守不敢怠慢,立即让平阳令领着将军属吏去迎霍中孺。 霍中孺到了,趋入拜谒,众人实在不明白这位骠骑将军为何要见这么一位年老的原县吏,却也无人敢问——骠骑将军是贵戚习气,并不是和霭可亲的性情……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在众人的好中,骠骑将军起身迎拜,这一礼却是让所有人吓了一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骠骑将军抬起头,却是长跪而言:“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 …… 霍光相信,当时在场的,没有明白霍去病话中之意的人……肯定居多! 只是,旁人不明白,他的父亲、霍中孺岂能不明白? 他的父亲是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叩头,答道:“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 两个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对话……便再没有交集了…… ——父子…… 霍光一直没有弄清楚,他的兄长究竟是为什么来平阳……为什么要见父亲…… ——霍去病对霍中孺……何曾有半点孝敬之意? ——霍中孺的跪拜,他受了;霍中孺的叩头,他……也没有阻拦……更没有避让…… ……所谓的父子相认…… 霍光只觉得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霍去病只是路过,见过霍中孺便离开了,连霍家门都没有登,不过,他十分大方地出了钱,为霍中孺买了田宅、奴婢。 ……算是认父了吧…… 霍光当时只觉得家里条件改善了,自己的日子也舒心了一些……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与那位贵人有什么关系……虽然是兄弟……可是……那又能如何? 三个月后,大军凯旋,所有人都在说着“封狠居胥山”、“禅于姑衍”……说着七万余首虏…… 只是谈论着……便能让人热血沸腾…… 就在那时,霍去病再次来了平阳。 还是在平阳传舍,不过,这一次去的不是霍中孺,而是霍光——他的父亲在“惊喜”之下……病倒了…… 这一见,霍光的命运就改了…… 虽然从没有说过什么,但是,霍去病将他带到了长安,对他的安排——从郎官到诸曹、侍中——与骠骠将军子弟应得的一切……毫无二致…… ——是真的将他视为弟弟……吧…… ……他应该兴奋……应该感激…… ——事实上……他是害怕!(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7、“没有人比景桓侯更维护太子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害怕…… ——真的是害怕! 不明白自己为何就独得青眼;不明白自己为何就一帆风顺…… ——不能不害怕啊…… 霍光至今都记得,初到长安时,在冠军侯的甲第中,在未央宫的宫殿中,一派金玉锦绣的奢华起居,他却是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那时,想得最多的是——霍去病为何这般待他? ——手足情深? ——是的……霍去病对他称得上是手足情深了……可是……为什么呢…… ——霍中孺的男女诸子中……他有什么资格让霍去病这般另眼相待? …… 待霍去病薨逝,面对卫家的关照,天子的信任,他只能更加纠结于“为什么” ——从奉车都尉到光禄大夫…… 霍去病的长子霍嬗在世时也不过就是奉车都尉, ……霍去病的少子在谥为哀侯的霍嬗死后……便被刻意地忽略了…… ——双生子……相仿的容貌……在某些时候……就是最锋利的刀刃! ……天子的伤神……卫青的不忍…… 种种的一切让所有人都不敢提起大汉景桓侯的少子…… ……于是……他成了霍去病在未央宫唯一仅存的一点痕迹…… ……当时的他……与现在的刘病已……有什么区别…… ……也许……还是有区别的…… ——无论霍去病与卫青等人待他如何……都没有让他有恃无恐到……敢将这样那样的疑问……问出口啊…… 霍去病素来是恣意随性的,除了关系兵事的大计,平常,谁也摸不准,这会儿还很高兴的骠骑将军,下一瞬间,会是什么情绪。 面对这样的兄长,霍光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何曾敢多说一个字? 孝武皇帝就更不必说了——君臣的身份就是天渊之别,他霍光不是霍去病! ——垂髫之龄就在皇帝身边出入,虽然不是父子,但是,论与天子的情份,霍去病并不比刘据逊色半分。 ——霍去病那般骄傲自矜的性子……真的有大半是被大汉天子宠出来的! ——那真的不太像卫家人的性子…… 皇后也罢,大将军也罢,皇太子也罢,都不会有那样几近于恃宠而骄的行为。 ——卫家人永远是从容的…… ——当然,同为卫氏枝属霍去病也是从容的。 ——那般的骄矜恣意何尝不是一种自信从容? 只是……从容……在更多的卫家人身上,总是以宠辱不惊的平淡……表现出来…… 霍光羡慕兄长挥洒自如的恣意,但是,他更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卫家人那样的平静从容…… ……无关其它……只是因为…… ……在兄长薨逝后,身处长安的他亟需一个足以托庇依靠……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害怕…… ——害怕卫氏对霍去病家人的照顾……遗漏了他…… ——他与卫氏……毫无关系啊! ……然而…… ……当卫氏,当天子……对他关怀备至时…… ……当他因为某些事情被天子、被大将军赞赏时…… ——他可曾有半分欣喜? ……那些善意……那些赞誉……究竟有几分是因为他自己……究竟有几分是因为他的兄长…… ——那样的疑问挥之不去……也永远不会让他在思及之时……感到愉悦…… ——他是如此……刘病已呢? 霍光不由苦笑,伸手拍了拍刘病已的肩,心中满是怜惜。 ——至少……他与霍去病毫无相似之处……而这个皇曾孙…… “……将军……”刘病已不知所措地望向他,咬了咬嘴唇,还是以更加生疏的称呼轻唤。 霍光摇头:“我没有怪你……不必这样生疏……” “……大人……”刘病已有些胆怯地唤道。 黑眸中盈着怯意让霍光不由一愣,随即便抬手抚上少年皇孙的眼:“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啊?曾孙……你是太子仅存的血脉……但是……你不是太子……”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即使眼前的少年延续着他的血脉……也永远不是他! 霍光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尽管心痛……无以复加……但是,他绝对不容许自己在这一点上,有丝毫的含糊! 听到“太子”二字,刘病已不自觉地颤栗,但是,听到后半句,刘病已的心陡然一沉,竟是再无忐忑的感觉了。 抬手按住霍光掩在自己的眼前的手,刘病已发现——霍光的手竟然比自己还要冰冷。 “大人……”想问的问题,忽然之间,就无法说出口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霍光顺着少年的力道将手从他眼前缓缓放下,“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刘病已抿唇,心中并不太相信,霍光对自己的想法会多么清楚。 看着少年倔强不服的动作,霍光莞尔,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害怕我会让你事事、处处以太子为范,是不是?”霍光轻笑,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阴霾。 刘病已愕然无语。 ——霍光竟然真的晓得…… 因为他的神色,霍光不禁失笑,眼底的阴霾也开始消息,随即,将搭在他头顶的手稍稍用力:“曾孙,你的祖父是独一无二……学是学不来的……” 霍光是笑着说的,但是,刘病已却分明觉得……他在悲伤…… 不过,无论如何,霍光这样说都让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先人遗泽而受惠……没有什么可让人惊恐的……至多也就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受得起……可是……因此……而不得不让人自己与已逝的先人……相似…… ——只是想一想都让人……惊惧…… 霍光没有再说什么,不是不想说,而是奴婢将他之前吩咐的膳食送过来了。 霍光起身进了内室,让刘病已在外室用膳,待他用过膳,又让冯子都带他去沐浴。 这一次,冯子都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多说永远都是多错的!更何况,他之前已经让霍光不痛快了,若是再多嘴……就算他是冠军侯家的旧人……霍光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刘病已心里仍然装着事,加上冯子都之前的话让他不舒服,自然也没有攀谈的兴趣,因此,两人这一趟的效率十分高,以致于回到房,霍光看到两人,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这么快?” 冯子都很规矩地低头不语,刘病已便点了点头:“大人遣人接我出宫,必是有事吧……” ——按以前的情况看……这种不太对劲的时候……霍光是不会与他接触的…… 霍光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只是对冯子都道:“备车,去右将军家。” “右将军?”刘病已不解地看向霍光。 “右将军王莽。”霍光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他想见你!” 刘病已不明所以,冯子都却是吓了一跳,刚要应诺,又将话音咽了回去,狠狠地一叩头:“臣不敢应!” 因为顾忌甚多,冯子都也没有敢高声,但是,叩头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下,不要说刘病已,连霍光都被唬了一跳。 刘病已对冯子都不熟悉,但是,长安城中,谁不知道霍家大奴尽是些目下无尘的狂傲之辈,只不过,仅仅是作派狂傲,不曾真的惹出什么违法乱民的事情——有鄂邑长公主跟丁外人的奴婢在,霍家奴婢的风评,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 这一趟过来,冯子都的言行也的确是比一般官吏还要狂傲,这会儿,看着他如此诚惶诚恐的举动……虽然是违逆主命的举动……还是让刘病已一时无法回神。 霍光是知道冯子都的想法的,看了看刘病已,他心思一转,开口却是道:“右将军病入膏肓,只此一求,仆如何能不应?” 冯子都拿不准霍光的心思,但是,想到王莽的病情,他实在不敢让刘病已冒险:“吾君,右将军所患是疫!君亲入王家探病已是冒险,更何况曾孙尚是童年,如何能冒此险?” 不管霍光是什么心思,有一点,冯子都是可以肯定的——这位太子孙出了半点意外,最受不了的……绝对是霍光! ——到时侯……迁怒……发泄……不管是什么……自己今天应了诺,到时侯便必然是首当其冲! 想到这儿,冯子都是打定主意,绝对要死谏到底! “为什么要见我?”刘病已忽然开口,“因为……” 说到一半,刘病已又收了话音,眨了眨眼,一派无辜地望着霍光——他是不敢再提自己的祖父了…… 尽管如此,霍光还是抿唇不语。 冯子都害怕两人拧起来,连忙对刘病已道:“右将军曾是景桓侯的属下。” “多嘴!”霍光狠狠地斥责,刘病已却是更加不解了,抬眼看向霍光:“景桓侯的旧属……又为何要见我?” 霍光的脸色十分难看,竟是比之前那番还要严重,刘病已不禁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严肃地看着霍光,半点不肯退让。 霍光瞪了他半晌,见他如此,便只好直接地询问:“曾孙不敢去?” 刘病已一怔,却是坦白地摇头:“将军必是有万全之策,足以护我周全的。” 霍光一愣。 冯子都更是一愣,随即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霍光怎么可能让这个皇曾孙置身险地啊! 对刘病已的回答,霍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才再次开口,却是语气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说:“没有人比景桓侯更维护太子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8、最差的话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没有人比景桓侯更维护太子了。” 霍光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楚,让刘病已一时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情绪说出这番话的。 冯子都却是煞白了脸色,看了一眼霍光,便悄悄地起身,退出了房。 退到阶下,冯子都便一下子跪倒,一手执着自己的剑,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铜制剑首上,借着铜器的寒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汉、景、桓、侯! ——只要想到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就会让人有痛彻骨血的感觉啊! 刘病已不明白,只能怔怔地望着霍光,却实在拿不准霍光究竟会不会给他解释。 霍光垂下眼,连叹息都觉得无法做到,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最后仍然只能叹息一声,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见你……” “大人是知道的!”刘病已轻声反驳。 ——霍光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因呢? 霍光闭上眼,心中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少年……似乎……对他充满了信心啊! ……信心…… 只是想到这个词,心,便痛得难以言语…… ……若是…… ——这世上永远没有假如! 想到这里,霍光猛地睁开眼,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得笔直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晦黯,却终究只是一闪而逝。 “……想见见你……”霍光慢慢地言道,“其实也不是想见你……而是……想见见景桓侯至死都在牵挂的……太子……” 刘病已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无措,但是,眉目间并没显出太过惊讶的神色——这……其实,也是可以想像的…… ——从未与他有过交集的右将军……总归……是不可能想见他的…… 刘病已苦笑:“大人,我是不是真的很先祖?” 霍光一震,没有能够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容貌上看出什么来。 “……大人……” “是的!” 刘病已被他看得心慌,轻声唤了一声,却换来一声斩钉截铁似的肯定答复。 ——是的! ——单论容貌,刘病已与刘据有九分相似! 话既出口,霍光便紧紧地盯着刘病已——方才,他们才说这些事情,这会儿,便又提起这样的话题……霍光实在有些担心刘病已的反应。 半晌,刘病已忽然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霍光,自嘲地一笑:“……原来如此……” 刘病己其实更想说——“果然如此!” ……不该意外的…… ——只要想想霍光、张贺等人偶尔流露的失神,再想想当年卫登曾经说过的话…… 刘病已觉得自己对这个答案……连丝毫的震惊都欠奉,更别说恼怒之类的情绪了…… 少年帝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简单地说来,那位右将军……是把他当成人偶了吧…… 霍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额发,怜惜地道:“不必想太多……右将军只是想见见你……太子只有你这么一点血脉存世了……” 刘病已点点头,完全不想再纠这个事实了,正在这时,冯子都的声音从房外传来——车马骑从都已准备好了。 霍光也不再多说,拍了拍刘病已的肩,便带着他出了房门。 因为刘病已的关系,冯子都很是机警地将霍光所乘的重舆軿车停到了房所在的院中,得到了霍光的颌首赞许。 霍光带着刘病已登车,冯子都便亲自拉着马的辔头往外走。 因为顾忌甚多,这一次,并没有准备走霍家正门,甚至于连霍家自家奴婢都让冯子都安排调开了,本该是一路畅行,不见旁人,但是,快到最外面的院子时,冯子都却在道旁的廊道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某人。 “子方?”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是霍光亲信的大奴,只不过,冯子都跟着霍光出行的时候多,王子方却是多在家中主事,也算是一外一内,各有分工。两个人也是近三十年的交情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便是利益上有些争执,也不会闹得过分,伤了感情。因此,见到王子方,冯子都愕然之后,便笑了,挑了挑眉,让马停下。 霍光本就有些情绪低落,发觉车停下,便不悦地质问:“怎么回事?” ——这还是在他自己家中,他的命令就是这般执行的? 冯子都十分老实地回答:“吾君,子方请见。” “子方?”霍光一愣,随即就沉了脸色。 王子方也是极乖觉的人,见冯子都停车,便知道车内必是自家主君,直接就有廊道上跳了下来。 冯子都这才发现——王子方竟是赤足徒跣,连袜都未穿。 ——这……竟是从内院直接过来的…… 听到霍光的声音,王子方立即跪下,十分无奈地向霍光禀报:“吾君,夫人听说君让人备车马……便去了马厩……这会儿,应该与骑从一起在等君。” 听到是霍光的家事,刘病已便没有太上心,因此,听到砰的一声闷响时,他着实是吓了一跳。 “大人?!”刘病已怔怔地看着狠狠地一手拍上车舆木架的霍光。 ——这个消息有这么严重? 冯子都与王子方却是丝毫都不意外,两人相视一眼,都很是无可奈,因为事不关己,冯子都更是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因此,被王子方着实给了几个白眼。 “子方!”霍光低声唤人。 王子方连忙低头:“臣候命!” 霍光轻轻揉按方才击在木架的手指,语气森冷非常:“带人把夫人送回内院!跟她说清楚,从今往后,她敢出内院一步,就给我滚出霍家!这句话要让霍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 冯子都与王子方都是一惊,却实在不敢多说一个字,再说,对那位女君……他们本也没有太多的情份,自然不会为她求情。 王子方刚要应诺,眼角就瞥见冯子都冲自己竖了一下大拇指,不由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叩首进言:“吾君……总要顾惜大公子……” 那位夫人再不成器……总是霍光独子的生母…… 霍光冷笑:“霍家有没有她这个女君,禹都是我的儿子!要尔等顾惜什么?” 这话一出口,冯子都也连忙跪下,与王子方一同请罪:“臣知罪。” “还不去办!”霍光没有理会他们的请罪,直接冷言相催。 冯子都与王子方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免得自己在霍禹面前不好交待,霍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人又被这样训斥,哪里还会多言?王子方立刻应唯起身,直奔前面的院子而去。 刘病已听得迷糊,却也不是太有兴趣追问,便默默地坐在一边,眼都没有抬一下。 霍光却是恼得很,但是,他视刘病已为晚辈,自然没有将自己的家事对晚辈剖白的道理,因此,只是抿紧双唇一声不吭。 知道霍光的妻子在前面等,冯子都自然不会立即过来,车便停在这个院子,自己到院门处等消息。 事实上也不需要等,只听前面的喧闹声如何变化,便知道情势如何发展了。 冯子都忍不住摇头——虽然是奴婢出身,可是,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君啊……那位夫人还真能当着一干奴婢、私属的面与王子方闹腾啊…… 冯子都能听到,车内的霍光与刘病已自然也能听到。 霍光的脸色愈发难看,刘病已哪里还能镇定,忍不住瑟缩了几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想转开霍光注意力——至少不能让自己平白地就成了遭殃的池鱼! “大人……与我说说景桓侯吧……”慌乱之下,刘病已又能想到什么好话题? ——不过,再差的话题……也不会让情况更差了…… 刘病已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总之,霍光也不会拿他出气的。 听到刘病已的声音,霍光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本铁青的脸色却是立时煞白。 “大人……”刘病已一惊,随即怯怯地道,“病已不该乱说的……” 霍光摇了摇头,闭上眼,长叹一声,却是久久没有开口。 刘病已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再开口,只能紧张地看着霍光,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就听霍光缓缓开口:“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平淡的语气,一丝不苟的复述。 刘病已记得这番文辞——太史公所作的《三王世家》,开篇即是此文。 他不明白——霍光为何要将霍去病的这份上疏背出来? 他不敢问,也没有来得及问。 背完兄长的上疏,霍光便睁开眼,看着刘病已,轻声道:“这是景桓侯的最后一份上疏。” 刘病已忽然觉得——自己选的……竟是……最差的话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9、那一场请封皇子的喧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狩六年,正月二十七,乙亥日(注),天子大驾刚刚自甘泉返回未央宫,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便正式上疏,请于“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奏疏送至尚台,当时,守尚令之职的正是时任御史的霍光。 霍光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看到那份上疏的时候,是如何惊讶的…… 幸好,在引起尚台内的其他人注意之前,霍光及时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那份拆了副封的奏疏迅速归入呈递御前的奏疏中。 霍光也记得,自己是如何若无其事地将当天需要呈递的奏疏送到天子的席前的,但是,无论如何回想,霍光都想不起来,当天子拿起霍去病的那份奏疏后,发生了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霍光不太确定——毕竟,当时,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也在殿上……天子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反应? 应该就是如往常一样,将奏疏看完便放到一边,或许,随口提一句——这份上疏有意思!给大将军看看! ……应该是的…… 毕竟,那份奏疏与其他奏疏一样,被天子按照常规处理了——制曰:“下御史。” 所谓下御史不是交给一般的御史,而是直接移交御史大夫寺,由御史大夫主持,让公卿大臣依照奏疏的内容进行商议,给出相应的处理意见,再由御史大夫上奏天子,确定最终的处理方式,跟着便是草拟相应的诏,颁行天下。 这是朝臣上疏的正常途径,就像朝臣上疏先至尚台拆副封,览上奏之言,若所言不善,便直接屏去不奏——这也是正常的途径。 只是——这些正常放到霍去病身上…… ——便是最不正常的了! 霍去病是大司马,与卫青同列群臣首席,更是内朝的首席之一,他有建言,大可以直接与天子沟通,何必走这种再正常、正规、正式的途径? 所有人都不能不掂量这份异常背后的意义。 其实……一点都不难联想。 ——元狩五年,天子便下诏复建齐、燕两国,并将元狩二年才由江都国而改的广陵郡改置为广陵国。 ——元狩二年,之前就有涉及淮南王谋反一案的江都王刘建,因使人祷祠妄言,又尽与其姊妹通奸,被奏闻天子,天子使大臣讯问刘建,刘建服罪,随即自杀。其死后,江都国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刘建是江都易王刘非之子,刘非乃是孝景皇帝第三子,与鲁共王刘馀、胶西于王刘端同为程姬所出。而江都国更是不逊于齐、燕的大国。 ——江都之名乃是孝景皇帝四年时才更的,原为吴国,也就是孝景皇帝时七国之乱的主谋,不过,吴国也不是这个诸侯国最初的名号,而是高皇帝十二年时,方更改为吴国,封予高皇帝兄长的仲子、沛侯刘濞。最初,这个诸侯国名为荆国,都于吴。 ——汉六年春,高皇帝会诸侯於陈,废楚王韩信,并将其囚禁,随即分其地为二国。不过,当时,高祖诸子皆年幼,兄弟不仅少,且都不贤,便以同姓为王,以镇天下,于是诏:“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群臣闻弦歌而知雅意,最后的结果就是——“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高祖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这个刘贾只是姓刘,与高皇帝并无亲属关系,而且,显然是没有王侯的命。 ——汉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刘贾与之战,不胜,走富陵,为黥布的大军所杀。随后高祖亲自率军平叛,击破黥布后,于十二年,立沛侯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 齐、燕、广陵都是大国。 再联想一下皇帝除了皇太子刘据之外,只有三位皇子…… ——霍去病的奏疏是何意义? ——简直是一目了然。 于是,三月初一,戊申日,朔,自丞相庄青翟以降,群臣一致赞同霍去病的奏疏——“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对这个结果,天子未置可否,只是下了一道制:“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礼‘支子不祭’。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且天非为君生民也。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封皇子为列侯? ……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孝惠皇帝死后,吕太后即将其皇子先封为列侯,后来才将那些皇子迁为诸侯王。 ——只是……孝惠皇帝的那些皇子……后来……都被认定非孝惠皇帝的亲生子…… ——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而且——诸侯王的反应是不能不考虑的。 于是,三月二十九,丙子日,群臣再次上疏:“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封建使守藩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续萧文终之后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於万世。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这是极其中肯的建言——即使只是考虑朝廷与诸侯之间尊卑序位,皇子也是必须封王的。 孝武皇帝却仍旧不愿封皇子为王,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向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群臣同样坚持己见,不过三天,四月初二,戊寅日,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昧及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等再次上疏:“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於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内襃有德,外讨彊暴。极临北海,西溱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舆械之费,不赋於民。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故珍兽至,嘉穀兴,天应甚彰。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这一次,直到四月初七,癸未日,天子仍将奏疏留中不下,没有任何回应。 在这种情况下,群臣却再次上疏:“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竟是……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霍光守尚令,御史大夫寺送来的复奏都是由他呈报天子,每一次,他都是心惊胆战地过去宣室,不离开宣室,心都是吊在嗓子眼。 看着天子与朝臣来回推让,看起来是“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的盛事,然而,其中的意思…… 霍光的记忆中,关于元狩六年的一切……都仿佛笼着冰纨,模糊……不明…… 然而,有几个情景却是始终……记忆犹新…… 其中就有四月初七日的记忆。 ——当群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的奏疏送到天子面前时,天子没有太过震惊的神色,只是轻轻皱眉,盯着那道奏疏看了许久,才开口:“可!”说着便着奏疏扔到他的面前。 天子说:“罢了!迟早要封!难得冠军侯会为这种事操心!” 霍光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时他第一次听天子在这种私下言语中称霍去病的爵位。 ……那意味着什么…… 霍光不敢想……不愿想…… ——元狩六年的记忆……除了漫天血色……便是沉重的黑色…… ——那令人绝望的丧服……颜色…… 注:《史记.三王世家》中霍去病的奏疏是【三月乙亥】奏未央宫的。问题是三月初一是戊申日,乙亥日在戊申日的三十三天前,而且,朝臣讨论之后上的日子就是三月初一,即戊申日,因此,霍去病的上不会在三月,我是以乙亥日推断具体时间的,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0、霍去病的想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没有人比景桓侯更维护太子了。” 霍光想着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只觉得脑中完全是一团乱麻了, ——他的兄长啊……究竟是为什么上那么一道奏疏…… 孝武皇帝是乾纲独断的性子,分封皇子这种事情……岂会容臣下这般自作主张? ——那些朝臣不清楚,霍光是禁中随侍的中臣,岂会不明白天子的心思? ——天子根本没有一定要分封皇子的意思! 元狩五年,复置三国,并不是因为天子觉得应该分封皇子了,而是因为,元狩五年的盛夏时节,天子病了。 ——病得很重! ——重到天子****夜夜都要把两位大司马放在身边,绝对不放两人同时离开。 ——重到当朝郎中令以为天子一定会为少主除强臣,当众就敢向大将军挥刀。 ——重到病情刚刚好转,为了安定人心,天子就用大驾卤簿幸甘泉,并主持行猎。 …… 想想孝文皇帝与孝景皇帝的寿数,所有人对天子……的大事……都是有心理准备…… ——孝文皇帝四十七岁崩。孝景皇帝四十八岁崩。元狩五年,当时的天子已年近四十…… 几乎所有人都在考虑,太子即皇帝位……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尤其是两位大司马……会怎么样? 虽然,两人都是皇太子的骨肉至亲,但是,也都是权势甚重的强臣。 当年,孝景皇帝说周亚夫:“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哪里就是因为周亚夫仅为席上无箸而显出的不平之意…… ……少主强臣…… 霍光相信,朝臣原本的确是有所笃定的,但是,郎中令被“鹿触死”,却让所有人都拿不准天子是何打算了…… 无论如何,李敢的死都让所有人意识到——两位大司马……是不能得罪! 再则——即使天子的病势开始好转了,朝臣也不得不考虑帝位更替的可能性。 ——毕竟,天子这一病……反反复复……折腾了两年,直到元鼎元年才算痊愈……即便是痊愈……谁又敢说,天子一定会长寿? ——连天子自己都不敢肯定……吧…… ……否则……为什么忽然就复置诸侯王国? ——霍去病从童稚之年便出入宫禁,深得天子的宠幸,对天子的心思,他岂会不明白? ——对分封皇子……孝武皇帝并不排斥,只不过…… 在病重的时候,孝武皇帝的确有分封皇子,安排身后事的打算,但是,入秋之后,天子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了,之后,驾幸甘泉后,又组织行猎……不管是不是那个上郡巫者真的有神通,总归,天子的病的确是开始好转了。 ——至少……看起来……这一次……是不会有事了。 正这个原因,分封皇子的事情便拖了下来。 ——毕竟,除了刘据,皇帝的其他皇子……真的是太年幼了。 ——刘据才不过十二岁! ——所谓胜衣……能穿起成人的衣服……真的是……蛮牵强的。 皇帝对其他皇子的确不上心,想着分封,不过是因皇太子年纪尚少,怕万一有意外,有其它皇子在京,引得朝臣不安份——皇太子年少,必然倚赖外戚。 ……有吕氏的例子在前,刘氏宗室若是借此生事…… 皇子与诸侯王,终究是不一样的。 ——皇子的身份并不太受约束,而诸侯王……自孝景皇帝中二年开始,便失去了治民之权,连王国的官吏都是由天子为其所置。 可是……这一切都是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皇帝是在考虑自己的身后事。 既然病情好转了,皇帝自然不乐意封建诸侯王——哪怕只是考虑税赋! ——漠北大战之后,朝廷的兵马损失巨大,正是亟需用钱的时候,皇帝怎么可能愿意多出几个诸侯王,分薄自己的收入? ——哪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封建诸侯便是分民、分土。分民,诸侯要食民所纳的算赋,分土,诸侯要食所封之国的地租。 多封一个诸侯,天子便少一份租税收入。 更何况,病情刚刚稍好,天子便再次准备派大军出征。 ——这个时候,天子怎么可能想分封皇子为诸侯王? 虽然丞相、御史大夫所说的理由也不无道理,但是,与战事将需要的耗费相比……那些虚名……天子还真的不看重! ——只是,谁会想到,群臣竟会那样坚持? ——究竟为何坚持? 霍光每次想起那次请封皇子的事情,都觉得胆战心惊——看着那几份奏疏,一次次地将霍去病的奏疏抬出来,重复了一遍一遍…… ——什么是帝王心术? ——这般一呼百应…… 身在禁中,霍光不敢与兄长通信,只能背着天子,悄悄与大将军沟通。 ……结果…… 大将军很认真地听他说完种种隐晦的担忧,最后,只是微笑着摇头:“没事的。光毋需如此忧虑。” 他相信卫青不会坐视霍去病陷入困局,心下稍安。 事实也证明,天子除了那么一声“冠军侯”之外,倒也没有任何针对霍去病的动作。 当然,也许,与霍去病不在京,不无关系。 ——出征匈奴的打算是在甘泉宫定下的,随后,霍去病便直奔塞上,收拾士马,准备出击。 那份奏疏是霍去病抵达塞上之后,由其长史还京送呈的。 当时,霍光始终不明白——他的兄长究竟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上这样的奏章? ——即使是因李敢击伤的卫青一事,担心世人以为他们舅甥反目,当众射杀李敢,也足够了!——何必挑衅天子底线? …… 无论如何,天子同意了册封皇子为诸侯王。 四月十九,丙申日,公卿大臣奏未央宫:“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礼仪别奏。臣昧死请。”天子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翌日,丁酉日,有司奏册封礼仪。 四月二十六,癸卯日,御史大夫张汤正式将封建皇子为诸侯王的诏令下予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从事下当用者。皆如律令。 四月二十八,乙巳日,天子命御史大夫张汤庙立三位皇子为诸侯王,并赐策。 三位皇子所受的策皆天子亲制——诫齐王以慎内;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在霍光看来,那三份策便是孝武皇帝对那三位皇子所能给予的最真切的父子之情了。 庙立之后数月,三位诸侯王便相继就国。 在那以后的十多年,直到李夫人生下皇子髆,太子刘据都是天子身边唯一的皇子。 也是在那以后的十多年之后,霍光才真正明白兄长为何在备战之际,仍然惦记着让皇帝分封皇子。 ——不过是为了刘据……未雨绸缪! 孝武皇帝对后宫素来寡情寡恩,虽然对长子厚爱非常,但是,对长子的生母,除了封其为皇后,却是不再宠幸了。 ——皇后毕竟不再年轻了。 后宫中,得宠的是王夫人——皇子闳的生母。 ——元朔六年,卫青自塞上还师,受赐千金,随即就有人向卫青进言:“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 虽然,王夫人受宠并未惠及其宗族,但是,当时,在宫中,的确没有人比王夫人更得宠了。 甚至于,王夫人卒后,齐人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随即拜少翁为文成将军。 甚至于,王夫人所出的皇子闳,也的确被天子宠爱着。 ——刘闳是年纪仅次于刘据的皇子,其母又有宠,他自己也很得天子的宠爱…… ——多么相似的情况…… 十多年后,当赵婕妤与其子被天子宠爱着,引起舆论不安时……霍光终于明白兄长为何会上疏请封皇子了。 ——他的兄长……从来不是迟钝、愚笨的人啊! 他的兄长不是不知道自己上疏对朝臣的诱导! 他的兄长不是不明白自己上疏可能引发的状况! 他的兄长不是不清楚天子的心术、手段……甚至是可能的想法! 只不过……对他的兄长来说……再多的风险……为了维护刘据的地位……有些事情,他都不得不做! ——不是他不相信旁人! ——孝武皇帝、大将军……同样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刘据…… ——只是,孝武皇帝……有些时候……太过相信自己对局势的掌握了……就像元狩四年的大战前夕,为了不让卫青正面与单于主力对阵,他可以如同儿戏似的,在计划已定的情况,临时调换两人的出兵方向,丝毫不管两人之前已经做了多少准备! ——而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大将军真的很少会坚持己见! 他的兄长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不愿姑息任何威胁的存在——如同他那轻兵狂飙的战术一样,为自己的安全,绝对不留任何后患。 也许……更重要的是……当时……他的兄长病倒了…… ——在刻意隐瞒的情况下,无人知晓,元狩六年的盛夏四月,他的兄长已经病得很重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1、夫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人……大人……” 霍光将景桓侯的奏疏背了出来之后,便始终沉吟不语,刘病已也就渐渐从最初的忐忑不安中走出来,心中暗暗揣测霍光究竟在想什么。 待冯子都在车外请示,霍光却久久没有出声,明显是在出神。冯子都在车外,不明所以,也不敢催促,刘病已思忖了一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唤霍光,又不太敢高声,见霍光没有反应,只能伸手拉扯了一下霍光的衣袖。 被刘病已这么一拉扯,霍光总算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刘病已:“何事?” 刘病已抬手指向车外,轻声道:“大人家的苍头在外面禀告……” 具体的情况倒是不必刘病已再解释,冯子都在车外,离得很近,听到里面的交谈,立刻接口道:“将军,子方那边似乎有麻烦。” 一听这话,霍光才注意到前方似乎仍在闹腾,尽管声音不似一开始那样吵闹了。 霍光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会儿倒也没有更加难看,只是道:“过去吧!” 冯子都松了一口气,立刻驱马往前面的院子赶去。 之前,他还在考虑——万一,霍光怪罪王子方,自己要不要求情。 说实话,王子方至今没把事情办好,倒也不能全怪他——女君毕竟是女君,他们再如何得霍光的信任、重用,终究是奴婢,对女君是打不得、骂不得……王子方能做的实在有限。 因为担心,冯子都顾不得避人耳目,直接穿过两个小跨院,就到了正对着霍家侧门的院子。 还没有进院门,一个高亢的女声就传入三人的耳中:“……不要以为你是将军的亲信就在我面前猖狂!不过就是一个奴婢!我就是打死你,将军又能如何?说!将军究竟去哪儿了?” 听到这话,原来还存了几分不以为然心思的冯子都忍不住肃了脸上,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冰霜。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王子方是什么人?他冯子都又是什么人? ——虽然是奴婢、私属,但是,莫说霍家其他人,便是霍光,对他们也素来客气,无故从不颐指气使。 ——如今,一个奴婢出身的继室……居然…… 刘病已不知道说话的女子是谁,不过,他一贯接触的女子都言行优雅,气度高贵的,除了在市井之中见过言辞泼辣的民女,还真没有见哪家女君、少君直接威胁自家奴婢的。 ——莫不是他见识太少了? 想到自己对富贵人家的印象也不过来自史、张、杜、霍四家,刘病已不由对自己产生些许怀疑。 正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经意的一转眼,刘病已忽然发现——霍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大人?!”刘病已心惊胆战地低唤。 “在车上坐着,不要出声!”霍光拍了拍他的肩,低声交代一句,随即就推开车后的车户,下了车。 冯子都立刻发觉了霍光的动静,立刻迎了过去,同样被霍光的脸色吓了一跳,刚回地神,想起应该参礼,霍光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扔下一句:“留下。照顾曾孙!” 冯子都怔怔地点头,待想起应诺,刚出声:“……诺……”就发现,霍光已经走远了。 他是知道霍光对刘病已的重视,虽然好霍光会如何处置此事,但是,耸了耸肩,他还是抱紧长剑,站在车户旁,只是竖起耳朵,关注院中的动静。 就在这会儿,车户悄悄推开了一线,冯子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探头出来的皇曾孙,却是一言不发。 刘病已红了脸,却还是按捺不下好心,悄声问冯子都:“那是博陆侯夫人?” 冯子都点头,却还是强调了一下:“是将军的继室。” 刘病已也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大人的元妃(不是错别字,妃,在当时不是专用名词,就是妻的代称。)是皇后的外王母(注1)。” 冯子都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知道这个少年帝裔必然还有下文。 刘病已撇了撇嘴,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到霍光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女君好魄力!又是打又是杀!还要我禀明去向!什么时候,霍家成女户(注2)了?” 刘病已素来敬畏霍光,听到这个明显夹着怒意的声音,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冯子都自然看得清楚,却也没有说破,挑了挑眉,便抿紧双唇,注意力也转向车前发生的状况。 霍光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之前,所有人都只注意自家女君与王子方的冲突了。 “吾君……”王子方第一个回神,如释重负地参礼。 王子方这一开口,再一参礼,院中其他奴婢也都回过神,慌乱地下跪参礼。 霍光不想与奴婢多说什么,但是,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显姬,心中更是觉得不耐烦,丝毫不想搭理妻子,于是,转过头,仍然看向王子方,冷冷地问道:“我让尔转告的诫言可曾转告女君?” 王子方无奈地看了霍光一眼,便再次叩首,道:“臣已转告。” ——正是那番话让他们的女君恼羞成怒了。 王子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显姬却变了脸色,眼中盈满了泪光,如泣如诉地问霍光:“当真是君要妾禁足内院。” 霍光素来都不是很怜惜妻妾,对显姬这番柔弱的动人言行只是皱眉:“尔是疑心子方擅自以我之名行事?” 显姬想点头,但是,思及霍光的脾气,终究是不敢,只能强撑着站在原地。 霍光冷笑:“还在站在这儿?子方给禹留体面,尔为禹的生母,还是多想想他吧!” 显姬瞪大了眼,不甘地质问:“君让奴婢传那样话,何曾为禹顾及一二?君为人父啊!” “放肆!”霍光终是被她激怒了,疾声喝斥。 “妾何曾放肆?”显姬狠狠地跪在地上,痛哭自辩,“将军只记得自己是外王父(注1),难道就是不记得自己尚是阿翁?” 见她这般胡搅蛮缠,霍光只觉满心腻味,连教训的心思都没有了,再也不看妻子一眼,冲着王子方一摆手:“让人送夫人回内院!” “吾君!”显姬疾呼,想再说什么,却婢女半拉半拖地强迫着离开,甚至,连嘴都被堵上了。 ——当着霍光的面,王子方说什么也不敢再对女君留情,自然是不折不扣地完成霍光的交代。在场的奴婢自然更不敢。 ——显姬的确小心眼,得罪她必是要受报复的,但是,眼见霍光已经火冒三丈了,谁又敢明哲保身? 受命“送夫人回内院”的婢女只能自认倒霉了。其中,有几个心思活络却想到——霍家对奴婢并不苛待,今日这事一出,为了不让女君日后迁怒于她们,惹出什么不堪的事体……说不定……就会放免她们…… ——那就是因祸得福了…… ——即便不将她们免为庶人,也应该会将她们打发出去……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这倒是没有想错。 显姬刚被婢女“送”走,霍光便交代王子方:“把事情处理好。好好安排那几个婢女。夫人的出身微贱,又这般不知轻重。从今往后,家中的事情,全由卿负责。卿若是自觉不能,趁这会儿就说!否则……” ——这是要把女君架空…… 王子方听到一半便愣住,待听清楚后面的话,立刻警醒过来,叩首应承:“臣定不负君命!” 见他应承了,霍光便点了点头,转身往軿车走去。 听到动静,刘病已迅速在车内坐好,冯子都也迎了过去,毕恭毕敬地服侍霍光登车,随即就上了前舆,示意御者地来御车,也让骑从立刻上马。 坐在霍光身边,小心地觑着霍光的脸色,刘病已却是难掩好,脸上就差写明“我想提问”几个字了。 ……这般夸张……多多少少是想让逗霍光开心…… 霍光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心里虽然仍有恼意,但是,对刘病已也是纵容惯了,不多一会儿,终是哼了一声,道:“想问什么?” 刘病已又向霍光挪近了一些,抱着霍光的胳膊,细声细语地问道:“大人怎么会立那样的继室?” 虽然稚气,但是,问得也是正经,霍光不由凝了神。 ——算一算,刘病已今年也十二了,娶妻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 思及此处,霍光却是正色对刘病已道:“曾孙也说是继室了。夫妻乃人伦之始,关系子姓,,首重德行教养,断不可轻忽。妻卒而继者,却只是代行妻职,终究不是妻。所虑自然也是子姓。” 刘病已似懂非懂,虽然知道霍光说的是正理,却不明白……这与自己所问有什么关系? 霍光无奈地叹息:“我只有一子……显便是千般万般不好……毕竟是其生母……孽子之名……终究不好听……” ——就像他自己……一辈子都顶着庶子、孽子的名…… ——他怎么忍心唯一的儿子……也是这般啊…… 注1:外王母,指外祖母。外王父,指外祖父。 注2:女户,指女子为户主的家庭。西汉女子只有身为人妻时不能作为户主,其它情况下,是可以单独立户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2、教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太史公云:“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况卑下乎!” 又云:“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 ……夫妻之道……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刘病已读过《太史公》,自然也明白夫妻相处的道理,对于娶妻成妇这些事,虽然没有太用心,但是,多少也是明白——娶妻,绝对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开心。 承祀先祖,延续子姓,夫妇的意义绝对不在于两情相悦。 ——如昔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那般……并不是合乎礼仪的行事…… ……但是……像霍光这样……与那样的女子结成夫妇…… 刘病已心中没有丝毫的的甘愿! 撇了撇嘴,刘病已没有吭声,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诫刘病已:“无论是正室,还是一般妻妾,处置时,自己的好恶绝对不是最重要的!“ 刘病已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对霍光道:“大人,我明白的。就是《礼记》所云‘子有二妾,父母爱一人焉,子爱一人焉,由衣服饮食,由执事,毋敢视父母所爱,虽父母没,不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说,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没身不衰。’夫妇之礼是为承祖宗之重。” 霍光点了点头:“曾孙明礼。” 刘病已难得听到霍光夸奖自己,心中顿时惊喜非常,笑意染上眉梢,煞是愉悦,霍光也不禁莞尔。 只是,霍光并不知道,刘病已心中却是另有一番念头——子事父母,妇事舅姑,自然是要一丝不苛地守礼,可是,他却是父母俱殁,那些孝、顺的大道理,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了。 与杜佗、张彭祖不同——那两人自知嫡妻元妃是不容他们做主的,一心都只想寻合乎意的小妻——刘病已却是希望能得一知心人,与之执手,白首偕老。 ……只是不知道……这般心愿……能不能实现…… 倒不是担心寻不着知心之人,而是,看着朝中、宫中的情势……再想想自己的身份,以及身边众人的教诲……刘病已隐约觉得……自己是不可能有机会实现那样平凡的心愿的…… ——当然,白首…… 他更加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活到满头白发的时候…… 想到这儿,刘病已又抬头看了霍光一眼,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霍光若有所悟,却没有吭声,只是伸手轻轻摩挲他的发顶,无言地表达自己的安慰。 “吾君,已入右将军家。”冯子都的声音忽然响起。 霍光的手一顿,随即滑到他的肩上,拍了拍,待车停下,便起身推开车户,向外打量了一下,随即便起身下车。 刘病已乖乖地坐在车内,待霍光向他伸手,才起身往车户挪步,正要下车,却猛然看见有一个人跪在车旁,低头俯身,背正好横在车户前。 刘病已在宫中见过这种情形,知道这是充当阶梯的,只是…… ——这是给他用的? 少年不由显出迟疑之色,抬头看向霍光,霍光笑了笑,也不说明,伸手便将抱了下来。 刘病已吓了一跳,差点就失声惊呼,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捂紧嘴巴,待站定了,才眨了眨眼,不解地唤霍光:“大人?” 霍光也是一时冲动,放下刘病已之后,再想到这儿是王莽的家宅,心情不由就低落下来,叹了一口气,也不解释,只是道:“走吧!”说完便径自转身,往院门走去。 刘病已一愣,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冯子都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霍光。 当朝右将军的家宅并不奢华。以刘病已的眼光来看,王家尚不及史家精致舒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应该好,还是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穿过几个院子,刘病已忽然停步,被派遣专门护卫他的霍家苍头也跟着停步。 冯子都是跟着霍光的,不过,也一直关注着刘病已的动静,见他停步,便立刻询问:“小公子,怎么了?” 声音虽然轻,但是,足以让霍光听到——也就是提醒了。 霍光闻言就停步,转身看向刘病已,见他一脸不解地打量四周,不由也跟着看了一圈,却是没看出什么异常,便皱着眉,直接询问:“看什么呢?” 刘病已一脸狐疑:“右将军家里没有人吗?” ——没有主人出来迎接也就算了,毕竟有疫病,可是,怎么连个伺侯的奴婢都见不着?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刘病已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霍光一怔,随即就笑了,点了点头,示意冯子都解释。 “曾孙,自然是事先安排妥当了,才会这样的。”冯子都正色解释,心中对刘病已的敏锐与警觉暗暗感到震惊。 再看看霍光微笑不语,眼中颇有几分欣慰、满意的神色……冯子都倒是明白了——这必然是霍光教导出来。 ——没有谁能将谁保护得万无一失! ——总要自己在意、上心,才能保证平安! ……更何况……霍光也未必想将刘病已保护得太过周全…… ——雏鹰能够展翅翱翔,不过是因为被老鹰推出了鹰巢…… ——不会飞……便……死…… ——纵容后代躲在自己的羽翼下……鹰也会变成鸡……再也不能翔于云霄之间…… ……这份用心…… 冯子都不由暗暗叹息——若是霍光对霍禹有这般用心的一半……他们的子君……总归……不会是现在这般……庸庸碌碌的纨绔气象吧…… 虽然这般想着,但是,冯子都也没有提醒霍光的意思——霍光不是神……便是神仙……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即便是提醒了……又能如何? ——霍光总归不会将刘病已搁到一边,专心致志地教养儿子…… 再者,冯子都多多少少觉得——人的品性、能力……不是调教出来的。 ——不管其他人,只说霍光吧。 ——十岁出头的年纪到长安,入未央,除了规矩,谁又会教他什么? ——又有谁会全心教导他? ——霍去病?那是连自己儿子都只生、带玩,就是不负责养的主!冠军侯那两位公子,自出生就在卫家与帝宫之间迁徙、奔波……绝对也算是命大福厚了! ——卫青?光是辅佐天子、主持内朝就他忙的了,更何况,那位的身体……真的是七灾八难的……哪有那份精力教导?旁的不说,卫青对自己的儿子……还不如对霍去病亲近……不就是因为,卫伉几个孩子出生时,他已经没空儿管教孩子了吗? ——霍光…… ——千头万绪……种种事情……还不是靠他自己摸索? 冯子都对霍禹只有一个想法——好了,那是霍家血统够好;毁了……有那样的生母……一点也不稀! 当然,看刘病已这会儿的表现,冯子都不由撇嘴,心中暗道:“卫氏的血统就是好……” ——人家少年姓刘,是大汉宗室? ——好吧……刘氏的血统也是不错的,只不过良莠不齐……相差悬殊…… ——孝武皇帝的嫡系血裔……那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冯子都修正了一下结论:“有卫氏的血统……就是不一样!” ——寒暑德。游石关,望诸国。月支臣,匈奴服。令从百官疾驱驰,千秋万岁乐无极。(注) ——卫氏吉祥……在孝武皇帝那儿……就是事实! 冯子都这么想了半天,却还是没听到刘病已的动静,不由皱眉,见霍光无意催促,他只能尽忠臣本份,恭恭敬敬地道:“吾君,公子,王家……不宜久留!” 不是霍光坚持,也明白霍光必然有所打算,冯子都根本就不乐意让这两人进王家的门。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下! ——那垂堂能与疫病相比? 听到冯子都的进言,霍光轻轻点头,向刘病已伸出手:“曾孙,我们速去速离!” 刘病已一怔,收拾了一下思绪,便走到霍光身边,将自己的右手放到霍光伸出左手里,任由他握住,随即跟着他的步伐,匆匆往前疾赶。 一路上,除了他们一行,始终不见人,进了正寝所在的院子……还是没有人…… 刘病已跟着霍光在王家正寝前停步,不由狐疑地望向霍光——这王家……堂堂的将军家门……不会连个奴婢都没有吧…… ——再说……王家的子女呢? ——纵然是疫症……不敢也不便靠近……但是……总该就近守着啊…… 刘病已握了一下霍光的手,等他望过来,才悄声低语:“大人……这儿……真的没有问题?” 注:出自《乐府诗集》,名为《上之回》。 (默默地蹲墙角种蘑菇……我再度卡文了……这拉七杂八的……各位姑且看看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3、探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与所有的高门大第一样,当朝右将军的正寝位于自家宅第正中间的院子,前后两进,前面便是正院北堂,是正式待客的地方,北堂后便是主人的正寝。 ——虽然这间正寝的利用率一般都不高……不过,这个格局不会改,当然,有时候,也会这间正寝会被一些人更多当成房或者议事的地方,而不是就寝的地方。 ——内院之中,软玉温香,怎么也比正寝独眠要舒服,就算有婢女侍寝,也总是不如内院的布置舒适、舒心…… ——主要功能是不同的! 就是霍光自己,真正在正寝就寝的时候也不多,王家却是不一样。 之前来的时候,霍光就发现了,王莽所在的这间正寝的确是他平常起居的地方——各色器具都是用旧的,襜褕长袍都收在随时取用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临时移来的。 想想旧事,再看看王家人一个不在……霍光有些明白了…… ——亲手鸩杀长子…… 王莽的家人……哪有不心寒的…… ——这其中也有他的原因…… ……若不是这个原因,霍光也不会始终对王莽感觉愧疚…… ……若不是心存愧疚,霍光又怎么可能将刘病已带来这里? 听到刘病已的询问,霍光心中又是一酸,右手在他紧握着自己左手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这是当朝在将军的家宅,哪能有什么问题?” 刘病已点点头,却还是觉得不安,手上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霍光的手。 两人说话时,已有随侍的大奴登上台阶,隔着正寝紧闭的房门与屋里的人交涉。又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来,却没有直接向霍光禀告,而是走到冯子都身边,低声说了一会儿。 等那个大奴说完,肃手退开一步,冯子都才点了点头,走到霍光身边,低声道:“吾君,右将军安排了东耳室。” 这也在霍光的意料之中。 这儿名为正寝,但是,真正的内卧其实是东厢。 王莽患的是疫症,无论多么愧疚,霍光都绝对不会进他所在的屋子的,更何况,刘病已年少,尚在襁褓之中便入狱,身体绝对不算强健。——即便霍光自己肯冒险,也绝对不会允许刘病已冒这样的风险的。 东耳室在东厢的东侧,一般都是亲信御婢、傅婢的值宿之所,自然也算干净的地方,又与东厢有门户相通,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霍光点了点头,便要冯子都在前面领路。冯子都却站着没有动。 “怎么了?”霍光有些不解。 冯子都低声道:“右将军的傅婢言,王家女君也在那儿……” 霍光脸色一变:“糊涂!” 冯子都不敢吭声了。 霍光为什么把刘病已带来这儿?不过就是因为王莽上次让御婢转述的话。 ——说透了,就是借着王莽的丧事,将刘病已悄悄地藏在王家。 一来王莽是因疫症而亡的,谁也不敢太细查;二来王莽一死,王家上下一家子妇孺,也方便掌控,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冯子都对霍光的打算是一清二楚。 ——藏身王家的风险就在于疫症。 ——不是眼见着与上官家不能善了,恐怕必是一场见血的争端……霍光绝对不会这样打算。 这般情况下,王莽的妻子出现在耳室之中…… ——若说他们夫妻二人不曾接触……实在是不可想象! 霍光皱了皱眉,看了看仰头望着自己的刘病已,心中一阵烦躁,随即也就下定了决心。 “子都,带曾孙回车上!”霍光用力握了一下刘病已的手,随即便放开,沉声交代冯子都。 不过,冯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应诺,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阶上传来:“大将军勿忧!妾便是为了夫妻之义,不得顾惜己身,也不得不顾惜膝下长孙。妾也是刚被唤来。” 说话的正是王莽的妻子。 霍光看了一下站在庑廊上的女子,虽然觉得她说的并非虚言妄语,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迟疑。 女子站在庑廊上,一身褚色深衣,神色与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虽然抿着双唇,一脸的坚强,但是,眼中仍有悲伤之色忽隐忽现…… 想到王忽乃是王莽唯一的嫡子,霍光心中的犹疑更甚——将刘病已放在王家……真的合适吗? 思忖着这些,霍光也就沉默下来,并没有吭声。冯子都也拿不准霍光最后会如何决定,也就没有挪步,更没将刘病已从霍光身边带开。 王莽的妻子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之后,也实在找不出更多的理由劝霍光留下了——更何况……夫君的心愿……重要吗? 只要想到自己的儿子,女子就无法不心生怨意。 霍光是天子近臣出身,最重要的就是察颜观色,如何会看不出女子的怨恨之意? 于是,霍光迅速拿定了主意,抬眼看向冯子都:“子都!” 虽未明言,但是,冯子都侍奉他多年,自然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霍光还是坚持之前的命令。 未出口的话是——“还不把人带走?” 霍光做了决定,也就没有让人置喙的余地了,冯子都迅速上前,想将刘病已抱起,直接带走,却不料,竟扑了个空。 “曾孙?”霍光皱着眉,轻声薄责。 方才,刘病已动作敏捷地躲开了冯子都的动作,并迅速转到了霍光的身后,手抱住他的腰,紧紧挨着他。 刘病已笑了笑,放开手,又绕到霍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揖礼,再抬头,已是一本正经的神色,郑重非常地对霍光说:“将军,右将军要见的是我。将军已将我带到这儿了。为山九仞,将军何必不倒最后一篑呢?” 霍光默然,半晌才道:“曾孙可明白何为疫?” 他必须搞清楚,眼前的少年皇孙是不是……只是……无知而无畏…… 刘病已点头:“我知道。掖庭令对我解释过。我也请教过女医。” 霍光再次默然,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他不出声,周围的人也不敢多嘴,连刘病已都不敢再放肆,乖乖地站在霍光面前,等待他的决定。 良久,霍光终于出声:“走吧!”说着便携了刘病已的手走近台阶,脱履后,登阶,沿着庑廊走向东耳室。 王莽的妻子实在是太惊讶了,直到霍光与刘病已走过去,她仍然站在原地,怔忡着,无法回神。 冯子都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却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王大家,大将军已经过去了。” 毕竟是在右将军的家宅,这个女子是女主人,冯子都对她唤上一声“大家”,也算是有礼恭敬了。 王莽的妻子这才回神,看了冯子都一眼,便连忙转身,跟着霍光与刘病已走进东耳室。 耳室总是狭小的,三张方秤一摆,便只能再容下三五个人站着,但是,看了看耳室只有一处小窗,冯子都便只带了一个人进去侍卫,其他人则散开,在正寝周围护卫。 王莽的妻子走进耳室时,通向东厢的门仍然关着。她规规矩矩地给霍光行了礼,也没有入座,直接走到那扇蒙着齐纨的镂刻木门旁,抬手轻叩三下,随后又低声道:“大将军已经过来了。” 刘病已虽然说得一派大无畏的样子,但是,心里仍旧是不安得很,不由就伸手,又握住霍光的手,双眼却紧紧盯着那扇门。 那扇门虽然精致,但是,只是单扇门,看不出是朝向哪面开的。 刘病已正在紧张,以为那扇门要打开了,但是,下一刹那,门没有开,只听到一个温柔的低声:“少君,请退后,婢子要开门了。” 王莽的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转身,打入坐回漆秤上。 这时,她才发现——位置……安排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霍光坐在正中的漆秤上,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三座同向,按道理,应该给她留右手边的位置,可是,这会儿,霍光的右手边已经有人坐了。 ——那个十来岁的少年……是什么人? 毕竟将军之妻,再如何不满,遇到正事,她也绝对不会含糊。 心思一动,再想想之前在院中,这个少年与大将军的对话……王莽的妻子不由更加困惑。 ——她的夫君……要见这个少年? 之前,她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跟着霍光的少年,这会儿,她却是不能不在意。 将刘病已打量了一番,她是越看越心惊,却也是一点儿声音也发放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如此! 就是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通向东厢的门已经推开,一名绛衣婢女向三人深深叩首,随后才直起腰,膝行挪向门的一边。 刘病已吓了一跳——正对着那个内户的是一张长榻,榻上,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半坐半躺,身上盖着薄被,被一个婢女扶着。 “右将军?”刘病已试探地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见那个脸色如金箔一般的男子无力地抬了一下手,对身边的婢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名婢女扶着他,不太好行礼,只能对着霍光低头而言:“大将军,吾君之意,见过即可,请公子离开吧。” 霍光点头,抬手示意冯子都照办,这一次,冯子都立刻利落地抱起刘病已,直接离开,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内户重新关上,霍光却忽然开口:“稚叔还有话对我说?” ——不然,不应该只说让刘病已离开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4、“我改主意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到霍光的话,王莽的妻子已经准备起身,却又是一愣,半天动弹不得。 内卧中没有人说话——只看刚才的情况,王莽只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王莽的妻子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正要出声唤内卧侍候的婢女,就听到那扇紧闭的内户单门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大将军……小心广陵王……” 虽然声音很轻很飘,但是,耳室内坐着的两人仍然听得出来——那正是王莽的声音。 霍光却是一愣,他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王莽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广陵王……”霍光思忖,却着实想不出广陵有什么值得自己……“小心”的。 王莽的妻子却忽然回过神,踉跄着扑到门上,将所有都吓了一跳。 幸好那扇门已被内卧的婢女扪死,王莽的妻子怎么打不开,最后,腿一软跪倒在门边,泣不成声:“是广陵王?忽是广陵王害?是不是啊!你说话啊!” 她的话一出口,耳室的几人却是神色数变。 霍光抿了抿唇,神色冷了下来,没有吭声,竟是显得平静非常。侍立的两个霍家大奴却是难掩震惊、好之色。 能跟着到这儿侍卫的必然是霍光的亲信,对右将军之子与自家主君的那点过节,大多是清楚,这会儿,听到这样的话,就是再实心眼的人也不免好自家主君会如何处置了。 在王家女君悲愤的哭诉中,内卧中也响起粗重的喘息,夹着婢女不安的劝言,好半晌,才有一个婢女低声禀告:“小君,主君实在无力说话了。”话音已经带了哭音。 听到这句话,王莽的妻子一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她以袖掩面,嚎啕大哭,口中不成字句的唤着“莽”、“忽”之类的字眼。 霍光还好,霍家的奴婢却是不知所措了——他们再如何也只是奴婢,岂能看右将军的正室这般大哭? 就在这时,霍光的声音稳稳地响起,压着王家女君悲恸的哭诉,一派平静淡漠:“说不出话就算了!” 他一开口,王莽的妻子再如何为子、为夫、为己身悲恸,也不敢出声了,只能捂着嘴,强自压下悲痛的心情。 哭泣之音一停,耳室内顿时清静了许多,霍光的声音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稚叔且安心。光从未与人失言。当年的事情,光早已忘了。” 内卧中的喘息又剧烈了一些,半晌,才听到婢女惶恐卑微的声音:“大将军,吾君之意,并非他隐瞒不报……而……而……而是没有实证。” 霍光一怔,随即苦笑,心中对王莽的愧疚之情却是淡了许多。 ——若是一般官吏,没有拿到证据,自然是不敢与大将军多说什么,可是,王莽是一般的官吏吗? ……王忽那件事……终究是……抹不过去的…… 霍光叹了一口气——仔细想想,倒也不能全怪王莽…… ——右将军的确秩位更高,但是,岂能与卫尉的亲信要职相比? ……选择王莽而不是张安世任右将军……除了那些能说得出的理由……他能说与那件事无关? 终究是他也不敢再深信于王莽——也不能怪王莽顾虑重重啊…… 王莽的妻子此时也明白过来,霎时便脸色苍白,却是连哭都不敢哭了。 ——王忽死了……可是……王家……还有一大家人在啊…… ——就算她对那些个庶子、孽子不上心,可是,王忽还有个儿子……那是她嫡亲的孙子…… 正在她纠结心思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霍光从漆秤上起身,竟是要离开了,她心中又慌又急,来不及细想,直接扑到霍光面前,连连叩首。 “这是做什么?”霍光最厌恶被人强逼,对这位王家女君的善意怜悯立刻便荡然无存。 王莽的妻子被他一问,却是无言以对了。 “……将军……”王莽的声音忽然响起,霍光却是不耐烦听了。 “稚叔不相信我的话?”霍光的语气冷硬非常。 内卧之中,王莽却是慌了,挣扎着想起身,却又哪里有力气,旁边侍奉的御婢见他这般,不敢出声,更不敢落泪,只能强忍着悲意,上前相扶。然而,不等王莽被扶起,霍光的声音便再次传入内卧。 “忽的事情,在君亲手了断时,我便无意再追究了。时至今日,我自然不会再为那桩旧事牵怒于王家。稚叔以为我这个大将军不需要做事吗?”霍光不耐烦与王莽再作什么口舌上的交流,干脆将话挑明了。 “曾孙,我也不留在王家了。”霍光淡淡地道,“君虽然先兄的旧属,但是,也并非亲军部曲,将曾孙留在王家。我不放心!” “……大将军!”王莽吃力地呼唤。 “君对曾孙也没有太多的心思。”霍光却不为所动,“君家上下……君又能保证什么?” 王莽的妻子却忽然开口:“大将军有所令,妾定然拼死从令。” 霍光一怔,随即就听到王莽的声音:“大将军……臣……臣家……之人……定……定拼死……” “是想将功赎过?”霍光勾起唇角,问得冷漠。 “汉律及诸令皆没有此条!”霍光冷冷地言道,随即又道:“即便有此条,稚叔敢往曾孙身上联想,光却不敢有半分心思!” 这一次,内卧之中,再没有声音,半晌才听到御婢惊恐的呼声:“吾君!” 王莽的妻子惶然地奔向那道隔门,霍光却是又叹了一口气,再次重复一遍之前所说的话:“稚叔,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说完,霍光再不理会耳室内与内卧中的状况,转身离开。 从正寝离开,霍家一干奴婢便护卫着霍光直奔自家的车马所在。 同一时间,冯子都正在辎车旁跟车上的刘病已瞪眼,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霍禹那个样子绝对不止是天生的血统问题,肯定也与霍光的教养水准有关系! 刘病已不知道冯子都在想什么,但是,看冯子都这个神色,却是多少明白——自己方才所听到的……的确是他所想的意思…… 刘病已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大人要把我扔在这儿?” 冯子都立时满头冷汗,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摆手,一迭声地辩解:“曾孙想哪儿去了?大将军便是把自己扔了,也不会扔了曾孙你的!” 刘病已抿了抿唇,垂下眼,却再次道:“我要见大人!” ——又来了! 冯子都头痛非常——从方才自己一不留神说漏嘴,这位公子便不停地要见霍光! 冯子都哪里敢同意? ——王莽患得的疫症,王家上下,王莽的妻妾子女虽然没有人患病,但是,奴婢、私属中染疫不在少数。 ——王家如今绝对是危险之地! ——好不容易把刘病已从正寝带出来……再把他送回去见霍光? ——没事也就罢了!若是万一,这位公子有个什么不对劲…… 冯子都想想都觉得胆寒。 其实,这些顾虑,冯子都方才已经对刘病已都说明白了,可是,刘病已听是听了,一转头,又重提原话…… ——之前,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位公子也会如此无理取闹? ——在霍光面前,他敢如此? ——绝对是看他好欺负! 冯子都心里委屈得要命,却又不敢对刘病已太过强硬——自己被刘病已欺负,总会过自己去欺负刘病已…… ——谁让他是霍家的奴婢? 因此,再头痛,再委屈,再不耐烦……冯子都也只能以温和的语气对刘病已道:“曾孙,大将军待会儿就过来了……” “我不信!”刘病已也是倔强的人,心中一旦认定了,就很难再改变。 这会儿,他认定霍光打算将自己扔在这个陌生的王家,哪里会相信冯子都的说辞? 冯子都被截了话头,也没有太恼,只是笑道:“曾孙,大将军肯定会来见你的!” 刘病已咬了咬牙——的确……霍光应该会亲自交代他…… ——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吧…… 想到之前在椒房殿的所见所闻,刘病已有些拿不准了。 “我现在就要见大人!”刘病已再次坚持。 ——他还有话要对霍光说…… 冯子都实在是没有词了,无可奈何地叹息:“曾孙,君见了大将军又如何?大将军的决定岂会轻改?” 他实在不明白——刘病已想见霍光是什么意思? ——不管其它的情况如何,事涉刘病已的安危,霍光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至少……不会因为刘病已的愿意与否就改变! ——刘病已真的不明白吗? 刘病已很明白,但是,想到兮君,他不能不坚持:“我要见大人!” 冯子都叹息,刚要说话,就听到由远及近的动静,他再顾不得刘病已的意愿,用力将他推进车舆,迅速关上车户,执剑转身,严阵以待。等看清是霍光一行返回,他才放松下来,刚要迎上去,又改变了主意,转身拉开车户,对车内犹自生着闷气的少年道:“将军回来了!” “大人!?” 刘病已立即奔出车舆,也不要冯子都帮忙,竟是直接跳了下去,将霍光吓了一跳! “刘病已!”霍光顿时气急败坏地吼道。 “大人!我害怕见不着你!”奔到霍光面前,刘病已立刻乖巧地解释。 霍光气恼非常,哪里听得进去,直接抱起他,疾步往辎车行去,登车时才*地扔下一句:“去大将军府!” 冯子都虽然怪霍光的举动,但是,看着霍光的神色,又哪里敢多话,低声应唯后便立刻让御者驱马离开。 车内,刘病已却是忍不住问道:“大人不是打算将我留在王家的吗?” 霍光正瞪着他,听到这话,随口答了一句:“我改主意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5、“大人还记得对我承诺吗?”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到霍光的回答,刘病已心中不由欣喜万分,但是,没等他露出开心的笑容,霍光便从恼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压下更加汹涌的怒意,严厉地追问刘病已:“谁告诉你的?” 霍光没有否认自己之前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是,他从未对刘病已说过起这个打算,刘病已又怎么会知道的? 想到有人对刘病已搬弄是非,霍光的眼神又严厉了几分。 ——当年卫太子为何出事? ——多多少少,原因就出在父子俩身边都有不少喜欢搬弄是非,传递私话的人! 霍光想起来就为刘据不值,如今,又岂会不怒? 刘病已没觉得事情很严重,但是,看着霍光的神色,他也不敢虚言砌词,收敛了眉目间的喜色,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方才那个大奴抱我过来时,随口说的。” ——冯子都? 霍光一怔,怒意稍稍平了几分。 ——冯子都不会是故意在他们之间搬弄是非的人…… ……不过…… 霍光转念一想,心中又添了另一份恼意。 ——冯子都不会是随口说那些话的。 再想想冯子都之前的谏言,霍光明白——冯子都并不赞同他把刘病已搁在王家。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他可以这样自作主张! 霍光冷哼一声,决定回家后再处置冯子都。 冯子都毕竟不值得霍光上心,因此,主意一定,霍光的心思便转回了刘病已身上,皱眉地询问:“曾孙不愿意待在王家?” 刘病已一怔,随即茫然地摇头:“大人必是为我考虑,不会理会我愿不愿意的……” 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有丝毫的怨意,但是,霍光听了,仍然是心中一惊。 ——他竟是从未理会过刘病已的意愿吗…… 霍光不由深刻地反省自己之前的做法,只是,前后一想,又只能长叹一声:“曾孙……那些事情……事前……我是不便说的……” 霍光对刘病已轻声解释。 ——虽然,如今,刘病已没有怨意,但是,多多少少是因为他还年少,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也乐意听从他的安排,只是,日后,他年岁渐长,总是会有想自作主张的时候的……那是……再想今日之事…… ——心中会是何想法? 只要稍微想像一下,霍光就觉得不能容忍,因此,也就不能不解释。 ——不是他不想问刘病已的意思,而是……他不能问。 《易》云“不出户庭,无咎。” 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这位皇曾孙……如今……也只是垂髫总发之年,他怎么敢与之言及机密之事? 刘病已没有想到霍光会对他解释这些,他也不是真的无知,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若是连霍光这番解释的用意都不明,他就真的是白活这么多年。 他连忙摆手,一迭声地道:“大人,我没有其它意思!” ——那些事情……即使是事后知道,他都胆寒非常,真要是事前就知道…… ——霍光敢说,他还不敢听呢! 见刘病已这样说,霍光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发——至少现在,刘病已还没有学会跟人使心眼。 霍光不说话,刘病已却是有话说的,只是这话……却不是那么容易开口…… 小心觑着霍光的脸色,见他确实是心情不错,少年皇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人……” 轻声唤了一声,却又没有下文,刘病已倒不是故意,而是真的有些犹豫。 ——其它不说,只是一条就让他不太敢开口了。 ——这车上……是可以说那事的地方吗? 刘病已低头寻思着,一时竟忘了自己已经唤过霍光了。 霍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唤了一声,却又不再言语,只顾着低头思忖,不禁莞尔。 虽然两人也算亲近,但是,刘病已在他面前素来是稳重老成的模样,便是方才那般情急焦虑的时候都少,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却是更少了。 霍光心情不错,也就没有出声,静静地打量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仔细算算,霍光也有日子没见刘病已了,十二岁的年纪,也正是长得快的时候,这时候,细细打量了一番,霍光倒是觉得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也许是最近一直被拘在椒房殿,难免心思重些,加上身量拔高了不少,刘病已看赶来瘦削了不少,不过,精神不错,倒是更多了几分灵气。 霍光有些恍神。 ——他一直觉得刘病已与刘据十分地肖似。 ——不止是容貌,连神情、举止都像足了八分…… ……如今…… 霍光看着刘病已低头沉思的样子,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了几分寒意。 ……也不能说是莫名…… 霍光心中明白得很——至少,对那份寒意的由成……他是十分清楚…… ——刘病已沉思的样子…… ——从容貌到神色……再到右手屈指在膝上轻叩的下意识的小动作…… ……每一样…… 霍光的脑海中都有相仿的记忆…… ——不是刘据…… ——大汉的皇太子不喜欢坐着思索。 ……真的遇上难解的问题,刘据喜欢站在东向的窗前,临窗沉思…… ……即使是不得不坐着思忖的情况,因为多年的教养,刘据也是一动不动的…… ……绝对不会有任何小动作…… ——那位皇太子是最规矩不过的人…… ——会像刘病已这样思忖的……只有一个人…… 霍光闭上眼,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滋味全部压下。 ——不管像谁……这个少年……都只是刘病已! 霍光暗暗告诫自己。 ——只是……这又如何容易? 因此,即使察觉到刘病已从沉思中回神,抬眼看向自己,霍光也没有睁眼,反而放松了身体,做出假寐的样子。 如他所愿,刘病已很乖巧地安静下来,没有弄出任何动静……似乎还悄悄地向车外打了招呼……车行得慢了一些……稳了一些…… 霍光闭着眼,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渐渐平复。 ……无论如何……这个少年……不是……那人…… 想到那人,霍光不由心颤。 ——即使那人已经辞世……仍旧……是让人心惊胆颤的存在…… ……那个……已经葬入茂陵的……大汉天子…… ……也是刘病已嫡亲的曾祖父…… ——所以……身边的这个少年……即使与那人相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霍光只能如此劝慰自己。 无论霍光是什么心思,又是如何思考,从王家到大将军府……总是有距离的…… 没等霍光想清楚如何面对与孝武皇帝相仿的刘病已,他们一行已经到大将军幕府了。 冯子都恭恭敬敬的禀报声传入车内,清晰响亮,霍光不能不睁眼,然而,一睁眼,霍光便看到了一双关切的黑眸。 刘病已担忧不已地望着霍光,开口时,语气也是关心、忧虑的。他扯着霍光的衣袖,盯着着他的眼睛,问道:“大人是不是很累?” 他知道大司马大将军是很重要的官职,也知道霍光每日都很繁忙,但是,无论如何,霍光从不曾在与他说话时就睡着…… 看着少年关切的眼神,霍光心中一松,脸上却也不由显出赧然之色。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一本正经地对刘病已道:“也没有很累。” 刘病已十分不以为然,但是,见霍光起身推开车户,便没有再说什么,连忙跟着下车。 对大将军幕府,刘病已是很熟悉的,但是,这会儿,想着霍光的身体,下了车,他便对霍光道:“大人,家里总是更……”话没说完,霍光便瞪了过来,刘病已立刻噤声。 ——这么多年,属今天,他被霍光瞪的次数最多! 虽然不说话了,刘病已心里还是有些委屈——之前是他的错,这一次……他错了吗? ——这一次倒真的不是他的错。 其实,霍光瞪他的原因很简单——这会儿,霍光是听到“家里”二字就头痛,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不过,刘病已毕竟不是旁,霍光也没有迁怒于他的习惯,见他委屈地低头不语,心中也有些愧疚,于是,便改了主意,先起回他身边,轻拍了两下他的肩,放软了声音,对他道:“不关你的事!这一趟也不容易,你先去沐浴更衣!” 刘病已看了看霍光脸色,确定他的确没有恼意,才点点头,跟着大将军府这边迎上来侍奉的奴婢离开。 刘病已一走,霍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却不发话,只是盯着冯子都。 冯子都是自知自事,除了跪下伏首请罪,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是,冯子都素来他们的头目,他请罪,他们自然不能说全然没有错,大家看了看彼此,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跪下,伏首在地,只是,他们不清楚事由,自然也不敢出声。 直到所有人都跪下了,霍光才冷冷地发话:“知道请罪就知道错处!自己回去领罚!” “诺!”冯子都如释重负——领罚也就是表示此事就此了结……实在他想像中最好的结果了! 霍光哼了一声:“只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你就不必再开口说话了!” 冯子都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应声都没有办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光离开。 去了王家,霍光一行都要沐浴,于是,霍光便让大将军府这边的奴婢去请杜延年了。 待沐浴之后,听说刘病已在后堂等他,霍光便赶了过去,心中倒也好——他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啊? 这一次,刘病已没有再犹豫,而是等霍光坐定,自己行了礼,便郑重地开口:“大人还记得对我承诺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6、这是什么意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承诺?”霍光听到刘病已的话就是一愣,随即就下意识地反问,“哪一个承诺?” 他对刘病已承诺得不多,但是,也绝对不是仅给过一个承诺,乍然被刘病已这么一问,霍光还真的有些茫然了。 刘病已却是急了,十分失态地直跺脚,惹来霍光严厉地一瞪,才重新肃手站好,很是委屈地对霍光说:“大人承诺过我多少事?自然是兮君那一桩了。” 霍光顿时怔住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兮君成为废后的!” ——他自己亲口说出承诺……又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霍光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刘病已居然会询问这件事…… 一时之间,当朝大将军除了怔忡……实在是不能有任何反应了。 见霍光如此,刘病已更加不安了,咬了咬牙,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大人是不是打算对付上官家了?兮君会怎么样?” 霍光顿时皱眉,颇为不悦地道:“曾孙何出此言?” ——尽管他的确是对上官家忍无可忍了,但是,总不该是人尽皆知吧? 霍光的神色不由严厉了一些。 刘病已自然看出霍光的神色变化了,心中不由一惊,面上却不敢太显,只是抿了抿唇,嚅嚅地道:“……兮君很不对劲……” 霍光顿时语塞。 ——他的外孙女有多么敏感……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再想到之前她被天子召唤……霍光忍不住叹息。 他一声叹息听在刘病已的耳中却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少年帝裔的脸色立刻刷白,竟是直接联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刘病已不是不学无术的无知少儿,他学过《诗》、《》,读过《春秋》、《战国策》,还有本朝的《太史公》,对朝堂之上的激烈斗争,他不是完全没有概念。 ——在那些大是大非、利弊得失的计算中,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妻子、母亲……都没有任何份量! ——晋君灭赵氏,文姬贵为国君之女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 ——秦穆公虏晋惠公,何曾顾虑自己的元妃亦是晋姬? ——与那些女子相比……兮君的身份……又算什么? 刘病已无法不为年幼的皇后感到惊恐与担忧。 ——她只是大将军的外孙啊…… “大……大人……”刘病已祈求地唤霍光,声音一直在颤抖,“大人……大人不会失信于我的……是不是?” 霍光仍然沉默无语。 刘病已心慌得很,终究是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半晌都动弹不得。 ——霍光不说话…… 在刘病已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霍光无法给他承诺。 “……曾孙……曾孙……” 也许是太过惊惶了,霍光唤了刘病已好几次,刘病已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霍光,只是眼神然仍然有些茫然。 霍光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对刘病已郑重地言道:“曾孙,兮君是左将军的孙女……若是她助上官家……” “不会的!”刘病已断然否定,丝毫不认为霍光的这个假设有任何意义,“兮君绝对不帮旁人对付大人的!” 听到刘病已如此的肯定的回答,霍光却是皱了眉。 “曾孙为何如此肯定?……兮君对曾孙如此说的?”霍光犹豫了一下,皱着眉猜测,眼中却是有些不悦的神色浮动了。 ——无论如何,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是兮君的嫡亲父祖…… ——她怎么能如些……冷酷…… 人心就是如此。 即使兮君这样的选择是对霍光有利的,但是,毕竟……也是一种背叛…… ——将心比心……霍光不能说自己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 ——甚至于……若是兮君真的如此做了……霍光只会觉得寒心…… ……背叛…… ——今日,她能背叛自己的父祖……明日呢……? …… 想得越多,霍光越觉不满,甚至于……有些……愤慨了! 见刘病已一脸懵懂怔忡地看着自己,似乎不理解自己在问什么,霍光不由沉下脸,再次追问:“皇后对曾孙说,自己不会助上官家行事?” 这一次,霍光竟是连外孙女的小字都不唤了。 刘病已怔了怔,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却又仍然是一脸茫然,他摇了摇头,仿佛有些困惑难解,他望着霍光,茫然地询问:“兮君怎么可能对我说这些?” 霍光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是啊……他的外孙女怎么可对刘病已说这样的话? ——无论如何,兮君都姓上官…… ——终究……这是家事! ——兮君素来知礼,怎么可能对外人言及家事? “既然如此,曾孙为何心存如此想法?”霍光和颜悦色地询问,倒是真的不解了。 刘病已看了看霍光,忍不住撇嘴:“被张令接进宫之前,我听到彭祖与佗说起皇后会不会更母姓……” 霍光皱眉,心中有些恼了。 刘病已仿若未觉,继续道:“到了椒房殿,兮君病着,女医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心思郁结’、‘思虑过重’……兮君能想什么?” 说到这儿,刘病已抬头看向霍光,郑重地施礼,道:“大人,兮君绝对不会害你的!若是被逼急了……” 刘病已脸色一变,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然而,霍光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外孙女……与她的母亲一样! ——真的被逼急了……怕是……怕是…… ……玉石俱焚…… ——说到底……兮君多多少少是有几分霍家人的性子的。 ……霍家人的性子…… ——说白了……也就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兮君年纪小,能做的不多……但是……真被逼急…… ——妥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霍家人……那真的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做事……那就……谁也不要想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霍光的眼神闪了闪。 ——若是那样……兮君…… 霍光想叹息,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叹息,就猛然发觉刘病已竟然挪到了自己的席前,骤然放大的面孔着实吓了霍光一跳。 “曾孙——!”霍光惊呼,却也无可奈何。 刘病已却是急了,直接伸手攀上霍光的胳膊,摇晃着祈求:“大人……兮君也是大人的外孙……也是大人的血脉……大人……不要牵扯上兮君……” 霍光被他这样耍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任凭刘病已如何哀求,霍光就是一声不吭,等到刘病已终于沮丧地放弃了,霍光才轻轻拂开他的手,正色言道:“曾孙,若是有人这般求汝相助……曾孙会如何做?” 刘病已一愣,随即羞愧地低头。 霍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曾孙……曾孙心里也是清楚的……” ——清楚这件事不是他可以轻易承诺的…… ——清楚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若不是清楚……他怎么会这样胡搅蛮缠? ——不过是清楚地知道……兮君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凶险…… 刘病已死死咬住嘴唇,心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沮丧感。 ——他……他……救不了……也帮不了……兮君…… ……甚至……霍光现在也无法保证……兮君会怎么样…… 刘病已低着头,咬紧牙关,仍然无法阻止泪水落下。 ——这就是……朝堂之上的争斗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当所有人都在为了保护生存的巢穴而全力拼杀的时候……谁会注意到那些毫无自保之力的弱小存在呢? ——他们是注定的牺牲吗? 刘病已不甘……却也不敢问…… ——现在的答案已经很伤人了……他如何还敢再问? 少年的泪滴在纻麻布衣上,缓缓晕开,霍光看着,心中也是酸涩得难受,半晌才平复一些。 霍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抬起刘病已的下颌,待看清少年脸上的泪痕,心痛之余也有些不悦。他抿了抿唇,轻声却严厉地质问:“无能为力的时候……曾孙就只会哭吗?” 刘病已一怔,随即抬手,以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渍,同时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总算将眼泪逼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 刘病已在心中狠狠地教训自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才好。 见他明白过来,霍光才缓了神色:“曾孙想保护兮君?” 刘病已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时,紧紧盯着霍光的眼睛,生怕漏过他的任何暗示。 ——霍光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问的! 对此,霍光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曾孙只是想保住兮君的中宫之位?” 刘病已刚要点头,又犹豫了一下,思忖片刻,还是摇头:“我想让大将军保护兮君!” ——没有大将军的维护,兮君就是不被废后……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白了,他求霍光的承诺,更多不是为了兮君的皇后之位,而是为了兮君能得到大将军的保护! ——这一点比什么皇后、中宫……都重要! 霍光轻笑,实在是觉得再满意不过了。 “既然如此,”霍光看着刘病已,再认真不过地言语,“这一次,曾孙就跟着我,好好地听,好好地看!兮君能得到什么样的保护,端看你能不能为她找到最合适的那条路!” 刘病已不由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7、上官家根本不是大人的目的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不让曾孙回避吗?” 大将军府的北堂后室,杜延年很是怪地望了刘病已一眼,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先答霍光的问话。 顺着他的目光,霍光也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刘病已,面上显了一丝笑意:“不回避。幼公直接说吧。” 杜延年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是稍稍低头,一派恭敬谨慎地对霍光道:“大将军方才问右将军之子的那桩事?” 霍光扶着手边的凭几,淡淡地道:“嗯……当时也没有深究,毕竟事多……不知道幼公有没有什么消息?” 王忽那事出来时,正赶上金日磾的葬事,霍光是措手不及,除了严厉压下,便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当时流言满天飞,那个“少帝非先帝子”的流言实在是更让他头痛不已。 那时,霍光实在是没有精力去追究王忽为何敢宣言遗诏有问题。 后来,紧跟着就是皇后的事情,接着就是假卫太子的事情……总之,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霍光倒是真的把王忽那件事忘了。 ——对王莽一再强调的言辞并不全是安慰,大部分也是霍光的实话。 时过境迁,距那件事都有六年了,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霍光真的是将王忽忘了…… 如今,王莽却再次提起…… ……还是那般郑重地一再强调…… 霍光不能不多想了。 ——王忽当时质疑的是,他所拿出来的先帝诏…… ——虽然仅是封侯的诏……但是……若是封侯的遗诏是假的…… ——之前的遗诏呢?比如说让刘病已属籍宗正,由掖庭养视的遗诏…… ——甚至孝武皇帝临终前所颁的那几份诏呢?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王忽的质疑与“少帝非先帝子”的流言若是结合起来…… ……今上…… ……他们四位辅政大臣…… ——哪一个逃得掉? 重新审视当时的事情,霍光发现——自己当时真的是处理得太急躁了! ……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那般快刀斩乱麻的迅速处理,事态才没有演变到最不堪的程度…… 霍光不得不庆幸。 其实,这样想一想,倒也不难猜想王忽背后的身影——除了燕王、广陵王……真的是不作第三人想! ——昌邑哀王已薨,当时的昌邑王不过是刚刚嗣王,又已是旁系小宗了,哪里会动这样的心思? 若是霍光自己推测——燕王的嫌疑更重一些。 ——谁让燕王居长? ——可是,王莽说的是广陵王…… ——可能吗? 霍光有些拿不准。 与为人辩略,博学经、杂说的燕王刘旦相比,刘胥……真的是……很不成器! 刘旦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算得上才华横溢、有勇有谋;刘胥却是好倡乐逸游,不过,他力扛鼎,更热衷于空手搏熊彘等猛兽,给人印象就是一个莽夫! ——难道都是假装的表现? ——可是,他一直都是如此……若不然,先帝也不会在厌恶燕王后,完全不考虑这个儿子! ……这有点说不过去…… 霍光暗自揣测着,杜延年心中也很是怪——王忽那件事……这个时候……重提…… 杜延年没有回答霍光的询问,而很谨慎地对霍光进言:“大将军,王侍中当日质疑是将军拿出的先帝遗诏……此事非同小可……将军是想查实……还是……心怜右将军?” 王莽的情况,杜延年也不是不清楚——这位右将军恐怕是熬不过这次的疫症了…… 杜延年担心的就是——王莽将死,霍光心生怜悯,想为王忽做点什么…… 想到这儿,杜延年不由眯了眼,抬头看向霍光:“大将军,王侍中已卒,当日,大将军与右将军也不曾冤枉侍中……” 霍光听懂了杜延年的意思,不禁就觉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不是替王忽开脱。” 杜延年一怔,刚要再问,就听霍光叹息着道:“人已经死了,我本来都忘了,稚叔却特地提了……” “……右将军……”杜延年也忍不住叹息——鸩杀亲子……岂是大是大非便可以消除悲痛的? ——大义灭亲……多么慷慨……多么义正辞严…… ……更是……多么悲凉…… 杜延年摇头:“忽是右将军的嫡子……” ——唯一的嫡子…… ……也因此……更加……悲凉…… 霍光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稚叔……让我小心广陵王……” 杜延年一愣,随即也讶然非常地重复:“广陵王?不是燕王?” 当年,霍光没有吩咐,杜延年自然也不会多事,再说,王忽那件事,除了让王莽难受之外,真的是一点涟漪都没有兴起。 ——“少帝非先帝子”这种流言,牵涉宫廷隐秘,关中人难免好,并主动添油加醋地谈论。 ——大将军拿出的遗诏是假的…… 不说关中人趋吉避凶的本能,从来就不会愿意多谈当朝秉政之人的是非,光是这个消息听关,就让人难以相信。 ——少主在位,大将军秉政,便是找个由头,因功封侯都不难,何必紧赶着用先帝遗诏造假? ——若是这话是金日磾或者上官桀说出来……那倒是还有几分可信……可是一个侍中? ——侍中这种加官,虽然体现在着天子的亲信,但是,加在不同的人身上,意义也是不同的。 ——王忽?什么人?听都没听说过!会是先帝亲信? 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这事不靠谱! 杜延年会为这种事特地去查什么? ——他又不是嫌自己太清闲了! 霍光猜得到王忽背后有人,但是,当时,齐孝王孙刘泽的谋反案刚过,燕王那边更是动作频频,朝廷这边,却是北有匈奴袭边,西南又有二十四邑同时反……霍光还真怕顺着王忽查下去……便是直接逼着燕王不反不行了! 霍光对刘旦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人虽然有才,行事也是有勇有谋,但是,真的遇上大事,他反而是多谋少断。 ——朝廷越是优容,燕王越会多想,反而不容易真的举事! ——就像他霍光一心想不辜负大司马大将军的名位一样,燕王刘旦在被立为诸侯王的二十余年中,是一心做汉室良藩的。 ——霍光相信,在征和二年之前,燕王最大的志向也就是成为贤王! ——从良藩贤王到篡逆之人……这个弯……不是那么好转的! 正是因为有这份笃定,在处置刘泽谋反一案时,即使有相关证词牵连上燕王,他也很干脆地放过了。 ——时机不对啊! 因此,王忽这件事,从一开始,霍光就没有往燕王之外的人身上想。 这会儿看来,与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 ——既然如此……大家是不是都把广陵王……给忽略了…… 霍光忍不住轻扶手边的凭几。 他用的凭几明显是旧物,不是玉几,也不是木几,而是竹几,很普通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气派,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竹几的扶手处镶着一排泛黄的菱形小片,若是有见识的,就会认出,那是用象牙制的。 霍光的手指在菱形的象牙片上来回摩挲,神色越发地凝重了。 “幼公……想办法,查清楚广陵国的情况!”霍光郑重地交代。 “诺。”杜延年低头应承,随即想了想,还是道:“不过,臣可以确定,燕王与广陵王没有来往。” 霍光点头:“那就好!” 话一出口,霍光又觉得不对,皱着眉看向杜延年:“什么意思?燕王又与谁有来往了?” 杜延年叹息:“长主与上官家都遣使往燕国去了。” “什么时候?”霍光不由挑眉。 杜延年抿了抿唇,稍稍停了一会儿才回答:“就在臣应命而来之前。”说着,却是笑了。 霍光也不由微笑:“这倒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好消息了。” 杜延年附和着点头:“看来大将军封城、封宫,真的让他们急了。” 霍光轻笑:“见不到陛下,长主与上官少叔自然是寝食不安!” “那么,臣惶恐相问。”杜延年敛色询问,郑重非常,“将军打算何时开城?” “等疫症平息的。”霍光答得也爽快。 杜延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沉吟了一会儿,又道:“疫症何时能平息?” 霍光叹息:“怎么着也要看右将军那边的情况……总不会耽搁他的大事的……” 杜延年陡然一惊,却是明白,霍光这样一再示弱,又步步相逼……是真的不打算对上官家一党……再留半点情面了! ——疫症平息……怕是……长安就又要起动乱了! 霍光没有在意杜延年的感慨,回答了杜延年之后,便看向刘病已,温和地询问:“曾孙听懂多少?” ——他可不是让刘病已坐在旁边当摆设的。 刘病已的神色凝重,双唇紧抿,盯着霍光看了半晌,才低声道:“大人……上官家根本不是大人的目的……对不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8、是不是早了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的眼睛有些泛红。 因为时疫的关系,大将军府中只燃了蕙草与辛夷,因为是直接点燃的,烟火味很重,稍不留神,便熏得人眼泪盈眶。 也是巧了,后堂最大的鼎形铜熏炉就摆在内户一进门的屏风前,正是往里窜风的位置。后堂的布置,主席不在正北位,而是在西面,朝着东向,霍光与杜延年倒是没什么,坐在北面席位上的刘病已却是正在香烟的下风处。 虽然身份尴尬,但是,史家也罢,掖庭也罢,都是极得礼仪规矩的,刘病已虽然被香烟熏得有些难受,却也不敢随即动弹,至于移动位置……那更是想都不会想! 杜延年被刘病已所说的话惊住了,半晌没回神,一时也没有顾得上注意刘病已的情况,霍光却是比较关注刘病已,稍讶之后,回过神便先注意到了刘病已的异样。 一开始,霍光还以为他只是难过,加上之前又哭过,眼睛红些也是正常的,但是,刚要开口,霍光便发现,刘病已在十分用力的眨眼。 ……很痛苦的样子…… 霍光一愣,目光一转,打量了一下室内,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曾孙今日怎么如此拘谨?”霍光不赞同地皱眉。 刘病已笑了笑,还没有说什么,就听霍光吩咐杜延年将熏炉移到墙角。 杜延年被霍光的话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吩咐,两下看了看,才算明白过来,连忙过去,将铜熏炉从屏风前移到门旁的东角。 这一番动作,杜延年也被香烟激出了泪水,转身回席时,已是“泪眼汪汪”了。 “曾孙该早说才是。”杜延年也这般说,随即又向霍光抱怨:“大将军不能唤个人进来移熏炉吗?”说话的功夫,杜延年已是泪流满面,狼狈至极。 刘病已与杜佗交好,与杜家的关系虽然不比张家亲近,但是,对杜延年也真心实意地当成长辈敬重的,见他这般情形,也是十分地过意不去,却了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嚅嚅地对霍光道:“大人该吩咐小子去做的。” 听到这话,霍光一愣,随即失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杜延年就已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还是别了,那个铜熏炉可是不轻,里面又是烧着的香草,危险得很!曾孙身份贵重,这种事情,还是我做为好。” 刘病已听到“身份贵重”四个字,更觉得尴尬,脸上直发烫,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杜延年正在难受,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再说,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霍光不好指责杜延年什么,只能宽慰刘病已:“你才十二,还不到束发成童的年纪,还是小心些为好。” 听到霍光这样说,杜延年立即察觉自己失言,却也不好辩解什么,只能借着揉眼睛的工夫思忖对策。 “……曾孙方才说……”杜延年立刻想起了刘病已之前的话,精神一振,干脆地将话题转回最初的状况。 被杜延年这么一提醒,霍光也想了起来,不再多想旁的事情,看着刘病已,皱着眉,问道:“曾孙说,我的目的不是上官家……此话从何说起?” 霍光问得十分严肃,刘病已却是笑了,通红的眼中却泛着几分凄凉。 “大人……大人在乎的是……燕王……”刘病已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信心,只是,一想到猜测背后的意义,他心中就难免惶恐。 听刘病已这般说辞,虽然有些结巴,但是,语气仍是笃定的,甚至没有一丝不确定,不止霍光,连杜延年都惊讶了。 “曾孙为何如此肯定?”杜延年放下手,红着眼,郑重地询问刘病已。 刘病已抿唇,看了看霍光,待霍光点头,他对转头看着杜延年,轻声解释:“大人方才问广陵王,可是,杜大夫却提了几次燕王,大人也没有任何不满。此时……大人不关心旁的,只关心燕王……” 杜延年没有想到刘病已居然仅凭这些,就敢那么肯定地判断了,不由就有些担忧地道:“就只有这些?曾孙……不觉得……有些武断吗?” 刘病已轻轻皱眉,十分怪看向杜延年:“谏大夫是大人的亲信,所说的一切,无不是大人决断的依据。……那些还不够吗?” 刘病已不认为,这个时候,霍光与杜延年还会闲话不着边际的事情。 听他这样说,杜延年却是无言以对了,抚额摇头,半晌,才看向霍光,定了定神,随即抬手,一揖为礼,对霍光道:“曾孙对大将军知之甚深。” 说话时,杜延年的神色异常平静,让刘病已不解地侧头望了过去。霍光却是明白的。 ——杜延年的意思很简单。 ——刘病已的判断并不是建立在对局势的认识上,而是对人的认识上…… ——这可就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了…… 霍光也只能摇头:“曾孙才十二。” ——不能太苛求了。 杜延年也摇头:“若是不晓事,大人又何必让曾孙旁坐而听呢?” ——是霍光先不把刘病已当成无知稚儿对待的……这会儿……再说他年幼不晓事…… ……不太合适了…… 霍光默然片刻,才缓缓地对刘病已道:“曾孙,你错了。” “错了?”刘病已讶然,却也是不相信的。 霍光淡淡地道:“燕王早有不臣之心,又与上官家过从甚密……前次与齐王孙刘孝有所牵连,上以至亲未治,若是再犯,岂会再有宽宥?” ——燕王…… ——刘旦实在是送了太多的把柄给他…… ——想追究?一点儿都不难! ——想不追究……才是难事! 刘病已语塞,心中却是一紧,只觉得遍体生寒,却是不敢再说一个字,只能深深地低头。 见他如此,霍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杜延年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却是心惊不已,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见霍光与刘病已都不说话了,杜延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冷场,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清楚状况还是不要开口为好,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选择谨慎的态度,将所有疑问压下,垂眼不语。 这般安静的状况保持了许久,才被霍光打破。 霍光轻声说了四个字:“妇人之仁!” ——这显然是有什么典故了。 杜延年有些拿不准了——听起来,霍光是有些恼刘病已了…… ——这倒是事! 杜延年清楚得很,霍光对这个皇曾孙有多么爱重,虽然说“爱之深,责之切”,但是,这般严厉苛责的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 ……至少,杜延年没有见过…… 不管杜延年如何想,也不管刘病已如何诧异地抬头看向霍光,霍光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再次开口,语气却是更加严厉了:“妇人之仁?倒是说轻了!你连兮君都不如!” 杜延年怔了怔——兮君? ——这是说谁? 刘病已瘪了瘪嘴,抬起头,自暴自弃地冲霍光嚷嚷:“我就是妇人之仁,就是不如兮君!我就是不想看兮君伤心……” “曾孙想帮上官家?”霍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刘病已顿时目瞪口呆,霍光却仍然没有罢休,冷笑着质问刘病已:“不想看兮君伤心?你帮上官家就是了!上官家无事,兮君自然无事!冲我嚷什么?!” 杜延年恍然大悟——兮君……是指……皇后……?! 刘病已被霍光的话砸得一阵眩晕,脑袋里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点,呐呐地道:“兮君也不会愿意看大人出事的……” ——虽然姓上官,但是,霍家是兮君的母党,又有抚育之恩,论情份,论亲近,霍家都更盛于上官家。 刘病已对这些很清楚——兮君绝对不会乐意霍光出事的。 想到这儿,刘病已对霍光更加不满了。 毕竟才十二岁,又在激动、迷糊之中,刘病已也就没有掩饰那些不满的情绪。 杜延年顿时吓了一跳,随即就为刘病已担心起来——真的激怒霍光,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正在寻思着开解之道,就听到霍光哭笑不得地反问:“难道上官家出事,兮君就不伤心了?” ——那是至亲父祖……怎么可能不伤心? ——血缘之亲……是无法断绝的! 霍光对此太清楚了。 ——正是这个原因,让霍光此时此刻,什么承诺都不愿给! ……兮君…… ——只是皇后的身份,就足以让上官家的行事多上几个筹…… 刘病已没有吭声,半晌才再次开口:“……如果……如果……上官家先存了恶意……兮君……兮君会明白的……” 少年说得十分不确定,但是,再三犹豫之后,他还是将想说的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儿,杜延年明白了。 ——这位皇曾孙是在维护年幼的皇后。 明白过来,杜延年不由就看向霍光——大将军的计划中,什么时候打算连皇后一起斩草除根了? 趁着刘病已再次低头的时候,霍光给杜延年使了一个眼色。 杜延年立刻会意,怜悯地看了一眼刘病已,随即低下头,眉目间却涌上的忧色。 ——现在就教那些…… ——是不是早了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9、争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长安城封着。 建章宫封着。 不过三天,鄂邑长公主与上官桀、上官安就快急疯了。 长安是京师重地,每日出入的人数是个极庞大的数字,因此,除了宵禁之时,长安城门是不会封闭的。 上一次封城还是在征和元年的十一月。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先帝忽然下诏,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同时闭长安城门,大索城内,前后持续十一日才解禁。 那一次是天子诏令,这一次却是连道正式的行文敕令都没有。 鄂邑长公主只是担心年少的天子,上官桀与上官安却想得更多。 ——没有诏令,没有敕,霍光就可以将宫禁与城门封闭…… ——这是警告还是挑衅? 在得知各处兵屯都没有接到过正式的行文之后,上官桀与上官安便再不相信“京师疫症蔓延”的说辞了。 ——若是真的有疫症,正式颁诏就是了,何必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地行事? “真的不会是疫症?”鄂邑长公主仍然不敢全然相信,与上官桀这般掌着实权的官吏不同,她这个长公主的荣华富贵却是实实在在地全部都在刘弗陵那个皇帝的身上。 丁外人刚将上官安送出去,回来就见长公主在堂上端坐,口中犹自这般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丁外人蹑手蹑脚地上了堂,却没有立刻入内,而是对堂上侍奉的婢女交待:“还不换了熏香?多加辛夷。” 鄂邑长公主的奴婢都知道丁外人在长公主面前的份量,自然不敢违逆,肃手应唯,立刻就去办了。 这一番动静,长公主自然被惊动了,抬头看了过来,神色却缓了下来,抬手示意丁外人靠近。 待其走近了,才轻声道:“上官安有没有再说什么?” 丁外人给长公主见过礼,也不等她再发话,便在漆案前坐下,却是笑着摇头:“车骑将军如今谨慎得很。” 鄂邑长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谨慎?不过是上官桀跟着!” 丁外人附和着点头:“长主说得是。臣看着,车骑将军的确是想说什么的。” 听他这样说,鄂邑长公主倒是一怔,随即就向前倾身,双手按在漆案上,连声追问:“你看出什么了?” 丁外人笑道:“长主勿心焦。臣以为,车骑将军只怕是觉得左将军的计策,不太稳当……” 鄂邑长公主拧眉沉思,半晌没有吭声。 丁外人也没有催促,瞥见婢女捧着熏炉进来,便悄然起身,迎过去,将熏炉接了过来,同时低声道:“都到堂下侍奉!” 婢女不敢与他争辩,再见鄂邑长公主径自沉思不语,也不敢打扰,便躬身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到堂下,丁外人才捧着熏炉,重新走向鄂邑长公主所在的位置,行动间,偶尔瞥见手中的陶制熏炉,丁外人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厌弃。 为了避疫,这会儿用的都是茅蕙、辛夷、老姜之类的药草香料,并非日常的香料,因为使用方法不同,平常用的熏炉就不合用了。 ——平常用的果布、苏合之类的香料都是用隔成两层的熏炉,上层放香料,下层置火炭,以火炭的热度蒸炙香料,使之散出香气,出气口较多,进气口比较小,以免火炭烧得太旺,毁了香料,可是蕙草之类的药草香料却是要直接点燃的,要有进气口助燃,出气口又不能太大,以免烟火味呛人。 因为这个缘故,鄂邑长公主平时用的熏炉就不能用,而他们此时落脚的地方只是传舍,各色器物并不精良,只能进上这种最寻常的陶制豆形熏炉。 ——这种东西……就是家境稍富裕的人家都看不上眼。 将熏炉轻轻地放在漆案上,丁外人重新在案前坐下。 鄂邑长公主正在揣测上官安的想法,一时不留神,便被烟呛了一口,顿时咳个不停。 “你干什么!”鄂邑长公主恼羞成怒,一手掩着口鼻,同时,身子向后仰去,一手摆个不停,想将香烟扇开。 丁外人一脸无辜,被鄂邑长公主斥责了,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将熏炉从漆案上移到旁边的席上,十分愧疚地道:“臣只是担心长主的安危……” ——疫症蔓延时,是不宜见外人的。 ——因此,这几日,根本是家家都闭户不开,商贾更绝迹了。 ——若不是这个缘故,传舍的置尉也不会只能寻到这种陶制的熏炉。 上官桀与上官安并没有在传舍安置,而是在上官家的一处田产落脚,就住在佃户的家里。 ——绝对算是外人了。 这熏香正是最常用的避疫之法。 听丁外人如此说,鄂邑长公主倒是不好意思了——人家也的确是一片好意——最后只能嗔道:“你也该提前提醒一声。” 丁外人更觉得委屈了,瘪瘪嘴,沮丧地道:“我也是没有想到……” 鄂邑长公主刚想要安慰一下他,就听丁外人十分委屈地抱怨:“……我没想到……都走到长主面前了,长主居然会没看到我……” ——这是邀宠了。 鄂邑长公主哭笑不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沉下脸:“丁君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 丁外人侍奉她这么些年,哪里会看不出她是真恼还是佯怒? 不过,鄂邑长公主这般作态,他也只有配合的份,于是,他立刻摆出惶恐的姿态,伏首请罪,只是,请罪辞说完,他还是半真半假地凑了一句:“臣敢放肆,也是长主愿意让臣放肆。” 鄂邑长公主不由笑骂:“倒是我的错了?” 这一回,丁外人却是没有调笑,而是抬起头,正色言道:“臣以为,长主的确有错!” 他说得郑重,鄂邑长公主也敛了笑意,严肃地问道:“我有错?” 丁外人点头:“长主不该允许上官家以长主的名义与燕王联系!” 方才,上官桀与上官安联袂而来,为的就是请鄂邑长公主在给燕王的信上押印,以取信燕王。 眼看着霍光一个念头便把他们都阻在城外,鄂邑长公主也急了,听了上官桀与上官安,立刻就在信检上押了自己的私印。 ——长安周边的兵马,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倒不如指望燕王。 鄂邑长公主不是不知道燕王的心思,但是,想着上一次,燕王主动上疏劾霍光妄为,鄂邑长公主还是觉得——燕王多少是可以相信的…… ……即使……燕王……心存大逆不臣的念头…… ……无论如何……他是先帝亲子…… ——宗室勤王……总比臣下秉政…… ——要好一些…… 鄂邑长公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归根结底……她对自己的决定……也拿不准! 这会儿,听丁外人这么一说,鄂邑长公主怎么可能不再起忧心? “什么意思?我不该向燕王求援?”鄂邑长公主不安地质问。 丁外人苦笑:“如今这般情况,长主也罢,陛下也罢,都不可能不惊动大将军便调到兵,除了向诸侯王求援……还能如何?” 原本,少年天子是打着长水胡骑的主意的……如今,借着出兵西南与这一次的封城,长安诸军都处于戒备状态,验令甚严。 少年天子不能合符,也就调不了一兵一卒。 这般情况下,与燕王联手……的确是好主意了! ——至少,长安的燕邸一直不乏人手…… 鄂邑长公主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点头:“可不是……还能如何……” ——只要想想高后崩后,孝惠皇帝诸子的结局……向诸侯王求援的风险……便一目了然了…… ——可是,那个风险再大……也是以后的事情! ——与眼前的威胁……霍光所带来的威胁……相比…… ——她宁可选择那个不确的风险! ……至少…… ——燕王的心思,她与天子都清楚;霍光的心思…… ……鄂邑长公主与刘弗陵都拿不准! ——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个! ——霍光的忠诚不在刘弗陵身上! ……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选择…… 鄂邑长公主还能怎么样? 这些,丁外人都清楚,只是,他要说的不是这些…… 丁外人膝行向前,直到身子抵到漆案上,才止住。 见丁外人如此,鄂邑长公主也明白他是有话要密言,便也倾身向案上靠去。 丁外人附在鄂邑长公主的耳边道:“臣以为……长主应该亲自给燕王去信。” …… ……这…… ……这是要争功…… 鄂邑长公主毕竟是皇室贵女,怎么会不明白丁外人的话外之话?她几乎是霎时就煞白了脸。 “妄言!”鄂邑长公主一手推开丁外人,狠狠地怒斥。 丁外人不提防鄂邑长公主的反应会如此大,差点就摔倒,还没有稳住身形,就听到鄂邑长公主愤怒的斥责,丁外人顿时也恼了。 ——他的确有私心,但是,这般大逆之言,若不是为了她筹谋,他怎么可能说出口? 心中一恼,丁外人便抿紧了双唇,慢慢坐好,缓缓后退,坐到原本所坐的稍远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0、厌嫌、退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蕙草的香味是很淡的,其它几种药草的香味也都不重,因此,点燃后,弥漫出来的味道,与其说是香氛,不如说是烟气…… 香烟飘散,深吸几口气,便觉得呛得喘不过气来,眼睛也难受得很,不时就流泪。 丁外人出为例外,感觉眼泪实是压不住了,他只能抬手,以袖掩面,不着痕迹地揉眼。 这一番动作看在鄂邑长公主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丁外人实在是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鄂邑长公主不由就心软了,也就缓了脸色,见他低眉顺眼地闷不吭声,她便语气温柔地开口问道:“丁君觉得……燕王……大事可期?” ……功劳什么的…… ——终究是要有可赏之人,才值得去争! 丁外人心中一凛,却是不敢稍有犹豫,放下手,深深地伏首在地,以再诚恳不过的语气对鄂邑长公主道:“长主,并非臣擅兴大逆之念,请长主三思。若有勤王之功,燕王乃先帝长子,便是大王忠贞不二,燕国诸臣焉能不冀大功?” 鄂邑长公主顿时凛然。 ——是啊…… ——若是燕王立滔天之功,今上……能酬以何赏? ——同是先帝庶子,燕王尚居长…… ——今上连祖宗大业都不能守……燕王……取而代之……又算什么错? ——怕是史笔之下,汗青之上,还要记下其拨乱反正的中兴之功! ……就像周平王…… ——结党母族,弑父篡逆…… ——赂结犬戎,镐京毁于一旦…… ——东迁雒邑,弃祖宗之地于不顾…… ——哪一桩不是大逆,哪一桩不是大罪? 可是,史家笔下,只记得,这位周平王,东迁避寇而存周祀,何曾记得其它? ……其实……又何尝能怪平王? ——所有这些,早在幽王废申后与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立其子伯服为太子的时侯,就已经是注定了…… ——出自太姜一脉的申国与周室世代联姻,绝对不可能容忍周天子这般羞侮自己的女儿与外孙。 ——当时的平王不过才十多岁…… ……在这样的存亡大计上……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所以……也怪不得他啊…… “上年幼……并非无能……”鄂邑长公主摇头,“燕王……” ——燕王会愿意给少年天子机会吗?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丁外人悄悄抬眼,瞥了一眼鄂邑长公主,看清楚她的脸色后,心中更加笃定,不过,再开口时,语气仍然是紧张惶恐的。 “长主,臣方才就说了……”丁外人小心地提醒。 ——燕王……也可能……身不由己啊…… ——既然勤王之功都立了……燕国百官岂会不动心…… ——再进一步……就是拥立之功啊…… 鄂邑长公主低头不语,手按在漆案的边缘,狠狠地用力,以致于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你觉得……燕王一定会……”鄂邑长公主仍然在犹豫。 ——与燕王联手,勤王保驾是一回事;与燕王联手……篡逆…… 鄂邑长公主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丁外人抬起头,看着鄂邑长公主,郑重地点头——毫不犹豫地打破了鄂邑长公主最后的一点侥幸。 ——真的是侥幸。 ——燕王是什么人? ——刘据与刘闳死后,他是实实在在的长子。 归根结底,立嗣不过三条——立嫡、立长、立贵。 ……论嫡?征和二年之后,所有皇子都不必指望了! ……论长?那是不必多说的。 ……论贵?燕王的生母李姬是不如今上的生母赵婕妤身份贵重,可是,赵婕妤是因罪获谴的,虽然没有废除婕妤的位号,但是,毕竟是罪人,都没有陪葬在茂陵中!无论如何,燕王的生母总是葬在茂陵的司马门内的……子以母贵……还真不好说,李姬就不如赵婕妤! ——若不是这些原因,燕王也不会在太子死后……当仁不让! 刘旦的这口怨气从刘弗陵即位开始就憋足了,前前后后的折腾,又是请立庙郡国,又是不断遣使入京……说白了,就是对刘弗陵即位心存不服! 丁外人在心中暗暗腹诽先帝——还不是先帝那一连串不合理的安排惹出来的?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煞白,不知是气恼还是担忧,半晌,才慢慢地吩咐丁外人:“取笔札。” “诺!”丁外人立即朗声应诺,也不管鄂邑长公主的脸色毫无好转,便径自退出,唤奴婢取笔墨、札册。 堂下侍奉的婢女不敢怠慢,迅速将摆好文具的卷足几抬上堂,同时就有奴婢上前,将长公主面前的漆案撤开,以便其他人摆上几。 待所有物件都摆好,丁外人挥手让奴婢退下,亲自坐到几侧,打开墨盒,细细地调墨,调好后,又亲自执笔醮墨试写。 “长主看看,可要再调?”丁外人殷勤地询问。 他是鄂邑长公主得用的人,又怎么会连这些小事都把握不准? 鄂邑长公主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接过他双手奉上的笔,却迟迟无法落笔。 “长主?”丁外人不解。 鄂邑长公主盯着空无一字的札册,根本没有多看丁外人一眼,半晌才道:“寿西长、孙纵之他们给你送了多少礼?”说话时,鄂邑长公主的语气、神色都淡淡的,完全听不出好恶。 ——寿西长、孙纵之以及王孺等人都是燕王的幸臣,常年往来于燕都蓟邑与长安之前,为燕王结交朝中重臣显贵。 ——打着姊弟情谊的名号,鄂邑长公主这边的礼绝对是一次不落,而且都是重之又重的厚礼。 丁外人一怔,回过神,却是脸色不变,陪着笑道:“不过是些金珠宝石,臣想着,长主常戴的几套华胜簪钿都是旧物了,该换换才好,就收下了。长主若是觉得不妥,臣立即就退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要让尚方、御府的工匠再费心才能拿出手呢!” 这话说得极是熨贴,鄂邑长公主脸上终于显出几分笑意。 “你倒是越来越有心了。”鄂邑长公主轻笑,“那么,丁君以为这信该写什么?” 丁外人倒是没想到会问这个,但是,眼珠一转,他就想到了主意:“长主也不必写什么太过的话,就说说京中的局势,再加几句君的担忧就是了。” 这些年,在长安,他别的没有学会,这种弯弯绕绕的言语暗示却是学了十成十。 鄂邑长公主不由抬眼扫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道:“君真的是越来越有贵人的风范。” 丁外人笑了笑,瞥了一眼外面,见没有人出入,堂下侍奉的奴婢更是都低头屏息,不敢多看一眼。于是,他便起身凑到鄂邑长公主耳边,低声软语:“我再如何贵重,也是长主的恩赐。” 鄂邑长公主的耳朵被他的吐息吹得直痒,身子立时软了,但是,看到外边的奴婢,到底是面薄,抬手就要推开他,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笔,于是,手腕一动,丁外人身上就多了一道墨迹,从前襟一直划到他的左颊上,看起来……十分有趣。 “噗!”鄂邑长公主忍俊不禁,掩唇失笑。 见她笑了,丁外人也不觉得尴尬了,干脆两手一摊:“人家是彩衣娱亲,我这……该算是着墨娱主了吧……” 鄂邑长公主刚止住笑,听到这么一句,又忍不住了,笑了半天,觉得身子受不住了,才连忙摆手,嗔笑着道:“行了行了……快下去洗盥……再换件衣服!” “诺!”丁外人大声应得,脸上却是一派委屈,起身离开时,更是一步三回头,惹得鄂邑长公主止不住地笑,同时还要摆出嫌厌的样子,催促他离开。 等丁外人下了堂,离得远了,鄂邑长公主才止了笑,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堂下侍奉的奴婢原本听着女主人的笑声,刚觉得松快一些,便有人一眼瞥见长公主冷肃的面色,立时又战战兢兢地低头敛息,生怕被长公主迁怒,有些机灵的却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瞧这光景,这个丁外人可是惹长公主厌了…… 这倒是猜对了。 鄂邑长公主的确是觉得丁外人越来越多事了…… ——她只是养个私宠……可不是真的想多个夫君! ——她虽然丧夫,但是,还有儿子,还有长公主的身份,身边有的是投靠的士人……最不缺的就是出计出谋的人。 ——这个丁外人……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这般想着,鄂邑长公主就越发地厌嫌丁外人,心念一动就想着是逐还是杀了——到底是女人,鄂邑长公主也不能不思量自己的名声,于是,杀心就更重了一些。 也是丁外人的运气,正在盘算着杀机的鄂邑长公主不经意扫到了漆几上了墨盒,心中一紧,目光随即落在自己手中的笔上。 ——也许……丁外人……还有用…… 鄂邑长公主细细地思忖着。 ——大逆……可不是其他事…… ——她应该给自己留个退路的…… (明天清晨就出发去乌镇,后天去世博。嗯……各位……看在易楚不断更的努力上,帮我一起祈祷吧~~~天气不要太好,要有云,乌云也成!不要太热,凉些最好!就是下雨也比有艳阳当空好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1、我们也选个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儿觉得燕王会受我们的好意?” 摒退了奴婢,上官桀沉吟了良久,才对儿子开口。 如今他们住的是城外农家的宅子,不比长安城豪门大第,十分简陋,看着就糟心,但是,这已经是里中最好的宅子了,父子俩也不好再挑剔什么。 从蓝田回京,却是正赶上封城,上官桀与上官安的身份不同一般,本来是可以进长安的,但是,城门校尉说得明白——城内有疫症,二位将军进去,可就不能再出来了。 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是惜命,也就没有坚持入城,待后来想到不对,却是不好再要求入城了。 因为这个,父子俩都对霍光生了恨意。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他们离京时还只是皇后染了疫症,从长安到蓝田一个来回,长安城中就有疫症蔓延!? 上官桀与上官安都不相信。 父子俩去蓝田是见鄂邑长公主的,身边只带亲信的奴婢、私属,自然都是可信的,但是,都不是能出主意的,因此,只能是父子二人细细商议。 无论是上官桀,还是上官安,都不认为,这般作为是霍光打算对付他们了! ——不是他们妄自菲薄,而是,对付他们……或者,再加上鄂邑长公主……还真的不值得霍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父子两人商议了片刻,便发现,他们的看法是一样的。 ——霍光是对今上有什么想法了! 上官桀还有些犹豫:“少帝最近没有什么动静……” ——霍光怎么也不会忽然就兴这个念头吧…… 上官安却是嗤笑一声:“没动静?阿翁可是前脚出霍家,后脚就派人去建章宫了。” ——那位年少的天子不是没有动静,而是一直都有动静! 上官桀皱眉,刚要说什么,上官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打消了他的疑虑。 上官安说:“有幸君与兮君在,大将军多少对我们家会存些善心,对那位少帝……”说着,上官安就忍不住冷笑:“说实话,大将军不生恨意,就已经是忠诚太过了!” ——对大汉的忠诚太过! ——对先帝的忠诚太过! 作为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人,这么些年,看着霍光在君前毕恭毕敬、毫无张扬的应对模样,上官安虽然不屑,却也难免有些佩服。 ——说霍光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上官安是绝对不相信的。 ——就是霍光不清楚,先帝会不清楚? 只要看看江充、苏文、李寿等人的下场,就明白,先帝心里明白得很! ——霍光是什么人?先帝指定的辅政之臣,拜的是大司马、大将军! ——若说先帝会对霍光没有交代?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上官桀也是在天子床前受遗诏的人之一,自然明白,直到拜辅臣之时,天子仍然是清醒的。 最后那些日子,一直陪在天子左右的,除了金日磾就是霍光。 ——先帝对他们真的没有任何交代? 想着赵婕妤的死,想着先帝崩后,那一道道的遗诏,上官桀与上官安心里岂会没有计较? ——与卫太子的死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说当年在泉鸩里围捕太子的人,新安令史李寿封邗侯,山阳卒张富德封题侯,还有一个人加兵刃于太子,后来被授为北地太守。征和三年,李寿坐大逆不道被诛杀,任北地太守的那位也被族。张富德因为还算小心谨慎,倒是没有被问罪,但是,后元二年四月二十二,甲戌日,这位发现太子行踪的题侯,被人贼杀,凶手却是至今没有查明。 ——那一天,距三月二十二,甲辰日,孝武皇帝葬于茂陵,整整三十日。 随着张富德的被杀,所有参与或者牵涉太子之死的人……全部死得一干二净! 征和二年,今上堪堪才四岁,若说干系,除了赵婕妤,还真的是很难扯上……但是……若是深究起来…… ——若是没有他,那位拳夫人怎么可能动那样的心思? 这样想虽然是迁怒,但是,想想昌邑哀王刘髆……这般迁怒……实在是不算新鲜了! ——只不过,迁怒于刘髆的时先帝,这会儿……换成霍光迁怒于今上……罢了…… 听儿子提起这一桩缘故,上官桀却是无话可说了。 其实,直到现在,上官桀都有些怪——以霍光对刘据的情份,当年,他怎么会任由先帝立刘弗陵为皇太子? ——至少……他没有听说霍光有什么谏止的行动?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主少国疑……赵婕妤是有罪之身…… 上官桀自己都能想出好几条理直气壮的谏言,可是,霍光当年却是一言不发…… ——是不敢? 上官桀撇嘴。 ——卫太子起兵消息传到甘泉,霍光都敢当庭求情,到最后,却连谏止立少主的勇气都没有? 上官桀不相信。 这么一琢磨,上官桀倒是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安……你说,会不会……霍子孟手上还有什么……”上官桀有些犹豫,上官安却是眼睛一亮:“先帝遗诏?!” 上官桀点头,随即反问:“可能吗?” 上官安没有立刻回答,认真思忖了良久,才缓缓摇头:“阿翁……不太像……” “怎么说?”上官桀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脑筋真的是不灵光了。 上官安一边斟酌着,一边凑近了父亲,轻声低语:“若是真的有什么遗诏,始元五年那会儿……怎么也该有些风闻才是……” ——始元五年? 上官桀皱眉回忆了半天,才算明白过来——始元五年,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父子二人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是,意思却是彼此都明白了。 ——先帝遗诏……自然是说……舍刘弗陵立旁人的先帝遗诏! ——这个旁人……自然也不会是指燕王与广陵王…… 父子俩心里都明白——他们猜的都是那个被养视于掖庭的太子之孙。 太子出事是在八月,正是郡国算人的时候,宗室名籍的上计与郡国上计算赋人口是一起。既然太子出了事,宗正寺那边心存顾忌,自然不敢多事,于是,堂堂的天子嫡裔直到五岁都没有属籍,即使天子大赦,刘病已被送到史家,属籍仍然没有着落。 ——既是宗室,郡国的编户齐民自然不便计入,宗正寺那边怕担干系,加上帝位已更,也不敢录名。 直到霍光与金日磾从尚台取了天子遗诏,刘病已才得以属籍宗正,并由掖庭养视。 这道遗诏一出,人们才想起,宗正属籍上,皇太子仍是皇太子,皇孙仍是皇孙,这个皇曾孙仍是孝武皇帝的正统嫡裔! 当时,上官桀也没有细想,这会儿想来,却是觉得太巧了。 ——怎么就是金日磾病重的时候,先帝遗诏就出来了? 这会儿,再细细一想,上官桀不由就有些怀疑——那道遗诏是真的吗? ——先帝崩前,霍光是日夜随侍的,当时的尚令是张安世…… ——有这两人,想弄出个先帝遗诏……很困难吗? 想到这儿,上官桀眯了眼睛,看着儿子道:“当时没有,如今就没有?” 上官安也明白父亲的想法,听了这话,又细细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阿翁,大将军最看重名声。名正言顺事必成。先帝崩后,有敬侯一同为证,先帝遗诏自然可信,再者,皇曾孙当年出狱的确是天子下的大赦之令,再加道属籍宗正、养视于掖庭的遗诏,谁也不会多质疑什么!可是,若是关系大位……先帝当年分明立皇太子……再有那样的遗诏……太儿戏了!如何可信?” ——不说其它,只说一条就可以了。 ——若是真的要让刘病已即皇帝位,霍光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理由质疑其即位的正统性! ——这种随便想想就一堆破绽的手段…… ——霍光肯定不会用! 听了这话,上官桀才熄了这个猜测,然而,上官安却有了新的想法。 “阿翁,若是少帝不豫……不幸……无子……”上官安想起了他们与霍光翻脸的起因。 上官桀一怔,随即脸色煞白:“不可能!” “阿翁!”上官安皱眉,觉得父亲太武断了。 上官桀的脸上一片苍白,连双唇都毫无血色了,却还是很坚定地摇头:“弑君?绝对不可能!这种大逆的事情,霍子孟做不出来!” 上官安不屑,却也无意与父亲为了这种事情争执,想了想,便悄声道:“也不定要弑君……就少帝那个身体……” 上官桀一愣,却是无语了。 ——刘弗陵的身体…… 虽然看不出不妥,但是,上官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至少……霍光对刘病已太关注了一些……这其中…… 看出上官桀意动,上官安也没有吭声,半晌,上官桀才怔怔地道:“若是那样……”却是说不下去了。 上官安倾身,顺着父亲地往下说:“阿翁……我们也选个人?” (明天就去世博了~~~呜~~~大家也帮我跟老天爷商量商量吧~~~~我那个要求~~~~不算高吧~~~ps:直到七号,都是自动发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2、燕王还是要请的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我们也选个人?”上官桀重复了一遍,却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盯着儿子的眼睛不放。 上官安被父亲看得心虚,却不敢显出来,只能硬撑着与父亲对视。 上官桀倒没有太为难儿子,看了一会儿,便直接问道:“安是因为收了燕王的厚礼,却不为之办事,心里有些不安了?” 这话问得……上官安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干笑。 “阿翁,不是这么说的。”上官安随口应了一句,心思却飞快地转着,希望想到一个妥贴的说话:“我是看燕王的许诺够重……” “够重,也够没有诚意!”上官桀冷哼。 上官安一怔,倒是不明白了:“阿翁为何这样说?”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方才还觉得你有些心计了,也算稳重了,却没有想到,你居然连这样明显的事情都看不懂!” “阿翁……儿不懂,阿翁多教教就是了……”上官安陪着笑,让父亲随意教训自己。 上官桀却是连教训都懒得教训,直接给了儿子两个字:“周勃!” “周勃?绛侯?” 周勃与陈平等人诛吕氏,立代王为帝,周勃以功高,代陈平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然而不过月馀,就有人劝说周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有韩信的例子在前,周勃岂能不惧?深感自危,于是上疏谢请归相印。孝文皇帝许之。一年多后,丞相陈平卒,即复以周勃为丞相。不过十多月,皇帝又对周勃说:“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周勃不能不应,于是,免相就国。 这样几番折腾,周勃越发自危,就国一年多,每次河东郡的郡守与郡尉行县至绛,因为自畏恐诛,周勃都身被甲胄,又令家人持兵器护卫,才敢与之相见。却不料,就是因为这般行事,就有人上告发周勃欲反。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长安,随即逮捕周勃案治彻查。周勃恐惧非常,不知所措,面对廷尉吏的责问,却是连如何辩解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狱中,狱吏稍侵辱之。周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才在牍板的背后写了字,给了提示,不过五个字——“以公主为证”。 公主指孝文皇帝之女,由周勃太子胜之所尚,让其为周勃作证,皇帝岂能不采信? 再加上,周勃益封时,将所受赐的五千金,全部送予皇帝的舅父薄昭。到入狱时,薄昭也为之向薄太后进言。薄太后是很有主见的人,听说此事之后,也觉得周勃不会谋反,于是,等文帝朝见母亲时,太后以冒絮提(注)文帝,斥责:“绛侯绾皇帝玺,将兵於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那时,孝文皇帝也见到绛侯在狱中的对辞了,于是对母亲谢曰:“吏方验而出之。”随即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周勃出狱后说了一句感慨:“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从头到尾,周勃何曾犯过错? ——兢兢业业,恐之惧之,小心谨慎,却仍是难免一场牢狱之祸,险些就是被大逆之罪加身…… ——那可就是祸及家门的大罪了。 ……罪……有时从来不重要…… 就如高祖平定陈豨,回师长安,得知韩信已死,且喜且怜之——去心头之患,不得不增,知其无辜被戮,焉能不怜? ——功高不赏…… 这是为人臣的悲哀! 上官安顿时警醒:“阿翁所言甚是。” ——燕王许的不是财帛、爵邑,而是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 ——权重高位……岂作酬人之赏? ……真的是……没有诚意之极了! 上官桀见儿子清醒过来,脸色稍缓,父子俩相对而视,却是半晌无语。 上官安的耐性稍差,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转回话题,又提了燕王:“阿翁,我们不寻燕王,上与长公主……” ——如今,京师以周边已经无人可用,那位少帝与长公主……会怎么做? “儿是担心……上命燕王勤王……”上官桀认真地思索这个可能,“……倒是不无可能……” ——长安之中,在大将军掌握之外的兵卒,也就是列侯的私人与郡国邸的王国兵卫了。 “燕王会答应吗?”上官安自问自答,“勤王之功,即使得不到帝位,能如齐王一般也是不错的了……” 高后崩,诛诸吕,卫刘氏,齐王一脉所出之力最大,虽未得帝位,但是,子孙封王之众,远在他国之上,齐悼惠王之祀更是至今不绝。 上官桀微微眯眼,却是摇头:“不……帝位……若是燕王勤王,帝位……便是其囊中之物了。” 上官安一惊:“阿翁言重了吧?” “言重?”上官桀冷笑,“诛诸吕时,军心向刘氏不错,可是当时长安有陈平、周勃等人坐镇,皇帝之位岂容宗藩肆意?如今,燕王若是勤王,对付是谁?” ——霍光! 经过三代先帝的努力,大汉军制早已不是汉初可比,大将军权重,若是燕王的人诛杀了霍光,就算得不到大汉兵符,旁人也再调不动一兵一卒,到时候,长安城内,自然是燕王的人说了算! 上官安忍不住一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因为用力太重,疼得直呲牙,却是顾不上说话了。 上官桀心疼儿子,嗔怒薄责:“你都多大了?还这般莽撞!” 上官安揉了揉痛处,听了父亲的训斥,便耷拉着头,低头道:“是儿一时心急了。” “心急什么?”上官桀没好气地道。 “阿翁,我是觉得上的算计太深了。”上官安恼极。 上官桀却是冷笑:“有其母必其子。不算怪!” ——燕王若是勤王成功,霍光伏诛,他们上官家会怎么样? ——不说别的,光是燕王觊觑帝位,又怎么会不想除他们上官氏? ——上官家可是少帝的妻族。 上官安也冷笑:“小小年纪就这样,难怪大将军会……” 虽然没有说完中,但是,上官安已经确信,霍光这般行事就是对少年天子不满,打算行废立之事了。 上官桀没有再与儿子说话,而是径自低头沉默,半晌没有言语。 “阿翁?”上官安小心地试探着低唤。 上官桀仍旧不语,只是按着身侧的凭几,一边摩挲,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见父亲这般上官安也知道父亲必是在思索应对之策,立刻噤声端坐,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了。 半晌,上官桀终于抬头,望着儿子,却是道:“我们也选一个人?” 上官安一怔,实在是弄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阿翁?” 上官桀又沉默了,垂下眼,认真地思索,上官安心中焦急,却又不敢打扰父亲,只能强自按捺着,等父亲再说话。 “不如……”上官桀思索着,“我们直接拥立……” 上官安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话,顿时吓了脸上血色尽褪。 “阿翁……这是不是……”上官安觉得自己有些哆嗦了,开了口,却是半天也接不下去,只能望着父亲,全身直抖。 “儿想说什么?”上官桀毕竟经历得多一些,加上这个念头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倒是不觉得骇然,反而和颜悦色地安抚儿子,细细询问。 见父亲这般镇定,上官安却是更加惊恐,只以为父亲早已拿准了主意,这会儿,不过是跟他摊开了,坦白相告。 “……阿翁……兮君……”上官安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担心女儿,还是放不下皇后之父的尊荣。 上官桀听到孙女的小字,却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不等父亲反应过来,上官安却是拿定了主意:“阿翁,拥立之功再好也比不过血缘可靠……” ——功臣诛诸吕,却终是没有祸及孝惠张皇后以及其母家,张后卒后入安陵,张氏虽失王封,却仍有列侯之爵。 ——文帝诛薄昭,却终是没有祸及薄氏,万户之封至今未绝。 ……这些凭什么? ——还不是血缘? ——张氏是高祖嫡女之后,文帝是薄太后所出! ——这些才是割舍不断的依恃! 上官安的话不无道理,上官桀自然不是不明白,只是,想到帝后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摇头:“孙女太年幼了……” 直到这时,他才恍惚地忆起——“兮君”正是自己嫡亲孙女的小字…… 上官安无言以对,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膝行到父亲身边,低声耳语:“阿翁,燕王终究年长期,今上心计再多,年纪在那儿,不能亲政;阿翁又是先帝指定的顾命之臣……辅少主……总归更好!” 这话说得在理,上官桀倒是意动了。 上官安又道:“燕王是诸侯王,是勤王还是谋逆……” 上官桀心领神会,扶几而起。 “阿翁?”上官安不解。 “我们去见长公主。”上官桀抿唇轻笑,“燕王还是要请的……” 注:冒絮,头巾。提,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3、父与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面壁反省~~~~我跟天天赌咒发誓,去世博前一定搞定上官家……看来……那个啥……只能食言而肥了……还是很严重地失言……今天都要从世博打道回府了……我才写到这儿……) 见父亲拿定了主意,上官安虽然还有些不明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鄂邑长公主如今所居的传舍。 因为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上官安一改常态,完全是一言不发。 直到丁外人送他们父子出来,将出门时,上官安瞥见上官桀给自己使了眼色,虽然不明白,他还是按照父亲的示意,对丁外人说了说拥立之功的好处,又提了提燕王的厚礼。 看着丁外人眼光闪烁,脸上的笑意更盛,上官安知道——他是动心了。 再看看父亲,虽然神色不明显,但是,眼中的满意是没有掩饰的,上官安也就安心了。 回到他们如今落脚的简陋的居处,上官桀摒退奴婢侍从,半晌才开口,却是问上官安:“儿觉得燕王会接受我们的好意?” ——好意? 听着父亲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上官安实在觉得汗颜。 ——自己果然是还是历练不足啊! 不过,上官桀这般一本正经地询问,上官安也知道,事态不比寻常,思索了好一会,才认真地道:“燕王自负,不会拒绝的。” ——是的,刘旦很自负。 ——不自负,又怎么可能在太子薨后,便摆出舍我其谁的架势,直接奔着副君之位而去? 上官桀与燕王不熟悉。 顾忌着结交诸侯王的嫌疑,与燕王使者打交道的事情,素来都是由上官安出面的。 上官安是皇后的父亲,说他与诸侯王勾结什么的……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这会儿,听儿子这般评价燕王,他犹疑之余,却是觉得好笑了——他的儿子说旁人自负?! ——论自负,上官安可不比旁人少半分。 ——家世、身份、才能…… 随便哪一样,都足够上官安自负的了。 ——若不是如此,霍光当年也不会将嫡长女嫁给他,更不会尽心栽培他那么多年! ——霍光也不是嫌得没事,更不是只有他一个子婿能指望,不是可造之材,他何必那么用心? 看到父亲的神色,上官安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想法?难免也有些尴尬,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咳了两声,示意父亲收敛一些,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燕王经营北藩,束带听朝三十余年,行止自有规度,燕国上下归心,先帝虽未明加褒奖,但是,相比广陵王、昌邑王,其独得大国,已是犹重。因此,卫太子在位,燕王不敢擅动旁心,卫太子方卒,其便自度当立己。其后,先帝崩,今上立,诸臣辅臣,汉治昭然,燕王犹自遣使厚赂汉臣,可见其志在帝位,不死不已,然而,若非自认为帝位当归属于己,又岂会如此?” 上官桀抚掌大笑:“是了!接到此信,燕王不会疑虑我等有诈,只会当时厚赂起效,天下归心!” 上官安颌首,眼中却是显出了不屑之意——虽然燕使不断以财帛之物结好于上官家,但是,只看那些燕使的行事便知道,他们对朝臣的敷衍已经是多有怨气。 ——真当燕王是天命所归,一句大空话的流言出来,汉室群臣便该舍少主,拥立燕王吗? 想到孙纵之偶尔露出的话锋,上官安更觉得燕王不足惧了。 不过,上官安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找上鄂邑长公主。 “阿翁,既然如此,为何又要长主押印?”上官安十分困惑地询问。 ……什么取信于燕王……什么长主与燕王姊弟情深…… 上官桀方才是一套一套的漂亮话,哄得鄂邑长公主终于在信检上用了印。 方才,上官安就不解,这会儿,跟父亲再一说燕王,却是更觉得用长公主的私印给燕王去信,真的是太多余了。 上官桀执起面前所置的信检,轻轻摩挲已经干硬的封泥,却是十分的愉悦:“这可是好东西。” 上官安拧眉,却没有打扰父亲的感慨。 感叹了半晌,上官桀才放下信检,对上官安道:“儿要记着,凡事都要留一份余地,不可让自己全无后路。” 上官安多聪明,立刻明白过来:“阿翁这是想拿长公主做挡箭牌?!” 上官桀欣慰地点头,拈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孺子可教矣!” 这么一说,上官安却是豁然开朗:“还是阿翁想得周全。” 字迹什么的可以造假,官印什么的也可以造假,但是,私印……谁会造假? ——印者,信也。 ——印者,执政所持信也。 私印不过私人结交所用,连表明身份的作用都有限——寻常人,谁能知道别人私印刻的是什么? ——除了亲密私交,私印根本没有用。 ——没有用的东西,谁会去造假? 有了这个印,便是日后,事败了,查起来,他们父子也可以有推托的余地。 见儿子明白了,上官桀便把封检完备的信交给他:“送去燕国,应该知道怎么送吧?” 上官安双手接过信,毕恭毕敬地答道:“臣明白。” ——自然不是派使者亲自去燕国,从置驿传送就是了。 想到这儿,上官安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阿翁,以往燕王与长公主之间,信往来是怎么传递的?” 上官桀本来还有些失望,觉得儿子还是思虑不周,这会儿,听到上官安这般询问,却是开心极了。 “总算有行事周密的架势了!”虽然心里再满意不过了,口头上,上官桀还是一派不过尔尔的神色,语气更是淡淡的,不在意地道:“长公主能用的人有几个?便是有,又有几个不显眼的?往常,长公主也都是从置驿传燕王的。” 驿置以车马传递,是官家常用的,此外还有邮亭,是以人力步送,速度就比较慢了。 传舍、驿置、邮亭都是朝廷所置,官吏之家用起来是极方便的。 听到上官桀这样说了,上官安一脸赧然地谢过父亲,便匆匆出去,派人送信。 毕竟不是亲自去驿置送信,上官安很快就返回了,进了院门,却发现,父亲没有在屋内待着,而是站在庭中,遥望远处的长安城墙,一脸怅然若失。 “……阿翁……”犹豫一下,上官安还是三步外停步,轻声呼唤父亲,生怕惊扰到父亲。 ——上官桀也不年轻了…… 上官桀没被吓到,更没有被扰到,听到儿子的轻唤,只是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又道:“你的脚步声早就传过来了。” 上官安笑了笑,走到父亲身边:“阿翁看什么呢?” “……长安……”上官桀叹息着答道,“……真不知道什么能入城啊……” “快了吧……”上官安劝慰父亲,“长安城中吏民不计其数,大将军也不能总闭着城门……” 上官桀苦笑:“为什么不能?” 上官安一愣——是啊……为什么不能? ——霍光又不是无理行事,封闭城门,禁止出入,也是为了长安城内外吏民的安危着想!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我现在就是担心……”上官桀说着又停了下来,紧紧抿起双唇,半晌没有言语。 上官安知道父亲是在担心什么,因此,更加不敢言语。 “……我现在就是担心……等城门开了……大事都定了……”上官桀呢喃轻语,心中实在是懊悔了。 ——他怎么就一时冲动,竟与上官安一起离开长安了…… ……他们父子不在,田千秋懦弱,桑弘羊无能为力……如今的长安城……霍光真的是一手遮天了…… 上官安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安慰父亲:“大将军不会那样授人以柄的。” ——霍光最重名正言顺……怎么可能撇开上官桀,擅权行事? ——就算装,霍光也必会让所有过程都无可挑剔的。 上官桀点头,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希望……霍子孟真的……如此谨慎了……” 上官安低头沉默,半晌才道:“阿翁……我倒是希望……大将军……能不谨慎一次……” ——冲动啊…… ——这么好的机会……霍光若是冲动一次…… ——那就真的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上官安希冀地望向长安城。 “……真的……阿翁……若是那样……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上官桀半晌无语,最后还是轻轻点头:“安儿……你长大了……为父……老了……” ——不服老不行啊…… ——其实……上官安想的那些……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真的怕了……宁可稳妥一些……不去博那个更大的机会…… ……还是年轻好啊…… ——自己也年轻过啊…… ——二次征宛,他以搜粟都尉从贰师将军,受命攻郁成,因为郁成王出逃康居,他便率一直追到康居,迫令康居交出郁成王…… ——那时……他也年轻……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如今……却……真的老了…… 正在感慨着,上官桀忽然隐约听到外面有喧闹声响起,不禁皱眉:“什么声音?谁这么没规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4、皇后的忧虑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未央宫的椒房殿在未央前殿的正北方,起于高台之上,巍峨大气,富丽堂皇。未央宫本就是为了取代长乐宫而修建的,未央宫中的椒房殿远比长乐宫中的那座同名宫殿精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作为皇后起居的中宫之殿,未央宫的椒房殿的第一任主人乃是长公主之女、大汉高皇帝与高皇后的外孙女张氏。她身份本就贵重,大婚入宫,被立为皇后时,又是其外祖母,高皇后吕氏掌权,偏爱之下,这座椒房殿自是被修饰得更加不同寻常。 自孝惠皇帝的张皇后之后,大汉皇后都在这座宫殿起居。无论受宠与否,皇后总是拥有与身份相当的权势与威仪的,这座以椒和泥而涂墙面的宫殿,从未显出过衰败之像。 孝武皇帝性喜奢华,自元封二年便广益宫室,当时,卫皇后虽然早已失宠,但是,卫青在朝,卫氏的权威甚重,椒房殿自然也被重新修饰了一番,并不比新建的明光、建章等宫的殿室逊色半分。 上官皇后的出身并不比任何一位皇后差,其父族、母族皆是当朝权臣之家。在其入宫立后之前,椒房殿又被修葺、装饰一新,务求华丽优雅,彰显的就是少年天子对两位辅臣的重视。 即使后来,皇后跟着天子起居于建章宫,椒房殿也是****保持着随时可以让人入住的状况的。 即使椒房殿已经是世上最华丽的居所,兮君也没有多少喜爱之情。 也许是家教,卫霍两家都不是很喜欢过于奢华的居所,除了礼制必须的恢宏建筑,他们宁可在日常起居的细节上用功夫,也不愿意为了向人们表明自己的富贵而故意折腾。 当然,对于年幼的皇后来说,这样的考虑有些深刻了,倒不是九岁的她会想到的。 对于九岁的女孩来说,再华美的宫殿,整日被傅母、保母、宫人拘紧着,又哪里会是个安乐之所呢? 看着年幼的皇后默默地立在窗前,倚华悄然止步,示意身后的傅母暂不要出声。 皇后的傅母虽然没有出声,但是,还是冲着倚华,一脸不赞同地摇头,倒是旁边的保母点了点头,又向傅母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两人退到殿外详说。 傅保二人退到寝殿,保母才低声对傅母道:“昨晚上官家递了私进来,听说是上官大家的亲笔。” 傅母一愣,随即恍悟:“中宫昨夜未曾安寝?” 保母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听着动静,昨儿一夜,中宫都没有怎么睡……方才的旦食也没有进多少……” 越说,保母脸上的忧色越重。 听到这儿,傅母也明白保母的意思了——皇后今天怕是无心课业了。 想到这几日宫中的传闻,傅母不由叹了一口气。 “我看中宫的脸色不太好,怕是这两日起风,中宫又有些抱恙了吧……今日的课业就先停了……其它就劳烦君了、。” “自当如此。”保母躬身相应,再想到中宫方才的脸色,倒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那些是保母与宫人应该操心的事情,傅母也就没有多想,与保母一同入殿,便换了一番脸色,看起来甚是和煦。 两人这一出一入,兮君已经在漆几前端坐等候了,脸上一派郑重,却仍是看得出有几分无精打采。 虽然是傅保的身份,但是,毕竟君臣有别,傅母与保母也不敢真的摆出师长期的架子,两人疾行几步,至席前下跪参拜,不待兮君开口,傅母便先皱眉言道:“中宫可是不适?” 兮君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倚华一眼,却见倚华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方才,倚华已经禀告了傅母与保母入殿又出殿的事情,兮君正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恼,本以为生性刻板的傅母必会有一番教训,却不料,对方竟是开口便一派关切。 怔忡之后,兮君更觉得愧疚,低头道:“劳傅母忧心了。” 这句话本只是客套,接下来便要说“并无不适”之类的话,但是,兮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坐在傅母身边的保母便十分忧虑地道:“中宫身体贵重,还是召侍医来看看为好。” 傅母立即附和。 这两人这样说了,殿内侍奉的宫人自然立刻去请义微,兮君根本来不及拒绝、阻止。 到这会儿,倚华是看出来两人的意思了,却也没有说破,抿了抿唇,勾起唇角,浅笑不语。 听到宫人说中宫不适,义微又惊又疑,匆匆赶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确定兮君并未抱恙,脸上不由就带出不悦之色。 参礼之后,义微还没有来得及问诊,就听傅母在自己身边道:“中宫看着不太舒坦,劳侍医费心。中宫年幼,怕是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好坏。” 这种几近明示的暗示,义微如何听说出来,心中自是不免惊讶,但是,面上并未显出半分,反而是郑重地点头应承,认真地给皇后问诊,切脉。 望、闻、问、切,四诊完毕,义微一派严肃地对兮君道:“中宫稍感风寒,并不严重,臣稍后会让药工送姜汤过来,倒是中宫心脾阴虚,显然是思虑过甚了。” 兮君轻抚丝袖,苦笑不已:“大母遣人送于我,云大父与家大人至今未归家。” ——竟有这样的事情? 殿中众人都是一惊,虽然感觉不一,不过,倒也都明白过来了——难怪中宫会思虑过甚了。 义微是医者,自然为疫症上联想,倒是想到了好几个不太好的可能,只是,她也明白——这会儿,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因此,义微随口安慰了一句:“二位将军也许有要事。” ——这才是睁眼说瞎话! ——上官桀与上官安有再要紧的事情也不会不告而别,至少,在霍光跟前是要有交代的,会让上官桀的妻子送私入宫,可见,她必是将能问的人都问过了…… ——这已经明显是病急乱投医了! ——兮君是宫中,便是再担忧,又能做什么? ——何必告知她这些? 对安阳侯夫人的作法,义微相当不以为然,心中更是因此对上官家又添了几分不屑。 兮君虽然年幼,但是,对这些事情,并非完全不清楚,听了义微的安慰,她只是勉强笑了笑,以至自己接受了她的好意,然而,眼中的忧虑并未少半分。 这时,殿外有年纪较小的宫人随口议论:“怕是因为城门封闭,来不及进城了吧……” 这个可能性……殿上众人都想到了,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这会儿,听到这话,倚华立刻显出怒色,瞪了一眼旁边一个宫人,那人连忙退到殿外,随即,殿外就是安静下来。 “……不必如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兮君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兮君轻轻叹息:“大母也的确是说,两位大人出城去了……” ——城内虽然有疫症,也封闭了城门,但是,上官桀毕竟是先帝指定的辅臣,霍光绝对不应该将他也阻在城外…… ——这个时候……上官桀与上官安不能进城…… ——谁都只会往最坏的情况上联想。 倒不能怪这些人竟会这样想,毕竟,疫症一起,宫禁诸门几乎是全部落钥,出入更是受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好些天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了,自然也不会知道,上官桀与上官安到了城门口,却没有进城的事情。 这个时候,义微又开口了,却是道:“这几日,天时归常,疫症当是快止住了……中宫也不必忧心,待城门重开,再派人去寻就是了。” 兮君眼睛一亮,倒是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保母也趁机劝道:“二位将军也不会乐见中宫忧虑伤身的,还请中宫放宽心绪,多多保重。” 其他人也跟着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皇后。因此,除了倚华,殿上根本没有人看到来到殿外的小黄门。 见殿上众人都在劝慰皇后,倚华也就没有出声,悄悄出去,低声问了小黄门前来的原因,听他说完,却是一喜,也顾不得其它,便匆匆奔上殿。 众人立刻看来了过来,倚华步子一停,转念一想,心中又是一紧,面上竟是忘了掩饰…… “长御?” 倚华的神色变化太过明显,兮君跟着就是一惊,几乎是颤栗地出声相询。 “何事?” “黄门通报何事?” 兮君吓坏了,竟是一迭声地追问。 倚华连忙跪下,顾不得多想,立刻出声:“小黄门奉命通报两件事……一桩丧事……一桩……却算是好事……” 兮君听到“丧事”便骇得脸色煞白,双唇哆嗦了半天,也发不出声。 幸好,倚华倒也没有卖关子,低着头便继续道:“丧事是右将军薨了……好事……便是……长安城门开了……” ****** 燕王宫,刘旦将刚收到信递给燕相,踌躇满志地道:“这是汉左将军遣使送来的。好机会!”燕相接过信札,细看了一遍,便重新奉还,犹豫了一下,还是浇了一盆冷水:“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5、太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燕国是大国,是大汉的东北的屏藩,由高皇帝初置,自汉五年九月,封卢绾为燕王,历代燕王皆都蓟,城内建有万载宫、明光殿等宫殿,皆是大国气派。 与关东其它诸侯王国不同,燕国在元朔六年之前从没有长期期王位空置或者国除为群的情况。 ——高皇帝十二年,高皇帝平定陈豨之反,因陈豨的裨将投降后,禀报燕王曾遣属臣范齐通计谋于陈豨,遂遣使召燕王卢绾,卢绾称病。高皇帝即遣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燕国迎燕王,实际上却向燕王左右臣属验问此事。卢绾惊恐非常,闭匿不见汉使,又对其幸臣言:“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令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之后仍是称病不行,其左右更是全部亡匿,然而那番被却泄露了出来,被辟阳侯得知。归京师之后,辟阳侯便将所查知的一切奏报高皇帝。高皇帝自然是惊怒非常,怒意未平,便又众匈奴降汉之人的口中知道,之前已因罪被族的燕臣张胜实际上并没有死,而是逃往了匈奴,身份还是燕使。高皇帝由此认定卢绾已反。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甲午,立皇子刘建为燕王。 ——高后七年九月,燕灵王建薨,其后宫美人生有王子,吕太后使人杀之,遂绝嗣。八年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 ——高后八年九月,陈平、周勃等人诛杀吕氏,吕通被诛。 ——孝文皇帝元年,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刘泽为燕王。二年,刘泽薨,谥为敬王。子康王嘉立,二十六年薨。子定国立为王。 ——孝景皇帝前元六年,刘定国被立为燕王,为王二十四年,却是骄矜不法,逆天悖伦……其与其父康王的姬通奸,生子男一人,又夺弟妻为姬,更严重的是,他竟与自己的三个女儿有奸行……之所以会被发觉,起因是刘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不甘心束手就缚,遂告发刘定国,刘定国一不做二不休,派谒者以他法劾捕格杀郢人以灭口。元朔元年,郢人的兄弟再次上具言刘定国的阴私之事,以此发觉。天子诏下公卿议罪,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上许之。刘定国自杀,国除为郡。 与齐鲁等国不同,虽然燕国一直存在,但是,燕王的结局都不算好,行为也多有不正。 因此,当年,刘据自杀身亡,燕王自以为储位非其莫属,上请入京宿卫,便让孝武皇帝大为光火,直斥为“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 孝武皇帝于元狩五年复罪燕国,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立皇子刘旦为燕王。 与同日受策的齐王、广陵王不同,燕国地处边陲,乃是重镇,由此便可见刘旦在孝武皇帝心中还是相当有才能的一个儿子。 自元狩六年封王就国,刘旦便居于蓟城的万载宫,平日听政、会宴,皆在此。 经历过六位燕王的燕王宫总是透着一丝沉晦的压抑,万载宫似乎承载了更多、更重的怨气,时时都透着彻骨寒意。 此时,面对沉默不语的大王,燕相莫名地感到了压力与惊惶。 ——也许自己不该多事? 燕相名平,与刘旦共事多年,虽然忠于汉室,但是,对于如今在位的少帝倒是没有太多的忠心,事实上,他与燕王以及燕国大多数群臣一样,对先帝立少子是感到困惑的,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不服,因此,在少帝即位之初,燕王第一次流露反意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劝谏,反而听从了刘旦的安排。 ——时至今日,他与燕国上下早已没有了退路。 ……早在始元元年,燕国群臣中劝谏刘旦不可谋逆的人……便被杀光…… ……既然如此…… ——他又何必说那些丧气话呢? ……还是字字句句……都在说刘旦……知人不明…… 燕相很是懊恼,唯一庆幸的就是,刘旦虽然不悦,但是,明显也在思索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了。 ——也算是稍许安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沉默思索了良久了,刘旦再开口,却是道:“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讠雚不可止,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 看着自己的大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燕相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 ……这是不是太自负了…… 直到出了王宫,燕相仍是满心不安,丝毫没有感到一丝信心。 对燕王派幸臣在长安探听消息,并结交权贵的事情,燕相是知道,但是,对于寿西长、孙纵之等人的禀报,他始终觉得是不可靠的。 倒不是他们会背叛燕王,为旁人传递假消息什么的,而是,那些人素来喜欢在大王面前浮言夸辞,只要是能够博大王的欢心,他们根本不在意任何原则。 ——他们说的那些话与事实……会没有出入? 燕相一直觉得燕王是清楚那些人的底细的,因此,从未多嘴,但是,如今,他才发现——刘旦对那些幸臣的话……竟是深信不移的! ——这就是他追随、效忠的……大王……吗? 燕相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晦暗,随即便不由地腿软…… “主君!” 随侍的奴婢惊呼着上前扶住主人。 燕相抚着心口,靠在大奴的身上,猛喘不止。 ——他方才竟忘了自己正在登车…… 随侍到王宫门阙前的大奴自然是他的亲信,说话间也就多了几分随意,因此,那个大奴也没有说什么虚辞,直接就紧张地询问主人是否不适、是否需要使人去唤医工…… 燕相连连摆手,却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因为惊吓而哽在胸口的那口气才顺了,他也才开口:“不必唤医工了,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 大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主人抚上軿车,心中却是有些懊悔——今日应该用辎车才是…… 燕相也在懊悔——自己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 ——先帝一贯精明果决,怎么可能在储位上出错? ——立少子……也当是有缘故的…… 身为诸侯王的相,除了治理国事,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监察诸侯王的情况。 这样的职责自然不会与天子太疏远。 对先帝的近臣,燕相还是有数的。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 ……辅臣的安排与他们之前的地位还是有不小的出入的…… ——如果不是出自先帝的意思…… ……怕这四人自己就先闹起来…… ——绝对不会是现在这般情况! ——这便能够说明……立少子也当是出自先帝的意思…… ……若是那样…… ——自己之前的作为……岂不是…… ——全、都、错、了! 想到这一点,燕相的脸上立是血色尽褪,心里除了惶恐,便还是惶恐! “……吾君……吾君……” “何事!” 燕相不耐烦地冲着打断自己思绪的奴婢喝斥。 出声的大奴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想,立刻就答道:“吾君,已到家了。” 听到这句话,燕相愣了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踩着年少骑奴的背下了车,燕相往内院走之前,还是对那名大奴说了一声:“歇着去。” 这话便是变相的宽慰了。那名大奴甚是感激地对着主人的背影叩头拜谢。 刚进内院,便有苍头追了上来。燕相的心情很不好,也就显出不悦:“又是何事?” ——燕国近来没有什么大事啊…… “吾君,候星者求见。”苍头硬着头皮向主人禀报。 “候星者?”燕相心中陡然一紧,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主君……”苍头也是满心不安,“我看……候星者……看着……很是焦虑……” 燕相刚有些血色的脸色立时煞白,除了惊惧便还是惊惧了。 候星者,是专门占验星象的官吏。 那些人与一般官吏不同,都是父子相承的,等闲不与其它官吏有所交往。 ——他们都是直接向君王奏事的。 ——这个时候……候星者……求见……能是什么好事? 燕相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幸好苍头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主人。 “主君……”苍头焦急不已。 燕相勉力镇定,总算又能看见景象了,只是仍然头晕目眩的,半晌都回不了神。 “走……去见……候星者……” ——该来的……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燕相自嘲地摇头。 候星者总是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燕相的家人也不敢怠慢,将其安置在正院北堂,礼仪规格相当高,但是,这并没有让候星者有丝毫的欣喜。 一身皂衣的候星者一直盯着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虑。 就如燕相所想的……候星者前来……的确是带来了再坏不过的消息。 ——太白! ——还是接连的太白! (围观得太欢乐了……紧赶又赶才赶上零点前……对手指仰望大家……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6、当真是如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凡天文在图籍昭昭可知者,经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国官宫物类之象。其伏见蚤晚,邪正存亡,虚实阔狭,及五星所行,合散犯守,陵历斗食,彗孛飞流,日月薄食,晕适背穴,抱珥虹蜺,迅雷风袄,怪云变气:此皆阴阳之精,其本在地,而上发于天者也。政失于此,则变见于彼,犹景之象形,乡之应声。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饬身正事,思其咎谢,则祸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所谓五星,即岁星、荧惑、太白、辰星、填星,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央,此外又各有不同的意义。 ——太白曰西方,秋,金;义也;言也。义亏言失,逆秋令,伤金气,罚见太白。 ——太白强国以战。 作为主兵,主杀的星象,太白从来都是代表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杀伐。 古人有言曰:“天下太平,五星循度,亡有逆行。日不食朔,月不食望。”甘氏、石氏的《经》中,则以荧惑、太白的不正常出现,为有逆行。又因其出现的方位与相应出现的其它天象的不同,太白的出现又有不同的含义。 ——凡太白所出所直之辰,其国为得位,得位者战胜。所直之辰顺其色而角者胜,其色害者败。 ——太白,白比狼,赤比心,黄比参右肩,青比参左肩,黑比奎大星。色胜位,行胜色,行得尽胜之。 太白候秦之疆,至秦一统六国,河、山之南皆为中国,故太白又主中国。 一般来说,太白出现多是徵于中国与外夷的战事,但是,那多要与辰星相合。 ——夷狄侵掠,辰星出入趮疾,故常主夷狄,其大经也。 这一次候星者所观的星象,却与辰星无关。 “……太白入太微西籓第一星……北出东籓第一星……北东下去……”侯星者哆嗦了半天才将星象完整地说出来。 燕相的脸色已经不止是煞白了。 ——太微者,天廷也,太白行其中,宫门当闭,大将被甲兵,邪臣伏诛。 对燕王的心思,燕国上下何人不明? ——这番天象异动却是……着实谈不上好…… 燕相深吸了一口想要镇定下来,却听候星者又道:“……荧惑在娄,逆行至奎……” ——荧惑曰南方,夏,火;礼也;视也。礼亏视失,逆夏令,伤火气,罚见荧惑。 ——逆行一舍二舍为不祥,居之三月国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国半亡地,九月地大半亡。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荧惑为乱为贼,为疾为丧,为饥为兵,所居之宿国受殃。 ——荧惑出则有大兵,入则兵散。 …… 这个时候,燕相只恨不得自己晕过去才好,偏偏因为之前缓了一口气,这会儿,竟是无论如何,也晕不过去了。 不能晕就只能硬撑了,燕相咬咬牙,一字一字地问出口:“主何徽?” 候星者一愣,回过神却是答得爽快,就三个字:“当有兵!” 燕相又等了半晌,见他确实没有旁的话,才道:“只是如此?” 候星者怔了怔,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砰! 燕相狠狠地扬手拍下,手掌重重地落在面前的漆几上,冷言质问:“只是如此,君何以如此?” 其实,燕相更想破口大骂——只是如此,有必要来跟他说吗? ——天象之徵应于君王,非人臣所当知啊! 候星者也是久侍君主的人,哪里会听不出燕相的意思——他本就是专门负责占验星象,对于那些忌讳,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实在也是有苦衷的。 “国相,这只是昨日的。”候星者无奈地解释,“却已经是今岁的第三次了。” 燕相不由大惊,想问,却又不敢问。 候星者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五一十地便将之前两次的星象解释了一番。 ——第一次,太白出西方,下行一舍,复上行二舍而下去。太白主兵,上复下,乃将有戮死者。 ——第二次,太白出东方,入咸池,东下入东井。乃人臣不忠,有谋上者。 三次星象一联系,燕相不禁冷汗淋漓。 ——这……这是天在示警?! “……大王……知道吗?”好一会儿,燕相才干巴巴地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候星者苦笑:“此等星象,臣岂敢不报?” ——是啊……他自是不敢隐瞒这样明确的星象的…… ——连占都不必,实在一目了然。 燕相长吁了一口气,却仍然觉得心口闷闷的,反复呼吸数次,依然无法排遣,只能强忍下来,问候星者:“大王……何意?” 候星者的神色更加苦涩:“大王本就精于星历,岂需臣多说?然……” ——燕王没有改变主意…… 燕相不由苦笑:“如此说来,君来见我……” “请君劝谏大王!”候星者深深地叩首,伏在席上,语气沉痛,“天已降警,不可不慎啊!” 燕相一手按在漆几上,虽然手心因为方才的猛击而疼痛不已,但是,他丝毫都无法顾及了,只是抿紧双唇,认真地思索着。 “……国相……”候星者不解地低唤。 燕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吾又能如何?” 候星者一怔,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燕相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岂容我等多嘴……再者……如君方才所言……大王本就精于星历……” ——在这种事情上,他还不如候星者与史、祝能说的多…… 听到燕相的拒绝,候星者却是脸色煞白:“国相,天命已明白若此,大王……实不当妄行!” “此言,君与我云,徒无益矣。”燕相无奈得很,稍顿一会儿,他还是只能道:“与其如此,莫如不若直言于大王。” 莫如乃是候星者的名,其姓为吴。(注) 吴莫如听到这话,便明白,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的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候星者还是起身告辞。 燕相十分客气地相送下堂,吴莫如下堂着履之后,忍不住再次对燕相言道:“相还是当进言才好……”却是不等燕相回答,便疾步离开了。 待燕相回过神来,吴莫如已经不见身影了,只有他自家的苍头在庭中肃手候命。 返回堂上,燕相一个枯坐了许久,直到他的妻子闻讯而来,他才缓了缓神,与温言相劝的妻子返回内院。 两人一起用过晡食,燕相的妻子便让侍奉的奴婢都退下,随后才轻声询问:“吾君可是遇上难事了?” 两人夫妻多年,素来是相互扶持的,便是政事,燕相也鲜少对妻子隐瞒,但是,此时此事却是真的……不可说…… 因此,思量再三,燕相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吩咐妻子,明日便让他们的嫡子送自己的妻儿归省妻家父母。 这个吩咐却是让妻子吓了一跳,脸色顿时难看万分:“君这是……” 虽然是燕相,但是,他们的属籍仍是汉的郡县,儿子自然也不例外,按汉律,汉人是不能与诸候国的人结亲的,他们的儿子也就只能与汉郡女子成婚,因此,他们的子妇,家是在关中的。 ……送子妇归省……还带着他们的孙子…… ——怎么想……都透着不祥的诡异…… 燕相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又细细地交代:“给儿的外舅、外姑都准备厚礼,不要太累赘,挑些值钱的细软……” 他的妻子神色数变,终究是没有多问,只是一一应下,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 她隐隐有些明白了,但是,她是妇人,除了听从夫君的安排……还能怎么办…… ——也就只能祝祷……事情不是那么糟了…… 其实,燕相也在这样祈祷。 ——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星象已示警,刘旦是精于星历的,却只字不提,心意更是半分不改。如此情况,他便是劝又能如何? ——只希望……那三桩星象不是应在燕……吧…… 这样菲薄的希望,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 即使已如此忐忑,燕相也没有流露半分,仍是若无其事地治事理政,但是,当他在明光殿看到吴莫如立于燕王席前时,勉强的镇定便再无法保持了。 “大王长乐未央。”燕相僵硬地行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候星者。 刘旦的心情相当好,对燕相这般言行,毫不在意。 “相是担心星象有所不祥?”刘旦啜着一抹愉悦的笑容,轻松地问道。 燕相没有否认,只是缓了脸色,显出一脸的尴尬:“臣失态了。” 刘旦放声大笑,好一会儿才道:“星象是不好,因此,这位尽忠职守,已经聒噪寡人数日了。” 吴莫如执礼低头,不卑不亢地应道:“臣职责所在,不能不言。” 刘旦撇了撇嘴:“寡人知道。只是卿多虑了。长安的报言,卿已见,当安心才是。” 候星者不语,刘旦也不在意,转头对燕相说明:“前几日,太白入昴。莫如便翻来覆去地对我说:‘蓬星出西方,当有大臣戮死者。太白星入东井。太微廷,出东门,没有死将。’如今却是明白了,根本不是应在燕。” 说着,刘旦将案上的一份信简递给燕相:“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 燕相刚接过信简,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当真是如此? 注:吴莫如,见《汉.天文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7、我们上书归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在文章的开头说些与文章不相干的,实在是一口气堵着,不吐不快!各位朋友容忍一下吧!看着百年恩来吧被那些下流的字眼充斥,再联想前天韩度对某吧的保护,易楚实在无法再淡定!!!!!!!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内情,从今往后,我真的是看到韩度就恶心了。有道、搜狗、必应……哪怕是谷歌……反正,我不会再碰韩度了!*&……%我真想爆粗口了!) 大汉丞相富民侯田千秋病了。 卧床不起的那种。 田千秋老迈,这两年更是越发的不济了,为此,朝见时,他被特准乘小车入宫殿中。对于丞相卧病这种事,朝中百官真的习惯了。 按惯例,老迈病弱的官吏都可以上乞归印,但是,田千秋不同。 虽然先帝遗诏中没有提及田千秋,但是,后元二年二月十三,丙寅日,在五柞宫的帝寝内卧,先帝拜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随即颁遗诏于霍光,命诸人辅少主,当时与霍光等人一起拜于床下的就有田千秋。 因此,虽然先帝没有明指,但是,田千秋仍然有辅佐少主的责任。 因此,在少帝亲政前,田千秋是不能归印请免的。 霍光等人自然也是如此。 上官桀是入城就接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上官安就道:“右将军刚刚病故,难道又轮上君侯了?” “放肆!”上官桀狠狠地喝斥儿子,“妄言!” 这些话放心里嚷嚷没什么,说出口可就不太妙了。 田千秋虽然不是什么世代仕宦高官的出身,但是,至今已为相九年,谨厚有重德,便是霍光,对其也始终是尊敬有加,上官安如此说辞,实在是不妥。 上官安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不过是因为周围都是自己人,他才随口一说,被父亲这般教训,他虽有不服,却也明白,自己终究是有错,因此,他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吭声。 此时他们都在城门口,来禀报的是左将军幕府的长史,看了看城外还有等着进城的庶民官吏,长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将军,百官已经陆续往丞相府去了。” 这是提醒。 上官桀却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再往儿子那边看了看,终是一脸厌嫌地摇头:“先回家。” 他们在外将就了那么多日,这会儿,实在是受不了了。 上官安比上官桀更加受不了,听父亲如此说,便连连点头。 上官桀毕竟老成一些,吩咐长史代自己前去丞相府探视,说明自己的情况——“方从城外归来,一身风尘,倒不是怕累,而不是沾了什么邪气,匆匆过府,再对君侯有什么不好……” 听父亲这样吩咐了,上官安立刻受教,随手指了一个前来迎接的自家奴婢:“你去车骑将军府,让长史也去丞相府。” 待左将军长史与那名奴婢都离开了,父子俩才得以往自家赶去。 上官桀的妻子已经快急疯了,听说城门开了,便将自家的奴婢派了不少出去,分别在长安城的十二个城门守候,自己更是直接在内院的门口等着,直到有家人匆匆赶回报信——迎到上官桀与上官安了——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上官桀与上官安回家便往内院走,远远地就看到内院门口的身影,两人同时皱眉,这副模样却是让上官桀的妻子真的恼了。 “你们父子俩还跟我摆脸色!”上官桀的妻子本就是不是温婉贤淑的人,这会儿,瞪着父子俩,指着两人的鼻子,就差破口大骂了。 上官桀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在内院的门口,来往的奴婢不少…… ——实在是丢脸! 上官安却不能给母亲摆什么脸色,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还要毕恭毕敬地受着母亲的怒火。 幸好,再如何着恼,看到父子俩平安归来的喜悦总是更大的,吼了两人——上官安开口后,也就是只吼儿子了——没一会儿,上官家的女主人便消了怒火,一把搂住儿子,竟是大哭起来。 “这是干什么?”上官桀本就不满意妻子的表现,只是念着自己父子两人的确是多日没有消息,她一个妇人,忧心无措,必然难捱,便强自忍耐,再加上,后来,妻子只是一个劲的训儿子,他便更不会多说了,这会儿,见她毫无仪态地失控哭泣,他却是不能不出声了。 被夫君喝斥,再加上之前的心气已散,安阳侯夫人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抹了抹脸,拭了泪,向上官桀告了罪,随后便携着儿子的手,跟着率先迈步的丈夫进了内院。 上官安早已成人,有自己的居所,也不方便进正寝,因此,半道便与父母别过,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 让妾婢伺候着,彻彻底底地舒坦了一番,上官安才神清气爽地赶去父母的正寝。还没有走到院门,就听到上官桀暴怒的声音,上官安不由一愣,脚下也就停了下来。 虽然没有到院门前,但是,廊道离正寝并不远,却是能够将上官桀与妻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谁让自作主张的?皇后?跟她说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干脆去求霍家那个女婢?”上官桀已经是怒不可遏,竟是丝毫没有压制自己的声音,让上官安听得心惊肉跳。 安阳侯夫人似乎是让夫君骂懵了,好一阵儿都没有声音,上官桀的声音停了许久,才听到她啜泣着言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我只是……只是想着……大将军素来疼惜中宫……中宫……中宫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听到这儿,上官安哪里还不明白,便再不敢再耽搁,立刻赶往正寝。 到了正寝所在的院门前,上官安却是被奴婢拦住了。 守着院门的都是安阳侯夫人最亲信的婢女,上官安也不敢硬闯,只是道:“我与阿翁有约的。快禀报。” 听上官安这样说,婢女也不敢拒绝,但是,方才的情形实在是太可怕,被推进门禀报的婢女磨磨蹭蹭,半晌才走到堂下,却是不敢含糊言语,镇定了一下,才朗声禀报上官安的到来。 正寝的门紧闭,也听不到里面有声音,婢女心中紧张得很,却是不敢作声,就在屏息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总算听到了上官桀的回答:“让他到前院等着,我稍后就到。” 婢女长吁了一口,脆声应了,立刻奔了出来。 上官桀的声音不小,倒也不需要婢女再转述了,上官安谢过婢女,便直接往前院去。 ——按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他们得去霍光家走一趟,自然是要准备的。 上官桀很快就来了,父子俩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登车,便往霍家行去。 ——霍光不在家。 ——也不在宫中或者大将军府。 父子俩只能无功而返,但是,两人并没有丝毫不悦。 ——今天也是王莽出殡的日子,霍光自然是要去王家的。 上官桀与上官安自然也去王家。 ——丧家为大。 霍光对上官桀与上官安再不满,也不好在王莽的葬礼上多说什么,三人还是维持了最起码的客套的。 当然,事实上,三人所说的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谈内容。 待送葬结束,除了至亲,其它宾客都要离开了,霍光与上官桀、上官安的身份最重,与王莽的关系又不同一般,自是留到了最后。 无论如,三人仍是亲戚,出了王家的墓园,当着一干没有离开太远的官吏,三人有礼相别。上官安更是亲自扶霍光登车,霍光上了车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与上官安说了一会儿,看上去,翁婿二人倒是仍然颇为亲近。 看着这一幕幕的情形,百官倒是有些拿不准了——这两家,这会儿,究竟是不是反目了?! 他们却是不知道,上官安扶着霍光登车时,对霍光说这么一句:“大将军,家君决定了——我们上归印!” 这句话一出,霍光却是愣住了,半晌没有回神,直到上了车,扶住铜较,那份凉意才让他惊醒,于是,霍光俯身就问上官安:“少叔决定了?” “正是。”上官安一脸郑重,咬了咬嘴唇,眼中闪着不甘的神色,轻声道:“家君让臣转告,望大将军信诺毋移!” 霍光已经下来,这会儿,听他这样说,神色也没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道:“我素来重诺,少叔当是知晓的。” 对这话,上官安是无法反驳的,低头片刻,他才重新抬头,看着霍光,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言道:“还有一事,是臣想问将军的。” “问吧……”霍光也无意过份为难他。 上官安没有立刻开口,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问道:“阿公,兮君会如何?” 霍光闻言便皱眉,却是没有再看上官安,而转过身,示意御者登车,准备离开了。 上官安没有料到霍光会是这般反应,不由就愣住了,不等他回神,霍光的轓车就动了,伴着灰尘扬起的还有一句话:“兮君也是霍家人。” (果然是不能太激动了~~~~对不起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8、破绽与清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为了显示自己的郑重态度,霍光乘的是最正式的安车——硃班轮,倚鹿较,伏熊轼,皁缯盖,黑轓,右輫——又置五吏导从,三车导,二车从,又有骑吏四人,带剑持戟为前列。 ——这是相当正式的仪仗了。 看着霍光的车驾骑从声势浩大地离开,上官桀的神色数变,却到底没有在王家墓园门口说什么。 对父亲的想法,上官安是清楚的,抿了抿唇,没有吭声,服侍父亲登车离开。 直到回到家中,父子二子在房坐定,上官安才轻声道:“阿翁……大将军如今出行……侍从护卫越来越谨慎了。” 上官桀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扶着凭几,低头思忖。 上官安知道父亲必是在盘算计划是否还是疏失,也就没有吭声,直到上官桀抬头看向自己,才重新振奋了精神。 “儿可是有话要说?”上官桀对上官安还是很关注的,也是相当了解的。 上官安拧眉,半晌才道:“阿翁……还是让中宫出面吧……” “嗯……啊?!” 上官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才陡然意识到上官安在说什么,不由地瞠目结舌,瞪着上官安,半晌都出不了声。 上官安并不是突发其想,而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之后,才开口的。 ——无论如何,如今,兮君是他唯一的孩子。 涉及兮君,上官安也不敢真的毫无顾忌,更何况,他对女儿也是真心疼惜的。 上官桀知道儿子对孙女素来是慈父之心,一直以来,上官安都不愿让兮君卷进他们与霍光的争斗中,这会儿…… “安何出此言?”上官桀不得不好了,“是觉得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妥?” 他们父子原先的计划是让鄂邑长公主出面设宴,邀请霍光,在长公主那儿伏兵,将霍光格杀。 ——霍光从不是逞勇之人,既然与上官家撕破了脸,便绝对不会再轻身登门。 ——想在上官家对付霍光……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不是这个缘故……上官桀何必着急赶忙地去见鄂邑长公主? 对父亲的询问,上官安点头,随即开口,详细地说明:“阿翁,以大将军如今的戒心……长公主设宴……怕是……不够!” ——霍光对鄂邑长公主人的戒意会比对他们少多少? 上官安不得不怀疑。 事实上,一直以来,霍光对少帝以及长公主都谈不上亲近……那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上官安觉得鄂邑长公主出面……霍光未必会轻身而入…… 这么一想,问题就简单了——能让大司马、大将军轻身进入的…… ——除了禁中,便再无别处了。 ——少帝不合适……论亲近……能让霍光不设防…… ——实在是……非椒房殿莫属了! “中宫设宴自然是可以让霍子孟不设防的。”上官桀点头,眼睛却眯了起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上官安没有多想,只当是父亲认同了自己的想法,连连点头:“臣正是这么想的。”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上官桀就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竹几,厉声冷斥:“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阿翁!?”上官安吓了一跳,却是十分的不解。 上官桀见他一脸不解,更加气恼:“我刚以为你稳重周详了,这会儿再看,竟仍是那般轻率狂妄。” 上官安低头受教,心中却是有些不服。 知子莫若父,只看上官安低头不语,上官桀便晓得儿子必是心有不服,不由冷笑:“难不成是进了长安,你便是愚蠢之辈了?这么点小事,还要我点明了不成?” 听到上官桀这样说,上官安倒是不敢再自以为是了,认认真真地将这个想法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有什么不妥,最后只能向父亲低头:“臣不肖。” 上官桀见儿子仍然不知错在何处,却是真的有些心灰意懒了。只是,这是他自己的儿子,上官桀不能不指点,想了想,他却是问道:“霍子孟方才跟你说了什么了?” 上官安知道父亲在恼,也不敢犹豫,立刻就将霍光的话重复了一遍,却仍是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 ——这却是身在局中,不能自明了。 上官桀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直接对儿子将原因说明了:“你把椒房殿当成自家的了?中宫也是霍家的外孙。霍子孟是大将军,你当椒房殿中没有大将军的耳目?” 上官桀没有说兮君会不会愿意之类的问题,而不直截了当地说了这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中宫侍御中,有多少是霍光的耳目呢? 虽然霍光没有明着安插任何人,但是,上官桀才不相信——霍光会不将椒房殿掌握在手中? 上官桀这么一说,上官安顿时恍然大悟,随即便满脸通红,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只要能从父亲面前消失就行! 上官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再者,安,你以为兮君会听从你这般安排吗?” 上官桀还是问了出来。 ——他不能不将儿子好好调教一番啊。 对这个问题,上官安倒是蛮不在乎:“谁说一定要告诉兮君实情啊?” 他不这样说还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上官桀实在是怒不可遏了:“不说实话?车骑将军好本事,不经皇后准许,便能在椒房殿安排兵卫!” ——简直是笑话! ——兮君若是不知情,不同意,伏兵怎么安排? 上官安哂笑,轻声道:“阿翁,谁说一定要是兵卫了?” 上官桀一怔,随即挑眉:“这倒是个办法……” ——伏兵……谁规定一定要是精锐兵士了? ——黄门、宦者……实在是更加合适的人选…… “这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上官桀冷哼一声,给了一个十分勉强的好评价。 上官安却是一点都不高兴,耷拉着头:“虽然能哄住中宫,但是,这样的消息,大将军那边可是瞒不住的。” ——兮君才九岁,加上他们是亲人,若是用些调解、劝和之类的理由,她不会听不进去,也不会不当真,但是,霍光不会轻易相信,再加上他们还必要有所安排,一旦让霍光知晓,他们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 上官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抬头询问父亲:“阿翁,长公主身边就一定没有大将军的耳目?” ——中宫毕竟年幼,又与霍家亲近,能做事情极少,相比之下,霍光应该对少帝与长公主更加不放心才对…… ——即便以往没有,经过燕王那次的劾奏,霍光又怎么对少帝与长公主毫无安排? 上官桀冷笑:“你才想到吗?” 上官安赧然,却仍然坚持着望着父亲:“阿翁早有主意了?” “长公主那边的消息必然是瞒不住的。”上官桀斩钉截铁地说。 上官安不禁愕然:“阿翁……那为什么要找长公主?” ——简直是自找麻烦嘛! 上官桀不由又拍了一下凭几,气极地斥责:“都要我给解释清楚,你还脑袋做什么?” 上官安连连点头:“阿翁勿恼,臣自己想就是了。” 归根结底,上官安是明白——上官桀已经有完整的计划了,自然也就懒得再动脑筋。 这会儿,被上官桀逼着去想,上官安也不是真的笨,再者,也不像之前一样,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一时之间寻不到破绽,因此,不过片刻,上官安便讶然抬头,盯着父亲,不敢置信地道:“阿翁……阿翁……是……燕王?” 上官安不敢确定地问道,声音哆嗦个不停。 上官桀却是稍带欣慰了。 一见父亲如此神色,上官安心中陡然一蹋,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上官桀看出他的心情,不由轻叹:“你啊……还是太稚嫩了……” 这个评价让上官安所有震惊、讶然、失落……立刻全部消失,只剩下哭笑不得与不服气了。 “阿翁怎么能这样说?”上官安不悦地抱怨。 上官桀轻轻抚摸凭几光滑的扶手,叹息着道:“安,记着,无论你多么不喜欢一个人,一旦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便错了。” 上官安听着有些糊涂,却又若有所悟,一时之间,便没有再吭声。 上官桀也没有再说话。 门户紧闭的房内顿时一片凝重的寂静。 “阿翁……”上官安忽然出声,却仍然是不确定的犹豫语气,语速也很慢,“阿翁的意思……就像大将军要我们上归印一样……至少……表面上,必须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出自他的相逼……” 上官安举了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但是,上官桀已经很满意了。 “安,记住,只有清白,才能有大义的名份。”上官桀谆谆教诲。 上官安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大义的名份……有多重要? 上官桀看出儿子的想法,不由郑重地言道:“不要小看大义名份。名正才言顺,没有名份,什么都是虚的。” 上官安没有争辩,却也没有太上心,上官桀十分无奈,只能道:“总之,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是长公主与燕王的事情,跟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9、苏元的消息【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门户紧闭的房中十分安静,清淡的合香若有似无,却是沁心醒神的。 因为疫症的关系,长安城中各家各户,能用得起熏香的人家都是在能用的地方全部用上了熏香,希望借此驱除病邪,因此,虽然主人离家许久,房仍然是经常熏香的。今日,一得到城门开启的消息,上官桀的妻子便期待着丈夫与儿子会回来,除了派人去城门口迎候,便是安排奴婢将家里该准备的全部准备妥当了。 ——熏香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熏香虽好,但是,门户紧闭的内室并不是什么思考的好地方。 看着儿子仍旧沉默不语,上官桀却是没有什么耐心了,于是,他一挥手,垂胡袖轻振,吩咐儿子:“想不明白,就回去想。今日来回奔波那么久,我也累了……” 这也是实话。 被父亲这么一说,上官安倒也觉得疲惫了,连忙起身行礼:“是臣不肖。臣送阿翁。” 这是儿子的孝心,上官桀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便由儿子相陪,返回后院正寝休息。 因为上官桀发了话,上官安也就给母亲问了安——表示晚上就不过来定省了,以免打扰父亲的休息。 上官桀的妻子十分理解,还特别叮嘱儿子——已经让厨下准备补品了,待会儿会送去,让上官安一定要吃完。 “看你们父子的样子,这些天还不知道是怎么随意糊弄的,一定要好好补补。”安阳侯夫人絮絮叨叨地交代,上官安在外室肃手听了,恭恭敬敬地应诺,直到上官桀实在不耐烦了,发话让妻子服侍自己休息,上官安才得以离开。 上官桀可以休息,上官安却是没有办法休息,回到自己的居处,对等候的诸小妻是看都不看,便直接让她们退下,自己则进了正堂,也不叫傅婢进去伺候,就一个人在堂上待着。 上官安不是好脾气的人,一干小妻、婢女再不甘心,也不敢主动凑上去——万一时机不对,惹得上官安不高兴了,一顿笞打自然是少不了的。甚至有几次,打完之后,上官安便让家丞把那人领出去。 所谓领出去,良人便逐归其家,奴婢则是直接卖掉,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上官安毕竟是聪明的,在房中思忖了近一个时辰,便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上官桀是顾命辅臣,清白无暇的名声在事后,作用是巨大的…… ——收拾善后,独揽大权……林林总总……若是没有大义名份,刘弗陵怎么可能答应? ——那位少帝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人! 想到刘弗陵,上官安便不由皱眉。 ——若说兮君是不愿掺和霍家与上官家的争斗,心存逃避之念,刘弗陵…… 上官安不由一阵心烦。 ——对那个小小年纪,便不时地谋算心机的天子…… ——真的是很难让人喜欢的! 上官安不由起身,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公子……”婢女在堂下轻唤。 上官安的心情正是最差劲的时候,听到这话儿,立即就吼了回去:“都给我滚!” 屋外一片寂静,半晌,才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婢子奉夫人之命而来,请公子恕罪。” 上官安正不耐烦,刚要开口,又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可是替母亲给我送补品?” “正是。” “快请。”上官安连忙迎到门口,十分抱歉,“有劳了。” 虽然是安阳侯夫人的亲信婢女,但是,上官安毕竟是子君,婢女如何敢受他的致歉,立即显出一脸的惶恐,捧着棜案,毕恭毕敬地道:“婢子惶恐。” 将棜案放到漆案上,婢女又轻声嘱咐:“夫人命婢子叮嘱公子,这些趁热用最好。” 上官安又道了声谢,婢女更加恭敬地行过礼,才弯着腰从堂上退下。 补品十分用心,又是母亲的心意,上官安不敢浪费,全部用完了,才让奴婢进来收拾,自己则起身便往外走。 他本是要往父母所居的正寝去的,还没出院门,就与自家的苍头遇上,那人:“公子,苏公子奉刺请见。” “苏公子?”上官安一时回不过神来,那个苍头不禁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对上官安道:“公子,是典属国苏君的公子。” ——苏武的儿子。 “苏元?”上官安听到苍头的话才反应过来。 “正是苏公子。”苍头低头躬身,实在是不太敢接上官安的话。 ——苏元虽无官爵,却是公卿之子,其名实在不是他这般的奴婢可以称呼的。 苏武是郎官出身,后为栘中厩监,出使匈奴前与上官桀一直有私交,待苏武失了音讯,上官桀对苏武的二女一子也算照拂。因为年纪相差不大,苏元与上官安也算有交情,但是,毕竟身份有别,两家并不算亲近,直到苏武归国,被拜为典属国之后,两家才算是恢复旧交。 算起来,苏建是卫青的亲信之人,其三个儿子与卫霍两家都很亲近,长子苏嘉为奉车都尉,三子苏贤为骑都尉,与兄弟相比,即使如今已是典属国,苏武的仕途也谈不上一帆风顺。 虽然与苏武也颇有交情,但是,毕竟有十九年的间隔,霍光对苏武的照拂也只到典属国的官职为止,并没有加恩的意思。 苏武自己倒是不在意——能归汉已是相当意外的惊喜了,再计较那些……又有多少意思? 只不过,苏武归来的时机真的是太不巧了——始元六年春,苏武至京师长安,不久,上官桀与霍光便开始反目不和了。 不和,倒也未必是出于双方本意,但是,从燕王的劾奏被呈上开始,上官桀与霍光便再无和睦的可能了。 ——从这一点来说,少年天子在那件事中……绝对不是一无所获。 当然,这件事本来也与苏武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燕王的劾奏偏偏就将苏武连上了。 ——“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亶为典属国。今大将军长史敞无劳,为搜粟都尉。” 苏武的安排成了燕王攻击霍光的理由之一。 对此,霍光并没有太在意,苏武也没有在意,但是,苏元却在意了。 在苏元的想法中,与父亲当年等而交往的朋友们,如今无不是身居高位,那么,他的父亲又能仅得一个区区秩中二千石的官职? 他深深地为父亲感到不服。 这么一想,苏元对霍光心存不满,也就丝毫都不意外了。 再者,因为霍去病的关系,霍光也是少年亲贵,未及弱冠之年,就是天子近臣,与苏武、上官桀等人,在郎官任上,一任多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论亲近,霍光自然不如上官桀与苏家亲近,因此,这一年来,苏元与上官安走得很近。 苏元也算是常客了,上官家的人也不会让其与一般宾客一样,在门外等着,而是一边通报,一边就直接将人迎到了前院,好汤好食地招待着。 多多少少地,上官安对苏元都存着笼络的心思,心中再如何不解,也不好将他冷落在一边,因此,上官安只能先搁下去见上官桀的心思,转身往自己待客的房走去:“将苏公子请到房来。” 也不是第一次进上官安的房,苏元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给上官安见过礼,便关切地询问上官安那么些天不在长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上官安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他们的交情是不错,但是,也没有到连这般细节都和盘托出的地步吧…… 苏元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相反,苏武被困匈奴时,他尚年幼,之后,祖母过世,生母改嫁,苏家不是小门小户,他们的叔伯又都居高位,便没有他们姊弟三人随母生活,依附着两位伯叔,各种闲言闲语,他是听多了,也是最习惯看人脸色的。 看出上官安的惊诧,苏元没有显出尴尬的神色,也没有辩解,而是向着上官安的位置稍稍倾身,低声道:“将军方入京师,只怕还不知道,因为右将军薨逝,大将军颁了军令,京师诸军屯卫与八校尉府,一兵一卒皆不得出营。” 乍闻之下,上官安没听出这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见他特地说起,也不好等闲视之,只能故作郑重地点头:“谢苏君告知,仆的确不知。” 苏元微笑,随即却正色言道:“这虽是大将军职权所在,但是,兹事体大,左将军又不在京中,大将军径自颁令,实在是让人费解……” 这会儿,上官安已经想明白霍光为何如此了,心中陡然一紧,对于苏元几近直白的挑拨之辞却是连敷衍都没有兴趣了。 “谢苏君关怀。仆今日归京,又赶上右将军之丧,实在是乏了。”上官安抚额,摆出疲惫不堪的资态,“不若明日,我在平乐馆设宴,到时再叙?” 苏元涨红了脸,却也只能点头应承:“是元唐突了,竟忘了将军多日劳乏……” 两人又客套一番,上官安才将苏元送至前院,亲眼看着他登车离开了,才沉下脸,冷哼一声,转身就往父母的正寝走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0、大逆【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家的人口相对简单,真正算是主人的也就是上官桀夫妻与上官安了,因此,虽然上官安年岁已长,出入内宅也是从无顾忌的。 ——上官桀可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为了女子惹出事来,自然也懒得去特地避讳什么。 不过,虽然如此,上官安自己还是很注意的——除了父母的正寝,他从不去庶母的居室,也很少与庶母交谈。 ——瓜田李下,总是少惹嫌疑为好。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上官桀在休息,安阳侯夫人服侍妥当之后,便退了出来,以免打扰夫君休息。 她也是百无聊赖,又不敢在正寝惹出太大的动静,还是她身边的婢女提议——正院不好办,就到中庭,再将诸良人、御婢都唤来,一起玩耍一番,担心声响太大,就玩些筹戏、投壶之类的游戏。 安阳侯夫人也是见他们父子都回来,心中一松,难免就提不起精神来,听婢女这么一说,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自己没兴趣,看那些女子玩耍也算打发时间了。 因此,上官安进了内院,没有走一步,就见母亲坐在廊上,廊下的中庭里,一群女子在嬉闹玩耍,笑语吟吟,虽然杂乱,却不显得喧闹,也不惹人心烦。 “母亲长乐未央。” 上官安不得不停步出声。 ——只看那些女子的妆束,再看母亲的神色,便知道都是他的庶母了。 上官安这一出声,倒是将那些女子吓到了,已是八月末,便面早已无人用了,一干女子多是立即转身,有些重规矩的更是举袖掩面,没有人敢随意瞥一眼。 上官大家也被儿子吓了一跳,但是,他们是母子,倒也不必像那些女子似的,因此,安阳侯夫人落落大方地起身,随即却是将上官安一通训斥:“怎么过来也不派人通报一声?” 上官安低着头,一派恭敬地听母亲的训教,待母亲说完,才小声辩解了一句:“本来是想着的,后来去前院见了客,直接过来,一时就忘了。” 母子俩说话间,一干良人、御婢已经在夫人侍婢的引领下,迅速离开了。 这时,上官安才有机会与母亲好好说话、 “是有什么事?”上官大家不免怪,也十分关切,“汝父甚疲,尔必不会轻松,虽然年轻,但是,也当注意保养才是。有事……也明日再说吧……” 上官安对母亲的关心十分感动——真正论起来,上官大家还是他的后母,并不是亲母,只不过,上官大家一直无子,上官安又是她从小抚养的,母子二人的感情与亲生母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直以为,对于这些起居上的事情,上官安还是很听从母亲的话的,只是这一次却是不行了。 “阿母,我有事,得立即与阿翁说。”上官安直截了当得很。 听他这样一说,安阳侯夫人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更是不好拒绝,只能道:“汝父就寝前吩咐,不让人打扰。” 对夫君的命令,安阳侯夫人可不敢违抗。 上官安也无意为难母亲,又行了一次礼,笑道:“不敢劳烦母亲,臣自己去见阿翁。” 既然上官安都这样说了,安阳侯夫人乐得让他们父子自己去处理,便点了点头,直接领着侍婢诸人离开,也不回正寝,而是往后院行去,找了一个还算说得来的良人,两人一起游园去了。 安阳侯夫人允了,上官安自然是直接进了正寝,按规矩是应该在堂下通禀的,但是,既然知道上官桀还在睡觉,上官安便没有出声,直接脱履,登堂入室,进了上官桀所在的内卧。 “谁?” 上官桀也是军旅出身,哪里会真的毫无戒心地高卧深眠? 虽然是在自家内卧,但是,最近的事情那么多,上官桀能安寝才是怪事!再加上,上官安特地放重了脚步,因此,上官安方进内户,上官桀便惊觉地坐起,伸手就抓起枕边的铜匕。 既然上官桀醒了,上官安也就退到内户外,轻声回答:“阿翁,是我。” “安儿?”上官桀一愣,却也安下心来,拭去额头的冷汗,才扬声道;“进来吧!” 上官安这才重新进了内户,绕过屏风,在父亲的床前参礼:“阿翁恕罪,臣实有要事。” 上官桀点了点头,但是,方才这一惊一起却让他这会儿深感不舒服,不由频频皱眉,只不过,睡意却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见父亲如此,上官安难免有些愧疚,只是,这会儿,也不是演示父慈子孝的时候,上官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将苏元到来的事情与苏元所说的消息给父亲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在上官安说这些话时,上官桀一直没有出声,连眼睛都一直闭着,若不是他的一只手按着额角,不停地揉着,上官安真地以为父亲又睡着了。 等他说完,上官桀才睁开眼,眼中满是犀利之色:“苏元的消息可靠吗?” 上官安一怔——他竟然没有派人去打听证实一下…… 想到这儿,上官安不禁赧然,不过,他随即就道:“阿翁,我马上让人去打听。” 上官桀不禁皱眉,却没有为此训斥儿子,而是叹了一口气:“待会儿再去吧……苏元应当不会是欺你。” 上官安连忙点头:“这种事情,一问就明白了,苏元也没有必要欺我。” 听儿子这些说,上官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是,到底没有再纠缠这件事,而是道:“你要说就是这事?” 上官安点头又摇关,随即却是道:“阿翁,不只是为了禀报这件事。” 上官桀点头:“有什么想法?” “阿翁……若是我们没有跟大将军说上归印的事情……这会儿……”上官安不由冷了脸,“只怕罢你我屯卫的诏就该下了。” ——霍光总不会无的放矢的。 上官桀点头:“恐怕是如此!” 上官安冷笑:“大将军真的是好算计!” “这有什么可怪的?”上官桀不禁皱眉,“既已反目,我不退,他自是必要相逼,罢屯卫之类的事情,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成王败寇,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又看不到和解的可能,自然是步步相逼,谁又敢留手? 上官安点头,没有反驳父亲的话,只是道:“阿翁,我只怕……” “只怕什么?”上官桀的头仍然在痛,因此,一边问着,一边就闭上了眼睛。 上官安抿了抿唇,神色越发地郑重起来:“阿翁,大将军这道军令一下,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上官安再无法掩饰眼中的不安,惶然地言道:“阿翁……我怕……大将军……已经改主意了……” 上官桀猛然睁开眼:“改主意?!” “是!”上官安利落地出声,再肯定不过了。 上官安的理解很明确,倒让上官桀一时不敢确定了,仔细地想了想,上官桀还是摇头:“霍子孟……当是……没有动杀机……” 虽然之前在王家墓园,上官桀没有与霍光太亲近,但是,只看霍光与上官安交谈的情形,以及霍光最后说的那句话,上官桀仍然觉得,霍光目前对他们没有起杀心。 上官桀的话让上官安一愣,半晌才回地神来,不由苦笑:“阿翁,我不是说大将军起了杀心……” “不是?”上官桀不由稍讶,“那你是什么意思?又怕什么?” 上官安苦笑:“阿翁,之前,大将军只是要我们上归印,并没有急着对我们出手,如今这道命令一下,却是在防备我们拼命一搏了……” 上官桀顿时骇然,头却是更痛了,只能皱着眉,咬牙道:“说明白了。”这会儿,上官桀只觉得头痛欲裂,真的是没办法动脑筋了。 上官安却是讶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是不敢有太多表情,而是正色答道:“阿翁,大将军恐怕已经察觉我们可能会……对他动手了……” ——若非那样,霍光怎么可能轻易下那道命令? ——苏元说的是军令,可见,那道命令完全没有经过天子。 上官安咬牙:“大将军连恃权的名声都不顾了,又怎么会在意我们是不是上归印?” 上官安说到这个份上,上官桀若是还不明白,就真的枉费霍光那般看重了。 上官桀的脸色霎时苍白:“霍光……天子……” 这会儿,上官桀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上官安忍不住再次苦笑:“阿翁,你我在算计大将军……大将军却根本没有把你我放在眼里……” 上官桀没有作声,只是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汗滴从额角滑落,神色十分骇人。 上官安不由担心,连忙膝行向前,紧张不已:“阿翁,你没事吧?” 这一声让上官桀惊醒过来,却是狠狠地一拍床板,怒极冷言:“霍子孟!” “阿翁?!”上官安被父亲的反应吓了一跳。 上官桀仿若未闻,瞪着眼,惊怒不已:“那是大逆!” ——那道军令……针对的……是天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1、一不做二不休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抱歉了~~~本来应该补更的~~但是,端午节~~~父母临时决定回老家过节~~~于是,易楚,一早就被叫起……坐车回老家……十点来钟才回来……只能先更这一章了~~~因此~~明天会更两章~~~请各位朋友见谅了~~~顺祝各位粽子节快乐了~~~) 上官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霍光的安排总是让他有种违和的感觉? ——霍光看起是针对他们父子,实际上,却是在针对天子! 上官桀无法不惊怒非常。 上官安却对父亲的看法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冷静地轻声道:“阿翁,罪名都是事后定的。” 大汉的律令的确森严,但是,终究是以人决断,更何况还是论心、论行等等的不同情况……更重要的是…… ——成王败寇! ——历来,胜利者总是被歌颂的! ——如果霍光的谋算成功,又有谁会指责一句“大逆不道”呢? 这些道理,上官桀应该都是明白的,上官安不由有些不明白——那句话……不应该由他来说才对…… 上官桀的确明白,但是,算计天子…… “先帝托以少主,霍子孟岂能如此辜负?”上官桀咬牙。 ——为了私利算计天子是一回事,但是,像霍光这样公然对付天子…… ——封闭宫门,强令诸卫…… ……这是公然的架空天子了! 上官桀无法不觉得心惊了——究竟还有什么是霍光不敢做的? 对父亲的愤慨,上官安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丝毫的必要,因此,他很随意地应了一句:“阿翁,敬侯已薨,谁又知道先帝托给大将军的少主究竟是谁呢?” 虽然先帝临终之际召见了诸大臣,亲颁诏令,但是,自后元二年二月,天子行幸盩厔五柞宫,直到立皇太子,那十多年天的时间中,陪伴于天子左右的,除了今上,便只有霍光与金日磾两人了。先帝崩后,所有的遗诏也皆由他们二人颁出。 当时,掌诏命奏疏的尚令是张安世。 只看如今张安世在霍光面前的份量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多么深厚了。 ——谁知道那些遗诏……是不是出自先帝之意…… ——如果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霍光……那么……在那不算短的十天中……谁又知道……先帝对霍光、金日磾……是不是另有交待? ——毕竟……霍光看重卫太子唯一的血脉……不算什么难以想像的事情……可是……金日磾……凭什么听任霍光那般行事? ——那道令皇曾孙属籍宗正的遗诏……实在是……有着不轻的份量! ……只看始元五年那桩离的冒充卫太子案……便知道,卫太子对大汉子民来说……仍是先帝的正统嫡嗣……而那道遗诏……事实上……也意味着,先帝仍旧承认卫太子一脉的正统性…… 事实上,这么几年下来,上官安对先帝的安排多多少少也有些犯嘀咕——先帝对霍光是不是太放心了? ——或者说……先帝对今上的能力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 这些,上官桀无不是心知肚明的。 因此,听了儿子的这句话,上官桀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愤慨什么,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之前,因为封闭城门一事,他们父子俩被阻于城外时,曾经商议的一般。 他们父子离京,又恰逢王莽染疫,霍光封闭城门,自然不是只为了隔绝疫症蔓延。 ——若是真的为了避疫,第一件事就不是封闭城门,而是立刻安排帝后与朝中贵人离京。 正是这个缘故,最初的惊讶一过,上官桀与上官安便确定,长安城中绝对没有出现太严重的疫症。 用上官安的话说就是:“大将军自己不惜命,也不惜少帝的命,总该惜那个皇曾孙的命吧!” ——刘病已。 卫太子仅此一脉,霍光岂能不顾? 至少,霍光对这个太子之孙的重视,远在刘弗陵之上。 …… 听儿子这么一说,上官桀也有些惊疑不定了——霍光难道……真的打算行废立之事…… 这时,上官安又说了一句:“阿翁,可是有流言说‘少帝非武帝之子’……当年,诸功臣废孝惠皇帝之子时……” 上官桀猛然变了脸色,上官安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儿的意思……?”上官桀斟酌着,也试探着。 ——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即使是亲生父子……也是不敢轻易坦白相谈的。 上官安抿了抿唇,轻声道:“臣的意思……还是得看阿翁的意思……” 上官桀不由皱眉。 ——上官安的主意……恐怕……还是不同寻常的…… “……我的意思……”上官桀掂量着儿子话中的意思,隐隐地觉得不安了,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我自然是不敢与霍子孟相比的……” ——擅行废立之事…… ——拥立之功…… …… ——是的! ——这些都是莫大的诱惑! 但是!—— 想想那些元勋功臣拥立孝文皇帝之后的事情…… 上官桀丝毫不觉得那是值得向往的功业! 因此,犹豫之后,当朝左将军对自己的儿子十分坚定地说:“我是要做忠臣的!” 上官安的眼光一闪,随即低头,拧着眉反问:“阿翁决心保今上?” 上官桀微微眯眼,片刻之后,不答反问:“尔意欲何为?” 上官安全身一震,良久才答道:“阿翁……上会领情吗?” 说出这句话,上官安忍不住撇嘴冷笑。 ——刘弗陵啊…… 只要想到如今这位少年天子,上官安便觉得齿冷。 ——那位赵婕妤的儿子…… ——绝对不是能够让人心安的君王! 上官桀没有吭声,双手在床边来回摩挲,半晌才道:“安儿……这会儿……你不顾及中宫了?” ——无论如何,刘弗陵是天子,上官氏是皇后! ——他们上官家是天子的妻族! 既然已是这样的局面,上官家能做的选择又有多少? ——不过是唇亡齿寒! 就如吕氏与少帝一样,无论如何,诛杀诸吕之后,出自吕氏一脉的少帝以及孝惠皇帝诸子……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存活下去了。 ……原因…… ——也就是上官桀之前所强调的大义名份! ……以人臣身份,行废立之事…… ——无论如何都是僭越之举! ……那么……否认在位君王的正统性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如今……却是相似的局面! ……只不过……对上官家来说……所面对的正好是相反的选择! ——若是刘弗陵的正统性被否认,那么……作为椒房戚党的上官家……又能如何? 上官安的提议……是将兮君的安危置于不顾了。 这让上官桀不能不怪……不能不诧异! 上官安却是更加诧异,抬头看向上官桀,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这与皇后有什么相干的?” 上官桀一愣,就听上官安慢条斯里地将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阿翁,如今,我们与长公主的信都已发出,燕王必不会推辞,事成之后,燕王之功最高,燕王之势已成……便是你我一心忠诚,燕王又岂会甘心?到那时……我猜阿翁的打算,是再以勤王之名除去燕王?” 上官桀点头,上官安受到了鼓励,语气更加沉稳:“可是……阿翁……燕王手里有你我的信……若是无人有心追究,我们自然能辩白清楚,可是……若是……天子与我们有一样的盘算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上官桀嗤笑:“安儿,少帝尚未亲政!” ——说白了,上官桀不认为刘弗陵有当黄雀的本事! 上官安却郑重地摇头:“阿翁……大司马大将军能做的……其它将军……做不到!” ——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 ——位在群臣之上,领天子内朝,掌大汉兵权…… ——包括期门、羽林在内,汉军士卒皆在大将军虎符的统辖之下。 ——因此,霍光一道军令颁下,即使少帝另有诏令,诸将、诸屯、诸校尉府也不能不心存犹疑…… ……可是……这不代表……任何一个人的命令都能有相同的效果。 ——至少,除了大司马大将军,公卿百官无人能够向诸军颁令。 ——包括丞相,包括御史大夫,包括其它将军…… ……万一事态危急……天子一道诏令颁下…… ——那绝对不是上官桀与上官安的命令可以对抗的! ……当然……上官桀与上官安……也没有资格越过天子向军中随意下令……更不别说对自己所掌屯兵之外的军队下令了…… ——大司马大将军啊…… 在想明白之后,上官安对霍光的职位,真的是十二分地眼红了。 ——若是,当初……领这两个官职的是上官桀…… …… 上官安忍不住叹息,随即就在父亲不满的目光振奋了精神,咬了咬,终是将心一横:“阿翁……一不做二不休……” 上官桀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上官安以极低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语——“……废了少帝,另立新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2、不甘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啪! 上官安捂着左颊,却没有任何震惊或者不服的表示,只是深深地低头,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上官桀狠狠地质问,却仍然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屋外的侍御。 上官安也低声辩解:“臣也是为吾家计……” 上官桀冷笑连连:“你以为霍光步步进逼是做什么?你以为皇帝避居建章是做什么?” 两声质问之后,眼见上官安仍然执迷不悟,上官桀气急了,不由就再次扬手,却被一声骇然惊呼打断。 父子俩循声望去,只见上官桀的妻子捂着嘴,倚在屏风上,满面惊讶,待上官桀与上官安都看了过,她才恍然惊醒,急切地劝道:“儿有什么不对之处,将军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如此?儿如今也是将军,总要出去见人的。” 上官大家其实也是方才刚回正寝,本来,见他们父子俩仍在正寝之中,她是准备离开的,可是,那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却让她心惊肉跳,一时也顾不得太多,便直接进了正寝。 进来之后,没有听到高声喝斥,安阳侯夫人本是松了一口气,心里寻思着,悄悄看一眼,无事便悄悄退出去,却不料正好看到上官桀扬手的那一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慈母心肠,如何能不惊骇?待回过神来,她便想到上官安的身份,一番劝解自然脱口而出。 ——总要给儿子留几分体面啊! 这话本是极对的,若是平常,上官桀多少也会听进去几分,自然也会按捺怒火,与上官安好好说话,但是,今日却不同。 想着上官安方才的说辞,安阳侯夫人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上官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冷言:“我看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上官桀手指亲子,却是被气得手臂直颤。 听上官桀说得如此严重,而且,即使这般怒不可遏也不曾高声,安阳侯夫人实实在在地被吓到了,不由就一阵腿软,直接跪倒在地。 “吾君……”安阳侯夫人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眼见上官桀根本不理自己,她只能转头唤上官安:“安儿……究竟是怎么了?你认个错啊……” ——没有父亲向儿子认错的道理。 ——上官桀被气成这样,无论如何,上官安都是错了! 上官安死死地咬牙,就是不肯认错。 上官桀也气极了,但是,方才那一巴掌没打下去,这会儿,又如何能向他打下去?最后,上官桀只能恨恨地反手拍向身下的床板,再也压不住声音地怒斥:“滚!” “阿翁!”上官安拧眉看向自己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言道:“你就不能听我说吗?” 无论如何,上官安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这般愤怒……以至于根本不听自己的解释! 砰! 哐! 接连两声清脆的声音让上官安闭了嘴——上官桀竟随手将自己的玉枕扔到他面前,精巧脆弱的玉枕禁不得这番摔打,立刻磕成了几块。 “滚!我不听!”上官桀冷言,“该说的,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要是还动这样的心思!你趁早先把我杀了!滚!” ——他这个儿子……真当其他人都是傻子? 另立新君? ——说得容易! ——之前还言之凿凿地说,大将军与一般人不同,到这会儿……全忘了! ——霍光颁过先帝遗诏,手上掌着皇帝六玺!即便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能硬拗成合法合理的大义正统。 ——他们有什么? 对眼下的情况,上官桀隐约有某种不安的感觉,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因此,他也更加焦躁。 上官安见父亲如此坚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毕恭毕敬地行礼退出。 看着儿子周身都是不服的不悦之气,上官桀不由抚额,轻声唤回儿子:“安……不能急……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急……” 上官安抿了抿唇,面对着父亲,肃手而立,却是没有将父亲的话听进耳中。 上官桀深深地叹息:“安,要耐住性子啊……这种时候……错一步便是生死……” “不动不错?”上官安岂会不明白上官桀的意思,只是想到如今的情形,他不由苦笑:“阿翁!大人!如今……我们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恐怕……除了性命……什么都剩不下了……阿翁……若是那样,要命……又有何用?还是别人随时可以收回的命!” 说到最后,上官安不禁由衷地感到一阵悲愤之意在胸膛之中奔涌,他猛然屈膝,双膝狠狠地撞在地砖上,让他的母亲不由又是一声惊呼——这处的地砖本就坚硬不说,为了美观,还有各种凸起的纹样,相互拼起,一派贵气,但是,上官安这一跪,却必然是极痛的。 毕竟只此一子,上官桀见上官安这般动作,不由也吓了一跳,心疼不已,还不待他心软,就听上官安吸着气道:“阿翁,如今已是生死关头!难道阿翁真的要将举家生死都交予大将军之手?” ——如今这种情况,岂能容许他们什么都不做? 上官桀没有想到儿子竟如此固执,但是,眼见儿子双目尽赤,一片坦诚,所说的话也并非完全无礼,心中不由一阵沮丧,只长叹一声:“罢了……都随你!” 看着儿子讶然失神,却不过片刻便换了一脸毅然决然的神色,深深地伏首,将额头磕在地上,随即便断然起身,转身离开,上官桀良久无语,心中有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全部搅在一起,竟让他一时间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叹息,还是想为儿子赞叹…… 一口气缓缓释出,就如那日立在城外的农舍庭院之中,那份叹息再次从他的头划过。 ——他……老了…… ——儿子……长大了…… 叹息着,上官桀却忽然听到哽咽的声音:“……吾君!” ——他的妻子跪倒在地,捂着嘴,却已是泪流满面。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上官桀起身走过去,将妻子扶起,又半扶半抱地将她一直带到床上,夫妻俩相互依持着,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却是没有一个先开口。 “……吾君……将军……”安阳侯夫人从未像今天一样,全身都在颤栗,心中有莫名的尖叫声久久不息,不停地挑动着她心中那道名为恐惧的细弦…… ……不安…… ……如何能安啊…… ……生死…… ……举家…… ——父子二人的每一句话都透令人惊恐的绝望搏杀…… 这一刻,安阳侯夫人只希望自己真的是无知蠢笨……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才好啊! 上官桀紧紧地攥着妻子的手,却始终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反而因为她的颤栗,让他也不由惊慌起来。 他不由苦笑——真的是老了…… ——再不复当年的勇气与胆略了…… “……没事……”上官桀扯动唇角,却始终无法露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于是,他眨了眨眼,不再勉强自己,而是以平直的语气陈述着丈夫对妻子应有的安慰之辞:“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情……不争便认输……总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 三个字出口,上官桀哂然一怔,随即摇头。 ——从开始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不甘心…… ——如今的一切又何是今日才注定的结局? ——早在他不甘心平庸,而在先帝面前冒险投机时……便已注定了…… ……他不甘心啊…… ——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不甘心一生居人之后;不甘心…… ……说到底……他是羡慕…… ——羡慕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势、威望…… ——羡慕卫氏的显赫、尊荣…… ——大丈夫当如是!他不甘心自己的处境,于是,断然一搏……再搏…… 上官桀不由眯眼。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搏来的……既然如此……这一次……他为什么如此软弱? ……是被大司马、大将军……吓住了…… 上官桀微微撇嘴,不由冷哼一声。 ——霍光…… 上官桀在心中冷笑——如今的大司马大将军……是霍光……不是卫青! ——有什么可怕的? ——卫青一人在朝,便足震慑淮南之谋不敢稍动;霍光……还没有这个本事! ——他有什么不敢一争的?! “夫人,没有事的。”上官桀轻轻地拍着妻子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 ——儿子的想法……当真不可为吗? ****** 出了正寝,上官安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往哪里去了,正在犹豫,就见一个大奴手持名谒从外院而来,看到上官安便连忙赶了过来,在上官安身前三步外停下,双手奉上名谒:“公子,盖长公主家送来的名刺。” 上官安漫不经心地点头接过,扫了一眼,便看见丁外人的署名,不由微微挑眉。 大奴觑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小心地道:“来使言,长公主家今晚置酒,为主君与公子接风……” “还有阿翁?”上官安拧眉,随即一喜,转手就将名刺递了回去,“给阿翁送去吧。” “诺。” (补更推迟……明日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3、愤怒【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昨晚单位临时有事,回家太晚了,不仅没能补更,连正常更新的章节都没有送上,实在是抱歉了~~今天全部补上。) 孝武皇帝的儿子有六个,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到其山陵崩时,在世的只剩下三个了,不过,与女儿相比,这还算的好了——今上即位时,尚有两位兄长,姊妹却只剩下鄂邑公主一位了。 因此,以鄂邑长公主为长公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长公主仪比诸侯王,却也仅此而已,终究不比诸侯王,食数县之地,虽然没有治权,但是,有王爵在,便终究是个麻烦。 少帝年仅八岁,上无太后,又无生母,鄂邑公主也是唯一可以负责抚养的人了。 因此,自从成为长公主,鄂邑长公主原本的家宅反而渐渐冷清了——为了共养天子,鄂邑长公主不得不移居禁中。 长公主家真正作主的其实是公主子文信。 即便是丁外人,名正言顺的身份,其实也不过是公主之子的宾客,与鄂邑长公主……并没有直接关系。 不过,因为丁外人深得鄂邑长公主的欢心,在长公主家,即便是长公主之子也不会轻易与之相左。 尽管如此,听说丁外人要在自家宴请皇后戚党以及一些公卿大臣,文信仍然愤怒了。 “放肆!狂妄!”虽然自家已失侯,但是,身为公主之子,先帝外孙,文信又岂会缺少傲气? 对公主之子的愤怒,丁外人倒是毫不在意,肃手立于文信面前,等他发泄完怒火,才一脸平静地抬头,看着文信道:“臣为君之宾,又岂敢擅为?此事出于长主之意。” 听丁外人将母亲抬出来,文信不由眯眼,心中的怒意却是更盛了:“家母之意?为何我不知?” 丁外人闻言更是一脸惊诧:“君不知?臣实不知情……君何不入宫面询长公主?” 啪! 文信一手拍在身侧的凭几,已是怒不可遏,却也无法指责丁外人,半晌,才慢悠悠地道:“丁君……等君与家母完成婚礼,再来教吾吧!” 丁外人脸色数变,说不清究竟是青白红的哪一色,好一会儿,他才强笑地拜谢文信:“谢君指教。” ——身份如此……他便是再得鄂邑长公主的宠信,也不敢在文信面前放肆。 文信拂袖而去:“备车,吾要去南山。” 这是要夜游行猎了。一干家人自然立刻准备起来。 这还是先帝带起的风尚。 ——建元三年,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 ——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东方朔谏之,上拜东方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 长安贵公子都上林夜游,南山行猎当成最风流的事情。 文信虽无爵位,但是,身为长公主之子,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落于人后的,根本没有人会多想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 丁外人不免向鄂邑长公主说清缘由,以免日后被他们母子同时恼怒。 鄂邑长公主听了,神色微变,然而随即便长叹一声,竟是如释重负地道:“如此也好。” 丁外人一惊,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此事凶险,虽然是其子,但也是先帝外孙,文信若是不亲涉其事……未必没有活路…… “长主真乃慈母……”丁外人赞叹。 鄂邑长公主倒是并不在意,笑了笑,却终究是一脸无奈:“终究是我的儿子,日后……还指望他为我奉祀呢。” 这话听得丁外人一阵心酸,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鄂邑长公主尚有人奉祀,他呢? 他这般明显的神色,鄂邑长公主如何能不明白,只是…… 想想景帝的同母长姊也只不过能与董偃合葬……其它……又能如何? ——她还不是今上的一母同胞啊…… 思忖着,鄂邑长公主即便是有心安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牵强地转开话题,笑道:“夜宴准备得如何了?左将军与车骑将军都是常客,御史大夫他们可是第一次登门,万不可有失。” 丁外人也连忙收拾了心情,一板一眼地将夜宴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为长公主说明,鄂邑长公主听着也很是满意,正想再说几句,就听到宫人毕恭毕敬的声音:“长主,上遣使来见。” 听这话,来的竟不是一般的黄门、宦者了。 鄂邑长公主也肃了神色,走到大方镜前,看了看衣裳,又抬手抿了抿鬓发,觉得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才往前殿走去。 刘弗陵派来的果然一般的侍者,竟是侍中金赏。 “长公主长乐未央。”金赏参礼拜见,一言一行都是规规矩矩的。 “秺侯万世如意。”毕竟是列侯,又是辅臣之子,鄂邑长公主并不敢轻慢对待。 金日磾行事谨慎,金赏自然秉承家教,素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行动,即使被鄂邑长公主如此厚待,他也没有丝毫欣喜,仍然低头肃手,恭敬非常。 “臣奉上命,送一物与长公主。”金赏将之前放在面前地上的漆匣双手奉上。 看到金赏的动作,鄂邑长公主才看到那个漆匣——通体黑色,没有任何装饰,也难怪她之前没有看见。 鄂邑长公主轻轻颌首,旁边侍奉的侍女立刻上前,从少年列侯手上接过漆匣,毕恭毕敬地捧到长公主面前。 鄂邑长公主没有急于打开漆匣,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竟让上差遣金侍中过来?”听起来,竟是对匣中的物件毫无兴趣,更多的却是为金赏抱屈。 金赏一脸惶恐,连忙拜答:“长公主言重了。臣也不知是何物,不过,臣看着上装匣,仿佛是简札之物。” ——信? 鄂邑长公主倒是怪了——若是信,用信囊封检就是,何必还有装匣? 不过,听金赏的话,鄂邑长公主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便笑道:“上可还有吩咐?是否要妾回?” 这也是例行的询问,金赏却露出一脸的古怪神色,干巴巴地道:“陛下未言此事,只让臣转告长公主,多日未见长主了,想请长主共进哺食。” 鄂邑长公主一愣,随即欣然应允,金赏得到回话,便立即请退了。 鄂邑长公主亲自起身相送,倒是把金赏又吓倒了,连声劝止,鄂邑长公主才止步,随口又问了一句:“哺食可有嫔御侍奉?” 金赏一愣,话却是脱口而出:“今日当是中宫上食。” 话一出口,金赏便显出懊恼之色,鄂邑长公主一脸的恍然大悟,又带了几分愧疚:“真的是离京太久了。连这些都忘了。” 金赏低下头,心念飞转,却是道:“虽然如此,不过,中宫近来一直抱恙……” 鄂邑长公主不由一愣,讶然道:“难道我离京这些天,中宫未曾上食?” 金赏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轻了几分:“长主,中宫染的是疫……” “疫?!”鄂邑长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仿佛急切得很,脸上却显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宫如今如何?” ——她回宫一日,根本没有听说宫中有多人人染病或者暴毙的情况…… ……疫? 金赏的语气一派平静:“幸好中宫侍医发现及时,中宫平安。” ——中宫侍医? 鄂邑长公主的眼中眸光一闪,心中倒是有些可惜了。 ——义微…… ——有她在……倒是无论谁也不好说什么不可能…… 话说到这儿,鄂邑长公主也实在问不出什么了,金赏也不愿再给她机会问话,匆匆行礼离开。 回到骀荡宫,金赏向刘弗陵禀明了长公主的回话,刘弗陵轻轻点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金赏不由在心里叹息——自从霍光以疫症为名封闭宫门,连宫中诸人也严禁往来,十五岁的天子便忽然沉默下来了,常常是一天一个字也不说。 因为封闭宫门时,金赏与金建都当值,自然也无法出宫,只能陪着天子枯守深宫,对天子的变化,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至于……原因…… 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霍光的安排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地说明,天子的权力对大司马大将军毫无意义…… ——霍光只需要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便足以让年少的天子足不能出户,令不能出门…… ——他的权力并非来自刘弗陵……那么,少年天子之于他……又有何权威可言? 事前,霍光没有一句解释,事后……至今……霍光也没有来面见天子! 刘弗陵沉默——只因他无话可说! ——少年天子已经愤怒得无法言语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4、皇后的拒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思忖着天子的心情,金赏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就皱了眉。 ——果布的香氛浓郁得有些过份了。 方才想着事情,还没有太在意,这会儿,心思一转,立刻就感觉不舒服了。 年轻的秺侯瞥了一眼立于锦绣朱幄旁的黄门,目光中三分责难、七分困惑。 ——怎么会用这般浓郁的香氛? 那位黄门如何不明白天子近臣的意思,只是,这实非他可以左右的。 同样年轻的黄门满眼无奈地瞥了一眼天子所在。 ——竟是刘弗陵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金赏的心中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过片刻,便全部转成一个问题——天子的身体又不好了吗? 想到此处,金赏心中一紧,却是连动弹一下都不敢,只能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金赏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刘弗陵却转头看向自己的亲信近臣,微微挑眉,轻声道:“赏可是觉得不适?” 金赏不敢怠慢,转身低头答道:“臣无碍。” 听着近臣诚恳的回答,刘弗陵却微微勾起唇角,显出几分嘲弄之意:“赏欺君乎?” 这话问得诛心不已,金赏惶恐跪倒,心中惊骇不已:“陛下!” 刘弗陵没有说话,眼中的神色仍旧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情绪。 一片沉寂中,殿上的中臣、宫人都感觉到了惊恐…… ——这已经不是刘弗陵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发作近臣了……只不过……之前发作的都是宫人、宦者,真正被发作的中朝近臣……金赏还是第一个。 这让他们更加恐惧——这意味着刘弗陵的心情不好……刘弗陵的心情不好……最倒霉的自然是他们! 伏首阶下,金赏才是最惊惧的人,他甚至无从辩白——刘弗陵的话是针对他之前的话所说的……他还能说什么? ——少年天子想怎么样? 金赏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段时间,随着刘弗陵的沉默,金赏对这位少帝的心思也越来越无法捉摸了。 他实在不清楚,刘弗陵会有什么的反应……就像他不知道,面对霍光的举动,刘弗陵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在那之前,在燕王上疏劾霍光有不臣之心之后,上官桀等人也让一些人故意进言诋毁霍光,以试探少帝,刘弗陵却只有一个反应。 ——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在发现自己无法一下子击毁霍光之后,刘弗陵便再不肯轻举妄动。 ——霍光手中掌握的是先帝给予的,刘弗陵需要很严肃、很重大的理由才能将之收回……而想要真的彻底收回,还需要绝对的实力。 ——昔日,孝武皇帝微行夜游,何尝只是为了纵情犬马声色之乐?更多的……是为建立自己亲信的近卫。 皇帝之位至高无上,但是,再高的位置也需要基石一点点地垒起…… 大汉是正统,民心向汉,但是,那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高呼仍在回响激荡…… ——正统? ——所谓正统,不过是高皇帝一刀一枪硬生生打出来的。 ……更何况…… 大汉是正统,就表示当今这位少帝是正统了吗? 刘姓宗室又不是只剩刘弗陵一人了! ——所有的一切都让刘弗陵……感觉……自己无能为力……了吧…… 金赏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心中却不禁冷笑。 ——这位少年天子还能做什么? 霍光从没有任何逾矩失礼的举动,但是,即使是金赏也能感觉到,霍光对这位少帝并没有丝毫的亲近之心,总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君臣之礼,然后疏远着。 ……疏远…… 金赏能感觉到,霍光并不愿意为了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而做任何努力。 他是霍光的子婿,他知道霍光会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亲近之人,因此,他不得不承认——霍光对待刘弗陵的态度,实际上,与他自己对待霍光的态度是相仿的! ——刻意疏远。 金日磾过世后,霍光对金家关怀备至,比之金日磾在世时有过之而不及。金赏也曾由衷地将霍光当作长辈敬重、爱戴,但是,随着朝廷情势的发展,碍着身份,金赏只能疏远霍家。 ——霍光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一个臣下不愿意亲近自己的君王…… 只要想到这一点,金赏就不寒而栗。 金建也是如此。 对于金家的处境,兄弟俩是深感无可奈何的——谁让他们是天子最亲信的近臣? 他们是匈奴人,若是存有异心……金家就彻底完了! ——他们只能忠于大汉的天子! ——而刘弗陵是大汉天子! 因为这些缘故,他们是无法从这个混乱的情势中脱身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 ……就像刘弗陵现在……一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刘弗陵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寂静,却是一派的和颜悦色:“赏……不过是这种小事……朕知你不喜熏香……何况这么重的香……” 殿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金赏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他只是稍稍抬头,又重重地叩下:“臣惶恐。” 金赏的三个字出口,刘弗陵顿时变了脸色,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赏……” “驸马都尉臣建昧死请见!” 刘弗陵的话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眨了眨眼,伸手向着金赏的方向抬了一下,金赏没有看见,殿内的其他人却是看见了,离金赏最近一个黄门在天子示意下,上前一步,对金赏低语:“奉车都尉,上让尔起身。” 金赏抬眼看向刘弗陵,确认他的确有这个意思,才谢礼起身,又低声对那个黄门道了一声谢。 金赏起身后,刘弗陵才道:“召驸马都尉。” 这是侍使官奴的差使,立即就仓头官奴呼传以召。 之前金赏奉上命去承光宫,金建也奉了上命,却是往未央宫去,金赏没有听到太多,不过,想来多是去见中宫的。 果然,金建入殿行礼之后,便道:“陛下,臣不肖,未能亲谒中宫。” ——没见到皇后? 金赏不由讶然,刘弗陵也有些惊讶:“何故?” 虽然说椒房殿是第一个被郎卫封锁的宫殿,但是,这么多天过去,如今长安城门都开了,建章宫这边也解了出入禁令,椒房殿总不会还封着吧?! 金建低着头,十分沮丧地回答天子:“内谒者令云,中宫仍在休养中,臣不便谒见。” ——这是委婉的说法,直白一点儿,就是,皇后不见任何人。 “你是奉朕的命令去的。”刘弗陵冷言。 金建的头垂复更低了,声音也更低了一些,几近耳语,幸好殿内众人都因惊惧而屏息凝神,倒也能听清楚他的话。 金建再次转述中宫谒者令的话:“中宫已颁令,除非是陛下的诏,否则,都由中宫谒者转告。内谒者令最后对臣说:‘中宫不见外臣。’臣只得从命。” 金建十分郁闷,虽然多多少少,他也能猜到,那位年幼的皇后不会按皇帝的意思行事,但是,连椒房殿的门都没能进去……这实在是让人太不舒服了。 相较金建的心情,刘弗陵已是恼极,冷笑连连,半晌才道:“除非朕下诏?” 金建不明所以,便依着实情应了一声:“是!” “狂悖!”刘弗陵怒不可遏地痛斥。 前殿之中,所有人立刻跪了一地,全都深深地伏首,生怕引起刘弗陵的注意。 金建有些懵了。他实在不明白,少年天子为何突然如此。不由自主地,他抬眼瞥向自己的兄长,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只是,金赏这会儿满心惊悸,哪里还能顾得上弟弟的疑惑? ……皇后的话…… 金赏越捉摸越心惊。 ——下诏? ——天子诏须加玉玺,由御史大夫封检颁下。 皇后那话听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如今的情况…… ——天子想下诏……是要霍光同意的! 金赏不能不惊讶——这一次,霍光可是针对着上官家去的……皇后……居然这样表明立场? ……也许不是……?! 想到上官皇后的年纪,金赏不由有些犹豫——应该……是皇后属吏的主意吧…… 金赏有些拿不准——上官皇后虽然年幼,但是,从她的举动看……绝对不是毫无主见的人!再说,也没有听说,椒房殿里,谁能代皇后作主的…… ——难道……真的皇后的意思? 金赏正在思忖着,就听幄帐之中的少年天子无奈叹息:“皇后……怕是再不愿踏足朕之宫殿了……” 刘弗陵这一声叹息却是让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金赏也不由骇然地抬头,正好与金建四目相对,两人显然是同样的想法——陛下又在想什么了? 兄弟两人正在寻思要不要开口,就听外面一声通报:“陛下,长公主来了。” “皇姊?”刘弗陵讶然皱眉,转头望向金赏:“你没说错时间吧?” “哺食。”金赏连忙回答,“臣断不敢错。” 刘弗陵还想说什么,但是,鄂邑长公主已经进来了,只看她铁青的脸色,殿上所有人便不由在心中叫了一声苦。 ——难道真的是祸不单行?! (心情不好……效率低下……设计好的情节也码得极慢……补更……还得请各位朋友继续见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5、长公主的质问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啪! ——嗒! 清脆的撞击声让殿内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绣幄之中的天子,而年少的天子也是一脸的震惊,半晌才眨了眨眼,缓缓低下头,盯着落在自己席前的青布囊,一个字都说不出。 谁也没有想到,鄂邑长公主入殿之后,没有行礼,没有问安,竟是沉着脸,直接扬手,将一个青色物件摔向天子的位席。 那件青色的物件摔倒天子面前的漆几上,随后便弹向天子的怀中,最后,顺着天子身上光滑的锦绣深衣落到莞席上。 刘弗陵半晌没有出声,盯着青布囊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拾起,随即抬头,压着怒火,冷冷地唤了一声:“皇姊!” 皇子公主自幼就被各种规矩教导着,一言一行皆受约束,刘弗陵又是先帝少子,宠姬所出,自幼就被所有人娇惯着,哪里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更不必说,如今,他是大汉皇帝,身份至尊至贵,即便权力被辅臣掌握,但是,真正到了他面前,哪怕是霍光,也是毕恭毕敬,鄂邑长公主虽然负责供养之职,但是,毕竟只是皇姊,只是长公主,而不是皇太后! ——她怎么敢这样无礼?!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自己受到了羞侮,脸色自然更加的难看。 殿上其他人仍然震惊之中,金赏与金建却在看到少年天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时,蓦然回神,心中愈发地惊悸,兄弟二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眼,同时看懂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深意——想办法离开! 现在这种情况下,金赏与金建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丝毫的好心——金家位高,但是,如今的金家在他们两人手中,既无权,也无势,如今这般复杂的情势,他们能自保已是万幸。 刘弗陵的羞恼十分明显,盯着长公主的眼睛几乎就要冒火了。 看到刘弗陵丝毫不加掩饰的恼怒神色,鄂邑长公主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心虚。 金建十分有眼色,立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金赏也算机灵,顺着金建的眼神望过去,刚暼见鄂邑长公主的神色,便扬声道:“长公主见主上。” 毕竟是皇家公主,多年的规矩教养让鄂邑长公主闻声便跪下稽首行礼:“陛下长乐未央。” 刘弗陵不由一愣,眼光一转,便望向金赏,却只看到自己的两位侍中低头敛衽,一派恭谨的模样,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再想到之前金建对中宫那般容易的退让,便觉得无比失望,微微抿唇,垂下眼。 尽管如此,刘弗陵也没有忘记起身答礼。 又是一番称谢见礼之后,鄂邑长公主慢慢站起,却不复之前的张扬,径自低着头,一言不发。然而,金赏却在她起身低头的那一瞬间,分明看到她眼中有一抹瞪向自己的狠厉之色。 金赏不由愕然——他们是侍中,如此赞礼本就是职责所在,鄂邑长公主却…… ——这是迁怒?! 诧异之后,金赏陡然明白过来,却是只觉得哭笑不得。 不过,还没有等金赏想明白此事的前后、利弊,刘弗陵便开口让殿上诸人退下了。 “朕与皇姊闲叙,尔等勿需随侍。” 刘弗陵的话生硬无比,殿上众人都是一愣,然而,这番话正合金赏与金建的心思,不等随侍的宦者开口,他们兄弟二人便同时应声行礼,毕恭毕敬地退到殿外。 他们是天子幸臣,见他们离开了,殿上一干宫人、宦者只以为是天子早有决断,也就都跟着退了下去。 因为是天子与长公主叙话,少年天子又说了那样的话,最后退出的宫人十分乖巧地将厚重的柏木殿门关了起来。 尽管宫人的动作已经十分地小心翼翼了,但是,殿门合上时仍然不免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被那个声响惊动了,少年天子与鄂邑长公主竟同时望向对方,开口就打算跟对方说些什么。 “皇姊……” “陛下……” 话音一起,两人又同时沉默,鄂邑长公主毕竟年长,阅历远比十五岁的天子丰富,心神方定,便伏首至地,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召妾未知何事?” 这般情况下,鄂邑长公主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话语了,只能选择最直白的方式与自己的弟弟开口。 刘弗陵不由皱眉——这绝对不是他所希望的情况。 既然召见了鄂邑长公主,刘弗陵自然是有所筹谋的,但是,这样直接开口…… 少年天子的眼中不由显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色。 “……朕只是多日未见阿姊,有些惦念……”少年天子终究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辞。 伏首在地,听到少年天子明显含混的话语,鄂邑长公主不由冷笑,却没有吭声。 ——她倒要听听,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惦念自己的! 果然,如此含混的话语在少年天子口中支吾了半晌仍然没有说清楚。 鄂邑长公主有些不耐了。 想到自己之前为何恼怒,鄂邑长公主心中对这个少弟的怜惜之情更是少了许多。 拧眉思忖了片刻,鄂邑长公主慢慢抬起头,盯着少年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扯动唇角,浅笑言道:“妾谢陛下惦念。” 不过六个字,鄂邑长公主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虽是满面笑容,但是,眼中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冷意。 刘弗陵不由讶然,似乎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如此言语,刚要开口询问,不经意间,瞥见了被自己随手摆在面前漆几上的信囊,不由眸光一闪,竟是抿唇不语了。 少年天子的这一番神色自然被鄂邑长公主看在眼中,也因此让鄂邑长公主十分地恼火——自己方才那般恼怒……这位少年天子竟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鄂邑长公主是越想越觉得懊恼,但是,想到之前的情形,她也不敢轻易发作,只能强自按捺心中的怒意,半晌才总算平静下来,却是笑道:“妾也惦念着陛下。之前金侍中奉诏送信,妾询问了一二,心中更觉忐忑……陛下……今日可是中宫上食?” 到这会儿,刘弗陵有些明白,自己这位皇姊是多么恼怒了! ——竟然是字字句句地明讽暗刺,就差直接对他说,她完全不需要他费心惦念! 听明白鄂邑长公主的话意,刘弗陵倒是没有动怒,反而是更加不解了。他伸手将那份青布囊封检的信简拿起,对鄂邑长公主示意:“阿姊是为此而恼?” 鄂邑长公主又气又羞,抬手指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不是朕的意思。”刘弗陵忽然解释,神色坦然,随手便将信囊重新放下。 “不是陛下的意思?”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刘弗陵点头,眼中满是无辜的神色。 鄂邑长公主陡然回神,却是没有半分愧疚地质问:“那么,这是谁的意思?陛下为何要告知妾?这种言论,当下有司问罪!” 说到最后,鄂邑长公主的语气变得十分严厉,一派理直气壮,居高临下的姿态。 年少的大汉天子是第一次面对鄂邑长公主颐气指使的态度,如何能不惊愕?待长公主的质问全部说完,他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是燕王的奏疏。朕只是觉得……皇姊知道这个消息会开心……” 话说到一半,刘弗陵也就回过神来了,稍稍顿了顿,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说出来,只不过,没有全部说出来。 “燕王?!”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低声念叨了一番,心中不由骇然。 “皇姊?”刘弗陵见鄂邑长公主脸然陡变,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待其看了过来,才轻声道:“阿姊觉得不好?” 鄂邑长公主依旧是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刘弗陵,似乎想从他的神色看出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好!自然不好!” 刘弗陵自然而然地追问:“为何?” 这个问题却让鄂邑长公主沉默了。 她十分肯定燕王的这个主意不好,但是,若要对人说出个究竟来,却又是毫无头绪。 刘弗陵见她沉默,又等了一会儿,见长公主确定无话可说,才继续劝道:“阿姊是担心人言,还是担心此事不谐?” 这话问得极其诚恳,但是,鄂邑长公主仍旧没有说话,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年少的天子,直到少年天子忍不住皱眉,她才缓缓低头,无奈地低叹。 年少的天子却被长公主的这般态度惹恼了。 刘弗陵自幼便受宠,稍长即为大汉天子,虽然素来都是聪慧深沉的模样,但是,归根结底,一直被周围人呵宠的他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深吸了一口气,刘弗陵将浮上心头的不悦之情狠狠按下,眉头却仍然紧锁着,沉声追问:“阿姊究竟愿不愿意?” 鄂邑长公主心中讶然,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只是再次抬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年少的天子。 ——她……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位天子…… 良久,久到刘弗陵又想开口了,鄂邑长公主才开口,缓缓言道:“妾自是愿意,然则,大将军可会允准?” 他们此时说的这件事早就被霍光否决过。 无论如何,鄂邑长公主没料到,听了自己的问题,年少的天子竟会冷笑扬眉:“也许……不需要经大将军允准。” 鄂邑长公主脸然骤变,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少年天子紧迫相逼的目光让她无法沉默,只能以嘶哑的声音勉强开口。 ——可是……说什么呢? 鄂邑长公主忍不住苦笑。她眯着眼,低声问自己的弟弟:“这是陛下给妾的回报?” (过去的五十多天是易楚最近十年最糟糕的一段时间了。家里接连出事,我失去了一位一直以来最疼我的长辈,跟已经谈及婚事的男友分手,另外还有一位长辈至今卧床,不能动弹……于是,这一章的三千多字花了我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总算码出来……恢复更新~~~另外,各位应该是不明白本章中,姐弟俩在说什么事……不需要翻前文,因为下一章才会交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6、天子的计划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回报?” 鄂邑长公主的话让少年天子不由哂然失笑。 刘弗陵看着自己的姐姐,用温和的笑靥掩去不经意的讥诮之色。 “皇姊怎么能这样说?”少年天子语带薄责,“朕只是想认皇姊明白,大将军介意的事情,朕并不介意。” 鄂邑长公主却是毫不领情,也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对刘弗陵道:“陛下承祖宗之泽,当皇帝之位,岂可擅废祖宗之法?大将军虽拂妾意,然所行皆是大汉之法。” 毕竟是皇女,鄂邑长公主一旦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还真的是不乏尊贵气度,一时之间,刘弗陵却是无言以对了。 鄂邑长公主见状,心中更是冷笑连连——她所共养的这位天子可真是好打算! ——霍光是辅政大臣,自然不敢擅兴不符汉家旧制的事情。 ——若是霍光不在,刘弗陵掌握大权……他是天子,若是一意施恩,只要无关大局,又有谁会轻易反对? 就如昔日孝景皇帝恩封长公主之子陈蟜为隆虑侯,虽然陈蟜无功亦非恩泽所宜,封侯的理由也不过是“长公主子”这种言不正名不顺的说辞,明显不合高皇帝的盟誓,但是,当时朝无权臣,景皇帝诏即下,举朝上下,又何曾有过非议? 现在,年少的天子却拿这样的事情为交换? ——尽管刘弗陵不肯承认,但是,他的言下之意不正是“除去霍光,事即可行”的意思吗? ——也不想想,除去了霍光,此事便已可行,又算得了什么? 归根结底,此一时,彼一时…… 鄂邑长公主的意思,刘弗陵又如何不明白,但是,他既然汉家天子,又怎么能随意背弃汉家制度? 刘弗陵苦笑——他也是想当一代明主的啊…… 虽然年仅十五岁,但是,刘弗陵毕竟是被当成天子教育的,他想得远比鄂邑长公主更多、更深。 ——他想除去霍光,绝对不只是为了除去威胁,更是为了夺回天子应有的权力。 ……夺回权力…… ——绝对不是为了让朝廷之上再出现一个“霍光”…… 这样的想法注定了他无法给鄂邑长公主许诺更多…… ——她又凭什么要更多?! 近乎恼羞成怒的情绪在心中翻滚,刘弗陵握紧了双拳,天子的四采黄赤绶被攥住一缕,勒在掌心之上,分明不是很深,却让他感到钻心似的疼。 刘弗陵垂下眼,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他的皇考十六岁即皇帝位,宫中有两代太后,朝中有权臣、有外戚,处境比他更艰难,最后不仍然掌握了天子之权。 ——他自然是可以的。 …… “陛下?”鄂邑长公主疑惑的声音让刘弗陵抬眼看向她。 鄂邑长公主隐约察觉了天子的异样,但是,再细看,却又没有任何发现,便只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稍稍定了定神,便开口道:“陛下,燕王久居关东,如何能知妾之阴私?” 刘弗陵一愣,随即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漆案上所放的那只青色信囊。 ——正是之前让鄂邑长公主大为光火的那份简册。 ——简册的内容乃当今燕王的亲笔上。 燕王的上称:“子路丧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故曰‘观过知仁’。今臣与陛下独有长公主为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号。” ——说白了,燕王就是给了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给丁外人封侯! ——相较上官桀与上官安父子的作为,燕王这一手不能不说相当漂亮。 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是以列侯尚主的理由为丁外人请封,但是,说到底,丁外人与鄂邑长公主没有行过婚礼,根本谈不上尚主,霍光自然拒绝得毫不留情。 燕王的上却给丁外人封侯提供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让鄂邑长公主恼火的,也正是这个理由。 她是长公主,豢养私夫不过是一时兴趣,无论丁外人在多么嚣张,无论她自己多么维护那个男人,说到底,他们是通奸! 只不过,她是长公主,又丧夫,才不发展论罪,否则便是完为城旦的大罪。 上官桀与上官安所说的理由,虽然不通,但是,最多,封侯之后,她再下降就是了,也不算什么。 如今燕王说的这个理由叫什么? 鄂邑长公主想起就火冒三丈——燕王这是回报她的好意,还是想毁她? 就在鄂邑长公主越想越恼火的时候,刘弗陵却是困惑了。 眼见着鄂邑长公已是怒容满面,少年天子才连忙道:“阴私?皇姊指什么?” 因为鄂邑长公主的神色着实骇人,刘弗陵只能强忍下打开青布囊的想法,努力回想燕王的奏内容,反复思忖了数遍,他还是没有明白鄂邑长公主的意思。 ——燕王的奏中有什么是燕王不应该知道的吗? 少年天子困惑的语气让鄂邑长公主不由一怔,随即却只能闭上眼睛,只觉得再没有如此狼狈不堪。 ——她与丁外人的事情……何曾是什么阴私…… 虽然始终都对鄂邑长公主的心思感到不解,但是,少年天子还是很敏锐地察觉了自己长姊的情绪变化,因此,他立即开口道:“皇姊,朕的确不清楚,燕王为何在这个时候上这样一份奏。若是皇姊觉得不妥,就与朕直言。” 少年天子说得十分诚恳。 鄂邑长公主睁开眼,望向幄帐之中的天子,半晌却是冷笑不止:“原来如此……的确……没有不妥。” 鄂邑长公主蓦然省悟——这份奏……根本……没有任何不妥! “妾不知,陛下与燕王原来是如此默契!”鄂邑长公主冷笑而言。 ——若不是很清楚这位天子根本无法与外人通信,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其实是与燕王合谋过了! ……也许…… ——没有合谋,才更加可怕! 鄂邑长公主心中越发惊悸。 ——难道……连她与燕王联系……都在这位天子的算计之中…… 看着仍是一脸温和笑容的天子,鄂邑长公主心中却是越想越没有底。 心思稍一恍,鄂邑长公主只觉得朱幄之中的天子竟是像足了他那位宠姬生母。 当然,这终究只是心神恍惚之下的错觉。 心神稍定,鄂邑长公主便眨了眨眼,随即垂下眼帘,只有唇角仍啜着一丝冷漠笑容。 ——既然都是算计,亲情什么的……也就不必再提了! 刘弗陵同样也是震惊的。 他素来觉得鄂邑长公主毫无心机,只是一个恰逢其会的幸运之人,因此,他几乎从来都没有指望这位长公主能够为自己做什么。 ……或者说他不曾指望这位长公主能够真正做到什么,从而能够维护自己的地位、权力…… 他更不曾指望这位长公主明白应该为自己做什么…… 皇女终究是皇女。 无论是见识,还是影响,与皇子相比……都太过微不足道了。 因此,被鄂邑长公主一语道破自己的筹谋之后,刘弗陵无法不震惊。 ——也许,自己这位阿姊……并不是那么不堪信任? 然而,一时之间,他又能说什么来回应自己的皇姊呢? 偌大的殿内一片沉寂,微风从疏竂间经过,拂动锦帷,羽带丝绦所系的随珠、玉璧轻轻相击,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声音,却让少年天子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层层涌来。 ——他可以吗? 刘弗陵更加攥紧了那一缕黄赤绶,努力压制激烈的心跳。 ——他是天子! ——他一定可以的! 年少的天子一遍遍地在心中重复。 鄂邑长公主安稳地端坐着,腰挺得笔直。 她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此时此刻,她只需要等待。 ——等待这位天子开口吩咐! 尽管面上一片平淡,但是,鄂邑长公主心中却满是冷意——她倒是真想看看,她这位少弟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筹谋! ——应该还是值得期待的吧! 鄂邑长公主心中暗暗冷笑——毕竟这位少帝有那样一位母亲! 虽然没有亲历当年的事情,但是,总是在禁中长成的,鄂邑长公主可不认为那位被自己的皇考含混定罪的赵婕妤是多么的清白无辜。 ——有其母必有其子。 只凭已知的部份,鄂邑长公主便知道,这位肖似孝武皇帝的少帝,心性上恐怕还是像足了其母。 思及此处,鄂邑长公主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这位少年天子不止是心性极性其母,连眼下的处境都有些异曲同工啊。 ——都是充满雄心,或者说野心,然而,自己根本没有相应的实力! 鄂邑长公主丝毫不认为,这位少年天子能够成为皇太子,继位,是因为本身有多么出色,或者,背后有多少雄厚的支持力量。 ——不过就是从中取巧,再无更让孝武皇帝入眼的太子人选了。 ——这样的少年天子能想出多么出的阴谋? ……阴谋! ——自然是阴谋……还能是别的吗? “皇姊,朕与燕王没有默契。”十五岁的天子缓缓松开手中的佩绶,双手按住面前的漆几,面沉如水。 他很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朕觉得燕王的奏可行,明日即会对大将军言。只是,大将军未必会允许,那时,就只能请皇姊自行筹谋了。” (九月一日了,本月保证日更。望天,易楚骨折了,在家休养。要是再不能保证日更,我就要去买豆腐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7、宴无好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鄂邑长公主平素起居都在承光宫,然而设宴就不方便在承光宫了。 承光宫位于上林苑中,乃是禁中宫殿,出入都有极严格的规矩,最起码,没有侍中、中常侍之类的加官,等闲官吏是不能进入的。 偏偏这一次设宴所请的宾客,有不少都是不能出入禁中的。 因此,宴席便放在了鄂邑长公主在长安的家中。 长安城中的长公主家远谈不上奢华,与一般千石官吏的住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那还是鄂邑长公主成为长公主之前的家宅。 不过,这座属于长公主的宅院,长安人倒是无人不知。 后元二年之前,鄂邑公主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寡居公主,虽然有儿子傍身,但是,因为其夫家失侯,母子二人也仅是衣食无忧,远谈不上显赫,长安城中的显贵们也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直到刘弗陵即位,作为少帝唯一的姐姐,在少帝既无嫡母,也无生母的情况下,鄂邑公主成为了唯一可以抚养少帝的人选,于是,益封汤沐邑,尊为长公主。这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公主一日之间便成为了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随着鄂邑长公主身份的改变,她的子嗣自然也不复以往的不起眼。 始元二年,她的孙女成为河间王刘庆的王后。(注1) 河间王一脉传自景帝次子献王德。 孝景前二年刘德以皇子被立河间王,其好儒学,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又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繇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多,与汉朝等。所得皆古文先秦旧,《周官》、《尚》、《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其本人学举六艺,又于国中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修礼乐。 元光五年,刘德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然而,也就是同一年,刘德薨,在位共二十六年。河间中尉常丽向汉朝奏报时,说:“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按制奏谥:“谥法曰‘聪明睿智曰献’,宜谥曰献王。” 景帝诸子中,刘德是难得的贤王,与一般诸侯王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孝武皇帝在位五十年,诸侯王动辄得咎,河间王一脉却是安安稳稳地传了四代,可见家风整肃了。 刘庆乃是献王的玄孙,于天汉四年嗣王。因为其曾祖、祖父以及父亲在位时其都不长——其曾祖共王不周仅嗣王四年即薨,祖父刚王基嗣王十二年薨,父顷王缓嗣王也不过十七年便薨——刘庆嗣王时不过束发之年。 献王好儒学,家学渊源,河间一脉行事多从儒家,因此,虽然嗣王,刘庆仍然直到二十才行冠礼,随后才开始议婚,准备立后。 ——当时,今上已经即位,鄂邑公主也成为长公主。 无论是为了取悦天子,还是为了加强河间王一脉与皇帝的关系,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年轻的河间王迎娶更加年少的长公主女孙为王后。 算起来,鄂邑长公主的孙女是孝武皇帝的外曾孙。——也就是说,虽然年纪更小,但是,王后比王还长一辈。 当然,这并不算什么稀事,也没有什么不合礼、不合法的,自然不值得谈论,而诸侯王的婚礼虽然热闹,但是,在长安人眼中也不算稀罕——就算是稚儿,也多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孝武皇帝尚是皇太子时迎娶长公主之女为妃时的场面;若是年岁足够,还有不少人亲眼见过大司马大将军尚帝姊平阳长公主的那场盛大婚礼。 尽管同为长公主,鄂邑长公主既没有孝文皇帝嫡长女的财势足够铺张出令人咋舌的嫁妆,也没有卫青那般早已将逾制当成理所当然的盛宠在身,尚主之时,种种仪制足以让人炫目钦羡。 不过,长公主家办喜到底也有几十年不曾遇过了,总是新鲜事,再加上之前两年着实事多,长安人倒是殷切地希望这桩喜事能带好兆头,让大家能够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因此,也就念叨得多了。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都已明白,那桩喜事并没有给他们、给大汉带来什么好运。 不过,那桩婚事却是让长公主家在长安城中的位置达到了尽人皆知的普及度,即使是编户齐民也多能说出长公主家那座与身份毫不相配的“简朴”家宅是在哪个闾里。 ——即使当时不在长安,只要不是三年五载之后才来的,也多是听人说起过长公主家。 一般来说,谈论的内容多是——“长公主也住这样的地方!”……“我还真没见这样的长公主,难怪呢!”…… 人们总是善于为自己开脱的,诸多的不顺就让那桩唯一的喜事显得碍眼了。 河间王是诸侯王,国都乐成离长安也不算极远,消息自然也多,说起来便会扯上长公主家。 身在天子近侧,长安人对趋吉避凶还是颇有几份心得的。 长公主仪比诸侯王,尊贵是极尊贵的,但是,并无实权,纵然鄂邑长公主共养天子,看似极有影响力,但是,只看昔日因丁外人射杀守京兆尹樊福而与渭城令胡建一番交锋的经过,便知道,这位长公主本身没有任何的权力。 这样的尊贵人物才值得让人们充作谈资。就如昔日大司马大将军尚主,昔日主奴成夫妻,本是极有传的故事,但是,种种议论与消息中都是只涉及平阳长公主,却无一言提及大司马大将军的具体情况。 ——当朝第一人自然不如长公主尊贵,但是,却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势,岂可随便议论? 如今同样如此,长安人会对长公主的阴私津津乐道,但是,霍家、上官家那同样极可谈论的家事——譬如那位御婢出身的博陆侯夫人,譬如那位言行张狂的车骑将军——却无人会言及半分,甚至于,一些聪明的人根本不乐意知道霍家、上官家的事情。 ——明明可说却要忍耐不说也是极痛苦的。 不过,人们议论的是鄂邑长公主,对长公主家倒是不太关注。 鄂邑长公主长年在禁中,长公主家的当家人是其子文信。 相较鄂邑长公主的张扬,其唯一的儿子却是极低调安分的。虽然也与长安城的显贵公子们来往,但是,行事并不出格,自然也不值得人们关注,而且,因为如此,长公主之子的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人们发现一贯平静的长公主家变得十分热闹时,惊诧之余,又怎么可能不好? 长公主家门前,杜延年扶着自己侍从的手从安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在门口迎客的丁外人,不由就露出嘲讽的笑容。 扶着他下车的侍从乃是他的亲信,见状便低头轻语:“臣之前送回信时见长公主的公子出城去了。” 杜延年的笑意更盛:“出城?也是个好对策了。真是难为他了。” 不管是高爵显贵,还是普通的编户齐民,甚至是微贱奴婢,家中的寡居女子有亲密私人都是极寻常的事情,有些家境不好的寡妇甚至得靠与其私通之人的馈与,供养长辈与子女,但是,终究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私通,或者说通奸,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如今倒好,长公主的私夫堂皇宴客,其亲子反而只能避之…… “今夜又给长安添一宗趣闻了。”事不关己,杜延年摇头轻叹的同时,眼中仍是颇有兴味,随即便吩咐自家的大奴递上名谒。 杜延年只是谏大夫、谒者,谏大夫秩比八百石,谒者掌宾赞受事,却只是秩比六百石,二者又皆无印绶,在长安城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吏了,但是,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自然不能当作一般小吏来对待——寻常小吏也不会受邀来这儿的。 丁外人一接名谒,知道杜延年来了,立刻便随杜家大奴迎了过来,一番见礼之后,又亲自将杜延年送到北堂的宴席之上,嘱咐了堂上侍奉的婢女好好伺候,之后又与杜延年客套了一番,才重新出去。 看了看宴席的布置与已经来的客人,杜延年不由挑了挑眉——堂上这么些人,他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人。 不过,其它人虽然不是官吏,但是,身份也不比他低——无不是二千石以官吏的子侄…… ——丁外人这次设的宴……可不是一般的宴啊…… 杜延年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不露半分,有些见过他的公子过来见礼,他也和气地答礼、叙话。 就在杜延年与桑弘羊之子桑迁谈论律令谈到兴处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哗之声,两人同时皱眉,望了过去,不由又是一惊。 两人都不是不通实事之辈,立刻认出了丁外人此时相送过来的人是何人——来的竟然是燕王的亲信寿西长、孙纵之。 ——今夜此宴……恐怕是宴无好宴了! 堂上一片寂静,有这个想法的人恐怕并不在少数。 注1:此事在出土汉简《甘露二年丞相御史》有所记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8、夜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燕王仍是大汉的诸侯王,天子长兄,赫赫的宗藩,哪怕堂上所有人心中皆明白其觊觑于帝位,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不敬的。 今上年少,大臣辅政,燕王是天子至亲,即使有左官之律,朝廷上下也不能份外恭敬,以表示朝廷对宗室的尊崇。 ——始元元年,齐王孙刘孝的谋逆案,即使有证词涉及燕王,霍光与金日磾仍然决定不穷治其罪,就是不想让人误以为顾命辅臣借机兴大案,打击宗室。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使是朝中无人不知燕王使者久留京中是何目的,也没有人敢轻易驱逐。 ——既然一时没有妥善的对策,那么,冷言相待,表露敌意,也就大可不必了。 杜延年的官秩不高,但是,与寿西长等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霍光持身谨慎,自是不易结交,偏偏这位大将军的亲信、知交,大多身居显位,如杜延年这般,深得信任,官秩不显的,自然是难得的结交人选了。 ——多多少少地,在外人眼中,杜延年还是颇有几分替霍光代言的资格的。 寿西长与孙纵之开始还没有发现杜延年,待入了席,与丁外人别过,孙纵之一抬头,才看见自己对面的席上坐着的竟是杜延年。 四目相对,杜延年自然是笑脸相待,孙纵之心里却是惊大于喜。 寿西长就在孙纵之右侧的席上,入席之后,自然而然要与孙纵之闲话,转头却见孙纵之的神色不对,顺眼他的目光一看,便也看到了杜延年。 寿西长不由就皱眉,但是,随即便定了定神,携了孙纵之起身,一起走到杜延年席前,揖礼问好。 燕王地位尊崇,但是,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先后设左官之律、附益之法,对诸侯王属下官吏多有损抑,种种约束之下,王国官吏的地位远不能与出仕天子朝廷的官吏相比。因此,尽管自己的官秩不高,杜延年仍然坦然地受了两人的礼,随后也极是客气地与他们叙了一会儿话。 这一番动静,孙纵之也就镇定下来,将其它心思全部按下,与寿西长一起陪着杜延年闲叙。三个行事圆融的人在一起,应酬起来自然是滴水不漏,看上去倒是一派极融洽的情形,直到丁外人再次陪着一人进来,寿西长与孙纵之十分遗憾地与杜延年别过。 ——谁让来的是大将军长史公孙遗呢? 看到公孙遗,杜延年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地明显,明明一副温柔笑容,却让公孙遗心中隐隐发毛。幸好两人交情深厚,公孙遗也就毫不客气地直言:“杜君可是笑我?” “杜君”二字已是生疏的敬辞了,公孙遗的不满十分明显。 杜延年的唇角微扬,笑着拱手为礼:“万万不是。” 见杜延年赔了小心,公孙遗也就作罢不再提了,改了称呼,轻声道:“幼公可知,今夜此宴究竟是何意?” 杜延年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长史是受邀,还是代大将军而来?” 公孙遗立刻给了杜延年一个白眼:“丁外人敢邀大将军?” ——丁外人什么身份?无官无爵的,即便因为鄂邑长公主的关系,霍光从不对其多置一言,但是,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与之来往呢? ——即便是上官安,也是因为在迁车骑将军之前,便与丁外人有来往,才会一直保持来往直到现在。 虽然给了一个白眼,但是,公孙遗并没有真的以为杜延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有意问的吧…… 两人都是霍光的亲信,岂会不了解彼此? 杜延年也没有在意公孙遗的态度,听到他的回答之后,便道:“今日有一份燕王上,送到陛下处之后不久,陛下遣了金氏兄弟分别去见长公主与中宫。随后,长公主脸色不豫地谒见了陛下,姊弟俩单独晤对了半个时辰。” 这番低声轻语说完,杜延年便不吭声地看着公孙遗,让公孙遗很是不解:“什么意……思……” 反问的话语方出口,公孙遗便若有所悟地皱起眉头。 杜延年轻轻点头。 公孙遗缓缓摇头。 两人相视良久,终是一笑,转了话题,说起旧事故闻来,少不得指点着堂上的陈设,回忆一下始元二年的旧事。 “哈哈……原来真的是丁君为主,我还道是长主不方便,才以丁君为名呢!”爽快的话语从院外传来,虽然声量不高,但是,肆无忌惮的语气让人立刻就能感觉到说话之人是何等的张扬狂狷! ——上官安! 公孙遗与杜延年不由讶然,随即便向堂外迎去,堂上其他人也同样向外迎去。 上官安乃是皇后之父,堂堂列侯,身份尊贵,又是当朝车骑将军,今夜的宾客中,实在是没有能与之并肩的人物。若是一般士人,还能摆个清高的姿态,偏偏这儿,不是入仕为官的,便是出身官宦之家,谁又敢自命清高便不守上下尊卑之礼? 上官安也不是礼贤下士的谦和之人,扫了一眼迎出堂外的众人,见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礼敬的人物,便对众人一颌首,随即径自上了正堂。 公孙遗与杜延年相视苦笑——这位将军还真的是毫不作伪。 上官安能肆意无礼,丁外人却不能,只是,上官安已登堂,他也不好久留堂下,只能长拜行礼,对众人道:“诸宾已齐至,诸君请入席。”说完便也直接登堂,凑到上官安身旁,引他入主宾之席。 丁外人素来做的就是奉承人的事情,能把鄂邑长公主笼络住也不是全靠皮象——位高显贵之人怎么会稀罕美人?——宴席准备得极是妥贴。珍馐佳肴自不说,堂下的歌舞、拍袒(注1)、叠案、跳丸飞剑(注2)……安排得也极为出彩。 杜延年甚至戏谑地对公孙遗道:“夜宴安排,君当习之。” 公孙遗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仆定将君之意转致大将军家丞。” 大将军长史,秩不过千石,但是,此时,却已是宾客中,除了上官安之外的最高官位了。因此,公孙遗的坐席的右手边便是上官安。虽然是一人一案一席,但是,今夜的宾客不少,席位相距并不远。 杜延年与公孙遗一番交谈,虽然并未引人注目,但是,上官安却是一定能听到了。因此,被婢女提醒之后,公孙遗转头便见上官安示意自过去。 公孙遗不便拒绝,让婢女将自己的铜制耳杯斟满酒,随后持杯膝行至上官安的案侧。 “车骑将军……”公孙遗开口便摆出敬酒的姿态,可惜,还没有说完,就被上官安一手按住手腕,只能将自己的酒杯放在案上,面上还得一副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困惑不解的神色。 “将军有事?”公孙遗的语气十分惊讶。 上官安放开他的手腕,笑道:“长史可知燕王上天子了。” 公孙遗十分坦然地摇头:“遗不知。” 上官安瞥了一眼盯着堂下表演的杜延年,随即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公孙遗,公孙遗却始终都是一脸不解的神色。 半晌,上官安挥了挥手,没有再问,直接解释:“燕王上,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出于姊弟情谊,为丁君请封爵号。” 公孙遗惊讶了。 杜延年没有转头,然而也听到了上官安的话,心中也是十分惊讶。 ——燕王为丁外人请封? 公孙遗与杜延年惊讶之后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完全相同的——难道皇后出了什么事,需要上官家如此讨好鄂邑长公主?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消——皇后如今几乎自己将自己封闭在椒房殿,又能出什么事? 想到这一点,公孙遗与杜延年心中都警醒起来。 ——这份上绝对有问题。 即使再不了解长公主的阴私,公孙遗与杜延年只看前后所发生的事情,便也能想到——鄂邑长公主对于给丁外人封爵并不是多么的志在必得。 ——燕国是大国,燕王在燕国也素有威望,因此,燕王的意见,即使是霍光,也不敢等闲视之。可是,燕王岂会为如此小事轻易上? 当然,在两人看来,最可笑的是上官安的说辞——“姊弟情谊”?! ——刘旦幼年就国,能与异母姐姐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燕王与广陵王乃是一母同胞,彼此都不见多么亲密,何况是几十年未曾谋面的鄂邑长公主? ——再者,几年前,上官家就曾想给丁外人封侯,被霍光严词拒绝了,那会儿,怎么不见燕王声援? 公孙遗与杜延年都觉得不对劲,但是,真要说究竟不对劲在哪儿,两人又都说不出,便都没有吭声,只是沉默不语。 上官安也不在意两人的态度,仿佛开玩笑似地对公孙遗道:“燕王开口,大将军也让一步吧!长公主毕竟共养陛下,又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女儿了。” 公孙遗只能干巴巴地回答:“遗明日定向大将军转致将军此语。” 上官安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等他说完,便笑眯眯地摆手示意坐在漆案另一侧的丁外人给公孙遗敬酒。 等公孙遗接了丁外人所敬的酒,上官安更是痛快地让他离开。 一时之间,公孙遗与杜延年都困惑了。 注1:拍袒,是指俳优的滑稽表演,表演时需袒胸露腹,手作拍打样的动作。又名拍张。 注2:叠案、跳丸飞剑都汉代常见的杂技表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9、分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车骑将军是这么说的?” “正是。臣所言一字不差,皆是车骑将军的原辞。幼公应当可以为证。” 大将军府的北堂后室,霍光坐在主席,公孙遗与杜延年分别坐他下首的左右两边。 室内烟篆袅袅,气氛肃然,三人的神色却不尽相同。霍光仍是一贯的平淡神色;公孙遗一脸郑重,眼中却难掩不安,有些急切,又透着几分困惑不解;杜延年却是似笑非笑,看起来很是愉悦之色,却也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合宜。 此时,公孙遗说完了昨夜长公主家那场宴席上所发生的事情,又扯了杜延年,霍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杜延年,眉角一挑,只是道:“幼公?” 杜延年很爽快的点头:“长史所言一字不差。” “长主与上官家跟燕王有默契了。”霍光轻轻颌首,很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言下之意,上官安那番话是在向他表明立场。 公孙遗没有反对这样的判断,杜延年却轻轻摇头:“恐怕不是。” “哦?”霍光示意杜延年继续说。 杜延年轻笑:“这几年,燕王给臣的礼就没有断过,搜粟都尉、大司农,还有长史处,恐怕也都是如此。” 霍光点头:“燕王的礼一向丰厚。”他这里自然也没有断过,虽然,每一次都被他拒绝了,可是,礼札,他还是见过的。 杜延年点头,眼中又多了几分笃定:“大将军,燕王如此礼下于人,求的是什么?” 霍光抿唇,公孙遗也是一惊,不过,两人都没有开口——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杜延年也不是真的需要他们回答,见两人想到了答案,便继续道:“那般心思,燕王与长公主、上官家之间,怎么可能有默契?” ——说到底,燕王想当皇帝,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家却是支持少帝的。 ——各有所图又怎么可能有默契? 杜延年冷笑:“臣以为,这三方只在一件事会达成默契。” 公孙遗神色一肃,霍光却是极自然地接口:“对付我。” 杜延年见霍光自己都不避讳,自然也毫不避讳地点头:“正是。” “这么说,他们终于要动手了。”霍光的语气太过平直,让公孙遗与杜延年都拿不准他究竟是何想法,只能依着自己的本份,老老实实地表达意见。 杜延年重重地点头:“臣以为是。” 公孙遗也附和:“这样说倒是可以解释昨日的事情。” 霍光按住凭几,一下一下地抚着凭几扶手的象牙片,好半晌才道:“燕王上何意?只是示好?” 这个问题让公孙遗与杜延年又是一怔,却只能同时摇头。 “臣一时还没有想透。”公孙遗只是长史,杜延年却多少有几分谋臣的意思,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同时低头,表示惭愧。 霍光倒是安慰了他一下:“无妨。任他如何都无妨。” 杜延年低头感谢,公孙遗却有些不赞同:“将军,他们若是公然发难,自是无可惧之处。然则,臣担心……专诸之事……” 以霍光如今的地位、权势,朝堂之上的发难自是无可惧怕,但是,聂、专诸之事……却是防不胜防的。 杜延年也深以为然:“长安游侠多是只求名的,若是被人说动,的确是能做出些事来……臣以为,最好是知会京兆尹与执金吾一声。就是将军出行,也断不能再如以往……”说到最后一句,杜延年却是尴尬地住了口。 ——与上官家正式翻脸后,霍光别说是出行了,便是在尚台决事,也是有亲卫随身护卫的。 也就只有在大将军府与自家,因为内外防卫森严,近身的护卫才少了。 按制,大将军府有长史、司马各一人,秩千石;从事中郎二人,秩六百石;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无秩。此外,还有天子所赐官骑三十人及鼓吹充作仪仗。再加上大将军的部曲还有五部。这种情形下,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更何况,大将军府乃是幕府所在,府中行的是军法,种种规矩都是为了护卫主将而设,自然是极妥当。 依汉制,诸侯序二等。一为王,次为侯。侯国自然不能与王国相比,受封之际即不受茅土,归国亦不立社稷、宫室,不过,既然称国,即使列侯只食租税,侯国与同等之县也是有不少不同的。县之主官称令或长,侯国的令或长则称相,其余官吏与县相同,并不臣于列侯,只是每年按封侯的户数将列侯应食之租税上交列侯。除此之外,列侯自有家丞,秩三百石,主理列侯家事,此外还有主车马的仆、职比郎将的门大夫、行人各一人,职如侍中的中庶子与职如谒者,负责前导之事的洗马共十四人,这些皆是护卫之职,无秩。 霍光素来谨慎,又怎么可能少了防人之心? 大将军府的护卫甚严,侯家的护卫职员较少,但是,还有霍家的奴婢、私属,加到一起,也颇为可观,护卫家宅自是足够了,再加上霍家的规矩素来严整,仔细想来,霍光的安全并无可虞之处。 想通了这一点,公孙遗与杜延年心中都轻松了不少。 两个亲信的想法,霍光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自信自己的护卫不会让自己出事,因此,也没有多想,反而专注地思索燕王的那份上。这会儿,见两人回神,霍光便直言相告:“我始终感觉,这份上不对劲。” 杜延年附和点头:“臣亦同感。只是,臣想了一夜,仍然没有想通。” 公孙遗没有吭声——他也觉得不对劲,但是,听霍光与杜延年如此说,又觉得未必不是二人太过敏感了,毕竟,燕王这份上,除了内容离了一点,也看不出别的来。 “……必是有什么可虑之处……”霍光轻声低语,目光低垂,让人看不分明。 公孙遗与杜延年都没有听清楚霍光的话,但是,不必多想也能明白霍光在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眼,却终究没有得出什么默契来。 公孙遗低着头,轻声道:“臣以为,也可能……此乃是丁外人之意……” 这是公孙遗想了一夜之后的猜测。 听到长史的说辞,霍光与杜延年同时抬眼看向他,却是半晌都没有吭声。 面对两人的注视,公孙遗倒是没有发怵,思忖了一会儿,还是道:“长主毕竟是女子,与燕王的联络……大多是丁外人最后做的。” 说到最后,公孙遗不由也更加笃定了几分。 霍光微微眯眼:“倒也是……” 不等霍光说完,杜延年便摇头:“丁外人的确能联络上燕王,但是,若是此事违了长公主的意思……昨夜之宴又岂能顺利进行?” ——丁外人算什么?没有鄂邑长公主,丁外人什么都不是。 公孙遗顿是脸红,连忙道:“臣失算了。” 霍光却轻轻摆手,稍作安抚,便问杜延年:“幼公方才说,昨日长公主脸色很不好看地谒见了陛下?” 杜延年点头:“是的。”随即,他眸光一闪,若有所悟地道:“……而且,长公主还对陛下无礼了……” “信囊!”霍光唇角微扬,“陛下让奉车都尉给长公主送了什么?” “应该就是燕王的上。”公孙遗了悟,“昨日正逢大将军休沐。” 杜延年撇嘴:“燕王、左将军、车骑将军上,哪一次不逢大将军休沐?” ——像燕王这样的上,若是霍光当值,在尚台就会被摒弃不奏,哪里能到天子手上? 公孙遗眨了眨眼:“昨日,大将军休沐。今日,陛下该问大将军了。” ——这是自然的。 霍光与杜延年都有些不明白公孙遗为何说起此事。 公孙遗感觉到了一丝兴奋——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大将军必不会应允的。”公孙遗急切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生怕那一丝仍不清晰感觉从脑中消逝,“陛下自然也不会同意。可是,燕王上了,长公主若是想给丁外人封侯,这是最好的机会,长公主必然不会善罢干休。” 霍光与杜延年不由点头,都觉得公孙遗已经快要说破此事了,不由都有些急切。 公孙遗强自按捺下过于激动的心神,缓了口气,定了定神,看着霍光道:“上官家对于此本无异议,丞相、御史大夫素来只管实务。长公主想达成此事,只需要劝服大将军。” 最后八个字,公孙遗说得很重。 霍光与杜延年同时一惊,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好半晌,杜延年才艰难地开口:“长史所言甚是。” 他也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君已然谨慎,欲成……事,却必要待君不备。而君纵是再谨慎,一旦入禁中……” “禁中……”霍光忽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两字。 杜延年不解,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外间忽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喘息。 公孙遗与杜延年同时变色,公孙遗迅速起身,立即出了内室,不一会儿,就见大将军长史推着一个身量不足的布衣少年,进了内室。 “曾孙?!” 杜延年惊呼,霍光却只是轻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今日更新推迟,请见谅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今天刚码了一千出头的字,就来了几波探病的,实在无法安心写文,这会儿还有客人,估计要到晚饭后,客人走了才能码字。不能按时更新,请见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0、谋反?就是谋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幕府职权甚重,各种机密也有多,府员皆有职司,除了职司所在,是不能出入其它地方的,如正院北堂,更是重中之重,就连护卫亲兵,未得传召,也不得登堂,更别说进堂后的内室了。 正因如此,听到外间的动静,公孙遗与杜延年才会大惊失色。不过,杜延年毕竟之前见过刘病已在这儿,又瞥见霍光神色平静的样子,便镇定下来,没有与公孙遗一起出去。 不过,杜延年何等机敏,心念一动,立刻察觉了其中的不妥,待公孙遗进来,他一看清刘病已的模样,便“惊呼”出声——总不好让大将军长史以为他对大将军的事情知道得更多…… 那声惊呼让耷拉着脑袋的刘病已不由抬头看了杜延年一眼,也因此从怔忡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在室中跪下,拜见霍光:“大将军长乐未央。” 大将军是连丞相都要下拜的身份,这礼并不算重,但是,想着刘病已的出身,霍光再恼,也只能示意自己的长史扶起少年。 除了教训之时会疾声厉色之外,霍光对刘病已素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此时也不例外,伸手示意少年坐到自己身旁,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方才大奴来禀,曾孙尚未醒寐,吾不欲扰曾孙好眠。” 这话让公孙遗不同扬眉——霍光的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方才刘病已听到的是他本就无意隐瞒的? ——大将军待这位先帝曾孙……果然……非同寻常! 公孙遗是长史,掌的是大将军府的日常庶务,是见霍光对自家子侄、郎婿的态度的——虽然谈不上严厉,但是,也绝对不会是多么温和的态度。 ——要让公孙遗说真话……以他的感觉,霍光对自家晚辈,照顾、教诲,都是有的,绝对是负责的,但是,又总是让他感觉不太经心。 至少……公孙遗没见过霍光让哪个子侄或者郎婿参与到这种机密的议事之中。 公孙遗心中飞快地寻思着,面上仍然低着头,眼角却瞥了一眼杜延年,却见杜延年也低着头,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公孙遗不由皱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一直被霍光教着,霍光的话,刘病已自然不会听不明白,只是,他没有想太多,心中只觉得十分后悔。 “大人,我……”刘病已想致歉,又觉得自己的错岂是几句歉意之辞就能弥补的?心中越发地纷乱,最后只能沉默了。 霍光见他没有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虚辞,心中倒是缓了一分,按着凭几的右手也放松了一些,拇指在扶手的侧边摩挲了两下,心中还是拿定了原来的主意,对刘病已道:“听曾孙方才出声,可是明白谏大夫话中的意思?” 刘病已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脸色却是更加苍白了,急切地对霍光道:“大人不会有事的。” 杜延年忍俊不禁,终是发出一点声音,让霍光狠狠地瞪了一眼,便连忙收敛,继续低头垂眼,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瞪过杜延年,霍光看着刘病已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心中一叹,口上却是缓了语气,轻声道:“借曾孙吉言了。” 刘病已又是一愣,随即摇头:“不是的,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听刘病已这般不头不尾的说辞,公孙遗没忍住,开口询问:“公子所指是何事?” 这一次,霍光没有瞪公孙遗,反而盯着刘病已,等他的回答,连杜延年也抬头,眉目间不无好——他方才可没有说完,这位皇曾孙,知道他要说什么? 刘病已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心中也很乱,但是,并没有闪躲霍光的目光,咬牙思索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中宫不会害大人的。” 杜延年不由讶然挑眉,扫了霍光一眼,便直接道:“曾孙可是听全了长史与仆所说的话?说句不敬的话,中宫的年幼,未必明白什么能害到大将军。” 刘病已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不知者无罪。” 杜延年皱眉,一句话脱口而出:“儒以文乱法!” 杜家起自小吏,杜延年自幼学的是法家,虽然也习儒家诸典,但是,对论心不论行的春秋之义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刘病已又怎么会不懂杜延年的意思?他自己说的都心虚,自然也没有办法辩驳。 霍光却没有与刘病已争辩的意思,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声,便再次问道:“曾孙真的明白谏大夫所言之意?” 刘病已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听到霍光的声音,下意识地便答道:“想要让大人无法防备,也只有大人进宫入禁中的时候了。” 禁中乃是天子平时燕居之所,只有中官、小儿官及门户四尚、中黄门可持兵器(注1)。即使是规矩稍宽的禁外宫中,官员的从吏也是有定数的。 这些制度,霍光即使大司马、大将军,也是绝对不能违反的,就像当初,明知道霍光大权在握,尚符玺郎仍不肯按照霍光的要求处置玉玺,因为那是不合制度的。 刘病已的回答让霍光深感欣慰,微微颌首,随即却道:“曾孙只想到中宫了吗?” ——禁中可不是只有皇后一个人。 刘病已似乎觉得霍光所说的这个问题很怪,瞪大了眼睛,盯着霍光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长公主等人是要游说大人,自然应该让与大人关系不错的人出面啊……” 霍光与公孙遗、杜延年听到少年这般理所当然的说辞,不由都哂然失笑。 ——的确,若是真的要说和,皇后自是最好的联络人选。 “曾孙所言甚是。”霍光笑道,“既然如此,中宫可会置身事外?” 霍光眯着眼,心中却是百味杂陈——若是到最后,真的是皇后的名义……他又该怎么办? …… 公孙遗觉得正席之上的这两人都想得太远了——先不说杜延年的分析是否准确,即使准确,现在就考虑善后事宜……是不是也有点……太早了?! 这样想着,公孙遗便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了,正要出声,就感觉杜延年瞥了自己一眼,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就见杜延年一个劲地使眼色,明显让自己不要出声。 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公孙遗也明白杜延年的性子,绝对不会随便给人出主意,想到自己近侍大将军的时间毕竟不长,公孙遗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杜延年的提醒,闭了嘴。 不管下面两人如何沟通,正席之上,霍光与刘病已仍然沉默着。 刘病已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是自己任性就可以解决的。 他的确想保护兮君,但是,他该怎么做呢? 刘病已绞尽了脑汁,努力思索着解决方法。 霍光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 看明白这两人的状况,公孙遗有些明白杜延年为什么阻止自己了——看起来,大将军根本没有把长公主与上官家的盘算放在心里啊…… 思及此处,公孙遗陡然一惊——不对! 虽然任大将军长史的时间不长,但是,公孙遗在大将军幕府的时间却不短。霍光素来是多么谨慎,他又怎么会知道? ……应该说…… ——应该说,大将军已经拿定主意了…… 公孙遗不由一阵心悸——既然如此,只怕……只怕是不会轻易平息了…… “大人……”刘病已犹豫地开口,“……如果……如果……事情没有发生……” 霍光微微挑眉:“曾孙是学过刑律的。” “是。”刘病已应声,将自己的想法又想了一遍,觉得确实可行,才出声:“谋反者,皆腰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其坐谋反者,能偏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 “等等!”杜延年讶然失色,“谋反?曾孙说谋反?” 公孙遗也不由惊讶——谋反?这个罪名……有些过分了吧…… 刘病已却很怪地转头看向两人:“不是谋反是什么?” 杜延年只当他年少不知究竟,好声好气地解释:“曾孙,谋反是针对朝廷与天子的。” 刘病已理直气壮:“少帝未亲政,大人奉先帝之命辅政。不守先帝诏命,欲乱朝廷定制,不是谋反是什么?” 杜延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之余也就一时没有太好的反驳之词了。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公孙遗才磕磕巴巴地言道:“若仅是欲除大将军……定谋反之罪……必有非议。” 当初,齐孝王孙刘孙的谋反案,证据确凿,尚有人非议,以为诸辅臣欲除刘氏宗亲,行诸吕之事。最后,霍光等人了只能妥协,在宗室中挑选可用之人拜官,又拜楚元王孙辟强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随后又由刘辟强守长乐卫尉。 如今,燕王、长公主、上官家,便是合谋,也只会是谋杀霍光,谋反…… ——太离谱了吧! 又是一阵寂静。 刘病已也没有再回话,只是盯着霍光,安静地等待着。 好一会儿,霍光轻轻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刘病头的发顶:“曾孙说得极对。谋反?就是谋反!” 注:出自《汉官六种》,但是,《汉.百官公卿表》与《百官志》皆不载小儿官及门户四尚官名。 (泪……我终于写到这儿了~~~~上官家啊~~~~你怎么就这么麻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1、君臣异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骀荡宫前殿,依旧浓郁的合香让霍光好容易才按捺下皱眉的冲动,值得庆幸的是,殿门敞开着,又正值仲秋之末,秋风萧瑟,总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昨日大将军休沐,有道上,左将军未决,即报予朕,朕也左右为难,只是请教大将军了。”少年天子的声音仍是一派平淡,温和之中透着疏离。 这本是天子应有的威仪,昔日,孝武皇帝对待臣下也多是这般态度。按说,霍光早已习惯了,只是刘弗陵毕竟只有十五岁,与孝武皇帝在位多年所养成的气度又岂可相提比论。因此,每次听刘弗陵这般说话,霍光都觉得不以为然。 ——天子气度不是模仿来的。 不过,这些话,霍光是说不得的,也不会说。 此时,听刘弗陵说完,霍光立刻一派恭敬的应诺,随即接过宦者双手奉手的简札。 之前杜延年已经说过这道上的大致内容,此时,霍光一番细阅,倒是觉得燕王的文采也真不是了。 ——虽然有些纵横学派的诡辩之伎,不过,总得来说,这道上还是堂堂正正之言,颇有几分贤王风范。 这般思忖了一番,霍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将简札重新卷起收好,放于自己的身侧,并没有交予仍等在一旁的宦者。 宦者讶然,朱幄之中的少年天子也不由出声:“大将军这是何意?” 霍光执礼甚恭,语气却毫无转寰:“此事不合制,左将军昨日便当摒去不奏!” 刘弗陵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因此,他一边抬手示意宦者回来,一边轻叹着言道:“大将军,朕岂不知燕王此奏不合汉制?只是……” 少年天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才继续言道:“唉……只是……只是燕王所言不差……朕只有长主一位亲姊了!” 少年天子感慨非常——若不是他只有鄂邑长公主一个阿姊,供养之职怎么也轮不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公主身上啊。 ——不受先帝宠爱不说,亦无夫家可依…… 时至今日,刘弗陵对这些已经麻木了——汉家哪一个天子是如他这般,毫无亲人可依恃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燕王的这道上动心。 ——若是霍光能让丁外人封侯……日后,他便有办法再给其他人加恩了! ——譬如,他的外家! 昨夜,刘弗陵这样想像过。 如今,年少的天子明白,大司马、大将军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的! ——高皇帝誓约是最好的拒绝理由。 然而,霍光没有提高皇帝的誓约,而是稽首长拜,十分郑重地对少年天子道:“陛下怜长公主寡居,特令丁外人可出入宫禁,以侍长主,此乃陛下爱悌之仁。然爵者,国之重器。爵禄之所道,存亡之机也。用必出于其劳,赏必加于其功。绝无因君之私心而授之以爵的道理。” 刘弗陵沉默不语。霍光也没有再说话。一片寂静之中,殿上侍奉的宫人、宦者却有种心惊的感觉。 ——霍光秉政,大权在握,虽然在天子驾前也多有决断,但是,这般义正严辞的抗辩,却是头一遭。 ——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天子近侍,无不是久侍宫禁之人,旁的不好说,对趋吉避凶是最有心得的。 ——年少的天子与大将军之间……似乎……在……对抗! 这种感觉随着寂静时间的延长而越来越明显。 黄门令等少府宦者暗暗交换着眼色。 ——这情况……不对劲! “……谢……谢大将军教诲。”少年天子终于出声。 殿上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是较劲……就好! ——至少,表面上,不是两人在较劲就好! 他们是天子近侍,只要为臣的没有与天子撕破脸——如铲除诸吕之后,诸功臣与少帝之间……那般——他们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左右侍奉的宫人都比较年轻,还不太明白这此事情,但是,能到天子近侧侍奉的宦者无不是在宫中浸淫了几十年的,谁不知道大司马大将军意味着什么样的权势? ——尚未亲政的年少天子与受命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发生冲突…… 几个年长的宦者稍稍想像一下,也不由叹气——结果不言而喻啊! 也有几个宦者是真心忠于天子的,都思忖着——等大将军离开是不是向少帝劝谏一番? 不管其他如何想法,霍光仍是一派恭谨的态度,再拜之后,谦辞推让:“陛下过谦了。” 虽然十五岁不过是成童的年纪,但是,在民间,十五岁已经可以算是成人了,不仅要承担役使之事,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了。 ——所谓,年未满十五,做恶不在其身。 按照汉律,十五岁以下的人犯了罪,都是从轻的,有些罪行还是免于处罚的。 ——十五岁,一般民家的子女也就开始被家人当作成人对待了,登记籍册时,也不再是被称为“使男”、“使女”,而是与其父母、长者一样,被称为“大男”、“大女”。 霍光不是生来就是富贵乡,他是十多岁才跟着霍去病离开平阳的,他不会与很多朝臣一样,把十五岁的天子真的还当成毫不知事的孩子。 正是因此,他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毫不意外。 ——若是毫不知事,看到上官桀未加决断的奏,直接命中谒者退回尚台就是了。 ——年少的天子没有这样做,就必是有所决断了。 想到这一点,推测一下会是什么样的决断,就一点也不难了。 听杜延年一说此事,霍光便猜到这位年少的天子在想什么了。 ——他若是同意了。 ——长公主的私夫可以授爵,天子外家为什么不可以? ……甚至……加恩功臣之后……为什么不可以? ——丁外人可以封侯,能封侯的人就太多了! ——列侯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地位尊贵,可以参加朝议,可以加官出入宫禁…… ——总而言之,对加重天子的权威,利大于弊。 杜延年他们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他们从不认为霍光会同意燕王的提议。 ——是的,他不会同意。 ——他是臣,不是君,天子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改变既有的制度,他不可以! ——那样,只会让人有理由质疑他的权力! 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那么,刘弗陵……不清楚? “……朕……知道不合制。大将军……皇姊负共养之责,长居禁中,甚是辛苦,真的不能破例吗?”少年天子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仍想劝服霍光。 霍光抬头,看了天子一眼,便再次垂眼,恭敬而郑重地回答:“陛下,长公主已得蓝田为汤沐邑。共养之劳已酬。” ——今年春,以蓝田益长公主汤沐邑的理由就是“长公主共养劳苦”。 霍光的回答让刘弗陵有些难堪。 ——以蓝田益鄂邑长公主的汤沐邑是他的主意,可是,他并不是想着什么共养劳苦,而想着蓝田那儿的长水胡骑。 刘弗陵十分羞恼——他不认为霍光不明白这些,因此,他觉得霍光提及蓝田是故意让他难堪。 ——他的谋算从来没有成功过! ——大将军是想提醒他这一点吗? 刘弗陵心中暗恨。 霍光其实没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少年天子一再提及长公主的辛苦,他自然用最直观的理由去拒绝了。 ——劳苦已酬,就不必再让丁外人封爵了。 不过,事到如今,霍光对刘弗陵的想法已经不太感兴趣了。 ——主意既定,除非燕王、长公主与上官家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那么,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不仅是燕王、长公主与上官家的结局,也包括……这位少帝的结局!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在意呢? 君臣二人的沉默再次让殿上的气氛紧张起来,一干宫人、宦者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 刘弗陵盯着重阶下端坐的辅臣——三梁进贤冠下,鬓发已白,一身皂衣的身影仍是一贯的低恭谨姿态,低头垂眼,只是,除了行礼,他的腰永远是笔直的。 隐隐约约地,年少的天子似乎也有感觉——今日的霍光有什么地方与往常不一样了…… ……难道…… 刘弗陵陡然一惊,满心悸然,却也告诉自己——不可能的! ——他没有对任何说过自己的打算! ——即使对鄂邑长公主,他也只是暗示! ——霍光怎么可能知道? “大将军……” “陛下,尚署有急奏,请大将军。”殿外当值的宦者尖声禀报。 刘弗陵的话被打断,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急事,尚台不会如此急迫,毕竟,霍光是被他宣召来的。 “大将军先去处置吧。”刘弗陵只能如此说。 “唯。”霍光应声行礼,恭敬地退下,心中却也好——能有什么急事? ——不会是武都那边的战事出问题了吧? 想到这一点,霍光不由也着急了,疾步离开。 出了骀荡宫,霍光一眼便看到了杜延年,不由又急走几步,不等杜延年行礼便道:“可是武都出事了?” 杜延年一愣,连忙解释:“不是的。例行奏报并无事。” 霍光松了一口气,一边往自己所乘的车辇处走,一边追问:“那是何事?如此着急?” “燕相三骑置传急奏。”(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2、惊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先说明一件事,上一章最后一句改了。我昏头了,六乘是用于传的,是用在官员出行上的,文传递是邮与置负责的) 汉制,三十里设一置,十里设一邮,上至天子玺,下到庶民家信,所有文皆由置驿或者邮亭传递,根据文的紧急与否,又有不同的传递速度与方式,不过,邮亭只是由邮人步行传递文,只用郡国以下的文传递。 三骑置传是极高的等级,要求置卒三马轮换,一天一夜的行程在千里以上,而一般的置传,最多只要求一日一夜行二百里。 动用这种级别的传方式,也难怪尚置如此紧张了。 杜延年是谒者,负责从公车司马处取上,看到燕国来的上,他差点没当场蒙了。 ——这么紧急,还是燕相上,不是燕王上! 杜延年首先想到的是——不会是燕王反了吗? 抱着这个念头,杜延年与其它谒者一起把所有的上送到尚署。 霍光不在,但是,尚署并不是不干事,不能裁决,却是可以将奏拆封,看看有没有大不敬的内容,稍作区分,都是尚署内诸曹等人的职责。 可是,看到那道五封的燕相上,尚署内,没有人一个人有心思像往一样处理事务,最后,杜延年就被众人推出来——立刻将大将军请回来吧! ——谁知道燕王发生了什么?万一是什么……嗯……要命的急事,他们谁敢担贻误的罪名? 听了杜延年的回答,霍光先是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辇车往尚署去了,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 霍光苦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眉头却愈发地深锁:“三骑置传?燕国出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杜延年哪里敢接口,只能沉默不语了。 霍光倒也没指杜延年回答这个问题,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燕国方向,只有燕相的急奏?” 杜延年一愣,随即连忙回忆了一下,很快便很肯定点头:“是的,没有其它急奏。这会儿,正是郡国最忙的时候,寻常哪有上的精力?” ——八月算人,九月计断。算人又不是只算人口。宅园户籍、年细籍、田比地籍、田命(合)籍、田租籍,光籍册就要造好几套,还要计算统计服役事使的人数,以为来年的征役作安排。这种时候,只要不是发生极难处分或者急变之事,哪一个郡国县道的官吏都没有工夫写奏! 听他这么一说,霍光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却没有再吭声。 挽辇的官奴也知道乘辇之人很着急,走得极快,霍光没有心思管,杜延年却暗暗记下了,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开口——轻重缓急总是要分的。 到了尚署,两人疾步登阶,走进官署,一干官吏起身相应,其中一名年长的谒者迅速将燕相的上递到霍光跟前。 霍光接过封检完好的奏,也没有再往案前走检视了一番,便直接扯开封绳,从信囊中取出简册,哗地一声展开。 …… 半晌,霍光都没有一点动静,尚署内更是一片寂静,一些年轻的小吏、奴婢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杜延年就跟在霍光身旁,却不敢随意乱看,正在焦急不安的时候,就听到霍光的声音:“没事。” 随着话音落下,霍光也将手中的简册递给了杜延年。 杜延年顾不得避嫌,急忙扫了一眼,看清了内容,才将简册交到一名诸曹手中,疾步跟着霍光走向内室。 霍光平淡的两个字让众人立时放松下来,再见霍光如此随意处置,官署内一干人立时围了过去,一看内容,又是一片哗然。 “搞什么!这种事情用三骑置传!” “果然是大事!” “都这样,当初渭桥被水淹了,渭城令不该半夜就叩城门啊!” “……咳!人有不同嘛!” …… 内室之中,霍光猛灌了一杯水,随即就听到外堂上的议论,不由也失笑摇头,见杜延年进来,便随手给他也倒了一杯清水。 杜延年双手接过,顾不上道谢,便一口饮尽,随后才道:“好些日子没有如此紧张了。” 霍光心有同感,点头不语。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光才轻声道:“方才一路过来,我都在猜,是燕王起兵了,还是燕王薨了……”说着,霍光自己都忍俊不禁,一直摇头自嘲。 杜延年瞪大了眼睛,半晌地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一阵儿才止住,抹了抹眼角,道:“臣只猜了前一个,后面这个……真的是想都没想到。” 镇定下来,也说笑过了,两人才分别落座。随后,霍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幼公以为,燕相此是何意?” 霍光可不认为,燕相真是迂腐得认为那样的事情,就值得动用三骑置传。 杜延年也不这么认为。 燕相的上说了五件事——第一件事,燕城南门遇火灾。第二件事,燕王都蓟大风雨,拔宫中树七围以上十六枚,坏城楼。第三件事,有乌与鹊斗燕王宫中池上,乌堕池死,近黑祥也。第四件事,流星下燕万载宫极,东去。第五件事,荧惑出东方,守太白。 细究起来,都是燕国的内政之事,与汉的关系并不大,燕相却动用三骑置传,不能不说这真的是一件很怪的事情。 “燕相所说的五事。最后一桩,太史令前几日亦曾上,‘荧惑出东方,守太白。兵当起,主人不胜。’如今东无大国,所指亦唯有燕。”杜延年首先想到的是前几日那道内容相近的奏。 霍光点头。 虽然对天人感应那种说法不太相信,但是,星象家自有一套解释,有时候也是一种说辞,因此,霍光对此类奏还是不敢不上心的。 杜延年揉了挨眉心,摇头道:“大将军,还是找熟悉此类事情的太史、太卜吧。” ——这种事情,一知半解,只怕会误入歧途。 霍光思忖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便立刻起身,道:“我们直接去太常寺。” 杜延年连忙阻止:“大将军亲去不妥。” 霍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却是道:“嗯……如此,幼公去也不妥。” 杜延年一怔,随即失笑点头:“正是。只能偏劳大将军费心了。” 霍光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袂、袖口,再抬头时便道:“幼公不便久留尚台,还是去高门殿吧!” 杜延年执礼应诺,眉角却是忍不住一挑。 高门殿乃是大夫的官署所在,在未央宫中,距禁门数十步,与尚台一样,都不在禁中,杜延年是谏大夫,但是,大夫掌议论,平时并无实务,比较起来,他在谒者署的时间还更多一些。 ——霍光特地点明高门殿,自然是有所指。 杜延年一路往高门殿行去,心中却盘算着霍光究竟是属意何人。不多一会儿,杜延年就反应过来——高门殿中可不正是有一个极好的人选! 想通了人选,杜延年进了高门殿,一边与遇上的同僚见礼,一边寻找自己要找的人,发现对方的身影后反而不着急了,慢慢踱步,又与好几拨人说了好一会儿,正好到了那人近侧,杜延年只当自己才看清那人,连忙出声见礼:“邴君安好。” 邴吉正在看,听到声音,才连忙抬头,起身,长揖答礼:“谏大夫安!” “《康诰》?”杜延年看了一眼邴吉面前的简册,讶然出声,随即攀谈起来。两人说得艰涩,周围的人听得懂的着不多,一阵儿之后,也就都告罪离开了。杜延年这才一边继续与邴吉说话,一边低声拜托其去太常寺问事。 邴吉听到他的来意,自然惊讶,不过,看杜延年的样子,他也只能将自己的情绪强自按捺下去,认真记下他所说的内容。自然,听了杜延年所说的内容,邴吉又是一惊,不过,也明白事情重大,立刻应下。 杜延年松了一口气,两人又论了一阵儿自己对《》的见解,才彼此别过。 霍光对杜延年是极放心的,因此,杜延年一走,他也就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专心处理自己的公务。 这一天似乎注定是事多的一天。 “大将军,中宫遣内谒者见。”属吏的低声禀告让霍光一惊,手中的笔差点就污了奏。 尽管如此,霍光还是迅速起身,往东厢行去。 东厢内,一个宦官低眉顺目地站着,听到动静才抬眼看了一下,见是霍光,便连忙行礼:“大将军长乐未央。” 霍光一怔,却是哭笑不得,跟在他身旁的属吏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尽管如此,霍光也只能往旁边退让半步,正色道:“中官受中宫诏而来,臣不敢受中官之礼。” 那个宦官立时脸红,连忙站起,又因为动作过猛,而差点摔倒。 见他如此,霍光不由皱眉——中宫无人可遣了吗?竟然派这样一个人来? 然而,那个宦官说出的话让他再无法多想这些。 那个宦官站稳之后,便连忙道:“中宫诏曰:‘上命吾为长主请托于大将军,大将军应否?’” 霍光目瞪口呆,脑中霎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荒唐的诏令难怪要让如此离谱的人来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更新推迟一些~~~请原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下午小区电路似乎出了问题,频繁断电,电脑没敢开,按已有的字数,七点更新是不可能了。推迟一些,请各位朋友见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3、玉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谒者掌宾赞受事,本来就不是负责传诏的人选。 毕竟经历过比这还荒唐离的事情,再震惊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定下心神,霍光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下跪,毕恭毕敬地稽首再拜。 “臣敬诺奉诏。” 皇后诏命即下,为人臣的,除了恭敬领命,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当然,乱命可抗!问题是他的外孙女所下的诏命虽然荒唐,还真谈不上乱命! ……嗯……准确地说,连诏“令”都谈不上,不过是遣了一个人还问话! 霍光不由就想翻白眼——这道诏“令”便是奉了,又能奉来做什么呢?! 那个宦者见大将军如此郑重,不由就更加紧张了,哆嗦了好一会儿了,才期期艾艾地道:“大将军,中宫命臣一定要听到君的答复。” 跟着霍光进来的属吏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扶着霍光起身,坐到一旁的榻上,随即便行礼退下,似乎一点好心都没有。 霍光一振衣袖,对那个仍站着的宦者道:“中官稍坐。” ——虽然这个诏令有些荒唐,但是,既然皇后要他答复,他也不能不考虑周全了再开口。 “是是是……”那个宦官连忙答应,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霍光想了一会儿,忽然看向那名宦者,把那人吓得立刻站起:“大……大将军有话?” 霍光抬起右手,冲着那个宦官虚按了一下,以示安抚之意,见他神色稍缓,才道:“陛下在中宫殿?” 那个宦者连连点头:“是的。” 霍光抚额,刚要开口再问,就听那个年纪不大的宦者一迭声地道:“臣奉诏出来时,主上仍殿中。” 霍光点头,看起来神色平静,其实,他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从他离开骀荡宫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时辰…… 从骀荡宫到椒房殿的距离本就不近,再说,天子出行不比他从骀荡宫出来到尚台这么简单,辇动则左右侍帷幄者称警,车驾则卫官填街,骑士塞路。出殿则传跸,止人清道。一番前置安排就最少需要一刻钟。 “上与中宫谈了多久?”霍光再问。 那个宦者回忆了一下,分外老实地回答:“臣没有注意,不过,主上驾到的时候,中宫旦食刚毕,臣奉诏而来时,观日昝,未过巳正。” ——帝后谈了最少有一个时辰。 霍光是旦食之后进宫的,不过,并未与天子相谈太久,便因燕相的奏而离开。 ——中宫抱恙,即便起身稍迟,用食时间较长,想要在中宫用过旦食之后便到椒房殿,那位少年天子必须是霍光离开后,便立即准备前往椒房殿。 ——看来……这位少年天子的确是……早有成算了! 霍光沉吟不语,却明白——之前在大将军府所说的,恐怕不是推测了。 “……大将军……”宦者轻声提醒。 ——在他看来,霍光一直在问他事情,却迟迟没有给他答复的意思。 ——他还要等多久啊…… 霍光闻声抬眼,看了他一会儿,不由怪:“中官很着急?” 宦者用力点头:“臣在殿外,听到主上与中宫说的话……似乎,主上也等着大将军的回答……” 霍光不由皱眉,心中兴起一阵怒意。 ——皇后不过九岁,天子这是在逼迫吗?! 虽然对外孙女不无防备之意,但是,说到底,那也是他的至亲骨肉,霍光又怎么会愿意其被别人肆意欺侮?! 按捺下怒意,又思索了一会儿,霍光站起身,恭敬执礼,对那个宦者沉声道:“请中官转致中宫,长公主之事非上之家事,乃汉制所限,非臣可变而行权,亦非中宫可问!” 霍光的语气恭敬,但是,一番话说出来,拒绝之意明显不说,更带着教训之意。 如果一般的官吏,这自然是很不敬的,但是,霍光乃是皇后的外祖父,这般的教训也就没有人能说不对。 传诏的宦官立刻躬身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霍光的话,随即便告辞离开。 椒房殿的气氛却不像尚台一般和谐。 前殿的帷幄之中,帝后二人各据一侧,根本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殿上侍奉的宫人、宦者都尽量退到角落,屏息凝神,拼命掩饰自己的存在。 ——奴婢的命不值钱,他们这些官奴婢、寺人的命更不值钱,更不必说,殿上这两位乃是大汉至尊。 ——不止他们,大汉天下所有人的生死荣辱,哪一个不由着他们? ——也许,他们还太年轻,一个十五,一个年仅九岁,还不足以掌握他们应有的全部权威,但是,身份之别有如云泥,一句话决定他们这些微贱之人的生死,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相较天子的随侍之人,中宫侍御们更加紧张。 ——以方才帝后之间针锋相对的情况来说,万一……两人有所争执,皇后未必有事,却也不一定能拦得住天子之怒……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中宫的侍御与属吏! 中宫上下都明白这一点,因此,也更加不安,可是,所有人也都明白,年幼的皇后是为了什么才与天子发生冲突的…… ——那个原因,让所有人更不敢出声! 这种情况下,兮君反而是最不紧张的。 年幼的皇后一身华服严妆,神色平静,唇含浅笑,仪态优雅地端坐在漆秤之上,腰挺得笔直,双手放叠放在膝上。 看着这样的皇后,倚华与另位几个长御都开始担心了——皇后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年幼的皇后连手指都不曾动弹一下,即使是命谒者前往尚台,也只是动了动嘴,一派平静,语气甚至不曾扬起半分。 她们都是日夜伴在皇后身边的人,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对劲! 皇后心性沉静不假,但是,毕竟只有九岁,正是爱玩爱笑爱闹的时候,除傅母授课之时,为了尊师之礼,而保持安静之外,年幼的皇后从不曾真的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安静姿态。 她会与傅母谈诗论赋,会在做女红时故意把纱、线弄乱,会捉弄新来的小宫人……年幼的皇后是个很会取悦自己的人。 她喜欢安静地看,也喜欢欣赏女乐的歌舞。 ……或许……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这世上的人,只喜静不喜动或是只喜动不喜静的极端性子,总是少的! ……又哪有那么多非此即彼的选择呢? 看着这样的皇后,倚华等人明白,皇后恐怕已经是全身僵硬了。 ——这位年幼的皇后从来都是享受舒适的人。 除了必须的礼仪,她更喜欢倚着凭几,悠闲悠哉的姿势——每次都会因为失了端庄而被傅母教训。 往常,即使是与天子对晤,交谈中,扶几次凭几都是有的,可是这一次…… 倚华知道不对劲,却不知道,这位年幼的皇后这会儿究竟是什么心情…… ……愤怒?……抑或者……惊慌? 在天子与皇后争执不下的气氛下,年轻的长御不敢太过明显地盯着皇后的脸,只能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然而,这样小心翼懵的动作又如何能看清楚皇后本就淡漠的神色? 倚华有些无奈,心中的怒意却更盛了。 ——这位年少的天子根本就是欺皇后年幼,以为她无知! 只要想到少年天子之前被激怒后的话语,倚华就感觉一阵怒火直往头上冲! ——刘弗陵来了之后,自然是到皇后的寝殿,遣退众人与皇后叙话,谁也没有当回事。毕竟,皇后昨日才告病拒绝了皇帝的使者,年少的天子亲自来一趟,兴师问罪,也没有什么。 倚华知道,皇后是有准备的。 谁也没有想到,还没有一刻钟,殿内便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殿门被就拉开,年幼的皇后疾步而出,一干侍御只留两个人,便连忙跟上皇后。留下的两人回过神,才见寝殿内一片儿狼籍,熏炉、妆奁、几案……甚至是一人高的大方镜与从梁上垂下的锦帷都“铺”了一地…… 殿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却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都低头垂手,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然而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不仅如此,所有人紧接着便听到立于殿中的少年天子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恶妇!” 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看少年天子的神色反应,众人也都明白过来——这殿内的状况恐怕就是那位看上去娇弱不堪的皇后的杰作了! 兮君身份尊贵,刘弗陵只会更尊贵,两人都是自幼被娇宠惯了的,这般情况下,刘弗陵怒极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少年天子一拂袖,举步出殿,就想离开椒房殿,却不料,皇后并没有出殿,而是去了前殿。帝后二人便在前殿又遇上了。 中宫侍御还没有从明显愤怒的皇后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少年天子怒不可遏的声音:“上官嫱,你是朕的皇后!朕能立尔亦废尔!大将军的外孙又如何?别忘了——先帝的陈氏还是孝景皇帝的外孙!那是大汉大长公主之女!你以为你废不得?!” 前殿之上,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一地,只有年幼的皇后仍然站着,一双黑眸因怒火而分外明亮。 兮君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直指皇帝,却忘了之前自己的手指缠着腰间佩玉。 哗——啦——磬! 多种玉件组合的喻意吉祥的繁琐佩玉被扯落,摔在坚硬的地砖上,立时碎开。 伴着清脆的玉碎声响起的是皇后冷到极点的话语:“废得!自然废得!陛下现在就废后算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4、耳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现在就可以废后!” 兮君狠狠地放下手,五指攥起,只觉得一阵儿钻心的疼。 ——用来组系玉件的都是极细、极韧的丝钱,兮君方才的动作又太猛了,立刻就被丝线捋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妾倒是很想知道陛下的废后诏上写什么!” 兮君冷笑:“‘天子诸侯后夫人,无子不出’!六出之则,妾愚昧,不知自身犯了哪一条,正要请上教训!” 从去年开始,兮君心里就一直憋着火,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却被所有人一点点逼到绝境。 她年幼,却不是无知,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处于多么危险的状况之中了。 ——废后? 听到少年天子的威胁的时候,兮君心中只觉得愤怒。 ——她所设想的结局中,这一条已是最不可怕的了。 兮君冷笑不止——他以为她害怕被废吗? ——简直是愚不可及! 刘弗陵刚有些平息的怒火又被她的冷言冷语与冷笑惹着了——方才玉碎的声音入耳,少年天子便觉得一阵颤栗。 ——玉碎……实在是太过不祥了! 刘弗陵看着摔在他与她之间的碎玉,心中不由兴起一股悲凉的感觉,原本的怒火也不由就被压了下去。 然而那股悲凉之感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就被年幼的皇后那一句句冰冷的话语给打散了。 刘弗陵咬牙,瞪着自己的皇后,用同样冰冷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她:“废后何须理由?孝惠张皇后乃是皇太后,还不是被废了?孝景皇帝的薄氏,被废之时,又何须六出之条?皇后!尔太狂妄了!” “狂妄?!”兮君重复了一遍他的形容,却不由就觉得哭笑不得,连原本的怒意都因为消褪了几分。 如此一来兮君倒是懒得与这位少年天子再动口了,转身步入前殿之中所设的绣幄之中,方由坐下,又停了动作,扬手示意宫人将幄帐内所设的几、秤挪向左手边,之后才在漆秤上坐下,理了理了衣裳,抬头对仍立于殿中的天子笑道:“原来陛下是自认为可与孝文皇帝、孝景皇帝相比了。那么,妾在这儿等着陛下的废后诏!” “中宫!”靠近幄帐的几名长御同时低呼。 ——皇后一再地提“废后”二字,简直就是在挑衅啊! ——无论如何,天子是君,这般态度都是不可以的。 刘弗陵怒极反笑:“好!好!好!……皇后这是宁可被废,也可见召见大将军?” 兮君挺直了身子,盯着少年天子,一字一句地道:“妾是皇后。陛下尚在,没有妾召见大臣的道理!” 这句话已经不是兮君第一次说了,方才在寝殿之中,刘弗陵刚说出要求的时候,兮君就是这样答的。 汉朝后世那些没有后妃不能干政的规矩,从高皇帝开始,皇后就可以对某些朝政事务做出裁决,尤其是皇帝不能及时处理的情况下,皇后甚至可以处决朝臣,但是,皇后毕竟身处后宫,宫禁制度森严,虽然说见皇后如见天子,但是,朝臣在禁中的一举一动都受限制,皇后想将朝臣召至自己的宫殿——除了少府寺、詹事寺的官吏之外,真的是不太可能! 兮君的拒绝是理直气壮的。 刘弗陵却不这样认为。 盯着皇后看了一会儿,少年天子冷笑而言:“皇后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大将军乃皇后外祖父,岂是一般朝臣可比?” 皇后的确不方便直接召见朝臣,但是,外戚却是例外。外戚也是宗室,一般来说,无论官职大小都是通籍宫禁的,以方便皇后、皇太后的家人入宫奉朝请。 听了天子的质问,兮君浅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说辞。 “皇后!” “陛下!” 在刘弗陵被自己的笑容刺得更加恼火地出声之后,兮君低头回应了一声,一派恭敬,随即便抬头,望着年少的天子,眉角一挑,淡淡地道:“原来外祖父家也算外戚!中长秋何在?立刻传诏,让霍家诸人通籍椒房殿!” 兮君在“外祖父”的“外”字上加重了音量。 皇后平静的声音落下,前殿内外却无人敢应声。 中长秋就在殿上,跪在殿门旁,一脸的为难。 外戚是指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家人——既称家人,历来都是指皇后、皇太后、太皇太皇的父族。 ——虽然舅甥亦称骨肉,但是,皇族宗室毕竟与一般人家不同,更加重视宗法,不可能真的将母族与父族等同的。 ——譬如说,诸侯王之支子可封侯,公主之子却没有这个资格。 皇后这道命令,便是中长秋去少府寺、光禄勋寺与卫尉寺颁了,三处只怕也会以乱命为由拒受。 偏偏这道命令又是皇后顺着皇帝的话意说出来的——劝谏天子不是中宫属吏的职责啊! 中长秋只能沉默了。 刘弗陵没有想到兮君竟会如此回应他的质问,一时之间,他目瞪口呆,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她的话。 这种情况下,刘弗陵再恼,就是赤祼祼地迁怒了! 兮君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一片疏离,刘弗陵心中的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皇后,半晌,才慢慢登阶,走进幄帐。随侍的黄门见状,立刻在幄中摆好天子的坐具,然而,刘弗陵却没有坐下。 年少的天子在更加年少的皇后面前席地而坐,盯着皇后的眼睛,再郑重不过地解释:“皇后一直没有让朕说完,朕现在要说清楚。等朕说完了,皇后再开口可好?” 天子如此态度,兮君除了答应还能如何呢? 于是,年幼的皇后沉默地看着皇帝,等待他开口。 “朕想请皇后设宴请大将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长公主的事情。”刘弗陵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将燕王上为丁外人请封、霍光坚持不允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等皇帝说完了,兮君眨了眨眼,道:“就为这个?” “是的!”刘弗陵点头,话中带了几分轻松的意思。 兮君点了点头,盯着自己的夫君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她的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门旁的中长秋身上。 倚华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差一点儿就想失声喊出来,阻止皇后…… “中长秋,命谒者传我诏于大将军,就直言——上命吾为长主请托于大将军,大将军应否?”兮君沉稳的声音让倚华的心陡然放下,“让传诏之人务必将大将军的答复带回来!” 兮君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面前的天子,语气越发地平淡起来:“陛下还在这儿等着呢!” 啪! 兮君的话音还没落下,一个清晰的耳光声就在殿内响起。 “陛下!”殿上诸人失声惊呼。 看着忽然站起的天子与他尚未收回的右手,再看脸已经偏向右侧的皇后,所有人都颤栗着,却也只能再将头低头。 刘弗陵的这一巴掌,用的力气并不大,但是,他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年,又长得十分高大壮实,这一巴掌下去,兮君只觉得脸颊着火似的又烫又疼,但是,她没有动弹,甚至没有用手去摸一下脸颊,只是缓缓地转回头,看都不看皇帝,再次出声:“中长秋!” “敬诺!”中长秋连忙应声,什么都顾不得,踉踉跄跄地迅速离开前殿。 ——这道诏令与之前那道不同,他不能不传。 刚转过一道弯,中长秋忽然被一个力道拉住,一下子扯到一旁的角落里,他连忙捂嘴,好容易才压下惊呼声。 “私府长?”认出拉住自己的是中宫私府长郭穰,中长秋不由翻了个白眼,“何事?” 郭穰瞥了一眼殿门,压低声音:“我只是见中长秋似乎是往大长秋那儿去……” “自然是往大长秋那儿去,宣奉中宫诏令,本就是大长秋的职责。”中长秋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官名相近,但是,中长秋与中宫私府长一样,乃是詹事的属吏,所掌乃是皇后食邑之事,大长秋乃是与詹事平级的二千石之官,职掌宣奉中宫诏令。 郭穰摇头:“中长秋再想想方才中宫的话。” 中长秋皱眉,却还是依言回忆了一下,随即讶然:“谒者……” 中长秋一头冷汗:“中宫是不是说错了?怎么能让谒者向大将军传诏……” 郭穰拍了拍他的肩:“君奉中宫诏令行事,中宫便是说错了,君亦只可奉诏而行。” 中长秋连连称是,又揖手谢过:“多谢郭君教诲。” 郭穰侧身避让,答礼之后,又道:“不敢称教。只不过,我等属吏,只可奉命,万不可自作主张。宁可少做、不做,亦不可多做。” 中长秋连忙答应:“郭君所言甚是。仆谨受教了。” 两人这才别过,中长秋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停步转身,赶到郭穰身边,低声请教:“郭君,只传中宫诏令?” 郭穰正色:“君当知私泄禁中事为何罪!”——那是大不敬,乃大逆无道之罪。 中长秋恍然大悟,长揖而谢:“谨受教。” 目送中长秋走远了,郭穰才转过身,看向门户大开的前殿,侧耳倾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郭穰挑眉轻笑——皇后这一耳光,不会白受的! 想到此处,郭穰心中一冷——对着不过九岁的小女子,那位少帝居然真的能动手…… ——也不过尔尔! ——令人失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5、焉能相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前殿之中,所有的宫人、宦者都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所有人心里都恨不得眼前坚硬的地砖能立刻分开,平白现出一个大洞……不,小洞也可以,能让他们把头埋进去,堵了自己的耳朵就行! ——帝后之间这般状况……不怕旁的,就怕事后被灭口啊! 一干人拼命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这其中又以中宫侍御最为难。 其他人可以当看不见、听不到,他们是中宫的侍御,历来都是近身侍奉的,他们必须尽力保护皇后。 锦绣朱幄更不是他们这些宫人、宦者能进去的,更何况天子尚在,他们实在担心,自己若是妄动,会不会让已经怒极的天子更加愤怒? ——即使年少,尚未亲政,这个少年仍是大汉的至尊,不是他们这些微贱之人可以相抗的…… 事实上,从皇后挨了天子一巴掌到这会儿,也不会片刻的工夫,殿上不少人仍然处于震惊之中,有那些清醒一些了的,也都是心思纷乱,如何能想出什么好方法以解决眼前的状况? 目睹了少帝的举动,倚华立刻瞪大了眼睛盯着年少的天子,尽管回过神之后,她就低下了头,但是,那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始终在心头俳佪。 ——皇后那些话、那些举动,的确是故意与少帝作对,但是……但是……如何就至于让这位少帝动手了?! ——这是未央宫,不是闾里市井! 前殿之上这些宫人、宦者,谁不是从宫中从底层慢慢迁上来的?谁手上都不干净,谁也不会没有见过更残酷的事情。 ——打一个耳光……那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这不是暴室、织室,这是椒房殿。 ——这是椒房前殿! ——这动手是大汉至尊,挨打的大汉皇后! …… 不止是倚华,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了。 ——别说帝后之尊,即便是宫中稍有身份的人,都不会亲自动手处置什么人! ——犯了错,宫中自有律令,该下狱的下狱,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即便是看谁不顺眼,存心对付,一句话,一个眼色,也自有那些想讨好的人主动揽过去,哪里值得亲自却动手? ——亲自动手笞打、殴打……那是微贱之人才会干的! ——至于宫中的贵人们……有喜欢观刑的,但是,绝对不会有喜欢行刑的! ——至于天子…… 殿上这些人都是从孝武皇帝那会儿过来的。 ——先帝晚年已经有些神神叨叨的了,绝对不是容易侍奉的人,后宫女子,从皇后以降,谁都受过责难,可是,即便是再盛怒的状况下,先帝也没有直接对哪一个后宫动手啊! ——更不必说皇后了! ——卫皇后失宠多年,在皇帝面前都有些动辄得咎的意思了,可是,就是那种状况下,先帝对皇后除了口上苛责两句之外,也从无其他责难。多多少少地,对待皇后时,先帝会更容忍一些,以示皇后与后宫其它女子的区别。 妻者,齐也。 虽然夫尊于妻,但是,適妻与偏妻、下妻乃至婢妾,并不相同。在家中,適妻为女君,事舅姑如事父母。在丧服仪制中,为人妻者为他人所服的丧服大多与自己的夫君相同。 妻,是匹配与夫的存在。 别说帝王,即便是寻常庶人,对待適妻也是要敬着的。 夫妻失和,自然是可休妻,但是,妻同样可以求去——那样,可就太难看了! ——皇后是女君,要管理后宫的,若是皇帝对皇后完全没有一丝敬重,皇后又哪里来的权威?怎么能管得住后宫? ——如今的情况与先帝时更不同。如今的中宫岂是先帝晚年时的卫皇后可比的? 只要想到皇后背后的家族,殿上诸人的心里就是一阵阵儿地惊悸恐惧。 ——少帝终究是少帝,连亲政都没有,霍家也罢,上官家也罢……真想行废立之事了……也不是多么困难…… ——这位陛下当真是有恃无恐吗? 想到这一点的人不由皱眉,真论起来,皇后之前嘲讽少帝的废后之言,虽然不敬,但是,她的确是有恃无恐! 不过…… ——皇帝与皇后究竟为什么争执啊? 帝后二人激烈的冲突让殿上诸人都惊呆了,也因此忽略引发冲突的原因。 再回想一下自己所听到的对话,不少人心中一紧——为了宴请大将军……这种事?! 不敢置信的感觉再次涌上众人的心头。 ——是不是太离谱了? 不是说这个原因离谱,而是说皇后的拒绝。 倚华也想到这一点,在想到的同时,她不由再次抬头看了年少的天子一眼。 十五岁的天子英姿挺拔,黑发束起成髻(注1),却未曾戴冠,一身皂色文绣深衣,系着五采黄赤绶,腰间是加翡翠山,侧有纡婴的通身貂错黄金佩刀与以縢贯白珠,加赤罽蕤的白玉双印,衣摆下隐约露出虎尾絇履的一角。 除了未曾戴冠,年少的天子这一身皆是天子方能用的服饰。 倚华不由冷笑——看来是真的当自己是至尊了! 就在这时,倚华听到一片寂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妾遵上命亦是错,不遵亦是错。陛下的确是废了妾为宜!” ——皇后不是在赌气! 倚华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皇后是真的觉得……被废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明白这一点,年轻的长御忽然惊恐起来。 ——有这样的想法……皇后……是不是存了什么决绝的念头?! 倚华不由就想抬头,却因为殿上的气氛而不敢稍动。 刘弗陵在挥手的瞬间就后悔了,然而,收手已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听着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然后,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孩,缓缓转过头,以依旧平静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刘弗陵的心中骤然一紧,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呼吸。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再唤一声自己的皇后。 年少的天子有感觉——自己那一个巴掌瞬间就已经毁了很多东西…… 女孩的眼神太过平静,再没有半分波澜…… 刘弗陵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心中已有惧意,却也明白,一定还有什么……然而,不等他理清自己更加纷乱的心情,就听到年幼的皇后看着他,神色不动地再次说出“废后”的言论。 “够了!”刘弗陵厉声喝斥。 兮君垂下眼,却没有低头。 不甚恭顺的姿态却让刘弗陵心中仅剩的一点怒火也消失了。 “皇后,”少年天子缓了语气,“皇后不愿帮朕?” 语带双关的问题让殿内不少“明白人”都紧张了起来。 ——皇后是否打算帮自己的夫君呢? 兮君垂着眼,却始终端坐着,良久也没有回答。 刘弗陵没有催促,而是在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右侧的漆秤上坐下。 两位年轻的至尊就这么各据一方,安静地坐着,其他人更加不敢出声,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令人愈发地觉得不安。 没有人知道,那两位仍然可以称为孩童的尊贵之人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很明显,不过刚刚成童(注2)的少帝决定要等到自己的皇后的回答。 殿上其他也很期待皇后回答,尤其是中宫诸人——他们别无选择,皇后的选择就是他们的立场,而在如今这种状况下,有立场未必是坏事。 然而,年幼的皇后一直沉默着,唯一可以催促的少年天子却仿佛忽然变得沉稳,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片沉寂的殿内,所有人都越来越感到喘不过气来,却没有人敢轻动一下。 有人若有所觉——殿上这两位虽然仍在稚年,却都不是易与之辈……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再联想皇帝的要求,有些人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十五岁的天子已经开始……针对辅臣了吗? ……这才太平多久啊…… 想着先帝末年的那些血色风波,不少人只觉得冷汗淋漓。 省悟到这一点人并不少,不少人伏在地上,全身紧绷,却仍然控制不住身体,不停地颤栗。 中长秋的到来让殿内的气氛一缓。 即使中长秋同样在颤栗,复述大将军的答复时,几乎就要结巴起来,但是,毕竟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有了声音之后,众人总算可以稍稍转移一些注意力,而不用继续想那些只会恐吓到自己的心思…… 然而,中长秋说完之后,大将军的拒绝与教训让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没有人敢抬头,众人不敢想像天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倚华仍然悄悄地瞥着皇后,因此,她看到,一直没有动弹的皇后终于动了。 兮君转过身,看着紧紧攥着拳头的天子,抿了抿唇,随后扬起唇角,竟是笑了。 倚华陡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抵在地面上,就在同时,她听到皇后的笑语:“陛下,妾是皇后。妾能做什么?妾焉能相助?” 注1:古人十五束发成髻,就读于大学,直到完成冠礼。 注2:成童是指十五岁。在我国古代,男子年满十五岁才会束发,被称童子。 (迟了一些……默……母亲在家,码字……那就是地下工作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6、选择、信心、希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中宫……” 倚华离幄帐最近,听到天子车驾离开的动静,她抬起头,看向静静地凝视着殿门的皇后,终是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 兮君稍稍侧头看向自己的长御,轻轻一笑,却是道:“关门。” 立即有宫人站起,疾步走到殿门旁,推动厚重的柏木门,将殿门关起。 前殿朝南,殿门一点点关上,也就一点点地将秋日明媚的阳光挡在殿外。当两扇殿门相撞合起,殿内立刻暗了下来。 从门户镂空的青琐疏寮间透进的阳光洒入殿内,光影交织,却让人觉得比夜间更为昏暗。 倚华膝行向前,叩首,却道:“中宫可要召侍医?” 兮君一愣,随即才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无妨。不必。”年幼的女孩放下手,不在意地道。 另一位长御也跟着上前,轻声询问:“中宫可要回后殿?” 兮君没有答话,片刻之后才道:“派人去看看,陛下往哪儿去了?” 殿上诸侍御都是一愣,随即才有人应诺而起,从侧室离开。 见皇后没有起身的打算,倚华便出声问道:“中宫以为陛下会往何处去?” ——天子不居于未央宫,后宫嫔御也多在建章、上林之中的各宫。 ——按说,那位年少的天子离开椒房殿,就应该回建章宫才是…… 兮君听到长御的询问,神色明显怔忡了一会儿,才轻声叹息着道:“我……我倒希望……陛下能会那儿去……” 众人一愣,没有一个人明白皇后的意思,但是,看着皇后的神色,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若有所悟地抬头,正对上皇后意味复杂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酸痛。 兮君也发现了倚华的目光,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笑,在稍稍一怔之后,便缓缓移开眼,目光越过跪坐的众人投向紧闭的殿门。 中宫诸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愚蠢之辈,相反,没有一点儿聪明,谁也混不到椒房殿这种地方。 只是沉默的这会儿工夫,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皇后是希望少帝不要再回建章宫吧…… ——即使想不到更多,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想到了。 兮君可以沉默,宫人、宦者可以沉默,但是,有一个人不能沉默。 “中宫方才对陛下太不敬了。”皇后的傅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开口教训。 傅母一开口,皇后也只能低头,摆出恭敬受训的姿态。 傅母看着一副恭顺姿态的皇后,沉吟半晌,终是没有再教训。 “婢子只希望中宫所言所行并非一时之气……” 年过半百的傅母叹息了一声,只是如此说了一句。 兮君抬眼,看向傅母,十分郑重地言道:“我不是一时之气。” 傅母点头,不再说话了,殿上诸人更不敢出声,殿上一片寂静,年幼的皇后忽然开口:“尔等何意?” 众人一愣,都没有反应过来。 倚华陡然省悟,重重地叩首在地,郑重言道:“婢子唯中宫之命是从。” 兮君点头:“谢长御。” 殿上诸人这才回神——皇后这是在问他们的立场! 兮君没有催促,甚至都没有看他们,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紧闭的殿门,仿佛在出神。 ——这是选择? 随着倚华的出声,殿上不少人立刻跟着表示唯中宫之命是从。 当然,也有人一直不吭声。 兮君等了一会儿,再次出声:“如果不愿意,我会让少府将尔等调离椒房殿。” ——这是让他们不必顾忌了。 虽然不少人心中多少仍有顾忌,但是,想想皇后平素的行事,显然,这位年幼的皇后并非狠厉之人,待下并不苛刻。 这样一想,便有不少人重重地叩首,却没有说一个字。 ——如此表示的意思,也算是不言而喻了…… 兮君叹了一口气,抬手虚按了一下,看向倚华,轻声道:“长御把人都记下,该报于何处就报于何处,不必再报我了。” 倚华没有应声,却是叩首道:“中宫三思。” ——这般行事,实在太过……授人以柄了…… 兮君轻轻抚额,只是苦笑,却没有改变主意:“还要三思什么?” ——少帝紧逼成那样,那里还是有缓和余地的样子? 兮君苦笑,对倚华道:“如果有人改变主意,就给一次机会。” 倚华不再劝谏,低头应命:“唯。婢子明白。” 殿上其他人听到皇后这样的吩咐,无论是何想法,都不由动容。 ——他们是中宫的臣妾、属吏,他们的命运从来都与皇后捆在一起。 ——荣辱生死,皆身不由己。 ——如今,无论结局如何,这位年幼的皇后所给予的是选择的权力! ——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也确实给予了!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日后如何……就不能再怨任何人了! “中宫恩泽,婢子永铭于心!”一个宫人重重地叩首。 兮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不足的女孩,一身绿衣,伏首在地,看不清模样,不过,听声时,观身量,兮君猜测,这个宫人不会自己年长多少。 ——宫人皆是从官婢中,选年满八岁的女孩,自幼调教,在禁中侍奉,不得出禁门,直到年满三十五岁出嫁,才能离开禁中。 兮君不由微笑:“恩泽?这算什么恩泽……” 众人语塞,一时之间,全都无言以对。 兮君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有恩于众人的决定。 ——这个时候,没有哪一个立场是没有风险的。 ——说白了,她只是不想自己身边再有异心之人了。 兮君勾起唇角,笑得淡漠——事到如今,她也想任性一回! ——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谁会比她更危险? 兮君不由看向倚华:“长御不悔?” ——她就这么有信心吗? ——抑或是…… 望着年轻的长御,年幼的皇后目光闪烁。 ……抑或是……只是想两面取巧? 倚华郑重地稽首,再拜,随后才抬头看向皇后,再开口时却已恭敬地垂眼:“婢子从来只有一个选择!” ——从沾染了那年的血色开始,她再无其它选择。 兮君有些不明白她话中若有所指的是什么,但是,她的话意还是明显的,于是,兮君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一阵恍惚。 ——她竟是在庆幸……吗? 兮君闭上眼,随即抬手,握着拳的右手狠狠地击在凭几上。 ——她在庆幸,她的外祖父无意伤她…… ——她在庆幸,她是可以安然无恙的…… …… 年幼的皇后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那种让她窒息。 “中宫!”长御们惊呼着上前。 倚华离皇后最近,进了幄帐便连忙捧起她的右手,生怕她弄伤了自己。 兮君挣开倚华的手,忿恨地瞪着她,冷笑而言:“长御如此有信心。” 倚华正在担心,见她将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到皇后的质问,不由讶然抬头,一时竟没有明白兮君的意思。 倚华没有明白,其他长御却是明白的,几人对视一眼,便一起退出绣幄。 倚华只怔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刚要回答,便发觉了其他长御的动作,不禁皱了一下眉,随即便有了主意。 因为离得近,倚华干脆倾身凑到皇后的耳边,又压低了声音,道:“中宫当对大司马有信心。” 兮君不由一愣。 ——大司马? 孝武皇帝元狩四年初置大司马,冠于将军号之上,虽然不是加官,但是,因为只授于将军,也就鲜少被用来单独称呼。 以兮君所知道的,她的外祖父更多地是被称为大将军,而不是大司马。而卫青、霍去病,也多是被称呼大将军与骠骑将军。 兮君回忆了一下——似乎只有霍去病给孝武皇帝上请封皇子位号时,是自称大司马的…… 兮君专注地思索着倚华的话,也就没有注意到一名宦者从侧殿进来,在殿中跪下并出声请禀。 久久等不到皇后开口,那名宦者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 倚华已经退出幄帐,低头敛衽,只当什么不知道,最后,只能由另一名靠近幄帐的长御轻声提醒:“中宫……中宫……” 兮君茫然地抬头,随后才反应过来,顺着长御的目光看向殿中所跪的宦者。 “何事?”兮君有些莫名其妙。 宦者朗声禀奏:“臣昧死言,上车驾离开后便直上复道……” 兮君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见宦者已经禀奏完了,虽然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她也不想再问了,便点头道:“知道了。” 宦者行礼退下。 傅母有些怪地询问皇后:“中宫为何想知道陛下的去向?” 兮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众人连忙起身服侍。 直到回到寝殿,遣退了其他人,兮君才对傅母道:“我希望上能留在未央宫……” 傅母一愣,更为不解:“上一向都居于建章……” 兮君失笑,走到殿门前,抬头向南眺望。 “阿嬷……那是未央前殿……那里是宣室……那里是路寝……”兮君轻声喃语,“就像这里是椒房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7、征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邴吉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冠服肃然,但是,只看他紧锁的眉心、苍白的脸色以及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便知道,这位光禄大夫如今是多么紧张了。 杜延年有些不忍心,更有些愧疚,因此,等邴吉说完,他便开口道:“邴君辛苦。此事虽骇人听闻,然亦非一时之事。”说着,他看向正席之上的霍光,提议道:“大将军,臣等从宫中出来得十分匆忙,没顾得上哺食……” 霍光从善如流,立即起身,道:“即是如此,便用了哺食再说。” 公孙遗立即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又进来请示:“大将军,是让奴婢进食案送来此处,还是请光禄大夫与谏大夫到堂上?” 霍光看向杜延年,杜延年立即起身:“臣观大将军尚有军务,臣与光禄大夫还是至前堂用哺食吧。” 霍光的手上一直拿着一份简册,漆几上还是刚拆开的封检,印泥碎开,不过,较大的一块的赫然是“护军都”三个字。 杜延年知道,年初武都氐人反,领军前去平乱的是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与卫尉田广明,为了协调三人的行动,霍光派了自己的属吏,护军都尉赵充国一同领兵。 护军都尉是大司马的属吏,职掌军职的选用,出征时则负责协调诸将,并察举军中的不法之举。 护军都尉秩二千石,职权极重,一向由皇帝简派。元狩四年,孝武皇帝令此职属大司马,也就是将军队将领的任用与监察权力全部交给了两位大司马。 ——大司马何以权重?由此可见一斑。 武都氐人不算什么大患,但是,兵者,国之大事,就如当年一统*的大秦,上至天子,下至小吏,无人在意那不过百余黔首的反叛,何曾会料到,秦嬴天下就因为那些手无寸铁的庶民而彻底崩溃? 杜延年跟着大军动过一次,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领军的天份,因此,从不在用兵一事上开口。此时的回避也是应有之义。 邴吉更是如此——他当过车骑将军的军市令,也当过大将军长史,但是,从来没有真正碰过军务——一听杜延年如此说,便跟着站起,两人一同离开。 公孙遗没跟着出去——他已经吩咐了,自有应管之人负责上食。 “大将军……”公孙遗走到霍光的席前,语气也有些紧张。 霍光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随即便专注于手中的简册。 公孙遗不敢出声,等了片刻,见霍光放下简册,面露笑容,不由一喜:“可是大胜要回师了?” 霍光点头:“正是。” 公孙遗心中顿时一阵轻松,脱口而出便是:“总算可以无忧矣!” 霍光不由失笑:“君何忧?” 公孙遗正色:“臣只忧,事定,朝中无人可用矣!” 霍光不由愕然,随即连连摇头,竟是哭笑不得。 两人说笑了一能,霍光定了定神,才吩咐自己的长史:“去将曾孙请来。” “诺!”公孙遗并不意外,立刻领命退下。 这些天,刘病已都没有离开大将军府,但是,课业并不轻松。 每天,霍光都会布置一定的功课让他完成。虽然霍光的要求并不苛刻,但是,除了功课,霍光觉得某些政务、军务可以让他了解时,都会让他放下功课立刻过来。这样一来,完成功课的时间就比较紧了。 刘病已所在的地方是正堂的东厢,过来内室时必要经过正堂。因此,刘病已便看到正在用晡食的杜延年与邴吉。 刘病已的动作很轻,不过,两人本就是心神不属,立刻就看到了他。 杜延年还好,邴吉却是大惊失色,竟是失手摔了正在用羹的漆匕,幸好是摔在漆案上,若是沾到衣裳上就麻烦了。 刘病已正要给邴吉行礼,手刚抬起,就被邴吉案上的动静吓了一跳,顿时就僵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刘病已僵住的姿势有几滑稽,杜延年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倒是让两个人都回过神了。 “小子拜见光禄大夫,拜见谏大夫。” 刘病已恭敬地行礼,邴吉又是一惊,颇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瞪着杜延年——有些迁怒了。 杜延年被邴吉一瞪,又忍不住闷笑,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才站起,揖礼相答:“谢曾孙礼。” 邴吉连忙起身,同样答礼。 刘病已被邴吉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受了两人答礼,便连忙进了内室。 公孙遗没有跟进去,反而挑眉看向邴吉:“光禄大夫失礼了。” 杜延年深以为然地点头,却被邴吉又瞪了一眼,随即便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质问:“谏大夫是故意的?” “故意?仆如何故意了?”杜延年一脸无辜。 邴吉根本不理会他的说话,冷哼了一声,便径自坐下,拿起竹箸,以近乎凶狠的动作继续用食。 公孙遗见邴吉用得很快,便好心地劝了一句:“光禄大夫不必着急,大将军此时见曾孙,便是有所考校,一刻半刻之间,是不会见旁人的。” 这话让邴吉的动作一僵,好半晌才放下竹箸,皱着眉问公孙遗:“听长史此言,曾孙一直在大将军府?” 公孙遗神色一正,十分严肃地道:“光禄大夫慎言,那位公子可是掖庭养视的。” 邴吉翻了一个白眼——这个时侯还如此说?! 杜延年忍不住又笑了声,随即才正色对两人道:“长史不必有所顾忌,曾孙之事,无须对光禄大夫讳言。” 公孙遗一愣,有些犹疑不定,最后,见杜延年不似妄言,才对邴吉道:“曾孙也就这儿等了有一个月。” 邴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才再次开口:“大将军都考校些什么?” 公孙遗耸了耸肩,随口答道:“什么都有,看大将军想到什么吧……” 邴吉心中更加不安,不由就抬眼看向杜延年,杜延年眉头一挑,看着他,轻轻点头。 “怎么……”邴吉大惊,方要质问,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公孙遗被两人的言行弄糊涂,皱着眉询问比较熟悉的杜延年:“幼公,君等这是……何意?” 杜延年轻笑:“不可说。不可说。” 公孙遗还想追问,就听到刘病已的声音:“光禄大夫。长史。谏大夫。大将军请君等入内。” 三人抬头就见刘病已站在内室的户下,一脸的郑重之色。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入内室。 刘病已侧身让开内户,却没有直接再入内,直到三人都进去了,才抬眼看向霍光。 霍光点头:“曾孙过来坐。” 刘病已这才走到霍光面前漆几旁坐下。 漆几旁并未设坐具,不过霍光的正席本就是一张围屏大床,十分宽敞,再多坐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绰绰有余的。 邴吉一直看着刘病已,差点儿就没有听到霍光的询问,幸好,霍光先唤了他一声:“少卿可定神了?” 邴吉连忙回神:“臣无妨。” 霍光点头,对杜延年道:“幼公以为如何?” 杜延年没有谦让客套,直接道:“太史令、太卜令所言,皆不利于燕,燕王本就好星历之事,想必也是同样的看法。臣以为……燕王会犹豫。” 刘旦不是一个善于决断的人,他擅于辩略,临机决断却总是畏艰畏难,再加上他本身就好杂学,这样一个人,说他不受种种异象的影响——根本不可能! 燕相上奏的五件事,邴吉亲自去太常寺问了太史令与太卜令,那两位知道邴吉与霍光关系亲近,自然没有推辞,再一听事情的详情,两人却是同时变了脸色。 第一件事,燕城南门遇火灾。——燕城南门,乃通汉之道。此处灾当是上天戒之,燕有绝于汉道也。 第二件事,燕王都蓟大风雨,拔宫中树七围以上十六枚,坏城楼。 第三件事,有乌与鹊斗燕王宫中池上,乌堕池死,近黑祥也。 ——这两桩皆异象显于宫内。当主乱在燕王。太史令又言,景帝三年十一月,有白颈乌与黑乌群斗楚国吕县,白颈不胜,堕泗水中,死者数千。此乃逆亲亲之征,燕宫异象稍有不同,但是,皆有乌斗而死,恐亦是为逆之徵。 另外两件是星象,更容易解读。 第四件事,流星下燕万载宫极,东去。——兵当起,主人不胜。 第五件事,荧惑出东方,守太白。——国恐有诛。 ——桩桩件件都是逆亡悖乱之象。 当时,太史令与太卜令的脸色都不好看,邴吉更是大骇。三人对视,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 ——天垂象,见吉凶。 ——阴阳之精,其本在地,而上发于天者也。 ——天文、五行之象,皆天道戒人主。 这五件事一解,几乎就是在明指,燕王将反! 然而,经杜延年如此一说,似乎燕王……又不会反…… 邴吉有些糊涂了。 霍光却是眼睛一亮,微微颌首:“燕王可犹豫,左将军与车骑将军……恐怕不能……” 杜延年失笑:“一旦归印绶,两将军也就不必犹豫了。” 邴吉看了一眼刘病已,思忖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如此,燕王岂非无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8、幕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燕王! 邴吉对上官家的结局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关心的是燕王。 ——燕王是什么人? ——先帝诸子尚在世的几人中最年长者的。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当年少帝已经年满十五岁,后宫嫔妾也不少,可是,至今无子。无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皇帝还年少,可是,一旦皇帝山陵崩,却无皇子可嗣位…… 如果那样,燕王的地位就不同了。 ——按照孝文皇帝即位的成例来看,皇帝无子而崩,嗣位者即选先帝诸子中,尚在人世的最年长之人。 ——无论当年陈平、周勃等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而选的文帝,能说出口的原因也就是这个了。 霍光是辅臣,可兴新例,却不能废旧制。 有这样的例子…… ——当然,如果,霍光没有其它的打算,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是,霍光显然是有打算的。 公孙遗无意透露的讯息与杜延年毫不犹豫的暗示,都让邴吉隐约明白,自己接触到了霍光最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打算! 震惊、不安……之后,邴吉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霍光身边的刘病已。 邴吉不是无心无念的天道、神明,对霍光可能的打算,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表示反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邴吉不能不慎重地试探霍光的想法。 ——“燕王岂非无恙?” 这句话问出来,既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也说明了他的理解,更重要的则是霍光的回答。 这点小伎俩实在不算什么,在场的五个人,除了刘病已还有些懵懂,另外三个如何会听不懂邴吉的意思? 霍光微微挑眉。 ——邴吉这话是问他的,不是说公孙遗与杜延年不能代答,而是,代答不能让邴吉安心。 霍光倒是没有必要非让邴吉安心,不过,看了一眼刘病已,霍光还是回答了他:“少卿此虑甚是,不过,燕王与左将军有驿来往。” 邴吉不由一愣,随即深深地低点,以掩藏自己的惊骇。 ——燕王与左将军这样的身份,私置驿与人来往,是十分自然的,这样都能被霍光知道……想来霍光盯着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此说来,霍光谋算对付上官家与燕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 ——无人发觉! 连邴吉都认为,霍光是在左将军上次呈上燕王劾奏之后,才有这样的打算的…… 邴吉心底一阵发凉——霍光如此心计,如此隐忍…… ——即使霍光真的拥立了身边这个太子孙,又真的会让他成为天子吗…… ——伊尹放太甲,周王摄王位…… ——霍光……是真心要让这个皇曾孙成为皇帝吗? 邴吉忧心不已。 据他所知,今上虽然无子,但是,也没有任何不豫之征……那位少帝比这位皇曾孙仅年长三岁…… ——霍光如何肯定,少帝会比皇曾孙先逝…… 想到这个大逆无道的问题,邴吉只觉得一阵冷汗淋漓,几层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邴吉不是一味死板、死忠的人,对当今这位少帝也谈不上多么忠诚,但是,那毕竟君啊! “大将军,燕王乃上之长兄,始元元年,齐王孙谋反,辞连燕王,即有诏勿治。这一回……”邴吉想着那样的问题,心中便一阵阵儿的慌乱,最后,干脆抬起头,飞快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疑问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霍光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念着邴吉昔日照拂刘病已的恩惠,才会容忍他之前的试探,可是,有一不代表有再! 霍光并非没有耐性,但是,这么几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做下来,他多少也添了几分居于上位的脾气,被邴吉这么不知趣的举动一惹,几乎立刻就要发作。不过,一来邴吉曾是他的长史,也算是亲信,二来,到底刘病已在场,虽然刘病已现在不知道根底,但是,总有知道的一天,当着刘病已的面发作,日后刘病已想起来,便平白添一份疥蒂。因此,霍光还是按捺下自己的火气,却也没有再开口回答的意思。 公孙遗与杜延年都深知霍光的脾性,本以为邴吉必要被发作一通,却不料,霍光只是沉着脸不言语,两人都有些怪。不过,两人与邴吉都算是颇有交情,眼见邴吉还要开口,两人相视一眼,立刻便有了决断。 “光禄大夫过虑了。”杜延年笑着开口,“上一次毕竟只有一些证词,这一次,既然燕王与上官家有驿往来,就必然是实证的。如何可以不治?” 邴吉看向杜延年,眼角瞥见霍光的脸色,心中立时明白这位大将军不耐烦自己的试探了。 “上不是毫无主见之人。”邴吉抿了抿唇,看了看杜延年,终是转头看向霍光,语气坚决地开口,“臣忝列光禄大夫,给事中,与诸帝师有所来往。大将军,陛下若是执意不允呢?” 少年天子并不是什么都听辅臣,虽然朝政大事时,没有什么意见相左的表示,但是,很多小事上,还是有所表现的。 上今年满十五,当就大学,学大道,《诗》、《》、《春秋》诸经是必学的,霍光等人也没怠慢,广征天下,挑选了合适的谒见天子,天子无异议,便授官,多是大夫,另加给事中,以方便诸人出入禁中,为天子授业。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可是,有一个人,天子一直没有见。 ——蔡义。 蔡义,河内温人,本是覆盎城门候,精于《韩诗》,这一次,也征了其待诏,可是,每次要见天子时,天子都会出些小事,于是,这位待诏就一直在待诏。 其实,宫禁之中,不少人都明白其中的缘由——蔡义初入仕,是以明经给事大将军幕府,前两年才由幕府属吏补为覆盎门候的。 ——说白了,这位待诏,是实实在在的大将军门下! 邴吉没有说明白,是执意不允什么,因此,这个问题更有深意。 霍光不由紧锁眉头,有些搞不懂邴吉的意思了——他这位亲信不会真的以为那位陛下有什么能力反对既定的事情吧? 不过,这个问题对他并不难答。既然不想发作邴吉,霍光也只有开口回答了:“少卿多虑了,上年少聪明,朝中已有公议,又岂会不从善如流?” 霍光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意思是很明显的——没有那位少年天子不允的余地! 邴吉默然不语,没有再开口了。 公孙遗与杜延年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何不知道邴吉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有深义?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谁知道大将军能容忍多久? 没等两人的心完全放下来,就听到邴吉再次开口:“大将军。” 不过一声寻常的称呼,却让公孙遗与杜延年同时紧张起来。 “大将军可知道今日禁中发生了什么?”邴吉的问题让两人的心不由一松,随即又反应过来——禁中?! 两人不由看向邴吉。 霍光挑眉:“光禄大夫,禁中事不可对外言。” 邴吉低头拜手,表示受教,再抬头时,却道:“臣自是知道律令,不过,此事乃是受人之托。” 霍光讶然挑眉:“何人?” 邴吉摇头:“臣不知。是一个宫婢与臣擦身而过时说的。” 不止霍光,连公孙遗、杜延年与刘病已都好了。 “说了什么?”霍光追问。 邴吉轻笑:“上与长公主谋。” 四人正在紧张,却发现他已经说完了,不由惊诧,杜延年更是直接问道:“没有了?” 邴吉摊手:“没有了。” 见他们似乎不信,邴吉失笑:“擦身而过那点时间……”说着,邴吉又回忆了一下,分外无可奈何地道:“或者……臣只听到了这些……” 听邴吉这样说了,几人都有些无奈。 杜延年皱眉思忖了一会儿,看向霍光:“大将军之前说,陛下今日是想让中宫设宴?” 霍光点头,却也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想让中宫设宴请我,以便为长公主请托。” 杜延嗤笑一声:“这样的主意想得出来!中宫乃是大将军的至亲骨肉,以中宫为名……” 霍光看了刘病已一眼,不欲在此事上多说,直接摆手道:“中宫已经拒绝了,此事不必再说。” 杜延年立刻省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道:“中宫拒绝了,禁中能设宴请大将军的,除了陛下,便只有长公主了……” 公孙遗点头,却也困惑:“大将军数次驳长公主之事,长公主设宴,大将军能去?” 杜延年看向霍光:“恐怕是不能不去。” “怎么可能?”公孙遗不相信。 霍光却点头:“如果长公主设宴,却是陛下相邀……” 公孙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眨了眨眼,无言以对。 ——陛下开口,大将军不答应……只怕转头便有大将军对上不敬的流言传出…… ——虽然不是大事,但是,总是一桩麻烦。 听他们这样一说,刘病已不安了,伸手抓住霍光的袖口,轻唤:“大人……” 霍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曾孙安心。” 同一时间,休沐在家的大司农杨敞看面前站着的人,却是头痛无比,幸好他有一个好妻子,此时正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事,轻声道:“君勿忧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9、杨敞夫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杨敞家世居京兆尹属下的华阴县,家中虽然谈不上富贵,但也算是家境殷实,子弟虽然谈不上精于学问,但是,也算是耕读传家,颇有些人出任乡、里、亭的微末吏职。不过,最有机缘的乃是杨敞本人。 杨敞的机缘来源于一次招待外客。那个客人是游历的弱冠士人,借宿而已,不过,学识甚广,年幼的杨敞头一次对学问产生了兴趣,也记住了那个客人的姓名 ——那个堪堪弱冠之龄的士人姓司马,名迁,字子长。 十多年后,杨敞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天子祠上帝于明堂。 ——那一年,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杨敞知道那人已是太史令之后,便下了决心,与家人辞别,去了太史令家,拜师求学。 汉家制度,史、卜、祝皆是家传之学,只有史、卜、祝之子可以学,如司马迁,其父便是汉太史令,其父卒后三年,司马迁便成为了太史令——虽然不是世职,但是,多少也有这样的意思。 不过,杨敞本也无心于史,也就不碍规矩了。跟着司马迁学了几年,杨敞开了眼界,因为无心于仕途,再加上家中父母催促其归家完婚,他便辞行归家了。 回到家中,杨敞与父母聘定的女子完婚,操持家业,闲时也继续读,日子倒也和乐。 ——他本来也不是多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学问一道也不过是兴趣。 若不是接连的意外,杨敞一辈子也就如其父祖一样,在华阴家中平淡却也和乐地度过了。 天汉二年,这样的生活忽然被打断。 先是杨敞的妻子难产,生下一子之后,便撒手人寰。 杨敞还没有从丧妻的打击回神,又一个消息传来——太史令司马迁下狱。 原因是为李陵开脱。 天汉二年五月,夏,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李陵当时正以骑都尉留屯张掖,天子召见李陵,打算让李陵负责大军辎重。武台谒见时,李陵叩头请战,天子再三拒绝,并说明原因——无马!李陵仍然坚辞请战,最后甚至说出了“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的话,天子只能答应下来。于是,李陵率五千步卒出居延。 那一战,李广利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然而,归师途中,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非战而亡者即有十之六七。最后,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李广利引兵随之,大军才脱困。 然而,出居延的李陵所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出居延后,未遇敌军——与李广利的三万骑相比,这五千步卒实在是不足为患——但是,在李广利的大军脱困之后,匈奴人一心要歼灭更多的汉军,这五千步卒自然是最好的目标。于是,当李陵率军到达浚稽山时,匈奴三万骑已经严阵以待了。 三万骑围五千步卒,即使李陵的手下再英武,也无多少胜算! 当然,败也不算什么,尤其是这种败绩,即使是被问罪,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赎死。 然而,在激战数日之后,军卒尚余三千,之后一场激战,士卒死伤甚多,似乎是因此,李陵忽然改变主意,命尚存的士卒分散突围,其与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有马,率十余人突围,韩延年战死之后,李陵投降。 当时,李陵所败离汉塞不过百余里,李陵投降一事迅速被报告。 汉律,降敌者腰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注1) 群臣皆认为该以此定李陵之罪,然而,上以此事问太史令司马迁时,司马迁却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天子却以迁为诬罔,以李陵功高讽刺李广利功少,欲沮贰师,为李陵游说,而下迁腐刑。 司马迁是太史令,结交的人中并没有位高权重的,杨敞也没有什么办法能为其脱罪,也没有太多的钱财可为其打点,不过,他仍然去了长安。 在那种时候,他能够不避嫌疑地前来司马家,便是极重道义的了。 司马迁无子,唯有一女,在得知杨敞丧妻之后,司马迁便将女儿许配给了杨敞。 司马迁当时不过刚刚出狱,杨敞却没有任何推辞,禀明父母之后,重令为介(注2),定下婚事。 这位司马氏就是杨敞现在的妻子。 杨敞的仕途倒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妻子。 ——司马迁后来为中谒者令,与霍光、张安世等人都有来往。因为这点交情,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之后,便征其为幕府军司马。 杨敞本人心性忠厚,并不适合军司马的职位,因此,始元六年,霍光便将其迁为大司农。 大司农,原名治粟内史,掌谷货,有两丞。孝景皇帝后元年更名大农令,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农。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斡官、铁市两长丞。又郡国诸仓农监、都水六十五官长丞皆属焉。 这个职位虽然九卿之一,但是,事务繁杂,关系民生,极容易出力不讨好,不过,杨敞本人却是极喜欢这个职位。 杨家本来就是耕读之家,杨敞对农事也不陌生,一年多的大司马令做什么,虽然没有什么建树,但是,也没有过失,比起以往大将军幕府的日子,不知轻松了多少——霍光为人谨慎,对属下的要求虽苛刻,但是,也不容有失。那种压力实在不是杨敞那种性子能喜欢的。 杨敞以为,也希望,自己就这样当着大司农的职位,直到年岁足够,可以上乞骸骨了,就带着妻子,回华阴的家中。 杨敞从没有想过,自己身为大司农,也会接触到这样的事情。 ——告发长公主欲杀大将军! 杨敞不由就是一身冷汗,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妻子的手,望着堂中站着的男子,好容易才沉声开口:“燕君,此事,君当告于廷尉。” 杨敞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件事,更没有去想因此立功什么的,他只想找个理由把这件事推出去。 站在堂中的男子年纪比杨敞还大,也是满头冷汗,听到杨敞如此说,如何不明白他在推托,他猛地跪下,叩首急言:“大司农,臣不想死啊!” 此人姓燕,名仓,是大司农寺的属吏,曾任稻田使者,巡查稻田情况,算起来也是杨敞的属下。他的年纪又长,杨敞被他这么一跪,心中顿是便觉得不忍,对自己故意推托的打算更是深感愧疚。只是,他素来没有急智,心急无措之下,只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也正是因燕仓年老,司马氏才没有回避,此时见丈夫拿不定主意,她却不能像以往一样代他拿主意,只能站起身,面对夫君行礼道:“君既有外事,妾请退。” 杨敞一听这话,立刻便慌乱起来,连忙跟着站起,刚要开口,便看到妻子的眼色,硬生生咽下原本要说的话,改口道:“少君安步。” 说着,杨敞又送了妻子几步。 就这么几步的工夫,司马氏不能多言,只是低声对夫君道:“大将军亲信中何人休沐?” 杨敞毕竟不是蠢人,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眼中露出喜色,司马氏这才安心离开。 送走妻子,杨敞转过身,也不回座,便直接对燕仓道:“吾亦知君忧。” ——如果去廷尉告发,一个弄不好,事情没查清,他便死了,最后,不了了之。 燕仓满怀希望地抬头:“大司农救我。” 杨敞扶起燕仓:“我虽曾在大将军幕府,然如今位列九卿,实不方便再登大将军府门。” 燕仓一听,便又要跪下,却被杨敞扶住,无法如愿。 杨敞道:“今日谏大夫杜君休沐,我遣大奴送君去杜家。” ——杜延年?! 燕仓连连点头:“谢大司农相救。” 杨敞苦笑:“此事不当君谢。” 注1:《二年律令》中有“以城邑亭障反,降诸侯,及守乘城亭障,诸侯人来攻盗,不坚守而弃去之若降之,及谋反者,皆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的条文。降匈奴的罪刑不会比降诸侯更轻。 注2:介,指媒人上门提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0、杜家的意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杜延年并不知道有人心急如焚地在自己家中等着自己。 他与霍光虽然常在宫中相见,但是,宫中耳目繁杂,不比幕府令人安心,很多事情都不能深谈,而他不是幕府属吏,也只有在这种休沐的时候才能前来大将军府与霍光商议事情,他自然得抓紧时间,尽量参与霍光的决策——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身边永远不缺少为其之出谋划策的人才,杜延年不是无欲无求,自然不会希望自己不被霍光倚重。 今天又有刘病已在,杜延年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言告辞的。 燕仓不知道这些事情,被杨家大奴送到杜家,一听说杜延年不在,顿时脸色苍白,哆嗦着不知道如何才好。 杨家的家老见他如此表现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杨敞吩咐得郑重,家老也不敢等闲视之,只能安慰了一番,随后又很客气地询问杜家家老其家主何时能回来。 毕竟两家主人都是从大将军幕府出来的,虽然来往不算密切,但是,也从未交恶,更何况杨敞如今位列九卿,杜家的奴婢也不敢太过轻慢。 “敝主是休沐外出,仆实在不知主君何时能归!”杜家家老也很无奈。 杨家的家老倒是没有恼,笑眯眯地道:“无妨无妨!仆亦是受命而来,敝主之意,无论等多久都无妨。” 虽然杨家人这样说了,杜家的奴婢仍然不敢多事:“敝主不在家中,又无交代,我等实不敢随即让人进门。” 杜家也是官宦之家,门禁是最不敢轻忽的,杜延年没有交代,给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人进门——更何况两家本就没有什么来往。 这也是应有之义,杨家一干人也没有什么可抱怨,只能应承着在门口等候了。 这时,燕仓抹了一把冷汗,咬咬牙,道:“谏大夫是否一定会归家?” ——杜延年不过是休沐,明日还要入宫当值,若是他今夜不归家,明日直接入宫…… 杨家的家老也是一愣,不由又看杜家人。 杜家家老这才看向燕仓,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了估量,才慢吞吞地道:“这也有可能……” 燕仓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随即便不停地拍打自己额头,竟是有些发狂了。 两家的家老被他吓到了,连忙让人拉住的胳膊,见他被挟制住,杜家家老才狐疑不定地望向杨家的家老,不悦地问道:“这是何意?” 杨敞吩咐得郑重,也说得含混,杨家的家老自然解释不清,只能复述主人的原话:“敝主严令我等护送此君前来尊家,亲谒贵主。” 一听这样的话,杜家家老也有些明白事情不对劲了,试探地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不如我遣人领汝等往敝主可能去的地方寻人?” 杨家的家老闻言便连忙摇头、摆手:“不可不可……敝主说了,只能来杜家。” 燕仓也连连点头:“不可那般兴师动重!” 见他们这样表态,杜家家老神色凝重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大司农如此说,想来事情不同寻常,仆便自作主张一次,请君等入宅相候。” “家老!”有奴仆不安地开口,明显是想劝谏,却被家老一个瞪眼,只能闭口不言。 燕仓连连长拜道谢,杜家家老侧身让过,神色却更加凝重了。 进了杜家,因为主人不在,也不可将他们当宾客招待,不过是在前院等候,杜家家老派了几个大奴在一旁候着,权作招待,自己则疾步往后宅行去。 ——主人不在,大事上便只请女君与公子定夺了。 杜延年的妻子素来不问外事,听家老说完,便看向自己的儿子。 杜延年的子女不少,长子名缓,如今在太学就业,并不在家中,次子是下妻所出,自然不在此处,四子又尚年幼,还不到就学之龄,如今陪着母亲见家老只能是三子杜佗。 杜佗也不过十来岁,见母亲看向自己,要自己拿主意,虽然心里极是无措,却也无从推托,只能道:“家老以为大司农遣人前来必有要事?” 家老看向三公子,点头称是:“臣以为,未必是大司农有事,恐怕是杨家人带来那位长者有事。” 杜佗不由怪:“大司农位列九卿,何必遣人来寻阿翁?” 家老思忖了一下,才对三公子道:“臣听吾君说过,大司农行事谨小慎微,一遇大事,素来不敢作决断。” 杜佗点了点头,看向母亲:“阿母,既是如此,就让家老遣人去告知阿翁吧。” 杜延年的妻子自然无异议,家老这才领命离开,派了人直奔大将军幕府。 大将军幕府比寻常官寺更加戒备森严,也是杜延年在霍光身边极有地位,守卫的门侯才答应为杜家人通报,不过,也说得很清楚:“这不是军务,什么时候能报上去,谁也不知道!” 杜家的那个苍头哪里敢有异议,一迭声应是道谢。 也算燕仓的运气不错,杜家人的口讯报进去,正赶上霍光让人安排刘病已的晡食,这样,传话的掾属才有机会把口讯转给长史。 公孙遗听说杜家人很是着急,也有些担心,连忙禀告了霍光,霍光也是一惊:“幼公,你家遣人前来,似是有急事,我就不留你用晡食了,你先去府外看看,若是急事,就不必再进来,直接归家。” 霍光知道,杜延年家中,妻子素来无主见,长子又不在家,好几个子女都尚年幼,担心是他家人出事,自然是让他立刻归家。 杜延年也变了脸色,连忙行礼退下,疾步出府。 公孙遗知道霍光看重杜延年,思忖了一下,还是低声询问霍光:“大将军,要不要遣人去杜家稍作支应?” 霍光摇头:“照你的说法,杜家人并没有太催促,未必是大事。” 刘病已倒是担心好友,皱着眉问霍光:“大人,不会是佗出事吧?” 霍光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刘病已说的是谁,见他满脸担忧,便道:“应当不是,不过,既然你担心……长史,遣个人送谏大夫,询问一下杜家出了什么事,也不必太追根究底。” 公孙遗应诺离开。 邴吉见霍光因为刘病已的一句话便改了主意,不由就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在霍光开口询问时回过神来。 他是当过大将军长史的,当然知道,这位看起一派的大将军秉性严谨,持刑罚甚严不说,也是极有主张的,一旦拿定了主意,任谁说什么都不会再改变。别说对属吏、朝臣,便霍家的子侄、郎婿,邴吉也没有见过霍光对他们怎么样和颜悦色。 这般对比之下,再看霍光对待刘病已的态度,邴吉如何能不诧异? ——若是霍光一味宠溺这个孩子,邴吉还能想出个一二三的目的来,可是,看霍光对刘病已虽然关怀备至,但是,明显也是有要求的。再看刘病已的言行,就知道这位皇曾孙被教养得极好,明显不曾被放纵过。 ——若是……这都是霍光的功劳…… 邴吉不能不说,这位大将军对故皇太子的这个孙儿,比对他自己的子侄、郎婿更用心百倍了。 想到这儿,再想想自己之前的试探,邴吉倒是有些愧疚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想也是,当初霍光虽然没有出面,但是,能保住这位皇曾孙,又让其名正言顺地属籍宗正,若说霍光不曾用心,那是不可能的! 邴吉不由想到了当初被人派到郡国邸的那几人,当时不知道,但是,随着霍家的显贵,邴吉再遇见那几人时,尽管彼此都当不知道,可是,稍加打听,他便知道了那几人的身份——都是霍光身边亲信的苍头、私属。 ——霍光对故皇太子的骨肉竟是如此用心吗? 邴吉低头,心中感慨着霍光的念旧,同时也不由为霍光所伏的心机竟如此深远而惊悸不安。 让邴吉更不安的是,他再次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霍光所作的一切真的是在为这位皇曾孙铺设未来的道路,那么……在那条路人,最大的一个障碍不是燕王,不是上官家,不是长公主……而是……当、今、天、子! 邴吉不安——今天,他们谋划着对付上官家、对付长公主、对付燕王……以后…… ——大逆不道啊! ——虽然对当今天子没有太多的忠诚,但是,臣谋君的想法仍然无法不让人害怕。 “光禄大夫,君是否不满今日的饮食?”邴吉太过明显的心不在焉让霍光不由怪,“少卿想进何物,可以直言。”霍光并不是一味俭省的人,他不会刻意地追求奢侈,但是,也绝对不会委屈自己。 邴吉连忙摇头,随口解释:“臣只是好,杜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光失笑:“少卿也如此好啊!”说着便看向自己邻席的刘病已,颇有些无奈:“曾孙安心用餐,无消息便是无事。” 刘病已不得不应诺,勉强按捺下忧心,低头用餐。 杜延年显然注定无法准时进晡食,盯着面前跪着的长者,他半晌无语,回过神来,却是道:“尔此前已对大司农告举此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1、发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尔此前已对大司农告举此事?” 杜延年的神色分外古怪,燕仓却顾不得那么多的思虑了,这一天下来,他实在又惊又累,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没昏迷已经是身体强健了。 “是!我胆小,实在不敢去廷尉寺,而且……”燕仓不由哽咽,老泪横流,“而且,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杜延年也是当父亲的人,如何不明白燕仓的心思,不由叹息一声,却只能道:“大将军素来持刑罚严,此事……仆只能尽力一试。” 燕仓连连叩首,道:“求足下救吾子,吾定厚报。” 杜延年哭笑不得——他先考贵为御史大夫,家赀巨万,父母卒后,分家析产时,两个兄长皆已位值大郡太守,身家甚丰,虽然是平分,但是,长安的田宅、畜产等不方便取用的却是全部给了当时尚未入仕的他,他还真看不上这位前稻田使者的家产。 “勿需如此。”杜延年冷淡了语气,“君既告举罪行,仆为大夫,既知便当受发。” 燕仓脸色立变:“大夫……” 杜延年却没理会,站起身,走到外堂,吩咐堂下侍奉的奴婢:“备辎车。” 奴婢应诺而去,燕仓却是追了上来,对杜延年哀求:“谏大夫,仆实在……” “使者亲自去对大将军说明此事吧!”杜延年打断他的话,根本不给丝毫转寰的余地。 燕仓一怔,半晌才对杜延年讷讷地言道:“我亲自对大将军说?” 杜延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如此岂非更好?” 燕仓咽了咽口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跪下:“求大夫教我!” 杜延年侧身让开,不肯再受他的礼,只是叹息:“使者拳拳之心,在大将军面前,实言相告即可。” 燕仓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再攀谈。 杜家奴婢的效率很高,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家老便亲自来禀告——辎车已备好。 杜延年对燕仓说一句:“走吧!”便率先下堂,着履离开,家老也连忙跟上,在旁边随侍。 燕仓怔了怔,只能跟上。 沿着廊道走了一会,杜延年忽然开口:“杨家可说了大司农是什么状况?” 家老毫不犹豫地答道:“杨家家老说,大司农本想亲自去大将军府,但是,宿疾发作……” “宿疾?”杜延年嗤笑一声,“也亏杨子明说得出来!” 家老不敢作声了。 幸好杜家的宅子是昔日杜周任御史大夫时置下的,离大将军幕府不算太远,两刻之后,杜延年所乘的辎车便到了大将军府。 见杜延年去而复返,幕府卫士虽然怪,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查验了一下,听说杜延年要带燕仓进府候见,也只是按制度登记,并让杜延年画了押,便放行了。 进了重兵护卫的大将军府,燕仓长吁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本人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杜延年将燕仓安置在掾属,请相熟的令史看好燕仓,才举步往霍光所在之处走去。 公孙遗刚奉命送走邴吉,便听说杜延年又来了,便匆匆返回,两人刚好在正堂外遇上。 一见杜延年的脸色,公孙遗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调笑之语咽了下去,正色询问:“出事了?” 杜延年点头。 两人都没有停步,堂外侍奉的官奴也不敢阻拦他们,两人便直接登堂,直到内户外才停步。 杜延年抬手示意公孙遗通禀,公孙遗没有谦让,直接扬声道:“大将军,臣与幼公求见。” 霍光正拿着一份军报给刘病已讲解文格式,听到公孙遗的声音,不由挑眉,拍了拍刘病已的手:“曾孙的友人当无恙。”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抬头时,便见霍光已经站起,往外走去。他不由一愣——霍光如此举动,就是不希望他跟着过去了。 虽然不解,但是,刘病已也没有太好——在掖庭之中,好心是最不能存在的东西。 看着霍光走出内室,刘病已也就低了头,认真地重看漆几上摊开的文——这是他的新功课。 “幼公家中无碍吧?”霍光出了内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关切的询问。 杜延年长拜相谢:“家中无碍。只是有人急着见臣。” 霍光在正席坐定,示意两人也坐下,随后才开口:“何人何事?” 杜延年去而复返,又如此说,霍光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再问,事情是否与他有关让杜延年又来见他。 杜延年叹了一口气:“故稻田使者燕仓告发长公主欲谋杀大将军。” 公孙遗讶然失色,霍光也怔忡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谋杀我……长公主行事如此不谨?” 杜延年正色:“燕仓之子安为长公主舍人。” 公孙遗翻了一个白眼:“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与舍人商议,如何杀大将军?” 杜延年一本正经地点头:“虽不中亦不远。” 霍光挑眉轻笑:“哦?” “大将军有兴趣?”杜延年实话实说,“人,臣已带进府了。” 霍光点头,公孙遗立刻起身去安排,不一会儿,燕仓就被两个官奴带了过来。 “假稻田使者(注1)仓参见大将军。大将军长乐未央。”燕仓一登堂便参拜大礼。 霍光见他年长,倒也客气:“长者且坐。” “谢大将军。”燕仓小心翼翼地在末席坐下。 杜延年咳了一声:“使者可将详情告予大将军了。” 霍光重民生,燕仓出任稻田使者时也见过霍光,因此,他看了看正席之下的霍光,便开口道: “臣贱息安(注2),最少,不成器,投于长公主门下,平日也无事,这两日却很忙碌,臣便多问了一句,他随口说了,是长公主打算设宴请大将军,臣一时好,便追问了一些详情,贱息随口答两句长公主设宴请大将军的安排,听说其向车骑将军借士卒,又设了屏风帷幕,臣觉得与寻常宴席不同,就借探望贱息的名义去了长公主家……” 燕仓顾不得失礼,频频以衣袖拭汗,话也越说越结巴,让霍光听着便不停地皱眉。不过,毕竟是代朝廷外出巡查过的,一番话磕磕巴巴地说下来,条理倒是清晰,没有让人听得云山雾照,摸不着头脑。 “……臣实在是不安……”燕仓伏首,实在是不敢当着霍光的面痛哭流涕,“只能实言以告,请大将军裁断。” 霍光看着燕仓,神色十分复杂。 公孙遗与杜延年并不关心燕仓,而是一直注意着霍光的反应,见霍光如此,不由都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就听霍光说:“长者既忧息子(注3),又何必言于吾?” 霍光纯粹是感慨,然而,听在燕仓耳中,却成了霍光不相信他所言的意思,这让他不禁慌乱起来。 “小儿无知,臣宦于皇帝,岂不知汉律之威?”燕仓再拜叩首,直言相求,“臣不敢求功,只求大将军念小儿无知,苛全其性命即可。” 霍光没吭声,公孙遗却忍不住挑眉质问:“长公主所谋甚大,君焉不欲于险中求富贵?” 燕仓不由苦笑:“臣不敢欺心。若大将军非霍氏,臣岂不欲一搏以求富贵,纵死无憾!然……即便臣不告,车骑将军既动士卒,大将军岂有不知之理?” ——他不是年少之人,他知道霍氏在军吏之中的威望,仅凭那位大司马、骠骑将军的余泽,霍光对大汉兵马虽然谈不上如臂指使,但是,绝对比那个突然显赫的长公主与外戚之家更得军心! ——未必会因为霍光而违背军令,但是,通告一二,权变一二,都不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只要想到这一点,燕仓就觉得长公主的谋算毫无胜算! ——既然如此,他还能如何选择? 杜延年不由点头——除非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是打算明日即动,否则,霍光必然会知道。 ——燕仓的告举,不过是求个“先发觉”之名。 霍光虽然持刑罚甚严,但是,也不吝于赏功,燕仓今日之举,只要其子的确只是无知附从,性命当是无恙。 果然,霍光给了承诺:“令子若果然系无知而涉案,吾必宽之。” “谢大将军!”燕仓叩首拜谢。 霍光点了点头,便示意公孙遗将燕仓领出去。 见燕仓离开,杜延年刚要说话,就被霍光抬手阻止,随即就听见霍光有些无奈的声音:“曾孙,君逾矩了!” 杜延年讶然望着有内户,就见刘病已低着头,一步一步蹭着,把自己从内室挪出来。 虽然情况不太对,但是,看着刘病已的样子,杜延年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注1:燕仓的官职在《汉.昭帝纪》中记为“故稻田使者”,但是,在《汉.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中记为“假稻田使者”。这两个意思差别比较大。假吏,在汉代有的是作为临时授予的官职,有的则是完整的官职名,充作副职。使者本就是临时性的官职,再加假字,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因此,本文还是以“故稻田使者”为准。 注2:贱息,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的谦称。出自《战国策.赵策四》“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小儿,对自己儿子的谦称 注3:息子,指亲生儿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2、教训、担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十二岁的少年深深地低头,规规矩矩地肃手而立,一声都不吭。 杜延年无法不笑。 虽然杜延年与刘病已并没有太过密切的交往,但是,只凭他从自己儿子口中所听到的描述,以及偶尔从张安世口中冒出的只言片语,杜延年便可以确定——这位皇曾孙绝对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心性顽皮的少年摆出一副“我很乖”的样子…… ——端坐于正席的霍光沉着脸,一副严厉的架势…… 这一幕让杜延年刚按捺住的笑意再次涌上心头,他只能以拳掩唇,连连轻咳。 霍光狠狠地瞪了杜延年一眼——他是不是故意的? 杜延年放下拳头,双手抬起,对霍光行礼:“大将军宽恕。臣实在是……看着曾孙这副模样,臣就想起了家中那个劣子。” 刘病已不由转头看向杜延年,关切地询问了一句:“谏大夫,佗可安好?” “佗一切安好,谢曾孙关心。”杜延年客气地回答。 这两人一问一答,显得分外和睦,让霍光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曾孙放才在做什么?”霍光冷冷地质问。 刘病已连忙转头,低头请罪:“病已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窃听人言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君子之为。 霍光倒是无意让这位皇曾孙成为不欺暗室的君子,但是,这种小道伎俩于心性无益,霍光自然是不希望他养成行事太过随意的习惯。 刘病已并不理解霍光为什么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做哪些事会惹霍光不满意,他是清楚的。 ——明知道霍光不高兴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偏偏做了…… ——那自然是明知故犯! ——受罚,也是理所当然的。 霍光没有立刻做决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是道:“曾孙方才听了多少?” 刘病已一愣,人还没反应过来,口上已经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听到那位长者提到车骑将军,才到内户边上……” “窃听”、“偷听”……实在是太不好听了,刘病已涨红了脸,实在是说不出口。 霍光微微皱眉,没有再问,而是道:“曾孙,既然做了就不要讳言!曾孙年少,也许分不清楚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平素,掖庭令与尊师可能也没有教过,我也没有说过,现在,我教曾孙两个方法判断。” “病已敬听教诲。”刘病已正色答道,姿态更加恭敬,却没有将头再深深地低下。 霍光坐在榻上,右手按着旁边的凭几,神色郑重:“其一,曾孙平素行事,不知道某事是否能做时,就想一想,做了此事之后,是否能告于天地,是否能告于先祖,是否可对旁人直言不讳;其二,曾孙若不知道某事的善恶,就想想,旁人若对曾孙如此行事,曾孙是何想法。” “曾孙只要能想到这两处,事情当行与否,是善是恶,便能辨得清了。” “至于不当行与恶事,是否要行,君只须记得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必要行不当行与恶事……只要君认定所行之事无愧于心,日后亦无怨无悔……即可行。” 霍光的语速很慢,似乎是一边在回忆一边说的,全部说完之后,他扶着凭几,看着刘病已,轻叹一声,话中带出几分疲惫:“这些是昔日我曾受教的。曾孙不妨多思量思量。” 刘病已长拜:“敬诺。” 杜延年也长拜:“听大将军此言,臣亦受益良多。” 霍光点头:“我至今亦觉受益。” 杜延年很好,这话是谁说的,想问,又想到霍光说话的神色、语气都不同寻常,挣扎了一下,还是将好心按捺了下去,决心继续之前那个“长公主所谋”的话题。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刘病已好地询问:“大人,我能不能知道这些是谁教给大人的?” 霍光一怔,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年,半晌才缓缓道:“这番教诲是景桓侯对我说的。” 刘病已得到答案便满足了,杜延年却不由讶然地看了霍光一眼。 ——以他所知道的事情,那位冠军侯、骠骑将军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不过,事涉景桓侯,杜延年立刻将所有的心思全部压下——那位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碰触的话题。 ——尤其是对那位骠骑将军的至亲骨肉…… 这番念头在心中一转不过是刹那的工夫,杜延年随即便敛了神色,故作不在意地对霍光道:“大将军,教训、责罚都可以稍后再说,臣以为,最紧迫的还是方才那个消息。” 霍光没有反对,稍稍沉吟,便再次看向刘病已:“曾孙既然听到了,就不妨说说想法。” 刘病已一愣,杜延年也是非常惊讶——这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然而,霍光只是盯着刘病已,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意思。 刘病已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他的想法:“大人,长公主所谋如此骇人,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人知道呢?” 霍光点头,随即就看向杜延年:“幼公以为呢?” 杜延年不由失笑:“大将军且容臣再想想。”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哪里能想得周全。 霍光没有反对,轻轻颌首,随即便再次看向刘病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右手边:“既然出来了,就坐着听一听。” 杜延年对此已经毫不意外了,但是,安置好燕仓返回正堂的大将军长史却是吓了一跳。 ——大将军连这样的事情都不回避这位皇曾孙吗? 这其中的意思太过复杂,公孙遗实在不能不多想。 然而,公孙遗也不能多想,进了正堂,给霍光见过礼,便听到霍光沉声询问:“长史对故稻田使者有何想法?” 公孙遗连忙收拾了心思,正色答道:“臣方才送故稻田使者,一路相谈,臣以为其所言皆为实言。” ——敢如此说,必是一路上有所试探了。 霍光素来是用人不疑,听自己的长史如此说,也没有质疑,只是颌首,再问:“所以?” 公孙遗抿唇轻笑:“大将军,臣以为长公主被骗了。” 杜延年闻言挑眉,道:“长史,据我所知,长公主本不是谨慎之人,更何况,长公主家如今作主的,只怕是那位行事更不谨慎的丁外人!” 公孙遗摇头:“长公主不谨慎,丁外人不谨慎,出借士卒的车骑将军就无一言叮咛?” 杜延年仍是不同意:“车骑将军如今也不是多么谨慎之人。” ——这些年,上官安的行事是越来越张狂,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公孙遗不由也挑了挑眉:“谏大夫以为呢?长公主等人行事不谨,于是,才有今日之事?” 杜延年摇头:“不,连那位故稻田使者都知道,动用了军卒,大将军必会得到消息。车骑将军再张狂,也不会想不到此事。” 公孙遗同意:“正是因此,我觉得那位故稻田使者的消息是被人故意泄露的。” 杜延年点头:“应当如此。” 公孙遗不由怪:“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故意反驳自己的话? 大将军长史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是显而易见。 杜延年轻笑:“长公主当是共谋,怎么会是被骗呢?” 公孙遗很是怪:“若是共谋,长公主便不该亲自过问设宴一事吧?” ——至少应该推个负责宴席的人出来,以便出现意外时,被用来推诿罪责。 ——可是,现在,明显是长公主亲自负责对大将军的宴请。 杜延年挑眉:“自然当是共谋!” 再一次的强调让公孙遗怔忡了一会儿,总算恍然大悟。 ——无论事实如何,长公主既然能被认定为共谋,也就一定是共谋了。 这样一想,公孙遗不由有些忐忑,抬头看向霍光,却一眼看见霍光身边的刘病已,这位大将军长史忽然就想到了邴吉之前的话:“大将军,目前来看,燕王似乎没有牵涉此事……” ——燕国毕竟太远,就算有一二在京使者牵涉此事,燕王本人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霍光看了一眼刘病已,随即看向杜延年:“幼公可有消息?” 杜延年苦笑:“燕王与上官家父子、长公主的信,并未有明言谈及大逆之事。” 霍光听出了他的意思,不在意地道:“有没明言都无妨,只看廷尉最后如何认定。” 既然霍光都如此说了,公孙遗与杜延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人都不再关心这件事,随后的话里都表示出自己对同一件事的担忧——上官家父子与长公主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既然那个宴请不过是诱饵,那么,时间上就不好判断了。 对于他们的讨论,刘病已完全只有听的份,其中,还有一些,完全没有听懂,因此,听着听着,少年便有些困乏了,头一点一点头,好几次都险些撞上霍光手边的凭几。 公孙遗与杜延年都看见了,不由就停了嘴。霍光一看,不禁摇头,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颌,让少年陡然警醒。 “大人……”刘病已刚开口,就被堂外急促的奏报打断。 “大将军,边塞驰传急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3、是不是太巧了?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是大将军,亦是大司马。 孝武皇帝皇元狩四年,置大司马,无狩六年,正式罢太尉,以大司马主兵。 大司马自初置便内朝官职,又是冠于将军号之上,因此,大司马并未单独开府,而是在宫中理事,相应府员属吏则置于将军幕府。 大司马主兵事,事务繁杂,又是国之大事,因此,属吏的分工也十分细致。置长史一人,秩比千石,署诸曹事。设十二曹,西曹主府史署用;东曹主二千石长史迁除及军吏;户曹主民户、祠祀、农桑;奏曹主奏议事;辞曹主辞讼事;法曹主邮驿科程事;尉曹主卒徒转运事;贼曹主盗贼事;决曹主罪法事;兵曹主兵事;金曹主货币、盐、铁事;仓曹主仓谷事,另有黄阁主簿录省从事。掾史属共二十四人,其中东西曹掾比四百石,余掾比三百石,掾属比二百石。令史及御属二十三人,御属主为公卿。阁下令史主阁下威仪事。记室令史主上章表报记。门令史主府门。其余令史,各典曹文,秩皆百石。(注1) 边塞发奔命(注2)驰传,自是上报朝廷,当报于大司马,不过,因为大司马与大将军乃是同一人,大司马的属吏本就都在将军幕府,因此,自卫青开始,这种边事急邮便直送大将军府的。 ——当然,无人任大司马时,相关急报自然是直送北阙。 掾史的奏报让堂上四人同时变了脸色。不等霍光发话,公孙遗便几乎是从漆秤上跳起来,疾步下堂,连丝履都没有穿便直接走到院中,从掾史手中接过尚未拆封检的赤白囊(注3),检查之后,一边转身上堂,一边对奏报的掾史吩咐:“传东曹、兵曹主吏掾史来此候命。” “诺。”那名掾史应声,再抬头,已经不见长史的身影了。 公孙遗自然是顾不上掾史,话没说完,已经登阶上堂,匆忙将手中的赤白囊递给霍光。 霍光扯开封绳,取出简册,展开一看,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公孙遗,发急驿传,令赵充国三日内抵京至幕府。”霍光沉声下令。 公孙遗应唯即出,下了堂,东曹与兵曹主吏掾史也刚刚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公孙遗便命东曹按霍光之命立刻传。东曹主吏立刻指派了一个掾史离开。 “稍候待命。”公孙遗留下四个字,便重新上堂,片刻之后,又出来,令两曹主吏与掾史上堂。 堂上只有霍光一人,诸人见礼之后,霍光便直接吩咐兵曹:“三日之内,调齐五千骑。” 兵曹应诺,命掾史展开舆地图,请示:“大将军,兵马屯于何地?” 京师重地,诸将与校尉的屯兵处皆有规定,从各屯兵征调发兵,只能是选一个地方集齐兵马。 霍光在地舆图上审视了一番,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摆手道:“君先调齐,等兵符、玺颁下,自有说法。” 兵曹主吏虽然有怪,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立即领命:“诺。” 霍光又命东曹:“令军吏有告休(注4)者皆归营。” 听到这两件事,两曹掾史都变了脸色。 之前驿驿持赤白囊进府的消息早已传开,府中属吏都在议论,是何处边塞出事,如今,见大将军如此郑重,连军吏已有告休的都要归营待命,众人不由紧张起来。 要知道,与后世不同,汉朝边塞、边郡,皆有重兵,京师诸屯兵,虽然是精锐,但是,除了拱卫京师之外,并不会轻动,更何况是发兵。 自孝武皇帝开始,对外用兵或者往边塞增兵,多是用七科谪(注5)与刑徒、罪人,良家子多是充作军吏。毕竟,一来,军功可以得爵,可以抵罪,那些身份微贱之人与刑徒、罪人为了改变自己与家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求战心切;二来,那些身份低贱,供给自然不必太好,钱粮上便可俭省一些。 不过,孝武皇帝也很清楚这些人毕竟不是精锐,战力有限,一般来说,这些人多是在边塞服役,最多也就是出征西域、西南夷之类的地方。 对于战力最强、威胁最大的敌人——匈奴,汉朝历来都是出动精锐的士卒予以打击。 仅此一条,诸人便明白——匈奴有动作了。 明白过来,兵曹主吏立刻请示:“大将军,五千骑是否不足?是否要多备一些?” 霍光摇头:“此只是告警,并无请兵之意,备五千骑也只是以防万一。” “大将军,调齐五千骑,何人主之?”东曹主吏也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分内事。 霍光没有说明,只是道:“我已有人选,尔等先将文准备好。”说着又看向公孙遗,吩咐道:“长史立刻准备,我要入宫。” “诺。”公孙遗立刻下去准备霍光入宫的事宜,东曹与兵曹的主吏掾史见状,觉得自己也无事可禀,便一起请退了。 待诸属吏都离开了,杜延年与刘病已才从内室出来。刘病已年少,对征伐之事格外热心,两眼都有些闪闪发亮的感觉,杜延年却是忧心忡忡。 “大将军,匈奴有出兵的意思?” 霍光点头,随即笑道:“不是匈奴,应该说是匈奴左右部。” 杜延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会是匈奴的左贤王与右谷蠡王,看单于一再向我示好,决定自己出兵,以示不服单于?” 霍光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始元二年狐鹿姑单于死,遗命立弟左谷蠡王,卫律等与颛渠阏氏却合谋更立单于之子左谷蠡王,即如今的壶衍e96f单于。左贤王也是狐鹿姑单于之子,自然不服,右谷蠡王更是不服,与单于数次冲突,早已连会茏城都不肯参加了。再加上,狐鹿姑单于在世时,阏氏私使人杀单于异母弟左大都尉,左大都尉的同母兄怨之,也不肯定再与单于会。可以说,匈奴左右两方与单于王廷早已离心。 单于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单于王廷对汉兵的恐惧自然不是以往单于能比的,壶衍e96f单于自从得立,便不断向汉廷示好,一再放言,意欲与汉和亲,虽然也有备战的举动,但是,在去年,匈奴单于将被扣留的汉使中一直不肯投降的苏武、马宏等人放归,实实在在地向汉表示极大的善意。 单于王廷的意向,匈奴左右两方哪里赞同——现在,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地步了。 这么一想,杜延年不由怪:“既然如此,大将军方才为何不肯决定屯兵之处?”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望着杜延年——他一点都没懂,谏大夫为什么对这一点如此怪。 霍光见了,微微挑眉:“曾孙还记得匈奴制度如何吗?” 刘病已点头,答得相当流利:“单于姓挛e96f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单于以下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霍光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杜延年便因为担忧,而直接开口:“相较匈奴左方兵,匈奴右方兵有右贤王约束,右谷蠡王纵然有心,也未必能如臂指使。如果匈奴左右两方用兵,真正有威胁的当是左贤王所部。” ——元封六年,匈奴乌维单于死,其子得立,年少,号儿单于,不过三年即死,儿单于虽有子,却太过年少,于是匈奴诸贵人共立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儿单于之子即改为右贤王,父子相袭,现在的右贤王乃是乌维单于耳孙,与单于的血缘已远,无意涉入单于之位的争夺,对单于的更迭自然没有太多的想法。这种情况下,右贤王未必肯为了这种理由与汉军死战。 ——当然,出兵劫掠一番,得些财物、人口总不是坏事。毕竟,漠北苦寒,冬季漫长又难熬,汉朝富庶,若是劫掠成功,总能让族人活得更好。 当然,即使是从劫掠的角度考虑,匈奴左方兵的劫掠*也更强——匈奴右方联通西域诸国,总是能交换到一些所需,左方相接的却是东胡旧地,如今兴起的乌桓也是虎视眈眈,匈奴左方想过得舒坦,要么与汉交好,要么就是出兵劫掠。 这些,霍光都很清楚,因此,他没有反驳杜延年的话,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杜延年咬了咬牙,半晌才下定决心,道:“大将军,此时南下入边,是不是太巧了?” 霍光的眼神一黯,没有出声,杜延年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大将军,匈奴左方离燕不远……” 注1:大司马属吏的内容出自《百官志》,是东汉时的具体配置,但是,《百官志》对两汉官职的变化大多有说明,关于大司马这一段却没有说明是后汉新置的,因此,我就引用了。《汉》对官员属吏的记录不详,明确为大司马所属的,只有长史与护军都尉。特此说明。 注2:奔命,紧急公文。 注3:赤白囊,边塞报紧急军务的专用信囊。赤表白里。见于《汉.丙吉传》 注4:告,休假。告与休是一回事,但是,告有请假之意,多为请告、取告,休则有定例的意思,多是休沐、休吏之类的词。 注5:七科谪,又称七科适,指西汉战时征派到边疆去服兵役的七种人,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张守节《正义》引张晏曰:“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壻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凡七科。”(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4、否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燕北有五边郡,有乌桓。又有护乌桓校尉在,燕王便是有此心,也无能为力!” 霍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杜延年的话。 燕北乃东胡旧地,汉初,匈奴冒顿单于大破东胡,灭其国,东胡只得向东,堪堪保住乌桓山,那些东胡余民便改以乌桓为号。 被匈奴灭国后,这些乌桓人势孤力弱,不得不臣伏匈奴,每年进贡牛、马、羊皮,一旦没有按时按量完成,匈奴人便没收其妻子等以相抵。 灭国之恨,加上残暴的待遇,当元狩四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破匈奴左贤王部之后,乌桓各族毫不犹豫地投汉,便一点都不难理解了。 有匈奴的例子在,大汉对乌桓并非毫无戒心,虽然接受他们的投靠,但是,并没有允许他们南迁入塞,只将其各部安置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的边塞之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 乌桓的习俗制度与汉、匈奴皆不同。他们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仇报敌也。有勇健能理决斗讼者,推为大人,无世业相继。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时刻木为信,虽无文字,而部众不敢违犯。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蓄牧营产,不相徭役。 虽然接受了乌桓的臣服,但是,汉廷并未插手其内部事务,只是规定其大人每年朝见一次,又置护乌桓校尉,秩二千石,拥节监领之,以防其与匈奴再有来往。 这种情况下,燕王想与匈奴有什么来往……实在是不可能! 更何况,燕国被上谷、渔阳、渤海、涿四郡环绕,别说出塞,燕使出燕国一步,都会立刻被汉廷知晓。 霍光并不认为,这种巧合会是燕王泄露给匈奴的。 又沉吟了一会儿,霍光看了一眼仍旧皱眉的杜延年,摇头道:“先帝有诏‘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燕王为先帝子,岂能背汉家之仇?” ——孝武皇帝说了“九世之雠”,就意味着匈奴要么彻底臣服,要么被彻底灭亡。 ——总而言之,一句话,汉匈奴之间没有平等共处的可能! 燕王是今上的长兄,论出身、论才学,对帝位有所觊觑,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有些人还会认为燕王即位才是正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如果燕王与匈奴勾结…… 就如昔日,李广自刭,士大夫得知,无论知与不知,皆为垂涕——即使老将军一生无功可言,一死也足以不污家门了。而当李陵临阵而降,以单于之女为妻时,无论李氏昔日有多少名望,皆一朝而败,李陵被族,昔日投在李氏门下之人更是以此经历为耻。 ——匈奴是胡,是夷,是诸夏之敌! 投降、勾结,皆是背叛自己的祖先! 杜延年并不认同霍光的想法:“大将军,燕王欲求帝位,焉知其不以平城之事安抚?” ——想开脱罪名,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更何况有高皇帝的平城之事为先例? 霍光脸色一沉,冷言:“若燕王敢行此悖逆之事,纵负诸吕之名,光亦必族之!” 杜延年吓了一跳,霎时间,原本想说的话竟是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刘病已不是第一次见霍光如此郑重地发话,但是,看着霍光森冷的神色,却也不由就吓得连退数步,直到撞上内户的木框,才稳住身形。 “大人……”刘病已喃语,却是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听到刘病已的声音,杜延年陡然回过神来,看向霍光,半晌才道:“我现在才知道,大将军果然是姓霍……” 这句话让霍光哭笑不得,刘病已却是瞪大了眼睛望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对杜延年道:“大夫……君是否不适?” ——居然现在才知道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姓霍……他不是生病了吧? 望着刘病已特别认真的眼神,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便显出一脸温和的笑容,对刘病已道:“曾孙,你现在自然不明白我的意思,等以后就明白了。” 刘病已心中不满,但是,杜延年毕竟是其好友的父亲,他不能不尊重,因此,他只是低头表示受教并没有再出声。 霍光看着两人,似乎是觉得有趣,也没有说话。 这样一来,杜延年不由就觉得尴尬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公孙遗在堂下禀报:“大将军,车骑皆已备齐,大将军是否动身?” 霍光立刻起身,刚要往外走,又转身看向杜延年与刘病已,拧眉思忖了一会儿,对两人道:“幼公今日不要回家,明早从幕府直接入宫。曾孙先休息,明日再过来,内室中的文,曾孙可以随意取阅,若有不明之处,可向府中的令史请教。” 一大一小的两人听了霍光的安排,除了长拜应诺,也不可能有别的反应了。 吩咐过后,霍光便转身离开正堂,领着公孙遗离开。 杜延年与刘病已不熟悉,两人相视片刻,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都觉得尴尬,幸好,府内侍使的官奴及时到来:“臣等奉命送二位公子至居所。”两人便各自随侍使的官奴离开休息。 驿骑持赤白囊入京是众目睽睽,因此,边境发奔命是一件极显眼的事情。 第二天,杜延年刚到北阙,就感觉自己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仍然是被吓了一跳。 宫门卫士因为职责所在,不能擅言,但是,其它官寺的官吏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几乎是一见杜延年就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边塞是不是出了事。 杜延年陪着笑给众人解释,自然是实话实说,完全是一副例行公事、不值得担忧的模样。 幸好,这种状况只维持到他进了宫。 宫中的规矩虽不比禁中严格,但是,这种聚众讨论的情况也是绝对不允许,更何况,因为在宫门耽搁了太长时间,光禄勋亲自领着郎官在宫门内候着,所有人哪里还敢与杜延年多说一个字? 看着一脸严肃的光禄勋,杜延年不由长叹一声,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子孺了。” 张安世仍旧沉着脸,半晌才道:“本就是职责所在,谏大夫多礼了。” 听到张安世如此说,杜延年也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慢慢往高门殿走去。 行了一段路,转入一处夹道时,杜延年一眼便看到张安世正在另一头,不由摇头,疾步走了过去:“我还当子孺真的不好呢。” 张安世笑了笑,转过身与他并肩而行,口中不在意地道:“我是好,可是,再好,那事也与无毫无干系。” 杜延年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子孺,军功不是那么好夺的。” 张安世默然,半晌才道:“君与龙额侯至少都去过西南了。” ——同样是霍光的亲信之人,张安世却一直没有上过战场。 ——一战成名,功在家邦,封侯拜将,青史垂名……这样的梦想……谁都有过! 杜延年与张安世多年知交,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因此,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子孺,战事不是我等想像的样子!” 张安世停步,转头看向杜延年,一眼就看出好友眼中的挣扎,他不禁愕然,随即就听杜延年苦笑着言道:“当年击益州,我何曾不想立赫赫军功,名垂青史,但是……那是战场,不是……”杜延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不是我等想像的那样……什么决胜千里之外,根本不要想!每一场仗都不会与战前设想的一模一样,但是,目标是一定的,于是,临机决断,拼杀拼命……不要说决断正确与否,拼杀之际,能不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便已是万幸!” 杜延年望着好友:“所以,从西南回来,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不想再上战场了!” “不过数百人的一部,我都指挥得十分艰难。如何还能指望自己有更大的功劳?”杜延年自嘲的一笑。 张安世震惊不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杜延年拍了拍了好友的肩,安慰道:“大汉积福泽近百年,不过出了一个烈侯。便是景桓侯,也是再战、袭方立得功。” “子孺不要跟光禄大夫比。”杜延年叹了口气,“韩家与你我两家毕竟不同,韩君对征伐事比你我了解。” ——韩家虽然出了一个韩嫣,但是,从韩王信到弓高侯颓当,再到按道侯说,韩家从来不乏从军立功之人。 ——张家与杜家却都是从微末的刀笔吏兴起,对案牍事不陌生,对军务…… ——即使张安世如今是光禄勋,在军务上也不会比杜延年更强。 听杜延年这样一说,张安世倒也释然了,不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便在一个岔道处分开。 从夹道出来,绕过几座宫殿,眼看正进一道掖门就到高门殿了,却再次被人唤住。杜延年不得不转身,揖礼。 “见车骑将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5、惊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车骑将军。 ——当今皇后之父桑乐侯上官安。 大汉历来重外戚之家,皇后之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天子之舅缘《大雅》申伯之意,皆得封侯。(注) 当然,自汉以后,皇后之父真正立茅受封的只有上官安一人。 这份尊荣与年幼的皇后究竟有多少关系…… ——所有人心知肚明。 不止是杜延年,朝臣官吏对上官安的恭敬更多的是因为他是车骑将军,而不是因为他是皇后之父。 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与两宫宫卫,四夷屯警,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更何况,上官安并不是多么谦和的人,素来狂妄,若是礼数上有失,搞不好他当场就能发作。 虽然霍光与上官桀之间已经没有半分转寰,但是,只要皇后在一日,只要上官安没有再娶適妻,霍光都得认这个郎婿。 ——还是长婿。 谁又敢说得罪了上官安,霍光一定会高兴? 杜延年知道霍光很重视家人,尤其是皇后的母亲,对霍光来说,更是分外不同。因此,即使是眼下这种情势,双方已经开始磨刀了,他也不敢说,霍光会如何处置上官家。 ——既然如此,对上官安自然还是要恭敬的。 上官安今日却是格外不同。 见杜延年郑重见礼,他竟然疾步上前,双手扶起杜延年:“幼公多礼了。” 杜延年心中一颤。 ——上官安可从来没有这样亲切地称呼过他。 ——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可以称字的地步了吗?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冠礼之后,便是成人了,除了在父前,君前,仍然被称名之外,母、兄、友人皆称以字。称字则为敬,亦为亲近。 无论杜延年心中是何想法,被上官安扶住手臂后,也只能抬起头,有些受宠若惊地对上官安道:“不敢劳将军如此。” 上官安放开手,笑道:“方才在北阙,听说幼公入宫的动静可不小……” 杜延年心念一动,立即苦笑:“让将军见笑了。仆特地绕了路,就是怕再惹出什么事来……” “如此,吾岂非烦扰大夫了?”上官安微微挑眉,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 杜延年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也罢!我也不与大夫说什么虚辞了。”上官安摆手打断他的话,脸上已经显出了几分不耐烦。 ——这位车骑将军的耐性果然不好! 杜延年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地道:“将军尽可直言。” 上官安拿不准杜延年的态度,打量了他一会儿,想到自己要问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便直接问道:“匈奴有动作?大将军可有安排?” 杜延年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将军还是去见大将军吧……” 上官安脸色一变,竟是一片阴霾。 杜延年盯着他,神色却是半点动——这是宫中,上官安再狂妄,也不敢把他怎么着。 上官安的确不敢妄动,他们是在宫中的掖门处,有郎官守卫,他若是妄动一下,被人告发就是大不敬的罪名。因此,他盯着杜延年看了半晌,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又紧握,反复数次,还是只能咬牙道:“大夫何意?” 杜延年不由讶然,面上却没敢显露,反而十无不解地看着上官安:“将军,延年乃谏大夫,既未加给事中,亦非大将军属吏,将军所问,延年实在无知……” 上官安冷笑:“谏大夫真是说笑了!”说完竟是拂袖而去。 杜延年挑了挑眉,没有吭声,见他走远,便干脆转身,将自己的门籍递给守门的郎官,验符之后,便进了掖门。 他正要往高门殿走,就被守门的郎官轻声唤住了。 “杜大夫,以君之见,县官会不会往边塞增兵?”郎官问得很是客气。 杜延年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也许吧……”见几个郎官都有些丧气,他不由失笑:“诸君与其问我,不如派人看着光禄勋寺的动向,只看大将军幕府是否遣人,就知道一二了。” 几人立刻大喜,连忙行礼道谢:“谢大夫教我等。” 杜延年这才告辞,这一次,总算是顺利地进了高门殿。 高门殿是大夫的官署,大夫掌议论,对军务虽然关心,但是,自先帝开始,军务决策出自内朝,根本不与外议论,大家也就是说说,倒是没有几个人真的有兴趣知道详情,至于如邴吉一样有着给事中的加官的几人,更是不必向杜延年打听什么,真的想知道,自己去问霍光不就得了? 邴吉倒是没有过问军务的打算,不过,他还是寻了一个机会,与杜延年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幼公可知道大将军对燕有何安排?”邴吉关心的仍然是这个问题。 杜延年心中一动,隐约有些明白霍光昨日含混的吩咐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更好的是邴吉的态度:“少卿很关心曾孙……的前途?” 邴吉的神色仍然是一派安详,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不可以?”邴吉反问。 杜延年摇头,挑了挑眉,实言相告:“掖庭令关心不怪,光禄勋、大将军关心也不怪,但是,少卿与曾孙……有关系?” 邴吉神色一肃,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幼公是知道的。” 杜延年没有吭声。 他没有为难邴吉的意思,见他不欲多说,便不再问了。 沉默了一会儿,杜延年才开口道:“少卿应该相信,大将军对曾孙的关切绝对不在君之下。” 邴吉眉角一动,轻轻皱眉:“曾孙全无倚恃……” 杜延年何等聪明?一听邴吉这个话头,他便明白邴吉要说什么了,随即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少卿,”杜延年压低了声音,以近乎耳语的音对邴吉道,“说一句不敬的诛心之言,如今的这位少帝也无倚恃可言。” 邴吉张口欲言,却又自己止住了,半晌才道:“但愿如此。” ——邴吉想说提上官家,但是,转念一想,便知道霍光正要对付上官家……这个倚恃……不说也罢。 杜延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邴吉转身离开,才轻轻摇头,对邴吉有些怜悯了。 ——霍光也罢,张贺也罢,甚至是张安世与自己,关心刘病已,都有说得出的理由,邴吉……再关心也无法说出更加亲密的理由…… ——可怜……可叹……更可悲…… 感慨过后,杜延年在殿外稍走了一会儿,才返回高门殿。他不是真的闲逛,而是借着这份清静寻思上官安的意图。 想来想去,杜延年还是觉得,上官安只是想知道霍光有没有从京中调兵的打算,又或者,更明确一些,打算从何处调兵。 这一点,杜延年倒不是不清楚——十之*,霍光会调羽林或者期门。 一来,这两部的确是精锐敢战,二来,霍光急召赵充国,想来是打算让赵充国领兵,除非霍光打算另派主将,否则便必要给赵充国迁职,以让其名正言顺的领兵。 ——护军都尉秩比二千石,赵充国这次就算无功,也要算一次“劳”,绝对不会降秩,而朝中,秩比二千石往上,能领兵,又有空位的,除了诸将军之位,就是有中郎将了。 ——中郎将在光禄勋属下,郎官不能随便调派,同属光禄勋属下的羽林与期门却没有这种问题。 …… 想到这里,杜延年心中陡然一寒。 ——虽然不曾明言,但是,因为张安世的关系,光禄勋属下一直算是霍光的力量……如果……如果因为匈奴而抽调羽林、期门…… 杜延年忽然觉得,昨夜,霍光否定得太早了。 ——匈奴这次出兵真的与燕王、上官家毫无关系? …… ——上官家…… 杜延年不由心惊——也许…… ——也许他们都过于关注燕王,而忘了上官家了…… ——上官桀曾经随李广利征宛…… ——上官桀与李陵也并非没有深交…… 杜延年几乎是冲进了高门殿,向当值仆射知会了一会儿,便从西司马门出宫,绕了好大一圈,回到家中,直接就进自己的房。 杜延年的妻子得知情况,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赶到房所在的院外等着。等杜延年出来,她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就听自己的夫君摆手道:“有事?以后再说!”话音未落,他已经走远了。 杜家女君愣了半晌,却也只能满腹心思地返回后宅。 再进未央宫,杜延年却有些发愁了,他不是内朝官吏,无法直接入禁中。 以往,霍光多在尚台主事,他还能见到,如今,边塞示警,霍光决议必在禁中,他竟是无法得见了。 思前想后,杜延年只能找上邴吉——他熟悉的人中,此时能入禁中,又能见到的,也只剩下邴吉了。 注:出自《汉.外戚恩泽侯表》,原文为“薄昭、窦婴、上官、卫、霍之侯,以功受爵。其余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应劭注为“春秋,天子將纳后於于纪,纪本子爵也,故先褒为侯,言王者不取于小国。”“申伯,周宣王元舅也,为邑於謝。後世欲光宠外亲者,缘申伯之恩,援此交以为谕也。”也就是说,按照传统,皇后的父亲与皇太后的兄弟是可以得到尊崇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6、前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156、前夜 金乌西坠,流霞万千,在日落之后的瞬间,向来一碧如洗的天空仿佛铺上了鲜艳绚烂的重锦,万紫千红,华丽夺目, 未央宫的郎卫们大多没有在意天边的丽色,而是专注地盯着日昝,盼着自己可以早日与夜里当值宿卫的同僚交接。 ——一天下来,他们真的累得不能再累了。 金马门乃宫中禁门,以此门为限,北为禁中,南为禁外。其北有承明、金马、温室、清凉四殿以及石渠阁、天禄阁,另有宦者署等少府属下,后宫十四区也在其北。其南则正对未央前殿,未央前殿的东面有宣明殿、广明殿,西前是昆德殿、玉堂殿。 禁门又称黄闼,内有中黄门,外有郎卫,即使如今的少帝不居未央宫,也是守卫森严。 宫禁诸门有期度,按时开闭。诸门一闭,非有诏不得擅开。 各处的守卫交接之后,关闭门户的时间也就快到了。 后宫门户首先关闭,随后,黄门侍郎向青琐门拜,禁中诸门也依次关闭。金马门等禁门上当值的宿卫官吏计算着时间,开始准备闭门的事宜。 县官居建章宫,又没有亲政,这种时候,不是在禁中当值、宿卫的官吏应该早已离开了,因此,看到一行数人往金马门行来时,当值的黄门仆射(注)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又在心里嘀咕了几句,直到来人走近了,那名仆射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正色迎了上去。 “大将军长乐未央。”那名仆射躬身揖礼,门上诸人听到,也连忙跟着见礼。 霍光伸手扶起那位中黄门,随即示意随行的尚递上一份尺一板。 “我今夜可能会再入禁中,此为诏,烦劳诸君了。”霍光说得很客气。 那名仆射接过尺一板,看了一下玺封,便交还给那位尚,对霍光道:“大将军再入时,臣再验诏。”言下之意,此时拆封看了也没有用。 霍光点了点头,也没有计较,便领着随从出了金马门。 霍光离开不久,金马门便轰然关闭。 仿佛是得了什么讯号,几乎就是那一刹那,满天云霞尽收,点点星光开始闪耀。 夜色笼罩,只有几处宫殿台阁依稀有几点亮光,这种昏暗的环境中,行路并不容易。 尽管随行的伯使点亮了行灯,霍光等人依旧走得很慢。 随霍光一起给事禁中的几位尚都是霍光的亲信,心中虽然也有些疑惑,但是,都很有眼色地没有出声。 自从午后,光禄大夫、给事中邴吉来过之后,霍光的神色便一直不对,虽然各种命令仍然有条不紊地颁下,但是,看着他的脸色,台阁之中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 ——就如之前,霍光忽然起意离开,点了几个人随从,便径自离开,谁又敢多问一个字? 这会儿,看着霍光前进的方向,几个人惊疑不定,相互打着眼色,却无人敢说自己心中有数。 “大将军?” 宫中巡行的卫士与霍光一行相遇时,多数都是惊讶非常,例行公事地验对了一下众人的身籍,便继续徼循宫中。 一路上霍光始终没有出声,一步一步,沉稳地前进,遇过几拨巡行的卫士之后,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 看着霍光所停的位置,众人又相互看了一番,在看清彼此中的惊悸之后,所有人只能苦笑着低头。 霍光站在未央前殿正南的端门前,良久未动。 他是大司马大将军,他不动,也不发话,不管是端门持戟守卫的卫士,还是他身边随侍的尚等人,没有一个人敢动弹,自然也不敢说话。 好半晌,霍光忽然出声:“君等去尚台候命。”言罢,便直接进了端门。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都不能言语。 霍光是通籍宫禁的,守在端门前的卫士自然不能阻拦,守卫前殿的诸郎官、谒者,见到霍光深夜前来,也是一惊,然而验符之后,也只能放行。 见霍光登殿入门,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当值的一位仆射才喃喃道:“诸君小心当值,我去报光禄勋。” 众人连忙点头称诺,目送那位仆射离开。 接到属下的奏报,张安世当时便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挥手让那名仆射退下,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阴影中的好友。 ——因为光线的原因,那名仆射奏报时并没有看到一旁的角落中还有一个不相干的人存在。 “你就是在等这个消息?”张安世拧着眉,不解得很。 “那倒不是。”阴影中的那个人起身走到张安世的案旁,随意地坐下,语气却颇为严肃,“我想着,大将军接到消息,必然是要与你相商的。” “与我相商?”张安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幼公,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那人正是杜延年。 张安世很是不解。 晡时刚过,杜延年便来见他,也不说什么事,只是与他闲聊。开始的时候,张安世以为,杜延年是因为早上的事情,担心自己没有想通,但是,后来,见他越说越漫不经心,他哪里还不明白杜延年是另有心思?只是,张安世也清楚,有些事情,即使关系亲密如父子、夫妻,也是不能随便过问的,因此,他也没有追问,一边处理自己的公务,一边顺着杜延年的话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 这会儿,张安世却是不能不问了。 ——霍光如此反常地深夜进未央前殿,若说没有大事…… 杜延年苦笑,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反而站起身,对张安世道:“给我找身衣冠。我跟你去未央前殿。” 张安世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拒绝,扬声唤了一个亲信进来,命那人给杜延年寻一套郎官的衣冠。等杜延年换了衣冠,他便领着杜延年与其他几个心腹离开光禄勋寺,往未央前殿走去。 光禄勋寺是仅有的几个在司马门内的官寺,否则,这个时间,宫门已闭,连宫门都进不了,就更别说去未央前殿了。 张安世的心腹都认识杜延年,见杜延年示意他们稍落后一些,几人相视一眼,便慢了几步,与他们两人接开一些距离。杜延年感激地向他们一揖,随即便凑近了张安世。 “我今天查了一下上官家与燕王往来报的次数。上官家发出的信比燕王那边多了不少。” 杜延年在张安世耳边低语。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这也不……”他陡然收了声,脚步也停了下来。 杜延年点头,没有出声。后面跟着的几人见两人这般情形,立刻机警地停步,见两人没有注意他们这里,几人更是悄悄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张安世却一脸骇然,半晌才道:“这怎么可能?” 他的确不擅军务,但是,他不是完全不懂,联想一下匈奴这次出兵的时机,再想一下霍光可能的安排……杜延年这番话的意思——简直是显、而、易、见! 杜延年耸了耸肩:“我查到的就是这样。” “……那么……”张安世思忖了半晌,“我们还往那儿去?” ——这个时候,明摆着霍光的心情不好,他们还凑上去? 杜延年重重地点头:“必须!” “为什么?”张安世不解。 “我担心大将军起一念之仁。”杜延年忧心忡忡,“若是旁人家,自然无此忧,但是,上官家……” 张安世觉得杜延年多虑了:“事涉匈奴,大将军岂会心乱?” 杜延年摇头:“若是大将军今夜没有如此举动,我的确是多虑了。” ——霍光夤夜前往未央前殿…… ——他肯定是心乱了…… 张安世也明白过来,没有再说话,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继续往未央前殿而去,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一行很快便到了未央前殿之前。 未央前殿虽然是天子正殿,但是,毕竟是在禁外,端门上的卫士自然不能阻光禄勋带属下的郎官进去。 殿下守卫的郎官看到张安世一行,都不由轻松了许多。当值的仆射迎了上来,见礼之后,便听光禄勋询问:“大将军在何处?” “臣等观之,大将军当在宣室。”仆射并不肯定。 郎官无诏无得上殿,他们不能跟着霍光进去,霍光又没有点头,只能通过殿内的动静推测霍光的去向。 张安世点了点头,让那名仆射退下,转头看向杜延年:“如何?” 杜延年思忖片刻,稍显犹豫:“在宣室……倒是能让人稍稍安心一些。” 宣室,未央前殿的正室。 ——布政教之所。 ——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 ——在宣室,霍光当会以公为先…… 张安世同意杜延年的想法,随即问道:“眼下如何?”他们同样不能随意进殿。 “等。”杜延年答了一个字,让张安世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却也没有反驳——除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幼公。”半晌,张安世忽然开口,低声询问,“大将军为什么对上官家兴一念之仁?” 平静下来,张安世对此实在是觉得费解。 杜延年看了看周围,低声回答:“曾孙一直在求大将军保住皇后。” 张安世目瞪口呆,刚要说话,就听到周围一阵动静,他连忙收拾心神,看向前殿,果然看到霍光沿前殿的东阶慢慢走下来。 张安世与杜延年站在廷中,相当显眼,霍光一眼就看到两人。 脚步一顿,霍光随即苦笑,但是,等他走下重阶,他已是一派平静。 “参见大将军。”张安世恭敬执礼。 霍光扫了一眼张安世身后的杜延年,沉默片刻之后,对张安世道:“光禄勋在这儿正好,随我去尚台。” 张安世一惊,却只能再度躬身:“诺!” 注:仆射,《汉?百官公卿表》:“仆射,秦官,自侍中、尚、博士、郎皆有。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课之,军屯吏、驺、宰、永巷宫人皆有,取其领事之号。” (今天更新迟了,请大家原谅。冷空气南下,狂风暴雨不可怕,就是一直打雷,电跳了几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上线。顺便提前祝各位朋友中秋快乐,阖家幸福!最后,迟钝的易楚在此向【我的眼泪没人看见】表示感谢!谢谢亲的粉红票,谢谢支持了!……汗……我居然今天才发现……)(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7、应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殿的前殿,赤祼着双足的宫人从内向外依次解开系着帷帘的丝绦,将自梁上垂下的层层锦帷缓缓放下。 朱幄之中,年幼的皇后挺直了腰身,坐在铺了锦缘莞席的木床,一身绛色文绣深衣,面上一派冷肃。 幄帐周围,皇后的侍御或站或跪,全部肃手低头,几十个人在一块儿,却是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隔着一层冰纨薄纱制成的帷幔,中宫属吏分列两侧,垂手而立,没有一个人抬头。 一名宦者蹑足走近立于幄帐旁的倚华,躬身低语了几句,倚华摆手让他退下,随即微微倾身,对幄帐内的皇后禀奏:“中宫,都安置妥当了。” 兮君微微一颤,抿了抿唇,广袖下的双手攥得更紧了几分,片刻之后,才开口:“召光禄勋。”四个字平稳地说出口,兮君陡然一阵轻松。 ——也不是那么困难! 张安世并不喜欢这样的差使,但是,年幼的皇后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于是,他只能站在前殿之中,隔着层层锦帷,听着一个女子平静地扬声:“皇后见光禄勋。” 张安世大礼参拜:“光禄勋臣安世稽首再拜。中宫长乐未央。” 仍是那个女子的声音:“谢。起。” 有宦者上前引领光禄勋到一旁的漆秤上坐下。 张安世坐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自己心中越来越充盈的焦躁情绪。 ——他的耐性并不差,在这种没有必要先出声的地方,他可以保持沉默。 果然,片刻之后,一名内谒者从帷幔后走出,对张安世揖礼而言:“中宫诏光禄勋宣下县官玺。” “敬诺。”张安世捧起手中的尺一板。 内谒者立刻跪下,伏首在地。 “皇帝制诏:皇后不宜久离朕左右,当即移居建章。” 皇帝诏专用的牍板,长一尺一,较一般简板也稍宽,可以写下两行字。这份简短的诏自然不需更多的简板,编连成册——一块足矣。 皇后身边的侍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份诏,中宫属吏却第一次听到。 张安世的话音方落,帷幔内就传来窃窃私语的悉索之声。张安世也没有理会,缓缓放下捧着尺一板的双手,垂眼不语。 轻声的私语渐渐消失,隔着几重帷幔,张安世仍然感觉到那份弥漫而出的沉重压力。 “妾谨奉诏。”清脆的童音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平稳,五个字说出,竟是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 张安世心惊,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 中宫谒者令从帷后走出,客气而又疏离地请他离开。 张安世起身,却没有退下,而是走到殿中,对着皇后幄帐的方向长拜,随即道:“中宫,羽林已传跸(注1),止人清道已毕,请中宫法驾移宫。” 殿内刹时一阵抽气声。 张安世一动不动,维持着长拜的姿态。 帷幔之后,朱幄之中,兮君忍不住闭上眼睛,全身都在颤抖。 一旁的侍御更加不敢抬头了,所有只能屏息着等待皇后的决定。 倚华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右手紧紧地攥着左手的四指。 ——这道诏的意思…… ——太、明、白、了! 倚华明白,诸侍御明白,中宫的属吏也明白。 ——大将军推开了皇后! ——年幼的皇后不能独善其身! 中宫上下都明白,年幼的皇后在正旦之后便一直留在未央宫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想涉入那些纷争之中! ——年幼的皇后想抽身! ——无法做执棋之人,还不能拒绝做棋子吗? 一直以来,皇后也做到了。 未央宫,椒房殿,这是大汉皇后的宫殿。 天子可以在其它宫殿台阁燕居,但是,皇后却没有这样的权力! ——当皇后拒绝的时候,年少的天子不能强求皇后跟他一样,在建章宫起居! 这八个月来,年少的天子也的确没有强求过! 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道诏…… 倚华不知道年幼的皇后是何感受,但是,她知道,一定发生了! ——霍光沉默了八个月,从未理会皇后居于未央的事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 倚华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 良久的沉默之后,年幼的皇后终于开口。 “备驾!移宫!” 最后两个字,终究是带上几分冲人的火气。 ——皇后才九岁! 想到这一点,张安世心中顿时有些不忍,但是,再想到尚台中,霍光与杜延年所说的话,所有不忍都被压了下去。 ——怪只怪她姓上官! 张安世苦笑——即使霍光的那位长女在世,如今这般情形势下,除非霍光强行夺婚,否则,也是难以幸免的。 ——更何况皇后只是霍光的外孙女…… “臣昧死言中宫,诏方下,殿中各项物色尚未整理,如何成行?”中宫属吏中,一名宦者忽然出声请示。 殿中陡然一静,半晌都没有声音。 ——这的确是一个拖延的绝佳理由! 张安世有些好了——这位皇后会如何? “中长秋与私府长领属吏留下。整理之后,再至建章。”皇后的声音再次平稳得让人心惊。 张安世不禁挑眉,心里想起了霍光之前的话语——“中宫不会拒绝的。” 虽然不明白霍光为何如此笃定,但是,很显然,霍光说中了。 不管张安世是何心思,幄帐之中,年幼的皇后已经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开了。 郭穰忽然跪下请示:“臣昧死言中宫,臣等与属吏皆非中宫近侍之臣,并不知中宫常用之物,唯请中宫留一二近侍,以作襄助。” 兮君点头,漫不经心地抬手,指了离幄帐最近的两个长御:“卿等留下襄助。” 倚华与另一名长御稽首应诺,再抬头时,只见年幼的皇后已经行至殿门处。 皇后既然离开,殿上侍奉的宫人、宦者便将帷幔重新整理卷起。 层层帷幔收起后,张安世便看到了被皇后留下的一干人等。 其他人倒也罢了,一看到郭穰与倚华,张安世心中不由一惊。 ——这般情势之下,皇后还有心思算计至此?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即逝,见郭穰与倚华根本没有往自己这里再看一眼,张安世便松了一口气——不管皇后有没有算计,只要与他无关,他又何必理会呢? 这样想着,当内谒者再次请其离开时,张安世什么也没说,便退出了椒房殿的前殿。 汉制,皇后出,乘鸾辂,青羽鴜,驾驷马,龙旂九旒。 虽然比不上东宫所用的法驾——御金根,加交络帐裳,羽盖华蚤,建大旂,十有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马,象镳镂钖,金鋄方釳,插翟尾,朱兼樊缨,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氂牛尾为之,在左騑马轭上,大如斗——但是,绝对也是声势浩大。 不过,这种情况只适用皇后出宫之时,从未央宫至建章宫,一般来说,皇后仍是乘辇而行。 兮君至今只乘过一次鸾辂——她是以婕妤入宫的,立后之时,依制用乘舆(注2)法驾,御金根,驾六马,只有立后三个月后,见高庙成礼时,她乘过一次鸾辂。 然而,这一次,出了前殿,兮君忽然停步,对左右说了一句:“乘鸾辂。” 左右侍御都是一惊,刚要劝谏,兮君便抬手,又补充了一句:“此为皇后诏。” 众人不敢再吭声,肃手应了一声:“唯。” 没有人看到年幼的皇后隐于袖中的双手是如何紧握成拳,如何不停地轻颤…… 皇后出行,羽林虽然送从,但是,真正护卫车驾乃是中官、私官与中黄门等少府属下。 看着羽林塞路警跸的情形,护卫皇后车驾的中官等人都不由心惊,不少人省悟过来便是一身冷汗,再被秋风一吹,不由就是一个寒颤。 ——这状况……真的只是皇帝召皇后就近而居? ——谁又真的是痴傻之人? 眼见车驾已上复道,鸾辂之中,参乘的长御相视一眼,最后,资历最老的一位被“推”了出来,伏首询问皇后:“中宫,车驾往何宫去?” ——建章宫的宫殿台阁比未央宫多得多,究竟居于何处? 登车之后,兮君便闭着眼睛,这会儿,听到长御的问题,她也只是勾起唇角,淡淡地说了一句:“长御问得太早了。”言罢便再不开口。 ——太早了? 众人不解,直到车驾停下,詹事至鸾辂旁询问相同的问题,众人才见皇后睁开眼,淡淡地询问:“已至建章?羽林骑未再警跸?” 两个问题让长御们陡然省悟——是啊!若是羽林骑一路警跸,一直将他们送至某宫,他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羽林监言,县官居建章,何人敢传跸?”詹事恭恭敬敬地转述。 兮君勾起唇角,双眼眯了起来,半晌才道:“去骀荡宫。” ——既然来了建章宫,岂有不先谒天子的道理? 兮君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决定,随即便再次闭上眼睛,轻轻地、深深地吸气…… ——至此,她对上官家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 ——更多的……她已无能为力! ***** “皇后奉诏移驾建章?” 声势浩大的行动让上官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也让他的脸色顿时大变。 注1:传跸,指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注2:乘舆,指皇帝。 (祝各位朋友中秋愉快!谢谢【西窗雨潇】的打赏!昨天忘了说,中秋节,家里聚餐,无法按时更新,只能请大家原谅了。明天仍然有聚餐,一天都不在家,恐怕是不能在七点前完成更新的,请大家原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8、逐麋之狗,当顾菟邪!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从燕王劾奏之后,霍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实际上却不再允许上官桀在自己休沐时代为裁决尚事。这种情况下,上官桀也就很少再往尚台去了,最近,上官桀更是一步都没踏入未央宫,一直都在左将军幕府与自己的家宅之间往返,理由也很充分——准备归印了,自然得将各项事宜料理清楚。 ——对上官家父子上归印的事情,霍光并没有催促,似乎是相信了他们一定会说到做到。 既然打算归印了,上官安这个车骑将军也在同样的事情,京师兵卫与两宫宫卫,他一样一样在料理交接。 无论是上官桀还是上官安,都没有想过,皇后那边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上官安得知消息便直接往尚台赶去,刚过了两道门,他又止了步,转身便出宫,骑马直奔左将军幕府。 上官桀听了儿子的形容,半晌都没有说话。上官安却是急了。 “阿翁!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恐怕,朝中、宫中,没有人会以为,当今那位少帝真的能颁下什么诏! 上官桀勾起唇角,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儿?” 上官安皱眉:“大将军这是想断绝自己与皇后的联系?”话一出口,他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立刻煞白。 “阿翁……” 上官桀冷笑:“你做了什么?” ——别说上官嫱是皇后,即便不是皇后,只要出嫁了,除她的夫婿跟上官家合谋了,上官家即便是谋反,也牵连不到她身上! 上官桀很确定,霍光会如此做,一定是他的这个儿子做了什么! ——争权夺利,各凭本事。成王败寇,自是无话可说! ——他自己除了与燕王联络之外,并没有做更出格的事情。 上官安咬牙,半晌才道:“匈奴!” 啪! 上官桀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 “孽畜!” 上官桀又惊又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独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你……你怎么敢!”上官桀咬牙切齿,“为了这么点事情,你就敢私通匈奴!” 上官安低着头,轻声辩解:“臣没有。” “没有?”上官桀厉声质问,声音尖利刺耳,“那你做了什么!” 上官安连忙解释:“臣只派人出塞,传言汉廷将有变……” 啪! 又是一巴掌。 “好!好!好!……”上官桀怒极反笑,一个“好”字反复说了数遍,才听她道:“你可真是出息了!若不是你做不到,你是不是还打算开塞延敌?” “阿翁!我也是……” “闭嘴!”上官桀冷言。 上官安不敢再出声了。 上官桀的两手紧握成权,狠狠地抵在面前的漆几上,良久才冷言:“你遣人做这事可留了痕迹?” 上官安连忙摇头。 ——这种事情有多危险,他哪里敢留下一点实证?派的亲信不说,所有的交代都口上说的,连一个字都没给人。 上官桀一脸煞气:“人呢?还有塞外?” “都在京。”上官安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能实言以告,“我向丁外人借了长公主的一处宅第,把人都暂时安顿在那里。” 上官桀哼了一声,脸色稍缓:“这也算一个办法。” 上官安并没有笑,脸色依然惨白:“丁外人……” 对上官安的这个担忧,上官桀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便道:“他无足轻重。” 上官安点了点头,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随即就眯了眼:“那我待会儿就去……”说着,他抬起右手,比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上官桀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见父亲这般表态,上官安才松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又道:“阿翁……眼下……” “眼下?”上官桀冷哼,“你就等着吧!霍子孟这会儿顾不上我们!” 上官安抿了抿唇,道:“不是……阿翁,北边不靖,阿翁与我都是将军,大将军总该找我们议事吧?” 上官桀瞪了他一眼:“你当霍子孟是痴了还是傻了?明知道我等泄了消息,还找你我议事?” 说着,上官桀又冷哼了一声:“他便是想处置我们,也不会如此明白地找我们的!” 上官安没有气馁,而是道:“我们请大将军呢?” 上官桀冷笑:“霍子孟这会儿还会应你我的请?” “君子不立危墙。”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上官桀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这么点小伎俩,霍子孟能就范?你简直是……”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上官桀哪里能骂出像样的词来,瞪了半晌,上官桀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你立刻传给燕王,分开走,三发一至,让燕王速至长安。” “阿翁!”上官安皱眉,“燕王素来临机迟疑,此时传,他必是不会来的。” “他会派人来的。”上官桀摆手,“这个时候,你我属下是一点都不能动。” 上官安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上官桀再次瞪眼:“速去!” “阿翁……” 上官安握紧双拳,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想法说了出来:“阿翁,我去大将军,让他准你我父子去北边,以备匈奴,如何?” 上官桀闻言便眯了眼:“你想如何?” “京中的布置,有没有你我都一样。在塞上,若是真的败了,还可出塞……” 啪! 上官桀第三次打了儿子。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就给了儿子三个耳光。 “阿翁!”上官安没有气恼,只是着急,“想想韩王信!” ——韩王信,韩襄王孽孙也,高皇帝六年降匈奴,十一年被汉军斩杀。孝文皇帝时,其子颓当与其孙婴归汉,韩穨当封为弓高侯,婴封为襄城侯。 当然,上官安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宽仁,诸侯虽有叛亡,而后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 ——十一年春,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叛亡,而后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信报曰:“陛下擢仆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为反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仆有三罪,而欲求活,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世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貣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信。 上官桀稍有意动,上官安倾身低语,又说了一个人:“李陵。” ——天汉二年,李陵降汉。今上即位,霍光与上官桀遣使至匈奴,仍然希望说服李陵归汉。 上官桀皱眉:“李陵之事,另有原因。” 上官安没有争辩,而是道:“不说他。你我为求生而入匈奴,日后再归就是了。” 上官桀默然良久,才抬眼看向儿子,半晌才道:“当如皇后何?” ——他们当真逃入匈奴,皇后恐怕只有一死了。 上官安抿了抿唇,良久方吐出一句话: “逐麋之狗,当顾菟邪!” 上官桀脸色大变,盯着上官安半晌不语。 “安,那是你唯一的骨肉了。” “是!”上官安咬牙,但是,他还是道,“只是,此时哪里还能顾及那么许多!” 上官安两手握紧成拳,狠狠地击了一下,抬头道:“也未必到那般。既要备匈奴,大将军必会动羽林、期门,到时候,矫令回师……” 砰! “够了!”上官桀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朱纹漆几,力道之重,连沉重的漆几都隐隐跳动了一下。 上官桀恨恨地瞪着儿子:“你以为这是游戏?!” 上官安一怔。 “你以为霍子孟还会给你我一点机会接触兵权?”上官桀觉得儿子今天的想法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上官安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罢了……”上官桀疲惫地摆手,“你速去传。” 上官安抬头:“阿翁,你真打算让燕王的人动手?” “不是打算,而是只能如此!”上官桀懒得解释了,“你还不去?” 上官安低语:“阿翁,当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我们还拥立少帝?” “不然呢?”上官桀没好气地反问,“当初是谁一定要让兮君当皇后的?” 上官安膝行到父亲身边,压低了声音:“皇后可以成为皇太后的。” 上官桀一怔,随即斥道:“胡思乱想!” 上官安却极认真地道:“县官崩,皇后为尊,以皇后的名义征某宗室子承少帝后……” 上官桀没有吭声。 上官安瞥了两眼,才继续对父亲低语:“……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注) 上官桀继续沉默,良久才道:“你究竟有何打算?” 上官安在父亲的耳边道:“让县官传燕王。” 注:《汉.外戚传》的原文是【桀安浸恚,遂结党与谋杀光,诱征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废帝而立桀”这个主意实在是太离谱了,不说当时一堆的刘姓诸侯王,光是上官桀的威望就是一个问题,都不用宗室勤王,只要上官家这样做,京师就先乱了。易楚是怎么都无法想像,上官安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因此,还是将这个当成事后所加的罪名吧,这样一来,上官安这段对话就需要一个虚构的场景。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9、究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左将军幕府的正堂与大将军府不同,是四面无墙的,如今时近季秋,寒风萧瑟,也只是外设步障,内垂锦帷,另外也就是设几道屏风,勉强遮挡住寒意。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上官桀看着倚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只觉得遍体生寒。 上官安攀着父亲的左臂,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你……你究竟……”想如何? 上官桀再次追问,但是,艰涩的声音却让他无法将话说完了。 上官桀闭上嘴,看着自己的儿子,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父亲的神色模样,上官安微微垂眼,却不过刹那便再次抬眼,看着父亲的双睛,认真地道:“阿翁,想让燕王来京,必要有令其信服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上官桀劈头便打断了上官安的话。 上官安语塞,半晌才道:“阿翁,我已经说了。” 这句话相当无礼,上官桀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便想到了上官安之前的话。 “……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 上官安低头,默认了。 “你想做皇帝?”上官桀攥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 上官安讶然抬头,随即诚惶诚恐地摇头:“岂敢?!岂能?!” 上官桀稍稍安心,然而,随即就听到儿子压低了声音言道: “厉王奔于彘,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幽王嬖褒姒而伐申,申侯与缯、西夷犬戎入宗周,弑王并杀王子伯服,申侯、鲁侯、许男、郑子共立平王。” “大人以为如何?” 独子的低语让上官桀的眼皮直跳,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上官安并不着急,看着父亲,安静地等待着。 看着儿子沉着的模样,上官桀心中一跳,倒是真的心动了。 ——他也许真的老了…… ——这样胆大妄为的想法…… …… 心动了,也就乱了…… 上官桀权衡良久也无法算清得失利弊,但是,他很清楚——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 ——得失利弊算不清楚,但是,自己想要什么,不想失去什么……却是一清二楚的! …… “你去吧!”上官桀开口。 上官安伏首应诺,却良久没有起身。 “去吧!”上官桀再次言道,抬手振袖,垂胡丝袖从上官安的额前拂过,凉如薄冰。 上官安站起身,默默地从垂下的帷幔间,退到屏风外,随即断然地转身,离开。 帷幔之中,上官桀静静地端坐,神色恍惚,却有莫名的专注。 ……至此…… ……不死不休…… 上官桀有些费解——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发展至如此境地? ——是他们父子太贪心了吗? ……抑或是……因为……他们早已站在了霍光的对面? 上官桀抿紧双唇。 ——不甘心…… ——终究是不甘心! ——不甘心居于霍光之下,不甘心追随于霍光的身后,不甘心……只作……臣! 心潮激荡,却始终有一股寒意驱之不去…… 上官桀攥紧拳头。 ——事已至此,又何必多想呢! ——不过就是火中取粟! ——再危险,还能比战场决杀危险? 思及此节,上官桀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漆几,神色陡然阴霾。 同一时间,尚台内,霍光的神色同样阴晦难解。一干人或立或坐,却都是低头肃手,丝毫不愿引来霍光的关注。 “鸾辂……”沉默了良久的霍光终于开口,却是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语气一片冰寒,令离正席较近的几人将头垂得更低了。 张安世立于堂中,低头不语,心中却颤栗不已。 ——他实在没有想到霍光会因为皇后的决定而有如此大的反应。 想到九岁的皇后,张安世不由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再多的不忍与引来霍光的怒火相比,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张安世继续沉默了。 霍光的确愤怒了。 ——他的安排的确有推开兮君的意思,但是,这也是他唯一想到可以保护她的方法! 他想过,年幼的外孙女会伤心,会怨恨…… 他也能够理解、容忍! 他相信,等一切事毕,兮君一定会谅解的! 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竟会如此做! ——大张旗鼓地移宫! ——做给谁看? 砰! 霍光推开手边的凭几,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压制。 ——他是想保护自己的外孙女! ——但是,若是这个外孙女根本忘了自己的血缘,他又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只记得自己姓上官的外孙女?! 邴吉与杜延年的坐席正好相对,两人悄悄抬眼,相视一眼,随即又各自垂眼。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原来,大将军是真心打算保下皇后的! 这番感慨是无法说出口。 ——说到底,这是霍光的私心,是霍光的家事,更何况,他们与皇后有何关系,自然犯不着牵连进去。 张安世他们可以置身事外,毕竟他们是外人,可是,霍家的子侄、郎婿,却没有办法如此超然。 ——开口劝说吧,霍光明显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搞不好就迁怒到自己头上! ——不开口……霍光偏爱嫡女,对这个外孙女素来是爱屋及乌地照拂着,连改姓的话都说过,这会儿是愤怒,等怒气消了,要是没事也就罢了,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会儿的一言不发,在霍光心里,肯定全是罪过! 一干人实在是左右为难,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霍山、霍云是孙辈,有叔父、姑父在前面撑着,那些长辈不开口,他们自然不好开口,日后,霍光再迁怒,总也是有限的,更何况,他们是霍光的从孙,即便是看他们祖父的面子,霍光也不会真的怪罪他们。 霍禹是根本不想开口。霍幸君是嫡长女,在弟妹面前,从来都是威严多于爱护,对霍禹更是因为其生母的关系,从来都看不上这个庶弟。等她过世了,兮君姊弟由霍家抚育,更是受尽了偏爱,霍禹是巴不得霍光厌弃了这个外孙女,这会儿,哪里肯劝上半分? 霍光的几个女婿跟这个外甥女都不熟悉,想劝也无从劝起,另外几个亲戚跟霍光的关系本就远,自然是更不知如何开口。 一干人使了几通眼色,最后,邓广汉成了众望所归。 邓广汉娶的是霍光的次女,算下来,他的身份最高,也算是责无旁贷了。 眼见霍家人都看着自己,邓广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霍光执礼言道:“大将军,皇后年幼,哪里能面面俱到?一时任性也是有的……” “她要是任性才怪!” 邓广汉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霍光顿时火冒三丈:“任性?她若不肯去建章,是任性!用驷马鸾辂,龙旂九旒,是任性?” 邓广汉被斥得一头冷汗,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事实上,他自己说得都心虚。虽然与皇后没有接触过,但是,他不是没有听妻子说过这个外甥女。 以他妻子的话说,这个外甥女像足了自家长姊,不过始孩之龄,已是极有主见。 ——那样的性子会随意任性? 邓广汉自己都不相信! 见邓广汉被训斥,尚台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排行仅次于邓广汉的任胜不得不开口:“大将军,臣没有记错得话,皇后今年只有九岁。” 任家与霍光的关系不错,任胜也相当得霍光的看重,这番话又说得含混,容不得霍光不掂量、思忖一番。 任胜寻思,与其让他们劝,倒不如霍光自己想清楚。 ——皇后不过九岁,就是像邓广汉说的,即便再如何聪慧,又哪里就一定能面面俱到? ——不说皇后究竟是不是有意如此,即便是有意为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说到底,皇后现在仍然姓上官,说到底,上官桀是她的嫡亲祖父,上官安是她的生身之父! ——血脉骨肉,即便是从不亲近,又哪里是能轻易断绝的? ——更何况,一个九岁弱女,哪里就有那么深的心思? 任胜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皇后怎么可能真的猜透了大将军的用意? 不管任胜是何想法,总之,听了他的话之后,霍光没有斥责,也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 这让众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反正,好一会儿之后,霍光抬头看向张安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相当平静了。 “皇后移居何处?” 霍光的问题并不算出乎意料,张安世立刻便给了答案:“县官令中宫暂居骀荡宫。” 这个答案让霍光不由挑眉:“皇后应了?” 张安世点头:“县官云,骀荡宫并非只有一殿可居,更何况,既然诏皇后移宫,自然是不愿皇后居于远处。” 霍光不由冷笑:“县官还说了什么?” 张安世一怔,随即就听霍光道:“少帝不曾对皇后言明,移宫之诏并非其意?” 张安世顿时冷汗淋漓,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答:“不曾。” 又是一阵沉静,张安世只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几重衣,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霍光吩咐:“令期门、诸郎,非诏不得内人。” (汗……这是本月最迟的一次更新了……原谅我吧……晚上九点多,我才摸到键盘啊……泪奔)(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0、决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骀荡宫后殿西厢,宫人与宦者来往忙碌,整理布置室内的各种陈设。 之前被留在椒房殿的中长秋等人被小黄门领到殿前,众人同时一愣。 “中宫居于此?”中长秋怔怔地出声。 小黄门自然明白他们的惊诧,不由苦笑:“主上如此吩咐的。” 听到这个解释,中宫诸人更加惊讶,但是,也容不得他们再多说什么。 小黄门见他们无话可说,便要领他们上殿,郭穰忽然开口:“吾等是否当先见中宫?” 中长秋闻言点头,连忙道:“正是!正当先见中宫。” 小黄门看了郭穰一眼,虽然名为“小”黄门,但是,他们的年纪不小,地位更是不低。 小黄门,秩六百石,掌侍左右,受尚事。上在内宫,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诸公主及王太后等有疾苦,则使问之。 这个吏职没有定员,全凭上意,最要紧的便是有机灵,识眼色。 郭穰历任数职,皆是要津,能当上小黄门的人又岂会不认识他? 自然,对郭穰话中的意思,小黄门也不是不明白——不就是怕他受命诳他们吗? 这样一想,再看中宫诸人的反应,这位小黄门也不由警醒——看起来,中宫上下倒是一副紧跟皇后的立场啊…… 皇后年幼,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只是个摆设,中宫之位稳当与否也全看皇后背后的家族是兴还是败。 ——这样的皇后也能让中宫上下如此效忠? 心里这样想,小黄门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因为中长秋的身份略高一些,他很是客气地陪着笑,对中长秋道:“仆之错。诸君稍等,容仆禀奏主上与中宫。” 中长秋点了点头,中宫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开口。 见小黄门上殿进了东厢,郭穰不由眯眼,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帝后同殿,自古未见矣……” 中长秋等人,谁也不是不通诗礼的粗鄙之人,听到私府长这么一句,便同时变了脸色,中长秋更是直接看向郭穰:“私府长,若当真如此,吾等当奏当谏。” 郭穰肃手答应:“詹事、大长秋俱不在此,臣自当以中长秋为首。” 对郭穰的态度,中长秋十分满意,点了点头,便不再吭声,转头,继续看着殿门。 郭穰抬眼,见廷中除他们与期门郎官,便再无旁人,便悄悄摆手,给站在自己身后的倚华打了一个手势。 倚华看清他的手势,便不由皱眉,但是,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移步上前,对中长秋道:“中长秋,婢子想起一桩事来……” “何事?”见是皇后的亲信长御,中长秋也不敢怠慢,“可是遗漏了什么?方才也的确太过匆忙了。” 倚华低头道:“并非此事。而是婢子等宫人籍在中宫,此次移宫当报掖庭署,便是中长秋与私府长等人,也应由詹事知会少府寺……” 中长秋不由抚额:“仆疏忽了。” 中宫自有永巷令,与中长秋、私府长等一样,是詹事属吏。中宫永巷令掌椒房殿所属的侍使官婢,中宫的长御、女史等皆由其管理。 与中长秋、中宫私府长不同,中宫永巷令属下的官婢还负责着椒房殿的庶务,自然不可能随时跟在皇后身边。 倚华等人却是必须随侍皇后的。 禁中自有法度,各宫殿、官署侍使的官奴婢是不能随意在别处停留的。 皇后移宫,中宫所属的宦者与官婢都要重新调派,需要在少府、詹事两处官寺留下文记录,最重要的是需要增加他们在建章出入的门籍。 之前,所有人都忙着整理皇后的衣饰器物,却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之前奉诏之时,詹事与中宫永巷令都在场,自然会有所安排,想来也不需要他们担心。 想清此节,中长秋正要开口吩咐,心念一转,出口的话便改了:“既是长御提起,就不烦旁人了,辛苦长御回未央,禀明永巷令与詹事。” 倚华连忙答应:“不敢称辛苦。婢子自当奉令。” 另一位长御插了一句:“是否先因随侍之人请示中宫?” 中长秋一愣,他本就是一个没主张的,一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刚要应下,就听郭穰笑道:“何曾有贵人过问何人侍使于己?” ——那也太*份了! ——再说,若是什么事都由皇后决定,还有设中宫属吏、大长秋、詹事、少府这些吏职做什么? 那位长御一听中宫私府长这样说,顿时双颊通红。中长秋也不言语了。 倚华看了看,接到郭穰的眼色,便向中长秋行了礼,退了出去。 长御毕竟不同一般的宫人,还负责后宫女子承幸的一些事情,在禁中的行动比一些宦者还要自由一些。 倚华一路过去,自然是无人阻拦。到了詹事寺,见中宫永巷令,也是毫无障碍。 “这种事情何须长御亲自告知?”中宫永巷令有些讶异,“之前中宫说了移宫,詹事自会安排妥当,黄闼关闭之前,必会将新籍送到建章的。” 倚华低头,姿态恭敬非常,轻声道:“中宫并非初次移居建章,詹事属下定会安排妥当一切事务,婢子岂会不信?” 中宫永巷令一听她如此说,心中立刻警醒,收敛了原本轻松的神色,认真地打量了倚华一番,才轻声道:“长御可有所教吾?” 倚华没有吭声,而是抬眼看了中宫永巷令一眼,随即膝行向前,伸手取了中宫永巷令面前的笔。 见她如此举动,中宫永巷令微微挑眉,手上却是极配合地取了一卷没有字迹的简札递了过去:“此物如何?” “足矣。”倚华接过,不客气地应了两个字,随即便一手执札,一手执笔,写了一通。 接过倚华递过来的简札,中宫永巷令刚瞥了一眼,便猛然抬头:“这……” 倚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条不紊地将笔放入漆砚盒顶端一侧的笔插上,随后退回下位,才伏首答道:“札上所列人名,婢子以为,不可随侍。” 中宫永巷令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倚华也不催促,静静地伏首等待。 “此为中宫之意?”中宫永巷令忽然问道。 倚华没有动弹,平静地回答:“如此微末小事,何须中宫费心?” “长御……”中宫永巷令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长御,仆非朝臣。”中宫永巷令还是觉得倚华的要求有些过份了。 后宫与朝堂不可能完全无关,但是,眼下的情况是皇后的父族与母族在争斗,他们有必要做这样的选择吗? 倚华抬起头,挺起腰,看着中宫永巷令,良久才道:“中宫并非康健之人,不宜受惊。” 中宫永巷令只觉得心中一冷,良义都说不出来话来。 他与倚华也算旧识,沉默良久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倚华:“长御如此肯定?” 倚华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见他的确问得郑重,才长叹一起,指向门外:“永巷令不知道,宫内都是谁的人吗?” 中宫永巷令默然不语,半晌,垂下眼,将倚华所写的简札认真地看了一遍,随即道:“长御自便,仆须谒见詹事。” 倚华长拜而起,恭敬地退出、离开。 望着倚华离开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中宫永巷令才推开面前的简札,从旁边的简册中取出一卷,展开后,便取了放在漆砚盒旁的铜削,两相对照着,削去了一些内容。 等修改完毕,中宫永巷令又从头细看了一遍,才卷起简册,收入囊中,起身往詹事所在的正堂走去。 待倚华回到建章宫,还没有下复道,就见之前一同前来的那位长御在复道外等候,倚华疾走两步,赶了过去,两人见礼之后,就听那位长御一板一眼地道:“中宫在骀荡宫起居。中宫命婢子前来相迎。” “辛苦长御。”倚华连忙谢过。 两人又谦让一番,才并肩往骀荡宫行去。 建章宫毕竟是天子的居所,一路上,宫人、宦者往来不断,两人也不便交谈,待进了骀荡宫的后殿西厢,又是在皇后面前,倚华更不好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拜见皇后之后,还没起身,倚华便听到兮君的询问:“长御辛苦了,不知随侍之人是如何安排的?” 倚华一愣,随即笑道:“中宫可知,此前私府长曾言,贵人是不问此事的。” 兮君讶然,微微挑眉,也笑道:“我也不想问,只是,如今的居所与椒房殿、枍诣宫不同……”说着,兮君抬手指了一圈:“就这么大点地方,外面的庐舍还要与县官的近侍合用,实在是不方便。” 皇后每说一句,倚华便点一下头,等兮君说完了,倚华便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那……中宫之意?” 兮君抿了抿唇,看着倚华,虽然唇边仍有笑容,但是,黑眸中已是一片沉静。 “我之意……”兮君轻笑着言道,“我想,就留下如今在这儿的人,其余人等,等县官改了主意,容我移居别处了,再调过来吧。” 倚华一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以为,她的安排已经很决绝了,没想到,皇后的决定更加决绝…… “长御以为如何?”兮君笑得温和,“傅母等都很赞同呢!” 倚华定了定神,低头道:“婢子自是奉皇后诏。” “如此甚好!”兮君点头。 这番话说完,兮君便很开心地与众侍御商议自己的物品该如何安置,倒是一片和乐之气,直到户外响起一声禀报。 “臣昧死言中宫,车骑将军请见。” 西厢内陡然一静,随即就响起皇后稚嫩的声音:“时辰已晚,请大人明日再来。” (又迟了……望天……诸位看文吧……易楚认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1、阿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夜深更重,诸门紧闭,偌大的宫禁之内,除了内外宿卫巡徼的脚步声,竟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夜之中,巍峨宫室都只剩下一点让人心悸的轮廓,比白昼之时更加令人敬畏,只有隐约可见几点的昏黄光晕令人稍缓几分紧张。 殿外之人只见几点昏黄光晕,殿内却是灯火通明,只不过是被重又一重的锦帷、屏风遮挡住了而已。 骀荡宫后殿西厢,两盏青玉五枝灯将内卧照得雪亮,因为不能与椒房殿的寝殿相比,兮君在这儿的内卧,也就堪堪放下一张床、一张长几,两盏青玉五枝灯,另外就是摆在长几旁的一副妆奁。 红罗帐内的大床上已铺了罗衾锦被,床前的长几上摆着漆制的壶、杯等物,靠近妆奁的一端,放着一只鎏金博山炉,与一般博山炉不同的是,炉顶铸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雀鸟,极为生动。袅袅烟篆从炉中散出,却没有夫妻寝室常用的香料应有的暧昧香氛,反而透着一股凉意,令人不由地就宁心静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这个原因,本来早该就寝的帝后二人至今仍然在床上端坐,虽然是面对面,两人的脸色却如古井之水一般,不见丝毫波澜。 帷幔外,侍奉的宫人、宦者都垂首跽坐,即使久久不闻内卧之中有丝毫动静,也没有一人动弹一下。 夜深人静,漏壶的滴水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却越发地清晰起来,外间正堂上侍奉的宫人与宦者毕竟差了一些,不时有人瞥一眼角落的铜漏。眼见铜漏上的浮箭又沉下了一道刻度,一个满身稚气的女童仍不住轻声问身边稍长的宫人:“平常昼刻未尽,中宫就休息了,如今夜刻都过五道,中宫为何还未就寝?” 那个宫人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虽然比女童懂得多一些,但是,这种问题又如何答得上,只能抬手在唇上比了一下,轻声道:“噤声!” 兮君年幼,这些年,掖庭署也会调一些年幼的宫人过来,人数不多,也就是充作玩伴,给皇后解闷的意思,规矩上也就不太严格,那名女童是今年刚刚入宫的,规矩都没有教好,平素也没有人苛求,见那名宫人不答,便嘟了嘴,但是,毕竟不是不知道规矩,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乖乖地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哐! 铛! 哗! 陡然响起的声音,让正堂中的所有人心中一跳,抬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随即,所有人便一起低下头。 ——是从皇后的内卧中传来的!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立刻收敛了所有好。 “陛下!” 一声惊呼,随即是一阵杂乱的悉索声。 “伏首!”年纪不大的宫人在伏首的同时,低声提醒。 女童一片懵懂,但是,毕竟被教了数月规矩,一听到这种命令,便下意识地照做了。 半晌,女童回过神来,却也不敢抬头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正从她的前面经过。 女童悄悄抬眼,只看见一双双未曾着履的脚疾速走过,同时,东厢内迅速亮起灯光,随即又是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女童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定神一看,却是身旁那个比自己稍长的宫人。 同样年幼的宫人轻声提醒:“别出神了,跟着我进去。” 说话间,正堂之上的人已经分成两拨,往东西两厢行去。 女童定了定神,有些惶然地跟上宫人,走进东厢。东厢内帷幔被束起了一些,一条通道直到内卧,但是,她们并不能看到内卧中的情形——一架信期纹的朱漆屏风正好挡住了内卧。 有长御过来,指了她们中的几人跟着过去,也只是在屏风外伺侯。 不多会儿,有几个年长的宫人捧着棜案,从内卧中走出,棜案不是寻常应有的盛了饮食的器具,而是一些漆器。因为室内的灯盏很多,女童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漆器都是有所损伤的。 想到之前的响起,女童霎时便白了脸,扯了扯身边那个小宫人,期期艾艾地道:“中宫……中宫……可安?” ——她的父母每次动手时,家里的物件总会被殃及一些…… ——邻里之中,若哪家夜里有什么大动静,第二天,那家女人、孩童身上必有青紫…… 同样是官婢出身,那个年幼的宫人如何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身在此处,也不好有什么安慰的举动,只能低声道:“且安心。中宫若有恙,定不会如此安稳。” ——这倒是事实,皇后若是出声,中宫这些人还不立刻闹个沸反盈天? 兮君的确没有什么事,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神色恍惚了一些。 床前的长几已被移开,傅母与倚华等人跪在床边,不安地轻声唤着皇后。 其余的长御、宦者、宫人都在各司其职地整理着内卧中的混乱。 对身边人的呼唤,兮君一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傅母等人越发地觉得不安了。 倚华拧着眉,咬了咬牙,叩首:“婢子失礼了!” 言罢,倚华便伸手握住皇后的手,随即便失声惊呼:“皇后!” 之前没有注意,如今,倚华这么一动,众人才看见,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掌心已经被并不算很长很尖的指甲划破了,血已经滴到衣上了——因为准备就寝,皇后所着的单衣都是未曾染色的缯衣,血色印在上面,分外地触目惊心。 “中宫松松手!”倚华心急如焚,却不敢硬来,只能一边急切地呼唤,一边稍稍用力,想让皇后松手。 虽然年幼,但是,能如此见血的力道又怎么会小?倚华毕竟是奴婢,又怕伤了皇后,努力了好不会儿,也没能让皇后松开手。 傅母也急了,转身指了一个宦者:“去!取安神香。” 听到傅母的吩咐,床边的一名长御没有转头,只是急切地补充了一句:“熏炉。”内卧中原来的熏炉已经被撤了下去。 宦者看了一眼旁边的仆射,见其点头,才退出内卧。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只鎏金的铜制博山炉,重新进来,炉上已然烟篆袅袅。 不等宦者走近,傅母便起身,劈手夺过熏炉,转身回过床边,像熏炉到皇后的面前,不多一会儿,就见皇后晃了一下,傅母急忙将熏炉移开,转身交给宦者:“撤下。” 说话间,皇后已经闭眼倒下,幸好,跪在床边的长御有准备,伸手扶住了皇后,才没有让年幼的皇后受伤。 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扶着平躺下来,倚华才慢慢地将皇后紧握的手指拉开,看清了皇后掌心的伤口并不严重,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取了药与干净的丝巾,处理了一番。 倚华离得近,抬眼便看见皇后昏睡中仍然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心中不由一涩,对那位少年天子更恨了一分。 ——他究竟对皇后做了什么? 倚华摇头轻叹,心中不忍,却也只能为皇后盖上锦被,掖了掖被沿,一干近侍看了看内卧的情况,相视一眼,便打算退下。 宫人开始熄灯了,倚华摇了摇头,正要退出,却瞥见皇后的双唇微微颤动,一翕一张。她不由一愣,随即心念一动,疾步走到床边,伏身,侧耳,凑到皇后的唇边认倾听。 正要退出一干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却因为角度的原因,无法看清倚华的神色,良久,他们才见倚华站起,垂着头,一步一步地从床边退开。 内卧之中,众人不敢多问,直到退到外间,傅母才拉住倚华,低声询问:“皇后可是在说什么?” 倚华抬起头,凄然一笑,众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这位长御的脸色白得骇人。 “……阿母……” 倚华忽然出声,众人却是一愣。 “嗯?” 不理会众人,倚华径自出了东厢,随后又出了殿门。 半晌,众人才明白过来——倚华听到的是皇后在唤“阿母”。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说出一个字来。 年幼的女童不明白那些大人在说什么,她侧着头,扯了扯一向照顾自己的那个小宫人,泫然欲泣,却终是不敢落泪。 女童说:“我想阿母了。”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中宫众人的脸色都阴晦起来——谁不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呼唤母亲? ——更何况,这位皇后的母亲……早已辞世! “县官究竟说了什么?”宦者仆射低声询问傅母——当时离内卧较近的除了倚华也就是傅母了。 傅母摇头:“听不清。” ——皇帝与皇后的声音实在是太低。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句长御冷笑:“谁都想拿着皇后摆布一番!” ——虽然不好听,却也不是虚言。 一阵寒风涌入,锦帷轻动,摆动了室内的光影,模糊了众人的神色。 长安直城门,瑟瑟秋风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当值的城门卫侯警惕地望向来路。 一队人马在城门停下,为首之人举起手中的黄旄赤节,扬声道:“护军都尉奉令归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2、护军都尉赵充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直城门,又名直门,是长安城西面三门之一,北有雍门,南有章城门,进门之后便是太常街,十二轨的大道通过长乐宫直抵长安东面的霸城门。 大汉帝宫所在,长安城素来的重兵屯兵,自汉初便设南北军,分别置于内外,以拱卫天子,孝武皇帝时又更加一步地细化了京师诸兵的职责,宫内有光禄勋掌宫殿掖门户,宫门卫屯兵有卫尉负责,宫外有执金吾徼循京师,自城门向外,又设有八校尉各司其职,分典屯兵,以拱卫京师。 八校尉中的城门校尉掌京师城门屯兵,属吏有司马、十二城门候。 长安城的十二个城门各有门侯,掌城门处的屯兵。 接到属下报告,有一队人马接近长安开始,各门的门侯便都从庐舍中出来,命令当值的军吏、兵卒严阵以待,直城门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为首之人的宣告,那名门侯命身边的执旗兵士高举自己的旌幢,随后朗声:“门禁已过,不得夜入。” “放肆!”持节骑士高声喝斥。 “汝倍乎?”一个声音从后面的骑士中传出,声音不高,却更有气势,透着经历沧桑的沉敛感觉。 “臣不敢!”那名骑士的气势陡然一窒,当即便在马上低头请罪。 “退下!”那个声音再次发话,随即,那十数骑便分列两旁,让所有人立刻看到了仍停在当中那人。 只看那人身上的徽帜(注),众人便知道那人的确是大将军属下的护军都尉。 赵充国驱马前行,在距兵阵五尺外停下,随即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竹板,又取自己的胸前的信幡,双手捧上,朗声道:“此乃仆之綮与大将军府符令。敢请君验之。” 护军都尉秩比二千石,身份远在城门侯之上。赵充国如此恭敬客气,门侯反而不敢过分坚持了。 犹豫了一下,门侯示意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吏过去接綮与符令。 綮,徽帜信也,又名信幡,以红帛制成,边缘有齿,正面以墨写官名。 门侯并非不认识赵充国,只扫了一眼信幡上所写的“护军都尉綮信”六个字,便还给了小吏,随即取了符令,凝神细看。 竹制的符令长约六寸,上两行隶字:“元凤元年八月庚申,大司马府下出入六寸符令,齿百,从第一至千。左居府,右移出。符合以期,通诸关。”除此之外,便只有最下方还写了两个字“第九”——这是符券在大将军幕府登记的编号。 这种要求持符人限期合符的符令,各关验符后都需立即放行。 门侯翻过符令,一眼便看符令背面,除了最顶端是一半钤押的大司马之印,其余的地方都是各种钩画印记与相当潦草的字迹。他仔细地看了,都是一路关津亭里画押。 门侯又细细地辩认了一番上面的地名,确认赵充国所来的大致方向之后,便向自己的小吏要的刀与笔,在符令背面的空白处钩画了一个印记,随即又写上“京直门”的字样。 “奉护军都尉。”门侯将符令交给小吏,同时吩咐了一句,随即便转头吩咐旁边的一名军吏:“取籍板。准备开门。” 军吏应诺离开,直奔屯卫的官舍而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方牍版过来。 “让都尉签押。”门侯随口吩咐,随即示意执旗的兵卒摆动旌幢,左右旌旗随之舞动,随即兵阵之中就向起各个军吏的呼喝声,不多一会儿,原本严阵以待的兵阵便开始依次回营。 赵充国在简册上写下自己的官名、姓名以及符令编号,看着那名军吏封检之后,在检板印齿中的印泥上,钤押了自己的官印。 再抬头,赵充国便看到了整齐归营的兵卒,不由凝神细看,竟是连城门已开都没有注意到。 “都尉,城门已开。”一名骑士上前,低声提醒。 赵充国这才省神,上马进城。 这一番折腾,赵充国一行赶到大将军幕府时,已将近寅末。 公孙遗领着府中一干属吏掾史将他们迎了进去,合符之后,又给他们上了一些热羹。等众人用过,公孙遗才对赵充国道:“赵都尉稍歇两个时辰。大将军尚在禁中,天明之后,府中方能传信。” 一路疾驰,赵充国如何能不疲惫,告了谢便由官奴领路,去了一处庐舍休息。这一觉便一直睡到官奴奉命来唤人。 “什么时辰了?”赵充国用冷水盥洗了一番,又擦了脸,才有精神向官奴询问。 “臣受命时,差三刻便是巳正。”官奴老老实实地回答。 赵充国不由一惊——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他连忙穿戴整齐,随即就要出门。 官奴连忙道:“都尉,长史言,请都尉去其处。” 赵充国不由惊讶:“大将军未归府?” 官奴一怔,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低头答道:“臣不知。” ——他们身份微贱,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赵充国恍悟——自己问错了。 “仆之错。”说完,他不理会那名官奴,直接出门,往公孙遗处理公务的地方而去。 那名官奴在庐舍之中呆立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收拾好庐舍中的一切,返回自己的居处,却始终有些茫然。 同住的官奴不由好:“你这是……” 那名官奴看了同伴一眼,眨了眨眼,却还是没有回神,只是道:“那位都尉向我认错……” “哦!……啊?”同伴也傻眼了。 半晌,与之同住的官奴才自我安慰似地开口,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护军都尉原来是车骑将军长史……” 车骑将军是指金日磾。 言下之意也是指金日磾被俘后,输黄门养马,也有官奴婢的境遇。在其属下,官奴婢的待遇可能会好一些。 …… 当然,这种解释……两人相视一眼……谁都不信! 对于自己的那句话,赵充国并没有多想,毕竟,霍光那样急召自己回京,事情必然重大,他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 公孙遗是大将军长史,同时也负责着大司马府的事务,尤其是这个时候,必须经过他手的事务相当多。 看着不停出入的掾史令史,赵充国不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越过众人登堂入室。 公孙遗刚把一份简册交给一名令史,便瞥见赵充国走了进来,于是,立刻对室内的诸人道:“尔等先办能办的。”言罢便起身,对赵充国道:“赵都尉且随我来。” 说话间,公孙遗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护军都尉的官秩在大将军长史之上,公孙遗如此举动无疑是失礼的。赵充国不由愣了一下,才跟上公孙遗。 “可是出事了?” 赵充国与公孙遗也是熟识,自然不会认为公孙遗是故意蔑视他的存在,也直到走到比较僻静的廊上,才开口相询。 公孙遗点头:“很麻烦!” 赵充国心中一跳,不由有些紧张,刚要说话,就听到公孙遗无奈地苦笑声:“呵……这个时候,翁孙才最令人羡慕啊!” 赵充国,字翁孙。 赵家的祖籍是陇西郡的上邽县,然而,在赵充国出生后,赵家迁徙如今的金城郡,在令居县定居。 正是因为是陇西人,赵充国二十三岁傅籍之后,才被选为骑士,便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汉家惯例,常常从此六郡的从军良家子中以所长选郎,甚至选天子近卫。 赵充国无疑是极幸运的。 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在加入天子近卫的羽林后,他更加努力地学兵法,了解四夷之事,期望着可以凭借军功,封侯拜将,名动青史。 孝武皇帝天汉二年,赵充国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 在汉军大为虏所围,乏食数日,死伤者甚多的时候,赵充国第一次展现了自己的才具。 他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李广利引兵随之,大军遂得解困。 赵充国本人身被二十余创,李广利将其情状上奏,孝武皇帝正是求贤才心切的时候,立刻下诏征赵充国诣行在所,亲见视其创,甚为嗟叹。 之后,赵充国拜为中郎,待武帝临终,拜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之后,其又迁为车骑将军长史。始元元年,金日磾薨,霍光又将其迁为自己属下的护军都尉。 如此迅速的升迁,在军中并不多见。不过,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汉军之中,不乏循规蹈矩的良将,但是,如卫青、霍去病那般的名将……实在可遇而不可求了。 赵充国多少还算有些成大器的样子,霍光再如何栽培也不觉得过分。 这一次武都氐人反,赵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的身份协调三将,多多少少都表明,霍光打算让他独当一面了。 “仆有何可羡?”赵充国隐约猜到了一些,心里不由有些兴奋了。 两人已行至辎车前,公孙遗摆手示意赵充国登车,随后自己也登了车。等车动了,公孙遗才摇头感叹:“仆无翁叔之才,自不羡拜将之事,可羡者,此时离京也。”(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3、曾孙为何在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可羡者,此时离京也。” 公孙遗的感叹让赵充国顿时心惊不已,刚刚涌上心头的那点兴奋之情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 “离京?”赵充国低声重复了一遍,在心里捉摸了一通,半晌才看向公孙遗,低声问道:“京中有事?” 公孙遗点了点头,随即长叹一声,却是摆手道:“京中之事与翁孙不相干,翁孙只须琢磨北事即可。” 赵充国却摇头:“京师乃大汉中枢之地,京师之事岂会与仆不相干?” 公孙遗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边疆之事看似只是兵事,但是,兵者,国之大事,国中有变,又岂能与军中毫不相干? “仆失言,翁孙勿怪。”公孙遗起身长跪,拱手致歉。赵充国自然也连忙回礼。 待两人重新坐下,赵充国刚要说话,眼角忽然瞥见车舆前侧的毛罽似有动静,他不由皱了眉,一手按刀,一手示意公孙遗勿动,随即低喝:“何人妄为?” 公孙遗也佩着刀,此时也紧紧按着刀柄,盯着车舆前侧的毛罽。 寻常车驾,车舆前的毛罽多是用来遮挡泥泞的,但是,赵充国与公孙遗所乘的并非一般辎车,而是重舆辎车——也就是有两个车舆,前一个无车衣,是御者所乘,后一个才是乘车者所乘的。车舆内的毛罽更多的只是装饰,唯一实用的作用也就是在某些意外状况发生时,减轻乘者被车壁撞击的力量。 因为车舆内的毛罽与乘者所坐的重茵是一个颜色,再加上车舆内本就有些昏暗,两人又是在大将军府内登的车,也没有太多的戒心,总而言之,种种原因加到一块儿,两人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车舆前侧所挂的毛罽下端向外胀开,看形状倒是真的可以藏下一个人。 公孙遗思索了一下,觉得方才的交谈并没有什么忌讳的内容,心中不由稍安,眼中也更添了几分厉色。 皱眉思索了一下,公孙遗首先拔了刀。 铿锵之声让毛罽动了一下。 公孙遗与赵充国相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放松——看来不是很难对付…… “出来!”赵充国再次喝道。 车内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前舆的御者,御者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配合着缓缓降下车速,同时示意护从的骑士靠近马车,将车团团围住。 赵充国与公孙遗盯着毛罽,正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是我……” ——竟是个童儿…… 赵充国不由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陡然一声脆响——似乎是御者的鞭子甩到了车辕上…… 赵充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收回目光,看向公孙遗,发现这位大将军长史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持在手中刀也垂了下来。 见赵充国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公孙遗无奈地摇头,反手收了刀,对赵充国道:“翁孙也收刀吧,别伤了这位。” 赵充国依言收了刀,却仍然警惕地瞪着那处毛罽。 好半晌,公孙遗见那人还在毛罽内不动弹,不由苦笑:“小公子,还不出来!” 毛罽又抖了抖,磨磨蹭蹭又是好一阵儿,一个少年才从毛罽中探出头来,正是刘病已。 赵充国顿时瞪大眼睛,只觉得全身僵硬,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此人……” 不过两个字,公孙遗却分明听到了压抑不住的颤音。 “翁孙?”公孙遗不由低唤了一声。 赵充国闻声转头,盯着公孙遗的眼神竟十分骇人,让公孙遗不由颤抖了一下,好容易才听清赵充国的追问:“此儿为何人?” 公孙遗定了定神,才对神色古怪的护军都尉介绍:“小公子乃掖庭养视的宗室子。” 刘病已的身份特殊,未得霍光的允许,公孙遗也不敢轻易对赵充国解说得太清楚。 赵充国哪里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含混之意? 一般来说,这种含混便意味着拒绝。 一般来说,赵充国也不会再问了。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一般情况。 赵充国抿了抿唇,盯着公孙遗道:“掖庭养视的宗室子……大将军……故皇太子之孙!” 说到最后,赵充国的语气十分肯定,显然是已经得出了结论。 公孙遗讶然,却到底没有说话,不过,已经从毛罽下出来,坐在一旁的刘病已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他瞪圆了眼睛,惊诧地问道:“将军见过我?” 听到他的话,赵充国与公孙遗同时感到了无奈。 良久,赵充国眨了眨眼,缓了神色,才转头看向刘病已,温和地对其言道:“曾孙不该如此轻信。且,仆非将军。” 刘病已眨了眨眼,勾起唇角,笑道:“大人很信任将军。” 赵充国有些不解,只能看向公孙遗,公孙遗笑了笑:“曾孙口中的大人当是大将军,然也?” “然。”刘病已很愉快地点头。 提起了大将军,赵充国与公孙遗同时皱眉,两人相视片刻,最后,还是公孙遗开口:“曾孙为何在此?” 刘病已端坐着,双手置于膝上,稍稍仰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对公孙遗道:“长史此行不可耽搁。” 公孙遗咬了咬牙,随即笑道:“无妨,为曾孙耽搁,乃仆之幸。大将军必不会怪罪。” 刘病已瞪大眼睛:“长史确定?” 公孙遗语塞了。 ——若是其它事情,为刘病已耽搁,霍光肯定不会怪罪,但是,赵充国此事关系北边之事…… 公孙遗还真不敢肯定。 刘病已这么说了,意思很直白——反正你只能带着我,又何必问那么许多呢? 这么一想,公孙遗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笑道:“仆愿曾孙见大将军之时亦能如此直言!”一句话毫无停顿,竟是显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刘病已笑眯了眼,毫不在意,转头看赵充国,好地追问:“将军见过我?” 赵充国无力地辩解:“曾孙,仆非将军。” 辩解之后,看着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手,赵充国心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最后,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少年郎不晓事,见着个军吏便称将军,也是可以理解的。 自我安慰了一通,赵充国看着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无奈苦笑,斟酌了一下用辞,回答道:“曾孙肖似卫太子。” 刘病已一怔,随即闭上双眼,片刻之后,才笑道:“原来如此。” 虽然笑着,但是,刘病已心中十分苦涩——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赵充国看不明白少年的心思,只能沉默着低下头,忽然就听到刘病已好的声音:“将军见过家祖?” 赵充国抬眼,看着与故皇太后肖似的少年,重重地点头:“先帝时,臣先为羽林,后为中郎,见过太子。” 听到他自称“臣”,刘病已不由怔了一下,随即便只当是这位护军都尉口误,向着他的位置稍稍倾身,不无急切地追问:“将军为我讲讲家祖可好?” 赵充国不由惊讶,直接反问:“曾孙想知道太子之事?何必问臣?即便大将军事务繁杂,不便与曾孙叙话,曾孙身在掖庭,据臣所知,现任掖庭令乃张贺,张贺曾为太子家吏,曾孙问掖庭令岂非正相宜?” 刘病已目瞪目呆,良久都无法回神。 ——原来,张令曾是太子家吏…… ——难怪…… 刘病已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只何想法了。 公孙遗却好了:“翁孙怎么会知道掖庭令?” 掖庭令是少府属下,又是禁中官吏,人员变化并不像一般官吏一样,众人皆知。 赵充国连忙解释:“掖庭令乃光禄勋之兄。” 公孙遗一愣,赵充国以为他不相信,又解释道:“当年先帝有诏,太子家吏、宾客皆诛,光禄勋上请求,大将军与车骑将军皆从中转寰,张贺才由死罪改为腐刑。仆为车骑将军长史时,与光禄勋所来往,偶然听说其兄已为掖庭令。” 公孙遗回过神,却是笑道:“难怪一直不曾听子孺提及同产。” 赵充国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了,瞥了一眼刘病已,见少年低着头,眉头紧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如此,赵充国与公孙遗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暗暗使眼色,但是,毕竟不是知交,试了一会儿,竟是无法沟通,只能作罢。 车舆内的沉默,直到有护从的骑士靠近车舆,禀告:“长史,已至北阙。” 公孙遗一惊,断然道:“向西,从作室门入宫。” 车外众人不解,但是,公孙遗既然发了话,以众人的身份,也只有从命的份。 “诺。”车外的骑士应了一声,马车随即转向,过北阙而不入。 公孙遗是不敢轻易处置这位皇曾孙,自然只能将其亲手交给霍光才安心。 也幸好,借着此事边塞示警,宫中的屯卫、郎官等都被清理过了一通,公孙遗又挑着僻静的路线,三人总算是安安稳稳地进了禁门,见到霍光。 三人见礼,霍光的目光却只盯着一个人身上,等三人起身,霍光便皱着眉开口,问的话竟是与自己的长史一般无二—— “曾孙为何在此?”(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4、紧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的质问一出口,赵充国与公孙遗便同时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表明了立场——此事与我不相干! 见霍光神色不豫,刘病已不由心怯,却不能不答——他很清楚,以霍光的性子,他做错事在先,若是再沉默不言,必会惹来霍光的大怒。 刘病已暗暗咬牙,强自定了定心神,执礼答道:“病已想跟着大人。” 这个回答有些含糊,不过,这个时候,霍光也不太顾得上刘病已的想法,只要他不行差踏错便好。这样一想,自然是让刘病已跟着自己身边最为妥当,于是,霍光也就冷着脸,没言语,只摆了摆手。 刘病已素来与霍光亲近,这些日子又常在霍光左右,一见他的动作便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站起来,走到霍光身边。 以往,刘病已都是在霍光身边坐着,这会儿,他原也是这样想,只是,走到霍光身边这么几步,他的心思一转,左右打量了一下,便肃手对霍光道:“大人,我到扆后可好?” 扆与屏风的形状相同,简单来说,扆就是立于床后的一种大屏风,不过,扆是以柔软的织物制成,多设于门户与窗牖之间,是床的一部分,与床侧所设的屏称屏扆,而屏风多以坚硬的木、陶之类的材料制成,是独立的一件器物。 霍光现在所坐这张大床,背后的扆以绛制成,上面绣着斧纹,是禁中才有的东西。 ——扆状如屏风,以绛为质,高八尺,东西当户牖之间,绣为斧文,亦曰斧扆。天子见诸侯,设斧扆于户牖之间,左右几,天子衮冕,负之而南面,以对诸侯。 刘病已的想法很简单——他一个童儿,忽然出现在霍光身边,必然引来非议,不如藏起来,不让人见到。 霍光本来也有些意动,但是,转头看到扆上的斧纹,不由又改了主意。 “不必了。”霍光瞪了他一眼,“坐下。” 说完,霍光便不再理会刘病已,转头看向赵充国。 “翁孙辛苦了。” 赵充国抵京的时间比霍光期望的还早了不少,想来这一路上必是马不停蹄的。 “臣接令时已班师数日,正在中道,并不辛苦。”赵充国恭敬地回答。 霍光打量了赵充国一番,见他虽然仍带风尘之色,但是,精神当足,心下才稍安。 “翁孙若不觉疲惫太甚,仆即欲再使翁孙辛苦一番。”霍光扶着凭几,说得认真。 赵充国深深地叩首:“大将军但下令。臣无所不从。” 霍光点头,从漆几上取了一方素帛,示意公孙遗接去,展开。 赵充国听到动静,瞥了一眼,不由凝了神。 ——竟是北边塞防图。 “大将军……”赵充国有些激动了。 霍光没有理会,待公孙遗将舆地图完全在地上展开,他才起身走到图旁,指向图中的一点:“仆欲使翁孙屯于此。” “啊?!”赵充国不由惊呼出声。 霍光抬眼看向赵充国,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招手让刘病已过来,问道:“此为何地?” 刘病已仔细辨认了一番,为了慎重起见,还绕着舆地图走了一圈,才回到霍光身侧立定,轻声答道:“大人,此乃上谷郡。” 霍光点了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赞赏之意还是明显的。 赵充国自然不会不知道霍光所指的是何地,让他惊诧的自然是屯兵于上谷这件事。 “大将军,如今,匈奴左方兵正直云中,屯兵于上谷……是不是太偏于东了?”赵充国很怪,怎么也想不通,便干脆问了出来。 自元封六年,匈奴乌维单于死后,继任的单于年少,匈奴国内多有不稳,单于王庭便不断向西北迁徙,单于王廷既动,左贤王与右贤王所部也只能跟着移动,原本,匈奴的情况是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西接月氏、氐、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单于向西北一动,匈奴的兵国就变成了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云中郡在上谷郡的西边,两郡之间,还隔着定襄、雁门与代这三郡。 既然是要防范匈奴的入侵,已经出了匈奴左方兵力范围的上谷……有必要屯兵吗? 公孙遗同样很疑惑。 霍光没有解释,而是再次重复:“就是上谷。” 赵充国皱眉,却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道:“诺。” 霍光十分满意,这才解释:“以匈奴如今之势,塞上城障已足以应付,左方兵更不足为惧,别忘了乌桓正是复仇心切的时侯。” 听霍光这样一说,赵充国激荡的心神顿是一凉。 ——之前只想着北边军功易得,竟忘了匈奴已非昔日强敌了。 ——自已即便去了边塞也未必能有一战…… 赵充国倍感无奈。 “因此,翁孙此行,防范匈奴固然重要,然则,仆所忧者,并非匈奴。”霍光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公孙遗的目光在舆地图上一转,心中便有数了,却是不敢多言。 赵充国却有些不明白。 “大将军所忧为何?”赵充国问得更直白。 霍光的手在舆地图上划过,从标示着上谷郡的位置向他自己的左面划去,随即停住,抬眼看向赵充国:“吾之忧在此。” 在霍光的手停下的同时,赵充国便骤然眯眼,待听到霍光的话语,赵充国更是心惊胆颤。 “……大……大将军……”赵充国抬眼,声音不由颤栗。 霍光收回手,示意公孙遗收起舆地图,转身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让少年跟着自己回到正席的大床上,坐下。 看到霍光的动作,赵充国心中猛然一紧,随即骇然低头。 霍光在铺着莞席的大床上坐着,并没有说话。他从几侧取了一份简册递给刘病已,让他自己看,之后,便低头看着漆几上展开的一份简册,细细批阅,竟仿佛已经忘了赵充国的存在一样。 赵充国并不愚钝,只要想想霍光的话,再想想霍光的安排,他如何能不明白霍光的意思? 然而,赵充国也从未想过,他竟是卷入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又哪里能想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决断? 一时之间,惊悸、焦急……各种情绪交织在赵充国的心头,硬是在仲秋八月,逼出了他一身冷汗。 赵充国知道,霍光是一定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的,因此,他只能在沉默良久之后,艰难地开口:“……大将军……” 霍光抬眼,手中仍然执着大笔。 赵充国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一鼓作气地说出自己的决定:“臣从大将军之令!” 霍光一脸欣慰地点头:“翁孙果然识大义。” 赵充国仍然低着头,心中却苦笑不迭——大将军位在群臣之上,他又是军吏,除了从命还能如何? ——更不必说,他如今是护军都尉,是大司马的属吏!不听霍光的,他想死吗? 他这一番心思,霍光便不清楚,或者说,也不必清楚。 ——只要赵充国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霍光又何必连属下的每一分心思都掌控得一清二楚呢? 霍光看了刘病已一眼,心中也有些无奈——若不是因为赵充国已经知道刘病已在大将军卒,他也不会这样紧逼不放。 ——谁能想到,刘病已今日会这样行事呢? 霍光暗暗叹息,摇了摇头,对赵充国解释:“将军不知详情,燕王近来的种种行事,皆令人不安。燕国离长城不远……仆……仆唯恐负先帝之托矣!” 说到最后,霍光不由长叹,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让赵充国与公孙遗同时一惊,叩首言道:“大将军言重。” 刘病已也惊骇地放下简册,膝行至霍光身边,扯着他的衣袖,紧张地道:“大人……” 霍光将刘病已揽入怀中,冰冷的丝袖贴在他的背上,带起一阵凉意,让刘病已不由一颤。 “……唯愿得诸君之助……” “……臣之幸。敢不从命。……” 被冰冷的丝帛包围着,刘病已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寒冷了,连入耳的声音都更冷了数分。 他浑浑噩噩的,被霍光放开之后,仍然良久没有办法回神。 霍光也没有唤醒他,而是继续处理自己的公务,直到刘病已回过神来,再次攀上他的胳膊。 “大人……”刘病已的手有些颤抖,声音却没有显出颤音,“大人是担心燕王?” 霍光转头,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是的。” 刘病已脸色一白,攥着霍光衣袖的手不由就更用了几分力。 “……就像担心……皇后之父与祖?” 霍光不禁挑眉,却没有否认与躲避,而是直接给了肯定的回答:“然。” 刘病已咬了咬牙,追问:“皇后呢?大人可担心皇后?” 霍光眼中的眸光一敛,拧眉质问:“曾孙如此鲁莽行事,仍是因担心皇后?” 刘病已抿紧了双唇,毫不闪躲霍光的目光,半晌,才轻声道:“我做不了什么,总可以离得近些,陪着,看着……” 说着,少年帝裔抬手握住了长者的手腕:“也陪大人看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5、会意【请看本章末尾的留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退出殿阁,赵充国与公孙遗都是一身冷汗,满心惶然,两人站在殿外的庑廊上,相视一眼,不由失笑。 正是日中之时,虽然秋风萧杀,但是,正午的艳阳照在身上,仍然让人不由觉得暖和舒爽。 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赵充国与公孙遗也渐渐定了神,毕竟禁中,两人并不敢多耽搁,更不敢多说,连忙离开。 出了禁门,赵充国长吁了一口,停步,转身,看着公孙遗,皱眉道:“大将军……” 欲言又止的话语并非是因为犹豫不定,而是因为赵充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疑问了。 公孙遗却明白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终是做了一个稍后再说的手势。 两人循规蹈矩地往来入宫时所走的作室门走去。 赵充国离京已有半年,此时,即使是肃穆的未央宫,因为久离之后的初见的,竟也觉得分外的亲切。虽然不能放肆地细看,但是,入目的一切,不经意间总是能牵动心神。 这样一来,尽管两人一路无语,但是,赵充国的心情却莫名地愉悦起来,连之间的苦恼都淡忘了几分。 “护军都尉?”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赵充国立刻停步,循声一望,不由笑了,长揖见礼,随即笑道:“光禄勋亲自巡徼?” 张安世甲胄在身,也只以揖答礼,不无惊喜地道:“翁孙何时入京?” 赵充国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答了:“大约是卯初入的京,在幕府歇过才入宫的。” 张安世不由讶然,刚要问什么,便看到了公孙遗,笑道:“长史亲自相送。看来翁孙更进一步了。” 赵充国摇头:“大将军未言此事。” 这倒让张安世惊讶了,不待他再问,公孙遗便笑道:“护军都尉秩比二千石,更进一步……光禄勋说笑了……” 公孙遗是霍光的长史,旁的不敢说,对文事,他必是一清二楚的。 听到公孙遗如此说,张安世与赵充国都不由凝了神,神色略显复杂。 “不过,翁孙当再拜光禄勋才是。”公孙遗笑道。 这样一说,张安世与赵充国都明白过来,张安世当即摆手笑道:“不急于此时。” 赵充国既然期望于马上建功,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公孙遗话中的意思。 ——自己应当是将成为光禄勋属下的军吏了。 ——光禄勋属下,秩比二千石的吏职,除了光禄大夫之外,便只有中郎的五官、左、右三将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别过。 出了宫,上了辎车,赵充国才低声对公孙遗道:“曾孙方才唤我将军。” 公孙遗同样压低了声道:“那位公子在大将军府中,各处皆是通行不禁的。” “各处?”赵充国不由讶然。 大将军幕府之中机要之物甚多,不说别的,光是与京师诸兵相关的符令就不容半点闪失。别说一介稚儿,便是公孙遗这个长史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出入府中的任何地方。 公孙遗点头,两人相视不语。 沉默了半晌,公孙遗才道:“翁孙觉得那位公子与卫太子肖似?” 赵充国拧眉:“我只是中郎,没有真正近看过卫太子,但是,也不是认不出。曾孙容貌极似太子。” “……”公孙遗盯着他的眼睛,又是好一会儿的无语,才慢慢道:“我是不太清楚先帝时的事情,不过……大将军与太子……” 赵充国讶然:“大将军与太子并不亲近。” 公孙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驳道:“大将军姓霍。” 赵充国摆手:“与卫家亲近的是骠骑将军。大将军……”赵充国有种背后说人是非的感觉,不由赧然,然而,既然说到了,也不能不说个分明,只能斟酌着言道:“大将军与景桓侯并非同母。” “哦……”公孙遗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陡然一惊,“不同母?!” 赵充国点头:“这不是秘密,不过,也少有人说。” 公孙遗明白地点头——毕竟,谁都知道,霍去病的孙儿一直都由霍光抚养。谁愿意多说那些没意思的旧事? 这样一算,霍光与卫太子不亲近也就不难理解了。 ——霍去病的母亲与卫皇后是同父同母的姊妹,霍光与霍去病不同母,也就与卫氏没有关系了。 思忖了片刻,公孙遗还是摇了摇头头,低声道:“大将军待那位公子极好。” 赵充国愣了愣,看着公孙遗,等他的下文。 “我听杜幼公他们的意思,大将军……有扶持之意。”公孙遗给赵充国透了底。 赵充国一怔,随即想到了霍光之前的安排,顿时就出一身冷汗。 “燕王……” 公孙遗看着脸色苍白的同僚,心下倒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君只须谨记方才对大将军所言之语。” 赵充国苦笑着点头:“谨谢君言。” 又一阵沉默之后,赵充国忽然开口:“君前言仆可羡……当是仆羡君等……” 公孙遗愕然苦笑,却也无话可说。 元凤元年的八月,大将军属下的护军都尉赵充国,在平定武都氐人之反后,迁中郎将,却未入宫供职,而是领职便出京,率军屯于上谷,以备匈奴。 自征和三年之后,大汉再未大举兴兵,长安人更是已经许久未见大军出京的整齐军礼。 这一次,出京的是羽林郎,特有的旄头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数千骑同出,一时之间,长安竟有些万人空巷的意思了。 赵充国第一次戴上中郎将才能戴鹖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正是不自在的时候,再看见士庶夹道的场景,更觉得脸上像着火一般,竟是逃也似地疾驰出了横门。 待上了横桥,赵充国才勒缰回望,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次离开,再回京时,长安还会原来的长安吗? 这样一想,竟是更觉得气闷,再看看列队而行的羽林骑,赵充国深吸一口气,纵马绝尘而去。 赵充国并不知道,就在五千羽林出长安的时候,大汉那位年少的皇帝也站在建章宫的凉风台,默默地注视着那连天旌旗,浩荡北去。 五十余丈的凉风台孤立于建章宫的北面,正是眺望长安城北的绝佳地点。 积木为楼的高台上,风势极大,兮君站在皇帝的身后,紧紧地裹住自己身上皮裘,只觉得自己几乎无法站稳了。 她不敢太靠近台边,台上也没有其它东西,自然无处可凭,便只能在大风中勉强而立。 兮君实在不明白这位少帝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儿来,几番想问,都因为少年天子的脸色太过骇人而作罢,如今,她虽然满心惊惧,却仍然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自然也不会再问什么问题了。 秋风本就带着肃杀的寒意,虽然有狐裘在身,站在久了,兮君仍然感觉到了寒意,不由颤抖起来。 正在兮君不住颤栗的时候,一双稍带暖意的手伸了过来,覆住了她冰凉的双手。 兮君抬眼,却只看到少年天子的侧脸。 “陛下?”兮君放软了声音,恳切地请求,“这儿太冷了,妾觉得不适,想回宫……” 刘弗陵的手稍稍用力,兮君很清晰地感到了少年天子的拒绝,她不由低头,暗暗叹息,心中倍觉无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兮君正在暗自感叹,刘弗陵忽然稍稍用力,近乎强硬地让她挪步。 “陛下!”兮君不由惊呼。 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如刘弗陵,更何况,移宫之后,她便病了一场,如今不过稍愈,如何能与他相抗,也就只能随他的意往台边移步。 骇然之下,兮君忍不住闭上发眼,心中又惊又恐,顿时就想哭了。 “睁眼!”刘弗陵强硬地要求, 兮君颤栗地睁开眼,随即便发现自己正站在高台的凭栏边,不由就觉得腿软,幸好刘弗陵松了一只手,改而揽住她的腰,她才没有一下瘫倒在地,也不得不倚到他的身上,才勉强立定。 感觉到小女孩的倚靠,刘弗陵的身子不由一僵,好一会儿,才松开仍然握着皇后双手的右手,抬手指向北方:“颀君,知道那是什么吗?” 兮君正是惶恐不安的时候,刘弗陵刚放开她的双手,她便伸手扶上身前的凭栏,紧紧攥着光滑的木栏,一时也没有听清少年天子问了什么,然而,“颀君”两个字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这位少帝已经很久没有唤她的字了。 兮君怔怔地看着刘弗陵,看起来竟有些目瞪口呆了。 刘弗陵不禁莞尔,收回右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待她回神,才敛了笑容,再次指向北边。 “皇后,知道那是什么吗?” 兮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想了一会儿,才摇头:“妾不知道。不过,那看起来像是羽林的旌旗。” 刘弗陵点头,轻声道:“正是羽林。” 兮君不明所以,随即就听到少年天子冰冷的言语:“皇后可知,朕在一刻之前才见到羽林将出的奏。” (九月结束了,明天就是十一了,大家应该都知道女频的活动了,有粉红票的朋友请千万不浪费啊,今天可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了。当然了,投给本最好。^笑^。。。。。在这儿也跟大家说一件事,易楚几经考虑,决定在解决上官家之后,本文就算完结了。易楚会再开新文,至于是继续写兮君的故事,还是别的文,我希望看看大家的意思。请大家说说自己的想法吧!)(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6、帝后、君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前文的时间出现了错误,易楚不得不略作修改。其实就是上官父子与桑弘羊等人谋反的具体时间,易楚之前只注意到是九月,却没有注意到,王䜣当御史大夫的时间九月庚午就是九月初二。也就是说,谋反这事估计是发生在九月初一,可是,易楚写赵充国回京时,霍光下令的时间就是九月庚午。今天查资料,总觉得哪里错了,把前面几章看了几遍,总算是找出来了。耽搁了不少时间,本章也就更新迟了……请见谅了……) “皇后可知,朕在一刻之前才见到羽林将出的奏。” 少年天子的语气比他们身边环绕的萧索秋风更多了几分冰冷的肃杀之意。 兮君颤了颤,眨了眨眼,终是不明白地询问天子:“陛下未允?” 刘弗陵撇了撇嘴,冷笑:“本来也不必朕允。” “既然如此,陛下是什么意思?”兮君皱眉,实在是不懂刘弗陵的意思了。 刘弗陵被问得一愣,揽着兮君的手不由松开了一些。 兮君立刻察觉了这点变化,看了看台下,不由就一阵眼晕,心中越发惶恐,也顾不得刘弗陵可能的震怒,闭上眼,迅速向后退了数步。 “皇后不愿在朕身边吗?” 刘弗陵的质问几乎是兮君停步的同时就传入她的耳中,兮君心中一紧,明明想好的说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自己的皇后咬唇低头,刘弗陵原本的怒火顿时更盛了三分。 “卿乃朕之后,唯有朕不要卿近身,断无卿可擅离之理!”刘弗陵冷笑,咬着牙挤出这么一句话。 这会儿,兮君已经镇定了下来,听到天子更加愤怒的话语,也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是抬起头,睁眼看着刘弗陵,慢条斯理地言道:“妾不敢立于台边。” 刘弗陵的怒火顿是一滞,看看身量不及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原本的愤慨、羞恼立刻就烟消云散了,脸上反而显出赧然之色。 兮君有些讶异,面上也就带了出来,让刘弗陵不由有些难过——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然已生分至如此地步了? 心中一酸,刘弗陵顿时浑身不自在,便又转过身,凭栏远眺。 兮君又等了一会儿,才软语开口:“陛下,将用昼食了,不如还宫吧。” 刘弗陵却没有任何反应,兮君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继续在原地站着,却也将狐裘裹得更紧了。 高台之上,秋风呼呼地吹着,兮君本就不算康健,又是大病初愈,在寒风中站了这么久,如何能没有感觉?渐渐地,兮君只觉得眼前发晕,耳边也嗡嗡作响,她咬牙撑着,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眼前一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刘弗陵堪堪在兮君瘫倒前将她扶住,见她脸色发黄,满头冷汗,心中也不由大骇,却是半晌没有动作,只是半跪在地,一手扶着皇后的肩,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刘弗陵才抬起空着右手,轻轻抚着被风吹得覆在她脸上发丝。 手下的肌肤如沸水般滚烫,刘弗陵自己也不是不知医理,如何不知道怀中的女孩是寒邪入体? 他也知道这般的情况需要尽快诊治才可以,但是,心中忽然升起的一个念头让他一点都无法动弹。 ——若是……这个小女子……不在了…… 近乎恶毒的念头让少年天子心中一片惶然,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压下这样的想法。 其实,并不是他对自己的皇后有多么的不满,也不是他觉得皇后死了会有什么好处,只不过…… 年少的天子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兮君的眼神渐渐深遂。 ——只不过……他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刘弗陵微微皱眉——他有感觉,自己的计划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思忖着,刘弗陵又转头向北望了望。 ——这次的出兵…… 刘弗陵隐隐约约地感到,霍光是在暗示什么…… ——那个暗示很重要! 刘弗陵明白这一点,但是,却怎么都想不透,不免就焦躁起来。 “……” 若有似无的声音细细地传入少年天子的耳中,刘弗陵不由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就见自己的皇后闭着眼,双手抓着衣襟,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张,似乎在说着什么。 刘弗陵不由好,低下头,凑近了兮君的双唇,侧耳细听。 风声呼啸,吹散了女孩本就不大的声音,但是,刘弗陵仍然听到了一句,顿时便呆住了。 “……阿母……” 半晌,刘弗陵回过神,略略抬起头,满眼苦涩地望着没有意识的女孩,喃喃地重复自己所听到的话语。 “……我也想阿母啊……”刘弗陵低声道,眼中的苦涩却更深了几分,心中更是酸涩不已,可是…… “……可是……朕连做梦都不敢唤她啊……”刘弗陵轻声低喃,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思念与自嘲。 ——没有怨恨…… ——他能怨谁呢? 他的先妣死得太不清楚,却是明明白白地“有过见谴,以忧死”,甚至于都没能葬入茂陵! ——那简直是从彻底免除了他的先妣的所有身份…… ——连陪葬帝陵的资料都没有啊! 他那时就在先帝的身边,他连多问一句都不敢啊! 侍奉他的宫人每一日都是惶恐地叮嘱他——不能惹陛下不悦……不能说任何与他的母亲有关的事情……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他那时多大?正是似懂也非懂的年纪,除了听从之外,什么不敢做! 等到登基了,看着霍光,他更加惶恐…… ——年纪越大,这份惶恐越重! ——因为,长大了,他才明白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弗陵不相信,霍光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使当初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他什么查不出来? 刘弗陵不能确定——自己的诸多算计,究竟是因为霍光威胁到了他,还是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霍光会忠诚于他! ——他不敢相信霍光! 其实,无论何时,霍光都是毕恭毕敬的,一举一动几乎可以有规与矩来测量。然而,每一次看着霍光分毫不差的举动,刘弗陵都隐隐觉得背后发寒! 他听说过,先帝时,霍光出入禁闼二十余年,未曾有过失不说,每次他出入、下殿门,止进皆有常处,禁中的郎、仆射悄悄细察,竟是每次都不失尺寸。 ——为人谨慎若此……究竟要有多么细的心思、多么沉稳的毅力才能做到? ——就算他是天子,一举一动皆须严守规矩,想做到止进之处不失尺寸也是极难的! 刘弗陵曾经亲自尝试过,却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下来! ——这样的人……如何不可怕? 从那时起,刘弗陵知道,自己对霍光不止是满心戒意,更是满心的恐惧! ——为人君者,对臣下心存惧意…… 刘弗陵很清楚,这是多么的不可以! ——清楚却无法改变啊……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刘弗陵决定了——他想当真正的天子……这个世上就不能有霍光! …… 回忆至此,刘弗陵陡然警醒! ——霍光知道他的心思了? ——虽然以大司马与大将军的权力,调兵遣将从来不需要天子的允准,但是,一直以来,霍光从不曾真的连奏报的形式都如此敷衍! ——这是第一次! ——霍光想告诉他什么? “……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刘弗陵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低喃出声的同时,也骇然地瞪大眼睛。 ——霍光在警告他! ——宫禁之中,能免执兵宿卫的除了身为宦者的中黄门,便是诸郎、期门、羽林! ——当然,掌宫门卫屯兵的卫尉属下也有宫中巡徼的权力…… 这些人……除了中黄门……哪一个不在大司马、大将军的管辖之下? 刘弗陵只觉得心中一窒,竟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嗯……” 惊骇之下,刘弗陵的手上不由用了力,兮君有些痛苦地呻吟出声。 刘弗陵连忙放松力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兮君。半晌,见她并未清醒,才不由苦笑。 “朕何必如此?”少年天子低声自问,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 自嘲的一笑之后,看着自己的皇后稍稍松开紧皱眉头,却仍然是一脸不好受的模样,刘弗陵忍不住长叹一声,随即将兮君打横抱了起来,转身下楼。 ——他跟这个小女子较什么劲? ——她这个皇后……又比他这个皇后强多少呢? 刘弗陵从来不曾抱过自己的皇后,这会儿,真的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了,他才陡然发觉,自己的皇后竟是如此轻…… ——她……该有九岁了…… 刘弗陵不知道别的女孩九岁该有多少份重,但是,想想自己九岁时的情况…… ——他也许真的不该因为一时的迁怒,就把她强拉来这儿…… “陛下!” 守在下层的宫人、宦者见皇帝竟然抱着皇后下来,不禁都变了脸色,惊呼出声。 中宫属下的诸侍御连忙迎了上去,宦者仆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道:“主上,让臣侍奉中宫。” 不说别的,只看皇帝的年纪就让人不放心——十五岁的少年抱九岁的女孩…… ——就算皇后的身体不好,份量不重,但是,这不是出入一个殿门内户的事情,而是走下五十余丈的高台啊! ——一个小心,两人一起摔了…… 所有的宫人、宦者想想都觉得害怕,哪里敢让皇帝如此行事? 刘弗陵也没有坚持——只走了这一层,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皇后受了寒,有些不好,召侍医。”刘弗陵交仍然昏迷的女孩交到中宫宦者的手里,同时语气淡漠地说明了情况。 众人都是一惊,待中宫侍御看清楚皇后的状况,更是不由大惊失色。 抱着皇后的宦者仆射僵硬地对皇帝道:“陛下……” “卿等先送皇后回宫。”刘弗陵不等他说完,便摆手言道。 “诺!”中宫众人立刻护着皇后离开,竟是一瞬都不愿多留。 皇帝身边随侍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不安,然而,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的冷漠之色,谁又敢开口询问什么? (谢谢nikeji的粉红票~~~其他朋友啊~~~这几天翻倍啊~~~能投本的话就投吧~~~易楚不胜感激。另外……易楚又考虑了一下,如果希望继续看本文的朋友比较多,我就考虑不开新文,继续填坑了……汗……不知道各位朋友觉得如何?毕竟,再开新文,很多情节、细节都要重新交待,也挺麻烦的……谢谢hl还记着夏汐澜的坑,我会考虑的。最后,祝各位朋友国庆愉快!)(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7、等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如今,皇帝与皇后共居一殿,中宫诸人行事之时都分外小心。皇帝领着皇后离开之后,随侍的中宫侍御、属吏更是连西厢都不出一步。正好,皇后大病初愈,又眼见明日就入九月了,冬日的新衣也该准备了,宫人便干脆取了各种丝帛出来,给皇后,也给自己裁新衣,不时讨论几句,气氛很是放松。 似乎是放松得有些过份了,直到跟着皇后出行的长御拉开垂下的帷幔,众人才发觉皇后回来了。 倚华昨夜值宿,今日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随天子出去了,这会儿,连忙分派各个宫人将一应物件收拾妥当。 西厢内还没有收拾妥当,宦者仆射便背着皇后匆匆入内,留守的众人一见俱是大惊失色,只是碍着所处的地方,众人都没有出声。 倚华的脸色也是一变,心中对那少年天子又更添了三分厌恶。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恼怒的时候,倚华只能先与另外几名长御一起,服侍着皇后躺下,之后,才有心思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份有别,倚华不便直接询问宦者,只能轻声询问身旁的长御。 那名长御只是苦笑,摇头低语,答道:“陛下只带了中宫登凉风台,我等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登凉风台?”倚华愕然失声,其他未随侍的宫人、宦者也是瞠目结舌。 随侍的宫人、宦者纷纷点头,肯定那名长御的回答属实。 毕竟是皇帝的主意,中宫诸人也不好说什么,倚华摇了摇头,又向宦者仆射开口,询问是否派人召侍医了。 “在凉风台,陛下已经有诏,让我等召侍医,我已经派了一人去召侍医了。”宦者仆射清楚地说明了一番,也算宽慰众人。 众人这才心中稍安。 也是巧了,皇后之前刚刚稍愈,这儿又是帝寝所在,实在没有地方让侍医随时候命,义微也说皇后并无大碍了,便回了未央宫,只是每日送药过来,同时给皇后复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眼见着皇后额头滚汤,众人只能一边不停地将投过冷水的湿巾覆在皇后的额头上,一边等义微过来。 等义微匆匆赶到,一见皇后的情况,便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地诊治,又是施针石,又是灌药,折腾了两个时辰,才算把皇后身上的高热给退了。 这一切,兮君都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一会儿身在冰窟,一会儿被架在火上,全身都疼痛不已,偏偏又动弹不得,开始,她还能唤几声“阿母”,到后来,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或者,是因为唤了那么久,仍然没有看到母亲……也就不知该不该唤了。 直到察觉一股苦涩,兮君才渐渐感觉自己被一股温凉的气息包围了,那些冰冷、酷热都没有了,疼痛也渐渐地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是阿母吗? 兮君有些欣喜,也有些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的阿母……已经逝去多年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兮君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啊!”兮君惊恐地挣扎起来,然而没等她动两下,她就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束缚了,竟是一下都动不了。 “……不……”兮君更加惊恐了,拼命想挣脱,但是,重堕那片寂静、黑暗的恐惧也同时涌上了心头,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挣开那道犹带暖意的束缚。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急切的安抚。 ——很熟悉的感觉…… 兮君直觉地感到了安全,原本的挣扎也渐渐放松下来。 见兮君总算安静下来,刘病已才抬眼看向仍在给兮君灌药的义微,低声问道:“女医,兮……中宫为什么会这样?是太难受了吗?” 义微正专注地将银匜中的药汁倒入同样的银制的小漏斗中——漏斗的下端尖嘴正插在兮君的口中——根本没有空理会刘病已的疑问。 倚华见刘病已还要问,便连忙摆手阻止:“曾孙,不可打扰侍医。” 刘病已这才闭嘴不语。 灌药并非没有危险,一个不小心,病人就可能自己呛住。方才,兮君一阵乱动,义微便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停止倒药,差点就要让刘病已滚开,幸好,兮君及时平静下来,她才没有顾得上赶人,急忙继续灌药。 一盏药全部灌完已经是一刻之后了,义微才有空对刘病已解释:“皇后大病方已,本就气虚,风寒一侵,邪重入里,之前施了针,灌药之后……” 一堆话说下来,别说刘病已,就是内卧其他人也差点没被绕晕了。 倚华对义微到底熟悉一些,待她停口,才笑道:“侍医是累了?若无它事,且休息片刻,如何?” 义微的确是因为紧张之后,实在是疲惫不堪了,才借着背发泄情绪,听倚华这么一说,便连连点头:“烦劳长御了。” 虽然如此说了,义微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头对刘病已道:“曾孙,君当归未央。” 刘病已是义微带来,义微可不敢他放在这儿。 若不是见皇帝未归,义微早就寻个托词让刘病已回未央宫了。 ——这位的身份不一般,她担不起这个大责! 刘病已也知道缘由,并没有再坚持,伏首在兮君的耳边又说了一句什么话,便松开手,站起身,对内卧之中的众人深深一揖,随即接过义微接过来的木匣。 “若是有人问起,你但言,是我命你去椒房殿换银针的。”义微轻声交代。 “诺。”刘病已低头应下,捧着木匣便出了殿。 其实,如今的情况,建章宫与未央宫的所有门户、道路,都由霍光的亲信属下负责,刘病已持着中宫侍医的籍令,自然是出入无阻的,根本不会有人盘问。义微的交代,提防的主要还是某些不能预料的情况。 ——比如,遇上天子传跸。 很不幸,很巧合,刘病已没出骀荡宫的宫门,就遇上了黄门传跸。 刘病已不以为然,却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跟着其他人避入两旁的配殿、庐舍,等天子过去,才继续往未央宫走去。 回到未央宫,刘病已先把女医的木匣送到了椒房殿,随后才往霍光所在的殿阁走去。 “怎么到现在?”霍光一见刘病已进来,便放下手里的奏,皱眉问道,“是不是有异?” 刘病已摇头,见礼之后,勉强笑道:“若是有异,女医便该一起来了。” 霍光想想也是,招呼刘病已到自己身边坐下,打量了一番,才又问:“那是椒房殿出什么事了?” 刘病已看着霍光,有些拿不准霍光的想法,不过,毕竟被他教养多年,刘病已也不敢说谎,低声道:“椒房殿没有事……是中宫有事……” “兮君?”霍光不由讶异,“不是说她已经稍愈了?” 刘病已皱眉,不满地道:“县官今日让兮君陪着登了凉风台!兮君没下凉风台就昏迷了!” 对于刘弗陵的举动,刘病已十分不满——他难道不知道兮君体弱,又是大病初愈? 霍光也不禁皱眉,随即冷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刘病已的头。 “大人!”刘病已也皱眉,“兮君真的病得不轻。” 霍光笑道:“看你便知,即便不轻,这会儿也该稍安了!这些天,陪着我,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曾孙且说说,有何想法?” 刘病已一愣,却也无法反驳霍光的话,只能回答:“我没有想法。我觉得大人什么也没有做!” 霍光挑眉:“什么都没有做?” 刘病已点头:“大人这些天不是都在准备北边备警之事?其它还做了什么吗?” 霍光失笑:“是吗?” 见霍光接连反问,刘病已倒是不敢确定了,皱着眉头,望着霍光,半晌才道:“大人本来就不必做什么,大人是在等什么!” 刘病已撇了撇嘴。 霍光挑眉:“曾孙如此认为?” 刘病已点头:“以往我不知道,这几天,我知道了,大人之子与从孙是中郎将,大人的另一位从孙是奉车都尉,却领着胡骑屯兵。如今,卫尉出征,守卫尉之职的是大人之婿。除了桑乐侯与秺侯,大人的郎婿俱在光禄勋属下,无不领兵。大人还要做什么?” 刘病已不是真的无知,以往是不知道,还有些为霍光担心,但是,这几日,霍光什么都不避他,他什么不知道? ——既然都知道了,他还能怎么担心? 刘病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霍光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不准如此!” “诺!”刘病已连忙正色。 “说得不错。”霍光看着他,颇有些欣慰,“再说说我等什么?” 刘病已眨了眨眼,随即垂下头:“我不知道。” ——他只是如此感觉。 霍光没有不悦,笑道:“无妨。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笑了笑,霍光执起笔,奏上写下自己的意见,随口道:“县官今日登了凉风台,不是?” (谢谢【figuresk8er】的打赏。谢谢【我的眼泪没人看见】的粉红票。谢谢青盈与友100501111652551、友100531175521453的支持。更谢谢友100531005708907,你是第一个发贴回应我的朋友啊!也谢谢夏日的柳树、月洒竹林与figuresk8er。还有橙黄菊绿与e+fire,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久。各位的意见我都看了,节奏的问题,我会注意的,一定努力改进。次要情节一笔带过,不要事无巨细……我努力吧!毕竟,能被正史记录的都不会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会尽量少想一点,把情节谋划得更加圆满一些。橙黄菊绿说了圣清皇朝,e+fire期望新文轻松一些,我都记下了。大家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一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8、君与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县官今日登了凉风台,跟大人在等什么有关吗? 刘病已对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却始终无解,直到少府遣人前来谒见大将军,他才算明白了一些。 少府遣的人正是掖庭令,毕竟是为掖庭选人的事情来的,倒也名正言顺。 见到张贺,刘病已不由大喜,若不是还有旁人,他当即就能扑到张贺身上。 张贺不是空身而来,而是带了一笈的奏,由令史捧着,跟在张贺身一起给霍光见了礼。 “掖庭令奏对即可。”霍光答礼之后便支开了令史。 那名令史放下漆笈,毕恭毕敬地行礼退下。 那名令史刚退下,刘病已便奔到张贺身边,亲昵地攀着他的胳膊。 “张令!病已好久没见到你了!”刘病已觉得鼻子发酸,连忙对张贺撒娇。 张贺看了霍光一眼,见霍光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才用力抱了抱了刘病已,又比划了一下,愉悦地道:“曾孙壮了,也长高了!” 刘病已听到他欣慰的语气,心中更加酸涩,定了定神,立刻将原本那些杂念都抛开了。 ——就是因为祖父,他才得了这些人的善待,又如何? ——这些人的关心总不是假的! ——他总不能真的整天嚷嚷:“我不是祖父的孙儿!” 想到那个情景,刘病已自已都忍俊不禁。 幸好,霍光与张贺都没有在意,只当他是与张贺久别重逢,太高兴了。 张贺毕竟是有正事的,让刘病已闹了一会儿,便让他坐下,随即将漆笈捧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垂手奏告:“这些是不是分遣三辅各地的掖庭承、相工等所上的奏。” 见张贺说起正事,霍光也正色听了,等他说完,便让他坐下,随手取了一卷奏,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随即皱眉看向张贺:“掖庭选人本有旧例,这些事情,由掖庭、少府自决即可。” 张贺坐在漆秤上,恭敬地低下头,道:“虽有旧例,然先帝时已改了不少,上为少帝,立后以来,历年选人皆只选编户齐民之家……” 霍光嗤笑一声,将奏丢加漆笈之内,冷淡地答道:“只要是良家子,既合法相,又愿入宫,自当内之!” 张贺一愣,随即便不再多言,低头应诺。 上前取漆笈时,张贺才再次开口:“大将军,臣过来时,正遇上御史大夫。” 霍光一惊,抬眼看向张贺,却见这位掖庭令眼都没有抬,慢条斯里地取了漆笈,同时道:“领路的小黄门当是在建章宫侍使的。” 霍光微微眯眼:“哦?” 张贺挑眉,点了点头,随口又说了一句:“陛下今日也去了承光宫。” 霍光一愣,随即看向刘病已,拧眉问道:“曾孙可见了县官?” 刘病已离得稍远,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两人有话说,便乖乖地坐在漆秤上,眨着眼,望着两人。 此时,听到霍光的询问,他撇了撇嘴,很不高兴地道:“吾将出骀荡即遇上传跸。皇后没下凉风台就晕了,县官都没有在皇后身边。” 少帝皇孙的抱怨让霍光与张贺不禁莞尔。 笑过之后,张贺才对霍光道:“此事,少府已先遣人告长主,臣来此之前,也听其有所言及,今晨,县官携皇后登凉风台。” 说着,张贺又笑了笑,方道:“少府寺中,议论之人多云,县官必是登台望羽林军容。” 霍光点头:“县官正是踌躇满志之年。”随即却是问刘病已:“曾孙今日倒是没有想着出宫……” ——长安少年,哪一个向往羽林?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哪一个少年郎不想马上立功,封侯拜将? ——那就是少年梦! 刘病已昂头答道:“又不是出塞平寇,有何可观?” 霍光笑了笑,不再多说,转头对张贺道:“掖庭署此时正忙,足下且去。” “诺。”张贺也不客套,行了礼,便捧着漆笈离开了。 刘病已比张贺更了解霍光的情绪,看着霍光浅浅淡淡的笑容,刘病已很确定,这位大人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大人很高兴?”他起身走到霍光身边,好地询问,“是因为张令说了什么?” 霍光笑了笑,不答反问:“你方才说,中宫病得很重?” “很重!”刘病已点头,似乎是怕霍光不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义女医的脸色都白了。” 霍光的脸色陡然一变,却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人。 一个宫婢应声跪在门户前,霍光直接吩咐道:“去唤一个无事的中常侍过来。” 宫婢应唯退下,不多一会儿,一个尚走到殿门前执礼:“大将军有命但言。” ——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 ——中常侍这种加官,所加者从列侯、将军、卿大夫、将、都尉、尚、太医、太官令等等直至郎中,这些人里,在禁中却可能无事的,也就只有尚这种官职了。 这位尚是今日正好轮到他将公车奏送入禁中,这会儿,也就是在外面侯着,等霍光把奏处理完,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再带回尚台的。 霍光打量一番,认出他是谁之后,才对他道:“足下去少府寺,命太医令丞中不拘哪一位,过来见吾。” “诺。”尚长拜领命。 “大人要做什么?”刘病已有种不好的预感。 霍光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十分愉悦,好一会儿才道:“曾孙觉得县官为什么登凉风台?” 刘病已一愣,不解地望着他:“应当是看羽林骑出京。” 刘病已去过建章宫,也出过城,他很清楚从凉风台看横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所以,从凉风台直接去承光宫了……”霍光笑得冷漠,“曾孙再猜猜,县官为何见长公主?” 这个问题让少年皇孙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猜不到。” 霍光笑了笑,没有强求,示意他继续看,自己则继续处理那一堆上。 “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忽然开口。 “嗯?”霍光没有抬头,却也没有恼——除了某些事情,他对刘病已都是相当纵容的。 刘病已倒是又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言道:“大人可是在等县官去长公主?” 这话让霍光不由一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指什么。 想明白之后,霍光不由笑了:“曾孙果然长进了。” 刘病已的脸色顿时刷白,半晌才道:“大人,县官是君。” 霍光眯了眯眼,打了量他一番,才道:“县官自然是君。” 刘病已想说,为臣者不当谋君,但是,话在口中转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来——他自己对当今这位少帝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敬畏…… 霍光看着身边的少年,神色渐渐变得郑重,许久才正色道:“县官是君,为臣者自不有所谋。” 刘病已瞪大眼睛,听霍光继续道:“然,为臣者,谏君亦是本份。” “君侧有乱臣。”霍光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结论。 刘病已瞠目结舌,刚要说什么,就被霍光抬手阻止,只能继续听霍光说话。 “清君侧自然是大逆不道之举。” 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稍缓。 他这点变化自然被霍光看在眼中,让霍光不由失笑:“曾孙,我是要做大汉忠臣的。” 霍光笑得真诚,却让刘病已莫名地觉得悲凉。 “大人……”刘病已想说,是他错了,然而,霍光却摆了摆手,道:“君侧有乱臣,自当谏于君,让君觉察,治乱臣之罪。” 刘病已敛神细听,半点都不敢分心。 霍光道:“臣忠于君,并非只是听君命而行。” 刘病已起身再拜执礼:“谨受教。” 霍光扶起刘病已,笑了笑,道:“自然,君察臣,亦当有直心。” 刘病已一愣,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很喜欢儒家,不过,《孟子》中有一句话,为君者都当铭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者,奉社稷而守丘民矣。”霍光依旧笑着,明明是轻松的语气,却让刘病已莫名地颤栗,竟是连“谨受教”这样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孙,为臣不易,为君亦难。”霍光忍不住叹息。 刘病已似有若悟。 霍光认真看着一本正经的少年,又仿佛不是在看他。 “大人是说,无论难易,都坚守本心?”刘病已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霍光微笑:“曾孙慢慢想,不必对我说,更必对人言。” 刘病已连忙点头,稍稍退开一些,低头思索去了。霍光看了他一会儿,便也低头继续看公文了。 殿内十分安静,直到中谒者在廊下叩首,那声轻响才让殿上的两人抬起头。 “大将军,御史大夫禁闼外请见。” 霍光起身,拍了拍刘病已的肩:“曾孙,随吾去见御史大夫。” 这几日,霍光真的是要刘病已同食同寝,寸步不离,因此,对霍光的要求,刘病已并没有任何意见,立刻起身跟上。 御史大夫寺在宫内,却不在禁中,桑弘羊本人除非奉诏是不能入禁中的。霍光自然只能亲自出来相见。 禁门黄闼前,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御史大夫长揖至地,对大司马大将军道:“大将军,仆奉主上之命,请大将军赴长主之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9、君不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仆奉主上之命,请大将军赴长主之宴。” 桑弘羊的话音方落,霍光便不由失笑,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长者。 ——的确是长者。 桑弘羊生于孝景二年,比霍光年长十余岁。 与霍光的出身不同,桑弘羊是洛阳贾人之子。 汉律,有市籍不得官。 因此,在桑弘羊出生后的十三年中,桑家从未想过,自己的子孙可以宦于皇帝。对于小小年纪,就表现出惊人的计算之能的桑弘羊,桑家人也只期待着,他可以将桑家的产业发扬光大。 然而,孝景皇帝后二年的一道诏,改变了桑弘羊的命运。 ——因为桑弘羊擅于心算,皇帝诏其侍读皇太子。 虽然只是一个侍读的虚衔,但是,却意味桑弘羊有机会摆脱市籍的约束,成为宦者。桑家上下欣喜万分,匆匆为其准备了行装,便送其出发往长安而去。 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因为诏到达时已是八月,正是算民之时,桑弘羊不能擅自出县,到九月才出发,却又是上计的时候,因为身份所限,在传舍,桑弘羊往往都得不到太好的待遇,很多时候只能投于逆旅(注1),因为秦曾设“废逆旅令”,汉虽驰禁,但是,关中毕竟不比山东,邮传又发达,逆旅也就不多了,于是,桑弘羊的行程也就慢了不少,还没等桑弘羊到长安,孝景皇帝已经崩于未央宫了。 皇太子成了皇帝,桑弘羊本以为自己是不可能侍奉皇帝的,却不料,新即位的皇帝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巴不得招揽天下英才为己用,桑弘羊不过十三岁,却精于心算,十六岁的皇帝当即便授其为侍中,宿卫禁中。(注2) 侍中是加官,并无秩禄,不过是可以入禁中而已,倒也不违背“有市籍不得宦”的律令。 后来,随着孝武皇帝逐渐加重内朝的权力,桑弘羊也渐渐显赫。 元朔二年,因为徙民苍海、南夷,加上筑朔方城,几项事情役民数十万,又费钱数十百巨万,天子府库益虚,于是,桑弘羊、孔仅等人提议,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在解决了天子的难题之后,孝武皇帝破格准许桑弘羊入赀为郎。(注3) 从此,桑弘羊才正式成为了官吏。 元鼎二年,领盐铁事的大农丞孔仅迁为大农令,桑弘羊即继任大农丞,筦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矣。元封元年,由于盐铁之事经营不善,孔仅被罢免,桑弘羊以搜粟都尉,领大农令,尽筦天下盐铁。 之后,桑弘羊立平准,以抑天下物,令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穀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天子赐桑弘羊爵左庶长,黄金二百斤。 孝武皇帝身边的兴利之臣,并非桑弘羊一人,然而,只有桑弘羊一人,始终得其信任,从市贾子弟而至九卿高官,获禄受赐,临终又迁其为御史大夫,与霍光等人共受遗诏。 霍光本人不是很擅长经济事务,但是,他相信桑弘羊的才能,一直以来,霍光从未干涉桑弘羊所主持的盐铁之事,他只要结果——府库不空,民生不艰。 始元六年,贤良、文学攻击盐铁等事,霍光虽然没有阻止,但是,事后,他用决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盐、铁、榷酤等事中,只置榷酤,改为以律占租,卖酒一升租四钱。 霍光十余岁为郎,元狩六年时,已加诸曹、侍中,虽然与桑弘羊不曾有深交,但是,同为内朝出身,孝武皇帝时,两人从未交恶。今上即位,霍光位高权重,但是,对田千秋、桑弘羊都素来礼敬。 霍光自认,他对桑弘羊从无错待。 霍光也清楚,桑弘羊受先帝重恩,对先帝临终所选的继承人自然是一心效忠。因此,少帝有命,桑弘羊不会不从。 然而,霍光真的没有想到,桑弘羊竟然真的就是在禁门前,当着宿卫郎官、黄门的面,直言陛下诏令! ——这是要让他必须同意吗? 霍光无法不感到愤怒。 他不相信,桑弘羊会不清楚,那个宴请的目的! 可是,刹那的愤怒之后,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长者,霍光心中的那点怒火顿时又消散了不少。 “既为君诏,臣自当奉诏。”霍光长揖之后,向着建章宫的方向再拜稽首。 桑弘羊看着霍光,只觉得遍体生寒,半晌,才强笑着言道:“谢大将军。” “既非乱命,为臣者岂敢逆君命?”霍光同样笑着答道。 桑弘羊的心顿时一紧。他已经年逾古稀,不过片刻惊悸,脸色便霎时惨白,反倒让霍光吓了一跳。 “御史大夫!”霍光上前一步扶住桑弘羊,随后便招手示意禁门外的郎官过来相助。 “一去一回,君必是辛苦,且到庐舍歇息。”霍光说得很真诚,但是,桑弘羊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从未央宫到建章宫,走了一个来回,他也的确是受不了,便由着郎官将他扶进了庐舍了。 “大将军,臣等即可。”当值的郎中仆射可不敢劳驾霍光亲自扶人。 霍光也没有坚持,送了两步便放开手,一脸笑容地看着郎中们将年迈的桑弘羊扶进庐舍。 看着桑弘羊进了庐舍之后,霍光才敛了笑容,眼神也淡了下来,静立了片刻,转手向禁门内招了招手。 刘病已从黄闼后走出,疾步走近霍光:“大人当真要赴宴?” 少年的脸色满是忧色。 霍光不由笑了:“鸿门宴……” 刘病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大人不可犯险!” 霍光看着少年一本正统地劝阻自己,笑了笑,随即板了脸:“稍后归殿,曾孙须把《项羽本纪》与《高祖本纪》各读百遍。” 刘病已不由愕然,却没敢反驳,恭敬地执了礼,道:“敬诺。” 霍光点了点头,伸手挽了他的肩,让他随自己一起走向庐舍。到了门口,霍光才出声吩咐:“曾孙在舍外稍侯,不可擅离。” “诺。”刘病已一如既往地平静应了,随即便肃手立于庐舍的门旁,低下头,安静地等着。 霍光稍稍安心,这才举步进了庐舍。 这间庐舍是郎中值宿时居所,庐舍内本来还有未当值的郎中在休息,这会儿,也都在仆射半劝半吓之下,去了别的庐舍,只留下两名郎中桑弘羊身边侍候。 “君等亦不必在此。”霍光一进门,便对两名郎中温言吩咐。 他是大将军,那两名郎中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立刻执礼退下。 桑弘羊冷眼看着,等两人离开了,才对霍光言道:“大将军果然是越来越似烈侯了。” 郎官的庐舍并没有太好的条件,也就是一张张床与几张长几,霍光也懒得理会坐席的上下尊卑,就近找了一张还算整齐的床坐下,还没有坐稳,就听到桑弘羊的话,他顿时变了脸色,抬眼瞪向桑弘羊:“桑君慎言。” 桑弘羊没有半点惧色,只是略带疑惑地看着他:“霍子孟亦忌此言?” 霍光皱眉,却毫不犹豫:“大将军对仆亦有重恩!” 桑弘羊不由默然,霍光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大将军对桑君亦非无恩……” “仆所受乃先帝之恩!”桑弘羊摆手打断了霍光的话,“恩自上出,大将军何曾加恩于他人?” 霍光的神色一肃,他并没有辩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是问:“御史大夫可知道,长公主于何处设宴?” 桑弘羊顿是一默,片刻才慢慢答道:“陛下之意,拟在承光宫设宴。然,尚示议定。” 霍光点了点头,却是面无表情:“当真是长主设宴?” 桑弘羊的心又是一紧,却没有半点停顿,立即就答道:“是!” 霍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桑君上次言令似(注4)……”桑弘羊之子桑迁熟习经术,却至今是郎官,桑弘羊已经向霍光委婉地提了几次。 “贱息不堪大用。”桑弘羊说得斩钉截铁。 霍光垂下眼,淡淡地道:“桑君年高,仆不忍令似远离,京师之官,桑君亦知其情,如今仆属下护军都尉暂缺,本拟以令似为守……” 桑弘羊连连摆手:“护军都尉乃将军属下要职,迁断无此能!” 霍光看了桑弘羊一会儿,终是不再多作纠缠,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君不悔?” 桑弘羊瞪大了眼睛,脸色通红,良久才闷声反问:“君不悔?” 霍光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霍子孟!”桑弘羊狠狠地拍了一下身下的床板,“君当真不悔?” 霍光却没有再理会,径自走出了庐舍,示意刘病已随他离开。 刘病已有些没有听懂两人所说的话,一路上都在思忖着,直到霍光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发觉霍光竟不是往禁中走的。 “大人不回禁中?”刘病已紧走两步,跟上霍光。 “不回。”霍光的语气十分平淡,“吾带曾孙去丞相府。” 注1:逆旅,客舍,旅馆。《左传.僖公二年》:“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杜预注:“逆旅,客舍也。” 注2:《史记.平准》记载桑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盐铁论》卷四《贫富》中有其自述:“余结发束修,年十三,幸得宿卫,以至卿大夫之位,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其时为始元六年,从建元元年到始元六年正好为六十年,而桑弘羊并没有仕于景帝的记录,只能推测其入成为侍中是在景帝后元三年,景帝崩之后。 注3:《史记.平准》记载,元朔二年“又兴十万馀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为郎增秩,及入羊为郎,始於此。”故而桑弘羊正式成为有秩禄的官吏——也就是“郎”——的时间,当在元朔二年至元朔五年之间。 注4:令似,即令嗣。诗周颂良耜(音肆):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唐孔颖达疏:似,训为嗣,似续,俱是继前之言。又诗小雅斯干:似续祖祖。宋王经默记:刘原父(敞),就省试,父立之,止以候榜。郡守曰:虽令似才俊,壹可预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0、图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吏劳职烦,故吏众。 武帝元狩六年,丞相吏员三百八十二人——史二十人,秩四百石;少史八十人,秩三百石;属百人,秩二百石;属史百六十二人,秩百石。 然而吏员几百人的丞相府却是门无塾,不郭邑,门署用梗板,方圆三尺,不垩色,上丞相府三个字。 门,也是丞相府与其他府寺最大的不同——丞相府设东西两门。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丞相府才不方便在门的两侧建屋,也就是“塾”。 不过,平常,丞相府只开东门。只有丞相有病时,皇帝法驾亲至问病,才会开西门,迎皇帝法驾。 霍光乘的是皁缯盖、两黑轓的硃班轮安车,到了丞相府,东门长史自然不敢阻拦,立刻将霍光的车驾迎了进去,同时派了小吏匆忙去禀报丞相。 田千秋年迈,行动不便,即使是一听掾史的禀报,便起身出了听事的黄阁,也没能迎出多远,就见霍光已经进了正院。 见霍光已经加快了步子走过来,田千秋也就不矫情地站住了,等霍光走近,便相揖言道:“大将军长乐未央。” 霍光长揖答礼,也回了一句:“君侯长生无极。”一般来说,长者都更喜欢“长生”之类的吉语。 “老了!”田千秋摆了摆手,“比不得大将军。且入阁再叙?” “固所愿矣。”霍光再揖,请田千秋先行。 田千秋的确不耐久立,也没有再与霍光推让,便由属吏扶着,颤巍巍地回了黄阁。霍光稍落后半步,跟着他一起进黄阁。 丞相的听事阁称黄阁,但是,与宫中殿阁不同,并不设钟铃。 虽然先了黄阁,但是,田千秋没有坐上席,而是请霍光坐正席,自己坐到下首。 霍光见田千秋已经坐定,便只让了一遍,随后便在正席坐下。 摒退属吏掾史,田千秋直接开口:“大将军此来……” 霍光微笑:“仆观君侯之色,似比前番更好一些。” “尚可。”田千秋有些困惑——难道霍光不是有事吩咐,真是是单纯来叙话的? 霍光没有让田千秋继续困惑下去,笑了笑,便道:“赵将军屯兵上谷,仆心忧粮草事。” 田千秋一愣,随即便恍悟,连忙道:“虽未上计,然今岁并无灾异,府库岁入当无忧矣。” 霍光点头:“君侯如此说,仆亦心安。然有一事,赵将军出京前,却是当议未议。” 田千秋一愣:“何事?” “随赵将军出征者,皆羽林麾下,此部粮草以及秩禄……”霍光没有说完,不过,田千秋已经懂了。 “大将军之意,当计之发往上林?”田千秋拧眉,“转输之费……” 霍光摆了摆手,站起:“此事,劳君侯与车骑将军商议了。” 田千秋刚要起身,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惨白,身子一软,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霍光仿佛没有看到,一揖即言:“仆告辞。” “大将军!”田千秋忽然开口。 霍光闻声停步,一派温和地道:“君侯但言。” 看着一脸平静的霍光,田千秋却是满心惊悸,半晌,才道:“大将军,此事当请御史大夫共议。” 无论心中是何感受,田千秋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都没有任何显露,霍光也只作不知,温和地笑道:“明日,长主设宴,御史大夫亲自相邀,当是无暇议事的。” 田千秋低下头,慢慢地答了一句:“既是如此,便罢了。” “君侯辛苦。”霍光再揖。 田千秋抬起头,没有说旁的,只是道:“大将军见谅。仆不能相送矣。” “不敢。”霍光也敛了笑容,“君侯安坐。” 田千秋不起身,便只有丞相府的长史等人相送了。 等送走霍光,一干人重回听事阁,却见丞相仍然坐在下首的漆秤上,长史连忙上前劝道:“君侯可是乏了?不若稍歇再坐阁?” 田千秋搭上长史的手,慢慢站起,又慢慢地走回正席:“老了……风起了……冷了……阁中该摆温炉了……” “诺。”长史立刻应声,旁边自有掾史迅速出去传话。 “……风起了……”田千秋喃语着,摆手让诸人退下。 出了听事阁,一名少史随口说了一句:“今日,风是有些大了!” “噤!”长史立即低声喝斥。 ——他们这位君侯,虽然已然老朽,却不是随口言语的人。 ……风起了…… 秋风并非秋雨,绵绵不绝,九月己巳,仿佛是为了表明已入季秋,天刚亮,眼看着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却起了大风。 虽然风大,但是,并未变天,对一般人来说,除了觉得寒意更重,倒也没有什么影响,承光宫中却因为这场大风而再次忙碌起来。 “今日风怎么这么大?”抬着火齐屏风的宦者低声抱怨。 长公主不在,宦者仆射也没有出声制止。 一起抬屏风的宦者安慰他:“这风不算什么!听说燕都的早几个月就起大风了!燕王宫中十几人合围的大树被吹倒了几十棵不说,连燕王的大殿都坏了!” 宦者仆射正好听到,顿时就乐了——燕都的风是大,但是,是拔了宫中七围以上的大树十六棵,又损了城楼。 ——口耳相传的故事,总是这样。 “咳!言语两句也就罢了!”宦者仆射瞪了他们一眼,“也不看看这儿是谁的宫!” 几个宦者同时缩头——谁不知道燕王与长公主交好啊?燕王的闲话,他们还是少说吧。 因为大风,承光宫前殿中原本的布置全部换了一通,锦帷绣幄全换了更厚实的,原本的漆板屏风也全部换成更加沉重的石制大屏。 等全部布置妥当,诸令丞、仆射才去禀报长公主。鄂邑长公主又亲自检视了一番,才安心地与太宦、私官商定食肴,又与掖庭丞、乐府商定歌舞乐曲等事。 因为少帝发了话,命大官等为长公主设宴,诸人也不敢怠慢,本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不过,这却是第一次以大将军为主宾的宴席,众人更加不敢怠慢。 等全部议定,已近午时,太官等人都匆匆离开,各自准备。 这一日,霍光却是安安稳稳地在尚台理事。 不过,在他身边跟了几日的刘病已却不在。 杜延年过来奏事,说完之后,不由就好:“曾孙不在?” 霍光抬眼看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是应了一声:“嗯。” 见霍光不愿多说,杜延年便没有再问刘病已的事情,只是道:“大将军今晚当真要赴宴?” “自然。”霍光的语气冷淡,似乎不愿多谈,“君命岂可违?” 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杜延年也就没有再问什么,执礼退下,正好与张安世在门外碰上,两人见礼之后,便各自行事。 出了尚台,杜延年又遇上了霍山。 “谏大夫长乐未央。”霍山侧身让道。 杜延年同样避道:“中郎将长乐未央。”霍山是晚辈,但是,这是宫中,霍山的官秩高于他,他可不敢先行。 霍山也没有多说,长揖谢过,便先往尚台去了。 杜延年倒是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心中却不由嘀咕——霍光居然没用亲子? 不过,这是霍光的家事,杜延年也没有真的打算怎么管,不过想了想,就丢开了。 过了晡时,桑弘羊才到尚台,同行的还有上官桀。 最近一年,上官桀几乎没有理过尚事,尚台内的众人一见到他,不免都有些尴尬,见礼之后,便都不作声。 自然也有人去禀报霍光,霍光倒没有摆什么架子,听到桑弘羊来了,便迎了出来,竟是没有来得及听仆射说上官桀的事,因此,见到上官桀,霍光先是一愣,等上官桀笑道:“子孟不愿仆相陪?” “岂会岂会!”霍光立刻笑道,“是许久未见少叔了。” 两人一通寒喧,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模样,让尚台所有人都不由心惊。 听两人的闲话告了一个段落,桑弘羊才轻咳两声:“两位将军,时辰已不早……” “是是是……”上官桀恍然大悟地拍手,“不该让上与长主久候。” 霍光一脸惊讶:“陛下亦往?” “正是。”桑弘羊连忙道,“此乃长主之意,主上不便不允。” 霍光笑了笑:“长主设宴,自是长主作主。”言罢便道:“御史大夫,左将军,先请。” “大将军先行。” 三人出了尚台,行了一段,霍光忽然问上官桀:“长主既请动少叔,可有邀车骑将军?” 上官桀一愣,随即道:“吾不知。御史大夫可知?” 桑弘羊同样摇头:“不知。” “子孟欲见安?”上官桀好。 霍光笑道:“非也。吾见君侯遣人入宫,欲见安,故有此问。” “君侯有命?”上官桀一愣。 霍光摇头:“不知。君等稍后君侯使者一刻。” 丞相府在宫外,出入宫禁不比他们容易,需先请,方能入,如今,也就是要霍光允准。 巧的很,今日,上官桀不在车骑将军府,也不在家,而在宫中。丞相府的那名使者估计也是白跑了几处,才想到宫中的。 (谢谢友100825210414817的打赏。泪奔……我真体会我的节奏问题了……本以为本章能了结上官家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想拖情节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1、匕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君侯相召?” 上官安走出庐舍,看着眼前恭敬执礼的皂衣吏员,心中不无疑虑。 “正是。”风尘仆仆的丞相属吏仍旧是一派平静的语气。 田千秋素来稳重,选择的属吏自然不会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都与他一样,沉稳得不见波澜。 上官安却腻味这种性子,又不便发作,只道:“仆今日有事,明日再向君侯谢罪。”言罢便径自转身,打算返回庐舍。 那名属吏却上前疾言:“将军,君侯所言乃急务。” 上官安不耐烦地摆手:“天下阴阳相和,君侯有何急?” “臣虽不知究竟,然则,若非急务,君侯岂会如此相召?”那名属吏不能跟进宫中庐舍,只能高声辩解。 听他如此说,上官安倒是不能不停步了。 ——的确,田千秋素来是不缓不急地性子,遇事多是上以闻,这般相召,必是有紧急事务需要与他相商。 上官安的长史也劝道:“将军,君侯不是妄言之人……” “罢了罢了!”上官安不耐烦地打断属吏的话,转过身,又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吏,目光最后落在那人腰间的黄绶上。 “汝何秩?”上官安沉声询问。 这个问题也不算多么出乎意料,那名小吏随即便道:“臣寿,丞相少史,秩三百石。” 三百石不算高位,但是,丞相府属吏,除了长史之外,少史之上,只有秩四百石的史,与秩六百石的征事。 征事与一般属吏又不同——皆故吏二千石不以臧罪免者,絳衣奉朝贺正月。 “君侯的确郑重其事。”上官安皱眉言语,却终究是往外走了。 ——丞相府,长史二人,史二十人,下面就是少史,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了,毕竟丞相府事务繁杂,主吏不能擅离。 那名少史如释重负:“谢将军。” 上官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汝名何?可有姓?” “臣寿。”那名少史紧跟着上官安,“家号王氏。” “王寿。”上官安随意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转身瞪向自己的长史:“还不备车?误了长主之宴,尔可担罪?” “唯!”长史一个哆嗦,立刻疾步离开。 王寿(注1)低着头,只当未看见。 早在来之前,就有相熟的府吏提醒过他——上官安的脾气不好,一定要低眉顺眼,除了必要的言语,一个字都不要多说!最好是别让他完全无视自己! 丞相府的属吏说起都苦笑——汉室百余年,丞相府憋屈成这样的,他们是第一份! ——谁让他们的君侯除了本职,什么都不多问呢? 虽然也对此不满,虽然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是,王寿绝对不愿以卵击石——何必自己让自己难堪呢? 于是,两个人便一路疾行,出了北阙之后,更是匆匆登车,上官安只说了两个字:“疾驰!” 王寿顿时脸色惨白:“将军……” 晡时之后,日入之前,正是长安最繁热闹的时候,即便是太常街上,多是府寺官署,也常有行人车马往来,这个时候,在大道上疾驰…… 然而,他的话对上官安又能有什么作用?他的话没说完,上官安的御者一个响鞭,右騑的良驹立刻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被大风卷起,向东南方而袭去。 “啪!” 王寿踢了一下车轼,狠狠地发泄了一下自己的郁闷不满,随后才吩咐御者:“回府!” “诺!”御者连忙答应,驱马离开。 等轺车行了一段之后,王寿才平了心气,冷哼一声,低语:“没见过这么急着……”一句话的最后一点声音终究是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王寿的车马自然不如上官安,他也不想赶上上官安,便干脆让御者慢慢走,寻思着,最好是他回丞相府时,已经没事了。 然而,上官安并没有如他的愿。 等王寿到达丞相府东门时,就见上官安一脸不悦地扶着俾倪,立于车上,竟是在等他。 王寿连忙让御者加速,到了府门前,不等车停稳便跳了下来,疾步走到上官安的车轓旁,连声道:“将军恕罪,臣位卑,马车皆劣……” 上官安也懒得纠缠,哼了一声,便踩着苍头的背下了车,冷冷地道:“进府。” 王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诺。”说着便躬身引领上官安到门前,对东门长史道:“君侯召请车骑将军议事。”说着递上自己所领的符令。 长史验过,才点头放行,随即便起身向上官安见礼。 “将军长乐未央。” “谢。”上官安随口答了一句,却连正眼都没有看长史,便直接进了府门。 丞相府并不小,内外几进几重,上官安才过了前院,便听身后轰然一声。上官安不由大惊,转身却见院门紧闭,左右却不见一人。 上官安陡然一惊,再转身,却见王寿也已不见身影,只前方的院门敞开着。 虽然院门开着,上官安又如何敢动,只能按紧了佩刀,慢慢往角落退去。 嗖! 上官安闪身避让,随即就见一支翎羽犹颤的长箭正插在自己的退路上。 上官安不由抽了一口冷气,放声喝道:“田千秋,尔敢杀吾?” “君侯自是不敢擅杀,然则,将军已敢杀妻父!”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上官安循声望去,却只看到那扇紧闭的院门。 “霍山!”上官安已经听出那人的声音。 “将军长乐未央!”霍山忽然缓了语气。 “是你!”上官安陡然惊觉,霍山竟是那位东门长史。 “姑夫已不识霍家之门矣!”霍山叹喟,幽幽之声竟渐渐远气,随即响起的是上官安熟悉的甲胄相撞之声。 那声音竟是从四面一起涌来,由不得上官安不胆寒。 “霍山!尔何敢!” 这一次,已无人答应。 不过刹那,甲胄之士已涌入院中,将上官安重重包围。 “尔等欲反?”上官安瞪着这些人。 嗖! 又是一箭擦着上官安的耳朵飞过。 两箭射过,上官安已确定了射者所在,抬眼瞪向西北角院墙,却见一个绿衣苍头蹲在墙上,姿态慵懒着举着弓,见他望来,那人更是笑眯了眼:“将军善忘也。县官云,吾君乃忠臣,吾等奴婢岂敢行大逆之事?” “冯子者!” “然也!”冯子都点头,同时再次扣箭上弦。 上官安猛地后退,刚举步又收住,不过小半步,却已抵上身后甲士的刀刃。 “嘶!”上官安咬牙,让开之后,抬后摸向后背,却是一片温热湿腻,再一看,手上一片鲜红。 “尔……”上官安心悸不已,第一次真切感觉到性命之忧。 “王子方!”冯子都却不理会,扬声唤人,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一份文,汝欲写多久?” “冯君可是想与吾易位而处?”一个温吞的声音从敞开的院门内传出。 上官安陡然拔刀。 包围的卫士同时上前。 “郎君意欲自戕?”冯子都笑言,“诸君退开!勿妨碍!” 上官安脸色涨红:“竖子欺人太甚!” 这一句话让冯子都变了脸色,竟是缓缓拉开了弓弦。 “子都稍待!稍待!”王子方忽然出现,一见这番情景,便连忙劝道,随即看向上官安,笑吟吟地道:“郎君长乐未央。臣以为,郎君不须如此。吾君有命,郎君但能在此画押,必安然无恙。”言罢,也不走近,只是扬手将手中的黑囊抛给上官安,恰恰就落在上官安的脚边。 “多事!”冯子都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却仍旧是收了弦。 王子方瞥了他一眼,叹息:“不念皇后,总要念大姬……” ——其实也不必他说,之前冯子都已经唤了“郎君”,已经是念着旧情,给了提醒了。 冯子都垂下眼,不再多言。 “竖子!”上官安忽然怒喝。 王子方与冯子都这才又看向庭中之人,见他甩了简册,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将军此语责何人?”王子方接过一名甲士奉回的简册,同时冷冷质问。 上官安也冷笑:“舍尊主其谁?” 冯子都顿时大怒,然而王子方比他更快。 王子方抬手挥下,不过一瞬间,上官安便猛然倒地,恰好躲开了冯子都射出的箭。 “多事!”冯子都再次言道。 王子方一边让甲士缚了上官安,再将之抬走,一边道:“君侯年岁老矣,勿在府中见血为宜。” 冯子都还要说什么,却听王子方道:“此乃吾君之嘱。” 听到这话,冯子都只能翻了一个白眼,转身跳下墙——说不过你,我不理你还不行吗? 这时,抬着上官安的人从王子方身边经过,王子方抬手示意他们停下,亲手解了上官安腰间有紫绶与鞶囊(注2),随即便让他们抬人离开。 等上官安被送走,前院门也重新打开,霍山领着一队甲士走进来,看见王子方,便急步走过来:“子方,姑夫未画押……” 王子方急忙见礼,打断他的话,随即引领他进了后一重院子。 近邻此处的几个院落的丞相属吏都在这儿,虽然还没有到战战兢兢的程度,但是,脸色都不好看。 王子方看了一下众人,才转身对霍山道:“子君,就请丞相属吏将此三物送去承光宫如何?” 霍山点头:“如此甚妥。” “那么……”王子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苦笑上前:“丞相征事臣宫敢请命。” 而此时,霍光与上官桀、桑弘羊,不过刚刚到建章,而年少的天子已经坐在承光宫前殿了。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连厚厚的脂粉都掩盖不了,十分难看。 “陛下……”沉默了许久,也压抑了许久,鄂邑长公主终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如此行事……” “阿姊!”刘弗陵平淡地扬声,“勿复言!” 风动重帷,隐约可见寒光凛冽。 注1:《汉》中此人的名字记载不同,《昭帝纪》为“王寿”,《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为“王山寿”,本文从《昭帝纪》 注2:鞶囊,古代官吏用来盛印绶的革制袋囊,不过,汉代官吏一般都只印装在囊中,绶则是垂于腹前。 (内牛满面……真的不是易楚不想在本章写完,而是……真的写不完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2、曲终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传》曰:“天子食时举乐。” ——王者食所以有乐何?乐食天下之太平、富积之饶也,明天子至尊,非功不食,非德不饱。 《仪礼.燕礼》曰:“若与四方之宾燕,媵爵,……有房中之乐。” 所谓房中之乐,乃是周代后、夫人之所讽诵,以事其君子。 这种本是用于房中饮燕的佾舞之乐,周代即名为《房中乐》,且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春秋公羊传》曰:“天子八佾,诸公六佾,诸侯四佾。”——八佾者何谓也,佾者列也,以八人为行,列八八六十四人也。诸公六六为行;诸侯四四为行。 秦始皇二十六年,《房中乐》改为《寿人》,汉兴,有《房中祠乐》,乃高皇帝的唐山夫人所作,因为高祖乐楚声,汉的《房中祠乐》乃是楚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安世乐》,一般人则称之为《安世房中乐》或者《安世房中歌》。 与周、秦不同,汉代的《房中乐》只有宗庙祭祀、朝贺置酒之时,才会陈前殿房中,作歌舞于堂上,歌颂祖宗功德,祭祀祖宗神灵。 正是因此,当掖庭材人开始谩歌作舞之后,霍光才陡然变色,差点直接将手中牙箸摔了。 钟鼓管弦,诸声和鸣,本应唱燕饮之乐的女乐们却齐声高歌—— “大孝备矣,休德昭清。高张四县,乐充宫廷。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支秀华,庶旄翠旌。” ——《安世房中歌》共十七章,这是开篇首章。 不仅霍光,连上官桀与桑弘羊也不由骇然变色——见礼赞礼谢礼已完,珍馐佳肴方上,众人刚刚举箸,堂上女乐却唱起了祭祖娱神之歌…… 上官桀忍不住腹诽——这是是咒他们三人早死吗? ——当时拜于先帝床前,受遗诏,辅少主的四人,除了金日磾已薨,剩下的三位可不是都在这儿吗? …… 上官桀陡然变色,直接就将手中的牙箸摔在漆案,也不看对面席上的霍光,直接眯眼看向正席之上,绣幄之中的少年天子,话却是对长公主说的:“长主为何如此安排女乐?” 鄂邑长公主正在用羹,忽然听到上官桀不阴不阳的质问,不由愕然抬头:“左将军不喜此乐?” 上官桀本就有些悸然,再听这般无辜的反问,不由顿时火大,刚要拍案厉声相责,就听霍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少叔且勿焦躁。长主乃先帝之女子子,岂知宗庙之事?” 上官桀不由一怔,随即就听到霍光平静地陈述:“且掖庭女乐材人,皆侍上之辈,岂是长主可使令之人?” 霍光的话音方落,上官桀与桑弘羊都不由显出惊诧之色,抬眼望着正席之上少年天子。 ——当真是少帝之意? 女乐们离上席较远,又专注于歌舞,并不知道宴席方开,主宾之间已是再无和睦之气了,她们仍然舞动身姿,高歌赞颂之词。 “《七始》、《华始》,肃倡和声。神来宴娭,庶几是听。鬻鬻音送,细齐人情。忽乘青玄,熙事备成。清思眑々,经纬冥冥。” “我定历数,人告其心。敕身齐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庙,敬明尊亲。大矣孝熙,四极爰輳。” 肃穆之音丝丝入耳,鄂邑长公主也终于察觉了歌乐的不对。 “陛下……”鄂邑长公主出声低唤,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额头上已满冒出汗珠。 “祖宗之音,不可听乎?”刘弗陵咽下鱼脍,轻轻放下镶金的象牙箸,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 桑弘羊是御史大夫,也算是责无旁贷,竟立刻起身,跪于堂中,叩首劝谏:“此乐当陈于前殿房中,祭祖宗、娱神灵,而非君臣燕饮之时可闻!” 霍光虽未起身,但是,也附和了一句:“此乐乃天子之乐,非人臣可观可闻。” 刘弗陵垂下眼,却是道:“朕即天子,朕令女乐倡人演,诸君即可观可闻。” 霍光与上官桀都没有吭声,桑弘羊却断然反驳:“此桀、纣之言也!” “噤!”刘弗陵厉声喝道。 桑弘羊却不肯退让:“祖宗之制非不可变易,然则,随上心而变,灭亡之象!” “……王侯秉德,其邻翼翼,显明昭式。清明鬯矣,皇帝孝德。竟全大功,抚安四极。……”女乐的歌声中,桑弘羊的谏言竟如金石掷地,震人心魄。 霍光不由低下头——论受诏之心坚,他与上官桀,甚至金日磾,都不及桑弘羊! ——只因是先帝所立之君,只因是先帝遗诏所言之命,桑弘羊对这位少帝便忠心不二,即使也有沮丧退避之心,然而,也只有他会在这种时候,一心劝谏! 仿佛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刘弗陵的语气稍稍缓了一下,但是,说的内容却是让人更让人心惊:“有三位君子相辅,朕纵有桀、纣之心,又徒奈何兮?” 这句从天子口中说出,霍光与上官桀又如何安坐? 两人起身在“海内有奸,纷乱东北。诏抚成师,武臣承德。行乐交逆,《箫》、《勺》群慝。肃为济哉,盖定燕国。”的歌声中,稽首谢罪。 霍光道:“臣等不敏,不敢受陛下此言。” “臣不肖,敢辞。”上官桀紧接着拜首言道。 桑弘羊更是直接以叩首:“陛下欲死臣!” 这个状况,即使女乐再如何专心致志,也不可能再无视了。 “……大海荡荡水所归,高贤愉愉民所怀。大山崔,百卉殖。……” 歌声嘎然而止。 “继续!”刘弗陵抬眼看向堂前的女乐,语气淡漠地命令。 女乐面面相觑,最后,终究是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继续表演歌舞。 “……民何贵?贵有德。” “安其所,乐终产。乐终产,世继绪。飞龙秋,游上天。高贤愉,乐民人。” 渐渐高亢的曲词却不能让人觉得欢快,女乐的紧张让颂词也带上几分凄意。 “君等乃先帝所命,朕岂欲死君等?”刘弗陵的语气带出了几分讥诮,“朕甚体谅君等之意。” 霍光等人有些困惑了,鄂邑长公主却是有些心惊了。 ——很显然,这次夜宴的目的绝对不是少帝之前所说的那样。 ……根本不是为了对付霍光! ——这位少帝竟是连她都瞒了!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觉得如置冰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丰草葽,女罗施。善何如,谁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长莫长,被无极。……” 一片寂静,十七章的《安世房中歌》已唱完了第八章,女乐开始吟第九章的歌词,歌声由高亢转为坚定有力。 “雷震震,电耀耀。明德乡,治本约。治本约,泽弘大。加被宠,咸相保。德施大,世曼寿。” 铿锵之声中,年少的天子慢慢言道:“朕其实更喜先帝之乐。” 众人都不吭声,只听到天子隐约有些尖锐的声音:“朕承祖宗社稷,却是先帝之子!子当践父行!然也?” “然!”霍光毫不犹豫地接口。 上官桀与桑弘羊同时一愣。 刘弗陵也不无讶异,不过,他立刻就追问出声:“先帝十六冠,朕亦应如是!” 上官桀不由心惊——这位少帝的心思竟在这里? “陛下!”霍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年少的天子,随后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冠礼之时,先帝尚是皇太子。” 上官桀立即反应过来,却随即就为霍光的心思之深而心惊胆颤——如此迅速的反应,霍光究竟想过多少次? 霍光说:“未冠即位,陛下当法孝惠皇帝。” ——孝惠皇帝十六即位,四年三月方行冠礼,正是二十岁。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却让刘弗陵勃然大怒。 “朕一生不冠方合汝意也!”刘弗陵冷笑。 霍光叩首:“臣奉先帝之诏……” “先帝已崩,朕方为汝君!”刘弗陵断然言道。 霍光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应声。 上官桀也没有吭声,但是,刘弗陵却不容许他沉默:“左将军以为朕所言当是当非?” 上官桀稽首再拜,一丝不苟,伏首在地却久久未言。 殿中只有女乐的歌声绵绵不绝。 “……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桂华冯冯翼翼,承天之则。吾易久远,烛明四极。慈惠所爱,美若休德。杳杳冥冥,克绰永福。……” “左将军!安阳侯!”刘弗陵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霍光不由冷笑。 上官桀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终是答道:“人臣当奉君命。” 桑弘羊也跟着叩首:“人臣当奉君命。” ——这是要逼着霍光答应了。 “大司马大将军?”刘弗陵压着得意,语带询问地唤了霍光。 霍光保持着伏首的姿态,却没有应声。 刘弗陵狠狠地捶了一下漆案,刚要再言,却见黄门令上殿禀报:“主上,君侯遣使来见。” “让使者候着。”刘弗陵想都没有想,便直接拒绝。 黄门令却没有退下,而是再次叩首,道:“主上,使者言,有要事,须即谒见。” 刘弗陵毕竟不是真的想当夏桀、商纣,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终是道:“可。” “唯!”黄门令立即退下。 等了有一刻钟,女乐又唱了两章歌词,黄门令才领着一个皂衣黑绶的中年吏员步入殿中。 女乐唱着:“皇皇鸿明,荡侯休德。嘉承天和,伊乐厥福。在乐不荒,惟民之则。” 那人听到歌声,也是一愣,随后才在殿中稽首再拜,却是道:“丞相征事臣宫,奉丞相令,奉此物于大将军。”说着,那人从袖中取了一只漆匣出来。 刘弗陵一愣,回过神,便看见霍光已经接了漆匣,并且打开了。 “竖子无礼!”刘弗陵恼极,手也紧紧地握住了铜爵。 “陛下!”霍光抬头,“君侯之意,当是不知当不当呈于陛下……”说着,霍光从匣中取了一卷简册,扯开封检之后,展开看了一眼,便道:“臣以为陛下不阅为好。” “朕想一阅!”刘弗陵握紧了铜爵,冷冷言道。 霍光挑眉:“既是如此……臣奉诏。”说着便将简册奉起。 黄门令愣了一下,才连忙上前,接过简册,奉于天子。 刘弗陵没想到霍光竟会答应,直到黄门令唤了一声,他才伸手接过简册,缓缓展开,随即便僵住了。 “霍子孟!”上官桀忽然吼道,声音却颤栗不已。 殿上众人皆骇然,女乐不由惊恐地后退。 上官桀瞪着被霍光推到自己面前漆匣,惊骇欲绝——自己儿子的印绶,他岂会不识? 霍光站起身:“陛下以为此奏当如何处之?” “霍光!”刘弗陵颤声喝斥。 霍光摇头,对黄门令道:“为陛下取笔。” “诺。”黄门令立刻退下。 “霍光!” “陛下!”霍光没有扬声,只是加重了语气,“陛下即位八年,臣所上之奏,陛下均制曰可,此奏当不例外!” 看着黄门令奉着紫毫笔站在自己面前,刘弗陵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陛下!”霍光的语气冷了下来,“左右都在等陛下之诏!” 刘弗陵颤抖着伸手,接过黄门令捧着的笔。 “霍光!”上官桀纵身而起,扑向霍光。 砰! 刘弗陵的手一抖,抬眼却见霍光稳稳地立着,上官桀伏在地上。 刘弗陵的左手按住右手腕,闭着眼,在简册上画了一个“可”字。 黄门令迅速取了简册,奉还给霍光。 “既是如此,臣请退。”霍光长跪稽首,又是一派恭敬的模样缓缓退下。 后来的那位丞相征事连忙将鞶囊挂回腰间,跟着霍光往殿外走去。 殿外,星子满天,期门井然列队。 此曲已尽,彼处方兴。 (本卷完)(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消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元年九月庚午,天高气爽,风和日丽,民里开户,长安平民与往常一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很快,就有些敏感的平民察觉了京中不寻常的气氛。 “北阙甲第诸宅全都门户紧闭?”史恭勉强支撑着病体,听家老说明情况。 “正是。”家老也是一头冷汗。 史家的老人哪一个不曾经历过太子兵败之后的日子?那段日子真是战战兢兢,日夜不安,因此,平旦即出门购置全家食材的大奴在市井之中刚听别人说笑着谈及此事,便立即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地向家老禀告。 史恭不由心悸,顿时就有些喘不上气了,他的妻子在旁边又是拍背又劝慰:“吾君,稍安勿躁。” 史恭哪里安得下来,但是,他毕竟是经历过事情的,寻思了一下,便推开妻子:“去!唤大郎兄弟过来。” 史家女君一愣,却没有起身,而是道:“这个时辰,三人当出门了。” 史恭向外看了一样,因为壁幔、屏风的遮挡,无法看清日影,便叹了口气道:“派人去追。就说我病重了。” 史家女君不敢分辩,立刻应了,让一旁的御婢服侍夫君,自己则打算离开去按史恭的吩咐办事。 史恭又道:“吾宅也紧闭门户,约束宅中诸人,不得擅出!” “诺。”史家女君也立刻应下,又道:“吾君可有命未言尽?” 史恭摇了摇头,她才匆忙出了寝室,去吩咐人手。 相较甲第、民宅,邻近宫禁的府寺、官署却没有这样幸运的选择了,未曾休沐的官吏心惊胆颤地看着侍使的官奴婢打开门户,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一夜的金戈之声,却连一点言语声都听不到,所有人都是越想越心惊。 ——这会儿,门户开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田千秋同样也是心惊胆颤,一夜未眠,事实上,这位年迈的丞相一夜都坐听事阁中,垂眼不语。当长史进来时,他才慢慢开口:“府外是什么状况?” 长史正是进来禀报此事的,立刻便道:“府外一切如常。” 田千秋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道:“府内呢?” 长史的心一紧,却还是一派平静地答道:“府内自是一切如常。” 田千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吾甚乏,且稍歇半日,勿令扰。” “诺!”长史应下,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丞相府主吏皆在,过了半个时辰,见内外无事,一干掾吏令史也就定了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外官皆以丞相府为马首是瞻,见丞相府无事,中都官吏除了心中有鬼的,都渐渐定了心神。 所有府寺中,最不安的当属御史大夫寺。 事实上,昨天夜里到今日凌晨,动静的最大的正是在宫中,也正是御史大夫寺。 霍光的长史亲自带人将御史大夫寺搜了一遍,连熏炉、杯茗都没有放过,寺内吏员全部被禁止离开,不断有人被羽林点名带走,直到这会儿,也没有结束。 御史大夫寺的吏员并不知道,相比较左将军幕府、车骑将军幕府以及上官家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很幸运了——那三处的人员全部是按着籍册,一个不漏地下狱。 时近日中(注),虽然宫禁门户与往常一样打开,但是,只有人细心察辨,就可以轻易看出,宫门、禁门的出入比平常严格了很多,很多人都被黄门与郎官、卫士阻止出入。 郭穰在黄闼那儿与当值的黄门仆射说了好一会儿,才长揖离开。 回到骀荡宫,刚进后殿,郭穰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循声一望,正是皇后。 “中宫长乐……” “罢了!”兮君直接打断郭穰的祝辞,“眼下究竟如何?” 兮君也是一夜未睡——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睡得正酣之时,被长御唤醒了。 ——陛下暴病。 兮君匆匆赶到天子内卧,刚进门,就见刘弗陵吐了一口血,还没有回过神来惊呼,就见少年天子抬起头,看向自己。 “陛下……”少年天子的目光让年幼的皇后有种惊惧的感觉。 “上、官、家、完、了!”刘弗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皇、后、以、为、大、将、军、可、会、放、过、卿?” 兮君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怔怔地道:“陛下说什么?” 刘弗陵还想开口,却是脸色泛金,又吐了一口血。 兮君吓了跳,连忙道:“太医!侍医何在?” 在一旁服侍的小黄门连忙道:“黄门令已经去召了。” 兮君稍稍安心,却是一阵腿软,幸好随侍长御一直盯着,立刻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榻上。 倚华一直盯着皇帝,这会儿,才对兮君道:“中宫,太医署在未央,又是夜间,掖门禁闼皆闭,一来一回,半个时辰都难说。陛下这般状况,不如从权?” 兮君高热方退,又受了惊,这会儿,只觉得头疼又发晕,听到倚华这么一长串的话,更是昏昏沉沉的,直摆手道:“长御直言。” 倚华轻声道:“建章没有医者,然中宫侍医此刻正在骀荡。” 内卧之中的众人不由眼前一亮,全都点头附和。 “对!”兮君点头,“让义女医先进来看一看。” “不准!”刘弗陵却断然拒绝。 兮君懒得理会儿他,直接对倚华道:“吾又感不适,召侍医进来。” 砰! 刘弗陵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东西,砸了出去。 众人看清那件物什,都抽了一口冷气——竟是床上四角压席的鎏金辟邪铜镇。 兮君靠着一个长御,闭着眼睛,自己揉着眉心。 兮君的病势不过稍缓,义微一直就在西厢侍候,这个时候,过来的自然很快。 天子内卧中用的是七枝灯,这会儿早已被宦者全部点燃,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义微一进来,便被兮君的脸色吓了一跳,急忙跪到榻边为兮君诊脉,同时一迭声吩咐:“室内太冷,加温炉!” 中宫的宦者立刻有人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几个小宦者,抬了两只铜温炉进来。 “中宫风寒稍愈,当静养。”诊断之后,义微稍稍安心,只是提了建议。 “静养?”躺在床上的天子嗤笑一声,“不知能静养几时!” 义微没有理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倒是兮君轻声道:“陛下呕了血,太医一时赶不来,女医权且一看?” 义微皱眉,刚要拒绝,就听刘弗陵冷笑:“不是一时赶不来,当时不会来!” 义微心中一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兮君闭上眼:“上官家完了,与陛下有何相关?” 即使方才没有明白,这么一会儿工夫,兮君如何能不明白? “要呕血,也当是妾呕血!”兮君笑得凄冷,“陛下为何比妾更激动?” 刘弗陵语塞,半晌没有言语,半晌,却是抬手狠狠地敲了一下床。 倚华垂下眼,唇角却勾了起来。 兮君扶着身旁的长御站起,腰挺得笔直:“陛下想来不愿见妾,妾请退。”言罢便再拜退下。 这般气势只维持到离开东厢,方走出东厢,兮君便晕了过来。 中宫侍御连忙将皇后背回了东厢。 义微诊了脉,便摇头叹息:“让中宫睡吧……” 众人这才安心,随即又提了心——方才,谁又没有听到天子的话? “中宫……会怎么样?”终于有一个长御问了出来,声音颤颤的,“会被废?” 义微愕然,随即忍不住失笑,众人望了过去,都是不明所以,最后,还是倚华出了声:“若是中宫会被废,方才县官就不会那般激愤了!” 中宫诸人都是一脸愕然,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轻轻颌首。 义微看向倚华,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比中宫更激动!” 倚华同样点头:“甚!” 听两人这样一说,众人都有些明白了——这只怕不是霍光与上官桀父子的矛盾爆发,而霍光与少帝之间发生了冲突。 ——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废后了。 ——废了上官氏,难道霍光还能给这个与自己冲突的少帝立个霍氏的皇后? 虽然也不是没有疑虑,但是,中宫诸人还是稍稍安心了一些。 倚华看一旁的中长秋,低声道:“此时……” 话没有说完,众人就听床上响起细微的呻吟声,义微不由皱眉,跪在床边,在皇后头上按了几下,然而,皇后还是醒了。 义微不由叹息:“中宫且再睡片刻?” 兮君睁着眼,没有动,半晌才动了动唇:“吾父吾祖……究竟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见一人跪到室中:“臣去打探。” “嗯!”兮君应了一声,就闭上眼。 众人看向主动请命的郭穰,几乎都是一脸感激,只有倚华与义微皱了皱眉。 郭穰也对二人笑了笑,也解释了一句:“总不能全部寄望于推测。” 郭穰不是往一处打探,而是将建章禁闼全部走了一遍,发现中宫的名号还算管用时,他便稍稍安了心,虽然不能出禁门,但是,各处的黄门多多少少都说了一些话,暗示霍光已经发过话——不准扰及中宫。 有一位比较熟悉的黄门仆射更是拍着他的肩道:“有事的,这会儿全都被围了。”说着指了指东边,“承光宫如今是水泄不通!” 然而问上官家的情况,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将近午时,郭穰才从一个中黄门口中探到一点消息。 跪在兮君面前,郭穰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桑乐侯只传是下狱,安阳侯没有消息……安阳侯夫人……昨夜已吞金身亡。” 注:日中,指午时,也就是现在的11时至13时。 (谢谢友100330195150561的打赏,谢谢wzlj1990的打赏与粉红票。至于e+fire所提的问题,下章揭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抉择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安阳侯夫人吞金身亡。” 廷尉王平站在霍光的面前,照着手中展开的简册,将今日下狱诸人的情况一一说明,念完后,便卷起简册,肃手静立。 霍光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竦然动容:“在狱中吞金?” 王平连忙摇头,回答:“并非在狱中,而是宅中即已吞金。” 说白了,那位夫人就是不愿受牢狱之若,也不愿受侮。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摆手示意他退下。 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将军,有一事还请示下。” 霍光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王平道:“上官家的奴婢中有人自称乃是敬夫人昔日所媵之臣妾。” 霍光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此事,我并不清楚。等我问过中宫,再遣人去廷尉寺说明此事。”说着,霍光皱了一下眉,道:“上官家的田宅、器具、人口都先不动。虽然当日皇后入宫,媵送了不少,但是,当时还有……所遗人、物也不少,籍册在中宫处,我会让中宫遣人,按册取回。” 霍幸君出嫁时,霍家所媵的财物、臣妾甚多,兮君入宫时,年纪甚幼,虽然也带了不少东西,但是,也都是上官家安排的,而且,霍幸君的儿子尚在世,兮君不可能全部带走。 上官鸿夭折后,霍光也正难过,哪里会去追索?兮君就更不可能向父、祖索要那些东西。 听到霍光这般说辞,王平不无惊讶——听起来,霍家媵送的籍册居然不在霍家? 惊讶归惊讶,王平也没有太过显露出来,而是恭敬地应诺,随即行礼退下。 等王平走了有好一会儿,公孙遗才蹑手蹑脚走入殿中,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霍光正在看王平方才送来的简册,见公孙遗进来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他才抬头,一眼便看出自己的长史一脸为难,便搁下笔,道:“何事?” 公孙遗低头:“御史大夫之子迁……亡去。” 砰! 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 公孙遗跪下谢罪。 “说清楚!”霍光冷言,“为何会如此?” 公孙遗稍稍镇定地解释:“臣讯问桑家臣妾,皆言御史大夫昨日命令史送简至家,其子接后即出门,一夜未归。” 霍光推开凭几,起身便往外走。公孙遗连忙跟上。走了没多远,公孙遗便知道,霍光这是要去若卢狱。 与上官家的奴婢不同,上官桀等人并未下廷尉狱,而是被系于少府属下的各狱。 少府属下诸官署都分布在宫中,不少还在禁中,除导官本署无狱外,诸官署几乎都设有狱,因为宫禁戒备森严,比较重要的犯人多是被羁押于此。 若卢狱主治将相大臣。 桑弘羊便被羁押于此。 霍光一来,若卢令自然亲自相陪,也没有多问,直接就领着霍光往本署狱走去。 到若卢狱令的官舍,若卢令又道:“大将军要见谁,让狱吏把人领出来,在此相见可好?” 虽然禁中诸狱的条件要比都中其它狱好一些,但是,毕竟是狱,又能好到哪里?不说别的,只说若卢狱的位置就可见一斑了——与其它狱一样,若卢狱也是设于地下的,出入却全靠一条狭窄又曲折的小道,防的自然是狱中人,但是,如此一来,通气不畅,就算地下是冬暖夏凉,那气味……也是可想而知的。 霍光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因此,直接在官舍中的榻上坐了下来。 若卢令立刻让狱令去提人——此时,若卢狱中能让霍光亲自来的,除了昨夜刚被押来的桑弘羊,还能有谁? 狱令动作很快,没等若卢令让人送上****,桑弘羊已经被两个狱史一左一右挟持着,进了官舍。 没等霍光示意,公孙遗便躬身请示:“大将军,臣等是不是退下?” 霍光点头,公孙遗立刻示意舍中其他人跟着他一起退下。 “坐。”霍光指了一下自己的左则。 虽然同坐一榻不合适,但是,这儿只有一张榻可坐——让桑弘羊席地而坐这种事情,霍光还真做不出来。 “谢大将军。”桑弘羊也不由有些惊讶,随即认真地谢了。 霍光挪了一下身子,木榻上,两人各据一端,相对而坐。 桑弘羊垂着头,身形也略显佝偻,仿佛一夕之间便又老了十岁。 霍光看着,忍不住叹息,见桑弘羊仍然没有反应,他抿了抿唇,道:“桑君之子迁亡去。” 桑弘羊全身一颤,却还是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 “桑君……我与君相识三十余年……”霍光的语气十分沉重,也有些困惑,“我从未想到,君竟会行必败之事。” ——桑弘羊是商贾出身,最擅长趋利避害的…… 桑弘羊抬起头,看着霍光,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知先帝对君是否另有诏令,我所领的诏令就是辅少主。” 霍光心中一震。 桑弘羊不由眯眼:“没有!先帝没有诏令予汝!”商贾岂能不精于察颜观色? 霍光垂下眼:“周公辅成王……” “嗯?”桑弘羊不由一怔。 霍光抬起眼,很平静地道:“我受了诏!” 桑弘羊不禁心颤。 霍光微笑:“君不悔?” 这个曾经出自桑弘羊之口的问题,此时被霍光重新提出,却是格外的刺耳。 桑弘羊的脸色煞白,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 ——他说不出“不悔”两个字! ——这个问题之于他,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霍光笑得冷漠:“上肖似先帝。” 桑弘羊又是一颤,心中竟是忍不住自问——自己之前的行事有几分是因为那与先帝像极了的容貌? ——十五岁的少帝与当年召见他的少年天子…… “……然则,上之心似其母!”霍光冷冷地言道。 桑弘羊猛然抬头,一字一顿地道:“君、是、迁、怒!” 霍光抿紧双唇,没有说话,桑弘羊却笑了:“卫太子之事岂能尽怨旁人?” 桑弘羊冷笑:“大将军若在世,见太子那般行事……” “大将军若在世,太子岂会遭遇当年之事?”霍光冷冷地打断了桑弘羊的话。 桑弘羊无法反驳,良久方长叹一声,对霍光道:“我不知君能否入耳,然则,望君勿忘,上乃先帝所立。” 霍光垂下眼,冷笑:“先帝为何立今上?” 桑弘羊一愣。 “广陵王行事狂乱,不得立;昌邑王薨于先帝前;燕王呢?”霍光问得尖锐。 桑弘羊不禁愈发地不安了。 霍光轻声道:“君如今依旧不悔?” 桑弘羊猛然抬头。 “君何意?”桑弘羊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霍光看了他一会儿,方道:“君并不尽信今上,何必尽忠若此?” 桑弘羊眯眼,半晌才道:“汝欲让我劾上?” 霍光没有肯定或者否定,只是道:“擅杀大臣,本就是君之过。” 桑弘羊不由悸然,却仍然道:“君有诏,臣岂不受?” “乱命不受!”霍光皱眉,“君不愿?” 桑弘羊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霍光不由冷笑:“君当真不愿知道少帝之谋?” 桑弘羊神色一黯——之前不知,昨夜宴上,他如何还能不知? ——那位少帝,只邀了他们三位辅臣……又岂只是为了对霍光下杀手? ——恐怕……他们三人……全死了,才如那位少帝的愿! “君不愿?”霍光再次追问。 桑弘羊抬头:“臣迫君,乱之徵也!” 霍光一愣。 桑弘羊站起身,对霍光长揖至地:“今上以皇太子即位,乃先帝所立之嗣君,为臣者,可辅、可劝、可谏……断不可有异心。” 桑弘羊直起腰:“少帝欲谋辅臣……舆论将如何?” 霍光微微皱眉,不能不深思。 桑弘羊微笑:“君素来聪明,不必我多言了。”言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霍光连忙起身,却是道:“桑君不虑家人?” ——既要定罪,必是谋反,依律坐及父母、妻子、子女、同产,只有已分居异户或者出嫁的可以幸免。 桑弘羊没有转身,只是慢慢地言道:“君日后可虑家人?” 霍光一怔,待回过神来,却见桑弘羊已经出了官舍。 公孙遗与若卢令走了进来,看见霍光复杂的神色,两人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继续追捕桑迁。宦家公子,不会走得太偏。”霍光淡淡地言道、 公孙遗立刻应诺,却没有立刻离开。 “何事?”霍光看向自己的长史。 公孙遗低着头,道“长主……自杀……” 霍光点了点头,却随即道:“既是如此,收系长主家诸人。” 公孙遗一愣,半晌才道:“大将军……” 霍光没有再说话,径自出了门,离开若卢署。公孙遗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返回的路上,霍光才对公孙遗道:“与上官家一样。将所有与燕王、燕邸来往的文挑出来。给幼公送去。” “敬诺!”公孙遗低头,不敢再多想,立刻向霍光行礼告退,去办事了。 霍光一个人在禁中慢慢地走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十分专注,直到被从人阻拦了一下,他才看见一个郎官站在自己面前五步外,再细看,又听到了对方的祝辞,他不由失笑:“云来见我?” 霍云见礼已毕,抬起头便笑了,却也不过片刻而已。 “大将军。”霍云敛了笑,正色相告,“大长秋传中宫诏,中宫召大将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皇后的问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疼惜上官嫱,但是,霍家的其他人却并没有太多的喜爱之心。 感情都是要积累、经营的。 兮君离开霍家时,还十分年幼,霍光的子侄都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对稚儿能有几分耐心?再加上霍幸君是嫡女,素来看不上霍家现在的夫人,两人的关系多少也让霍家诸人不太愿意对这位皇后表示亲近——活人争不死人,但是,死人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霍山与霍云算是例外,一来霍光偏宠他们,二来东闾氏与霍幸君对他们兄弟素来照拂有加,虽然对现在那位博陆侯夫人不如顾忌,但是,让他们不理会兮君,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皇后想见大将军…… 若是接到消息的是霍家其他人,可能也就敷衍一番,未必会真立即报给霍光。 兮君也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因此,命大长秋传诏时,她便特别交代——如果不能出禁门,便让能出去的人去找霍山或者霍云。 因为霍山被霍光派出去了,传话的郎中便只好找了在羽林任职的霍云。 听大长秋说,霍云多少也明白兮君想做什么,想了想,终究没有完全应下,只道:“我去见大将军,大将军是否有睱,却是难说。” 大长秋哪里敢说旁的,连忙就一迭声地谢过了。 霍云并不怕霍光,虽然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但是,既然说出口了,他也就干脆不想了。 “大长秋传诏?诏命汝告知吾?”霍光不由皱眉,觉得霍云行事太失于谨慎了。 霍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霍光被他一个字堵了回来,倒是哭笑不得了。 “算了。汝随吾同去见中宫。”霍光挥手言道。 听到霍光这个决定,霍云倒是深感意处,连忙跟了上去,心中倒也有些欢喜。 走了一会儿,霍云示意随从诸人稍稍退开,自己凑到霍光身侧,低声道:“大人对中宫有何计较?” 霍光不由好笑:“中宫自然还是中宫,能有何计较?” ——别说兮君是皇后,即使是只嫁了寻常人家,只要她的夫君没有参与此事,相坐论罪也论不到她身上。 听霍光这样说了,霍云倒是有些不满:“大人没有去建章,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霍光听他如此说,倒也上了心:“昨夜?昨夜如何?” 霍云撇了撇嘴:“中宫还好,县官却是连压席的铜镇都砸了……听说就是想砸皇后来着!” “当真?”霍光的脸色一变,随即便道,“中宫可曾受伤?” 霍云摇头:“没有。县官不是呕了血吗?气血两虚,哪里能砸多远!” 霍光稍稍安心,却仍然有些不满:“县官……” 说着,霍光摇了摇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霍光道:“大人,若是县官一直如此……” 霍光摆手:“不会的。” 他说得肯定,霍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叹了口气,稍稍退后,霍光的亲卫立刻就跟了上来。 霍光并不是随口一说——刘弗陵聪明,昨夜只是一时激愤,稍后想清楚了,便不可能对兮君再行什么粗暴之事。 ——毫无意义不说,也容易激怒霍家人。 ——虽然兮君姓上官,但是,毕竟是霍光的外孙女,霍光无意追究了,也就是将其当成了自家人,又怎么能被折辱? 霍光很肯定,刘弗陵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骀荡宫的气氛很紧张,帝后都病着不说,宫禁之中的异样又岂是可以当作不知道的? 听说霍光来了,侍奉皇帝的一干宫人、宦者差一点就要一起晕了,幸好来通传的宦者立刻就说清楚了——大将军是来覲见皇后的。 通传的话音方落,兮君便从西厢走了出来,被中宫诸人簇拥着往前殿走去,留下皇帝的近臣面面相觑,心中愈发地不安起来。 直到走进前殿,兮君仍然是很不安的,但是,看到大殿之中,只有霍光与霍云在,兮君不由就长吁了一口气。 兮君进了绣幄,听着长御的赞礼声,坐下又站起,等霍光与霍云在“谨谢行礼”的声音开始行礼了,才重新坐下。 礼毕,自有宦者引两人坐下。 兮君抿了抿唇,才犹豫地开口:“……大父……”唤了一声,竟是半晌也没有说下去。 霍光低下头,等了一会儿,才道:“中宫尽可直言。” 兮君勉强扯了一下唇角,终究是笑不出来,长叹一声,便干脆低下头,轻声道:“大父,有人告诉吾之属吏,吾祖母……” “安阳侯夫人自杀。”霍光没有犹豫,直接替外孙女说了出来。 虽然是再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是,兮君的脸色仍然不由一白,好一会儿才道:“……如此……我可能遣人料理丧葬之事?” 霍光没有说可不可以,而是问道:“中宫打算如何料理?” 兮君再次扯了一下唇角:“大父……先妣所葬之地原是上官氏冢茔。” 霍光点了点头:“稍后,我会让廷尉将夫人送至冢茔。” 兮君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就变了脸色。 霍光道:“皇后母按制置园邑,守冢户二百。若谋反罪定,皇后之父与祖是不能葬入园邑的。” 兮君闭上眼,半晌才缓了脸色:“自当如此。” 霍云有些不忍心,插了一句:“又非夷三族,具五刑,收敛安葬后,皇后自可使奴婢守冢。” ——夷三族,具五刑,那就是尸首不存了,其他死罪,再不堪,总能囫囵下葬。 兮君听到霍云的话,立刻脸色煞白,半晌都没有缓过来。义微连忙跪到绣幄边,察看皇后的情况。霍光也狠狠地瞪了侄孙一眼。 ——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义微给兮君按了几个穴位。 好一会儿,兮君才缓过来,看着霍云,笑得凄冷:“谢表兄关心。” 霍云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听清楚。 霍光见外孙女这般,心里也不落忍,叹了一口气,道:“外事自有臣在。此事,中宫本不知情,此时也无法过问,且安心休养为宜。” 兮君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女医昨夜也说我当静养。陛下问,我可静养多久……” 霍光不由皱眉,直接打断了外孙女的话,道:“汉有律令,诸事皆有律令可依。中宫尽可安心。” 兮君看向外祖父,一时竟是无话可说了。 见外孙女如此,霍光心中也觉得不好受,叹了一口气,对兮君道:“幸君唯皇后一子,皇后当为先人珍重。” “诺。”兮君低下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霍光听到她答应,心中倒是定了不少:“臣闻陛下亦抱恙,此正是中宫任重之时,中宫且勉力。” “……诺。” 兮君隐约觉得霍光的话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想明白,只能先应下。 这个时候,霍光也不能久留,见兮君也无话可说了,便出声告退。 兮君本就心乱如麻,原来是想着向外祖父问清楚一些事,让自己定下心神,没想到,这一番对晤让她的心更乱了。 听到霍光请退,她想留又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点头。 霍光领着霍云出了前殿,却没有立刻离开骀荡宫,而是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霍云本以霍光要教训自己,耷拉着头,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动静,这才悄悄地瞥了霍光一眼,却见自己的叔祖父望着骀荡宫前殿,根本都没有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心中也不由好——叔祖父这是在望什么? “云。”霍光忽然出声。 “在。”霍云吓了一跳,差点真的跳起来。 “汝先出骀荡。”霍光很平静地命令。 霍云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反驳或者询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宫门。 霍云寻思着,霍光如此命令,必是不想他看见什么,心思一转,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好远,又转了弯,才停下等霍光出来,心中却一直寻思着——叔祖父是在等谁呢? 霍光等的是义微。 之前在殿中,义微悄悄地给他使了眼色,出了前殿,霍光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多等一会儿,就在霍光猜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他就看见一个女子出了前殿,于是,他立即让霍云先行离开。 出来的正是义微。 见霍光正在等自己,义微更是加快了步子,赶到霍光面前,正要行礼,就被霍光扶住:“不必多礼了,微可是有事相告?” “是。”义微点头,“大将军最好向太医问清楚,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霍光一愣,随即变了脸色,抓住义微的胳膊,追问:“陛下如何?” 义微苦笑:“我没有诊脉,但是……昨夜,陛下呕了血,面色见金……都不是好事!” 霍光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我只怕他立即出事。” 义微撇嘴:“那倒不会。” 霍光点头:“可还有事?” 他不过随口一问,义微却点头。 见她神色凝重,霍光也不由提了心,就听她道:“皇后之前风寒未愈,昨夜又受了惊,寒邪入营……” “将如何?”霍光直接问结果。 义微叹了一口气:“女子之身最惧寒邪,营乃血之精专,行于脉中……恐于子嗣……有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定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任脉,起于胞中,任脉通,太冲脉盛,方能有子。 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及足少阴肾经三经与任脉交会于曲骨、中极、关元三穴。肾为先天之本,安身立命之源;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肝主藏血,而又主疏泄,体阴而用阳。女子以血为主,肝藏血,故女子以肝为先天之本。寒邪入营,行于血中,必伤及脾、肝、肾,此三者有损必损及气血,气血虚,任脉不通,不能温养胞宫,如何能有子? 义微是女医,对这些是再清楚不过了。 对女子来说,寒邪郁结于胞宫是最常见的不孕之因。 在宫禁之中,待了这么多年,义微没见过也听说过——为了防止受幸的婢妾有孕,某些贵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让那些婢妾浸冷水。 上官皇后的情况比那些婢妾还要糟——那些婢妾不过是一时受寒,不能受孕,之后一般都会恢得,而这位年幼的皇后本就先天不足,气血两虚,补养尚且不够,又如何禁得住这般连番大病,风寒侵营? 虽然皇后尚且年幼,慢慢调养,也不是不能恢复,但是,也绝对不是易事。 义微将此事告诉霍光,也并不仅是替皇后担忧。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霍光做一个决定。 “……恐于子嗣……有碍……” 不过六个字,义微说得艰难,霍光同样震惊不已。 “……微……可有良方?”沉默良久,霍光终于开口询问。 义微点头:“良方自是有。” 霍光再次沉默。 义微没有催促。她只是医者,却不能为病者做决定。 霍光终于开口,却是问道:“若是此时拖延?” 义微没有想到霍光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思忖,好一会儿才回答:“最迟不能拖过天癸初至。” 女子调养,最佳不过三个时间——天癸初至;初免身;天癸竭。 ——想要有子,自然是天癸初至前后勤加调养为宜。 霍光寻思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呢?” 义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苦笑:“倒是妾多虑了。” ——计算了一下,五年后,今上还不知……是何情形! 霍光叹了一口气:“烦微费心照看。幸君唯此一子存世……” 义微点头,郑重揖礼:“妾自当倾尽全力。” 霍光谢过。两人这才拜别。 ……五年吗? 霍光思忖着义微方才的话,一边走一边思忖着,直到见到霍云,他才暂时放下那些心思,对霍云道:“云很闲?” 霍云刚要点头,随即警醒过来,连忙陪着笑摇头:“没有!今日午后,我番休。” 霍光没有质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番休,我有件事交予汝。随我来。”说完,也不给霍云开口推辞的机会,便径自往外走了。 霍云动了动嘴,终究是不敢反驳,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霍光离开。 这一次,霍光没有回之前出来的殿阁,而是直接去了少府寺。 “少府不在?”见迎出来的是少府丞,而不见徐仁,霍光当即便皱了眉。 少府丞一头冷汗,对大将军解释:“少府闻君侯抱恙,便暂告一个时辰……” 听到“君侯”二字,霍光便摆了手,示意少府丞便再言,少府丞连忙低头,不再言语。 进了少府寺,霍光在主席坐下,对少府丞道:“仆有事吩咐掖庭令、宦者令。” “诺。”少府丞立刻会意,立刻示意堂下的属吏去寻人。 掖庭令还好,官署毕竟离少府正堂不远,宦者署却在金马门,不过,掖庭事务繁杂,掖庭令也未必能呆在官署,因此,两人竟是一前一后到了正堂,相差不到半刻。 见礼之后,霍光便对二人道:“上官桀父子与长公主合谋大逆,禁中人事必须清理。” 大半天下来,消息都传遍了,两人对霍光的命令都不意外,因此,也不多言,只是执礼应诺。 霍光指着霍云对二人道:“君二人清理人事,不安之人尽交于此人。” 宦者令与霍光并不熟悉,自然更不认识霍云,看了一下,心中不无犹豫,却还是对霍光道:“将军,此君乃郎……” 禁中有黄门寺狱,掖庭有狱,有暴室,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将人交到光禄外部吧? 霍光倒是没有怪罪,反而很温和地解释了一番:“禁中诸狱,吾另有安排。” 这样一说,宦者令也无话可说了,执礼应了诺,便与张贺一起,行礼退下。 霍云却有些不甘愿,行了礼又道:“大将军,臣番休!” 霍光站起身,瞥了他一眼:“要我下军令?” 霍云不敢再说,有些忿忿地行了礼,便退下了堂。 其实,霍光也是忽然想起此事的——本来,他还没有想急着动禁中的人事,毕竟,宫禁的出入都被他控制了,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即使鄂邑长公主自杀了,他也没有着急。 ——可是兮君病了。 ——皇帝也病了。 霍光原本想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给兮君立威,因为还没有想好,他也就不着急了。 听了义微的话之后,霍光便不能不重新考虑禁中的问题。 ——既然那两位都病了……他又何必非让那两位出面? ——最重要的是,既然病了,也就不要再让外孙女劳心了吧…… 因此,思忖了一番之后,霍光还是决定提早动手了。 禁中主要就是清理掉上官家与长公主昔日的耳目,而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后宫,由掖庭、宦者两署负责也就可以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有张贺,霍光十分安心。 吩咐过这件事,霍光便直接出了禁中,去了谒者署。 从昨夜开始,杜延年便领着一干人在谒者署查阅从上官桀与上官安的官署、家宅等各处搜出的文。 虽然霍光也有吩咐——只要与燕王有关的文,但是,搜查的人总是担心有所遗漏,自己反而要担罪过,于是,力求多送,决不少送。 杜延年本来就忙得一塌糊涂,之前,长公主的文又被送了过来,让他差点直接推了漆几。 因为这个原因,见到霍光时,杜延年根本没有给这位大将军一点好脸色。 霍光看了一下室内堆积的简牍,不由也皱眉:“幼公这儿可需再增人?” 杜延年立即改了脸色,一脸谄笑地点头:“臣多多益善耳!” 听到这个回答,霍光的神色不由就显出了几分古怪,不过,他也点了头:“稍后,我让山带人来。” 杜延年立刻道:“大将军,立刻可好?” 霍光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却也没有反对,随手指了一个从人吩咐:“去尚台,命山带五人过来。” “诺。” 杜延年刚要说五人太少,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做的这些事也不是可以宣扬的,人越少越好,便道:“不必五人,二人即可。” 随从的军士看了霍光一眼,见霍光点头,才再次应了诺,转身离开。 霍光随手看了两份简册,不由就皱了眉,杜延年见了,立刻想起一件事,起身将霍光请到内室,低声道:“长史言,承光宫中没有搜到文。” 霍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杜延年没有敢出声,半晌没有听霍光出声,才低声道:“臣以为长主不愿牵连子孙。” 霍光冷哼一声,却是真的恼了。 “不愿牵连子孙?”霍光冷笑,“真是好想法!” 杜延年沉默良久才道:“大将军,一时意气,并无意义。” 这句话让霍光不由一怔,虽然定了定神,寻思了一会儿,抬头问杜延年:“幼公可查到什么了?” 杜延年点头,立刻离开,到自己的漆几上取了几份简册,刚要回内室,就见简册被人取了一份,抬头一看,正是霍光。 霍光看了一下,立刻便问道:“都是此人?” 杜延年点头:“臣目前所见稍涉大逆之语的文,皆属此人之名。”说着便举了举手上抱着的简牍, 霍光将简册放回漆几之上,对杜延年道:“既然如此,便先捕此人。” 杜延年并不反对,只是也有顾虑:“孙纵之乃燕王亲信,逐捕此人,燕王必会警觉。” 霍光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 听到这句话,杜延年也无话可说了。 又看了几份杜延年手上的简册,霍光便离开了谒者署,直接回了尚台。 “下诏,令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霍光对一名尚吩咐。 那名尚立刻拟了诏,给霍光过目后,便绿绨方底盛,封检之后送符玺台,加玺之后,便命人送往丞相府。 孙纵之是燕王的亲信之臣,也是至今仍留在京师燕邸的燕臣。 抓捕孙纵之比之前抓捕上官桀、上官安要容易许多。 这位燕臣在发觉事态有异时,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抓捕之人在燕邸之内并没有发现任何有意义的文、物品。 当然,孙纵之也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让燕王脱身——只是,不做是肯定会害了燕王的! ——这一场局,已经完全在霍光的掌握之中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燕国之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虽然还没有接到京师的消息,但是,燕王的日子很不好过。 元凤元年的燕国,或者说燕都蓟,十分反常。 天火烧城门;大风坏宫城楼,折拔树木;乌鹊于王宫池上斗死;流星下堕…… 这些人尽皆知都不说了,还有些更吓人的。 ——盛夏雨后,有虹直下属宫中饮井水,这也不算什么,但是,随即,好好的井便枯了,再无一点儿水。 ——井水,阴也。井水竭…… ——入秋后,永巷中,豕群出,坏大官灶,又衔其鬴六、七枚置殿前。 ——灶者,生养之本,豕而败灶,陈鬴于庭,鬴灶将不用,宫室将废辱也。 九月己巳,日方出,燕王宫前殿正南的端门中,有黄鼠衔其尾乱舞。 刘旦已经快要麻木。 前殿正南的门户之所以被称为端门,乃上应天象——太微垣南藩二星,东曰左执法,西曰右执法,左、右执法之间叫“端门”,为太微垣的南门,所谓太微,即天子庭也。 汉制,诸侯王在其国中,诸制皆如天子。 端门出此异象…… 辨不清吉凶,刘旦也不敢随意伤害那些黄鼠,只能使吏以酒脯祠,然而——鼠舞不休。 一日一夜过去…… 九月辛未,平旦,一夜未合眼的刘旦被黄门令告知——郎中令禀报,黄鼠死。 刘旦不由大惊。 他不是不学无术之人,那般异象以死结束…… ——简直就是宣告不祥! 刘旦不由哆嗦起来。 ……难道…… ……难道当真…… “……天不佑寡人……”刘旦颤栗着言语。 昨夜侍寝的是刘旦的宠姬,因为出身微贱,这位宠姬并无姓,宫中皆称其为华容夫人。 汉制,天子適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焉。孝武皇帝是又制婕妤、濩娥、傛华、充依,各有爵位,并以此四等取代了夫人之位。诸侯王適为王后,除王后,其尚可置姬、八子、孺子、良人。(注) 姬本是低于夫人,高于八子的女官之位。 孝武皇帝改制之后,夫人不再是后宫女官之位,于是,仿后宫女爵,定制,姬秩比二千石,位次婕妤下,在八子上。 ——既然孝武皇帝所幸的邢娙娥可以称夫人,同样位次婕妤的姬为什么不可以称夫人呢? 与大多数入永巷的女子一样,华容夫人擅长歌舞之事,并以此得到了刘旦的宠幸。正是这个原因,出身微贱的华容夫人并不懂得歌舞以外的事情——为了能在歌舞上有出众的表现,以此赢得王的青眼,她必须付出全部的心力,哪里还能去理会其他事情呢? 看着刘旦一脸惊疑不安,她也不由惊恐起来,虽然没有做出尖叫之类的事情,但是,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连胭脂都无法掩饰了,隐于广袖之下的双手更是绞得死紧。 她不是不想出声,而是不敢出声——虽然刘旦并非那些嗜好血腥之事的王侯,但是,毕竟是一国之君,一旦激怒了他,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像始元元年,劝阻其勿与刘泽合谋大逆之事的郎中韩义等十五人……不就是因为逆耳之言激怒了这位大王吗? 华容夫人从不敢轻忽身份上的差异——若是没有差异,世人还追求什么富贵? 看着刘旦的脸色,华容夫人咬了咬牙,勉力压下满心的惊恐,露出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走到刘旦身边,轻轻言道:“大王……” “退下!”刘旦冷言。 华容夫人的笑容一僵,但是,她没有再不知趣地出声,而是恭敬地稽首下拜,无声地退出了寝殿内卧。 外间侍奉的宫人一见华容夫人出来,便为其披上了狐裘。 拥紧狐裘,华容夫人领着自己的侍使宫人步出王寝——此时,她格外庆幸,今日并没有真的侍寝。 ——若是衣冠不整地被逐出王寝……只怕永巷之中立刻有无数人对她落井下石! 走了一段路,华容夫人忽然驻足。 “夫人?”亲信婢女上前悄声询问。 华容夫人低头寻思了一会儿,便断然道:“去北宫!” 所谓的北宫,是相对于王的路寝而言的,指的是王后起居之宫。 刘旦的王后是他的元配,已经年近五十,早已不会对刘旦的宠姬有什么感觉了——她有嫡子傍身,堂堂正正的王后,其他女子再得宠又能耐她何如? ——等她死了再说吧! 女子过了四十,多会有些难以入眠,燕王后也不例外,晚睡早起已经是她近几年的习惯了。再加上今年,种种灾异不断,她是显爵高第出身,对那些灾异所预示的内容,也不是不清楚,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够安寝? 听说华容夫人来了,这位王后先是一愣,随即便问身边的女史:“昨日大王召幸何人?” 女史立刻就回答:“大王召幸姬华容。” ——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自然不会如一般后宫婢女一般,直接将姬称为夫人,只会以正式的爵位官名称呼。 燕王后不由就问:“现为何时?” 在内户外侍奉的宦者立刻答道:“寅时差三刻余。” 燕王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时,女侍已经为王后梳妆完毕,王后选了一件绣了万世如意纹样的褐色织锦深衣,由婢女侍奉着穿上,又结带、佩玉,一番妆束全部妥当了,才由婢女扶着,往正殿走去。 见到王后的女官,华容夫人便立刻跪下,伏首在地,只道女史的赞礼声响起,她才稽首再拜。 女官代王后称谢之后,华容夫人才站起身。 燕王后和颜悦色地让这位宠姬入座。 在幄帐旁的漆秤上坐下,华容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王后身侧的女官,王后笑了笑,抬手示意自己的女官退到殿门处。 华容夫人这才低声道:“王后可知昨日端门之事?” ——那样异常的事情,王后如何会不知道? 燕王后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黄鼠死了。”华容夫人垂眼低语。 燕王后大惊失色:“什么?” 她比华容夫人这样的出身更明白此事的意义,惊骇之意也就更盛。 华容夫人没有想到王后的反应如此激烈,不禁就是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喃喃道:“黄门令亲自向王禀报的……” 燕王后坐不住了,立即站起,扬声道:“备辇,我要见大王。” 王后乘了辇,匆匆赶往王寝,还没有到王的寝殿,却见先遇见了自己的儿子——燕国太子刘建。 “建为何在此?”王后本就紧皱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刘建已非稚儿,不应当随意出入王的后宫。 刘建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阿母长乐未央。臣正要去见阿母。” “何事?”燕王后有很不祥的感觉,“尔从何处来?” 刘建定了定神,道:“臣从路寝而来。”随即也没有细说,只是道:“阿母,至路寝,臣再细禀。” 王后点了点头,命令属吏、奴婢尽快赶往路寝。 王后的辇车在路寝北门停下,刘建扶着母亲下了车,又扶着母亲进了路寝,王后带来的人则都停在北门外。 进了路寝,刘建才犹豫着道;“阿母……君父……病了……” 王后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幸好刘建一直扶着她,才没有出什么意外。 “病了?如何?”王后语无伦次地问儿子。 ——若只是小恙,刘建又岂会这般犹豫不决? 刘建不敢再说,只是道:“方才臣离开时,医工尚未至。” 听到儿子这般说辞,王后恨不得立即奔进路寝,但是,这儿毕竟不是寻常民宅,而是王宫路寝;他们也不是一般夫妻,而是诸侯王与王后,王后只能在太子的扶持下,以沉稳的步伐走向寝殿。 一进寝殿,王后便一阵腿软。 殿中帷幔尽系,门户敞开,只在内卧床前放了一架朱纹黑漆屏风,屏风旁,数名医工正在议论着什么。 王后的年纪也大了,对宫中的医工极为熟悉,一眼便看出,燕王宫中,顶好的医工都在这儿了。 ——这说明什么? 王后不敢想却不能不想,一时之间,她全身僵硬,竟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阿母!”刘建正为父亲担心,但是,见母亲这般状况,不由更加忧心。 直到这时,殿中诸人才发现王后与太子来了。 医工与宦者、宫人一起向两人见礼。 被众人这么一拜,燕王后也强自镇定了,看了一下几名医工,最后盯着为首的医工长,问道:“大王病了?” 医工长点头——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可瞒的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大王惊忧过甚,以致不省人事……” 王后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也不省人事才好! “大王!”王后抚额惊呼。 医工长连忙道:“大王已醒。” 刘建扶着母亲,不由怒斥:“汝何不早言!” 医工长还想解释,王后已经疾走进内卧,刘建也顾不得其它,连忙跟了进去。 见母子俩进了内卧,医工长不由抹了一把冷汗,随后才被属下扶起,不由摇头苦笑。 注:《二年律令.置吏律》:诸侯王得置姬八子、孺子、良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奈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旦的确是昏迷了一会儿。 万幸的是,他的身体素来康健,今日也没有宠幸姬妾,黄门令当时就在路寝,最重要的是,昏迷前他召了自己的太子。 刘建毕竟是能作主的,当机立断,让人开禁闼召了医工,自己则亲自去找母亲——即使只是为了避嫌,他也不能在君父昏迷不醒的时候,在王宫路寝久留。 刘旦已经醒了,却仍然不太能动弹,脸色灰白,看着煞是吓人。 燕王后与太子同时在床前跪了下来,王后心慌得不行,膝行两步,到了床边,忍着泪,强笑叩首:“大王万寿。” 刘旦喘了两下,似乎舒坦了不少,慢慢挪手,搭到王后的肩上。 “王后勿忧。寡人尚安。”刘旦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说得还得清楚的。 燕王后稍稍定了心神,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夫君:“妾让大王忧心了。” 刘旦笑了笑。 他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对彼此再了解不过。这种明是请罪,暗是责备的话语,他已经多年未曾听过了。 笑过之后,刘旦觉得沉重的身子轻松了不少,便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建。” “臣在。”刘建立刻稽首应声。 “召尔来,是有事令尔去办。”刘旦的神色十分郑重。 刘建不敢怠慢,立刻道:“但凭君父之令。” 刘旦道:“此事……须办妥,然尔不可亲为之。” “诺。”刘建立刻答应。 刘旦叹了一口气:“今年异象不断,寡人欲祠葭水、台水。尔去办吧。” “诺!”刘建松了一口气,立刻应声。 “速去。”刘旦见他没有动,便又说了一句。 蓟县周围没有大河,葭水在平干国的南和县,台水起于琅琊郡的横县,两水都从燕国经过,算是离蓟最近的水脉了。 刘建也清楚最近燕国的事情,见君父催促,虽然也担忧君父,但是,还是叩首退下了。 “大王……”王后却有些不安,“定要让建去办?” 女人,能倚靠的,除了夫君就是儿子。眼见燕王这般状况,王后自然不愿意让儿子离开。 刘旦闭上眼,道:“不过安排人而已。” 王后稍稍安心。 王后在路寝亲自伺候一日一夜,见刘旦已经可以起身了,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才由宫人侍奉着,回北宫休息。 休息了一日一夜,喝了不少药,刘旦振奋了不少,特地召见了燕相,处理了一些事务,以此告诉国中,自己并无大碍。随后又召了太子。 听刘建将祠葭水、台水的各项安排细细说明了一通,刘旦稍稍安心,夸赞了一番太子,又留了太子陪自己用食。 进过昼食,刘建侍奉君父回到内卧稍歇,眉目间显出几分犹豫之色。 刘旦自然发觉了太子的神色,在床上坐了,才问道:“建有事欲言?” 刘建道:“君父可是为灾异忧?” 刘旦点头,神色有些晦黯。 “臣有一念……”刘建又犹豫了。 “但言无妨。”刘旦鼓励了一下儿子。 刘建这才下定了决心,道:“大王何不召朝中诸人与诸客共解?” 刘旦眉头一动,未置可否,半晌才道:“建且退。” “敬诺。”刘建不敢再言,立刻行礼离开。 因为时辰尚早,出了路寝,刘建便往北宫,给母亲请安。 燕王后知道儿子今日陪君父共食,正觉欢喜,见到刘建,不由就是一愣——不是意外他会来见自己,而是怪他的眉目间为何有忧色。 “建……”王后唤了一声儿子,挑眉相询。 刘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一下殿中侍奉的诸人。 王后摆手让众退下,目光却一直放在儿子身上。 “阿母……”刘建不再掩饰自己的忧心,“我担心……” “可是汝父……”王后不由悬了心,失措地询问。 刘建连忙摇头:“不是……也是!” 他咬了咬牙,道:“阿母,我担心君父……” 王后被他弄糊涂了,不解又不安地道:“汝究竟何意?” 刘建凑到母亲的身边,低声道:“君父所谋,阿母知否?” 王后的心陡然一紧,然而,沉默了半晌,她仍旧只能点头:“岂会不知?” ——那件事,不敢说燕国尽知,燕宫之内却是无人不知的。 “事不谐?” 燕王后并非无知妇孺,如何不知谋反是何罪?一听刘建问及此事,便有些提心吊胆。 “或……事已泄?” 听到母亲的猜测,刘建只能摇头:“并非如此。” 燕王后稍稍安心:“既非如此,汝何忧?” 刘建叹了一口气:“阿母可知,君父之相遣其子送新妇归宁?” 燕王后摇头,不明白儿子为何提起燕相的家事。 刘建道:“既然如此,阿母可能更不知,谋反相坐,异居分户者不坐。” 燕王后一愣。 “八月正是户之时……若是不出意外,相与其子已分户异居。”刘建拧眉。 “……这……”燕王后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不禁目瞪口呆,“相从未……” 刘建苦笑:“我想了许久……阿母还记得韩义否?” “汝之意……”燕王后讶然失色。 “不畏死之人……终究难得……”刘建摇头。 ——谋反是没有后路的事情……若是参与者尚未行事便先虑后路…… 燕王后不由遍体生寒。 “此事……”王后颤栗不已。 刘建苦笑:“还有那些星象……” “星象如何?”燕王后急忙追问。 刘建拍了拍母亲的手,待其镇定下来才道:“各种说法都有……” “告诉我!”燕王后不相信儿子没有自己的判断。 刘建有些后悔跟母亲说这些事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流星下万载宫那次,吕广言:‘当有兵围城,期在九月、十月,汉当有大臣戮死者’……阿母!”吕广乃燕王客,非 发觉母亲陡然就身子一软,刘建不由失声惊呼。 在殿下候命的宫人立刻就要进来,却见燕王后扶着儿子的手,重新坐正,森冷的目光让众人立刻止步,重新退下。 “阿母……”刘建忧心忡忡。 “无事。”燕王后反而镇定了。 刘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母亲,终究是定了心。 ——他的母亲足够坚强! “汝父可知此事?”燕王后握着儿子的手,轻声询问。 刘建摇头:“父亲数月未见知星的客者了。” 燕王后咬了咬牙,对刘建道:“想办法让汝父……” “王后,大王召太子。”侍者在殿外禀报。 母子俩不好再多说,趁着刘建拜别,燕王后连忙将话交代完:“让汝父见知星者。” 刘建点了点头,让王后保重自己,便退了出去。 皇家亲情淡薄,王家又何尝不是? 刘建正为如何劝君父见一见知星之人而费心,到了王宫路寝,便立刻轻松了。 路寝前殿,不止吕广在,连燕国侯星者吴莫如都在,还有相等官吏也在。 “君父万寿。”刘建给刘旦见了礼。 “王后可安?”刘旦示意儿子起身,随口问了一句。 “阿母无恙。”刘建恭敬地答道。 刘旦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坐到自己的左手边,同是感叹了一句:“王后辛苦了。” 刘建低头不语——这种话,实在不是他这个为人子者可以答的。 刘旦也清楚这些,并没有想让谁接自己的话,感叹之后,便正色看向殿中其余人等,道:“诸君皆知,宫中出了何事……寡人欲知诸人有何见解!” 这种事情当如何解,就是燕相等官吏能回答了,他们很乖觉地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半晌,吕广才开口,却是问燕王:“臣昧死问大王一事。” “君但言。”刘旦道。 “除了黄鼠舞端门中……昨日宫中可有其它异样?”吕广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霎时都望向了吕广,刘旦的脸色也不好看。 吕广叹了一口气,还是解释了一下:“天有所徵,必应之生死,如大风坏宫城楼,又折拔树木,臣以为,宫中除鼠舞之外,当尚有异事……异事不明,臣等如何解之?” 刘旦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刘建说明。 “先生聪明。”刘建拱手为礼,随即道:“宫中一切皆安,若言异事,也就是一桩,鼠舞端门之时,殿上门户自闭,内外皆不可开。” 吕广点了点头,垂眼思忖起来。 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正在紧张不安时,就见吕广抬起头,神色凝重对刘旦道:“当有兵围城,期在九月、十月,汉当有大臣戮死者。” 众人大惊失色,连刘建也是一脸骇然,甚至脱口而出:“先生慎言。” 刘旦却笑了,众人连忙收敛,却听到刘旦赞叹:“先生聪明。” 他自己就是精于星象、历数等事,如何不知道异象何解? ——若是不知道,他又怎么突然昏迷暴病? 正是因为知道究竟,刘旦才会知道惊恐,此时,看着殿中众人,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能否与谋,但是,思忖良久,他仍然叹息一声,道:“谋事不成,妖祥数见,兵气且至,奈何?” 说话时,燕王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哀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奈何? 这个问题,刘弗陵同样想问。 与自己的兄长不同,大汉的天子并没有可以询问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弗陵这个天子真的不如刘旦那个燕王! 不过,几日下来,刘弗陵已经镇定了许多——既然连九月庚午那日的事情,都没有让他怒极攻心,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激动的呢? 九月庚午,时近日入,霍光与田千秋一同请见,刘弗陵根本没有立场拒绝,只能对小黄门道:“准。” 刘弗陵吐了血,太医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这位少帝离开内卧,于是,刘弗陵干脆就是内卧与内外两位首臣相见。 与以往一样,霍光让田千秋先行,两人一前一后入殿,随即在内户外停住。宦者又请示了一番,才请两位入内卧。 这一番动静,兮君自然也知道了外祖父的到来,然而,年幼的皇后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中宫侍御见状也就没有再提,而是默默地陪着皇后在西厢待着。 对于皇后的平静,中宫侍御多少是松了一口气——如果皇后因为父祖之事而与大将军心性龌龊…… ——旁人不论,中宫上下却必然是头一个倒霉。 倚华与义微却有些担忧。 ——血浓于水! ——无论这位年幼的皇后对父家是否亲近,面对谋反这样坐及全家的大罪,她真的可能毫无感觉吗? 这两人同样经历过大变,对亲人、亲情有着更深的理解。 看着兮君毫无表情的沉静面容,义微始终皱着眉,这会儿,见兮君听到霍光来的消息,竟是连眼都没有抬一下,这位女医终于忍不住了。 义微猛然上前,在兮君所坐的床前跪下。 室内众人同时一惊。 “中宫!”义微叩首,“妾失礼了!” 说着,义微便伸手握住兮君的手,低声道:“中宫不愿见大将军吗?” 兮君任她握着自己的手,神色平静,半晌才道:“已经见过、说过……我为何还要再见大父?” 义微摇头:“中宫不为桑乐侯、安阳侯求大将军?” 兮君微微抬眼,眼中终于显出一丝波澜,却是困惑不解地道:“求何?” 义微语塞。 “求大父放过吾父、吾祖?”兮君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让人看着心慌,“女医……即便我母尚在,我弟尚在,我母也不能为我弟求得一丝生机……” 义微心惊不已,半晌才艰难地言道:“既然如此……中宫可悲乎?” ——不能求情……不是应当更悲伤吗? “悲?”兮君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我当悲矣……” 低喃的话语已经说明——年幼的皇后并不为此而悲。 义微不明白,倚华却清楚,中宫上下也清楚。 ——若不是皇后坚辞拒绝,前夜设宴就当是在椒房殿了! ——上官家与年少的天子……都谋划着将皇后作为最恰当的棋子,发挥作用…… 这些……所有人都清楚…… 然而——因为这些,尚不足十岁的皇后就可以凉薄至此吗? 众人隐约有些心冷了。 倚华同样如此,看着端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皇后,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长御不是有些恼了。 ——正是因为这份茫然,才说明,这位皇后现在的反应正是她的真心。 兮君毕竟只有九岁,虽然知道人心复杂,但是,她并不清楚此时她最应该做的是表现自己的慈心——让她身边的人感到她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年幼的皇后不清楚这些,因此,在沉默、茫然、无措之后,她微微侧头,很是无奈地道;“女医,我知道,如果没有他们,上官家可能就只会剩我一人……我当悲痛,可是……” 兮君闭上眼,轻轻吐气,慢慢地道:“我只觉得再轻松不过了……” 明明是很温和的言语,内卧中的诸人却是同时一愣,随即便觉得心中无限酸楚,更感到了由心底而发的凄凉…… ——明明无能为力……却不得不背负着某些期待…… ——如今……无人再期待了…… ——即使日后会永远孤单……也无法不令人感到解脱似的轻松…… 想明白这些,倚华再看向年幼的皇后,心中如何还有半分恼意? ——只有九岁的女孩…… ——无论是何出身,这样的年纪,人生都应当还未开始…… ——然而,这位皇后的人生呢? 只想到清楚这些,倚华便无法不怜悯这个大汉最尊贵的女子。 ——与她相比,上官家又有何值得她悲痛的? “既然如此……”倚华向着皇后倾身,慢慢低语,“中宫便笑一笑吧!” 似劝慰似诱哄的话语让室内众人同时一愣,却也不由就看向了皇后。 ——是啊……既然不悲伤……感到轻松……便可以笑吧…… 兮君也愣了一下,半晌回过神来,动了动唇角,似乎是想笑,然而,没什么血色的双唇颤了好一会儿,仍旧无法勾起轻松上扬的弧度…… 兮君怔了怔,垂下头,随即双手掩面,全身颤粟不已。 年幼的女孩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但是,中宫诸人却不由心颤——他们分明地听到了一声悲凉的哀鸣……那哀声久久不能止息…… 绣着长寿纹的袖口渐渐有了湿渍渲开。 倚华与义微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能哭出来……都不是坏事! 一殿之中,刘弗陵也在无声地哀鸣。 与兮君不一样,刘弗陵无法掩面哭泣,他只能闭上眼,再睁开,随后盯着坐在漆秤上大将军道:“大将军,左将军、御史大夫……当日,君等皆跪于皇考床前……奉遗诏辅少主……吾……吾……吾不当违先帝之诏!左将军与御史大夫纵有罪,也不是朕可罚!” 说到最后,刘弗陵竟是义正辞严,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霍光与田千秋都觉得哭笑不得。 田千秋咳了咳,对年少的天子道:“先帝托臣等以辅佐之重,臣等理当用心辅少主。左将军、御史大夫,不思良辅之责,内相结党,以谋权位,外交诸侯,图谋大逆……” “大逆?”刘弗陵愕然言道,“丞相何出此言?” “结党谋权,朕信!图谋大逆?”刘弗陵摇头,“左将军乃皇后之祖……何以谋大逆?” “陛下仁慈。”霍光低头言道。 田千秋掩唇咳了一声,顺势便低下头,不言语了。 霍光眨了眨眼,淡淡地道:“若非亲见实证,臣亦不敢信此言、奏此言!” 刘弗陵一愣,就听霍光道:“不仅车骑将军、左将军与御史大夫,长主亦是与谋之人!” “荒谬!”刘弗陵脱口而出,脸涨得通红。 霍光没有一点儿恼意,依旧是一派恭谨地言道:“臣亦不敢信。然,事实如此!” 刘弗陵已经气得全身颤抖了,半晌,才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冲着霍光吼道:“大将军,长公主已卒!” 霍光抬眼,盯着年少的天子,一字一句地道:“长公主乃畏罪自杀!” “尔何敢如此……”刘弗陵冷笑质问。 霍光打断了他的话:“丁外人与长主之子、孙皆在狱中,长主家尚有往来之册,陛下若不信,等陛下病愈,臣自当呈上。” 刘弗陵还想说什么,可是,霍光立即便道:“臣与君侯此来,非为议罪,而是奏御史大夫之事。” 刘弗陵一愣,随即就听霍光继续有条不紊地言道:“桑弘羊下狱,御史大夫掌诏事,不可一日或缺,臣昧死奏陛下,另择贤良之士为御史大夫!” 刘弗陵咬牙:“既未议罪,何能另择贤士?” 这一次,霍光没有开口,回答刘弗陵的是田千秋:“陛下,既下诏狱,印绶即上,桑弘羊虽未罢,陛下却可另择人任之。” 这是说朝廷的规例了。 刘弗陵无法反驳,咬了咬牙,刚要坚持己见,就听霍光道:“右扶风王䜣,甚明大义,克尽职守,可为御史大夫。” 王䜣,济南人也。以郡县吏积功,稍迁为被阳令。 孝武帝末年,军旅数发,郡国盗贼群起,绣衣御史暴胜之使持斧逐捕盗贼,以军兴从事,诛二千石以下。过被阳,暴胜之问罪县令,欲斩王䜣。 王䜣已解衣伏质,又抬头对暴胜之道:“使君颛杀生之柄,威震郡国,令夏斩一䜣,不足以增威,不如时有所宽,以明恩贷,令尽死力。” 暴胜之素来就是欣赏这种临危不乱的人才——隽不疑当初也就是因为相似的言行,而得到这位直指绣衣使者的赏识,从而征诣公车,拜为刺史——对王䜣自然也不例外。 暴胜之既壮其言,当即便贳不诛,随后又与䜣相结厚。 还京后,暴胜之举荐了王䜣,皇帝即征王䜣为右辅都尉,又守右扶风。 后来,孝武皇帝数出幸安定、北地,皆途经扶风,见宫馆驰道修治,供张办。孝武帝十分欣赏,嘉之,驻车,拜王䜣为真。 从此,王䜣便在右扶风的官位上一直坐现在,算来已经有十余年了。 刘弗陵对右扶风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冷笑言道:“既然大将军与君侯已经决定,何必再来问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改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既然大将军与君侯已经决定,何必再来问朕?” ——诛心之言莫过于此! 即使这的确也是事实,但是,心知肚明与宣扬出口完全是两件事。 霍光也罢,田千秋也罢,都没有谋反的心思。 听到少年天子如此言语,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却也只能低头谢罪。 “陛下欲死臣乎?”田千秋颤巍巍地言道。 霍光却没有说话。 这让刘弗陵心中的怒火顿时更盛了。 “朕欲死尔,尔如何?”刘弗陵冷言,对自己素来优容的丞相发泄着怒火。 田千秋语塞。 ——难道要他说‘陛下想要他死,他便去死’这样的话吗? 霍光眯了眯眼,对刘弗陵道:“君侯乃忠臣。无罪而杀忠臣……” 霍光抿了抿唇,终究没有把话说完,然而,无论是刘弗陵,还是田千秋,都明白霍光想说什么。 ——无罪而杀忠臣,桀、纣之行也! 虽然霍光未曾真的说出口,但是,刘弗陵的额头仍然暴起了青筋,一夜未平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君侯为忠臣,将军可为忠臣?”刘弗陵扶着玉几,问得咬牙切齿。 田千秋被刘弗陵的问题吓了一跳,却只能低下头——君臣二人之间的问题……不是其它任何人可以插手的。 霍光同样低头,以平静的语气答道:“忠奸之辨,简在帝心。”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个问题还给了少年天子。 刘弗陵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中冷笑不止。 三人都沉默下来,殿中一片寂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光将自己面前的简册往前推了推,一派恭敬地对刘弗陵道:“此为尚所拟之诏,请陛下阅之。” 殿中侍奉的小黄门看了一眼皇帝,见其并无拒绝之意,便上前捧了诏,奉予少帝。 刘弗陵久久没有伸手,霍光与田千秋也没有催促,小黄门更加不敢催促。大约耗了半刻的时间,刘弗陵才伸手接过简册,展开扫了一眼,随即将简册掷给小黄门。 “可!”刘弗陵冷言,“将军下次大可以直接以尺一板拟之!” 霍光接过小黄门交还的简册,随即就听到刘弗陵的这句话,他微微挑眉,再次低头躬身:“臣谨奉陛下之诏。” 田千秋低着头,听到霍光的回答,不由就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却有些复杂滋味翻涌。 ——霍子孟做得……有些过分了…… 田千秋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床上这位是少帝! ——再年少,那也是君! 霍光无意激怒刘弗陵,只不过,以他如今的权位,真的不再需要顾忌那么多了! ——刘弗陵若是聪明,就不该再有激怒他的言行! 他抬起头,正好就看到了刘弗陵强自按捺怒意的忿恨之色。 刘弗陵也是一怔——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流露了多少心思在脸上…… 霍光微微一笑,低头请示:“臣等所奏已毕,不知陛下是否尚有所诏?” 刘弗陵摇头。 田千秋抬起头,正好就是霍光转头看向他的时候。 对上霍光似笑非笑的温和眼神,田千秋心中一紧,随即便转头看向年少的天子,毕恭毕敬地道:“若是陛下别无诏令,臣等当退。”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离开,禁闼、宫门都要关闭了。 刘弗陵点了点头,抿紧双唇,竟是不肯再说一个字的样子。 霍光与田千秋都不在意。两人行礼如仪,恭敬地退出了帝寝。 出了殿门,两人方步下高台重阶,田千秋便又咳了一声。 “君侯可安?”霍光关切地询问。 田千秋刚要说什么,就见霍光陡然皱眉,目光凝神着他身后的某处。 田千秋立即转身看去,却见重阶之下,一个身量不足的女孩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静静地立在他们方才出来的殿门处。暮色让他看不清女孩的容貌与神色,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猜出那个女孩的身份。 “是皇后?”田千秋略显诧异地看向霍光。 霍光点头,向着重阶之上的女孩深深拜首。田千秋自然也是如此。 兮君看着外祖父向自己行礼,神色并无变化,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在片刻之后,抿紧了双唇。 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霍光与田千秋悄悄相视一眼,两人一起抬头,却见重阶之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田千秋抹了汗,强撑着站起,对霍光道:“大将军,皇后何意?” 霍光苦笑:“我不知。” 田千秋讶然,看了霍光一眼,便垂下眼,点了点头,道:“难为大将军了。” 两人这才并肩离开。 出了骀荡宫,田千秋再次开口:“大将军……” “君侯但言。”见田千秋有些犹豫,霍光爽快地应道。 田千秋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仆以为将军愿为忠臣。” 霍光点头:“固所愿矣!” “既是如此,大将军方才为何……”田千秋看向霍光,没有把话挑明。 两人并无止步,见田千秋看向自己,霍光便伸手扶住老丞相的手臂,一边走,一边言道:“君侯不知前夜之事……”霍光苦笑:“如今,我再如何表示,陛下也不会信我。” 田千秋一愣,方要说什么,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沉默,此时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己所不欲,勿施欲人。 ——他既然不能有“君欲死臣,臣即死”的想法,又何能强求霍光? 摇了摇头,田千秋不由叹息:“陛下……” 霍光也跟着叹息。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两位内朝与外朝的第一人究竟是在叹息什么——是叹息这位少帝,还是叹息选择了这位少帝的先帝…… 出了禁闼,田千秋所乘的小车已经在等了,霍光亲自将田千秋送上车,刚要拜别,却被田千秋攥住了手腕。 “君侯?”霍光有些困惑。 田千秋看着霍光,慢慢言道:“我知将军之忠,然将军当令天下人皆知。” “君侯教我!”霍光十分谦和地询问。 田千秋摇了摇头,放开手,轻声道:“将军何必人教?三思而行即可。” 言罢,田千秋便命御者御车离开。 望着小车离开,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没有动弹。 霍山与霍云过来时,就见霍光一个人立于黄闼前,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大将军……”霍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霍光立刻转头,见是他们,凝重的神色立即缓了几分。 “汝二人同来?”霍光有些意外。 霍山点头,伸推扯了霍云一把:“云有事相告。” 霍光看向霍云,却见这个从孙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兄长,随即陪笑着望着自己:“叔祖父……” 霍光失笑:“汝做错何事?” 霍云立刻摇头:“不是错事!” “哦?”霍光挑眉,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霍云清了清喉咙,将要开口时又低下头,声音也十分轻,他说:“其实,我也不知是否做错……方才在家中,夫人问我……” 霍光嗯了一声,眉角一动,明显有些不悦了。 霍云连忙解释:“将军命我配合宦者、掖庭行事,事已办妥,今日,我本是番休。” 霍光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霍云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犹豫,一鼓作气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归家后,夫人就来见我,问及皇后之事,我便说皇后无事,夫人很惊讶,拂袖而去。” “嗯!”霍光点头,有些漫不经心了,“汝不必理会。” 霍云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显。 霍光只以为霍云是因为显的不高兴而不安,便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霍云却没有因为霍光的态度而放松,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言道:“夫人从我居处离开时,我听见夫人吩咐婢女,一迭声道‘要带成君见其父。’我便立刻入宫来寻叔祖父了。” “荒谬!”霍光皱眉,当即拂袖,刚要离开,又停步看向霍云,冷言:“既是番休,已出宫,就不当再擅入!” “谨诺。”霍云不敢多言,立刻低头。 “自去光禄勋寺领罪。”霍光扔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待霍光走远,霍云才抹了抹额头冷汗,没好气地瞪了兄长一眼:“阿兄可满意?” 霍山拍了拍他的肩:“辛苦。” 霍云耸肩让开他的手,依旧不满:“光禄勋虽然不会严惩,然必有罚。” 张安世不会不给霍光面子,但是,这种事情,既然要罚,便必要有以敬效尤的效果,必不会轻罚。 霍云想想便沮丧不已。 霍山笑道:“好了!我陪汝去见光禄勋。汝受罚,我相陪。” 霍云撇了撇嘴:“不必了。” 霍山拍了拍弟弟的头,随即揽着他的肩,往光禄勋寺走去。 霍云心里稍稍平衡,却还是放不下,走了一段路,还是问道:“阿兄以为叔祖父会废兮君?” “不是我以为。”霍山笑道,“而是外面,很多人都在这样想。” 霍云皱眉,随即却道:“若是叔祖父当真有此意呢?” 霍山挑眉:“既然叔祖父无此意,又何必想此问?” 霍云刚要说什么,霍山忽然停步,对他道:“我有事与叔祖父说,稍后再去光禄勋寺见汝。”言罢竟直接转身离开,留下霍云愣在原地,半晌才回地神来,气得直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致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今天是不能更新了,明天补足三章。 请大家原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诸人心思各不同【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不是田千秋,不能在宫内乘车,无论离宫门多远,也只能步行。毕竟是年纪大了,霍光走得并不快,还未过两道掖门,霍山便追了上来。 “叔祖父……”霍山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 霍光停步,见是从孙,便走了过去:“汝未陪云?” 因为父母早丧,虽然有霍光照顾,但是,霍山与霍云还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霍光让霍云去光禄勋寺领罚,按道理说,霍山无论如何都会陪着霍云的。 霍山喘息了一阵,平复下来,便对霍光道:“我想起一件事……”说着,便看了看霍光身后的从人。 霍光微微挑眉,摆手让随从离开。 “何事?”对霍山的意见,霍光还是很重视的,语气也就郑重了不少。 霍山眨了眨眼,斟酌了一下言辞,对霍光言道:“叔祖父可知?如今,内外对皇后的猜测很多……” 霍光对此并不意外:“上官家获罪,皇后难免被议论。” 霍山摇头:“不止市井闾里,羽林、期门中传言亦不少。” 霍光皱了皱眉:“山之意……” “在外人眼中……”霍山垂下眼,更加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之意便是君之意……” 霍光不由皱眉:“是禹说了什么?” 霍山没有吭声,意思不言而喻。 霍光点了点头,抬手招了一名从人过来:“让禹来见我!” “诺!”那名从人立刻领命而去。 “我且让禹跟在我身边,明日再入宫时,我希望此事已无人议论。”霍光对霍山下了严令。 霍山正色应诺,随即却道:“叔祖父当真要护兮君?” 霍光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听到这句话,不禁皱眉:“山有异议?” 霍山连忙摇头:“兮君总是霍氏骨肉,叔祖父决定即可,臣岂会有异议?” ——保护也罢,放弃也罢,都是霍光决定的事情。 霍山不认为自己可以干涉。 对霍山的回答,霍光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说到底,霍山与霍云是他的从孙,对他的家事的确不太好随意干涉。 霍山却没有沉默,而低声道:“臣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霍光不以为然地询问。 “叔祖父既以大义问罪,便不宜徇私……”霍山低声道。 霍光皱眉,却已经有些明白霍山的意思了。 “……言之有理……”霍光沉吟着点头 霍山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叔祖父……皇后也算是宗室……” 霍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自己的从孙,眼中满是审慎。 霍山的手心全是汗,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觉得喉咙发干,一阵阵地难受。 “山是为何人进此言?”霍光十分郑重地问道。 霍山本就心虚,听到霍光如此直接的询问,更是心惊不已,哪里还敢隐瞒,低头道:“是长公主之子文信……给我送了信……” 霍光皱眉:“长公主家人俱已下狱,何以致于尔?” 霍山摇头:“是投至司马门的。我问过,不知道是何人所投。不过,简上有文信的印。” 霍光没有再问,只是道:“日后可直言,不可再如此行事。” “谨诺。”霍山如释重负,连忙应道。 霍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去光禄勋寺吧。” “诺。”霍山脸一红,却还是立即行礼拜别。 出了建章宫北门的圆阙,霍光一行还在看自家的马车在何处,就见一个苍头匆匆迎了上来。 “子方?”霍光自然是看到了来人,也认出是何人。 王子方给霍光见过礼,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话。 霍光的脸色骤变。 “竖子为何纵之!”霍光疾言厉色地喝斥了一声。 王子方立刻跪下,也不敢辩驳。 幸好,霍光也不是真的怪罪他,不过是一时火大,拿他出气而已。 喝斥之后,霍光便直接离开,王子方这才起身,赶紧跟上服侍。 登上轓车,霍光扫了一眼王子方,冷言:“上来,给我说清楚。” 王子方连忙登上车,低眉顺眼地挨着车轼而立。 “吾君?”御者见主人一直不说去向,又见主人明显正在恼怒之中,更不敢随意行事,终究是硬着头皮出声询问。 霍光已经迁怒了一个人,这会儿,倒是不愿意再向御者发火,拧着眉道:“回家!” 王子方心头一跳,抬眼看了一下霍光的神色,随即就低下头。 “说!”霍光冷言。 王子方连忙解释:“夫人说,要见将军,臣便答,将军在宫中,有要事,即便出宫,也多是往大将军府。夫人也就让臣离开了。臣以为无事,不料,半个时辰后,夫人忽然命人御车出门。” 那是霍光的妻室,是霍家的女君,不是家中的奴婢、私属,王子方再得霍光的重用,也不能不让女君出门——如果霍光有明令,那又另说。可是,霍光没有留下这样的命令。 霍光的怒意稍平,没有再说什么。王子方自然是更加不敢吭声。 “夫人近日都做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霍光忽然询问。 王子方回忆了一会儿,回答:“夫人没有做什么,倒是几位已适人的女公子,今日都登门了。” “嗯。”霍光点了点头,神色晦暗不明。 王子方想了想,觉得应该与自己的答复无关,也就安心了不少。 霍家如今还在宣明里,从直城门入长安后,马车便沿着城内环涂向北,绕过未央宫、长乐宫与明光宫,才上宣平门内的藁街,随后随转进宣明里。 宣平门内与明光相对的这部分闾里,除了郡国邸,便是富贵人家的宅园,因此,闾里巷道比寻常民里要平整宽敞许多,至少足够三辆马车并行,平时也没有太多的闲杂人等乱走,倒是是比城内大道更易行一些。 如今,宫中、朝中骤变,霍家周围更是清静,这也让霍光的脸色越发地沉重起来。 王子方悄悄打量着霍光的神色,心中越发地没底了。因此,即使轓车进了家门,见霍光仍然在专注地思忖着什么,王子方也没有出声,更是摆手让人其他人也不要出声。 直到一名苍头匆匆过来,看到王子方的手势,又急忙停步,双手比划着将事情告诉王子方。 “何事?”霍光忽然出声。 王子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对霍光道:“任家的女公子来了。” 这说的是霍光的三女儿,夫家是任氏,其夫名胜。 霍光眉头一挑:“汝之前所言?” 王子方连忙道:“女公子辰末便来过了。” 霍光点了点着,示意王子方下车,随后自己也扶着王子方的手下了车。 “我在北堂相见。”霍光对王子方吩咐了一句,便松开手,径自往北堂走去。 任胜的妻子一听说夫人不在,是霍光等着见她,脸色便极难看,一脸苦色地看着王子方:“我……我……不进去……” 王子方神色一肃,正色道:“女公子,主君已云见汝。” 听到这话,任胜的妻子也知道,她来了,即使夫人不在,霍光也不一定要见她,但是,霍光说了要见她,便也不容她再拒绝了。于是,她也只能定定神,跟着王子方往北堂走去。到了北堂,还未进门,她便在堂外的廊上稽首以拜:“弱女拜见父亲大人。大人长乐未央。” “夷君无须如此。”霍光微微皱眉。 夷君正是此女之名。 夷,平也。 这个名不好也不坏,多少也说明这位女公子在霍家的地位。 事实上,除了霍幸君与霍禹,霍光对其它诸子都不曾上心。对霍夷君来说,这位父亲还不如已故的嫡母亲近,因此,她宁可多礼,也不敢随意。 “谢大人。”虽然看出霍光对自己的疏离多礼有些不满,霍夷君还是很拘谨。 见她如此,霍光也不强求,摆手指了一下东侧的首席,道:“坐。我有话问汝。” “诺。”霍夷君不敢磨蹭,立刻走了进来。 待霍夷君坐下,霍光才道:“子方言,尔辰时已来过一次。” “是。”霍夷君连忙应声。 “一日再至。何事?”霍光见女儿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夷君有些犹豫。 “说。”霍光有些不耐烦了——虽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何心性,但是,这般犹豫已经说明,她此来不是为了一般的事情。 霍夷君被父亲的严厉吓了一跳,连忙叩首:“妾归家才发现夫人送了重礼……妾与家姑不敢受……” 霍光皱眉:“汝不常来,归宁一次,夫人备礼稍重也是人之常情……” 霍夷君连忙摇头:“不是一般的重礼。”说着她有些无措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句话:“大人一见便知。” 霍光点了点头,堂外侍奉的王子方立即示意堂下的苍头去取女公子带来的物件。 物件并不多,三只漆匣,黑漆朱纹,长大约是霍光手掌的三倍,宽、高都在一手掌左右。 王子方将漆匣放在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又转身对霍夷君道:“女公子,可是这些?” 霍夷君点头。 霍光拧眉,随手打开一只漆匣的盖子,当即便愣住了。 霍夷君道:“若只是重礼……妾也不会如此不安……只是夫人还说了别的……一些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家事、准备【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家北堂之上,锦帷低垂,角落中的竹节熏炉缓缓地散着烟篆,几盏五枝灯,错落地在堂上摆开,梁上也悬挂了吊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点点灯光也让漆几上的三只漆匣更添了几分光彩。 三只漆匣看着不小,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一匣金制的簪钗华胜,一匣玉饰,一匣珠子。 对霍家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霍光也绝对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可是这些东西是显姬送出的。 霍光不由冷笑,抬头对王子方道:“夫人如此慷慨也算是难得了。” 王子方只能陪笑,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看着王子方笑了一会儿,霍光才狠狠一拍漆几,道:“夫人去哪儿了?” 王子方吓了跳,立刻跪下,答道:“夫人与女公子去了大将军府。” “让冯子都去,把母子两人带回来!”霍光是半点情面都不愿再留。 王子方哪里敢说什么,连应声都没应,便叩首,退了出去。 霍夷君比王子方更惊恐,早已伏首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霍光看着女儿,勉强按捺下怒火,尽量和颜悦色对女儿道:“卿且归。与任家诸人说明白,外臣不应理会之事,便不得插手。” “诺。”霍夷君稍稍松了一口气。 叩首拜别之后,霍夷君便要退出北堂,却再次被霍光唤住。 “既然是夫人所赠,也无所谓轻重。长者赐,不可辞。”霍光推了一下漆匣,对霍夷君言道,却忍不住再次冷笑,“现在,总是长者所赐。” 霍夷君听出霍光话中的意思,更是心惊不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道:“谨诺。”言罢便蹑手蹑脚上前,捧了漆匣,刚要走,又听霍光道:“汝等皆皇后之姨。幸君早丧,汝等当稍尽心于皇后才是。” 霍光的话中隐约有责备之意,让霍夷君当即便吓了一跳,却又哪里敢争辩什么,再次低声应了诺,才总算从北堂退了出来。 霍夷君的婢女皆在堂下相候,见女君捧着东西从堂上下来,连忙迎上去,有人接过漆匣,有人服侍其着履。 被婢女扶着,霍夷君的腿软才好一些,勉强移步,往院外走去。 将过前院时,霍夷君一行正好与王子方遇上,两下见礼之后,霍夷君见王子方一脸焦急,也没有多问,直接向旁边让了半步。 “谢女公子。”王子方连忙谢过,随即便急急忙忙地先过去了。 “少君是主。哪里有主让奴的道理?”扶着霍夷君的是她的心腹大婢,见霍夷君如此行事,不由皱眉,低声进言。 “王子方乃大人所信用者,岂是寻常奴婢?”霍夷君瞥了她一眼,“再者,观其颜色,必有急事,若是因我而耽搁,大人怪罪下来,将如何?” 婢女顿时脸色骇白,再不敢多言。 坐上辎车,出了霍家,霍夷君忽然道:“去邓家。” 同车的婢女有些怪:“少君是去见二女公子?” 霍夷君点头,却没有说话。 见她不欲多言,婢女也就没有再多事。 霍夷君出嫁时,东闾氏尚在,虽然她们母女在霍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但是,无人招惹,她们只需要严守规矩就是可以活得很安稳,嫁到任家,同样如此。 任胜不是长子,却是適妻所出,她上面有家姑,有三个姒妇,下面还有娣妇,只需要管自己夫妻的那点事就可以了,日子再轻省不过了。 这样的生活,让霍夷君不需要算计太多,今日却被霍光频频敲打,她实在又惊又累,只盼着见了阿姊,就把这件事交出去,省得她还要费心筹谋。 这般想着,霍夷君又寻思了一番,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差错,才稍稍安心。 安心之后,霍夷君陡然就想起了离开霍家时与王子方的相遇。 仔细思忖了一番,霍夷君心惊不已,因此,见到阿姊之后,摒退众人,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恐怕要惹怒大人了。” 二女公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自己这个三妹说的是什么,当即讶然变色:“当真?” “当真?” 霍光也是讶然变色,眯着眼睛,又追问了一遍。 王子方硬着头皮道:“子都遣人来报,就是如此说的。” 霍光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王子方本以为霍光听到这个消息会暴怒不已,却不料,霍光竟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道:“备车。” “诺。”王子方立即应声,刚要离开,又道:“吾君是要去?” 倒不是王子方关心霍光的去向,而是去不同的地方,要准备的车驾也不尽相同。 “入宫。”霍光冷淡地给了答案。 王子方半点都不敢耽搁,立刻就退了出去。 待准备妥当,才重新来北堂,请示霍光。 霍光说入宫,自然是去未央宫,进北阙,霍光下了车,领着护卫直奔少府而去。 将到少府,霍光又止步,转身进了一处殿室,命随从去掖庭署将掖庭令请来。 张贺正忙处理掖庭宫人的事情,接到霍光的命令,便连忙过来。 “大将军有事吩咐?”张贺见礼之后,便直接开口询问。 霍光道:“我要见皇后长御,君遣人去召倚华。” “诺。”张贺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霍光摆手示意他不必匆忙,又道:“不必让其立刻过来,若是我的夫人还没有走,就等其走了,再召。” 张贺一愣,随即低头应诺,却也不着急离开,而是看了看左右,待霍光示意无妨之后,才道:“曾孙想见皇后……” “不可。”霍光直接拒绝,“皇后与天子同殿,曾孙不可相见。” 张贺记下霍光的话,又道:“将军可要见曾孙?” 霍光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从今往后,我都不宜再在宫中见曾孙。” 张贺点头表示理解。 “此外……”霍光沉吟着道,“曾孙年纪也不小了……此番事毕,张令便将曾孙安排到宫外。” 张贺一愣,不由就质疑:“宫中不是更安全?” 霍光摇头:“若县官一直居建章,未央掖庭自然安全。” “县官要还未央?”张贺立即明白过来。 霍光点头:“未央方是帝宫,县官久居别官……不宜。” 若是刘弗陵回未央宫,而刘病已仍居掖庭,两人相遇的机会太多。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无爵的宗室…… 霍光不敢冒险。 张贺更不敢。 两人立刻达成了一致,不过,张贺想得更多:“将军以为将曾孙安排至何处为宜?” ——其实,说白了,不过两个选择。 ——史家还是卫家? 霍光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还是道:“且容我再想想。” 张贺没有再说什么,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召皇后长御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张贺亲力亲为,他派了自己的一个丞去建章召倚华。 本来寻思着,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情,没有想到,一个半时辰之后,眼看着禁闼要关闭了,那位掖庭丞才领着长御前来。 张贺也顾不上多问什么,立刻就领着倚华往霍光那儿去。 到霍光所等的地方,看到霍光的从人仍在,张贺才松了一口气。 从人通禀时,张贺才认真地看了一眼倚华,愚蠢着殿内透出的火光,倚华的脸色竟是一片铁青。 张贺陡然一惊,方要询问,入内通禀的那名苍头已经走了出来,躬身请两人入内。 霍光秉政,事务一向不少,等了这么两个时辰,霍光自然不会干坐,早已命人将今日的奏取了来。 此时,漆几旁已经放了三笥简册。两人进来时,霍光正在将一份简册卷起,见到两人,也只是点了一下头,示意两人坐下。 “大将军长乐未央。”两人见了礼,才分别到两侧所设漆秤上。 “皇后如何?”霍光直接向倚华询问。 “皇后甚安。”倚华恭敬地回答。却明显透着一丝怨气。 殿内设了数盏青玉七枝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霍光如何会看不清倚华的神色? “甚安?”霍光挑眉,“长御来得很慢。” 倚华终于按捺不住恼意,冷笑着对霍光道:“婢子微贱,不敢劳大将军相问。大将军与其关心婢子,不如好好管教一下尊夫人!” 霍光没有动怒,反而十分平静地道:“内子一人觐见?” 倚华点头:“正是。” 霍光倒是有些诧异了:“我还当……” 终究是警醒过来,没有把话说完——到底是他的家事。 霍光咳了两声,对倚华道:“长御跟皇后说,皇后大病未愈,不宜见人,无论是后宫嫔妾,还是宗室、朝臣之妻,皇后都不必非见不可。” 听到霍光这样的吩咐,倚华倒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大将军,皇后若是不见人……只怕……” ——只怕内外不知又要传什么样的谣言了。 霍光摆手:“无妨。让皇后安心养病,待良已之后,便迁回椒房殿。” 倚华思忖了一番,才点头:“婢子知道了。” 见倚华仍旧是一派沉重,霍光才道:“有一事,长御不妨与皇后说明,让中宫先行准备才好。” “是。”倚华低头恭听。 “此次回椒房殿之后,皇后便该安排诸妾在掖庭的居所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心思、决心【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此次回椒房殿之后,皇后便该安排诸妾在掖庭的居所了。” 倚华附在兮君的耳边将昨夜的事情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兮君没有什么反应,眨了眨眼,便让倚华继续为自己梳头。 长发梳顺之后,倚华正要将皇后的长发盘起,就见兮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侍奉了这么些年,倚华也明白兮君的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中宫总要去陛下的。” 兮君皱了一下眉,点了点头,任由长御为自己梳了高髻,又插上擿、簪、华胜。 梳妆之后,中宫侍御便扶着皇后出了内卧,与食官一起,侍奉皇后用了平旦食。 按照一般的规矩,平旦食之后,后宫诸夫人姬妾便该来见皇后,不过,如今这般情势之下,兮君早就命人传诏,让后宫诸嫔妾者安守自处,无诏不得擅出。 事实上,看着建章宫的戒备情况,那些女子也不可能有胆量离开自己的寝室。 兮君也不能出门,又不能立即进药,便只能在西厢内来回走走,权作消食。三刻之后,义微才领着一个宫婢走进西厢,服侍兮君进了药,又为兮君诊脉。 往常这个时候,兮君并不会问什么,这一次,却是破例了:“侍医,我的病还要多久能稍已?” 义微不由惊讶,却也毕恭毕敬地对兮君道:“若是没有意外,三日后,中宫便不必笼闭室中了。” “三日……”兮君喃喃地说了一句,倒是没有再问什么。 义微有些不解,倚华与其他侍御也有些不解,最后还是倚华问了一句:“中宫可是觉得殿中憋闷?” 兮君摇了摇头,笑了笑:“不是。” 见皇后笑得勉强,话方说完便咬了咬唇,义微倒是有些担忧了,对兮君道:“病中最忌忧思伤神,中宫当放开心怀……” 话说到这儿,义微便说不下去了,也有些明白皇后为什么忽然过问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稍好了——是因为狱中的父祖吧…… ——无论皇后表现得多么凉薄,那有她的父亲,是她最亲的血亲。 兮君倒是笑了笑,对义微道:“侍医放心。我不会让侍医失望的。” 义微心中酸楚,看着年幼的女孩道:“中宫万世如意……” “承侍医吉言了。”兮君点了点头。 义微不能久留,又叮嘱了几句,便向皇后请退了。 待义微离开,兮君便回到内卧,坐在床上,扶着凭几,不知道在想什么。 倚华思忖了一会儿,便再次走到兮君面前,对兮君道:“中宫,大将军还说了一件事。” “……何事?”兮君眨了眨眼,半晌才迟疑着问了出来。 倚华低头道:“上官家还存有中宫的田宅、钱物与奴婢。” 兮君愣了愣,半晌才道:“……是说家母的媵送与大母的遗赠?” “是。”倚华点头。 “大父之意如何?”兮君倒是有些怪了,“那些都是霍家之物。” “大将军言,霍家并无籍册。”倚华轻声答道。 殿内众人不由讶异,兮君也是一愣,半晌才茫然地问道:“无籍册又如何?” 见皇后仍然心不在焉,倚华不由就有些心疼了。她跪到床边,放轻了声音道:“大将军的意思……只能中宫遣人去廷尉寺按籍册取回。” 兮君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倚华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宫……籍册……” 兮君恍然回神,喃喃地道:“籍册……” 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到外间,打量了一下几个漆柜,命人开了漆柜,将最底层所放的六只大笥都抬了出来。 “籍册都在这儿。”兮君指着六只笥道。 只看这六笥的份量便知道,皇后的私财会有多丰厚了。 兮君却默默跪下,将六笥分成两份,抚着其中一份的三笥,喃喃地道:“这是无疾的……大母说,籍册都存在我处,等无疾成丁,再交还于无疾……”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无疾”是皇后之弟的小字。 倚华抿了抿唇,跪到皇后身侧,对她道:“中宫,公子早夭……未必不是福泽……” 竹制的笥冰冷坚硬,兮君缓缓地抚着,对倚华的“安慰”许久都没有反应。 半晌,兮君才闭上眼睛,从另一份中拉了两笥过来,与属于上官鸿的三笥籍册放在一起,闷声对中宫侍御道:“这些都是我没有带进宫的。” 倚华不由一愣,其他人也瞪大眼睛——就是说,皇后入内时,只带三分之一的私产?! ……不!严格来说,只是其外祖母与母亲所遗私产的三分之一! 兮君说完,便站起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对自己的长御吩咐:“让尚拟诏,命私府长带籍册去廷慰寺。” “诺。”倚华应声离开。 ——这个女孩现在……连哭泣都不能啊…… 倚华无法再面对这个女孩,宁可立刻离开。 这儿是骀荡宫后殿,不是未央宫的椒房殿。中宫属吏都呆在一个侧殿中。 倚华命中宫尚拟诏时,郭穰就在一旁。听到诏令,再看看长御的脸色,他不由皱眉。 拉着倚华出了侧殿,郭穰直接询问:“中宫在上官家的私产原来不都是霍家之物?” 倚华点头:“没错!” “大将军直接派人去取不就可以了?”郭穰有些不安。 倚华抿了抿唇,道:“籍册都在中宫处。” “可将籍册交给大将军。有必要让中宫出面?”郭穰皱眉,觉得这不是问题。 “大将军认为由中宫直接取回为宜。”被他这么一问,倚华也渐渐定了神。 郭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倚华看了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道:“在大将军的夫人教训了皇后两个时辰之后?” 提及那位夫人让倚华顿时脸色铁青:“皇后是守礼。那位夫人算什么?!” “那位夫人是大将军的適妻。”郭穰认真地道,“而且,那位夫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倚华冷笑:“大将军无此意即可!” “当真?”郭穰有些不相信。 倚华瞪着郭穰,眼中的凶恶让郭穰不由退了半分。倚华却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冷冷地低声言道:“私府长以为大将军乐意与县官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郭穰脸色骤变,半晌才平静下来,轻轻抚开倚华的手,道:“我知道了……” 倚华缓缓松开手,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极粗鲁的话,随即转身离开。 郭穰眨了眨眼,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并无动静的东厢,默默地摇了摇头。 待内谒者令将加玺的诏送来,郭穰便带了私府的属下出宫往廷尉寺而去。 既然奉了中宫的明诏,又有霍光的授意,郭穰干脆打明旗幡——中宫私府——沿着大道缓缓而行。 王平接到消息,让廷尉丞出迎。那位廷尉丞见到郭穰所造的声势,当即便皱了眉头,却也无法指责什么——中宫诏令不如皇帝之诏,但是,也的确是为臣者应当奉守的。 郭穰并不知道,他从太常街经过来,霍光也刚刚出宫。 看郭穰一行的声势,霍光倒是忍俊不禁了。 杜延年与他一起出宫,却不由诧异,待那一行人走远,杜延年才皱眉问霍光:“中宫不像是如此招摇行事之人……” 霍光挑眉笑道:“是我的意思。” “这是为何?”杜延年不由皱眉,“皇后纵然不涉大逆,终究是上官氏,此时岂可……” “就是因为与君相同想法的人太多了!”霍光轻笑,眼中却有些冷了。 杜延年一惊,小心翼翼地道:“此亦人之常情……” 霍光眯眼:“幼公,我应过一个人,我不会让自己的外孙女成废后的。” 杜延年不由凛然。 霍光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道:“诚然,当日我不欲外孙入宫,然则,既已入宫,既已为后,便决不容人再易!” 这番话说出口,霍光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拍了拍杜延年的肩。 “这几日,我不会再见外臣,幼公多费心。”说完,霍光便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杜延年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不由跺脚——霍光真是会给他找事! 气过之后,杜延年眼睛一转,看向北阙旁的卫士。 几名卫士被他看着冷汗直冒,正要想着要不要挪位置,就见杜延年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询问:“方才大将军所言,汝等可听清了?” 当值的卫士,有的点头,有的摇头——霍光的声音不高,但是,北阙前本就是肃静,这些卫士离得也不远,又怎么可能听不清呢?不过是有些人老实木讷,有些人明哲保身罢了。 杜延年笑得更加诚恳了:“没听清的就向问听清的。把大将军的话传出去!” 一旁的卫士仆射不由冷汗淋漓,陪着笑对杜延年道:“谏大夫……如此不妥吧?” 杜延年挑眉:“汝等听我之命即可!不妥也是我担着!” 见杜延年这样说,卫士仆射只能低头,其他人自然也只能从命了。 (三更完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训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九月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的感觉了。 这种时候,即使是艳阳高照,只着单衣跪在室外的石板地面上,仍然会让冷得颤栗不止。 霍成君吓坏了。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双膝,紧挨着木雕镂空的内户,一动不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直到现在,她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对她的母亲大发雷霆到这种骇人的程度。 北院中奴婢同样惊骇欲绝——他们的主人如此严惩女主人……那么……侍奉女主人的他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他们不敢想像。 然而,该来的一切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奴婢的恐惧便不再到来。 “子方,把这儿的奴婢全部发卖了。”霍光根本没有看那些奴婢,只是有条不紊地做出相应的处置,“还有女公子的保阿乳母,全部换了。” 王子方心惊不已,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夫人身边这些奴婢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否则,昨日,他也不会拦不住夫人出门。 ——都像他们这样行事,他干脆不管内事算了! “诺。”王子方低头应了,人却没有却,只是摆了摆手,自有人立即将那些奴婢全部带走。 北院的奴婢都顺从地跟着那些受命的大奴离开了——只是发卖已经是极好的下场了——却也有人仍然抱着一丝侥幸。 “少姬!”霍成君的乳母寻了个空,扑到女公子的面前,痛哭流涕,抱着她不肯撒手。 霍成君本来就吓坏了,这会儿被乳母抱住,更是全身僵硬,只是不说不动。要带保母离开的大奴却不敢随意动手,生怕碰触到女公子,引祸上身。 霍光却是极不耐烦,瞪了王子方一眼:“此女是何人所选?” 王子方苦笑,躬身低语:“少姬之事素来是夫人亲自安排,臣等无法插手。” 听到这个答案,霍光随手拿了一件器物向堂下砸去:“显,尔就为成君选如此人物为保阿乳母?” 严厉的质问伴着器物落地的声音——霍光砸出去是漆案上的一个漆制耳杯。 显已经冷得不行了,被霍光如此严厉地质问,她当即打了一个寒颤,颤抖着伏首下去:“妾知罪。” 霍光冷哼一声,推开身侧的凭几站起。 “汝若是不能承担母职,为吾子寻一个称职之母却非难事!”霍光淡淡地言道。 显猛然叩首:“妾定然……” “少姬!”一声凄厉的呼嚎骤然打断了显的话,让她脸色立变,眼神也变得异常凶恶。 霍光不由眯眼,王子方也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位女君来。 呼嚎的还是那位大胆的乳母。他们夫妻说话的时候,王子方冲着那个大奴打了手势,让他们尽快了结乳母的事情,那些大奴也听见了主人的话,如何不明白轻重缓急,当即也顾不得多想,就用力想强行带走乳母,不料那名乳母竟是大喊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幸好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击晕了乳母。 看到这一幕,显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一声惊呼。 “阿姆!” 这次是霍成君拉着乳母的胳膊不放了。 霍光眼神更加晦黯了。显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翁!与阿姆无关!”霍成君总算还是不太笨,没有只顾着痛哭,而是哭着向霍光求情,“是阿母要带我出去的。” 霍光看了一眼最小的女儿,神色稍缓,重新坐了下来。 霍成君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手中一空,再一看,竟是那些大奴趁她闪神的工夫便将乳母拖走了。 “阿姆!”霍成君踉跄站起,竟是想追过去的模样。 王子方吓了一跳,连忙示意两名婢女将这位女公子拦下。 “哉!”霍光倒是笑了。 “霍家诸子,敢当面求我改主意的,成君是头一个!”霍光眯着眼,盯着堂下跪着的显,语气竟似乎很愉悦。 显是了解霍光的,当即便叩首在地,谢罪道:“妾教养不力!” 霍光拉过凭几,微微侧头,对王子方道:“将女公子带走。” 王子方立即示意那名婢女将女公子强行抱出北院,自己也往门口又靠了靠。 果然,霍成君的哭闹声听不到之后,霍光便狠狠地发作了。 啪! 竹制的凭几竟是狠狠地砸到了显的肩背上。 显当即便趴倒了在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火辣辣的。 显虽然是婢女出身,但是,她自幼便跟着东闾氏,到霍家之后,她是主人的御婢,又生了儿子,二十余年来,她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别说挨打,除了被东闾氏与霍幸君用话刺上几句,她根本连半点不顺心都没有遇过。 ——这般遭遇绝对是第一次。 这也是霍光第一次对妻妾动手。 先帝时,他常年禁中随驾,与妻妾聚少离多,家事全是东闾氏掌管,他在家除了休息,便是待客,根本不会理会妻妾做了什么。先帝崩后,他是大司马大将军,奉诏秉政,哪里有功夫管家事? 东闾氏在世时,他不曾为家事操过心,后来,以显为適妻,除了霍禹的缘故,便是因为她曾是东闾氏的婢女——他想着,即使她连东闾氏的一两分都不及,有东闾氏昔日的成规在,家中也不至于出什么变故。 “教养不力?”霍光越想越恼,“夫人昨日不是对着皇后,教导两个时辰吗?何以自认教养不力?” 显趴在地上,心中激愤不已,却不敢动一下。 ——说到底,她的夫君如此恼火,还是因为她对那个小女孩……不敬! 霍光哪里会顾忌她的想法,见她一动不动,便更觉恼火:“跪好!” 显一个激灵,强忍着痛意,重新跪好。 “尔须谨记,尔何以为夫人!”霍光毫不留情面地教训。 ——更重要的是,此时,北院之中,霍家管事的奴婢全部在堂下站着。 霍光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对显说的,不如说是对这些奴婢说的! ——显虽然是夫人,但是,霍家的奴婢最好惦量着,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显感到了屈辱。 ——他能让她当夫人,也就能让她连奴婢都不如! ——就如此时,奴婢立着,她只能跪着! ——她知道这一点,但是,当着家中奴婢的面,点破这一点…… 霍光是半点体面都不给她了。 说完这句话,霍光便摆手让王子方领着院中退下。 察觉了这点,显虽然低着头,却还是稍稍挺直了腰。 霍光从堂上走下,在显身边站住:“想让成君当皇后?” 显一惊,好不容易才压下抬头的冲动,却也因此而全身颤栗。 霍光冷笑:“汝以为上官家败了,兮君便可以任汝妄为了?” “妾决无此心。”显惊惶地表明态度。 啪! 霍光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显垂下头,连捂脸都不敢。 霍光用力抬起她的下颌,冷冷地道:“汝之意连兮君都瞒不过,还敢欺我!” 显不由颤栗。 霍光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松开手,显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谢罪:“妾知罪!” 霍光冷笑:“我不想禹成出妻之子,故,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提。” “谢吾君!”显如释重负,额头再次狠狠地磕在坚硬的石板。然而,霍光连看都没有看,只是继续以冰冷的语气言道:“不要让我知道尔对皇后之位还有非份之想。” “诺!”显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霍光盯着妻子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道:“从今日起,家事由子方掌管,汝有所需,遣婢告予子方。我不希望尔有第三次机会擅自出门。” 显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意味着她除了夫人的名位,什么都不再拥有。 “吾君……”显想争辩什么。 霍光却不愿与她多说什么:“噤!” 显不得不将自己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汝有暇,便好好教养成君!”霍光不悦地言语了一句,“就成君如今的样子,尔还想其当皇后?” 这么一句话,让显不由愣住了,待她回过神,霍光已经离开了北院,王子方与几名奴婢站在她的左右,肃手不语。 显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王子方笑着阻止了:“吾君有言,两个时辰后,夫人方可起身。”说着便指了指院中新设的日昝。 显当即便变了脸,然而,看着王子方的笑脸,她怎么也不敢违逆,连质问都没有,只是冷着脸,静静地跪在院中。 两个时辰一到,王子方便让两名婢女将显扶起,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堂,堂上早有女医在等候了。 等女医出来,王子方才登堂对自己的女君道:“吾君******将家中籍册符钥俱交予臣。” 显狠狠地拍了一下凭几,刚要喝斥,就对上王子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一惊,刚提起的气势也顿时退了下去,抬手指向堂上的一个漆柜:“俱在此。” 王子方有些失望,却也不能说什么,过去开了漆柜,将所有籍册符钥都清点了一遍,才摆手让人上堂,将这些籍册符钥全部取走。 东西拿走了,王子方也就请退了,显自然懒得留他,只是让他尽快遣奴婢过来侍奉。 王子方笑着应了,却又道:“臣尽快安排,然则,吾君有令,让臣先将东闾家昔日的媵送整理清楚,以便移交中宫。调派奴婢恐需要一些时日方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定罪【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兮君是看着中长秋用玺的,方寸大小的白玉玺,上饰螭虎纽,印在青泥上,再抬起时,青泥上便赫然显出“皇后行玺”四个篆文。 将玺重新收起,一旁的中宫尚才将诏交予郭穰。 郭穰与私府属吏带走了五笥籍册。本就情绪低落的皇后在他们离开后更是一言不发了。 中宫侍御都有些担心皇后的心情过于压抑而影响病情,便一个个都挖空了心思,想让皇后放开心怀,却因为说话的人太多,而让兮君不耐烦地皱眉。 “噤!”兮君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安静下来之后,兮君便起身回了内卧,同时摆手示意诸侍御不必跟随。众人只能低头,等皇后走过屏风,才抬头交换眼色。最后,一干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皇后傅母的身上。 众目睽睽,皇后的傅母再不甘愿,也只能轻手轻脚地往内卧走去。 皇后的傅母的确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皇后为何心情不好,所有人都知道! ——那是外人可以开解的吗? 傅母一边在心中抱怨,一边敛了神色,低头进了皇后的内卧。 若是往常,傅母一过屏风,皇后便该察觉了,可是,今日显然不是如此。 “中宫……”傅母只能在屏风旁轻唤。 ——贵人内卧,奴婢未得允许是不能擅入的。 兮君闻声抬眼,见是自己的傅母,不由扯了扯唇角,无奈地道:“傅母有所教我?” 傅母摇了摇头,缓缓走近皇后所坐的大床,在床前的蒲席上跪下。 “婢子有些好。”傅母放缓了语气,不疾不徐地言道。 “好?”兮君抬眼,倒是有些关注了。 傅母笑了笑,不经意地道:“婢子今日方知,中宫私产竟如此丰厚……” 兮君眨了眨眼,看着傅母,摇头道:“丰厚?”语气竟是十分的不解。 傅母一愣,片刻之后才想到——这个小女孩五岁入宫,六岁为皇后,如何能明白钱财多寡的意义? 她不由苦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间传来长御的请示声:“中宫,陛下召见。” 兮君陡然回神,却是一脸惊讶,傅母更是惊得立刻站起。 皇后扶着玉几起身,傅母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步下大床,走出内卧。 一个小黄门在西厢的门户下站着,看到皇后走了出来,才从容地跪下,稽首见礼。 “中宫长乐未央。”小黄门恭敬地说了祝辞,随后便站起,正式说明皇帝的诏命: “陛下诏中宫觐见。” “唯。”兮君拜首应命。 就如倚华之前说的,她总是要谒见皇帝的。 ——既然同殿而居,她便不能不每日给皇帝见礼,以表示恭顺。 虽然只隔着一间正堂,但是,皇后出行总是有一定之规的。 中宫侍御十数人,簇拥着皇后进了东厢,刚进东厢,便听到一声拜首祝辞。 “中宫长乐未央。” 众人同时一惊。 看到东厢朱幄前跪着拜首的皂衣官吏,兮君的脸色陡然惨白。 刘弗陵坐在朱幄之中,脸色同样是毫无血色的暗黄。看着皇后摇摇欲坠的模梓,他心中竟兴起了一些恶意的愉悦。 “皇后认识王卿?”刘弗陵轻声问了一句——不是他想表现得温和,而是,前夜的变故实在是太伤身了,当时不觉得,一天一夜过来,呕血的后果就全出来了。 兮君摇头:“妾不认识……” 刘弗陵挑了挑眉,为皇后介绍道:“此乃御史大夫王䜣。” 兮君点了点头——虽然不认识此人,但是,只看此人头上所戴的三梁进贤冠,兮君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了。 ——只秩位比二千石更高的人才能戴三梁进贤冠。除了列侯,便是丞相、大司马与御史大夫了。 ——若是寻常列侯,皇后谒君,自当回避。此时,此人毫无回避之举,便必然是奉诏相见。 ……此时…… ——皇帝会让她见谁呢? 兮君不过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想到了此人的身份。 ——除了那位新任御史大夫……还能有谁……是她应该见的? 王䜣没有想到,皇帝之前让小黄门出去,竟是召见了皇后。 虽然汉制并不禁止皇后见外臣,但是,毕竟内外有别,若非特殊情况,一般来说,朝臣是不会有机会见到皇后的。 兮君没有再看御史大夫,而是对皇帝低头道:“陛下见御史大夫,妾稍后再觐见。” “不必。”刘弗陵轻声道,“皇后且坐。” 说着就有黄门过来为皇后引路。 与往常一样,黄门将皇后的坐席设在幄内的左侧。 进了幄帐,兮君稽首行礼之后,才在漆秤上坐下。刚坐下,刘弗陵便将漆几上展开的一份简册转向皇后:“这是御史大夫呈上奏。” 兮君没有看,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刘弗陵。刘弗陵也没有闪躲,而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皇后,却也没有收回简册的意思。 “陛下,此非妾当阅。”兮君看着刘弗陵,认真地拒绝。 刘弗陵挑眉浅笑:“有何不当?卿且一览。” 皇帝笑了,兮君也勾了一下唇角,没有再拒绝,低头看了一下简册,随即抬头,道:“妾识字不多,不懂此文。” 刘弗陵微微眯眼,并没有拒绝,而是用手指着简册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听:“丞相臣千秋,御史大夫臣䜣昧死上言,左将军安阳侯桀、车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臣千秋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等议:《春秋》曰‘臣毋将,将而诛’。今桀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所见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罪当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对这个结果,兮君一点都不意外。等天子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依律当如是。” 刘弗陵嗤笑:“皇后不通此文,竟知律?” 兮君抬眼看了一下皇,随后便垂下眼,道:“妾问过詹事、大长秋。” 刘弗陵语塞。 朱幄外,王䜣不由动容——这个年仅九岁的皇后竟能如此平静…… “中宫贤明,汉之幸矣。”王䜣伏首言道。 刘弗陵不由皱眉,扯过简册,语气也焦躁了许多:“朕倒是忘了,上官家只有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为皇后至亲。” 兮君低着头,没有吭声。 王䜣有些看不下去了——皇帝这般为难皇后,算什么事?! 刘弗陵盯着皇后看了一会儿,伸手取了紫毫大管,醮了墨,在奏的末尾画了一个“可”字。 “既然如此,朕也不能不明。”刘弗陵冷笑。 言摆,少年天子便将简册随手掷给了王䜣。 “如大将军所愿!” 王䜣有些狼狈地接住奏,随即便正色道:“非大将军所愿,乃律令也。” 刘弗陵不由冷笑:“律令也!” 兮君忽然开口:“吾欲见吾父、吾祖。” 刘弗陵与王䜣同时一愣。 “可否?”兮君看向刘弗陵,眼中却仍然是一片死寂。 刘弗陵不由一愣,半晌才有些艰涩地道:“皇后病未己,况……相见何益?” 年少的皇帝微微眯眼,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皇后在想什么了。 兮君伏下身,平静地言道:“妾有事相询。” 刘弗陵只能看到皇后如墨的头发,沉默片刻方沉声追问:“何事?” 兮君没有起身,额头抵在席上,双手也平放在冰冷的莞席上,答道:“丧葬事。” 三个字石破天惊,让刘弗陵与王䜣都一惊。 刘弗陵盯着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王䜣,道:“御史大夫将皇后之语转致大将军。” “诺。”王䜣下意识地叩首应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了什么。 反应过来,王䜣当即便冒了一头冷汗,也算他有急智,随即便想出来了脱身之辞:“臣昧死上言,此事当由陛下、中宫亲语为宜。” 刘弗陵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兮君,似笑非笑地道:“皇后以后如何?” 兮君也很干脆:“若陛下准允,妾即去探望。” 刘弗陵一愣,随即便讶然问道:“中宫去何处?” 兮君抬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伏首言道:“妾去未央宫。” 刘弗陵刚要说话,就听兮君言道:“应当是羁于宫中诏狱。” 刘弗陵嗤笑:“皇后去未央就必定能见汝之父、祖?” 兮君没有答话,王䜣更是稽首不语。 见无人答话,刘弗陵也有些恼了,拧眉言道:“皇后此求,朕岂有不准之理?” “妾谨谢陛下。”兮君立即接话,根本不给刘弗陵说下去的机会。 见兮君如此,刘弗陵更觉愤怒了,伸手抬起她的头,冷言:“朕之准否,恐无用也!” 兮君瞪大了眼睛,困惑之极,却始终没有说话,即使刘弗陵钳在她下颌的手指让她感觉到了痛意,她也始终没有言语。 ——她能说什么? ——他又想让她说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何必要见?【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后要见上官桀与上官安。 王䜣几乎一路狂奔地跑出建章,也没有乘车,而是直接解下一匹驾车的马,跳上马之后便疾驰而去,让他的随从吓了一跳。 王䜣自然是去霍家。 与王䜣一样,从东厢出来,不等皇后开口,随行的侍御便开始准备出行了。 倚华没有出声,上前一步,独自扶着皇后进了西厢,不着痕迹地轻声道:“中宫是否要带些东西?” 兮君一愣,随即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长御,却是摇了摇头,唇角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浅笑,轻声道:“能带何物?何物可用?” ——她是去见身陷囹圄……随时可能伏法的父亲与祖父……能带什么? 倚华的神色未变,微微倾身,在皇后的耳边轻声言道:“中宫不想回椒房殿?” 兮君陡然停步,抬头望向身边的长御。随侍的诸宫人、宦者自然也跟着停步。 君臣二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年幼的皇后移开了眼。 叹了一口气,兮君略显茫然地打量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了一侧的大方柜上。 抽开被倚华扶着的手臂,兮君走到那只朱漆大柜前,伸手按住拒门,沉默了一会儿,方垂下眼,吩咐:“此柜中诸笥……遣人送回椒房殿。” 倚华应了诺,刚要说什么,就有宦者在西厢禀奏,皇后车舆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身。 方听到禀报,兮君便收回手,断然转身,直接往外走去。 这一次,倚华没有跟着皇后出去,而是抬手招了在外间侍奉的宦者仆射入内,领着他走到漆柜前,打开柜门,将柜中的竹笥全部取出,道:“中宫有诏,将此数笥送回椒房殿。” ——这些笥中装的都是籍册。 ——宫中配给、食邑私府,还包括皇后的私产。 ——这些东西的确最重要。 倚华有些佩服这位皇后的取舍了。 “送至椒房殿后,尔等亦不必重回此处,在椒房殿候命。中宫此去,当会在椒房殿稍歇。”倚华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宦者仆射应了,取出随身携带的牍板与笔墨,写上事由后交给倚华,倚华看了一下,在牍板最下端的印齿中钤押了自己的印,随后交还给那名仆射。 “速行。”倚华轻声叮嘱,随即便离开西厢,看起来应该是去追皇后的车驾了。 宫中,车马不能疾行,加上如今宫禁戒备森严,倚华追上皇后车驾上,皇后的鸾辂尚未上复道。 随侍的一位长御见倚华匆匆赶来,不由笑道:“既是有事,何必匆匆赶来?” 倚华笑了笑,随口答了一句:“当随侍岂可擅离?” 毕竟是跟随车驾,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的车驾行得很慢——行得太快也没有用。 众人心知肚明,皇后想见左将军与车骑将军,是必须要得到霍光准许,可是—— 今日,霍光休沐。 想到匆匆离去的御史大夫,众人只能尽量慢行,给霍光赶来的机会。 总算,中宫上下的这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皇后车驾未出了复道,前导的女骑已经看到了侍立于道旁的大司马大将军,立即就有人将此事报给皇后,因此,鸾辂出了复道,便在霍光面下停下。 随即就有长御赞礼:“皇后为大将军下舆。” 兮君下了车,霍光稽首相见。 “中宫长乐未央。” “大父万寿。”兮君轻声向霍光问好。 霍光起身,按着一般的规矩,兮君就该重新上车了,可是,这一次,兮君没有动。 “中宫……何必要见?”看着外孙女平静得令人心情表情,霍光不由心疼。 ——只看她苍白的脸色,便知道,她的病尚未良已。 ——如此状况,岂能外出?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对霍光道:“陛下让我看了御史大夫的奏。” 霍光不由皱眉。 王䜣虽然不是他的亲信,但是,他既然能让王䜣为御史大夫,两人便必然是有一定的默契的——比如,王䜣必然会尽快上,给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等人定罪定刑。 ——对王䜣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桑弘羊! ——桑弘羊一日不除,他这个御史大夫当得都不安心。 既然是如此,霍光自然能想到王䜣所上的奏是什么。 ——选他休沐日上奏,多少也让他避嫌的意思。 “《春秋》曰‘臣毋将,将而诛’。今桀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所见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罪当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兮君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奏中最主要内容。 霍光垂下眼,没有答话。 “大父,吾父、吾祖……吾今日不见,吾惟恐……”兮君实在无法说出自己的担忧,只能咬住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她的至亲长辈…… ——她如何忍言? 霍光看向自己的外孙女,刚要劝什么,脑中忽然就闪过一个念头,最后,出口的话语就成了:“既是如此,且遂中宫之愿矣。” 兮君抬起手,长揖至地,让霍光吓了一跳,连忙向一旁闪躲。 “谢大父。” 霍光叹了一口气,对兮君道:“诏狱非皇后应至之所,皇后且往椒房殿。臣命人领皇后之父、祖至椒房殿谒见。” 兮君一愣,抿了抿唇,却终究没有反驳。 中宫诸侍御却是松了一口气,几名长御几乎是在兮君的点头的同时,便将皇后簇拥上了马车。 等鸾辂走了,霍光在转身看向悄然留下的倚华。 “为何不劝皇后?”霍光皱眉,“微不是说中宫需要静养吗?” 倚华笑了笑,望了一眼远车驾,随后才道:“骀荡宫不宜静养。” 霍光挑眉:“县官?” 倚华点了点头,不屑地道:“以我所见,县官似乎……已狂矣!” “啊?”霍光讶然,瞪大的眼睛,不敢置信,“汝……汝之言……何意?” 倚华低下头,敛衽答道:“婢子不知县官究竟意欲如何,然,观县官之举,听县官之言,婢子以为,县官对皇后已无慈心。” 霍光不由皱眉:“无慈心?”他想不明白。 倚华点头,眼中也显出几分困惑:“县官焦躁易怒,亦为理所当然,然……婢子以为……县官对皇后所显之沉静……十分不满!” 倚华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的看法。 霍光讶然:“县官想激怒皇后?” 倚华点头,撇了撇嘴,道:“若非如此,婢子实在不解,县官为何要让中宫一览御史大夫之奏。” 霍光点了点头,对少帝的言行也有些不安了。 “虽然如此……”霍光思忖了一下,还是挑眉,“何谓已狂?” 倚华冷笑:“据婢子所知,县官虽焦躁不安,却未曾向侍使之人发泄怒意,种种愤怒……似乎总是对皇后而来!” “莫名其妙!”倚华总结了四个字。 ——那么发泄对像,他不理会,全冲着皇后发火…… ——不是疯了,是什么? 霍光挑眉,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说什么。 倚华更没有打扰的意思。 好半晌,霍光才道:“既然如此,中宫还椒房殿为宜。” ——这也是倚华的想法。 不过,倚华没有这样说,而附和地道:“的确如此。” 霍光寻思一下,对倚华道:“毕竟是至亲骨肉……若是中宫郁结难解……汝等设法让中宫思量旁事为宜。” 倚华没有应诺,却皱眉道:“非婢子不愿……实是……诸侍御实是找不出可让中宫用心之事……” 这两日,这个法子,他们不是没有试过,可是,他们想到的每一件事都不能让中宫上心……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那就再想!”霍光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诺……”倚华更加无可奈何了,却也只能应声。 应声之后,倚华便低头请退:“大将军若无吩咐……” 霍光刚要点头,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丧事!” “嗯?”倚华一愣,完全没有听懂。 霍光道:“让皇后想想上官桀与上官安的身后事!” 倚华目瞪口呆:“这……这……如此……皇后岂非更伤心伤神?” 霍光摇头:“让皇后多想想——上官家的墓冢如何安排?墓园建何种形制?……诸如此类……再如敬夫人之园当如何改……” 听到霍光如此细致的安排,倚华也反应了过来,眼中不由显出几分喜色。 “谨诺。” ——这些事情与上官桀、上官安有关,皇后不能不上心。 ——这些事情也繁琐无比,皇后一旦上心……又哪里还有精力去悲伤呢? 椒房殿仍旧是兮君离开时的样子,甚至没有少一个人。 下车后,看了一眼迎谒的众人那陌生的容颜,兮君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就进了殿,也没有往后殿去,直接在前殿坐了下来。 这却把众人吓了一跳——皇后来得匆忙,前殿之中根本没有布设帷帐。 “中宫可要稍歇?”随侍的一名宦者仆射轻声询问。 兮君摇了摇头:“不必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善言【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也不必设帐了……” 看了一下空旷得有些骇人的前殿,兮君闭上眼,轻声言道。 众侍御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名长御点头,随即又向皇后进言:“婢子以为,殿中帷帘还当放下。” 兮君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众人立刻无声地忙碌起来,年幼的皇后却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内谒者在殿门外禀奏:“左将军、车骑将军见皇后。” 兮君陡然睁眼,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敞开的殿门。 上官桀与上官安并不算十分狼狈。 毕竟,霍光也不需要对他们进行拷问,因此,他们只是下狱而已。 当然,他们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毕竟是在狱中,又是诏狱,又是举家皆坐。 他们仍然穿着两日前的衣裳,丝衣上满是褶皱,没有戴冠,发髻凌乱不堪。 兮君没有看上官桀,她的目光一直在上官安的身上。 ——虽然都是骨肉至亲,但是,她跟上官桀的感情着实淡薄,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很难让她对上官桀有多少不舍。 ——相比较起来,上官安无论行事多么离谱,对她,却是真的不错。 “阿翁……” 兮君站了起来。 看着上官安双鬓染雪的模样,兮君心中不由酸涩得很。 ——不过两天而已啊…… 然而,这种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皇后为左将军、车骑将军起。” 长御的赞礼声让皇后不得不定下神来,强自镇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与祖父。 上官安原来想上前的脚步,因为长御的这句话而停住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皇后长乐未央。” 首先致辞的却是上官桀。 “皇后长生无极。” 上官安回过神来,终究是向自己的女儿低了头。 兮君重新坐下,听着长御说:“敬谢行礼。”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祖父行礼。 待一应礼毕,她才有机会对殿中诸人道:“诸卿且退。” 众人应诺退下。偌大的前殿之中立刻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阿翁……”兮君再次唤道。 上官安嗯了一声,随意地在地上坐下,对女儿道:“汝求大将军了?” 兮君一愣,刚回神,就听上官桀道:“应当是吾等之罪已定。” 兮君不由苦笑,这才认真地看向自己的祖父。 “……大父所言甚是。”兮君无法隐瞒。 上官桀点了点头,很镇定地道:“何罪?何刑?” 似乎是受了上官桀的影响,兮君竟然也镇定了下来,很平稳地说了答案:“大逆毋道。要斩。” “要斩?”上官桀终于动容。 “成王败寇!”上官安挥了挥手,“万事皆如此。” “然。”上官桀释然微笑。 ——这是一场豪赌。 ——他们败了,自然是这个结果。 ——若是当日,败的是霍光……如此结果的就必然是霍家! ——他们必定不会仁慈。 ——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何可怨? ——不过就是……成王败寇。 兮君毕竟年幼,终究是想不通,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就怔住了。 沉默了许久,上官安才发觉女儿的沉默,不由笑出声,待女儿回神,才道:“兮君以为阿翁疯了?” 兮君连忙摇头:“没有!” 上官安失笑,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兮君在愧疚?” 兮君一愣,却是无言以对了。 ——愧疚…… ——似乎……的确如此! “兮君以为,吾家之败皆缘于汝?”上官安微微挑眉,盯着自己女儿,似笑非笑地问道。 兮君低下头,竟是默认。 “呵呵呵……” 上官桀忍不住笑出声。 上官安也笑了。 兮君讶然抬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祖父。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可笑吗? “稚儿……”上官桀摇头。 上官安也点头附和。 “稚儿?”兮君喃喃地重复,“非我之错?” 上官安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微微侧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汝一介稚女,能有何为?何以为错?”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质问,兮君却忽然鼻子一阵发酸,竟流出了泪。 “阿翁!” ——她是稚儿,可是,她不笨! 看着忽然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上官安不由皱眉,却终究是温柔地抚上女儿的背,来回摩挲片刻,方道:“我方才见到不少新人。” “嗯……”兮君应了一声。 上官安道:“兮君……汝之一举一动皆倍受瞩目……唉!我与汝说这些何用?” 叹了一口气,上官安稍稍推开女儿,捧着她的脸道:“兮君,此事……是我等失算,非汝之过。” 兮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兮君此时仍在椒房殿……想来……此事不致与汝相涉。”上官安轻抚女儿的脸颊,“大将军既有此心,日后,汝只需倚其庇护即可!” “阿翁!”兮君终究开口,“我去求大父……” “不必!” 拒绝之辞出自上官桀之口。 “大父?” 兮君皱眉,不明白,为何他竟如此迅速地拒绝。 上官桀摇了摇头:“此事……非霍子孟可左右。” 兮君瞪大眼睛:“怎么会?” 上官安被女儿的表情逗乐,歪了歪头,伸手拧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阿翁!” “稚儿!”上官安轻敲她的额头。 见孙女仍旧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上官桀不由皱眉,思忖良久,还是道:“此事,不便解释。” 兮君愕然,半晌才道:“非外祖可左右……与县官有关?” 看着父亲与祖父惊讶的神色,兮君不由勾起唇角,却只有瞬间,随即,她便继续沮丧下去了。 ——她是稚儿,可是,她一点都不笨。 “既然如此……”上官安挑了挑眉,对女儿道,“兮君当谨记,县官比汝之外祖父更不可信!” 上官安的这句话让兮君瞪大了眼睛,眼中、心中充满了“我不敢相信”五个字。 上官安却没有解释,只是很认真地要求女儿:“须谨记!” “……诺。”兮君终究是应了下来。 上官桀看了看孙女,叹了一口气:“当言之事已俱言,无事矣。” 这是要请退了。 兮君用力攥住父亲的手。 “阿翁!” 上官安闭上眼又睁开,缓缓地扯开女儿的手。 “阿翁!” 兮君挣不过父,闭上眼,掩去所有神色,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道:“阿翁,大父,汝等可有欲葬之所?” 上官安的动作一僵,却是真的停了下来。 “我……一直欲与汝母合葬……”上官安很认真地思索着,“如今,必不可行也……”他叹了一口气,眉角轻动,对女儿道:“只需离汝不远即可。” 上官桀地回答更简单:“转告霍子孟,葬我于茂陵。” “诺!” ——霍幸君葬于茂陵郭东。 ——反正,他们父子是想葬于茂陵。 “茂陵?” 听到皇后使者转告的话语,霍光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却是叹息,苦笑:“此言尚早。” “中宫之意,若是大将军无异议,中宫即遣人先行准备……”皇后的使者十分诚恳地说出了皇后打算。 ——墓冢可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准备好的。 ——虽然上官家早有准备,但是,此时的状况是,原来准备墓冢都不可再用了。 霍光未置可否,只是道:“所遣若为皇后私奴婢,但毋违律令,何人可禁?” 使者一愣,回过神来便没有再说什么,向霍光行了礼便告退了。 听到使者转述的答复,兮君不由惊讶,抬眼看向一旁侍立的郭穰。 “中宫?”郭穰微微倾身,以为皇后将有所言。 “汝……汝为何肯定大将军定会准允?”兮君实在想不通了。 遣使之前,郭穰从廷尉寺还宫,又从建章赶过来复命,正好听到皇后所遣使者说的话,当时,他就对皇后道:“敬夫人所葬乃上官家所得之地,又置有园邑,必无可废,中宫但遣私奴婢于园治坟,并无不妥,大将军必不会反对,中宫亦大可不必询之。” 对皇后明显的疑问,郭穰微笑,恭敬地答道:“臣只知大将军非寡义无情之人。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之愿,并非无理所求,大将军何必为难?” 兮君点头,却随即就苦恼起来:“私奴婢?吾何有私奴婢?” ——奴婢有官私之分,官奴婢隶属朝廷,私奴婢则属私人。 兮君身边侍使之人,除了宦者就是宫人,宦者多属少府官吏,宫人则是官奴婢。 ——私奴婢……她是不是该遣人去市井买些奴婢? 这样想着,兮君也就这样说了。 ——郭穰是私府长,掌管的就是她的私府收入,要买人,总是要他出钱的。 郭穰不由抽了抽嘴角,抽了半晌,才好容易说出一句话:“中宫可记否?臣今日奉诏处置何事?” 兮君不解:“私府长为我取回先妣与外祖妣所遗。” 郭穰与皇后对视了好一会儿,在一旁听了这么久的傅母终于忍不住了。 “中宫,婢子以为,敬夫人与东闾夫人昔日之媵送之中,必有奴婢。”傅母很肯定地说。 “是吗?”兮君不确定地询问。 “是!”郭穰忍不住叹息。 ——果然! ——皇后毕竟只有九岁! (谢谢月洒竹林的评价票。总算赶出三更了……望天……卡文……原因是——我在看电视与码字之间挣扎……hb0的《罗马》,第一季很不错,第二季……惨不忍睹中,几处惊艳……让我在痛与快之是徘徊……不过……总算是看完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玺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元年,九月,己巳朔。 庚午,王䜣为御史大夫。 辛未(注1),御史大夫奏建章宫。“丞相臣千秋,御史大夫臣䜣昧死上言,左将军安阳侯桀、车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臣千秋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等议:《春秋》曰‘臣毋将,将而诛’。今桀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所见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罪当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制曰:“可。” 此制即下,按照律令,御史大夫将会制正式的诏,下予丞相,随后,由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从事下当用者。 正式的诏是——“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注2):‘长公主第卿(注3)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车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心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依律皆族。长公主伏辜自戕,应坐者仍论之。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拟好诏,去符玺台用玺时,王䜣心中是惴惴不安的。 虽然是第一次草拟诏,但是,王䜣任右扶风数十年,皇帝的诏,他看过的并不少,然而,如他所写的这种开头的诏,他却是从未见过。 尚符玺郎在诏封检上押了印,王䜣却怔怔地没有动弹,跟着王䜣前来的御史中丞见状,便殷勤地上前一步,将玺装入绿绨方底的信囊之中,系绳封囊后,便在封检的印槽中压了自己的“御史中丞印”。 一切忙完,御史中丞才低声唤主官:“御史大夫,此诏已封。” 王䜣陡然回神,看了看御史大夫所封的印记,点了点头,又向尚符玺郎道了谢,才与御史中丞一同离开。 ——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其中一人,官称为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凡诏,盛绿绨方底,封御史中丞印。 下玺于丞相,不过去一趟丞相府的事情,丞相再下玺于中二千石、二千石也不算麻烦,下郡太守、诸侯相则是要遣使至郡国。 给丞相下诏自然需要王䜣亲往。 田千秋受诏后,立刻便交予掾吏,同时让长史将传信呈了上来。 “奉玺使者须乘驰传。敢请大夫封以印章。”田千秋十分客气。 ——律,当乘传及发驾置传者,皆持尺五寸木传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传参封之。参,三也。有期会累封两端,端各两封,凡四封也。乘置驰传五封也,两端各二,中央一也。轺传两马再封之,一马一封也。 ——奉玺使者乘驰传,其驿骑也,三骑行,昼夜行千里为程。 田千秋早有准备,一尺五寸的传信之上已经写明事由,只差御史大夫的印章了。 “君侯行事甚详。”王䜣由衷地赞了一句。 田千秋笑了笑,倒是觉得这位御史大夫比桑弘羊容易相处。 ——桑弘羊掌盐、铁、均输事,素来十分忙碌,对御史大夫的职责反而不太上心,偏偏他是商贾出身,重利重信,就如以章封传信这种事,总要丞相府详细行文说明事由,等其阅后,确认无误,才会用章。 ——数年下来,饶是田千秋素来宽容,也不免觉得其不近人事。 王䜣是后进,对田千秋谈不上多么尊敬,但是,毕竟是文士心性,看着田千秋的年纪,也不会如何麻烦这位长者。 ——比如下诏这种事,御史大夫亲往与否并无定例,可是,王䜣仍然亲自来了。 尽管如此,王䜣也没有立刻用自己的印章,而是道:“用印自有定制,君侯遣人将传信送至御史大夫寺,仆归寺即用印章。” 这也是应有之理,田千秋毫无意见。 事情已了,王䜣便没有再久留,与田千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了。 田千秋降阶相送,王䜣连忙相劝,两人便在丞相府的黄阁前分别。 待王䜣走远,服侍丞相的官奴便扶着老丞相重新回到听事阁,不多一会儿,之前取了玺而去的掾吏便捧了玺进来,一脸为难。 “君侯……”此掾吏的年纪并不大,神色也就比较明显,倒是让田千秋不由好了。 “何事?”田千秋问道,随即又看了一眼其手中的玺,不由笑道:“莫非此诏施行不便,曹史欲封还?” 那名掾吏上前将玺置于丞相面前的卷足几上,随即道:“君侯,此诏之启……”掾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如何?”田千秋不解地追问。 他是知道诏的内容的,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掾吏一直看着丞相,见他如此,倒是有些不安了,寻思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既为玺,应以‘制诏’为启……” 田千秋年纪大了,耳力已不甚好,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明白属吏的意思,随即便失笑言道:“此非陛下降诏,而是臣子上,应请所下之诏。” “即使如此,大将军亦不当署于‘下诏’之前。”掾吏固执地反对。 田千秋不由挑眉,刚要说什么,又想明白过来,摇了摇头,笑道:“此制的确是多年未见了。” 掾吏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君侯之意,此诏之启无误?” ——能选为丞相府属吏,也是需要才智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愚蠢之人。 田千秋点头,随即却忍不住叹息:“本以为大将军不会如此……” 叹息着,田千秋便摆了摆手,无意再多说,直接示意掾吏离开。 与掾吏抱有同样想法的御史大夫却没有这样的良师为之解惑。 回到御史大夫寺,因为丞相府的传信已经送来,王䜣便选给传信加封自己的“御史大夫之章”。驰传为五封,每个传信都要王䜣印上五次,亲自动手封了几个,王䜣便有些不耐烦了,命人将御史丞请来。 待御史丞过来,王䜣眼睛一亮,立即吩咐自己的丞在这儿帮自己封传信,御史丞只能应诺。 片刻之后,王䜣忽然问道:“足下已在御史大夫寺多年,仆初来,当有所请教。” 御史丞一惊,却也不能拒绝:“君但言,臣尽力。” 王䜣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十分困惑地道:“仆鄙陋,今日尚送来之诏,以‘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为启……仆从未见过此制之诏。” 御史丞也是一愣,努力思索了许久,才有了一点头絮:“臣愚,所言未必无误,隐约记得,先帝时有此制之诏。” 王䜣大喜,心中陡然一松。 ——只要不是新例或是犯错便好! 王䜣思忖了一下,唤了一名令史进来,吩咐其将寺中所存的元封元年的诏取来。 ——既然有大将军,便必然是元封五年之前的诏。 王䜣不愿让人多想,便选了这么一个不前不后的时间。 ——虽然御史丞是这样说的,但是,总归要亲眼看到,才能让他安心。 无论如何,王䜣的心里都镇定了不少。 然而,王䜣等了一会儿,旧诏还没有等来,却等了一声通报: “御史大夫,尚令请见。” 王䜣头痛得很,却是不能不见,只能道:“请。” 尚令进来,刚登堂,便听到王䜣呻吟的声音:“又有诏?” 尚令一愣,随即笑道:“非诏,乃诫敕也。” ——帝之下有四:一曰策,二曰制,三曰诏,四曰诫敕。 “诫敕?”王䜣一愣,“敕何人?” 刚问出来,王䜣便反应过来:“燕王?” “然也!”尚令点头,随即将自己手中一直捧着尺一简奉予御史大夫。 王䜣展开简册,只见上—— “有诏敕燕王: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籓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若发,赖绛侯等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樊、郦、曹、灌,携剑推锋,从高皇帝垦灾除害,耘锄海内,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 注1:辛未这个时间是根据前文情节所定,非史所记。 注2:“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的格式见于出土汉简,是元帝时期的,原文为“皇帝陛下、车骑将军下诏曰……”。 注3:“第卿”见于《甘露二年丞相御史》,结合前后文,当为鄂邑长公主之名,不过,具体是哪两个字,版本较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改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这是……这是要逼死燕王吗?” 王䜣不由失声惊呼。 御史中丞被主官的话吓了一跳,手中的银印立刻就压错了地方,连忙手忙脚乱地修补印泥,重新钤押。 尚令站在漆几前,听到御史大夫的话,神色却是一点都没有变,仍旧是一本正经地言道:“御史大夫何出此言?此乃诫敕,言辞不厉何以诫之?” 其实,惊呼之后,王䜣也就平静了不少,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将玺交予御史中丞:“先处置此诏。” 中丞连忙放下御史大夫的银印,起身接过那份玺,随即便向王䜣请退。 待御史中丞离开,尚令便也向御史大夫告辞了。王䜣心念一动,却是伸手虚按了一下:“不忙。” 尚令一愣,不由也好了。 “御史大夫?” “仆有一事相问。”王䜣示意对方坐下。 尚令左右打量了一下,不由苦笑,直接在御史大夫面前的漆几前坐下。 “御史大夫但言。”坐下后,尚令便低头言道。 王䜣斟酌了一下,方道:“君亦知,长公主等人伏法一事,诏为仆所出。” 尚令点头——尚台虽然也会制诏,但是,主要还是还是处理奏,按汉制,御史大夫方是制诏之人。 “君可知,大将军为何用‘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之句?”王䜣没有在那句话的内容上用什么语气,十分平静地说了出来,仿佛只是有些好大将军的用意。 没等御史大夫说完,尚令便发出了一声:“咦?” “尚令?”王䜣挑眉。 尚令敛去惊讶之色,笑道:“仆甚意外。” “哦?”王䜣一脸兴味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尚令道:“少帝方即位时,吾令……嗯……即光禄勋,当时,其为尚令……” “吾知此事。”王䜣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尚令笑了笑:“张令当初以此制草诏,大将军阅后,令尚重拟。” “哦?”王䜣不由惊讶。 “所以,方才,仆有些惊讶。”尚令解释,“本以为大将军不会用此制也。” 王䜣点了点头,却更加好了:“大将军可曾言明,当初为何不用此制?” 尚令摇头:“仆不知。”他当初只是给事尚而已,大将军即便有所解释,也不会是他能知道的。 王䜣了然,一脸歉意地向对方颌首,随即还是问了一句:“此制为先帝所开?” 尚令点头:“当是如此。”见王䜣仍然有开口的意思,他干脆直接说明了。 尚令道:“仆曾阅尚台所存旧诏,元狩四年之前,未曾见此诏。” 能当上尚令,他又怎么会是愚钝之辈?王䜣这几句话问出来,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位御史大夫究竟要问什么? 王䜣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而是十分客气地向尚令道了谢:“有劳尚令为我释惑。” “不敢。”尚令连忙起身,“若君无它事,仆即告辞。” “自然。”王䜣也站起身,“足下适意。” 将尚令送出堂,又看着其出了院门,王䜣才重较回座,也才有心思重新思索自己的疑问。 ——霍光为什么忽然就用起这种文法了? 思索片刻,王䜣便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霍光想借机表明什么…… 王䜣以郡县吏积功,稍迁为被阳令,他入仕不算很晚,但是真正为吏,能看到天子诏的时候,已经是卫青薨后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卫青权势的了解。 当然,只是一介小吏的他也没有多么认真地关注过卫青的情况——那人离他太遥远了…… ——若是关注过,他就不会不知道卫青在世时的诏制式竟是如此了! ——当然,可能不是全部,但是,这种格式……与“群臣下大将军”一样,表明的是天子的态度与大将军的权势! …… ……于是…… ——在成为大司马大将军的第八年,霍光终于决定向所有人表明他的地位与权势了吗? 王䜣不由冷汗淋漓。 他甚至想到——尚令之前的解释是否也是出自霍光的授意呢?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呢…… ——他一再地追问……是不是会被霍光看作……是他对霍光的决定有些不满了呢? 很显然,王䜣多虑了。 但是,同样想到这一点的刘弗陵却不能不多虑了。 当夜的事情,中外真正了解全部情况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也相信霍光对外做出的解释,因此,在所有人看来,刘弗陵与霍光并没有任何矛盾。 无论出于何况考虑,很明显,霍光本人也无意破坏这个现状,因此,臣子所上的奏与皇帝所下的玺仍然如往常一样,由尚台整理后,送至天子寝宫。 ——当然,与以往也略有一些不同。 ——比如说,现在,刘弗陵所见的那些都是已经处理过的,而以往,所有的处理至少是从刘弗陵这里取走之后才正式颁下的。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刘弗陵的心情十分不好。 这一点直接影响了他的病况——十数日下来,少年天子的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 在看到已经发出的两份玺时,刘弗陵的脸色霎时苍白。 “主上!”金建有些担忧地出声相询。 从九月己巳开始,侍中、中常侍都无法再入禁中,直到今天,霍光忽然召见金建,并让其将这些奏与玺送呈天子。金建这才有机会再次见年少的皇帝。 刘弗陵猛然抬头,盯着自己曾经的亲信与友人道:“霍光欲行大逆之举,然否?” 金建吓了一跳,连退数步才重新站定,却已经是一头冷汗了。 “主上!”金建抹了一把额头,有些疲惫地道,“主上,大将军若有大逆之心,主上何以能如此质问?” 刘弗陵眼中的眸光一敛,神色却更显凶狠。 “汝之言为何意?”少年天子严厉地质问。 金建跪下叩首,方要说什么,又膝行向前,靠近了刘弗陵才开口:“主上恕臣不敬……” “恕卿无罪。”少年天子很爽快地摆手,神色却依旧凶恶而且严厉,“朕愿望其详。” 金建叩首,却忍不住苦笑。 “臣知左将军等与长公主所谋……若其谋成,主上将如何?”金建说得含混,但是,刘弗陵如何没有听说出其中的意思。 ——依霍光之言,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等人与长公主合谋,伏诛霍光之后便征立燕王。 ——既然要立燕王,他这个少帝将如何? ——不言而喻! 刘弗陵的脸色惨白。 ——霍光完全可以让他死! ——凶手都是现成的! ——他死了,再另立宗室,霍光仍将是大汉的忠臣! 刘弗陵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金建,半晌才按捺下满腹的不悦,缓缓道:“朕今日方知,建亦善辩矣!” 金建再拜稽首,却是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才对了。 “起。”刘弗陵撇了撇嘴,终究是让金建先起身再说。 “建可知大将军有何打算?”刘弗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金建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 “大将军从未与臣言及军政之事。”金建说得很坦然。 ——虽然兄长是霍光的女婿,但是,一直以来,他们兄弟都是刘弗陵最宠信的近臣,霍光怎么可能与他们说自己的计划? 刘弗陵垂下眼,沉默片刻方道:“此狱是何人所治?” 金建一愣,心中不无惊讶——这位少帝竟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事涉长公主、燕王,大将军与君侯命宗正刘德主治此狱。” 刘弗陵讶然,半晌才道:“大将军果然缜密……” 金建没有接话,只是低头侍立。 刘弗陵见金建一再沉默,心中更觉不满,然而,金建是列侯,他不能随意对待,因此,强自按捺了许久,他才道:“建可知此玺的内容?” “臣不知。”金建抬头,一脸惊讶——他怎么可能知道? 刘弗陵立刻递出一份简册:“君可一观。” 旁边侍立的宦者立刻接了那份简册,将之奉给金建,金建只能接过,展开,认真地看了一遍。 “臣听闻,此乃御史大夫上,陛下制曰‘可’之后,御史大夫方制诏的。”金建不明白刘弗陵的意思,只能陈述自己所知。 “君当知不明?”刘弗陵冷笑,却没有再与他绕圈子,而是直接说了中让自己愤怒的部分:“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 金建恍然大悟,却不知如何与天子解释。 “君欲言?”刘弗陵一直盯着金建,如何看不出他的想法? 金建苦笑,却只能点头:“此诏之制无误。” “哦?”刘弗陵眯眼,“朕却不知此诏何以无误。因大将军之命?” 金建摇头,叹了一口气,对刘弗陵道:“非大将军之命,此乃先帝曾用之制。” 刘弗陵陡然明白过来,咬牙说出两个字:“卫。青。”(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卫。青。 听着少年天子那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姓名,金建刹时间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一次,他连提醒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低着头,一声吭。 “这么说……大将军是准备效烈侯了?”刘弗陵语带冷嘲,眼中满是不屑,盯着金建,愤怒不已。 金建感觉得到自己身上丝帛制成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少年天子的注视让他不能不开口回答:“陛下……大司马大将军……自烈侯始。” 金建竭尽了全力,才给出了这样一个若无其事的平淡答案。 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弗陵如何不明白金建的回避之意?年少的天子盯着曾经的亲信,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君且退。” “诺!”金建连忙行礼退下。 刘弗陵第一次感觉到了彻底的孤独——连他一直宠信有加的近臣都开始回避他了……他还能与谁说话? 偌大的建章宫…… 成千上万的良家子与宫人…… 还有这普天之下的大汉之臣…… 大汉天子拥有的如此之多,他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 ——对金建的回避……他竟是连指责都不能啊…… ——他宠信着金氏兄弟,然而,在这次的事情,他完全没有与他们说过一个字! ——是他……先对他们表示不信任的! 退出东厢,金建原本慌乱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一步步走出殿门,他也就镇定了许多,步下重阶,迎着接近正午时分的阳光,金建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在一旁的宫婢的侍奉下穿上丝履。 对那名宫婢微笑致意之后,金建便打算离开,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驸马都尉!” 金建转身看过去,不由一愣:“小黄门……陛下有诏?” 来者是随侍天子的小黄门。 小黄门,属少府下黄门署,秩六百石,掌侍左右,关通中外,受尚事。 “是。”小黄门疾行几步,走到金建面前,执礼言道:“陛下命臣出殿,若是侍中未行远,便诏侍中至椒房殿,令皇后前来觐见。” 小黄门说得很快,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金建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对那名小黄门道:“若是仆已行远,君又当如何?” 小黄门连忙陪笑,却是没有说话。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就不必真的说出口了。 金建也明白这一点,问一声,不过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见对方一脸如此明显的讨好之色,也只能摇头,却终究是应了下来,不过,他也低声问了一下:“陛下为何召见皇后?” 小黄门也是同样低声道:“恐怕是……泄愤……” 金建怔了怔,半晌才道:“陛下……” 小黄门连忙点头,同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金建苦笑,更加头痛了:“若是……若是皇后不来……” 小黄门一愣,却也只能摊手:“侍中尽力吧。” 金建的脸色霎时就更不好看了,然而已经应下了,也就不好再拒绝了。 金建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离开,而是对那名小黄门道:“为我请见。” 小黄门一愣,却是立即应声,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金建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殿中有人出来,不由就有些焦急了,正在不安之际,就见之前那名小黄门走了出来,在重阶之上招手示意他过去。 “陛下可允?”金建脱履登阶,轻声询问。 小黄门点了点头,眼中却有些忧虑:“侍中,陛下听了你的请求,可是……不甚愉悦。” 金建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即便重新进殿。 ——不甚愉悦? 很明显,小黄门是避重就轻了。 看着刘弗陵的脸色,金建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中倒是有些后悔了。 “陛下……” “君不愿为朕召皇后?”刘弗陵冷言质问。 金建连忙摇头:“君有命,臣岂会辞?” 然而,金建的解释并没有让刘弗陵神色稍缓,恰恰相反,刘弗陵更显愤怒。 “既然如此,君已受命,何不立即前往中宫?” 这声质问已经近于怒吼了。 金建被刘弗陵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就跪下:“陛下稍安,容臣解释。” 金氏兄弟常伴帝侧,多少知道刘弗陵的身体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壮实康健,今日,刘弗陵的脸色又极不好看,金建再不通医术也明白——这位年少的天子不宜动怒。 刘弗陵根本不愿听,但是,金建已经开始说了:“陛下,臣以为,此时此刻,陛下当更体贴中宫为宜。” 啪! 刘弗陵用了拍了一下身边的玉几:“朕后宫之事,岂是君可议之也?” 一听这话,金建的脸色上不由青红交加,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臣逾越。” 刘弗陵冷笑:“既知逾越,便不必再言。” 金建后悔极了,也有些恼了,咬牙道:“是臣多虑!敬诺君命!” ——他这般多事,还不是为这位少年天子考虑! ——他真的是太多事了! 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么两句话,金建立即稽首再拜,随即起身离开。 刘弗陵被金建的反应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却见金建已经出了东厢了,他连忙出声唤道:“建!” 金建本来不想停下,但是,众目睽睽,他终究是不敢对天子有所不敬,只能转身,在内户外跪下:“陛下可是另有吩咐?” 这一次,刘弗陵有些尴尬了。 “……是……”他只能如此答道,“君且入内……” 刘弗陵如此说了,又没有说出何事,金建也只能依诏重新入内。 “陛下万寿!”在刘弗陵的床下重新见礼,金建的语气多少带了几分不满。 ——说起来,他们兄弟是陪着刘弗陵长大的,也被这位少年天子宠惯了,君臣之间总是随意相处的机会比较多,因此,被刘弗陵惹出几分火气后,金建多多少少地也就将那些君臣之分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见金建如此,刘弗陵倒是有些高兴了。 “建……朕心情不悦……君有进言,但云无妨!”虽然没有明确的致歉,但是,刘弗陵的语气已经显出了几分讨好。 金建不由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无奈地道:“臣岂敢受陛下此言?” “建!”刘弗陵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此语!” “诺!” 刘弗陵的语气太过决断了,金建下意识地就应了下来。 待应之后,金建才反应过来,不由苦笑:“陛下既有命,臣即言之,若有不恭……” “但言!”刘弗陵断然言道,“待君欲言者尽言,朕方云!” 金建见刘弗陵如此说了,神色也就更加郑重了,咬了咬,终究是对其坦诚进言: “长公主自杀,左将军、车骑将军、御史大夫等谋反,辞、证皆涉燕王!广陵王素来勇猛无知。陛下如今是独木而立,万方皆赖大将军!此时此刻,陛下只可与大将军结好,万不可一意孤行,置己身于险境之中。而皇后虽是上官氏女,然,其亦是大将军外孙,素来蒙大将军爱重。谋反一事,更无一辞一证与其有涉,可见大将军维护之意何其重哉!陛下当善待之,敬重之,方为上!” 金建是很认真地进言的。 ——这番话是完完全全只为刘弗陵考虑了。 ——这与他们兄弟当初定下的对策已经不相符了。 一番说完,金建长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刘弗陵,随即叩首道:“臣所言已毕。臣昧死愿陛下思之。” 刘弗陵怔怔地望着金建,半晌才道:“应当如此?” “然。”金建毫不犹豫地应道。 “只可如此?”刘弗陵再问。 “只可如此!”金建答得更加肯定。 刘弗陵沉默了。 燕都的王宫之中,刘旦同样沉默了。 就在这一天,燕国已经收到了丞相颁下的玺——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曰:“长公主第卿(注3)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车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心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依律皆族。长公主伏辜自戕,应坐者仍论之。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看过玺,刘旦首先便召了自己的相。 摒退左右,他直截了当地问燕相:“事败,遂发兵乎?” 这份玺是直接下予诸侯相的。燕国这份还是燕相呈进王宫的,燕相自然明白刘旦话中所指。事已至此,燕相也没有再矫情,同样很直接地给燕王分析情况:“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 刘旦没有想到自己的相竟会如此决绝地表示反对,不由怔忡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可发……” “不可发!”燕相很肯定。 刘旦苦笑:“不可发……坐以待毙乎?” 燕相没有答话,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见其如此,刘旦不由闭上眼:“寡人无德乎?君臣离心若斯?” 燕相不由动容,叩首泣言:“臣死罪!” 刘旦苦笑:“寡人死罪……” 燕相连忙摇头:“未必至此!” 刘旦摆手,周身都是沮丧之气:“君且退。” “诺!”(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妻求死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就如燕相所言——百姓皆知之。 玺既下,燕王与汉臣合谋大逆之事便算是天下皆知了。 ——编户齐民是不是都知道,不好说,不过,官吏高爵之家是肯定都知道了。 刘姓宗室谋反并不是多么稀的事情。孝景皇帝时有八国之乱,孝武皇帝时有淮南、衡山案。都是牵连甚广,血流成河的结果。 ——大逆毋道本就是族诛的大罪。 在淮南王、衡山王谋反案之前,诸侯王之间也要按律相坐的。 ——元狩元年,淮南王谋反案发,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衡山王刘赐,淮南王弟也,按律亦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孝武皇帝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 但是,此例说是相坐,而不是涉案。 ——何谓涉案? 燕王是先帝长子,又受封大国,再加上其无论是品性,还是才华,都十分出色,在卫太子自杀之后,中外上下都认为储君非其莫属,因此,先帝在世时,就有不少宗室刻意与之交好。 刘弗陵的即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遗诏所命辅臣也是极令人意外的,燕王对玺、少帝的质疑,大多数的宗室诸侯都是赞同的。 这种情况下,哪一个人敢说,自己与燕王的交往中一定没有疏失? ——寥寥数语,说不定就是大逆之语…… ——更不必说,自己与旁人的交往中的只言片语,一旦对方出首,就可能百口莫辩。 ——最重要的是,谋反、大逆……这种罪……从来都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至少,各地官吏是绝对不敢放过一点嫌疑的。 随着玺从长安发到各郡国,一时之间,宗室之中,人心惶然。 ——没有人关心上官家的下场,所有人关心的只是朝廷对长公主、燕王的处置。 ……不! ——长公主家已经不必多说了,剩下的只是燕王。 刘旦却已经不愿考虑这些了。 那日,命自己的相退下之后,当晚,他便在自己的万载宫置酒,他的王后与诸夫人、姬妾,燕国上下群臣,以及那些宾客……能请的全请了。 陈年佳酿、珍馐美食、女乐歌舞…… 刘旦素来是好客的,如此盛大的酒宴并不稀,但是,这个时候,举行如此盛大的酒宴……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绝望的气息在弥漫……而且……越来越浓…… 以往,酒宴是越往后进行,气氛越热烈,这一次,大殿之上,气氛却是越来越肃穆…… 刘旦自己就是头也不抬地用食、喝酒,其它人自然都失去了交谈、对饮的兴趣,与他一样,低着头,专注地用食,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 见刘旦不多一会儿,便饮尽一壶酒,燕王后有些担忧了。 虽然她也明白眼下的状况,但是,无论如何,朝廷的处置都没有下来,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岂可这般自伤? 于是,燕王后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劝阻了:“事虽发,终未了,大王岂可如此沮丧?”说着便示意一旁为王斟酒的华容夫人将长几上盛酒的铜尊撤下。 华容夫人也对刘旦这般狂饮深感忧虑,见王后示意,便立刻捧了铜尊交给一旁侍立的宦者,那名宦者立刻将铜尊放回长几前的温洒尊中。 “王后……”刘旦看着的妻子,连连苦笑,却也无法责备什么了。 叹了一口气,刘旦抬头打量殿中众人,却只看到低头用食、饮酒的宾客、群臣,竟是无一人注意到他这儿的状况…… 刘旦心里发冷了,然而,他只能紧紧握住双手——他感觉得到,自己全身都在发颤。 ——他不能让旁人发觉! “大王……”温柔而忧虑的低唤是属于华容夫人的声音。 看向自己的宠姬,刘旦安抚地笑了笑,却见对方更加惊恐了,刘旦不由一愣,随后才顺着宠姬地目光看了过去——自己竟是将长几上的进食时所用的铜匕紧握在手中了。 刘旦愣了愣,随即笑了,没有放下铜匕,而是拿起铜匕击向几上盛着羊(酉夸)羹的铜鼎。 铿! 纵然殿中仍有女乐在表演歌舞,但是,金石之声仍然清晰入耳。 丝竹之音中断了,女乐停下歌舞,退到两侧,肃手而立,宾客、群臣都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大王。 刘旦没有再看殿中之人,而自顾自地一边敲着长几上的几只铜鼎。 鼎终究只是食器,纵然刘旦精于倡优之事,也无法仅以铜匕击鼎的声音编出什么曲调来,不过是略略顺耳而已。 刘旦也不想作曲,击了几下,便干脆地放声高歌: “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 就这么二十三个字,只以铜匕击着铜鼎所发出刺耳声音为伴,刘旦便反复地唱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跪在刘旦身侧的华容夫人忽然站起,走出王与王后所在的幄帐。 华容夫人在长几前跪下,向王与王后稽首再拜,随即站起身,走到殿中,和着王所歌的节奏慢慢起舞。 歌不成歌,曲不成曲,舞……自然也只是一种身体动作…… 望着宠姬在殿中起舞,刘旦闭上眼,片刻之后,终于止住了悲凉的歌声。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殿中,正在跳舞的华容夫人忽然出声喝道:“发纷纷兮寘渠,骨籍籍兮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两渠间兮,君子独安居!” 歌声悲愤、绝望,决绝之中透出的鄙视让殿中诸人不由低头,而夫人、姬妾的席上,却渐渐响起了绝望的呜咽…… 一曲歌毕,华容夫人猛然跪下,重重地叩首:“妾愿大王准允。” 殿中霎时一片寂静。 刘旦不由愣住了。 “妾亦请。” 寂静中,燕王后忽然伏首,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向刘旦请求。 无人看见的角度,伏首在席的燕王后却是不禁苦笑——她枉为燕王结发之妻啊! ——此时此刻,她何必多劝什么? ——什么都不必劝,只须表示自己的态度即可! ——若可生,她自是他的適妻;若须死,她自不会独活! ——既曾结发,她必生死相随。 “妾亦请!” “妾亦请!” “……” 随着王后的出声,席上众多夫人姬妾也陆续叩首。 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姬妾,刘旦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裴回两渠间兮,君子独安居……” 刘旦喃喃低语,同时伸手扶起自己的王后。 看着自己的结发之妻,再看那些叩首的夫人、姬妾,刘旦终究是忍不住落了泪。 ——到最后,与他执手相伴的……不是那些他倾尽心力以待的宾客、群臣……而是这些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 ——何其弄人也?! ——何其嘲讽也?! 刘旦抿唇微笑:“寡人之幸哉!” 听到刘旦的回答,燕王后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然而,灿烂的笑容仍旧没有能够阻止泪水从眼角滑落。 “此生遇君,妾之幸哉!”燕王后笑着说道。 ——不是虚言。 ——三十余年的夫妻,他所予,已是她曾想过的最好了! ——宗室诸侯能如他一般者……很少很少很少……她何其有幸?! …… “……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 刘弗陵看着手中的奏,失神地喃语。 好半晌,年少的天子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下首的霍光:“大将军……” “诺。”霍光仍是一派恭敬地应声。 刘弗陵盯着霍光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移开眼,低声问道:“诫敕尚未下予燕王乎?” 看这份燕相所呈的奏,并未提及有诫敕之文。 霍光略感意外,抬眼看向刘弗陵,却也没有隐瞒,很平静地解释:“诫敕之辞甚重,臣恐陛下负逼兄之名!” 刘弗陵狠狠地攥紧双手,半晌才勉强笑道:“可赦乎?” 霍光微微眯眼,盯着刘弗陵看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道:“陛下重情,然则将行可赦,何罪不赦?” 刘弗陵垂下眼,心中冷笑不止。 霍光没有再说什么,十分有耐心地端坐着等待刘弗陵开口。 “既是如此,大将军打算何时下诫敕?”刘弗陵终究没有忍住嘲讽的语气。 霍光深深地低头,沉声道:“臣欲再下一诏,若是燕王仍无计较……即下诫敕。”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 ——霍光是想让燕王自杀! ——在朝廷的诏令颁下之前自杀! ——那样……便坐实了畏罪自杀…… “大将军……”刘弗陵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冷笑而言,“燕王非长公主可比!” 霍光很慎重地点头:“然也!” 刘弗陵想说的话被他两个字堵了回去,不由就涨红了脸,瞪着霍光,半晌,才艰难地问道:“大将军欲下何诏?” 霍光垂下:“罪既诛,即当赏功也!” “赏功?”刘弗陵冷笑出声,霍光却丝毫不加理会,直到刘弗陵说了:“可。”他才稽首称谢,随即便向刘弗陵请退。 “大将军。”刘弗陵未置可否,而是轻声询问,“朕若崩,皇后可会如燕王后一般……为朕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史家?还是卫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朕若崩,皇后可会如燕王后一般……为朕死?” 刘弗陵的问题让霍光讶然抬头,盯着这位十五岁的皇帝看了许久,才道:“汉无生殉之制。” 虽然没有律令明文,但是,经历过秦末之乱,丁口锐减,文景二帝承高皇帝与高皇后之旧制,与民休息,鼓励早婚、多育、再婚,自然也就不赞成生殉了。 孝文皇帝崩,遗诏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孝景皇帝崩,遗诏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当然,经过两代帝王的努力,大汉已不复汉初的衰败,至少,不需要皇帝放出自己的婢妾,以鼓励女子再嫁了。因此,先帝的遗诏中并未如其祖考一般,出婢妾宫人。 当时,如何处置那些女子,着实让霍光、金日磾与上官桀伤透了脑筋。虽然有放出宫人的先例在,但是,放出宫中女子都出自上命,先帝遗诏未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本朝无例可循,只能参照前朝旧制。 ——那就是殉葬!? 霍光等人同样不敢如此选择。 折腾了十多天,三月,甲申,先帝葬茂陵。看着偌大的园陵,霍光才有了决定。 ——留在宫中肯定不行,又不能出,又不宜殉葬,那就全部迁来园陵吧! ——让她们事死如事生,在陵寝之中,继续侍奉先帝! 即使不论汉家旧制,只说殉葬之制——素来也没有適妻殉葬的! 霍光简直不明白——这位少年天子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让皇后生殉?! ——莫名其妙! 别说皇后是他的外孙女,就算皇后与他没有关系,甚至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也不可能让皇后殉葬的。 ——就算他想,中外也不会允许的。 ——谁知道自家会不会出一位皇后呢? 霍光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情绪,刘弗陵看着他一脸的不解与怀疑之色,不知为何,竟是连一点怒意都欠奉了。 年少的天子不由就笑了,虽然有些凄凉,但是,也的确是笑了:“大将军……王称寡人,尚有后、夫人相伴……朕为天子…” 霍光有些明白这位少帝的心思,只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低下头,霍光没有回应年少的天子。 沉默了许久,刘弗陵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对霍光道:“大将军且退。” “唯唯。”霍光立即应声,行礼退下。 杜延年是陪着霍光来的,只是并未入骀荡宫,见霍光出来,这位谏大夫立刻迎了上去:“大将军……” 十分难得地,杜延年竟然是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霍光不由失笑:“不日即酬君之功也。” 杜延年不由一怔,心中明明是大喜过望,但是,身子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动弹才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霍光忍俊不禁,拍了拍他的肩:“君欲得何赏?” 听到霍光的询问,杜延年连忙定了定神,对霍光道:“臣欲得之赏,大将军即可予之乎?” 霍光挑眉:“姑且言之。姑且听之。” 看着霍光一本正经的模样,杜延年忍不住摇头:“赏罚,人主权柄,臣子岂敢言之?”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霍光微微眯眼,盯着杜延年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勾起辰角,浅笑而言:“幼公之言甚是。” 杜延年抿了抿唇,摆手示意霍光先行,自己则跟在霍光身后,一众卫士将两人护在当中。 走了几步,杜延年才低声对霍光道:“大将军,人主之威在权、在信,此时,君犹当收敛……” “幼公是指诏令?”霍光轻轻抬手,直接说了出来。 杜延年点头,却随即省悟——此时,霍光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的,于是,他连忙开口道:“大将军,先帝掌权柄,烈侯之权威尽由其予之,中外自是不疑,然,今上乃少帝,大将军已然秉政,此时启旧制……恐于大将军之名有伤。” ——说白了,也就是一句话。 ——霍光用那种文制下诏,在大多数人眼中,意味着霍光想染指天子权柄了。 霍光的步子稍缓,却并未出声。 杜延年又稍稍凑近了一些,道:“大将军,尔今日之举,焉知不入他人之眼?” 霍光陡然停步。 杜延年一点都不意外,立刻便跟着站住,肃手低头,一派恭敬。 霍光转过头,看着立于自己侧后方的杜延年,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杜延年的意思并不难懂。 ——他今日的一举一动,刘病已都会知道…… ——他今日如此对刘弗陵…… 霍光不由心惊。 ——君……臣…… 在周围的卫士眼中,霍光不会是停了一下,看了杜延年一眼,随即便继续前行了。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中,霍光心中想到多么可怕的问题。 “幼公……”走了两步,霍光忽然低声唤道。 “大将军?”杜延年紧走一步,恭敬地询问。 霍光沉思了一会儿:“史家?还是卫家?”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的,杜延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光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之后,杜延年便皱了眉。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啊! “……大将军……”杜延年斟酌着言道,“毫无想法?” 霍光叹了一口气:“相较之下,自是卫氏更合适……然则……” ——史家毕竟是不成气候,不及卫氏甚多,旁的不论,单是宫中规矩这种事,史家就肯定不如卫家人清楚。 ——只是……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霍光轻声道:“卫氏家主重疾在身。” ——卫登病了。 霍光看重的是卫登所能给予刘病已的教导,可是,若是卫登不在了……卫氏…… 杜延年不由一愣,半晌才道:“臣尝闻家兄言,烈侯少子甚明……” 霍光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就若有所思地看了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不由挑眉,点了点头,反问道:“不可?” 霍光摇头:“自是……甚可……” 既然如此说了,霍光也没有再耽搁,出了建章,登上自己的轓车,便命御者:“去卫家。” 这个命令让御史一愣,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冯子都骖乘,抱着剑,倚在车辕上,听到霍光的命令,也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却见霍光正在低头思忖着什么。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御者。 御者被冯子都这么一动,才陡然回神,当即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多看,便扬鞭驱马,往戚里的卫家行去。 马车行了一会儿,似乎是因为扑面的寒风,霍光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冯子都这才安心,稍稍放松了一些,随却便拧了眉头,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霍光:“吾君当真去卫家?” 霍光刚要点头,随即警醒过来,立即吩咐御者:“去未央宫。” “唯唯!”御者没有再分神,而是立即应声。 冯子都看着霍光,微微挑眉,有些拿不准这位主人的想法了。 “子都。”霍光抿唇思忖了一会儿,终究是唤了冯子都。 “吾君?”冯子都低头。 “稍后,君代去卫家探望。”霍光沉声吩咐。 “诺。”冯子都一个字都没有多问,霍光却一直没有再开口。 眼见马车将到北阙了,霍光才低声道:“不须多言,只与卫叔升言,曾孙将出掖庭。” “诺!”冯子都的脸上不无讶异之色,但是,他仍然旧没有多说一个字。 霍光一行的车马在北阙前停下,霍光领着卫士进了未央宫,冯子都在北阙看着霍光行远,直到看不到了,才解下车前的一匹马,翻身上马。 御者吓了一跳,却也不敢与这位苍头大奴多说一个字,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冯子都疾驰而去。 冯子都不是第一次来卫家,却也是多年未来了,因此,一进卫家,他便四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一处一处熟悉的景致,冯子都的情绪从最初的兴奋渐渐低落,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家老在前引路,听到这位客人的叹息,不由皱眉:“君可有不满?” 冯子都一愣,却也连忙摇头:“岂会?岂敢?” 家老这才松开眉头,继续领着他往前走。 被家老这么问过,冯子都也收拾了心情,定了定神,便客气地家老询问:“家老,尊主何时抱恙?” 冯子都倒是真的好——要不是霍家苍头偶然发现卫家大奴在准备丧葬之器,霍家上下恐怕至今都不知卫登病重了。 提及这件事,家老便不由落泪:“月余之前……医工明明诊定,只是稍感风寒……” 冯子都不由也是一愣:“那……岂会……”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就病重了? 冯子都记得很清楚,卫登的身体并无宿疾。 家老摇了摇头,看了冯子都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也无法说什么了。 “君稍候。待吾通报吾君。” 他们已经到了主人的正堂之前。 霍光的使者,卫登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冯子都很快就进了内卧,浓浓的药味让他感觉不舒服。 “大将军可是有所令?”卫登虚弱地问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列侯之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斗帐之中的大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发髻凌乱的老人。 看着老人满头的白发,冯子都愣在原地,拨开帷幔的手僵在半空,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冯子都如此反应,卫登倒是笑了。 卫家家老本来已经走到主人的床边候着了,见冯子都如此反应,虽然皱了眉,却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发现自己主人笑了半天,仍不见出声,才摇了摇头,看了卫登一眼,见他没有拒绝,便继续走近冯子都。 “冯君。”家老在三步外停下,低声唤道。 卫家家老连唤了三声,冯子都陡然回神,连忙走进内卧,悄悄甩了两下有些酸涩的左臂。 家老将帷幔整理了一下,才重新走向主人所在的大床,然而,没走两步,就见冯子都看向自己,抬起身,用手背向着自己的方向虚推了一下。 家老一愣,当即就看向卫登。 卫登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虚弱,却还是向家老点了一下头。 家老深深地点头,缓缓退出了内卧。 “看来,子都此来,身负重任。”卫登笑着言道。 冯子都也笑了笑,然而,看着卫登腊黄的脸色,他不由心惊,半晌才道:“三公子……臣请吾君拜太医……” “不必。”卫登轻轻摆手,“君且云何事!” 冯子都皱紧眉头,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如实地将霍光要他转述的话说了出来:“吾君令臣转告君,曾孙将出掖庭。” 卫登没有惊讶,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头,沉吟子一会儿,方道:“曾孙由掖庭养视,非因罪没入之宗室,出掖庭而居亦是,然则,如今曾孙尚幼,仆以为还是待其束发再迁出为宜。” 冯子都将卫登的话用心记下,却没有立刻告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卫登道:“据臣所知,县官将还未央宫。” 虽然只是奴婢,但是,霍光对冯子都等人的信任犹在霍家人之上,因此,冯子都也知道霍光的打算。 ——会想着让那位皇曾孙出宫,多数也是因为这件事的关系。 卫登果然拧眉,又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对冯子都道:“即使如此,也不可令曾孙随意迁出。” 卫登的语气更加郑重了。 冯子都一愣,就听卫登道:“未央宫太大了……上下尊卑……曾孙如今不过一介庶人,岂能与天子相见?” 这番道理,冯子都倒是赞同的——别说未央宫,就是霍家,也不是所有奴婢都见过霍光的。 “既然如此,臣即将三公子之言禀于吾君。”冯子都立刻言道。 ——只看卫登如今的状况,他也不敢与之多说什么。 “公子且保重。”冯子都在床下向卫登拜首。 卫登伸手虚扶了一下,却没有让他离开,而是轻声道:“汝代我请于子孟。” 冯子都一愣,连忙道:“公子但言。” “若是可能……让我再见一见曾孙……”卫登的语气有些飘忽,似乎并不是很期待,让冯子都有些糊涂了。 “……诺……”冯子都不愿他再劳神,只能如此应道。 “君且去。”卫登摆手,“若是子孟允了……便尽早来吧……我也不知,我还能撑多久……” 冯子都心中一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再拜之后便疾步离开。 ****** 无论霍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大汉天下的确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权力在手,自然事情也不少。 以往,还有上官桀、桑弘羊等人分担,如今,却是再无一人可以与他并肩了。 入了未央宫,霍光也没有入禁中,而是直接往尚台去了。 尚台在禁外,官吏来往奏事自然方便一些。 刚到尚台,霍光就听说王平在东厢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廷尉久侯了。”一进东厢,霍光便告了罪。 听到声音,王平连忙站起,对霍光拜首:“不敢受大将军此言。将军方为辛苦。” 霍光扶起王平,两人分席而坐。 “廷尉此来?”一时之间,霍光倒是想不出,王平这会儿过来,又如此固执,能是有什么事。 王平低声道:“已捕得桑迁。” 霍光一愣,随即皱眉道:“只是此事?” 王平点头,不等霍光开口便道:“桑迁呈,请为其父气鞫。” 霍光皱眉:“子心以为当如何?”子心即王平之字。 王平正是为此事为难,哪里能说出什么好主意,只能道:“依律令——罪人狱已决,自以罪不当,欲乞鞫者,许之。(注)” ——判决之后,罪人自认为所获之罪不当,可以请求复审,官吏也必须准许。 这是承自秦法的律令之一。 有律令在此,王平自然不能说不受理桑迁的乞鞫。 然而,罪人气鞫,对原来的断狱之人来说,很可能就意味着要承担“鞠之不直”的罪名。 ——也就是明知是轻罪,却定以重罪。 鞫之不直是何刑呢? ——告,告之不审,鞫之不直,故纵弗刑,若论而失之,及守将奴婢而亡之,篡遂纵之,及诸律令中曰与同法、同罪,其所与同当刑复城旦舂,及曰黥之,若鬼薪白粲当刑为城旦舂,及刑畀主之罪也,皆如耐罪然。(注) 依照此律,,审案时,故意给被审者定以重罪,或者给罪人开脱罪责,或者断案有过失,都要按耐罪处置。 耐,指剃去犯人的须鬓,不过,耐罪却不仅仅是如此。 ——有罪当耐,其法不名耐者,庶人以上耐为司寇,司寇耐为隶臣妾。(注) 虽然,耐、黥、劓、刖之刑多与徒刑——也就是城旦舂、鬼薪白粲、隶臣妾与司寇四种——一起使用,但是,也有单独使用的,作为最轻的耐刑,最为特殊。依照此律,如果没有特别指出是耐为何刑,那么,庶人以上的身份就是耐为司寇,本来是司寇的耐为隶臣妾。 ——孝文皇帝缓刑之后,司寇要服刑二年。 这个刑法不谓不重了。 王平不能不紧张。 霍光并非不知道律令,听到王平的回答,并不意外,却不由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有动怒,只是笑了笑,道:“乞鞫不审,加罪一等。” 这也是律令之一。 ——请求复审,若是所说不符事实,就要比原来所定的罪刑再加一等。 王平是廷尉,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 犹豫了一下,王平道:“死罪不得自乞鞫,其父、母、兄、姊、弟、夫、妻、子欲为乞鞫,许之。其不审,黥为城旦舂。只是……桑迁……” ——桑迁本就是坐死之人…… 让王平为难的就是在于此。 霍光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子心精于律令,治狱何必请于吾?。” 王平一愣,明白了——霍光不会在这件事上轻易决断的。 他也聪明,立刻就道:“治狱自当依律令而行。臣此来正是为此。” 霍光挑眉,看了王平一会儿,才颌首示意他直言。 察觉了霍光的不满,王平心中不由万分紧张,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事,疑者甚多,况且——乞鞫者各辞在所县道,县道官令、长、丞谨听,其乞鞫,上狱属所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令都吏覆之。都吏所覆治,廷及郡各移旁近郡,御史、丞相所覆治移廷。” 霍光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王平道:“此狱乃廷尉与宗正杂案,君既难决,当与宗正共议。若仍难决,君等当言于君侯。” 王平一愣,却是无法反驳,只能应下,随即便不得不在霍光的笑容下请退离开。 看着王平出了内户,霍光的笑容陡然收敛,神色阴沉得可怕,让尚令在内户处进退不得。 “入内。”霍光忽然出声。 尚令连忙应唯,走进内室。 “大将军长乐未央。”尚令给霍光见礼,随即便坐到一边的漆几前,执笔醮墨,一派恭谨地等霍光发话。 倒不是尚令多么有先见之明,而是霍光方才一到尚台便让人请尚令过来,说得很清楚——要草诏。 若不是王平在这儿等了许久,霍光必然是先见尚令的。 霍光曾任诸曹,对尚事并不陌生,不过,此时,他也懒得一字一句地斟酌,思忖片刻,便干脆地对尚令道:“陛下已允赏功之事。尔去丞相府,问明君侯,当日诱上官安入府与来宫中的属吏都是何人。此二人,及杜延年,皆为列侯。” 尚令不由一惊,立刻就劝道:“大将军,此功岂当列侯之赏?” 话方出口,尚令就后悔了。 ——霍光的博陆侯是怎么来? ——平定谋反之功怎么就不能封侯了? 尚令冷汗淋漓,幸好,霍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说一个,片刻之后,便摆手示意他自去料理此事了。 既然领了命,尚令也不敢耽搁,交代了一番,便准备出宫去丞相府了。 刚出尚台,还没有下重阶,尚令便遇上了杜延年。 “吾贺谏大夫。”尚令停步,笑着恭贺杜延年。 杜延年微微挑眉,虽然尽力压抑,仍然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片刻之后,杜延年干脆放开了,对尚令拱手作揖,笑道:“尚令有佳讯予我?” 虽然这件事不应当随意泄露,但是,杜延年与霍光的关系在那儿,说杜延年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尚令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当然,这会儿,看杜延年的言行,也证明了尚令的猜测完全没有错。 不过,尚令也清楚,杜延年恐怕也不甚清楚详情——听霍光的话,他大致就能猜到,这件事只是霍光的想法,让他去丞相府,除了打听那两名属吏的情况之外,也是与丞相商议。 尽管如此,尚令也觉得此事不会有什么变动——田千秋从未反对过霍光的决定,这一次难道会例外? ——又不是什么重大决策,不过是赏功而已。 因此,尚令凑到杜延年的耳边,低声道:“列侯之赏。” 杜延年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尚令的胳膊,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尚令也不介意,笑呵呵地等着,直到杜延年自己回过神来,讪笑着放开手,他才拱手作揖,与杜延年辞别:“大将军命我去丞相府。且与君别。” “与君别。”杜延年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列侯之赏?! 注:出自《二年律令?具律》。(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皆以伏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列侯之赏?! 直到见到霍光,杜延年都是兴奋的。 与霍光见礼之后,杜延年才压下那份兴奋,定了定神,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 “大将军,燕仓欲为其子求宥。”杜延年没有绕圈,直截了当地对霍光说明了来意。 “幼公应了?”霍光没有答复可否,而挑眉反问。 杜延年也没有明确地回答,而是道:“燕仓愿以其功为其子赎。” “功?”霍光似笑非笑地摇头,叹道,“何功可赎谋反之罪?” “燕仓只有此子。”杜延年解释,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其子只是舍人,当是不知情。” 霍光眉角一挑,对杜延年道:“幼公欲治狱?” 杜延年一愣,因为霍光十分明显的不善语气。 “大将军以为不可?”杜延年小心翼翼地试探。 霍光冷哼一声:“即便我不允,具狱之后,不服所治,燕仓亦可气鞫?” 杜延年更加糊涂了:“大将军?” “桑迁呈,为桑弘羊气鞫。”霍光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杜延年不由一惊,却没有完全反对:“廷尉以为如何?” 霍光看了杜延年一眼,皱了皱眉,道:“幼公以为可许之?” 见霍光如此态度,杜延年自然不会点头。他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若是不许……却难有说辞。” 霍光点了点头:“正因此故,我拟下诏赏有功者。” 杜延年心中顿时一凉,原本的兴奋也立刻退却了。 “下诏……赏有功者……”杜延年迟疑了。 ——既然赏有功者,也就意味着,下狱之人的罪已定了。 “大将军……此狱尚未决……”杜延年不能不谏,“未决狱,岂可定刑?” ——那会动摇大汉的根本! “我自然不会妄为。”霍光瞥了杜延年一眼,似乎觉得他的想法很怪。 ——他会那么愚蠢吗? 杜延年讶然;“既然如此?” 霍光冷笑:“桑迁为其父气鞠,只能许之,覆之,若成,狱中何人不气鞫?” 杜延年点头,不能不承认霍光的忧虑是十分有可能的。 霍光说:“此狱决不可如此!” ——选择了谋反大逆的罪名,就是为了速战速决,不给他们留一点儿余地! 杜延年默然,良久才道:“大将军欲如何?” 霍光没有回答,而是从几上取了一卷简册递给杜延年。 …… “制诏:左将军安阳侯桀、车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燕王遣寿西长、孙纵之等赂遗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故稻田使者燕仓先发觉,以告大司农敞,敞告谏大夫延年,延年以闻。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桀,丞相少史王寿诱将安入府门,皆已伏诛,吏民得以安。封延年、仓、宫、寿皆为列侯。” 念完最后一个字,内谒者令将札册起,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后面前的卷足漆几上。 年幼的皇后缓缓抬起右手,伸向札册,在札册上方虚按了一下,终是没有碰触那卷不过五寸的札册,就这样维持着虚按的姿势,良久都没有动。 “中宫……”皇后的傅母坐在漆几的旁边,担忧地看着年幼的皇后。 兮君盯着札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看着神色冷然的皇后,一位长御终于忍不住跪下,伏首在地,焦虑地出声:“中宫!” 在第一个人跪下伏首之后,不过刹那,殿中所有人都跪下,深深地伏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并不平坦的地砖上。 “中宫!” 然而,众人的殷切呼唤没有让年幼的皇后有丝毫的动容。 兮君端坐在漆几后,脸上的神色一派平静,却也因为这份平静,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心惊。 ——她哪怕是哭闹,也比现在这副模样要好啊。 ——她不过九岁而已啊…… 傅母毕竟有些身份,见皇后一直这般麻木似的平静,便咬了咬牙,膝行到皇后身边,伸手拉下皇后一直悬着右臂:“中宫!” “啊!”傅母惊呼一声。 ——年幼的皇后竟然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 “不要碰我!”兮君的声音异常尖利,可怕得骇人。 “中宫!”傅母重重地叩首请罪。 然而,兮君没有理会她。 自始至终,兮君的目光都一直盯着漆几上的那卷札册。 兮君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方才所听到的是真的! 她很清楚,内谒者令不会读错字,那么——就只能是她听错了! ——一定是她听错了! ——一定的! ——她的父亲……她的祖父…… ——怎么可能?! 兮君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她不敢打开札册——只需要打开札册,便可以清楚地知道她是不是听错了…… ——她不敢! 于是,年幼的皇后只能盯着漆几上的札册,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倚华一直认真地看着兮君,即使跪下伏首,她也竭力用眼角瞥着,看到这会儿,她大略是明白这位皇后的想法了。 又思忖了许久,倚华抬起头,只见兮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简册,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缓缓地膝行向前,直到漆几前才停下。 “中宫。”倚华沉声唤道。 兮君抬眼看向跪在漆几前的长御。 倚华稽首再拜:“中宫,可要婢子为君展卷?” 兮君猛然一颤,双唇翕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否”字来。 倚华一直看着兮君,见她一直不语,才缓缓地抬手,随即迅速地推开并未系起札卷。 “不!” 在札册展开的瞬间,兮君闭上眼,徒劳地惊呼。 倚华的动作一僵,然而,札册已经展开了。 看着平摊在漆几上的札册,倚华微微勾起唇角,随即垂下眼帘,缓缓地收回手,微微扬起的唇角,也恢复了最平静的姿态。 倚华再次伏首,却没有出声,更没有请罪。她安静地等待着。 ——不过是匆匆一瞥,倚华已经肯定,这份札册上是霍光的亲笔。 等待总是漫长的。 当绝望的哀泣声响起时,倚华不能确定,自己究竟等了多久。 那声音低哑、含糊。 那是幼兽失亲时的绝望之声。 ——绝望、哀痛……然而……因为清楚自己的处境,那份绝望与哀痛是不能够尽情渲泄的! ——因为,从此以后,再无护恃! 倚华不由闭上眼,无声地叹息。 ——却也仅此而已。 维持着伏首的姿态,倚华没有安慰年幼的皇后——因为,她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兮君的双手紧紧地按在漆几的边沿,闭着眼睛,不停地喘息,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从唇角经过,落在颜色深沉的衣裳上。 她的双唇被牙齿紧紧咬住,咬得死紧,已经显出毫无血色的苍白。 “中宫!” 傅母终于忍不住出声,哀戚地恳求:“中宫岂可如此自伤?” 被皇后甩开一次,傅母也不敢再碰触她,只能在她身边不断地叩首。 “自伤?”兮君茫然地重复,“如何是自伤呢?” “如何自伤?”兮君再次重复,脸上却显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皆已伏诛……呵……”兮君笑出声,“竟是这样吗?” 傅母一愣,殿中诸侍御也都不明白兮君的意思,倚华却是例外。 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倚华不由骇然抬头,却正好与皇后含泪的双眼对上,那双眼中的悲痛让她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位年幼的皇后。 见倚华不出声,兮君却笑了:“……皆已伏诛……大父……” 倚华顿时回神,断然言道:“中宫当知。长公主、左将军等与燕王通谋,事已发觉,赐丞相玺,部中二千石逐捕。玺在前,罪已定矣。” 兮君不由沉默,半晌才道:“原来如此……” 倚华默然低头——这些她也是才想到的。 ——为何要诱捕上官安放在丞相府进行? ——为何要丞相征事出面捕斩上官桀? 原来如此…… ——霍光要的就是丞相奉诏逐捕! ……所谓治狱…… 兮君绝望地闭上眼,推开札册,无力地伏在几上:“为何要告诉我?” 年幼的皇后伏在几上,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臂之间,不甘地追问。 “为何要告诉我?” …… ——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倚华抬眼看了看皇后,双唇动了动,终究是欲言又止。 然而,这一次,皇后的傅母却开口了:“因为汝为皇后!” 兮君稍稍侧头,看了傅母一眼,便再次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傅母挺起腰,在皇后身边端坐:“中宫乃小君,可怒,可责,然,为臣者,不可因而欺之。”在傅母看不到的地方,兮君无声地冷笑。 ——不可因而欺之?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挺直了腰,重新端坐在漆几前。随后,她伸手将那份札册拉到眼前,一字一句地重读自己外祖父的亲笔所。 ——她必须弄清楚她的外祖父想告诉她什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十一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感谢月洒竹林的留言。我重新修改了本卷的21章,不仅是解释了那些律令,最重要的是,那一章赶得急,律令部分还是犯了错了……虽然不影响情节,但是,错误还是很严重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再去看看) 制露布各郡,当若卢令看到那份制时,当即便是一惊,随即便出了一身冷汗。 若卢令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按照制上的说法——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桀。 ——上官桀在逐捕之初就死了!? 若卢令与若卢诏狱中中的各人都很清楚——上官桀究竟有没有死! 正因如此,若卢署上下,在得知这份制内容的时候,便同时失声了。 ——没有人敢说自己不恐惧死亡。 ——所谓不怕死,只不过是因为人们对其它事物的恐惧凌驾于死亡之上了。 ——这种状况大多是暂时的。 若卢令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属下同样如此。 若卢丞更是颤栗不已,良久才哆嗦着唤主吏:“吾令……” 孟冬十月,出了这么一身冷汗,尽管室内也设了两只温炉,若卢令仍然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过,无法动弹之下,若卢令的思维反而清晰了许久,待听到若卢丞的唤声,他也是一颤,随即却笑了。 “吾令……”若卢丞寻思——自己的主吏是不是受惊过度了? 若卢令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想法,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才道:“君会与人言署中事?” 若卢丞一愣,随即省悟过来,立刻长吁了一口气。 少府属下可以算是天子私臣,寺署之中的事情多涉及禁密,绝对不允许对外言语,否则便是大逆、大不敬。 ——既然他们不能对外说话,他们知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卢丞深感佩服地望着自己的主吏——面对此事,仍然可以如此从容啊。 若卢令笑了笑,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自嘲地摇头苦笑:“虚惊一场啊!” “诺。”若卢丞深有同感地附和。 虽然已经有如此笃定的想法了,但是,听到霍光前来的消息时,若卢令仍然紧张得满头大汗。 ——自己再如何想也没有用,最后决定一切不是他。 ——他如何能肯定霍光所想的一定与他一样? 少府属下既然算是天子私臣,又多是宦者,虽然有官秩,但是,处置起来……却比处置庶人容易得多。 若卢令是小心翼翼地将霍光迎入正堂的。 霍光没有入席坐下,他挥了挥手,他的随从便立即在门外停步,同时伸手阻止若卢属吏跟着若卢令入内。 见到这般情形,已经跟着霍光走进正堂的若卢令镇定了许多。 “大将军可是有事吩咐臣?”若卢令向霍光恭敬执礼。 霍光向门外的随从轻轻颌首,立刻有两名随从悄然而迅速地将门关了起来。 关门的动静让若卢令心中一紧。 “大将军……” “带我去见上官桀。”霍光打断了若卢令的话,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唯唯。”若卢令连忙答应,一句都没有多说,便当先走向一侧,在经过某根梁柱,他抬手轻触了一下梁柱的某处,随即走向相反的方向,拉开垂下的锦幔。 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有阶梯向下延伸,每隔几层便摆一盏点着的灯。 “大将军?”若卢令没有直接先进去,而是以疑问的语气向霍光询问,待霍光点了头,他才率先走入通道。 虽然是地下,但是,通道中并不黑暗,足够的灯盏足以提供足够的光亮,也没有什么不堪忍受的气味与情况出现,然而,因为曲折,走了许久,也没有到目的。 不过,霍光也清楚若卢狱与正堂之间的距离,因此,并没有出声质疑。 再长的通道也总会到头。 看着眼前的青铜铸成的高栅,霍光的神色更显晦黯。 若卢令看了霍光一眼,却更加不敢吭声了,默默地挪步,走到角落里,扯动那儿垂下的一根毫不起眼的麻绳。 不过片刻,铜栅的另一侧就有人赶来,看到若卢令便不由挑眉:“到底是入冬了?君竟是不愿出门了?” 那人的年纪与霍光相仿佛,虽然看着是个小吏,但是,谁都知道,这种人要是浑起来,连主吏都无可奈。 若卢令只能苦笑:“升栅。” “唯!”那个小吏倒还没有太不靠谱,见主吏如此反应,惊讶之余,却也没有再调侃言语,而是直接走到一旁,启动枢纽。 铜栅升起,若卢令对着霍光肃手低头。 这一次,霍光率先走了进去。 见自己的主吏对那人如此恭敬,那名年纪不小的小吏不由有些好,寻了个绝好的角度,仔细地看了看,随即便不由变了脸色。 ——很显然,他认出了霍光。 待若卢令与霍光走远,就有人凑近了那名小吏,待看到他骇人的脸色,便深感稀:“这是?” 小吏回过神来,推开同僚,径自放下铜栅,随后才对那个远比自己年轻的狱吏道:“少看少问!” 说完便径自进了自己的庐舍。 诏狱,尤其是禁中诏狱,关押的都是身份贵重之人,因此,条件总是比一般的牢狱要好一些。当然,再好的狱也是狱,总归不会像他们的宅第或者某些逆旅一样舒坦的。 再加上这儿是地牢,气味……总是有些不好闻的。 不过,霍光并非不知道这些,因此,看到上官桀至少老了十岁的憔悴模样时,霍光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惊讶。 “少叔。”霍光很平静地与这位故人打了招呼。 上官桀转身看向霍光,以相同的方式、相同的语气招呼他:“子孟。” ——即使谈不上知交,他们也的确曾是友人……更是姻亲…… ——他们了解彼此,更甚于了解自己。 上官桀根本没有问霍光的来意,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霍光也没有说什么虚辞,沉默片刻之后,便看着上官桀,直截了当地询问:“少叔可有事未了?”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真正听到霍光如此说之后,上官桀也仍然不由地煞白了脸色。 好半晌,上官桀才慢慢言道:“未了之事甚多,然则……”他笑了笑,一派凄然,但是,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仍然十分清楚。 “……然则,与君言之又有何益?”上官桀冷笑。 ——难道霍光还能为他完成未了之事? ——在此时此刻! ——怎么可能?! 霍光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看向守在较远处的若卢令,竟仿佛是打算离开了。 “子孟!”上官桀忽然出声,声音中竟带了几分郑重。 “少叔?”霍光转头看向上官桀,仍是一派平静的神色。 盯着霍光看了好一会儿,上官桀才道:“事已至此,子孟可否为我释惑一二?” 霍光微微拧眉,却终究是应了:“君姑且言之。” 上官桀沉吟了,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子孟当初为何不愿皇后入宫?” 霍光不由挑眉,心中深感惊讶,不过,他随即就明白了上官桀的用意,这让他不由挑眉,摇头道:“君何妨直言?” 上官桀微微眯眼,盯着霍光看了一会儿,才失笑而言:“何妨直言?” “诺。”霍光点头。 “何以直言?”上官桀冷笑,“君教我!” ——难道要他问霍光:“君对县官究竟有几多忠心?” ——霍光敢答,他还不敢问呢! ——更何况,霍光敢答吗? 上官桀不认霍光会回答这种问题。 ——霍光太谨慎了。 ——只怕直到死,也不可能放纵自己的言行! 霍光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仍然回答:“兮君太年幼了。” 上官桀眯眼,他丝毫都不意外霍光会如此回答。 “日后呢?”上官桀抿了抿唇,再问,“日后,皇后会如何?” 霍光皱眉,对上官桀的问题十分不满:“既然已为皇后,日后还能如何?” 上官桀挑眉:“子孟少子即女子。我记得,其与皇后年纪相仿。” 霍光沉下脸:“少叔,幸君只此一子。” 上官桀闭上眼,点了点头,道:“新妇所产,一男一女,子孟既怜之,当初为何不愿显贵之?” 霍光冷哼一声,半晌才道:“显贵唯此一途乎?” 上官桀一愣,刚要说什么,就见霍光抬手示意他暂不要言语。上官桀没有与他相争,而是点了点头,垂下眼,等待霍光开口。 霍光垂下眼,“少叔可愿为我释惑?” 上官桀嗤笑一声——他能拒绝吗? 然而,笑音未落,上官桀便陡然变了脸色。 霍光说:“十一年了。” 这个数字太过敏感了,上官桀惊恐地退了一步。 霍光问:“少叔可愿一言,十一年前,汝等究竟做了什么?” 上官桀连退数步,直到后背靠上囚室的墙壁才停住。 霍光眨了眨眼,神色晦黯不明。 两人相望不语。 良久,上官桀才艰涩地言道:“君何出此言?” 霍光轻笑:“此问,我忍了十一年……岂能不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汝究竟意欲如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此问,我忍了十一年……岂能不问?” 霍光笑得云淡风轻,语气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上官桀盯着霍光一派平静之色的双眸,良久,才嗤笑一声:“尔何必再问?” ——霍光早已问过,也已得到了答案! “那是我的猜测。”霍光的回答仍然简单而且平静。 上官桀更觉得好笑了:“事已至此,我又何必为汝释惑。” 霍光轻轻颌首,并没有因为上官桀的话而有任何激动的反应。 见霍光如此,上官桀反而拿不准了,拧眉盯着霍光,沉默了半晌,才道:“汝究竟意欲如何?” 霍光微微勾起唇角,看着上官桀道:“我很好,少叔可悔否?” “悔?”上官桀冷笑重复,“有何可悔?” ——既然做了,他就不会后悔。 ——后悔本就是世上最无益的事情之一! 上官桀觉得霍光的话十分莫名其妙,不由就有些不耐了:“霍子孟,汝难道永远在十一年前活着?” 霍光眉角一挑,对上官桀道:“若非十一年前的事情,汝与我岂会相见于此?” 上官桀脸色一沉,刚要反唇相讥,却陡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愣住了。 霍光慢条斯理地对上官桀言道:“十一年前,若是一切都未曾发生,今日……” “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上官桀断然地打断了霍光的话。 上官桀盯着霍光,嗤笑一声,斩钉截铁似的说道:“十一年前,我纵然因一时之私念做了什么,也决非可以影响大局的人。” ——说白了,十一年前,他做了再多的事情,也只是顺势而为。 ——再说透彻一点,他也就是干了一点落井下石的事情! ——那时,大局早已定了。 上官桀一点都不后悔。 ——卫太子死了……便是他没有天子之运! 上官桀并不认为,自己的作为就一定可以决定太子生死! ——那是命! 霍光点头,却是道:“若非如此,君以为,君何以可如此言于我?” ——若不是上官桀当年的作为并不像赵婕妤、李广利、刘屈氂等人那样明显,他又怎么会容忍他活到今日? ——或者说,若不是上官桀的作为毫不起眼,以当年先帝彻查、报复的手段,上官家怎么可能躲得过? 霍光相信上官桀说的话,但是,他并不认为上官桀仅仅做了一些小事。 “霍子孟!”上官桀有些恼羞成怒了。 霍光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却是道:“太子行踪是汝从我家中得知的?” 上官桀冷哼一声:“不错!” “汝当真欲为太子复此仇,便自杀吧!”上官桀不耐烦地摆手。 霍光的眼神一黯,却没有接话,而是在沉默之后,对上官桀道:“少叔可知赵婕妤是何结局?” 上官桀刚要回答,便又是一愣。 ——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当今少帝的生母是何结局,谁都知道。 ——霍光为何如此问? 上官桀有种不祥的预感。 “汝究竟意欲如何?”上官桀再次重复相同的问题。 他有一种感觉,不,应该说,他很清楚——十一年前的事情,对霍光而言,就一个至今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如今,他一再提及十一年前的旧事…… ——他打算如何? 上官桀终于有些惊恐了。 ——死亡……他已有准备! ——甚至于族诛……他也不会意外。 ——霍光加诸于他们身上的罪名是谋反。 ——大逆之罪,夷三族都可以,他有什么想不到的? 盯着霍光,上官桀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却是硬撑着不愿说话。 霍光也没有给上官桀答案,只是笑了笑,对上官桀道:“皇后问过君与安的丧葬事,汝等勿需忧身后之事。” 若是之前听到这个消息,上官桀会很开心,但是,现在…… 上官桀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 见到若卢令时,霍光便直接吩咐:“稍后,遣人将今日诏令告上官桀与上官安。” 惹卢令一愣,待回过神来,却见霍光已经走到十数步外了,他连忙追了上去,低声请示:“大将军……可要为二人准备什么?” 霍光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答了一句:“什么都不要。” “诺。”若卢令应下,心里却总觉得忘了什么。 跟着霍光一直走到进来时的铜栅边,刚要吩咐人开启铜栅,若卢令便想到了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大将军……”若卢令踌躇地问道,“御史大夫……” ——霍光一直没有提及御史大夫。 听到若卢令的询问,霍光好笑地勾起唇角,解释道:“御史大夫之子为其乞鞫。” 若卢令顿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因为狱吏的询问而回过神:“启栅。” 铜栅升起,两人顺着原路回到若卢署的正堂。 回到正堂之后,霍光才给了第二个命令:“狱中若有异,汝遣人告予谒者杜延年。” “谏大夫?”若卢令有些意外,但是,看了一眼霍光的神色,他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连忙应了诺。 此事已了,霍光便直接出了若卢署。 沿着熟悉的宫中道路慢慢走着,霍光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彻底冰冻的地方被狠狠地击碎了。 ——从当年赵婕妤说出那句话到今天,霍光知道自己再无侥幸之心了…… ——事实就是事实…… 霍光闭上眼,脚下也踉跄了一下,随侍的卫从连忙扶住他:“大将军?” 霍光摆开对方的手,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道:“走吧!” 这几日,霍光没有再在禁中处理政务,而是再次回到了尚台处理一切事务,因此,从若卢署出来,霍光一行便是直奔尚台而去的。 然而,还没有到尚台,霍光一行便遇上大长秋。 大长秋郑重见礼之后,便直接道:“大将军,中宫欲见君。” 霍光并不意外,立即便奉了皇后的诏,随大长秋从长秋门入禁中,直奔椒房殿而去。 椒房殿的气氛很紧张。 霍光对此也不意外。 ——是他亲手抄了那份制,又命人送往椒房殿的。 虽然对这个外孙女不算十分了解,但是,霍光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外孙女绝对不至于读不懂制的内容。 霍光稽首再拜之后,便有宦者在靠近皇后所在的幄帐的位置设了独榻,随即,兮君便轻声慢语地外祖父坐下。 坐下之后,见皇后一直沉吟不语,霍光便主动开口:“中宫诏臣觐见可是有所命?” 兮君抬眼看向外祖父,仍然沉吟子好一会儿,才道:“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桀,丞相少史王寿诱将安入府门,皆已伏诛,吏民得以安。” “大父何意?” 犹豫再三,兮君还是选择了直接询问。 霍光垂眼,语气恭谨地回答:“此句乃陈述事实。” “此为事实?”兮君握紧了双拳。 “自然。”霍光毫不犹豫。 “明明……”兮君想说什么。 这一次,霍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此乃事实!”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天下皆知!” 兮君一脸愕然地望着外祖父,半晌才道:“大父说是事实……就是事实……然否?” “然。”霍光丝毫没有再加遮掩。 兮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终究只能道:“……我明白了……” 霍光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对外孙女道:“中宫素来聪明。” 兮君不由失笑,却没有没有说什么,气氛便这么沉默了下来。 见祖孙二人如此,殿中其它人却有些紧张了,几个侍御交换了一番眼色,最后,内谒者令走了出来,进了幄帐对皇后低语一番,随即便退了出来。 见此情形,霍光当即便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见兮君再次看向自己,道:“大父……尊家家丞有上。” 霍光点头:“家赀?” “然。”兮君点头。 “皆是汝外大母所遗,当上予汝矣。”说着,霍光心中不由一软,看了看皇后,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训诫。 既然是外祖母的遗产,兮君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谢大父。” 霍光点了点头,还没有从那份柔软的情绪中回神,就听兮君道:“大父,吾何时可遣私奴婢收葬吾父、吾祖?” ****** 这份制到燕国时,刘旦所想到的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这一次,燕王将王后与姬夫人都召至明光殿。 明光殿是燕王宫的正殿,别说诸姬夫人,便是燕王后也鲜少踏足此处。此时,被召来此处,所有女子都有些慌张了。 ——终究到这一步了吗? 燕王后同样心慌不已,只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后,她也自有气度。 上了殿,燕王后力持镇定,压下所有紧张,向刘旦行了礼。诸姬夫人见王后如此,也不敢造次,跟着王后向大王见礼。 燕王示意王后与他并座,随即将那份制递给了王后。 王后刚将尺一诏展,还没有看,就听到刘旦一声疾呼:“老虏曹为事当族!”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铿嚓之后,王后顿时大惊:“大王!” 燕王竟是将佩剑拔了出来。 殿中其他人仍然有些懵懵懂懂的,直到看到燕王反手将剑横架在自己的颈侧,众人才恍然大惊,离王席近的几位近臣理是直接扑了过来。 “大王!不可!”(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诛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众目睽睽之下,自杀…… ……一般来说,这都是很难成功的。 刘旦的剑还没有挨到他的衣领,就被扑过来近臣夺了下来。 燕王后惊魂未定,直到那些近臣退到帐外,她才回过神来,双手颤巍巍地攀住刘旦的胳膊,哽咽着言道:“大王,何至于此……” 夺下燕王佩剑的那位近臣在席前跪下,叩首之后,双手捧剑,举过头,对刘旦道:“大王,事未至如此不堪之境!” “事未至如此不堪之境?”刘旦重复了一遍近臣的劝慰,却是连连苦笑。 苦笑着,刘旦将王后慌乱之下扔在漆几上的尺一诏取了过来,在面前摊开,看着简册,一字一字地念出诏令的内容: “左将军安阳侯桀、票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燕王遣寿西长、孙纵之等赂遗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交通私,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 “通谋、赂遗、交通私……” “……征立燕王为天子……” “大逆毋道!” 刘旦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他狠狠一拍漆几,瞪着那名近臣,吼道:“还能如何不堪?” 吼过之后,刘旦便疲惫地长叹一声,推开诏,对那名近臣道:“罢了……” ——如今……再让他试一下,他也没有办法对自己下手了。 ——自杀……实在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那名近臣被刘旦的质问吓懵了。 旁边侍立的另外一个人见到这般情形,深吸了一口,上前进言:“大王……此事终究非大王主谋……也许……”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时,捧着剑的那位接口道:“党得削国,幸不死。” 这句话似乎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燕王后伏首,抓着刘旦衣袖上的垂胡,泣声言道:“大王,此事至于何种境地,此时,尚未可知,大王岂可自弃于我等?此时,大王当稍安勿躁!” “大王三思!”诸姬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此时也跟着王后叩首请求。 其他人可以不理会,但是,刘旦不能不理会王后。他扶起王后,轻轻抚去王后颊上的泪珠:“寡人明白。” “大王……”燕王后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一阵喧闹。 刘旦不悦地抬眼,瞪向门口,却随即便大惊失色,陡然站了起来。 王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站起,看向殿门,只见一个男子手持黄旄赤节,神色肃穆地与殿外执戟横铩的郎官相峙着。 ——汉使! 殿中诸人陡然噤声,就连诸姬夫人等后宫女子也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生一丁点的声音。 从刘旦以降,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不是刚刚下了制吗? ——怎么会又有汉使前来? 显然,殿外的郎官也有同样的疑惑,因此,才会下意识地将使者拦下了。 既然手持汉节,所代表的便是大汉。那名使者自恃身份,自然不会与那些郎官计较,只由着随从与燕国诸人较劲。最后,还是燕相走出明光殿,恭恭敬敬地汉使迎入殿中。 ——此时此刻,再与汉使冲突……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不是始元元年了。 天下百姓庶人都习惯了今上的统治,即使仍然有各种流言、非议,但是,真的响应某人起兵……谋反……是不会有人愿意的! ——所以……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看清了使者腰间所系的佩绶,刘旦不由皱眉。 ——黑绶。 这位的使者的身份显然与所负的使命不相衬。 稍一思忖,刘旦便涨红了脸。 刚要发作,那名使者已经举起绿弹绨方底的信囊,将印有“御史大夫章”的封检出示予燕王:“皇帝陛下赐燕王玺。” 盯着封检上方寸大的印文,刘旦忽然平静了。 ——最坏……也不过是死了…… 刘旦的目光扫向近臣手中所捧的佩剑,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紧跟着那份封侯制诏之后所下的玺……会是什么内容? ——还是专门赐予自己的。 刘旦离席,走到殿中,稽首再拜:“臣谨奉。” 使者上前,将玺交到刘旦的手中,却没有立刻离开。 毕恭毕敬地接下玺,随后,刘旦便站了起来,双手攥着绿绨信囊,却迟迟没有拆开。 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玺会是什么内容? ——是吉……是凶…… ——是生……是死…… 除了汉使一行,殿上所有人都在猜测,也都不愿意立即知道结果。 最后,燕国太子走到父亲的身边,长跪稽首,道:“大王一世英武,此时,何必如此犹豫不决?” 刘建说得决绝,语气中已经透出了视死如归的苍凉。 刘旦看着自己的適子,片刻之后,微笑点头:“然也。” ——再犹豫又能如何?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尔尔! 想通了这一点,刘旦便利落地拆了封绳,取出囊内的玺。 一尺一的简板编连成册,同样系有封检,检板的青泥上赫然是“皇帝之玺”的篆字。 刘旦的手紧握了一下,随即便松开,咬了咬牙,扯开系绳,检板上的封泥碎裂,有几块碎片直接落到地上,却无人理会,所有人都盯着燕王手中的尺一诏。 ——究竟是赦是罪? 燕王后屏住了呼吸。 殿上,与王后一样屏息凝神的人并不在少数。 然而,展开玺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旦始终都没有动静。 燕王后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啪! ——哗—— 玺落地的声音并不响,但是,于明光殿中的众人来说,却仿佛一道响雷在耳边炸开。 殿中,所有燕臣都紧紧地盯着燕王脚前的简册,没有一个人看向燕王。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离刘旦最近的刘建。 沉重的喘息忽然入耳,刘建循声望去,便看到了脸色灰白的父亲。 “阿翁!”刘建大惊,顾不得其它,直接站起,双手迅速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然而,这般动静之下,刘旦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阿翁!”刘建惊惶了,随即便扭头疾声呼唤:“医工!” 殿上顿时一阵骚动,燕相也离席走了过来,待看清刘旦的模样,燕相也大惊失色:“医工长!” 幸好,这是在明光殿。 幸好,刘旦这一次是将燕国群臣都召了过来。 幸好,今日,后姬在此,后宫属吏也在此。 医工长虽然没有上殿,但是,在殿外候朝请。 等医工长赶来时,刘旦已经撑不住倒下了,刘建兄弟几人好容易才把父亲抬回幄帐之中。 医工长来,燕王诸子才退开,就在这时,燕相将方才落在地上的玺交给了太子。 刘建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打开,随即,一个个篆文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有诏敕燕王: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籓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若发,赖绛侯等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樊、郦、曹、灌,携剑推锋,从高皇帝垦灾除害,耘锄海内,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 一字一字读下来,刘建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诛心之辞莫过于此!”刘建愤然而言,也将用力地将手中的尺一诏合了起来。 刘旦的少子刘贤与刘建素来亲近,方才,他就站在刘建身后,与刘建一起看了那份玺,此时也红了眼:“欺人太甚!” 听到刘贤的话,刘旦的另一子刘庆立即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嘴,同时在他耳边低语:“汉使仍在殿中!慎言!” “如何慎言?!”刘贤拉开兄长的手,浑身直抖,“县官何必如此责大王?既已定罪,腰斩、下狱,皆可直言,何必如此……” 说着,刘贤已经泣不成声。 三兄弟的动静不小,但是,燕王后并没有理会,她一直跪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祷祝着什么,直到刘旦推开医工长的手,挣扎着要坐起,她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刘旦:“大王!” 话一出口,燕王后眼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勿泣。”刘旦拍了拍王后的手,随即便艰难地将摆在床侧的一只漆匣拿到自己面前,王后想帮忙,却被刘旦推开了。 漆匣不大,朱漆为底,上面有黑漆绘出的龙虎纹样。 打匣盖,刘旦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所放的物件,殿上众人陡然一惊。 ——惟妙惟肖的虎形…… 没有人会想不到这是何物。 ——虎符! 刘旦轻轻地抚过错金虎符的每一寸,最后,更是反复摩挲虎形颈背上嵌着金丝阴刻篆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燕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异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因秦制,凡民二十傅籍,二十三为正,一岁以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 无论是卫士还是材官、骑士,都是散在郡国服役的。 每年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为楼船,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 这种服役按照每人每三年休一年的原则进行,庶人要直至六十五岁才能免。 除此之外,汉制,天下人皆直戍边三日,不人自行,其行者不可往便还,因便往一岁一更。诸不行者出钱三百,入官以给戍者,是为过更——更有三品:每一月一更,谓之卒更。贫者欲得雇更钱,次直者出钱雇之,月二千,谓之践更。繇戍谓之过更也。 大汉京师无重兵,京师内外可拱卫帝居者,只有南北军以中尉缇骑、郎中令诸郎、城门校尉屯兵。其中北军属太尉,南军属卫尉。 元狩六年,孝武皇帝罢太尉,以大司马大将军领武事。之后,北军分八校尉,以中垒领之;中尉更为执金吾,而置三辅都尉属焉;郎中令为光禄勋,而置建章营骑属焉,后更名羽林骑,又将所从军死事者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羽林孤儿。 那些经过两年以上训练的材官、骑士,才是汉军的主要兵力,不过,这些人平时全部都分散在各个郡国,只有有事时,天子以虎符与羽檄相召,各郡国的兵力才会调动,无符无诏是不能动的。 最初,汉制是以羽檄发材官、骑士,以备军旅——如高祖十一年,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吕后五年,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自孝文皇帝时,始以铜虎符代檄。当时各因其地,以中都官号将军将之——比如,孝文皇皇帝十四年,以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脩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这种将军,皆是事已则罢。 燕王手中的这只错金铜虎符,便是元狩六年,孝武皇帝庙立封建三子时,与诸侯王的金玺盩绶一起赐下的。 刘旦将虎符轻轻地放在漆几上,又解下腰间的鞶囊,取出囊中的黄金玺,放到铜虎符的旁边。 盯着二者看了好一会儿,刘旦闭上眼睛,又睁开,伸手细细地抚摸了一遍虎符与金玺,良久才收回手,左右看了看,最后抬手指向离自己的最近的医工长:“寡人之玺与符皆属君,事后……为寡人上于县官!” “大王!”医工长惶然叩首。 燕王后忍不住背过脸去,掩面低泣。 刘贤是少子,平素便盛气凌人,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猛然跪倒在父亲身边,叩首道:“大王,小儿老虏欺人至此,大王岂可如其之愿也?” 这句话说得悲愤非常,刘建也不由怦然心动,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刘旦伸出手,轻轻摩挲少子的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长子,见刘建也是一脸期待,不由苦笑道:“建再读一遍此诏。” 刘建犹疑不定,却还是依言低头,重读了一遍手中的诏。 这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却在看到一半时,脸色大变。 “阿翁!”刘建失声惊呼。 刘旦苦笑:“看懂了?” 刘建艰难地点头,随即愤然摇头:“此乃诬罪!” 刘旦轻笑:“非也。” “阿翁?!”刘建不由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刘旦挑眉,却是长吁了一口气:“……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 轻声念了一句敕中原文,刘旦笑得凄凉无比:“……他姓异族……” “霍!子!孟!”刘旦深吸了一口气,“好!” 父子俩这番对话说出来,殿中陡然一静。 燕相只觉得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几重锦衣,他几乎颤栗着开口:“大王……” “卿不必多问矣……”刘旦摆手,“寡人败矣!” 殿中诸人看着一脸肃穆的大王,再想着诏中的深意与刘旦的默认……所有人都失声了。 刘旦站起身,向殿中所坐的燕臣,长揖相谢:“奉事不谨,死矣。” 直到刘旦开口,燕相以降,殿中群臣才恍然回神,连忙长跪伏首,却无人说话,殿中仍然是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不仅是燕国群臣,殿中,上至王后、太子,下至宦者、宫人,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劝慰了。 ——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 就发刘建之前所言——诛心之言莫过于此!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捏造的罪名! 跪在刘旦身边的刘贤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无力再继续跪着,颓然坐下,随即伏首在地,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出现。 ——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 ——他的父亲与异族勾结了! …… 刘旦重新直起腰,目光投向始终沉默的汉使。 面对这位诸侯王的注视,年轻的汉使有些紧张了,他紧紧攥住手中的汉节,努力维持汉使应有的风度。 ——此时,他哪怕只是庶人,既然手持汉节,代表的便是大汉! 似乎是满意了使者的反应,刘旦微微勾起唇角,十分平静地说:“寡人有一言,望使者转告大司马大将军。” 汉使有些惊讶,却仍然点头:“仆敬听大王之言。” 刘旦点了点头,随即便收敛了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汉使,道:“既为汉臣,寡人服罪。寡人败矣,非畏大将军,亦非大将军之功!” 汉使不太明白这位诸侯王的意思,然而还是点了点头,将刘旦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汉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之后,刘旦便不再看他了。 转过身,扶起王后,刘旦十分郑重也十分平静地道:“此生得君为適,寡人之幸。” 燕王后的面容上犹带泪水,然而,听到刘旦此语,她仍然努力地露出一抹笑容,随即深深低头,虔诚地言道:“大王先行,望稍待,妾定不令大王久候。” “不必。”刘旦抬手按住王后的双唇,“寡人罪无可赦,君与诸子未必无赦。” 刘旦笑了笑:“霍子孟秉政,毕竟非君,对宗室当有宽赦之举,以显其忠。” 燕王后轻轻拉下夫君的手,以双手覆住,低声道:“赦与否,于妾皆无差矣。诸子皆已冠,无须妾忧。况大王前已许妾相随。” 刘旦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什么劝止之言来。 握了握王后的手,刘旦看向殿中的姬妾,对她们道:“虽有前言,尔等亦不必勉强。” 听到此言,诸姬妾的神色不一,有一些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有一些显出茫然犹豫之色,还有一些则是当即失声痛哭。 华容夫人叩首而言:“大王何出此言,可随大王而去,妾之幸哉!” 刘旦笑了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刘旦缓缓地松开了王后的手,转头看向汉使,随即笑了:“寡人予使者方便。” 汉使一愣,觉得这位诸侯王的话总是难解。 然而,刘旦紧接着的动作便让这位年轻使者大惊失色。 “大王!”汉使不由惊呼。 “大王!”殿中诸人同样惊呼。 刘贤离刘旦最近,刚要起身就被刘庆一把抱住。 “放开我!” 刘贤猛烈地挣扎,差一点儿就要挣开的时候,刘建也冲了过来,挡在他面前,一把拦住他,刘庆随即又抱紧了他。 “放开我!”刘贤双目尽赤,冲着两位兄大吼。 “闭嘴!”刘建同样红着眼大吼。 刘建毕竟是长兄,是太子,多年的积威让刘贤不由就噤声不语了。 双手狠狠地攥紧少弟的双臂,刘建闭上眼,闷声而言:“那是阿翁的决定!” “不!”刘贤大喊着痛哭,却没有再用力挣开两位兄长的手。 刘庆慢慢松开一只手,抬起,挡在刘贤的眼前,自己也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们的父亲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 ——自绞! 刘旦是用自己长二丈一尺的盩绶自绞的。 随后是燕王后。 在解开刘旦颈上缠绕的盩绶之后,燕王后细心地给自己的夫君整理了妆容,甚至将盩绶的每一采都捋平了,让佩绶服贴地摊在衣裳上。 刘建与几个弟弟跪在床前,低头痛苦,当宫人的惊呼声响起时,刘建才发现母亲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了。 ——是毒。 “阿母!”刘建慌张地扑到母亲面前。 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快就追随父亲而去。 燕王后想微笑,想安抚儿子,但是,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是妇人,不懂利害,但是,她是母亲,她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活……下……去……”三个字说完,燕王后的唇角便缓缓流下一抹血渍。 ——燕国流的血越多,她的孩子便应该越安全…… ****** 元凤元年十年,燕王刘旦自杀,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丧事、孝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蓟与长安相距甚远,路途遥遥之下,燕国所发生的事情传到长安总是需要时间的,因此,所发生的那一切,年幼的皇后并不知道。 ——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关心的。 “谢舅父。” 绣幄中,兮君低下头,片刻之后,才抬手取下发髻上擿簪华胜等饰物,一旁侍奉的长御示意宫人将皇后妆奁取来,随即便有宫人进幄帐,为了皇后重新梳了发髻,以麻束发,簪以上有饰首的栉笄。 按照丧服的要求,女子子适人者为其父母,妇为舅姑,恶笄有首以髽。 ——恶笄即栉笄。 ——髽即服丧的露髻,用麻束发。 ——妇人以饰事人,是以虽居丧内,不可顿去修容,故使恶笄有首。 霍禹是奉父命前来通告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讯的。 此时,站在殿中,见兮君如此做法,霍禹不由皱眉劝道:“皇后乃小君之尊,以尊降服。况左将军与车骑将军皆以罪伏诛……” “舅父!”兮君抬起头,轻声唤道。 霍禹看着女孩眼中的坚持,眸光闪动,随即微微撇嘴:“臣多虑了。” 这个女孩只有九岁,但是,看着那双神色淡漠的眼睛,霍禹恍惚觉得,自己又看到长姊。 眨了眨眼,虽然心神稍定,但是,霍禹仍旧无法再说什么。 ——很显然,他这位甥女很有主见。 这时,梳妆的宫人仍然如往常一样,举起铜镜让皇后检视了一番发髻,见皇后没有反应,才陡然省悟,连忙便捧着妆奁退出绣幄。 兮君垂下眼,右手按在面前的漆几上,良久才抬眼看向霍禹:“舅父,大父于我是否尚有交代?” ——之前,霍光答应她,待一应事毕会遣人告予她,定然让她为父亲与祖父收敛、安葬。今天,霍禹前来就是履行这个承诺的。 ——然而,这个承诺很宽泛。 ——她是皇后,并不能擅出宫禁。 ——更何况,就像霍禹所说,上官桀与上官安是因罪伏诛的,丧葬事宜皆需要从简。她是皇后,根本不可能亲临。 几天下来,兮君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不认为霍光派独生子前来,只是告知她——事情已结束,可以收葬上官桀与上官安了。 霍禹点头:“家君望皇后宽心,一应敛葬事宜,家君都已遣人完成,此时,当已送往茂陵。” 兮君的手顿时紧握成拳,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霍禹见她如此表现,倒是有些紧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霍光的交代继续说出口:“家君之意,彼虽是骨肉至亲,然终是大逆罪人,皇后不宜临葬,于禁中成服即可,葬毕即释。” 兮君再次点头,片刻之后才道:“谨奉大人教训。” 见兮君如此,霍禹倒是有些心软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霍禹也不敢多言,只能继续按照霍光之前的交代一一说出口:“此外,家君亦祈中宫宽恕。敛葬之后,守冢之事,家君即不便再作安排,皆由中宫裁定。” 兮君一愣,刚要说什么,就发觉跽坐在卷足漆几旁的倚华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大父是何意?”再次垂下眼,兮君盯着自己放在膝上攥得更紧的左手,慢慢言道。 霍禹看不清兮君的神色,却因为她平静的语气而倍感凄凉,胸口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家君之意,长姊昔日所媵之臣妾,皆属中宫所有,然中宫入内之时并未携私婢,其有归霍氏者,有留上官家者。家君以为,中宫可遣留于上官家之奴婢守桀与安之冢。” 兮君闭上眼,却仍然点了头。 至此,霍禹已无话可说,便长拜而言:“臣应言已尽言,不知中宫是否有所令?” 听到这个问题,兮君抬眼看向自己的舅父,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询问:“舅父可知,吾父与吾祖葬于何处?” 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曾说过自己对身后事的希望,兮君也对霍光说了,然而,现在,兮君并没有听到霍禹对此事的说明。 霍禹挑眉,片刻之后才道:“茂陵。” “茂陵甚广!”兮君立刻接口。 ——孝武皇帝建元二年初置茂陵邑,在长安城西北八十里。其本槐里县之茂乡,故曰茂陵,周回三里,徙户一万六千。 ——这只是陵邑。 ——帝陵内外三重,臣子陪葬墓冢地在最外一重,却并不属于陵邑。 霍禹看向皇后,似乎在揣度这个女孩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当距敬夫人园不远。” ——皇后之母葬茂陵郭东,皇后得立之后,追尊曰敬夫人,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兮君长吁了一口气。 ——这样已经足够了。 “舅父代我向大父致谢。”兮君微微躬身。 这让霍禹不由一惊,连忙稽首答礼,随后才道:“臣昧死应之。” ****** 看着霍禹出了殿门,转身离开,兮君才看向倚华,盯着对方打量了半晌才道:“长御方才何意?” 倚华并未推诿,伏首之后,便答道:“臣以为,大将军既已准备敛葬诸事,守冢之事纵然不便插手,也当为中宫考虑周详。” ——说白了,霍光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愿意兮君过多地经手上官家的事情,如何会真的要这个外孙拿什么主意? 兮君不由沉默,良久才点头:“长御所言甚是。” 倚华再拜,却未再言语。 兮君静静地坐着,良久,她忽然抬头,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击向漆几。 ——砰! “中宫!” 左右侍御惊呼伏首,却没有人真的感到意外。 ——无能为力! ——无可奈何! ——这位年幼的皇后已经承受了太多了。 “为什么不废我!”兮君闭上眼,低声喃语。 “中宫!” 兮君的声音的确不高,但是,离皇后较近的几个侍御都听见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几人不由骇然变色。 ——皇后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兮君恍若未闻,依旧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皇后如此,左右侍御不由有些着急,然而,没有人敢擅动——皇后的姿态让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她的神色,自然无从判断她的情绪与想法,谁又敢随意妄为。 “君欲被废?”一个饱含怒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明明是稚气的声音却被硬拗成了沉稳的语气,生硬,却又有几分熟悉。 殿中诸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说话的人站在侧殿与正堂相接的木户下,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皂色麻衣,梳着总角。 倚华当即皱眉。 ——竟然是皇曾孙? 认出刘病已之后,倚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怎么会来此? 刘病已却根本没有关注其他人,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绣幄之中的兮君,然而,年幼的皇后却是殿中唯一没有看向他的人。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刘病已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数次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向绣幄所在。 倚华的眉头锁得很紧了,见刘病已竟是打算进绣幄,左右侍御却都没有阻止,她抿了抿唇,断然站起,走出幄帐,挡住刘病已的去路:“曾孙,汝不可入幄。” 刘病已这才看了这位熟悉的长御一眼,却没有说话,随即便绕过对方,加快脚步走向兮君。 “曾孙!”倚华低呼。 刘病已却没有停步,不过,他并没有进绣幄,而是在幄帐前的漆几前跪下。 少年没有行礼,而隔着漆几伸手握住女孩的手:“为何不答我所问?” 兮君没有动弹——没有抬头,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中宫何时不能言语焉?”刘病已拧眉质问,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诮。 这让兮君颤栗了一下。 “汝不知何为废后焉?”刘病已的手上不由就更加用力了,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被废?若是被废,倒不是死了痛快!” 刘病已厉声教训。 这番话让兮君猛然抬头,同时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女孩瞪着眼前声色俱厉的少年,红着眼吼了一声:“那就让我死!” 吼完之后,兮君眼中本就是盈满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见兮君这般反应,刘病已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未显露出来,反而直接冷笑:“想死?” “不可?”兮君瞪向少年,只是盈着泪光的双眼无论如何也显不出多少凶狠之色。 刘病已冷笑:“我方才听皇后之言,还以皇后孝心甚深,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刘病已!”兮君气极,直接跳了起来,伸手直指少年,“汝妄言!” “妄言?”刘病已慢条斯理地站起,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女孩的指责,随即抬手,轻轻按下女孩的手。 “皇后以为,大将军为何要敛葬大逆罪人?”刘病已看着止不住泪水的女孩,不由就放缓了语气,“若非为皇后虑,大将军何为上官家安排周详若斯?” 兮君凄然一笑:“是……” 刘病已将兮君的右手包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慢慢言道:“大将军为皇后思虑至此,皇后不思其它,亦当念及二位大人身后事也!” “不!不止二位!若无皇后,敬夫人岂可有园邑奉守?”刘病已低声询问。 “被废?死?皇后孝心即此?” (谢谢wzlj1990的粉红票。谢谢友100818231135658的评价票……我才发现的说……抱歉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骨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被废?死?皇后孝心即此?” 质问的同时,刘病已伸出手,轻轻抹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兮君并没有止住泪,但是,她没有再反驳刘病已的话,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良久,刘病已放开了兮君,稍稍退后一步。 直到这时,殿中众人中才有人回过神来。 皇后的傅母当即便皱眉,刚要上前说什么,便又想起了眼下的处境——这位皇曾孙能进来椒房殿,又岂是她可以随教训的? ——不管其它,光是这位公子身后的掖庭令就足让殿中一大半人却步噤声了。 ——宦者多有职掌,皇后身边侍奉的多是宫人。虽然中宫有永巷,但是,掖庭令正要有意见,中宫永巷长也是不能不理会的。 不过,刘病已敢如此做,与其说是有恃无恐,不如说是被气得忘了顾忌了。 刘病已是听说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讯后,实在担心兮君才偷偷跑来椒房殿的。 虽然有秘道进来,但是,从秘道出口到前殿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好容易避人耳目过来,还没有看到人,就正好听到了兮君自怨自艾的说辞…… 刘病已真的是恼了——就这么点事情……又没有山穷水尽……她就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仍旧流泪的兮君,刘病已皱紧了眉头,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低头长拜:“臣方才无礼……” 兮君依然没有理会他。 刘病已并没有在意,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看着兮君道:“前殿空旷寒重……中宫欲致哀……” “病已哥哥!”兮君忽然出声。 虽然只是一声轻唤,但是,却让刘病已立刻噤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一下脸,傅母立即示意宫人上前侍奉,随即就宫人给皇后奉上犹有热汽的湿帕。 拿起湿帕敷在脸上,兮君长吁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将湿帕扔给宫人,随即,一脸疲惫地坐下,侍奉的宫人乖觉地将玉几推近。 抚着铺着绨锦的玉几,兮君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却是看向殿中的侍御诸人。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几位长御交换了一下眼色,领着宫人向两侧稍退了几步。 见长御如此行动,幄帐中,傅母等人也没有再坚持,默默地退出了幄帐。 “中宫有事相询?”见兮君如此举动,刘病已有些困惑了。 兮君点了点头,示意刘病已靠近,待刘病已膝行到漆几前,她才倾身,扶着漆几,低声询问:“吾父、吾祖……是从宫中发葬的?” 刘病已一愣,却下意识地点了头。 ——他就是看到发葬的情形才赶过来的。 “中宫不知?”刘病已有些困惑了——那明显不是秘密啊。 兮君咬了咬唇:“我不敢问……” 刘病已一怔:“不敢?”他不明白了。 兮君低头:“谋反……伏诛……是腰斩!” 死刑有三:枭首、腰斩、弃市。 ——枭首者恶之长,斩刑者罪之大,弃市者死之下。 腰斩之刑轻于枭首,但是,残忍却更甚。 兮君不敢问,她甚至有些希望之前那份诏说的是真的了——她的父亲与祖父早已死了……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之前一直在掖庭,对这些事情也不知详情,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中宫多虑了……我在宦者署看过那份诏,左将军与车骑将军应当是当时便伏诛了……” 刘病已是顺口一说,却正好说中了兮君所希望的,因此,听完他的话,兮君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见兮君如此,刘病已自然也不可能再说实情,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听宦者署中人议论,御史大夫还不如当时被杀,或者自杀算了。” ——反正都要死,不如痛快一些。 兮君听不得这个,脸色又白了白,刘病已立刻噤,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过了一会儿,兮君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见刘病已正一脸苦恼地挠头,不由就愣了一下:“小哥哥……” 刘病已连忙放下手,端坐了,神色仍然沮丧不已:“我知道,这会儿大哭是应当的,可是……我实是不想见汝哭……” 兮君一愣,半晌才道:“我如何可以哭?” ——她连父祖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因丧而哭……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哭的…… 这样说着,兮君便再次流了泪。 刘病已有些无措了,半晌才道:“我以为……君如此伤心?” 刘病已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兮君是这么伤心! ——之前的担心,有大半是担心兮君因为上官家的事情胡思乱想。 方才,刘病已虽然疾言厉色,但是,也说得很明白了——霍光还是很在意她的。 ——他希望她能安心。 但是…… 刘病已真的没有想到兮君会为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如此伤心。 …… “终究是骨肉?”刘病已暗暗自问。 兮君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伏在漆几上,无声地哭泣。 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丧亲之痛…… ——他真的无法感同身受啊! “……真好……”刘病已低喃。 兮君愕然抬头:“……真……好?!” ——她还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刘病已看着兮君,神色却显得十分茫然,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不过,他还是答了:“是啊……能为父亲与祖父……这样哭……” 兮君一愣,泪也止住了。 ——她有些明白了。 看着刘病已脸上的落寞,兮君不由怔住了。 ——谁比谁更可怜? ——她至少还能哭一场…… “小哥哥……”兮君低声唤道。 刘病已蓦然回神,总算是看向了她。 兮君与他要视良久,才凄然一笑:“我与君一样了……” ——无父无母…… ——孤身一人…… 听到皇后的话,刘病已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头:“皇后还有大将军……” ——她有母族…… ——他才是什么都没有! 兮君勾起唇角,笑得更加凄凉:“是啊……还有大父……也只有大父了……” 刘病已再次摇头:“皇后有舅父,有姨……” 听到这句话,兮君眉头一挑,笑得凄凉:“舅父……姨……” “小哥哥,外祖母只生吾母。”兮君摇头。 ——她的舅父与诸姨……能对她如何? ——更不必说,现在那位博陆侯夫人是多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 想到这儿,兮君不由就笑了:“小哥哥见过大父之妻否?” ——霍光的妻子? 刘病已摇头:“否。” 兮君垂下眼,低声道:“其实,大父之妻一直希望以其女为皇后。” 刘病已对此并不在意:“大将军无此意。” 兮君讶然抬眼,刘病已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兮君道:“大将军在意兮君,其子焉能对兮君不利?如此足矣!” 刘病已对女孩挑眉示意。兮君微笑,算是默认了。 见兮君总算有些笑意了,刘病已心里一松,随即就仍然低声对兮君说:“就如吾舅婆,对吾也不及舅公、表叔,然则,其又能如何?” 兮君一愣,随即便显出古怪之色:“以往,君并示如此言……” 以往,他们也说过史家,那会儿,刘病已并未说史恭之妻对其有什么意见。 刘病已撇了撇嘴:“不及博陆侯夫人如此急切明显!不过,终非骨肉血亲……”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兮君不由一愣,随即低喃:“……骨肉血亲……” 刘病已点头:“那是无法选也无法变的!” 兮君半晌没有反应,让刘病已不禁有些懊恼,反应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才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兮君放在漆几上的手。 “嗯?”兮君陡然回神,抬眼看向刘病已,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病已也有些疑惑:“方才……” 兮君神色一黯,情绪明显低落,片刻之后,才语气沮丧地道:“我是否不孝?” 刘病已一怔:“什么?” “明明是骨肉血亲……我却……”兮君愈发感觉自责。 ——他们是骨肉血亲,她却一再地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的失败……死亡…… 刘病已不由皱眉:“霍家亦是皇后骨肉至亲!” 兮君抬眼看向刘病已,神色却有些茫然。 刘病已握住她的手,极其认真地言道:“皆是骨肉至亲,皇后焉能顾此失彼?” 兮君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否听清了他的话。 刘病已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大将军可曾对皇后有所求?” 兮君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就想开口。 刘病已当即伸手,两指按在女孩的唇上,将女孩想说的话全部拦住。 “同是骨肉至亲,何分轻重?”刘病已放缓了语气,慢慢地劝说,“若皇后助汝之父与祖,大将军陷于死地,皇后将汝妣置于何地?” 兮君一颤。 “汝本不当助!”刘病已断然言道。 “何言不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叔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殿中诸人距幄帐都很远,自然没有听到刘病已与兮君的对话,直到刘病已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略显激动的心情让刘病已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众人才隐隐明白,这两个当在稚龄的孩子在说什么。 ——皇后在自责吗? ——纵然不曾亲近,上官桀与上官安也是皇后嫡亲! ——更何况,上官安对女儿也的确是呵宠有加。 ——更何况,无论有多少算计,上官家也的确一直都在维护皇后! 察觉了这一点,中宫众人中,不少人的神色也不由有些黯然。 ——这一次,中宫、掖庭都清理了大批罪人,运气好的只是被逐出,运气不好的就是死罪,自然,能被问罪的也不会是寻常宫人、宦者,多是有身份有权位的,谁又不认识谁? 纵然明白,他们不出事,有事的便是自己,此时想起来,众人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己类的感觉。 ——他们对那些只是熟识的同僚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后? ——那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感伤过后,众人不由又将刘病已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听着十分残酷,但是,那的确是最好的安慰之辞了! ——无论事实如何,皇后的作为是没有错的! ——既然没有错,自然也就不必自责、愧疚…… “此时此事,君能有何作为?”刘病已郑重地询问,“一切……君无能为力!” ——对于已经发生的一切,皇后都无能为力! 兮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才轻声重:“无能为力……” “然!”刘病已再次肯定。 兮君点了点头,虽然神色依旧茫然,但是,总算是没有之前那般浓重的沮丧、绝望之色了。 直到这时,刘病已才总算有些安心的感觉了。 接下来,兮君仍然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不知道,这位皇后在想什么,谁也没有打扰皇后的沉思。然而,回过神来,兮君看着刘病已,却是问道:“病已哥哥……为何今日来此?” 皇后的语气十分平静,问题却让殿中诸人有些困惑——这位皇曾孙为何来此? ——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吗? 刘病已却轻挑眉角,对兮君所问的重点十分了解。 “我被大人强羁于宦者署,今天才被张令接出来。”刘病已苦着脸回答。 兮君皱了皱眉,眼中分明是不相信,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却是道:“汝见我……无妨?” 刘病已陡然低头,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也许……” 兮君瞪着刘病已看了一会儿,摆手挥了挥:“既然如此,吾已无事!” 听到这话,刘病已立即抬头,一脸委屈地道:“我特意来这儿……” 兮君扭过头:“趣行!” 虽然兮君的态度十分生硬,但是,刘病已并没有在意——这位年幼的皇后是在为他考虑啊。 “既然如此……”刘病已侧着头,努力想看到兮君的神色,口中慢悠悠地说着,“我请退……” 兮君点了点头:“可!” 刘病已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好半晌,兮君忍不住转头察看,却正对上刘病已的挑眉微笑的模样,让小女孩不由一阵气结。 “哼!”兮君冷哼一声,再不敢肯看他——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是直接转身了。 刘病已噗地笑出声,却也站了起来,随即再拜稽首,向皇后行礼告辞。 行过礼,刘病已却见兮君始终没有回头的样子,拧了拧眉,语气沉闷地对兮君道:“张令让我出宫,可能要数日才会进入内。” 兮君一愣,不由就转过身,讶然问道:“为何?” 刘病已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忍俊不禁地笑道:“我向先生告休近一月了。” 兮君这次明白,刘病已还是在逗她! “我……我……”兮君气结,伸手指着刘病已,瞪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想不出好办法,她猛然将五指握起,直接敲在面前的漆几上,气忿地道:“我要告诉大父!” 刘病已愕然,回过神来便笑得惊天动地,双手虚拍了好几下,才向气得满脸通红的皇后长拜言道:“臣请退!中宫万寿!”说完便疾步退了出去。 兮君又恼又羞,却也只看瞪着少年从殿中离开,最后,也只狠狠地捶着漆几,吼一声:“刘病已!” 刘病已出了殿门,下了重阶,却仍然能听到皇后气急的吼声。 声音入耳的瞬间,少年便笑了起来 ——再恼,也比之前要好! ——能生气就好! ——这样才有朝气! 心情愉快,刘病已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直到从作室门出未央宫,刘病已都在笑着寻思,出了宫应该先去何处为宜。 正在思忖,刘病已便看到负手立于作室门外的张贺,他陡然一惊,顿时就停步站在原地,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曾孙长乐未央。”见他站着不动,张贺抿了抿唇,随即便语气平静地问候他。 刘病已一颤,连忙跪到张贺身前,乖乖地低头请罪:“张令……我错了……” 张贺素来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此时宫中也并无危险,不管刘病已在何外,都不算什么错事,见他主动认错,张贺瞪了他好一会儿,也只能叹气。 “错了?”张贺无奈不已,“曾孙方才在何处?” 询问同时,张贺已经揽着他的肩,往门外停着的辎车走去。 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椒房殿……” 张贺一愣,当即便皱了眉,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直到上了辎车,关上车户,张贺才若有所思地问刘病已:“曾孙依然关心皇后?” 刘病已点头。 “为何?”张贺有些不明白。 ——皇后九岁,刘病已十二岁,都太过年幼了,但是,三岁的差距足以让很多稚儿不愿待在一起了,更何况,刘病已是男子。 张贺自己只有一个亲子,但是,他有好几个侄子,对这些,他还是司空见惯了的。 刘病已被张贺的追问问住了,半晌都答不上。 “曾孙?”张贺却直觉地想知道答案。 刘病已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回答:“……因为……敬夫人……” 这个答案也说得过去。 虽然听出了刘病已语气中的不确定,但是,张贺自己也想不出更准确的答案,因此,他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轻声道:“曾孙,汝与皇后身份有别……如今……且由汝等随心,然则,县官还宫之后,汝当稍避。” “还宫?”刘病已只在意张贺话中一个词。 张贺点头。 刘病已抿紧双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神色很明显地黯了下来,眼中也显出几分忧色。 这种气氛持续了好一阵儿,刘病已忽然开口:“张令,这是去何处?” 张贺一愣,盯着刘病已的眼中有些明显的惊讶之色。 “大将军命我带尔去见一人。”张贺也没有隐瞒。 刘病已的心顿时一颤,直觉地就感到一股不祥:“……何……人……?”少年的语气隐约显出了颤抖的痕迹。 张贺的神色晦黯不明,但是,回答是明确的:“卫登叔升。”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复杂的意味,却让刘病已心中一凉。 “三公子?”刘病已颤栗着重复,“为何我要去见……” 张贺忽然开口,十分坚决地打了他的话,然而所说的不过两个字:“叔祖。” “呃?”刘病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张贺垂着眼,轻声言道:“卫叔升乃令祖嫡亲表弟。” 刘病已默然,良久才言道:“我……唤不出口……” 张贺没有说话,直到辎车停下,御者轻扣车户询问主人是否下车,张贺才说了一句:“当为之事,勉为其难亦当行之!” 刘病已如置冰窟,只觉原本只是萦绕于心头的不祥之气陡然弥漫,将自己完全包裹住,让他不能动弹,甚至不能呼吸…… ——那位三公子……究竟怎么了? “曾孙……曾孙……病已!”张贺下了车,转身唤刘病已,然而,连唤数声,刘病已都没有反应,张贺只能皱着眉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 “张令!”刘病已这才回神。 “下车。”张贺皱了皱眉,但是,并未说什么,只是轻声吩咐。 刘病已定了定神,直接跳下车舆,随即便低头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张贺也将刘病已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才对身边已经等着的苍头道:“引路。” “诺。” 那名苍头躬身应了,随即便转身先行。张贺则携了刘病已的手,不远不近地跟着苍头走向内院。 张贺是知道卫登的情况的,但是,亲眼看到卫登的状况时,张贺仍然吓了一跳。 “三公子……” 虽然十分憔悴,但是,卫登仍然勉强抬起头,向张贺点头致意。 “贺……”卫登说了一个字便喘息不止,床边侍奉的婢女连忙上前为其抚背顺气。 虽然喘息着,但是,卫登的目光一直盯着驻足在户下的刘病已。 (谢谢【我的眼泪没人看见】给本文投了粉红票,谢谢支持了。剧透一下,许平君快出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0、长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昨天晚上恶寒、头痛……实在是没办法码字了……今天准备三更,却一直找不对状态……尽量努力吧!) 内卧之中药味浓重,不过,刘病已对此并不是很在意。 站在镂刻鸟兽图样的木户下,刘病已怔怔地望着大床前的丝罗甲帐,柔软的绛色丝帐上绣着繁复的吉祥纹样,室内光影流动,却透着一片萧索。 ——这是他曾经来过的卫家吗? “病已!” 张贺与卫登说了两句之后,转头便看见刘病已仍然没有进来,神色也是一片茫色,不由皱眉,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扬声唤人。 刘病已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张贺,却仍然没有动弹。 “为何不入内?”张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刘病已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在张贺再次出声前点头挪步。 张贺有些担心了。 ——难道这个孩子不愿见卫登吗? 卫登也看出了刘病已的迟疑,他怔了怔,却只能苦笑:“曾孙若不愿在此……” “不是!”刘病已语气急切地打断了卫登的话。 卫登的眼神一亮,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张贺也松了一口气,往旁边让了一步,招呼刘病已:“曾孙走近些。” “不必。”卫登却摆手阻止了,又咳了几声,才道:“我病甚,毋过与病气。” 张贺没有再坚持,刘病已却是一愣,随即便红了眼眶,然而,双唇翕动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 盯着刘病已看了一会儿,卫登才闭上眼睛,转过头,深深地喘息。 一名婢女跪在床的里侧,动作温柔而小心地按着他的肩。 半晌,卫登的呼吸才平静了下来,他重新睁开眼,却是看向了张贺:“贺……” “卫君。”张贺在床侧跪下。 卫登伸出手,手搭在张贺的肩,似乎是拍了两下,但是,实在是看不分明。 “曾孙今日之姿,全赖君费心也。”卫登慢慢地说着,声音越说越轻,刘病已不由就又往前走了半步。 ——他想知道这些大人都在说什么! “此乃贺之本分。”张贺也没有避讳,直接回答了卫登的话。 卫登轻笑:“故仆不言谢也。” 张贺也笑了笑。 “曾孙已十二岁,出宫、议婚、成家立业……皆在三五载内……”卫登慢慢地说着,比之前更加谨慎地用字,每一个字似乎都是再三斟酌才说出口的。 张贺安静地听着,神色十分平静,等到卫登停顿了一会儿,他才放软了声音道:“仆在一日,便不会让曾孙受委屈。” 卫登点头:“我自是信君。” 张贺沉默,看着卫登。 “然……君为光禄勋之兄,家中有妻、有子、有孙……”卫登说得很平静,纯粹只是陈述的语气。 张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待卫登说完,才皱眉道:“的确如此……公子何意?” 卫登叹了一口气:“曾孙一旦出宫,纵然仍有养视之名,君又如何继续照料?” 张贺刚要说什么,就觉得卫登拱在自己肩上的手沉了一下。 “公子?”张贺询问地唤了一声。 卫登笑了笑:“即使君无所顾忌,光禄勋总是要顾忌一二的。” 张贺的脸色顿时一沉,立即就反驳:“安世不会。” “会。”卫登又按了一下张贺的肩,“并非光禄勋不愿,而是……”说到这儿,卫登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卫登叹了一口气:“将来之事,谁能言准?不过……居高位者,顾忌之事总是更多,难以随心欲。” 张贺没有再吭声。 卫登继续说:“即便不虑尊兄,君尚有家人,岂可只虑曾孙?” 这一次,张贺没有反驳——他的儿子体弱多病,全靠各种贵药珍支持着,他不可能完全不顾亲子的死活。 卫登稍稍抬手,挥了一下,原本立于一旁的婢女立刻走过来,倾身询问卫登:“主君?” “去见女君……让其携我昨日吩咐之物过来。”卫登吩咐,语气重了几分,跟着便喘了起来。 “唯。”婢女应声退下。 张贺有些明白卫登的打算,当要说什么,又有些犹豫。最后看了看卫登的脸色,听着他的喘息声,张贺终究是没有开口。 刘病已仍然站在稍远的地方,怔怔地望着卫登——他……真的要死了? 恍惚间,刘病已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夏日。 ——同样是病重不堪的男子…… ——为什么…… “呵!”一声明显被压抑的低呼让刘病已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绣衣的妇人抱着一只漆匣站在自己面前,三十余岁的模样,神色十分憔悴,脸上是明显的惊讶……或者说是惊吓……之色。 “细君……可信我所言哉?”卫登的语气仍然虚弱,但是,其听调侃也是很明显的。 “吾君……”妇人转过身,看着卫登,故作轻松地回答,“吾君可未曾说竟会如此肖似。” 卫登挑眉,同样以十分轻松的语气反问:“我竟不知细君知太子十二岁时是何容貌?” 妇人走到床边,将漆匣放在卫登的手边,故意板着脸道:“吾君竟不知妾之过往?妾也随家君去过景桓侯之丧。” 卫登眨了眨眼,随后才挑眉道:“莫说太子去致哀时,冠军侯第中决无外人,即便并非如此,细君当年……不过始孩(注)之龄……” 妇人没有再接口,只是在床侧坐下,推了一下漆匣:“吾君可稍后再与妾话往昔……” 卫登点头:“诺。” 妇人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然而,瞪了卫登一眼之后,她便低下头,默默地打开匣盖,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给卫登过了目,才重新放回匣中。 卫登将漆匣往张贺的方向推了一下:“曾孙在禁中,君代曾孙收妥。” 张贺已经认出匣中有田宅籍,知道那些必然是卫登为刘病已准备的赀产,便没有伸手,而是问卫登:“如此……君不虑家人?” 卫登挑眉,不由失笑,随即便咳了起来,妇人连忙上前侍候,卫登却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臂,随即指向张贺。 妇人连忙点头,不过,仍然等卫登平复了一些,才转头张贺道:“君为掖庭令?” “正是。”张贺连忙向妇人行礼。 妇人答了礼,随后才对张贺道:“张令多虑矣。吾有媵产,诸子皆已成家,各有家业,不需吾与夫君再为之虑。” 见卫登之妻如此说,张贺没有再说什么,而转头看向刘病已。 “病已!”张贺唤了一声。 刘病已一直在发怔。 虽然卫登与张贺都在说与他相关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仿佛他们说的、关心的都不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事情。 这会儿,张贺唤了一声,他才恍然回神,却是不由苦笑。 “此为我所需?”刘病已问张贺。 张贺一愣,随即不解地反问:“曾孙何意?” 刘病已低头:“虽说长者赐不可辞,然……” 卫登苦笑:“曾孙是不当我为长者?” 刘病已没有答话,但是,显然是默认了。 卫登的妻子顿时变了脸色,又愤怒又伤心地瞪着刘病已,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指责之辞。 ——他们为这个孩子做的……还不真如张贺这个外人! 卫登拍了拍妻子的手,对她安抚地笑了笑,随即神色复杂地看向刘病已:“曾孙只当是我愧疚,临死之际想走得安心一些……” 刘病已猛然抬头,眼神炙热地上着卫登看了许久,让卫登吓了一跳,话也说不下去了。 “……若……若是不安心……君可不走乎?”刘病已期期艾艾地问道,话一说完,刘病已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卫登了。 卫登一愣。 床边,卫登的妻子与张贺也同时一愣。 片刻之后,张贺才走向刘病已,却在少年的身后站住,良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吾君!”卫登的妻子第一个忍不住,跪倒在床边,伏在卫登的手臂上失声痛哭。 从生病以来一直没有动容的卫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也只能用另一手轻抚妻子的发鬒,柔声安慰:“莫哭……莫哭……” 半晌,卫登之妻的哭声渐渐停息,张贺才拍了拍刘病已的肩:“去给卫君致谢。” “……诺。” 刘病已半晌才闷声应道,随即便低着头,转身走向斗帐包围的大床,在床前直接跪下,重重地叩首。 “这……”卫登之妻吓了一跳,连忙闪开,随即又省悟过来,上前拦住依旧已经叩首两次的刘病已。 “礼重哉!”妇人拦住刘病已,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让刘病已站起,只能抬头看向张贺。 张贺叹了一口气,上前,伸手拉着刘病已起身。 刘病已不敢与张贺较劲,只能站起。 卫登一直看着刘病已,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对妻子道:“卿与曾孙等人在外稍候,我有话与掖庭令独叙。” “诺。”卫登的妻子立刻将刘病已与内卧中侍奉的奴婢领了出去。 坐在堂上,刘病已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卫登的妻子:“我与家祖甚相似?” 卫登的妻子本来正忧心丈夫,陡然听到刘病已的询问,不由就愣了一会儿,随后才转头看向刘病已,端详良久,才肯定地道:“甚似。” (谢谢【雪舞风流】给本文投的粉红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其心不易否?【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汤药的苦涩味道在垂满锦绣的内卧弥漫,似乎要灼痛室中之人的眼。 “方才,君未否定我所言。”卫登轻声言道。 张贺点头:“陛下抱病,据太医令言,病情总是反复,然则,大将军之意,明年必要请陛下还宫。” 卫登没有惊讶:“此乃应有之意。” 建章宫毕竟在城外,卫尉难以兼顾,这次的事情更说明,在建章宫,那位天子联络外臣显然更加方便。 这些理由,卫登与张贺都不必与对方说,因此,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是明白的。 张贺只是反问:“卫君以为不妥?” 这自然也不是说天子还未央宫之事,而是因为此事,霍光想让刘病已出宫居住的事情。 卫登摇头,却只是道:“并非不妥……” 张贺了点了点头,等卫登的下文。 “属籍宗室,养视于掖庭者并非曾孙一人。”卫登慢慢地说出自己思索了几日的结论。 张贺点头。 “欲护曾孙周全,最好的方法即是将之泯于众人。”卫登看张贺,说得十分肯定,“曾孙才十二岁,明年也不过十三岁,如今幼年出居宫外,太过特异。” 张贺立刻点头,深以为然,却也不得不说:“县官对曾孙……” 卫登再次摇头,抿了抿唇,才有些毅然意味地说:“还未央宫之后,大将军当有良策限制县官出入之所。” 张贺一愣,心中更是震惊不已。 “……三公子……”张贺瞠目结舌地望着卫登,半晌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也太过大逆不道了! 张贺实在是被惊呆了。 ——若是霍光那样做了…… ——与谋反何异?! 卫登却仿若未觉,平静地看着张贺。 “……三公子……这……我……”张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却知道自己应该有所回应,于是,他语无伦次。 卫登笑了笑:“张令以为不妥?” 张贺瞪大了眼睛——不妥? ——这般…… ——这般行事何止是不妥?! 张贺忽然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了! ——这真的是卫家那个温和到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子? 卫登勾起唇角,笑得十分冷漠:“贺……君不认为……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 张贺半晌都说不出话,好容易才艰难地问了一句:“非常之事?” “非常之事!”卫登接得很快。 张贺再次失语,好一会儿,才再次问道:“何谓非常之事?” 卫登挑眉,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忖如何回答才妥当,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沉思片刻之后,卫登回答:“皇帝。” 张贺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如今有皇帝!” 卫登没有再接话,只是摇头笑了笑。 “三公子!”张贺却急了,又唤了一声,显然是执意想知道答案。 卫登叹了一口气,才看着张贺道:“掖庭令为何担心县官对曾孙不利?” “因为……”张贺刚要回答,便呆住了。 卫登看着他的反应,挑眉轻笑:“君甚明白。” 张贺颤栗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再质问。 ——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之孙…… ——孝武皇帝的嫡裔…… ——那才是帝系正统! ——刘病已的身份让所有当今那位少帝不能不顾忌! ——尤其是从其即位伊始,对其帝位正统的质疑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辅臣之首是霍光……而霍光的倾向…… ——谁都不敢说霍光对今上不忠,但是…… 张贺无法不颤栗——在他为某种想法颤栗的时候,其他人……是不是早已为之准备了呢? ——那不是一般的事情! ——那是非常之事! ——那是大逆! “少帝……少帝乃先帝所立……”张贺说得很艰难。 ——霍光对今上的忠诚不好说…… ——霍光对先帝的忠诚呢? 张贺没有想到,这句话竟让卫登忽然笑了起来。 这位病重的公子笑得十分愉悦。 “三公子?”张贺觉得自己被嘲讽。 卫登摇了摇头:“掖庭令……咳……张贺……咳……” 因为笑得太过激动,卫登再度咳了起来。 内卧之中没有其他人,张贺只能亲自上前为了卫登顺气。 外堂之上,卫登的妻子与刘病已都听到卫登剧烈的干咳声,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卫登的妻子往内户的方向走了两步,却随即又停了下来。 ——卫登说了要与张贺单独谈话,她不能这样闯入。 刘病已同样关切地盯着内户——虽然不明白卫登对自己的疏离,更是对此十分不满,但是,刘病已更加清楚,卫登是自己仅存不多的血亲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卫登那般刻意的疏远感到伤心。 ——他的亲人……不愿对他表示亲近…… 即使隐约明白,卫登是另有想法,刘病已也无法说服自己轻易谅解。 ——但是,他更不想失去亲人! 刘病已有些恐惧了。 干咳的声音渐渐平静,少年帝裔的心却越来越不平静了。 卫登的妻子没有察觉少年的变化,内卧之中的两个更加无法察觉。 等卫登平静下来,张贺才拧着眉道:“仆之言纵然有失,三公子也当保重自己才是。” 卫登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笑着对张贺道:“掖庭令对先帝知之甚少……” 张贺不同意:“仆位卑,亦曾数随太子入宫。” 卫登没有反驳,只是道:“亦只是入宫。” 张贺一怔,无从反驳,只能道:“然。” “君不知先帝!”卫登深深地叹息。 “纵然如此,先帝所立乃今上!”张贺同样坚持。 “既然如此,燕王为何不臣?广陵王何以无所动?”卫登冷笑。 张贺咬了咬唇,刚要说话,就听卫登道:“以先帝之明,岂不知今上即位,必然人心浮动?” “少子!庶子!其母更是以罪见谴,葬于云阳!”卫登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一一历数。 “少帝何以立?” “君以爱立子,乱之始!” “先帝何以如此?” 卫登的质问让张贺无言以对。 ——先帝不是昏君。 哪怕是在太子起兵那件事上,张贺也无法指责先帝的行事! ——无论是谁,都不曾想到,先帝在临终之际竟立了今上为皇太子! ——上无生母,下有长兄…… ——托孤于异姓之臣!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决定! ——先帝怎么就能那样决定? 张贺不解,也隐约有些不信;天下人同样如此! ——若非如此,燕国上下何以会有那么多人拥护燕王觊觑帝位?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些人也认为燕王才当即位! ——这同样是太子死后,中外上下许多人的想法。 ——包括燕王! ——也包括张贺 虽然不情愿,但是,张贺不能不承认,在卫太子死后,有资格即位的应当也只能是燕王! ——当然,广陵王可以不考虑,昌邑王却是必须考虑的。 ——不过,虽然有贰师将军李广利与丞相刘屈氂的支持,但是,李家毕竟曾被族过一次,李广利虽然是将军,但是,毕竟不是内朝臣,影响力实在有限,先帝对昌邑王又远谈不上喜爱,在张贺的想法中,昌邑王的即位的可能实在不大。 ——最重要的是,燕王居长! ——谁也不能否认,大汉立嗣重嫡,重长! ——今上? 在当时,大部分的想法中,那位尚未分封的钩弋子即位的可能性还不及昌邑王! ——李家、刘家被族之前,昌邑王有舅氏支持,钩弋子有什么? 张贺不能不承认——他同样对今上的即位心存疑虑。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人…… ——庙堂之上有多少? ——江湖之处有多少? 张贺心惊了。 “三公子……”同样,张贺也心动了,“此事……尚可有所为?” 张贺的声音很低,却让卫登笑了。 “此事是否有可为之处……不在君……不在我……”卫登说得很慢,却并未有半分犹豫。 张贺有些明白了。 “……在大将军!”张贺接口言道。 卫登点头:“然也。” 张贺怦然心动——若是……若是此事可为…… ——太子…… 张贺想到的是刘据。 ——若是能让刘据的孙子…… “然则……”卫登的话陡然打断了张贺的翩然浮想,他连定了定神,正色听卫登继续说下去。 卫登苦笑:“人心……会变……” 张贺一愣。 “三公子?”张贺心惊于卫登话中的萧索杀意。 “霍子孟对太子之心,我不疑。”卫登摇了摇头,加重自己对这句话的肯定。 张贺有些明白了,看着卫登微微眯起的双眼,听着他慢慢言道:“太子已薨……如今……霍子孟秉政……经燕王之案……霍子孟之权、之威,必然大振!” “执掌天子权柄,威震天下……如此权位……其心不易否?” 卫登的声音很冷,让张贺不由打了一寒颤。 (看来是可以三更了……我继续奋斗……不过,不保证……虽然是周末,各位也不必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2、焦虑、保证【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三公子……君之前所言……是因心有此忧?”张贺颤声问道。 卫登点头:“……少帝与长君……权臣之欲昭然……” “霍子孟之心……将如何?”卫登喃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张贺却也不由自主地问了自己相同的问题。 ——若是霍光……会如何选择? 张贺颤栗了,半晌,竟然鬼使神差似地问了一句:“为何必会是长君?” ——卫登的话分明就是说,立刘病已就是立长君。 ——为何一定如此? 卫登讶然,盯着张贺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君莫迷怔!” 张贺顿时凛然。 ——他……似乎…… “曾孙今年已经十二岁,且已从师就傅,决非无知幼儿!”卫登叹了一口气,“霍子孟对曾孙的确安排周详,然而,如此敏而有识之人……” 卫登没有说下去。 ——毕竟,他与霍光交情甚厚,为了莫须有之事对其大加贬薄…… 卫登做不出来。 张贺却已经明白了。 或者应该说,卫登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了。 ——刘病已很聪明,也很有见识,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甘于只当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 ——对任何一个想牢牢掌握住权力的权臣来说,这样一个天子……都是不受欢迎! ——更是祸根。 这么短的时音说了这么多话,卫登无法不感到疲惫,他皱着眉,最后对张贺说了一句:“霍子孟再不学无术,绛侯之事焉能不知之甚详?” 张贺一震,彻底无言以对了。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上许之。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拥立文帝以安刘氏的周勃在文帝即位之后,便自危以归相印,之后,免相就国,尚且自自畏恐诛。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放之古今,皆是此理。 ——拥立之功……是功,亦是罪! 张贺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不相信,霍光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既然如此,霍光会如何选择了? 张贺有些拿不准了。 “……且……”张贺又想到了一点,却不知该不该说。 卫登看向张贺,以目光催促其说话。 张贺苦笑:“且皇后乃大将军外孙。” 卫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血缘是最无法割舍的,更是最好的羁绊与约束。 ——任何一个权臣都会希望下一任君主的身上流着自己家族的血。 ——就如吕氏。 ——吕后为什么一再让刘氏诸王娶吕氏女? ——不就是想要这种血脉交融的保证吗? 卫登与张贺都不认为,在皇后有子的情况下,霍光仍然会更亲近刘病已! ——这是理所当然的。 ——根本就不必多想! 沉默了一会儿,卫登压低了声音问张贺:“皇后可会有子?” 张贺茫然,有些不解地看着卫登,思忖了一会儿,也没有明白他究竟是何意,只能就事论事地回答:“皇后更少。” 卫登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以更加慎重地语气问道:“少帝可会有子?” 张贺一怔,下意识地回答:“自然会有……” 话方出口,张贺便明白卫登话中的意思。 “三公子……”张贺紧张了。 ——张贺是掖庭令,除非天子特诏,否则,婕妤以下所有后宫女子,何人侍寝皆由其安排。 ——这个安排的时间本就很微妙。 ——即使不可安排,侍寝之后,那些女子仍然在掖庭之中。 ——张贺这个掖庭令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而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阴私手段。 卫登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对张贺道:“掖庭令与其在此多虑,不若直言问于霍子孟。” 这的确是相当诚恳的建议了。 张贺低头谢过,再看卫登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毕恭毕敬地向卫登告辞。 卫登点了点头:“君毋需如此多礼。” 说完,卫登便闭上了眼睛。 又看盯着卫登看了一会儿,张贺才拿上卫登身旁的漆匣,转身离开。 带着刘病已登车,辎车很快更驶出了卫家所在闾里,张贺却始终没有说话,刘病已同样是一直沉默不语,目光直直地盯着张贺。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察觉刘病已的不同寻常:“曾孙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平常,刘病已总是会不断地与他描述自己的经历的。 刘病已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目光却仍然盯着张贺不放。 之前,张贺自己有心思,对刘病已的注视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却是有些受不了了。 “曾孙……曾孙为何如此直视于我?”张贺心里着实有些发毛了。 不是张贺胆小,而是刘病已的眼神太复杂也太灼烈了。 这一次,刘病已没有再沉默,他欲言又止,反复数次,才唤了一声:“……张令……” “嗯?”张贺有些不解。 “张令……张令不会……”刘病已的话已经语无伦次了,让张贺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他话中的焦虑还是清楚。 张贺伸手握住少年的手,放软了声音,慢慢地安抚少年:“曾孙想说什么?我在这儿,我会听的。” ——虽然不明白刘病已想说什么,但是,看着他那般着急,张贺也只能猜测着说了一些安慰之辞。 这样的的话,张贺反复说了好几遍,刘病已才慢慢定下心神,神色也平静了一些。 张贺松了一口气,没有放开少年的手,而以轻松的语气问道:“曾孙想说什么?”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与刘病已谈论将要吃什么佳肴。 刘病已也放松了一些,定了定神,看着张贺,手也反过来,紧紧地攥着张贺的手,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急切起来:“张令不会像三公子一样的……然否?” 张贺一愣。 不过片刻而已,本来已经平静的少年皇孙再次紧张起来:“张令!” “张令不会也离我而去!” “张令会看着我、守着我的……是不是?” 话未说完,刘病已已经一脸泫然欲泣的神色了。 张贺总算明白了刘病已的意思,心中顿时一酸,眼中、口中更是一阵阵儿地发苦。 “……曾孙……”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贺也只能这样无力地唤了一声。 “张令!”刘病已急了。 “张令会看着我出宫、娶妻、生子……张令会一直陪着我的……”刘病已急切地想索要一个保证。 然而——这个保证…… ——这个保证……张贺又如何能够给得起? 张贺不愿欺骗眼前的少年,他只能沉默。 刘病已攥紧了张贺的手,满眼期冀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而,张贺一直在的沉默。 在那仿佛很漫长的沉默中,刘病已眼中的期冀渐渐散去,只剩下无以复加的绝望。 片刻之后,这位少年皇孙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举动。 刘病已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失声痛哭。 直到这时,少年仍然紧紧地攥着大人的手。 泪水从指缝间浸上张贺的手,张贺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灼痛了。 张贺侧过脸,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无法压抑。 ——这个少年啊…… ——这个他看着长成人的少年…… ——纵然有高贵的血统与可期的未来…… ——可是…… ——可是,当他真正拥有未来的时候……真正属于刘病已的……又还能剩下多少? 张贺无法给出保证。 ——卫登快要离开。 ——他又还能继续陪着这个孩子多久? ——谁能说自己一定能活到什么时候? “曾孙……曾孙!”哽咽着,张贺仍然稍稍用力,将少年的脸抬了起来。 刘病已固执地不愿抬头,仍然将脸埋双手之间,张贺也没有勉强,只是轻声地与他讲道理:“曾孙……祸福之数难定……贺之心,的确愿见曾孙成人、成家、子孙满堂……然……” 张贺叹了一口气,刘病已却怔住了,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也没有继续哭泣。 张贺能感觉到,刘病已的泪止住了。 这让他稍稍松了一个口气。 “曾孙,仆当尽力。”张贺只能如此说。 刘病已的心中十分失落,然而,哭过之后,冷静下来,刘病已也无法让自己要求更多了。 少年犹豫起来,却仍然不愿抬头。 张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曾孙亦当尽力才是!” 这句话让刘病已抬起头:“我尽力?” 张贺点了点头,看着少年脸上的泪渍,他便想抬手为少年拭,却不料少年仍然将自己的手紧攥着不放,他不由无奈地苦笑,只能道:“曾孙当尽力,成人、成家、子孙满堂……” 刘病已连连点头:“诺。” 张贺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不由笑了,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车到张家时,刘病已总算是放开了张贺,也许是不好意思,他一直不肯下车,张贺不由失笑,便先下了车,却立刻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前院迎候。 “卿何必出迎?”张贺走向自己的妻子。 张贺的妻子向丈夫行了礼,无奈地道:“有女宾欲见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3、许家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有女宾欲见君。” “女宾?”张贺不由一惊,立即就问道,“是某家贵人?” 张贺的妻子顿时一愣,随即便一脸尴尬地摇头:“非也。只是两位女客,是宦者丞许氏之妻女。” 宾与客其实可以通称,不过,宾,所敬也,故宾礼必有贽,因此,相对而言,宾尊而客卑,宾大而客小。 张贺倒不是跟妻子计较这么点小区别,只不过,既是女子要见他,妻子又迎了出,再听到这个“宾”字,他自然是往身份尊贵上联想了。 这会儿,听妻子说明了来者的身份,张贺不由就皱了眉,十分不解地问妻子:“即便是要见我,卿也不必来此迎我。” 张贺的妻子一脸无奈,刚想叹气,又觉得有些不忍,只能对自己的夫君道:“妾实在不好说,君且去一见便明白妾为何如此矣……” 这番话说得颇为无可奈何,竟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 张贺立刻脸色一沉:“彼等无理取闹?” 张贺的妻子见夫君如此严厉,倒是更加不好意思了,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也并非无理取闹,只是乱了方寸,许家无男,只有一女,尚在弱龄……” 张贺知道妻子心软,也没有与她计较,但是,神色仍然是不耐烦的,当即便摆手示意妻子不必再言,等妻子不再言语了,他才生硬地道:“且让其稍候。” 说着,张贺便转身看向车户,对仍坐在车舆内的刘病已无奈言道:“曾孙不下车?” 刘病已只是因为之前哭得太过份了,面子上抹不开,这会儿,见张贺主动出声,哪里还好意思多说,点了点头,便扶着张贺的手下了车。 下了车,刘病已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张贺的妻子见了礼,张贺的妻子也答了礼。 见礼之后,刘病已便好地问张贺:“张令,方才小君言宦者丞……可是说许丞?许丞有不妥?此前数日,我在宦者署都未见到许丞……” 不说还不注意,一说,刘病已便察觉不对了,话中也不由显出了几分担忧。 ——宦者丞……许氏…… 这两个条件放一块,刘病已立即就想到了许广汉。 对那位一直对自己多有照拂的宦者丞,刘病已还是相当关切的。 张贺摸了摸了刘病已的头,不由叹了一口气:“宦者丞被下狱了。” “啊?!”刘病已不由低呼,“怎么会?许丞绝对不曾附逆。” 刘病已知道,这些天,宫禁之中一直在查曾经党附长公主、燕王与上官家的人,但是,那位宦者丞绝对不是。 ——当然,即使是也没有关系。 ——许广汉与张贺有交情,对刘病已也相当不错,这凭这两条,只要没有太严重的实际罪行,都可以开脱干净。 张贺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不是因为附逆。” “啊?”刘病已不由一愣,“不是?那是何因?” 这般一问,连张贺的妻子都不由好地看向了丈夫。她也只是知道与丈夫颇为熟悉的宦者丞被下狱,究竟是何缘故,张贺没有来得及细说,她也不是太有好心的人,便没有多想,这会儿,听丈夫这么一说,却是感觉其中颇不寻常,自然也好了。 张贺却有些为难了。 这件事的确不太好说。 事实上,许广汉下狱之后,他便去打听了,然而,问罪的缘由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竟让他有些茫然了。 根据张贺辗转问到的结果,事情是这样的—— 上官桀谋反那日,禁中大索,许广汉作为宦者丞,自然也是部署搜索之事的人之一,他领的任务是搜查上官桀在禁中值宿时所宿的殿中庐舍。许广汉搜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紧接着,便有其它官吏再次搜索,却在上官桀的庐舍发现了一只缄封的竹箧,箧内满满地盛了数千枚长达数尺可以缚人的萦,也就是绳索。 如果只是一般的搜索不也许不算重罪,但是,那偏偏是上官桀谋反的证物。 这就有些难说了。 最起码,这个时候,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轻易为其开脱了。 因此,最坏的结果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 ——谋反。 ——腰斩。 张贺越想越头痛,却也只能打起精神,对刘病已解释:“其有失职守。” ——失职也有很多种,罪之轻重各有不同。 张贺如此说也不算是虚言。 刘病已不太相信,看了看张贺,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张贺的妻子言道:“妾以为,此事可稍后再论,终究是客,吾君焉能让客久候?” 听到妻子如此说,张贺便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对妻子道:“卿是托辞出迎?” 张贺的妻子低下头,没有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张贺摇了摇头:“卿在此,何人相陪?” “妾让新妇稍陪。”张贺的妻子不好意思地回答。 “新妇?”张贺忍不住皱眉,看了看妻子,却也不好多说,只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说完,张贺便示意妻子一同前往:“客在何处?” “在妾居之堂。”张贺的妻子连忙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了刘病已。 张贺抚额,不在意地道:“曾孙常来常往,不必视之为宾客!” 刘病已还在思忖许广汉的事情,猛然听到张贺的话,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甚是!甚是!” ——他的确没把张家当自己的客居。 听到刘病已这般说,张贺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也终究没有开颜,而是径自往妻子所居的北院走去。 没有多远,张贺就发现,刘病已竟然跟了上来。 “曾孙?”张贺立刻停步,不解地看向刘病已。 ——他之前的话就是让刘病已自己去居处,或者去见他的儿子、孙女……反正是没有打算让刘病已跟自己同行。 刘病已低头肃手,十分乖巧地回答:“我想见许丞的家人。” 见刘病已如此,张贺也不好拒绝,拧着眉想了想,终究是答应了:“汝随我去,却不可置一言!” 刘病已连连点头。 张贺见他并不上心,不由就皱眉:“汝若敢言语一声,我即逐出汝!” 这句话说得十分严厉,让刘病已不由一凛,连忙正色:“诺!” 尽管如此,张贺仍然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允,让他随他们夫妇去见许广汉的家人。 北院是適妻的居所,让客人至此相见,是相当礼遇的。在许广汉因为牵涉谋反这样罪名而下狱的情况,张家仍然让其妻女来此相见,已经不仅是以礼相待,而是相当厚道了。 张贺夫妇与刘病已一行三人,还没有走近北院,就听到一阵呜咽,声音甚为哀戚,却让三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这……”张贺拧眉看向妻子,眼中一片嫌恶。 张贺的妻子十分无奈:“这是许君之妻。” 张贺更觉恼怒:“许广汉尚未死!” 言下之意——哭什么丧?! 张贺也下过狱,受过罪,因此,最恨人做此哀戚绝望之态——于事无益,何必徒劳? 张贺的妻子明白丈夫的想法,叹了一口气,终是对丈夫劝道:“妇人多无主见,夫君下狱,情况不明,其又能如何?” 张贺皱眉,盯着妻子道:“当日,卿并未如此。” “妾当时亦在狱中。”张贺的妻子苦笑。 ——当年,她亦身陷囹圄,幼子又因受惊而抱病,她如何能顾得上器泣? 听妻子如此说,张贺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妻子继续往北院走去。 跟在张贺夫妇的身后,刘病已却有些后悔了。 ——只听着这阵哀泣,便可以想见堂上是何情形了……他这不是去受罪吗? 不是刘病已没有同情心,而他真的不喜欢与哭闹的人相处。 ——那种情形下,真的是有理也说不通啊! 这般想着,刘病已都有些想出声让张贺别去见许家人了。最后,他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因为没有办法对许广汉的事情置之不理而作罢。 刘病已跟着张贺夫妇进了北院,又登入正堂。 没有进门,三人便看到堂上的混乱景象。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在堂中,两手紧紧地攀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胳膊,一边大哭,一边不时地以头抢地,旁边的客席上,一个小女孩抱着膝,蜷缩在漆秤上,头也埋在双臂之间,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模样。 被老妇人攀扯着的正张家的子妇,见舅姑前来,她立刻就想给舅姑见礼,却又不敢强硬地挣开老妇人的手,只能一脸尴尬地望着舅姑。 刘病已倒是立刻向张贺的子妇行了礼,这也让那名女子更加尴尬,好容易才想起来可以对老妇人说明情况。 “许媪,家翁家姑皆已至。”年幼的女子无奈地对那名老妇人言道。 正在哭天抢地的老妇人立刻转头,一看清张贺夫妇,竟是立刻跳起来,随即更是以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利落速度冲到张贺面前,抱着张贺的腿便叩首:“掖庭令,君当知吾君……” (我发现大家对许平君没什么期待嘛……泪……虽然人家的确是注定要炮灰的女配,但是,好歹也是宣帝的元配啊……怎么可以这样无视人家的存在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4、张贺的回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许广汉的妻子并不是真的无知撒泼,而是真的慌了神了。 ——许家并不是清寒微贱的家门,能成为许广汉的適妻,她也是出身于富贵之家,绝对不是无知妇人。 她是把张家,把张贺当成救命稻草了!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是一般情况,因此,从许广汉下狱开始,她便主动备了厚礼,往宦者令、宦者丞、少府丞等处走动,但是,一开始,还有几家女君能应承一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要说为许广汉想办法了,那几家根本是连门都让她进了。 张贺的掖庭令,虽然权重,但是,毕竟不管这种狱事,许广汉的妻子本来是不想来找张贺的,但是,眼见情况不对,她也顾不得谁能管谁不能管了,但凡在宫中任职,与自己稍有交往的人家,她都挨个去了。 然而,既然在宫中任职,谁又会无知无畏到将这种事揽到身上? 厚道一点的女主人就如张贺的妻子一般,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仍把她当宾客一般以礼相待,胆小怕事一些的,或者毫无器度的,都是直接冷处理,有几家干脆就是托辞将她拒之门外了。 也是因为那几次被拒之门外的经历,许广汉的妻子开始在拜访时带上年幼的女儿了。 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幼龄小女子登门,谁家都不好直接拒之门外——那样太难看了! ——闾里之中必然会有非议。 ——谁家的女君敢轻易冒门风名誉受损的危险? 张贺的妻子之所以把她们母女迎到这儿,除了是考虑这些以外,也是因为张家不大,这座北院到底被几重院落包围着,纵然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至于让邻居全听清。 这会儿,听着许广汉妻子的哭嚎,张贺的妻子只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就这位许妪的声量,再加上张家这种环境,安排到哪儿都没有用! 张贺也是被这位妇人吓了一跳,随即却是勃然大怒了!。 ——他是受过腐刑的,的确不必在意男女大防,但是,这不代表他乐意被女人这样看待! 知夫莫若妻,张贺的妻子一见丈夫脸色大变,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当即便省悟过来,她到底对许家母女心存怜悯,暗自叹息了一声,便赶在夫君开口前上前拉扯许广汉妻子的胳膊,同时一迭声地劝道:“许家小君,吾君来此正是要见君,君为何如此?” 也许是哭喊过了,发泄过了,听到张家女君的话,许广汉的妻子顺从地放开了张贺,同时也顺着对方的力道从地上站起。 “许氏妇拜见掖庭令。” 虽然满脸涕泣的痕迹,但是,许广汉的妻子仍然恭恭敬敬地向张贺行礼拜见。 虽然对这个妇人极为恼怒,但是,碍着许广汉的情面,再加上刘病已就在身后,张贺到底没有发作,嗯了一声,便直接越过跪在堂门前行礼的妇人,径自走向主席。 刘病已方才也看呆了,见张贺走开,便连忙跟了上去。他一身皂色布衣,梳着总角,许广汉的妻子只当他是张贺的从者,自然没有在意。 刘病已也的确把自己当成张贺的从者,一派乖巧地站在主席的漆案旁,肃手低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堂上众人。 这一打量,刘病已便看到了一旁抱膝蜷缩的女孩,还没有细看,就见那名老妇人走到方秤前,直接伸手将女孩扯了起来,随即半拖半拉地带着女孩走到主席前,随即放开女孩,自己直接跪下叩首。 妇人的动作十分粗鲁,连张贺看着都不由皱眉,那个小女孩却是一声不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见妇人跪下,她也跟着跪下,见妇人叩首,她也重重地将额头叩在坚硬的地砖上,一下一下,毫不停顿…… 刘病已再次呆住了。 张贺对那名妇人有些不耐,却也见不得年幼的女孩这般举动。女孩第一下叩首时,张贺便看向自己的妻子。 张贺的妻子却不像这一长一少两人一般惊讶——毕竟,之前也算经历过一次了。 见丈夫看向自己,她立即就明白了丈夫了意思,半点儿都没有犹豫就走到女孩身边,直接将女孩抱了起来。 张贺的子妇见状,立刻上前,对家姑道:“大家,我抱女公子。” 张贺的妻子也没有坚持,立即便把女孩交给了她:“长者言事,尔等都退下。女公子与汝女年岁相仿,汝领其前去一见。” “诺。”虽然知道家姑说的只是托辞,但是,张家子妇仍然毕恭结敬地应了,随即便抱着女孩离开。 女孩没有挣扎反抗,但是,她很清楚地说了一句:“我陪阿母!” 张贺的妻子与子妇同时一愣,最后,到底是年长者有经验。 张贺的妻子一脸亲切的笑容,对小女孩道:“大人议事,汝在此不妥。” 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说完,她便看了一眼自家新妇,张家子妇哪里不明白家姑的意思,也不容女孩再开口,便抱着她迅速离开正堂。 “掖庭令!”见女孩被抱走,许广汉的妻子也有些急了。 张贺脸色一沉,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其为汝之女子子?” “然。”见张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许广汉的妻子也不敢造次——张家是对她们态度最诚恳的人家了——只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虑,低头回答。 “其年岁几许?”张贺再次冷冷地质问。 “……十一……”许广汉的妻子不明白张贺为何纠缠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也就期期艾艾的了。 张贺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十一岁?幼龄若此,汝即教之如此行事?” 张贺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女人——只看女孩方才的举动,不是早有教训,哪里会那般行动? ——尤其是那个叩首的动作! ——稚儿总是怕痛的,哪有稚弱幼儿会那般叩首? ——更重要的是,那个女孩的神色中竟然不见一丝疼痛! 张贺不得不猜测,这个女人究竟让女儿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举动了!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张贺的妻子与刘病已也都不由动容。 ——虽然事态非比寻常,也不好说这位妇人毫无为人母之慈心,但是,终究让人觉得其之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了。 既然为人母的,许广汉的妻子如何能受得这般指责? 她当即便掩面低泣:“妾之所生,妾又如何忍心?……” “罢了!”张贺皱紧眉头直接打断妇人的话。 许广汉的妻子被张贺冷厉的语气一惊,泣声陡然停下,随即便慢慢放下掩面的衣袖,满眼期冀地望着张贺。 张贺叹了一口气,看着妇人,直截了当地言道:“宦者丞之事,我无能为力!汝即便在此跪至死、哭至死,亦全然无用!” 张贺拒绝得太过直接,竟让许广汉的妻子一时无法反应了。 张贺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只要她不哭闹同,让他无法说话就成——径自言道:“距许君下狱已有月馀,汝当知其究竟因何下狱!” “事涉谋反之证,此时,无人敢言其究竟将如何定罪!” “我一介少府属吏,纵然有心,也无力相助!” 张贺没有半字虚言,说得十分实在。 许广汉的妻子跪在地上,怔忡了。 ——是啊……掖庭令能做什么?! 冷静下来,想明白这一点,许广汉的妻子绝望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着喊着求着,她只是怔忡,茫然失神的双眼中连泪都不曾流出。 张贺的妻子顿时吓了一跳,刚要过去就被丈夫一眼瞪住,只能站在原处,不再动弹。 刘病已倒是有些不解了,悄悄转头,看了一眼张贺,张贺回了一个眼神,也是让他稍安勿躁的。 见张贺如此示意,刘病已便继续低头站在案侧,心中却仍然感到难以理解。 ——张贺之前说得含糊,他自然不清楚许广汉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再加上方才这一番话,有刘病已多少能推测出一些了。 ——应该是许广汉失职,弄掉或者毁坏了燕王案中的某些证据。 ——宦者丞这种职位,能犯的失职之罪并不算多,也不算严重,罪刑再重也有限。 ——麻烦的还是因为牵涉到谋反之证…… 刘病已学过律令,自然明白这种状况,若是严苛一些,论为参与谋反也不是不可以的。 ——最主要的是,这次的谋反,牵涉甚广,尤其是牵涉禁中的人事。 刘病已很清楚,因为这次的事情,霍光绝对不会再容许禁中出现异己。 ——许广汉这种情形…… 虽然的确麻烦,但是,刘病已也很清楚,以霍光与张安世的关系,张贺若是愿意开口,霍光也不会为了一个宦者丞驳张贺的情面。 ——更何况,许广汉对他也多有照拂。 这件事的确麻烦,但是,也没有到张贺说的那种程度。 ——别的不敢说,保住许广汉的命,绝对不成问题! 刘病已实在是想不明白——张贺为何偏偏这样回答这位妇人。 (我反省……激动的各位,千万别把键盘砸了!放心!放心!黑故剑情深就是黑宣帝,黑宣帝就是黑我的主角,哪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5、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掖庭令……” 许广汉的妻子望着张贺,喃喃地唤得,彻底没有主张了。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妇人的低泣声时起时伏。 ——张贺的妻子虽然满眼不忍,却也不愿为了外人让夫君冒险,因此,并没有说什么,刘病已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虽然有些不解,却也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让张贺失面子。 张贺始终沉默着,即使年老的妇人已经失魂落魄了,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缓和。 因为门户大开,帷帘也都系起了,初冬的寒风一阵阵儿地往里灌,刘病已穿的是布衣,并不是暖和,忍耐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张贺立刻察觉了刘病已,对许广汉的妻子更加觉得不满。 “许大家请回。”张贺逐客了。 说完这句话,张贺便看向妻子:“让新妇将许家女公子送到前院。” “诺。”张贺的妻子见张贺的神色愈发阴沉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利落地应了,便直接出了堂,寻了堂下侍奉的奴婢去给子妇传话,随后才重新登堂,扶起许广汉的妻子,一边陪着她抹泪,一边道:“许大家,此事……唉……君且回家……惟等待……” 张贺的妻子是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征和二年,卫太子兵败出逃,孝武皇帝盛怒之下,下诏,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张贺不是太子宾客,而是太子家吏,比起宾客,与卫太子关系更加密切,怎么可能没有参与太子发兵一事? ——那个时候,她担心不只是夫君的生死,还有自己与幼子的生死…… ——然而,再担心,她们妇人也无能为力! ——她们只能等待! ——等待那个结果……然后去接受…… 忆起往昔,张贺的妻子心酸难忍,哪里还能劝慰旁人,自己先哭得不可自抑了。 见她如此,许广汉的妻子自然也哭得更厉害了,两位妇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一起哭着,走出了北院。 听到张贺那般说话时,刘病已已经明白——张贺是真的不想对这个妇人应承什么。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想管许广汉的事情…… 刘病已就不清楚了。 虽然满腹疑虑,但是,刘病已还是很知机地没有立刻问出口。直到两位妇人走出了北院,他才挨到张贺身边坐下,皱着眉,不解地问张贺:“张令不打算帮许丞?” 张贺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刘病已的双手包到自己的双手之间,来回搓擦,等少年的手稍稍有些暖意这后,才看着他道:“若是其所求之人为曾孙,曾孙会应?” 刘病已点头,却也说了一句:“我会答应尽力援手。”他也不是毫不谨慎的人。 张贺却并不满意,微微皱眉,摇头道:“涉及律令刑罚,岂可因人情而为之、助之?” 刘病已一愣,随即便道:“自然不可。然许丞之案恐多将不直……” ——轻罪之行却定以重罪,是谓不直。 张贺的眉皱得更紧了,语气也略带上了几分不满:“何为不直?曾孙以为许广汉之错不重?” 刘病已刚要点头,脑中便陡然想到了其中的关节,顿时就僵住了。 张贺也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 好半晌,刘病已才慢慢地答道:“此错于事甚重,于人……终非有心之过……” “以心论罪?曾孙从何学来?”张贺正色质问,语气有些压不住恼怒之意。 刘病已一怔。 “因为犯错之人乃许君,曾孙知其,便以为此错非有心之过,不可定以重罪?”张贺的语气愈发地严厉起来。 刘病已不由一颤。 张贺拧眉:“曾孙从复氏学诗而已,岂可学儒家诛心之论!” 刘病已连忙辩解:“复氏未教此。” 听到这个答案,张贺的眉心锁得更紧了:“既然如此,曾孙需自省!” “唯!”刘病已连忙答应。 这个时候,一个略显嘶哑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这是……” ——是张贺的妻子回来了。 刘病已连忙站起,向张贺的妻子行礼,同时也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贺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他……少年总是有些面嫩的…… 张贺的妻子对刘病已素来亲切有礼,向少年答了礼,才走到漆案前,对夫君行了礼。 多年夫妻,又是结发之妻,张贺对妻子并非毫无感情,待她坐下后,看着她毫无泪痕的容颜,不由叹一声:“卿何须如此?” ——很显然,他的妻子是打理了妆容之后才回来的。 “妇人岂可不修饰即见于夫?”张贺的妻子低头回答。 张贺摇了摇头,终究不好说什么。 见他们如此,刘病已以为他们夫妇必有私语要说,便乖巧地说了一声:“张令、大家,我先退……” 张贺点了点头,张家女君也叮嘱了一声:“甜羹已备,曾孙去何处向堂下人交代即可,自有奴婢送去。” “谢大家!”刘病已连忙谢过,随即便离开了。 看着刘病已走远了,张贺才收回目光,看向漆案前端坐的妻子:“卿欲言尽言。” 张贺的妻子犹豫了一会儿,再三咬牙,才道:“妾欲为许家事求君。” 张贺盯着妻子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轻叹一声:“卿可是忆起旧事……” 听到这句话,张贺的妻子立刻转过头,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夫君:“君不愿?” 张贺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了一声,对妻子道:“当日,除安世之外,何人曾向吾家伸援手?” “正因如此……”张贺的妻子急切地言道,然而,她没有能够说完。 “正因如此,”张贺沉声道,“我不能援手。” 张贺的妻子一愣。 “事涉谋反,外人避之惟恐不及;亲眷相坐,方会全力相援!”张贺很平静地解释,“我与许君不过熟识,非亲非故,其妻方来求,我即应之……” 张贺的妻子陡然明白过来。 ——无论是张贺的身份,还是与许家的关系,都没有到可以轻易答应这种请求的地步。 ——只看许家到今天才求上门便明白了! ——谋反这种事情,张贺凭什么轻易答应为许广汉设法? “……不说旁人会疑我是否涉及此事,只说如何援手……”张贺继续解释,语气却有些无奈,“我不过为掖庭令,谋反之事,连少府、中宫都未必能插手,我又能如何?” 张贺的妻子也明白这一点。 ——这个时间,这样的事情,想为许广汉的开脱,只有看霍光的态度。 ——自然,张贺若是开口,霍光不会不答应,至少,谋反、死罪什么的肯定是不必担心了。 ——但是,以张贺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与霍光见面的。 ——毕是禁中的职位,别说霍光要避嫌,就是张贺自己也得避着一点! ——心知肚明与公开行事总是两回事! “……若……若是……托安世……”张贺的妻子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安世?”张贺不禁皱眉,眼中有些恼意了。 “妾……”见夫君动怒了,张贺的妻子不由就心虚起来。 张贺真是有些恼了:“虽然是亲兄弟,不必顾忌太多,但是,为了外人的重罪,让家人去求人情?卿……” 张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妻子没有头脑了! 话方出口,张贺的妻子便自己先怯了——她自己都感觉不对,再听张贺这么一责备,哪里还敢多言。 最终,张贺也没有对妻子恶言相向,喘了两口气,便叹道:“我知卿忆起旧事,对许家心生怜悯,然此事不同寻常狱事,我自有主张。卿亦不必再见许家人。” “诺。”张贺的妻子立刻答应,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听张贺的这番话便知道,张贺并非打算冷眼旁观到底。 ——这也就够了。 明白了这一点,张贺的妻子如何还会与夫君再纠缠这件事?接下来,她便将话题转到了这些天的家事上,夫妻俩好好地说了近三刻,最后,还是因为苍头前来请示暮食之事,张贺的妻子才先行离开。 等妻子离开了,张贺的神色才渐渐冷了下来。 ——他对妻子说他自有主张,虽然不是虚辞,但是,事实上,他此刻最关心的根本不可能是许家的事情! ——卫登之前所说的话仍然在他耳边萦绕着,他如何能考虑其它事情? ——事态至此,霍光究竟会如何处置刘病已呢? 只要想到之前的对话,张贺便又惊又惧,却又不得不佩服卫登所思所虑之深远。 ——卫登是真的全心为刘病已考虑了。 ——霍光呢? ——真正掌握天下权势之后的霍光……还会如以往一样吗? 张贺握了握拳,手指的凉意刺入掌心,却无法让他的心冷静下来。 十一年…… 张贺再一次感到了近乎相同的不祥的焦虑…… ——初冬……似乎真的开始冷了…… (谢谢figuresk8er所投的两张评价票。两天前就该感谢了,总是因为赶着更新而忘记写上,抱歉抱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更新公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今天不能更新了。 我努力想保证更新,但是,上级突袭,月底前要进行全年考核……对着工作材料一整天,手不停、脑不停、眼不停……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码字了…… 我估计,十一月的更新都无法保证日更了…… 易楚努力吧! 其它……也只能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6、丞相受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一入十月,风中的寒意立刻就与秋凉完全不同了,凛冽而强硬。 寒冬之季并不适合外出。 当然,对于官吏们来说,八月算人、九月上计,十月开始,除了十月朔日的大朝请之外,所有人都开始轻闲了。 因此,从十月开始,与寒冷的天气正好相反,通阛带阍,旗亭五重的长安九市中,商贾们却开始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一段时间。 ——来朝的诸侯,上计的官吏,正事皆毕,哪有不为自己采买一些物件的? ——暂无田事,三辅士庶多少会往长安来一次。 …… 热闹的情景会让人们更加向往,于是,更多的人会往长安来,访友、采买、投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这番热闹会一直维持到岁末。 ——当诸侯与官吏离开,三辅吏民就要开始准备来年正旦的各项事情了。 因此,冬季是长安商贾最喜欢的季节。 今年同样如此。 长安人是实际的。 ——诏已经颁行天下。 ——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伏诛,燕王、长公主自杀。 ——虽然整个谋反案尚未彻底尘埃落定,但是,这样的状况已经意味着,此事已经开始酝酿终局了。 ——或者说,到这个时候,每一个结果都可以预见。 ——恐慌是因为未知,再可怕的事情,一旦清楚其究竟是何状况了,也就没有太多的恐慌了。 ——最重要的是,到这个时侯,谁家安然无恙,谁家万劫不复,都已经是注定了。 ——谁又真的为别家的悲哀而哀恸难已呢? 无论长安城多么热闹,都对未央宫中的诸人没有影响。 上计之后,对各郡国来说,一年之事皆已结束,朝中却没有这么轻闲。 例行的事务不算,单是因为谋反案,各官寺、宫中、禁中的人事就够一堆人头疼的了。 霍光同样为这件事头痛不已。 ——别的不说,上官桀一死,太仆寺首先没有主吏了。 太仆掌舆马,属官中不仅是京师宫苑之中大厩、未央、家马、车府、路軨、骑马、骏马、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等马厩的令监长丞,还有边郡六牧师菀的令与丞,以及牧橐、昆⻊虒令丞。 这个职位与大汉马政的关系密切,而马政关系着汉军的实力,绝对不容轻忽。 霍光是大司马,虽然直接负责马政,但是,毕竟不可能去管具体事务。 当然,马政重要,太仆的位置也很重要,盯着这个空席的人并不少,可供霍光选择的人也不少——霍家的亲眷不说,霍光的亲信中也不少人可以任这个职位,更何况,这次平定武都氐人的反乱,有军功之人甚多,一旦幕府上报的军功被认可,其中不少人都需要安排相应的职位。 因此,十月大朝请之后,霍光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决定朝中的人事变动。 与往常一样,霍光请田千秋一起参详这件事。 因为事关重大,霍光并没有在尚台说这件事,而将田千秋请到了白虎殿。 到了白虎殿,霍光自然是迎了出来,两人相互见礼之后,并肩入殿,有意无间地,田千秋说起了自己年纪大了,儿孙却分散各地,着实相念……之类的话语。 意思十分简单明白——不过就是想将自己的儿孙调回长安……至少是离长安近一些。 ——这自然是田千秋的私心,不过,一来他是真的年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自然盼着家人总在身边,二来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让田千秋有些不敢让子孙在外了。 ——万一……他们不小心被牵涉进什么事,他却远在长安…… 田千秋与霍光不算很熟悉,但是,他绝对不相信,接下来,朝中会一片平静! ——孝武皇帝遗诏所命的辅臣只剩下霍光一人了。 ——天子年少,大臣权重…… 田千秋心里已经有风雨已来的感觉了。 “君侯慈心对己亦如此……”霍光说笑着回了一句。 听霍光这般说,田千秋有些琢磨不透了——究意是答应,还是拒绝? ——偏偏,这种事情又不能明说。 ——毕竟不是那么正大光明的事情…… ——到底是私人请托…… “大将军言重矣,观大将军待从孙之慈心,仆深愧不如……”田千秋同样说笑。 霍光皱了皱眉,并不愿谈论这件事,正好两人已经入殿了,霍光便摆手请田千秋入席,借机避开了这个话题。 ——涉及他的兄长,他并不愿意多谈这件事。 见霍光如此明显的回避态度,田千秋反倒是更加好了——虽然是兄弟,但是,一直以来,霍光似乎都不愿别人多提起霍去病…… ——是不愿提及那位英年早逝的将军…… ……还是不愿别人看到他就只是联想到那位大司马…… …… ——如果是后者…… ——那么……情况就有点微妙了…… 田千秋拿不准,因此,无论心里是多么好,他终究是没有敢重提这个话题,而是与霍光相让一番,分别入席。 这时,田千秋有些明白这些天来,他一直隐约有所感觉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经过此案,天下谁还敢与霍光相抗、相争? ——燕王是先帝之子、今上之兄。 ——鄂邑长公主亦是先帝之子,她不仅是今上之姊,还一直在禁*养少帝。 ——此二人尚被霍光问罪……何况他人? 无论他人如何,田千秋是有些害怕了。 ——霍光会怎么做呢? ——对异己…… ——对少帝…… …… ——对……大汉…… …… 活得久了,自然也就见识得多了,田千秋很清楚人心是多么复杂。 ——站到权力的顶峰,掌握了天子才应有的权力…… ——之后…… ——霍光对汉室……还能有多少忠诚? 田千秋不能不有所疑虑,也因此想得更多,惊惧之意也越发浓烈。 惊疑之中,霍光的话恍惚传来,田千秋愣了一下,才勉强回过神来,却也只听到了霍光最后半截话:“……仆以为杜幼公为太仆最宜,君侯以为如何?” ——杜幼公?! ——太仆?! 田千秋刚定了神,明白过来便又惊讶了。 ——霍光居然打算用杜延年?! 太仆位列九卿,对于朝廷来说,倒不算什么关键的位置,但是,掌舆马的太仆直接负责宫中、军中的马事,不说马事的重要性,单是马事所需要的钱物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说白了,这一个的很有油水的职位。 ——当年,公孙敬声随意擅用一下北军的钱,就是一千九百万!这还是只是北军的部分。 田千秋有些心惊了——霍光这是打算以公器酬功? 虽然想到了这些,但是,田千秋仍然无法拒绝霍光的这个提议——杜延年的家世、人品、才能俱是上上之等,的确是担任太仆的绝好人选。 “谏大夫足可为太仆。”田千秋只能如此说。 霍光点头,示意旁边随侍的尚记下此条,随即两人又商议了执金吾等二千石的人选,说到水衡都尉时,田千秋有些意动了,再次提起了自己的家人:“吾弟为函谷关都尉,吾子为雒阳武库令,水衡……” 见田千秋再次提起此事,霍光也不由凝神思忖,半晌才道:“非吾不欲君侯骨肉团聚……君侯亦知中郎将赵充国戍上谷……此时若授出水衡之职,若翁孙无功,自是无妨,若有功……” 汉重军功之赏,酬以吏职也是惯例。 当然,最重要的是,赵充国是霍光的护军都尉出身,霍光岂能薄待之? 田千秋十分失望,不过,霍光以军功为名,他也无法说霍光的考虑有误。 归根结底,霍光对田千秋虽然礼敬有加,但是,对这位丞相的想法,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也并不需要多么在意。 于是,看似郑重的商议,实际上也只是霍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田千秋,以便外朝正式授职。 离开白虎殿时,田千秋是十分不悦的,心中的隐忧之感也更加强烈,难免就有些心神恍惚,连迎面有人疾步而来都没有发觉,还是受命送其出黄门的给事中扯了他一下,才堪堪让他躲开那人。 虽然有人扶着,并未跌倒,但是,这一拉一扯一扶的,对田千秋这般年纪的人来说,终究是不好受。 “何人在禁中如此疾行?”田千秋也恼了。 那名给事中十分乖觉,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回答了丞相:“君侯,臣也没有看清,不过,看着身形,似乎是长乐卫尉。” 田千秋一怔,再多的恼意也只能强压下去——新任长乐卫尉是霍光现在的长婿邓广汉。 按捺了怒意,田千秋长吁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之后,也不免有些疑惑:“长乐卫尉?” ——若是霍家其它郎婿,田千秋一点都不怪,可是,邓广汉…… ——霍家诸婿中,邓广汉的出身不算好,娶的又是庶女,一直以来,上面有上官安,下面有任胜、金赏、范明友等世家子,他算是行事极低调的了。 ——霍光对这位郎婿也谈不上多么爱重…… ——长乐卫尉虽然位高名显,但是,此时,长乐宫无主,长乐卫尉所辖自然是有限得很,而霍光的其他郎婿却不是中郎将就是在期门、羽林任职,即便是金赏,也是天子近臣。 ——此时,竟然是邓广汉如此急躁行事…… 田千秋心中一紧。 出了黄闼,坐上小车,田千秋便吩咐御车速行,出了宫门,便有丞相府的属吏迎了上来,随即便前导后从地护着田千秋返回丞相府。 进了丞相府,田千秋便招过一名属吏,拧着眉,低声道:“长乐卫尉今日……”他没有说完,只是挑了挑眉角,看着属吏。 属吏立刻低声答道:“臣也见长乐卫尉匆匆入宫,臣向长乐卫尉的从吏打听了一下,长乐卫尉之前在宗正寺。” “宗正寺?”田千秋拧眉,心中暗暗揣度——难道是霍光认为燕王案还有什么不足? 田千秋还没有揣度清楚,就听到那名属吏继续道:“听那些从者议论,似乎是大将军有意与宗正结姻。” “什么?咳!……”田千秋不由惊呼,随即便自己呛住了自己,立即咳了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7、以女妻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仆仿佛记得……大将军仅有一女未适人……” 好容易平复下来,田千秋望着属吏,一脸的不确定。 属吏却只能缓缓点头:“然也。” 田千秋抚额,忍不住吁气:“……大将军……亦无可适人之姊妹……” “然。”属吏再答。 ——霍光的家人是何状况,在长安诸吏之中,并不是秘密。 田千秋瞪大了眼睛,问属吏:“大将军以何人许婚?” “……”属吏无言以对——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出口啊! ——明摆着,霍光能许婚结姻的只有他的小女儿! 田千秋头痛了:“仆尚记得,宗正上月才报妻丧告休。” “……然……”事实如此,属吏也只能如此应。 结姻党亲是很常见的手段,尤其是霍光只有一子,将女儿许配给中意的官吏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 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母家、妻家都是极重要的助力。 ——当然,如果自己的家门足够显赫,对这些在意与否也就无所谓了。 ——比如霍光。 ——与卫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霍氏,已经十分显赫了,卫家也罢、霍家也罢,都不需要更加显赫的姻亲来加强自己的权势、声望。 ——除了尚主,大汉也没有可以让卫、霍更加显赫的婚姻,那么也就不必为这种事情多虑了。 对霍光在朝中官吏中选婿,田千秋丝毫都不觉得意外——霍家的女儿又不是没有人出嫁。 田千秋意外的是霍光想把这个女儿嫁给刘德! ——除了上官安与金赏,霍光的女婿都没有太过显赫的背景。 ——金赏虽然贵为列侯,但是,金日磾薨后,金家也谈不上是多么权势显赫的家门。 刘德是宗正。 宗正,掌亲属,王国嫡庶之次及诸宗室亲属远近皆由宗正寺序录,另外,郡国上计时也要向宗正呈上辖下宗室名籍。 ——不算很重要,但是,清贵。 田千秋不认为霍光会乐意有这样的女婿。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德其人。 ——不说其它,光是年纪就足够田千秋惊讶了! 刘德字路叔,修黄、老术,有智略。少时数言事,召见甘泉宫,武帝谓之“千里驹”。 今上即位之初,刘德为宗正丞,杂治杂治刘泽诏狱。事后,以功待诏丞相府,后来,霍光择宗室可用者为吏,欲用刘德,当时,刘德已经年三十有余。 ——也就是说刘德现在至少也是将近不惑的年纪了! 霍光的少子多大? 田千秋拧眉:“我仿佛记得……大将军的少女公子与皇后年纪相仿?” 那名属吏再次点头。 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心中万分懊恼——自己平素为什么那么喜欢议论琐事啊! ——若非如此,田千秋也不会直接挑他来询问了。 “荒唐!”田千秋忍不住厉声斥责。 “君侯?”那名属吏虽然对议论霍家之事心有顾忌,但是,对田千秋的斥责,他还是感觉非常意外。 “君以为此方可信?”田千秋质问属吏——这种完全不可信的流言也拿出来对他说。 属吏一怔,随即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可信!” “何其谬也!”田千秋瞪了那名属吏一眼,“宗正纵然高才大德,亦不过一介老鳏夫,大将军岂会以女妻之?” 属吏低头听了田千秋这一番教训,确定丞相说完了,才稍稍抬头,低声说了一句:“君侯,往宗正寺者乃长乐卫尉。” 田千秋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邓广汉乃霍光之婿,身份、辈份在这儿,其所能议婚的对像……怎么也只能是他的后生晚辈。 田千秋有些不敢确定了。 见田千秋沉默下来,那名属吏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路侍奉着老丞相进了听事阁,便立刻离开,生怕再被田千秋唤住,问上两句。 田千秋又哪里还顾得上属吏的动静。 之前在宫中,霍光的一系列作法让田千秋心惊不已,然而,现在,他糊涂了。 虽然一直以来,田千秋都只专心民生,但是,他并不是真的不懂重权势之事。 霍光在做什么,想什么,田千秋都明白。 ——说白了,就是想将朝廷权力稳稳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霍光做得很低调,但是,也很直接。 ——兵权! 霍光只在意兵权。 ——霍家人全在军中,包括霍光的子、孙、婿……霍氏亲党全在军中。 在公卿百官中安插亲信,并不是霍光的最在意的事情。 ——连光禄勋、太仆这样的吏职,都可以轻易酬予亲信有功之人…… 田千秋不能不佩服的霍光的决断心思。 ——这般行事,霍光的图谋是什么? 田千秋也不能不担忧。 虽然知道自己无法做什么,但是……田千秋不能不想。 ——从霍光的言行中,他看不到霍光对汉、对今上的忠心! 可是,无论如何,田千秋都想不通——霍光怎么会想到把女儿许给刘德? ——宗正? ——刘德有什么地方值得霍光如此在意? 能当上宗正,自然是宗室之中受尊有德之人。 虽然是宗室,但是,宗室也有远近之分。 刘德出身于楚元王一系,楚元王刘交是高皇帝的少弟。 ——这一系根本不算是汉家正统。 汉五年,楚王韩信因反被废,翌年正月丙午,高皇将楚分为二国,以刘贾为荆王,刘交为楚王。 刘交所王者,便是故楚国的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 高皇帝兄弟四人,长兄早卒,其妻又与高皇帝不睦,自然不受尊崇。次兄刘喜,与刘交同年封代王,但是,次年,汉七年,為匈奴所攻,弃国自归,被废为郃阳侯,孝惠二年薨。 相较之下,好又多材艺的刘交自然也就成了亲亲尊尊的典范了。 高后时,其子郢客为宗正,封上邳侯。 刘交本人为楚王二十三年,孝文皇帝二年薨。为了表示对楚元王的尊宠,孝文皇帝特诏,刘交诸子爵比皇子。 孝景皇帝即位,以亲亲封元王宠子五人:礼为平陆侯,富为休侯,岁为沈犹侯,执为宛朐侯,调为棘乐侯。 刘交的太子刘辟非卒于刘交之前,孝文皇帝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王,即楚夷王。刘郢客立四年薨,其子刘戊嗣。 刘戊淫暴。在其嗣王之后的第二十年,即孝景二年,当时的太皇太后薄氏崩。服丧期间,刘戊有私奸之行,被削东海、薛郡,刘戊却心怀怨尤,即与吴通谋。 吴王刘濞是高皇帝次兄刘喜之子,高皇帝十二年十月辛丑以沛侯被立为吴王。 孝景皇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胶西王卬、楚王戊、赵王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皆举兵反,不久即被平定,吴王濞于丹徒被斩,胶西王卬、楚王戊、赵王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皆自杀。 为了安抚宗室,孝景皇帝打算以刘濞之弟德侯刘广之子续吴,以刘交之子平陆侯刘礼续楚,窦太后却说:“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後!”于是,吴国不得立后,,楚国得续。 这个结果与刘礼当时为汉宗正是否有关系,就不好分辩了。反正,刘礼被拜为楚王,奉元王宗庙,后来谥为文王。 不过,刘德也不是刘礼的后裔。 刘德之父名为辟强,辟强之父名富,即楚元王之子,被孝景皇帝封为休侯。 当年,得知刘戊与刘濞通谋欲反时,刘富也曾使人谏之,刘戊却答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刘富心生惧意,随即便与其母太夫人奔京师。 次年,刘戊反,刘富等皆坐免侯,削属籍。不过,后来,孝景皇帝得知其数谏刘戊,便更封其为红侯,因为无职,刘富一家都应该就国,但是,刘富之母却求留京师,因为其与窦太后有亲,也就被孝景皇帝允许了。 太夫人由刘富之子辟强等四人供养。刘辟强等也就仕于朝。 刘辟强字少卿,好读《诗》,能属文。武帝时,以宗室子随二千石论议,冠诸宗室。清静少欲,常以自娱,不肯仕。 金日磾薨后,霍光受劝,择宗室可用者仕于朝。原来是打算用刘德的,但是,有人进言刘德之父见在,亦先帝之所宠也。霍光便让其父子二人皆为光禄大夫,又命刘辟强守长乐卫尉。当时,刘辟强已年届八十。 长乐卫尉再清闲,也掌着兵卫之事,十分繁杂,刘辟强年迈,又如何能负担这样重的职司?不久,刘辟强徙为宗正,刘德也从宗正丞徙为大鸿胪丞,迁太中大夫。数月之后,刘辟强过世,随后,刘德为宗正。 因为是旁系,利害不大,历任宗正大多是楚元王的子孙,虽然是清贵之位,尊宠之意,但是,多少也说明,这个职位无关紧要了。 ——霍光即便有什么心思……刘德一系的宗亲……也没什么用处啊! 田千秋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数日后,其女归省,他与女婿说起这件事,徐仁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阿翁想多了。”徐仁也是忍俊不禁——霍光想把小女儿许给刘德的事情,是长安近来流传最广的笑话。 ——众口一辞,全是说霍光糊涂! “此次并非大将军初次欲许配其少子。”徐仁挑眉,暗示自己的外舅。 田千秋不由一愣:“并非初次?” 见田千秋不解,徐仁立刻说明:“故京兆尹隽不疑曼倩。”说着,又思忖了一下,才确定地继续言道:“始元五年,北阙之事后,大将军曾欲以女妻隽君。” 田千秋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怔忡地说了一句:“大将军此女……有疾?” ——隽不疑的年纪也不小了。 ——虽然世上多有为攀附而结姻之事,年岁相差甚大也不算什么,但是,霍光有必要攀附隽不疑与刘德吗? 田千秋只能猜测——霍光的这个女公子是否有什么不妥? 徐仁撇嘴,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对自己的妻父慢慢言道:“臣闻大将军此女乃今博陆侯夫人所出……且夫人有意内之。” 田千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将军是……” 徐仁点头。 注:霍光欲将女儿许配给隽不疑与刘德是《汉》所记,那两人都是武帝时就显名的的人物,年纪可想而知,而霍光的女儿的是有数的,金赏的年纪又在那儿摆着。始元五年之后,霍光能嫁的女儿。根据我所知道的推断,只能是霍成君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8、家事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想一想这次许婚的时间,再想一想之前那次许婚,霍光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一点都不难猜! 徐仁对自己的妻父说:“大将军诸女子子中,唯少女未适人,且与皇后年岁相仿,立后之初,即有入内之议,然大将军从无奏请。始元五年,大将军欲许婚京兆尹,所言虽然是嘉隽君之功,慕隽君之才,然其意当是安左将军父子之心也。如今……亦当是此意!” 田千秋明白过来便想通透了,对郎婿的话自然不意外,只是忍不住摇头:“这……皇后毕竟是外孙……” ——人,无论如何,都会分出远近亲疏。 ——以自己为中心。 ——血缘是最直接的一种区分! ——当然,同为亲子,尚有亲疏之分,然而,岂有亲外姓疏本族的道理……的…… 想到这儿,田千秋不由怔忡了。 ——亲外姓疏本族…… 田千秋想到了霍去病,不过,他随即便警醒过来——霍去病是亲母族,亲舅氏。但是,那位冠军侯自出生便由卫氏抚养,霍家虽有父族之名却未曾尽过一日父职,霍去病有所偏向也是人之常情。 ——霍光这般又算什么? ——为了维护外孙女不惜这般毁亲女的名声吗? ——真的是“毁”! 田千秋不禁摇头——隽不疑与刘德虽然皆是高才大德,但是,绝对不算是稚女良配! ——霍光的许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除了觉得匪夷所思,便只会认为霍光不待见这个少女。 ——不到十岁的女孩,这般不被其父待见…… ——众人会怎么想? ——尤其是霍光对亲戚素来照拂,对诸婿更是视若亲子,可以说是极护短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不待见女儿……谁会认为是父亲偏心? 田千秋叹了一口气:“纵是爱惜弱女遗孤,大将军此举亦过矣。” 徐仁撇了撇嘴:“非大将军之过。以我所知,女公子乃受其母之累也。” 田千秋又是一愣。 徐仁叹息:“宗正恐将有大祸!” 听到这句话,田千秋也顾不得多想霍家的家事,拧眉质问:“大将军并非无气量之人!” ——隽不疑当年也拒婚了,霍光又何曾对之表示过不满? ——事实上,拒婚才是理所当然。 ——不说霍家如今的门第,单是年纪的差别,隽不疑与刘德也不敢应承。 ——更何况,那两人都自诩风流名士,岂会让人说其结高攀之姻? ——最重要的是,霍光也未必是真心结姻! ——犯得上为这种事与拒婚之人过不去吗? 徐仁摇头:“大将军有气量,然世人多欲,岂会不谄之?” ——不说朝中,便是宫中,这件事传开之后,椒房殿便从立刻从无人问津变得炙手可热。 ——刘德的拒婚,即使霍光并不在意,也肯定有人会借机试探、投机的。 ——更何况,刘德如今是宗正,宗室子弟几乎都盯着这个职位,有这么一个机会,岂会没有人想借机取而代之? 田千秋不由皱眉,却没有再继续追问,沉吟片刻之后,便道:“听汝方才所言,大将军是因其妻迁怒少女?” 见妻父对刘德刻意避而不谈,徐仁也知机地笑了笑——毕竟是公卿之位,田千秋身为丞相,自然不便在此事有所言语——随即便道:“博陆侯夫人对皇后之位……似乎……有志在必得之意!” 尽管说了“似乎”,但是,徐仁的语气显然是十分肯定的。 田千秋有些明白了:“妇人之见!” 徐仁深以为然——且不论霍光是不是偏爱长女,因而爱屋及乌,对外孙女多有维护,只说皇后自己,虽然姓上官,但是,皇后毕竟年幼,又素来亲近霍家,何必非要让霍氏取而代之? ……再者…… 徐仁暗暗撇嘴——霍光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若是这会儿将皇后废位,只怕全天下人都只会认为之前的谋反案不过是霍光与上官家的政治斗争了。 ——霍光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 霍家北堂,被妻子的哭诉惹烦的霍光终于推倒凭几,毫不留情地斥责。 堂上堂下同时一惊。 这位博陆侯夫人闯进北堂时,霍光正在听王子方等人奏事。一见自己的夫人扯着少女闯进来,霍光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虽然不悦,但是,顾着母女二人的体面,他没有立刻喝斥,却也没有让王子方等人退下,明摆就是只准备敷衍的态度,显然是希望显能就此知难而退。 不过,霍光很显然忘记了考虑一点——他的这位夫人是否有这么高的领悟力,能够明白他是如此隐晦的暗示? 王子方与冯子都相视一眼——对此丝毫不报希望。 显也许不明白霍光的意思,只是,她无法按照霍光的想法去做,她毫不顾忌堂上的奴婢、私属,跪到霍光席下,便扑倒在霍光的膝上,哭着嚷道:“将军欲吾与成君死乎?” 霍光当即皱眉,王子方立即示意显的婢女将之从霍光身上“扶”起。 显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弱女,婢女们又心存顾忌,双方拉扯了一番,显竟然一直就伏在霍光的膝上,半分未离。 王子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再示意婢女,就见霍光向自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必多管。 王子方立刻低头肃手,一副恭谨无知的样子。婢女一见,立刻退后,同样肃手侍立。 霍光按着凭几,冷言:“夫人之意,我有违律令,欲杀妻、子?” “妾不敢!”显一个激灵,立刻放开了霍光,在霍光身旁叩首。 冯子都撇了撇嘴,觉得这位夫人真是蠢到了极点! 显被霍光吓住了,霍成君却没有,她眨了眨眼,泪流满面:“阿翁厌恶成君?” 她并不明白刘德有什么不好,但是,她听懂了母亲方才的哭诉:“吾君爱惜外孙,然,如此将吾女置于何地?骨肉至亲,竟厌恨至斯乎?” ——她的父亲因为外孙女而讨厌她了吗? 霍光看了看年纪最小的女儿,心中不由有些怜惜,正想说什么,就听到显哭着道:“君昔日亦不愿外孙入宫,其虽年幼,却已晓事,亲族尽殁,焉知其不恨君?” 显抬起眼,泪眼矇眬地望着霍光:“……成君纵不肖,亦乃君之息女,岂不比外孙更亲?” 总而言之一句话——霍光不应该反对女儿成为皇后! 听到显的这番话,霍光心中刚兴起的一点怜惜顿时就烟消云散了。见显还想说什么,他扬手推倒了凭几,冷冷地斥了一句。 ——“妇人之见!” 当着堂上堂下那么奴婢私属的面,如此严厉的喝斥妻子……很显然,霍光已经恼怒到不愿给妻子留半分体面的地步了! 似乎也是因此,这一次,显没有收敛,抿了抿唇,咬牙言道:“妾本就是妇人!妾是霍家妇,自是为霍家虑!” “为霍家虑?”霍光怒极反笑,“当夫人之虑,霍家亡矣!” 这句话说得极重,显的脸色立是煞白。 “君……君……”显不敢说了。 ——“君欲妾死乎?” 真的这样猜测时,她反而不敢说出口了。 ——若是霍光答一个“然”,她还能活吗? 霍光没有再看妻子,抬眼看向跪在显身后的小女儿:“成君当真欲入宫?” 霍成君也是倍受娇宠的,虽然对父亲也有本能的惧意,但是,毕竟不明白更多。发现父亲真的动怒之后,她是害怕的,然而,这会儿听到父亲的询问,她却是怔了怔,眼中多少有些茫然。 霍光挑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 霍成君有些慌了。王子方与冯子都却有些疑惑了——难道自家主君真的打算让女公子入宫? “长姊之子可为后,我焉不可?”霍成君咬了咬牙,这般反问父亲。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是,王子方等亲信之人都看出了他眼中的冷意。 显与霍成君却没有发觉。 “的确不可。”霍光的话让母女俩陡然一惊,总算察觉了霍光的冷漠。 “吾君!?”显失声惊呼,随即便泣不成声地问道:“成君究竟何处不及君之外孙?” 霍光完全没有兴趣为她解惑,他只是盯着霍成君,极认真地对女儿说:“尔不会入宫!” 霍成君怔怔地望着父亲,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半晌,她移开目光,望着母亲,眼中一片茫然。 ——是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入宫,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说自己要入宫…… ——除了茫然,她还能如何? 霍光也看向显,半晌,才微微抿唇,对她道:“退下。” 显闭了闭眼,脱力般地踉跄了一下,却被婢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无力也不敢再在霍光放肆,便由着婢女将自己扶出了北堂。 霍成君咬了咬牙,终是向父亲行了礼,退出北堂。 霍光没有多看妻女一眼,直接看向王子方:“继续!” 王子方定了定神,便继续向主君奏报之前正在说的诸项事情。 都是家中琐事,霍光也未必会管,但是,他一向都要清楚地知道,因此,王子方的奏报也是事无巨细的,所费的时间自然可观。 等王子方说完了,霍光点头赞许了一番,便让他退下,自己也站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冯子都立刻跟了上去,霍光瞥了他一眼,正对他讨好的笑空,不由就冷哼一声,却没有出言阻止。 进了内室,冯子都便扶住霍光的手臂,低声道:“主君是不愿女公子入宫,或是不愿女公子入今上后宫?” 霍光瞪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就听到王子方在外请示:“吾君,臣有急事禀报。” “进来。”霍光推开冯子都,转身看向内户。 王子方疾步入内,行了礼,便附到霍光耳边低语了一番,说完便退后一步,低头不语。 没有听完,霍光已经皱眉了,等他说完,刚要说话,见他如此举动,眉头便锁得更紧了:“还有何事?” 王子方低头:“夫人命家丞呈奏,请见皇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9、请托之外的话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初冬十月,寒意彻骨,重帷低垂的椒房殿的后寝之中仍然是一派如春的暖意,光影婆挲间可见袅袅香篆在殿内缓缓弥散。 明明就站在炭火正旺的鎏金温炉旁,内谒者令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殿内一片寂静,宦者、宫人全都肃手低头,或立或跽,站在皇后身后的两名长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啪! 牍板碰上漆案的声音让内谒者令心头一紧,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兮君的神色却有些漫不经心,抬头看向漆案前站着的内谒者令,见到他如此紧张,不由就一愣,不解地询问:“卿抱恙?” 内谒者令心中一慌,直接跪了下来。 “中宫……” 见他这般举动,兮君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扫了一眼殿中的其他侍御,不由失笑:“卿等何以……如临大敌?” 皇后的这一句话让殿中诸人同是一愣,不少人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位皇后并不是迁怒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这样紧张啊。 站在兮君身后的长御弯下腰,在兮君的耳边低语:“婢子等皆为中宫忧……” 兮君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卿等忧博陆侯夫人?” 长御没有吭声,神色却是默认了。 兮君笑了笑,重新拿起牍板,左右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另一名长御立刻向旁边的一个宫人打了一个手势,那名宫人躬身退入侧室,随后便捧着笔墨进来。 兮君执笔在牍板了划了一个“可”字,便转手将牍板递给了那个长御,目光却一直看着内谒者令,道:“博陆侯夫人请见,我岂能拒之?” “诺。”内谒者令低头答应,双手接过长御转交的牍板,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只是……” 内谒者令刚刚放下心来,就听年幼的皇后慢条斯里地开口,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是,其中的转折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内谒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兮君再次微笑,“主上诏我觐见。明日何时可见夫人,我却是不知了。” ——原来是这桩! 内谒者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脑中忽然一个激灵,竟是比之前还紧张了。 ——年幼的皇后虽然笑着,但是,提及“主上”时,皇后的语气竟是一片森冷。 殿中诸侍御不由讶然。 ——年幼的皇后……竟是在……厌恶那位年少的天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只是惊讶不解,并没有人像之前那样惊慌恐惧。 ——归根结底,那位少年天子并不能威胁到皇后,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害怕了。 兮君并没有再表露更多的情绪,摆手让内谒者令退下,随即便示意宫人继续为自己的描妆。 内谒者令一直低着头,之前递过牍板的长御便轻推了一下他的肩,随即给他使了眼色。 “臣请退。”内谒者令立即叩首言道。 兮君“嗯”了一声,内谒者令立刻捧着牍板退了下去。 退出帷帘,内谒者令才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的冷汗,便再次吃了一惊。 “长御……” 内谒者令一转身便看到倚华神色冷肃地盯着自己,当时便吓了了一跳。 倚华垂下眼,向内谒者令行了礼,却没有说话。 见倚华不吭声,内谒者令心神稍定,答礼之后便匆匆离开后寝。 一出殿门,内谒者令便打了一个寒颤。殿外侍奉的宦者连忙上前,一番殷勤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好脸色,直接被心烦意乱的内谒者令推了一把,差点摔倒。 能在椒房殿后寝侍奉的宦者,即使只是在殿外,也是一定是在宦者署有一定身份的人,被内谒者令这么一推,那名宦者当时便变了脸色,只是碍着身份不敢发作,等到内谒者令离开,那名宦者才狠狠地甩手,往内谒者令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 旁边的宦者连忙扯了他一下,低声劝道:“这儿是中宫寝殿。” 那名宦者也知道轻重,当即便定了定神,低头肃手,完全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旁边的那个宦者这才安心,却也有些不好受,左右看了看,低声叹了一句:“也不知许丞会是什么结果……” 刚刚定神的那名宦者听到这句感叹,不由一阵恍神,却也只能皱眉,然后,叹了一口气:“……唉……先管自身吧!” ——他们已经被安排到殿外了,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啊…… 宦者署负责禁中侍使之事,能不能近身侍奉那些贵人对他们的地位至关重要,那决定着他们的秩禄。这两人本来也是可以上殿侍奉的人,但是,许广汉出事后,宦者署中变动甚大,他们因为平素与许广汉走得近,也被划到打压的范围。 其实,他们也很冤枉——虽然与许广汉走得近,但是,他们还真的不曾依附许广汉。——正是因此,他们的心情也都有些焦躁。 ——谁不想有个好点的前途呢? ——他们是阉人,不求闻达,但是,他们也有家人,秩禄对他们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虽然是被牵连的,但是,与许广汉亲近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再说,现在许广汉会是什么结果都不好说,他们又能如何怨?至于,新上任的宦者丞安排亲信取代他们,更是应有之义,难道他们还能抱怨人家不公道? 两人相视,同时苦笑,倒是觉得彼此颇有默契了。 这两人并不知道,寝殿之中,倚华也正在说许广汉的事情。 诸侍御都退到了外间,内卧之中,只有兮君与倚华两个人,因此,兮君也没有跟倚华讲究虚礼,不等她说完,便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宦者丞虽然在禁中司职,然而,终归是少府属下,我又能如何?”兮君皱着眉,无奈苦笑。 倚华也苦笑:“婢子亦是如此答曾孙的。” 兮君不由好:“曾孙与宦者丞有旧?” 倚华微哂,斟酌了一下,才道:“婢子听闻,曾孙曾居于宦者署庐舍。” “为何?”兮君不由凝了神。 ——掖庭与宦者是不同的官署,刘病已不应该与宦者署有关系才对。 倚华解释:“宦者署在金马门,便于出入禁闼。” 听了这个解释,兮君没有再追问,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既是如此,曾孙可请于大将军。” 倚华一怔,回过神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宫是令婢子如此回复曾孙?” 兮君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嗯!” 倚华稽首。 等她行过礼,兮君才站起。 “椒房诸事即交长御费心。”兮君郑重言道。 倚华不由变了脸色:“中宫之意,此行……婢子不随侍?” “然。”兮君点头,眉目间一片平静。 倚华还想说什么,就听兮君道:“曾孙尚在等卿。” 这个理由,倚华的确不好反驳,不过,想到建章宫中那位少帝,倚华不由一阵心烦,随即便再次拜伏在地,语气郑重地对兮君进言:“主上心思莫测,中宫千万三思而行。” ——有些话,谁都不好明说。 兮君苦笑,却仍然答应了下来:“我自当谨言慎行。” ——刘弗陵心思难测,她实在不清楚,他这次召见是为何事。 倚华欲言又止,但是,又思忖了一番,她还是膝行向前,压低了声音对皇后道:“曾孙对婢子言,长安多有议论,大将军不欲致其女入内。” 兮君一愣:“不欲致其女入内?”重复了一遍之后,兮君不禁失笑:“大父素来如此,有何可议?” 当年,选良家子,立后,霍光压根不提自己的女儿,其诸亲信也不曾有奏,内外上下,谁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倚华仍旧低语:“或云,昔日,中宫已选入宫,大将军不欲与上官氏相争。” “如今?”兮君只觉得哭笑不得,随口应了一句。 倚华看兮君一眼,才低声道:“或云,大将军欲保外孙而舍亲女。” 兮君并不意外,眨了眨眼:“是说大将军不分亲疏?” 倚华点头又摇头。 “何意?”兮君有些好。 她很清楚,倚华不是故弄玄虚的人。 倚华的确不是故意如此混乱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她的神色明显是有些为难了。 “不便说?” 兮君重新坐了下来,倚华会意地上前,在她的耳边轻声言语:“自是有不分亲疏的议论,也有议论称,大将军家中可入内者,虽是其今夫人所出,然此夫人却是微贱出身,其女不足以配人主。” 这个答案让兮君瞠目结舌,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倚华:“……此语……何其……荒谬!” 倚华深以为然。 ——那是霍氏女,是大司马大将军的亲子,莫说其母是婢女,即便是罪人,也与“微贱”二字没有关系! 震惊过后,兮君忽然问道:“这番言语……亦是曾孙与长御所说?” 倚华点头。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其可有它语?” 倚华一愣,回忆了一下,才道:“曾孙云,博陆侯夫人对大将军此举……甚怒!” (加班的不良反应出来,颈椎、肩周实在难受,连抬手都困难……正在恢复中,码字缓慢。各位见谅了。另外,e+fire:我的确认为霍光无意让女儿入宫,只是,他也不会真的把女儿随便嫁给一个人,以杜绝这种情况发生;至于说管不住老婆……这个观点是说不通的,事实上,霍光真的没有努力地管过显,说白了,就是你说的,不当一回事,真恼了,才会理会一下,但是,显有一个优势,就是她是霍禹的生母,而霍禹是霍光的独子。与其说霍光给显留面子,不如说是给独子留面子,另外就是,霍光不想在家事上花太多的心思!许平君死后的事情……留待后文表述吧!我会给出一个解释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0、……皇后甚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时隔月余,重回建章宫,兮君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一次,皇后没有选择鸾辂,只乘了辇车,从未央的宫的椒房殿慢慢往建章宫而去。 辇车由人牵引,两名宦者在车前,手扶车辕,肩曳绳索,恰好就挡住了兮君向前的视线,因此,当车在道上停下时,兮君才发觉有人阻道。 引车的宦者躬身行礼,兮君这才看见阻道之人。 “……舅父……” 兮君挑眉低唤,眉目间满是惊讶之色。 随行的诸侍御、宫人听到皇后的称呼,也都深觉惊讶,却不免对着阻道之人多打量了几眼。 ——能让皇后称之为“舅父”的,只有大司马大将军之子霍禹了! ——霍家人与皇后的来往不算密切,霍禹又是男子,中宫诸人,不少都是初次见到霍禹。 霍禹是中郎将,一身赤甲皂衣,头戴赤绩大冠,看上去就十分英武,再加上他的身份,辇车左右的年青宫人有不少都低下头,红了脸。 霍禹自然不会关注那些人,事实上,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兮君身上,直到那两名拖车的宦者起身,他才皱眉摆手,让两人让开。 两名宦者不敢违逆大将军之子,却也不敢真的立刻从命,只能转头看向车中的皇后。 兮君没有看到霍禹的举动,见两句宦者转头看过来,只觉得不解,只能挑眉看向两人。 霍禹的耐性并不好,见他们君臣这般举动,便干脆直接向辇车走了过去。 见霍禹如此行动,中宫诸人顿时目瞪口呆,护从左右的宦者更是下意识地挡住了霍禹的路。 ——别说霍禹,就是霍光也不能这样行事! ——有权是一回事,规矩终究是规矩。 见中宫属吏如此举动,霍禹当即拧眉,低声斥责:“让开!” “中郎将止步。”随行的宦者丞毕恭毕敬,却半步未动。 霍禹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会儿更显阴沉,几乎立时就要发作。 “舅父欲见我?”兮君及时出声。 霍禹只能按捺下满腹怒火,生硬地应了一句:“然!” 兮君点头,向车旁的长御示意。 长御立刻上前:“皇后诏,中郎将见。” 宦者丞等人立刻让道——如此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牵引辇车的宦者已经退开,但是,霍禹仍然在车辕旁停步,并没有行礼,而是直接道:“我听人言,家母欲请见?” 这番言行十分无礼,中宫诸人看着便都皱了眉。 兮君专注地看着自己舅父,倒是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只是一心思忖他的想法,半晌才道:“我已准博陆侯夫人之请。” 只是很平静的陈述,却让霍禹的脸色骤变。 “舅父?”兮君看得分明,自然也深感困惑。 ——这值得惊讶吗? ——虽然他的母亲不算她的外祖母,但是,终究是霍光的夫人,她不可能不准许请见这种事情吧! 兮君微微侧头,细细地打量霍禹。 她与这个小舅舅的关系不算极亲近,但是,昔日他们姊弟在霍家时,霍家只余霍禹一子。他又是他们唯一的舅舅,经常在一处玩耍,倒也不能说处得不好。 只是,当年,她毕竟年幼,对霍禹也没有太深的印象;这么多年未见,方才能一口叫出来,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衣冠与容貌——不得不说,霍禹与霍光的确肖似。 听到兮君疑惑的声音,霍禹按捺下心中的焦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皇后:“家母……” ——子不言父母之过…… 霍禹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再次吸了一口气,才对兮君道:“无论家母说什么,中宫都不必挂心。” 兮君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却仍然点了点头:“诺。” 霍禹还想说什么,但是,这会儿,他已心神稍定,自然注意到左右众人的神色,也察觉了自己方才的言行多有不妥,不由就有些烦乱,因此,片刻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向后退了一步,跪下,稽首参礼。 见霍禹如此,兮君微微抿唇,随即向车外的宦者丞与长御点头示意。 辇车重新前行,中宫一行缓缓地从霍禹面前经过。 端坐在辇车中,兮君又回想了一遍霍禹方才的言行,心中竟有些好了——那位博陆侯夫人究竟要做什么呢? 当然,兮君并不着急——反正,明日就可以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要去看皇帝。 仍然是骀荡宫,仍然是天子路寝,兮君却有种违和的陌生感。 ——明明都是熟悉的东西,但是……兮君就是觉得陌生。 年少的天子同样让兮君感觉陌生。 路寝正堂,门牖紧闭,锦帷垂地,将初冬的寒气严密地阻挡在了殿外,殿内更是不知设了多少温炉,反正,兮君一进去,便感觉一股热气扑而来。年幼皇后当即便皱了眉。 殿内是真的温暖如春了,但是,兮君并不觉得舒服——太过干燥了。 ——更重要的是,殿内的熏香太浓了。 兮君也喜欢用熏香,但是,如此浓烈的的熏香已经让她感觉头晕、恶心了。 “中宫……” 见皇后停步,同时抬手掩面,随侍的长御立刻上前低声询问,语气颇为不安。 “……无碍……”兮君不想多说什么,毕竟,这儿是天子寝殿,不是她的椒房殿,根本不可能关注她的想法,更何况,此刻询问的是她的长御。 ——她的长御又能做什么? 皇后的想法并不难明白,随侍的长御相视之后,便低下了头。 ——她们什么都不能做,也就不必多嘴了。 前面引路的小黄门并不是没有听到皇后与长御的交谈,但是,他们更不能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在前引路。 又穿过了几重锦帷,皇后一行看到了一架漆绘板屏,朱色为底,黑色绘纹,龙虎云气,栩栩如生。 兮君脚下一顿,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 绕过屏风,一行人便看到了天子朱绣幄帐,幄前设了一架长几,几上只摆了一只鎏金博山炉。 ——熏香更浓了。 兮君按捺下掩鼻的冲动,屏住一口气,款款下跪稽首。 “妾稽首再拜皇帝陛下。” 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了大礼,兮君并未起身,而是依旧伏首在地。 绣幄之中的天子久久没有出声,但是,兮君并没有任何不悦,相反,她心中竟升起一丝窃喜。 也许是因为香烟轻浮的缘故,伏首在地,兮君所闻到的熏香味淡了许多。 这让年幼的皇后恨不得不要起身才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朕与皇后独晤。” 就在兮君胡思乱想的时候,十五岁的天子总算开了口。尽管声音不高,语气平谈,但是,命令的意味却是十分清晰的。 无论这位天子是何处境,对于殿中诸人来说,他的话仍然是不可违逆的。 众人只能行礼退下,将年幼的皇后独自留下面对皇帝。 兮君仍然没有动弹,尽管一直维持伏首的姿势已经让她有些不舒服了,熏香的味道也浓烈起来,但是,她仍旧没有起身。 “……皇后……”刘弗陵的声音带着一些叹喟的感觉,透出几分无奈与无力。 兮君忍不住勾起唇角,显出嘲讽的弧度。 刘弗陵看不到皇后的脸,因此,沉吟之后,他苦笑言道:“朕无法扶皇后起身。” 自嘲的语气竟透出了几分绝望的苍凉。 兮君不由一愣,下意识地便抬起了头。等她回过神,女孩不禁吓了一跳。 一个月前的惊变仍然余波未尽,但是,上官家被族已是事实,兮君大病了一场,这几日才渐渐恢复过来。 她本以为自己的状况已经是极差的了,但是,看到刘弗陵,她才知道,原来丧亲之痛对自己并不算是极重的打击。 ——年少的天子几乎脸色苍白,连双唇都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更是瘦得脱形了。 “陛下……”兮君几乎不敢认绣幄中的少年了。 ——不过是败了一次而已…… 兮君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顿时就僵住了。 仿佛是猜到兮君的想法,刘弗陵忽然笑了起来。 黑色的深衣,黑色的通天冠,沉重的颜色压在病弱的天子身上,即使是真心愉悦的笑容也没有让他显出多少轻松的感觉来。 “皇后方才思及何事?”刘弗陵笑着问道。 兮君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刘弗陵没有追问,缓缓地抬手,同样枯瘦的手按在身边铺了锦绣的玉几上。 “皇后靠近一些……朕……说话费力……”刘弗陵轻声言语。 兮君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起身,走到长几前重新坐下。 长几前没有设秤、榻,兮君直接坐在地砖上铺着的莞席上,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坐在床上的刘弗陵。 刘弗陵的笑容淡了下来,静静盯着女孩的脸,良久才轻声道:“……皇后甚幸……” 兮君一愣,随即便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刘弗陵说:“上官氏败,尚有霍氏庇护卿周全若斯。毋怪当日皇后岿然坐视上官氏之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1、异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家的族灭是上官嫱心上永远的刺。 ——拔不出。 ——动不得。 也许,经年累月之后,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于,她可以很平静地对人说起这根刺,但是,一旦有人稍稍轻触,那痛依旧是锥心彻骨…… ……而现在…… ……元凤元年的十月…… ……还远远谈不上经年累月…… 年幼的皇后几乎是霎时便变了脸色,脸色苍白,眼睛却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愤怒。 看着红了眼的女孩,刘弗陵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愉悦——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都比女孩之前的平静让他心里舒服。 ——他厌恶上官嫱的平静。 兮君没有眨眼,双手交叠着,平放在膝上,看似放松,但是,若非隔着长几,刘弗陵一定可以看见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无论有多么激烈的情绪,她都只能强行按捺。 然而,这种强自按捺的反应让刘弗陵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皇后!”少年天子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恶意。 兮君一直盯着刘弗陵的眼睛,听到这声轻唤,她反而放松了。 她微微侧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慢慢地,似乎十分犹疑地问道:“大将军乃妾之外祖父。陛下以为,妾不该受其庇护?” 这一番话说出口,兮君的语气并不平静,反而带着十分明显的好。 刘弗陵的神色微变,眯了眼,审视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这番话……当真没有深意? ——不该受其庇护…… 刘弗陵想得很深,脸色也越发地不好看了。 ——他的皇后是说他无人庇护吗? 年少的天子看着坐在长几前的皇后,却无法从那张稚气的脸上看出幸灾乐祸之类的情绪。 ——也许是他多虑了? “皇后不怨大将军?”刘弗陵直截了当地质问。 兮君微微抿唇,坐得更加端正了,头也正了过来。 “妾之祖、考因谋反获罪,与大将军何涉?”兮君说得十分认真,语气再次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不怨、不恨,只是无从怨恨…… 刘弗陵哑口无言,半晌,才缓缓言道:“既然如此……朕也无话可说了……” 兮君轻轻挑眉,有些意外了。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少帝不是如此轻易放弃的人。 看到皇后显出的惊讶之色,刘弗陵嗤笑一声:“皇后言已至此,朕还能如何?” 兮君垂下眼,随即就听到刘弗陵继续言道:“朕本以为,未央宫将有一位新女君。” 兮君的唇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是有些意外。 “……如今……” 刘弗陵轻笑,头也轻轻摇动了一下。 年少的天子看着自己的皇后,语带笑音地低声言道:“看起来……朕与卿真的将……白首偕老……” 明明是极甜蜜、幸福的四个字,兮君却在听到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刘弗陵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兮君,片刻之后才再次言道:“……白首……也许是不会……” 兮君抬眼,满眼茫然地望着天子。 ——九岁的她完全不明白这位少帝想说什么。 女孩的茫然懵懂取悦了年少的皇帝。 “呵……” 刘弗陵笑出声,神色是纯粹的愉悦。 十五岁的君王伸出手,向前倾身,轻轻碰触女孩的脸颊。 兮君瑟缩了一下——少年天子的手仿佛冰做的一般……寒冷…… 少年天子的手划过皇后的脸颊,停留在她的下颌,并没有用力,但是,兮君却忍不住抬起头,只是想躲开那冰冷的手指。 “颀君年岁几何?”刘弗陵没有收回手,笑着询问,却也没有要兮君回答,“朕想起来了!九岁……” “真是……稚幼……” 刘弗陵微笑,眼中显出几分怀念。 “朕九岁时……亦是凡事不知……”刘弗陵低语,神色也怔忡起来。 “陛下?”兮君有些不满了。 ——孩子总是不喜欢被人说年幼无知的。 “皇后……”刘弗陵回过神便看到女孩稚气的不悦神色,不由又怔住了。 ——他究竟在做什么啊…… 刘弗陵颓然地自然,手也放了下来。 ——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对待这个女孩啊? ——霍光庇护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是他的血亲。 ——一个年幼的女孩又能有什么威胁? …… ——他究竟…… 刘弗陵忍不住抚额。 ——他在嫉妒吗? ——嫉妒这个女孩仍有亲人庇护…… “陛下?” 女孩的声音让刘弗陵一惊,陡然向后躲开。 兮君被刘弗陵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唤了他一声……其它……什么都没有做啊…… 扶住凭几,刘弗陵定了定神,看着满眼困惑的女孩,他不由苦笑:“皇后欲言何事?” 兮君根本没有想说什么,只是见这位少帝一直不出声,心中十分不安,又不能随意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出声。 ——若是可以,她宁可不出声。 “妾不知陛下召见……”兮君想尽快结束这次觐见。 刘弗陵一怔,神色又有些恍惚了。 兮君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若是无事,何必那样正式下诏于她? 不过,这一次,刘弗陵没有怔忡太久。 片刻之后,年少的天子用有些飘渺的声音言道:“……朕想知道,皇后以为大将军为何不愿其女为小君……” 兮君讶然:“……陛下?!” 刘弗陵苦笑——话未说完,他便回神了……话却是收不回了。 讶然之后,兮君只能摇头:“妾不知……” “不知?”刘弗陵不相信,“皇后是不敢说……” 兮君摇头:“大将军如何想法,妾的确不知……” 刘弗陵再次哑口无言。 兮君想请退了,却听刘弗陵忽然问道:“大将军欲嫁女于何人?” 兮君一愣,再次不解了。 “大将军不愿送其女入内……”刘弗陵抿唇,“世上何人比朕更贵?” 兮君再次一脸茫然。 刘弗陵冷笑,向前倾身,扶着身前的长几,对自己的皇后道:“朕闻大将军当日也不愿皇后入内,然否?” 兮君点头——这不是秘密,她也听身边的人说过。 “大将军如此不屑于外戚之位?”刘弗陵质问。 兮君心中一震,面上却没有显露,她抬眼反问:“外戚之位有何益?” 刘弗陵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不说出来——上官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外戚,可是…… 少年天子苦笑:“……原来如此……” ——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何必再加外戚的名位? ——锦上添花吗? ——或者……盛极则衰? 刘弗陵沉默了。 兮君同样沉默地低着头。 ——她的外祖父为什么不愿女儿入宫? ——当年,她的外祖父又为什么不愿她入宫? ——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 ——现在,她却不能不想了了…… 兮君只有九岁,也许在有些事情上,她的确是懵懂无知,但是,经历了一个月前的事情之后,对这些问题,她绝对不是茫然无知的。 她能想到答案,也因此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外祖父…… ——大逆! 兮君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骇人的罪名。 然而,下一刻,年幼的皇后便被所有的惊骇感觉全部按捺下来。 ——也许…… 兮君心中兴起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的外祖父并不忠于这位少帝…… ——这与刘弗陵的想法惊人的相似。 一片寂静中,帝后二人的心竟有些重合了。 ——尽管如此,两人仍然没有默契。 仅仅相隔一张长几,帝后二人甚至没有对视一眼。 “陛下!” 呼唤的声音从殿外传入,穿过层层锦帷之后,声音已经辨不清了。 刘弗陵循声望向殿门,刚要出声,又沮丧地转头,片刻之后,他看向自己的皇后。 ****** 金赏站在天子的寝殿外,虽然未敢妄动,但是,很显然,他已经是心急如焚了。 帝后二人的侍御皆站在在殿门外,好却沉默地望着金赏。 金赏已经唤过天子了,然而,殿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本就是逾矩的举动自然不能再做。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殿门内传出叩门的声音。 立于殿外的侍御连忙将门打开。 “陛……”金赏脱口而出的话语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得不噤声了。 “中宫!”殿外的众人同样惊讶。 兮君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讶,打量了一下殿外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金赏身上。 “方才何人唤陛下?”虽然已有答案,但是,兮君仍然这般问了。 金赏连忙向兮君行礼,答道:“中宫长乐未央。臣有事奏上。” 兮君走过殿门,在殿外对金赏道:“君入殿。” “谢中宫!”金赏再次行礼,随即便匆匆入殿。 金赏素来稳重,这般急躁让兮君与众人都不由深感意外。 “金侍中……”兮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侍御,众人却只能摇头。 倒是另一位金侍中笑着答道:“家兄只是忧大将军于前殿久候,以致耽搁大事。” “大将军在骀荡前殿?”兮君讶然失声。 金建点头:“正是。” “大将军为何事而来?”惊讶过后,兮君也不由好。 金建不在意地答道:“大将军奏上用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2、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骀荡宫后寝,刘弗陵接过尚奉上的简册,看了一眼垂首端坐的霍光,见他一言不发,不由稍稍犹豫一下,才缓缓地展开那份简册。 简册以尺一板编连,每板写两列,分明是一道已经写好的诏令。 刘弗陵用力捏了一下手中的简板,半晌才认真地看向尺一板上的字。 ——“制诏:燕王迷惑失道,前与齐王子刘泽等为逆,抑而不扬,望王反道自新,今乃与长公主及左将军桀等谋危宗庙。王及公主皆自伏辜。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父母同产当坐者,皆免为庶人。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 ——竟是大赦? 刘弗陵讶然抬眼,却见霍光岿然不动,他心中一紧,将所有的激动都按捺下去,低头又重读了一番这份不算长的诏。 “大将军……”刘弗陵有些不敢置信。 “陛下。”霍光仍旧是一派平静恭谨的样子。 刘弗陵定了定神,右手按在简册,认真地询问:“大将军欲赦罪人?” 霍光摇头:“并非赦罪人。” 刘弗陵一愣,低头又看向面前的简册,没等他再看明白,就听到了霍光的解释:“谋反罪无可赦,相坐者亦死罪,实可怜悯。” 霍光的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其中的悲悯之意却是很清楚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刘弗陵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怜悯? 霍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刘弗陵的反应,他继续解释,语气依旧平静:“……燕王为先帝长子,宗室之中甚有人望,与其谋反者,多是对其甚为信服,自不可赦;陛下乃少帝,威信不足,宗室之中,纵未与谋,亦非忠于陛下,若陛下厚恩,赦反者之父母同产当坐者,宗室岂……” “如此重恩……大将军不觉过矣?”刘弗陵打断了霍光的话,原想冷笑质问,却终按捺下来,尽量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谋反之事,大逆之罪,尚加此重恩…… ——天下人会感恩,还是认为此案……不实? 刘弗陵心中冷笑。 ——或者是这位大将军自己心虚了? 刘弗陵气郁难解,哪里能真的掩饰住自己的想法,霍光抬眼看向年少的天子,稍稍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便再次垂下眼,不在意地道:“宗室谋反,赦其坐者,本有先例。” “孝景皇帝时,七国反乱,首事者之父母、妻子、同产皆没入为官奴婢。孝武皇帝建元元年方赦遣之。” 刘弗陵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那并不是孝景皇帝所兴之例。 ——孝文皇帝元年十二月,立赵幽王子遂为赵王,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吕氏所夺齐、楚地皆归之。尽除收帑相坐律令。 ——汉初,律令定:“罪人完城旦、鬼薪以上,及坐奸府者,皆收其妻、子、财、田宅。” ——正因孝文皇帝除收孥相坐之律令,处理七国之乱时,孝景皇帝才能够对谋反者的亲属处以收孥这种宽恤之刑。 ——依汉律,谋反者,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认真想一想,这道诏虽是言赦,实际上却是更加严苛。 ——若无此诏,按七国之乱的先例,谋反之人的父母妻子不过是没为官奴婢,如今,虽然是免为庶人,但是,明文只限于父母与同产,其妻与子却是非死不可了。 ——而且,这个赦免只限于宗室之人。 ——最起码的,上官家与桑家是不赦的。 刘弗陵冷笑出声:“大将军,朕有一事甚感好。” “不知何事……”霍光恭恭敬地接口询问,却再次被刘弗陵打断了话音。 “此番谋反之人,是否仅余宗室与长公主子可与赦?”刘弗陵冷笑着问道。 毕竟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刘弗陵纵然怒不可遏,也无法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了。 ——再直白一些,刘弗陵就得问霍光,是不是除了宗室,涉案之人都已经死了? 霍光在宫中三十余年,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刘弗陵这种近乎直白的质问意味着什么? 他眨了眨眼,唇角动了动,神色却没有变化,不过片刻之后,便开口对少帝道:“陛下,诏中有云:‘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陛下之问,臣无言以答。” ——霍光的意思,此案根本没有彻查到底。 刘弗陵哂然。垂眼沉吟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正前方所设的漆屏上,良久未动。 漆屏并没有特色,并不值得天子瞩目。霍光很清楚,这位少帝是在看漆屏外的皇后。 ——君臣议事,兮君主动退到了殿外。 其实,即使是避嫌,兮君也可以退到内殿的,但是,兮君仍然选择了殿外。 在殿外看到外孙女时,霍光是惊讶的,虽然,打量了一番之后,他略感放心,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该站在殿外。 帝寝门前,祖孙二人不便多叙,双方见礼之后,霍光便进殿了。 进了殿门,霍光立刻就明白了外孙女为何宁可站在殿外了。 ——熏香! ——浓烈的熏香让他差点就喘不过来气! 掩鼻适应了一会儿,霍光才继续随宦者往前走,心中却是不无震惊。 ——如此浓烈的熏香……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这一个多月,霍光一直没有觐见皇帝,因此,他并不知道刘弗陵的情况——当然,他知道刘弗陵一直病着,但是,他不知道所谓的“病”是什么概念。——因此,见到刘弗陵时,霍光真的是吓了一跳,好半晌都没有行礼,还是,刘弗陵一声轻笑,他才回过神,连忙稽首再拜。 ——这位少年已经病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种状况是完全出乎霍光的意料的。 不过,不管如何震惊,片刻之后,霍光也就镇定下来了,心思一转便想到另一桩事——既然刘弗陵的病情已经如此严重了,为什么每日的奏报仍然是那么轻描淡写呢? 霍光心中凛然,神色也越发地冷了下来。 ——看来,是必须请这位少帝尽快移宫了。 自从卫太子的事情之后,霍光便不敢再小觑宫中的阉人——他们忍受着屈辱活下来,自然会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谁敢夺走他们仅有的一切,他们就敢对付谁! ——这位少帝的外祖父就是那些阉人中的一员。 ——这位少帝很容易赢得那些阉人的忠心。 ——就如同他很容易赢得军中将尉的忠心一样! 借助这次的谋反案,霍光已经清理过一次禁中人事了,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那远远不够! 霍光垂下眼,暗暗思忖。 此时,见刘弗陵看向皇后,无论刘弗陵是想暗示什么,这个举动都让霍光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那些事情并不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陛下?”霍光稍稍扬声。 刘弗陵收回目光,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简册,随后看向霍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少年天子询问自己的辅臣:“大将军为何此时才欲行赦?” 霍光没有错认刘弗陵的神色,因此,不由就怔住了,良久才道:“陛下何意?” 刘弗陵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朕以为大将军对皇后甚为爱惜。” 霍光默然。 ——刘弗陵的话很含糊,但是,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既然有赦罪人的想法,为什么不赦上官家? ——皇后毕竟是上官氏…… 刘弗陵没有再多说什么——若是在见皇后之前知道这件事,他很可能会冷嘲热讽一番。 ——即使,他自己也清楚,霍光拿定主意之后,他的一切想举与作为都是徒劳无用的! ——他仍然会那样做! ——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了! ——他需要发泄! 可是,就是在霍光请见前,他见了自己的皇后,也刺伤了她。 ——情绪发泄了,感觉却依旧不好! …… 明知是徒劳,就算任性地做了……又能如何呢? 刘弗陵沮丧了。 至少,现在,他放弃了。 长吁了一口气,刘弗陵卷起简册,交给长几旁的宦者,随后对霍光道:“可。” 这就是准诏了。 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是,霍光素来都不会授人以柄,总会先奏报刘弗陵,之后再用玺颁诏。 不过,这份诏,还是最近一个多月来,刘弗陵看到第一份玺。 说出“可”的瞬间,少年天子的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再看着霍光身后的尚,毕恭毕敬地接过那份尺一诏,刘弗陵不禁一阵恍神。 ……皇帝…… ……权力…… ……诏…… ……玺…… 刘弗陵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 “……陛下……”宦者的轻声提醒让刘弗陵陡然回神,却只能茫然地看着霍光。 霍光神色不动,恭恭敬敬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臣昧死伏请陛下还未央宫。” (感谢e+fire给本文的粉红票。感谢友100818231135658与友100107200542852的打赏。谢谢友100107200542852的支持,请放心,我会认真地写完本文的,不过,我没有读者群,所以,你也不必求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3、移宫、君臣、帝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还未央宫! 刘弗陵的手陡然紧握成拳。 不仅是年少的天子,殿中的侍中、宦者也都紧张了起来。 ——这是霍光第一次对刘弗陵说出这个要求。 在这之前,宫中有关天子移宫的议论、流言就一直不断,但是,那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霍光开口。 ——意义完全不同。 虽然是毕恭毕敬的臣下口吻,但是,以霍光现在的权势,刘弗陵能拒绝吗?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心中却只觉得平静。 ——如同古井一般,不见丝毫波澜。 这让刘弗陵自己都觉得意外。 ——愤怒、无奈…… ——那些应该有的情绪竟是一点都没有! …… 刘弗陵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朕更喜建章。”刘弗陵这样说。 少年天子的双手攥得更紧了——他想摆胶这种异常的状况。 霍光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恭敬:“建章毕竟非帝宫。燕游之地,不宜人主久居。” ——未央宫才是天子之宫。 ——那里是朝廷所在。 “皇考曾长居建章。”刘弗陵平静反驳,心中却更加紧张——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仍旧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心惊。 “先帝登极五十四载,人主之权、人主之威皆不必以正位正之。”霍光更加平静,语速也十分慢,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 刘弗陵心中一紧——那道平静的围墙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感到一丝充满悲凉之气的怒意。 “朕亦是人君!”刘弗陵很想吼,但是,话出口的时候,仍然只是一句声量略高的陈述。 霍光拜首回答:“陛下自然是皇帝。” 霍光没有多说——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刘弗陵很聪明! 八年的君臣,八年的相处,霍光很清楚这位少帝的确是聪敏的。 ——只从这一点来说,孝武皇帝选择这位少子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霍光相信,这位少帝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帝是人君,却未必就能掌握人君的权力! ——孝武皇帝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君临天下,无所不从的! 建元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两位公卿大臣用自己的生命教诲了十六岁的天子。 ——什么是权! ——什么是威! ——名位都是死的! ——拥有名位的人才是掌握权力、威信的主宰! 同样是皇帝,惠帝之子死于非命,孝武皇帝却是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 ——掌握不了人主之权,纵有皇帝之位,又能算什么? 这些,霍光根本懒得与刘弗陵解释。 ——他又不是不懂! 刘弗陵的确明白。 ——他是少帝,他需要用宫室、服色……这些东西彰显自己的身份! ——他还不足以真正代表皇帝的威仪。 无论建章、甘泉的宫室多么华美、雄壮,对大汉吏民来说,未央宫是天子正朔所在! ——就如长安才是京都! 刘弗陵不相信的是,霍光请他移宫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拥有天子的权威! 未央宫是帝宫。 可是—— 这八年来,未央宫中,作主的人不是他这个皇帝! ——而是霍光! 光禄勋是张安世。 卫尉是田广明。 ——都是霍光的亲信! 更何况,这一次的谋反案,宫中也整肃了一番,只怕那些宦者、宫人也多是霍光一系的。 建章宫是燕游之宫,也正是因此,建章宫没有完整的官制,可以由皇帝临时指派,霍光反而不太好安插人手。 ——如果说,最初的最初,刘弗陵只是因为自己的喜恶,而逃避未央宫的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的很清楚,未央宫对自己是多么不好! ——然而…… 刘弗陵不禁苦笑。 ——霍光的建议,他能够反对吗? ——或者说…… ——他的反对会有用吗? 刘弗陵相信——如果他今天坚持不允,霍光也不会强迫他一定同意。 ——但是…… 刘弗陵屈肘抬手,手指轻按额角。 ——霍光不会担臣凌君的恶名,因此,他可以坚持不移宫,但是…… ——如果那些,最迟明天,公卿百官会在建章宫北阙一起伏请他移宫正位吧…… 那些人总会有无数的正义之辞,他又能固执己见到什么时候? 刘弗陵心中一阵苦涩——他果然不能与他的皇考相比啊…… 闭上眼,又沉默了一会儿,刘弗陵才再次看向霍光。 “大将军所言甚是。”刘弗陵的语气很平静——不平静也无用,又何必呢? “朕错矣……”刘弗陵轻语,“然……近日,朕实不能移动……” 刘弗陵无奈地自嘲——他的病也并非全是坏事啊…… 霍光抬眼,看了看刘弗陵的脸色,倒是认可他的话。 ——以刘弗陵现在的情况,真的从建章宫到未央宫,只怕能不能保持清醒都是一个问题。 “陛下久病不愈,太医令之责也。”霍光垂眼,“臣以为陛下须换侍医。” 刘弗陵轻叹:“侍医无过。” ——太医署怎么也不敢怠慢他这个天子的病况。 刘弗陵很清楚,自己的病因有多半在于他自己。 霍光也不过这么一说,倒是没有真的认为是医者不尽心。 “陛下抱恙,冬日天寒……”霍光思忖了一会儿,“移宫可待来年春暖之时再行。” 这不是征询刘弗陵的意见,而是下了决定。 ——刘弗陵的状况的确不好,但是,也不会真的说,乘车从建章宫到未央宫就能一命呜呼了! ——即使真的如此,又如何? 霍光还真的不在乎这位少帝会如何! 霍光把时间宽限到明年,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来,谋反案刚结,天子就移宫,难免会引来宗室议论;二来,让重病的天子在冬季移宫,真的出什么问题,更会授人以柄,霍光虽不惧,却不愿节外生枝,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刘弗陵还能说什么? “此议甚妥。”年少的天子点头。 霍光稽首。 ****** 走出天子寝殿,霍光在皇后面停步,稽首行礼。 侍中、宦者、宫人……皆伏首在地,不敢多看一眼,更有人恨不得连耳朵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大父长乐未央。”兮君扶起外祖父,笑着向外祖父问安。 霍光答礼:“中宫长乐未央。” 低头的瞬间,霍光看到兮君腰间系着佩玉的不是往常的丝绦,而麻缕所结的索结。 霍光心中叹息,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抬眼看向外孙女的脸,抬手比划了一下,叹道:“中宫长高了,却清减了。” 兮君微笑,却没有说什么。 “陛下将移宫,中宫为小君,还须陛下备妥诸事。”霍光慈爱地叮咛,“中宫当保重自身才是。” 兮君一怔,不由讶然道:“陛下将还未央宫?” ——她也听说过这件事,但是,她从来没有到,会在今天听到这个消息。 同样惊讶的还有此刻殿外的众人 金建顾不得避忌,愕然抬头,看到兮君之后,才连忙重新低下头。 霍光瞥了一眼金建等侍中,才回答兮君:“以臣之见,此刻,人心浮动,陛下即刻移宫方为宜,然陛下抱恙,此时实为不便,只能待陛下之病稍良已再行还宫之事。” 兮君点了点头,眼中却显出几分不信的意思。 霍光笑了笑,对外孙女的心计并无不悦。 “陛下须养病,未央宫诸事皆须中宫主持。”霍光笑道。 这是霍光第二遍说这番话了。 兮君微微皱眉,却是不解得很。 “主持?”兮君微微仰头,望着外祖父,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 霍光微笑:“建章乃燕游之地,陛下身边侍臣未备亦无妨,未央宫却皆有定制,诸般人事尚需尽早安排。” 兮君懂了,却有些慌了。 “既然陛下近臣,当由陛下决定。”兮君推辞。 “陛下抱恙!”霍光笑着解释,“臣以为,陛下不宜理会此等琐事。” ——天子近臣是琐事?! 兮君瞪大了眼睛。 寢殿内外,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霍光如此……太过……矣…… 奉诏送霍光出殿的金赏拧着眉思忖。 “……大父……” 无论震惊、异议的人有多少,最后出声的还是兮君。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兮君的神色几乎是哀求了。 霍光对外孙女毕竟不同,见她如此惶然,倒是不由叹了一口气,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地言道:“陛下抱恙,中宫既为小君,还在此侍疾。” 兮君一怔,下意识地就摇头拒绝。 见兮君如此,霍光当即皱眉,却并非对外孙女不悦。 转头望了一眼寝殿的门,霍光的眼神又阴沉了几分,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兮君,轻声道:“陛下病重,中宫体弱,恐有不宜,每日晨昏在殿外问安一次即可。” 兮君一怔,随即便欣喜地点头。 ——如此…… ——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看着兮君如此反应,霍光的脸色却更加不好了。 ——那位少帝究竟做了什么,让兮君对他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霍光几乎想开口询问了,但是,终究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还是不问……为好……(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4、过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管帝后之间有什么问题,在霍光的要求下,兮君留在了建章宫,不过,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没有住在骀荡宫,也没有住在曾经起居的枍诣宫,而是选择了建章宫前殿西北方的馺娑宫。馺娑,马行疾貌。一日之间遍宫中,言宫之大也。 馺娑宫与骀荡宫东西相望,中间还隔着梁高与天齐的天梁宫,可谓相距甚远了。 这个消息是由金建禀报刘弗陵的。 寝殿内卧之中,只有刘弗陵与金赏、金建,因此,金赏没有顾忌太多,直截了当地问了刘弗陵:“主上可知中宫为何如此?” 金氏兄弟与皇后并没有太密切的交往,但是,年幼的皇后素来都是严守规矩的——也许是因为太过年幼,言行都被傅保、长御等人约束着——以往,皇帝抱恙时,那位年幼的皇后虽然也不曾昼夜不离地守候着,但是,中宫属吏从来是不间断地守在帝寝之外,按时向皇后禀报情况。 ——夫妻一体,帝后之间虽有君臣之分,也未必有多少深情厚谊,但是,无论如何,皇帝与皇后应该是相互敬重的。 ——年幼的皇后一直是如此表现的。 ——因此,无论如何,在皇帝抱病多日的情况,椒房殿未曾有一次遣使探问……绝对是不正常的。 ——更何况,如今,皇后明知皇帝的状况如何,仍然远避别宫…… 金赏与金建真的感觉不安了。 ——虽然上官家败于霍家,但是,血浓于水,皇后之于霍光仍旧是骨肉至亲。 ——帝后不睦,大司马大将军的立场是显而易见的。 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少年天子,又看了看皱眉的兄长,金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劝道:“主上,中宫尚在稚龄……” ——皇后只有九岁! ——皇帝今年十五岁! ——即便皇后有什么不好,皇帝也不该计较的。 这种劝说明显是忽视了很多问题,单纯地想将问题往简单了想,也往简单了解决。 眼下这种情况,这种方法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想得太复杂也无益于解决问题,不如往简单了靠。 然而,金建的劝说根本没有起到半点用处。 事实上,没等金建把话说完,刘弗陵便冷哼了一声:“侍中何必讳言!” 金建一愣,金赏也不解得很。 刘弗陵根本没有看两人,冷笑一声,扶着玉几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击在玉几上。 “中宫乃大将军的外孙,朕不应令其不悦!”刘弗陵冷冷地言道,“建欲言者即此。然否?” 金赏愕然,金建却涨红了脸,牙关咬得死紧。 半晌,金建喷了一口气,冷笑不迭:“陛下以为如何即如何!臣万死!” 说着,金建重重地跪下,稽首再拜。 “臣建请退!” “汝!”刘弗陵也火了。 ——他跟谁赌气?! ——跟他这个天子吗? 刘弗陵气得红了眼,然而,喘息了半晌,他只能再次拍上玉几,厉声喝道:“皆退!” “唯!”金建应得干脆,再次行礼之后,便直接起身往外退去。 金建却没有动。 “阿兄……”金建不得不止步。 “汝抗命?”刘弗陵同样不悦,他瞪向金赏,语气更加冷厉。 金赏并不善于言辞,但是,他很清楚,现在这种状况,置气是最无用的,因此,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向刘弗陵:“陛下,皇后为大将军外孙,亦为君之妻。论皇后至亲,何人可与陛下相比?” 在冲金建发火之后,刘弗陵不是不后悔,但是,他是君,是皇帝,他没有办法收回前言,他只能坚持。 他本以为金氏兄弟会就此离开。 ——不仅是离开他的寝殿…… ——这样的好机会实在难得…… ——他们可以十分顺理成章地离开他的身边,从此摆脱他的“亲信”这样的印记。 ——毕竟,金赏是霍光的女婿。 ——霍光就算不信任他,也不会随便对付他。 ——更何况,霍光总要念着与金日磾的交情…… 无论如何,刘弗陵没有想到,金赏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赏……”刘弗陵真的是愣住了。 金赏叹了一口气,对着刘弗陵稽首再拜,随后才道:“臣不知当日之事究竟如何,大将军亦不欲人知,陛下何必这般自困?” 这番话已经是极限了。 金赏实在无法说得更加明白了! ——当日发生了什么,除了刘弗陵与霍光,谁也说不清楚。 ——当然,刘弗陵如此暴躁,谁都明白,当日吃亏的必然是这位少年天子。 ——可是,刘弗陵真的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当日的真相吗? 刘弗陵沉默了。 金赏没有再多说,再次行礼,便与金建了一起退了出去。 金建颇为不满,出了殿便扯着兄长一路疾行,走到背人处,才甩开兄长的手。 “阿兄何必说那些!”金建仍然恼怒得很。 ——他们兄弟是真的为刘弗陵着想,一番劝慰却换来那人的那般冷言冷语…… 金建毕竟年幼,哪里受过这个? “建……”金赏十分无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兄弟俩沉默了好一会儿,金赏才上前一步,揽住金建的肩,在他耳边低语:“且不论其它……主上心情郁结,汝与我皆主上近臣,如何自处?” 金建哼了一声,到底没有说什么。 ——金赏说的是实话。 ——什么忠贞大义……抵不过现实二字! ——不是他们兄弟冷情,而是,他们真的自顾不暇。 ——更何况…… ——刘弗陵也没有真的拿他们当亲信! ——虽然他们的确退避了,但是,自始至终,刘弗陵甚至没有对他们提及半个字…… 金赏与金建不无失望。 ——他们想做忠臣,也要主君想要他们这个忠臣吧! 他们本就身份尴尬,又如何会有多么坚定的忠心? ——他们身上流淌着的是强者为尊的匈奴人的血! ——汉击败了匈奴;汉人俘虏了他们的父亲与祖母…… ——他们愿意向汉低头,却不代表着他们能够向那位少帝献上他们的全部忠诚! ——更何况…… 金赏与金建相视一眼,默契已尽在不言中。 ——更何况,连他们的父亲也未必真的忠于这位少帝…… ——他们又能如何? 金建撇了撇嘴,也学着兄长的姿势,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言语:“我听宦者议论,那日之前,中宫曾因主上之举,大病数日。” 金赏一愣,随即惊讶非常地问弟弟:“当真?” 金建白了兄长一眼,随即便认真地答道:“甚真!”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事后,陛下亦有迁怒之举……” 金赏真的愕然了。 金建看了兄长一眼,咬了咬,还是凑到兄长的耳边,将声音压得更低,慢慢地轻声问道:“阿兄以为主上担得起大汉天下否?” 金赏大惊失色,骇然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金建撇嘴:“我不必思此问,大将军岂不思?” 金赏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大将军乃忠臣……” ——这句话说得苍白无力,连金赏自己都未必相信。 金建对此十分清楚,他冷笑:“大将军……就算是忠臣,也未必是今上之忠臣!” 金赏无法反驳。 “……应当不至于此……”金赏只能如此说。 ——没有依据,单纯是金赏的感觉。 金建却点了头。 “的确!”金建看向他们身后的雄伟大殿,眼中一片深沉,“大将军重情、重名,岂会担乱臣之名?” 金赏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弟弟继续说道:“主上并非不知此事。” 金赏一愣,随即皱眉:“……如此……” 金建点了点头:“依我之见,主上今日如此不悦,必是因大将军此前许婚嫁女一事。” 金赏思忖了一会儿:“……大将军不愿致女入内……” “正是。”金建冷笑,“大将军爱惜外孙,外孙仍旧是外孙!亲疏内外,不言自明!” ——刘弗陵还是因为霍光不愿意让女儿入宫而暴躁的! ——否则,一个月来说,帝后分居两宫,一直相安无事,他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召见皇后? ——若不是召见皇后,霍光也不会前来吧? 金赏思忖,却是越想想觉得,这般局面完全是刘弗陵自己造成的。 “陛下……过矣……”金赏喃语,隐约感觉到刘弗陵的情况不对劲了。 金建耸了耸肩,倒是转而为刘弗陵说了一句话:“的确过矣,然则,亦非陛下之过。” 金赏一怔,随即便追问:“何谓‘非陛下之过’?” 金建斟酌了一下,双手抱胸,慢慢地言道:“陛下之病。” 不过四个字,却让金赏的神色大变。 “建!”虽然声音不高,但是,金赏的语气是明确的严厉。 金建抬头轻点自己的嘴唇,等金赏平静下来,他才道:“我并非它意。” “汝何意?”金赏瞪眼。 金建解释:“陛下深感有生死之忧。” 停顿了一下,金建道:“陛下并未服药。” 金赏目瞪口呆。 “……这……”他支吾了良久,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建轻笑:“陛下之病,实非医药之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5、见皇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断不会如此。” 坐在床前的小榻上,义微很坚决地否定了皇后的疑问。 这一天下来,虽然并不算太劳累,但是,接连的紧张让兮君一到馺娑宫便感觉不适,连晡食都只是动了动牙箸。随行属吏、侍御立刻便将中宫侍医请了来。 兮君觉得自己并没有大碍,但是,也没有拒绝义微的诊视。诊视的结果也的确如兮君所想,义微甚至没有开医方,只是说了一番宽慰之词,便打算让皇后休息。 “女医,我有事请教。”兮君忽然开口,让义微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来。 “臣不敢言教。”义微低头告罪,“唯以知无不言。” 她不是皇后的保傅,如何能担这个“教”字? 兮君也没有计较这些,抿了抿唇,却是先摆手,摒退了左右侍御,随后才对义微道:“女医可曾有闻上之病情?” 义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太医署诸侍医皆是浸淫医术多年,中宫不必为上过虑。”义微没有回答,只是如此劝道。 兮君沉默不语。她并不意外义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但是,她对义微的解释并不满意。 沉吟了一会儿,她才道:“卿乃大将军安置,上之侍医……” 不等兮君说完,义微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否决之辞。 “……卿……如此肯定?”兮君沉默片刻,才缓缓地反问。 义微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大将军断不会授人以柄。” 兮君一愣,正要再问,就听义微十分坚决地道:“并非妾妄言。大将军秉先帝遗诏,摄军政之权,断不会让其名声沾染污点。” 兮君微哂,片刻之后,便道:“若是如此,大将军为何命我处置未央人事?” ——霍光的那番话,无论多么温情,都不能掩盖话中的森森冷意。 ——那番目的说出来便让人心惊。 ——皇帝的身边必须都是霍光的! 义微对此并不惊讶——虽然她才知道这件事。 笑了笑,女医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解答了皇后的疑问:“皇帝近臣若与大将军离心,大将军如何秉政?” 兮君一怔。 ——她的侍医竟然认为霍光的作法是理所当然的! 似乎是发觉了皇后的震惊,义微又补充了一句:“禁中人事以往亦属大司马大将军。” 兮君又是一惊。 “既然如此……”兮君不由怔忡了。 义微点头:“大将军甚重皇后!” ——霍光并不是一定需要通过皇后在皇帝身边安排自己的人。 ——如此安排,不过是给兮君机会确立中宫之威。 “……大父……”兮君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心中竟有惶恐了。 义微低头,十分温和地言道:“因此,中宫大可不必为上而忧。” 女医抬起头,笑着看向皇后,然而,兮君却分明看到笑意从她的侍医的眼中慢慢退去。 义微轻声说:“对今上,今时今日,大将军……真的不必那么麻烦。” ——真要除去刘弗陵,霍光绝对可以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在医药上动手? ——医药之事,经手之人甚多,环环相扣,看起来容易插手,事实上,却极容易查证。 ——除非霍光下了狠心,否则,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兮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侍医,看着她行礼退出内卧,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她心中的感觉真的是太复杂了…… 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 傅母正授业,一个黄门前来禀报——大将军夫人请见。 因为前一日已有呈请,中宫对这位夫人的前来并不意外,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个时间。 ——鲜少有女眷在午前请见皇后。 一来,皇后午前必有课业,还要见后宫嫔御,与外臣妻女相见自然是多有不便;二来,一日之计在于晨,哪一家女君不要安排一家的事务? 兮君自然很怪:“夫人已入宫门?” 霍光之妻,又已请准觐见,不可能连宫门都进不了的。 黄门回答:“正是。” 傅母垂下眼,动作缓慢无声地收起面前漆几的简,随即向皇后伏首言道:“既是如此,此课且待午后再续。” 兮君点了点头,起身答了礼。 左右侍御立刻撤去两人面前的几。 重新坐下后,兮君才对中长秋道:“君且引夫人前来。” 中长秋立刻应诺。这时,那个前来禀报的黄门忽然抬头,一脸为难地看向皇后。 皇后身侧的长御皱眉喝斥:“无礼!” 黄门立刻稽首,不安地言道,说得十分急切:“中宫容禀,大将军夫人并非独自请见。” 殿中所有人都是一怔。 ——宫禁有门籍之制,出入之人皆有记录,别说是霍光之妻,就是霍光自己也不能带无籍之人入禁中。 ——这位大将军夫人太过分了吧…… 中宫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兮君自然也觉得不妥,不过,思忖了一会儿,她便转回了心思,皱着眉询问那名黄门:“夫人欲携何人请见?” 方问出口,兮君便有些后悔了——希望这位夫人没有离谱到想带从人入禁中吧! 兮君隐隐有些不安了。 幸好,那位夫人并没有真的荒唐到这种地步。 黄门回答:“大将军夫人欲携女公子觐见。” “女公子?”兮君不由皱眉,“大将军诸女中何者?” “臣不知。”这位黄门十分老实,“然,臣观之,女公子当与中宫年岁相仿。” ——是霍成君。 兮君立刻就想到了。 ——为什么带霍成君来? 兮君不得不思忖这个问题。 不过,那位夫人就在黄门外等着,兮君也没有时间多想。她只觉得不过刚想了一下,就被长御提醒着,需要尽快发话,让黄门与中长秋好做事。 兮君笑了一下:“既然是大将军少女,随夫人同来亦无妨。” ——难道她还能将霍光的女儿拒之门外不成? 尽管如此想着,兮君仍然在中长秋与黄门起身时,又补充了一句:“宫禁自有律令约束,此次之准并不例。” “唯!”中长秋与黄门同时正色应道。 出了殿门,那个黄门便揉了揉眉心,对中长秋轻叹:“莫怪众人皆不愿来。” 中长秋失笑:“中宫并非严苛之人。” 黄门却不信,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中长秋见状,也只是笑,同样无意多说什么。 ——事涉大将军家事,他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两人赶到禁门时,就见那处禁门外竟设了步障,步障有一众郎官执戟守卫。再看看黄门诸人的神色,两人便多少明白,步障中还有他人。 中长秋何等聪明,也不出黄闼,就在禁中扬声:“皇后诏,博陆侯夫人携女觐见。” 对中长秋的这番话,首先有反应的是此处禁门当值的黄门仆射。 “既是皇后诏,请中长秋押印。”黄门仆射立刻让属下呈上文。 中长秋看了一遍文,便押印封检,以备日后查证此事。 用过印,中长秋一抬头便看到了博陆侯夫人。 这不是博陆侯夫人第一次觐见,中长秋仍旧不习惯这位夫人的作派。 汉室封建诸侯,序二等,大者王,小者侯。诸侯王除岁首朝聘,多不在京师,因此,京师之中,列侯便算是至高之爵了。 列侯夫人入内觐见皇后也是常有的事情,中长秋也见多了性格不同的各位夫人,其中不乏性喜奢华的女子,但是,这位博陆侯夫人…… 当然,显并不常入内,中长秋也没有见过她几次,不过,就是那寥寥数次的相见,每一次,中长秋都觉得怪——大将军怎么会让这个女人当夫人的? ——锦绣丝帛、金玉华珠…… ——这位夫人每一次都浑身闪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博陆侯夫人,女公子,皇后准见。”中长秋低下头,一派恭敬。 ——这一次,闪亮的是两位了! 看着与中宫年纪相仿的霍家女公子,中长秋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可惜了! ——很明显,这位女公子的品味与她的母亲相近! ——也难怪大将军不愿其入宫! 中长秋在心中暗暗嘀咕。 虽然今上对皇后谈不上多么喜爱,但是,中长秋很确定,今上也不会中意这位霍家女公子的! 这是霍成君第一次走进宫禁。 ——虽然只是建章宫。 她也曾经跟兄姊去过上林苑的一些宫馆,也曾亲手摸过那些巍峨的宫墙,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地走入其中! 孟冬之季,哪怕是建章宫也没有什么景致可观,但是,那些曲折的廊道、错落的宫殿、冰封的池榭……一切的一切都让霍成君移不开眼,只恨自己的眼睛不多,无法看够周围的一切。 中长秋出声时,她只觉得不过刚刚走进禁门。 “已经到了?”不敢置信的反问脱口而出。 中长秋为这位女公子的无礼、粗疏而皱眉,不过,他仍然十分平静地回答:“夫人、女公子已入馺娑宫门。” 见霍成君仍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中长秋加重了语气:“此番幸建章,中宫即居馺娑。” 霍成君仍然没有上心,中长秋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领着两人登阶。 “博陆侯夫人及女公子见皇后。” (两代皇后正式相见了!谢谢友101120171647474所投的粉红票!有粉红票的朋友请支持一下本文吧!谢谢友100107200542852所投的评价票!谢谢wzlj1990的打赏!看了评论,易楚在这儿再次感谢所有支持本文的朋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6、绝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现任的博陆侯夫人,年幼的皇后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喜恶。 ——毕竟,两人并没有太亲密的接触。 对霍成君,上官嫱也没有太深的印象。 ——在霍家的时候,她终究是太年幼。 ——入内、立后之后,能够通籍禁中的也只是上官家的人。 ——霍家终究是隔了一层。 ——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外祖母均已过世,霍家诸人中,除了霍光,与她都算不上正经的亲人。 霍家人中,上官嫱真正在意的也就是只是霍光一人,而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可以随时出入禁中,自然不需要她费心。 当然,霍光也没有为妻女要求这样的权力——哪怕是现在,博陆侯夫人也没有通籍禁中,更毋论霍成君了。 见到显与霍成君的时候,兮君真的是吃了一惊,惊讶之下,她连起身都忘了,还是傅母在她身后轻推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连忙站起。 大长秋赞礼:“皇后为博陆侯夫人起。” 兮君随即坐下,大长秋再赞:“谨谢行礼。” 显不是第一次见皇后,对这套礼仪已经很熟悉了。大长秋的话音方落,她便拉着女儿跪下稽首,随后再拜首两次。 看着这母女俩顺利地行了礼,中长秋才松了一口气——霍成君之前的表现真的让他不能不悬心。 ——若是这位女公子在皇后面前失仪…… 中长秋一路上都为这件事担忧——虽然不是大事,但是,终究是麻烦。 若是昨日之前,面对这两人,兮君可能难免心虚、慌乱——毕竟,上官家已败,她这个上官氏的皇后又能有几分底气? ——以往,兮君对显不假辞色的,倚恃的并不全是霍光的爱重。 ——那时候,她的背后还有上官家。 ——虽然上官桀、上官安都受霍光的辖制,但是,终究是将军,掌屯兵,而且,上官桀与霍光一样,爱先帝遗诏,辅少主。 ——如今呢? …… 现在,上官家不在了,可是,既然霍光偏向她,愿意维护她,她又何惧这两人? ——至少,霍光并不看重这两人! 这份底气让年幼的皇后可以十分平静地面对这对母女——即使她与中长秋一样,对这两位的品位……不敢恭维……至少,除了开始的惊讶,她便没有其它表示了。 当然,兮君并没有对这两人无礼,不过,除了觐见应答的话语,她并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 霍成君是懵懂的。年幼的女孩对这种枯躁的礼仪应对不感兴趣,单纯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耐烦。 显却是明白的。 随着“交谈”的进行,显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心中更是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这个女人也许不够聪明,见识也极其有限,但是,她并不是完全的无知——以现在的情况,若不是霍光给了这个外孙女某种承诺,绣幄中的这个女孩怎么会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冷静姿态? 怒火越来越烈,但是,显很清楚,自己不能对这个女孩发火,最后,她只能强按下所有怒意,还得微笑着向那个女孩请退。 自始至终,霍成君都没有说一个字——她并不清楚礼仪、制度之类的事情,但是,她知道,跟她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她最好是沉默。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听懂母亲与那个女孩在说什么。 因此,听到母亲请退的时候,霍成君立刻振奋了精神,然而,绣幄之中的那个女孩却没有立刻回答,这让霍成君有些着急了。 “夫人代我致安大将军。”兮君终于说了一句应对之外的话语。 明明仍然是平静的语气,霍成君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不禁抬眼,认真地打量绣幄的女孩。 ——厚重的绣幄遮挡了光线,那个女孩坐在一片阴影之中,明明是纤弱的模样,却是一身墨色,让人不禁担忧她那瘦弱的肩膀是否会这份沉重压垮。 因为阴影的关系,霍成君无法看清皇后的容貌,怔忡中,她向前挪了一步,想看清这个她听说过很多的外甥女。 然而,她没有做到。 显根本没有看女儿,在听上官嫱说了“可”字之后,便伸手拉过女儿,直接退出馺娑前殿。 霍成君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之后,便再顾不得其它,连忙跟上母亲的步伐,走出殿门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皇后。 绣幄之中,一身墨色衣裳的皇后正在转着跟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霍成君心中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忽然就从她的心头弥散开。 ——她是怎么了? 霍成君迷茫了。 迷茫中,霍成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禁,怎么上了辎车,直到她被用力抱住,耳边响起压抑的呜咽声,她才陡然回神,发觉自己已经坐在来时的辎车上,而且,正被母亲拥在怀中。 ——她的母亲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霍成君的第一个反应是愕然。 “……阿母……”小女孩软软地唤了一声,稚嫩的声音充满了不安的意味。 哭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起来。 显将女儿的脸压在自己的怀中,不敢让女儿看见她的脸。 ——此时,她的神色一定是狰狞的! 显不愿让女儿看到这样的她。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顾不上安慰女儿的不安! ——她必须在车到达家门之前,镇定下来。 ——她必须尽快地将所有的愤怒、嫉恨……发泄出来。 ——回到霍家,她必须恢复成那个不晓事的夫人! 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场,显终于平静下来。她放开手臂,为自己与女儿整理妆容。 “阿母……”霍成君十分惶恐,然而,她刚唤了一下,她母亲便将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一派平静地说道:“成君只是跟我见了皇后便回家,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霍成君怔怔地望着母亲,好半晌,她猛然回神,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眼睛……竟然会显出那么冷厉的神色…… ……就仿佛季冬的冰雪…… 显似乎没有察觉女儿的惊惧,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儿的脸颊,将女儿有些凌乱的发丝拢齐,随后,她便怔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霍成君被母亲吓住了,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听到车户被叩响的声音,她才陡然跳起,直接推开车户,跳下了车。 “少姬!”众人失声惊呼。 霍成君抬头——到家了啊! 她莫名地安心了。 随即,霍成君看到捂着脸,踞坐在地上的王子方。 “王君……”霍成君讶然唤道。 王子方低着头,没有回答女公子的呼唤。 这时,显也走到了车户旁,看到车外的情形,她立刻便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禁掩唇轻笑。 女君的笑声让车外的众人连忙动起来,王子方也被人扶了起来,闷声向女君问安,不过,他的手一直都捂着脸。 显踩着木阶走下车,在王子方面前停步,笑着道:“成君莽撞,令君受累,君毋怪罪。” 王子方连忙摇头:“女君此言过矣。臣岂敢?” 显还想说,就听王子方道:“吾君有言,命臣转致女君。” 显一怔,心中顿觉不安,却也只能敛祍低头:“妾谨闻。” 王子方终于放下手,郑重地重复霍光的原话:“女君非皇后尊长,非诏不得擅请。” 霎时,显的脸色铁青。 霍成君悄悄往旁边退了一步。她本来是想躲开母亲,却不料,立刻就引来了母亲的注视。 霍成君立刻低头,甚至屏住了呼吸。 ——有太多的例子了! ——她的母亲心情不好时,她总是被会教训。 虽然不明白父亲的话有什么深意,但是,霍成君知道,那句话让她的母亲愤怒了。 ——她不会好过的! 战战兢兢地,霍成君看着母亲走近自己,又看着母亲的衣裾渐渐远离。 ——这一次,母亲竟然没有教训她? 好半晌,霍成君才意识到这一点。 王子方看着奴婢收拾好车马,再回来,便看见霍成君仍然站在原处没有动,他不由一愣,随即便皱眉看向霍成君的保母、婢女。 “少姬……”霍成君的保母连忙上前,唤了一声霍成君。 霍成君这才回过神来。 “阿嬷?” 保母笑道:“天寒风大,少姬不宜久在户外。” 霍成君这才感觉到冷,连忙点头,疾步离开。 王子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公子一行离开,不过,他的事务甚多,不过片刻就有奴婢前来请示事情,他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直到几天后,王子方接到婢女的禀报——女君已经几日未过问女公子的课业了——他才重新想起这件事。 “女公子之事自由女君做主。”王子方如此回答,“我等不必多事。” 那名婢女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女君……似乎……” 王子方轻笑:“绝望?” 婢女一怔,随即点头,不由就显出了几分骇然。 “无妨!亦非恶事,且观之。”王子方颇有几分兴味地言道,“至少,女公子会愉悦。” ——不再承担某些期望……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7、胜、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元年的十月,在赦免的诏颁行郡国之后,燕王与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谋反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 原本人心惶惶的中外诸吏总算不再担心自己的命运了。 紧接着,从北方边郡报来的捷报让长安城沸腾起来。 自贰师将军降匈奴之后,除了今上即位的第二年,匈奴兵入代,杀了代郡都尉,汉匈之间一直没有激烈的冲突。 孝武皇帝过世,大汉主少国疑,外有强藩,内有权臣,再加上西南之乱一直不停息,大汉自然无法大举兴兵。匈奴同样是内乱不断,诸贵人离心,又失漠南之地,哪里真的兴兵? 在汉朝上下的眼中,匈奴虽然仍是需要警惕的大敌,但是,已经不是汉室存亡的威胁了。 不过,无论如何,汉匈敌对多年,对匈奴的大胜远比平定西南之乱让人激动。 这是民间的反应。 对于霍光等人来说,这个捷报的意义也就是转移中外对谋反案的关注。 就在那道恩赦的诏颁下的第二天,鄂邑长公主之孙在北阙外拦下宗正刘德的马车,当道直言,申辩长公主所坐之罪不实。 那个名为谭的少年不过束发之龄,却言辞锋利,他问刘德:“吾之祖母乃上之姊,共养禁中,既为长公主,后又复增汤沐邑,今宗正以谋反坐之,试问燕王得立,长公主可益尊益贵乎?” 公卿大臣、士庶上皆在北阙,少年遮道自言的情形自然落入了很多人眼中,那番质问更是迅速传开。 虽然事涉谋反,没有人敢当众议论,但是,怀疑这种事情,一旦扎了根,就很难不发芽…… 更让霍光不安的是,刘德虽然当即驳回了那个少年的质问,但是,他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言辞,只是一味指责长公主的私行有亏。 ——私行有亏? ——自从先帝的姑母养了董偃,宗室贵女养私夫简直是太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连当初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尚主,都有流言说其与平阳公主早有私情。 ——哪个贵女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被治罪? 刘德的话中却透出长公主因为私行有亏,恐惧问罪,而与燕王同谋的意思。 ——谁信? 霍光得知详情,直接拍了面前的漆几:“竖子误事!” ——长公主是谋反者之一,若是她所坐非罪,其他人呢? ——此案本就涉及众多宗室,宗室岂会毫无怨忿? ——若是宗室以鞫狱不直闹腾起来……真的是极难处置。 若是寻常宗室还好,但是,霍光心里始终记着当初王莽的话——广陵王! ——燕王自杀,先帝诸子中仅广陵王尚在。 ——若是让他有出师之名…… 霍光不由头痛。 这个时候,边塞大捷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可以轻易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长公主是否谋反的事情上转移开来。 当捷报的影响过去,再追究旧事,也就没有意义了——谁知道那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记着这事呢? 出于这个考虑,霍光也就把这场不算多么重要的胜利说得仿佛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真的不是大战。 ——匈奴左、右部一共就发了二万骑,还分为四队,同时入边为寇。 匈奴分兵之后,每队不过几千骑,塞上汉兵哪里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成功将匈奴驱逐之后,又一路追杀,最后,报上来的战功共计斩首获虏九千人,而汉兵,竟然无所失亡! ——汉匈交战,唯有元朔二年,卫青取河朔一战,汉是全甲兵而还的。 因此,此战虽然不算什么大捷,但是,也足以引人瞩目了。 军功自然是要赏的,但是,这场胜利最重要不是斩获数字,而是一个俘虏。 ——瓯脱王。 “瓯脱”这个词的本义是屯戍或者守望的土室,引申开去,就是屯戍之人意思。 当年,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 东胡被冒顿所灭,东胡与匈奴的那块弃地就被命名为瓯脱,虽然大部分是不毛之地,但是,匈奴还是设有瓯脱王,属左方兵。 因此,这一次,匈奴左方出兵,瓯脱王也率人参加了。 虽然这个王在匈奴贵人里根本排不上号,但是,无论如何,总是王,这个王号拿出来,怎么也足以让汉人骄傲了。 这个事实,让霍光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朝廷上下哪怕再有想法,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泼什么冷水。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当汲黯那样的人的。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游侠,任气节,行修洁。其谏,犯主之颜色。常慕傅伯、爰盎之为人。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疾。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孝景皇帝时,汲黯为太子洗马,即以严见惮。 元狩三年,汲黯为右内史,正逢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当时,县官空虚,从民间贳马,不少人担忧不能得钱,即藏匿马匹,以至马匹不足。孝武皇帝大怒,欲斩长安令。汲黯谏:“长安令亡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中国,甘心夷狄之人乎!”孝武皇帝无言以对,唯有默然。后来,浑邪王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余人。汲黯入宫,请间,最后,在高门殿谒见了皇帝,他再谏:“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举兵诛之,死伤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赐从军死者家;卤获,因与之,以谢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帅数万之众来,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如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赢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臣窃为陛下弗取也。”孝武皇帝弗许,却也是道:“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不久,汲黯即坐小法,会赦,被免官。 ——谁又愿意当汲黯? 霍光的权势正盛,谁愿意拂他的意? ——更何况,这的确是今上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捷嘛! 这种时候,从上谷返回长安的赵充国自然被长安热烈的气氛吓了一跳。 他与随行诸人都是一身赤甲,刚到外横门大街,商贾等人的目光就炙热得让他们心慌,心慌之下,他们中的一个人随口答了一个人的询问,说他们是上谷回来的。 话音方落,他们就被商贾围了起来。 “郎君,我有善歌舞百技的奴婢。” “我有各色香料。” “郎君可要迁居?” “……” 热情而噪杂的声音差点让赵充国从马上摔下来。 ——这是最新的买卖方法? ——当然不是。 这些商贾只是很清楚那些立了军功的军士是多么有钱! 斩获足够封爵,自然就不愁家里没钱;斩获不够一级爵,更不要紧,朝廷直接赐钱! 况且,那些人从荒凉不毛的边塞回来,怎么会吝啬花钱呢? ——在塞上,想花钱都未必有处去花! 赵充国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是才从军——不由就感觉哭笑不得。 再看看,一些随从已经与商贾攀谈起价钱了,赵充国也只能摇了摇头,耐心地等着。 外横门大街上的商贾都是极有眼色的。他们虽然将这一行人围了起来,但是,他们中并没有一人去与赵充国搭话。 ——一看赵充国的衣甲、马具,就知道这位必然是将军、校尉,这样的身份哪里会亲自买什么? 等有兴趣购置各种物件的随从都与商贾谈完了,赵充国才甩了一下马鞭。一声脆响,那些还有不甘的商贾立即退开。 ——身份差别在这儿,他们惹不起这样的军人。 赵充国一行立刻疾驰进城门,随即直奔北阙而去。 在司马门下马,卫侯验过名籍,才允许赵充国入宫。 算着赵充国这几日就该抵京,霍光每日都派谒者在宫门等候,因此,赵充国一进宫就被迎到了尚署。 邻近禁门的尚台仍然一派忙碌,赵充国本来也没有在意,跟着谒者进了掖门,刚要登阶,就发觉周围陡然静了下来。 赵充国立刻停步,一打量,才发现,重阶之上,霍光竟然迎了出来。 “中郎将臣充国拜见大将军!”赵充国当阶参拜。 霍光大笑,竟然直接走了下来。 赵充国吓了一跳,顾不得礼仪,连忙起身,匆匆登阶。 “臣不肖,岂可受大将军降阶之迎?”赵充国下拜请罪。 霍光一把扶住赵充国的双臂:“如此大捷,有何不可?更何况,君我同为汉臣,降阶相迎,有何不可?” 赵充国顿时不知所措了。 幸好,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与他携手进了尚台。 内室之中,霍光与赵充国究竟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当赵充国离开尚台时,这位中郎将成为新任的水衡都尉。(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8、妥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赵充国……水衡……” 刘弗陵喃语,连手中的尺一简滑落了,他都没有反应。左右诸人皆肃手低头,无人愿意出声。 “呵……”刘弗陵笑出声。 略显嘶哑的笑声在殿中回荡,让殿中诸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古山林之官曰衡,掌诸池苑,故称水衡。 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秩二千石。属官有上林、均输、御羞、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以及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又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长丞。 掌宫苑池沼不算什么,水衡都尉最重要的权力在于均输、钟官、辩铜三属官。 ——说白了,水衡都尉名义上掌管上林苑,实际上,这位官位掌管的是孝武皇帝新增的各种税赋,另外就是造钱。 ——汉初民生凋敝,而当时流通的秦钱半两却重十二铢,实在不方便用作交易,因此,汉法省禁,更令民铸钱,即榆荚钱,重三铢。孝文皇帝时,因为榆荚钱过轻,更铸四铢钱,但是,民亦可自铸,当时的吴国即山铸钱,富埒天下,孝景皇帝时,吴敢反,与此也不无关系。因此,孝景皇帝开始,汉开始禁止吏民铸钱,然而,各郡国仍可铸钱,而郡国铸钱多杂以铅锡,钱轻价贱,即使县官一再更改钱制,加派人员监察,也无法遏制这种情况的发展,再加民间也多有取巧之人犯禁盗铸,到元鼎四年,孝武皇帝终于禁止郡国铸钱,改由上林三官专门铸钱。后又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至三官。这才将使得钱价重新恢复,朝廷的实际收入自然也是大增。 看起来,霍光任命赵充国为水衡都尉,不过是为了酬军功之赏,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是,与其它官位不同,水衡是实实在在的钱库。 ——税赋收入都是有数的,水衡却可以铸钱。 十五岁的天子也许不明白铸钱与其它收入有什么不同,但是,八年的天子生涯,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皇考的每一个作法都对皇帝的权力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他的皇考增设的每一个官吏都是极有意义、极其必须的。 ——那必然是可以增加皇帝权威的! 刘弗陵明白这一点,正是因此,他才会对这个授官的消息反应如此激烈的。 ——霍光每任命一个亲信到这样的官职上,他这个皇帝就会被架空一分! 刘弗陵的确是聪明的,但是,聪明……有时候……并没有用! 低声地笑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撑不住地咳了起来,宦者上前侍奉,却被他扬手挥开。 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渐渐平复过来。 “主上……”小黄门跪在皇帝的床前,不安地唤了一声。 刘弗陵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她才放下手,对那个小黄门道:“诏皇后前来……见朕。” “唯。”小黄门心中一紧,却不能不应下。 不管兮君如何不愿意,听了小黄门的复述之后,也只立刻乘辇前来。 与往常一样,皇后的身边跟着中长秋、傅母、保母、长御以及宦者、宫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进了帝寝。 尽管天子寝殿十分宽敞,但是,殿中侍奉的人也不少,皇后的近侍也不比皇帝差多少。这样一来,原来还算空旷的宫殿立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刘弗陵并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当即便皱了眉,看着兮君道:“皇后从者可在外相候。” 兮君却不愿意,稽首道:“礼当如此。” ——几次相见,两人都不痛快,这一次,无论如何,兮君都不想单独面对这个……已经有些莫名其妙的天子了! 中宫诸人也都十分乖觉,见礼之后便低头跽坐,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 再看看离床甚远就跪下的皇后,刘弗陵微微眯眼,良久才道:“皇后竟不愿至青蒲上?” 青蒲,以青规地,乃天子内庭,唯皇后可以无诏直入。 兮君抬头,看向刘弗陵,却见他微微垂眼,神色晦黯,她不禁一怔。 女孩毕较心软,眸光一动,便看到了天子床前那片青缘蒲席,她不由又是一怔。 怔忡了一会儿,兮君终是站了起来,走到天子床前,慢慢地在青蒲上坐下。 “陛下诏妾相见,是否有所教令?”兮君的身子僵硬,声音也十分僵硬。 看着上官嫱走近,坐下,刘弗陵并不没有一丝感动,但是,听到自己的皇后以那般生硬的语气询问,刘弗陵心中一紧,却只能无奈地叹息。 ——这般状况……终究是他自己造成的…… 听到天子的叹息,兮君不由一惊,全身更加僵硬。 ——朝中又怎么了? 虽然年幼,但是,兮君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规律——这位年少的天子只有在朝中有事的时候,才会直接诏她相见。 兮君苦笑——这位少帝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他的皇后! ——她只是依附他的存在! 刘弗陵看着明显更加紧张的女孩,心中更感无力,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道:“朕前番所问,皇后有答乎?” ——前番所问? 兮君困惑地抬头:“前番谒见,陛下所问甚多,妾不知陛下所指为何?再则,陛下之问,妾尚有未答者?” 兮君实在想不起来。 见皇后的神色不似作伪,刘弗陵的嘴角抽了抽,不过,看了看左右众人,他到底没有把问题重复一遍,只是沉默之后,对皇后道:“皇后是否已知朕将还未央宫?” 兮君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是否要说呢? “朕与大将军议定,明年春,朕还未央宫。”刘弗陵也没有等上官嫱的回答。 天子用的是告知的语气,年幼的皇后也很干脆地伏首应诺。 应过了,兮君也就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刘弗陵。 ——为什么要告诉她? 刘弗陵笑了笑:“朕还未央宫,诸嫔御亦当移至未央宫。” 兮君再次伏首:“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兮君本以为刘弗陵还有吩咐,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听到少年天子的声音,她不由抬眼看了一下,却正对上刘弗陵审视的目光。 兮君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心中满是懊恼——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掖庭虽有令丞,然此事还需皇后烦心。”刘弗陵轻声吩咐,温柔的语气却让兮君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 “诺。”兮君只能再次这样应下。 刘弗陵再次沉默。殿中一片寂静。隐隐地,兮君感觉到,刘弗陵还会再说些什么。 ——不会是什么事情! 兮君心中的感觉十分不祥。 ——更不幸的是,这种感觉在面对这位少年天子,从来都是百试不爽! “不知大将军何意,朕以为,前殿路寝亦需皇后烦心。”刘弗陵慢慢地言道,语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毕竟是被呵宠了多年的女孩…… ——他的皇后……至少,在他的面前,还是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思的。 ……果然! 兮君在心中冷笑。 ——这是对大将军不满,还是对她不满? ——难道她会主动去要求承担这些事情吗? ——总是冲她发泄那些情绪…… ——有什么意义? 兮君可以理解少年天子的想法。 ——明明是天子,却不能随心所欲,不得不屈从于臣下。 ——不满…… ——不甘…… 兮君都可以理解,但是,她并不赞同。 ——就像她现在仍然是皇后一样…… ——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不满意……不甘心…… ……有用吗? 兮君真的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位天子的想法。 ——他应该比自己更明白这些道理吧? ——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偶尔做一下,发泄一下……也就算了…… …… 兮君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刘弗陵也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 ——就如这次的吩咐,看起来是多此一举,实际上,却是避免了霍光直接开口的局面。 ——虽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至少,可以维持君臣的分雨。 年少的天子不是不懂得妥协,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不过,最近,每一次见到她,刘弗陵都是向她发泄这些无意义情绪…… ——这……似乎已经成了少年天子的习惯…… 兮君毕竟年幼,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其实有着更深的含义。而她的周围,那些明白这些的人……并不愿意为她解释这些。 ——那些……也不过是一些推测…… 对那些人来说,兮君现在这样尽量远离刘弗陵的举动,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需要让皇后对皇帝太过关切! ——毕竟,谁也看不清皇帝的前途。 因此,兮君只能沉默。 ——她无法表示愉悦,也就只能沉默的接受了。 同样,刘弗陵有些失望了。 ——他的皇后……并不是那么在意他…… ——即使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她也不愿稍稍倾向于他……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刘弗陵垂下眼。 他告诉自己——现在,他只能接受安排。 ——除了向霍光妥协,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如此,他的皇后又能如何呢? ——也许……仅仅是如此……(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9、为何皆请于我?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真是太难得了! 离开骀荡宫的时候,兮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自从八月以来,这还是少年天子第一次平静地结束对她的召见! 走出骀荡宫门,看到自己的輦车时,兮君才终于相信了这件事。 “中宫?”长御不解地唤了一声。 ——辇车就在眼前,皇后却停步站住了…… 年幼的皇后闻声看向自己长御,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还馺娑。”年幼的皇后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登了輦。 一行人返回馺娑时已将近午初。虽然都很疲惫,但是,没有人说什么,倒是兮君,下輦之后便吩咐左右:“诸君皆稍歇再来。” 中长秋刚要说什么,又陡然想到,那位少帝交代的事情并不简单,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也就不必这样着急了。 兮君倒没有真的考虑皇帝的交代,她的确是有些累了,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然有些疑惑皇帝的用意,自然就更不会迅速做出决断了。 随行的其他人都散去了,皇后的傅母、保母与长御却必须继续跟着皇后。 刚进后寝,兮君便看了跪伏在一旁的义微与倚华,她不禁有些无奈了,不过,到底也不是没有惊喜的。 “女医……我并无异样……”兮君苦笑。 义微倒是没有立刻答话,她抬起头,认真地端详了一番皇后的神色,最后缓缓点头:“寒重风疾,臣请皇后勿擅出。” 兮君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到正席坐下,爽快地对义微应了诺。 “傅母与诸卿亦可稍歇。”见傅母等人正要跟着她坐下,兮君连忙摆手,让她们不必再随侍,“殿上人足用矣。君等毋忧。” 这是实话,但是,毕竟不合制度,傅母仍有些不愿。不过,面对天子的压力着实不小,再加上,一路步行来回,以她的年纪来说,真的有些吃不消了。见保母与几位长御都向皇后行礼告退,傅母犹豫再三,仍然跟着行了礼,退了出去。 ——殿中有侍医,有长御,还有当值的宫人与宦者,的确不需要她担心太甚。 傅母等人退出殿时,正遇上食官上食,看着热腾腾的食肴,几人不由也觉得饿了。虽然她们都没有过分显露出来,但是,负责上食的食官长仍然察觉了一二,只是,宫中自有制度,他也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在上食布膳之后,才犹豫地言道:“臣在殿外与皇后傅母等相遇,观之皆甚有疲色……不知中宫如何?” ——进言施恩什么的,终究不是食官长的职责,他还是把话兜了回来,一副关心皇后是否需要格外的饮食的样子。 兮君一心思忖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在意食官长的话,只是应了一声:“我尚可。” 随行之人要步行,她却是来去都是乘輦,总共也就是在骀荡宫走了一段长路,自然不会太累。 食官长见皇后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看了看左右,不过,此时留下的都是未曾随行的人,大多不是皇后的得力之人,如何敢随意进言,最后,还是倚华起身走到兮君身边。 兮君被倚华的靠近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反而颌首示意倚华直言。 倚华跪下,在兮君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兮君连连点头,随即看了食官长一眼。 “太官供给有定例,然诸君因我辛劳,食官当加餐给之。”兮君慢慢言道。 食官长立刻应诺,当即便示意一个食官离开传话。 礼法讲究食不语,更何况,餐时,殿中起乐,也不方便讲话,因此,直到食肴撤下,皇后盥洗之后,倚华才再次近前,伏首道:“中宫,婢子复禀椒房殿事。” 兮君并不意外——她让倚华留在椒房殿主事,却在这儿见到倚华,不必多想也知道,倚华必然是有事急需禀奏。 “可。”兮君应了一声,倚华却没有起身禀奏,而维持着伏首的姿态,又道:“婢子请独对。” 兮君微微挑眉,却没有多问,直接挥手让殿上诸人都暂时退到殿外。待众人都退了出去,兮君才轻声问道:“何事?” 倚华这才起身,膝行向前,直到皇后的席前才停下。倚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曾孙昨日入宫。”说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兮君一怔,好一会儿才道:“曾孙又有所请?” 兮君可不认为,倚华至今还没有将上一次的事情料理清楚。 倚华苦笑:“并不算另有所请,还是为前宦者丞。” 兮君抚额,拧眉道:“前宦者丞?其罪已定刑?” “是。”倚华一五一十地回答,“已论定为鬼薪。” ——取薪给宗庙为鬼薪也。 ——当然,实际操作中,这只是一种刑名,服刑者并不是都给宗庙伐木,而多是从事官府杂役、手工业生产劳动以及其它各种重体力劳动等。 ——汉承秦制,徒刑自然不例外,秦律中,徒刑由重到轻分五种,城旦舂、鬼薪白粲、隶臣妾、司寇、候,汉律除了没有侯这一级以外,其它皆同。 ——而且,孝文皇帝废肉刑时,也将原先无期限的徒刑规定了刑期。 ——城旦舂共五岁,其中正刑三岁,鬼薪白粲一岁,隶臣妾一岁;鬼薪白粲共四岁,其中正刑三岁,隶臣妾一岁;隶臣妾共三岁,其中正刑二岁,司寇一岁;司寇共二岁。(注) ——这个罪刑定得算轻了。 兮君不由惊讶:“曾孙向大将军言请否?” 倚华点头:“婢子问于掖庭令处,曾孙确实为此事请见大将军,至于是否言请,掖庭令亦不知。” 兮君撇了撇嘴,不打算对这个答案发表意见了。 “既是如此,曾孙还欲为之如何?”兮君不由好。 ——罪刑已定,刘病已还来找倚华……想做什么? 兮君想不明白,毕竟,既然他能向霍光求情,还需要找她这个中宫吗? “曾孙道,”倚华勉强压抑心中的情绪,正色回答,“鬼薪之刑若在别处实太过辛苦,不知可否让其在宫服刑?” 兮君又是一愣:“……这……我可以决定刑徒去向?” 兮君实在是莫名其妙了。 ——她这个皇后,说起来的确可以算是至尊至贵了,但是,归根结底,她并不能直接干涉朝政。 ——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君也不可能直接处置夫君的奴婢、私属。 倚华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随即道:“我听曾孙之言,当是请中宫令少府增禁中执役使令之人……” 说到这儿,倚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实在是不能佩服这位皇曾孙的思路! ——真的是太惊人了! 兮君先是不解,待看见长御的笑容,才渐渐反应过来,不由也愕然了。 ——的确,若是中宫欲增禁中执役之人,如许广汉这般既是阉人,又曾在禁中从事的人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换了谁是少府,都是把许广汉留下。 ——更何况,现任少府徐仁是个尚简不尚繁的人,而且,处处都不肯沾染麻烦,对中宫诏令,虽然不敢违抗,但是,也不会爽快地答应,一般都是诏诸属吏共议。 ——那个时候,只要有人稍稍提一句,此事就成了大半、 ——那位前宦者丞都已定刑了,还是因为那种事情,又搭上谋反案……他对那些少府属吏如何还能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估计都不会有人太在意他在哪儿服刑! ——最重要的是,谁会认为中宫诏令与那人在哪儿服刑能扯上关系? 兮君不由哭笑不得:“曾孙……真……敢想!” ——有点过了…… ——狂妄…… 兮君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狂妄……对刘病已……绝对不是好事! 倚华收敛了笑容,正色点头,随即却又忍俊不禁了。 兮君不由皱眉。 ——有这么好笑吗? 倚华见状,连忙解释道:“曾孙对婢子云,此番禁中人数骤减,人事多有变动,执役使令之数自是亦减,增配人员乃理所当然。” 兮君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但是,片刻之后,她终究是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真是烦曾孙为我虑矣!” 倚华深以为然,不过,毕竟是刘病已所请,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是小心翼翼地问兮君:“中宫以为此事可应否?” 兮君轻轻挑眉,随即叹了一口气:“前次,我便未应其请,此次……” 兮君犹豫了好一会儿,再三权衡,最后,还是叹息着说了答案:“应。” 倚华低头应诺。 兮君揉了揉眉心,不解地喃语:“为何皆请于我?” 毕竟隔着漆案,倚华一时没有听清楚,但是,看着兮君的神色,她还是问了一句:“中宫以为不妥?” 兮君一愣,随即摇头:“非也。我只是怪……” 注:《汉.刑法志》未记鬼薪白粲的具体刑期,此处从颜师古所注,其他徒刑的情况都出自《汉.刑法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0、主上之意不在大将军,而在中宫【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似乎……” 兮君不知如何表达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我变得十分重要……” 倚华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陛下……对皇后有所诏?” 兮君点头,斟酌了一下,便回答道:“陛下令我安置未央前殿及掖庭诸殿……” 倚华不禁讶然:“未央前殿?” “然。”兮君轻叹,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明白……” 倚华深有同感。 “中宫为主,诸贵人为妾,安置掖庭诸殿本是中宫之权,然前殿……”倚华不禁皱眉。 ——前朝后寝。 ——皇后虽然是女君,但是,其权不出后宫。 ——汉初,吕后如此;先帝时,陈氏、卫氏亦如此。 ——不要说未央前殿,就是清凉、温室等殿,皇后也不能无权插手! ——若非如此,当年,陈皇后岂会因为卫子夫不属后宫而束手无策? ——若非如此,当年,孝武皇帝岂会对卫皇后之举更感觉不能容忍? …… 倚华忽然想到:“中宫并未推辞陛下之令?” 兮君点头,倚华不由皱眉,刚要询问,就听兮君道:“数日前,大将军亦有此言。” 听到这句话,倚华不由怔住了,回过神,却见兮君一脸期冀地望着自己,倚华又一怔,随即却是哭笑不得。 ——这位年幼的皇后是指望她给出一个答案吗? 倚华无奈,却也不得不顺着皇后的意思——到底,这位皇位只有九岁,再聪明,再懂得察言观色也不可能真的理解所有人的曲折心思。 “中宫以为如何?”倚华低声询问。 ——想不通是一回事,但是,她可不相信,这位皇后会什么想法都没有。 兮君也没有隐瞒,看了看自己的长御,低声道:“大父是不欲直接安排陛下近臣的。” 倚华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等皇后的下文。 “……主上……”兮君慢慢地说着,半晌才说出下文:“……是知道大父之前对我所交代?” 兮君只能如此猜测,毕竟,当初霍光交代时,并没有避人。 倚华不无意外之感。 “中宫为何这样想?”倚华有些不能明白兮君的想法了。 兮君苦笑:“若非如此,主上岂会有此心?” ——不想着害她便是那位少帝仁厚了,怎么可能半点不防她? 倚华有些明白兮君的所想了,不过,思忖了一会儿,她还是道:“婢子以为,主上之意不在大将军,而在中宫。” “我?”兮君一怔。 倚华点头:“无论大将军如何表态,在中外诸人眼中,中宫是霍家外孙,上官家又是因为霍家方有此败……博陆侯夫人并非有主见之人。” 倚华沉吟片刻,才如此缓缓言道。 兮君一怔。 “长御之意,博陆侯夫人会有那般主意,实乃中外皆有此议?”年幼的皇后并不迟钝,尤其是在事涉自己的时候。 倚华再次点头。 “宫中……后宫亦如此?”兮君再问。 倚华一愣,却也只能点头。 兮君不由苦笑。 倚华连忙解释:“宫禁森严,难以多语,一人闻外人一言片语,即百人、千人……皆知……” 兮君一怔,半晌才道:“是宫外先兴……” “正是。”倚华不想让兮君以为宫中对其多有非议。 虽然是劝慰之语,但是,这也的确是实话。 ——兮君这个皇后并不难侍奉,宫中一应事务皆循旧制,属吏、中人岂会有所非议? ——即便是那些议论,说的也多是皇后会不会换人,对现在这位年幼的皇后更是不无怜惜之语。 然而,这番解释之后,兮君却没有再说什么,这让倚华十分不安。 “中宫?”倚华抬眼悄悄看了一下皇后,这才发现,兮君竟然是在发呆了,她不由轻唤了一声,却没有让兮君回神。 “中宫!”这一次,倚华加重了语气。 兮君蓦然回神,盯着倚华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御?” “中宫……”倚华为措辞倍感踌躇——怎么说呢? “长御……曾孙见汝,除为宦者丞言请,可有它语?”兮君忽然问道。 倚华一怔:“嗯?”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曾孙并未说其它……” 话一出口,倚华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刘病已以往对兮君可不曾这样疏忽…… 兮君默默地点头,半晌才道:“大父可曾对中宫有交代?” 很显然,年幼的皇后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变了,倚华也没有再多说刘病已,思忖了一下,便道:“婢子在椒房殿不曾见中宫有人出入。” 兮君不由意外:“……若是如此,大父打算如何?” ——她可不知道该往未央前殿安排什么人。 倚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婢子以为,大将军在等县官之诏。” ——在等今天之般的诏令。 ——由皇帝亲自开口,让皇后负责安排未央前殿的人事。 …… ——归根结底,霍光要的是名正言顺。 兮君再次默然。 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如果…… ——如果外祖父的关切并不是因为她而起…… 兮君有些明白皇帝的感觉了。 ——不是言行失矩,不是冷淡漠视……事实上,君臣、长幼……应有的分寸都是半点不差的! ——可是,那一切,都是只是因为你处于那个应当被如何对待的位置上…… 兮君苦笑。 ——那位年少的皇帝会为此而愤怒吧…… ——为什么她只觉得无奈呢? 兮君摇了摇头。 “中宫?”倚华不安地唤道。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中宫可有不适?”倚华关切地询问。 兮君摇头,垂着没有看倚华,良久才道:“长御如此关切,只因我是中宫……” 倚华一怔,半晌才明白兮君的意思,不由摇头,叹自息着反问:“君非皇后乎?” ——小女孩有些……偏执了…… 兮君抬眼,望着倚华,问道:“若我不是皇后……是否……只有一死?” ——就像上官家的其它人一样…… 倚华并没有回避兮君的注视,而是很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若是那样,上官家又岂会一如今日?” ——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若是她不是皇后,上官桀与霍光还会走到这般不能相容的地步吗? 倚华很怀疑。 兮君也是一愣,随即便笑了——是啊,如果她当年不入宫,不被立为皇后,她的祖父与外祖父……又会如何呢? 小女孩为自己的荒唐假设深感赧然。 见皇后的脸色好了许多,倚华倒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笑道:“婢子此来,椒房殿中诸人皆请婢子询问,中宫何时还宫。” 兮君微微挑眉:“我亦欲知……何时可还未央宫……” ——未央宫,总比这儿离刘弗陵远一点。 兮君蓦然一愣,半晌才道:“方才长御云,县官之意在我?” ——她差点就忘了这件事…… ——为什么呢? 兮君有些怔忡——方才,为什么将话题扯到这么远呢? 倚华本来正要解释,眼角却瞥见兮君兀自出神的神色,便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安静地思忖着将要说的话,等了一会儿,见兮君的神色有些收敛了,她才轻声道:“中宫……” “嗯?”兮君应了一声,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才道:“长御尚未答我。” 倚华敛祍低头,道:“县官当是以此事试探中宫。” “试探?”兮君幽幽地问道,半晌才道:“试探我之心?” 倚华伏首,低声答道:“然!县官已无可信、无用之人,中宫乃县官至亲,又乃大将军外孙,若能与之同心,县官之困必可稍解。” 兮君良久未语,最后说了两个字:“如今?” ——燕王、鄂邑长公主等人不是现在才死的! ——上官桀、上官安……上官家所有人也不是现在才死的! ——到现在……那位少帝才来试探她会否与大将军离心? 倚华慢慢起身,看着兮君,毫不隐晦地说:“此前,中外多有议论。” ——说白了,刘弗陵之前不确定自己的皇后是不是换人! ——既然有可能换人,那么,试探现在的皇后……也就大可不必了! 兮君不由失笑。 ——因为霍光无意换皇后,所以,那位少帝才想起她了? ——她与霍光是骨肉至亲,却也有父祖尽殁的血仇! ——她……还是值得试探的…… “大父所命……亦是试探?”兮君不由攥紧了拳头。 ——所有人都只在试探她吗? 倚华语塞,良久,才缓缓答道:“婢子不知。然大将军此命,的确可探知中宫之意……” ——她不知道当时的详情,但是,从这件事来说,霍光的确可以轻易试探出中宫的想法。 兮君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倚华慢慢伏首,虽然有些不忍,但是,还是慢慢地对皇后道:“中宫宽恕。以婢子所想,大将军与县官不同。” “不同?” “中宫心意如何,与大将军何妨?”倚华觉得自己很残忍了,“皇后废立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大将军何必在意?” ——霍光也许是想知道皇后的想法,但是,他又真的会有多么在意吗? ——哪怕外孙女因为父祖之死怨他,恨他…… ——又能如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1、大司马【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徐仁再一次认识到少府是多么麻烦并且危险的官职了! “前殿路寝素来是黄门、钩盾、内者三官令负责,如今,中宫下诏,说是奉上命安置人事,要呈名籍册,三官令皆言,不合制度,不肯受诏……” 徐仁按捺下满心的焦急,跟田千秋详细说明情况。 田千秋眯着眼,倚在凭几上,一声不吭,直到听到这儿,才抬手打断了徐仁的话,却又没有说什么。。 “阿公?”徐仁低声询问。 田千秋瞥了一眼,却仍然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中宫既云奉上命,制度之言何必再提及?” ——制度……总是抗不过君令的。 徐仁低声解释:“上无明诏。” 田千秋古怪地看了徐仁一眼:“汝等以为中宫矫制?” 徐仁连忙摇头:“臣不敢,三官令亦不当有此意。” 田千秋点了点头:“三官令丞不过文属少府。此事,汝不当多言。” 徐仁心中一紧,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中宫之诏乃下至少府。” ——若是能置身事外,他又怎么会来抱怨? 听到这个答案,田千秋也不由讶然:“中宫岂会如此?” ——不是说皇后不给公卿百官下诏,而是,毕竟内外有别,皇后只是小君,也就欠了几分名正言顺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上官皇后年幼,不要说对公卿下诏,就是对后宫女爵,她很少下诏。 ——说白了,皇帝是少帝,尚未元服亲政,皇后比皇帝尚少六岁,怎么可能有什么主见? ——主见……?! 田千秋蓦然一惊,随即便低声问:“汝等已封还皇后诏?” 徐仁点头:“正是。” “何人颁诏?”田千秋坐正了身子,有些紧张地询问。 “自是大长秋。”徐仁怪地答了一句。 田千秋不禁拍了一下手几的凭几,厚重的织锦掩去了拍击的声音。 “皇后岂会无缘无故过问前殿之事?”田千秋瞪向徐仁,“汝等之举大谬也!” 徐仁苦笑:“臣何尝不知?然……” “……大人亦知,中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名为臣之属吏,实则不过文属焉。”徐仁深感无奈。 ——与太官等不同,那些禁中之吏,虽然名义是少府属下,但是,无论是任命还是处置,都是由上直接下令,少府……最多也就是建议一下。 ——黄门令等人不肯受诏,徐仁便是接下那份皇后诏也没有用! ——甚至可能招来办事不利的罪名! 徐仁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的妻父,希望他能指点一二:“大长秋并无言语,也无不悦之色,然……此事……” 徐仁期冀地望着田千秋。 田千秋摇头:“何必问我?” 徐仁着急,刚要说什么,就听田千秋道:“已有人欲教君。” 话音方落,听事阁外就有禀报声:“君侯,大将军长史奉令见少府。” 徐仁全身僵硬,缓缓地扭过头,就见阁外的庭中,大将军长史公孙遗正望着自己,一脸的和煦笑容。 徐仁连哭的心都有了,转过头就望向田千秋。 “阿公……”徐仁真的是语带泣音了。 田千秋无奈地摆手:“无妨!大将军不会因此治罪于汝。” ——虽然肯定会有些不悦,但是,霍光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对徐仁如何的! ——不说名声之类的事情,只看着他这个丞相的情面,霍光也不会如何的。 田千秋已经有些摸准霍光的性子了 ——就像前些天,侍御史指劾宗正刘德诽谤诏狱。刘德随即就被免为庶人,但是,不过数日,霍光又亲自上,以刘德守青州刺史。 ——前后变化若此,何因? ——不过就是因为有议论说刘德受此劾,是因为当初没有接受霍光许婚的好意! ——霍光是不肯让自己的名声有半点瑕疵的。 田千秋倒也明白霍光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名声。 ——他是以臣摄君权,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名声稍有瑕疵,就不只是授人以柄了! ——秉政之臣有污名,宗室诸侯岂会安心?虽然如此不比孝景皇帝初年,但是,清君侧的名义能用第一次,为什么不能用第二次?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孝景皇帝杀了晃错,八国之兵仍旧不退,吴楚等王也未必就一定是大逆罪人! ——殷鉴不远! ——更不必说,今上对霍光…… 田千秋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就听到阁外属吏再次通禀大将军长史前来的消息。 ——对了……他还没有回答属吏。 “少府奏事已毕,大将军长史稍待。”田千秋慢慢答道。 徐仁仍然想说什么,田千秋却摆了摆手:“无事。汝且去。” 徐仁当即皱眉,却是哭笑不得了。 ——这话……真的是……不祥! 田千秋也自觉失言,咳了两声,才道:“汝去见大将军,我遣人致于大将军。” “谢大人!”徐仁大喜,当即深深地拜谢。 徐仁起身走出听事阁,方要着履,就见公孙遗在庭中肃手拜谒,他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尚未着履,就连忙往旁边避让。 ——公孙遗是给丞相行礼,他可受不起。 听事阁中,见公孙遗行礼,田千秋也是一惊,随即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给公孙遗答了礼。 直到公孙遗离开了,田千秋才重新坐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是非……不断啊……” 徐仁也罢,田千秋也罢,都认为霍光要见徐仁,但是,方出丞相府,公孙遗便笑吟吟地道:“并无它事,吾奉大将军之令,有言转述于少府足下。” 徐仁连道不敢,随后才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大将军有何教令?” 公孙遗正色答道:“大将军云,今上乃少帝,中宫亦属稚龄,然君即君,臣下毋得以年少欺之,尔等须知,先帝为君,今上亦为君!” 徐仁连忙应诺,随后才苦笑着对公孙遗:“还望长史代吾致言大将军,非仁不奉君诏,实乃诏令所言,非仁可指使也。” 公孙遗笑了笑,对徐仁道:“大将军自是知之,然……” 公孙遗挑了挑眉,看着徐仁,似笑非笑地道:“大将军对少府言令自是无妨,岂可教少府属下诸官?” 徐仁恍然大悟,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只要霍光不是怪他无能就好! 公孙遗见他明白了,便拱手作揖,与他辞别。 丞相府东门外,寒风凛冽,徐仁却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只觉得全身都虚脱了。 ——无论如何,总算是无事了。 徐仁正感叹就听到一声轻呼,转身一看,竟是丞相府的长史。 “少府未去见大将军?”长史怪得很。 徐仁点头,随即就反应过来:“可是君侯令君致大将军?” “正是。”长史点头,随即就笑了,“似乎,吾不须往大将军府去也。” “正是。”徐仁连忙点头,“虽然如此,仆仍谢君为吾之事辛苦。” 长史笑着受了他的礼,随即就与他一同再往听事阁而去。 见两人同至,田千秋不禁挑眉,随即就明白过来,接过长史奉还的信,便摆手让其退下,随后才问女婿:“霍光让公孙遗转述其言?” “正是。”徐仁又答了这两个字,刚要坐下,就见田千秋的神色不对,也就没有坐下,直接跪着问道:“大人以为不妥?” 田千秋摇头:“此非大事,大将军事务繁杂,令长史转述并无不妥。” 徐仁点头:“更兼所述之语亦非真对我而言。” 田千秋的眉角一跳,抬眼看向女婿,见其仍然跪,他才抬手虚按了一下:“坐。” 徐仁这才坐下,却仍然看着田千秋,道:“大人似乎……” 田千秋叹了一口气:“君之路寝……岂是臣下当问焉?” 田千秋不由摇头。 ——霍光的用心太明显了。 徐仁倒是不在意:“阿公过虑也。此前,黄门令尚言,按制,大将军可问上之侍使者,皇后断乎不可。” ——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 ——大司马是什么? ——论其权,似乎只是太尉更名而已,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不止如此! ——大司马没有官署。 ——当然,大司马是冠于将军号前的,将军是有幕府的。 ——大司马的一应公务都在禁中处理。 ——当然,大司马要管的事很多。 ——军务、马政是理所当然,由此延申的相关事务也在其中,另外,禁门之内,除了皇帝宠幸谁这种事,大司马不能管,其它所有事情,大司马都能过问! ——大司马的权力不显眼,但是,那是内朝官。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都是外朝官!哪怕是官署在宫中的御史大夫也不算内朝官。 ——最起码的,大司马可以出入禁中,丞相等人……非诏不能入! ——内外……亲疏……高下…… ——不言而喻! ——一清二楚! 田千秋点头,却不由叹息:“大司马……大将军……先帝此诏……我至今难解其中之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2、椒房应对【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从丞相府回到少府寺,徐仁还没有进门,一位少府丞就匆匆走了出来,一见到徐仁,当即便大喜过望,行了礼就对他道:“皇后还未央宫,有诏令君觐见!” 徐仁一愣,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地第一句话就是:“诏我觐见?” 那位少府丞连连点头:“正是!臣正欲往丞相府寻君。中长秋尚在堂上相候。” 徐仁不由抬手揉了揉是眉心,心中嘀咕了一句:“先是大将军,这会儿,中宫又诏我做什么?” 虽然满心不愿,满腹疑惑,但是,皇后的诏令,终究是不能不理的,徐仁只能先往少府正堂与中长秋相见,再随其往椒房殿而去。 一路上,徐仁也试着问了问中长秋,可是,中长秋也只是苦笑摇头,只道自己实不知情,徐仁只自己揣度着,想了半天,也只能往之前皇后之诏被封还上想。 眼见着将过椒房殿前的两出阙了,徐仁硬着头皮问道:“中长秋,望君实言于我,中宫可是为诏封还一事……恼怒?” 中长秋一怔,随即摇头,却是笑着答道:“中宫并无恼意!” 见徐仁不信,中长秋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道:“中宫当谢君等。非少府封还中宫诏,中宫岂能今日还宫?” ——的确,皇后向皇帝请辞时,就是用的这个理由。 ——当然,皇后也借此向皇帝讨了手诏。 中长秋并不认为,皇后会为那件事对少府不悦。 徐仁松了一口气,随即也更加疑惑了。 中长秋与少府在椒房殿的前殿等了一会儿,皇后才从后殿过来。 见礼之后,不等徐仁开口,兮君就直接道:“掖庭之中,侍使之人甚少,少府可有主张?” 徐仁没有想到,皇后竟是为此事宣召他,当即就愣住了,心中也十分惶然。 ——禁中之人事,他都不能过问,何况掖庭? 惶然之后,徐仁将心一横,直截了当地答道:“掖庭之事,中宫当问掖庭令。” 话一出口,徐仁竟觉得理直气壮了。 ——本来就是如此嘛! 心中一松,徐仁倒是困惑了——就算皇后年幼无知,不知道少府的实际情况,中宫属吏难道也不知道? ——更何况,皇后年幼无知? 徐仁很确定——年幼是事实。无知?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无知,皇后能与上官家的谋反毫无关系? ——当然,“毫无关系”这个事实,其中肯定有霍光的原因,但是,若不是皇后有所表现,霍光凭什么维护她? 徐仁绝对不相信,这位年幼的皇后会是多么天真,多么无知…… “掖庭之事自然是掖庭令作主。”兮君并没有为徐仁的态度动怒,依旧以温和地语气地言道,“然则,掖庭令欲增补缺员,却不得不由少府供人。” 徐仁一怔,随即便解释:“臣未见掖庭有增补之请。” ——绝对不是他不配合掖庭之事。 见徐仁如此紧张,兮君倒是有些怪了。 “少府……”兮君皱眉,解释了一下,“我并非问责于君。” ——难道她的态度很恶劣吗? 兮君看了一眼身边的傅母,傅母却也回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并不是皇后的问题。 徐仁低头:“臣明白。” 虽然这样了说了,但是,殿中众人仍然看得出这位少府十分紧张。 想了想,兮君也就将这个想不通的疑惑暂时搁下,慢慢道:“掖庭令云,少府属下各官皆有定员,今已无可调之人。” 徐仁一怔,回想了一下前几日所收的文,立刻点头:“的确如此。” 兮君十分满意地颌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让徐仁不由困惑了。 “既然如此,不知道少府有何应对之策?”兮君轻声询问。 徐仁思忖了一下。 ——虽然迁任少府不无田千秋之关系,但是,他本身也并非无能,至少,谈不上尸位素餐。 片刻之后,徐仁答道:“若是宫人不足,自然是增选官婢。若是宦者不足,就只能调腐刑之人,再不足,尚可募死罪下蚕室。” ——这些都是定制。 ——皇后有必要这般郑重地诏他前来吗? 这一次,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掖庭不比其他官署。” 徐仁顿时一惊,暗暗着恼——自己竟然忘了最关键的事情。 ——掖庭是什么地方? ——说白了就是蓄养皇帝的女人的地方。 ——那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贵人。 ——更重要的,那些人是为皇帝准备的,必须精心服侍,精心教导…… ——无论如何,在掖庭侍使的人,都不是随便选哪一个都可以的。 徐仁不得不向皇后请罪。 兮君摆了摆手,并无恼意,道:“少府似乎……另有心事,对答有误亦属寻常。” 徐仁连连称谢,随即小心地答道:“掖庭甚重,臣一时亦无良策,若中官准允,臣将召诸属吏共议,议后即报中宫……” 这一次,徐仁半点风险都不愿担了。 兮君扶着凭几,良久未言,直到徐仁满头大汗了,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此事当尽快处置。” “诺!”徐仁连忙伏首应下。 等了好一会儿,徐仁仍然没有听到声音,正在着急,就听到一阵悉索声,随即就是玉佩相击的声音,听着那声渐渐远去,徐仁才慢慢地直起身,果然看见,上席的绣幄中已空无一人。 中长秋走了过来:“中宫命臣送少府。” “有劳中长秋。”徐仁连忙客气地谢过。 出了椒房殿,徐仁抹了抹汗,揉着额角,对中长秋道:“中宫为何对掖庭之事如此上心?” 中长秋看了看左右,见周围空旷无人,才轻声回答徐仁:“中宫上下都对掖庭上心。” 徐仁一怔,立刻就回过味来。 ——原来如此啊! ——掖庭中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后……怎么可能不上心?! ——自己竟是多此一问了! 这样一想,徐仁连忙谢了中长秋的提点,随后又低声问中长秋,中宫是否对掖庭侍使之人有什么要求。 中长秋见徐仁如此问,虽然心中很满意,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少府按制行事,中宫素来依制守礼,岂会另有它言?” 徐仁连连称是,心中却暗骂自己——怎么尽问这般愚蠢的问题了!? 中长秋也觉得少府今日的举动十分怪,不由也问了一句:“少府今日……家中有事?” ——虽然言及其私,但是,也是委婉地询问了。 徐仁连连摆手,却没有答话,半晌,将出禁门了,徐仁才叹了一口气,对中长秋道:“君不知……皇后诏我之前,大将军遣长史致言于我……” 说着,徐仁又叹了一口气,但是,到底没有说出,霍光究竟让人对他说了什么。不过,看看徐仁的神色,中长秋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中长秋不由满脸怜悯地看了少府一眼。 ——难怪这位公卿大臣,在椒房殿的应对那般失态了! 椒房殿中,年幼的皇后也对傅母说了相似的话语:“少府今日……似乎十分惊惶……” 傅母点头,不过,她并没有往霍光身上想,而是揣测:“也许是因为此前封还皇后之诏……” 兮君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往心上去。 一行人簇拥着皇后回到寝殿,皇后却在殿门前止步。 “傅母随行,余等不必入内。”兮君对众人吩咐,倒也没有让他们都在殿外候命。 众人自然应诺,等皇后与傅母进了殿,殿门关上,一干人留了两个人在殿外候着,其他人就先往庐舍去了。 ——十月了…… 不管殿外如何,后寝之中,仍然是温暖如春的。 温炉中,黄澄澄的火焰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也许正是因为太暖和了,内卧之中,刘病已只觉得满心的焦躁不安,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只能在殿中来回走动,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弄出动静,只能继续压抑,因此,也就更焦躁不安了。 兮君有些怪地看着刘病已明显不安的举动,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有必要这样担忧吗? 兮君觉得刘病已对这件事太过上心了。 ——那位宦者丞值得他如此重视? 兮君思忖——或者,这是掖庭令的意愿? “兮君!”刘病已总算发现了站在内户外的兮君,立刻唤了一声,走了过来。 当然,他那个欣喜的呼唤也换来皇后傅母的一个瞪视。 ——他可不是正大光明来这儿的! 兮君也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会刘病已期待的神色,径自走进内卧,在床上坐下,又将旁边的玉几拉了过来。 傅母没有进内卧,而靠着内户旁的帷帘坐下,目光则一直若有似无地跟着皇后。 “兮君……”刘病已在床旁跪下,再次唤道。 “小哥哥……”(注)兮君皱眉,“小哥哥为何如此关心无关之人?” 刘病已一愣,随即便摇头:“许丞不是无关之人。” 兮君更为不满了:“纵然其对君有恩,汝为之请得免死亦可偿也。” ——其实,不止是免死了。 ——死刑的下一级是城旦舂,再下一级才是鬼薪。 兮君觉得,刘病已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热切地期望将那个人留在宫内。 ——鬼薪的刑役再重也有限,毕竟都是为官署之类的执役。 刘病已被她问得语塞,好半晌才答道:“不是……”说着,他也皱了眉,十分苦恼于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许家人一天不落地去张令家哭求……我实在……” “……受不了了……” 注:虽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是,我还是说明一下吧,汉代是没有“哥哥”这个词的,哥在当时是通“歌”的,“哥哥”这个词可以算是外来词,是从鲜卑语音译之后又进行了转换的词。成为兄长的同义词更是要到唐代中期左右。不过……我还是喜欢小女孩这样喊半大不小的少年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3、君当问于掖庭令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是真的快无法忍受了。 也许是发现求了张贺还是有效果的,许家母女几乎是天天往张家来,闾里之中,人多口杂,张贺的妻子再如何也不能把妇孺挡在门外——许家母女不在乎脸面,进不了门,能直接跪在张家门外哭嚎! 张贺在宫内供职,还能避过,刘病已在复家就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往张家去。虽然,许广汉的妻子不会找上他,但是,看着张家母子为这件事寝食不安,张贺的独子更是因为此更加虚弱,他又怎么可能狠心不管? 张贺已经不肯再插手许家的事了,就是刘病已之前为许广汉向霍光求情,也被张贺训了一通,并且严令他不准对外声张——现在,大多数都认为是张贺推不过许家的请求,为许广汉向贵人求了情。 ——张贺自己不算什么,但是,他毕竟有个好弟弟。 ——张安世与霍光的关系如何,又有几人不清楚? ——说张贺为许广汉求情,才有这样的结果,大多数人还是相信的。 “如此说来……此事……并非掖庭令之意?”兮君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却是说的这样的话。 兮君皱紧了眉头,不悦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难怪之前诏掖庭令问策时,掖庭令一直不肯搭话。 刘病已不愿欺哄兮君,怔忡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张令不知……”刘病已低头喃语。 ——事实上,这个回答还是避重就轻了。 ——张贺不止是不知道刘病已向皇后开口求情,他是根本不准刘病已再为许广汉求情。 在张贺看来,能论为鬼薪已经是大幸了,许妻却仍然不知足,对这样的人,张贺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帮了! ——更何况,许广汉的事情终究牵涉到谋反一事,现在不过才过去一个月,案治才毕,不知多少人瞩目着,实在不宜再多有动作。 听到刘病已的回答,不止是兮君,内户旁的皇后傅母也不禁目瞪口呆。 傅母毕竟身份低微,虽然满心不甘,但是,也不好训斥这位宗室,皇后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病已!”兮君气极了,拍了一下玉几仍然压不住心中的火气,瞪着床前的少年,头一次就这么直呼其名。 刘病已自然知道这件事不妥,但是,他还是没有预料到兮君的反应会这样激烈:“……兮君……” 兮君瞪着少年,半晌才道:“曾孙……肆无忌惮矣。” ——刘病已太过狂妄了! ——连张贺都不肯答应的事情,他居然想揽下…… 刘病已喃喃地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着也许……” 兮君撇了撇嘴,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曾孙以为此事并非难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 说着,兮君又瞪着他一眼。 刘病已点头,讨好地对兮君笑了笑:“我思之再三,此事并非令君为难之事……” 这是实话。 如果这件事的确会让兮君十分为难的话,刘病已绝对不会开口的。 兮君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傅母也是哭笑不得。 “如此……我应当谢君?”兮君咬牙切齿地质问。 刘病已连连摇手,却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般为难语塞了,兮君心里才感觉稍稍舒坦一些,虽然仍有些不满,不过,她总算说了答案:“我已向少府提及增补掖庭缺员一事,余者……” 说到这儿,兮君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竟是有些恶劣的意味了。 “余者皆掖庭令之事。”兮君慢慢地言道,望着刘病已,挑了挑眉,眼中竟有些期待的神采了。 果然,刘病已也没有让兮君失望——在听到兮君的话之后,刘病己立即耷拉了脑袋,周身都弥散着沮丧之气。 待看到刘病已这般状况之后,兮君终于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 “小哥哥毋忧!”心情好了,兮君的语气自然软了下来,格外温和地对少年说着安慰之辞,“掖庭令对卿素来爱惜,岂会为此等小事便恼卿。” 兮君的神色看起来真的是一本正经,似乎十分确信这一点,丝毫不为他担忧。 只可惜,他们两人素来都是无话不谈的。 ——张贺对刘病已如何? 兮君是一清二楚。 ——那位掖庭令对这位皇曾孙是尽心尽力,惟恐有一丝不周到,生怕刘病已受半点委屈,可谓是“溺爱”了! ——但是,那份“溺爱”只限于刘病已的起居用度! ——除了起居用度之外,为人处世、学业品性……那位掖庭令绝对是教训严格的。 ——刘病已擅自为许广汉求情,甚至是筹谋……这件事,张贺会在知道后,深感欣慰? 刘病已不相信。 上官嫱也不相信。 “兮君……”刘病已无法可想,只能继续求面前的小女孩,“皇后……中宫……” “我一定要与掖庭令话此事?”刘病已望着小女孩,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兮君笑了笑,却只说了两个字:“自然。” 刘病已抿了抿唇,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真的要为了许丞的事情,让张令训斥自己吗? 刘病已并不是圣人——心里怎么会没有一个亲疏远近的衡量? ——张贺的训斥并不可怕,但是,真的要为了许广汉惹张贺生气吗? 刘病已有些犹豫了。 半晌,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望着兮君:“其实……这事……也不一定……” 他还是决定退一步了。 ——许广汉毕竟已经活下来了。 ——刑徒该做什么都是有定制的,掖庭也未必就一定轻松…… ——不是吗? 刘病已努力说服自己。 兮君眨了眨眼,与他相视了片刻,才噗地笑出声。 “小哥哥……掖庭令的确不欲为宦者丞事再言请,然,若有机会,掖庭令又岂会不为之谋?”兮君还是说了出来。 刘病已这才反应过来。 ——若是掖庭需要补人,张贺又怎么可能不试着将许广汉调入掖庭? “兮君!”刘病已瞪了女孩一眼。 ——她明明知道,还看着他为难! 兮君微微挑眉,语气却郑重了几分:“我惟望君勿复行此举!” ——这种事,刘病已还是少做的好! 见刘病已仍然有些不以为然,兮君皱了皱眉,正色道:“掖庭令为人如何,君不知否?此事必有可虑之处,否则,掖庭令岂会推辞?”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低下头,认真地思索。 ——的确…… ——张贺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这件事…… ——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刘病已冥思苦想了很久,却仍旧没有头绪,不禁抬手拍了拍额头,动作间,眼角正好瞥见兮君伸手向傅母比划着什么。 这个不起眼的动作,让刘病已一怔,随即便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病已!”兮君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哥哥都忘了喊了。 傅母也紧张地站起,匆匆走到少年面前,检视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才安心地退回原处。 “无事!”刘病已安慰了一句,随即便兴奋地道:“我明白原因了!” “哦?”兮君也不无好。 ——听刘病已的意思,他之前向霍光开口时,张贺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禁止,这一次却是根本不允许刘病已为许广汉求情。 ——虽然其中可能也有罪刑不算严重的缘故,但是,无论如何,许家的这个请求总比之前的容易啊! ——连刘病已都能想到的法子,张贺会想不到? 兮君自然不会相信,又怎么可能不好呢? 刘病已稍稍倾身,扶着床沿,凑近了兮君,对她低声道:“因为许君之罪涉及谋反……又是搜寻谋反之证不力……长安城中正有议论,皆言谋反案可能不实……” ——许广汉的罪名……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从这一点来说,张贺的作法是有道理的。 ——真的引来旁人的关注,只怕连鬼薪之刑都会被推翻,搞不好就能被重定为死罪! 刘病已有些明白——为什么张家人已经不堪其烦了,却仍然不肯将许家母女拒之门外? ——不是脸面的问题,而是因为,许家母女那样闹腾,一个不好就可能让人以为她们觉得量刑过重…… ——那种看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是不是在不服其案…… ——张贺是在保护许广汉! ——更是在保护那两个无知的妇孺! 兮君没有像刘病已想得那么深,听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理甚顺。” ——他的想法还是说得通的。 刘病已却怔怔地沉默了许久,才忽然道:“若是真如我所想……” ——他的计划是不是错了? 兮君挑了挑眉,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如何?” 说话时,她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少年身上。 ——傅母递了妆奁过来,年幼的皇后正在把头上、身上的簪擿环珮一一卸下。 ——一直戴着那些。实在是太沉重了! 刘病已咬了咬牙:“许丞与张令……是否将有麻烦?” 兮君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之后便道:“……此问……君当问于掖庭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4、各官皆有此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多么不愿意张贺知道自己擅自插手了许家的事情,刘病已都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真的瞒过张贺的。 ——年幼的皇后怎么会忽然对掖庭关心起来? 张贺又不愚蠢,稍稍想一下就肯定明白其中必有缘由。 ——关注掖庭贵人这种理由,对外说是可以的,没有几个人会不相信。 ——皇后是年幼,但是,中宫属吏却不可能什么心机都没有的。 ——不过,这种理由,也就是外人会相信,禁中之人,会有几个相信? ——皇后是什么性子?掖庭那些贵人又能有什么威胁? 禁中诸臣对这些都是很清楚的。 张贺压根不相信,中宫的人会忽然觉得需要将掖庭置于掌控之中了。 ——这位皇后的身分格外不同,哪里需要与那些选入掖庭的女子相争?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其他人也许往霍光的身上联想,张贺却想到了刘病已。 因此,当刘病已从椒房殿回到掖庭署时,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堂上的张贺。 “……张令……”刘病已在门外唤了一声。 张贺点了一下头:“入内。”说着便直接起身,往内室走去。 刘病已咬了咬牙,脱了麻屦,登堂入室。 进了内室,绕过屏风,刘病已就看到了站在漆几前的张贺。 “张令……”刘贺唤了一声,随即就要见礼。 “曾孙从何处来?”张贺直接问了一句,让刘病已的礼停在半途,有些手足无措了。 张贺抿了抿唇,对刘病已道:“曾孙先答我。” 刘病已站直了,低头肃手,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先往中宫去……” “掖庭增员是否为君所言?”张贺拧眉问道。 刘病已点了点头。 “荒谬!”张贺气极了,喝斥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此事岂是汝可言及?” ——掖庭之事乃天子之私,中臣尚不可轻议,何况刘病已这种什么都不是的身份? 虽然心中有所预感,但是,张贺一直心存侥幸。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刘病已居然真的将主意打到掖庭与皇后上。 “汝……汝已然忘乎所以!”张贺气得全身发颤。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刘病已仍被张贺激烈的情绪吓到了,怔忡了,随后,他回过神来,立刻就跪了下来。 “张令息怒。病已知错。”少年长跪谢罪,语气再诚恳不过了。 张贺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缓下怒意。 ——刘病已有些得意忘形了。 张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了。 ——霍光对刘病已有些太过纵容了。 ——许广汉的事情虽然不大,但是,也绝对不可等闲视之,因此,张贺没有轻易开口,可是,刘病已却开口了,霍光问清原委之后,居然就直接应下了,也的确做到了。 当时,张贺就惊讶极了,只是看着霍光根本不甚在意的样子,张贺也就没有多想,只当许广汉的生死对霍光的事情影响不大。 ——可是,这一次呢! 刘病已不找霍光,而找上皇后,就说明他很清楚其中的利害! 张贺真的被这个少年的大胆狂妄吓到了。 “知错?”张贺的语气十分冷淡,“曾孙以往何曾未知错!” 听到张贺如此说话,刘病已真的紧张了:“张令,我真的已知错!”见张贺没有半分动容,刘病已膝行向前,跪到张贺面前,扯着他的衣裾低语:“张令,病已知错矣!中宫方才已教训过病已。” 听到这个答案,张贺才道:“起。” 虽然这个字说得仍旧非常冷淡,但是,刘病已还是松了一口气。 张贺走到漆几坐下,伸手示意少年也坐下。 隔着漆几,刘病已端坐着望着张贺,眼中满是期冀。 可惜,这一次,张贺是铁了心,不肯轻饶他。 “中宫对汝有何教训?”张贺沉声询问。 刘病已垂下头,十分愧疚地道:“中宫云,张令视我甚重,我当违逆君意,尤其不当自作主张。” 张贺点了点头,心中对椒房殿中那个女孩更是高看了三分。 ——难怪大将军看重其更甚亲生女儿! “此事,曾孙为何不与商议。”张贺微微皱眉。 刘病已低下头:“我以为,张令不会赞同。” 张贺点头:“的确!如此……曾孙故意逆我之意?” 刘病已连忙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曾孙为何有此举?”张贺质问。 “近日大事甚多,张令数番休沐皆未出……”刘病已垂着眼,低声解释,“许家母女****登门,张令之妻子皆已不堪其扰……大公子更是又病了一场……我……我只想……此事……能否了结……” ——说白了,刘病已也不是真的多么关心许广汉服刑的轻重。 ——再多的旧情,他之前向霍光为其请免死都足够偿之了。 ——他只是不想让许家母女再去烦张贺的家人。 张贺拧眉,却是哑口无言了。 见张贺久久没有说话,刘病已抬眼悄悄看了一下张贺,随后才道:“我亦知,当与张令商议,只是……此前……我并未想到……此事非同寻常……” 张贺不由叹了一口气。 “张令?”刘病已愈发地忐忑不安了。 张贺抿了抿唇,才慢慢地刘病已道:“曾孙……汝已非稚儿……凡事当思虑再三……” ——皇后比他还小三岁! 刘病已的头垂得更低了。 张贺摇了摇头,不打算再教训这个少年什么了,只是叮嘱:“许君之事,曾孙勿复再言!” 刘病已连忙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没有再提许广汉的事情,刘病已只将自己在宫外这些天的情况一一说明,张贺则问了问家人,尤其是自己儿子的情况。 正说着,两人就听到堂下传来掖庭丞请见的声音。张贺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掖庭八丞,请见的这位是之前受少府之命前去正堂的。 两人见礼之后,各自坐下,掖庭丞立刻低头禀报:“少府命掖庭呈上缺员籍簿,若足下有所建言,亦随附上。” 张贺挑眉笑道:“掖庭缺员一事,我未曾上?” 掖庭丞也笑:“臣对少府亦答,掖庭前月即为此事上少府。” ——若不是此事早有显露,刘病已也不会把主意到这事上。 张贺轻笑:“少府如何答君?” 掖庭丞撇了撇嘴:“少府召其丞问责。” 张贺不禁讶然:“我记得……前番上,少府已有答复……” 掖庭丞再次点头:“正是。少府答,无人员可增派。” 张贺抚额:“……” 两人相视哂然。 好半晌,掖庭丞才道:“少府此次仍言,无人员可增予我。” 张贺点了点头:“想来亦是如此。否则,岂会命我建议?” 掖庭丞深以为然,不过,他也很好:“足下有何建言?” 张贺摊手,无可奈何地摇头:“能有何建言?不过就是募下蚕室……” 掖庭丞也无奈地点头:“的确……” ——掖庭不比少府属下其它官署,侍使之人除了官婢就只能是阉人,而阉人…… ——他们是自事自知,但凡能有一点希望,谁愿意成阉人? ——就是必死之人,也未必都愿意走蚕室这条路……哪怕这是一条活路! 张贺也深深地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掖庭丞忽然抬头:“张令……” “嗯?”张贺看向属吏。 掖庭丞低语:“……其实……少府还是有人可增……” “哦?”张贺讶然,也不由好了。 “何人?” “刑徒!”掖庭丞低语。 “刑徒?”张贺目瞪口呆、 掖庭丞点头。 “这一次禁中清理人事……大逆罪人自然罪无可赦……”掖庭丞将声音压得更低了,“然,其中亦有罪不至死之辈……” “君之意……”张贺瞪大了眼睛。 掖庭丞陪着笑点头:“掖庭尚可,黄门、钩盾、宦者等署坐诏狱者甚众……” ——这一次的清理中,掖庭署的人牵涉的并不多,即便是缺员,也多是侍使执役之人,毕竟,其它各署的人员缺失太多,少府为了维持各官署的运作,不得不对人员重新调配。 张贺扶着面前的漆几,沉吟不语。 掖庭丞见自己的主吏并无不悦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膝行向前,道:“其实,各署都有此意,只是……” ——缺少说出来的时机与进言的人。 张贺皱眉:“出头……” 掖庭丞低语:“掖庭需要阉人……” ——这个理由是事实。 张贺仍旧没有答应。 掖庭丞有些不安了:“张令……” 张贺按住漆几,抬眼看向自己的属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各官皆有此意?” 掖庭丞连连点头。 ——刑徒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啊? ——留在宫中好歹有旧人照拂。 ——都在禁中,各官署中,谁没有几个旧识? 张贺真的有些意外了——他之前倒是忘这一点。 思忖再三,张贺终究是下了决心:“既是如此,明日我朝少府之时,将言及此事,若各官令长附和,此事即可成。” “谢张令!”掖庭丞郑重拜谢。 ****** 第二天,少府上,请将少府诏狱诸刑徒输禁中各署。 制曰:“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5、家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少府狱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与所有的狱一样,是一个人工挖出的地穴,只有一条曲折狭窄的地道通向地面的出口。 浑浊的气息,昏暗的光亮,让狱中人无法不产生暗无天日的绝望感觉。 与这一次一同被羁押于此的大部分人一样,许广汉不是第一次入狱。 ——也不是第一次因为死罪入狱。 许广汉至今记得第一次入狱的绝望。 ——死罪!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许……就是……所有的希望都不在了…… ——虽然狱中的灯从来不熄,但是,你却被黑暗紧紧地缠着、困着…… ——无论你多么努力地挣脱……永远都不会有用! 当时,不是在少府狱,而是在光禄外部。 许广汉的罪名更让他倍受讥嘲。 郎官中有太多的人不喜欢昌邑王了——谁让那位皇子是李广利的外甥? ——无能、投敌…… ——李家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恶劣了。 连昌邑王都被连累了,出身昌邑国,曾在王国任郎官的许广汉被同僚排挤也就丝毫都不怪了。 ——若不是被排挤,不过,用错马具而已,何以被定为死罪? 许广汉至今记得,弟弟从昌邑国赶来,为他四处奔波周旋,几乎倾家荡产之后,他的弟弟隔着铁栅,劝他下蚕室。 许广汉当时就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撞上狱室的厚墙。 ——毫不意外地头破血流…… 他的弟弟痛哭流涕,跪在铁栅外,也不说旁的,只为阿嫂与侄女哭,最后,他屈服了。 …… 活下来之后,面对自己的妻女,许广汉却惊慌了…… ——他真的是落荒而逃了。 他开始留在禁中,连休沐都不外出,周围都是同样遭遇的人,他才会平静、安心……自然也就与家人越行越远了…… 因此,当张贺告诉他,他的妻子为他做了多少事之后,许广汉震惊了…… 张贺明白他——他自己当年也曾经历这样的时期。 “那是至亲骨肉……”张贺低声叹息。 ——什么是至亲骨肉? ——亲你所亲,仇你所仇! ——联系至亲骨肉的不是利益,而是纯粹的血缘。 这一切……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 张贺一直以为自己与张安世不亲,但是,死罪加身、妻子连坐时,却是张安世冒着触怒天子的危险,为他上求情。 ——只因他们是兄弟。 ……家人…… ——那是他的家人…… 许广汉有些麻木地回忆着……也因此思索起来…… ——这一次……虽然不是死罪,但是……也许更糟…… ——要不要让她们离开长安呢?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他没有发现被狱史迎入狱中一行人。 有人注意到了…… ——来的是一群人。 ——衣着光鲜,气度沉稳。 ——都是熟悉的人! 少府狱中躁动起来。 “……宦者署对掖庭熟悉……” “……尚方事务繁杂……” 那群人边走边商议着,声音不高,但是,在这个死寂的地方,已经足够所有人听到了。 ——意味着什么? 少府狱中的人都感到了紧张——会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吗? 死寂的狱中随着狱中各人的情绪变化而鼓噪起来。 ——也许还不必太过绝望…… 那群人在狱中转了一圈,便离开了,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但是,狱中诸人却无法为之激动。 “来人都是各官丞。” “听其议,似是人员调配……” “要用我等?” “……不……” “……可能……” 狱室的厚墙、铁栅丝毫无法遮挡众人的交流,然而,并没有太过乐观的反应。 ——他们本就是在禁中获罪的……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狱史拿着籍册将他们一批批分别提出狱室。 看着同伴一个个离去,狱中的气氛渐渐紧张,有第一个人哭起来的,就有第二,当哭声渐渐大起来,狱史不耐烦地甩了一下鞭子。 “噤!安排服役而已!都在禁中,尔等以为是生离死别,永不相见?” 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还真的是在禁中服役啊…… 站在张贺面前时,许广汉真的是恍如隔世。 ——居然还能再见到张贺…… 张贺看着昔日的同僚身着禇衣站在自己面前,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贺才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正堂之上,分坐左右的掖庭八丞。 “诸君早有呈,各自领人即可。”张贺慢慢言道。 要多少人,如何安排,掖庭各属都早有计划,此时不过选人领走的事情。 诸丞低头应诺,张贺摆了摆手,又道:“正旦在即,明年,县官即将还未央宫,原本居于建章各宫的贵人亦将还掖庭,各项事务仍需君等用心。” “诺。” 叮嘱过属吏,张贺又看了一眼堂下的囚徒,他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却再郑重严肃不过的语气:“无论尔等昔日如何,心思如何,既至掖庭服役,便须谨记尔等今日只是刑徒!皆是故人,掖庭如何,尔等亦不必我再多言,惟望尔等谨记于心。” ——掖庭与其它官署不同,这里随时可能接触到贵人,一个不小心就是可能是大不敬的死罪,都没有地方可以气鞠! 这话虽然是对堂下的刑徒说的,但是,对堂上众人也同样是警告之辞。所有人都凛然应诺。 张贺点了点头,便让众人各自散去了。 掖庭中需要刑徒的地方也就是暴室、织室、凌室,他们被安排了最重的体力活——毕竟,再如何不济,有些活也是不能让女人去做的。 许广汉被安排了暴室——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在这儿服役四年。 ——当然,最后一年会轻松一些。 许广汉没有多少时间感叹,他与一同被分配的刑徒一起,忙着认染料,忙着学配色…… 沉重的物料、刺鼻的味道…… 休息时,也有人抱怨——还不如被分到别处!——却也只是抱怨。 …… 这一切,刘病已都不知道。 被兮君与张贺接连教训了一通,他自然不会再对许广汉的事情表示关切。 事实上,如何向兮君与张贺致歉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张贺还好,有杜佗与张彭祖参详,冬至将近,他亲自酿了一壶椒柏酒,准备到时候敬给张贺,估计也就足够让张贺释怀了。 兮君那边却比较麻烦。 ——刘病已从未向杜佗与张彭祖说过,自己与皇后有来往,他也清楚,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就像他与霍光有来往这件事…… ——有些事情,哪怕人尽皆知,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既然不能请好友帮忙,刘病已就只能自己寻摸了。 当然,除了杜佗与张彭祖,刘病已还要向史家人请教,可是,看着舅婆为表叔准备婚事的高亢热情,刘病已还是将自己的问题压了下去。 ——若是他去请教如何哄小女孩开心……只怕史家人立刻会追问到女孩的祖宗…… 自己寻思,刘病已自然就往各市去了。 看着市中贾人的货物,刘病已不得不后悔自己以往太过勤了——以至于现在竟找不到太过新的物品了! ——如何让兮君开心? 刘病已很清楚,那位年幼的皇后从来都不难哄,只要有几件有意思的玩意就行了,问题是——随着年纪与见识的增长,能让她觉得有意思的物品……真的是很罕见了! 在城中各市转了一圈,刘病已仍旧一无所获,无可奈何之下,刘病已只能往横门外大街走去。 ——那里聚集着很多远道而来的客商,应当会有一些新的东西。 的确,那些来自遥远国度的客商都会挖空心思带上一些独特的东西,可是,并不是只要新就可以的——那些东西是要带进禁门的。 ——因此,除了新之外,那些东西必须是不惹人注意的。 ——可是,那些客商带来的新之物大多都是香料、动物…… 走到横桥上,刘病已挠头了! ——他该怎么赔礼啊! “……公子……”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病已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前冲了几步才停步转身,却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小女孩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自己,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坏了。 看着不过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刘病已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才……”刘病已尽量放软的声音询问这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女孩,“汝唤我?” 女孩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失落:“我……” 刘病已这时才想起女孩是谁:“许家女公子!” ——是许广汉的女儿! 虽然在张家与她接触过数次,但是,张贺有孙女,这位女公子每一次都被张家子妇领去女儿那儿,刘病已与他都没有说过话。 女孩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病已一点儿都不想与许家人有接解,因此,他立刻就道:“我有事……” 拒绝的话被女孩的动作打断了。 看着女孩双手托着的玉簪,刘病已不由一怔。 “这……” “公子……可……买……此物……否?”女孩颤声询问。 (我希望我写的许平君不会让大家失望。我对许家纯粹无感——这家外戚真的是太透明了——不过,对许平君还是有点感觉的,因此,我不会黑故剑情深,但是,我想我写的许平君应该算是特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6、变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女孩手中的玉簪是最普通的白玉簪,长约三寸,簪头是月牙式样,除此之外,通体都不见半点装饰,若说特别,也就是那个月牙形的簪头上有两个鲜艳的红点恰好就点缀在“月牙”的那两个尖上。 刘病已虽然自己没有几件好东西,但是,他六岁入掖庭,所见到的首饰无不是精品;他所亲近的张家与史家也是家境殷富,所用所戴同样都是极好、极贵的物品,因此,他这个可以算是“破落”的宗室,眼光却是极高的。 对许家女公子手上的这支簪,刘病已还真没有想买的意思。 “女公子……”刘病已抬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急于拒绝。 “此物乃女用之物……”刘病已斟酌着言道,语气也是尽量温和的,“再者,我观此物,主人当是常用,想必是心爱之物……不知……”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嚅嚅地说了一句什么,刘病已却没有听清。 “嗯?”刘病已有些挠头了。 “此乃家母之物。”也许是察觉了刘病已的困惑,女孩再次开口,声音总算是足够让人听到了。 刘病已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语气更加困惑:“既是……” “我需钱!”女孩抬头,双手攥紧了玉簪,看着刘病已言道。 刘病已有些意外了。 看了看面前神色严肃又充满期待之色的女孩,刘病已沉默了半晌,才道:“据我所知,许家家赀颇丰。” 宦者丞的秩禄的确不高,不过勉强糊口,但是,许家是昌邑富家,许广汉虽然离开昌邑多年,但是,属于他的田宅仍然在,每一年都会有人将相应的产出送来京师,因此,许广汉的身家虽然不如张贺,却也比普通人强多了。 ——至少,刘病已不认为许家会缺钱到需要唯一的女公子到市上来卖首饰的地步! 然而,女孩的反应却让刘病已惊讶了。 听到少年的话,女孩瞪大了眼睛,眼圈通红,却终究强忍了下来,咬牙沉默。 刘病已不由挑眉,心中猜测了许多可能,最后,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买下那支玉簪。 “我无钱。”刘病已淡淡地陈述,随即又道:“我与一家商贾尚算熟悉,女公子随我来。” 刘病已直接转身,走了一段,才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女孩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就没有再看,直接往自己想好的地方走去。 最近几年,刘病已对长安六市算是了如指掌的,也颇交了几个混迹市井的朋友,要给这位女公子寻个能买下她所卖之物的人,还真不是难事。 刘病已领着女孩去了杜佗常去的一家首饰商户,这家的首饰不算极精,但是,胜在特别,价钱又便宜,杜佗买去也只是哄家中的女孩开心,这家的东西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见到刘病已一个人,那个商贾倒是很意外:“刘公子独自一人?” 刘病已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在商户旁磨蹭的女孩,道:“那位女公子想交易。” 刘病已说得相当委婉,不过,那个贾人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自然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他立刻迎了出去,笑着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随后便领着那个女孩进了门。 见两人搭上话了,刘病已就打算走了,刚要转身,他的眼角就瞥见了摆在柜子角落里的一件铜器。 “那是……”刘病已指着那件铜器问道。 学徒立刻将那件铜器取了下来,摆到漆几上,同时答道:“说不上物名,只知可调胭脂。” 刘病已仔细地打量这件铜器。 ——一只错金朱雀,栩栩如生,口中衔着一只圆环,双翅伸展,神态竟似欲飞。翅下左右各有一杯,细看便可以发现,左右两杯是相通的。 学徒知趣地退下,没有打扰刘病已的观察。 ——铜器的样式很繁复,作工也很精致。 刘病已觉得这件东西可能是从哪个王侯之家流出来的。 ——这不像是民间会用的东西。 ——造型精致繁复还在其次,关键是使用方法太麻烦了…… “公子中意否?”刘病已刚抬眼,那个商贾就走了过来,笑着问了一声,又介绍道:“当时,卖主称此物为调脂豆,据说是家传之物。”(注) 刘病已点头,寻思了一下,报了一个数。 那个商贾连连摇头:“公子素来有眼力,如此价数,我亏得狠。” 刘病已又看了看铜器,对商贾摇头:“此物,寻常人不会用。” 商贾一愣,再看似笑非笑的少年,倒是有些犹豫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这东西太过罕见,只怕识货的人不多…… ——再者,他自己也知道,会来他这儿的人都不是豪富之人,再中意的东西,出价也是有限的…… “成交。”商贾狠了狠心,还是应下了。 捧着漆匣出门时,刘病已身上是一个钱都不剩了,不过,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东西,刘病已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因此,哪怕再次被许家女公子拦下,刘病已也没有觉得不悦。 “女公子?”刘病已小心翼翼地抱着漆匣,笑着询问。 女孩垂着头,嚅嚅地道了一声谢。 “噢……”刘病已随口应了一声,“不必……多礼。” 女孩不等他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刘病已有些怪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看了看天色,便立刻往张家走去。 张家女君听到刘病已来了,倒是很怪,却也立刻迎出北堂,等看刘病已手中的漆匣,她便笑着道:“曾孙这是登门馈赠?” 刘病已知道这位女君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在意,行了礼,便笑道:“冬至未至,女君心急矣。” 张贺的妻子不禁莞尔,却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问道:“非吾君休沐日,曾孙是要见吾君,还是欲在吾家过宿?” 刘病已笑了笑,倒是有些尴尬了:“我……欲在此过宿。” 张贺的妻子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奴婢下去安排,随即将刘病已请入北堂内室。 展退奴婢,张贺的妻子才询问刘病已:“曾孙可是有难言之处?” 刘病已连忙摇头:“无!” “当真?”张贺的妻子却不信。不过,追问了一句之后,见刘病已仍然摇头,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安排好刘病已的食宿便让他自己去休息了。 第二天,刘病已起身梳洗,用过旦食便往北堂去,打算向主人告辞,却在北堂见到许久未曾出寝室的张贺之了。 “大公子!”刘病已很开心地唤了一声。 张贺的这个儿子一直体弱多病,前些天又许家母女惹得不胜其烦,更是虚弱,现在,能在北堂见到他,就说明他的病好了大半了。 张贺的独子也很高兴见刘病已,由妻子扶着与他见了礼,便道谢:“家君云,曾孙为我颇为费心。” 刘病已浑身不自在,连忙道:“张令过誉也。我不过是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张家公子讶然,随即便笑道:“胡思乱想尚能想到我……我甚幸也!” “哪……” “好了!”见两人扯个不停,张贺的妻子笑着出声阻止,“都非外人,不必这般谢来谢去!” “诺。”长者教训,两人自然恭敬地应了诺。 张贺的妻子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堂下传来家老的声音:“女君,有客请见。” 因为许家的事情,张家人现在对“客”字十分紧张,因此,张贺的妻子语气不善地反问:“何人?” ——千万别让她再听到“许”字! ——也的确不是许家。 “史家大公子请见。”家老恭敬地回答。 “史家?”张贺的妻子有些困惑——张家并未与哪一个史家有来往啊! “史家!”刘病已却站了起来,惊讶地询问,“见我?” 家老对刘病已也很有熟悉,并未请示女君,便摇头道:“史公子请见女君。” 虽然否定了刘病已的询问,但是,家老的含糊回答让堂上众人都明白——来的正是刘病已的外家。 “既是曾孙外家,自当请进来。”张贺的妻子笑道。 刘病已却有些不安了。 ——史家怎么会来张家? ——会有什么事…… 刘病已几乎坐立不安了。 一眼看见来者,刘病已便站了起来,连忙向张家母子告了罪,随即便迎了出去。 ——来的是史高。 史高却没有看到刘病已。他跟着家老进来内院,一路上都低着头,直到家老停步,他才抬眼看了一下,这才看到降阶相迎的刘病已。 “……病已……”史高的声音竟十分嘶哑。 刘病已唬了一跳,仔细端详,才发现史高脸上竟然是敷了粉的。 ——即便敷粉施朱,史高也没能将脸上的憔悴掩饰住。 “表叔!”刘病已心中的不祥感觉更加明显了。 史高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半晌才恍惚地道:“病已……阿翁欲见汝……” 说着,史高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阿翁……阿翁……不行了!” ——舅公…… 注:满城2号墓有出土过此物,就是调合胭脂用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7、史恭之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后元二年二月,孝武皇帝赦天下,刘病已终于有机会走出郡邸狱,随即就被送往史家。 ——那是他祖母的家。 ——血缘已经疏远得十分厉害了。 他的父、祖尽殁;他的母亲与亲人失散多年,无母族可依;少主在上,卫、霍两家不得不避嫌…… 种种缘由加在一起,刘病已只能去史家。 时至今日,刘病已也不能肯定,当年,史家是不是心甘情愿地接纳自己的。 ——或者,也不必去猜测这种事情了! 史家接纳了他,也的确用心地教养他,后来,诏再下,他改由掖庭养视,也是史恭亲自将他送来长安的。 …… 史家对他真的是至亲了! 看到卫登病重的模样,刘病已虽然心痛、不舍,却仍然可以思索、排遣,这一次,当他看到已在弥留之际的史恭…… 与史高之前在张家的反应一样,刘病已直接在门户处跪了下来——不是他想跪,而是他的腿已经完全虚软得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了! 史曾与史玄都守在床前,强忍着悲意,与史恭闲叙说笑。 医巫都请过了,到这会儿,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或者还可祈求迹…… 刘病已却连祈求都做不到了。 ——距卫登之死……尚不到一个月…… 刘病已对死亡……失去……的记忆仍然是刻骨铭心的。 ——难道他又要失去一个亲人了吗? 刘病已不敢想像,却无法遏制恐惧在心头漫延…… “病已!” 史高已经走到床边,跟父亲说了几句话之后,转头便见刘病已还跪在内卧的木户外,一动不动,不由皱眉,随即便扬声唤了一声。 刘病已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史高,仍然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 史高心中一痛,眨了眨眼,才走过去,轻声对刘病已道:“阿翁一直念着汝之名,汝且去……看视……” 说着,他终于没忍住,扭过头,抬手捂住双眼。 ——泪……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了。 这一次,刘病已听懂了史高的话,然而,仍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扶着膝站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床前。 史恭的状况比卫登好一些,至少,看起来,没有像卫登那样干枯…… “……舅公!”刘病已在床前跪下,又唤了一声。 史恭一直睁着眼,也看到了刘病已,但是,他张大了嘴,咦咦啊啊地折腾了半天,也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 刘病已吓坏了。 “舅公!”他扑到床上,伸手攥住史恭的手。 史薛的手仍然厚实、温暖,但是,刘病已却清楚地感觉到了那双手的无力。 ——这究竟是怎么了…… 惊恐、震惊过后,刘病已重新冷静下来,也就意识到了史恭这个状况是多么的不对。 ——明明就在几天前,史恭还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舅公怎么会……”刘病已扭头问床边的三位表叔。 史曾与史玄与刘病已年纪相仿,自然也是懵懵的,听到刘病已的问题,两人一起看向自己的兄长。 史高也是垂泪不止,一时也没有办法回答刘病已。 刘病已有些急了。 “医工来过,说是中风……”史恭的妻子忽然答道。 她也坐在床上,就在史恭的身边,床上罩着甲帐,光线甚暗,她又坐在里侧,刘病已竟一时没有看到她。 “舅婆……” 刘病已看着女子,半晌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中风……”刘病已迷茫了,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病。 “病!”一个含混的声音忽然响起。 刘病已吓了一跳,半晌才意识到,那是史恭的声音。 “……一……”见刘病已看向自己,史恭好容易又挤出一个字。 “病已。”史恭的妻子忽然开口。 刘病已看向舅婆,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 刘病已一怔,刚要询问,眼角就瞥见了史恭正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欣喜。 ——那是……在唤他?! ——那是……在解释?! “舅公,病已在这儿!”刘病已低头看向史恭,细声慢语地史恭言道。 听到刘病已的话,史恭眼中的神采更亮了一些。 刘病已心中一酸。 ——为什么都是这样呢? ——为什么…… ——一个……两个……临死之际,都想着他? …… 史恭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他费力地转着眼珠,看向身边坐着的妻子。 史恭的妻子抿紧又唇,好半晌才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妾知君意。妾与诸子皆知……” 笑容终究有些无法维持了……话语也无法继续了…… 妻子的停顿让史恭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幸好,他的妻子只是镇定一下情绪,不过片刻,便继续温和地笑着道:“曾孙乃史家血脉,妾与诸子待曾孙之心与君无异!” ——她知道夫君想听什么,但是,那样的话,她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般言语已经是极限了! 说完,史妻便背过身去,悄悄地抹泪。 ——虽然医工已言明,此症无法治愈,且随时可能辞世,即便活着,也只是受罪——因为病人只能如婴孩一般,一应事务皆由他人料理……但是,若是好好照料,也可以安然活下去的。 ——因为这番话,史家人还是存了一点希望的。 史妻如何肯轻言“死”字? 然而,医工也说了,这种病……先放弃的总是病人自己……因为没有别的方法,有的病人甚至会绝食…… 自史恭病发至今,不过几个时辰,史家人已经有些明白了医工为什么那些说了…… ——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不能动,不能说了……喝水都能被呛到……最重要的是,得让人收拾更衣…… ——偏偏这一切,病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史恭能忍受多久? ——医工也说了,这种病随时可能复发,不能让病人激动……因为……复发就可能没命…… ——可是……这样的状况又如何能让他一直平静? 史恭的妻子与史高等人都明白……史恭……坚持不了太久…… ——史恭何尝不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事? 因此,他们根本没有把医工的话对刘病已说。 妻子的话让史恭的眼中显出了十分愉悦的神色,却让史家人莫名地悲哀起来。 ——真不想让他如此安心欣慰啊…… 刘病已并不知详情,但是,见史恭这般表现,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少年皇孙伏在床沿,无声地落泪。 ——他让长者不安吗? 少年仍然紧攥着长辈的手,泪水偶尔滴在史恭的手,微微的凉意让史恭再次看向了床边的少年。 伏床垂泪的少年让史恭恍惚看到了阿姊…… 入太子宫的前夜,他的阿姊也是坐在他的床边,低头垂泪,殷殷叮嘱……黑发从耳边滑下,一丝丝地散在他的手上…… ……那时,明明是夏日……他却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那么冷啊…… …… “……啊……”史恭再次出声。 这一次,他尝试了许久也没有能够说出让大家明白的话语。 “吾君……”史恭的妻子伏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想听明白他的话,可是,良久也没有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幸好,史恭虽然出声,但是,也不是真的想对他们说什么。 他不停地“啊啊啊”地说着什么,眼睛却没有看向任何人,似乎只能在自言自语。 史家人看着他这般言语,终是忍不住哭起来。 “阿翁!”史曾最年幼,也是最受宠的,他扑到床边,哭喊着想唤回父亲的注意力。 少子的哭泣呼唤让史恭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满眼慈受地看向少子,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有发声音。 “阿翁!”史高与史玄见状,也膝行向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 刘病已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放开了舅公的手,默默地退后。 ——这一刻,内外……亲疏……已分…… ——他不是史家人! 刘病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孤儿…… ——无父、无母、无亲的孤独…… 少年第一次意识到,在他懵懂无知的时候,他失去了多少! ——在这个世上,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让哭泣、挽留的亲人…… 刘病已的心中第一次兴起了某种可以称为怨恨的情绪。 ——原来……他失去的……一切……并不是那么不必在意的……存在啊…… 少年再次退后一步,怔怔地望着床上、床下的一家人——这一刻,他是多余的! ——他的家人呢…… 刘病已闭上眼,第一次真正地为那些逝者流泪。 ——他的亲人…… 少年哭着退后,没有注意到匆匆入内的家老,两下里撞上了。 “公子!”家老扶住刘病已,却也顾不得多说,立刻对女君道:“女君,掖庭令请见。” 史恭的妻子怔怔的,半晌都没有回神,还是史高起身,对继母说了一句:“臣去见掖庭令。”说完便离开内卧。 刘病已立刻跟了上去。史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张令。”看到张贺的同时,刘病已便扑了上去,他的泪并没有止住,只是攀着张贺的胳膊痛哭,倒是把张贺吓到了。 “曾孙……”张贺好容易才看清刘病已的模样,见他除了哭泣并没有其它不妥,才稍稍安心。 “史君……”张贺看向史高,犹豫地询问。 “家君尚可……”史高客气有礼的回答。他已经发现,来者并不是为他家而来,似乎……只是担心刘病已…… 张贺点了点头,低头对刘病已轻声说了什么,等他点头,才再次对史高道:“不知可否请见史君?” 史高点了点头:“甚幸。”说着便请张贺随他前去。 张贺却放开了刘病已,看着刘病已先行离开,他才跟着史高前去。 见刘病已往前院而去,史高终于没忍住:“家君甚念曾孙。” 张贺看了少年一眼,没有答话,史高也无可奈何,只能闷闷地领路。 两人还没有到正院,就骤然听到一阵绝望的哭嚎。 “啊……” 史高神色大变,顾不得张贺在侧,直接向正院奔了过去。 张贺却止了步。 ——大丧之音…… (不好意思,今天上级考核,回家有点晚了,家里又停电,直到九点才来电,又要洗澡……实在是一时赶不及了,还请各位谅解。)(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8、更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史恭终究是死了。 刘病已没有亲眼看着他的舅公离开人世。 张贺让这个少年先去他的辎车。 ——“车上有人在等着见君……” 张贺如此说,声音极轻,语气却是郑重的。 刘病已明白是谁在那儿等着要见他。 张贺的辎车停在前院,十分寻常的黑色辎车,但是,御者却没有让史家的奴婢靠近,神色轻松,态度却是半分不让。 看到刘病已过来,那个御者立刻迎了上来:“公子长乐未央。” 御者的语气十分谄媚,刘病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长乐未央。”刘病已答了一句。 那个御者立刻就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亦步亦趋地将刘病已送到车户前,殷勤地摆好木阶,供他登车。 刘病已拧眉,有些受不了地瞪向那个御者:“冯君!” 这个御者不是张贺平素惯用的私属,而是霍家的大奴——冯子都。 冯子都低头,不再言语。 虽然知道冯子都必然在笑,但是,刘病已只能告诉自己——看不见就是不知道! 被冯子都这么一闹,刘病已登上辎车时,心情自然是浮动的。直到看到车舆中安坐的长者,他才勉强压了压激动的情绪。 “大人……”刘病已拜见行礼之后,便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便对霍光的出现感到疑惑了。 ——车中等着的人自然是霍光了。 刘病已不明白,自己来一趟史家而已,值得惊动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吗? 车舆并不大,刘病已几乎就是挨着霍光,因此,霍光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伸手按住刘病已的肩。 “张家遣使报掖庭令,史家有变。”霍光低沉的轻语在车舆内响起。 刘病已一怔——这是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吗? “掖庭令为汝忧甚。”霍光慢慢地低语,“张君以为,汝心思过重……” “吾并无大碍。”刘病已轻声辩解,那语气与每一个不想吃药的病人宣布自己无病时的语气一般无二。 霍光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却是道:“史君如何?” “……”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霍光却明白了。 “悲伤?”霍光的手抚上少年的脸,“汝已哭过。”他说得很肯定,因为他的指尖已经感觉了冰凉的湿意。 刘病已喃喃地道:“……中风……” “……舅公……心里都明白……却说不出来……连手指都不能动……”刘病已期期艾艾地说着,再次流了泪…… 霍光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若是此症……一时未必……” 霍光想宽慰这个少年,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车戾就被敲了一下,随即,车舆中的两个人就都听到了冯子都的声音:“史家举哀。” ——这个时候举哀…… 霍光担忧地望着身边的少年。 “曾孙……” 刘病已却没有出现他猜测的激动表现——少年似乎是惊呆了,浑身僵硬,只有不停流下的泪水,让人可以明白他的悲伤。 “病已……”霍光有些无措了。 ——失去亲人…… 这样的悲伤,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或者说,他从来无法安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 ——那样的悲伤是外人无法碰触的…… 犹豫了半晌,霍光伸手抱住少年。 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全身已僵硬,刘病已没有任何抗拒。 霍光轻轻地拍着少年的背,良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好半晌,少年的身子颤抖起来,也哭得更加厉害了。 霍光松了一口气。 ——能哭出来……就不会有大事了…… 果然,哭了一阵儿之后,刘病已的情绪也就渐渐平复下来。 “大人……我无碍。”刘病已扭着身子,想退开。 霍光松开手,眼中却仍然一片担忧之色。 “当真无碍?”霍光打量着少年。 刘病已点头,抿了抿唇,神色显出了几分茫然:“前次在卫家……我……我未曾想到……会是舅公……” ——卫登的死让他意识到,他会陆续失去很多长辈,但是,他从没有想到接下来就是史恭…… 霍光眨了眨眼,心中泛起了一番复杂的感觉。 ——似曾相识的话语…… 霍光看着面前的少年,认真地回忆。 遥远的记忆被翻出,心痛如期而至。 ——那个春秋正盛的君王失神地喃语:“神君之言……我以为……我未曾想到……竟是去病……” …… ——相似的话语……相似的神色…… …… ——当真是正统嫡裔…… 霍光认真地打量面前少年。 一直以来,他都在这个少年身上寻找曾经的旧影,但是,他从未真的将这个少年与那位至尊联系起来。 ——也许……他错了? 霍光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肖似卫太子,但是,卫太子与先帝……又何尝不似? ——那是被先帝带在身边教养的长子! ——父子之间,怎么可能不相似? ——的确,相较先帝的强势,卫太子的气质更加温和,但是,他是大汉的储君! ——监国、秉政,大权在握,那位太子并不缺少君临天下的气度! ——那么,这个皇曾孙呢? 霍光若有所悟。 醒过神来,霍光便听到刘病已的声音:“……大人……” “嗯?”霍光应了一声。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唤了好几声了。 “大人……我想……”刘病已拿不准霍光的心思,说得格外缓慢。 不过,霍光立刻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史君辞世,汝当致哀。”霍光平静地言道。 刘病已有些惊讶了,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正是。大人……我……” 霍光摆手:“去罢!” 刘病已立刻退出车舆,当然,他没有忘记向霍光行礼。 霍光没有下车,只是从车戾的缝隙中看着少年疾步奔向后院。 “吾君,是否先行离开?”冯子都低声请示。 ——丧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霍光嗯了一声,冯子都立刻对史家的奴婢说,他得先回去禀报,随即便顺利地离开了史家。 辎车驶离史家所在的闾里,霍光忽然唤了一声:“子都……” “吾君?”冯子都稍稍勒缰,将车速降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霍光才道:“汝以为曾孙如何?” “曾孙?”冯子都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声,随后才道,“甚好!” “哦?”霍光的语气仍旧意味不明。 冯子都挑眉,斟酌了一下,才低声道:“曾孙比太子更似大将军……” 话方出口,冯子都就后悔了。 ——这话……不是惹霍光生气吗? 冯子都有些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这让他更加不安。 “……不是先帝?”霍光忽然开口。 ——不必问,霍光也知道,冯子都说的“大将军”并不是指自己。 冯子都皱眉,半晌才答道:“先帝……臣只见过数次……不过……臣以为,先帝与大将军甚似!” 这句话让霍光不由就愣住了。 ——先帝与大将军甚似? 霍光有些不能理解了。 ——那两人竟有相似之处吗? ——他们的确是最相得的君臣,但是……两人……相似? 霍光无法想像。 ——但是,冯子都不会随意说这样的话,更不会在这种事情说谎。 霍光是相信冯子都的。 可是…… “我初次听到如此说法。”霍光只能这样说——这也是示意冯子都解释。 冯子都哂然,半晌才道:“……也许……君未曾见过大将军练兵……” 霍光一怔。 冯子都不知道霍光的感觉,只能继续轻声地解释自己的想法:“我知众人对大将军的印象只是和柔……其实……军中令行禁止……和柔?那般将军岂会尽得军心?!” 霍光无言以对。 ——的确……如此…… ——和柔之人岂能练出强军? 霍光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不仅是对刘病已……也是对卫青…… ——或者……对刘据,对霍去病…… ——他同样错了!? 霍光抬手按住额头,只觉得有些头痛了。不过,隐隐地,他觉得冯子都说得有道理。 ——或者,他不得不认同?! 霍光的头更痛了。 冯子都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辎车进了大将军府,他才出声请示,侍奉霍光下车。 霍光的脚刚着地,就有属吏禀报:“光禄勋请见。” ——张安世? 霍光讶然,却没有拒绝,让属吏将之领到正堂相见。 见到张安世,霍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子孺尚是初次至幕府请见。” 张安世不由苦笑,却没有立刻答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对霍光道:“大将军……可是与家兄共乘离宫的……” “然。”正堂并无旁人,因此,这件事,对张安世,霍光也没有必要隐瞒。 张安世不由皱眉:“不知家兄……” “在史家。”霍光立刻给了答案,随即便不由笑道:“子孺甚是悌爱……” 张安世不由赧然,随即便看着霍光道:“家兄……偏执……吾……甚忧……” ——其实,张安世就是担心兄长因为某些人、某些事,激怒霍光! ——这话却是不好说的。 霍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让张安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正在不安之际,张安世忽然听到霍光的询问:“子孺以为烈侯与先帝可有相似之处?” “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9、恐惧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烈侯与先帝是否相似? 这个问题,霍光能问的人并不多。 ——那个人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曾经与那人接触过,现在又能让他放心询问的…… ——张安世是他不多的选择之一! 张安世是真被霍光的问题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大将军?” 话方出口,张安世便有些茫然了——他究竟是反问霍光的想法,还是在表示惊诧? “然!大将军!”霍光却没有给他修改说辞的机会,直接接口应了一句。 ——与“烈侯”相比,连他自己都更多地将那人称为“大将军”。 ——因此,他这样的反应,并不算怪。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倒是觉得安心一些了,也专心地回忆、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以我所见,烈侯与先帝相似者唯一。” “何者?”霍光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张安世再次显出惊诧之色,不过,他还是先回答霍光:“心志坚定。” 霍光一怔。 张安世没有打扰霍光,若论对先帝与烈侯的了解,霍光应当比他知道得更多。他能说的也就他自己的想法了。 霍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张安世见状,才不解地问道:“大将军为何有此问?” ——霍光之前是在史家吧? 张安世不认为史家会有谁能提起烈侯。 ——史家人见过烈侯吗? 张安世很认真地回想了元鼎四年,卫太子纳史良娣的情形,最后,他很确定——当时,烈侯不过跟着先帝去太子宫待了一会儿,只跟太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连霍光都只是行了礼,更不必说,连殿都没上的史家人了。 霍光按了按凭几,沉吟了一下才对张安世道:“我只是发现……曾孙……亦似先帝……” 张安世挑了挑眉,刚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霍光一直垂着眼,似乎没有发现张安世的反应,却也一直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學和,霍光才恍然抬头,对张安世道:“子孺既来之,吾亦有一事欲与君相商。” 这句话转得有些生硬了。 张安世不禁有些怪——霍光的心绪纷乱若此吗? 不过,面上,张安世并没有表现出来,低了低头,恭敬地道:“臣恭听。” “如今朝中仅我一人,事必躬亲,我着实难以支撑。”霍光状似感叹地言道。 张安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霍光是说内朝…… ——先帝建中朝,御丞相以下外朝诸官。 ——内朝也就是天子近臣,参赞决策。 ——如今…… ——多少有些不同。 ——如今是霍光掌权! ——只看十月大朝前后,郡国上计诸吏往大将军长史与杜延年处走得多勤就知道,如今有何不同了。 ——如今,谁能影响决策? ——谁能影响霍光,谁就能影响朝廷决策! 张安世自然也是属于霍光的亲信之人,但是,他的身份却有些尴尬。 ——光禄勋的确显贵,但是,权力上,不如卫尉有兵权,甚至还不及羽林令、骑都尉之流! ——霍光这番话…… 张安世不由紧张起来。 ——哪个人不喜欢加官晋爵,大权在握? 霍光说:“朝中乏将军,子孺身无旁责,不知是否愿掌屯兵事?” 张安世怎么可能不愿意? “愿为将军分忧。”按捺住兴奋的情绪,张安世强自镇定地回答。 霍光点头:“既然如此,仆明日即上。” “谢大将军!”张安世郑重拜首。 ——无论霍光这个决定掺杂了多少目的,至少,他得到许诺! ——将军! ——霍光这是在许诺他次席的地位! 霍光叹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称谢?” ——朝中,能够排得上,又能让他安心简拔的……除了张安世,还能有谁? “未言之前,仆尚忧君推辞此任……幸好!”霍光看着张安世,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他现在对谁都有些看不懂了。 ——不是对方复杂,而是……他对自己没信心了! 张安世默然。 ——理所当然? ——在霍光那一系烈的人事安排之后,他还敢去想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是仅次于霍光的地位? 张安世没有那么天真! ——同样十余岁便在未央宫生活的人,没有谁会天真! ——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连皇帝都是如此! 见张安世沉默不语,霍光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思索了一会儿,他才道:“虽然将军须掌屯兵事,然,君仍兼光禄勋,宫殿掖门户之事,君仍需上心。” 张安世一怔:“仍兼光禄勋?” ——他本以为霍光会让自家人任光禄勋的。 ——看霍光的安排,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打算? ——朝政事务,他不插事,但是,军权却得在他的手! ——霍家的子侄、郎婿,哪一个不是军中? 张安世的惊讶让霍光微微眯眼,他没有否认,而是轻轻地叹了一下,才道:“君且再偏劳。” 听霍光这样说,张安世更惊诧了——霍光的意思是……他原本想换光禄勋……现在却改了主意…… “将军……因曾孙?”张安世终是问了出来。 事实上,他是肯定的。 ——除了那个皇曾孙,还有谁能让霍光改主意? 张安世并不认为,霍光心中,能有比刘病已更重要的人! ——霍光不是圣人,也许会有私心。 ——事涉自己的利益时,刘病已肯定要靠后,但是,这不影响刘病已在霍光心中的重要性! ——至少,霍光不会为了自己得益而去牺牲刘病已。 张安世确信这一点。 ——若是连一点笃定都不存,他怎么敢跟随霍光? ——若是连刘病已都能被牺牲…… ——那样的霍光……就可怕了…… 对张安世,霍光没有隐瞒答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真?”张安世讶然,“为何?” ——为何会因为刘病已改主意? 霍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神色意味深长:“也许……是恐惧……”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随即就明白过来:“先帝……” 霍光点头。 ——是的。 ——因为那个已经长眠茂陵的孝武皇帝! ——对那个皇帝的恐惧……仍然根植他们的血液中! ——霍光如此;张安世同样如此!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明白过来? 张安世不敢置信地瞪着霍光:“何以至此?” ——那个少年……像先帝…… 张安世不是没有见过刘病已,也不是不了解他! 在他看来,那个少年与他的少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面对他时稍稍寡言一些,其它的心性都与一般少年毫无二致! ——爱玩,爱闹,喜欢刺激,凡事争先! ——那个少年会像先帝……那样让他们恐惧? 张安世无法想像。 “大将军过虑了……”张安世皱眉劝道,“曾孙不是先帝!对大将军,曾孙亦心有孺慕……” “先帝对人亦非无情!”霍光拧着眉打断了张安世的话。 张安世无法反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霍光道:“大将军是担心成骑虎之势?” ——大权在手,想放……就身不由己了…… 霍光点头。 张安世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霍光,那眼神,让霍光不由有些紧张。 “子孺?” “大将军……”张安世应了一声,随即离座,走到霍光的席侧,重新坐下,对他低声道:“县官……将有变?” 霍光神色骤变,刚要斥喝,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不过霎那,霍光便收敛了厉色,微微眯眼,看着张安世,道:“子孺竟如此直言……仆甚觉惊诧!” ——张安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竟能这样直言相问…… 霍光一直以为,张安世虽然会一直站在自己一边,也不违逆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也不要指望这位旧友能明确地说出什么来表明态度! 张安世笑了笑:“若是曾孙……家兄在,仆别无选择!” 他说得相当无奈! ——这种事情……只有成功,才不会是祸! ——张贺的态度在那儿,他还能与兄长反目不成? 霍光的眉角轻挑,半晌才道:“的确……” ——有张贺,张安世还能如何? ——更何况,他已经做了相当的暗示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再隐晦就没有意思了。 霍光伸手示意张安世靠近,自己也稍稍倾身,在他耳边道:“县官……病情反复……绝非幸事。” 张安世心中一紧,倒是没有什么深究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却是道:“既然如此,上仍当尽早移宫。” ——建章宫不比未央宫,出入之禁稍驰,皇帝身边的动静……着实难以掌控。 霍光自然也是如此想法:“我亦是此意。” 张安世不由挑眉笑道:“想必路寝人事,大将军亦早有安排也。” 霍光再次点头:“自然!” 张安世在宫中,岂会不知相关事情,不过,他对此并不赞同:“大将军,恕我直言。” “中宫毕竟姓上官。” (谢谢桑骆冰的平安符!双蛋将至,平安是福!谢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0、算计便算计罢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安世的谏言并没有让霍光改变心意,事实上,他一直很认真地听完了张安世对皇后可能心存怨恨的分析,却未置一辞。 张安世很怪,却没有再追问原因。 ——他今天已经顺着心意多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了。 ——迁将军……终究是让他有些头脑发热了。 如今,霍光摆明了态度,不愿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张安世的头脑再冲动,也会冷一冷了。 张安世不相信霍光真的完全他那个外孙女,但是,霍光如此笃定的表现,他也只能猜测,霍光也许是有什么拿捏住了皇后。 不过,终究是疏不间亲,张安世冷静下来,也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他关心的仍然少帝的身体状况。 “大将军,县官……?”张安世低声追问。 霍光寻思了一下,却是道:“子孺是光禄勋,岂不知禁门出入之人如何?” 张安世没有否认,只是:“近日,少府太医出入禁中的确甚多,然……”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道:“病……有轻重……事……有缓急……” 张安世说得隐晦,但是,对霍光来说,一点儿都不难懂! ——说白了,张安世就是说,他知道皇帝生了病,但是,病情如何,他不知道!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皇帝还能活多久? 霍光明白张安世的疑问,也很清楚,这个疑问是很多人都十分关注的。因此,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君且稍安。” ——这是不愿现在就是答了。 张安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霍光对此事并未关注? …… 这个念头一起,张安世心中便骤然一紧。 “大将军?!”张安世不由低呼。 ——他究竟…… ——他究竟在想什么?! 看了看张安世,霍光苦笑,倒是没有隐瞒他:“我一直在思索一事……” 张安世紧张地盯着他,生怕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语。 ——幸好! 霍光说:“若是皇后有子……” 张安世一怔,片刻之后,他醒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 ——并不算太意外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张安世却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大将军忧虑此事……可是……县官之病……并非危急之症?” ——皇后才九岁! ——能让霍光有此心……足以说明,那位少帝至少还能活上五年! 霍光点头:“并非危急……却是……必死!” 犹豫再三,霍光还是对张安世说了实话。 张安世的脸色骤变,心中更是惊骇欲绝。 “大将军?”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让他难以判断,然而,那些念头……几乎都是与阴谋、大逆扯上关系的…… 两人相识多年,霍光如何不明白张安世的想法,他当即便翻了一个白眼:“子孺勿多思!” 张安世勉强镇定下来,对霍光笑了笑。 抿了抿唇,霍光也没有解释,只是道:“今上乃先帝所立!” 张安世点头,神色却仍然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都知道,先帝……是多么地“属意”这位少子! 霍光笑了笑:“子孺……无论如何……我欲作汉之忠臣!” ——权力的滋味很美,他自然是不愿放手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想做大汉的忠臣! ——他想葬在茂陵! 这句话——张安世相信! “如此……将军之意……”张安世瞪大了眼睛,“先帝之意……” 张安世的话没有说完,霍光却点了点头。 “至少……我自己需要相信……”霍光苦笑。 ——以他如今的权势,他已经不需要说服旁人了! ——他需要说服的只有他自己! 张安世有些明白了,也隐隐有些惊讶:“县官……县官之病并非初起?”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害怕了! ——难道……刘弗陵的病根是早就有的?! 霍光点了点头:“义姬云,县官之病源自其母!” 张安世讶然:“十四月?” ——既然是义微说的,也就没有必要质疑了。 霍光再次点头,唇角浮上了一丝笑意:“也算是自作自受矣!” 张安世深有同感,但是,他关心的不是这个,沉吟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却是问道:“义姬可曾云,后果将如何?” 霍光再次微笑:“早卒。将无子。”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随即明白过来:“将无子?何时?” ——也就是说,那位少帝将会不能生育…… 霍光摇头:“义姬无法肯定。少则三岁,多则五岁……” ——病症因人而异,义微无法为刘弗陵诊治,又岂能把时间判断精准? “那……”张安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早卒……?” 霍光垂下眼:“最多一年……” 张安世吓了一跳。 ——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年的事情! ——再算一算,到那会儿,刘弗陵能多大? “如此……既然……”张安世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连忙闭嘴,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随后低声道:“先帝知情?” ——这个可能……才是最让他惊恐的。 霍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我不知……”霍光只能如此回答。 ——茂陵中的那位天子从来没有流露过相关的情绪! 霍光苦笑:“义姬为中宫侍医之后,方发觉此事。” ——他也不比张安世早知道多少! 张安世更觉得惊惧。 ——义微是女医,医术再高明也有限,太医署那么多人,就没有人强过她? 张安世不相信! 霍光同样不相信! ——今上的那位生母有宦者倚恃,但是,太医署……可不是宦者能支使的! ——先帝真的对少子的情况一无所知? ——一个不甚强壮的皇子…… ——一个注定早逝的皇子…… ……这样的皇子注定是与帝位无缘的! ——就如当年的齐王! ——宠姬之子,封建大国,但是,没有人认为刘闳对太子有威胁! ——刘闳的身体太差了! ——哪怕皇帝多有偏爱,他也不可能威胁到皇太子的地位! ——更何况先帝对长子的偏爱更甚! 孝武皇帝绝对不是昏庸的君王! ——他会不知道少帝在位的危害? ——他会不知道君王早逝的危害? 张安世不相信! 正为这份不相信,他才愈发地恐惧。 ——那位君王会冒如此大的险…… 这个质疑刚起,张安世便更加惊恐了——孝武皇帝多么喜欢冒险……他们这些近臣,有谁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最初几次冒险,得到回报太大了? ——孝武皇帝总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的确,征和二年之后,那位天子改变了很多,但是,之前维持了近五十年的心性是那么容易改的吗? 张安世无法不质疑…… 疑惑越大,恐惧越大——因为那些疑惑根本就是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只不过,太过匪夷所思了! ——让人明明看到,也不敢去靠近…… 霍光抬眼看向张安世,轻声道:“所以……我恐惧……” 张安世看着霍光,半晌没有言语。 咽了咽唾沫,张安世低声道:“若是如此……君我之意……早在先帝算计之中……” 霍光苦笑,却只能点头:“我……有此感!” ——他们的每一点心思……是不是早已被那位天子算计到了? ——他们的私心、他们的向往…… ——他们的选择……也许早就被那位天子划定了! “何至……于此……”张安世软弱地反驳。 霍光眨了眨眼,没有反驳。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答案了,何必再问? 堂上陡然沉寂下来,两人唯有相视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张安世忽然开口:“既已如此……君如何决断?” ——一切都是先帝的算计……霍光会怎么办? ——仍然顺着先帝的意思……还是…… 霍光垂下眼,唇角却微微扬起:“子孺……家兄当初将我从平阳带至长安,不过是一时兴起……” 张安世神色微变,有些明白霍光将要说什么了。 霍光的声音遥远而朦胧:“方到长安,家兄便携我入宫,见到太子时,我便明白,家兄为何在霍家诸子中选我了……” “年纪相仿……”霍光轻笑,“大将军诸子与太子年岁相差过甚……家兄不愿让人诟病不孝,自然要与霍家有些交待……提携霍家子……” “将军!”张安世不想再听了。 霍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笑了。 “总是为太子……算计便算计罢……”霍光笑得凄冷。 ——总归是因为他……才有他的今日…… 张安世心惊不已,却再不愿多言。 ——太子…… ——霍光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不敢去想! ——他更不想知道! 他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霍光将如何选择? ——如此也就够了! 霍光也没有再对张安世说会,沉默片刻之后,便摆手送客:“子孺自便。” ****** 元凤元年,左将军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与燕王、长公主谋反,伏诛,霍光以朝无旧臣,上,以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为其副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请假:明天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工作问题,今天没办法更新,明天三更,虽然是补更,但是……也算加更了不是? 顶锅飞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1、意将如何?【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右将军! 汉承秦制,以右为尊。 ——孝惠皇帝与高皇后时,朝廷置左右丞相,即以右丞相为尊。 ——将军不常置,或有前后,或有左右,以左右言之,右将军位在左将军之上。 张安世这个将军位号不算低了。 ——当然,也不算极好。 张贺对此并不算满意,不过,直到他们兄弟二人独处时,他才毫不犹豫地非议:“大将军于位号吝啬过甚。” 张安世却摇头:“如此正好。” 张贺不解地挑眉。 消息一出,前来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张安世应酬了一天,着实是累了,此时,他倚在凭几上,连眼睛都不愿抬一下,自然也没有看到兄长疑惑的神色,不过,他们兄弟相知甚深,不等张贺说话,张安世便解释道:“总之无旁人为将军,何必再争显位?” ——将军位号以大将军最高,自然不必去想! ——大将军之下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再往下才是前后左右以及杂号将军。 ——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车骑将军、卫将军皆掌京师兵卫,自然显赫得多,也显眼得多。 ——更重要的是,霍光能放心把京师兵卫再交给旁人吗? ——上官家谋反足以成殷鉴了。 再说,当初,先帝遗诏,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等次分明,也着实让人意外。 ——原本秩位最高的上官桀竟然只得辅臣末席…… 想想上官桀,张安世对“右将军”一职便深感满足了。 ——好歹也比上官桀高了一位! 室内暖意融融,兄弟二人之前都喝了酒,此时便颇有几分微醺之意了。张贺揉了揉眉心,没有再反驳弟弟。 “阿兄仍有问?”见张贺一径沉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张安世稍稍振奋了一下精神,转头看向兄长。 张贺按着凭几,稍稍倾身,凑到张安世耳边,道:“君以何功得大将军予此重酬?” ——官爵,乃国之公器,不因私而许。 ——话是如此说,但是,实际上……谁人无私心? ——若是张安世什么都没有做,霍光凭什么将他简拔至次席? 张安世挑眉失笑:“舍我之后,大将军无人可选。” 这话说得极笃定,令张贺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张贺倒是相信了。 “安世……”张贺低语,“大将军……意将如何?” 张安世怔了怔,随即苦笑:“阿兄终是言此问……” ——他早就想过,兄长会不会问这个问题…… ……恐怕……这才是张贺最关心的问题…… 张贺没有答话,抿紧双唇,静静地望着张安世。 张安世摇头,抬手示意兄长靠近,随即在他耳边,道:“霍子孟舍不得卫太子!” 张贺一怔,随即便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之色。 张安世微哂,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君亦是。” ——霍光抛不开卫太子,他的兄长何尝不是? “……曾孙之大幸……亦其大不幸!”张安世为那个少年叹息。 张贺垂下眼,收敛了神色,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亦乃我之幸……”张安世看着兄长,轻笑低语。 ——为何是他? ……很多事情……隐晦……却并不难明白…… ****** 中宫同样得到了右将军除职的消息,年幼的皇后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向自己的长御询问:“张家……我记得……光禄勋乃掖庭令之弟……” “然。”倚华低头回答。 年幼的皇后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郭穰站在殿中,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宫……按旧制,君当对右将军之妻有所赐,是否……” 兮君回过神来,不解地反问:“既是旧制,君为何有此问?” ——她一向是循旧制行事的。 郭穰解释:“按例,将军多会加禁中官,然此次……中外有别,所赐亦不同,臣不知当循何例。” ——说白了就是,皇后一般只对中臣家人有所赐予,外臣要低一些,赐予之物也略有不同。 兮君不由一怔:“右将军非中官?” 郭穰点头:“正是。” ——将军是外臣,不能出入禁中的,自先帝开始,将军多是天子近臣出身,本身就是侍中之类的禁中官,出入禁中自然方便。可是,这一次,张安世并未加中官之职。 ——当然,也不是所有将军都是中臣,比如贰师将军李广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忽然道:“我考昔日亦未加官。” 殿中诸人同时一愣,却只能面面相觑,无一人能说出稍许宽解之辞。 ——当初,上官安以皇后父为车骑将军,却始终未加侍中之类的官职…… ——上官安能出入禁中,是因为他是外戚……通籍禁中……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既非中臣,即循外臣之例赐之……” “唯。”郭穰低头应道。 “诸君且退。”兮君垂着眼吩咐,语气相当平静,但是,殿中诸侍御心中却颇不平静。 诸人行礼退下,倚华稍稍慢了几步,落在最后,从皇后面前退下时,她抬眼看了皇后一下,终是低声劝了一句:“中宫病未良已,不宜多思……” 兮君轻轻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看向这位长期御。 ——她如何能不多思? ——除非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 ——不懂荣辱…… ——不在乎生死…… 可是——她不是! 她想活下去!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自己沦入悲惨的境遇! ——她不能不去想那些事! 因为,她只能靠自己了! ——上官安当日能那样说……焉知日后,霍光不会那样说? 独自坐在偌大的宫殿中,兮君不由苦笑。 “君一人?”一声略显惊讶的低语让兮君蓦然一惊,随即便没好气地看向在帷帘后张望的少年。 “小哥哥……”兮君微微侧头,“此时……汝为何在此?” ——这会儿……他应该在从师学习才对。 见她如此,刘病已便干脆从帷帘后走了出来,坐到她身边,才道:“光禄勋为右将军,彭祖须在家,余者也多随家人往贺,先生即曰皆休一日。” 兮君笑了笑,见他也是一身新衣,便笑道:“小哥哥亦是从张家来?” 刘病已点头:“将至月尾,我也须到掖庭署签押名籍。” 兮君点头:“原来是顺道……”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不高兴地道:“顺道?既然中宫如此言,原欲与君之物,我下次顺手带来时,再与君……哎!中宫!” 刘病已的话没有说完,兮君便直接伸手拉过他的衣袖,竟是直接动手翻找了。 刘病已连忙拉回衣袖,手忙脚乱地按住兮君的手。 “中宫!如此非君当为之!”刘病已一本正经劝阻。 兮君挣不过他,也就不费劲了,等他松了手,便干脆收回手,理了理衣袖,一派端庄从容地问刘病已:“谢礼?” 听到这话,刘病已倒是不好意思了,取出带来的漆匣,交给兮君,随后郑重拜首:“谢君相助。” 兮君接过漆匣反倒不着急看了,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小哥哥似乎……有悔意?” ——刘病已的眉目间分明带着几分不自在与愧疚。 兮君的疑惑让刘病已顿时耷拉了脑袋,沮丧地点头:“许丞之事……我思虑不周!” 兮君微微挑眉:“仅为此?” 刘病已点头。 兮君不由拧眉,半晌才道:“君已知错,何必再为之尤抱悔意?” ——更何况,那件事算得了什么? 刘病已笑了笑,只能摇头:“我亦知应当如此,然……” ——知道与做到……终究是有区别的。 听他这样说了,兮君就没有再多说——只要明白,就终究会想通的。 两人半晌无语。 兮君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漆匣的边缘,好一会儿才道:“小哥哥……日后……不可再如此来椒房殿……”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了然地点头:“县官将还未央宫。我已知。” 停顿了一会儿,刘病已又道:“张令与我言,县官还未央宫后,我入宫即不得出庐舍……” 兮君并不意外,轻笑言道:“我以为,掖庭令会上,请将汝移出掖庭。” ——最好的理由就是刘病已已成年。 ——十二岁……虽然不算成人,却也的确不算小了。 刘病已点了点头:“张令有此意,不过……大将军云,至少等我十五岁再言此事。” “十五岁?”兮君有些意外了,“尚有三岁!” 刘病已点头,见她神色颇为紧张,连忙劝慰:“不必为我忧,我不出庐舍就是了。” 兮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县官……心思晦黯莫测……汝不能如此不在意!” ——只听他的话音,兮君便知道,他根本没有上心。 刘病已微笑,挑了挑眉,凑到兮君的耳边,低声道:“如今……县官未必能动我!” ——那位少帝想杀他! 这一点,从多年之前,刘病已便很清楚。 那时,那位少帝远在建章,想动他,并不容易,如今……即使是在未央宫……少帝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时至今日,刘病已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有何倚恃呢? 刘病已的话让兮君怔了怔,半晌才醒过神来,却是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病已,大将军不欲与上反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2、嫉妒【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有何倚恃? ——不过就是霍光的一念而已! 刘病已明白,兮君又何尝不明白? 即使是建章宫中的少年天子,对此,也是明白的。 然而—— ——霍光对刘病已也的确十分在乎,但是,终究是没有到为了他背负不臣之罪的地步。 对此,兮君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唯一的倚恃也是霍光。 ——她不能不了解霍光的想法! 因此,看着刘病已那么笃定的样子,兮君不得不无奈地给他泼一泼冷水。 对兮君的话,刘病已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他笑了笑,便道:“县官更不敢惹怒大将军!” 刘病已并没有与刘弗陵接触过,但是,从张贺等人的口中,他也听说过那位少帝的情况。 ——那位仅比他年长三岁的皇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人……总是小心谨慎的! 刘病已很确定,那位少帝不敢轻易试探霍光的心思! ——毕竟,“假太子”那次,他已经试探过了! ——如今,时过境迁不假,但是,他敢再试吗? ——那次有长公主出面,这次…… ——那可就是毫无转圜了! 少年的话让年幼的皇后一怔,随即便哂然:“的确!” ——想必……霍光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敢说让他在掖庭待到十五岁的。 ——倒是她多虑了! 看了看刘病已,兮君不由撇嘴:“我多事!“ ——事关自己的生死,刘病已哪里可能不在意?只怕早已想过了! ——再者,霍光心思复杂,可是,他还有一个掖庭令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呢! 思及此处,兮君心中感觉到一些复杂的滋味了。 发觉兮君的神色有些不对,刘病已虽然不解,却仍然连忙道:“如何是多事?我愚,兮君为我虑,岂是多事?” 兮君心里正不好受,听到刘病已一句“我愚”,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心里那股复杂的感觉仍然未消,不过,总算是压了下去。 虽然兮君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刘病已仍然觉得不对劲,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思忖了一下,便问兮君:“不说我,中宫可知县官何时还未央宫?” 虽然是询问,但是,刘病已却摆出了一副我很好的神色,用心不言自明。 兮君自然也不明白,也就没有再去自己的感觉,而是低声道:“总是明年之事。” 刘病已点头,随即撇了撇嘴:“大将军与张令皆云县官聪明,我却不以为然。” 这个说辞让兮君不由挑眉:“不以为然?” 刘病已点头:“我若是县官,必然不会轻离未央宫。” ——原来是这…… 兮君却不同意,摇了摇头,才对刘病已道:“建章宫若是完全无益,大父为何请徙未央宫?” 刘病已微笑,对兮君道:“建章宫自是比未央宫方便……然……县官……与众不同!” 兮君皱眉:“与众不同?” ——这个词……太过怪异了…… 刘病已也觉得不妥,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对兮君低声道:“我闻传言……少帝非武帝子……” “那是燕王诽谤。”兮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刘病已抿了抿唇:“市井之间,此言传播甚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兮君不解:“传言终是传言。” ——那种话……当年吕氏被灭之后,朝中诸臣就说过…… ——本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刘病已微微眯眼,对兮君道:“的确,传言不可举,然,人心若皆信此言,何人愿臣于其?” 兮君不由一怔。 刘病已却仍然在说:“市井之间对县官的不敬之辞甚多,非武帝子只是其一,更有甚者……” 说到这儿,刘病已忽然停下了——那话可不是那么好出口的。 “说!”兮君眯着眼睛言道。 刘病已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跽坐,微微倾身,凑到兮君的耳边道:“上乃诸将军所立。” 兮君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荒谬绝伦!” 说完,年幼的皇后又瞪了一眼少年:“汝信?” 刘病已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相信? 他又不是没听张贺、张安世说过孝武皇帝过世前后的情况,旁的不论,只说辅臣的排序,若非孝武皇帝的诏命,谁会服? ——当时的霍光可没有如今的权势与威望,足以让上官桀、桑弘羊,甚至田千秋甘愿屈居其下…… ——更何况,还有一个匈奴出身的金日磾。 刘病已相信,立今上的确是先帝的意思。 然而,刘病已的否认并没让兮君的脸色好转,她的神色竟更加阴沉了。 “兮君?”刘病已不解地轻唤了一声。 年幼的皇后嗯了一声,却径自思索着,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刘病已不由有些担忧,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之前说得过头了。 “兮君,我不信。”刘病已郑重地言道。 兮君讶然抬头:“嗯?” “那些传言……”刘病已低声道。 兮君皱眉:“我知汝不信!” ——他方才不是摇头了吗? 刘病已顿时语塞,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汝……” 兮君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凄冷:“尔不信……自有人信……” “那亦是无可奈何……”刘病已顺口劝道,随即便反应过来——兮君……恐怕是有所指…… 思忖了一下,刘病已若有所悟,却是有些不敢相信了。 “兮君是指……” 刘病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兮君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地点头:“县官……相信……” “啊!?”刘病已真的是不敢置信了,“怎么可能?” ——刘弗陵认为自己不是先帝所立之嗣君? ——这也……太过分了…… 兮君抿了抿唇,有些苦笑的意味了。 “为何?” 定了定神,刘病已很严肃地问道。 兮君按着身边的凭几,一边思忖,一边慢慢地言道:“非嫡、非长、非贵……如何似真心立嗣……” ——汉制重嫡,孝武皇帝能以中子得立,就是得益于立嫡,虽然上有长兄,十六即位,但是,何曾有人非议他的帝位? ——无嫡立长,孝景皇帝以长子立为皇太子,之后,母以子贵,其母立为皇后,皆是众望所归,虽然,孝文皇帝前有適妻王后,亦有嫡子,但是,也无人说孝景皇帝得位非正。 ——所谓贵,皇室不讲究,但是,列侯以下,適子之外,立庶子时,先考虑其母的地位。 ——列侯之適称夫人,其下置孺子、良人。 ——无適子,则以孺子子、良人子为后子。 ——这个顺序是不会乱的。 偏偏——刘弗陵一条都不占! ——本来,其母为婕妤,的确算是当时仍在世的诸皇子的生母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了,但是,她以过见谴,死后葬于云阳。 ——按制,后宫诸女,五官以上皆陪葬帝陵司马门内。 ——可以说,赵婕妤的待遇连少使都不算了。 非嫡非长……这也就算了,连他唯一的一点优势也被那样不明不白地抹消了…… ——说先帝爱少子,其得以立为皇太子…… ——谁信? 兮君不相信! 刘病已已经学了《诗》、《礼》。他如何不明白兮君这番话的意思?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道:“何必执着于此?上以皇太子即皇帝位。正是先帝立其为皇太子。” ——嫡也罢,长也罢,最终,真正的继承人是皇太子! ——皇太子是储君,是副君。 ——那才是正统所在! “上……”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刘弗陵的行为了。 兮君微微一笑,抬眼看向刘病已,神色再次显出之前的复杂莫测。 “兮君……?” 刘病已不喜欢兮君露出这样的神色。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稍敛,半晌才慢慢道:“君不明白?” 刘病已只能点头。 兮君微笑:“真的……不能责备上……” “小哥哥能属籍宗正,亦是先帝遗诏。”兮君垂下眼,心中开始有些怜悯年少的天子了。 “正是。”刘病已更加不解,“有何不妥?” 兮君摇头:“无不妥。” 兮君慢慢地言道:“太子死后,朝中无人敢提此事,小哥哥亦是一直无属籍,后来遇赦,送至史家,若无先帝遗诏,小哥哥根本不会属籍宗正……” 刘病已一怔,有些懂了。 ——只有宗室可以属籍宗正。 ——那意味着先帝承认他是皇曾孙……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据我所知,故皇太子出生不到百日,其母即立为皇后……长子、嫡子……皆是其一人!” “……前有令祖,后有君,先帝所思所虑何曾有半点不妥?” ——同样是遗诏。 ——先帝立少子,却不曾给他半点足以令人信服的依恃! ——如此差别…… “小哥哥……县官不是昏庸……”兮君低语,“县官的确聪明……” ——并不是不自信,而是真的无法欺骗自己了! 刘病已默然。 ——因为有比较……差别也就无法隐瞒了…… 兮君轻叹:“其实……小哥哥……病已……君……有时……的确令人羡慕……” 刘病已目瞪口呆。 兮君却在沉默之后,又说了一句:“羡慕……亦……嫉妒!” “我亦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3、掖庭【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我亦是!” 兮君直言不讳。 这三个字直接把刘病已砸晕了! ——羡慕?! ——嫉妒?! ——对、他!? 刘病已直接伸手,掌心按上兮君的额头。 ——啪! 兮君扬手拍开他的手。 “我并非妄言!”兮君不悦地强调。 ——她并未发热! 刘病已微哂,半晌却道:“中宫是否召侍医诊视?”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兮君有些恼了:“不必!” 见兮君动怒,刘病已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先帝等皆为我思虑周全?” ——他不是真的愚蠢,如何不明白兮君之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 ——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甚至嫉妒的? ——他的祖父也许的确令人羡慕,但是,他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的? ——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的父母、祖父母、叔伯、姑…… ——他的父族亲人……无一幸存! ——他的母族……无人知晓! ——若不是他的祖父仅剩他一个血裔……他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张贺从未多说过什么,但是,只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刘病已也听得出来,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是皇孙的適妻。 ——他的母亲不过是太子舍人献上的歌舞者。 当然——皇孙的妻、妾无号位,皆称家人子。 ——只要良家出身,在宗正的记录上,皇孙的女人就不会有任何区别! 刘病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大汉的帝后来羡慕、嫉妒的。 ——那些思虑……又不是因为他! ——说白了,孝武皇帝也罢,霍光也罢,对他的照拂……都是因为他是那位故皇太子唯一仅存的子嗣了! 刘病已很清楚这一点。 ——多年前,他还为此纠结过,现在……他对此却是再坦然不过了。 ——受益者是他…… ——他何必那般矫情? 这一番心思不过刹那便闪过了,然而,刘病已并未掩饰自己的神色,兮君怔怔地看着少年,半晌才道:“小哥哥不喜这般?” 刘病已点头。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兮君才道:“方才,我乃实言……” 刘病已脸色骤变,刚要发作——他也不是真的有多么好的耐性!毕竟,他的确是被宠溺着长大的——就听小女孩很认真地道:“我信君,县官却未必。” 刘病已陡然一惊。 ——兮君总是不会害他的,可是,刘弗陵呢? “县官居然……”刘病已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是一国之君啊! 兮君没有再说话。 ——刘弗陵的确聪明……但是…… ——有时候,那位少帝也的确让人觉得……他不是那些有天子气度…… 刘病已闷闷地道:“县官徙未央宫之后,我一定足不出户!” 兮君不由失笑,随即道:“总之……小心再三……我担忧……” “何事?”刘病已追问兮君未说完的话。 兮君抿唇,半晌才道:“光禄勋迁右将军……上必会多虑……于君,绝非幸事!” ——张贺与张安世的关系太过亲密了,那位少帝会没有考虑? 兮君轻笑:“掖庭令在,县官方会有所顾虑。” ——张贺才是刘病已能安全待在掖庭的关键! ——张贺的背景……太容易查到了! 兮君很清楚,刘弗陵又如何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刘病已倒是惊讶了:“光禄勋迁官与掖庭令何干?” ——张安世一向与霍光亲近,甚至比张贺更容易进霍家,他迁右将军,难道还受惠于掖庭令不成? 兮君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不是究竟何干?而是,县官以为如何!” ——怎么到现在,他还没明白啊!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任人唯贤,然举贤亦不避亲,难道县官每次除吏,都如此思索?” ——不管其它,先看那人的关系? 刘病已真的惊竦了。 兮君同样无可奈何:“县官……以为大将军并非为之虑。” ——在刘弗陵看来,霍光绝对不是为他考虑的,因此,对霍光的很多安排,他都会联想很多,而不会只考虑那个人如何。 刘病已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了。 少年觉得,今天在椒房殿的叙话真的是太不愉快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了,于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先离开了。 兮君有些担忧,没有立刻同意,皱了皱眉:“小哥哥往常……” 话没有说完,兮君就发现刘病已脸色骤变,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是,兮君还是没再问。 “罢……小哥哥先回掖庭。”兮君下了决定。 刘病已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日后再对君言。” ——他也明白自己今日就是有些不对劲。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刘病已离开,兮君才倚到凭几,默默思索——往常,刘病已总会说些宫外的趣事,或者自己的情况…… ——今天……话题一直在宫内打转…… 兮君有些担心刘病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直到就寝时,兮君才有机会问倚华——刘病已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糟糕的事情了? 倚华有些不解:“曾孙近来无事。” ——绝对没有什么事发生! 兮君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说辞:“曾孙……似乎不甚愉快……” ——这就有些轻描淡写了。 兮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了。 倚华却是一惊,虽然左右无人,但是,她仍然凑到兮君的耳边,低声问道:“曾孙今日往椒房来?” 兮君点头。 “如此不妥!”倚华不禁皱眉。 兮君抿了抿唇:“我已告诫曾孙,不可再如此!” 倚华一怔,随即伏首请罪——她不该先考虑刘病已的事情的! 兮君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问道:“曾孙近日……” 倚华连忙回答:“婢子只知,史家家主近日卒。” “史家?”兮君一怔。 倚华低声道:“曾孙与史氏甚亲……” 兮君没有回答,半晌才道:“仅是如此?” ——丧亲? ——不止如此才对!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史家之前,卫君亦卒……” ——卫君? 兮君不明白长御在说谁了。 倚华也有些为难,半晌才道:“卫君……先帝卫皇后之侄……” 兮君这才反应过来:“接连?” 倚华点头。 兮君哑然无言——卫太子全家仅余刘病已一人,对刘病已来说,舅氏便是最亲的人了。 兮君也知道,刘病已的母族不明,因此,他祖母的史家,曾祖母的卫家,便是他所知道的最亲近的人了。 ——如今……却是接连遇丧…… ——也难怪刘病已不愿说宫外的事情了! 倚华见皇后若有所思,也就没有打扰,半晌,她才听到皇后轻声道:“灭灯。” 倚华连忙放下帐帘,熄灭内卧之中的灯盏,随即退出内卧。 听到倚华退出内卧,躺在床上的兮君才重新睁开眼,盯着帐顶默默地出神,良久才轻声低语:“所以……嫉妒……” ——真的不是她的错…… ****** 无论刘弗陵多么不愿意从建章宫迁回未央宫,当霍光坚持时候,他都别无选择。 ——元凤二年,夏,四月,自即位之后便居于建章宫的皇帝徙未央宫,朝廷为此大置酒。 中外吏民皆对此深感欢欣鼓舞,多有进献牛、酒以贺之人。 于是,徙未央宫当天,皇帝便颁诏——赐郎从宫帛,及宗室子钱,人二十万;吏民献牛、酒者赐帛,人一匹。 兮君同样对掖庭女子有所赐予。 如今,皇帝无子,掖庭女子的秩位都不高,最高也不过美人。对年幼的皇后,诸女无论心思如何,至少表面上是毕恭毕敬的。彼此都客气礼让,倒也算是和睦了。 虽然掖庭的人不少,但是,因为大多秩位不高,兮君倒是没有赐出太多的东西。 看了看郭穰呈上的私府的簿册,兮君倒是感觉很高兴了。 见皇后心情甚好,郭穰犹豫了一下,才将另一册簿册呈上:“中宫……此簿所记乃修上官家冢茔……” “嗯!”兮君应了一声,伸手按住简册,却没有立刻展开察看。 殿中的气氛一滞,诸侍御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兮君将简册转手交给长御暂收,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众人也看得出来,皇后的神色仍然不太好。 这时,掖庭令前来的消息就格外让人欣喜了。 ——至少可以让皇后转移一些注意力…… 这是张贺入殿之前,中宫诸人的想法。 当张贺上殿之后,中宫诸人心中同时一紧。 ——掖庭令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兮君也是一愣——宫中人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随即,她便紧张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张贺顿首行礼,随即便恭敬地说明事情详情。 “掖庭宫人病者甚多?”兮君一怔。 “正是。” “何故?”兮君直觉地追问。 张贺却是半晌无语。 ——原因……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张贺不由苦笑,却也不得不认真思索——如何解释才能说服皇后同样他的进言呢? (谢谢友101120171647474的打赏。平安是福。谢谢。谢谢雪舞风流的粉红票!感谢支持!)(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4、和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二年,春风方起,大汉热议的是天子何时从长安外的建章宫还徒未央宫。 ——无论有多少流议蜚语,朝野士庶总是盼着太平安定的居多、 同一时间,北方的冰封稍融,匈奴人关心的却是如何应对汉朝的威胁。 ——元凤元年的侵袭让匈奴损失甚重,更重要的是,瓯脱王被汉俘虏。 ——那意味着汉朝可以得到更多的情报,也就可以更加方便进攻匈奴腹地。 当时,匈奴便急忙往西北迁徙,也避汉军兵锋,随后,匈奴贵人才发人民屯瓯脱。 那是,已然入冬,双方都不宜用兵,那般应对也就勉强够了。可是,正旦一过,春风送暖,眼见就到夏、秋——那可都是汉朝最常出兵的季节。 匈奴不敢南下,但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汉军肆意妄为。 于是,元凤二年伊始,单于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同时在受降城北建桥,以通余吾,以方便匈奴军民及时北走。 ——这些其实都是卫律原来建议。 这个投降匈奴,并掌握了匈奴实权的汉人,从来没有匈奴贵人那样的奢望——汉已不是高皇帝时的汉,匈奴更非冒顿单于时的匈奴了! ——“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汉兵至,无奈我何。” 匈奴已没有资格去考虑更多——如何安全地将国家延续下去才是他们最迫切的需要。 ——这种情况下,与汉和睦共处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在此之前,匈奴人并不相信这个汉人的判断——穿井数百,伐材数千,一应准备都妥当的时候,匈奴却有人说胡人不能守城,构建这些,不过是“遗汉粮也”——卫律不得不终止自己的计划。 元凤二年,在卫律已死之后,匈奴人不得不再次考虑这个汉人曾经的计划——因为他们的想法已经被证实是行不通的了。 元凤元年,匈奴之所以会兴兵,也正是因为卫律过世,匈奴贵人意欲以军功凌迫之前卫律所立的单于。 ——可是,结果却并未如他们所想的一样。 卫律在世时,常对匈奴人说和亲的益处,匈奴贵人也是不信的,如今,匈奴贵人中开始有人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单于之弟左谷蠡王就是其中的一位。 虽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是,左谷蠡王也担心他们先提出要求,汉反而不肯,那就大失颜面了,因此,他绝对不肯先对汉朝开口,最后,折中了一下,便让左右随从对汉朝的使者透露这个消息。 这个讯息自然被汉使迅速报回长安。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匈奴透露的这个讯息,汉朝是不可能等闲视之的。 因为事情并不确定,霍光也只是与几个心腹在禁中商议了一番。禁中语不能外泄,外间并没有传开这件事的消息,但是,禁中侍使诸人之间,这件事却是迅速传开。 一时之间,禁中气氛就颇为紧张了。 ——匈奴屯兵或者王庭内斗,禁中诸人不过当作谈资,和亲却完全不同! ——汉匈和亲早有先例,虽然都是以公主的名义出塞,但是,汉朝真正遣公主也不过只有一次。 ——孝景皇帝即位,赵王阴使人通于匈奴,后来,吴楚七国反,匈奴即欲与赵合谋入边,然而,汉军平乱迅速,没等匈奴出兵,已围破赵国,匈奴即中止入边的计划。随后,孝景皇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皆如故约。 ——孝景皇帝五年,汉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在汉匈和亲的历史上,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除此之外,汉朝嫁的除了宗室女就是宫人! ——即便是宗室女,谁又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皇帝自己不肯嫁女儿,难道还能指责宗室不献亲生女儿? 因此,自从有了和亲之议,禁中宫人就是人心惶惶。 ——今上年少,根本无亲子;再加上,他又是先帝少子,诸姊亦皆亡,汉室如今根本没有公主。 ——宗室女倒是有不少,但是,和亲匈奴……谁又愿意? ——最重要的是,谁又不知道,大将军如今一心安抚宗室,哪有可能要宗室女去和亲? ——算下来,真要和亲,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宫人挑选! …… ——谁会愿意背井离乡,独自前往敌国? 也许有人会,但是,很显然,现在的禁中……没有这样伟大的人! ——哪怕在汉,她们只是微贱奴婢,但是,这儿毕竟有家! 于是,掖庭署开始接到络绎不绝的告病上。 如今,上的数量已不是掖庭署可以直接处理的了。 这种情况下,张贺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事实上,他能对皇后把事情解释清楚已经不错了! ——中宫这儿也有很多宫人侍使执役的。 一干宫人听到掖庭令向皇后奏言此事,没有一个人对张贺有好脸色的。 张贺只能苦笑。 兮君扫了一眼殿中的宫人,眼中显出几分不悦。 傅母、长御等人有心劝说,但是,看了看皇后神色,众人还是将那份心思先按捺了下来。 ——皇后从来都是很有主见的。 殿中陡然寂静,让所有人都倍感压力。 又过了一会儿,兮君才慢慢地对张贺道:“宫人告病,掖庭对之无定制?” ——自然不可能没有制度。 张贺没有敢犹豫,立刻就答道:“按制,宫人告病,即移太医署,或治、或移,皆由太医署决之。” 兮君点头,十分怪地询问张贺:“既然如此……循制而行,掖庭令何必再请?” ——根本与掖庭署无关啊! 张贺低头:“告病之人太多,太医署属下亦有限……” 兮君轻轻挑眉,笑着问道:“掖庭令如此言语,可需吾令中宫侍医前去?” 张贺连忙伏首:“臣决无此意。” “君宜直言之!”兮君敛了笑容,冷冷言道。 ——若非说这话的人是张贺,她早就发作了。 ——即使对张贺心存善意,也不意味着兮君会喜欢掖庭署这种近似为难的作法。 张贺没有再犹豫,直接道:“太医署尚需侍禁中诸贵人,宫人微贱,不宜多耗其人,臣以为,告病诸人可放出,于官婢中另择人侍使。” 这个回答让兮君一怔。 “这般……”兮君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如此是不是太过了? 殿中诸侍御也同样惊讶不已。 ——掖庭令竟敢如此? ——禁中侍使不比别处,多是选十岁左右的官婢仔细调教多年,才能近身侍奉诸贵人。 ——直接放出? ——的确是快刀斩乱麻,但是……那么多人……新选入的官婢……能胜任吗? 兮君直觉认为不妥,看了看左右侍御的神色,便打算否决了。 这时,张贺低声道:“此次天子徙宫,诸贵人入掖庭,宫人、宦者皆仓促备下,借此亦可重配各殿宫人。” 兮君顿时一怔,醒过神来,倒是将原本想说的话给忘了。 “掖庭令……”兮君喃喃地低语,连左右侍御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中宫诸人如何不明白掖庭令这番解释的意思? ——因为掖庭诸女皆是随天子自建章宫徙未央宫,她们身边侍使之人也多是从建章宫带过来的,可以算是那些人的亲信了。 ——掖庭令分明是借这个机会,将那些嫔御的侍使之人重新安排! 虽然宫人皆属掖庭,但是,想重新安排既有的人事,掖庭令也需要机会。 既然明白了张贺的想法,兮君也就没有异议,然而,她仍然有些困惑:“既然如此……君当上县官。” ——掖庭令是少府属下,可上少府,亦可直接对皇帝进言,就是不该找上她这个皇后! ——毕竟,此事牵涉整个禁中的侍使宫人,与后宫嫔御的关系反而不大。 ——在这种事情上,她这个皇后并没有决定的权力。 张贺的头垂得更低了,姿态比之前更加恭谨,他对皇后解释:“臣已上少府,少府呈尚,还,命臣请于中宫。” …… “可。” 沉默了一会儿,兮君终是给了准允。 ——很显然,这就是她唯一能说的答案。 果然,得到答案之后,张贺便离开了,殿中顿时寂静下来。 皇后沉思不语,中宫侍御同样不敢发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有一声轻响划破了殿中的寂静。 兮君展开之前私府长呈上的奏——关于修建她的父亲与祖父的冢茔的用度记录。 见状,中宫众人更加屏住了呼吸。 ——皇后……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 兮君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虽然,诏令出自中宫,但是,谁都明白那究竟是何人的意思。 掖庭诸人都顺从地接受了掖庭署的安排,没有哪一位后宫的身边还有昔日熟悉的面孔。 ——这意味着什么? 后宫每一个人都明白! 当匈奴的消息再度传来时,宫中已经平静下来,谁还记得那个最初的话题呢? ——匈奴左谷蠡王卒。 “和亲?”刘弗陵冷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5、马事【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朝并不忌讳和亲。 ——公主、宗室女乃至掖庭女子与宫人,都属天子,受天下供养,自然也可以为了大汉天下下有所牺牲。 ——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被迫。 孝武皇帝虽然对与匈奴和亲的观点十分反感,但是,当乌孙求娶汉女时,汉朝君臣却并没有拒绝。 ——婚姻、血缘始终是让人信任的结盟方式。 ——嫁一个女子就可以断匈奴一臂,为什么不同意? ——宗室女也并不都是那么尊贵的。 ——汉律森严,有的是因罪失爵的宗室,也有的是被没入的宗室子。 和亲……并不总是等于屈辱的。 然而,汉匈之间却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然,匈奴人也未必多么在意汉是不是真的以公主出嫁,他们在乎的是随公主而来的妆奁之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对匈奴来说,反正是娶回一个女人,至于那个女人是不是汉皇帝的亲生女儿,一点都不重要! ——总之是女人也就行了。 刘弗陵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霍光会愿意与匈奴的和亲——尤其是在匈奴仍然不愿降低姿态的时候。 ——可是,和亲的消息却传了开来。 …… 看到掖庭上时,刘弗陵就明白了霍光这一次的目的——在他之后,掖庭中的那些女人自然也是不能脱离掌握的。 明白之后,刘弗陵一直在好——霍光会如何对匈奴拒绝? ——结果…… ——根本不需要霍光拒绝! 匈奴贵人间的斗争已经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左谷蠡王是单于之弟,这种时候提出那样的暗示,又约束兵马不让匈奴侵汉,又厚遇汉使…… ——对匈奴贵人来说,那些都是违背传统的作法! ——匈奴毕竟曾经那强大…… 匈奴贵人中还能缺了打算对左谷蠡王除之而后快的人? 坐在前殿路寝之中,看到关于匈奴的奏报时,刘弗陵终于忍不住冷笑了。 ——霍光连这个都算计到了吗? ——还有什么是霍光算不到了? …… 无论刘弗陵如何想,也无论后宫女子如何紧张,这件事都这样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汉匈之间仍然维持着平静的敌对状态,没有谁真的相信汉匈之间会没有战争。 这时,已经是盛夏六月。 霍光在谒见时,奏请赦天下。 ——这似乎意味着,燕王、上官桀的谋反案真的过去了。 ——天下吏民都不必再担心自己仍然会因为与谋反有牵连而牵涉其中。 很显然,在安抚宗室之后,霍光的计划就是安抚天下吏民。 刘弗陵不会对此有异议,不过,他对霍光想下的另一道诏是有意见的。 “朕闵百姓未赡,前年减漕三百万石。颇省乘舆马及苑马,以补边郡三辅传马。其令郡国毋敛今年马口钱,三辅、太常郡得以叔、粟当赋。” 刘弗陵一字一字地念出诏的内容,又重复看了几遍才抬眼看向霍光:“省乘舆马自是无妨,省苑马?” 与先帝朝相比,刘弗陵即位以来,已经有过一次缩减养马规模——始元五年,夏,朝廷下令,罢天下亭母马及马弩关。 ——始元六年又减漕,又省乘舆马与苑马。 ——如今又要停收马口钱吗? 养马,尤其是良马,耗费是极大的,刘弗陵再不懂事,也明白,马事一旦不良,就肯定会严重影响汉军的战力。 ——匈奴并非已对汉毫无威胁! 霍光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解释了原因:“太仆寺已算,今年毋敛,马政诸费亦足矣。” ——霍光更不会拿军务冒险,马政的耗费,马口钱不过是其中之一。 ——最主要的是,这是杜延年任太仆后的第一个建议,霍光自然也不会否决。 刘弗陵得到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点了头。 霍光离开前殿就遇上了杜延年。见平素稳重的杜延年居然一派焦急不安的样子,霍光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大将军!”杜延年一看到霍光就迎了上来,语气颇为不安。 霍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幼公亦会如此?” 杜延年见状便放了心,姿态顿时从容了许多。 “臣初任九卿,实是如履薄冰……”杜延年说得极坦然。 他不比较霍光的属吏,多是掾史曹吏出身,虽然家学渊源,本身也不乏才具,但是,终究不曾执印掌权,如今,一任便是太仆高位……尽管兴奋,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 日常庶务自有规矩,不必他操心,如今,这件事却是干系甚大,他心里岂会安稳? 心有恐惧才好。 霍光对杜延年的反应并无不满,也并未出言宽解,两人一同往尚台过去,一路上,霍光也将刘弗陵的疑问对他说。 杜延年同样有些意外,挑了挑,却是对霍光道:“上……病已愈?” ——有心情关心朝政了? 霍光笑了笑,却是道:“上于政务从懈怠。” 这是实话,除了病重不能起身那几天,刘弗陵对尚台所呈的奏,从来都是认真亲阅,也经常移文询问相前事务。 ——这位少帝从不缺乏为人君的素养。 杜延年摇头:“臣之意……上不再对君心存偏执乎?” ——能够与霍光平心静气讨论政务了? 霍光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前行,半晌才道:“的确……” 杜延年没有吭声,片刻之后就听霍光又道:“上素来聪明……” ——刘弗陵不是不在意霍光了,而是,他知道自己在意也无用!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霍光若有似无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没一会儿,霍光就没有再想这件事,而是认真地交代杜延年:“边郡之事不容轻忽,马政绝对有失……若因马事……” 霍光没有把话完全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是因为马事导致边事有变,杜延年必然是要负责的。 杜延年点了点,很认真道:“若因马事损边事,臣万死莫赎!” 霍光点了点头:“仆信君。” ——虽然那样说了,但是,他的确相信杜延年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上位者的一句“信君”是最容易让臣属感动的。杜延年也不例外。 “臣必不负君望!”杜延年郑重答道。 将到尚台,杜延年止步与霍光告辞——他现在的身份不便再出入尚台了。 霍光明白这一点,也没有留他。 然而,杜延年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一位尚匆匆赶了上来,请他去尚台。 “何事?”杜延年一边随那人前去尚台,一边随口问了一下。 那位尚道:“似乎是中宫之事……” 杜延年一怔。 到了尚台,杜延年还没有给霍光行礼,霍光就直接摆手道:“幼公不必多礼。坐。” 早有官奴婢摆了漆秤,杜延年坐下,目光顺势投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席上的两人身上。 霍光也没有多话,抬手指向那两人:“詹事、中厩令。” ——难怪那位尚说是中宫之事? ——中厩令,秩八石,乃詹事属下。 ——中厩乃皇后车马所在。 杜延年与詹事相互揖礼,随即便笑道:“莫非皇后车马有错失之处?” 詹事看了看霍光,见其并无阻止之意,便也笑着答道:“太仆所言过矣。并非有所失,只是吾等有所疑。” 听到这个回答,杜延年神色一冷,直言道:“既只是有所疑,詹事或行文,或直言,仆岂会不理?君为何在此?” 听到杜延年如此说,詹事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然而,詹事刚要回应杜延年的话,就听到霍光笑着对杜延年道:“幼公言之过也!詹事所言之事涉及前令,非太仆寺之事,其自当上问之。仆以为君当未及出宫,因此,召君前来。” 霍光如此说了,两人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两人再次彼此谢过,随后,心情不甚好的詹事便摆了摆手,让中厩令说明情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中厩之马皆供皇后所用,自然都是良种,再加中宫有私府,喂养也是不惜成本,马的状况自然极好,而按照惯例,上马优先调配天子六厩与牧师苑,尤其是前年省乘舆马与苑马之后,去年中厩的马匹就被调配了一部分,今年更是如此。接连如此,中宫的损失自然颇大,但是,皇后所得本就是天下供养,中宫自然也不能说不为别处养马。因此,中宫属吏提出另一个请求——按乘舆例,省中厩马、 中厩令说得大义凛然:“县官尚且为民生省马,皇后为天下母,岂能无动于衷?” 杜延年哭笑不得,只能看向霍光:“大将军以为?” ——皇后的出身在那儿,当初,省乘舆与苑马却不省中厩马,也并非完全没有缘故,如今……同样如此。 ——反正不是太仆能决定的。 想到这儿,杜延年倒是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是错怪詹事,目光一转,就对詹事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詹事微微颌首,就算揭过了方才的事——说到底,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哪里是能随便得罪的? 霍光没有理会那两人的交流,沉吟片刻,却是问詹事:“中厩究竟为何欲省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请假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个圣诞过得不好……唉……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本来想赶三更的,但是……时间实在赶不及了……因此,今天失约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再加上,元旦后,易楚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十天内,易楚就无法保证更新了…… 深深鞠躬 请各位朋友包涵!(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6、大将军姓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中厩究竟为何欲省马? 中厩令那些大义凛然的解释,霍光一个字都不相信! 皇后属吏虽然秩位不高,但是,与公卿大臣相比,却自在很多,除了俸禄之外,皇后有食邑私府的收入,对属吏自然不会吝啬,说他们一心为皇后考虑,自然是有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可能为了中厩那么一点损失,就这样折腾。 ——更何况中厩也谈不上有什么损失。 ——上马连续被调配,中厩上下都会被论功的,对所有官吏来说,积功升迁是最基本的一条路。 ——皇后的私府损失再多,与他们有关系吗? ——皇后还没有说话呢! 霍光的话一出口,杜延年就低头不吭声了,虽然仍然有些不明白,但是,很明显,中宫这边没有那么简单。 中厩令似乎也十分意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身旁詹事。 霍光也将目光投向了詹事。 “陛下昨日召臣,问及中厩马事。”詹事斟酌着给了解释。 杜延年讶然抬头。 霍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按了按面前漆几上的一卷简:“既已上,且待之。” 詹事本来也没有指望立刻得到回答,只是借机把事情说出来,免得日后自己担责任。 等詹事与中厩令离开了,霍光便扬手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 内室之中,除了霍光,便只有杜延年在,杜延年倒是想当自己不存在,但是,霍光明显是盯着自己,等他回话呢。 杜延年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 “大将军……县官……”杜延年皱着眉,半晌都没有说出有意义的话。 ——少年天子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都没有搞明白呢! 杜延年没有立刻往下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臣实在不知陛下所思……” 霍光挑了挑眉,冷笑:“君不知?” 杜延年点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见他如此,霍光冷哼一声:“上官桀当时为何略过中厩与长安诸厩?” ——省乘舆马与苑马? ——说实话,天子所用的马还真不是最多的! 杜延年一惊,顿时就有些失语了。 霍光也是真的恼了,不过,恼极之后,他也就不在意了。 ——刘弗陵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才真的是事! 笑了笑,霍光便直接对杜延年吩咐:“辛苦幼公,巡查三辅诸厩。” 杜延年连忙应下。 两人相识多年,杜延年也不需要霍光再多说什么——其实就巡查一下诸厩的马匹情况是否正常。 ——当年,先帝能用上林苑练出一支强军,靠的就是马,谁知道今上是不是动了同样的心思。 应了之后,杜延年倒是没有急着告辞,而是略有些怪地询问霍光:“大将军不知县官召詹事?” ——按道理,霍光应该对刘弗陵的情况了如指掌才对。 霍光微微眯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日,陛下在椒房殿。” 杜延年陡然瞪眼:“椒房殿中事,大将军不明?” ——霍光居然没有完全掌握椒房殿? 杜延年深感匪夷所思了。 霍光挑眉:“不可?” 杜延年刚要说什么,就又陡然噤声。 ——霍光还真不是需要紧盯着椒房殿。 ——椒房殿有的是主动前来说明。 ——今天就是例子! “……中宫……”杜延年有些迟疑地开口,“中宫与大将军固是骨肉至亲,然……” 没有等他说完,霍光便直接摆手:“皇后乃上官氏。——子孺已言于我。” 听到霍光这样不耐烦的说辞,杜延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将话题转回了马政以及霍光刚交代的巡查之事上。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杜延年便没有再多待,与霍光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尚台,杜延年本来打算直接出宫,却在路过光禄勋寺时,又想起霍光的话,因此,他略一思忖,还是往光禄勋寺走了过去。 张安世如今兼领右将军,倒是未必时时都一定在光禄勋寺。杜延年的运气不错,没有白走几步路——张安世这会儿正在光禄勋寺。 光禄勋的职责重要且事务甚繁,张安世自然十分忙碌,他与杜延年是知交,也就没有跟他客套,连手中的笔也没有放下,左手虚指一下东首第一席,随即摆让堂上诸人都退下,待杜延年坐下,便道:“幼公有要事?” 杜延年也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就问:“大将军对皇后……仁慈过矣!” 张安世一怔,随即抬头,也终于将笔放下,语气不解地问杜延年:“我以为,君是为马事入内。” ——怎么扯上了中宫?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皇后属吏上,请仿乘舆例省中厩马。” 张安世久在宫中,立刻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对皇后有何可恃,我并不清楚。” 杜延年一直看着张安世,对他的话辞并无怀疑,稍稍沉吟了一会儿,便挑眉问了两字:“除此?” ——他不相信张安世不知道别的!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拿起笔:“休沐再论。” ——毕竟是在宫中! 杜延年笑了笑,没有拒绝,只是道:“大将军命我巡查三辅诸厩。” 汉制是官吏五日一休沐,而巡查三辅诸厩,总归不会是几日就能完成的事情。 张安世一怔,随即放下笔,神色更显郑重,却是道:“如此慎重?” 杜延年点头。 看了看好友,张安世略一思忖,便搁下笔,站起来:“我也须往幕府去一趟,幼公可愿与我同车?” “固所愿也。”杜延年跟着起身,随他一同离开。 出了司马门,杜延年吩咐自己的车马从人自往太仆寺去,随后才登上张安世的朱轮轓车。 右将军出行,导从车骑也不少,不过,毕竟有些距离,御者又是张安世的心腹,张安世才稍稍安心,敢与杜延年说一些话。 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因此,车从未出北阙,杜延年已经怔住了。张安世也没有出声去打扰,直接将近太仆寺了,他才咳一声,总算是让杜延年回过神来。 “子孺……”杜延年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苍白了一些,相比之下,额头的汗渍就不算什么了——毕竟已是盛夏之时,出些汗本也正常。 张安世微微皱眉,随即用力地握住杜延年的手。疼痛的感觉让杜延年镇定下来。 “大!将!军!”杜延年咬牙切齿,瞪着张安世,恶狠狠地道,“君亦疯癫乎?” ——这种事情,霍光能对张安世说,也就是意味着他不可能独善其事了。 ——霍光疯了,张安世也跟着疯?! 杜延年忍不住低咒了一声。 ——他就知道,遇上这样的事情,霍光不可能有正常反应! 杜延年压低了声音劝张安世:“大将军姓霍,愿意如何,无人可劝止,君却何必……” 话未说完,杜延年便住了口,神色更加无奈——张安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明显是早已有了定见。 “罢了!”杜延年拂袖,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当知,君亦属意卫太子也。” 听到这话,张安世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道:“我属意与否,与大事何干?” 杜延年懒得理会他了,眼睛只盯着前方的太仆寺门塾,冷冷地回了一句:“总之,君当自省何事可为!” 张安世按住手边的铜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君以为……不可为?”张安世的声音很轻,但是,杜延年与他并肩而立,如何会听不到? 刚要回答,杜延年却愣住了。 ——不可为? ——如今的大汉……有什么是霍光不可为的? 杜延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张安世却笑了。 “幼公……君须谨记!大将军姓霍!”张安世诚恳地告诫好友。 杜延年皱眉——他完全不明白张安世是什么意思了…… 张安世笑了笑,也没有让好友自己去寻答案,直接给了答案:“都说卫霍一家,景桓侯所何曾尽似卫氏?” ——那尚是卫氏血脉,霍光可是与卫氏毫无血缘! 张安世微微眯眼眼,声音也更低了:“霍子孟是大司马大将军,君却当时时记着景桓侯!” ——霍光的行事手腕的确更似卫青,但是,心性呢? 哪怕霍光表现得再温和,张安世也不会真的认为霍光行事会有多少顾忌! ——那位大将军的确想当大汉的忠臣,但是,他想葬的是茂陵! ——大汉…… ——谁的大汉? 霍光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张安世仍然十分清楚他的私心! ——对今上……霍光有不甘……有怨恨…… ——那一切的一切……总归是要找到发泄的方式的! ——现在,不过是因为霍光尚未拿定主意,等到他做了决定…… 张安世对杜延年说:“君与我……别无选择!” ——霍家人会代直接代你决定的! (谢谢友100513172314599的评价票与平安符。新的一年,祝福各位朋友心想事成、天天快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7、中宫为何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中厩的事情,兮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毕竟,詹事是然掌皇后家,但是,毕竟是公卿大臣,而皇后只是小君。 说白了,皇后的属吏领的是也是县官的俸禄。 皇后可以指使属吏,但是,属吏的所作所为却未必需要皇后允许。 当然,更重要的是,詹事等人也不认为,这件事需要告知皇后。 归根结底,这件事对皇后并无利弊可言。 兮君自己也并不在意。 ——即使从刘弗陵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她也只是一派诧异地反问:“陛下省马,中厩竟未省?” 皇后一般只在后宫之中,行动只需乘辇,最多也就是用果下马,中厩的良驹真的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哪怕是中厩的马全省了,对兮君也没有多少影响。 看着兮君的神色,刘弗陵暗恼不已,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留了皇后同宿——皇后五日一上食,留宿也是规矩。 次日平旦,皇后的侍御侍奉着皇后离开了,一直假寐的少年天子才狠狠地捶了一下床。 夏日天长,虽然是平旦时分,但是,天已大亮。 因为是从后宫到前殿来,皇后虽然没有用法驾,却也没有只乘辇,而是用的紫罽軿车,左右騑,驾三马。 车户关上,车马缓缓移动,坐在车内,兮君却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同车的傅母立刻皱眉,但是,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教诲之辞,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兮君看向傅母,略微有诧异,不过,毕竟相处多年,兮君随即就明白了傅母的意思,连忙敛了神色,端正地坐好。 从未央前殿到到椒房殿虽然不算很远,但是,也绝对不近,宫中行车又不必在外,都是缓了又缓的,因此,片刻之后,兮君便吩咐了同车的长御:“传诏詹事往椒房殿见我!” 同车的两名长御都有些年轻,听到皇后的吩咐,都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傅母出声,对两人道:“尔等当传诏谒者。” 两人立刻应诺,其中一人,立刻推开车戾,招过一名宦者,将皇后的诏令传达下去。 傅母没有再关注长御,反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皇后。 “阿姆?”兮君微微扬眉。 傅母低下头,轻声道:“詹事不比少府属事……” 兮君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车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两名长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车停下,车户打开,两人几乎是如释重负了。 倚华与其它侍御在车外迎侯,本来谁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是,看到那两名长御的状况,众人不由凛然。 倚华的目光在傅母身上转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皇后。 兮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不等站定,她便招过倚华,询问詹事是否已至。 “詹事?”倚华略显惊讶,当即便摇了摇头:“不曾。”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是,皇后的脸色却是立即一变。 众人不敢吭声,只能跟着皇后步入殿中。 倚华落后几步,扯了一下傅母的衣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方才分明是与傅母有些不愉快。 傅母苦笑,却也低声答了这位长御:“皇后诏詹事谒见。我劝了一句。” 又听到詹事二字,倚华不由皱眉——詹事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倚华等人就听到殿中传出皇后的质问声音:“中宫为何人?” 倚华与傅母吓了一跳,连忙疾步入殿,其它侍御更是立刻跪倒伏首,连劝谏之言都说不出来。 椒房前殿之中,兮君脸色铁青,一手指着殿中的帷帘,目光却没有看向何人。 ——这是…… 倚华与傅母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本以为是哪一个宫人、宦者惹恼了皇后,现在看来,又不像…… 这也不能怪傅母与倚华等人迟钝。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年幼的皇后是在迁怒。 想不到原因,也就无从劝起了。 倚华与傅母也只能跪下,叩首请皇后勿因怒伤身。 兮君冷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谒者通传:“詹事奉皇后诏见。” ——詹事,掌皇后、太子家。太子家先不管,皇后家吏,如中长秋、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等令长丞皆属詹事。 ——此外,中宫诸宦官也尽属詹事。 ——永巷则掌宫人。 换言之,皇后宫中的宫人、宦官皆是詹事属下。 兮君扫了一眼殿内、殿外跪着的诸侍御,虽然仍旧不悦,却还是摆了摆手:“尔等且退。诏詹事来见!” 说着,兮君便径自坐到绣幄之中的床上。 尽管兮君让诸侍御退下了,但是,方才的情景仍然落在了詹事眼中。 兮君并不是严苛的性子。 一直以来,中宫上下无论立场如何,对这位皇后,都是说不出一点不好的。 ——以皇后的出身,就是娇纵、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中宫上下多是有这种想法的,而兮君却是温和柔顺的性子。 ——别说发作侍使之人,就是去年,皇后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中宫上下也没有谁被皇后迁怒的。 既然如此,能让中宫诸人跪了一地的事情…… 詹事实在是无法想像了。 “皇后如何?”随谒者往前殿走去时,詹事低声问了一句。 谒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詹事一眼:“臣方才所请,中宫应准。” ——不是中宫允准,他能带詹事入殿吗? 詹事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后出事就好。 詹事也没有往之前的马事上想——且不说那件事已经有些时日了,单是那件事本身,也不是多么重要的。 ——说白了,那就是中宫属吏跟霍光表个态,说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跟皇后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詹事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兮君想的却不是他们有没过错! 毕竟为吏多年,一进前殿,詹事就觉得不对了,不必看皇后的神色,只感觉一下殿中的气氛就足够他紧张的了。 “皇后长乐未央。”詹事中规中矩地行礼参拜,却久久都没有等到兮君回话。 “……中宫……”倚华低声唤了一下皇后,却只换了皇后一眼瞪视。 倚华低下头,不言语了——看起来,皇后的怒气就是冲詹事去的。 兮君的确有些恼了。 虽然在刘弗陵面前,她一派不知事的天真、惊诧,但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事? ——詹事是朝臣人,但是,职掌的是她的家事! ——她的近身事务都是由詹事属吏掌管的。 ——这样的职掌,她怎么能够允许詹事无视她的存在? 在刘弗陵面前,她仍然记着刘弗陵的心思并无多少善意,但是,方才,一进殿,看到满殿的帷帘都被换过了,她便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那一通质问就是在迁怒,就是在发作! 这会儿,兮君迟迟未语,倒不是存心晾着詹事。 ——二千石的官吏并不是皇后能随便发作的。 其实,兮君是在勉强自己压下火气。 詹事却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后的脾气是冲着他来的。 ——这让詹事又惊又惧,又有些困惑了。 “詹事。” 兮君总算出声了,还算平静的语气让殿中众人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当然,也包括詹事。 “臣在。”詹事颇为紧张地应了一声。 兮君没有直接问中厩的事情,而是抬手指向殿中的帷帘:“何人所为?” 詹事顺着皇后的手看了过去,愣了半天才明白皇后的意思,却更加莫名其妙了。 “中宫……此乃内者……之职……” 内者,主帷帐。 宫中帷帐之物皆由内者掌管,就好像宫中一应器物制作皆由尚方负责一样。 更张帷帐……还真不是詹事能决定的。 兮君却根本不信他的话。 “既非定制,又非诏令,内者何敢更中宫陈设?”兮君冷笑。 詹事无言以对。 ——内者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詹事有些明白皇后的意思了,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殿中之物尚且如此,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君等将如何?”兮君咬牙。 詹事惶恐地稽首:“臣死罪!” ——虽然皇后没有明言,但是,詹事也不敢心存侥幸地以为,皇后今日只是因为陈设之物被更换而恼火。 詹事虽然紧张,也不无惶然,但是,他也清楚,皇后素来严守律令,不可能真的降罪于他,今日,无论皇后说得多么严苛,应该也只是为了警告他。当然,他的态度越是恭顺,皇后也应当越是不好发作。 兮君的确被他的认罪弄得有些无措了,但是,今日之事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看左右诸人,而是默默地按住身边的凭几,思忖再三,最后轻声道:“詹事可知,中宫为何人?” 詹事一怔,随即再次叩首,却是没有说一个字。 兮君看着詹事慢慢言道:“君掌吾之家!君与君属当谨记——我方为中宫!” (谢谢e+fire的粉红票。新的一年,请大家继续支持易楚。谢谢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8、答得正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殿前殿,看着詹事小心翼翼地退出前殿,殿中诸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皇后是在为什么动怒? 盛夏时节,正是炎热的时候,高大空旷的前殿中,众人却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这样压抑的气氛中,兮君却一直坐着没有动,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稳地端坐在青边方文的竹簟上,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的青琐疏竂。 左右侍御有些弄不清皇后的态度了,于是,众人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倚华。 ——这位长御,现在总是应该能跟皇后说得上话的。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看着,倚华颇有些不情愿,但是,终究是不能跟所有人对抗,于是,坐在绣幄旁的她沉吟片刻之后,低声问皇后:“中宫,是否将帷帘……” 没等倚华说完,兮君便转过头看向倚华,那过于平静的目光让倚华顿时心惊,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倚华只能低下头,摆出恭顺的姿态。 兮君看了看素来亲近的长御,又打量了一下殿中诸人,却见所有人都低头肃手,一派恭敬,也一派疏离。 十岁的皇后微微怔忡了一下,随后推开身边的凭几,慢慢站起。 轻微的声音让坐在绣幄左右的侍御抬眼看了过去。 见皇后起身,诸侍御立刻跟着站起,小心翼翼地侍奉皇后从绣幄中离开。 虽然,中宫上下对这位皇后素来都是极重视的,但是,真正说到敬畏,那就是笑话了。 宫中之人早已习惯了上下尊卑的分际,那从来都是不论年纪的,但是,谁又会真的对一个稚儿有多少敬畏呢? 哪怕是皇子、公主,再暴虐,也不是从不知识的年纪就让所有人恐惧的,更何况,这位皇后素来温柔,也体恤下人,中宫上下对其也多是当成自家子弟一般喜爱着、关注着,但是,今天,看着詹事紧张惊惧的模样,再听着皇后所说的警告之辞,众人顿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皇后是小君! ——这个女孩是他们应该敬畏的对像! ——也许詹事尚有所恃,但是,他们……他们的一切都是由这个女孩主宰的! 看着诸人格外恭敬的动作,兮君心中微哂,神色却有些茫然了。 ——这是她要的效果吗? ——这样…… ——真的…… ——好吗? 十岁的皇后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了…… 兮君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前殿,沿走松木廊道往后殿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清晨的舒适感觉已经消失,夏日特有的炙热顿时涌了上来,将所有人包围着,没走几步,兮君便有些热了,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她难受,隐约有色彩缤纷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倚华等长御、宫人都跟在兮君的身后,傅母与几位宦官却走在前面,没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状况,直到走过一处转折的地方,傅母才无意间瞥见了皇后的样子。 “中宫!” 傅母惊呼,然而,在兮君听来,那声音却格外的遥远,模糊得让她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是在唤她吗? 兮君努力地思索了一下,还没有想明白,便觉得眼前的光芒霎时变白,让她不由闭眼。 ……啊……终于不亮了…… 兮君恍惚地松了一口气。 “太医!” 倚华抱住忽然跪倒的皇后,看着皇后蜡黄的脸色,她不禁失声惊呼。 ——皇后的身体……已经…… …… 兮君觉得很舒服。 ——身子暖暖的,也许有些燥了,但是,张口就能喝到凉凉的水…… ——很惬意的感觉…… ——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十分安稳…… ……也很安静…… 兮君很想永远留在这儿…… “……究竟如何?” 一个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兮君有些惊恐了。 ——不能永远待在这儿吗? 幸好,一阵悉索声之后,兮君再次感觉到了安静。 ……真好…… 义微将霍光请见内卧,随即又进去看了一下皇后,见皇后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霍光皱着眉,却没有再出声。方才,他不是没有看到外孙女忽然皱眉的痛苦神色。 义微躬身行礼,霍光虚扶了一下,到底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外间正堂,在围屏大床上坐了下来。 “大将军。”义微在床前的榻上坐下,低头唤了一声。 “皇后究竟如何?”霍光又问了一遍,却没有看她,拧着眉,目光微微垂下,不知看着什么。 义微敛衽低头:“此番为暑病。” 霍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此时不过隅中!” 霍光有些不敢相信了——他从尚台赶过来时,不过是巳初,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到午时,兮君病倒更在这之前…… 当然,这只是惊讶。 对义微的诊断,霍光是不怀疑。 “为何……”霍光有些担心了。 ——如今尚未到五月,无论如何,也不算炎热,又不是正午前后…… ——这种时候,居然因暑而病…… “皇后……”霍光不敢问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义微对霍光的反应有些惊诧——他竟是真的担心外孙女吗? 虽然感到惊诧,但是,义微还是解释了一下:“生之本,本于阴阳。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藏气争,九窍不通。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因于露风,乃生寒热。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 “微!”霍光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非太医令!” ——他不懂这些医理,也不想去懂! 义微笑了笑:“阴虚,阳不固,以至不能卫外。皇后本已气血两虚,近来思虑太重,又伤心阴……” 简单地说,皇后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正是霍光最担心的。 “可治否?”霍光直接询问。 义微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回答。 霍光的心直坠下去:“无法?”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了。 义微看了看霍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前番,臣已试尽食药……” 霍光心中一痛,正要说什么,就听义微道:“针石、食药并非无用,然……” 女医有些说不下去了了。 霍光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他急切地道:“既是有效,君当继续……” 义微摇头,抬手按了按胸口,对霍光再次道:“皇后思虑过重。” 说完,她又等了一会儿,却见霍光仍然没有明白,只能再说得更明白一些:“大将军,皇后只有十岁。” 霍光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前番,家破人亡,丧父、丧祖,又受风寒,中宫之病尚未愈,君又加以指使……”义微慢慢地说着,见霍光竦然变色,便立刻住口,没有再往下说。 ——病重之人最怕劳心。 ——劳心伤神是最伤人之根本的。 义微的指责,霍光如何不明白——这位中宫侍医就差直接说是他让皇后无法安心休养,以致病情加重了。 虽然霍光的确想着借皇后的名义方便行事,但是,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安排会如此伤害外孙女的身体。略一思忖,他便虚心地向义微求教:“君以为当如何为宜?” 义微怔了一下。——她还真没有想到霍光会如此决断。 虽然不由惊讶,但是,回过神,她还是更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道:“静养!” 霍光点头:“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后。” ——这一点,他绝对可以保证。 义微讶然低头,正要说什么,便听霍光道:“我亦不再来。” 听到这句话,义微不禁心中一动,随即伏首,却是道:“大将军……臣有一言……” “君但言。”霍光连忙道,只以为自己仍然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义微低声道:“昨日乃皇后上食之日……前番,亦是陛下……” 霍光骤然变色。 ——兮君几番重病都与那位少帝扯不开关系! ——今日之病,虽然说是兮君的身体本就不好,但是,谁又知道是不是与那位少帝有干系呢? 这样一想,霍光便拧眉起身,却直接往内卧走去。 义微一惊,连忙跟上,却见霍光没有走近内卧,而是直接招过一名宫人,低声问了一句:“皇后是否还椒房殿即病倒?” 那名宫人不过十来岁,听到大将军的询问,哪里敢隐瞒?她连忙摇了摇头,轻声却快速地回答:“中宫从前殿还,先召见詹事,詹事走后方在还后寝时昏倒的。” 开始见宫人摇头,霍光还稍稍安心了一些,却随即就听到了宫人的回答,本来稍缓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内卧外一干宫人、宦者虽然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但是,眼见着大将军的神色阴沉下来,所有人都不由都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心中更是怨上了答话的小宫人。 ——惹怒大将军也别牵连上他们啊! 幸好,霍光没有发作,而是拂袖而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在皇后的内卧外,众人也不敢作声,只能狠狠地瞪向那个小宫人。 那个小宫人正在惊惧之际,就被义微拍了一下肩,耳边也传来一声赞扬:“答得正好!” 话音方落,义微已经走了出去,一干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9、大将军欲废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一直以来,霍光对家人都不是十分上心的。 从十几岁被兄长带到长安,他在宫中、禁中的时间便远超过在自己家中,当然,他的兄长也是如此。 天子近臣的确是显赫的位置,但是,也意味着必须随时应对天子的想法与行动。 那种情况下,谁又会对鲜少见面的妻儿有多少感情呢?就更不必说本就什么都算不上的御婢、孽子了。 也正是因为完婚二十年,自己很少归家,霍光对辛苦持家的东闾氏自然是格外敬重。毕竟,他与寻常人家又有些不同,他依附的是只看重卫氏的兄长,虽然他对霍家也不算亲近,但是,与兄不同,他总归是从霍家别户出来的,亲戚来往更加繁杂,也无法断绝。东闾氏是为人妇的,做起来更是不易。 即使不论这些,只凭东闾氏是霍去病为他选的妻室,他也只会对这个元配格外高看一眼。因此,诸子之中,他也就对东闾氏所出的子女亲近一些。偏偏,东闾氏所出的嫡子又早夭,只余下一个霍幸君,霍光自然也就更重视这个长女了。 因为这个关系,霍光对上官嫱虽然不会想对霍幸君一样全心看重,但是,也绝对比其它子孙要重视得多,毕竟,东闾氏只余这一点血脉了。 若非这份看重,只凭上官嫱的姓氏,也绝对不可能还在椒房殿待着了——虽然皇后无关大局,但是,只要是皇后,就可能成为皇太后。 ——那就不一样了。 连自己都下不了狠心,霍光又怎么会乐见别人对付这个外孙女呢? ——连他的夫人都不行,更何况刘弗陵? ……上食…… ……詹事…… 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关系,但是,对于深知内情的霍光来说,又如何会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无论事实如何,反正,在霍光看来,这一次,外孙女的病又跟那位少帝扯上关系了! 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回到外间堂上,霍光来回踱了几步,便下定了决心,转身看向义微:“微!” 义微被霍光吓了一跳,连忙敛衽行礼:“妾在。” 霍光也没有计较她的自称,直接问她:“中宫此症可入温泉否?” “温泉?”义微不由一愣。 霍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毕竟在宫中多年了,不一会儿,义微便明白了霍光的所指:“骊山?” 霍光自然没有接话,义微定了定神,又思忖了一会儿,才肯定点头:“温泉有益于中宫。” 听了义微的回答,霍光抿了抿唇,半晌没有言语,最后竟直接往外走了。 义微看着霍光走出皇后的寝殿,不由怔忡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却轻轻挑眉,随即莞尔转身,往皇后的内卧走去。 还没有进内户,义微便听到有人匆匆过来的声音,她与一干侍御都循声望了过去——竟是大长秋。 “大长秋。”众人立刻见礼,虽然声音并不高。 大长秋摆了摆手,喘了几口气,便对一干人道:“陛下往椒房殿看视皇后,已称警跸,尔等速备!” 中宫诸人同时一惊,却是不敢耽搁,连忙收拾准备。 义微挑了挑眉,见大长秋喘得厉害,便将他扶到一边的窗下。 “不敢劳动侍医。”大长秋连连道谢 义微笑了笑,劝慰道:“举手之劳而已。” 等大长秋缓过劲来,义微才低声道:“大将军方才出殿,大长秋来时……” 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长秋没有在意,随口答了:“方才在廊上与大将军相遇。” 义微眨了眨眼,又问:“大将军可知陛下将来?” 大长秋也眨眼,却是十分不解:“大将军有问。” ——霍光问了,他自然不会不答。 义微不由挑眉,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随后问了大长秋一番,确认老者无碍,便放开了的,转身进了内卧。 虽然外面因为皇帝将来,而有些忙乱,内卧之中却仍然十分宁静,侍奉的诸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弄出任何声响。 ——方才皇后的状况已经让大家明白,最好不要出声了。 毕竟是夏季,皇后又是暑病,寝殿的门户都敞开着,帷帘也相当轻薄,因此,大长秋的话,内卧之中的诸人都听到了。 义微跟皇后诊了脉,神色稍缓了一些。倚华等人都在旁边看着她的神色,见状,便都松了一口气。 见义微放开了皇后的手,倚华便扯了一下义微的衣袖,义微看了她一眼,会意地随她走到角落里。 “县官将来?”倚华低声询问,向她确认消息。 义微点头,随即就见倚华皱紧了眉头,她不由莞尔,抬手便拍了拍倚华的肩:“勿忧!虽称警跸,是否必至尚未可知!” 这话说得极绕人,连倚华也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为何?”倚华讶然。不过,话方出口,她自己便反应过来,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义微:“大——将——军?” 义微点头,微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大将军……极重皇后。” 倚华怔了怔,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十分重视皇后,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大将军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天子车辇已备,道上已称警跸,霍光却直接让黄门令传话——皇后须静养,不宜见人。 “此为大将军之语?”刘弗陵站在车上询问。 逆着光,黄门令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只能实话实说:“是。” 刘弗陵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御者:“还前殿。” 半个时辰之后,中宫才接到警跸已除的消息,也知道天子是行到半道才返回的。 中宫上下都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惊疑不定——霍光此举是何用意,中宫上下实在没有几人敢抱持乐观的想法。 义微与倚华算是例外。 不过,她们两人同样不清楚,霍光将如何安排皇后。 义微知道霍光想把皇后送出宫,但是,皇后为大汉小君,如何能轻易离未央? 她不知道霍光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安排这件事——养病?太过兴师动重了吧…… 义微尚且如此想,刘弗陵就更没有想到,他会看到这样一道奏疏。 “请将皇后移至骊山宫静养?”刘弗陵拿着奏疏,皱着眉,向霍光求证,“皇后之病竟至如如此?再者,汉从无此前例!” ——大汉百余年,何曾有过这种事? ——莫说一般病症,孝文皇帝时,窦皇后因病失明,也未曾离未央半步。 天子后宫看似尊荣,却也极受约束,除了伴驾巡狩,后妃想离开禁中,只有等天子崩后…… 霍光端坐着,目光低垂,很平静地回了一句:“陛下今岁方还未央宫。” ——前例? ——这才是从无前例吧! ——除了高皇帝,大汉还有哪一位皇帝是即位八年才入未央宫的? 刘弗陵语塞,垂下眼,思忖了一会儿,便摆手让殿上人皆退下。 左右再无旁人,刘弗陵便直截了当地问霍光:“大将军究竟何意?” 霍光抬眼,一派讶异地答道:“此乃太医署上。” ——没错! ——这份奏是少府太医署所上。 刘弗陵的话再次被堵了回来,却是有些按捺不住恼意了,扬手便将那道奏扔到了霍光面前。 啪! 霍光也不由一惊。 “此等奏,尚自当屏去,岂可奏上?”刘弗陵冷冷言道,十分地不悦。 虽然看不到殿上的情形,但是,那一声响动,殿外诸人如何会听不到。 金赏与金建都是骇然变色。 ——若是这对君臣当众反目…… 金建咬了咬牙,扯着兄长退到一边,随即附到兄长的耳边,道:“阿兄,明日休沐,汝当往大将军府去!” 金赏一怔,半晌才喃喃道:“岂可?……岂可……” 金建瞥了一眼周围众人,又看了下宣室殿的疏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陛下所恃不过先帝所立,这般触怒大将军,大将军纵是忠贞,又能容忍几次?” 金赏心中一凛,却是无言以对了。 “岂会……”金赏摇了摇头,仍然觉得霍光不至于那般肆无忌惮。 金建抿唇冷笑:“少府奏,阿兄方才亦亲睹。皇后移宫?前番上官家之事,阿兄已忘否?” ——前一次,霍光便想尽办法,让皇后与上官家撇清干系,这一次……谁知道霍光想干什么? 金赏不由心惊,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更无法反驳弟弟的话。 金建却继续言道:“若非如此,主上会这般急诏大将军?” ——方才,刘弗陵不过刚看了一眼奏,便让小黄门传诏,令霍光速来谒见。 …… 看着金建郑重的神色,金赏定了定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已别无选择。 …… 宣室殿中,刘弗陵同样已别无选择。 “大将军欲废朕?”少年天子挺直了腰,沉声质问。 四月盛夏,十六岁的少年却再次感到了冰冷的寒意。 ——眼前这位顾命辅臣,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谢谢kaboka投给本文的粉红票,谢谢支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0、深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宣室殿,未央前殿的正殿,位于未央殿的正北,乃天子斋居而布政教之所。 昔日,孝文皇帝受釐,即坐宣室。 ——这是大汉天子的路寝正殿。 在宣室殿,被天子询问——“大将军欲废朕?” ——霍光无法不感到震惊。 震惊之后,霍光又能如何回答呢? ——不过是一番忠心剖白而已。 动听的言语,霍光说出口,却未必上心,刘弗陵更是不会当真。 当然,那番话的意思仍然是清楚的,君臣二人也就心照不宣——总而言之,事情远没有到那般境地。 ——废帝? ——这位少帝并非吕后所立的那位少帝啊! ——先帝更非吕后可比! 霍光简直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废刘弗陵? ——无论这位少帝的出身有多少可挑剔之处,他都是以先帝册立的皇太子即位的。 ——在这一点上,他的皇位名正言顺,无人可以挑剔! ——若非如此,燕王为何散布谣言? ——不就是想让动摇他的正统性吗? ——非嫡、非长、非贵,没错!可是,那又如何? ——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大汉皇位只能按照那样的条件进行传承! ——皇帝是至尊,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高皇帝欲改立赵王;孝景皇帝废长子立孝武皇帝……谁能说,皇帝做错了? ——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能不能做的区别! 当然,这些都是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更加浅显明白了——霍光自己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大司马、大将军,孝武皇帝授出二者,目的是什么? ——至少遗诏上是让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的! …… ——这样的他能废刘弗陵? ——废了刘弗陵,未央宫中又岂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这样一想,霍光对自己的剖白倒是更加有底气了! ——事实本就是那般。 刘弗陵毕竟是聪明的,略一思忖,便明白自己问错了,于是,他满脸歉意地对霍光笑了笑,随后却再次问道:“大将空欲朕死?” 这一次,刘弗陵的声音更低,身子也微微前倾。 ——这个问题…… 霍光不由拧眉。 见霍光沉默,刘弗陵仍然微笑着,等了一会儿,再催促地问道:“大将军?” “臣……惶恐!”霍光慢慢地答道,却没有如以往一般低头以示恭敬。 刘弗陵心中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陡然攥紧。 ——霍光没有否定…… 刘弗陵真正感觉到恐惧了…… 霍光一直盯着年少的天子,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头也稍稍侧了一点。 “陛下为君……陛下以为臣不忠?”霍光反问。 刘弗陵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霍光竟会如此应对…… “……朕并无此事!”怔忡之后,刘弗陵回答得也是十分利落。 霍光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松开眉头,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让刘弗陵心中越发没有底了。 “陛下,人终有一死。”霍光忽然开口,说得很慢,似乎意有所指。 刘弗陵却听不得“死”字,脸色霎时一白。 仿佛是对刘弗陵的反应感到意外,霍光微微挑眉,随即又笑了笑:“陛下不愿闻,臣却不得不思……” “大将军!”刘弗陵咬牙喝斥。 霍光的神色不动,心中却轻松了不少,他维持着笑容,不甚在意地道:“陛下为此不悦,却不知,臣甚为皇后忧。” 霍光说得云淡风轻,刘弗陵却是陡然一愣。 ——怎么又绕回皇后了? 霍光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忧虑:“陛下不知,皇后生时,其母体弱,因此,皇后亦带不足之症,故臣与先妇一直为之忧虑。昔日,上官安欲致女入内,臣即言不可。不独是皇后年幼,亦是担心皇后不足以承小君之重。” 霍光的这一番话说得分外诚恳,一派长者慈心,竟是比之前的忠心之辞更令人动容。 刘弗陵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其母…… ——不足之症…… ——不足以承……之重…… 不过三句话,刘弗陵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 霍光却没有半点多余的神色。说完这番话,他便又叹息了一声,随即抬眼看向刘弗陵,伏首拜请:“少府此之言确有不合制度之处,然,皇后孤弱,臣祈陛下怜悯。” 说完,霍光便维持着稽首的姿态,不肯起身,刘弗陵却是一言不发。 坐在漆几之后,少年天子攥紧双拳,好容易才压下满心的恐惧以及因此而引起的颤栗。 ——霍光越是如此,刘弗陵越觉得他话中另有所指。 不过刹那的功夫,刘弗陵便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他不通医巫之术,但是,谁又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呢? ——自去年开始,刘弗陵明显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尽管太医诊视之后都说一切安好…… …… 想到这儿,刘弗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定了定神,看着伏首在地的霍光,半晌才慢慢理清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霍光对他的身体状况知道多少…… ——除了霍光,还有多少人知道…… 刘弗陵的确很聪明,想到这儿了,他竟又想起了皇后。 ——皇后……中宫……中宫侍医…… 刘弗陵的脸色顿时煞白。 ——想到那个女医,他就不能不想到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曾经想召见那位女医…… ——那位一直侍奉卫皇后的女医…… …… 少年天子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身子也不由自地颤抖起来。 ——难道…… “……大将军……” 刘弗陵缓缓开口。 霍光抬头,却没有挺起腰。 刘弗陵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住漆几上的简册。 “大将军坚持如此?”少年天子很认真地询问。 霍光微微眯眼,随即低头答道:“臣请陛下怜悯。” “可。”少年天子断然地说了一个字。 霍光一怔,半晌都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定下心神,霍光郑重地行礼,稽首再拜之后,肃手言道:“……臣且代皇后谢陛下……” 刘弗陵慢慢地将漆几上的简册卷起,同时轻笑地答了一句:“大将军,皇后乃小君。” ——臣亦可代君? 刘弗陵不经意地刺了霍光一句。 对此,霍光并没有在意。 ——这位少帝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 ——他在未央宫的时间都不止十六年了…… ——这样的话,对他,早已是不痛不痒了! ——毕竟,这位至尊只是少帝! ——若是先帝,他自然是会深感不安,汗流浃背了。 对霍光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任由这位少帝多说几句不顺耳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霍光十分恭敬地请退,离开宣室殿。 看到霍光明显放松的神色,殿外诸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没事就是好事…… 当然,这些天子近臣也不是没有想到——霍光如愿,天子很可能就不如愿……那么,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情…… 不过,所有人也都很清楚——与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相比,少年天子的怒意还是更容易应对一些的。 尽管如此,殿外的诸宦官、中官仍然没有哪一位愿意率先入殿。 中官很乖觉地退后,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他们本就是无诏不得上殿的! 宦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宦者令轻声说了一句:“陛下遣我等出殿,至今无诏令我等再入……”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 殿外人的心思,刘弗陵并不清楚,也没有多想。从霍光离开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殿中,拧眉思忖,虽然脸色数变,但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少年天子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举目却只见一室黑暗。 “来人!”少年失声惊呼。 ——黑暗……终究是令人心慌的。 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响起,随着天子近臣进来的,还有他们手中所持的行灯。 刘弗陵的脸色铁青,却只能硬撑着喝道:“灯!” “……唯……” “……诺……” 应声也格外地乱,刘弗陵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虽然应得乱七八糟,但是,那些近臣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刘弗陵不过眨了几次眼,殿中的几盏青玉灯已经被点亮了大半。 灯一亮,众人也就看到了天子的神色,顿时,殿中的气氛便是一肃,各人都小心翼翼了许多,更有宦者陪着小心请示皇帝是不是令太官上食。 刘弗陵大半天没有进一滴水,自然是点了点头,随即就见几个宦者肃手退下,显然是去传诏了。 “诏掖庭令来。”刘弗陵心思一动,扬声吩咐。 “诺!”殿中自有人应诏而去。 侍奉之事自有宦官,金赏等中官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刘弗陵有些疲惫地倚在凭几上,看到他们,便扬声唤金赏过去。 “陛下。”金赏一如既往地恭敬。 “大将军离开后,有何事?”刘弗陵随口问了一句。 金赏觑着他的神色,慢慢地答道:“椒房殿似是有事,臣未知详情。其它……” 少年侍中寻思了一下,才斟酌着言道:“臣闻有人自出,言其在前番燕王案中匿罪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1、骊山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骊山,一座因周幽王而“闻名”的山。 ——周幽王为宠褒姒,举烽火而戏诸侯。当西夷犬戎来侵时,幽王再举烽火徵兵,诸侯兵皆不至。幽王逃至骊山下,被犬戎所杀。 ——这一出“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的大戏结束于骊山。 ——以这座山为分界,姬周天下走上了分裂、崩溃的道路,再无人可以挽回…… 如今,这座并不高,名声却很大的山位于京兆尹的东部,更准确地说,是在新丰县的南部。 在山的北麓有秦始皇陵,南面则是蓝田山。 在秦时,此县因山为名,被命为骊邑。 汉兴,高皇帝之父贵为太上皇,却时凄怆不乐,高皇帝私下询问左右,最后被告知——太上皇因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不乐。于是,高皇帝在骊邑仿故乡丰邑筑城邑,徙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 高皇帝十年,太上皇崩于栎阳宫,高皇帝下诏,乃更命骊邑为新丰。 秦亡,天下逐鹿,始皇帝的陵园被项羽焚毁,高皇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 既然山下就有秦始皇陵,那么,孝武皇帝仍然在秦“骊山汤”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座离宫,就显然不是因为这儿的风山有多好了。 ——风水再好也是葬地,哪个皇帝愿意来呢? 从“骊山汤”就可以知道,骊山能得皇帝青眼的原因是因为山上的温泉。 只是,山下的始皇帝陵始终是越不过去的障碍,因此,虽然建有离宫,但是,孝武皇帝对骊山温泉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自然也就没有在骊山待过几天。 ——即使不论那些忌讳,以离宫来说,骊山也不是很好的地方。 ——它距长安太远,又不够远。 ——长安周围来说,上林苑已经足够大了;出了长安,骊山又太近了一些…… 兮君却很喜欢骊山。 当然,这份喜欢也未必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长安。 ——虽然建章宫也很大,景致也极好,但是,那时是在天子身边,兮君不得不全心应付那位少年天子,怎么可能多关注那些景物? 更何况这一次出行,因为不合制度,并未使用皇后鸾辂,也没有传跸清道,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导从簇拥。 霍光的意思很明确——皇后出京的消息不能传开。 既然如此,中宫诸人商议之后,干脆请示皇后,连紫罽軿车都不用,只用了最普通的重舆辎车,前后导从自然更是尽量精简,一干属吏要么先行,要么随后过去。 ——说到底,骊山离长安也不算远,再放慢速度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皇后也不是多么挑剔的人,路上稍简朴一些也并非不可忍耐。 这样近乎普通人的出行方式让年幼的皇后感到十分新。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一干侍御也不敢让车舆的户戾皆紧闭。后户没有办法,但是,车戾却不得不推开,只用一层齐纨遮掩。菲薄的冰纨如何能挡住车中人的视线? 不过,皇后的车马始终沿着驰道疾行,驰道两旁的青松,本来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可是,年幼的皇后仍然望着车外,看得津津有味。 “中宫在看什么?”傅母十分不解,终于问了出来。 兮君一惊,随即转过身,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此举不妥?” ——在车内向外张望…… ——似乎是的…… 傅母也是一怔,随即便连连摇头:“中宫此行乃为休养。一切但以随心为上。中宫不必在意礼仪之事。” ——这也是出行前,义微特别对皇后的左右侍御交代的事情。 傅母对此并没有意见。 ——皇后是小君,礼仪之事,本也不必太拘泥。不过是让皇后尽量了解,何者为宜,何者为忌。更是为了让皇后明白,她应该如何面对后宫嫔妾。 ——这也算是上位者的特权吧! 兮君抬眼看了傅母一下,确认傅母并无其它意思,才笑了笑,抬起头。 镇定下来,兮君才道:“阿姆,道旁之景……我未曾见。” 傅母往车外看一下,片刻之后,她转头看向皇后,神色颇为古怪:“马行甚疾,中宫可见道旁之景?” 虽然她们乘的重舆辎车,但是,驾车的马仍然是中厩的良驹,身形高大不少,奔驰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虽然纱纨极轻、极薄、极透,但是,终究是丝织物,不可能真的完全没有遮挡…… ——皇后能看到什么? 反正,傅母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兮君稍稍侧头,又向外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好多人在拉着什么?” 傅母一愣,又向外看了一眼,却仍然不明白兮君在说什么。 兮君看着傅母,眨了眨眼,她是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她出身富贵之家,尚未完全懂事的时候便被送入宫中,不过月余便成为了皇后,不要说那些民人的行为,就是掖庭宫人每日做什么,她都未必能完全理解! ——比如,她知道丝帛的优劣,也知道丝是蚕所生,但是,究竟如何养蚕?她是绝对不知道的! 皇后不知道,车舆中的侍御也不知道——虽然她们是官婢出身,但是,都是自幼入宫,又有几人能记得宫外的事情? “正值五月,应当是农人在耕作。” 一片寂静中,一名宫人不太确定地喃语。 傅母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却是背了《礼记.月令》中有关五月的内容。 ——“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天子居明堂太庙,乘朱路,驾赤马,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粗,养壮佼。” ——“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篪簧,饬钟磬柷敔。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农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乃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令民毋艾蓝以染,毋烧灰,毋暴布,门闾毋闭,关市毋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别群,则絷腾驹,班马政。” ——“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齐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耆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毋刑,以定晏阴之所成。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是月也,毋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处台榭。” 倒不是傅母有意显示才学,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一段……也算勉强接得上了。 这一段内容,兮君并非不知,只是,两相对照,她还是不知道道旁的那些人在做什么。 车中其它人就更加茫然了。 最后,包括皇后与傅母,所有人都看向了之前出声的那个宫人。 那个宫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她不由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坐在她身边的宫人比她稍一些,当即便推了她一下,道:“汝所知,尽言之。” ——车舆之中,又能往哪里退? 意识到这一点,那个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想自己记忆中所剩不多的相关事情:“……夏至之日,当荐麦鱼于祖祢厥明祠冢……麦……麦田须耕数次……五、六、七……当耕三次,至八月白露、秋分前后,可种大小麦……此时……可种胡麻、禾、牡麻以黍,可别稻与蓝……驰道旁多是田……农人当是在耕作……” 宫人也不是很确定,不过,车中诸人都是听得格外认真,兮君更是瞪大了眼睛。 “各种,农人皆需种?”兮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是新,而是不敢相信。 ——再如何无知,兮君也知道,农事很繁,可是,农人居然要种这么多东西…… 宫人也是一怔,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道:“应当不是每户皆须种全……” ——记忆实在是太含糊,她哪里能肯定? 兮君也不计较,神色十分怜悯地望了一眼外面:“……盛夏之时……民甚苦……” ——她坐在车内,什么都不做都觉得累呢…… 听到皇后这样说话,左右侍御都连忙劝慰,无非是想办法让皇后不要多思,让她开心。 那个宫人更是急忙道:“听老者言,五月,阴阳争,血气散,故先后日至各五日,寝别内外。先后日至各十日,薄滋味,毋多食肥膿;距立秋,母食煮饼及水溲饼……” 反正就是专挑闻异志说,倒是让兮君转了心思,不再注意车外了。 就是这样,直到抵达骊山,兮君的心情都很愉悦。 到了骊山,虽然骊山宫很“朴素”,但是,温泉还是很有意思,再加上骊山的景致也很好,兮君的心情自然是越来越好了。 也许是温泉的确养人,在骊山,兮君的身体也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兮君几乎是不想回长安了。 可惜——她是皇后。 八月未尽,长安便来请皇后回京了。 (我狂汗……我才发现kaboka投的是四张粉红票……感激不尽!愿谅我……我真的是……真的是没有去看!)(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2、温泉【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最近单位事情实在多,忙得晕头转向,有些丢三落四了……谢谢友100904231655057给本所投的粉红票~~) 皇后离京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会请她回京的自然只有霍光。 三个多月的骊山生活远比未央宫舒服,因此,即使不抱希望,兮君仍然对左右诸人问了一句:“可否稍缓?” 众人都是一脸难色。 ——霍光的亲笔信……谁敢怠慢? 兮君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即便没有这份来,最迟到九月,她也必会回京。 ——十月大朝,在京的诸夫人、太夫人以及公卿之妻都必要请见皇后,除非是真的病得不能起身了,否则,皇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见。 ——更何况,还有一个总是盯着皇后位置的博陆侯夫人! ——若是她在十月朔日仍然不见外臣之妻,只怕长安就要传皇后病笃了…… 兮君不愿霍光为难——只要有霍禹在,霍光再如何也不会将那个女人休弃的。 ——既然没有办法做到那一步,又何必多事呢? 见左右都不说话,兮君也就放弃了,推开简,对左右道:“既然如此,便准备还京。” “诺。”殿中人同时低头应声。随后,几个属吏便起身退下安排诸事,只留下傅母等人在殿中侍奉。 殿中刹时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角落的铜漏中不疾不徐地传出滴水声。 “……中宫……” 见兮君神色黯然,傅母有些担忧,低声唤了一声,等兮君转头看向自己,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中宫是否往温泉去?”倚华轻声问了一句,随即又往漏壶处看了一眼。 ——每日这个时候,兮君都会去泡会儿温泉的。 兮君也顺着长御的目光看了一眼浮箭上的漏刻,却是有些意兴阑珊了。 “不去。”十岁的皇后语气平淡地应了两个字。 左右侍御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傅母劝了一句:“女医今日当来为中宫诊视。” 既然来了骊山,义微自然是按照兮君的身体状况,精心地安排了温泉浴的时间与次数,再搭配以食药,如此种种,这位中宫侍医都是尽心尽力,几乎是事必躬亲了。 听到傅母提起义微,兮君虽然仍是没有多少心情,却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往温泉所在走了过去。 骊山温泉被秦始皇命为“骊山汤”,孝武皇帝建了离宫之后,这温泉汤池自然是少不了。不过,这儿本就是专供天子的离宫别苑,汤池也就没有建太多处。时已入秋,兮君的身体也不好,自然只能选室内的。 对兮君来说,在骊山这几个月,泡温泉还真不能算是乐事之一。 ——因为她气血皆虚,温泉是不能多泡的。 ——侍医对温泉的嘱咐很细,宫人几乎是按着时间让她出汤池稍歇,当然,药更是少不了,不仅是口服的药,就是温泉汤池中也是事先浸了各色药物的。 ——也是因为颇为费事,兮君才会听从傅母的劝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兮君有多么喜欢泡温泉。 ——温泉之中热汽蒸腾,纵然汤室并不小,弥散的药味也是十分刺鼻。 ——兮君终究是只有十岁,如何能喜欢药? 在温泉折腾了一个时辰,离开汤池所在的房舍,兮君便看到了义微。 兮君对身边人素来有礼客气,因此,一见到义微,她便停了步,低头问候了一声:“义姬辛苦。” 义微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中宫方出浴,妾即在此为中宫诊视。” 听到义微这样说,兮君也没有再拒绝,立刻点了头。 “如此甚好。” 一行人随即便往温泉池的侧室走去。 诊了脉,义微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温泉之效甚佳,二旬之内,中宫之病可痊愈也。” 兮君与诸侍御都是一愣。 正在皇后梳发的倚华也停了动作,看了看皇后,才拧着眉对义微道:“大将军已有信来此——请中宫还京。” 义微的神色未变,依旧笑着,看了倚华一眼,才看向皇后,不甚在意地道:“当是无妨。皇后此行即为养病。不过二旬,大将军必会宽之。” 听到义微这样说,兮君的神色先是一亮,随即便满眼期待地看向义微:“既然如此……女医可否代我答大将军?” 这一次,义微一怔,周围的诸侍御也是神色复杂,好一会儿,见义微笑着点了头,一干人才忍不出笑了起来。 ——皇后可真是…… 笑过之后,义微又对皇后侍御叮嘱了一番起居事宜,便径自告退了,贸下一脸轻松笑容的皇后与诸侍御在侧室中继续休息。 不过刚出浴,兮君的头发还是湿的,义微特别叮嘱了,已经是仲秋,皇后起居更需谨慎,万万不可见风受害……最后,义微又特别重复了一遍各项禁忌。 侍医这样说了,皇后身边的一干人等自是遵行,硬是将本来打算回寝殿的皇后劝了下来——至少也等头发干了再出去啊! 虽然从汤室到寝殿都有廊道,但是,毕竟是在户外,连风都遮不住。 兮君从来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听到左右都这样说,尤其是义微离开又特别叮嘱了一番,她虽然不喜欢此处的药味,但是,终究是没有再坚持。 温泉汤室本就是休憩的地方,各色食果都不少,随后左右问了皇后的意思,得到准允后更是传了一班女乐过来。 这些女乐并不是宫中的,而是新丰县的官吏进南献的。那些官吏听说骊山有贵人前来休养之后,特别遣人来问过,当发觉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事情之后,他们也就没有再探问过,直到月余之前,兮君着实无聊,郭穰便想到了女乐、伎者,便往新丰走了一趟,他刚领了几个伎者上山,第二天,新丰县的一个长吏便送了一班女乐过来,文写得明白,都是县中各吏员家中供养的,“声乐之伎皆不堪入耳,聊供贵人一戏。” 那不过是自谦之辞,汉有徙富户的惯例,新丰又有特别意义,能居于此处,又能入仕为县吏,都不会是一般人家,这些人家多是已历经数代传承,起居的讲究未必就逊色于皇宫。 至少,在中宫上下看来,这些女乐的水准比之掖庭才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起初,中宫侍御也议论过这件事,最后还是几个年长的宦者与长御说破了其中的缘由——掖庭才人是专司声乐之事的女子,事实上,后宫的秩位中,五官以下都是这种女乐性质的女官。每年入宫的良家子若未被皇帝立时看中,授予相应的女爵,那么,她们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等待,以家人子的身份在掖庭待诏,等待某一天被皇帝选中;另一种选择就是成为这种女官,从事这种声乐之事,这样,她们会按照才能、资历得到相应的身份,当然,也有可能,当她们为贵人以及各项礼事表演的时候,她们中的某一人或某几人会被皇帝看中,成为皇帝的女人……若是没有这份机遇,她们便只能一直作为女乐留在宫中了,当皇帝死后,她们可能会被放出宫,更可能与所有无子的后宫一样,被送往帝陵园寝……不过,她们死后,只能葬在司马门外,而不能像少使以上的后宫一样,葬在司马门内。——不过,良家子入宫有几个不是冲着天子姬妾来的?有几个人愿意整日与声乐打交道?自然而然的,为了维持足够的人数,掖庭不得不能选官婢为女乐,与良家子不同,她们即使成为了五官,只要未被皇帝看中、宠幸,当她们年满三十五岁时,她们仍然可以出宫。 “若非年华不再,良家子皆宁肯在掖庭待诏,而若非才貌皆有不足,又岂会一直待诏?官婢所想,我等岂会不知?虽是掖庭供养,然则,诸人之心皆不在乐。”一位长御很不屑地评价掖庭的女乐。 相较之下,中长秋的说辞就更不中听了:“除非为官婢,否则,一入宫门便不得出,等闲之家岂愿致女入宫?不过是求富贵,天下富贵之所又岂独帝宫?” ——有容貌,有才艺,嫁个高门富家,又能比宫中差多少?即便是为人下妻、偏妻,细究起来,也比为婕妤之类的贵人要强。 ——在民间,至少能见家人,若是得宠,也能在主君枕边吹吹风,家人多多少少也能些好处;在宫中……连家人的音信都得不到! ——除非有极好的运气,能成为皇后,否则,纵然是宠妃,也什么都不是! ——连儿子,一旦封王之国,都可能十多年都不能相见,何况其它家人? ——昔日,孝武皇帝对王夫人是如何宠爱?死后招魂,子封大国,然而,王家又得到什么?李夫人说是倾国倾城,李家不也被族了两次?即便是今上的母家又得到什么了? 即便不论女乐本身才能的差异,宫中的声乐也不如民间悦耳——在宫中,除了雅乐就是乐府之曲,乐府说是采自民间,但是,谁又敢真把民间俚语直接呈上? ——多绕了一道,总归不是那么天然…… 兮君对骊山的留恋倒是三分落在这些女乐身上,这会儿,她自然也听得入神。 见兮君专注于女乐,倚华向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随即便悄悄地起身离开汤室。 出了门,倚华便直接入义微的庐舍走了过去。她们二人极熟悉,倚华也没有客气,直接便推门走了进去,不料,庐舍中的人没有被她吓到,她却被吓得不轻。 “曾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3、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倚华只是想找义微询问一下皇后回长安的事情——义微方才说得太过笃定,不仅倚华,就是兮君与中宫其他人也未必没有想法——可是,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义微的庐舍中见到刘病已。 ——也幸亏倚华还算镇定,虽然惊呼了一声,但是,话出口时仍然压了音量。 ——也幸亏义微早已遣散自己这儿的人…… “尔回长安就是为曾孙?”震惊过后,倚华颤着手指着义微质问。 义微看了看坐在漆几旁的刘病已,又看了看倚华,之后,又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沉着脸,道:“长御,我正奉中宫诏答大将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倚华总算是镇定了下来,听到义微如此说,也不过笑了笑,便走漆几前,对刘病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竟是不再理会义微了。 义微的性子有些冷清,但是,并不古怪,见倚华如此举动,她也不过挑了挑眉,根本没有吭声——她们两人也算熟悉,倚华在想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刘病已却不敢放肆,见倚华行礼,他便站了起来,随后又一本正经地答了礼。 “曾孙且坐。” 义微淡淡地说了一句,刘病已立刻坐下,低头不敢言语,竟是十分怕义微的样子。 倚华倒是怪了,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暂且搁到了一边。 “曾孙甚惧女医?中宫****服汝方之药,尚未如此!”倚华瞥了义微一眼,算是暂时服了软。 义微又不是真的与倚华较劲,见她行先开口了,便顺着她的话答道:“我不过狐假虎威!” 倚华一怔。 刘病已却忍不住笑了,虽然仍旧没有出声,但是,显然也不再那么拘谨了。 见他如此,倚华稍稍安心,便笑着问道:“女医之言,婢子不解。曾孙可否为婢子释惑?” 刘病已一怔,看了义微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与阻止的意思,才对倚华解释:“狐假虎威,当出自《短长》——荆宣王问群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一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昭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狐不足畏,所畏者,虎也……”(注) 说到这儿,刘病已自觉失言,连忙停了话头。 倚华却已经明白了,且早已忍俊不禁。 “狐……虎……此词甚好!”倚华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了。 义微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能忍住,扶着漆几笑了起来。 见两人都不甚在意,刘病已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义微笑过之后,便正色看向刘病已:“纵横之言,曾孙不宜涉猎!” 刘病已一怔,连忙低头应诺,随后在觑着义微的神色道:“只是闲时看过,并不曾专注。” 见刘病已如此,义微不由皱眉,却是问了一句:“曾孙在何处得见此?” 刘病已低着头,半晌才嚅嚅地回答了一句:“……大将军府……” 义微不禁哂然。 这会儿,倚华更加看不明白了,但是,看义微的样子,也不会遣开刘病已,她只能正色问义微:“究竟为何?” 倚华问得简洁,但是,义微也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转头便看向了刘病已。 “曾孙?”倚华再次惊讶了。 ——真的与刘病已有关系? 在两人的注视下,刘病已的头垂得更低了。 义微冷哼了一声:“大将军特别嘱咐,皇后可稍后还京!” ——就是说,霍光原来的确是想让皇后尽快回京,而不是拖到将近十月。 ——毕竟,九月计断,十月大朝,官吏自然不会早来,但是,一些诸侯为了朝聘之事,怕路上出意外,总是宁肯早到一些的。 ——皇后不在,终究是麻烦。 ——皇后年幼,没有想到这些,中宫诸人却是明白,否则,方才也不会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倚华也正是因此才特别过来一趟的。 既然人已经来了骊山,日后自然还要随皇后一行回长安,义微并没有对倚华隐瞒事情的详情。 “此事与曾孙干系甚大,却非其之过也。” 义微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说法。 倚华点了点头,对此说法丝毫都不怀疑:“曾孙素来稳重。” ——刘病已虽然年少,但是,一向都极有分寸,只看他与兮君来往数年,宫中并无言语,就可见一斑了。 见倚华相信,义微倒是轻松了不少——可以少费不少口舌了。 “曾孙身边有不明之人出现。”义微对倚华道。 倚华一怔,随即便脸色大变:“宫外?” 义微点头:“正是。” ——宫内出现不明之人,光禄勋与卫尉就该以死谢罪了! 倚华不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总归存了一分侥幸之心。 这会儿,侥幸已无可能,她定了定神,正想说什么,就听刘病已忽然插了一句:“彼于我,无恶意!” 倚华一怔,义微却是莞尔。 她指着刘病已对倚华道:“临行前,曾孙对大将军亦如是言。” 说完,义微便将脸一沉,冷冷地道:“曾孙果肖令祖!甚有识人之明!” 刘病已的脸色一白,却是不敢再言语了。 倚华到底是经历甚多,听到两人这番话,再将义微的话琢磨了一下,不由便瞠目结舌,竟是期期艾艾了半晌才说一句囫囵话:“……是……太子……宾客……?” ——这个结论太…… ——这已经不是心存侥幸,而是深感匪夷所思了! 义微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 义微说得也不肯定,毕竟,她出京时,事情尚未查明。 倚华却是急了:“前番推出个张延年,此番,彼等究竟意欲如何?” ——始元五年的假太子案中便有卫太子昔日宾客的身影,那一次,鄂邑长公主与少帝便都对刘病已起了杀心,只不过碍着霍光,两人没有得逞,如今…… 倚华越想越心惊,不由更加焦急,抬头看了看义微,随即便道:“既是与大将军去,君当问明此事!” 义微对倚华竟会如此紧张倍感不解,怔忡了半晌,才道:“何至于此……” ——总归是刘据的宾客…… 义微方才虽然对刘病已的话表示不满,但是,也不能否认自己所言并非反义——刘据的确是很有识人之明。 ——太子宫、博望苑,那么繁杂的人员之中,竟无一人背叛太子。 ——哪怕他起兵、兵败、出逃,哪怕乡里之中就是封侯之赏的诏,仍有人冒死藏匿他,并且跟着他一起反抗,一起死…… ——既然是刘据的宾客,那么,又怎么会真的害刘病已呢? ——无论母家如何,刘病已都是刘据唯一的血裔了! 倚华心急如焚,然而,义微既是如此言语,她也不得按捺下满心的焦急之感,耐心地解释:“太子昔日所结交多有异端之士,行事皆有非常之举。彼等对曾孙未必存恶意,然彼等所为……未必……与曾孙无害!” 听倚华这样说,义微也不由凝了神,连连点头:“大将军似亦为此事。” 倚华连忙道:“无论大将军有无此意,君所亦当言及。” 义微点头:“自当如此!” 刘病已却是目瞪口呆,直到义微重新提笔,他才喃喃地道:“其当为齐鲁之人……” 义微的动作一顿,随即便转头看向刘病已,郑重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点头:“我亦当上。” 刘病已低头不语。 倚华不禁皱眉:“曾孙出京前未对大将军言此?” 刘病已缓缓摇了摇头,却并未抬头。 倚华抿了抿唇,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曾孙不信大将军却为素不相识之人匿言……”倚华心中升起一阵无力的感觉。 刘病已咬了咬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义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等刘病已悄悄瞥向自己,她才冷冷地说了一句:“吾为大将军叹。” 义微的话音方落,刘病已的脸色顿时便一片煞白。 倚华对刘病已更加怜惜,见状却也不好说什么,半晌才道:“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 话一出口,倚华心中又是一动,语气更加严厉地质问:“彼等间之?” 注:狐假虎威的典故出自《战国策.楚策》,不过,《战国策》是西汉末年刘向将六种记战国纵横家的写本按国别整理、编订、校订后的定名,昭帝时肯定不是这个名字,《战国策》原来的名字有很多,如《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修》等,因此,易楚在这儿用了《短长》,却不是一定准确。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4、谁之意?【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 长御的话仿佛是在刘病已的耳边炸开一般,让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而是雪地一般,白得晃眼…… 刘病已从未想过自己会不相信霍光,然而,倚华这句话却让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他这一次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不相信大将军! 刘病已心中一紧。 ——他竟不相信大人吗? 无论多么不敢相信,刘病已也不逃避这个问题——他毕竟不是懦弱的人。 定了定神,刘病已抬眼看向倚华。他并不知道,他方才已经错过了倚华最严厉的质问。 虽然已经隔了一会儿,倚华的神色也缓了一些,但是,毕竟是恼意未消,再加上义微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刘病已不由就更加紧张了。 “我……”刘病已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倚华便直接把话截了过去:“曾孙,婢子逾越一问,彼等言君何语?” 刘病已愣了一下,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倚华是指那些在他身边出现的不明人士。 反应过来之后,刘病已的神色顿时一黯——前几日在京师,霍光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当时,刘病已并不情愿回答,便含糊了过去,现在…… “彼等未对我言。”刘病已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彼等问我三事。” 倚华与义微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刘病已,等他继续说明。 刘病已咽了咽唾沫,低声道:“彼等先问县官可安;再问大将军可欲废后;又问我所得供给如何……” 这三个问题都是十分尖锐的,倚华与义微都不由惊讶。 “……我未答!”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当日,虽然知道那些人对他无恶意,但是,事涉霍光与兮君,刘病已犹豫了再三,还是对他们一言不发。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倚华与义微都十分惊讶,两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倚华问了出口:“曾孙为何不答?” ——他分明相信那些人,也对霍光起了不信的心思。 刘病已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了咬着嘴唇,努力寻思,半晌才不甚确定地回答:“禁中事不宜外泄……” ——当时,他不是没有动心,也不是没有犹豫,只是,犹豫了再三,他想起禁中的律令。 ——县官、大将军,皇后……以及他……所有这些问题都涉及禁中之事…… ——他谨慎地认为,还是不宜对来历不明的人说出口。 ——即使他们对他真的没有恶意…… 听到刘病已的答案,义微与倚华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两人还是让刘病已先回避了。 刘病已颇为惴惴不安,却只能依言退到内室。内室与外间不过一户之隔,但是,倚华与义微的声音都极低,刘病已用心听了好一会儿,却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很干脆地放弃了。 义微的内室十分简单——即使不间,刘病已也不敢妄动,最后,他只能盯着铜镜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只觉得自己的肩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才陡然回神,不过,他的动作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一手反扣着义微的右臂,一手按在她的后肩上……他连忙松开手,一迭声地告罪。 十三岁的少年终究是力量有限,义微虽然不好受,却也没有与他计较,而是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内户外的倚华。 ——难怪她坚持不肯过来。 被义微瞪了一眼,倚华也没有在意,仍然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一边扶着义微坐下,一边问刘病已:“曾孙方才专注于何物?” 虽然是这样问了,但是,倚华随即便扫了一眼一旁妆奁旁的铜镜,显然,她是知道刘病已方才在做什么的。 这一次刘病已没有低头,而是怔怔地又望了一下铜镜,才低声道:“我在看祖父……” ——都说他极肖祖父,那么,镜中人……是他,还是那位皇太子? …… 刘病已不知道。 义微与倚华也不知道。 ……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才哂然摇头,定了定神,问两人:“长御与女医来寻我?” 听到刘病已提及这个话,倚华与义微都定了定神,最后,却是义微开口道:“我与倚华方才商议如何安置曾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刘病已转头看向倚华。 倚华摊开手,笑道:“曾孙随我去见皇后。” 刘病已眼睛一亮,十分开心,口上却道:“可见?” 倚华掩唇轻笑:“可!甚可!此处无不可!” ——这儿是骊山,又不是未央宫! 说到底,义微与倚华还是真让兮君开心一些。 ——骊山这么大,安置一个少年,莫说有霍光的交代,即便是义微与倚华自己的意思,也可以直接安排,何必非让刘病已去见兮君? 将倚华与刘病已送走,倚华回到堂上,看了看漆几上写了一半的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又加了不少内容,随后,又派人驰乘送往长安大将军府。 不过第二天,霍光便看到义微的信。 开头并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说一路平安,顺利到达,随后就是皇后已准备回京,却被她劝下之类的话。 霍光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后与义微错过。 见霍光接到信便立刻拆封详阅,幕府大堂之上,正在议事的众人都极有眼色地没有再出声,一派恭敬地等霍光先看完信再论。 在这儿的都是霍光的心腹之人,有几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霍光为何如此。 几个人正在交换眼色,忽然就听到“啪!”的一声。 众人都是一惊,连心低头敛色,随后才更加地小心地瞥了霍光一眼。 霍光的脸色十分难看,一手按在漆几上,显然,刚才那个声音正是他的手拍上漆几才发出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离得霍光最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等霍光抬头,张安世才慢慢地出声:“大将军,此……”张安世素来的圆滑的性子,自然不会将话说得太全,还是给霍光留了不少转圜的余地。 霍光的神色稍缓,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对张安世道:“近日前殿如何?” 张安世没有料到,话题会转到刘弗陵那边,神色不由一怔,寻思了一会儿,他才道:“前殿一切如常。” 霍光对张安世是很信任的,然而听他如此回答,不由就皱了眉。 “大将军?”张安世立刻出声,眉目之间颇有几分不解。 霍光对张安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对杜延年交代:“幼公,前日之事,汝不妨往齐鲁追查。” “齐鲁?”杜延年一怔,话却是脱口而出,“非燕赵?” “何意?”霍光不由皱眉,眼神也更显犀利。 杜延年正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堂上不是只有他与霍光,当即便闭了嘴。 霍光正要追问,便看到杜延年扫了一眼席上诸人,他当即摆了摆手,对众人吩咐:“尔等且退。” 堂上除了张安世与杜延年,多是幕府属吏,他们对此并不计较。事实上,霍光方才所说,他们听着才坐立不安。 ——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能跟在霍光身边的人,最不可能少的品性就是谨慎。 所有人都起身准备退下,霍光又唤了两人:“子孺、少卿,君等且坐。” 张安世本就坐在首席,倒是并不显眼,然而另一人却坐下杜延的下席,并不是极重要的位置,堂上众人不由都看了一眼,见是丙吉,众人都有些惊讶。 下了堂,就有几个后进的属吏低声询问丙吉的身份。自然也有不在意的幕府长史回答这些疑问:“其名吉,丙氏。初为车骑将军车市令,后迁大将军长史,今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这一番解释下来,所有人都是一怔,却也没有几人再问什么了。 ——大将军长史…… ——给事中…… ——哪一个不是霍光的心腹才会得的吏职? 不过,也有人仍旧不解:“纵是大将军所信之人,为何独留其?” ——他们谁不是霍光所信之人? 这倒是将一干长吏难住了,最后,还是其中一位,不甚确定地回答:“许是因为丙君乃鲁人。” ——方才,霍光提到齐鲁不是? 众人深以为然。 这番议论虽不中亦不远了。 霍光留下丙吉的确与其是鲁人不无关系。 不过,先说话的是杜延年:“臣派人在市井闾里追查彼等行踪,与之同宿逆旅之人,或言彼等之言似燕赵之音。” 霍光当即皱眉,神色也更加凝重。 “大将军?”张安世再次出声。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了。 霍光抬眼看了张安世一眼:“曾孙云,彼等似是齐鲁之人。” ——这就有差别了…… 张安世却是神色立变,半晌才道:“曾孙何时言此?” 这个问题让霍光的脸色也是一变。 ——也许,他最该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出自谁之意……(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5、信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子孺以为……曾孙已不信我?” 既然心生疑虑,在座的三人也都是可信之人,霍光也就没有等议事之后再说此事,而是直接问了张安世。 这一次,张安倒是没有回避,他望着霍光的眼睛,神色严肃,语气十分认真地询问:“大将军希望曾孙信否?” 霍光一怔,半晌才缓缓地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复杂的笑容中却透出一丝明显的轻松与释然之意。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便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 叹息之后,张安世再次开口,但是,刚开口便被霍光摆手打断了:“曾孙已近束发之年,非稚儿也。”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但是,又让人琢磨不透霍光究竟是何想法。 张安世与杜延年尚可,丙吉却是忍不住脸色大变,双唇翕动数次,终究是忍耐着没有开口。 霍光似乎并没有在意丙吉的想法,沉吟片刻之后,便对杜延年道:“此事还须幼公仔细勘别。” “诺。”杜延年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下来,随后才低眉顺眼地对霍光低声道:“大将军欲彻查此事……” 霍光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面前漆案上的简册上。 “彻查!”霍光冷言,“太子宾客?哼!” 这句话一出声,堂上三人如何不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根本不相信那些人是卫太子的宾客。 这却让三人惊讶了。 “大将军似已有定论……”丙吉慢慢地言道,话中带出了几分不解与责备之意。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识已久,此事既由杜延年负责,张安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能说话的也就只有丙吉了。 “若是如此,幼公只怕……”丙吉转头看向杜延年,没有将话说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霍光已有定论的话,杜延年所查若是与霍光所想有出入,就不太好办了。 霍光也不是不明理之人,立即会意,也没有多想,看着杜延年便道:“我虽有猜测,然……最好非我所想……” 霍光神色冷厉,语气更是阴森。堂上三人不由都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更是不由惶恐。 ——的确…… ——最好不是霍光所想的那般…… ——若是…… 丙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便垂下眼帘,遮挡住已经无法掩饰的肃杀寒意。 杜延年是涉事最浅的一位,心中虽然惶恐,却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不关注丙吉,却下意识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随即心中又是一紧。 ——张安世拧眉望着霍光,神色冷漠,眼中却是一派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有任何异议…… 杜延年不由扫了一眼丙吉与霍光,随即便低下头,心中也拿定了主意。 “大将军,此事刻不容缓,臣此前未曾关注齐鲁……臣以为当另遣人往齐鲁……”杜延年说得很慢,却有些失了条理。 霍光与张安世都觉得愕然,不明白杜延年是什么意思。 ——另遣人? ——是推托? 霍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霍光与张安世这般神色,杜延年却没有半点动容,端坐在方秤之上,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丙吉。 张安世微讶,冲着好友挑了一下眉。杜延年勾了一下唇边,没有吭声,却是默认了。 霍光自然也没有漏过杜延年的暗示。他与张安世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迟疑了。 ——杜延年想拉上丙吉? “幼公属下难以差遣?”霍光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忽然有这个主意? 杜延年正色答道:“齐鲁之地,重儒学、宗法,郡国之中多是大家宗族,臣之属,实是力有未逮。” 说白了,齐鲁富庶,诸侯国也格外多,因此,也就会产生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家族,把持着郡国以下的庶务,一般人实在是难以插手。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齐鲁一直很安分,杜延年并没有在那儿做什么安排,如今,从头开始,又要尽快查明,杜延年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完成霍光的要求。 听了杜延年的解释,霍光也不由正色,抬眼看向杜延年身侧的丙吉。 “丙君?”霍光仍然有些犹豫。 ——丙吉虽然是鲁国人,但是,前后皆在长安任职,究竟能不能像杜延年期望的那样……他实在不敢肯定了。 丙吉看了看杜延年,又扫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张安世,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对霍光道:“若大将军无人可遣,臣责无旁贷?” 霍光闻言一怔,寻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对丙吉道:“并非无人可遣,只是,丙君最宜。” 丙吉低下头,忍不住苦笑。 ——霍光可信之人中,能往齐鲁行事的人的确不多。 “谨诺。” 丙吉也没有再推托,应下之后才道:“大将军出符券,仆即往鲁国。” 霍光颌首应下。 事已议定,杜延年与丙吉便出声告辞。霍光也没有多留,温言慰勉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张安世也想告辞,但是,霍光跟杜延年、丙吉说话时便瞥了他一眼,他只能知趣地留下。 “大将军有所令?” 看着二人退下离开,张安世主动开口,明显带了几分推拒之意。 ——有些事情,多说无宜。 霍光苦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宫掖门户尚需子孺更为费心。”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讶然变色:“大将军……大将军已有定见?!” ——霍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要张安世控制宫禁出入! ——这……就是要软禁皇帝! ——这绝对是……大不敬的大逆之举! 张安世自认对少帝并非多么忠诚,但是,听到这种命令,也无法不动容。 ——霍光是拿定主意……与少帝……势不两立了?! 霍光微微抿唇,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言道:“此次之事,子孺可有所得?” 张安世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霍光再度苦笑,摇头不语。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安世才慢慢地言道:“曾孙甚危。” ——不仅是因为他是少帝的眼中刺,更是因为他的身边有无数双手想推波助澜……也许并非全都是恶意,但是,的确是在将他推向风口浪尖…… 霍光再次叹息,轻轻摇头,神色竟是有些恍然了。。 “大将军?”张安世有些看不懂他的反应了。 霍光定了定神,却没有多说,只是再问:“君可否掌门户之禁?” 张安世无可逃避,也不能多想,低下头便应了一声:“诺。” 话一出口,张安世心中陡然一松。 ——做了选择,也不必再多想了…… ——利弊…… ——考虑得再多也未必能衡量清楚…… ——这样选择……也就罢了…… 心中一松,张安世便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冷汗淋漓,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透着一丝寒意。 张安世也不年轻了,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霍光见了,不由关切地询问了一句,张安世连忙定下神来,笑道:“老矣……” 霍光不禁莞尔:“子孺老矣,我复如何?” 张安世这一应,霍光也轻松不少。 ——张安世是光禄勋,掌宫中门户,如今又加上左将军屯兵,对京师的影响自然是举足轻重。 ——虽然是霍光亲自简拔的,但是,人心岂是可控的? 就在方才,张安世不过是怔忡刹那,霍光的心头便翻涌了几通,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姓。 ——赵信。 元狩四年春,汉军与匈奴单于所部接战,激战至日暮时分,风沙大作,汉军趁机合围,单于见不可敌,与数百壮骑突围而去,日昏之后,汉军方得知,虽然急发轻骑,大军随后,追击了一夜,终究也未能捕得单于。之后,汉军入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供大军食用,全军在赵信城留了一日,之后将城中所余之粟全部烧毁才班师还塞。 当时的主将是大将军卫青。 这番行动与卫青一贯的风格毫不相同,然而,举朝上下并无半点意外,原因也不是——赵信。 ——翕侯赵信。 元光四年,时为匈奴相的赵信降汉,被封为翕侯。不久,主持练兵的卫青在一干降将中选中赵信,一力重用。赵信也没有辜负卫青的期望,在元朔二年,汉收复河南之地时,赵信还立下军功,得以益封。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出塞,降汉不过八年的赵信独领一军,拜前将军。 卫青没有想到,这个降汉的匈奴人会再一次背叛——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共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匈奴派人诱降,赵信遂将其馀骑近八百,降单于,以致苏建尽亡其军,仅剩他一人逃出,自归大将军。 那一次,汉军并非失利,但是,对卫青而言,那场始料未及的背叛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了。 从那以后,卫青不再用匈奴降人,汉亦未再重用过匈奴降将…… ——信任……并不难付出,也不难得到,但是,想失而复得……难于登天! ——背叛的痛……谁也不敢再体会第二次! 霍光看着张安世,笑容稍淡:“子孺纵老,亦不可负此诺。” 张安世一怔,唇角的笑意陡然褪去,随即,才看向霍光,缓缓言道:“我不负诺,亦望君不负。” (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了,我总算是恢复更新了。一月……很糟的一个月份,再加上一家人轮着发烧……不提了……在此向各位朋友郑重道歉。希望辞旧迎新能给我,也给大家带来一番新的好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6、相逢灞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对“太子宾客”的事情十分在意,杜延年与丙吉刚回到自己的官署,出关的符券便送了过来。 太仆寺中,杜延年是主官,自然无人议论,丙吉却是在高门殿,因为是在宫中,来的竟是新上升的大将军长史。同在高门殿的诸大夫见大将军长史亲自前来见丙吉,自是钦羡不已,如何能不关注、议论? 等长史离开了,一干人立刻将丙吉围住,七嘴八舌地与丙吉叙话,待得知丙吉是要还故国,反应快的几个人更是立刻关切地询问:“莫非丙君家中有故?” 丙吉一怔,随即哂然笑道:“诸君甚善。然仆早失怙恃,更兼福泽浅薄,无兄弟姊妹可亲。” ——他家中能有什么……故……啊? “既是如此,丙君何故告休还故国?”听他这样说,众人自然是更加好了。 丙吉叹了一口气,一边将符券收起,一边起身,道:“仆之子已渐长,当在长安觅宅……” 这话一出,不少人神色一黯,悄悄地就转身离开。 大夫一职看似清贵,但是,除了光禄大夫,秩位都不高,官署又在宫中,虽然一应供给皆由太官负责,但是,这也意味在着他们不得不与家人隔绝——不少人的妻儿根本都不在长安。 丙吉的一句话让同僚中的不少人都兴起了思念之情,自然也没有几人还有兴趣关心他的事情了。就算有一两人仍然好得很,但是,见众人都散了,他们也不愿独自打探,便都按捺下好,与丙吉别过。 既然是大将军准许的,仆射也没有刁难,很爽快地办好告休事宜,丙吉谢过之后,便收拾了一番,直接出了宫,赶在宵禁前回了家。 丙吉现在只有一妻两子,长子方入小学,尚不足十岁,次子更是不过始孩之龄,因此,他在长安的家宅并不大,不过前后两进,听说夫君回来了,丙吉的妻子领着两个儿子迎出了北堂。 看到一本正经地站在妻子身边的长子,丙吉倒是觉得,真的得换个家宅了。 有了这个想法,进了北堂,丙吉便直接对妻子道:“我明日将往鲁国。汝留京中,不妨留心前后左右有无欲卖宅者。” 丙妻不由一怔,等回过神来,便让长子领着幼弟出去,随后才坐到丙吉的下席,低声道:“吾君并非高爵。” 大汉对每户的宅田按照户主爵位的不同各有限制。不过,对逾制并无刑罚,民闾之中,多有逾制之宅。 然而,夫妻多年,丙吉的妻子对丈夫也算了解——丙吉是打算为官的人。 ——既然有如此打算,行事也就不能与制度相悖,更不能让名声蒙尘。 ——逾制恰好就是这样的事情。 ——既不严重到让人获罪,又能让人无法再得重用。 丙吉垂下眼,唇角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也不过瞬间,随后,他抬眼看向妻子,神色郑重,语气却更加不容质疑:“汝勿需为此忧。” 见夫君如此说了,丙妻也不再多说,应唯之后,便询问出行事宜以便她做好准备。 ——丙吉夫妻都是鲁国人,亲人自然都在鲁国,虽然不甚亲近,但是,多年未还,丙吉又是从长安回去,无论如何都当备些礼物。 然而,明白了妻子的打算,丙吉立刻摆手阻止,苦笑着道:“此番虽是告休,实则另有要事。” 丙吉的妻子顿时神色一变,半晌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吾君……” 丙吉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片刻之后,淡淡地轻声言道:“确是要事。” 见夫君不肯多说,丙妻也多了几分郑重之色,没有再多问什么,起身离开,安排夜食,又将两个儿子领了进来。 第二天平旦时分,丙吉便准备出发了。两个儿子还小,夫妻俩都没有惊动,因此,为丙吉送行的只有他的妻子与家中的奴婢。 “吾君正行敬事。”丙吉的妻子郑重祝辞。在她的身后,一干奴婢也伏首向主君行礼。 因为事情紧急,又需要遮人耳目,丙吉不能乘传,只能用自家的辎车,在前院,丙吉向妻子叮嘱了一番,才登车。 辎车迎着晨光远去,丙吉的妻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扶着婢女的手,慢慢返回北堂。 方进正院,丙吉的妻子就看到长子衣裳不整地冲出了北堂。见到母亲一行,他连忙止步,唤了一声:“阿母……”随即又看了看母亲的身后,他的神色陡然一黯。 “显……”丙妻不由好笑,走到长子面前,为他整理衣裳,“季秋寒重,岂可如此出室?” 丙吉攥着母亲的衣袖,闷闷地道:“昨夜,我言,今晨为阿翁送……” “尔尚幼。”丙妻忍俊不禁,携了儿子登堂,“尔翁不欲扰尔休憩。” 不说丙家母子如何叙话,丙吉一路行去,将近午时心情格外不好。 丙家靠近清明门,因为时辰尚早,丙吉也就没有往别处去,直接从清明门出城,在城外取道向南,再从灞桥向东。 丙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极早了,却不料,在灞陵邑,竟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子卿果然恪己尽责。” 杜延年笑得十分客气。丙吉却是眉头紧皱,随即便有些愤怒了:“杜君尽责更甚!” 因为是告休出行,丙吉的行事格外低调,连他自己在内,也不过四人,所乘更是最普通不过的青衣辎车,车上也毫无标志——这种车,谁都能用,杜延年的属下如何能知道车中人是谁? 丙吉越想越不忿——杜延年当时在他家派了人! 杜延年何等聪明,立刻便正色解释:“仆不敢当此赞,丙家御者仅一人,仆之属岂有不识之理?” 丙家人口简单,奴婢也不多,家中只有一个御者专司驾车,对杜延年的属下来说,这种辨认再容易不过了。 丙吉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连忙就向杜延年谢罪。 杜延年笑了笑,一边请丙吉入席,一边道:“子卿过虑也。君乃将军所信之人,仆断不敢专擅行事。” 这番话已经是奉承了。 丙吉听着舒服,却也不由警醒。 “幼公如此礼下于我……我心甚惶也。”丙吉也没有工夫与杜延年在这些事虚耗,干脆便把话挑明了。 杜延年轻轻挑眉,随即便笑得更加愉悦了。 “丙君直言,仆亦当效之。”杜延年轻笑。然而,话音方落,他便将神色一肃,郑重地言道:“子卿此行可有定算?” 丙吉闻言就感觉愕然:“此行不过是探查‘太子宾客’之事,仆需有何定算?” 杜延年抿唇微笑,却不愿多说。两人相视片刻,丙吉才哂然道:“幼公有何可教我?” 丙吉这般行事,倒是让杜延年不得不说了。 “不敢言教。”杜延年备感无奈,“惟一事望子卿思之。若太子宾客为真,而彼等有所谋,有所举,君当如何应对之?” 丙吉一怔,半晌才道:“为真?” 杜延年摇头:“五五之数。” ——他也不能肯定,但是,他总觉得此事过蹊跷了。 丙吉盯着杜延年看了半晌,才皱眉道:“君有所指。” ——杜延年话中分明有未尽之意。 杜延年苦笑:“彼等当已不在长安。” ——那些人离开得太快了。 丙吉怔了怔。 “君未言于大将军……”丙吉盯着杜延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杜延年摆在膝上双手已经握成拳,此时,又缓缓放开,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我尚未查实。” ——他不能把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消息报予霍光。 丙吉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垂眼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若真乃‘太子宾客’,其行事断不会不留余地……” “何意?”杜延年打断丙吉的话,很显然,他也不是不紧张。 丙吉笑了笑,心中稍稍放松:“局势不明……观其前番行事……”丙吉微微眯眼,又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其意非在曾孙,而在指今上非先帝正统。” ——谁是正统? ——自然是卫太子。 那些人的想法并不难明白,也正是因此,前番“假卫太子”案,不过只杀了假冒之人,并未再追究内情。 ——霍光不提,谁又愿意去碰“卫太子”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杜延年思忖了一番,不由连连点头:“君所言甚是。” ——的确! ——那些人并不曾直指刘病已,只不过是因为刘病已是卫太子唯一的血脉,才让刘病已的处境格外显眼。 想到这儿,杜延年又看了一眼丙吉,随即又挪了一下身子,凑到丙吉身边,低声道:“子卿欲纵之?” 丙吉眯眼,瞥了杜延年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大将军之意,仆此行只为查彼等身份。” 言下之意,他也不能多做什么……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站了起来,笑着与丙吉告辞。 丙吉也站起身,将杜延年一直送出传舍,看着他登车离开,才重新回到传舍用些饮食,等马匹休息妥当之后,丙吉一行才再次出发。 从邑城离开时,丙吉的马车与一队导从甚多的车骑错身而过,因为户戾紧闭,丙吉没有看到对方一行中间的重舆辎车上有一个少年推开了车戾,向外张望,不一会儿,车内便响起女孩的声音:“病已,风大。” 兮君掩面皱眉,不甚愉悦。 刘病已这才关上车戾,神色怅然:“七年前,我正是从此道入京……” 兮君微微皱眉,抿了抿唇,还是将话题岔开:“汝当思入京后之事!” 刘病已神色骤变,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可怜兮兮地道:“尔与我同见大人……” “否!” (大年三十了!提前说一声新春愉快!易楚家这地儿的温度有些回升了,不知道各位如何?新春佳节之际,千万保重身体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7、疑起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兮君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刘病已顿时沮丧不已,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可怜。 若是以往,兮君总是会心软,但是,这一次,年幼的皇后瞥了他一眼,便直接转头,对同乘的长御道:“至京师还需要几时?” 那名长御看了一眼身后的倚华,确认自己不需要掺和这两人的事情之后,才低头回答皇后:“刻许即至灞陵邑,稍憩之后,三个时辰即可入长安。” 见兮君不理会自己,刘病已也就将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收了起来,挨到兮君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放软了语气道:“我已知错!兮君……” 兮君看了他一眼,对他微笑,然而,没等他放心,年幼的皇后便一把扯过衣袖,冷着脸教训少年:“君当重学《礼》!” 刘病已无可奈何地望着女孩:“汝欲恼我至何时?” 他初到骊山汤时,兮君还十分高兴见到他,然而不过第二天,年幼的皇后便觉察事情的异样,追问了义微与倚华,得知原委后,女孩当即变脸,再不肯理他,甚至立刻就是准备回京。 他实在不知道,兮君为何如此生气。 听到他如此问,兮君心中更加恼火。 “汝竟不知错!”兮君气得发抖。 见女孩气极了,刘病已也有些慌了,同乘的两个长御也连忙上前,不住地安抚皇后。 “我知错!”刘病已就差发誓了,“我不该对大……” “曾孙!”倚华扭头冲他喝了一声,断然喝止了他的话音。 刘病已猛然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了,只能咬牙不语了。 见刘病已被唬得口不择言了,兮君终究是有些心软了,冷哼了一声,道:“汝非对我有错……” 听到兮君总算应了自己一声,刘病已便知道,她不会再恼了,正要欣喜,又猛地反应过来,不由苦着脸,对兮君恳求:“我知矣……兮君已如此恼我,何况大人……兮君真不为我请?” ——归根结底,他要请求原谅的人是霍光…… ——也正是因此,他才迫切地希望兮君可以与他一同去见霍光,也能为他说两句好话。 兮君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断然摇头,低声道:“汝当请大人责罚。” 刘病已一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点头:“……的确……” ——兮君的话并不难理解。 ——说白了,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如何把这件事敷衍过去,而应该是如何彻底地消除霍光心中可能的芥蒂。 ——而这个目的想要达成,主动请罚是最好的方式。 ——其中最忌讳的,不是旁的,正是别人求情。 兮君之前虽然恼,却也是真心在为他考虑,才一再拒绝的。 ——而他,竟然一直没有想通这一点! 刘病已深感懊恼。 ——他可比兮君大了三岁呢! 见刘病已一脸懊恼,本已心软的兮君就想开口安慰了,然而,还没有开口,她的衣袖就被倚华扯了一下,年幼的皇后一怔,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不过,这一次,刘病已并没有注意到兮君的沉默,他低着头,脸上已不见懊恼之色,而是一派肃然,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兮君看了他一会儿,便移开眼,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却投了一旁紧闭的车戾,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径自沉默着。 两人都兀自出神,同乘的两名长御自然也没有再出声,直到马车忽然停下,那些许的震动才让兮君与刘病已回过神来。 本以为是准备休憩了,但是,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前来禀告,请皇后下舆,兮君不由怪,却也没有作声,而看向了同乘的长御。 两名长御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倚华膝行数步,叩了两下车戾的木框。 “小君有何令?”车外随侍的宦者仆射立刻询问。 ——因为是微服出行,“中宫”一称自然是不能用的,中宫上下商议了一下,便定了“小君”这个称呼。 ——虽然,“小君”也指皇后,不过,如今也有人用来称妻子、女君,毕竟,这个称呼不似“朕”、“夫人”等被律令限定了。 倚华低声问道:“小君问何故停车?” 宦者似乎也不甚明白,沉默了一会儿,又似乎向人询问了之后,才低声禀报:“前导诸人为往何处休憩争执。” 兮君不由皱眉,轻声道:“何人前导?” 听到是皇后亲询,宦者的语气也更加郑重了,同时也压低了声音:“今日乃食官前导,私府次之。” ——这种安排也就是为了方便。 兮君微微皱眉,仍然不甚明白,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倚华看了一眼皇后,见其无意开口,便低声问了一句:“二者各执何见?” 显然是之前已经问清楚,宦者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答道:“食官欲往传舍,私府长以为不宜,当往食肆、逆旅。” 倚华愕然,车内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好一会儿,兮君才没有好气地道:“去逆旅!” 车外的宦者连忙应了一声,刚要派人去传话,就听到车内又传出一句话:“食官勿前导。” 虽然语气不重,声量也不高,但是,兮君的不悦是十分明显的,宦者不由心中一紧,连忙应了一声便匆匆让人往前传令。 退到一边,那名宦者仆射狠狠地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心中不由暗暗地嘀咕了一句:“中宫脾气渐长……” 有同样想法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车舆中,不说倚华两人,就是刘病已也不由惊讶地望着兮君。 兮君素来温柔和顺,因为年幼腼腆,也就与左右亲近之人会多说几句,却很少训诫,直接发作人的情形就更少了。 倚华她们还好一点,毕竟,皇后偶尔几次发作,她们都算知道,刘病已却是第一次见到兮君真的因为不悦属吏的作法而作出处置。 怔忡之后,刘病已心中却是若有所悟,怔怔地望着兮君,半晌都没有说话。 很显然,皇后的不悦也让一干随从都紧张了,动作当即便迅速了不少。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郭穰便亲自过来,恭请皇后下舆,伺候着皇后进了旅舍,食官长更是亲自侍奉皇后用膳,都陪足了小心,看得刘病已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虽然刘病已与兮君甚为亲密,但是,也不可能同席用膳,因为这家逆旅屋舍狭小,刘病已甚至没有被请到堂上,而是被一名食官领着,在西厢用了一些饮食。不过,中宫上下也知道,这位小公子身份不同,因此,西厢中也只安排了他一人。 因为他们一行人甚多,刘病已用过饮食之后,就被前来收拾的宫人告知,还要等不少时间,那名宫人很是乖觉,陪着几分小心,建议刘病已不妨休息片刻。 刘病已漫不经心地应了,却没有让对方铺设床衾,而是直接请那名宫人退下。 见刘病已如此,那名宫人也没有再多作纠缠,立刻捧着棜案退下,等出了门,转身就看到长御倚华正站在阶下,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宫人陡然颤栗,捧着棜案,半晌都挪不动步子。 见宫人停步,倚华反而走了过去,没有出声,也没有停步,直接就从宫人身边走过去了。 等倚华进了西厢,那个宫人才长长了吁了一口气,随即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西厢中,倚华正面带寒霜地盯着她的背影。 “长御?”刘病已有些不解地唤了一声,“此人有异?” 说着,刘病已的语气也郑重了起来。 倚华微怔,随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刘病已一番,最后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曾孙长成矣!” 语带感慨,颇似亲长。 刘病已不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倚华的意思。 ——他是在宫掖之中长大的,身边除了宦者,就是宫人、宫婢,对那些人的想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禁中宫人都是官婢出身,自是微贱之人,即便是蒙皇帝青眼,也未必能得显贵。 ——大汉百余年,除了一个卫子夫,哪一个宫人能得后宫高位的?薄太后生下皇子也不过是姬,就更不必说哪些连名份都没有的宫人了。 ——那些宫人中,稍聪明一些的,都会把目光投向那些可以入侍禁中的官吏。 ——那些人不是出身显贵,就是前途无量,哪怕是当个偏妻、小妻,对于她们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至少,她们的子女不必再成为奴婢…… 刘病已哭笑不得:“何至于此……” 他自认为微不足道,自然不曾往这件事上联想。 倚华失笑:“曾孙,汝属籍宗正。” ——只此一条,哪怕他日后不出仕,生活也当无忧。 ——宗室是免事算的。 刘病已一怔,随即就听到倚华道:“此乃婢子等疏失,此后定当改之。” 倚华也是方才才注意到这一点,心中恼火之余也有些后怕。 ——若是在禁中出了这样事情……不必作实,只须有一些流言……便可以当成大不敬之罪了…… 倚华的神色顿时又冷了一些。 ——那个宫人……这件事…… (正月初一,恭贺新禧!祝各位朋友兔年大吉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8、不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制,官吏得出入禁中乃无上宠信。 纵然是公卿、列侯、将军、大夫等位,亦是无诏不得入禁门黄闼,惟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可入禁中,随侍皇帝。 因此,大汉宫禁虽然森严,却并非如后世一般,将前朝与后宫完全隔离,后妃与官吏还是有很多机会相见的。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因为与中人奸而获罪的也是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就是孝武皇帝时,前有韩嫣,后有李夫人之弟李季,甚至于平阳侯曹宗也是“坐与中人奸,阑入宫掖门,入财赎完为城旦”(注1),失去了曹家传承六世的列侯之爵。 平阳侯有爵位,有传了六世的万户封邑租税——平阳侯始封一万六百户,至曹宗失侯时,共二万三千户——才仅是“入财赎完为城旦”,韩嫣与李季却是死罪,李氏更是因此被族(注2)。 这个罪名绝对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刘病已今年十三,若是在寻常编户齐民家中,早已经成婚了。 倚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看起来…… ——真的不能再等了…… 这样想着,倚华的心中便拿定了主意,随后才看向刘病已。 既然拿定了主意,倚华也就把原来想说的那番话咽了回去,而是询问了一下刘病已的休憩得如何,又格外叮嘱了一番。 刘病已也知道,倚华来见他的目的不会仅是如此,不过,见她不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送倚华出去时问了一声何时能再动身。 “至少一个时辰。”倚华笑着答了,随即便让刘病已止步,自己则往正堂走了过去。 正堂上侍奉的人不少——否则倚华也不能脱身往刘病已那儿去——都围着兮君一个人,这会儿,兮君也刚刚用过膳,正在盥洗,食官长还想往前奉承,却被兮君具了一眼。 “中……小君……”食官长见皇后仍然没有消气,当即便跪了下来,叩首请罪。 食官长一跪,同在堂上的诸食官自然都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都不敢吭声了。 郭穰就在皇后身边,见食官长跪了下来,他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 兮君不是不想教训,但是,看了看堂下伸头张望的逆旅主人,她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还家再论。”兮君冷着脸说了一句。 食官长的心里陡然冷了大半截。 ——回去再论……完全是最糟的结果了。 食官长原来是想借机让皇后悄气,至少不要再惦记着这件事了…… 虽然十分失望,但是,看了一眼皇后阴郁的神色,食官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而知趣地领着人退了下去。 看着食官诸人离开的背影,虽然之前与食官长争执,但是,郭穰此时并不觉得得意,相反,同为宦者,见皇后如此不留情面,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了。 这样想着,郭穰不免一时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年幼的皇后正看着自己,当即便出了一身冷汗,想告罪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一旁的长御见皇后并无责怪的意思,才壮着胆子,对郭穰笑道:“小君赞郭君思虑周密。” ——原来是好话…… 郭穰心中稍安,然而,看了看现在的情形,心中也不由一紧,连忙谢罪:“臣失仪。” ——无论如何,总是先谢罪为好。 ——尤其是兮君的心情并不甚愉悦…… 不过,很显然,私府长的运气比食官长好太多了。兮君对他的谢罪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无妨,君且退。” 听到这句话,郭穰惊讶不已,不过,寻思了一下,还是十分乖觉地退了下去。 郭穰一退,兮君也对堂上诸人挥了挥手:“君等亦退。” 侍奉的诸侍御却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们还没有休憩呢!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倚华没有动,兮君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正在退下的诸侍御见状,心中都稍稍安定——倚华的意思是,她方才已经休憩过了,然而,这样的举动毕竟与皇后的命令相悖,诸人心中也着实不安。 与旁人不同,见倚华单独留下,郭穰却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倚华一眼,然而倚华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这让郭穰心中更加笃定了。 出了正堂,郭穰便停了一步,自有私府属吏上前,低声询问。 “那位公子在何处?”郭穰低声问了一句。 属吏立刻向西厢指了一下。 郭穰往门户紧闭的西厢看了一眼,正在思忖着,就听属吏低语:“此公子与中宫……未免亲密过矣……同室、同乘、同席……” 郭穰当即皱眉,脚步也陡然停下,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只是冷淡地瞥了那个属吏一眼,看着那个属吏心惊肉脚,正在惊疑不定时,却听到郭穰淡淡地问了一句:“此言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御下尚可,他的属吏应当不会议论这样的话才是。 也的确如此,听到主官问了这个问题,那个属吏却是松了一口气,在郭穰身后肃手答了一句:“从骊山汤启程时,臣经厩舍时,闻厩中有人议论。” 郭穰不由皱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何人?” 属吏面露难色,不过,下一刻便释然了,因为郭穰淡然地补了一句:“汝可上。” “诺。”属吏松了一口气。 ——此时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就是真的把人得罪死了。 ——最怕的是,他说了,对方就没有事…… 郭穰也是一步步迁至此位的,自然明白属下的顾虑,更不会让属下陷入困境——若是那样,日后还有谁会为他效力? 不过,这件事着实诡异,郭穰的心中很是不安,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步,犹豫再三,还是让属吏先行,自己则留了下来。 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郭穰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解决了。 ——解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请将曾孙迁出掖庭。”倚华在兮君席前伏首进言。 兮君一怔。 “何故?” ——这件事不是早有定论了吗? 兮君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御不会在刘病已的事情随意进言。 倚华抬眼看了一眼兮君犹带稚气的容颜,不禁踌躇了一下——那些话……真的方便对皇后说明? 这样思忖了一下,倚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曾孙年已十三,已长成。掖庭乃天子后宫。”倚华如此言道。 “十三?长成?”兮君又是一怔,望着倚华,颇有些目瞪口呆。 倚华低声道:“县官年十二,已纳女矣。” 兮君点头,却仍然等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言道:“病已当娶妻……” 倚华一愣,看了皇后一眼,却仍然没有看懂皇后的神色,不过,没一会儿,兮君便定了定神,一派平静地道:“此事须大父作主。” ——刘病已的事情虽属掖庭,但是,真正能作主却不是她这个皇后。 话一出口,兮君便更觉得怪了——倚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件事有必要对她说吗? 倚华心中一松,随即抬起头,又向膝行数步,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言道:“此事不宜再议,婢子请中宫此行径至大将军府。” ——这才是倚华真正的建言。 兮君当即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何以如此急迫?”虽然皱着眉,心中也因倚华的迫切而感觉到了不安,但是,同时,兮君也真的有些好了。 倚华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再次伏首道:“中宫离宫数月,婢子忧禁中情势。” 兮君却不接受这样含混的解释:“长御因何忧?” 倚华心中一紧,双手也陡然攥成了拳,好一会儿才道:“婢子方才见一宫人意欲亲近曾孙。” 兮君讶然,抬手掩唇才堪堪按捺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惊讶之后,兮君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倚华瞥见了皇后的神色,心中暗惊,却也明白,皇后是想到其中的问题了。 兮君的双手搁在膝上,虽然没有攥紧成拳,不过,她自己知道,她的全身都僵硬了。 ——她随行的宫人意欲亲近曾孙…… ——这不是宫人动心的问题…… ——谁都知道,这种奸行,对外臣来说,轻重皆在帝心,对宫人却是万劫不复…… ——中宫宫人皆从优选,岂会有不明白此中轻重的人? 兮君的手不由轻颤起来。 “中宫……”倚华不安轻唤了一声。 兮君的手骤然攥紧。 “查!”兮君咬牙斥道。 “唯!”倚华连忙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起身,退到堂外,对在堂下候命的几位长御,低声说了皇后的命令。 几位长御顿时变了脸色,立刻应命而行,倚华这才准备转身回堂上,眼角却忽然瞥见了站在角落里冲自己招手的郭穰。 倚华一怔,瞥了一眼堂上,见兮君径自沉思,并未注意堂下的情况,她才疾步走了过去。 不等她开口,郭穰便低声说了他之前才得知的事情。 倚华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心中的不安也愈发严重。 注1:见《汉.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注2:见《史记.外戚世家》。 (无限郁闷地说,都初二了,我居然连一个红包都没有收到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9、大父护尔甚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砰! 伴着漆案翻倒的闷响声,年幼的皇后怒不可遏地喝斥: “去大将军府!”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被皇后的愤怒吓了一跳,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能肃手候命。 逆旅的主人一家早被“请”到了东跨院,这会儿,陡然听到堂上的喝斥声,心惊肉跳之余,又想到喝斥的内容,不由更加惊恐。 ——这些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虽然远在陵邑,但是,谁又会不知道如今的大汉,真正掌权的不是少帝,而是大司马大将军? ——能这般直斥,要去大将军府的人…… “贵人……真贵人……”逆旅的主人哆哆嗦嗦地念叨着。 主人的妻儿更加惊恐,努力回忆,却始终不敢确定,自己一开始可曾有以往一般的失礼之举,最后,平日里极张狂的女主人拉着丈夫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念叨:“若我不在……” 一家人惊恐地给缩在东跨院,相互抱头痛哭,交代遗愿,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糊涂了,才猛然发现,外面天色已黑。 ——更重要的是外面没有一丁点动静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主人的小儿子,毕竟年轻,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却也是全身颤栗着,将跨院的板门拉开了一线,将一只眼贴在门上,极力向外张望着。 这一望便是半晌没有动静。 女主人的耐性差,终究是问了出来:“……怎……怎么……么……样?” 话音方落,那个少年便一把将板门拉了开来。 “啊……啊……啊……” 东跨院内顿时响起了尖利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等发现外面的确没有人了,惊呼声才嘎然而止。 “明知无人,尔竟敢戏大人!”女主人气极,指着小儿子,怒斥。 少年一派无辜:“我只能看一线,当然需慢慢确认……阿母!” 受了这么一通惊恐之后,女主人的脾气自然不好,哪里听得进去解释,上前揪住儿子便是一通狠捶,当然,也只是捶打了几下手臂、肩膀,并没有多么严重。 不理会母子二人的“交流”,逆旅的主人一镇定下来便往正堂走去,打算往各处巡视一番,心中更是盘算着,这一次的盈利能有多少。 ——虽然隐匿了身份,又把主人一家“请”到小院,但是,郭穰并没有亏待他们的意思,一进来就给了他们一千钱,再加上中宫一应饮食都是用的自己的材料,除了一些柴火,逆旅根本没有耗损。 一进正堂,主人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被摔碎的漆器摆件,不由就是一阵肉痛。没等他回神,就听到身边一阵抽气声,主人一惊,一抬眼就看到漆案正中竟摆着一块金子! 年近花甲的主人立刻疾步冲到案前,眼疾手快地在其他人之前抓起了那块金子。 “哎!”没碰到金子的众人齐声哀叹,不过,也没有人恼了,见主人一时不会放手,大家就各做各的去了。 其实,这一家人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金子,这会儿,一来是因为这金子摆得太过显眼,也太过随意,二来是因为好贵人的赐金是什么样子,才会一起冲过来。 真正将金子抓到手了,连主人自己都不太上心,不过,为了对家人炫耀自己的眼疾手快,他还是把那块五株钱样的金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也因此,他忽然就抽了一口冷气,金子也失手摔了下来。 “怎么?!” “阿翁?!” 一家人顿时一阵紧张。 见主人呆立不动,女主人便蹑手蹑脚地上前,取了那个金钱细看,随即也吸了一口冷气,不过毕竟有心理准备,那枚金钱还是拿得很稳的。 一家人围了过去,将金钱上下两面都看一遍,主人的小儿子更是念了出来:“少府御府……长乐未央……” 念完之后,少年不解地问:“何意?” 话音未落,少年便被长姊敲了一下额头:“此乃宫中之物。” “是上用之物。”女主人瞪了一眼女儿,觉得女儿也没有多少见识。 不过,想想也是,钱币样的东西并不是可以随意铸造的,金子又是论斤交易的,这种五株钱的金子只能看个热闹,收着玩儿,并不能直接交易,除了宫中,哪家哪户会用这种东西作偿? “这……这会不会……惹祸?”主人的长子有些担心——毕竟是宫禁之物……万一…… 一家人再次紧张起来,最后还是主人下了狠心:“砸开,熔!” 兮君并不知道,她让宦者留下的金钱会让逆旅主人一家惊恐为难。事实上,出了正堂,她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登上车,宦者正要关上后户,一直沉着脸的兮君忽然开口:“病已呢?” 车舆内外同时一惊,却是无人知道,直到郭穰匆匆赶来,在车户外肃手答道:“臣已为公子另备一车。” “不必!”兮君冷笑。 郭穰只觉得心陡然一颤,却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忙让人将刘病已请过来。 刘病已也是一头雾水,先是被宦者引到一辆辎车上,他虽然惊讶,却也明白,这可能是为了避嫌,倒也没有恼。然而,还没有等他坐稳,又是同一个宦者匆匆过来,请他下舆,又将他领到兮君的车前,他实是被弄晕了。 登上车,他刚要询问,就发现车舆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尤其是兮君,明显是一脸怒容。 刘病已不由一怔,却是没有出声,而悄悄看向倚华,不过,他并没有能得到解释。倚华只是示意他稍安勿躁、 “病已!”兮君忽然开口,将刘病已与倚华吓了一跳。 “……兮君……” “……中宫……” 两人同时低头轻唤。 兮君很是不悦地瞪了两人一眼:“有话但直言。” 女孩的话语十分随和,但是,看了看女孩的神色,两人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摇头。 对此结果,兮君只是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追问。 见状,车舆中的几个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皇后并没有完全陷入愤怒的情绪…… 同乘的几人稍稍安心,车外的中宫诸人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因此,从灞陵邑到长安的时间硬是被他们又缩短了两刻。 将到直城门时,随行的中长秋前来请示,是否让一部分属吏随从先还宫。 兮君神色一冷,盯着中长秋看了好一会儿,直把中长秋看得心慌不已,她才抿了抿唇,冷言道:“皆还宫。” 中长秋一怔,小心翼翼地询问:“中宫前语,欲往大将军府。” 兮君垂下眼,没有回答,倒是倚华对中长秋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中长秋心中一紧,为自己的糊涂暗恼不已——中宫想去大将军府还不是想见大将军?若非休沐,大将军自然是在宫中。 听到兮君的话,刘病已就有些坐不住了,等马车进了直城门,他犹豫再三,还是对兮君道:“中宫,臣去副车……” “不必!”兮君断然否决,根本没有看他。 刘病已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半晌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估摸是快到东阙了,刘病已才无奈地问道:“兮君,究竟何故?” 兮君顿时咬牙:“何故?!” 刘病已无视她的怒意,郑重地点头:“何事令君愤然若此?” 也许是因为刘病已的语气过去镇定了,兮君也不由稍稍按捺了怒意,却仍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县官!” 刘病已一怔,随即倒是觉得——果然如此…… 得到了这个答案,刘病已也就没有再问,而是沉默地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兮君也无意再多解释什么——这件事,刘病已即便知道又做什么呢? ——之所以把刘病已放在身边,也是因为担心那位少帝在宫中布了局,倒不如把刘病已带在身边。 兮君一行直接从东阙进了未央宫,进了宫,兮君反而不着急,一边让御者缓行,一边遣中长秋去传诏,让霍光至椒房殿见。 兮君是皇后,所乘之车入司马门自是无妨,但是,在禁门黄闼前,一行人还是被拦了下来。 兮君也没有恼,也没有急着下车,而是让宦者传辇,等辇车来了,她在步下车舆。 刘病已与倚华等同乘之人自然是先下车的,都肃手在道旁站着。 兮君向辇车走过去,经过刘病已身边时,很坦然地伸手牵了他的衣袖,拉着一同往辇车走去。 左右都是一惊。不过,因为两旁都是中宫属吏,倒是没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 上了皇后的辇车,刘病已坐在角落里,苦笑不迭:“兮君……” 兮君坐在正中的重茵上,腰挺得笔直,目光也直视前方,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大父将尔送至我处,我必得将尔交予大父。” 女孩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刘病已心中却是一紧,隐约也感到了恐惧。 “竟已至此?”刘病已喃喃低语。 兮君转过头看向刘病已,抿了抿唇,低声道:“据我所知,大父护尔甚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0、疑否?迁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句话,刘病已自已也想过,义微与倚华也都想说,却没说出来——她们自知人微言轻,与刘病已也只是泛泛之交,实在没有教训他的资格——这会儿,被兮君轻声说出,刘病已心中思潮翻涌,脸色更是一片煞白了。 兮君与他素来亲厚,见他这般,也就没有再多说,抿了抿唇,想叹气却终究是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 因为皇后的脸色太过难看,辇车行得并不慢,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兮君已经可以看到椒房殿前高大的两出阙了,同时,她也看到了殿前列队的大将军亲卫。 兮君顿时松了一口气,却随即就听到了刘病已的询问:“大人护我乃家祖遗泽,兮君为何亦如此?” 刘病已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显得有些紧张。 尽管如此,兮君仍然皱了眉,扭头看向少年,神色不豫地问道:“汝以为我不当如此待汝?” 兮君的语气中没有明显的怒气,但是,话意明显是不愉快的。 刘病已苦笑,却没有说话。 见状,兮君却真的生气了,不过,眼见快过到椒房殿了,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辇车的速度缓了下来,车夫拉着车,沿着东圻上行,直到椒房前殿的门口才停下车。 车一停稳,刘病已便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左右侍御才急忙服侍皇后下车。 下了车,兮君便左右看了看,寻到刘病已立刻就瞪了他一眼,却仍然伸了手,想拉着刘病已入殿。 倚华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刘病已的手,同时对兮君道:“婢子领曾孙入殿。” 见是倚华,兮君倒是没有坚持,看了看她,便点了头,随即竟是不再看刘病已一眼,便径自入了殿。 中宫诸侍御都松了一口气——哪里能再让皇后那般作为呢? 倚华毕竟更关注刘病已一些,见兮君那般神态,便轻声问刘病已:“中宫恼曾孙乎?” 刘病已无奈地点了点头。 殿门之前,也不容他们多说,倚华皱了皱眉,便牵着刘病已的手进了椒房前殿。 前殿正堂之上并不见皇后的身影,倚华看了看,便见跽坐在两旁的宫人指了指东厢。 倚华颌首谢过,便推了一下刘病已,示意他在前而行。 “……谢大父!” 两人没有进东厢,便听到了兮君的声音,似乎是已经说完了一些事。 倚华略感讶异,脚下却没有停。 “中宫不必言谢。”霍光慈霭的声音让刘病已的脚步陡然一顿。 ——听到声音,他才真的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心虚。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他什么都懂,也因此才明白,这位大人的维护是多么可贵。 ——正是因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之前的作法错得是多么离谱。 刘病已有些不敢见霍光了。 然而,到了这儿,又怎么可能容他不见? 倚华轻轻地按住他的肩,力道稍稍向前,示意他绕过屏风,走进东厢。刘病已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绕过屏风,又穿过一道低垂的帷帘,刘病已便看到了兮君与霍光。 倚华在帷帘边向兮君行了礼,便重新理好帷帘,在帷外跽坐。这时,她才看到,郭穰正肃手站在屏风的一侧。见她看到了自己,郭穰才微笑致意。 帷帘并不厚,但是,倚华一直没有听到里面有一丝声音。 ——应该是三人都没有说话吧。 倚华有些担心了。 ——霍光与皇后不会都恼了刘病已吧…… ——最重要的还是霍光…… 倚华很清楚,刘病已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一旦…… 倚华不由颤栗了一下,好容易才勉强定神,却见郭穰正拧眉望着自己。倚华顿时就有些恼了。 郭穰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噤声,倚华这才听到,帷帘中正时断时续地传来一些话音。 ——能说话就好! 倚华松了一口气。 当霍光首先开口询问:“曾孙可喜骊山汤?”时,刘病已同样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随后,看着等着自己回答的霍光,刘病已倒是有些为难了,好半晌都没能回答出来。 兮君忍俊不禁,也终究是心软,便替他对霍光道:“大父不知。在骊山数日,病已皆被拘在室内,何曾得见骊山一景?——又何谈喜恶?” 兮君说着便笑了起来。 霍光也是一怔,随即便恍然:“定是义姬之举。” ——兮君对刘病已纵有不满,也不会如此拘束这个少年,倚华就更不必说!会如此做,还能说出理由,让人驳不得,也只有那位女医了。 兮君点头:“正是。” 见刘病已一脸惋惜的样子,霍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两人都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刘病已稍稍安心,然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郑重地向霍光拜首:“病已此番错莫大矣,请大人教训。”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说“责罚”,倒不是恐惧霍光罚他,而是觉得“责罚”太过见外了。 见他如此,兮君也收敛了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霍光。 霍光也没有再笑,神色淡漠让人看不明白,但是,很显然,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也没有打算再把这件事当成完全没有发生。 看着席前伏首认错的少年,霍光心里并不似面上的神色一般平静。 与少年的犹豫不安一样,霍光同样没有拿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他在张安世等人面前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毫不在意,但是,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少年与自己离心了! 霍光心中不无苦涩。 ——这个少年终究不是…… ……终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人啊……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少年长跪认错,他心中纵然再有难平之意,也别无选择。 叹了一口气,霍光轻声道:“曾孙且说,君何错之有?” 刘病已倒也坦然,抬起头,轻声却清楚地道:“我疑大人。” 霍光一惊。 ——他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会如此直言! “曾孙……”霍光低唤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见刘病已又转身对兮君稽首行礼:“我亦疑中宫……” 兮君的脸色骤变。 霍光看了看外孙女,没有再说话,打算等刘病已说完,再作计较。 既然说了,刘病已也就没有隐瞒,他挺起腰,头却垂了下去,低声道:“若中宫有子,大人将如何待我?” 霍光一怔。 兮君也是一愣,随即便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 “曾孙多虑……矣……”霍光低声叹息,虽然只有五个字,却是意味深长,让兮君不由一颤。 十岁的皇后并非不知事,她看着外祖父晦黯的眼神,心不由就颤栗不已。 ——这话…… 霍光并没有再多说,他眨了眨眼,对刘病已道:“关切曾孙者,非独我一人也。” 这话一转,兮君又是一怔——难道她想岔了? 兮君心中惊疑不定,刘病已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霍光转了话锋,他也就没有多想,而是低声道:“彼等之言,亦对大人有疑……” ——这自然是说之前的“太子宾客”了。 少年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推到那些身份不明的身上——的确是他自己对霍光存了戒心,那些人的话不过是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霍光笑了笑:“理当如此……” ——无论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刘病已面前,对他表示怀疑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笑着,但是,霍光的话中满是冰寒之意,让刘病已不由一惊。 兮君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一老一少,却并没有追问。 ——她只是皇后,后宫以外的事情,她并不能管多少。 想到这儿,兮君抿了抿唇,还是对霍光说了倚华之前的建议。 “令曾孙出掖庭?”霍光微微眯眼,“与中宫之前所言有关?” 兮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咬了咬牙,尽管颇觉尴尬,却还是对霍光说了实情:“流言……与曾孙有关……” 霍光一愣,盯着外孙女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投向一旁的少年,好半晌才咳了几声,似乎真的是被自己呛到了。 不过,惊讶之后,霍光便郑重了许多。 ——之前,兮君只说,皇帝可能在椒房、掖庭有所动作,他虽然在意,却没有太上心。 ——掖庭有张贺,中宫更是自成一体,想处理都不是难事。 霍光只想着,皇帝是不是又在动什么心思了——比如子嗣…… 这会儿,事情扯上了刘病已,霍光又就不能不往更深了想。 ——那位少帝对刘病已的顾忌甚深,这其中…… 霍光不能不能把这件事与之前的“太子宾客”联想到一起了。 兮君有同样的想法,看着霍光的脸色渐缓,她才低声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大父……我皆竟尚幼,此事……于曾孙甚不利!还是将病已迁出掖庭……” “不必!”霍光的目光冷了几分,“迁出掖庭……” “甚好!”霍光有些看明白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1、诏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最后,刘病已还是没有迁出掖庭。 兮君不明白,倚华也不明白,但是,两人都没有办法。 ——对兮君来说,霍光的决定是不容她质疑的,她只能接受。 ——倚华倒是敢对霍光说出自己的疑虑,可是,霍光听完之后,也只是点了点,一副“我知道了”的态度,决定却没有改变,倚华又能如何?她只是奴婢而已。 兮君无可奈何,倚华忧心忡忡,倒是刘病已,并没有太过在意。 “宫外是非更多。”刘病已这样安慰这君臣二人。 兮君皱眉:“是非纵多,无危矣。” 倚华同样是这样想的。 尽管同样不明白霍光为什么不同意自己迁出掖庭,但是,刘病已还是觉得应该相信霍光的判断,因此,他笑着对两人说:“大人不会害我。” 见两人还想说什么,少年无奈地摊手:“还京时,汝等皆这般教训我也。” 从骊山回长安的这一路上,她们都因为他曾经的怀疑而不满,如今,她们反而都对霍光没有信了…… 越想,刘病已越觉得哭笑不得。 听刘病已这样说,兮君与倚华倒是无话可说了。 不过,寻思再三,兮君仍然传诏,令掖庭令来见。 张贺是宦者,觐见皇后自然少了许多顾虑,因此,兮君是在椒房殿的后殿正堂见他的。 行礼之后,张贺直起身,稍稍抬眼,随即就瞥见了刘病已,他不由一惊,相当失仪地抬起头,盯着刘病已打量,神色十分欢喜。 刘病已与张贺素来亲厚,自然也是欣喜万分。 兮君没有打扰他们的重逢,但是,堂上并非只有她一人。片刻之后,皇后傅母相当不满地轻咳了一声。张贺这才回过神,连忙稽首请罪。 “掖庭令不必惶恐若斯。”兮君温言安慰,“吾诏君来,正为曾孙。” 听到这么一句,张贺心中不由骇然。 ——刘病已与皇后关系亲近,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这般堂而皇之表达出来……也有点太过了。 张贺的脸色不由变了。 见张贺如此,兮君倒是有些怪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过头的地方,因此,也有些不明白张贺为何变色,不过,她是小君,也不必太过顾虑臣下的想法,因此,眨了眨眼,她便继续道:“曾孙渐长,掖庭乃天子嫔妾之居,多有不宜……” “中宫!”张贺正色开口,打断了兮君的话,兮君不由愕然,不过,她并没有着恼,反而示意张贺说下去。 张贺伏首进言:“曾孙由掖庭养视乃先帝遗诏。” 兮君一怔,下意识地就看了倚华一眼。 ——她有些明白霍光的想法了…… 倚华眨了一下眼,对皇后流露出的想法表示了赞同。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说辞,因此,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傅母脸上的神色。 坐在席下的张贺却看到了。 见傅母明显压抑着怒意的神色,张贺不由有些惊愕,心中也兴起了极不好的念头。 ——不会是刘病已在中宫有什么无礼之举吧…… 没等张贺想清楚,兮君已经慢慢地开口了:“先帝遗诏自须遵奉。然曾孙入掖庭不禁,终非合宜。” 兮君想了一会儿,倒是越想越觉得张贺说的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她又不是真的要让刘病已出掖庭。 张贺毕竟出身官宦之家,听到“入掖庭不禁”,心里便顿是咯噔了一下,也隐约有些明白皇后的想法了。 不过,年幼的皇后随即便道:“掖庭令可有建言?” 张贺一怔,随即就有些着急了——难道皇后还没有定见? 这样一想,张贺更觉焦虑——这一时半会之间,让他如何想出更好的主意? 张贺不由就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面前的长者这般着急,兮君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不过,她则露出一点笑意,就被刘病已瞪了一眼,她瞥了少年一眼,抿了抿唇,才慢慢地道:“我闻曾孙现居于宦者署?” 张贺点头:“正是。”又悄悄抬眼看了皇后一下,才解释道:“曾孙宫外就傅,宦者署出入便宜。” 兮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张贺试探地道:“臣亦知掖庭乃后宫之地,故做此安排?” “不妥。”兮君轻声道。 张贺一怔。 ——居于宦者署还不好? 兮君按住身侧的凭几,来回轻抚了一会儿,才慢慢言道:“宦者署掌禁中侍使,掖庭亦可使令,不便。” 宦者署说白了就如掖庭署属下手宫人一样,负责在禁中各处侍使,掖庭恰好就在禁中。 听到皇后这样说,张贺立刻就明白过来——宦者署与那些后宫来往太过密切。 ……的确不妥! 张贺不由拧了眉——难道真的要让刘病已迁出掖庭?迁出未央宫? “宦者署反不如掖庭署。”兮君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贺一怔。 “先帝遗诏乃命掖庭养视,岂可令曾孙长居宦者署?”兮君有些不满地说了一句。 张贺又是一怔,不过,他随即就明白过来了,立刻低头请罪。 兮君又看了倚华一眼,感觉十分满意。 ——张贺真是太配合。 因此,兮君没有再绕圈子,而是直接说了:“吾以为,曾孙居掖庭庐舍为宜。” ——宦者署出入虽方便,但是,因为都是宦者,掖庭宫人都是常来常往的,反而不如掖庭署,因为在少府寺中,职责亦繁,嫔妾宫人反而不能随意来往,唯一不方便的也就是出入宫禁了。 ——不过,那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张贺十分恭敬地稽首,应了:“唯。”随即就想退下了。 兮君很认真地摇头:“掖庭令,我尚有一事未言。” 张贺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中宫可是指宫人?” ——这也是禁中最受关注却无人敢议论的事情。 ——就在昨日,中宫大批宫人被问罪,却没有如以往一样,输暴室,而是被直接幽于中宫的永巷狱。 ——中宫永巷的监狱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启用了…… ——禁中岂不能不惊? ——如此不同寻常,又有谁敢议论? 兮君点头。 ——中宫有永巷,但是,宫人皆属掖庭,中宫的永巷宫人也只是从掖庭署挑选而已。 张贺垂下头,眨了眨眼,心中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中宫给他寻的诏见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是中宫自己想到的,还是出自她身边的人…… 虽然心思飞转,但是,张贺并没有迟疑,十分恭敬而利落地说明了调配宫人的情况。 兮君也只是寻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方便张贺对外说而已,因此,根本没有细究,听了听便让张贺稍后自行与中宫永巷长议定事宜。 张贺连忙应了,随即就听到年幼的皇后冷淡地言道:“椒房宫人尚且怠慢若此,禁中别处岂非更甚?” 虽然兮君未曾明言,但是,张贺还是立刻就稽首请罪:“皆臣之过。” ——调配宫人,掖庭署责无旁贷。 兮君摆了摆手——她又不是要问罪张贺——随即便道:“禁中宫人当严加教训。不宜侍使者当即处置,不可怠慢。” 兮君语气平淡,但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张贺心中一紧——宫人…… 张贺也不是愚蠢之辈,刹那就想到了很多很多,因此,他应诺之后,便低声道:“臣有负于上矣……上亦如此教训……” 听到这句话,兮君的脸色陡变。 ——当真是…… 倚华抽了抽嘴角,也没有太意外,最感意外的竟是刘病已。 到这会儿,那个议论,他也知道了。 他常年在市井厮混,又如何会不明白那些议论的深意——虽然大汉民风甚为宽松,男女私通非常寻常,但是,这种事情也多是在女子未婚时发生。 ——与人妻通奸是重罪。 ——刘病已还真没有见过,谁会往自己妻子身上扯那种事的…… ——倒是有不少男人,舍不得夫妻之义,哪怕是事实,也只会当不知道,却绝对不会容他人议论……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女孩。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兮君看向他,看清他的神色,又不解地扬了扬眉。 ——何事? 刘病已摇了摇头,不想当着这么多说。 兮君见他不愿说,便没有再追问,雷劈头看向张贺,沉稳又带着几分冷漠地询问:“上教训何事?” 张贺半点都没有犹豫,立刻便说了出来:“主上诏:掖庭侍使宫人对后宫贵人若有轻慢,不可姑息。” 兮君抿紧双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中宫……”傅母离她最近,看到皇后紧攥的双拳微微颤抖之后,她不禁担忧地唤了一声。 听到傅母的声音,兮君稍稍转头,看了傅母一眼,双拳不再颤抖,却攥得更紧了。 傅母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内谒者的通报:“上诏中宫至宣室见。” 听到这个消息,傅母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中宫?”倚华轻声询问。 ——若是不想应诏,总是有办法的…… “备辇。”兮君断然地言道。 ——她倒想知道,刘弗陵现在诏见她,究竟想做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2、上可违先帝遗诏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更新之前,首先致谢——谢谢桑骆冰的打赏。谢谢我的眼泪没人看见的粉红票。谢谢我的香水娃娃的打赏。谢谢seasoul75的打赏。) 宣室殿,皇帝的路寝正殿,位于未央前殿之北,是皇帝起居办公的地方,在孝武皇帝立内朝之前,能入宣室与皇帝奏对议事便是受皇帝信任的标志。 自然,宣室并不是后宫可以踏足的地方。 ——包括皇后。 因此,尽管皇帝有诏,但是,兮君并没有去宣室殿。 ——她甚至没有出金马门。 还没有出椒房殿,倚华便轻声地提醒了兮君——皇后不宜幸前朝——微讶之后,兮君便直接吩咐车辇至温室殿,同时让传诏的小黄门去宣室回禀刘弗陵。 ——她只是皇后,没有必要逾矩。 ——她不犯错已经不受待见,如何能自己撞上去?至于刘弗陵的心情…… ——她哪里还顾得上? 中宫上下都是如此想法,自然无人多说一个字,因此,传诏的小黄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诺离开。 ——皇后凭的是正理,就是皇帝怪罪,也自有一番说辞,他又能如何再言语? 因此,小黄门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皇后的话回复于年少的天子。 宣室正堂是十分敞亮的,但是,似乎是太敞亮,阳光洒入殿内,反而让人看不清少年天子的脸了。 小黄门跪在殿中,因为迟迟等不到少年天子的回答,忍不住战栗起来。 ——现在的未央宫中,又有几个人不清楚帝后之间几乎可以称为对峙的局面呢? ——十岁的皇后已经很久不曾亲自上食了。 ——不是皇帝未诏,而是皇后一直称病。 现在,这些消息都只是禁中流传,半点都没有泄出禁门,谁还会想不到是谁的意思吗? 这种情况下,皇后这般拒命……哪怕是占着理,谁又知道这位少年天子会如何想? 小黄门愈发地紧张地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咽着口水。 “备车,朕往温室行。” 少年天子总算开了口,所说的内容更是让殿中诸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宫中,又是入金马门去,自然也不必用法驾、大驾,不过是左右随侍,道上称跸,一干近侍中臣簇拥着皇帝的车驾往温室殿行去。 金赏与金建,一个是奉车都尉,一个是驸马都尉,又都是侍中,自然在随侍之列,虽然有心沟通,但是,因为周围有太多人同行,两人不过交换了几个眼色,直到到了温室殿前,天子下舆、入殿,一干侍中近臣都在殿外候命,兄弟俩才有机会轻声说上两句。 他们兄弟俩与刘弗陵自幼相伴,虽然近来颇有些疏远,但是,终究与旁人不同,最重要的是,刘弗陵能用的人太少了,因此,他们对刘弗陵近来的举动还是很清楚的。 也是因为太清楚了,两人才更加惊惧。 金建低声问了一遍:“大将军可曾言语一二?” 金赏是霍家婿,这几个月更是被金建催着往霍家走动。 他们俩毕竟年轻,虽然主持家业多年,但是,事到如今,又如何能有什么主见?商议再三,也不过拿定了与霍光亲近这一个主意而已。 金赏苦笑:“大将军待我与以往一般无二。” 凭心而论,霍光对他们兄弟已经是颇为照拂了,无论他与刘弗陵如何,都不曾牵涉他们兄弟,如今,倒是他们兄弟想……左右逢源…… 金赏并非寡情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每次见到霍光,便先怯了三分,如何能玩弄心机,打探消息? 金建如何不知道兄长的心性,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抿紧双唇,认真地思忖着。 见弟弟如此,金赏更觉得愧疚,垂下眼,半晌才低声道:“还是……不……” 金建猛地瞪向兄长,让金赏顿时语塞,话说了一半,便再说不下去了。 盯着兄长瞪了半晌,金建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移开眼,却在看见殿门时出了神。 “建?”金赏轻声唤了一下。 金建恍然回神,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盯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阿兄可见过皇后?” 金赏一怔,却还是答了:“见过。” 金建收回目光,垂着眼,低声问了兄长一句:“皇后为何不助上?” 金赏又是一愣,半晌都没有回神。 金建没有再多说,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多年,有些话,点到为止,根本不必多说。 “……建……” 金赏忽然轻唤了一声,让金建一愣,随后才应了一声。 ——他还真没有想到金赏会唤他。 金赏又踌躇了一会儿,才道:“……罢……稍后再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金建点了点头,并无异议,片刻之后,才道:“阿兄以为上此行……可能如愿?” 金赏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若是如愿,我也不必再言;若是不能……”金赏的目光黯了黯,眼中隐约闪过几分懊恼之色。 金建稍感惊讶,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低声道:“上此举……过矣……” 旁人不清楚,他们如何不清楚那位少年天子做了什么? 温室殿的东厢内,屏退侍御,帝后相对而坐,同样的年少稚气,同样的神色阴晦,同样的……沉默…… 两人都不肯先开口,仿佛先开口便先输了一阵似的。 兮君心中更是存着恼意,根本连正眼都不肯看刘弗陵,就更不必说先开口说什么了。不过,这么多年的皇后教养让她并没有多么出格的举动,仍旧是低眉顺眼,肃手端坐,一派高贵优雅的姿态。 刘弗陵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真的是女孩,她甚至没有认真地妆点自己,长发垂在肩后,除了一副玉制的耳珰,周身都没有一件首饰,衣裳也只是最寻常的锦绣纹。 ——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于无礼…… 刘弗陵的唇角抽了抽。 “颀君……” 终究是刘弗陵先开了口。 ——他的皇后……还只是一个孩子……若真的较劲……孩子有时候是最倔强的…… “妾谨聆上命。”兮君一派恭谨。 刘弗陵再次抽了抽嘴角,随即便眨了眨眼。 ——这是……恼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到其中可能的缘由,刘弗陵竟有些愉悦的感觉了。 “颀君。”定了定神,刘弗陵再次唤了一声,随后却不等兮君开口,便直接道:“君可知宫中近日有议论言及君?” 兮君一怔,随即便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顿时便气极了。 ——他居然还敢问她? 纵然气得心口发疼,兮君仍然只能按捺下满腹地恼意,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回答:“妾今日方还宫。” 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弗陵的神色微变,眼中刚刚稍褪的冷意又浮了上来。 “既然如此,中宫何以严处宫人?”刘弗陵冷言。 兮君猛地抬眼,却不过一瞬,便重新垂下眼,随后以平静的语气道:“宫人有所轻慢。” 说得轻描淡写,兮君心中却已是怒不可遏。 ——这位少年想怎么样? ——让她承认宫中有人议论她……? ——简直是莫名其妙! 刘弗陵被皇后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了,只是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皇后不知亦无妨。”刘弗陵十分生硬地往下说。 兮君不由又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刘弗陵道:“禁中不宜有外臣。掖庭之中皆朕之嫔御,更不宜有外臣。” 说着,刘弗陵便看了兮君一眼,却见兮君听得很是认真,更是频频颌首,一副赞同的样子。 兮君越是如此,刘弗陵越是谨慎,因此,他格外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禁中出入皆有制度,朕以为,唯一可虑者不过没入之宗室。” 少年天子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而,他的皇后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一派认真的神色,垂首倾听他的言语。 刘弗陵有些拿不准了。 “皇后……” 兮君抬头,望着少帝,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在等他往下说。 刘弗陵也只能往下说了:“朕拟将禁中诸宗室皆遣出,以庶人供衣食。” 少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便静静地看着自从抬头便没有再移开眼的皇后,两人沉默对视,久久没有言语。 好半晌,兮君缓缓勾起唇角,微笑着看着刘弗陵,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浅笑低语:“陛下有意,自可颁诏,妾微鄙之身,自当奉诏。” 刘弗陵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皇后!”刘弗陵低声斥责。 兮君低下头,一派受教的恭顺模样。 刘弗陵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言道:“事涉皇后,朕以为,由皇后上请之为宜。” 兮君没有抬头,只能低声应了一句:“诺。” 刘弗陵刚要再说什么,又陡然噤声,好一会儿才道:“……卿言何……” 兮君抬起头,又应了一声:“诺。” 刘弗陵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居然应了…… …… “既然如此……”刘弗陵想说什么,安抚一下,但是,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的皇后,他刚刚放松的心再次紧了起来。 “呵……”兮君忍不住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了笑,却仍然是满面含笑地看着刘弗陵,轻声道:“上可违先帝遗诏否?” (掩面上来更新……估计我的信用已经成负数了……我也不敢多说了,还是以行动表示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3、人尽可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温室殿既然名为温室,殿内自然是暖意融融。 这座孝武皇帝时方建成的宫殿位于禁中,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规定以罽宾氍毹,乃是天子冬季的常御之所。 然而,今上即位以来,却鲜少在温室殿起居,自建章宫还未央宫后,也没有长居于禁中,宁可在前殿宣室斋居。 对于天子的近侍中臣来说,温室殿虽然谈不上陌生,却也不是很熟悉的地方,一干人立于廊下,虽不敢妄动,却也少得趁着君王在殿内的机会,细细打量一二。 季秋时节,寒意已重,纵然是温室殿,一干中臣站在廊下,时间一久,也难免有些瑟瑟。不少人都暗暗与交好的同僚打着眼色——帝后这次相见的时间可真的不短。 所有人都不会认为那两位至尊会相谈甚欢——虽然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但是,那两位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想得多,说得少,更何况,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和睦……能谈出什么来? 也的确是这样? 温室殿内,温炉、熏炉加上灯盏,弥散着袅袅烟篆,将深秋的寒意阻隔在帷帘、屏风之外,然而,端坐在内室之中的两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 少年天子的脸色阴郁,更加年少的皇后却在微笑。 针锋相对的气氛总是冰冷而僵硬的。 看着皇后的笑容,刘弗陵心中只觉得难堪非常,咬牙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吼了出来:“朕是先帝的皇太子。” 少年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却没有让女孩的笑容有丝毫的收敛。 兮君微笑着点头,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看到兮君的反应,刘弗陵心中的怒意更加尖锐,却硬是咬牙按捺了下去。 “颀君!汝乃朕之適!”少年生硬地言道,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尖锐,那份尖锐未必伤人却更易伤己。 兮君的笑容终于褪去。 年仅十岁的皇后抿紧了双唇,神色却愈发地凝重了。 兮君知道——这位少帝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想见她的目的。 ——皇帝之適…… ——是想说他们才是一体吗? 兮君揣测着。 然而,刘弗陵的话却依然出乎她的意料了。 十六岁的天子说:“卿当为朕虑,而非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少年天子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兮君陡然一怔,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却没有一丝愤怒。 ——她是哭笑不得了。 这般心情下,她反而平静了,语气也温和起来:“陛下乃大汉天子,汉之君王,但为汉臣,皆当为上虑。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少主,自是无所不为上虑。妾鄙,纵有此心,亦无此力,唯听从大人教诲。” ——不止她当为刘弗陵考虑,全天下都当如此! 说话时,兮君的姿态格外恭顺,话中的意思却并顺耳。 刘弗陵不由攥紧了拳头,脸色更加苍白。然而,兮君一直垂着眼,根本没有看他。 “皇后不奉朕之命?”刘弗陵冷冷地质问。 兮君连眼都没有眨,毫不犹豫地把话顶了回去:“妾乃汉人,岂敢有大逆之心?” 刘弗陵被她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好一会儿才冷笑着道:“骊山一行,皇后更善言辞矣。” 兮君没有答话。 话说到这儿,刘弗陵也懒得再兜圈子了。 “卫太子之孙年十三,不宜居禁中,当遣出。中宫应诏否?” 刘弗陵很干脆地把话挑得再明白不过了。 兮君也很干脆。她立即稽首答道:“皇曾孙由掖庭养视乃先帝遗诏。此诏,妾不敢奉。” 兮君很想说——天下无人敢奉。 不过,话到嘴边,她终究是改了口——对面的这位终究是皇帝,激怒他,终归不是好事。 ——尽管改口的说辞也不算顺耳。 “不敢奉?何妨直言不愿奉?”刘弗陵冷言。 虽然早已察觉,但是,从刘弗陵口中直接说出的话仍然让兮君的脸色陡然一白。她抬眼看了一下刘弗陵,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即便再次垂下了眼。 刘弗陵没有看清她的眼神,心却依然紧了一下。 “颀君……”刘弗陵唤了一声,却没有说下去——他能说什么呢? 兮君维持着稽首的姿态,没有应声。 刘弗陵刚刚有些柔软的心再次硬了起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刘弗陵才静静地道:“颀君,无论汝心如何,百年之后,庙享配食,君与朕共。” 兮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怀疑之色。 刘弗陵没有回避她的怀疑,神色平静地与她对视。 “……诺。”相视良久,兮君轻轻地应了一声。 ——若是,她一直是他的皇后,百年之后,她会与他同茔而葬,与他在同一个庙里享受后世的供奉…… ——这是肯定的…… ——她不必怀疑…… ——而她会不会一直是皇后……似乎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兮君微微抿唇,唇角稍稍扬起。 ——她应该为之愉悦,不是吗? 刘弗陵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知道她在笑什么。 ——因为他……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指甲刺痛了掌心,刘弗陵陡然松开手,随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按住了兮君的肩。 “颀君聪慧,亦善史,可知孝惠皇后身后如何?”刘弗陵轻声问道,语气分外的安详。 兮君一怔。 刘弗陵没有催促,也没有等她回答,而是直接又问了一句:“可知高皇后身后如何?” 兮君的脸色骤变。 ——她懂他的意思了。 ——诸吕之祸因高皇后而起,然而,高皇后持天下八年而崩,仍然与高皇帝合葬长陵,配食祭祀,丝毫无损。孝惠皇后却受吕氏牵连,生前废皇太后,身后虽葬于孝惠皇帝的安陵,却未曾起坟…… 刘弗陵说这些……不过是提醒她…… “君既明其中深意……”刘弗陵慢慢地言语,同时,手上也渐渐地用力,“父子与兄弟终究不同,何况从孙……君当有亲疏之辨……” 刘弗陵死死地按住兮君的肩,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铭刻到她的心上。 兮君感觉到了痛意,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咬紧了牙关。 她认真地听刘弗陵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亲疏! ——亲疏之辨…… 兮君闭上眼,又睁开,随后抬手,轻轻地拂开刘弗陵压在她肩上的手。 刘弗陵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用力过甚,几乎是兮君一碰到他的手,他便自己收回了手。 放下手,兮君微微垂眼,双手拿着腰间的佩玉,来回摆弄,良久都没有出声。刘弗陵也沉默了下来,平静地等自己的皇后给自己一个答复。 兮君认真地思忖着——她认真地听了他的话,自然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刘弗陵究竟在想什么? 从知道刘弗陵做了什么开始,兮君就在想这个问题。 ——这位少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他真的认为,只要她开口,她的外祖父就会让刘病已出宫? 兮君自己都不相信! ——她与刘病已……她的外祖父更在乎谁? 这个问题……她稍稍想一想都觉得恐惧…… ——她根本不敢想! ——这位少帝会有这样的想法? 兮君不相信! 这会儿,兮君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丝毫无误! ——这位少帝只是想让她认识到,她应该也必须支持他! ——不要求其它,至少后宫……她应该支持他! 兮君眨了眨眼。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子嗣! …… ——子嗣…… 这个词让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同时,也让她想到了刘病已。 心绪纷乱,兮君好容易才按捺下来,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的思索,然而,心……终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子嗣……刘病已…… 这两个词在兮君的脑海中交替浮现,让她不得不去想。 好一会儿,兮君陡然抬头,怔怔地盯着刘弗陵。 “中宫?”刘弗陵困惑地唤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皇后终于有答案,然而…… 兮君定了定神,又看了刘弗陵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 刘弗陵的神色大变。 “皇后!” 少年天子低喝了一声,兮君却毫不动容。 “陛下,妾姓上官……”兮君轻声言道。 刘弗陵一怔。 兮君看了看年少的天子,确定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言道:“上官家只有妾一人了。” 刘弗陵不由冷笑:“君有大将军。” ——上官家是因何灭亡? 对刘弗陵故意的尖刻,兮君并未上心,相反,她还点了点头。 刘弗陵有些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沮丧。 ——面前的女孩根本不在意言辞的锋锐了。 ——口舌之利……又有何用? 兮君说得很慢,却再清楚不过:“正因此,妾知血脉之亲永难断绝。” 刘弗陵还想说什么,却被兮君的四个字堵了回去:“人尽可夫!” 砰! 这四个人让少年天子拍案而起,拂袖离开。 中宫侍御匆匆入殿,却只看到年少的皇后手按凭几,脸色苍白的瞪着内户的方向。 ——那是少帝离开的方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4、何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皇后今年只有十岁,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不过刚刚开始议婚,然而,这个十岁的女孩已经入宫五年,在椒房殿住四年了。 虽然中宫的宫人、宦者被撤换了许多,但是,皇后的近侍并没有变动,一干侍御多是看着这位皇后从懵懂无知的稚儿成长到今日的人。 他们何曾见过皇后这般模样? 即便是上官家族灭时,这位皇后也不过是重病了一场,并不曾有丝毫的失神。 如今,看到皇后这般模样,所有人心中都陡然咯噔了一下。 “中宫……”傅母责无旁贷,只能出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 “……中……” 砰! 傅母再次开口,然而,没有说完,就被皇后骤然的动作打断了。 兮君猛然推开凭几,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然而,她的唇上却仍然不见一丝血色,脸也更白了一分。 “中宫!”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左右侍御同时跪下,伏首在地。 ——究竟是什么事让帝后都如此暴怒…… ——皇后……甚至是……骇然…… 中宫上下都看到了刘弗陵之前挟着怒意的神色,此时,兮君却不仅是愤怒了。 毕竟是在温室殿,中宫侍御也没有多问,兮君更是没有多说一个字,最后,兮君是由傅母背着,坐上辇车的。 中宫侍御都没有同乘,而是随车而行,直到车在椒房殿前停下,左右侍御仍然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于是,一行人就站在椒房殿的廊下,围着皇后的辇车,面面相觑。 幸好,椒房殿还有敢于出声的人。 “这是?” 犹豫的语气,不高的音量,却让中宫诸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出声之人的目光都是饱含着感激之色。 张贺被这番热烈的目光吓了一跳。 之前,皇帝诏见时,皇后并未让掖庭令离开,他自然也乐得多待一会儿,与刘病已多说一些话。 皇后回殿,自然有人报进去,他与刘病已在后面等了很久,却不见人进来,张贺心中担忧,便干脆迎了出来,却只见皇后近侍都在前殿廊下站着,皇后的辇车也停在殿门前,张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也就犹豫地问了一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张贺站在殿门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出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张令?”兮君的声音从辇车内传来,随即就是一阵悉索的声音,众侍御立刻行动起来,侍奉着皇后下了辇车。 张贺也立刻出殿,拜首参见:“中宫长乐未央。”再起身时,却又吓了一跳。 ——皇后的脸色真的是太难看。 兮君只是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径自进了殿。 张贺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中宫侍御的脸上都是一副释然的神色,不由又愣了一下。 倚华从张贺身边走过时,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他跟上皇后。 直到进了寝殿,兮君的脸色也没有缓过来。 刘病已同样吓了一跳,立刻迎了上来:“兮君?!” 听到刘病已的这一声,扶着兮君的傅母脚下一顿,惊诧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见少年一脸担忧,根本没有注意到别的。 傅母正想出声,就听到皇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无事。” 傅母一怔,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兮君这样说了,但是,刘病已并不相信,不过,看了看皇后身后的侍御,他没有再上前,反而退后一步。 傅母扶着皇后在正席坐下,随后便退了一步,轻声询问:“中宫可需诏侍医?” 兮君摇了摇头:“毋需。”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并非生病,只是气极了,也是震惊极了。 等皇后坐定,张贺才到席前,再次见礼。 “掖庭令……”兮君看着张贺,沉吟了良久,才看着刘病已,慢慢言道: “即日起,曾孙行止皆由掖庭令约束。君当严令禁止,毋纵之。” 张贺不禁讶然,却不敢怠慢,立刻低头应诺。 张贺不是不想追问,然而,他还没有抬头,眼角便瞥见了皇后的神色——年幼的皇后竟是一脸的毅然决然…… 张贺对这位皇后并不了解,不过,看到她的神色竟然这般凝重,他不由更加焦虑,却也因此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不过,张贺不问,堂上自然有人问。 “何故如此?”刘病已看着兮君,拧眉询问,“若是县官之故……我尚可出宫……” 兮君刚刚见过皇帝,这般郑重其事的交代,除了那位少帝对他有所算计之外,刘病已想不出其它原因。 “出宫?”兮君冷笑,“县官百般算计正是为此!” ——又是名声,又是亲疏,刘弗陵算计了那么多,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刘病已出宫! ——为什么? “为什么?”刘病已不解,“上在宫中,我在宫外,避而不见,上奈我何?” 兮君眨了眨眼,眼中的冷意更甚。 ——未央宫与建章宫不同,内外皆有大将军的亲信,刘弗陵如何能随心所欲? ——尤其是关于刘病已的一切事情,除了霍光,宫禁之中不知还有多少人关注非常,他纵然是天子,想对刘病已不利……也并非易事! ——宫外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父可掌宫禁门户,却难以禁闭长安诸门。”兮君看着刘病已,轻声解释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也不是愚钝之人,略一寻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因此骇然变色。 兮君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三叮嘱他稍安勿躁,不要惹事,最好是不要有任何动静…… 刘病已有些不以为然,不过,面上却没有显露,反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办。 兮君对他知之甚深,见他应了,也没有放松,只是点了点头,便对张贺交代:“曾孙即付予君,毋令其违诺。” 刘病已抿了抿唇,想反驳,但是,看了看堂上的诸侍御,到底没有吭声,低着头,听张贺对皇后应了唯。 张贺却是有些惊讶的——看来……皇后真的很了解曾孙……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不太痛快,虽然不是病,但是,兮终终究是不舒服。交代之后,又想了想,觉得没有遗漏了,兮君便让倚华送张贺与刘病已离开。 三人退到殿外,傅母便再次劝兮君诏侍医前来。 兮君屈肘支颐,苦笑着摇头:“不必……” 这一次,皇后的语气并不坚定,傅母正要再说,就听到皇后扬声唤谒者。 “中宫?”堂下侍立的内谒者连忙应声。 “诏太医令来谒。”兮君皱着眉,斟酌着下了令。 中宫侍御都有些怪,那个内谒者也不例外,不过,瞅了瞅皇后的神色,他很乖觉地没有多说一个字,应了一声诺便离开了。 左右侍御也很怪,傅母犹豫再三,还是劝了一句:“中宫若有不适,亦当诏侍医。” ——太医令虽掌医事,但是,毕竟不是中宫侍医。 兮君摇了摇头:“我毋需召侍医。” 傅母一怔,却终究是不敢明白追问,只能欲言又止,肃手跽坐。见傅母不说话,堂上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开口,堂上顿时一片沉寂,直到倚华送过人返回,才打破这般沉寂。 “中宫是否不适?”倚华行礼之后,便关切地询问。 兮君不禁哭笑不得:“若有不适,我当召义姬。” 倚华松了一口气,却也更觉怪:“太医令毕竟为少府属吏,中宫不宜轻召……” 这番话却让兮君挑了挑眉,随即便笑了起来。 见皇后这般反应,堂上诸人更加担忧,倚华更是感觉不好,却是不便再问,然而,兮君却解释了:“为陛下分忧,吾之分也。” 兮君是笑着说的,然而,无论是傅母还是倚华,抑或是堂上的其他侍御,都是心中一紧,隐约感到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为……陛下……分忧…… 只要想到之前温室殿的情况,这句原本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话语就显得太过诡异了。 尽管中宫诸人都不太相信这个解释,但是,当谒者通报太医令前来时,众人也只能侍奉着皇后前往椒房前殿。 接到中宫诏,太医令同样是困惑不解,不过,只是召见,他也不能拒绝——虽然是少府属下,但是,少府太医本就是侍奉内外贵人的,皇后诏见实在太过寻常了。 与张贺不同,太医令行礼之后便肃手低头,根本是目不旁视,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兮君的脸色,直到兮君开口,他才发觉,皇后似乎有虚弱…… 太医令并没有能够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因为,皇后的话让他几乎是惊骇欲绝了——兮君在绣幄中坐定,便直接道:“陛下为子嗣忧,太医署录掖庭诸贵人宜子者,移文掖庭署。” 太医令闻言就出了一身冷汗。 “中宫……”太医令强自镇定,“掖庭贵人皆诸相合法度之良家子……” ——说白了,今上的后宫中还真没有不宜子嗣的女子…… 兮君没有答话,殿上一片寂静。 太医令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心中陡然一颤——若当真是为此事,中宫只需颁诏即可,何必诏他前来,亲自言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5、妄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砰! ——啪! 宣室殿内,刘弗陵将手上的奏狠狠地敲在漆几上,也许是犹不解恨,他又扬手将奏掷出去。 殿上一干中臣都被少帝的举动吓了一跳,都屏息凝神,不敢多问一个字。 好一会儿,见刘弗陵的脸色稍缓,金赏才悄无声息地站起,将殿中的那份奏拾起,重新卷起,双手奉到少帝面前的漆几上。 刘弗陵抿唇冷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金建低声道:“陛下,奏皆由尚台奉呈。” ——尚台送来的奏……说白了,就是霍光已经认可的。 刘弗陵的脸色陡变,半晌才生硬地对金赏说:“尔以为此奏当如何?” 金赏一愣,随即就听刘弗陵道:“尔可阅此奏。” “诺。”金赏应了一声,一派恭谨地展开那份奏,慢慢地从头看了一通,立时也变了脸色。 “陛下……” “朕当如何答?”刘弗陵瞪着金赏,厉声质问。 金赏低头,双手奉上奏,低声而恭敬地对刘弗陵道:“太医署恪尽职守,上当嘉勉之。” 这个答案让刘弗陵瞪着金赏,却是半晌都没有言语。金赏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奉呈奏的姿态立在漆几前,沉默而坚定。 看着金赏,刘弗陵暗暗地咬牙——不是恼他,而是因为知道,金赏说的正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个最好的选择却不是他最愿意的选择。 刘弗陵不甘心! 少府太医令的奏写得相当委婉,措辞谨慎又谨慎,根本没有一丝表功的意思,但是,再如委婉、谨慎,都无法改变奏的内容。 ——太医令轻描淡写地奏禀,为皇帝子嗣计,太医署已于掖庭贵人中选宜子嗣者,并移文掖庭署。 刘弗陵不相信掖庭署,也不相信这件事完全是太医署的自发行为——虽然奏并未提及其它内容。 又咬了咬牙,刘弗陵伸手接过金赏手上的奏,同时吩咐:“朕欲知太医令近日可曾入中宫。” “诺。”金赏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这件事并不难查。 中宫谒者往太医署诏太医令入见,并未避人耳目。金赏往少府一问就知道了。 金赏身份尊贵,徐仁亲自在正堂见了这位少年列侯。 “此等微末之事,秺侯遣使来问即可,何必亲至?”徐仁笑言。 金赏执礼恭敬,连道不敢:“仆稍感好而已,岂敢再放肆?徐君为仆释疑足矣。” 徐仁笑着摆手:“秺侯言重。” 两人客套了一通,徐仁又亲自将金赏送出少府寺。 等金赏走远了,徐仁的脸色一沉,转身进了少府寺,同时扬声吩咐掾吏让太医令来见他。 太医令一进正堂,便听少府厉声质问:“汝行何事,令陛下亲信侍中来问汝之行止?” 太医令闻言便是一颤,随即苦笑着向主官行礼:“臣昨日上。” 徐仁皱眉:“何事?” “中宫诏臣,将掖庭之中宜子者,移文掖庭署。”堂上并无旁人,太医令也没有对主官稍有一丝隐瞒。 徐仁不由大骇:“汝已移文?” 太医令再次苦笑:“中宫赐笔札,臣岂敢不?” ——当日,在椒房殿,他硬着头皮应诺之后,年幼的皇后便命女史上了笔札,虽然开口,但是,那个架势明显就是,他不立刻写出来,就不要想离开了,他还能如何? 徐仁不禁一怔:“中宫……竟……” 太医令立刻点头。 徐仁恍然回神:“既是中宫诏命,尔之奏竟未曾提及此事?” 太医令摇头:“中宫仅是口诏。” ——说白了,他没有证据啊! ——再说,即便是有诏,他又能如何? ——那是皇后,是大将军的外孙! 想到大将军,太医令顿时神色一肃,抬头看向徐仁,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臣昨日上,即奏禀移文一事。” 这一次,太医令在“昨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仁毕竟不是昏庸之辈,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却是更加心惊。 “大将军……中宫……此事……” ——这件事竟是大将军授意皇后所为吗? 少府正堂之上,两人相视无语,心中的想法却是相同的——这件事,他们是管不了的。 ——少府这个卿职本来也尴尬,掌着皇帝的私有,负责宫禁供给,但是,一应事务都不是少府能做主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帝后…… 徐仁摆了摆手,让太医令离开。堂上只余他独自一人时,徐仁的神色却愈发地凝重了。 ——大将军这般行事…… ——难道…… 徐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最后,他还是寻了一个空,匆匆赶往丞相府。 田千秋眯着眼睛听完了女婿的话,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徐仁心中焦虑,四下看了看,见听事阁内并无旁人,便逾礼地凑到妻父身边,在他耳边急切地低语:“大将军此举究竟为上之子嗣做何虑?” 田千秋皱眉,推开女婿,不悦地斥质:“君亦是公卿大臣,岂可妄度大将军?” 徐仁不由反驳:“大人,此事……” “此事是否为大将军授意尚未可知!”田千秋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 ——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徐仁的揣测! ——虽然不无道理,但是,终究不是事实! 田千秋看了看自家郎婿,神色晦黯不明,良久才道:“此事非君可妄言。” 这一句话,田千秋说得郑重非常,徐仁也立刻低头端坐,表示受教。 “君尚当值,不应擅离官寺,速还。”田千秋摆了摆手,直接逐客。 徐仁低声应诺,膝行退后,刚要起身,又想到一个问题,便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轻声道:“大人可是惧大将军?” 话一出口,徐仁自己先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田千秋并未动怒,不过是立刻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言道:“惧。” 徐仁一怔。 田千秋却没有再多说,再次眯起眼,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徐仁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立刻退了出去,直到出了丞相府,上了车,他的心仍然跳得飞快,根本无法平静。 ——田千秋不当他是外人,才那般直言的。 徐仁很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如今的霍光,朝野又有何人敢说自己不惧? ——他的妻父不过是实言罢了! 想到这儿,徐仁心中稍定——估摸着,田千秋并不会因为他的问题而恼他。 于是,回到少府寺时,徐仁已经平静了下来,甚至有兴趣琢磨一下这件事究竟会如何收场了。 ——是不了了之,还是再次掀起风波? ……估计……还是前者多吧…… 徐仁不认为未央前殿里的那位少帝敢与霍光相抗。 这样想着,徐仁倒是又想到一个问题——霍光这般作法,究竟是什么打算? ——是不欲上有子?抑或是不欲皇后之外的女子有子? 其实,徐仁与太医令还真的是想错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出自霍光的授意。 在霍光看来,兮君还是孩子,如何能沾染那些事情? ——不就是不让后宫有子? 霍光又何须借外孙女的手行事呢? ——尤其是现在这会儿? ——再则,后宫的事情,与其让皇后出面,还不如直接让掖庭令安排。 因此,看到太医令的上时,霍光同样是惊讶非常的。 惊讶之后,与刘弗陵一样,霍光也想到了兮君。 不过,霍光没有派人去打探,而是直接让人将张贺请了过来。 张贺的回答也很简洁:“太医署确有此移文,乃内谒者令亲自奉交于臣。” 霍光眨了眨眼,对外孙女自作主张一事感觉不太舒服。 张贺一直看着霍光,见到霍光的神色略显不悦,便轻声道:“陛下当日曾诏皇后见于宣室。” “宣室?”霍光当即皱眉。 张贺立刻补充了一句:“中宫以为不妥,改在温室殿相见。” 听到“温室殿”,霍光便轻轻挑眉。——他知道是如何的情形了。 ——帝后相见这类事,自然早有人报给他了。 张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相信,霍光一定能想到皇后这般行事的原因。 当日,温室殿中,帝后二人说了什么,霍光也不清楚,但是,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就不难明白了。 霍光轻扣凭几,好一会儿才想起张贺仍然在室中,连忙收起心思,温言吩咐:“中宫年幼,君当为中宫分忧。掖庭进御之人,当依太医署之文,妥善安排。” 张贺自然无异义:“谨诺。臣必孚中宫之意。” 霍光点了点头,刚想送客,就见张贺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事。霍光略一思忖,便将送客的话咽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张贺,等他开口。 张贺终究是担忧刘病已,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臣与曾孙当日皆在椒房,中宫自温室还,即命曾孙近日行止皆须慎之又慎,万毋肆意。似……” 张贺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霍光没有催促,只是皱眉看着他。 张贺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中宫似是指陛下……对曾孙……心存……恶意!”(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6、上林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中宫似是指陛下……对曾孙……心存……恶意!” 张贺的话音一落,霍光便不由挑眉,眼神色也骤然一敛。 对这个外孙女,霍光素来上心,自然知道她向来谨慎,尤其这件事还涉及到刘弗陵,她更不可能信口开河。 同样,张贺也不是随意说话的人。 不过,霍光也很清楚,刘弗陵对兮君并不信任,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不可能对她说,因此,她也不可能说得太明白,甚至,可能连某些暗示也不过她的推测。 ——自然,张贺的这个说辞,更是他自己的推测了。 想清楚之后,霍光也就放下了心,对张贺温言抚慰了一通,又亲自将他送了出去,虽然未出正堂,却也让外面伺候的尚、掾吏吓了一跳。 张贺拿不准霍光的心思,隐隐有些担心,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到心上,但是,身处尚台,张贺也不敢多言,只能皱着眉离开。不过,没等张贺离开,就见一名皂衣掾吏从尚台匆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也不过潦草地执了礼,便赶紧离开,显然是有急务。张贺停步看了一会儿,见那名掾吏去的方向正是出宫的必经之路,不由就挑了挑眉,紧锁的眉头因此松开。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张贺举步离开,心中却是略感安心了。 就如田千秋的波澜不惊一样,元凤二年的九月并没有发生任何让人惊讶的事情,十月大朝也很平静地结束了,列侯上计之后,百官朝贺,一年的事务到此也就算是结束,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正月朔旦的大朝,那是诸侯王的朝聘。 虽然要到正月朔旦,诸侯王才会奉皮荐璧玉贺正月,不过,毕竟大汉疆域甚广,诸侯王多会提前一些到达,而汉之仪法,诸侯王初到即入小见,再加上每位诸侯王都是与四位列侯同年朝见,入冬以后,未央宫自然是热闹了许多。 作为皇后,兮君要参与的事情并不少,岁末年尾,立冬、冬至、腊日、大傩……直到除夕、正旦,皇帝要参与的各项大礼,她这个皇后几乎都要领着内外贵人举行相应的典礼,至于宫中的宴席,更是如此。 连续的忙碌对一般人来说,不过疲惫一些,劳累一些,但是,无论是刘弗陵,还是兮君,都是不甚康泰的状况,因此,正旦大朝时,接受诸侯王的朝见的少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同样,椒房前殿中,接受内外贵人朝贺的皇后,即使是盛服严妆,也难掩一身的病态。 也是因这个原因,正旦后三日,正月乙丑,为来朝的诸侯王置酒,并赐金钱财物时,刘弗陵只是在宴席上等了不到一刻,便离席了,直到酒宴结束,也没有返回,而后宫之中,年幼的皇后更是干脆没有出席酒宴,只派了大长秋与女御在席上照应。 这样的失礼,来朝的诸侯不免惊讶,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询问的对像自然是秉政之人。 霍光没有丝毫的掩饰,反而是一脸忧虑地对来朝的诸侯王答道:“元年,燕王、长公主负恩,上深以为痛……当时即曾寝疾……” 这就是说,皇帝的病根是早已种下的了。 此番来朝的诸侯王不是别人,正是迎娶了鄂邑长公主女孙为后的河间王刘庆(注),听到霍光提及长公主,别人犹可,刘庆却是连追问都没有心思了。 不过,毕竟是孝景皇帝一脉,虽然是刘弗陵的曾孙辈,但是,刘庆还是向霍光进言:“上年十七,宜加元服之礼。” 河间献王修学好古,河间王一脉皆好儒循古,提及元服之事,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之中。 霍光并未回避这个问题,相反,他很郑重地对河间王答道:“孝惠皇帝二十一行冠礼,仆以为当仿之。” 刘庆皱了皱眉,心中略有不足之意,但是,看了看霍光,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不过是诸侯王,本就是不宜对汉的事务多加评论,更何况,这番话出自大汉实际的掌权人之口,他岂能多说什么? 因此,河间王点了点头,与霍光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未央前殿,出宫返回了自己的郡国邸。 这件事,刘庆自然也与亲信说了,一干人都赞同大王的想法。 ——说得透彻一点,就算是现在,刘弗陵立刻崩了,汉室的帝位也轮不到河间王! ——不说辈份的差异,就是孝武皇帝一脉,也还没有死绝呢! ——总之,长安的事情与河间,真的是没有太多的干系。 刘庆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想到少帝的情况,刘庆也不免有些担忧:“上……不似长寿之像……” “大王慎言!”一名心腹立刻低声打断了刘庆的话,“王后身世本惹嫌疑,大王作此言,岂非徒授人以柄?” 刘庆抿了抿唇,眉头也皱了起来:“何必又提王后。” 元凤元年,长公主一死,河间朝中就有人进言刘庆,让其上请易王后,被刘庆拒绝,后来,汉赦免了众多宗室子弟,也赦免了长公主之子,这种进言才不再有人提起,如今,再听到这种话,刘庆难免不悦。 那人也是刘庆的亲信之人,并不畏惧,反而直言:“并非臣故意重提,大王毋忘,大将军话中提及燕王与长公主,臣岂能不提?” 刘庆默然无语,他自己也拿不准——霍光是不是故意当他的面提起鄂邑长公主? 见刘庆这般,那人没有再进逼,而是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大王已尽宗室之责,何必再涉汉事?” 这是把话题绕了回来,就是不再议论王后的事情了。 刘庆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惟望太平。” ——如他这般没有野心的诸侯王,封国也不算太差,自然是不希望汉室动荡不安。 室中参与商议的众人也都附和王的这句话。 “汉欲太平,须早有皇子。”有人低声叹息。 刘庆不由一怔。 他也是少年承袭王位,如今也有几个子女在膝下承欢,刘弗陵虽然比他年少几岁,但是,他十七岁时……早已为人父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刘庆叹了一口气,随即摇头道:“皇后尚年幼,上亦少,子嗣一事,不急在一时。”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反驳,却也没有人赞同。 ——谁又猜不到这其中的原因呢? 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人低声道:“久病之身……于子嗣……终是有妨。” ——听刘庆之前转述的话,刘弗陵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儿都是久历世事的人,如何能不清楚,这般情况的害处? ——说句不太顺耳的话,若是当真如此,刘弗陵即便有子嗣,那个皇子也未必能康健长成。 这句话一出,室内再次沉默。 ——看起来……汉……终究会有一番动荡了…… 想到此节,刘庆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后两日,入小见之后,即返乐成。”刘庆当即做了决断。 ——乐成即河间国的都城。 “诺!”众人同时应声。 ——无论长安将如何动荡,他们都无能为力,倒不如返回河间,在自己的地盘上细细谋划。 刘庆如此思量。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场风波竟是两天都等不了,竟然在他离开前,就暴发了出来。 事实上,就是酒宴的第二天,长安城的气氛便陡然紧张了起来。 长安城中的兵卫并不多,因此,军队一旦有所行动便格外显眼,尤其是军士入城。 ——尤其是距上一次的谋反案才不过一年多…… 几乎是在发现不断有军士入城的同时,长安人便选择了闭门不出,往日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街道迅速冷清下来。 毕竟是长安,这般情况也不过维持了一个时辰,详细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上林苑?”刘庆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大王,步兵校尉掌乃是上林苑屯兵。”河间官吏对王解释。 ——已经有消息确认,之前入城的军士都是步兵校尉属下。 刘庆瞪了属下一眼:“寡人知此事。寡人是问,上林苑中究竟有何事发生?!” 那名官吏迅速低头:“臣再遣人去查。” “速去!”刘庆没好气地催了一声,那名官吏更是立刻就退了出去,只余下刘庆,在堂上坐立不安,最后,他干脆站了起来,在堂上来回踱步。 然而,刘庆刚走了一个来回,之前离开的那名官吏便又匆匆赶了过来,让刘庆不由惊讶:“已查明白?” 刘庆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事实也确如他所想——那名官吏还没有行礼,一听到大王的询问便连连摇头,眼见刘庆脸色骤变,他也顾不上礼仪,立刻言道:“大将军车驾出城。” ——霍光出城?! 刘庆瞪大了眼睛。 “出何门?”刘庆心存侥幸地问了一声。 “安门。”那名官吏的回答打破了刘庆最后一丝希望。 ——上林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竟需要霍光亲至? 霍光同样有这个疑问。 事实上,若不是来使把话说得极其严重,霍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究竟何事?”霍光下了车便直接问道。 步兵校尉刚要执礼,便听到大将军的质询,他也没有客气,停下行到一半的礼,直接示意霍光随他过来。 不过,刚走了两步,他便对霍光道:“大将军的随从是否皆可信?” 霍光见他这般郑重,不由也收起了那点不悦的心思,郑重地点头:“自是可信。” 步兵校尉没有再多问,一边引路,一边对霍光解释:“……那棵大柳树乃去岁即折断仆地,今日平旦,臣领兵巡查,却见其竟重新立起,更是重生了枝叶……” 霍光不由皱眉,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步兵校尉似乎没有注意霍光的神色,径自解说着:“本来臣只觉得怪异,便让属下守着,同时遣人奏报,然而,使者方离,便有留守之人来报,有虫不断向大柳对而来,食其叶……” 说到这儿,步兵校尉停了步,霍光抬眼看向他,却见这位校尉神色颇有紧张,镇定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前行,又言道:“臣只以为是常事,然而,等臣赶来,却发现……” “却发现……”步兵校尉重复了几遍,才说下去,“那些被虫食过的枝叶上,皆被咬成一个个文字……” 霍光顿时凛然:“何字?” 步兵校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霍光道:“臣不敢言,大将军自观。” 注:汉武帝太初四年以后的诸侯王来朝情况,记录不详,此处纯属虚构。 (谢谢胡凌风的粉红票,两张啊~~~谢谢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7、公孙病已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十余岁入长安,此后二十余年,皆为天子近臣,对长安城南的上林苑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如今,他虽然颇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也不会认为出步兵校尉领的路是通向何地的。 ——这个方向……又是柳树…… 霍光只想到郎池。 也的确是郎池。(注) 上林十池虽然不比昆明池,但是,面积也不小,步兵校尉属下的兵卫却把郎池围得严严实实,看到主官与大将军同来,才有军吏传令,给他们一行让出一条道来。 走近郎池,直正看到步兵校尉所说的柳树时,霍光一行不由都抽了一口冷气。 如今不过正月,虽已入春,却犹是冬意,寒冷非常,万物仍未生发,因此,光秃秃的上林苑中,那棵满枝绿叶的柳树格外显眼。 霍光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站在十几步外,皱着眉打量那个明显不合天时的柳树。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霍光移步,步兵校尉不由唤了一声。 “大将军?” 霍光没有理会他,仍旧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示意随从留在原地,自己则慢慢地走了过去。 北军八校尉是京畿军力最强的兵力,皆是秩二千石的高位,与军中的寻常校尉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会有蠢人。因此,对霍光的安排,步兵校尉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见霍光移步,他立刻就跟了上去,同时低声道:“大将军,此处并非禁中,臣恐此事早已泄出……” 上林苑虽是皇家苑囿,但是,面积太广,守卫的兵力却着实有限,除了各处宫馆,警戒并不森严,更何况,就是各处宫馆,也有不少是长安贵公子们常来常往之处,步兵校尉根本不敢保证,在他们发觉之前,便无人察觉此事。 他解释得格外小心,生怕被霍光认为他是在推卸责任。 霍光也没有这样想,他直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如此之事多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还没有看清步兵校尉说的文字,但是,霍光很清楚,这种事从来都是瞒不住的。 步兵校尉丝毫不觉得宽慰——他只希望,等一会儿,霍光看清枝叶上的文字后,还能如此淡定。 柳叶狭长,虫食之后的文字自然极小。霍光不得不走到更近处,然后,陡然就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被虫子吓到了。 ——事实上,树上已经没有几个虫子了。 虫食的痕迹参差不齐,辨认并不容易,但是,这个柳树毕竟是枝繁叶茂,那些虫食的痕迹也并非都在青翠的柳叶上,两人合抱的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树皮也被啃食过了,只是不如柳叶明显,不过,字迹却更大,也就更容易辨认。 “公……孙……病……已……立……”霍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步兵校尉在大将军出声的时候便悄然退开了一些,生怕被霍光迁怒。然而,霍光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暴怒,而是负手而立,盯着那棵大柳树,一言不发。 步兵校尉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再次紧张起来。 ——他不是无知之辈,怎么可能不知道,有时候,越是平静,酝酿的风暴越的剧烈?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出声——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令兵卫回营。”霍光忽然出声。 “唯!”步兵校尉立刻应声,随后才反应过来,霍光究竟说了什么。 “大将军?”步兵校尉惊疑不定地唤了一声,“撤人?” “嗯。”霍光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在意属下不立刻执行命令的行为。 也许是因为霍光的态度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军令意味,步兵校尉又犹豫了一下,最后,凑到霍光身边,低声道:“臣闻,卫太子之孙……” 步兵校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霍光已经转过身,抬眼看了他一下。只不过是一眼而已,眼中不带半分怒意,但是,步兵校尉硬是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迅速低下头,又应了一声:“唯!” 这一次,话音方落,步兵校尉便转过身,冲着负责的属吏打了撤围的手势。 那名军吏同样十分震惊,也以手势询问了一遍,才扬声下令,让郎池边的所有士兵整军回营。 见步兵校尉府的军士撤走,霍光的亲卫部曲自然接过了警戒的责任,分散在周围,执刃戒备。不过,没有他们行动完,霍光已经转身离开了。 “大将军……”步兵校尉不敢阻拦霍光离开,只能追上几步,低声询问,“此树?” 霍光瞥了他一眼:“留着。” 步兵校尉弄不明白霍光的意思了:“不留人?” “嗯。”霍光点头,却瞥见步兵校尉面露苦色,额头上也满是冷汗,他不由停了步,转头看向属下,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事与君无涉,君不必在意。” 听到霍光这样说,步兵校尉松了一口气。 ——有这样一句话,他也就安心了。 不过,对自己安心,他对这件事的疑虑不安却未曾稍减,因此,他低声对霍光说:“臣不敢保证其它,然昨夜巡防时,此事仍未见。” 霍光微微挑眉,点了点头,随即便摆手示意步兵校尉不必再跟着自己了。 见大将军如此示意,步兵校尉也就停步,不再跟随,却是站在原地,看着霍光登车离开,才转身往自己的校尉府走去。 因为步兵校尉府报得紧色,霍光除了亲兵部曲并没有带其它属吏,此时,坐在朱轮轓车上,他虽然满腹怒意,却是无从发泄,只能按着车舆旁的铜较,狠狠地用力。 霍光没有坐下,御者也不敢让马奔得太快,只是努力地让车行驶得更加平稳。尽管如此,带着寒意的风扑面而来,仍然让霍光感觉到了一丝痛意。 那痛意并不剧烈难忍,却让霍光心中的怒意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因此,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车轼,冷冷的吩咐:“速还未央宫。” “诺!”御者不敢再耽搁,立刻扬鞭催马儿疾奔。 等霍光回到未央宫,没等他的车马入未央北阙,就有人挡道拦了下来。 “幼公?”见拦道之人是杜延年,霍光也就缓了语气,反正离司马门没有几步了,霍光干脆下了车,走向杜延年。 杜延年没有再失礼,恭敬地拜见了霍光,才与霍光一同入宫,同时,也低声说明了自己拦道的原因:“有传言,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 “然。”霍光也没有隐瞒,直接实言以告,同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杜延年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又道:“臣亦闻,复生之柳上,枝叶……” “虫食,成文字。”霍光接口,语气平静,神色却越发的阴霾了。 “大将军!”杜延年不由惊呼,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霍光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吏,原本与两人距离不远的众官吏迅速退开,生怕自己被霍光盯上。 杜延年定了定神,连忙跟上已经走开了一段路的霍光,在霍光耳边低声道:“既是如此,文字传闻……” 霍光干脆停步,转身看向杜延年:“杜君即便不来,仆亦将召诸大夫、博士。” 霍光没有压低声音,北司马门又是公卿官吏出入之地,来往之人甚多,虽然都刻意与霍光保持了距离,但是,仍然足以听见霍光的话。 霍光直言:“此事蹊跷,枯木复生,虫食成字,仆不学无术,将请教于诸生。” 听到霍光这样说,不仅杜延年一愣,周围的官吏也都是一愣——大将军竟是打算问谶兆? 杜延年毕竟狱法小吏出身,对谶兆素来归为方士之术,颇觉不以为然,因此,对霍光的主意并不赞同,只是,他们这会儿都站在道上,他也不便直接反驳霍光,便没有作声。 霍光没有去尚台,而是直接去了白虎殿。 白虎殿在宣室之南,尚在禁外,平素,霍光与朝臣议事都是在此。因此,一入白虎殿,杜延年便想进言,却被霍光摆手阻止了:“幼公稍后再言。” 杜延年一怔,随即就听到霍光一迭声地下令。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由惊讶——霍光竟是想查夜间出入宫禁之人。 等霍光吩咐过诸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杜延年才起身对霍光道:“大将军,此事……谶兆之事多是人为。” 霍光挑了挑眉,并没有反驳杜延年,反而示意他说下去:“臣恐此事……意在曾孙。” 虽然不相信那些事,但是,杜延年也很清楚,这类事情从来都是忌讳,否则,当年孝武皇帝也不会因为一句“天子气”便处死中都官狱的所有人犯。 正因为如此……那个合着刘病已之名的文字…… 听到杜延年这样说,霍光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冷笑不止:“我倒要听听,诸生将如何解此事!” “公孙病已立……”霍光又重复了一遍柳树上的文字,神色越发冷厉。 杜延年被霍光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是,他随即就明白过来,思忖片刻,他抬起头,对霍光道:“大将军……谶兆之事……从来不止一桩。” 注:郎池在上林苑,但是,这件事中的柳树究竟在哪儿,并无记录,此处纯属虚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8、祖孙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谶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预言,而且是将要实现的预言,一般都出自巫觋或者方士之口,字句极为隐晦,但是,等事情发生后再回过头,便会发现那些隐晦的字眼与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 太史公作《秦始皇本纪》,其中就记载数条谶语——从“亡秦者胡也”至“始皇帝死而地分”,还有“今年祖龙死”——皆是当时之人不解其意,或者误解其意,然而,后来者再看,却是触目惊心。 ——什么是谶,只有应验了之后才会知道。 ——如果没有应验,那也就只是胡言乱语或者童谣民谚。 谶兆也就是这种预言的先兆。 一般多是一些异于天时的灾祸,或者十分稀的表现。 枯木复生正是其中之一。 至于暗示了什么,这需要儒生、方士解释。 至于解释的正确与否,则需要等时间的验证。 因此,哪怕有“公孙病已立”的文字出现,杜延年现在最担心的也不是众人立刻联想到刘病已、 ——病已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 ——哪怕是宗室公孙中,取这两个字为名的也不会只有那个皇曾孙一人。 杜延年现在最担心的是,接下来,不断出现相应的徵兆,让人们只能往刘病已身上联想。 “不止一桩?”霍光稍感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便扬声唤人。 既然是杜延年提醒的,霍光也没有避讳杜延年在场,直接对随从下令:“传令右将军,禁中诸吏,无我准允,不得出入禁门。” 领命的是霍光的亲兵,自然是眼都不眨一下便直接应诺,随即退下。 霍光的反应让杜延年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了。 ——杜延年不是天真无知之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霍光的这个命令意味什么? ——霍光认为此事完全是人为! ——主使者不在别处,就在禁中! 杜延年怎么可能不愕然失措? “大将军,如此……”杜延年想劝谏,却被霍光摆手阻止。 “幼公毋需过问此事。”霍光说得直截了当,“仆自有道理。” 霍光如此说了,杜延年也就没有再多说,起身执礼告退,不过,在退下前,他又说了一件事:“此时,河间王尚未还国,大将军行事当谨慎。” 虽然诸侯王已不复文景两朝的显赫,但是,毕竟是宗室,河间王一系更是素有名望,一旦从河间王口中说出什么来,只怕会是天下哗然。 霍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谢幼公言。”随即起身将杜延年送出白虎殿。 看着杜延年离开,霍光站在殿前的廊下,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直到他的亲卫有些担忧地上前询问,他才蓦然抬头,皱了皱眉,对亲卫吩咐:“奏中宫,我欲见皇后。” “诺。” 霍光这样说了,也就往椒房殿去了。 他不是田千秋,不能在宫中乘车,只能步行,因此,当他到椒房殿时,兮君倒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礼记.内则》说:“妇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衣绅,左佩纷、帨、刀砺、小觿、金燧,右佩箴、管、线、纩,施縏袠,大觿,木燧,衿缨綦屦,以适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饘、酏、酒、醴、芼、羹、菽、麦、蕡、稻、黍、梁、秫唯所欲,枣、栗、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脂膏以膏之。父母舅姑必尝之而后退。” 为人子妇是十分辛苦的。 皇室也不例外,如果皇太后、太皇太后尚在,皇后是需要定时往长乐宫朝见的。 兮君却没有这个麻烦。她是以婕妤的身份入宫的,月余便被立为皇后,一直是后宫的最高位,再加上她身后的家族,即便是刚入宫的那段时间,尊贵如鄂邑长公主也不曾严苛地要求过她,因此,入宫以后,兮君还真没有哪一次是鸡鸣即起的。 今天,霍光的请求传到椒房殿时,她也就刚刚起身,连衣裳都没有穿着妥当。 对兮君来说,霍光不能在宫中乘车真的是万幸了。 不过,因为是血亲,兮君并没有盛服严妆,自然从容了许多,甚至还用了旦食,虽然没有用完就接到通报,不过,总算不是饿着肚子见外祖父了。 与往常一样,兮君在前殿东厢见了霍光。 见礼之后,摒退左右,祖孙二人并没有闲话。 其实,一开始接到霍光的奏请,兮君很是怪,也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后来,她倒是想通了——若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意外发生,霍光也不会这样从容不迫了!——因此,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外祖父。 霍光也没有急着开口,虽然这一路上,他也想过了,想清楚,但是,真的要开口了,看着与长女肖似的外孙,他一时竟有些怯了…… ——真的……可以吗? ——是不是……太早了? 霍光再次犹豫起来。 兮君看到霍光眼中的犹豫,心中不由一紧,脑海中陡然就划过了各种糟糕的念头。 ——总不会是……她的外祖父……终于……看她不顺眼了? 这是兮君能想到的最糟的事情。 “皇后已十一岁……”霍光终于开口,语气略带感慨。 “是。”兮君应了一声,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霍光看着外孙女,好一会儿才道:“皇后乃小君,当尽小君之责。” 兮君一怔,有些糊涂了——小君之责? ——皇后之责? 入宫六载,兮君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对皇后的地位,她也是了解——这个小君之位尊贵非凡,但是,除了对那些后宫女爵之外,皇后并没有太多权力。 ——即便是后宫女爵,皇后也需要更多地考虑皇帝的意愿。 ——当然,她是例外。 ——她能把皇帝的诏令驳回去,不是因为她是皇后,而是因为她姓上官,是霍光的外孙。 ——皇后之责? ——有什么是皇后应该做,而她没有做到的吗? 兮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看向霍光:“请教大人。” “陛下起居前殿,皇后当掌禁中门户。”霍光轻声道。 兮君不由一愣,反应过来,便满脸困惑地对外祖父道:“诸禁门,外有光禄勋,内有诸黄门,我如何掌?” 兮君皱紧了眉头,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是——光禄勋与黄门都是霍光的亲信充任,她如何插手? “禁中门户非禁门。”霍光莞尔,“皇后可知,何人当入?何人当出?宦者署各为何人?掖庭之中,何人可用?诸如此类……” 兮君半晌无语。 “……大父……何以……”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才断断续续地出声,“何以欲重我?”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稚儿,如何能不明白霍光这番话的意思? ——霍光是要她掌握禁中的一切动向…… ——这是要加重她的权势…… ——身处宫禁之中,即便是再天真的人,也不会不明白权势的好处。 兮君很清楚,这对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她也不会认为,她的外祖父专程来见她,就是为了让她开始做这样的事情。 ——凡事总有一个缘故。 霍光笑了笑,眼底含着一丝欣慰——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姓上官,却真的幸君的女儿啊…… 想到长女,霍光难免伤感,但是,也难免对这个外孙女心软:“纵然臣不释惑,稍后,中宫亦将明白。” 兮君不皱眉,不过,看了看外祖父,她还是没有吭声。她并不缺耐心。 “今晨,步兵校尉来报,上林苑有枯断仆地之柳,复生起立,生枝叶。”霍光轻声道。 兮君不由瞪大了眼睛:“这……” 兮君欲言又止,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不敢轻易断吉凶。 霍光微笑,继续道:“枯木复生已是事,更哉——有虫食其叶,成文字。” 兮君心中一紧:“何字?” 霍光语气平静地回答:“公孙病已立。” 兮君倒听了一口冷气。 “病已!” 兮君的惊呼脱口而出,让霍光不由讶然挑眉。 ——杜延年会直接想到刘病已不怪……兮君竟然也是…… 霍光只惊讶了一会儿,便想到了刘病已与兮君素来亲近,兮君会立刻想到他……倒也不算怪。 “怎么会有这样的文字?”兮君有些急了,“莫非……” 兮君捂住嘴,没有敢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霍光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掖庭曾对我言,皇后对上……颇有猜测……”霍光用了一个委婉的说辞。 兮君没有否认,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大人……亦……” 她有些明白霍光为何有之前的建议了。 霍光也没有绕圈子,直接点了头——他也罢,他的亲信也罢,终究是不可能整天盯着禁中的。 ——更何况,内外门禁森严,禁中的消息,他并不能立刻得到! “诺。”兮君应了下来。 霍光挑了挑眉,略感惊讶,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中宫可信倚华或掖庭令。” 兮君并不意外,不过,她咬了咬牙,再开口却是道:“此事……” 莫名地,霍光知道她是说上林苑的事,因此,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数日之后再议。” ——不止一桩……吗……(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9、天子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大将军,陛下诏君入见。” 霍光刚出椒房殿,就遇上金建拦了下来,金建拜首见礼之后,便道出来意,随即便低头肃头,一声不吭站在道旁,等霍光回话。 听了金建的话,霍光微微眯眼,却并没有立刻对金建说什么,而是转身对奉命送自己出殿的倚华与郭穰道:“中宫尚幼,需汝等多加指点。” “诺。”倚华与郭穰齐声应道。 金建站在一旁,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霍光的态度,但是,当霍光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立刻抬头,对仍然站在殿门前的中宫侍御致意之后,便连忙跟上霍光,却被霍光的亲兵拦了下来。 “大将军……”金建无奈地唤了一声。 霍光摆了摆手,让亲兵退开——对金日磾的这两个儿子,霍光素来是关照的 金建走到霍光身边,陪着小心,对霍光低语:“大将军,上在宣室等候。” 霍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转头看向金建,神色似笑非笑,让金建心中陡然一紧。 “大将军……”金建真的心虚。 霍光心中有数了。 事实上,杜延年的话提醒了霍光,让他按捺下满腹的惊怒,也改了主意。 ——无论上林苑的事情出自何人的计划,他都暂时不打算应对。 ——这件事情,本来也就是为人君者不当一回事,臣下再多的议论也不敢拿上台面。 不过,霍光倒是没有想到,刘弗陵如此迫不及待…… ——也许……他与杜延年都想错了? 霍光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为难金建,领着随从亲兵往前殿去了。 在霍光出金马门的同时,郭穰也出了禁门。 霍光解释得很清楚,但是,并不详细,兮君犹豫再三,还是让郭穰去打探详情了。 “中宫……是否诏掖庭令前来?”倚华对事实并不关心,她更关心刘病已的处境,因此,在郭穰离开后,她便低声询问。 若是以往,兮君也就点头了,但是,今天,兮君倚在凭几上,良久都没有反应。 “中宫?”倚华有些怪了。 兮君抬眼看向自己的长御,抿了抿唇,片刻之后才道:“掖庭令能如何?” 倚华陡然攥紧了拳头。 ——是啊……这种事情……掖庭令能如何? ——就是想禁口,张贺也做不到啊! 兮君按住凭几的扶手,拇指在扶手的边沿来回摩挲,神色格外冷漠。 倚华咬了咬牙,还是对兮君:“婢子闻大将军之语,大将军对此事并无处置……” 兮君抬眼看向倚华,眼神颇有些古怪。 “大将军但云,数日后再议此事。” 兮君明白霍光的想法——无非是再等等,一起解决,免得一桩接着一桩,让人焦头烂额。——因此,她不明白倚华为何这样担忧。 倚华的语气忽然尖锐起来:“数日之后,谁知大势将如何!?” 兮君吓了一跳。 “长御!”皇后的傅母被倚华的声音惊动,立刻进了内室,不悦的喝斥。 兮君摆了摆手,让傅母退下。然而傅母却犹豫着不愿退下。 兮君当即便沉下脸,不悦地扬声:“傅母!” ——她的命令就这样容易无视吗? 傅母愣了一下,随即醒悟,不敢再犹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东厢之中再次只有兮君与倚华两人了。 “长御似是……想到其它……”兮君说得很慢,有些不敢确定,也有些惊讶。 这会儿,倚华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听到皇后这样说,她长跪拜首,沉声请罪:“婢子无状。” 兮君不想听这些。她直接问倚华:“长御方才所想为何?” ——以霍光今时今日的权势,不过数日的等待,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或者说,即便是有意外,霍光又怎么可能完全无法应对? 兮君对外祖父有信心,也因此更加困惑——倚华不是霍光信任的人吗? ——她怎么会……反而对霍光没有信心? 兮君直觉地认为,这与倚华方才所想的事情有关。 倚华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维持着伏首的姿势,沉默不语。 “……卫太子……”兮君忽然开口。 倚华愕然抬头,却正对上兮君意味复杂的眼神。 “中宫……”倚华低呼。 兮君看着倚华,没有再说话。 “是。”倚华垂下眼,“那也不过……数日……” 话说出口的同时,兮君看到,素来镇定的长御竟然颤栗了。 等明白了倚华话中的意思,兮君也不由颤了一下。 ——皇后……皇太子…… ——三十多年累积的一切……抵不过数日的算计…… 兮君害怕了,也无法不犹豫了。 ——大父……的打息……真的……无妨? 兮君的心乱了。 倚华的心早已乱了! ——她比兮君更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也因此更加惊惶不安——那是皇太子唯一的血脉了! 倚华再次攥紧了拳头,将指甲刺入掌心。 ——刘病已…… ——绝对! ——不可以! ——出意外! “中宫,秺侯奉诏来见。”内谒者的一声通禀让兮君与倚华同时从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金赏站在椒房殿的重阶之下,默默地等待。他并不指望作为皇帝使者的自己会在椒房殿得到太多厚待——数月以来,帝后之间的僵持没有缓和半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当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那个年幼的女孩出现重阶之上时,金赏吓了一大跳,直到中长秋的赞礼声响起,他才回过神,匆忙下跪拜见。 “金侍中所奉何诏?”兮君没有让他起身,而是直接问了一句。 虽然隔着重阶,金赏听不清兮君的声音,但是,自有谒者将皇后的询问转述于金赏。 金赏不由心惊,却也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上诏,皇后不宜擅见公卿官吏。” 这一句话出口,金赏也就释然了——总归是与他没有关系了——苦恼的人换成了传话的内谒者。然而,除了原话转述,内谒者还能怎么做呢? 那位内谒者还在纠结,就听到了皇后淡然的声音:“妾谨奉诏!” ——也许是过于毅然决然了,金赏的声音并不低,至少是足够让兮君听清楚了。 那位内诸者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到一边,不再动弹。 金赏则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能怔怔地看着皇后在重阶之上向着未央前殿的方向,稽首再拜,随后便直接转身回了椒房殿。 “秺侯,中宫已还殿。”内谒者低声提醒金赏——他可以起身了。 金赏不由苦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之后,便打算离开。 “金侍中。”重阶之上忽然传来呼唤。 金赏转身,见是皇后身边的长御唤他,便连忙止步。 “中宫诏侍中入见。”皇后长御郑重言道。 金赏一愣,随即便苦笑不迭——皇后这是较上劲了…… ——皇帝刚刚下了那样的一道诏令,皇后口称奉诏,一转身便诏他入见…… ——他能不奉诏吗? ——显然不能! 进了椒房前殿,见礼如仪,随后被宦者引到一旁的独榻上坐下,金赏肃手低头,一副木讷模样。 兮君也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天子的宠臣,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条期理地道:“姨夫可知,上诏大父,所为何事?” 金赏不由一惊——他还真没有想到皇后竟会这样直接询问。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会如此称呼他…… ……称呼…… 金赏陡然一惊——他的确是皇后的姨夫…… ——这样一来……皇后倒是不算违逆诏令了…… ——皇后……竟如此机敏…… 有此想法,金赏也就十分老实地答道:“上诏大将军,乃因上林苑有枯柳复生。因大将军亲往查看,上故亲问。” 兮君挑了挑眉,未置可否,随即问道:“上何意?” “上之意,当使史、卜问吉凶。”金赏依旧如实回答。 兮君不由讶然——不是因为刘弗陵的想法,而是因为金赏竟然真的回答她了。 这反而让兮君有些犹豫了——前殿发生的事情,她真想知道,还真不是难事!倒是真的不需要金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她既然摆出了这样的架势,倒也不好不问下去了。 “大将军何意?”兮君硬着头皮问下去。 金赏明显犹豫了一下,却仍然回答了:“大将军以为,子不语怪力乱神。” 兮君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缓了语气:“上可应否?” 金赏松了一口气:“上从大将军之意。” ——就是说刘弗陵仍旧没有拗过霍光。 兮君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也没有再为难金赏,而遣人送他出殿。 前殿的一应人事都是由中宫安排的,因此,金赏离开之后,刘弗陵与霍光的对话内容就传到了兮君的耳中。 君臣二人的对话内容并没有出乎兮君的意料,不过,这一次,兮君从刘弗陵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顾忌。 刘弗陵对霍光说:“先帝因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即尽诛中都官诏狱所系者。先帝可行,朕不可行?” ——天子气…… ——公孙病已立…… 兮君不由颤栗了。 (谢谢友090909190648225的粉红票!感谢支持!)(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0、昌邑树、泰山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天子气……” 摒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围屏大床上,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低叹着自言自语。 刘病已是掖庭养视的,虽然不需要皇后事必躬亲,但是,掖庭本来就是婕妤以下的后宫贵人的居所,即便是添个宫人、宦者,也是需要奏报清楚身世来历的,更何况是刘病已这种情况? 掖庭署是少府属下,但是,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少府能决定,皇帝、皇后或者皇太后,总归,最后做决定的一定是皇帝或者皇帝的家人。 刘病已的身份不是秘密,至于经历,虽然籍册上不会写得多么详细,但是,何时在何地,何人为证,总是要记载清楚的。 兮君很清楚,刘病已在先帝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狱中度过的——入狱时,他出生不过数月! ——她总是对那个少年心软,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她自己即便是再苦,也不曾受过那样的罪。 ——而那个少年本应当……远比她尊贵! 如今…… 虽然不曾听说过“天子气”之事,但是—— ……先帝…… ……中都官诏狱…… ……天子气…… 兮君若是还不明白,那句“公孙病已立”是冲着谁来的,她真的是白活了! 既然如此,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霍光抬眼看向少年天子,神色平静,但是,原本暖意融融的宣室之中却陡然多一股寒意。 刘弗陵害怕霍光。 ——他看不透霍光的想法。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那个太子孙……那个皇曾孙……与卫霍的关系太近了! ——在霍光执意不纳女入宫的情况下,他无法不忌惮那个少年! ——更何况,霍光也罢,皇后也罢……都执意维护那个名为病已的少年! 刘弗陵压下满心的惊悸,与霍光对视。 ——这一次,他必须坚持。 ——这一次,他也有理由坚持! ——灾异……即便是他的皇考也是不能不理会的…… ——否则,董仲舒为何会被下狱?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他就不相信,这一次,霍光还能如何保下那个人! 在发现刘弗陵的坚决之后,霍光没有再坚持,微微眯眼之后,便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幄帐之中的少年天子。 “大将军!”刘弗陵立即便唤了一声,竟是一副步步进逼的架势。 霍光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本来还打算再等几天的…… ——暂时搁下此事,不仅是为了一次解决所有麻烦,更重要的是,霍光想等等看刘弗陵的态度。 谶兆这种事情……关键还是看如何解! ——就算是最正统的经术大家,也不敢轻易往天子、宗室上扯! ——当然,尘埃落定之后的穿凿附会又是一种情况了。 …… 思及此,霍光心中不由冷笑——这位少帝还真是不怕一语成谶啊! ——有朝一日……万一……事情当真发生了……今日以及当年的一切都会成为天命所归的谶兆! …… ——那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霍光几乎要笑出声了。 “陛下,此事不比当年……天子气……再清楚不过了,今日上林苑……”压下冷笑的冲动,霍光的语气显得很是为难。 ——公孙病已立! 只是这五个字,霍光自己都能给出四五种解释,而且每一种都与刘病已无关! 霍光暗暗冷笑——毕竟是年少啊…… “大将军是说今日之事不够清楚?”刘弗陵咬牙。 霍光点头,随即一脸惊诧地抬头:“陛下以为此事所指甚明?” 刘弗陵很想点头,但是,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质疑:“陛下欲效法先帝,自是大善,然,当日,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故先帝可尽诛长安诸狱所系者,今日,陛下欲诛何者?” 刘病已刚要接口说话,就听到霍光语带犹疑:“臣不学无术,实不知,此句所指究竟为何者……公孙氏……亦或者公、孙氏……亦或是仅指公孙……” 霍光一派忠诚地进言:“故,臣以为陛下之意……实是难以奉行……” 说完,霍光便伏首在地,一副沉痛自省的模样,让刘弗陵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他难道能说霍光说错了? 于是,咬紧牙,恼了好一会儿,刘弗陵仍然只能按捺下怒意,强笑着对霍光道:“大将军所虑甚是,朕过矣……” “臣甚惭!”霍光连忙稽首,“陛下尚幼。” 刘弗陵一口气堵在心口,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反而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痛。 这一次,霍光倒是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 “……既然如此……”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刘弗陵忍住痛意,以平静的语气询问,“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把最初的想法说了出来:“臣以为,当请诸生、博士、大夫,共议。” 刘弗陵吓了一跳。 ——让那些人共议? ——议一个盐铁椎酤,就议了一年,更何况这种事情? ——能议出结果来了吗? ——即便是能议出来,又需要多长时间? “诸生、博士、大夫,所学皆不同。”刘弗陵强笑着言道,“如何能议?” 霍光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即便怔了一下,随后才苦恼地摇头:“若是不议,如何能知此兆吉凶?” “史、卜……终非大道。”霍光摇头叹息。 ——虽然让太史、太卜占定吉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史、卜、祝皆是流俗所轻,在县官眼中,与倡优相差仿佛,皆是可戏弄之事。 霍光也不认为,那些技艺世代相传的史、卜、祝之官,能说出什么大凶之言来! ——现在可是周了! 刘弗陵无法反驳,最后,他冥思苦想了许久,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对策:“因灾异之解而随意罪人,终非正道……此事……不宜声张……” 刘弗陵这会儿不再气愤了,反而改了态度,劝起了霍光。 “朕以为,在诸生、博士、大夫中,选一二精于此术者询问……为宜……”刘弗陵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 ——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 霍光看了看刘弗陵,沉吟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眉目间满是不情愿的神色。 霍光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暴躁地推翻了凭几,指着金赏,要他去椒房殿警告皇后。 ——他明显是被霍光耍了! 当霍光在尚台,听到皇帝传诏椒房殿的消息时,他根本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泄愤之举,恐怕连他的外孙女都不会放在心上! “天子气……”霍光冷笑,心中更是愤怒不已。 ——那位少帝可真敢说! 对霍光来说,征和二年的事情有很多人一起参与了,但是,后元二年的那次事情…… ——只差那么一点点…… 时至今日,霍光每次想起来,都会汗流浃背! ——刘弗陵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提及了! 霍光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赞一赞少帝的勇气! ——他是生怕自己忘了当年的事情吗? 霍光眯起眼,双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好一会儿,才压下满心的怒意……与……杀意…… “天子气……只记得先帝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竟将先帝之语遗忘乎?”霍光低声喃语。 ——“天使之也。” ——当得知狱中有皇曾孙,治狱使者拒使者不纳之后,孝武皇帝没有暴怒,反而在沉默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即大赦天下…… 霍光眯起眼。 ……天使之也…… ——这句话…… ——当日,他只是为皇曾孙终于安全而释然,如今,再细想…… 霍光心中一动,按住漆几的双手忍不住轻颤。 ——他……该往那个方向想吗? 霍光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把有些疯狂的念头按捺下去,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怎么才能把上林苑的事情掩盖下去…… ——至少是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倍受瞩目。 ——毕竟……现在的长安……还有来朝的诸侯…… 霍光思忖着,忽然,他定定地看着漆几上的奏,右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仔细读了两三之遍之后,霍光不由微笑,慢慢地卷起这份奏,将其单独放到一边。随后,霍光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扬声召人进来。 等霍光对心腹低声吩咐之后,没等那人离开,外面就有人通报:“大将军,光禄大夫吉还京归符券。” 霍光精神一震,快步迎了出去。 ——这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丙吉被霍光吓了一跳,等进了内室,坐下来,听霍光一说,更是当即惊呼出声,不过,最后,他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在上林苑柳树复生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开时,来自齐鲁与昌邑的消息成了长安最受关注的事情。 ——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 ——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 上林苑算什么?泰山、社木,哪一个不比上林苑更重要? (前文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丙吉之前被派去鲁国,还没有回来……已做修改。狂汗……断更果然是要不得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1、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三年的正月伊始,长安士庶便被接二连三的闻异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市井之间,人们口耳相传着各种议论,谁也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假,事实上,真假……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相比昌社木枯卧复生,泰山的异事更受人瞩目。 泰山自古便是天子封禅之地。 ——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为封。 ——在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为禅。 王者易姓告代,或致太平,刚必上封泰山,下禅梁父,报群神之功。 泰山有大石自立,总是让人觉得格外不同寻常。 对于朝中的诸生、博士、大夫等人来说,上林苑的柳树、昌邑的社木,都不算什么,泰山——岱宗,才是异像的关键! 丙吉最初的震惊与犹豫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其他灾异,诸生还能三缄其口,遇上这种事情…… ——霍光不怕情况失控吗? 因此,虽然应了霍光的要求,丙吉仍然是十分担心的。当舆论愈发沸沸扬扬的时候,丙吉终于坐不住了。 他是光禄大夫、给事中,本来就起居在未央宫,又可以出入禁中,想见霍光自然是不难。 不过,这一日,丙吉并没有能够立刻见到霍光。 ——这一日正是霍光的休沐日。 这种时候,丙吉并不愿特地出宫,犹豫再三,他还是在转了一圈之后,回了高门殿。 丙吉尚可选择,张安世就没有这么幸运。 张贺不方便求见霍光,见自己的弟弟却是无所顾忌的。在发觉张安世特地避开自己之后,张贺很干脆地寻了一个空去光禄勋寺等人了。 ——非休沐的时候,张安世总不能不进官寺。 接到心腹的禀报之后,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又合紧,反复数次,才喟然一叹:“回光禄勋寺。” 光禄勋的属吏并不敢怠慢张贺——就算不是主官的兄长,人家也是掖庭令——将人安置在正堂的东厢。 张安世在东厢门户下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步入东厢,绕过屏就看到正坐在独榻之上的兄长。 “阿兄……”张安世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张贺眼都不抬,只因了一声:“嗯。” 张安世坐到兄长对面,笑了笑,问兄长:“阿兄有事何来此,还家……” 没有等张安世把话说,张贺抬了眼,冷冷的一瞪便让张安世噤了声。 “右将军事务繁忙,臣岂敢至家中惊扰?”张贺冷冷地回了一句。 张安世自知理亏,倒也没有在意兄长的态度,只是苦笑不迭:“兄有命,但言之。” 张贺冷哼一声,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张安世的身份在那儿,有所顾忌并不怪。 想到这儿,张贺心中的恼意倒是消了大半,虽然仍旧不痛,却没有开口说什么让张安世为难的要求:“曾孙可能出宫?” ——霍光之前下了严令,刘病已不得出禁中。 张安世摇头:“大将军无令。” 张贺抿了抿唇:“曾孙尚有课业!” 张安世思忖了一下,对兄长道:“我会与大将军言。” 张贺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张安世道:“此番异事,大将军究竟意欲如何?” 张安世也是一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知。” ——这一次,霍光并未与他商议。 ——显然,霍光已有定见。 张贺不由一愣,随即便皱紧了眉头。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河间邸的正寝之中,刘庆也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接连传来的闻异事,刘庆连还回的事情都一拖再拖,就是担心撞上某些忌讳,不过,诸侯王来朝毕竟是有制可循的,辞行的上,他早已经呈东阙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只能一直等下去。 ——诸侯王还国前要再次入小见,之后,方能启程回国。 ……这般拖着不让他还国……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这个疑问不是现在才有的。只不过,一开始,刘庆自认为毫无价值,反正霍光不会算计到他头上,因此,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太上心。这会儿,尽管刘庆反复自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却也不免有些紧张。 ——谁都知道,汉视诸侯国如异邦啊! ——总不会是……霍光在对付了上官家之后,觉得燕王、鄂邑长公主还不够,打算再对宗室下手了吧! 刘庆有些疑神疑鬼了。 ——尤其是现在的那些异闻…… ——一个不好,就可能是谋反……大逆…… 刘庆越想越紧张,最后,思忖再三,还是让此次随行的宠姬入宫谒见皇后,看看能不能从那个据说极受霍光关照的皇后口中打探出什么。 本来,诸侯王来朝,王后也并非不可以同行,但是,河间王后却是鄂邑长公主的孙女,身份尴尬,自然是没有来,刘庆就带了一位姬同行,以便交际时不失礼。 ——诸侯王的姬在王的后宫,身份仅次于王后,交际来往也不会让那些贵女觉得不屑。 诸侯王来朝,汉室总是优容安抚的,兮君自然不能拒绝河间王宠姬的请谒,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与那个女人多说什么,寻思着敷衍一番就送客。 诸侯王的后宫并不比汉宫小,能得到王的宠爱,又能在来朝时同时,这位宠姬自然也是聪明的。见礼后,只听兮君说了两句话,她便明白了兮君的不耐烦。虽然也有些不悦,但是,情势如此,她也只能按捺下所有不满,好声好气地说明来意。 “妾出身乡野,生怕累大王名声,来朝前特别向长者请教,按汉制,诸侯王来朝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後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後二日,复入小见,辞去。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如今,正月将尽……”女子低头,声音温婉动听。 兮君不由一怔,随即便笑道:“长安繁华,上亦留恋骨肉,河间王乃至亲,多留些许时日,亦无妨!” 兮君语气诚恳,但是,全是虚应之辞。河间王的这个宠姬如何能听不出来? ——毕竟才十一岁! 女子暗暗撇嘴,不过,面上,她并未流露半分,反而愈发地垂下头,最后终究是以袖掩面,似乎是哭了。 兮君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了。 “……长安虽好……却非家园……” 好一会儿,女子才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 兮君无言心对。 又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放下手,看了兮君一眼,垂眼低语:“妾亦思念息子……” 虽然不过一抬眼的工夫,但是,兮君已经看到女子的双眼一片通红…… ——思子…… 兮君抿了抿唇,有些心软了,若不是看到倚华给她使了眼色,她只怕真的会一口揽下这件事了。 “既是如此……我会将卿之意禀于陛下。”兮君做了决定。 “谢中宫!”女子感激地向兮君行礼,双眼愈发地闪亮。 她十分乖觉,得到回答,便告退了。 看着那位河间王姬退了出去,兮君才看向倚华:“长御?” 倚华长跪拜首,随即膝行至皇后席前,低声道:“此事非宜中宫。” 兮君没有反驳:“诸侯王来朝乃朝廷大事。” ——说白了,这不是皇后能过问的事情。 ——更何况,虽然说是骨肉至亲,但是,如今这位河间王与今上之间,血缘早已疏远了。 倚华没有吭声,只是继续伏首在席前。好一会儿,倚华才听到年少的皇后轻叹着言道:“遣使将此事报于大将军。” “诺。” 霍光的回复来得很快:“太常与宗正已定三日后河间王入小见。” ——小见,就是燕见于禁门之内,于禁中设酒宴。 ——说白了,也就是家宴。 兮君皱了皱眉,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使者没并没有听到,跽坐在皇后身侧的倚华却是听到了。 ——“余事能定否?” 倚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后对那些石啊树啊的议论也烦了。 ——对霍光一直没有解决那些事更是有些着急了。 倚华垂一下眼——的确……霍光究竟想什么时候解决那些事呢? 虽然着急,兮君却并没有因这件事去问霍光——就是再拖延不决,诸侯还国之后,总是要解决的吧…… ——就算霍光不着急,也自然是会有人着急。 这样想了,兮君也就安心地准备诸侯王入宫小见之事了。 设宴而已,又都是有例可循的,兮君自然是准备妥妥当当。 宴席之上,河间王痛哭流涕,少年天子温言安抚,一派骨肉和睦的气象。 兮君坐在天子的右手边,一派优雅地看着。 就是宴将结束时,霍光忽然求见。 河间王一惊,刘弗陵同样惊讶不已,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后,却见兮君也是一脸茫然。 刘弗陵没有拒绝:“准。” ——若非急事,霍光断不会如此失礼。 然而,霍光入殿之后,见礼毕,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一卷奏奉到刘弗陵面前,刘弗陵狐疑地展开奏,刚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却还是忍耐着看了下去,待全部看完,他才一脸铁青地瞪着霍光道:“此……大将军……竟敢呈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2、天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温室殿中一片寂静。 刘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只觉得全身都汗冿冿的,心中更是说出的焦躁。 并不是这位河间王的定力不够。温室殿本就是冬日温暖之所,因此,为了保证暖意,此殿与椒房殿一样,以椒涂壁。 ——椒性热,味辛,与香桂柱的气味混在一起,如何能让人不觉得躁热?更何况,殿内还置了不止一个温炉,这会儿又正值酒酣耳热之际。 莫说刘庆,就是刚入殿的霍光都觉得殿内有些太热了。不过,抬眼看一下坐在幄帐中的帝后二人,霍光倒也能理解内者、黄门为什么这样布置了。 ——无论是天子,还是皇后,脸色都不好看,苍白得很,身形更是单薄,明显是弱不禁风。再则,饮酒之后本就易感寒邪…… 内者署与黄门署自然必须先考虑这些——万一,一场酒宴之后,这至尊至贵的二位同时病倒……他们两署上下,谁能落个好? “大将军!” 霍光在思忖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但是,在刘弗陵看来,这位大将军的沉默是对自己的质问置问罔闻。 刘弗陵本就愤怒,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 霍光的确分了神,听到刘弗陵近于怒吼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做几十年的天子近臣,这点场面倒还不至于稳不过心神。 “陛下,此奏……臣不敢专断。”霍光立于天子的席前,虽然低着头,语气也一派恭敬,但是,临朝摄政的气势却是半点没有掩饰。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早在霍光进来时,刘庆便站了起来。 ——诸侯王虽然是宗室,但是,如今却不是汉室初兴的时候了,面对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刘庆也没兴趣为了自恃那点血脉传承下来的高贵便开罪当朝第一人。 ——更何况,这位大将军还是皇后的长辈。 看了一眼重新坐下的皇后,刘庆有些拿不准自己该如何行事才好了。 ——这位河间王不会看错,少帝说话时,这位站起后又坐下的皇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显的讥诮。 不过,这会儿,刘庆最关心的还是——究竟是什么奏竟能让少帝如此失态? 虽然是第一次来朝,但是,刘庆对这位少年并非完全不知。 ——这位少帝是孝武皇帝的少子,自幼便有聪慧之名,八岁即位,虽然未曾主政,但是,也一直有明君之像,之前几番事故,对他的帝位都未曾有半点动摇。 这次入朝,几番接触,刘庆更是觉得这位少帝颇为早慧,行止有矩,进退得宜,虽然不知其有无帝王之明,但是,至少在言行上,这位少帝还是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的。 刘庆无法不关心奏的内容,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隐约感觉到自己此时恰逢其会并不是巧合,更不是好事!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刘弗陵。 在最初的震怒之后,按捺下沸腾的怒意,刘弗陵心中便陡然兴起了莫名的违和感觉。 ——此奏的确是让人无比震惊,但是,其中的内容再如何大逆不道,也终究只是文字,况且还是上……霍光何至于如此焦急地呈上? ——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不禁冷笑不迭。 ——霍光什么时候会在乎这些儒生妄言了? 刘弗陵翻看过起居注(注),也看过有《太史公》。 时至今日,刘弗陵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皇考对儒家的那些经术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什么天命? ——他是天子! ——他的意愿就是天命! ——尽管正是他让儒生们那些理论越来越为人所信……但是,他自己又何曾真的信过那些?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些对等董仲舒的灾异推说? ……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样对卫青?! 元朔二年三月丙辰,时为车骑将军的卫青以“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之功被封长平侯,然而仅仅不过二十天后,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益封!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这不过是第一次! ——有一就会有二! 元朔六年,十一月癸丑,晦,日有食之。春二月,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然而斩首不过三千余级。卫青没有还朝,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寻求再战。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赦天下! ——诏告天下的理由就是“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 ——为了显示决心,他的皇考都能把元朔五年春那个一万五千馀级的战绩再算上一回,再赏上一回了! ——当然这种算法也不过第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 月余之后,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再出定襄数百里。这一次,汉军得首虏一万六千馀级,然而,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的三千馀骑遭遇单于兵,几乎全兵尽没,赵信降敌,苏建独自逃回。 ——他的皇考又如何处置了? ——的确,此战,卫青未益封,然而,不益封又如何? ——元朔六年六月,天子诏曰:“朕闻五帝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徠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今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诸禁锢及有过者,咸蒙厚赏,得免、减罪。今大将军仍复克获,斩首虏万九千级,受爵赏而欲移卖者,无所流貤。其议为令。” ——于是,有司奏请置武功赏官,以宠战士。 ——万九千级…… …… ——日蚀又如何? ——哪怕是日蚀之后又遇极磊的挫败又如何? ——总之,他的皇考不信,那么就再大的凶兆也什么都不是!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皇考对鬼神之说是多么迷信,但是,事实上呢? 刘弗陵无法不冷笑。 ——也许…… ——也许,唯独在某些事情上,哪怕是鬼神,也无法让他的皇考兴起半分动摇之心! ——而在他的皇考身边侍奉了近三十年的霍光又能对那些经术推算之说有几分信任? ——天命? ——天意? ——天子不信,便什么都不是! ——如今……霍光不信……便什么都不是! ——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信了,也没有用! 刘弗陵的心越发地冷下来。 ——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绝对不可能让霍光如此失措! ——这次的事情,霍光根本不相信是天意! ——霍光之前的态度已经说明,他怀疑那些异像乃人为了! …… ——这样的霍光……想做什么? ——这份奏……又能说明什么? 冷静下来,刘弗陵便再次看向了手中一直未曾放开的简册。 这份奏的内容并不多,刘弗陵却反复看了几遍。 这位少帝是早慧的,不过看了两遍,他便已经将这份不算长的奏背下来了,然而,对霍光的想法,他仍然一片茫然。 “大将军……”刘弗陵攥紧了手中的竹简,慢慢地开口,“大将军以为此奏当如何处置?” 刘弗陵说得很慢,但是,语气却很平静。 刘庆不禁讶然。 ——这是示弱吗? 尽管刘弗陵从未明言,也没有任暗示,但是,刘庆很清楚,这位少帝对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并非丝毫没有心结。 ——君为尊却无权,臣为下却掌天下大权。 ——这般错位的情形终究是大患。 ——更何况,霍光与皇帝并无亲戚关系。 ——周公总归是成王的叔父…… 刘庆眨了眨眼——霍光仅仅是皇后的外祖父…… ——牵扯上外戚的身份……更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对君臣直到现在都没有不睦的迹象,但是,刘庆并不认为,这对君臣能够善始善终。 ——这般情形下,刘弗陵示弱…… ……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迹象…… 刘庆想到这些,霍光同样想到了,不过,他并未思忖多久,在少年天子说完自己的疑问之后,他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道:“陛下,此奏乃符节令所上。” 刘弗陵一愣。 刘庆也是一怔。 上官皇后同样是一片茫然。 ——上奏之人……有什么特别吗? ——符节令…… 看着紧皱眉头的少年天子,霍光垂下眼,又说一句:“奏乃内官长代呈。” ——内官长…… 刘弗陵顿时变了脸色。(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3、眭弘之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符节是少府属下的官署,掌虎符竹符。 文帝二年,汉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调兵用铜虎符,其余征发用竹使符,各分其半,左与郡守,右在天子。遣使至郡,持半符节勘合以验真伪。符节令、丞即司其事。 虽然秩位并非显赫,但是,这却是实实在在地要职。哪怕是皇帝想要从郡国调一兵一卒,也必要经符节令或符节丞才得进行。 ——这样的职务,霍光怎么可能让外人掌管? 内官初属少府,后来改属主爵中尉。主爵中尉于孝景皇帝中六年更名为都尉,至孝武皇太初元年,又更名为右扶风,职掌也从掌列侯更为治内史右地。于是,内官署被置于宗正属下。 内官的职掌更加重,其主分寸尺丈引,所以度长短也。 ——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本起黄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一为一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而五度审矣。其法用铜,高一寸,广二寸,长一丈,而分、寸、尺、丈存焉。用竹为引,高一分,广六分,长十丈,其方法矩,高广之数,阴阳之象也。分者,自三微而成著,可分别也。寸者,忖也。尺者,蒦也。丈者,张也。引者,信也。夫度者,别于分,忖于寸,蒦尺,张于丈,信于引。引者,信天下也。职在内官,廷尉掌之。 ——说白了,内官负责制造符合朝廷要求的尺子,确定长度标准,然后交给廷尉颁行。 ——这个职务看似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事关标准,自然也是不可轻忽的。 ——尤其是对于军务来说,更是极其重要的。 …… 想清楚这两个官职的详情,刘弗陵便明白自己为何有违和的感觉了。 ——这两个职务都是霍光不可能放手的位置。 ——能任职符节令与内官长的,也许不是霍光的心腹,但是,绝对是对霍光言听计从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的……上…… 刘弗陵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了。 刘弗陵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刘庆与兮君也都反应过来了。 ——这份让皇帝甚感愤怒的奏竟有九分是出自霍光的授意了。 想到这儿,刘庆与兮君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这份奏究竟写了什么?! 刘庆少年为王,行动自然有些随意,不免就抬头多看了几眼少帝手中的简册。 ——简册并不长,应该不是什么长篇大论。 “河间王!” 刘弗陵何等敏感?他立刻就看向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诸侯王。因为是长辈,虽然比刘庆年少,但是,刘弗陵的语气丝毫不留情况。 ——哗! 少年天子将手中的简册一拢,随即便掷向了刘庆。 “河间王尽可一览。”少年天子冷笑着言道。 刘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离席,稽首请罪。 刘弗陵的神色依旧森然,但是,并没有更愤怒的表示。他冷笑着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后,随即冷淡地言道:“皇后亦欲知此奏,河间王何妨为中宫一诵?” 少年天子的语气冷淡,不过,与之前的冷笑之言并无太大的区别。刘庆定了定神,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只是看着面前站着的大司马大将军,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给自己。 刘庆心中一动,目光转而制投向皇帝身边更加年少的皇后。 “皇后……”刘庆刚开口,就见皇后微微颌首致意: “有劳河间王。” “诺。”刘庆低头拜首,应了一声。 禁中燕宴,河间的臣妾自然不能入内,不过,也不会真的让堂堂的诸侯王亲自去拾地上的东西。 听到皇后开口,便有宫婢极为机灵地上前,将河间王席前的奏拾起,随即双手奉呈给河间王。 刘庆接过奏,却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又镇定一番心神,才缓缓展开简册。 看过刘弗陵之前的言行,刘庆也明白——这份奏中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因此,他看得很慢,生怕因为一时激动,而在殿中失态。 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当看明白符节令所奏为何时,刘庆仍然是骇然变色。 “陛下!……大将军……”刘庆惊呼一声,再次跪下伏首。 “臣不敢奉陛下之诏。”刘庆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 正在对望的君臣二人这才移开眼,分了几分关注给仍然长跪在殿中的诸侯王。 ——不敢奉诏? ——何事? 连刘弗陵自己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白刘庆为何这样说。 “无妨!”刘弗陵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再次冷笑,“大将军即呈此奏,此奏自是无涉禁忌。” 尽管刘弗陵这样说了,刘庆仍然没有答应。 ——少年天子说得好听,但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以此问罪? ——先帝连腹诽都问罪,谁知道这位少帝会如何? ——更何况…… 刘庆不由暗暗苦笑——他就不该失了谨慎! ——他只是好而已! ——他可不想涉入汉室君臣之间的纠纷。 兮君皱着眉打量跪在殿中的刘庆,随后又看向自己的外祖父,见霍光神色平淡,她心中稍定,略一思忖,她便笑道:“大王乃上之至亲,燕宴之言,不足为外人道。” ——这是给保证了。 听到皇后这样说,刘庆却先是一惊。 ——这位皇后竟是如此聪慧吗? ——竟然轻易便看懂自己的顾忌? ——虽然自己的心思并不难想明白,但是,这位皇后才十一岁…… 虽然惊讶,但是,毕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刘庆随即便恢复了平常的心态,仍旧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刘弗陵。 ——即使这位少帝并未元服亲政,但是,终究是天子。 ——皇后的保证并不足以让人安心,不是吗? 早在兮君开口的时候,刘弗陵便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皇后身上,这会儿,也没有移开眼,而是微微勾起唇角,半晌才慢慢地言道:“皇后之言甚是。” 说完,少年天子又看向立于席前的大司马大将军:“将军以为然否?” 霍光神色不动,一派恭敬地肃首答道:“然。” 得到这样的保证,刘庆才慢慢站起,双手执着那份简册,徐徐展开,朗声诵读这份奏:“符节令臣弘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上疏者姓眭,名弘,字孟,乃鲁国蕃县人。 眭弘少时好侠,常斗鸡走马,稍长却是性情大变,从嬴公受《春秋》,随即以明经为议郎,几番迁转,至符节令。 眭弘所学为《春秋》,此番上奏,也推《春秋》之意,所推之事自然是前番传的沸沸扬扬的三件事 ——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 ——上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 眭弘的解释可谓是有理有据。 眭弘在奏疏上说:“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 这些不过经文释解,虽然多有不妥,但是,儒生多好此论,别说刘庆,就是刘弗陵,做了十年的天子,这种言论也看了无数,早已是不会有震惊的感觉了。 ——但凡出了一点异像,儒生都会做这种危言耸听的推解。 兮君对此也很明白,因此,她很清楚——让刘弗陵愤怒,让刘庆惊惧的并不是这些不甚恭敬的推解之言。 果然,念完这段推解之后,刘庆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帝后与大将军,见三人都没有阻止之意,他才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把奏疏往下读: “……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哗! 哐! 大惊之下,年少的皇后猛然站起,僵硬的动作直接推翻了身边的玉几。 “中宫以为此奏如何?” 伴着玉几倾倒,碎裂的声音,少年天子的质询声在殿内响起。 兮君一脸骇然地望向身边的少年天子。 “陛下问于妾?” 好一会儿,兮君艰涩地反问了一句。 刘弗陵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后,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眯眼,随后又看向仍旧站席前的霍光:“大将军以为,朕问于皇后,可否?” 霍光没有抬眼,也没有回答刘弗陵的询问,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臣请陛下明诏,此奏如何处置?” 刘弗陵陡然变色,几乎凶狠地瞪向霍光。 “大将军秉政,竟问此事于朕?” 霍光没有丝毫动容:“兹事甚大,臣不敢擅专,朝议公论为妥。” 听到这番“大公无私”的话,看着霍光不为所动的镇定模样,刘弗陵只能狠狠地咬牙,心思飞转地斟酌措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4、警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温室殿中一片寂静。 早在刘庆开始诵读奏疏时,黄门令等人便示意殿上侍使的宦者、宫人、宫婢等退到殿下,殿下自有黄门冗从、侍中等人负责,不会让他们靠近。 ——官吏上疏,并非禁中臣妾可以在侧听闻的。 这会儿,看着殿上的君臣诸人,黄门令等人恨不得自己也能退下才好。 ——虽然禁中各官署的令长都被霍光清理过一遍了,但是,这种君臣明显对峙的气氛又有谁愿意亲临其境呢? 刘庆比那些少府属吏更加紧张。 到这会儿,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算计了! ——早不上疏,晚不上疏,赶到他入禁中小见这会儿就来了这样一份奏疏!? ——就算这个是巧合,这样的奏疏,就算霍光的确不敢专擅,又为什么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非要现在呈上!? 即使再无知,刘庆也明白——这种奏疏绝对不宜为诸侯王所知! 更何况,河间王一系,也许没有太多的野心,但是,绝对不乏聪慧这种素质! ——这道奏疏直指今上! ——字字句句都是在说,天命如此,今上不应为皇帝! ——这对所有诸侯王来说,都是一个莫大诱惑! ——而且是名正言顺的诱惑! ——这可不是哪个诸侯王自己找了什么观星者、巫觋、卜祝后,得出的结论! ——说这话的是汉的符节令! 刘庆顿时一个激灵。 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也许正是霍光的意思…… ——难道……霍光有篡逆之心了? 温暖如季春时节的温室殿中,刘庆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还能活着回河间吗? 这个念头一起,刘庆心中的惶恐便再无法压抑了,尽管面上并未改色,但是,刘庆自己知道,自己隐于袖内的手已经在不住的颤栗了。 ——霍光……究竟想做什么? 刘庆咬紧了牙关,不住地思忖。 因为太入神了,当他的宠姬上前扶他还席时,他差点惊呼出声。 尽管硬生生地将所有的惊呼压了回去,但是,刘庆仍然狠狠地瞪了宠姬一眼。 作为河间王的宠姬,这位女子对刘庆的反应并没有太在意,依旧稳稳地扶着刘庆的手,慢慢地引领他返回坐席。 见宠姬如此,刘庆心中的怒意倒是稍稍消退了一些——既是他的宠姬,他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多少是了解的。 ——无论如何,作为宠姬,这个女子是不会故意惹怒他的! 果然——在刘庆坐下时,女子忽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虽然不算痛,但是,刘庆还是皱眉看了她一眼,却见自己的宠姬飞快地往正席望了一眼,随即便恭顺地低下了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过。 刘庆微怔,等回过神,他便顺着宠姬的目光望了一眼。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宠姬方才并不是看少年天子或者霍光,而是看向了坐在少帝左手边的皇后。 ——皇后? …… 刘庆一时有些茫然,正要转头看自己的宠姬,就看到绣幄之中的皇后抬眼看了自己一眼,随即便对自己微微挑眉。 刘庆顿时一怔,却见年少的皇后缀着一丝笑意,对自己微微颌首,竟仿佛是安抚之意。 看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刘庆不由怔忡了良久,才再次被手腕上紧握的感觉唤回心神。 “河间王!” 同时,少帝不悦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臣在。”刘庆一个激灵,立刻应声。 刘弗陵微微皱眉——他自然看得出,这位宗室晚辈方才竟是走神了。 抿了抿唇,刘弗陵决定按下怒意,将自己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身边的皇后用柔和的语气开口:“上问河间王,已读此奏,王以为将如何为宜?” 刘庆听得认真,心中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皇后如何态度,想来自己并非已置身死地吧。 定了神,刘庆倒也认真地寻思了一下,然而,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声音:“陛下以为此奏妄设袄言惑众。大逆不道。” 刘庆不由讶然抬眼,看了霍光一眼,便转头望向少帝。 “陛下,符节令乃少府属下,此番诸事亦有出自少府属下者,符节令上疏并非妄举。”刘庆的语气十分郑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是诸侯王,虽然并不治国治民,处理国事,但是,他毕竟是一方之主,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权力的。 ——这种奏疏,即使是在河间国发现,河间相也必然要报于他这位大王。 因此,设身处地地为刘弗陵想了想,刘庆能够理解少帝的愤怒,但是,无论是多不悦,也没有因言罪人的道理! ——即便是先帝,也不曾因为哪一位臣下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便对其处以极刑。 ——即便是腹诽之罪,最初的目的也不是禁止朝臣对汉帝所作所为的议论。 刘庆没有想到刘弗陵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惊讶之后,这位并不比少帝年长多少的诸侯王,心中顿时兴起了一阵寒意。 ——对于诸侯王来说,不怕皇帝昏庸,也不怕皇帝暴虐,最怕的就是皇帝随心所欲。 ——一旦这位掌握大汉的人开始随心所欲,就有可能不按章行事。 ——比如吕后…… ——孝文皇帝对宗室并不宽厚,但是,为什么从宗室到功臣都选择更加年少的孝文皇帝,而不是顺着吕后安排,辅佐更加好应付的少帝?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吕氏的行事已经不按章法来了! ——软禁、毒杀…… ——只要是吕家人觉得不顺心的人,都会被轻易地处理。 ——连安罪名的程序都能省了。 ——举朝上下,谁不心惊? ——谁又敢让吕家人继续掌权? 想到这儿,刘庆心中有一瞬间兴起了某个不甚恭顺的念头——即使此奏真的是出自霍光的示意,也未必是霍光的错。 尽管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但是,刘庆很清楚——自己对这位少帝仅有一点恭敬忠诚也因为他的这个想法,而消失了。 ——当然,如果霍光真有篡逆之举,作为刘氏宗室,他自然有自己应尽的责任。哪怕是以卵击石,有些事也是必须做的。 ——但是,如今,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这一次,刘庆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神色上也就带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坐在正席的刘弗陵自然看得清楚。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有压抑不住的委屈。 ——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刘弗陵有些明白霍光的用意了。 ——说白了,就是想让宗室不再支持他。 尽管如今的宗室早已不比汉初权势显赫,但是,作为刘氏的一员,当他们都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妥时,的确是能做到很多异姓臣子所不能做的事情的。 ——就如吕后崩后,诸大臣除宫之时,行事者乃是东牟侯刘兴居。 ——这位东牟侯乃是高皇帝长子齐悼惠王的三子。 ——“足下非刘氏,不当立。”这句话出自旁人之口都不足令人信服,但是,出自这位王子侯之口,却足以让之前的行事变得理所当然。 ——并非他们不忠于少帝,而是那位少帝与其兄弟并非刘氏子孙! ——他们不是篡逆,而是为了安刘氏。 想到这儿,刘弗陵不由打了一寒颤。 ——如今已非吕后崩时,齐悼惠王一系与皇帝一脉早已疏远,那样的事情自然不宜再由其一系的子孙作为。 ——河间王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哀王刘荣早逝,河间王一系正是孝景皇帝实际的长子一系,而且,河间王一系素有令名,与那些胡作非为的诸侯王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从这位年青的诸侯王口中流出一两句对他不妥的话,天下人会信吗? ——自然会信! ——刘庆是晚辈,河间王乃孝景皇帝之子之后,与他这个皇帝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说得直白一些,除非兴兵谋逆,皇位与这位诸侯王之间还隔着不少人呢! ——这一点上,河间王甚至比灭诸吕时的齐王一系更有优势。 ——诋毁他这个少帝,对刘庆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如此直白的事情,天下人谁会不明白? ——谁又不会做抉断的? 刘弗陵死死地咬住牙,心中自知自己做错了。 ——刘庆甚至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只要把他方才的决定宣扬出去…… ——天下谁人会不寒心? 眭弘的奏疏的确不妥,但是,只看这份奏疏,谁能说这位符节令不是在为今上考虑? ——毕竟,经术推算的天命就是如此! ——对抗天命?谈何容易? ——倒不如顺势而为,至少能保住性命与富贵。 刘弗陵猛然抬头。 ——问题就在于,他很清楚,眭弘的奏疏绝对不是这样的目的! ——这是霍光的警告! 刘弗陵瞪着霍光——这位顾命辅臣在明明白白地警告自己。 ——纵然你是名正言顺即皇帝位,我也有办法动摇你的帝位! 刘弗陵心中一紧,只觉得口中盈满了熟悉的气味。 “陛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5、“明年,上方可元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元凤元年开始,少府太医署就变得十分紧张、忙碌——对于少府太医来说,为贵人治病即使再如何被迁怒,也有律令为绳,终归有限,然而,为皇帝诊治就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今上的病情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古怪,寻常太医还没有什么感觉,太医令与太医丞等却是格外紧张,一面为皇帝诊治,一面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很多话都不敢说,很多问题更是不敢多问…… ——作为医者,太医令、丞又如何不知,这般作法对诊治完全是有百害无一利,但是,宫中又岂是容得他们只作为医者考量行事呢? 正因如此,正月前后,祭祀等事频繁,皇帝又是不能缺席的,熟知皇帝身体状况的太医署一直不敢放松。太医令更是连休沐都不敢归家,一直在官署值宿。因此,黄门仆射刚来传召,太医令便领着太医丞与几位太医跟着那位黄门赶去禁中。 进了温室殿,太医署诸人并没有见到皇帝。 前殿的绣帷中只有面色苍白的皇后,帷外站着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东面的席上坐着河间王与其宠姬。 没见到皇帝,太医令心中陡然一惊,待回过神便看霍光一脸不豫地看着自己,太医令一个激灵,连忙跪下稽首,向皇后行礼:“太医令臣……” 惊悸之下,太医令的声音颇有几分尖利,让原本怔忡出神的兮君陡然回神,却劈头便打断了太医令的见礼:“毋需多礼,速往内殿为上诊治。” “唯!”太医令立刻应唯,随即起身,领着一干属事往内殿去,自有宦者上前引领。 说是内殿,其实不过是前殿的东厢。见状,太医令又是一惊,待看清楚皇帝的情况,太医令更是手足发冷,几欲晕厥了。 ——少年天子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金,却黯淡无光,双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却隐约有一点血渍。 虽然一直不敢多问,但是,能供职于太医署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能为皇帝诊治的太医,医术都是顶尖的。这一行人中,任何一个都知道这位少帝的身体这几年是不断衰弱,而且是药石罔效——太医署用尽办法也无法改善这一状况。 为了这位少帝的病,少府太医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虽然仍旧不明原因,但是,有些认识都是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其中一项就是——少帝的病情一旦恶化就可能真的是……药石罔效了…… 如今,一见少帝这般情形,太医令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少帝这病又恶化了! ——为什么说是“又”? ——少府太医公认,少帝的病情第一次恶化是元凤元年的时候。 ——若非元凤元年那场变故,太医署也不会确认少帝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今上出生时,其母赵婕妤年华正好,先帝却已是花甲之年,这般情况下所生的子女,体质稍弱是很常见的,而今上却没有那些常见的问题。 ——太医署曾经因此在先帝面前极力赞叹…… ——然而,从元凤无年开始,这位少帝的身体似乎是忽然就变坏了……虽然,元凤元年的事情的确令人惊骇,但是,真的能让这位少帝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至此吗? ——即使当时因为惊骇而导致暴病,但是,随后呢?倾太医署之力居然连控制病情都无法做到…… 太医署上下对此有疑虑的。 ——毕竟,刘弗陵是十七岁,不是七十岁。 ——说白了,太医署上下都清楚,这位少帝的病并不是什么了不得大病,更不是怪病,病根不过就是气虚而已。 太医都清楚,气虚不易根治,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立刻会要命的症候,只是需要慢慢调养而已,然而,少帝的病情却与一般的情况大相径庭,让太医署上下根本无从着手。不过,几年下来,太医署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们已经知道,少帝的病情只要没有突然变化,就算是无法遏制恶化,也不会迅速地发展。 正是因此,太医令几乎是立刻便抽了一口冷气,跟着他一同进来的太医丞与太医更是脸色刷白。 “令……”太医丞刚出声,便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立刻便收了声,死死地咬住牙,不敢再轻易出声。 ——再如何心惊、心悸,甚至惧怕,他们身为太医,都不能不有所作为。 太医令咬了咬舌头,压下所有情绪,率先上前为少帝诊视。所有例行的诊视事项做完,太医令稍稍退开一步,对自己的属吏摆手示意。一干人心领神会,依次上前,为少帝诊视。 待所有人都诊视了一遍,太医令又向旁边退了几步,太医署的几人立刻跟了过去,一干人小声地议论一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不过,看着神色,却是都平静了不少。 “令君……”太医丞犹豫着低语,“此非吾等可定之事。” 太医令一愣。 太医丞与太医令不同,乃是辅佐之官,掌的是官署庶务,因此,镇定下来,他便立刻觉出了几分异常。 ——少帝这病……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斟酌了一番,太医丞再次轻声言道:“河间王尚在前殿。” 太医令陡然一个激灵,连连点头,随即便抬头张望了一下。 立刻有侍奉的宦者上前,低头候命。 “请……”话到嘴边,太医令又收了回去,眼珠转了转,道:“兹事体大,吾等难以决断。” 那名宦者也没有多问,稍候一会儿,见太医令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见此情形,太医署的一干人心中都是一紧,眼中也显出了几分不安。 ——这个情形可不太对头。 与内卧的情况相似,前殿的气氛也十分紧张。 年幼的皇后,紧皱眉头的河间王,再加上神色冷硬的大将军,三位贵人都沉默不语,连目光都没有一丝交会。殿上的其他人本就亲眼目睹了前后经过,再见这番情形,哪里还敢多动弹一下? 因此,当一个宦者从侧厢进来时,尽管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殿上诸人仍然迅速地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并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低着头走到皇后身边的宦者身上。 郭穰也不是没有经过大场面的人,但是,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仍然让他打了一个颤。其他人的目光,他可以忽略,但是,霍光也正看着他,他如何能不紧张。 “如何?”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不安惶然,却让郭穰的心骤然一定。 ——有皇后呢! “太医令言,兹事体大,彼等难以决断。”郭穰长跪低语。 兮君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才抬眼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当着河间王的面,兮君也没有避讳,开口便道:“大父……” 霍光垂下眼,唇角动了动,道:“臣去见陛下。” “大父辛苦。”兮君立刻应了下来。 兮君的话音方落,霍光已经行了礼,随即便往内殿行去。 见霍光离开,刘庆只觉得心中一冷,全身都僵硬了,若不是他身边的宠姬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腕,只怕他当场就能喊起来。 ——这个时候,当朝权臣去见不省人事的少帝…… 刘庆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下一下地跳着,震得他无法呼吸……想说的话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此事不妥,但是,他更清楚,身为诸侯王,他是不能在此事置喙的! ——燕王曾经干过,下场呢? ——如今,宗室中还有广陵王、昌邑王……哪里有他这个河间王多嘴的份? 就这般不断地告诫自己,刘庆总算是把激动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即使仍旧悬着心,但是,终究是镇定了不少。 “皇后……”镇定了下来,刘庆首先想到的就是告退,然而,年幼的皇后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河间王且坐。君之事,非吾可决。” 十一岁的皇后很平静地陈述,让刘庆目瞪口呆,只能应诺不语,低下头,不安地寻思此事将如何发展。 河间王有不少时间可以寻思,但是,内殿之中,太医署诸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根本没有容他们多想,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声响,听着动静,当是宫人、宦者向贵人行礼。 太医令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向内户赶去,准备迎候贵人,刚刚站好,就见霍光进了内户。一干人连忙参拜。 霍光没有理会他们的见礼,而是径自向天子所卧的大床走去,随后便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帝,半晌无语。 “……大将军……” 太医令刚出声就被霍光打断了:“君等为太医,何以难以决断?” 霍光的声音轻缓,却让太医署一干人颤栗难已。 其他人犹可,太医令却是不能不答。他咬了咬牙,稽首答道:“臣无能。” ——自承无能,也比事后担责任要好! ——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打算,他们谁也不知道…… 霍光没有出声,太医令也不敢抬头,眼角瞥见霍光一直站在天子的床前,丝毫未动。 良久,殿中诸人才听到霍光慢慢地说了一句:“明年,上方可元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6、当如何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帝寝之中鸦雀无声。 看着几名宦者轻巧地将少年天子移到绣幄之中的大床上,兮君垂下眼,沉默不语。 “中宫?”傅母低声唤了一声,见皇后没有反应,又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裾。 似乎是被惊动了,兮君猛然抬眼,瞥了立于自己身后的傅母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仍旧躺在床上的少帝。 殿上侍奉的诸人或立或跽,皆肃手低头,屏息凝神,连眼角的余光都收敛了起来,只盯着自己脚前的方寸之地,因此,没有人看到皇后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虽然是外孙女,但是,霍光素来不对兮君多加戒备,尽管谈不上视若心腹,却的确不曾刻意隐瞒什么。 郭穰是陪着霍光去温室内殿的,如何会不知道霍光在内殿之中的言行?既然霍光不曾特别叮嘱,郭穰自然是将所有事情都对皇后详细地禀告了。 ——明年,上方可元服。 从温室殿到宣室殿,郭穰禀报了很多,但是,一直萦绕在兮君心上的始终是那句话。 ——她的外祖父……竟然…… 兮君并非不晓事,如何能听不懂霍光的言下之意? ——事实上,未央宫中,谁又会听不懂? 太医令当时就回应了大司马大将军仿若自语的这句话:“明年必是无妨!” ——这点信心,太医署还是有的。 于是,温室殿中,霍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离开了内殿,回到前殿,一派安稳地恭送河间王离开禁中,还不忘嘱咐皇后:“温室终非帝之正寝,上还宣室为宜。” 于是,兮君就看着一干人将皇帝从温室殿搬到了宣室殿。 这是兮君第一次到宣室殿,第一次进大汉天子的正寝,但是,她并没有太过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看着至今不曾清醒的刘弗陵,兮君眨了眨眼,想叹气,却终究是没有出声,只是站了一会儿,便默然地转身,准备离开了。 “中宫!”傅母再次出声。 兮君停了一下,冷淡地看了傅母一眼,见傅母陡然警醒,低头不语,才再次举步离开。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傅母参乘,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皇后登上辇车。等着车户关闭,辇车行出一段路之后,傅母才小心翼翼地道:“妾以为,中宫在宣室应召侍医。” 兮君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却垂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傅母的话。 “太医署行事谨慎,义女医……” 看到皇后无动于衷的模样,傅母多少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皇后并未动怒,因此,也就慢慢地说了开来,然而,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皇后冷淡地应了一声: “何必?” 傅母一愣,定了定神,却见皇后将目光投向了车外,唇边啜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何必? ——何必……什么呢? 傅母捉摸着,却想不明白。 辇车停下,宫人侍奉着皇后下辇。 站在椒房前殿之前,望着粉色的墙壁,兮君却久久没有进殿的意思。 春寒料峭,中宫诸人都不禁为皇后的举动忧心,众人看向傅母,却见中宫傅母轻轻摇头,显然不认为需要提醒皇后,最后,还是倚华皱着眉上前,低声道:“中宫,风寒,君宜入殿。” 兮君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倚华不敢再出声。 ——今日的事情太多,太诡异,实在让人拿不准皇后现在的情绪如何……而这位年少的皇后……近来……脾气本就不好…… “……唉……” 良久,年少的皇后长叹一声,微微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御,低声道:“我当如何……” ——并不是询问,只是叹息。 倚华一怔,随即便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这种话……让她如何应? 不过,兮君本来也没有指望倚华回应自己。站在前殿的高台上,年少的皇后又叹息了几声,便缓缓地进了殿。 傅母与倚华相视一眼,都没有立刻跟上,最后,还是倚华抿了抿唇,对傅母点了点头,随即便先进了椒房殿。 傅母有些意外,不过,稍一犹豫,她还是跟着倚华进了殿,但是,脚步却放缓了许多,显然是不想与倚华离得太近。 ——倚华的举动……应该是想与皇后说什么…… 的确是傅母想的那样,倚华的确有话想对皇后说。 “中宫……”追上兮君,倚华在皇后的身后低声言语,“县官之事非中宫可虑。” 听到倚华的话,兮君的脚步陡然一顿。倚华几乎是同时停了步。 “非我可虑?”兮君重复一遍,目光又黯了一些,却没有看倚华,抿了抿唇,便继续往后寝走去。 倚华跟在皇后的身后,心中不停地斟酌,该如何对皇后措辞。 椒房殿内的廊道并不曲折,眼见着快到后寝了,兮君再次停步,依旧没有看着倚华,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何者为我可虑?” 倚华低下头,声音更轻了一些:“权。” 兮君一怔。 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倚华轻声对皇后进言:“大将军之权在朝,宫禁之内方是中宫容身之所。” ——说白了,大将军的权势的确炙手可热,但是,宫禁之内与外朝毕竟不同,皇后……不能全部倚赖大将军。 这是霍光之前曾经表达过的意思,但是,因为上林柳的事情,兮君并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这会儿,再听到这些话,她却不是不能想了。 ——宫禁…… ——权…… 兮君抽了一冷气,转头瞪向倚华,然而,低着头的倚华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依旧是一派恭谨的模梓。 兮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的惶恐。 “长御……”兮君没有睁眼,“当如何为之?” 倚华抬起头,端详了皇后一番,才低声道:“党同伐异。” 兮君睁开眼,与倚华相视不语,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这四个字说得再简单不过,也再明白不过了,但是……何者为同?何者为异? 兮君这样想着,也这想问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倚华沉默了许久,仍然没有给答案。 这么一会儿,傅母与其它侍御已经渐渐走近,兮君与倚华却一直没有动。 见她们君臣二人站在廊上不动,傅母等人却是不敢靠近了,脚步自然是更慢了一些。不过,距离毕竟有限,就在傅母等人快走到倚华身边时,兮君忽然笑了。 倚华低下头,傅母与一干侍御更是立刻停步,低头肃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诏大将军来见。再诏义姬,往宣室殿行,为我侍上医药。”兮君直截了当地说了两句话,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中宫诸人都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明白皇后说了什么,更是脸色大变,连倚华都脸色数变之后才镇定下来,低头对皇后应了一声:“诺。” 长御在皇后身边犹如侍中之于天子,都是近侍之人,代传诏令也是常有的事。倚华坦然地应了诺,也就坦然地退了下去,自去内谒者处传皇后之诏。 对皇后的诏令,义微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应唯奉诏之后,便直接往宣室殿去了,霍光却是挑了挑眉,神色也有些古怪,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恭恭敬敬地应了诏,便往椒房殿去了。 到了椒房殿,见礼完毕,祖孙二人分别落座。看了看皇后的脸色,霍光倒是没有绕圈子,而是很直接地对皇后道:“上已病,中宫当更加珍重自身。” 兮君垂下眼,轻轻点头。 ——今日……霍光的话都是如此…… ……几近直白…… 她的外祖父几乎就是在直言——她可不能也病倒了! ——他对她尚有期望! 兮君只觉得唇舌间满是苦涩的滋味。 ——事已至此了吗…… 霍光的话,字字句句都透着一个意思——他已经决定放弃刘弗陵了! ——更直白一点……就是……他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不准备再尽心尽力地辅佐这位少帝了! ——那么……事态将会如何? ——不言而喻! ——天子的正统名位有时候真的是一钱不值! 兮君读过史,她很清楚,刘弗陵根本没有本事与霍光相抗。 ——一直都是如此! ——刘弗陵自己也清楚,只是……他不甘心! 兮君咬了咬牙,力持镇定地对外祖父道:“我遣义女医往宣室侍医药。” 霍光再次讶然,盯着外孙女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道:“中宫体弱,不宜亲侍医药,如此亦可。” 这番话说得和颜悦色,却让兮君的心更加不安了。 ——很明显,她的外祖父对那位少帝的事情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这种态度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的外祖父已经拿定了主意,并且已经有妥当的安排了。 “大父……”兮君喃喃地唤道。 ——她毕竟只有十一岁。 ——即使明白一切,又能如何? ——最重要的是,如何去应对! ——她又哪里能拿得定主意? “大父……我当如何……”兮君终究是问了出来。 ——归根结底,她只剩外祖父这么一个可以亲可以信的亲人了! 霍光叹了一口气,看着外孙女的眼睛,良久才答道:“汝为小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7、亲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走出椒房前殿时,霍光稍稍停了一下,神色波澜不惊,一派淡漠,也没有转身回望,只是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如平常一样从东侧的石阶离开了椒房殿。 火齐屏风与锦绣重幄遮挡住了殿门,因此,坐在殿中的皇后看不到外祖父的举动——即使看到,她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此时此刻,她连考虑自己都考虑不过来了! 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兮君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傅母等人悄然上殿请示夜食之事,她才恍然回神,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傅母不敢多问,倚华却没有那么顾忌,但是,当着保傅与诸侍御的面,她也不可能真的多问一个字,直到侍奉皇后就寝时,她才凭着身份,摒退众人,悄悄地询问。 “婢子以为,大将军见中宫后,中宫当更安心一二才是。”倚华一边侍奉皇后脱去层层衣裳,一边低声道。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毕竟,一直以来,霍光对这个外孙是真的在意,也真的有维护的行为。 ——霍光应当会让皇后的心安定一些才是。 兮君一直怔怔地任由侍御服侍,这会儿,听到倚华的话,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安心……”兮君低声重复倚华的话语,随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当安心才是……” ——她的外祖父的确给了她承诺。 ——那是绝对维护她的承诺! ——作为皇后,作为外孙,她都应该不必忧虑了! ——她应当安心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加惴惴呢? 兮君轻轻皱眉,心神终于告别了恍惚的状态,却又陷入更为茫然的疑问之中。 侍奉上官皇后多年,倚华可以说比这位皇后自己更加了解她的心思——至少是在某些问题上。 为皇后套上绛袍,倚华一面理着皇后的头发,一面放柔了语气,询问:“中宫为上忧?” “为上忧?”年少的皇后再次重复长御的话语,只不过,语气不再恍惚茫然,而是再明显不过的惊诧,其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她为刘弗陵忧虑? 若不是多年教养的约束,兮君简直想冲倚华翻白眼了。 倚华自己也挑了挑眉,随即便哑然失笑。 ——也是! ——这对少帝帝后之前本来就是既无深情,也无利益同盟,这位皇后怎么也不会为皇帝的境遇太过忧虑了。 ——即便是最初的忧虑,多少有几分为皇帝担忧的意味,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会被皇帝牵连。 抿了抿唇,倚华再次开口,语气淡定了许多:“既非为己,也非为上,中宫为何不悦?”挑了一下眉,倚华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中宫对大将军所虑不满?” ——既不是为自己担忧,也不是为了皇帝,倚华能想到的可能只剩下这个了。 ——皇后是不是对大将军的计划有些不满呢?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倚华很清楚,这一次,霍光的言行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对刘弗陵的耐性已经告罄了! 倚华不认为,面对霍光的出手,刘弗陵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现在,看的就是霍光如何打算了。 ——然而,无论霍光如何打算,刘弗陵都已经是被放弃的了! ——现在……她关心的是,霍光打算选何人为继…… 想到这儿,倚华陡然一惊:“大将军有何打算?” ——难道…… 倚华不是不无知妇人,她很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霍光最好。 ——此时,上官家当年的选择正是对霍光最好的选择。 ——幼主……少帝…… 倚华的手陡然一颤。 兮君也闭上眼睛,默然无语,眉目间满是萧索的神色。 就在之前,她的外祖父对她说:“汝为小君。汝子即汉之適嗣,正统所在,天下归心。” 兮君愕然,良久才不解地对霍光道:“吾子?” 霍光唇角微扬,双唇却抿得更紧了,他说:“汝之亲子。” ——这已是毫无歧义了。 兮君几乎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道:“大父亦做此念……” ——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口中的“大父”究竟是指谁了…… 霍光也没有辩解,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惟有亲子,中宫方无后忧。” ——这是实话。 ——无人可以反驳。 ——她的外祖父的确有私心,但是,那份私心也的确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兮君只能沉默不语,随后看着霍光以恭敬依旧的态度请退、离开。 这会儿,兮君仍然沉默不语。 她也说不出理由,只是单纯地不想将详情告诉倚华。 然而,她的反应已经让倚华知道得足够多了。 “中宫……”倚华的语气格外复杂,一时竟是无从说起了。 “卿且退。”兮君垂下眼,淡然地摆出拒绝的姿态。 ——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进言。 “……诺……”倚华没有坚持,稍一犹豫之后,便还是退了出去。 等倚华应了声,兮君便直接扬手:“卿等皆退。” 寝殿中的诸侍御都是一惊,但是,看着皇后淡漠的神色,再看看倚华的眼色,便齐声应诺,依次退出了内卧。 出了内卧,几个长御与宦者仆射便抬眼看向倚华,无声地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倚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究竟,只能皱着眉向几人表示事态不好。 此时在殿上的都是近身侍奉皇后的人,哪一个也不是愚笨的。站在倚华的一个长御伸手扯了扯倚华的衣袖,低声道:“中宫难道是想着为妇之道了?” 她问得直白,却也委婉——至少,这是能答的问题,答案也能透出很多东西。 倚华没有犹豫,斟酌了一下措辞便道:“非也。” 诸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谁会希望自己与舟同沉? ——他们都是皇后的近侍,自然只会盼着皇后更好。 倚华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想到某一个可能,她心里就格外不舒坦。 ——与皇后无关,与霍光也无关…… 倚华皱了皱眉,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与霍光说明白。 这个念头一起,倚华便在心里将之否定了——她有什么资格与霍光商议呢? ——霍光看重她,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往事,但是,如今,霍光若是起了那般的心思,也就表示,那些往事不再是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了…… ——毕竟……已经这么些年了…… ——更何况,如今的霍光已经不是当年的奉车都尉,而是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 倚华咬了咬牙,重新寻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倚华忽然被旁边的长御扯了一下,她连忙收拾心神,跟着众人退后静立,随即就见到被谒者引领进殿的义微。 倚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义微是来向皇后复命的,不过是侍医药而已,更何况皇帝那儿本就有侍医,哪里真的需要中宫侍医做什么,因此,义微在内卧并没有待多久,便退了出来。 倚华悄悄地向义微使了眼色,义微并没有反应,规规矩矩地跟着谒者退了出去,不过,倚华并没有担心。 又候了一会儿,皇后吩咐灭灯,倚华才向身边的长御招呼了一声,退出皇后的寝殿。 为了躲过众人的耳目,倚华特地绕了远路,因此,也就赶得比较急,几乎是一路冲进了中宫侍医的庐舍。 义微坐在漆案边,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随后才哭笑不得地递上已备好的汤水:“这会儿,中宫应已寐,君何以如此?” 倚华接过漆杯,狠狠地一品饮尽,总算将心气平顺了下来,随后才坐下,与义微隔着漆案说话。 “义姬……”倚华一路赶来,倒是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如何说,因此,语气就带了几分犹疑不定。 义微不禁微讶,挑了挑眉,却没有吭声——倚华为什么来见她,她多少也猜得到一些,但是,毕竟是猜测,她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倚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有在意,只是再三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义姬可知中宫可安好?” 义微再次挑眉,却还是答了:“中宫甚安。”语气稍有不悦。 倚华微哂——也是……义微是中宫侍医,中宫身体不好岂不是说她不称职吗?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再次开口:“中宫尚幼……义姬可知,其何时……天癸可至……” 倚华问得犹豫,脸也有些发红,义微却眯了眼,良久没有吭声。 “义姬……”倚华看着义微,眼中带着几分恳求。 义微不由叹息。 ——倚华的问题意味着什么,她身为女医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时,天癸可至…… ——问的是何时成人,实际上想知道的……不过是皇后何时能有子…… 又叹了一口气,义微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不再有热汽升腾的汤水,淡淡地道:“甚巧……我出宣室时,于廊上遇大将军,大将军亦做此问。” 倚华捏紧了漆杯,眼中显出了几分紧张:“君如何答?” 义微没有抬眼,却给了答案:“中宫体虚,恐二七尚不能若此。” 倚华陡然松了一口气,然而,义微又说了一句话:“大将军曰:‘汉无適嗣,终非幸事,望君勉之。’” “义姬!”倚华不由惊呼。 义微低着头,轻声叹息:“无亲子,终非幸事……” 因此,在霍光面前,她应了诺。(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8、禁忌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义微的话让倚华的脸色顿时大变,只觉得身子都僵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吭声。义微也没有说话。 她们是故交,对彼此的心思至少都了解六七成,更何况,义微也未必没有相同的念头。 ——同样是昔日椒房殿的旧属,义微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计较呢? 倚华想什么,义微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事实上,若不是因为皇后的生母,义微也不会在霍光面前应诺此事。 ——上官皇后若是有子,霍光会怎么选择? ——毕竟,人心皆有亲疏之分。 倚华不是不想质问,但是,她身份微贱,更不比义微亲近卫氏,因此,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义微,只是,那个问题堵在她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 “女医自是有慈心。”倚华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却无论如何也难掩其中的讥诮。 义微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盯着漆几上的耳杯,眼都不曾抬一下。 “女医!”倚华有些恼了。 “长御,我只念敬夫人……只此一子……”义微轻声叹息。 ——霍幸君……那个女人……只有皇后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了! 即使霍光有私心,她也不能不顾虑这一点。 倚华一怔,却是无言以对了——她与霍幸君并不熟稔,但是,想到那个悲伤无奈却一派坚定的女子,她实在无法说出什么不悦的言辞了。 “……唉……” 良久,倚华低叹一声,皱了皱眉,她终是将心中的怨意说了出来:“赵女当绝之!” 这句话让义微讶然抬头,随即便看到倚华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恨。 “长御……”义微愕然。 倚华攥紧了拳头,望着义微,一字一句地道:“赵女之孙,敬夫人若知,将何如?” 义微不由默然。 ——赵女…… 虽然倚华不曾明言,但是,义微还是很清楚这两个字是指代谁的。 ——那个出身故赵国的赵姓女子! ——今上的生母! 义微同样不喜欢那位赵婕妤,但是,倚华这般怨恨的态度仍然让她惊讶。 “长御之意……”义微小心翼翼地询问。 倚华咬了咬牙,对义微道:“我不便出入,女医将我方才所言告于大将军即可。” 义微不由皱眉——她可不是给人传话的奴婢! 倚华微哂:“不过是当年旧事。” ——当年…… 义微若有所思地点头,倒是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相视片刻,倚华便起身告辞了。义微也跟着起身相送,一直将她送到廊上,才止步,却仍旧没有回转,而是站在廊上,望着倚华离开的方向,兀自出神,良久才转开眼,又思忖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竟是往掖门行去。 中宫侍医也是少府属下,出入宫禁自然是无妨的,甚至都不必告休。义微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验了符籍,便被放行了。然而,出了禁门,义微自己却怔住了。 ——这会儿……她怎么才能见到霍光啊! 义微不由懊恼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只想着倚华的话了,竟是把最关键的事情给忘了。 懊恼过后,义微也只能自己寻思解决的办法,只是,思忖再三,义微也找不到妥当的传话之人,最后,她咬了咬牙,干脑自己往尚台去了。 ——这个时候,霍光应当在尚台。 霍光也的确在尚台,中宫的名号也的确好用,义微不过在尚台外站了一会儿,就有掾吏前来引领,却是避过众人,进了一间耳室。 室内并没有人,也没有坐具,义微挑了挑眉,也没有开口发问,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候。过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匆匆前来。 “大将军长乐未央。”义微行礼拜见,一丝不苟。 “何事?”霍光也没有迂回,开口便直接询问。 义微起身,却没有抬头,不带一丝情绪地将倚华的话复述给了霍光。她的话音方落,霍光便猛地抽了一口冷。 义微不由讶然,悄悄抬眼,正瞥见霍光骇然苍白脸色。 ——竟然真的有用…… 义微不禁好,霍光会如何决定了。 沉默了半晌,霍光才慢慢开口:“倚华如此言?” “然。”义微平静地应道,心中却不由揣测,当年的事情,霍幸君究竟牵涉进去多少…… 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才道:“君以为如何?” 义微一怔,随即便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答:“妾不知究竟……”如何回答? 她的话没有说完,霍光已经摆手阻止了,她也就顺势停了话,没有往下说。然而,霍光仍旧没开口。 义微低着头,不由挑了挑眉。 ——看起来,霍光自己也难以决断。 “……微……”霍光忽然唤义微一声。 “妾在。”义微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应声。 “中宫……可能有子?”霍光的语气尚算平静,神色却格外复杂。 义微抬头,看着霍光,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究竟想问什么? 霍光抿紧了双唇,不肯再说话。义微只能揣测着霍光的意思,斟酌着言辞,慢慢回答:“中宫……无恙……于子嗣无碍……然……未必能有子……” 霍光不解地看着义微,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为何自相矛盾。 义微叹了一口气:“大将军,阴阳相合方能有子。” ——想有孩子,不是单方面的事情啊! 霍光不由皱眉:“……县官……” 义微点头。 ——上官嫱的身体只要好好调理,日后自然是水到渠成,自然无碍。 ——怕只怕……那位少帝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霍光挑了挑眉,忽然失笑:“微……” “大将军?” “少府太医云,上之疾,忌房事为宜。”霍光低笑转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义微并不惊讶,反而赞同地点头:“理当如此。” ——房事有损精气,而少帝之症本就是精气不足之症。 霍光轻笑:“我正准备下此令。” 义微点了点头,随即猛然抬头:“中宫?!” ——若是如此,中宫怎么办? ——霍光之前对她说的话又如何算? 霍光垂下眼,轻声道:“且待天命。” 说着,霍光不由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随即却沉了脸:“我欲中宫有子,却非冀皇子。” 既然倚华把话挑明,霍光也干脆对义微说个明白。 ——她们真的是多虑了! 霍光看着义微一脸尴尬之色,心中不由失笑。 ——他若是真的存了私心,一心为自己的权势着想,哪里会寄希望于皇后有子? ——他的外孙女才十一岁!尚未成人不说,即使是已经长成,也未必能很快有孕。 ——与其冀望于此,还不如选宜男之女进御! ——总之是今上之子即可。 霍光冷笑。 ——今上之子…… “倚华之言甚是。”霍光冷言。 ——赵女之孙! ——让那个女人的后裔继续占着皇帝之位? 只是想一想,霍光都觉得无法忍受。 义微没有劝说——那个可能于她也不是什么值得愉悦的事情——她只是低声提醒:“中宫之子亦为上之子。” ——若是上官皇后有子,那必然是今上之子……也就是那个赵女的孙子…… 霍光敛了笑容,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中宫若有子……即天使之。” 义微一怔,总算是有些明白霍光的想法了。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的确是有私心。那私心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不过就是希望皇帝的身上有自己的血统。 ——这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是,霍光自己也清楚,这个可能性是多么的低! ——皇后只有十一岁,当未成人,而今上…… ——那位少帝已经被他放弃了,又能活多久呢? ——一年?两年?三年? 义微垂下眼,心中暗暗冷笑。 ——以她的所见所闻,那位少帝能再活个三五年都不容易! ——而且,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动任何手脚! ——这三五年中,那位少帝能留下子嗣吗? ——或者说,那位少帝能让皇后生下子嗣吗? ——霍光已经把其他后宫进御的路都给堵了,只剩下一个皇后…… ——那样年幼的皇后…… ——若是这样,还能让那位少帝留下子嗣…… ——那真的是天命使然了! 说白了,霍光与倚华一样——怜惜着年幼的皇后,却也对那位少帝深感厌恶。 ——谁让少帝是那个赵女之子呢? 倚华不愿少帝有子,霍光又何尝愿意? ——然而,皇后却是他的血亲…… ——一个女子……没有子嗣……终究是艰难的! 霍光不能不顾虑这一点,只是,这份期待又有多深呢? 义微不由叹息——上官嫱的身体也并不是多么健康……三五年……能不能成人都很难说! ——有子…… ——真的是想得太远了! …… 义微的心中不由一动。 ——或者……这才是霍光的目的?! ——用医者之言与他对適子的期待,让某些可能永远断绝?! 义微抬眼看向霍光,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若上无子……”义微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般说着,却良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个问题也的确不适宜现在就说出答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9、皇后下诏,御史奏劾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待疾,禁内后宫皆不得进……” 兮君讶然出声,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尺一板,抬头看向立于殿中的杜延年。 “此令……”兮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问了。 杜延年微微挑眉,没有吭声。 兮君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懊恼地皱眉——这是椒房前殿,满殿都是椒泥的辛香,再加熏炉中缓缓蒸腾的合香味道……着实是让人心烦。 心绪烦乱,兮君知道这般情形,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于是,她拧着眉,很干脆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可有交代?” 对皇后的问题,杜延年并无意外的表示,语气恭敬地回答:“大将军望中宫约束后宫。” 兮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出声,语气非常平静:“若有诏令至后宫……” 宫禁自有制度,后宫皆居禁内,而天子如今却在宣室,后宫即便想进幸侍奉,也是出不得禁门的——除非有诏令召见。 杜延年依旧低着头,对皇后的话毫不动容:“上待疾,岂会有诏令至后宫?” 当朝九卿语气平淡,然而理所当然的语语却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厉。 兮君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把火从胸口直冲上头,让她的额角痛得厉害。 ——杜延年就差直言,皇帝绝对发不出诏令了! 兮君揉着额角,又在痛处按压了好一会儿,才对杜延年点头:“吾已知。君且退。” 杜延年立即应诺,刚要行礼退下,又想到霍光的交代,连忙重亲低头立定,对皇后禀告:“大将军尚有一言。” “嗯?”兮君稍讶。 ——还能有什么事? “椒房虽在后宫,中宫上食不在此诏之禁。”杜延年很认真地复述了霍光的话。 兮君一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杜延年已经离开了。 “大父何意?”兮君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傅母一直坐在皇后的身侧,这会儿,听到皇后的呢喃自语,禁不住喜形于色地对皇后道:“此事于皇后甚善。” “甚善?”兮君看了傅母一眼,却是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再说,便径自起身,离开前殿。左右侍御连忙跟上。傅母虽然满腹不解,却也立刻起身,不敢怠慢。 走出前殿,香氛稍淡,兮君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顺着廊道又走了一会儿,兮君若有所思地止步,扬手招人上前。 随侍的宦者上前应命,只听皇后慢慢地言道:“草诏,用玺,颁中外。” 宦者一愣,刚要问草何诏,就陡然明白过来,于是出口的询问变成了:“是否直大将军令?” 兮君微微眯眼,瞥了那句宦者一眼,才慢慢地点头。 ——她可不认为,只凭她的皇后诏,就能震慑住禁中与后宫那些女人! ——还是把大将军抬出来,让她们自己掂量为好! 见皇后如此表示,傅母与诸侍御都是脸色微变,连应命的那个宦者也怔怔地望着皇后,没有立刻应唯。 “嗯?”兮君挑眉,扫了一眼诸人,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决定有何不妥。 傅母欲言又止,倚华也垂下眼,没有解释的意思。 兮君移开眼,没有再理会诸人,直接举步离开,将那个宦者吓了一跳:“中宫!” ——他究竟该怎么办啊! 兮君没有理会,更没有停步,一干侍御连忙跟上,自然也顾不上那个可怜的宦者了,只有郭穰,在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步,低声斥道:“应唯速去。” 那个宦者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臣,皇后是君,他们哪有权力去质疑皇后的命令啊! “唯!”宦者应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开。 兮君仍有课业,不过,在寝殿稍歇了一会儿,便被傅母要求继续课业,直到太官上食,才结束午前的课业。 用过昼食,兮君倒没有想着休息,而是向左右问起了诏之事。左右侍御也不清楚,不过,立刻就有人出去,将负责此事的人唤了过来。 来的是中长秋。行礼之后,中长秋也没有多话,直接奉上了诏,同时解释:“中宫诏曰:‘草诏,用玺,颁中外。’故此诏已用玺颁下。” 兮君打开牍板,看了一下,便随手交给了身边的长御,等长御将诏交还中长秋了,她才问道:“诏已颁,中外可有议论?” 中长秋一怔,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却只看到皇后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似乎真的十分好。 “禁中、后宫并无议论。”中长秋硬着头皮回答。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便摆了摆手,长御随即示意中长秋退下。 又坐了一会儿,兮君才开口吩咐:“我稍感不适,且免朝请。” “诺。”随侍的一名长御低头应下,随即便悄然退出殿。 皇后傅母一直在一旁侍奉,这会儿见皇后神色不豫,端坐不语,便忍不住低声劝道:“中宫不必多虑。此乃大将军之令,中外必不敢议论。” ——以霍光如今的权势,谁敢多说一个字? ——更不必说,此事还占着为天子身体着想的大义之名! 兮君不由轻笑,点了点头,倒也认可傅母的解释。 ——应当是如此! ——虽然肯定有人不满,更有人不悦,但是,只要没有人敢说出来,就可以当无事! ——至少,她能省事、省心! 想到这儿,兮君倒是愉悦了不少,心中原来的担忧更是去了大半。 与此同时,霍光看着大长秋宣颁的皇后诏,却是哭笑不得,同在室内的几人更是面带忧虑。 “幼公似觉不妥?”送走大长秋,霍光便直接点了其中一人询问。 “皇后诏中直言大将军上,与将军名声无益。”杜延年委婉地指出诏令中的问题。 杜延年也挺意外的——皇后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明,此诏出自霍光之意! ——这是对霍光表示不满吗?抑或者……根本就是抗拒? 霍光不由失笑,转身返回室内,待众人都坐下了,才看着杜延年笑道:“皇后诏中不言我之意,中外即信,此诏出自皇后之意?” 众人一愣,却是无言以对了。 ——谁会相信? ——没有霍光的授意,十一岁的皇后会下这种禁令? ——即便是他们都无法说一个“信”字啊! 见众人无语,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问起另一件事:“幼公方才要奏何事?” 方才,杜延年匆匆过来,明显是有急事,却正与大长秋赶到了一块儿,因此一直没有说。 自元凤元年起,虽然张安世是右将军兼光禄勋,也是霍光认可的当朝第二人,但是,真正在霍光身边,协助其处理事务的却是杜延年。 ——太仆、右曹、给事中。 虽然不比张安世显赫,但是,杜延年的官职都是参政决事的内朝官职。 两年来,朝中官吏都习惯了由杜延年开口,将霍光的各种意思表达出来。 ——吏民上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 ——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可以说,现在,还能向霍光进言的,除了张安世,就是杜延年了——张安世素来谨慎,不是万不得已,素来是不开口的;即便是开口,别人也未必有机会知道。 这会儿,诸人自然将注意力从后宫事务上转到杜延年将要说的事情上。 听到霍光发问,杜延年收敛了神色,取出一份奏,恭敬地递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同时低声解释:“侍御劾奏。” 霍光一怔,随即也没有急着看那份奏,而是问杜延年:“因何事劾何人?” 霍光领尚事,按道理,所有奏,他都是清楚的,但是,每日官民上不知凡几,他又怎么可能一一过目?而且,近来,他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尚事上,奏之事,一直由杜延年代其处理。 杜延年寻思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谨慎地问了霍光一个问题:“大将军是否记得桑迁?” “桑迁?”霍光皱眉,“与御史大夫有关?” 这个“御史大夫”自然不是指现在任御史大夫的王䜣,而是指王䜣的前任,因谋反伏诛的桑弘羊。 杜延年点头:“桑迁乃桑弘羊之子。” 霍光回忆了一会儿,总算有了一点印象,点了点头,示意杜延年往下说。 “燕王、长公主与左将军谋反时,桑迁出逃,曾匿于其父故吏侯史吴处,后迁被捕得,未曾详询即伏法,故无人知此事。” 杜延年解释得很详细,霍光知道其必有缘故,也没有催促,只是认真地听着。 杜延年的语气更加谨慎:“去岁六月,赦天下。吴自出系狱。廷尉与少府治此案,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此番侍御史治实,却以为“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奏请覆治,又劾廷尉、少府纵反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0、“大将军对君侯不满?”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尽管已经有过两次大赦,但是,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仍然一直在处理。并不是霍光穷治不舍。 ——事实上,燕王等人死后,霍光便一力宽宥了,别说宗室子,就是官吏也鲜少真正被牵连诛及的。 ——比如苏武,其子苏元是实实在在地与谋之人。按律,谋反之罪,本人腰斩,父、母、妻、子弃市。廷尉奏请逮捕苏武,霍光不便驳回,便直接将此奏搁置不议,自然也就无人再追究此事了。 虽然霍光无意株连太过,但是,汉家自有制度,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否定的,当然,他不在意也并不代表反对。比如说,让廷尉一直无法中止追索谋反案的原因之一——收孥之事一直没有完成。 ——燕王、长公主,甚至上官家,都是当朝显贵,家赁甚多,奴婢成群,当日事起突然,霍光也不可能太关注那些细节,自然也多有逃脱的。 ——另外,就是像这一次侯史吴的案情这样的,当年曾经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藏匿过涉案罪人的。 反正,直到元凤三年,当时负责治谋反案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等人仍然经常处理谋反案相关的事情,一直以来,他们的处置也都没有出过问题,因此,这一次,被御史奏劾,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徐仁毕竟在宫中,又是丞相之婿,消息自然比王平更灵通一些,但是,接到消息,徐仁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侯史吴是谁,就不必说案情了。于是,他立刻去了廷尉寺。 廷尉寺并不在未央宫,不过,官寺离得也不算太远,但是,徐仁赶过去时,王平仍然没有得到消息。徐仁也不敢大意,让王平摒退了所有人,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原委。 “侯史吴?”王平听着也是一怔,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印象,随即起身唤人去寻案卷。 “少府勿忧。”廷尉史受命而去,王平才转头劝慰徐仁,“若仆所记未错,此案乃左冯翊所上。” 听到这个话,徐仁心下稍安,不过,两人的心情终究是不轻松,因此,也没有交谈,各自坐在各席上,都沉默不语。 等廷尉史将案卷送来,徐仁虽然着急,却也没有立刻伸手——这毕竟是在廷尉寺正堂。 简册的封检上都写着编号,王平依次打开,每看过一卷便让掾史递给徐仁。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两人才把侯史吴案相关的简册都看了一遍,随后,两人相视一眼,却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侯史吴当日自出,是左冯翊收系的,问案之后,也是由左冯翊上奏,奏记上也列出遇赦等情况。他们两人不过署了可字。 ——虽然深究起来,也不是没有问题,但是,这种情况,他们的罪责总是有限的。 ——不说别的,只说侯史吴系狱之处从来就不在中都官狱,而是一直在左冯翊狱。 这会儿,王平与徐仁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朝议之日,侍御史的奏正式发下,王平与徐仁当朝免冠称谢,随即离开未央殿,然而,当天,两人的抗辩奏便送至了北阙公车司马处,第二天,被呈进尚台。 因为事涉反案,王平与徐仁又都位居九卿之位,公车司马也很乖觉地将两人的奏特别放到的最醒目的位置,还与交接的尚特别提了一句,因此,尚台诸人根本没有碰那两份奏,而是直接送到了霍光在宫中理政之处。 霍光正在与张安世议事,接下奏的是杜延年,因此,尚笑着说了一句:“公车属吏言,少府奏乃丞相府少史送交。” 杜延年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尚才敢这般多话。不过,这个消息却让杜延年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虽然心中感觉不对,但是,杜延年面上仍是一派和煦的笑容,一边接过奏,一边道:“少府乃君侯郎婿,稍加照拂亦人之常情。” 那名尚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请杜廷年画押,随后便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待尚离开,杜延年转身登堂,刚转过屏风便停了下来。 霍光与张安世在内室议事,属吏都在堂下,堂上再无旁人,杜延年敛了笑容,瞪着手中的两份奏,半晌没有动弹,只觉得烫手得厉害。 隐隐约约地,杜延年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头了。 这样一想,杜延年再回想了劾奏的前后,不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侍御史乃御史大夫属下。 ——御史大夫,银印青绶,掌副丞相。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现任的御史大夫是王䜣,那是从郡县吏积功升迁上来的人,治下之优曾被孝武皇帝称赞,从来就不是穷治法罪的人,觉得此案定罪不妥要求覆治不算什么,但是,他怎么可能同时劾奏廷尉与少府? ——那不是寻常的罪名,是纵反者的大逆之罪! ——更何况,王平与徐仁是什么人? ——王平曾任军正,好歹算是霍光一系的人;徐仁更是当朝的丞相的郎婿。 ——这两个人是那么好劾的?! 杜延年越想越觉得心惊,捧着奏的手更是颤抖起来。 ——这事…… “幼公何故立于此?”霍光的声音陡然传入杜延年的耳中,让他顿时一个激灵,慌乱之下,手上捧着的两份奏也掉落了一份到地上。 霍光是送张安世离开了的,因此,这会儿,两人都惊诧莫名地看着杜延年。 “怎么?”张安世上前一步,拾起掉落的奏,正要交还给杜延年,却瞥见的奏的封检,不禁一怔:“尚未搞拆副?!” 奏的封检与一般的信不同,是两个,其中一份标明为“副”,由领尚之人拆发,并查看奏内容,若所言不善,便直接摒去不奏。 如今是霍光领尚事,但是,霍光的事务甚多,官民奏不可能一一过目,素来都是尚台属吏先拆发查阅,若觉得不妥,再报于霍光,由霍光定夺是否奏上——当然,有些人的奏是需要直呈霍光的,尚台诸人心里自然也都有数。 张安世曾任尚令,对这些情况自然明白,这会儿,看到杜延年所捧的奏竟然未曾拆副,不由就怪了。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见其并不在意,才对张安世道:“尚云,此乃廷尉与少府奏。” 张安世讶然失笑,转头看向霍光:“大将军欲如何?” 霍光轻笑:“子孺为尚令,可有善策?” 张安世略一思忖,便道:“公车奏每日不知凡几,大将军事务繁杂,未必事事皆可当日毕。” 霍光点了点头,对张安世揖礼答谢:“子孺大才。” 张安世哭笑不得,却也规规矩矩地答了礼,随后阻止了霍光降阶相送的打算,便离开了。 看着张安世出了殿门,霍光便转身打算回内室了,却听到杜延年陪着笑唤自己:“大将军……” 霍光看了过去,却没有转身的打算,不过,杜延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抬高了手臂,向霍光示意手中的奏。 “幼公且收此。”霍光也没有回避,直接给了答案。 ——很显然就是张安世方才出的主意。 ——先搁着,慢慢地拖着! 杜延年收回手,神色肃然:“大将军对君侯不满?” 霍光一怔,随即讶然问道:“幼公何以有此问?” 见霍光的神色不似作伪,杜延年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难道他想错了? “幼公且入内。”霍光挑了挑眉,没有再问,而是让杜延年跟他进内室。 进了内室,不等杜延年坐下,霍光便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幼公何以有此问?”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旁的方秤上坐下,又将两份奏放到自己身侧的席上,随后才抬头看向霍光,正色言道:“非臣多虑,然少府乃君侯之婿,而此劾尤重,臣恐君侯不自安。” ——纵反者…… ——田千秋即便再沉稳,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霍光挑眉,对杜延年的话未置可否,然而,心中却是赞同的,只是,此时,他还真的不想急着处置此事——尤其是杜延年这样说之后。 ——田千秋若是不自安……对他的计划更有利。 “幼公所言甚是。”霍光慢条斯理地答道,“然则,仆的确不欲此事早结。” 杜延年一怔,正要问,又忽然明白过来,便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仔细地思忖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大将军欲以此事引举朝关注?” ——毕竟在霍光身边待了数年,只听霍光的语气,杜延年便知道,霍光不是对任何人不满,只是希望有件事能将朝中公卿百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目前来说,此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霍光点头,直接承认:“正是。” 杜延年皱眉想了想,便道:“廷尉与少府之奏久在尚台,恐与大将军所期相悖。” ——很明显,霍光是不想有人关注他这儿的事情。 “甚是。”霍光再次点头,“幼公有何良策?”(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1、归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方才,霍光曾向张安世询问相似的问题,与当时一样,现在的霍光也是一副诚恳问策的姿态。 这般情况,本应该让杜延年为自己可以展示才华才倍感激动,但是,杜延年却是心里直发冷——霍光自己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 ——或者…… 杜延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或者,霍光根本是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表明立场? 其实,若是平常,杜延年即使想到了这一点,也不会觉得如何不妥。 ——他本就是投向了霍光的人,况且,他与张安世交好,既然一贯谨慎的张安世并没有任何回避的表示,那么,也就说明,张安世并不认为,这番表态有何不妥。 ——对张安世的判断,杜延年还是相信的。 然而,这会儿,杜延年却是真的不敢,也不愿对霍光说什么“良策”了! “大将军岂无成算?仆亦当有自知之明!”杜延年委婉地拒绝了霍光。 霍光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强求,沉默片刻之后,便对杜延年吩咐:“廷尉与少府的奏,三日后下御史。” 杜延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应诺。 霍光点了点头,仍然盯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摆手放他离开。等杜延年快要退出内户了,霍光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此事与君侯无涉。” 杜延年脚下一顿,抬头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已经低下头,却处理漆几上的文简牍了。 杜延年寻思了一会儿,没有出去,而是重新坐回到方才所坐的漆秤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之后,杜延年低头唤了一声大将军。 霍光抬头看向杜延年,语气中满是讶异:“幼公?” 杜延年没有抬头,只是一派恭敬地道:“大将军若无心与君侯为害,不若交列侯、二千石等议。” “太早。”霍光摇头,并不同意这个建议。 杜延年有些意外,也颇感无奈,再次进言:“君侯虽然安于本份,然亦为有智之士,此案久不决,恐内外不安。” 说白了,杜延年就是觉得田千秋会多心,中外官吏也会觉得霍光此举是否有深意。 ——徐仁的身份太敏感了! 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为朝局担忧,霍光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幼公,此案不宜立决。” 杜延年一怔——似乎有什么事……被他给忘了…… 这一次,不等杜延年思索明白,霍光便直接点明了原因:“河间王尚未还国。” 杜延年恍然。 ——河间王的王后是鄂邑长公主的孙女。 ——若说诸侯王中,谁最关切两年前的谋反案,那无疑就是河间王了! ——毕竟诸侯王并不相坐,但是,夫妻却是相坐的。 ——而且,有这么一层关系,若真的加以验治,河间王说不定就会以与谋入罪! ——侯史吴的案子偏偏就是当年的谋反案引发的! ——这个时候,河间王尚在朝,这个案子如何断都不妥! ——轻了,容易让宗室重起妄心,重了,容易让宗室惶然,一个不小心,霍光就得沾上苛待宗室的名声。 这样一想,杜延年的心就安了不少——霍光的确是意不在田千秋。 ——这样最好! “大将军是想等河间王还国……”杜延年仍然确认了一下。 霍光点头,手按在漆几的边缘,沉声道:“河间王本就急于还国……然否?” 杜延年正要点头,随即便陡然警醒:“大将军以为……此事……” ——河间王之间一直急着离开长安,但是,上次禁中设宴之后,他又不着急了……难道…… 霍光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此劾当于河间王无涉。” 杜延年没有追问霍光为何这样认为,稍一思忖,就低声问霍光:“可要派人去见河间王?” ——提点一下,也让那位大王早点离开…… 霍光摇头:“我想看看河间王如何选择。” 杜延年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 河间邸 “大王,无论侯史吴一案如何论报,皆为汉事,与大王无涉啊!” 河间王的宠姬跪在河间王的身边,一边顿首,一边急切地劝说。 刘庆坐在围屏大床上,神色阴郁,眼中更满是犹豫。 虽然仍旧没有拿定主意,但是,看着宠姬心急如焚的模样,他还是缓了神然,温言劝慰:“卿且……” 然而,他的宠姬却没有领他的情:“大王!” 女子疾呼一声,重重地叩首在地,额头立刻就是一片红肿,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抬起头,望着刘庆道:“朝见有常法,大王前番不还国,尤可言未曾入小见。然此时,小见已毕,大王仍不辞去……大王竟欲待大鸿胪奏劾之后,久留长安?” 宠姬的话让刘庆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也终于警醒过来。 ——他不是梁孝王! ——他既非皇帝同母弟,更无被尊为皇太后的生母! ——他岂有资格久留长安? 梁孝王刘武是孝景皇帝的同母弟,孝文二年,刘武与两个弟弟刘参、刘胜皆被封为诸侯王。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胜为梁王。做了两年代王,刘武徙为淮阳王。刘武做淮阳王的第十年,梁王刘胜卒,谥为怀王。刘胜死后的第二年,刘武徙为梁王,其时为孝文皇帝十二年。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作为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景皇帝——的一母同胞,梁王的待遇自然也格外不同。除了孝文皇帝七年与十一年时,与刘参、刘胜一同来朝,孝文皇帝九年,刘武也曾来朝。徙为梁王后,孝文皇帝十五年,刘武入朝,三年后,孝文皇帝后元三年、四年,比年入朝,并且久留至第二年,才重新之国。两年后,孝文皇帝后元六年、七年,又是比年入朝。 汉制常法,朝贺正月为一王四侯同入朝,几乎十余年才能轮上一次,梁孝王却是经常比年入朝,又久留长安,更得赐天子旌旗,出则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於天子,甚至出言跸,入言警,骄狂之势,无人可比。 梁孝王倚仗的是窦太后的宠爱,倚仗的是与皇帝同母的血脉,这是任何一个诸侯王都不能比。 即使如此,因为窦太后动过兄终弟及的念头,孝景皇帝与梁孝王之间终究生隙,即使后来,梁孝王伏斧质於阙下以谢罪,兄弟二人终究是不复以往情谊,孝景皇帝中六年冬,梁孝王再次来朝,然而其上疏请留,却没有被准许,只能归国,同年六月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梁孝王薨后,因为窦太后哀痛非常,以至绝食,直斥孝景皇帝杀弟。孝景皇帝无奈,与其姊长公主商议后,分梁国为五,将梁孝王的五个儿子皆封为诸侯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又令其五个女儿皆食汤沐邑。看似荣宠的待遇,然而,由梁分出的五国,却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济川王刘明,为王七年。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济东王刘彭离,为王二十九年。其为人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子上言。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刘定,为王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刘不识,仅仅为王一年被薨逝,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唯一传承数世的是仍然是梁王。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正是这位平王,让梁国治下只余八城。 ——刘襄的母亲为陈太后。共王母为李太后,刘襄的王后为任后。刘襄十分宠爱任后。因此,听说当年梁孝王有一只雷尊,直千金,并且戒后世善宝之,毋得以与人,任后便直接向刘襄开口了,然而,李太后却说:“先王有命,毋得以尊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任后却坚持,最后刘襄直接使人开府取尊赐任后,因为此事,再加上刘襄与陈太后平日事李太后多有不顺。当汉使者来梁国时,李太后就欲自言,却被刘襄使谒者中郎胡等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太后啼呼,却不得见汉使者。不过,李太后也私与食官长及郎尹霸等奸乱,于是,王与任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不得不放弃追究,随后病薨。因为双方都闹开了,李太后病时,任后未尝请疾;薨,又不侍丧。 ——此事可大可小,梁王毕竟传承了三代,倒也有些威信,好歹将此事隐匿了下来。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元朔年间,睢阳人犴反因为有人辱其父将其仇人杀于车上,之后逃逸,偏巧,他的仇人与睢阳太守客同车。睢阳太守因此大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紧急追捕犴反,并且抓了其亲戚。犴反正好知道梁国这件阴事,便上变告梁王与大母争尊状,并说相以下具知之,欲以伤梁长吏。闻,天子下吏验问,证实情况如实,便由公卿治之,奏以为不孝,请诛王及太后。孝武皇帝曰:“首恶失道,任后也。李太后有淫行。朕置相吏不逮,无以辅王,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谊,不忍致法。”削梁王五县,夺王太后汤沐成阳邑,枭任后首于市,中郎胡等皆伏诛。于是,梁只剩下了八城。 汉法森严,除非罪行不显,否则,诸侯一旦触犯,轻则免爵,重则丧命。 刘庆打了一个寒颤,再也顾不得之前所得的消息,立刻做了决定:“归国!”(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2、河间君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小见已毕,诸侯王辞去只需要大鸿胪的官吏处理相应的程序即可,甚至都不必诸侯王与大鸿胪亲自过问。 刘庆催得急,霍光也无意挽留,不过两天,相关的程序便全部走完。刘庆更是恨不得连夜启程,最后,还是随从来朝的傅、相、中尉一同劝说,并且指出,夜间难以通行,他才无奈作罢,决定第二日一早便离开。 河间太傅与刘庆君臣多年,又有师生之谊,两人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因此,见刘庆这般急切,太傅便直接问了出口:“大王初次来朝,今已辞归国,汉律虽严,亦容大王从容启程。” 诸侯王入朝皆有定制,但是,也不可能这边告辞,那边就得出长安,虽无明文,但是,整理个三五日再动身是绝对无妨,毕竟,诸侯王来朝不会是独自前来——就算真的是独自前来,带来带去的物品也不会少,总得容人家收拾清楚吧! ——这些事情,河间君臣早在动身来长安之前便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更何况,之前在大鸿胪寺,又有官吏特别说明了一番。 ——河间王实在是没有道理,这样地着急! 刘庆不好解释,只能随口说上几句类似于“思乡”、“思子”之类的理由,却明显就是敷衍。 河间太傅也是通达之人,见刘庆这般态度,也没有追问,只是格外劝了一番忠于天子的大道理。 听太傅这样说,刘庆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嘴里更是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河间太傅立刻不悦起来,皱着眉盯着刘庆,却是半晌没有说话——他虽然太傅,却也是臣下,河间王素来尊师,但是,他也不能太过。 ——刘庆毕竟不是稚儿了。 见太傅如此,刘庆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太傅道:“寡人于汉决无不臣之心!” 刘庆说得大义凛然,但是,他面前的傅、相、中尉都不是愚钝之辈,而且,他们虽然河间的官吏,却也是汉朝廷任命——孝景皇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这次来长安,他们在多有走动,所知的消息比起刘庆,只多不少。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大汉天子与当朝权臣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微妙了! ——天子……真的是很难说…… 只是,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般官吏能插手的,更何况,他们还是身份更尴尬的诸侯王国吏! 这会儿,听到刘庆这般微妙的表态,三人的神色也古怪起来,盯着刘庆看了一会儿,又相互打了一番眼色,才由太傅开口询问:“臣等知禁中事不可泄,然……大王……是否……” 因为问题敏感,涉及禁中之事,河间太傅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擅自泄露禁中之事乃是大不敬之罪! ——大逆无道!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刘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都没有吭声。然而,这一次,三位臣下却没有退让的意思,都毕恭毕敬地站在刘庆面前,却是执意想知道答案。 ——之前,因为顾忌泄禁中语的大罪,随从来朝的几人都没有问过刘庆在禁中的状况,只是大致确定了刘庆没有失礼失矩之处,便作罢了。 ——汉令,诸侯王入朝,得从其国中二千石。 ——诸侯王国中的二千石对诸侯王的言行都是担责任的,一旦诸侯王言行不端,触犯律令,他们都要担上辅佐不力的罪名。 如今,刘庆似乎知道什么……他们不能不担心这位少年诸侯会不会被误导……以至于牵连他们。 刘庆毕竟年轻,见三位长吏这般坚持,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将小见当日的事情含混地说了出来。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少帝与大将军之间,竟然已经到了近乎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们更没有想到,朝野上下名声甚好的霍光,似乎已经到了行事肆无忌惮的地步! 震惊过后,三人倒是恍然大悟——难怪大王一心要早日归国呢! 河间相想得更多一些,见太傅与中尉都没有回神,便直接向刘庆询问:“大王既知此事,为何小见之后……不欲归国?” ——如今距小见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们本以为刘庆是少年心性,贪恋长安繁华,再加上朝中并未催促,也就没有劝谏,现在看来……他们这位大王……似乎是另有打算啊…… 刘庆沉默以对。 河间相也没有再进逼,只是长叹了一声。 河间中尉毕竟是领兵之人,倒是没有太顾忌刘庆的想法,回过神来便冷哼了一声,对刘庆直言不讳:“孝武帝尚有子孙,纵然广陵王不肖,尚有昌邑王!” ——这是让刘庆少妄想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刘庆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青白交加,好一会儿,也没有缓过来,最后更是满脸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怒。 “中尉之言虽直,理却甚正,望大于思之!”河间太傅缓缓言道,虽然委婉,却仍然是附和中尉的说辞了。 听到这会儿,刘庆的脸色又白了一下,随后却是慢慢地缓了下来。 “卿等所言甚是。”刘庆慢慢地说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间挤出来,不过,毕竟是认可了。 三人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就听到刘庆提起了另一桩事:“卿等以为王后如何?” 河间傅、相、中尉同时吓了一跳。 “大王何意?” 太傅的脸色很不好看,也是第一个出声的。河间相却是若有所思,中尉更是神色淡漠,似乎毫不关心这个话题。 刘庆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累了,重新坐了下来。 “非寡人无义……”刘庆拧着眉,着实是为难,“此番侯史吴之案……” 对刘庆来说,侯史吴案的情况表明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汉朝廷内,对于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不仅在追查,而且,是从严治案! ——这对以鄂邑长公主女孙为王后的河间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若不是宠姬提醒了刘庆不可久留,他必然要等到此案有了结果,才会离开长安。 ——此案……对他……关系重大! 听到“侯史吴”这三个字,河间傅、相、中尉同时变了脸色——这几日,长安城中,被谈论最多的事情就是这个案子。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官吏来说! ——案情是很明白的,侯史吴自己也供认不讳,关键是如何论定! ——更关键的是霍光究竟是什么态度! 长安城中的官吏在关注,随着消息的传开,关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大王可是忧虑,大将军有意重提燕王案?”河间太傅低声问题 刘庆点头。 ——当日,霍光为了安抚天下,除主谋,对涉案人员几乎全矛宽宥,去年又赦天下,看起来是不会再追究了! ——然而,忽然之间,侍御史上了那样一份劾章…… ——是不是……在霍光权力稳固的现在,他打算重提旧案……顺带着……清除异己? 刘庆无法不这样联想。 同样,他的长吏也无法不这样联想。 ——谋反……——这是诸侯王最不能犯的罪! ——甚至是不能沾上一点怀疑! ——狱吏验治,何求不得? ——最重要的是,一旦天子起了疑心,再小的罪行都可能引来极重的刑罚! ——汉承秦制,律法严苛同样沿袭秦法! 刘庆无法不担心! 河间官吏同样不能不担心。他们甚至不能说刘庆多虑了! 君臣四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河间中尉开口:“大将军重法,法无株及子婿之条。大王更非燕王,天汉四年方嗣王,至今不及二十载,又是年少为王,诸事不得自专。汉岂会忧大王?” ——又是大实话,也是正理,也同样那么不顺耳! 刘庆无奈地看了中尉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河间中尉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刘庆的想法。 不过,这会儿,刘庆也顾不上在意别的了,不过纠结了一下,便看向自己的太傅与相。 ——历经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两朝的刻意抑制,诸侯王的权力与诸侯王国的独立性都急剧萎缩。 ——高皇帝初置诸侯王时,诸侯王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经历过八国之乱,孝景皇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改汉内史为京光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 ——如今,诸侯王国中,二千石的官吏只剩下太傅、内史、中尉与相四个!内史治民,不便轻离,诸侯王更不便亲近,因此,刘庆此番来朝,并没有带内史前来。 这会儿,刘庆格外需要亲信之人的建议,然而,事涉王后,又关系着汉朝的局势,他的太傅与相又如何敢轻言建议?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恭敬地对刘庆表示,中尉之言极有道理,但是,两人也委婉地表示,他们不敢妄测大将军的想法,更不敢妄测天子的想法! 刘庆又急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拍案斥退三人:“还国再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3、刘氏危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庆归国时,刘弗陵与霍光都没有出面,但是,汉以羽林列队相送,甚至有诏令,特准河间王法驾从驰道出霸城门。 刘庆感激涕零,在霸城门前稽首再三,才挥泪告别长安。 ——诸侯王法驾,官属傅相以下,皆备卤簿,似京都官骑,张弓带鞬,遮迾出入称促。 等浩浩荡荡的王驾卤簿全过了横桥,送行的官吏与羽林郎才依次离开。 大鸿胪属下都松了一口气。 未央宫中,御史大夫寺的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 事实上,刘庆刚过横桥,便有河间邸的官吏快马赶来,最后好容易才在灞水边赶上刘庆的法驾。 因为持的是河间邸所出的符传,赶来的官吏顺利地登上了刘庆的安车。 ——诸侯王所乘之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黑<木虡>文,画轓文辀,金涂五末。 ——哪怕是皇子,这种车也只有在立茅受封之后,才会锡以乘之,因此,此车被称为王青盖车。 赶来的官吏只禀告了一件事——侍御史所上劾奏被下御史。 刘庆半晌没有回过来,还是参乘的太傅将来者打发走的。等刘庆回过神来,也没有顾上关心来使怎么离开了,直接就问太傅:“侍御史所上劾奏再下御史……大将军何意?” 刘庆的神色颇有些古怪,看上去是哭笑不得。 河间太傅也弄不明白。 ——“下御史”的“御史”指的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说白了,就是让御史大夫召集公卿讨论一下,形成一个意见再报上来。 ——这是正常的程序。 ——但是,这次劾章本来就是御史大夫属下所上,再交给御史大夫主持公议? ……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更何况,那份劾章所劾之人本就是公卿大臣! ——按理,哪怕皇帝不便出面,也该由霍光或者田千秋亲自主持朝议。 想了想,河间太傅只能猜测:“许是因为车丞相需避嫌。” ——徐仁是田千秋的女婿。霍光哪怕刻意不让田千秋插手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无人能挑理! ——王平又曾是霍光的属下,霍光自己多少也要避些嫌疑。 ——毕竟,那位大司马大将军……看起来还是在乎名声的! 刘庆叹了一口气,扶轼眺望,良久才道:“太傅以为,此案可能速决?”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答。河间太傅很肯定地摇了摇头:“臣以为不会!” 刘庆示意太傅说明。 “大将军若欲速决,当不会下御史。”河间太傅轻笑,“御史大夫是极谨慎的人!” ——估计,光是受不受这份劾章,双方就能来回推上个好几次。 听到这个答案,刘庆的神色更加晦黯了。 “大王?”河间太傅不解地唤了一声。 “久悬不决,大将军意欲如何?”刘庆始终无法放下自己最初的忧虑。 对此,河间太傅就无法给出答案了。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将军所思若能为我等轻易揣测而知……” ——那就不是大将军了! 河间太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中的意思是很显而易见的。 刘庆咬了咬牙,瞪着前方,终究没有再说话。 直到在传舍休息时,河间君才再次议论起此事。这一次,参与讨论的不止太傅、相、中尉,还包括其他随入朝的河间官吏。 刘庆的宠姬就在一旁侍奉他饮食,自然也听到他们君臣的议论,不过,妇人不与国事,至少在表面上,她没有露出一丁点关心他们君臣所言的意思。直到夜间,侍奉刘庆就寝时,她才轻声慢语地对刘庆说:“妾不知国事,不过,有一点妇人之见,大王姑听之,可否?” 刘庆本不是严厉的性子,再加上两人正在床上,也就随口应了。 那名宠姬一边侍奉刘庆更衣,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妾想着,大将军将此案拖延不决,是否欲令朝野只关注此案?” “哦?”刘庆有些兴趣,“卿为何有此念?” 他的宠姬娇笑言道:“妾不知此案如何,不过,妾知长安城中再无人议论它事!” 刘庆挑了挑眉,问自己的宠姬:“它事?” 刘庆的宠姬低眉顺眼地道:“妾也是方知,大将军令禁内后宫皆不得进幸。” 刘庆的神色陡变,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 他的宠姬抬眼,颇有些委屈地望了他一下:“妾岂敢对大王虚言?此乃邸中官婢所言。” 官婢虽然身份卑贱,但是,消息却格外灵通,毕竟,禁中侍使的女子皆是官婢。 刘庆相信了,不过,对于这个猜测,他却是不信的。他拍了拍宠姬的肩,温言道:“卿所言若是……寡人幸甚。” 尽管如此,刘庆仍然披上衣裳,快步走出寝殿,并命人去召太傅与相了。 ——无论如何,霍光禁止皇帝宠幸宫中女子都是一个极重要的消息。 河间太傅与河间相对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两人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刘庆进言。 傅相二人的意见是相同的——此事关系禁中,非诸侯王宜论。 ——一个不小心,不等他们发难,窥探禁中的罪名就先下来了。 刘庆皱着眉,攥紧了拳头,半晌才低声道:“寡人……所虑……非禁中阴私……乃大将军……” 咬了咬牙,刘庆将话直接说了出来:“寡人以为,大将军此举已失人臣之分!” 傅相二人骇然变色,几乎是齐喝斥。 “大王噤声!” “大王慎言!” 刘庆同样害怕,但是,他心中却有一股火,让他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若大将军有不臣之心……刘氏危矣!” ——这也许是刘氏子孙才会有的忧患意识。、 许多年后,也有一位刘氏子孙,因为外戚之势而忧心忡忡,不过是旁系末属的他对友人言:“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随后更是上封事极谏。 奏疏扬扬洒洒千余字,文辞斐然,其言痛切,发于至诚。 他直言“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所举事例从“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甯,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终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弑其君光;孙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国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浊乱王室,子朝、子猛更立,连年乃定。”到“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专国擅势,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睢之言,而秦复存。二世委任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甚至还提了汉初的旧事——“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兼南北军之众,拥梁、赵王之尊,骄盈无厌,欲危刘氏。赖忠正大臣绛侯、硃虚侯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 他本就通达能属文辞,又受《谷梁春秋》,于经传之说十分精通,奏疏中更是言及——经曰“王室乱”,又曰“君氏杀王子克”,甚之也。《春秋》举成败,录祸福,如此类甚众,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 他在奏疏中直指皇帝的外家“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 古至秦、汉,外戚僣贵……皆不及也!” 奏疏最后,他写道:“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又劝谏皇帝“夫时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图,不可不蚤虑。《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唯陛下深留圣思,审固几密,览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万安之实,用保宗庙,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此奏上,当时的皇帝立即召见这位宗室,叹息悲伤其意,也亲口对其言:“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而,终究未能有所作为,以至于刘氏天下被外戚所篡。 ——刘氏起自草莽,他们的身上没有高贵的血统,因此,他们并不信奉血统。 ——刘氏宗室多有野心,哪怕历经天子的打压,也难以让他们甘心称臣。 ——但是,这些都是宗室的事情,当刘氏的天下真的受到威胁时,他们同样会奋起搏杀。 ——那同样是因为不甘! 这一刻,刘庆感觉到了威胁。(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4、田千秋的决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庆终于将自己心底最深的忧虑说了出来。这是他在禁中小见时就兴起的念头。 ——威胁! 这位诸侯王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霍光对刘氏天下的威胁! 河间太傅与相都沉默不语。 刘庆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因此,说完之后,便垂着眼,怔忡着发呆。 “……大王有此心……非过也……”最后,开口的还是太傅,“然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少主,虽非周公于成王,却有周公之义,为少帝虑,暂禁进幸之路,亦未尝不可。” 这种大道理的劝说,连河间太傅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这样劝了。归根结底,霍光有先帝遗诏,只要是为少帝好,管一管少帝,那绝对是忠心了! 河间太傅自认为说得太算实在,但是,刘庆默然,河间相也默然,让他十分尴尬,脸色也难看起来。 刘庆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有注意到太傅的脸色,河间相却是看到,毕竟还要共事,他不能不想办法把场面圆回来。 “臣以为,大王之忧……过甚。”河间相思忖了一下,慢慢地开口。 这句话一出口,刘庆便抬头了,自然地,脸色并不好看:“相以为,寡人过虑矣?” 河间相摇头,刘庆不禁一愣,随即就听到河间相慢条斯理地解释:“大王并非过虑。大将军今日之势,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诸吕之属,皆不及也。大王所忧,绝非无稽之论!” 刘庆的脸色好一些,河间太傅的脸色却更难看了——这话说得……难道还要鼓励刘庆怀疑霍光吗? 河间相安抚地看了一眼太傅,随后便继续对刘庆解释:“大将军因忠正谨慎而得先帝信重,故托以辅佐之事,若大将军有危汉之举,即失天下之望也。” 刘庆有些明白了。 河间相看向太傅,十分有礼地言道:“太傅所言正是。大将军令禁内后宫皆不得进幸,乃是因少帝待疾,且有医者言。此事,大将军并无过错。” 河间太傅连忙行礼谦让,又对刘庆道:“相所言甚是。大王……不可轻言……” 说白了,傅相二人都是一个意思——是!霍光的作法有问题,但是,人家有资格那样做!大王你想发难?得找更可靠的理由! 刘庆也不笨,脸色数变之后,他彬彬有礼地谢过了两位重臣,并为自己的打扰称谢,随后,却又问了一个让两人更加为难的问题:“寡人稍安,然侯史吴之案……将如何?” ——刘氏子孙的使命感再强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危重要啊! ——刘庆担心霍光的忠诚,更多是因为那关系到他被牵连的可能性啊! 然而,这个问题,除了霍光,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河间的傅与相显然也没有办法。 最后,刘庆只能满怀失望地亲自将两人送了出去。 ——霍光……究竟想怎么处理此案啊?! 刘庆并不知道,同一时间,长安城中,与他有同一个念头的人并不在少数! “大将军究竟欲如何?!”受劾的徐仁更是直接对妻父问了出口。 虽然自己的妻父一直是一副唯霍光之命是从的样子,但是,徐仁很清楚,他的妻父并不糊涂,更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主张——至少,他很清楚,霍光的底线在哪里! ——因此,作为百官之首,他与霍光一直相安无事,同心共事。 此时,徐仁不能不向田千秋请教——看起来……他与王平的想法与实际情况……出入颇大。 然而,田千秋同样对此事十分不解。 在此之前,田千秋已经向徐仁详细问过了案情经过,在他看来,从左冯翊告鞠到廷尉、少府杂治,对此案的论定不能说完全正确,但是,当时正值大赦天下,论刑稍松也是常情,毕竟侯史吴本人顶多是匿罪人而已。 侍御史要求覆治,理由也算充分,那就覆治,顶多算治案官吏治狱有错。 这些都是有律可依的事情,霍光却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 “……大人……”见田千秋一直沉吟不语,徐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田千秋恍然回神,看了子婿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思忖了一会儿,才对徐仁道:“仆可曾问过大将军左右?” 徐仁无奈地叹息:“大将军左右皆不言。” 毕竟受劾,王平也罢,徐仁也罢,都不敢轻忽以对,对霍光左右近臣也多有亲近,就是想打听清楚霍光的想法,然而,霍光本就谨慎,亲信之人也不多,那不多的几个更是守口如瓶,任你如何问,人家都不会答。 田千秋皱了皱眉:“廷尉亦是?” “亦是!”徐仁很肯定。 ——正是因此,王平比他更担心。 ——担心霍光是恼了他! ——毕竟,他还有一个当丞相的妻子,王平却是什么都没有! “既是如此……”田千秋沉吟再三,终是应了下来,“我明日入见大将军。” ——既然从霍光的左右那儿问不出来,就问霍光本人吧! 田千秋的决定把女婿吓了一跳:“大人!这……这……见大将军……臣……” ——为了他的事情,去问霍光…… 徐仁觉得田千秋的作法有些过了。 ——虽然他也着急,但是……万一……霍光原本不在意,却被田千秋这般……惹恼呢?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认为这件事能有多严重。 “大人不需为臣如此。”徐仁连忙劝道,态度十分诚,“若不然,臣受刑就是。” ——总归不是死罪…… 田千秋却摇了摇头,眯着眼睛,一言不发,明显是下定了决心。 徐仁有些担心了:“阿翁,大将军已非昔日可比……” ——如今的霍光已经无人可以制擎了! 田千秋闭上眼,似乎是思忖了,眉头皱得很紧,但是,过了一会儿,睁开眼,他仍然坚持。 “必须问一问子孟……”田千秋轻语。 于是,当天,田千秋就派人送了信,霍光也回了信,约定明日在宫中见。 见到田千秋,霍光也没有客气,双方坐定,便直言道:“君侯勿为贵婿请。” 田千秋眯着眼,也看不出喜怒,却也直言:“仆却正为此而来。” 霍光微笑:“君侯,此非仆能决之事。” “哦?”田千秋挑眉,对霍光的说辞十分不以为然。 霍光垂下眼,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对田千秋道“此事须经朝议。” ——托辞! ——相当拙劣的托辞! ——这种事实明白的劾奏完全可以直接处理! 田千秋的脸色难看极了:“仆以为,子心与中孙纵然有过,亦非有心。” ——子心是王平的字,中孙是徐仁的字。 “吾知矣。”霍光点头认可,却仍旧没有松口。 手按着身侧的凭几,霍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田千秋:“君侯以为御史所劾如何?” 田千秋正要回答,却又想到了什么,不得不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看着霍光,极认真地道:“大将军以为迁属何罪?” ——归根结底,此案的关键是桑迁的罪名为何! ——是匿反者,还是匿为随者,决定着侯史吴能不能被赦。 ——侯史吴只是故吏,非说其与庶人不同,还是牵强的! 霍光沉默不语。 田千秋也没有说话。 ——有些话是不能挑得太明的。 ——当日告天下的诏中可并没有说桑弘羊之子也是谋反之人! ——侍御史所言由经义来说,是正确的,但是,治罪当依律令! ——左冯翊与廷尉、少府的认定,应该说是没有错的。 沉默了许久,田千秋再次开口:“吏纵罪人亦有常法。大将军以为……?” 这句话说出来,表明田千秋已经在让步了。 ——将侯史吴认定为吏,又是纵罪人,而不是纵为随者,也就承认之前的治论是错的了。 ——如此,自左冯翊到廷尉到少府,都是要因此而获罪的。 田千秋已经在表示——如果霍光需要,可以认定他们有罪,但是,这个罪,不能太过。 ——至少,绝对不能是死罪。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哪怕是霍光,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但是,他仍然没有开口。 田千秋并不是没有耐性的人,见霍光不语,他也就放松了姿势,倚在凭几上,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只是,霍光的耐性比起他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眼看着宫门将闭,田千秋不得不起身告辞。霍光也仿若无事地将田千秋送出殿门——虽然因田千秋年事已高,皇帝特许其朝见时乘小车入宫殿,但是,那也只是朝见时,今日这种情况显然不在特许之列。 出了宫,田千秋被苍头扶上车,脸便沉了下来,却没有发作,只说了一声:“回府!” 事到如今,田千秋已经确定——霍光肯定在谋划什么! ——霍光并不是对案子的裁决不满,更不是故意拿王平、徐仁发作,只是正好碰上了! ——只是……霍光谋划的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地,田千秋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心中存着疑虑,田千秋面上不显,却接连几天都去见了霍光,然而,任凭田千秋如何说,霍光都没有松口,一直把“朝议”挂在嘴上。 田千秋的耐性终究是告罄了。在最后一次与霍光谈过之后,他没有再等到宫门将闭就出了宫,回到丞相府就命长史传令——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 ——朝议!? ——那就议议看!(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5、中二千石之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制,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典天下诛讨赐夺。 陈平说:“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任职焉。” 孝文皇极爱邓通,赐以铜山,令其私铸,以致于“邓钱与吴越之钱步于天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深受皇帝宠爱的近臣,仅因为在丞相申屠嘉入朝奏事时,“居上傍,有怠慢之礼”,就引起了申屠嘉的不满,当时“凑事毕”,申屠嘉就向孝文皇帝进言:“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孝文皇帝也能答曰:“君勿言,吾私之。”卖出脸皮保了邓通一回,同时又注意没有伤害申屠嘉的面子。即使如此,事情也并没有因此了结。朝见之后,回到府中,申屠嘉“坐府中”,“为檄召邓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文帝。文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人招若。’邓通到了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史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仍然不能脱身,最后,还是孝文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语弄臣,君释之。’”邓通方得以死里逃生,向皇帝哭诉:“丞相几杀臣。”却也就仅此而已了,直到孝文皇帝崩,孝景皇帝即位,申屠嘉仍然安安稳稳地做着丞相,权力也没有什么变化。 孝景皇帝宠信的不是佞臣私人,而是晁错,对其所请,几乎是言听计从。孝景皇帝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適罚侵削诸侯”,因为晁错学的是“申商刑名”,政治主张的差异让申徒嘉对晁错咬牙切齿,而晁错自己却因为一时不慎,将罪名主动送到了申徒嘉手上——“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 ——破坏宗庙乃是死罪,申徒嘉当即决定,奏请皇帝“擅凿庙垣为门”之罪将晁错“下廷尉诛杀”,不料此事泄露,不等申徒嘉入朝,晁错便先得到了消息,随即连夜请见皇帝,说明了情况,孝景皇帝一心保宠臣,等申徒嘉来奏请,便极力为晁错开脱:“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申屠嘉只得作罢。归府后,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因误。”竟“呕血死”。 申徒嘉会有那般近于专横的言行,是因为依照汉掉,丞相对二千石之下的官吏者,可力行诛杀,事后,向皇帝报告一下即可。 在孝武皇帝设内朝专权之前,汉的丞相不要说召集二千石以下议事,就是任免二千石以下的官吏,也是可以直接作主的。 不说武安田蚡为相时,“荐人或起家二千石”,以至于孝武皇帝对这个舅舅直言:“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就是后来的布衣卿相公孙弘,也因为有任免之权而被董仲舒进言“仲舒窃见宰职任天下之重,群心所归,惟须贤佐,以成圣公。愿君侯大开萧相国求贤之路,广选举之门。既得其人,接以周公下士之意,即伟隐世异伦之人,各思竭愚,归往圣德,英俊满朝,百能备具。”后来,公孙弘开东阁客馆,以招天下之事。 田千秋之令在举朝看来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那份劾奏被御史大夫几番推辞,其所言的理由中有一条就是——此乃丞相之职。 ——劾案百官、执行诛罚是丞相的权力。 ——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却并没有验治、论报之权。 ——元光四年春,丞相武安侯田蚡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即使不论劾案之权,按制,百官集议,本就应当由丞相主持,并由丞相领衔上奏。 不过,这种集议,或者是皇帝召集朝议,或者是群臣上议,前者自然是宫中,后者,一般在丞相府就可以得出结论,在公车门集议……可以算是头一遭了。 不过,地点而已,加上只有中二千石与博士,人的确不多,因此,也没有人真的对此有什么想法,包括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没有想太多,甚至都没有想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霍光。 ——张安世是光禄勋,杜延年是太仆,都是秩中二千石,都在受召之列。 在两人看来,这不过是田千秋正常行使权力而已,再加上这几日,田千秋经常入宫,为的就是侯史吴案的事情,而霍光又不曾对两人详说,杜延年与张安世不知详情,两人还暗暗揣测是不是霍光与田千秋有什么默契了。 ——毕竟,两人都知道,霍光并不是真的要治王平与徐仁的罪。 尽管有这样的揣测,到了公车门,两人与其他中二千石相见之后,各自入席就坐,对前来试探询问的诸人,都没有透露任何意思。 田千秋是最后到的,在座诸人都起身迎谒,见礼之后,才再次就坐,田千秋也没有多说,如以往一样,眯着眼睛,似乎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首席,慢条期理地说了开场白,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让众人对侯史吴之罪,畅所欲言。 此时,朝中十位中二千石,除大鸿胪无人(注),太常是轑阳侯江德,光禄勋是张安世,卫尉是田广明,太仆是杜延年,廷尉是王平,宗正是刘德,大司农是杨敞,少府是徐仁,执金吾是壶信。这会儿,除了王平与徐仁不在,其它七人全到了。 江德曾是田广明的属下,本来只是传舍厩啬夫,征和二年十一月,因捕反者封侯,因为起自微末,又并非什么有大才之辈,他素来很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自始元五年为太常,倒也算是尽忠职守,不过,今上即位以来,宗庙之事本来也不多。平常朝议,这位太常更是一言不发。这会儿,他也没有一鸣惊人,只是因为田千秋直接点名,让他首先发言,才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臣不知迁之罪究竟如何,不敢妄议。” 江德说了也就轮到张安世了。张安世皱了皱眉,也只说了一句:“以仆所知,迁当日亦身在谋中。” ——当年,与其说是桑弘羊谋反,不如说是桑家人多有参与上官家所谋的,以至于桑弘羊难以辩白,只不过,当时,霍光要求速决,上上下下所有人也就没有仔细分辨所有人的罪名。 ——都是死罪……又何必再分得那么清楚呢? …… 田广明为河南都尉时就以杀伐为治,前番又曾领兵出征,一向都是戾气颇重的人,这会儿,见丞相看向自己,虽然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对田千秋道:“仆以为,此案尚有不明之处,覆治为宜。” 田广明入朝为大鸿胪前是淮阳太守,牧守一方,验治案情是常做的,在他看来,侯史吴的案子有太多的疑点了,不过,他也不是多事的人,没有人问,他也不会去多嘴。 …… 杜延年也是深谙刑名的人,听到田广明这样说,他跟着就点头:“子公所言是也。” 田广明揖谢,杜延年也答了礼,随后才道:“然,当日正逢赦,左冯翊等之论亦在情也。” ——这是为王平与徐仁开脱了。 …… 刘德当日奉诏治燕王案的人,这会儿自然有自己的立场,他是宗室,便对田千秋直言:“迁当属反者。且吴为弘羊故吏,又首匿迁,是否涉反事,亦未知,当以大逆抵罪。” ——田广明所言也正是指此。 …… 杨敞说得最简单:“子孺、幼公之言甚是!” …… 中二石只剩下执金吾未言了。 壶信也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又是元凤元年才接替马适建为执金吾的,素来不肯多言,这会儿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说:“仆实不知刑法,然此子首匿罪人于先,遇赦方自出系狱在后,恐存侥幸乱法之心,亦有不敬之实。” ——这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壶信这番话完全诛心之辞,尚未开口的一干博士,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张安世等人也惊讶不已地望向壶信,田千秋更是瞪大了眼睛。 “……执金吾之意……吴乃大逆之罪?”田千秋不敢置信的反问。 壶信丝毫不曾动摇,再次认真地点头:“正是。信以为,其心可诛!” 壶信出身不高,入仕也只是卫士,不过,却不是愤世嫉俗的性子,但是,他素来不喜欢故意钻律令条规空子的人,因此,对侯史吴是真的不喜。 “君侯,元凤元年已有赦!”壶信看着田千秋,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元凤元年十月的诏已经说了:“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父母同产当坐者,皆免为庶人。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 壶信直言:“此子当日匿之,遇赦又出,不信诏,大不敬!” ——这不是诛心之言,而是实事求是了! 注:依据《汉.百官公卿表》,始元四年,田广明由大鸿胪迁为卫尉之后,并无其它人任大鸿胪。(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6、丞相之过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博士,乃太常属吏,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员多至数十人——孝文皇帝时,博士员数多达七十余人。 博者,通博古今;士者,辨于然否。 孝武皇帝建元六年,又置《五经》博士,取学通行修,博识多艺,晓古文尔雅,能属文章,为高第。朝贺位次中都官史。称先生,不得言君。其真弟子称门人。 这些人,稽合同异,讲论五始,为春秋 所谓“五始”,《公羊传》曰:“五始者,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也。” 博士的秩位不高,但是,入则平尚,出则部刺史、诸侯相,次转谏大夫。可以说是天子亲信的绝对后备。 与二千石一样,博士也是戴两梁进贤冠的。 今上年少,太常的员数损减不少,博士的人数不多,再加上年迈告休的,真正应丞相之檄召而来的不过十数人。 这些人精于《春秋》、《诗》、《礼》,极讲究“将行之心”,对壶信的言论,自然是赞同的为多。 也不赞同的,但是,一番议论之后,这些博士还是一起认同了壶信的说话——博士祭酒代表所有博士进言,侯史吴之罪乃大逆不道! 博士祭酒,选有道之人习学者祭酒。 一般来说,都是太常从博士选择一个聪明威重的人,总领纲纪。 博士的人数再说,也比在座的中二石多,除非中二千石以强硬的态度坚持相反的意见,否则,这也就是这次集议的最终结果了! ——在座的中二千石又真的有人反对吗? ——还得是极其强硬地反对! …… ——江德是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态,不过,博士乃太常属下,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执相反的意见? ——田广明本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博士祭酒的话音方落,他便一迭声地称是。他反对?! ——刘德本来就有相似的意见…… ——杨敞? 这位大将军幕府出身的九卿,素来谨慎……连接到别人告发都不敢直接应下,指望他说出个意见来? ——刚才他就没有任何意见! 这会儿,杨敞更没有发言的打算,只是盯着张安世与杜延年,打定了一个主意——这两位什么意见,他就什么意见! 张安世与杜延年又能有什么意见? 两人的确都觉得壶信的议论过于危言耸听了,但是,这两人都不是与人为敌的性格,见博士众口一词,两人就算有意见,也不会在这会儿说的。 ——做决定的又不是博士! 于是,张安世与杜延年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杨敞自然也是一言不发。 田千秋虽然震惊不已,但是,毕竟也是聪明人,见事态已经至此,便也没有再多话。 ——再多说也没有用! ——这些博士最讲究古礼,追求君子之道,哪里会轻易改变主意? 田千秋不想自讨没趣,直接就说:“既然如此,吾将封上此议。” ——他原本的打算是议完侯史吴的罪之后,顺带再议一下王平与徐仁的事,这会儿,自然是提也不能提了! 说完,田千秋便直接起身离席。 中二石也罢,博士也罢,都不是无事的人,见田千秋离席,自然也就跟着离席,打算离开了。 这是在公车门集议,并没有室内,只是临时设了武帐,一路出去,直到出公车门都是坦途,不要说台阶,就连石子、坑洼都没有一个! 尽管如此,将出帐门时,田千秋居然一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君侯!”张安世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扶住了田千秋。 ——他与江德就跟在田千秋身后,离田千秋最近,自然是不能看着田千秋跌倒。 “谢子孺援手。”田千秋站稳了,脸色惨白,显然是后怕不已。他已年老,若是这样跌倒,只怕难说是什么结果。 待田千秋稳住了,张安世才放开手,作揖相谢:“君侯多礼哉。” 田千秋勉强笑了笑,毕竟心事甚重,也没有多说,便直接离开了。 光禄勋寺在宫中,张安世出了帐也就止步了。杜延年是右曹、给事中,也同样没有打算出公车门。两人目送同僚离去,才并肩入宫。 “君侯已然失措。”杜延年叹息不已。 张安世没有吭声,默默地往前走着。杜延年有些怪,转头看向张安世,过了一会儿,仍旧不明所以,便直接道:“子孺何故不语?” 张安世嗯了一声,仍旧没有答话,又走了一会儿,两人进了一处夹道,张安世才陡然停步,转身问杜延年:“幼公,大将军本无意损及廷尉与少府……” “然!”杜延年点头,随即又叹息,“若今日之议封上,只恐大将军亦无可奈何。” 霍光是极重舆论的。 张安世紧锁眉头,抿了抿唇,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恐君侯今日之举将引大将军震怒!” 杜延年一怔:“君何以……” 话方出口,杜延年便反应过来了,话也陡然停了下来。 ——田千秋召中二千石与博士议问侯史吴的罪名……霍光尚不知情…… 杜延年的脸色陡变。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此时,大将军当在尚台……” ——他们已然犯了错……不想被霍光迁怒,还是趁早去说明为好。 杜延年没有吭声,只是迅速地跟上张安世,一起身往尚台赶去。 霍光的确在尚台。 张安世与杜延年也很顺利地见了霍光,但是,坐到霍光面前,两人相互使着眼色,谁也不愿先开口。 发觉两人一直没有说话,霍光有些怪地抬头,正好就看到这一幕,不由皱了皱眉,搁下手中的笔,不悦地道:“君等何事?” 这会儿,霍光只是单纯地不悦,还没有想太多。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持重之人,霍光一点儿也没往他们有什么不妥的行事上联想。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宜言之事? 霍光拧眉看向张安世,直接问道:“宫卫有差?” ——张安世在,他自然把事情往这些上面想了。 张安世连忙摇头,却见杜延年松了一口气,一个劲地比划,让他向霍光说明。张安世心中不悦,便对霍光道:“另有一事,幼公以为吾等需向将军言明。” “哦?”霍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杜延年。 杜延年目瞪口呆,却不得不在霍光看过来时收敛了神色,老老实实地对霍光道:“大将军,君侯今日召中二石、博士会公车门……” “什么!?”霍光的脸色骤变。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杜延年仍然吓了一跳,张安世也是跟着脸色大变,两人没有再安坐,而是同时起身,在霍光面前肃手而立。 若是平常,霍光即使再震怒,也会让两人坐下,毕竟,两人是来报讯的,但是,今天,霍光却没有这样做。 霍光并不是愚蠢之辈,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身涉其中,张安世与杜延年绝对不会在他仅仅那样质问时,就这样紧张。 明白了这一点,霍光才真正的恼了。 恼了,原本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反而消褪了。霍光按着面前的漆几,冷冷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心腹,良久都没有出声。 张安世抬眼看了一下霍光,见霍光神色沉郁,并无说话的打算,他心中一紧,咬了咬牙,先开口了:“……大将军……” 霍光没有应声,只是抬眼望向张安世,眼神颇为冰冷。 张安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开口:“君侯乃昨日檄召……” “哦?”霍光挑眉,“如此,君等从公车门来?” “……正是……”张安世只能如此回答。 ——啪! 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尤觉不解恨,拿起漆几上的奏,狠狠地敲在漆几上,连敲数下,才觉得心气稍平。 “哼!”霍光沉着脸打量两人,手上却慢慢地将那份奏放了下去。 “议问何事?有何定论?”霍光的语气冰冷,却让张安世与杜延年更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仍然是张安世开口回答:“君侯召吾等议问侯史吴之罪。” “哼!”霍光嗤笑,“果然!” 张安世心中一跳,话也说不下去了,抬眼示意杜延年开口。 杜延年惊讶地挑眉,却不敢怠慢,连忙接着张安世的话,言道“众议,以为吴不道。” 听到这个结论,连霍光都讶然失色:“不道?” 张安世与杜延年点头。 霍光微哂,半晌才笑出声:“君侯如何言?”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却都不敢放松,最后,仍然是杜延年开口:“君侯云,明日封上众议。” 霍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延年,问道:“幼公精于刑名,以为此议如何?” 张安世也看向杜延年,眼中满是忧虑。 杜延年不是没有察觉,然而,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执礼答道:“此议过矣!” 霍光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让两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果然,霍光沉默了一会儿,神色越发沉郁,让两人越发地紧张起来。 “的确过矣!”霍光总算开口,却是赞同杜延年的话,但是,那份语气丝毫不能让张安世与杜延年安心,反而更加紧张了。 霍光慢慢地言道:“然,内外异言非汉之幸,既有集议,当以议行!” 说着霍光冷笑一声:“如此结果……丞相之过也!”(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7、罪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听到霍光这样的说辞,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惊,然而,霍光并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口让他们退下。 出了尚台,张安世与杜延年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 ——霍光是要拿田千秋开刀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杀鸡儆猴!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向杜延年揖礼别过。——他还要去光禄勋寺。 杜延年也没有说什么,答了礼,目送张安世离开之后,又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重新进了尚台。 看到杜延年去而复返,霍光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挑眉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奏。 过了一会儿,有尚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官奴婢,抬着一笥奏,见杜延年在,那名尚也就没有直接向霍光禀告,而是与平常一样,将奏交给了杜延年。 杜延年是右曹,本就受尚事,再加上霍光对他素来信重,这几年,除非杜延年休沐,或者霍光直接过问,否则,尚台移交的奏都是由杜延年接收的。 杜延年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过,直接交接结束,霍光也没有说一句话,这让他心中稍安。 ——看起来,霍光心中并未因此事对他生隙……至少,还是相信他的。 等尚离开,霍光才搁下笔,对他冷笑言道:“君尚知职分?” 若是之前听到霍光如此言语,杜延年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这会儿,他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小心地放下竹笥,随后才抬着看向霍光,笑道:“臣素来安守己职,更是恪尽职守。” 霍光冷哼一声,显然仍旧不悦。 杜延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君侯召臣等集议亦其职也。” ——那是丞相的权力,与霍光的喜恶毫无关系。 霍光自然明白这一点,然而,他心中的恼怒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此固丞相之权,然君侯久不行也!”霍光冷冷地言道。 ——他的恼怒并不是因为丞相召集官吏议论罪案,而是因为已经多年不曾行使此权的田千秋,此时竟然又重新行使此权,其中的意味难免引人深思。 霍光不能不想到,这是不是田千秋在刻意地向朝野表明——他才是总领百官之人! 当然,更让霍光恼怒的是——张安世与杜延年在接到丞相府的召令时,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心腹之人对此事的理所当然的认可,才是霍光最无法容忍的! 杜延年不由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便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光也没有开口,他相信,杜延年会明白他的意思。 杜延年也的确明白了。 ——田千秋是骤贵的。 ——征和三年,刘屈氂被要斩之后,他不过是上了一份极合孝武皇帝心意的奏,就由长陵高寝郎一跃成大鸿胪,随即不过数月,便拜相。 ——这位丞相既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仅以一言寤意,便于旬月取宰相封侯,实在空前之事。当时,汉使至匈奴,单于问及此事:“闻汉新拜丞相,何用得之?”使者答:“以上言事故。”单于直接讥讽:“苟如是,汉置丞相,非用贤也,妄一男子上即得之矣。”使者还,将单于之语禀告,孝武皇帝以为其辱命,欲下之吏,良久,才决定宽赦。 ——尽管如此,田千秋也并不是不想有所作为,更不是毫无主见的。拜相之后,他见孝武皇帝连年治太子狱,诛罚尤多,群下恐惧,便想宽广上意,安抚众庶,于是,他与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劝上施恩惠,缓刑罚,玩听音乐,养志和神,为天下自虞乐。然而,孝皇帝的答复却狠狠地打了这个新丞相的脸。 ——孝武皇帝说:“朕之不德,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乐之听?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虽然,巫蛊始发,诏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宫人,转至未央椒房,以及敬声之畴、李禹之属谋人匈奴,有司无所发,令丞相亲掘兰台蛊验,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颇脱不止,阴贼侵身,远近为蛊,朕愧之甚,何寿之有?敬不举君之觞!谨谢丞相、二千石各就馆。曰:‘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有复言。” ——这番话几乎就是直指朝中结党,为罪人开脱了! ——自那事之后,田千秋不要说召见官吏,就连正常领衔集议都不曾有。 ——今上即位,田千秋虽然也同受先帝遗诏,辅道少主,但是,毕竟与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不同,他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行事从不肯越过霍光…… ——如今…… 杜延年不由心惊。 ——难道是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日子,所以……要勉力试过,才不会后悔? 杜延年打了一个寒颤。 “……大将军……”杜延年看向霍光,有些不敢想霍光会如何处置此事了…… 霍光却是镇定得很,之前,见杜延年径自沉思,他便继续处理奏了,这会儿,听到杜延年唤自己,他也没有搁笔,眼都不抬,直接吩咐:“君有不能决之事?” 杜延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光是问奏的事…… “非。”杜延年连忙解释,随即道,“君侯之事……” “不急!”霍光仍旧没有抬头,“待君侯封上众议再论。” 霍光的语气平淡,但是,杜延年仍然心惊不已。 ——若是霍光依旧恼怒,他还有劝说的由头,然而,霍光这样冷淡,完全让他无法开口了。 ——这样平静、冷淡的态度,说明霍光已经有决断了。 杜延年很清楚——霍光一旦有了决断,那么,真的就是决无转寰了。 ——用张安世的话说,霍氏皆如此! 杜延年也知道,张安世说的霍氏不是真的指霍家,而是指霍去病。 ——那位大司马一旦有了决断,就能当众射杀当朝九卿! ——相比霍去病,霍光也真的算是收敛许多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霍光的决定就会轻易改变。 杜延年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仍然轻声进言:“大将军,子心与中孙绝非大逆之人。” 听到这话,霍光抬起头,皱眉道:“吾知矣。” 杜延年还想说什么,却被霍光抬手阻止:“此事待后再论!”说着,霍光用手点了点杜延年身边的奏:“君当先决之!” 霍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延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低头应诺,老老实实地处理奏。 等处理完手中的奏,霍光便出宫往幕府去了,很干脆地将尚台的事情交给了杜延年了。 明知道霍光在回避,杜延年也无可奈何,只能寻了一个空,去见张安世。 听完杜延年的叙述,张安世也很干脆,直接道:“若是如此,丞相此番能安然便是大幸!” 张安世比杜延年更了解霍光——事到如今,霍光是绝对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威胁到他的权力! ——田千秋擅召中二千石等,看似只是行使职权,却也的确是威胁到霍光的权力了! ——自先帝朝以来,何曾有内朝不决,外朝即议的狱事? ——这一次,并无任何诏令,让朝臣议侯史吴案…… ——田千秋这一次的作法,细究起来……真的是犯忌了! 杜延年虽然心惊,却也深以为然,皱眉道:“侯史吴若抵为不道,子心与中孙……必问以弄法轻重之罪……左冯翊亦是……” 张安世点头赞同。 ——汉律条文如此……根本不必多想! 杜延年低语:“若是如此……我恐……累及君侯……” 张安世同样有此忧,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叹息:“时也……命也……” ——谁让田千秋这会儿方寸自乱呢? ——谁又知道田千秋究竟是不是自乱、自误呢? 张安世无意再牵涉此事,也劝杜延年:“此事牵扯内外之分,非我等可涉及也!” ——说白了,这件事牵涉内朝与外朝的制度,并无明文可循,却也因此,不容丝毫退让! ——再者,亲疏有别,张安世也不认为霍光需要忍让田千秋。 杜延年却另有想法:“子孺,君侯此举固然不妥。若大将军以此连及君侯,却为大不妥!” “哦?”张安世颇不以为然。 杜延年轻声道:“先帝遗诏所托辅道之臣,仅余大将军与君侯……” 张安世一怔,随即凛然。 “君之意……恐天下非议大将军……”张安世拧眉,心中有些犹豫了。 杜延年点了点,随即又低声道:“大将军失名,恐天下寒心……” 张安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杜延年却没有再说话。 ——现在,只能等张安世自己决定了。 好一会儿,张安世才下定了决心:“君所言甚是。此事必谏!” 杜延年振奋了精神,连声追问:“如何谏?”这才是他来见张安世的目的! 张安世一边思忖,一边轻声对他言道:“就以君方才所言谏之。再者,丞相年老……” 杜延年会意地点头。 “君须待大将军见丞相后,方可进言!”临别,张安世又特别叮嘱了一句。(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8、缘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因为上林柳树枯死又复生的事情,刘病已一直被约束着不能出宫,不能去椒房殿——总而言之,在庐舍乖乖待着最好! 为了让刘病已安心待着,张贺很干脆地从复中翁那儿要来功课,让刘病已按时完成,等他自己休沐时再送去复家,让刘病已完全没有半点空闲想别的。 今天却是例外了——张贺休沐回来,居然没有向他交待功课,而是把掖庭属吏全召去了正堂,很明显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些天,刘病已实在是被拘束得太紧了。尽管他不愿违逆张贺,但是,这个时候,他是一点都不想提醒张贺关注他。 犹豫了一下,刘病已还是决定,让自己轻松一会儿!于是,他悄悄地离开张贺的庐舍,往自己的居处走去。 毕竟,张贺再三叮嘱了,刘病已也无意触犯张贺的禁令,只是打算让自己好好松散一下。 掖庭署并不大,但是,前前后后的屋舍并不少。刘病已不想让张贺太早找到自己,但是,也清楚,不能离后宫太近,于是,他很干脆地往西绕了过去。 如今已是三月,正是艳阳高照,花团锦簇的时候,刘病已只想散心,便尽拣偏僻的地方走,到最后,他也有些辨不清身处何处了,不过,方向还是看得出来,他心中也并不十分担心,慢悠悠地按着想好的方向走过去。 等走过一处夹道,刘病已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掖庭署西边的禁门附近了。 刘病已知道轻重,并无意靠近内外守卫皆森严的黄闼禁门,因此,隔得远远地,向熟识的黄门仆射行了礼,便打算离开了。 黄门仆射也认识这位少年宗室,答了礼,正要吩咐属下过去问问刘病已为何到此,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不由心烦,自然也就顾不上刘病已了,直接转身瞪向门外闹出动静的女子。 说是女子,其实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寻常的布衣,头上也没有簪环,显然是个还算晓得规矩的女子——禁门出入总是检查的,太过麻烦的妆束只会自己惹麻烦 若是平常,黄门仆射看到这样的女子,心中还会有些好感,有些无关原则的通融也会允了,但是,今天…… “汝且回……今日……许君无暇!” “怎么会?”小女子不肯相信。 黄门仆射本就心烦,哪里耐烦与她解释,直接翻脸,喝斥她速速离开。 ——这种事每天都有! 刘病已瞥了两眼,便径自转身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一些因为罪输掖庭的罪人的家人,千方百计地进了宫,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禁门的,但是,寻上机会,见一见亲人还是可能的。 刘病已在掖庭长大,这种事情真的是见多了,根本连半分好都欠奉! 看看日头,刘病已估计自己也转了有半个时辰,便寻思着要要直接回掖庭署。 “公子!……病已!” 若不是这一声喊,刘病已估计已经离开了!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有感觉的,刘病已也不例外。没等他想明白,身子已经转了过去,看向出声高喊自己名字的人。 ——正是在禁门外的那个小女子! 刘病已挑了挑眉,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他并不想掺和事情!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的时候,那个小女子再次出声:“公子!小女只有一句话!”语气凄婉,说不出的绝望与诚恳。 刘病已毕竟只有十四岁,哪里禁得住这般恳求,思忖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虽然有心管这个闲事了,但是,刘病已还是极有分寸地先向那位黄门仆射行了礼,随即低声询问:“今日究竟何故?” ——不仅是问眼下的情形是什么缘故,也是问张贺今日为何行止异常。 黄门仆射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不同,也没有隐瞒,却是一脸惊诧:“公子不知?” 刘病已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咯噔一下——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黄门仆射叹了一口气,随后才为他解释:“具体缘由,吾亦不知,然……大将军恼君侯也!” 刘病已瞪大眼睛,讶然反问:“岂会!?” 刘病已并不是不知朝堂之事的人,他很清楚,霍光与田千秋之间,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密,但是,两人还是极有默契的。 ——至少,霍光对那位老丞相还很尊敬的! ——至少,在礼数与待遇上,是这样表现的! ——这会儿……这两人闹矛盾不说,还是闹到人尽皆知…… 刘病已实在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同在当值的黄门冗从见仆射把话说开了,便好心好意地对禁门外等了半天的小女子道:“非我等不通人情,实是不敢。” 小女子急得直流泪,却也知道无可奈何,只能对刘病已道:“公子能代小女致言家君否?” 刘病已正在思索,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连忙敛了神色,看向女子,却是半晌没有言语。 “……不知女公子之父是……”盯着女子看了半晌,刘病已虽然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但是,始终想不起来为何对她眼熟,至于认出女子的身份自然也是更不可能的了! 那名女子并未因刘病已的言语而觉得羞恼家君,而是端端正正向刘病已行了礼,随后才道:“家君许氏,讳广汉……” “哦——!”刘病已恍然大悟,“汝乃许丞之女。” “正是。”小女子低头,随即黯然言道:“家君已非丞。” 刘病已没有吭声。 见他半晌都没有出声,小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询问:“公子可否……” “噢!”刘病已陡然回神,连忙应道:“女公子欲告何事于许君?” 许家女公子低着头,半晌才轻声说道:“阿母为我定了亲事……是内者令欧氏之子……” 勉强把这句话说完,许家女公子抬眼看了刘病已一下,确认他听清了自己的话,便迅速转身跑开。 ——女儿家言及婚事……总是羞怯的! 她跑得太快了,并没有看到禁门内的众人的神色——虽然她的声音很低,但是,在场的黄门比刘病已距她更近,自然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黄门也罢,刘病已也罢,对内者令家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了解的…… “……欧氏……内者令……”一个小黄门低声问身边的人,“内者令有几子?” 被问的那个黄门年纪稍长,听到小黄门的询问,不由满眼地怜悯地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小女子的背影,同时低声道:“原有二子。一子为女子子,已适人,且……去岁已卒……” 小黄门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再次出声确定:“我曾闻议论……欧氏子……并不长寿……” ——这是委婉的说辞了! ——内者令的独子一向体弱多病,听说是自出生起便如此…… ——岂止是不长寿,根本是早夭之相! 刘病已知道更清楚一些,因此,张贺曾经说起过欧家子。 ——内者与掖庭同属少府八官。 ——八官也就是中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掖庭、内者、宦者。 ——内者主帷帐,与掖庭联系很密切,张贺与内者令自然也熟悉。不过,让张贺提及欧氏子的缘故却是因为欧家那位公子体弱多病的缘故与张******类似。 ——二人的区别不过在于,张贺的儿子是因为自己受了惊,欧家的那位公子是因为母亲怀着他时受了惊…… ——受惊的缘故……都是征和二年那场动乱…… 不过,刘病已也只知道这些,他并不能说,欧氏子不能娶妻,毕竟,张贺的儿子同样娶了妻。但是,寻常人家又岂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即便是张家,娶的新妇也出身不高,家世更是寒微。 这样一想,刘病已倒是能理解欧氏为何求娶许家女了——许广汉被论罪鬼薪,输掖庭,许家不仅是家世寒微,还真是有求于内者令的时候! ——鬼薪要服役三年……直到明年冬,许广汉都求得着许家…… 刘病已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便看向黄门仆射,不解地询问:“大将军与君侯生隙,与禁中门户有何干系?” ——怎么会扯到不敢通融内外相见的事呢? 黄门仆射也是无可奈何:“曾孙可知,君侯之婿乃少府徐君……” 刘病已迅速点头——此事,他岂会不知?张贺早就对他说过。 黄门仆射见状,不由叹息:“少府此番罹大祸哉!”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大祸!? “廷尉与少府杂治反案,去岁遇赦,有罪人自出,二人赦之,今侍御史案实,却以为罪人不可赦,此案须覆治,更劾二人纵反者!前日,君侯召朝中集议,皆议罪人为不道……” 刘病已对汉律也有了解,自然知道如此情况,治案者同样难以幸免…… “黄门亦属少府属下……”黄门仆射叹息,“昨日,君侯方封上集议,便有御史再劾廷尉、少府行事不谨……我等岂敢……”(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9、流言蜚语也是个好东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总算是明白,张贺今日为什么会顾不上他了! ——对廷尉与少府的奏劾已经扩大了!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朝中公议已经指向廷尉、少府有罪,那么,翻旧帐,加罪名,以便处置,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廷尉与少府的属吏来说,朝中公卿的定论,他们是没有办法影响,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坐等着自己被主官牵连! ——千方百计,将自己的责任撇清。 这是所有属吏都在努力的事情!掖庭署也不例外。 因为主官被劾的原因与元凤元年的旧案有关,而当年的那桩旧案又与宫禁密切相关,少府属吏远比廷尉属吏紧张——谁知道会不会再查旧事呢?谁又保证自己就能干干净净,经得住所有的验问、验治? 越想,刘病已越担心张贺,也顾不得再与黄门诸人闲叙打探,连忙别过,赶回掖庭署。 张贺待病已是真的亲如子侄,正堂外守门户的几个小吏见到刘病已,虽然也拦了一下,并说了,掖庭诸官在议事,无事勿入,但是,见刘病已坚持,他们也没有再阻拦,便放这位皇孙公子进去了。 进了正堂的庭院,刘病已并没有嚣张到直入正堂,而是先进东厢,借着帷帘的遮掩寻了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死角坐了下来,凝神细听正堂上的事情。 掖庭署的确在商议应对之策,不过,刘病已在外面晃了太久,这会儿,商议已经进入尾声了。刘病已只听到掖庭丞说:“诸君皆当按成计速行,不可怠慢!”随即就是张贺说又说了一段诫勉之辞,随后,掖庭诸吏便依次退出正堂,只有张贺与八位掖庭丞仍在堂上坐着。 这几人留下就是商议掖庭应对之策,而是商讨朝局了。 其实,掖庭署诸人最关心的问题都是相同的——当朝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是不是有意重新清算旧案了! ——元凤元年的大逆案中,很多罪人都直接被赦免了! ——当时有当时的考量,并不能说,赦免不对,但是,时过境迁的现在呢? 最关键的一条——皇后呢? 掖庭署诸人身处宫禁,其它公卿府寺官署将如何,他们都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其实就是朝局对后宫的影响。 八位掖庭丞各持己见,意见正好四对四,于是,都看向了张贺。 张贺也正在认真地思忖,见八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微微垂眼,扶着凭几的右手也收回了膝上,半晌才慢慢开口:“中宫当无恙。” 在座的八人都不笨,立刻明白了掖庭令的意思——霍光之意当不在旧事。 “若是如此……应是君侯……”其中一人犹豫地言道。 众人无语,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不解地问其他人:“君侯封上之议,不合大将军之意?” ——看如今的情形……不像啊! 霍光秉政已有十年,公卿百官对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处置方式还是都有所了解的。 ——霍光很少驳回百官的奏疏,即便觉得不妥,顶多也就是搁置不议。 ——这一回,田千秋奏上集议之论,霍光当天就将廷尉、少府、左冯翊下狱,使者所奉诏中的罪名都没有改一个字! ——集议不合霍光的意? ——怎么可能?! 东厢的帷帘后,刘病已不由皱眉——不合霍光的意……所以……被牵连吗?——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对! ——他并不知详情,但是,集议论罪人为不道,若是不合霍光之意……也就不值得御史穷追不舍了! 张贺毕竟对霍光更了解一些,这会儿,他微微冷笑,却垂着眼,没有吭声。 ——不是集议之论不合大将军之意,而是集议不合大将军之意吧! ——田千秋是丞相,有权召集百官议事……但是,若是如此成定例,霍光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还如何秉政? ——百官都听丞相了! ——再者,自武安侯田蚡薨后,大汉丞相何曾不奉诏即与百官议事? ——田千秋与百官上个寿,都被先帝警告了! ——霍光怎么可能容忍?! “……张令……”一位掖庭丞低唤,“张令以为如何?” 张贺抬眼,抬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屈指轻扣,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等!” “嗯?!”八人都不解。 张贺微笑:“大将军究竟何意,今日当见分晓!” ——霍光并不是会用舆论的人,他究竟是何意,总会有些消息透露出来,以便百官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张贺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个好东西! 八位掖庭丞也是久历世事的人,听到张贺这样说,也都明白过来,心中又定了一些。 刘病已心中却一紧,不由动了一下,不料,动作有些大了,帷帘被轻轻地碰了一下,让他不由地将心提了起来。 不过,正堂之上似乎并未察觉,片刻之后,八位掖庭丞便向张贺请退,张贺也亲自将八人送出了正堂。 刘病已正在庆幸滑有被发现,就听到张贺一本正经的声音:“曾孙!” 刘病已一惊,却也不敢再躲,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从东厢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张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不禁也露了笑容,凑到张贺跟前讨好地唤了一声:“张令……” 张贺也笑,手下却没有留情,抬手就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蠢!” 刘病已摸了摸额头,没有吭声。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即便方才的动静,张贺没有察觉得,刚才送八位掖庭丞离开,外面的小吏也必然会向张贺禀报的。 教训之后,张贺便携着刘病已到东厢的榻上坐下:“我以为曾孙会借机偷闲。” 刘病已笑了笑,也没有隐瞒:“是有此心,亦有此举。” 张贺点了点头,看着他没有言语。 刘病已也就坦言:“在途中闻黄门议论……我担心张令……” 张贺失笑:“曾孙有心。” ——说不开心,绝对是假的! ——自己用心教养的孩子知道担心自己,谁都会觉得欣慰! 张贺也是,不过,他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说,只是对刘病已道:“我此番未去复家,再待数日,曾孙可亲往复家。” 刘病已不由欣喜:“我可出宫?” 张贺点头,却也强调:“尚需再候数日。” 对此,刘病已并不担心,反而十分乖巧地点头:“无妨!无妨!” 张贺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才告诫:“复翁数月未见汝,必将有所考校,君且不可松懈!” “谨奉君教!”刘病已也十分认真地谢过张贺。 掖庭署的事务一向繁杂,张贺不过与刘病已闲话了几句,堂下便有官奴婢呼传,有属吏来见。张贺便直接将刘病已打发走了,不过,临别又叮嘱了一句:“数日之内,仍不可轻动!” 刘病已再次应下,随即便从东厢的外户离开了掖庭署正堂。 既然张贺那样叮嘱了,刘病已也就明白了,这几日之内,自己仍然不可出掖庭署。挠了挠头,刘病已还是将去椒房殿的念头暂且放下,又寻思了一会儿,才决定去看看许广汉在不在署中。 许广汉如今是刑徒,元凤元年时被罚作鬼薪,本应服鬼薪三年,再降为司寇服役一年,才算刑满,鬼薪更是重刑,刑役极重不说,还要戴钳釱,着赭衣,但是,去年六月,赦天下,所有刑徒都得以去刑具、刑衣,且再犯罪也不会以刑徒的身份判罪,而可以以庶民的身份受刑,只是,仍需在官府服满原来的刑期。(注) 也许是因为朝局不安,官吏也无心管刑徒的役作,许广汉等人都在舍中。刘病已将许广汉单独请到舍外,之后,才将其女的话转告给许广汉。许广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勉强对刘病已道谢。 刘病已有心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让许广汉善自珍重的话,便迅速离开了。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刘病已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就是权力的影响吗?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刘病已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有权与无权的区别,以及某种无可奈何的屈辱…… 这种感觉让刘病已不断加快步伐,直到看到自己的居所了,他才猛地停步,随即抚额,安定激荡不安的心绪。 ——权力…… 刘病已默默地思索这两个字。 就在这一天,霍光对田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深感不悦的消息在公卿百官之间悄悄地流传开了。 注:关于汉代赦天下是不是直接免罪,我并没有查到详细的资料,但是,《汉.王子侯表》有一个记载:平侯刘遂“元狩元年,坐知人盗官母马,为臧,会赦,复作”。复作,孟康注曰:“复音服,谓弛刑徒也,有赦令诏去其钳釱赭衣。更犯事,不从徒加,与民为例,故当复为官作,满其本罪年月日,律名为复作也。”则复作的关键是不戴刑具,不穿囚服,在官府中服役。元狩元年,也是“赦天下”,我据此推断,未加说明的“赦天下”应该是宽赦服役方式,对刑期没有影响。(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0、悔恨、谏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丞相府一贯都是很忙碌的样子,毕竟,所有府寺中,丞相府的事务最多,属吏也是最多的。 ——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吏劳职烦,故吏众。 ——元狩六年,丞相吏员共计三百八十二人。如今的丞相府,属吏掾史的人数只有更多,不会更少。 今日的丞相却是寂静无声,平常吏员往来不绝的廊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官吏待在屋中,不敢轻易走动。 ——大司马大将军对丞相的责问,在朝中,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说是责问,也有些过了,所有的消息中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霍光当时只是问前来送奏的田千秋:“君侯何以擅召二千石以下?”田千秋未答。 东西曹中也有人为田千秋抱屈:“何为擅召?君侯总领百官,如何不可召中二千石?” 当然也有人觉得霍光的问题并非毫无道理:“主少国疑本就是多事之秋,若中外相悖,人心何安?” 说白了,如今既然是霍光秉政,田千秋也一直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就应当保持这种格局,毕竟,如今的大汉朝廷不是正常的情况,本就人心不安,各方观望,自然是容不得内朝与外朝再有一丁点的冲突。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但是,也并非都支持霍光。 霍光的权势太重了,自从燕王案之后,似乎是少了制擎之人,霍光的行事更加无所顾忌,在有些事情上甚至让人无法忍受。 比如说,除了几个亲信,寻常吏民得以拜见大将军时,不仅要露索去刀兵,还要被两吏挟持。 丙吉曾经向霍光引荐过几位在太常受业的儒生,其中有一位就是因为这般待遇,而直接求去,并且直言:“不愿见。”但是,当时,一行人已经到大将军府。那里岂容一介儒生来去自如?大将军的属吏自然不答应,于是就直接闹腾开了。霍光听说了,也很干脆,让属吏不必挟持那位儒生。然而,那位儒生到了霍光面前,却对霍光说:“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一番话说下来,霍光也没有发作,但是,一同来见的几个儒生都被补为大将军史,只有那位儒生,没有被霍光除用。 那位儒生姓萧,名望之,字长倩,乃是东海兰陵人。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诸儒称述焉。 很显然,独揽大权之后,霍光已经有些容不得逆耳之言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事。身居高位者多是如此,一朝得志便把权行的更是不在少数。 想想将曾经得罪自己的官吏招到麾下直接斩杀的李广,再想想直接射杀九卿的霍去病,霍光绝对算是心胸宽广之人了! 对于朝中官吏来说,大司马大将军秉政也许有种种不妥,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至少这位大将军的确镇得住大汉天下。 ——盼着天下大乱,从中取势的,总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无论如何,对刚刚经历过之前的大逆案的官吏来说,大将军与丞相不和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逆案不是说元凤元年的旧事,而年初那场因异象而引发的风波,并再次引发一场大逆案。 ——这一次……不道……与大逆又有多少区别呢? ——大逆不道一向都联着用的! ——如今只是侯史吴罪犯不道,以后呢? ——将会牵连多少人? 谁能说得清楚? 当然,对于丞相府中的属吏掾史来说,最主要的就是丞相会不会被牵连…… 其实,这个问题在大多数人看来,答案是确定的——如果不是对丞相不满,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田千秋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田千秋在霍光说出“擅召”二字时,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 ——他简直就是在挑衅霍光的权力啊! 田千秋觉得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霍光一直说着朝议,但是,只看他与御史大夫寺之间推来让去的功夫,就知道,他究竟有多想用朝议了! 到这会儿,田千秋才有些转过味来——看起来,霍光是真的只是想拖些时间…… 这样想着,田千秋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这下倒好……朝议?自己先议过了!还是那样一个结果! ——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的将霍光给惹恼了! 丞相府的黄阁之中,田千秋是真的悔恨不及了! 然而,再悔……只要是悔……多半都是没有用的! 纵然田千秋是丞相,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廷尉王平下狱,少府徐仁下狱,左冯翊贾胜胡下狱。 虽然尚未验治,但是,只要等侯史吴的罪名真正划定,这三人的罪也就可以直接定了! 田千秋惶惶不安,朝中诸官吏更是惶然惊惧——若是丞相再被问罪…… ——虽然不能说,坐及丞相毫无道理,但是,当一个人的权力竟可以如此轻易地处置百官之首时,谁又能毫无感觉呢? 当然,田千秋与其他公卿百官都不清楚,就在田千秋封上众议,霍光将王平等人下狱之后,一直在霍光身边的杜延年就向霍光进言了。 杜延年也没有对霍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动之以情,而是直接提醒霍光:“当日与将军同受先帝遗诏者……仅余君侯矣……” 当日,先帝临终,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田千秋虽未在内卧之中,却也在五柞宫,与霍光等人一同受了遗诏。 如今,金日磾薨,上官桀与桑弘羊伏诛,受遗诏的五人只剩下霍光与田千秋了。若是田千秋再出事…… 霍光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亲信一眼,随即便让杜延年退下了。 杜延年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却也不敢再劝,只能依令退下。 眼见这几日流言越传越盛,杜延年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好找别人,只能仍然去找张安世。 听他说完,张安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劝他:“且稍安。” ——霍光一言不发也是好事! ——至少表明,霍光并没有作出决定! “如今已然流言四布……”杜延年有些犹豫。 ——还等? ——现在,朝野士庶还只是议论,再过几天,就说不准舆论往哪边倒了! 张安世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但是,对劝谏,他仍然拿不准主意, ——他们不是求名之人,既然要劝,就一定要让霍光能听得进去才行。 ——如何让霍光听进谏言…… 张安世一时也没有太好办法。 ——他可不相信,霍光至今还不知道外间的议论! ——既然知道,还迟迟不决……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打算? 张安世轻扣漆几,沉吟不语。 “子孺……”杜延年催促地唤了一声。张安世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沉思。 杜延年无奈,只能等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安世蓦然站起。 “子孺?”杜延年一惊,却也跟着就起身。 “去见大将军!”张安世随口说了一句。 霍光仍在禁中,张安世在禁门求见,等霍光允了,才进去。杜延年是诸吏、给事中,倒是比张安世便宜。等张安世见到霍光时,他已经在霍光身边等了一会儿了。 “子孺来见必有要事。”霍光亲自出殿迎接了张安世。 张安世颇有些诚惶诚恐,再三谢过,才与霍光一同入殿,随即,又再次见了礼,之后才坐下,对霍光道:“臣请大将军早决侯史吴之案!” 霍光挑眉,瞥了杜延年一眼,才回答:“治案自有章程。” ——这是表明,他不想插手了。 张安世心中盘算着,倒是有些明白杜延年之前的感觉了。 ——完全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啊! 这样想着,张安世便直接对霍光:“将军所言甚是,然此案不决,人心不安!” 霍光再次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张安世说下去。 张安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干脆地说了出来:“非是臣忧虑过甚,实是臣之属已无心本职,皆在议论此案将牵连何人……” “君侯?”霍光忽然插了一句。 张安世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正是。”随即又问霍光:“大将军是否有意罪及君侯?” 张安世问得坦白,霍光倒是不好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却是反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案可及君侯否?” “否!”张安世吓得几乎脱口而出。 “哦?”霍光挑眉。 张安世定了定神,低声却认真地答案:“臣恐大将军为此失天下之望!” 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没有吭声。 见霍光这般态度,而且,张安世已经先把话说过这个份了,他也不敢再迟疑,连忙将一路上想好的话地说出来:“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讠雚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1、朝中定,边事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殿中一片寂静。 张安世也罢,杜延年也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完了,接下来,只能看霍光的决定了。 其实,与其说他们是劝谏,不如说是表明态度。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清楚,霍光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牵连丞相的利弊,只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会如何决定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谁又能说那些弊端就一定不能控制? ——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是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会有的感觉。 ——霍光会例外吗? 张安世与杜延年真正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很多的事情都是因为当事人太有自信了,才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不希望霍光失败的! 霍光一直沉默着,目光在张安世与杜延年身上转了几遭,才开口:“君等亦以为我欲罢君侯?”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怔,随即相视一眼,却是哑口无言了。 ——难道霍光并无此意? 霍光摇了摇头,苦笑不迭:“初闻君侯召二千石,我岂不恼?然……诚如君等之言……” ——虽然位高权重,但是,霍光远没有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与杜延年虽然仍有不解,但是,更觉得欣喜——发现事情没有到最坏的程度总是值得高兴的。 不过,欣喜之后,两人又更觉得费解了。两人再次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张安世开口询问:“既是如此,将军为何不安君侯之心?” 霍光当即冷哼一声:“安君侯之心?何人安我之心!” ——虽然无意处置田千秋,但是,霍光对田千秋的此番举动又岂会真的毫不在意? ——所以,他既不会让此案牵连到田千秋,却也不会说什么让人安心的话! 张安世与杜延年苦笑。 ——他们能够理解霍光的想法,也没有办法再劝什么了! ——毕竟,霍光的权威也是需要维护的! ——今日,霍光对田千秋擅召二千石无动于衷,明日,说不定就会有人想干别的了!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大善了! 无论如何,侯史吴案相关事宜都是明确,再拖延也没有办法拖延太久。 也是碰巧,正在此时,边境传警,霍光身为大将军,自然也不能不关注边情,也就理所当然地将廷尉与左冯翊的事搁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匈奴诸王中,主张与汉和亲的左谷蠡王死了,主张继续南下劫掠的势力再次抬头。于是,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结果,犁汙王言酒泉、张掖兵益弱,不如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 这个战术布置并没有问题,但是,很显然,匈奴内部的矛盾太过尖锐了,没等匈奴真正实施此策,就有知情者降了汉,自然,也将此计当作立功的大好筹码献了上去。 霍光也不敢怠慢,立即用天子的名义,诏边郡各处警备,就是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匈奴那边也准备妥当了!几乎就是在天子诏下到酒泉、张掖等郡的同时,匈奴出兵了! 右贤王、犁汙王将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虽然时间很紧,但是,毕竟是得到了消息,张掖等地都做了准备。似乎是觉得自己被蔑视了,张掖太守十分积极,本就好战的属国都尉也很积极,两处都发兵反击,有心算无心,匈奴本来是挑了个弱的,已经是志在必得了,却没想到汉军中弱的也不是那么弱! 二月的这一战,汉军大破匈奴,得脱者数百人。其中,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 战事告一段落了,朝中的事情也就该结了。 四月,盛夏之时,随着徐仁在狱中自杀,侯史吴案以及由之牵连的纵反者案也终于落幕了。 ——侯史吴不道,腰斩,父、母、妻、子弃市。 ——少府徐仁、廷尉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坐纵谋反者,弃市。 ——徐仁自杀,王平、贾胜胡伏诛。 尽管最终也没有牵连到丞相,甚至连徐仁,也给了相当的体面,但是,一下子去三位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朝野也是骤然失声。 至此,再无人敢对霍光的权势稍加议论。 ——也许,这正是霍光的目的?! 禁中帝寝,刘弗陵毫无顾忌地冷笑着对左右道:“大将军何其威哉!” 霍光随即就听说了,却也只是一笑置之,根本没有理会。 霍光很忙,没有空闲理会少年天子的一时意气。 就是兮君,听说此事后,也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毫无评论的兴趣! ——时至今日,刘弗陵说了在禁中说上几句,还能如何呢? ——病重的天子……不要说见外臣,就是想见后宫,都做不到…… 这些天来,兮君也在关心那桩旧案引发的风波,如今,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关心一下闲事了。 比如——那空出的三个吏职由谁接任?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闲事——廷尉与左冯翊固然与皇后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少府却是很有关系的。 这三个职位都是要职,当然不可能空置太久。 霍光会忙,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个时侯,霍光就觉得自己手上可用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最后,先定下的是少府。 ——宫禁之中,事务繁杂,少府是绝对不能空置太久的。 ——廷尉与左冯翊毕竟各有属吏可守,行事亦有章可循,便暂时搁置下来了。 代徐仁为少府是光禄大夫蔡义。 这位光禄大夫以《韩诗》授皇帝,乃是帝师之尊,却也是大将军幕府出身。 随后,举朝公卿百官的关注再次投向北边。 ——匈奴再次叩边。 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略杀数千人,随后又有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不过,所得并不多。毕竟,汉朝边郡的烽火候望精明,之前在五原,不过是出其不意才有那样大收获,一旦汉朝有了防备,想再有那样的战果,就不可能! 匈奴叩边说白了就是为了劫掠,见战果并不如意,响应主战派的人就少了,退兵之后,也很少再叩边之举。 但是,霍光却十分的恼火。 ——尽管,匈奴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 当然,与匈奴相比,更让霍光恼火的是,辽东乌桓! 乌桓,就是东胡,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所灭,馀众散保乌桓即因山号乌桓世役属匈奴。孝武皇帝时,汉军破匈奴左地,即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如今已历数十年,得到汉朝扶持的乌桓也渐渐强盛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膨胀的野心。 乌桓人先是挖了匈奴单于冢墓,以报昔日冒顿的灭国之仇,随后,又打起汉的主意。虽然不是全部——乌桓习俗,有勇健能理决斗讼者,推为大人,邑落各有小帅,并非世袭之位,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以下,各自蓄牧营产,不相徭役。可以说是各部各自为政——犯塞的次数与危害也不算大,但是,终究是个大患。 ——最重要的,汉朝百官都有种养虎为患的感觉! 霍光也是愤恨不已。 此时,边郡再次上报,有匈奴降者报,匈奴出兵击乌桓——也许是觉得汉塞不易犯,乌桓却是真的弱得多了! 无论如何,匈奴总是大患,再加上之前,匈奴刚刚犯边,霍光便有意从辽东击匈奴。 兵事终究是大事,霍光也不敢独断,便将赵充国请来咨询。 赵充国如今是水衡都尉,却也还兼着护军都尉,问他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赵充国为人一向持重,听了霍光的打算之后,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意见:“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 赵充国的意见,霍光还是看重,便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打消了几分原来的念头。 ——本来,出兵这种事,不下定决心,还做不下来。 ——而且,兹事体大,且胜负难料…… 冷静下来,霍光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 然而,朝中却也有人谋算这次出兵。比如——霍光的女婿,中郎将范明友。 范明友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本来还耐心地等着,但是,见幕府毫无动静,他就坐不住了。他没敢直接找上霍光,而是先去见上司——右将军、光禄勋张安世。 因为,霍光已经不准备出兵了,张安世也就没有再隐瞒,而是点头肯定了范明友的消息,不过,他也直言:“大将军已无意出兵。” 范明友瞪大了眼睛,却也知道轻重,没敢多问,直接就告辞了。 张安世隐约有些感觉,不过,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数日之后,霍光休沐之后,便再次召见了赵充国,这一次,张安世也在。 霍光再次改了主意,直接问赵充国:“若发兵辽东,击匈奴,胜负几何?”(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2、西域与匈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赵充国老成持重,却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听到霍光这样问了,他也没有再多分辩,而是直接道:“匈奴已畏我兵锋,若将军者不存贪功之心,当有不败之算。” 霍光点了点头,随即便对赵充国与张安世直言:“明友请于我,言可战。” 赵充国未曾言语,张安世倒是说了一句:“明友久有封侯之心。” ——汉制,无军功不侯。 霍光沉吟片刻,看向赵充国:“翁孙可有意将军?” 拜将封侯,对谁都是莫大的诱惑,赵充也不例外,他犹豫了半晌,但是,最后,还是拒绝了霍光的提议,也不曾讳言,直接坦言:“臣以为此战不宜,恐不宜为将。” ——这就是拒绝了。 张安世挑了挑眉,心中暗暗叹服,但是,并没有吭声。 霍光也叹了一口气:“翁孙仍持原见?” 赵充国点头:“此战非宜,纵胜,亦于国无利。” 这句话说得极重,霍光不由脸色大变,看着赵充国的眼神也严厉起来,然而,赵充国却是半分不肯退让,神色恭敬却始终没有低头。 见此情形,张安世先是一惊,随后却是满心无奈。 与赵充国一样,张安世同样认为,在匈奴袭击乌桓的时候对付匈奴,对汉并无好处,倒不如借匈奴的力打压一下乌桓的势力…… 然而,同为臣属,张安世并不乐见赵充国与霍光硬顶,于是,稍作沉吟之后,张安世轻咳了一下,待霍光看向自己,才低声道:“始元元年,明友即以羌骑校尉将羌王、侯、君、长以下击益州反虏,元凤元年,复率击武都反氐,并非不可为将。” 这番话并未为赵充国开脱,但是,却转移了焦点,也是变向地为赵充国解围了。 听到张安世这样说,霍光却是连连摇头:“不可!” 尽管霍光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张安世与赵充国都听得出来,霍光的态度很坚决,显然是对范明友毫无信心。 张安世挑了挑眉,直接笑道:“大将军待子婿何其苛也!” 霍光仍旧摇头:“西南夷与匈奴岂可同日而语!” ——这话也有道理! 张安世不语了。 一时之间,三人相坐无语,殿内的气氛顿时一滞。 良久,霍光终于开口:“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待议!” 霍光终究是谨慎的性子,并不愿拿军国大事成全子婿封侯的雄心。 ——匈奴与西南夷终究不同…… 既然霍光仍然要再议,张安世与赵充国也就先告辞了。 出了禁门,赵充国才郑重地谢过张安世,张安世却是摇头:“非为将军,我恐中郎将此番志在必得,不若成全,以免其求胜心切。” 赵充国一怔,随即便再次行礼:“将军所谋何其深哉!” 张安世连忙回礼,随后又问赵充国:“击武都反氐,翁孙以护军都尉将兵,岂不知中郎将之心?” 赵充国摇了摇头:“护军协调诸将。”言下之意,当时的范明友还没有资格让他关注。 张安世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翁孙啊翁孙……” 赵充国自己也跟着轻笑。 两人慢慢地向往走去,还没出掖门,就被一个人迎头撞上。 “幼公!” 赵充国在后,一把扶住张安世,随即就听到了张安世的惊呼,他这才有空看向迎面而来的那人。 “……太仆……”赵充国也是一愣。 ——真的是杜延年。 杜延年一头大汗,也伸手扶住张安世,却是顾不得谢罪,等张安世站稳了,便急道:“子孺,我稍后登门谢罪。” 见杜延年确实是一脸焦急,张安世也没有为难:“君我之间,不必言谢。”随即便拉着赵充国侧身让道,示意他速去。 杜延年口中谢过,却是一步也不停,立刻往禁中去了。 张安世与赵充国都是一怔,半晌才面面相觑,却都是满腹疑问。 ——“究竟怎么了?” 两位二千石都想不出来,最近能有什么事让杜延年焦急若此! 等到了午后,张安世与赵充国都知道原因了。 ——全长安都知道了! 椒房殿中,年少的皇后也是瞠目结舌,半晌才问面前的宦者:“当真?” 跪着一名宦者连连点头:“真!大将军有令,悬首藁街,震慑蛮夷。” 兮君这才相信了。 ——藁街,蛮夷邸所在的大道。 “可曾布闻天下?”兮君追问详情。 另一名宦者连连点头:“有!” 说着,他便将此事详细说明:“乃出使大宛、楼兰、龟兹的骏马监,率其吏士共斩匈奴在西域使车。骏马监如今已拜平乐监。” 兮君没有想到他说得如此简略,不禁面露不悦之色,两名宦者立刻谢罪,却也说不出更多了——显然,他们也只知道这些了。 兮君也无意为难他们,摆了摆手,便让他们退下了。她却坐在殿中,眼睛转了转,才问左右:“谁知此中详情?” 左右皆低头不语。 ——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那个答案,即使说出来,也没有用! ——霍光必然是最清楚的。 兮君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根本就没有指望左右回答,随即便自言自语地道:“问大父……太过矣……” 左右都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又因为皇后的话而提心吊胆起来。 “……骏马监……太仆知乎?”兮君眼睛一亮,满眼期待地看向左右。 左右侍御都是一头冷汗,却不能不答:“当……当知……” 于是,兮君决定了,就召太仆! 内谒者令被召了过来。听完皇后的吩咐,郭穰便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对兮君苦笑言道:“中宫,太仆乃右曹、给事中,常在大将军左右。” ——言下之意,召杜延年必然惊动霍光。 兮君显然忘了这一点,听郭穰说完,便不由泄气,却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虽然没明白原委,但是,听到皇后嘟囔的那几句话,郭穰也有些明白了,便出了一个主意:“中宫有事问太仆,不若手诏问之,遣使致太仆,令太仆以答之。” ——这是一个办法,而且,可以不惊动霍光。 兮君也没有指望真的瞒过霍光,只是,不想为了这么一点事便直接惊动霍光。 于是,兮君当即写了一份信,印了玺之后,便交给了郭穰。 虽然用了玺了,但是,信并未封检时,郭穰也看到了内容,也就明白了皇后究竟为何事问太仆,明白了也就不由好笑不已。 ——这般好……才像皇后这个年纪的女孩…… 因为好笑,郭穰不由也期待了杜延年的回答,便亲自持着这份手去了太仆寺。 ——无论霍光多么倚重杜延年,太仆寺,他总是每天必去的,当然,休沐日除外。 听说中宫来使,杜延年也是一愣,等接过玺,打开一看,这位太仆也是哭笑不得。 郭穰轻咳了一声,提醒杜延年:“太仆,中宫尚在等……” 此事并非机密,杜延年也没有推诿,直接请郭穰到外面稍候,片刻之后,便由属吏交付了一份简册。 郭穰这才称谢离开。 因为杜延年的回封检用印,郭穰也不清楚他究竟写了什么,不禁就有些忐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赶回椒房殿,将回交给兮君。 兮君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封检,展册细阅,却是神色数变,最后,拍案叫绝。 郭穰这才将心放了回去——显然,杜延年即使是敷衍,也敷衍得很好了! 正在感慨,郭穰就听到傅母笑着询问:“中宫可否也让妾等知晓一二?” 郭穰不由也抬头,满眼期待。 ——既然并非机密,谁又不想知道呢? 兮君笑弯了眉毛了,并没有拒绝傅母的要求,直接将杜延年的手交予傅母,随即道:“阿嬷且为诸君诵之。” 傅母接过手,连声应诺。 因为并非正式奏,杜延年写得并不十分规范,但是,内容是很详实的。 “太仆臣延年昧死再拜答中宫:中宫问:’斩匈奴使者者何人?何以斩杀?’臣谨答之。使者介子,傅氏,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经楼兰、龟兹国。先是,楼兰王遣两子质汉皆不还,新王不朝。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后间,数遮杀汉使。楼兰王弟尉屠耆前降汉,具言状。龟兹尝以杅弥太子赖丹为质,贰师伐宛,过龟兹,即责龟兹,即将赖丹入至京师。上即位,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轮台与渠犁地皆相连也。。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谢汉,汉未能征。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3、谋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周衰,戎狄错居泾渭之北。及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过临洮。 从玉门、阳关往西,便是被汉人称为西域的地方了。 西域,初有三十六国,后渐分至五十余国,地处匈奴以西,最北是国乌孙。西域的南北各有一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与汉接壤,有玉门、阳关扼守交通,西面直抵葱岭。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其河有两源原,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距玉门、阳关约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条道:一为南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再西逾葱岭则可出大月氏、安息;一为北道,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再西逾葱岭则可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汉人与西方的来往几乎全倚赖这两条通道。 原本,西域诸国大多是当地的土著,皆有城郭田畜,风俗与匈奴、乌孙皆不同,不过,都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直至孝武皇帝事征四夷,广威德,又有张骞出从大月氏,始开西域之迹。元狩二年,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拱卫玉门与阳关两处。 太初四年,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汉在西域的威望日益提高,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从汉与西域相通开始,楼兰之名就日常出现。 楼兰,王治扞泥城,距阳关一千六百里,距长安六千一百里。它并不是离汉最近的西域诸国,但是,离汉最近的婼羌位置偏于西南,距阳关一千八百里,距长安六千三百里,并不当道,于是,楼兰就成了汉通西域的当道第一国。 自张骞出使归汉,对孝武皇帝具言西域地形有等情况,孝武皇帝便有心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年中最多派过十余次使者,然而楼兰、车师当道,因为其皆役属匈奴,对汉使多有刁难不说,有时还攻劫汉使,更有甚者,其等经常为匈奴耳目,由匈奴出兵阻汉使的行程。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元鼎六年,孝武皇帝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元封三年,孝武皇帝遣王恢佐将军赵破奴击车师。赵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随后,汉列亭障从酒泉直至玉门。 也是从此,楼兰才向汉降服贡献。匈奴得知此事,发兵击楼兰。楼兰也无奈,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后来,李广利率军击大宛,匈奴欲阻击,但是,又因汉军兵盛不敢正面阻击,便遣骑在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当时汉的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孝武皇帝下诏,便道引兵捕楼兰王,随即将楼兰王送往长安,簿责楼王王,楼兰王直言:“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这番直言却入了孝武皇帝的耳,于是,也未加惩戒,便遣其归国,只是也派人在楼兰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本来,借着匈奴对楼兰生疑的机会,楼兰与汉的关系应该会更加密切起来,但是,很不凑巧,接连两位来汉为质子的楼兰王子都皆因故滞留,不曾回楼兰,楼兰上层对汉也就起了戒心,新王即位,对汉虽然仍然称臣,却是不再来朝,然而,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其间,汉使良莠不分,发生过不少次,汉使的吏士在楼兰劫掠的事情,而惩艾不便与汉通,再加上匈奴从中离间,楼兰便再次做起了遮杀汉使的事情,不久,汉也从降者口中得知了楼兰作为,到刘弗陵即位以后,楼兰与汉的关系再次回复到最初的恶劣状态 傅介子出使,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开始的。 作为骏马监,傅介子的本意并不在西域的情况,更不关心楼兰等国的态度,他最惦记的只是大宛的良驹。 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 自张骞以开外国道得尊贵,求使、出使者络绎不绝,孝武皇帝也从善如流,毕竟西域绝远,非人所乐,便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无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无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复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如此,汉使往既多,其少从率进孰于天子,言大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示汉使。既有好马,孝武皇帝便一心求之,使壮士车令等待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大宛心贪汉物,又不愿给马,便商议:“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有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且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大怒之下,也口不择言,随即椎金马而去。宛中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孝武皇帝大怒,于是,就有李广利伐宛的后续。汉伐宛,前后两次,用兵十余万,直到太初四年,宛人斩其王毋寡,献马三千匹,汉军乃还,李广利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为宛王,名为昧蔡。然而,不过一年多后,大宛的贵人便以“昧蔡谄,使我国遇屠”,联合将昧蔡杀死,立毋寡弟蝉封为王,不过,也遣子入侍,质于汉,汉对此并未在意,随后,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孝武皇帝曾经发《易》,曰“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宛汗血马,见其乌孙马更好,便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 每年两匹天马,对于汉来说,无论如何都少了一些,傅介子本来只想着出使大宛,若大宛不肯给良驹,便用重金求购。 西域诸国离匈奴更近,再加上匈奴曾经灭月氏,因此都更畏服匈奴,一直以来,匈奴使者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而汉使至,非出币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所以然者,除了因为其国距汉甚远,就是因为汉使多有财物。 对出使前的傅介子来说,费财物不算什么,能得良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出使之后,在西域几个大国走了一趟,再对比匈奴使者的待遇,傅介子的想法也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他对楼兰、龟兹的发难。 ——既然他们畏匈奴,他就杀匈奴使者给他们看看! 傅介子算是看明白,对于西域人来说,仁义道德是没用的!兵强马壮,以军威之,才能让他们降服! ——比如赵破奴当年之举! ——以七百骑虏楼兰王,再破车师! ——只这种绝对强悍的威势,才能震慑那些小国! 让杜延年大惊失色,几近于失措的也不是傅介子直接斩杀匈奴使者。 ——汉匈本来就是敌人,在外遇上,斩杀一二,不算什么大事! ——匈奴使者若真遇上相同的机会,难道会放过汉使? 让杜延年震惊的是傅介子的建言。 ——傅介子建议,直接斩杀一二不服汉的国王,以震慑西域,使之臣服。 这种建议,杜延年只是听就惊骇万分了,如何还能有什么定夺,再者,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于是,他只能迅速奏报霍光。 霍光对傅介子的建议也很惊讶,但是,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建议是否可行,于是,他立刻见了傅介子。 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大将军府。 傅介子也没有怯场,当着霍光的面前就直言:“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见傅介子连龟兹王的习惯都关注到了,霍光便有心准许了,不过,相较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的龟兹,楼兰离汉更近,霍光便直接对傅介子道:“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傅介子思忖之后,便应诺了。 于是,傅介子当即被拜为中郎,迁平乐监,霍光甚至直言让其立刻准备再次出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4、心意定,终决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自从今上卧病,兮君就没有在帝寝见到过霍光,听天子左右近臣的言语,大将军已经很久未来见少帝了…… 因此,上食时,忽然听到侍中在殿下呼传:“大司马大将军见上。” 正举着箸的皇后,手上一颤,差一点就摔了牙箸。 下意识地,兮君看了刘弗陵一眼,随即便垂下眼,心中暗暗叹息——刘弗陵脸上的愤恨已经是毫不遮掩了…… 放下光滑的牙箸,兮君默默地退后,打算退到东厢稍避,然而,刚退了两步,就听到刘弗陵咬着牙唤她:“颀君。” 语气尚算平淡,但是,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却让年少的皇后与殿中侍奉的所有人为之竦然。 兮君定了定神,低头敛衽,一派恭顺地应了一声:“妾谨聆上命。” 刘弗陵冷笑,却没有与兮君计较,抬手虚点了一下自己的左侧:“坐!” 兮君一怔,刚要说什么,就被刘弗陵不耐烦地打断:“中宫与大将军常见,何必避之?” 兮君的脸色陡然一沉,心中也有些恼了。 刘弗陵一直盯着自己的皇后,如何看不出兮君的恼意,虽然她极力压抑着,但是,终究没有太在意此时此地的情势,因此,还是流露了几分出来。 看着兮眼眉目间的恼意,刘弗陵莫名地觉得自己心里舒坦一些了。 “坐。”少年天子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 兮君只觉得莫名其妙,殿上诸人更是惊诧万分——这位少帝又动什么心思了吗?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工夫却思索这些事了。 ——霍光入殿了。 “皇帝为大将军起。” “谨谢行礼” 看到外孙也在座,霍光并没有在意,听着谒者赞称,与帝后相见,等帝后坐下了,他才坐到宦者刚搬来的独榻上。 刘弗陵垂着眼,压根不看霍光,也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霍光仍旧是一派恭谨的模样,与以往没有丝毫区别,自然也不会开口。 兮君更不可能开口。 ——无论平时如何,这种君臣相见的场合,她根本不应该在场。 ——毋以妇人与国事。 《春秋谷梁传》的说辞,未必所有都被认同,但是,有一些却是经常被人拿来说道的。 这一点,兮君早已被傅母告诫过了。 再者,兮君也不想掺和进这对君臣之间的事情。 帝寝之中一片沉默。 坐在席上的三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左右侍御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但是,他们更没有立场说话。 最后,还是刘弗陵开口。 “大将军见朕,是否奏事?”少帝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漫不经心,似乎想尽快将霍光打发走。 霍光稽首答道:“臣所奏者二。一为匈奴。匈奴降者具言,因乌桓发先单于冢墓,匈奴欲击乌桓,臣与知兵者议,欲遣将往辽东。二为西域,中郎、平乐监介子前使大宛,具言西域情状,再请为使,臣以为可。” 霍光的语气很平静,一派地理所当然,但是,殿上所有人都为之惊讶万分,包括兮君,也包括刘弗陵。 当然,大汉天子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 刘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漆几,随即却是半晌无语。 霍光不为所动地端坐着,低着头,却挺直了腰。这种姿态看在刘弗陵眼中,完全是充满了对他的蔑视。 “大将军!”刘弗陵终究是咽不下心中的不忿。 霍光恭敬地低头:“臣在。” “君为奏事?”刘弗陵冷冷地质问。 霍光眼都不眨:“正是。” 兮君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涌上的笑意。 “将军已决,何必奏朕!”刘弗陵愤恨地质问。 霍光抬起头,看着刘弗陵,眼中全是惊诧,随即便再次低下头,十分认真地道:“臣奏上,何谓决之?” 刘弗陵气结,抬手指着霍光,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赖! ——当一个手握大权的人跟你耍起无赖时,你能怎么办? ——除了气得发抖,你根本毫无办法! 霍光现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殿上殿下这么多人听着,谁能说什么呢? ——连刘弗陵自己都说不出话了! 兮君垂着眼,心中暗暗思忖。 ——她的外祖父……似乎……变了…… 一直以来,霍光虽然大权在握,临朝秉政,但是,从不曾逾越君臣之分,哪怕是在兮君面前,他都会维持相当的恭敬,哪怕是早有决断了,他会有用奏请来得到名正言顺的诏令…… ——这一次……为何……这样专断? 刘弗陵气急了,顾不上多想,兮君却是一下子就想到了。 兮君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霍光似乎没有察觉少帝的愤恨,再次出声询问:“上之意如何?” ——恭谨依旧,仿佛没有任何差异。 越是如此,兮君越是感觉满心惊悸。 ——她隐约感觉,霍光正在用这般态度表明着什么…… 但是…… ——她不敢去想明白! ……或者…… ——也不需要她去想! 兮君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镇静下来。 ——如何能镇静呢? 兮君暗暗咬牙。 “上之意如何?”霍光再一次询问,恭敬的语气却透着不容质疑的逼迫意味。 ——容不得少帝不答! 兮君惶然抬眼,望向自己的外祖父。霍光瞥了外孙女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便再次看向了刘弗陵。 兮君垂下眼,提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是外孙,但是,她在霍家待过那么些年,与霍光也十分亲近,如何会不明白霍光的意思? ——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霍光不在意她,而是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 兮君的心一直往下沉,似乎落入了万丈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着底…… 默默地咬紧牙关,在袖中交握的双手也紧紧地纠了起来,兮君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 并不是年少的皇后自己吓自己,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而是殿中的气氛的确紧张了。 不只是兮君,殿上侍奉的近臣中臣都觉得紧张了,不少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良久,刘弗陵缓缓放上下手,仍旧没有说话。 兮君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帝,却被他搁在膝上的手吓了一跳。 霍光说刘弗陵卧病并不是虚辞,这几个月,刘弗陵真的病了,不止起不了身,而几乎是吃不进任何饭菜,原本还算壮实的身体迅速消瘦下来,真的可以说是瘦骨伶仃了。 这会儿,兮君一眼就看到了刘弗陵的手背暴起的青筋。这位少帝的的手本来就只是皮包骨了,这会儿看着,格外地触目惊心。 兮君不由闭了一下眼,抬手掩唇,压下快要出口的惊呼。 有那么一瞬间,兮君真的想为他开口求霍光了。 ——不要再逼他了! ——不能再逼了…… 然而……终究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而已…… 最后,年少的皇后只是垂下眼,缓缓放下手,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又何必这么倔强呢? 虽然没有察觉到兮君的动作,但是,刘弗陵同样在问自己——何必这样跟霍光硬顶呢? ——根本没有用啊! 刘弗陵很清楚,现在的他连出寝殿都做不到,因此,霍光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来了,也就意味着他奏请过了! ——至于他这个皇帝的意愿…… ——重要吗? 刘弗陵在心中暗暗冷笑——从来都不重要! 只是,他越是明白这些,就越是不想回答霍光——答与不答又有何不同呢? ——反正都是他霍光自己说了算! ——这样逼他…… ——向他显示自己的权力吗?! 刘弗陵咬紧了牙,就是不肯应一个字。 久久得不到回答,霍光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头,随即微微眯眼:“上果然疾甚……” ——什么意思? 刘弗陵一惊,兮君也抬眼看向外祖父。 霍光微微振袖,轻轻地理了一下腰间的紫绶,随即就站了起来,整个姿态如行云流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与潇洒…… 兮君的心陡然一沉。 刘弗陵瞪着霍光,漆几下,搁在膝上的双手却轻轻地抖了起来。 霍光看着刘弗陵,轻声道:“上且安心,太医无能,臣即向天下征良医!”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狠狠地攥紧了,痛得厉害,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尔……” “臣请退!” 霍光根本不再理会刘弗陵,径自退出寝殿。 看着霍光退过屏风,身影被屏风掩去,兮君的心却缓缓地落了下来……终于定了。 ——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兮君默默地苦笑。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下颌便被狠狠地抬起。 刘弗陵看着自己的皇后脸上没有掩去的笑意,捏着她下颌的手不由又用了力。 兮君因为痛意而皱眉,却只能极力忍耐。 “中宫很得意?”刘弗陵冷冷地质问。 兮君皱紧了眉头,强忍着没有拂开他的手,也就顾不上回答他的质问了。 就是兮君犹豫的时候,刘弗陵松开了,扶着漆几慢慢地站起。 “朕知大将军之心!”刘弗陵居高临下地对兮君言道,“然!朕!绝!不!容!其!如!意!” 兮君看着刘弗陵一脸坚定,眨了眨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转过身,慢慢离席……离开…… 兮君轻轻叹息——纵然如此……有用吗? ——当霍光心意已定的时候……刘弗陵纵有决断……又如何? ——不容其如意? 兮君轻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5、两小无猜闲说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用力过矣!” 皇后的傅母一边为皇后上药,一边心疼地喃语。 刘弗陵虽然卧病许久了,但是,终究也是男子,那样用力的结果就是兮君的下颌上出现了几块青紫。 兮君的身体也不算极好,肤色本就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十分白皙,也是因此,那几块青紫虽然不大,却异常地触目惊心。不说傅母,即便是兮君自己看着,都觉得疼得厉害。 尽管同样对刘弗陵不满,但是,兮君并不方便多说什么,反而要安抚自己的傅母。 “不疼。”兮君轻语,“看着严重而已……” 傅母也知道,那毕竟是皇帝,不容非议,因此,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少府太医的药自然是好的,稍许抹了一层,虽然青紫依旧,但是,冰冰凉凉的,至少是不疼了。 摒退左右,兮君揽镜自照,却是越看越恼火,最后一把将铜镜翻倒,盖在漆几上,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传入兮君的耳中,充满了疑惑。 兮君一怔,随即便趴在漆几上,完全不肯抬头。 刘病已看着兮君这般举动,不由莫名其妙,却也有些不放心,匆匆跑了过去,隔着漆几问她:“如何?不适?” 兮君闷闷地回答:“无事。” 刘病已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听她的声音,除了情绪有些低落之外并无不妥,心中也确实安稳了不少。 刘病已坐了下来,将头也搁着漆几,侧着头,正好看到兮君的发顶,看了一会儿,才询问:“无事为何不起?” 兮君本就不高兴,被他这样问了两遭,心里立刻就烦了,扬手就向刘病已的方向挥去,却也没有什么具体威胁,只是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烦!”年少的皇后不耐烦地嘟囔了一个字。 兮君的动作虽大,却并不快,刘病已很轻巧地就让了过去,随即又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随后才笑着道:“臣来与中宫辞,中宫就不见我?” 话音方落,兮君便愕然抬头:“辞?” 兮君刚抬头,刘病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女孩下颌上的青紫,少年心中满是不豫:“怎么……” 兮君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袖掩饰:“无事。” 然而,这一次,刘病已却强硬地拉下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 “这是……县官?”刘病已轻声问道,心中却是相当笃定的。 兮君点了点头,有些自暴自弃了。 刘病已松开手,皱了皱眉:“县官……为何……” 兮君冷笑:“为何?与大父置气!” ——没有办法对霍光发泄的情绪与话语,全都冲他来了! 刘病已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怪:“皆云县官卧病,想来疾甚,竟易怒若此……” ——也太不保重自己了! 刘病已又不是没有见过重病之人,比如张贺的儿子,不仅张家上下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惹他生气,就他自己,也是极力疏阔心胸,轻易不生喜恶,更不必说动怒了! 兮君再次冷笑,却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几次三番,刘弗陵总是如此,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无可忍了! ——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太过恶毒的话语,她是不会出口的。 冷笑了一会儿,兮君的心气也平了一些,自然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她皱着眉问刘病已:“君方才所言……” 刘病已也定了定神,点头:“张令云,我可出宫……” 想到面前的少年被困在掖庭署数月,兮君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些,笑了笑,才道:“可喜可贺。” 刘病已如何不明白她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口气,摇头道:“中宫啊……” 兮君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刘病已,却让他忍俊不禁了,然而,看着兮君脸上明显的伤,他又实在笑不出来。 “……大人可知?”刘病已拧着眉问。 兮君抿了抿唇,摇头,却答:“我未遣人相告。” “为何?”刘病已不解。 ——难道她还想着维护那位少帝?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搁在漆几上的双手交握起来,神色也渐渐凝重。 刘病已挑了挑,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扰。 “病已……”兮君抬头唤少年的命,语气略显生涩,但是,并没有太多的犹豫,“近日,大父可曾见汝?” 刘病已一怔,却是摇了摇头:“不曾。” ——这也不怪! 兮君暗暗盘算。 ——这几个月,风波不断,边事时起,刘病已又没有生事,霍光顾不上见他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她就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了…… 刘病已本就敏锐,不过听了这么一句,再联系一下兮君之前的话,他便不禁讶然:“大人与县官……与我有关?” 兮君抿紧了双唇,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非也!” 刘病已挑眉,显然是不信。 兮君思忖了一下,微微倾身,同时示意刘病已凑近自己。等刘病已靠了过来,兮君才在他耳边低声道:“大父似是不欲归政县官。” “归政?”刘病已一脸讶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兮君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自然!大父是奉先帝遗诏辅少主,因为县官年少,方秉政主之。少帝元服,理当归政才是。” 刘病已皱着眉,一边摇头一边道:“县官卧病……如何主政?” ——他不是不知归政的道理,只是,谁都知道县官病得很重,连寝殿都出不得,如何主持朝政? 兮君冷笑:“县官所以怒!”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轻轻点头。 ——若是如此,就难怪刘弗陵动怒了! ——任何一个皇帝,遇到权臣不肯放权,心气都不可能平的。 “大将军……已决断?”刘病已低声问道。 兮君点头,同样轻声道:“若无决断,大父不会逾君臣之分。”说着,兮君不由失笑:“奏事?大父已不容县官决事!” 说完,兮君倒是先怔住了。 虽然对刘弗陵不忿,但是,他毕竟是君,是夫,兮君又如何真的能幸灾乐祸呢? ——至少……他们是真的祸福与共的…… 刘病已同样是脸色大变,他熟习诗,比兮君看得更透彻,镇定下来,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中宫可能有子?” 兮君一怔,随即便恼羞成怒地瞪向刘病已:“放肆!” 刘病已却是正色地言道:“我可不言,君不可不思!” 兮君一愣,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半晌才道:“大父尝言及……我应有亲子……” 刘病已点头:“若是汝之亲子,自是更好……” 兮君失笑,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更好……”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噤声不语了。 ——如何会更好呢…… ——若是当真那样……也就说明……霍光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血浓于水……哪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入那样的境地? 兮君的确年少,但是,她并非无知。从霍光第一次说起那个话题开始,她就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昨日,亲眼所见的一切让她有了判断,她又怎么会想不到那一点呢? ——也许……她的年少……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 “若无亲子……”刘病已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稳,“君须早知大人属意。” 兮君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刘病已,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县官似乎……知大人属意……” 刘病已不由惊诧,几乎是目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岂会……”良久,刘病已的口中才挤出两个字。 兮君垂下眼:“应是……确是……” 刘病已无语,随即就听到兮君轻声低语:“县官直言,其不会让大父如愿……” 对此,刘病已颇不以为然。 ——他说不让就不让吗? “君将此言告于大人。”刘病已转着眼睛,低声言语,“大人之意,君不可不知……” 对这个建言,兮君十分地不以为然:“与我何干?” ——总归,霍光在一日,她的尊荣便不会少一分。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刘病已不由摇头叹息:“兮君,大人对汝自是疼惜,然大人终是一人。” 兮君不解,刘病已低语:“人……难免疏忽……难免犯错……更兼……县官乃君,大人为臣……” 听到这儿,兮君明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弗陵又说了那样的话…… ——若是霍光真的不能如愿……于她……亦是大碍! 兮君郑重地颌首,将此事记在心上。 这一番动作,让刘病已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下颌上。 “兮君……”刘病已微微眯眼,“上……怨尔?” 兮君苦笑,却并不在意。 ——刘弗陵也许是怨他,但是,更多地还是发泄! ——尤其是现在……他根本提触不到旁人! “千万……千万……”刘病已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毋大意……” 兮君看着他,微微侧头,眼中盈满了不解。 “县官非愚者……”刘病已低语。 ——少帝很聪明…… ——然而……很多不聪明事情……只有聪明人才会做…… ——最后……伤人伤己…… 兮君依旧懵懂,却很认真地应了下来,(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6、内外皆动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椒房殿有秘密,未央宫更有秘密,但是,皇后脸上带着伤,从宣室殿返回椒房殿,这种事情却是瞒不住任何人的。 刘病已悄悄地往椒房殿去的时候,帝后之间出事的消息已经在禁中传开了。 掖庭的消息一向都比较快,当张贺得知这个消息时,想阻止消息传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张贺原本正在准备刘病已出宫的事情,听说此事,再听到掖庭丞禀告——消息是从掖庭宫婢口中得知的,他当即大怒,也顾不上安排刘病已的事情,便急急忙忙地往正堂走去,同时一迭声地召掖庭属吏前来。 “君等若以为屈就掖庭,心中不忿,不妨直言,贺虽微贱,却也可助一臂之力。” 正堂之上,真正说话的时候,张贺却平静了下来,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了。 然而,掖庭属吏却全都是骇然跪倒,谢罪不止。 张贺是什么人? ——都是阉人,都是受的腐刑,但是,故皇太子的家吏与一般的罪人能一样吗? ——不说家世,只说那位皇太子是什么人? ——先帝的长子! ——先帝的嫡子! ——汉兴六世,除高皇帝不论,孝惠非长,孝文非嫡,孝景以长子立,孝武以嫡子立,真正将嫡、长集于一身的,除了刘据,还有谁? ——汉兴六世,高皇帝爱赵王,孝文皇帝爱少子,除了孝武皇帝,哪一个皇太子能与刘据比宠信? ——孝武皇帝一心立长子,太子家的家吏、宾客,哪一个不是一时之选? 也许,平时看来,张贺很平常,但是,想想当年,太子家上下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曾参与那场兵乱? ——谁敢说这位掖庭令平常? 掖庭属吏都很清楚,他们的这位主官并非易与之辈,只是很多事情,尚不能入他的眼罢了。 这会儿,张贺这样说话,谁敢应? 一干属吏惶恐不安地表现了一番之后,张贺才慢条斯理地对众人道:“既然无人有异心,便当贺方才失言。” 虽然张贺的语气冷了一些,但是,掖庭众人却是心安了不少。 轻扣凭几,张贺看了一眼重新凝神的一干属吏,随后才眯着眼睛吩咐:“严守门户!掖庭之中多是贵人,当修身养性为宜!” 张贺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就有人应了诺,其他人也不敢多耽搁,连忙也出声应诺。 ——与霍光的作法相似,张贺的安排也就是直接将那些贵人软禁在掖庭之中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掖庭署诸人再仔细一想,倒是都坦然了不少。 ——今上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人…… ——或者说,除了皇后,都没有什么背景! ——至少是与朝中官吏无关! …… 于是,掖庭署诸人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不就是严守门户吗? ——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见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张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让众人退下。属吏不敢违逆,都恭敬地退了下去,只有几位掖庭丞没有动。 掖庭与其它官署不同,共有八丞,虽然并非一定满员,但是,总不会与很多官吏一样,一令或长便只有一丞。 对掖庭丞,张贺并没有像之前对其它属吏那样言语,而是很客气地直接问诸人为何留下? 在堂上的掖庭丞只有五位,五人相视片刻,最后由最年长的一位代表众人向张贺进言。 “令君……如此轻断……似是不妥” 其它属吏不知,几位掖庭丞如何不知——方才的决定全是张贺自己决断的! ——毕竟尊卑有别,他们如此对贵人……终究有些不妥? 对此,张贺却并不在意,反而挑眉反问:“有何不妥?” 五人哑口无言。 ——张贺只说严守门户,并没有说别的…… ——不妥? ——就如诸人所有想一样,那正是掖庭职责所在。 ——有何不妥? 见五人半晌无语,张贺也没有说什么,笑了笑便示意他们退下。 五位掖庭丞再次相视一眼,最后一齐向张贺告退。 ——既然张贺如此笃定,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想了想张贺的出身,五人不由对这个判断更有信心了。 ——也的确如此! 当天,黄门便处置了几个私议此事的中人,与那几个身犯大逆不道之罪的人相比,掖庭署的这点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霍光的态度才是众人关注的目标! 这一次,霍光的态度很微妙。 对于禁中官吏来说,霍光对皇后的维护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因此,这件事方出时,虽然私议很多,但是,并没有人想生事。 ——张贺的决定也正是为了不出事。 ——某些贵人若是耍些小聪明,必然惹出事来,最后,不论那位贵人是何结局,掖庭署都不免被牵连。 说白了,禁中上下都明白——帝后之间不管出了什么事,霍光都没有办法追究,那么……迁怒就太容易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然而,霍光却什么都没有做。 ——私议主上本就是大罪,谈不上迁怒什么的。 更重要的是,霍光压根没有理会这件事。 ——据说,黄门的奏,霍光根本没有处理,直接是交给了杜延年。 此说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出面处理此事的是杜延年。 杜延年处事素来公正宽和,对于那几个私议君事的宦者,也没有额外加刑,不过是依律令论报而已,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一时之间,禁中上下都看不明白了。 刘病已更加忧心。 张贺亲自送他出宫。将出掖门,刘病已却止步回望。张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椒房殿前立着的二出阙,也就明白了刘病已的心思。 叹了一口气,张贺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毋为中宫忧。” 刘病已垂下头,没有吭声。 张贺也没有在意,携了他的手,将他一直送出宫门。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是,这两人何等熟悉彼此,张贺只是瞥了刘病已几眼,便知道他心中必然有事。 虽然也有些担忧,但是,张贺也知道,刘病已早已不是稚儿了。 ——有些事,他不愿说,自然有他的考量。 因此,直到宫门前,张贺都没有问刘病已一个字,只是在刘病已行礼告别,才轻声叮嘱了一句:“若遇难决之事,曾孙不妨请教于人。”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继续将礼行完,之后才看着张贺,满脸地犹豫,好一会儿才道:“若不可请教……” 张贺不由一愣。 ——不可请教? 张贺心念一动,再联想刘病已方才的举动,便猜到了几分。 ——然而……如何回答他的疑问呢? “若不可请教……曾孙便不妨稍待……”张贺轻语,“何时思虑周全,何时再做决断。” 刘病已垂下眼,思忖了一会儿,再次郑重行礼,谢过张贺,随后,才转身走出宫门。 刘病已有四五个月没有出过未央宫了,走出宫门之后,尽管仍然满腹忧虑,但是,只是听着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他便轻松了许多。 沿着城门街走了一会儿,刘病已才渐渐定神,不再一径地发呆,匆匆从路口过了驰道,随后从城门街转到香室街,便直接从清明门出长安。 刘病已数月未曾出宫,这一次出宫,张贺特地安排了行程,虽然无人监督,但是,刘病已还是按照安排,首先去了复家。 复中翁对刘病已的课业并不着紧,看了他带了功课,点评了一番,便让他继续在自家堂上听讲。 虽然数月未至,但是,他的位置仍在,仍旧是与张彭祖同席。 杜佗与史曾、史玄都很愉悦地与他招呼,反而是张彭祖,情绪有些低落。 复中翁年岁大了,每次授业,时间都不长,而且要歇息片刻才能继续,那点工夫,堂上学子也可以稍歇。 借着这个机会,刘病已才低声问张彭祖为何如此。 张彭祖先是一怔,随即却是叹息摇头,就是不肯说话,杜佗在旁边见,却是暗笑不已,让刘病已迅速转移了目标。 杜佗瞥了张彭祖一眼,随即便直爽地对刘病已道:“其长兄将将兵,彭祖求而不得。” “将兵?”刘病已不由一怔,却是不解得很。 杜佗讶然:“曾孙在宫中竟不知?” 刘病已不好说自己是被困掖庭署了,因此,干脆不言语,只是看着杜佗,让他解释。 这一回,张彭祖先开口了:“大将军欲出兵辽东,将未定,却已定家兄随之。”语气尚算镇定,但是,表情却满是不甘。 刘病已挑了挑眉,与杜佗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吭声。果然,不一会儿,张彭祖便道:“我只想从军而已,阿翁与两兄皆不允!” “从军?”刘病已不由惊呼,随即上下打量了张彭祖一番:“君与我同年岁,何以从军?” 张彭祖更恼:“长兄亦不过弱冠!” 杜佗翻了一个白眼:“冠军侯十八受封,令兄乃正当年!” 言下之意——他还太小了。 张彭祖不甘又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扭头不理两人。 杜佗与刘病已相视暗笑。 ——他们终究太小,并不清楚,他们所知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7、张家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安世有三子,千秋、延寿、彭祖。 张千秋是长子,与两个弟弟不同,方束发便因父任入宫为郎,如今已经是中郎将、侍中,前途正好,也最为张安世器重。 能在光禄勋属下为郎的,不是二千石的子弟,就是家赁丰厚之人,要不然就深得皇帝赏识。郎官是天子近臣,秩位却不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仕途的起点,当然,这个起点相比其它,要高出不少。 不过,起点高也不代表仕途一定顺当。 ——比如冯唐,年六十余尚为郎中署长,若非偶遇孝文皇帝,一番对答正合上心,只怕真的得当一辈子的郎中。 ——冯唐尚好,一番对答,既为他人开脱了罪名,又让自己升了职,虽然只是主中尉及郡国车士的车骑都尉,但是,好歹是进了一步,等孝景皇帝即位,更是迁为诸侯王相。 ——比冯唐更不幸的郎官也不是没有。 ——比如从孝文皇帝时就为郎,却直到孝武皇帝时,才皇帝偶遇的颜驷。 ——上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鬓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注) ——与这位老郎相比,冯唐已经算是幸运了的。 即使是张千秋这种身份,也未必都能够顺顺利利地步步高升。 ——就是张安世自己,当年也在宫禁之中磨了好多年,才得帝王青眼。 ——如卫青、霍去病那般年少显贵,终究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张家毕竟也是几代仕宦的家门,张千秋打从一开始为郎,就没有指望自己的一路高升——张安世是光禄勋,为了避嫌,也不会轻易提拔他。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运气的价值了。 张千秋为郎一年,就赶上了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家谋反的事情,宫禁人事大变动,光禄勋属下也不例外。涉及宫禁防务,霍光显然不可能再交给外人,然而,霍家的人口并不多,于是,一干亲信的子弟自然也被用上了。 像张千秋这样已经为郎的自然要提拔,就是杜延年的长子杜缓,尚在少年,也被任为郎。 按照《任子令》——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杜缓显然还不够资格。 但是,霍光开口了,自然事无不成。 霍光对张安世素来倚重,对张千秋的安排便与霍氏子婿相同——擢为中郎将。 ——说白了,霍光就是要用亲信掌握宫禁。 张安世无法拒绝,但是,眼见着霍光已有决断,他倒是并不乐意长子继续在宫中任职,正想是不是让其出为外吏,霍光就选了张千秋备战。 封侯但凭马上取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为人父母的,谁又真的乐意子女去估兵凶战危的事情? 再者,出兵辽东,并无老将,张安世不能不先虑败…… 张安世本来就是想推脱的,但是,霍光紧跟着就说了一句:“禹亦同往。” 张安世一怔,推脱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 ——霍禹都要去,他能不让张千秋去吗? 因此,张安世只能答应。 虽然心里想得通透,但是,多多少少地,张安世仍旧有些不甘心,所以,当张彭祖闹着要跟长兄一同出征时,张安世罕见地发了火。 在张家,张安世的权威甚重,北堂之上当即一片静默,连张安世的適妻都不敢出声,更不必说张彭祖了。 最后,还是张安世起身离席,一干人才放松下来。张千秋拍了拍少弟的头,轻笑着安慰:“阿翁自有道理,尔且安心。” 张彭祖闷闷地应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不能如愿终究是不开心。 ——更让他不开心的是,举家上下都认为他的话只是开玩笑! 不过,张千秋与张延寿都疼这个弟弟,见他不开心,自然费心地开解着,不过,没一会儿,张安世便派了亲信苍头过来,让张千秋与张延寿去见他。 ——惟独没有叫张彭祖。 张彭祖刚好转一点的心情顿时更糟糕了。 张安世的妻子有心与儿子说几句,但是,毕竟见识有限,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张彭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下去了,随口扯了学业当借口,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张千秋与张延寿也不好过。 张安世素来是严父的做派,这会儿,心情不好,将两个儿子唤来又是为了正经事,自然也不会如何和颜悦色。 张千秋与张延寿一见自家大人那般阴沉的脸色,心中就咯噔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张安世也不在意,直接跟两个儿子说正事:“千秋此去与大将军子同行,行事收敛!延寿明日随我去光禄勋寺!” 张千秋尚可,张延寿却是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让他入仕了。 “不是只能保一子……”张延寿有些怪。 虽然与霍光亲近,但是,张安世并不愿意过分用权——出仕又不是只有郎官一条路! ——犯不上! 张延寿也看得开,本来已经准备冬月补吏了,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张安世瞪了中子一眼,并没有解释,而是看向张千秋。 张千秋连忙低头回答:“臣知大人之意,定不会与大将军子相争。” 张安世摇了摇头:“过矣!” 此事关系重大,张安世不能不亲自教子。 “谨听大人教训。”张千秋与张延寿齐声应道。 张安世示意两个儿子都坐下,随后才慢慢地教训:“我与尔言,非为此等小节。大将军并非器小之人,纵有相争,但有缘由,皆不会责尔。” 张千秋恍然。 张安世接着说道:“况此番为出战。军功但凭计算,临阵之际,岂容相让?” 张千秋赧然,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张安世看了张千秋一眼,又扫了一眼次子,随后才道:“我言收敛,只望尔安守本分。” 张千秋立刻稽首:“臣定不闻它事!” ——安守本分,不就是让他不要管本分之外的事情吗? 张千秋毕竟在宫中待了数年,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张安世这才满意地点头,却随即便板了脸,对张延寿教训:“尔亦是!” 相较长子,张安世真正担心的是次子。 ——因为一直也没有想让张延寿为郎,张安世对张延寿难免有些纵容,而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教好的。 ——张安世只希望这个儿子能记住自己方才的话就好。 张延寿却有些困惑,对于父亲与兄长的对话,他并没有完全听懂。 张安世无奈地叹息,只能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入宫之后,除了尔职应做之事,旁事皆不得与!” 这一回,张延寿明白了,连忙点头应下。 见两子尚可教,张安世稍稍宽心,想了想,便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让两人离开。张千秋与张延寿也不敢多问,立刻行礼。 将退出内室时,张千秋忽然犹豫地看了父亲一眼。 “何事?”张安世抬眼看向长子。 “大人可知……何人为将?”虽然心中犹疑不定,但是,张千秋也不敢支吾以对,只能尽量流畅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张安世挑了挑眉:“尚未定。” 张千秋不由皱眉,随即就听张安世不甚在意的声音:“然……当是大将军之婿。” “范明友?”张千秋立刻猜测。 “嗯。”张安世应了一声,却也有些怪。 张千秋低头:“大将军诸婿之中,唯范君曾将兵出战。” 张安世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儿子退下。 下堂之后,张延寿立刻长吁一声,也没有敢多问,拉着兄长走远之后,才开口道:“难怪大将军子亦同行!” ——将军是姊夫嘛…… 张千秋顿时被弟弟的语气惹笑了,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正色对弟弟道:“沙场之上,临阵之际,自顾尚且不暇……” “呵!”没等张千秋把话说完,就听到张延寿哂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打断兄长的话,“阿兄之语类于阿翁也。 张千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延寿虽然不耐烦听大道理,但是,也不是不知好歹,兄弟俩又走了几步,他便向兄长请教宫中人事与禁忌。 张千秋大略的说了一些,跟着便道:“此番出兵,郎官、卫士等当有大动,人事禁忌恐需弟自行斟酌。” “啊!?”张延寿不由哀恸——他本来想省事的。 张千秋笑了笑,却也没有什么安抚的言行——对这个弟弟的能力,他是比较清楚的,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张延寿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说起了张彭祖,邀兄长一同去看望弟弟。 对张彭祖,张千秋也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彭祖当安心读。”张延寿点头附和,深以为然。不过,两人还是不放心少弟,最后还是相携往张彭祖的居所去了。 注:出自《汉武故事》(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8、傅中郎持节再出使,杜太仆奉命典药方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彭祖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直到发现自己的郁闷竟成刘病已与杜佗的娱乐,他当即气急败坏地与两人大闹了一场。杜佗与刘病已也不会相让于他,最后,三人竟是在复家大闹了一场。 复中翁气极,不仅重罚了三人,还特地遣人去张家与杜家请人来。 刘病已与杜佗尚算镇定,张彭祖却是不安得很,不过,虽然知道回到家中必定还要受罚,但是,这一番闹腾倒是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情消散了不少。 不过,张彭祖的运气还不错,这一日并非张安世的休沐日,复家大奴也并没有故意夸大,因此,其母接到消息,便让休沐张延寿往复家去了。 也巧,杜家来的也是杜延年之子,不过是长子,杜缓。 复中翁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也知道张彭祖与杜佗为何也来自己这儿,因此,他请两家人过来,不过是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并无意告状。 杜缓的性子沉稳,听复中翁说完经过,便瞥向杜佗,不悦地道:“二对一?” 杜佗一怔,刚要辩解,就听长兄再次冷冷地开口:“张公子比尔年少。” 杜佗不敢吭声了,连头也不敢抬。 张延寿倒是不在意,伸手便弹了一下少弟的额头,让张彭祖疼得直呲牙。 看着少弟直呼痛的模样,张延寿才弯了眉眼,故作赞叹地道:“据苍头所言,君颇为意气风发,挑衅在先,动手在先。甚勇!” 张彭祖不敢再呼痛,甚至不敢再捂着额头。 这一刻,刘病已站在两人中间,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张延寿知道少弟的心思,因此,教训了一通,便没有再追究,但是也没有安抚他,目光一转,就看向了刘病已,有些好,却又因为并不清楚内情而不知道该与这个尚算熟识的少年说什么。 杜缓是长子,对刘病已的事情更清楚一些,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这位皇曾孙沟通,最后,只能生硬地询问:“曾孙可曾受伤?” 刘病已正是出神,听到杜缓的询问,连忙定神,执礼回答:“病已安然。谢公子关心。” 少年皇孙的礼数周到,倒是让两位公子惊讶了一番。 惊讶之后,一番客套下来,杜缓与张延寿倒是与刘病已亲近了不少。 ——陌生人之间能说得上话就算亲近了。 ——能把客套话流畅地维持下来,也正说明了彼此的态度都是诚恳并且充满善意的,更是乐于结交的。 杜缓与张延寿都是入仕的人,刘病已却是长在掖庭,对这一套比这两人更熟悉,三人谈得热火朝天,话语却是毫无意义,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脸不豫,极力忍耐着。 毕竟是至亲,发现弟弟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后,杜缓与张延寿立刻停了话头,随即相视一眼。 “此事多为家弟之过,将近哺时,不若寻处食肆,由其向二位谢过!”杜缓轻笑着提议。 张延寿连忙推辞:“杜君谬也。分明是家弟之过。” 两人又推让一番,最后,还是杜缓如了愿,毕竟,三个少年中,杜佗年纪最大,杜缓又是长子,张延寿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 带着三个少年,杜缓与张延寿也没有想什么花哨,直接去了东市,选了一家干净的食肆。因为他们有五人,食肆主人特别问过杜缓之后,便将他们领到后堂的西厢。 ——五人分席而坐,地方的确不能太少。 这种食肆也不会有什么珍馐佳肴,不过,这五人,除了刘病已,都难得吃一次的这些平凡的东西,都挺觉得新鲜的。 杜佗与张彭祖更加兴奋一些。 他们不比刘病已,刘病已在宫外基本上是随心所欲的。市井之中,他有一段时间是常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都试过。——方才,就是他张口点了这家食肆的招牌菜肴,让食肆主人十分开心,当即又推荐了好几样新食。——他们却是真正的高门公子,又尚年少,就是出来求学,也跟着一堆奴婢,那些人哪里敢引小主人往这些地方来?——出了事,他们也担不起!即便是这一次,若不是杜缓与张延寿有心维护他们,不愿让家中知道此事,也不会将他们带来这里。 杜缓与张延寿却有些后悔了。 ——他们没有思虑周全,竟忘了他们都是教养极好的人。 ——食不言,寝不语…… ——本来是为了联络感情,现在…… 打从食肆送上第一份食肴,西厢之中便是一片寂静,直到尝过最后一份食肴,刘病已首先放下了竹箸,杜缓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曾孙且加饭。” 刘病已连忙摆手:“不必。已足矣。” 杜缓又劝了一次,见刘病已仍旧坚持,便没再劝,自己也搁下箸,轻声询问刘病已的学业。 刘病已刚要回答,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中间还夹杂几声尖叫。 见这般动静,杜佗与张彭祖也不由搁下竹箸,皱眉望向木户。 动静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就在刘病已他们的窗下议论了起来。 人多口杂,但是,有几个词却是因为重发的人比较多,室内的五人倒是听清了。 ——……旄头……发向上……绣衣…… …… “县官出宫?”刘病已听着,不由怪。 ——那几个词都是形容羽林的。 ——羽林掌送从,一般只有皇帝出,才会出现在乘舆车前…… 杜缓与张延寿一起摇头——他们可不认为那位少帝现在还能出宫…… 话方出口,刘病已便觉得不对了。这会儿,他更是不好意地哂笑。杜佗与张彭祖被他们的对话引得好不已,哪里还坐得住?两人挤眉弄眼了半天,才由杜佗开口:“阿兄,我等不如……” “欲出门一观?”杜缓直接反问。 杜佗点头,与张彭祖两人都是一脸的讨好之色。 张延寿失笑,轻轻摇头,却明显不是拒绝之意,不由让杜佗与张彭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矣……”张延寿厚道一些,最后还是对两人说了出来,同时指了指蒙着布的窗口。 食肆的窗户显然不可能什么青琐疏寮的精美窗牖,不过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洞,里侧蒙了一层麻布,并不是多么好的布,不过是七緵布(注),经纬十分粗疏,。若是寒冬时节,这个窗口会被直接塞住,以免寒风进入。 这会儿,因为是粗布,透过那层布倒是能比较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其实,这个窗开得很高,一般来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今日,情况不一般! 杜佗与张彭祖原本是背对着窗,这会儿,起身张望,正好就看到前堂的屋顶——此时,屋顶上居然坐满了人,还可以看到,仍然有人在想办法上去…… 杜佗与张彭祖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倒时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这会儿,即便是出去,又能看到什么呢? ——再者,这般拥挤的情况,他们的兄长哪里可能让他们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不免垂头丧气。 杜缓与张延寿相视一眼,忍不住摇头。 刘病已也好,不过,他坐的位置,转头就能看到窗外,因此,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这会儿,却是眼睛一亮,对杜缓与张延寿道:“郎君可知此番为何?” 杜佗与张彭祖一听这话,立刻看向自家兄长,眼中不无埋怨之色。 杜缓挑了挑眉,对他们如此相信刘病已的判断略感惊讶,不过,他本来也无心隐瞒,笑了笑便点头:“知也。” “为何?”张彭祖连忙问自家兄长。 张延寿与这个弟弟素来亲近,看了看杜缓,见其别无它意,便直接说答道:“乃中郎、平乐监出使西域。” “啊!” 三个少年一阵激动,连刘病已都有些坐不住了,张彭祖更是直接转身,就想出去,幸好,木户外就有两家的奴婢守着,如何会让少公子出去,一众人当头拦住张彭祖。 “彭祖!”见少弟与奴婢拉扯不休,张延寿顿时恼了,然而,张彭祖在家中,最怕的就是这位兄长,压根不理会,还不时对张延寿道:“仲兄让我出……” 若是在家中,张延寿说不定就准了,但是,这会儿,一来外面人多,二来当着外人的面,眼见杜缓一个眼色就让杜佗老实下来,自家少弟却这般任性,张延寿面上就有些下不来了。正要喝斥,张延寿就看到刘病已赶了过去,拉住张彭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张彭祖就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席了,口也耷拉了下来。 张延寿挑眉,杜缓也有些惊讶,随即就听杜佗问刘病已:“曾孙方才与彭祖言何?” 刘病已耸了耸肩,不在意地道:“我说,傅中郎风采而而,且即为出使,待他出去,亦难见也。”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下来,显然是人潮渐渐散了。 五人又说了一会儿,便一同离席,准备各自归家,杜缓与张延寿客气地与刘病已告辞,也都邀请他常往自家走动。 相较这五人的有惊无险,轻松惬意,杜延年这会儿却是震惊非常了。 “大将军……”杜延年不知道该如何答才好,“臣不知医……岂可典县官方药?” 霍光根本不在意,随口就应了一句:“中宫侍医可佐君。” 见霍光这般态度,杜延年知道自己是推脱不得了,只能应诺。 注:布在西汉是平纹麻布,标准宽度为二尺二寸,称为幅,每幅中八十缕经线为一升,升也作緵、稯,七緵是最粗的布,按《史记》的记载,是给“徒隶”穿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9、知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太仆典领方药?” 兮君有些怪看向詹事,皱了皱眉。 詹事低着头,应了一声:“正是。” 兮君眨了眨眼,斟酌着问道:“詹事何来告于我?” 现任詹事是韦贤。 韦贤是鲁国邹人。其先祖韦孟,本是彭城人,曾为楚元王傅,后来又傅楚元王之子夷王及孙王戊。刘戊荒淫不遵道,韦孟作诗风谏——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硃绂,四牡龙旂。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我祖斯微,迁于彭城,在予小子,勤诶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于赫有汉,四方是征,靡适不怀,万国逌平。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辅。兢兢元王,恭俭净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飨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所弘非德,所亲非悛,唯囿是恢,唯谀是信。睮々谄夫,咢咢黄发,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致冰匪霜,致队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练。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缪以霸。岁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庶显于后。我王如何,曾不斯觉!黄发不近,胡不时监! 刘戊并非纳谏之人,对楚元王礼遇的申公、白生之谏,不仅不听,且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于市。韦孟遂去位,徙家于邹,之后又做谏诗一首——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岂不牵位,秽我王朝。王朝肃清。唯俊之庭,顾瞻余躬,惧秽此征。 我之退征,请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发齿。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悬车之义,以洎小臣。嗟我小子,岂不怀土?庶我王寤,越迁于鲁。 既去祢祖,惟怀惟顾,祁祁我徒,戴负盈路。爰戾于邹,剪茅作堂,我徒我环,筑室于墙。 我即a83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其梦如何?梦争王室。其争如何?梦王我弼。寤其外邦,叹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涟。微微老夫,咨既迁绝,洋洋仲尼,视我遗烈。济济邹鲁,礼义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不过,也正是因此,孝景皇帝三年,楚王谋反,也没有牵连到韦氏,韦氏便在鲁国安居生息,至韦贤,已然五世了。 楚元王刘交字游,是高皇帝的同父少弟,好,多材艺,少时曾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受封楚王之后,刘交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孝文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 楚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为《诗》作传之后,元王还曾经也为《诗》作传,号《元王诗》,亦有流传于世。 能做楚元王傅,韦孟自然也是饱学之士。韦贤家学渊源,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不仅精于《诗》,且兼能《礼》、《尚》,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今上即位,至外傅之年,即征韦贤为博士,给事中,进授少帝《诗》,随后迁为光禄大夫、詹事。 兮君对这个大儒尚算敬重,但是,并不曾以家事相付,因此,并不亲近,言语之间更是疏远了许多。 韦贤自己也有些不适——不知道在这位年少的皇后面前,该如何应对才好。不过,无论如何,恭敬有礼都是没有错的。再者,这个缘故,他也不是不清楚。 韦贤低着头回答皇后:“大将军有令,由中宫侍医佐太仆。” “义姬?”兮君略感惊讶,“太医署尚有良医。” ——义微的确出色,兮君自己也什么倚赖这位侍医,但是,若说太医署找不出比义微更强的医工…… ——兮君不相信! 韦贤对此就不甚知情了,他又不是善于辩辞之人,稍稍思忖之后,便对皇后坦言:“大将军未言它语。”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韦贤退下,才吩咐长御去请义微。 义微也很惊讶,与兮君见礼之后,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漆秤,等兮君开口。 涉及刘弗陵的病情,又涉及了霍光的心腹,如今又再扯上她自己的侍医,兮君心中不是没有计较,因此,她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思忖了好一会儿。 太过专注于思索此事的同时,兮君并没有注意到义微与倚华之间的交流。 那两人毕竟有多年的宫闱生涯,又都有相同的心思,不过几个眼色,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倚华打着手势,让殿上的宫人、宦者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个长御与几个皇后亲信的宦者。 又过了一会儿,兮君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义微,却没有说话,而是扫了一眼殿上侍奉的诸人,见宫人、宦者并不多,也只是眨了眨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倚华与随侍的宦者仆射:“我与女医独晤。” “诺。”左右侍御立刻应声退下。 待殿上无人了,兮君便摆手示意义微坐到自己身侧。 “中宫?”义微在女孩的身旁跽坐,不解地询问。 兮君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地问义微:“上究竟何征?” 义微垂下眼,半晌没有吭声。 见义微不语,兮君先是有些恼怒,随即却是反应了过来——自己问错问题了。 ——义微可不曾为少帝诊视过。 年少的皇后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询问:“上所患是否顽疾?” 从皇后将第一个问题说出口开始,义微就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告诉皇后一些实情。 眼下这个情况,义微倒是想问过霍光再答复,但是,皇后会同意吗? 霍光对兮君有宠爱,有愧疚,但是,绝对谈不上多么了解,至少肯定比不上中宫这些近臣侍御。 义微很清楚,这位皇后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绝对不是毫无计较。 ——说白了,能让这位皇后在意的事情并不多。 ——尤其是……元凤元年之后…… 义微更清楚——这位皇后既然开了口,就肯定是不容含糊的。 ——她现在不答,这位皇后搞不好能立刻把霍光找来…… ——虽然那样也没有什么,但是……她又何必呢? “……中宫……”义微无可奈何,“妾愚钝,中宫直言为宜……” ——想了想霍光可能的反应,义微还是松了口。 “上所患者为何?”兮君立刻再问。 义微皱了皱眉,也直言了:“中宫不知医,妾只言中宫可知者。” “可。”兮君并不在意义微简略以答。 义微轻声道:“中宫应知,上乃赵夫人孕十四月而生。” 兮君点头。 “上之诸征……皆因此而来。” 义微的声音很轻,却让兮君如闻惊雷。 兮君自己的体质就是因为母亲体弱而致,如何能不明白女医话中所指意味着什么? ——先天不良吗…… 兮君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少帝并不是一直体弱多病啊…… 义微看得出皇后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但是,她也没有再多解释,只是静静地垂头跽坐,等待皇后自己的决定。 兮君并没有思索太久,毕竟,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义微并没有任何理由骗她。 相信这个答案,兮君心中首先想到的却是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匪夷所思的问题:“先帝知否?” ——若是因母体而来的疾患……那么……出生时没有征兆吗? 义微一怔,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先帝知情吗? ——霍光似乎也问过相似的问题……当然,没有这么直白……她也就没有多想……现在……却是不能回避了…… 义微握紧了拳头,第一次对那位已经逝去近十年的皇帝感到了恐惧。满心的恐惧之中,义微又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如果是那样的话……霍光…… “大父知否?” 正在思忖着,义微忽然听到了兮君的声音,她连忙收敛心神,待镇定下来,才回答:“大将军知此事。” …… “可治否?” 良久的沉默之后,兮君咬着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义微叹了一口气,看着着兮君,低声道:“天下良医无不受征……太医署自有章程,何必太仆典领方药?” ——可治否? ——不是病可治与否,而是医者可治与否…… 霎时之间,兮君脸色刷白,搁在膝上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她的外祖父……究竟意欲如何?!(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0、确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宣室,一向都是肃静庄严的地方。 这座位于未央殿之北的宫殿,作为大汉天子的正寝,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义微并非没有来过这座宫殿,然而,以医者的身份独自走进宣室却是第一次。 女医一向都是为女子服务的。即使义微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也不会有机会为皇帝诊视。更何况,她还远谈不上“最好”。 领着两名侍使的宫婢,走上重轩三阶的高台,义微第一次正视宣室殿的殿门。 ——大夏耽耽,九户开辟。高门有闶,列坐金狄。 与椒房殿的奢华精致完全不同,宣室殿没有那种繁琐雕琢的细节,香柏兰木的门户上甚至没有任何装饰,但是,站在殿阁下,那种高贵尊严的气势却是迎面压下,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敛气,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义微深吸了一口气,在谒者的引领下,低头走进殿门。 与前殿一样,宣室的中庭也陈列着钟虡,常侍、谒者立于殿下,没有一个人动弹,让步入殿中的人也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义微同样如此,一路行来,心中越发地紧张,因此,直到被谒者领着进了一个门户,抬眼看到席上坐着的两人,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并未被领到天子内卧之中。 义微并不清楚自己身处宣室的何处,但是,她认识在座的两人。 “中宫侍医妾义氏稽首再拜大将军、太仆。” 义微郑重见礼,随她一同进来的宫婢也跟着跪倒稽首,大气都不敢出。 霍光坐在锦幄之中,却并没有开口,只是起身答礼。杜延年坐在他的左手,也跟着起身,随后空首答礼。 见礼之后,义微才坐到杜延年对面的席位上,那两名宫婢也在她身后低头跽坐。坐下之后,义微定了定神,低头等那两位开口。 霍光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杜延年,便径自端坐了。 杜延年苦笑,心中再次为自己的处境暗暗叹息,不过,有些事情,他的确是无可奈何了。 ——尤其是此时霍光尚在席,也算是一种支持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杜延年深吸了一口气,对义微再次空首,将义微吓了一跳。 “太仆之礼重矣!”义微连忙稽首。 她不过是医者,如何能受九卿的大礼? 杜延年挺起腰,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更是沉重:“仆受大将军所托,典领县官方药,仆不通医药,望女医佐我!” 义微连忙答道:“敢不从命?” ——是啊!她敢不尽心助他吗? ——霍光这会儿就在旁边坐着呢! 杜延年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神色稍稍轻松了一些,唇角也仿佛弯了一下,随后,才低声道:“有一事须女医为之。” 义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却是不敢稍露半分,只能郑重地答道:“妾必尽全力。” ——她也不敢全部应下。 这一次,杜延年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一眼霍光,却见霍光神色平淡,不露半分情绪,他只能移开眼,重看向义微,随后慢慢地言道:“女医须断县官……” 似乎是有些为难,杜延年拧着暂停了话,又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生卒……” 尽管义微对这个要求并不意外,但是,真正听到杜延年说出口,她心中仍然是一惊。下意识地,她转头看向了霍光,却正与霍光的目光对上。 义微心中一慌,立刻移开眼,低下头,半晌才低声道:“少帝识我,未必允我近之。” ——她只是医者,不是神,没有办法在不诊视的情况,就断定任何事情。 杜延年立刻接口:“县官少眠,我已令太医署配香。” 义微一惊,抬头刚要说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再次低下头,不再言语。 见义微不再说话,杜延年再次看了一眼霍光,随后便坐独榻上起身,对义微道:“义姬随我见县官。” 义微不由有些慌乱,动作也多了几分无措,却仍然跟上了杜延年。跟着她的两名宫婢也连忙起身,却只是退到殿外,并未随其前往帝寝。 ——天子正寝并非她们可以擅入的。 宣室是天子斋居理政之所,即使是正寝,也十分质朴,除了几盏青玉灯与幄帐四角垂下的璧翣,室内便再无金玉之器了。 正寝的门户紧闭,重重帷帘低垂着,纹丝不动,一股甘甜的香氛弥漫在室内,让义微不由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将进门之前,杜延年所给的香包举到鼻下,轻嗅着。 跟着杜延年走进内卧,直接到了围着绣帐的大床边,义微也并未见到任何侍者——显然是早有安排了。 已到走到这儿了,义微也就将所有思绪都暂时撂开,见杜延年撩起帐帘,她便直接越过杜延年,在床边跽坐,认真地打量床上躺着的少年天子。 刘弗陵已经十七岁了,身量比义微之前所见又高大了一些,但是,明显消瘦了不少,面色暗沉,即使是昏睡,也一直皱着眉。 义微认真地察看了一番,才轻轻地掀开锦被,拉出少帝的手,为他诊脉。 两手都诊过之后,义微便将锦被复原,轻轻起身,对杜延年颌首。 杜延年放下帐帘,与义微一起退出帝寝,重新回到之前所在的配殿。 霍光仍旧坐在原位,不过,漆几旁放了一笥奏,漆几上也摊着一份奏,正在认真地看着,听到动静,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人归来,便将那份奏卷起推到一侧,坐正了等两人回话。 杜延年与义微各自坐下,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如何?”霍光出声,语气淡漠。 杜延年顺势望向义微,没有说话,但是,询问的架势十足。 义微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霍光,随后垂下眼,低声道:“妾亦有一事问大将军。” 霍光也没有矫情,轻轻挑眉,直接点头:“卿且问。” ——这个时候开口,显然就是提条件。 义微垂着眼,双手在腹部交叠,沉吟了半晌才道:“若县官不幸无子……大将军欲待如何?” 这个问题透露了许多信息,但是,霍光也罢,杜延年也罢,都不敢因此就做出任何决断,因此,沉默了一会儿,霍光还是淡淡地道:“卿且直言。” ——他更不敢因为这般含混的问题便言及某些事情。 义微勾起唇角,微哂不语。 ——她还能如何直言。 见义微不语,霍光心中便笃定了几分,抿了抿唇,他很干脆地答道:“若不幸至此……自当为之立后……” 义微紧跟着就问:“大将军属意何者?” “义姬。”霍光轻声提醒,“卿只问一事。” 显然,霍光的纵容也是有底线的。 义微一怔,倒也没有不满,而是收敛了一下急切地心情,低头道:“大将军欲知何事?” 霍光不由挑眉轻笑,为义微的谨慎。 “我欲知……”霍光低声回答,“县官……尚可支撑几多年数?” 义微思忖了一会儿,很肯定地回答:“三年,决无可能至四年!” ——除非有迹…… ——但是……在这位少帝身上……可能吗? 义微丝毫不担心这种“万一”。 霍光点了点头,手指在漆几上轻划了一番,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义微低头不语。 杜延年却是心惊不已。 ——三年…… 杜延年在心中粗略地算了一下。 ——哪怕是四年之后,皇后也不过十五岁…… ——依照大司马大将军的安排……少帝能有子吗? 杜延年觉得并不乐观。 片刻之后,霍光也停止了动作,抬眼看向义微:“卿既言此数,即依此佐太仆。” 霍光的语气平缓,却让义微心中一冷。 ——果然如此! ——霍光不会容许出现迹。 义微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着霍光,神色平静,不带一丝压迫。 霍光微哂,叹了一口气,才道:“年初上林柳枯死复生之事,义姬知否?” 义微一怔,轻轻点头。 霍光微微眯眼,轻声道:“若非其事,我何须知此详细?” 霍光的话语中带几分骇人的厉气,让义微不由心惊。 ——竟然是这个缘故…… 义微垂下眼,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她本就不喜欢这位少帝,如今更是觉得恶心。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义微在心中冷笑,方才因为医者身份而起的几分怜悯立时消失。 ——她不是圣人。 ——纵然是孔子,不也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吗? 义微自认为自己绝对是“以直报怨”了! 想到这儿,义微定了定神,见霍光扶几起身,显然是准备离开了。她连忙跟着起身,却是上前一步,阻挡住霍光的动作。 “何事?”霍光没有半分恼意,只是轻声询问。 义微低头:“大将军可有属意者?” 霍光挑了挑眉,竖起一指,轻轻点唇:“不可说,亦不可闻也。” 义微抬头看向霍光,霍光也毫不回避地与她对视。半晌,义微慢慢地退后,不再言语。 ——如今……她……还能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1、征名医,出大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离开之后,杜延年并没有与义微多说一个字,而是直接领着她去了太医值宿的庐舍。因为刘弗陵病情,少府太医这几个月一直在宣室值宿,说白了就是随时候命。 霍光把话挑明了,杜延年也就不会再含糊半分,直接对所有太医放言:“上寝疾,延年奉命典领方药,望诸君毋有所违。” 少府太医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茫然。 ——什么叫典领方药? ——这位太仆懂医药吗? 见状,杜延年却是微哂,淡淡地言道:“上之疾,诸君既束手无策,为上虑,大将军将征天下名医。” 太医们顿时哗然,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更气得直颤,却是毫不客气地言道:“既是如此,臣等请归少府!” ——他们不可能阻外来的医者入宫。 ——医,不过是小术,很多人并不以之为业,遇疾召之本也是寻常的事情。 如齐国的太仓公淳于意,原本是齐国的太仓长,但是,他少时即喜医方术。高后八年,淳于意受师于同郡元里公乘阳庆。阳庆年当时已七十馀,无子,观察淳于意的言行之后,对其授业,云:“尽去而方,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淳于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上下经、五色诊、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受读解验,第二年才开始试验着行医,却并不精通,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称上精于医药。 一般来说,这种医者为了验证医术,多是四处游历,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有时,因为种种情况,也会不为人治病,病家也多有怨意。 如淳于意,就曾被人上告举,最后,以刑罪当西传之长安。却是万幸,有惊无险,并因此成就了一件大善事。 ——淳于意有五女,见父被刑,只能随而泣,竟是无可奈何。淳于意大怒,责骂五个女儿:“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其他人尚可,他最小的女儿缇萦却因父亲的言语而伤心,也被激起了一份执念,于是一直跟随父西行走长安,随后上:“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奏闻,皇帝悲其意,干脆于当年即除肉刑法。 淳于意游于诸侯,如齐王太后、齐王、济北王、菑川王等有疾,都曾召其诊治——尽管齐宫之中亦有医工。——而且,都是召之,疾即愈。 ——齐王还是阳虚侯时候,某次病,众医皆以为寒中,淳于意诊脉之后,却言:“迵风。”迵风,即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後十日乃死,病得之酒。 ——后来,阳虚侯又有一次重病,众医皆以为蹶,淳于意诊脉,以为痺,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 天下士异人甚多,更何况,疾病之事,少府太医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判断正确。 尽管如此,一般来说,宫外医者前来诊治时,太医总是要在场。 ——毕竟有个亲疏远近。 因此,听到那位年迈的太医那般自暴自弃的言语,杜延年神色一冷,语气更冷漠:“诸君如何,上与大将军自有计较。” 一句话便让少府太医们不安的情绪骤然一冷。 见诸人不再闹了,杜延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仆不知医药,然疾者所服方药总是有限,故……” 杜延年停顿了一下,等诸人都凝神望了过来,看着自己,才继续道:“自即日起,诸君之方,非经仆钩划,不得付药丞。” 太医没敢言语,但是,也没有人立刻应声,而是默默地交换着眼色。 杜延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等着。 半晌,才有一名太医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对杜延年道:“太仆可否久在殿中?” “何意?”杜延年听着就觉得他话中有话。 那名太医又犹豫了一下,才对杜延年道:“上之疾多有反复,诊治不可拖延……” 一句话,杜延年能不能立刻作出决定。 杜延年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太医一眼,又扫一眼此时身处室内的所有的太医,半晌,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此非诸君所虑!” 太医们的脸色大变,却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们都是久在宫禁之中的人,如何不明白其中的禁忌。 ——如今的情势,哪怕是一个稚儿也明白。 ——霍光的决定大过天! ——只不过,以往并无人表明这一点罢了! ——如今,杜延年把话挑明了,那就是容不得任何人有丝毫推逶了! ——最重要的是,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听者哪怕仅仅是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 想透了这一点,年长的太医们稽首应诺,其它太医见状,也都或明白,或不解地,稽首应诺。 ——无论如何,他们都别无选择。 杜延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眯眼。 于是,尘埃落定。 杜延年甚至在当天将皇帝的医案从少府太医署取了出来,全部收在自己处,理由是,为了给诊治做参考。 太医令等人皆知其中必有不妥,但是,杜延年说得大义凛然,又有霍光在后支持,他们哪里能拒绝? 等刘弗陵清醒,并知道此事,已经是第二日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甚至不能与霍光讨价还价! 杜延年与霍光一样,在皇帝面恭敬万分,但是,无论刘弗陵如何说,已做出的决定都不容更改。 刘弗陵气得厉害,却是无可奈何。 “退下!”刘弗陵懒得再与霍光的人说话了。 杜延年行礼退下,将出内卧时,才忽然驻足,对刘弗陵道:“上寝疾,太医束手,大将军已征天下名医,上且安心休养。” 刘弗陵一怔,等回过神来,杜延年已经退了下去,刘弗陵只能愤怒地将拳头砸到床上。 左右近臣战战兢兢的,却是无一人上前劝解。 自从刘弗陵卧病,不要说见公卿百官,就是原本的侍中、中常侍等中臣,也被霍光约束,绝迹于帝寝,如今在天子身旁侍奉都是黄门、宦者等人。这些人,做做事还行,真要劝慰什么的,他们还完全不够格! ——刘弗陵也不会听! 自己的手弄得生疼,刘弗陵才不甘地停下发泄的举动,沉默了片刻,刘弗陵陡然恍悟,顿时便再次怒不可遏。 “霍光!”刘弗陵气得直呼霍光姓名。 ——征天下名医…… ——这是要向全天下说明,他这个皇帝已经病重得不行了吗? ——而且,所患之疾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 刘弗陵惊惧不已。 ——由此引发的事情,他自己便可以想出一堆来了! ——其中,没有一样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刘弗陵不能不怕! ——病重…… …… ——接下来,最顺理成章的发展是什么? ——不就病死吗? ——霍光想做什么?! 刘弗陵心悸颤栗,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 “朕要见皇后!”刘弗陵咬牙言道。 左右应声出去,片刻之后,便又回来,在刘弗陵面前跪伏不语。 刘弗陵心中一紧,死死地咬着牙,半晌才听到那人支支吾吾地禀报:“太仆云,中宫心忧陛下,亦染疾,不宜来见!” 刘弗陵猛地闭上眼,用力抿紧嘴唇,即使满口都是恶心的腥甜之味,他也没有开口,而是狠狠地将股翻涌的腥甜压了下来。 “罢……”刘弗陵缓缓开口,随后重新躺了下来。 闭着眼,一脸淡漠的少年天子却知道,他的心中充斥着不甘的情绪……那份不甘在翻涌,愈来愈激烈,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敢表露…… …… 无论如何,元凤三年的孟冬时节,第一位被征的医者走进了未央宫,走进了帝寝内卧,但是,霍光仍旧没有出现,连兮君也没有出现。 杜延年对少帝解释——辽东乌桓反,大将军正筹谋边事;天寒风急,中宫体弱,不宜出。 后者似是而非,前者却是事实。 似乎是因为几番挑衅之后,汉军并无还击,乌桓各部便多以为汉不可惧——真正经历过汉军兵锋的老人大多逝去了…… ——没有人记得了…… 再加上,前番匈奴出二万骑击乌桓,汉军并未阻击…… ——于是,乌桓反了! 事已至此,连赵充国都不会再说不宜出兵,于是,霍光以中郎将军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 ——不是击乌桓,而是击匈奴 因为独子也在大军中,临出征,霍光还是将范明友叫来,一番叮嘱,最后更是吩咐范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2、“霍氏世衰,张氏兴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乌桓从来都没有被大汉放在眼中,即使是寇边,反叛,汉朝廷上下也没有将之放在眼中。 ——教训这种异族,根本不需要大汉天子调遣,边郡太守即可处置妥当。 事实也是如此。 乌桓寇边的烽燧未熄,辽东太守便派兵清剿了寇边的乌桓人,随后徇首乌桓各部。 乌桓各部散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辽东太守下令的徇首却不仅限于辽东,其它四郡一边借此震慑乌桓人,一边加大了对乌桓的防备。 也正是因此,当匈奴二万骑进逼乌桓所在时,汉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击,这引发了乌桓的不满。 匈奴也不愿靠近汉塞,二万骑并不要攻击上谷、渔阳、右北平与辽西塞外的乌桓,而直扑孤悬东北的辽东乌桓。 大汉对乌桓不上心,但是,对匈奴的二万骑却不能不上心。 ——乌桓即便反了,那块土地也是大汉的。 ——难道就任由匈奴肆虐吗? 因为乌桓的反叛,朝廷也不能强令边郡出兵击匈奴。 ——那是为乌桓解围了! ——谁甘心? 将这些综合到一起,霍光才最终决定出兵。 ——乌桓敢反,匈奴敢入汉境,汉军再不出,还行吗? ——至于最后究竟打谁…… ——倒是不必太拘泥了! 总而言之,所谓的“兵不空出”就是大军既出,不管是哪一个敌人,总之要带着敌人的首虏回来! 范明友第一次领兵,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小舅子随行,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更何况,霍禹也是个省心的。 少时还有此骄纵的霍禹,随着年龄的增长,尽管仍是本性难移,但是,至少在行事时,沉稳了许多。 更何况,此番出兵,校尉多为光禄勋属下,公卿子弟不在少数,哪怕是为了面子,霍禹也不会轻易胡乱行事。 匈奴出二万骑,范明友领的也是二万骑,但是,毕竟倚仗边塞亭障,声势格外浩大。 匈奴见汉军势大,立刻撤离,同时,范明友所领的大军还没有进辽东郡。 真的到了辽东,辽东太守郊迎时,范明友才知道匈奴已退。 “无妨。”范明友也很痛快地给了话,“大将军有言——兵不空出!” 辽东太守一怔,却是面露难色:“将军三思。匈奴已退,出塞击之,恐不宜……” ——匈奴已退,若追击,恐反被匈奴所趁。 范明友并未反驳太守的谏言,反而是一派很认真倾听的模样,多少让辽东太守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例行的招待。 太守府的酒肴歌舞皆是上乘,但是,并没有能让范明友沉醉,与他一同赴宴的裨将、校尉中却是醉倒了一大片,最后,只有霍禹与张千秋是清醒着回到传舍的。 ——前者是无人敢过分劝酒,后者却是因为足够圆滑。 霍禹初次出征,正是什么都上心的时候,因此,一回到传舍,就忍不住问自家姊夫:“姊夫,为何不直言我等将击乌桓?” 范明友挑了挑眉,笑道:“禹不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乎?” 霍禹也不是不通经文之人,立刻明白过来:“姊夫乃慎密预事!” 范明友微笑,拍了拍霍禹的肩:“今夜且休。”说完也向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张千秋颌道:“君亦是。” “诺!”张千秋一板一眼地答应。 这一路过来,范明友对右将军的这个长子也算了解了,但是,此刻再遇上这种应对,仍然忍不住摇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最后只能生硬地点了点头,便先行回房休息了。 范明友一离开,霍禹冲着张千秋打了一个招呼,便也离开了。 ——他也知道他的父亲重视张安世,但是,对着张千秋这么一个没意思的人,他实在是没有结交的兴趣。 张千秋独自站了片刻,才慢慢回去休息。 范明友是第一次为将,但是,并不是不通兵事。让将士休整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日暮时分,才召集全军,准备出兵, 除了范明友与霍禹等少数几人,其他将尉都不清楚霍光的交待,之前又听说了匈奴退兵的消息,都认为此番只能整军还京了,心中都有些郁闷。这会儿,到了范明友的幕府,再听主将一分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乌桓! ——虽然不是什么大敌,但是,也是军功不是? ——而且,乌桓刚被匈奴大军打击过…… “辽东已击乌桓……”有校尉提出质疑。 ——乌桓虽然反了,但是,辽东的郡兵已出击过了…… 范明友轻笑不语,自然有人替他反驳。 “匈奴大军为何急退?谁知乌桓有无投向匈奴?”军功诱人,自然有人巴不得“欺软”! ——又安全,又是功,谁不想? 既然跟着大军出来了,谁不想搏一个爵位回去?就是一般的良家子,既然从军,都是冲着军功来的,更何况那些高官显贵的子弟? 于是,不一会儿,心中略有质疑的人都被“说服”了。 全军整装,第二日关塞方开,范明友麾下的两万骑就直扑塞外。关亭急报送到太守府时,辽东太守不过刚起身,正在盥洗,听到消息,便脸色大变,直接挥开侍奉的婢女,疾步走出内寝,一迭声唤人召丞与长史来见。 ——太守,原名郡守望,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边郡又有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石。 关塞的急报本就是长史报来的,自然是在的,丞本就是太守的辅官,自然也在,因此,当太守赶到正堂时,那两位属吏都已经在了。 “度辽将军出塞往何处去?”辽东太守直截了当地询问了长史。 辽东长史也是一脸着急,回答得更加爽快:“塞上报,大军往东北去,当不是追击匈奴。” ——那就好! 辽东太守不由就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二千石,在长安也不是没有相熟的人,如何会不清楚范明友这一次出征,麾下都是一些什么人。 ——范明友是大将军的郎婿也就罢了,其麾下还有大将军的独生子与右将军的长子! ——裨将中倒还好,没有什么身份特别的人,校尉中却是还有好几个公卿子弟…… …… “东北……”辽东丞却没有放松,拧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变了脸色。 “太守!”辽东丞惊呼。 辽东太守也被吓了一跳:“何事?” 辽东丞却是顾不得仪态,急忙说出心中所想:“东北乃乌桓居地!” “乌桓!?”辽东太守与长史同时惊呼。 ——他们都没有想过,范明友领着二万骑,竟会去击乌桓! ——太大材小用了! 当然,对于辽东的官吏来说,范明友的这一行动可能引发的问题更加可怕! ——乌桓紧邻着边塞! ——乌桓不是只有辽东乌桓! ——之前,乌桓虽反,却也只是想脱离汉的约束,并不是真的想与汉为敌。 ——再加上各边郡的迅速反应,已经将其重新压服。 ——若是这会儿,范明友的大军再打击乌桓…… …… ——只怕这支异族……就真的要反了! 想到这一点,辽东太守与长史都是脸色大变。 然而,饶是辽东太守气得发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范明友是将军,秩位尤在太守之上! ——大军出辽东更是既定的方针! …… ——既定! 辽东太守骤然明白过来——也许从一开始,范明友此番辽东的目的就是乌桓! 再想想,军中将尉的出身,辽东太守越发地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那些人从军,与其说是为了戍土开疆,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得军功! ——如今还有比乌桓更妥当的去处吗? 辽东太守握紧了拳头,强压下满腹的怒气,然而,半晌之后,他终究是按捺不住狂暴的怒意,狠狠地将拳头捶在面前的漆几上。 “我要奏劾!” 辽东太守暴怒地吼道。 话音方落,辽东丞与长史便一齐上前劝谏。 “太守三思!” “范将军此行出于大将军授意亦未可知!君不可不慎!” 辽东丞与长史都是一脸急切,语气惶然——不是担心太守倒霉,而是担心被牵连啊! ——属吏难为啊…… 辽东太守的怒意被两个属下的言行一噎,竟是不上不下,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但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怒意越是沸腾! 不过,怒极之后,辽东太守自己也省悟过来了——就算是奏劾……有用吗? ——出塞的有霍光的女婿、亲子,还有亲信的亲子…… 想到这儿,辽东太守沮丧了。 “罢!仆只上奏明今日之事。”辽东太过关只能妥协。 辽东丞与长史不再阻止——上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 辽东太守的奏送出的第三天,范明友还师塞上了。 在辽东稍作休整,范明友便回京了。 尽管时间不长,辽东太守等人还是知道了范明友的战果。 ——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 与这个战果相比,战损少得可怜! ——军功封赏是绝对少不了的!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范明友也不例外。 但是,还京之后的遭遇却让范明友紧张了。 ——霍光根本不见他! 不见范明友,却见了霍禹与张千秋。 从霍禹口中,范明友听到了霍光的一句话:“霍氏世衰,张氏兴矣!”(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3、问子、刺王【第一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氏世衰,张氏兴矣!” 范明友大惊失色,在座的其他人同样大惊失色! ——此时在座的皆霍家的郎婿。 “大人竟如此言?”邓广汉喃喃言道。 毕竟出去历练了一番,范明友老成了许多,因此,他是最快镇定下来的人,轻咳了几声,唤回众人的注意力,才仔细地问霍禹:“大人问尔何事?为何出此言?” 霍禹拧着眉,不太痛快地回答范明友:“阿翁问我:‘此番击乌桓,战斗方略为何,山川形势如何?’我如何记得全?便答;‘皆有文’,阿翁便面露不悦,随后便叹息而言此语。” 几人之种,范明友与任胜对霍光最熟悉,听到小舅子这般形容,不由无奈地叹息,心中却是安稳了不少。 ——霍光这般叹息,恐怕只是对这个独子感到极其失望了! ——并非霍氏出现了什么危机…… ——当然,作为独子的霍禹的这般表现本身就是一种危机了! ——后继无人! 到这会儿,赵平也恍然大悟,不过,看了看仍然一脸懵懂的霍禹,他也只能叹息道:“禹尚少……” 邓广汉欲言又止,倒是范明友抿了抿唇,点头附和:“比右将军子少……” ——张千秋比霍禹年长数岁。 听到范明友的话,任胜不由挑眉:“不知大将军见右将军之子时……如何?” 范明友冷哼一声,却是不得不承认:“张氏子甚聪明!” 与此同时,被霍光和范明友这对翁婿同时称赞的“张氏子”却正在接受父亲的盘问。 ——谁让霍光那句话中还说了“张氏兴矣。”? 张安世自认行事谨慎低调,与霍光一向也是相得的,但是,毕竟上下有别,也难免担心霍光对自家生了戒心。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虽然行事正大光明,但是,绝对算不上心胸宽大! 张千秋更是一头雾水。 他出征归来就被霍光召见,随后,回到家中,与父母见,也说了与霍光相见的经过,之后便直接休息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更何况是出征?张千秋自认为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回到家中,也难免觉得精神一松。 吃饱喝足,又沐浴了一通,张千秋倒头就睡,却不料,睡得正酣之际,被父亲一把推醒,劈头就是一通质问。 张千秋茫茫然地醒来,又被父亲的质问给绕晕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从床上起身,向父亲见礼。 “不必多礼。大将军见尔,与尔所言,一字不差,与我言来!”张安世坐到床上,对长子严厉地言道。 张千秋一怔,心中不由怪——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过,张安世的积威甚重,他又是为人子的,也不敢跟父亲硬顶,便按捺着将自己与霍光相见的经过又说了一句,因为张安世强调了一字不差,他也就努力回忆霍光与自己的原话,尽量复述给父亲。 张安世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不是对长子不满,也不是察觉情况有异,而是,他完全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其实,霍光召见张千秋的原因,张安世也是清楚的——不就是因为辽东太守的上嘛!——虽然辽东太守没有正式奏劾,但是,字里行间却是对范明友对乌桓用兵的不满。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 ——既然没有正式奏劾,就说明辽东太守多少少是有顾忌的! ——事后妥善安抚一番也就罢了。 让霍光不安的是,辽东太守提及的后果。 ——若是因此让乌桓彻底投入匈奴,大汉的东北边境便少了一层屏障! 因此,霍光不能不问。 ——范明友是主将,又是霍光的郎婿,霍光知道,他是不会说自己的不是的! ——那就只好旁敲侧击了。 霍光问的是战事与山川的情况,考虑的却是乌桓的份量。 张千秋却不知这些,只是如实以对,答案可能不对霍光的心思,但是,并没有任何问题。 况且,见过张千秋后,霍光并没有急召心腹议事,显然是对乌桓不甚担心了。 张安世仔细听了儿子的话,又反复问了几个细节,答案并无异样,他也只能作罢,安抚了儿子一句,让他好好休息,自己便起身离开了。 张安世一路思忖着,回到北堂正寝,迎面便看到適妻一人亲自迎了上来,也是一脸不安,却又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儿子真的有什么不妥。 张安世在床上坐,虽然仍然想不通,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抚適妻:“千秋并无不妥。” 张安世的適妻立刻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在床边的小榻上坐下,好一会儿,才拧着眉问夫君:“既无不妥……大将军为何出其言?” 张安世苦笑着摇头:“我亦不知……”说着将自己的困惑对妻子说了,却也只是说,并没有指望適妻能说出什么来。 也许是旁观者清,张安世的適妻听了一会儿,拧着眉对夫君道:“莫非……大将军之子的应对有所不妥?” 张安世一怔,思忖了一下——霍禹也在其属下,他难免关注几分——却是轻轻摇头:“霍家郎君不似不肖……” 张安世的適妻却是不以为然:“吾君所见乃其在京之行。” ——出了长安,霍光不在眼前,又没有一个正经长辈,谁知道那位公子会怎么做?张安世也是以己度人:“千秋行事并无差池……”说着就见適妻一脸不屑,不由讶然,便同有再说下去。 见夫君看着自己,张安世的適妻微哂:“非妾自夸,吾家诸子比别家公子省事多矣!” 说着,张安世的適妻便挺直了腰,略带骄傲地对张安世说道:“吾君省心亦多矣!” ——这是说自家儿子比别人家好很多,因此,霍家子是不能比的。 张安世不由好笑:“何至于此……”说着,张安世却噤了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適妻也不敢打扰,只能保持沉默地坐着。 好一会儿,张安世才抬头看向自己的適妻,轻声道:“霍氏子弟在长安……卿可曾闻有何议论?” 张安世的適妻摇了摇头,随即却是撇了撇嘴:“那位郎君虽是大将军之子,其母……” ——霍家夫人是何出身并不是秘密,虽然不会有人当面议论,但是,私下说起来,却是没有人看得起的。 ——却也不全是因为出身。 ——元妃逝后,以媵婢继之,也不是没有的,尤其是那个婢女还育有主人唯一的子嗣,但是,像那位博陆侯夫人一般,不知轻重的,却是前所未有! ——不说别的,只看那位夫人能与皇后数次冲突就可见一斑了。 ——不说身份差异,皇后才多大?那位夫人又是长辈! 反正,张安世的適妻是真瞧不上霍光的继室! 提及霍光的夫人,张安世倒是无语了。 ——的确……有那样一个母亲……霍禹究竟如何……还真的是很难说。 ——连霍光自己都未必真的看得上那个女人…… 对霍家的内事,张安世倒也知道几分,只看掌管霍家家事的并非女君,而是霍光自己的亲信大奴,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了。 不过,此事究竟如何,张安世却不会轻易判断。 “且看大将军如何待范郎君……”张安世轻语。 不过,张安世并没有立刻等到结果。 ——就在第二天,从西域传来了傅介子的急报。 “好快!” 张安世问讯便是一惊。 ——傅介子出使不过数月。 从长安到楼兰,驰乘急报不过十数日,但是,傅介子并不是轻骑前往,而是带着黄金、锦绣而去的,打的旗号是行赐西域诸国。 ——带着那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快不了的! 杜延年也在惊讶,听到张安世的惊呼,便在心中算了一下,去掉路上与来报的时间:“傅中郎当是方抵楼兰数日而已。” 霍光看过傅介子的奏报,更清楚一些,点了点头:“也正是数日。” 说着,霍光让吏将奏报交与两人,让两人自看。 两人这才知道详细。 ——的确不过数日。 ——不过,并非楼兰王大意……说白了,还是财帛动人心。 ——傅介子一行至楼兰,楼兰王对汉本就心存戒意,根本没有见汉使者,傅介子也爽快,当即便辞去。汉是大国,楼兰王再不痛快也不敢过分怠慢,命译送傅介子一行送至其西界,傅介子才对译言:“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随即向译显示了金币等物。译急忙回去报告楼兰王,楼兰王贪图汉物,终究是来见汉使。傅介子很有耐心,与楼兰王相坐对饮,又将黄金、锦绣等物取出陈列,让楼兰王看个清楚,等到楼兰王喝醉了,傅介子才对楼兰王道:“天子使我私报王。”此时,楼兰王已全无戒心,便起身随傅介子入帐中,又摒退左右,这时,早已埋伏在帐中的二个壮士迅速从后刺之,刃交胸,楼兰王当场便死得不能再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4、议功定赏楼兰绝【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好一个傅郎!竟真做成了!” 看着奏疏,杜延年击掌赞道,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向霍光请罪。霍光也没有在意,转头看向张安世。 ——杜延年的赞叹已经等于是表态了。 ——况且,他原本就是知道此事的。 ——可虑的是张安世的想法! 张安世是尚出身,看奏疏本当比杜延年更快,但是,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说话,室内的气氛也就冷了下来。 “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张安世忽然开口,却是朗声念出傅介子奏疏中所写的,其对楼兰上下所放的豪言。霍光与杜延年一怔,随即就见张安世抬起头,满面叹服:“傅中郎此言方显我汉室之威!” 听到这话,杜延年立刻跟着附和:“甚是!” ——张安世的此言一出,即代表其对傅介子的行为是认可的。 霍光神色未动,心中却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傅介子的行动,他一直没有对张安世说,不是不信任张安世,只是,这种没有真正尘埃落定之前,多说无益。 张安世放下简册,看向霍光,却是似笑非笑地道:“傅中郎还京不久,大将军即遣其重使西域,看来此事乃大将军谋划?” 虽然一向谨慎,但是,这般明显的事实仍然让张安世有些恼了! ——又不是什么关系生死的大事,霍光竟然将他瞒得死死的! ——不信任他吗? 再联想之前霍光说的“霍氏世衰,张氏兴矣”,张安世原本有些放下的忧虑再次涌上心头。 两人相识多年,霍光如何会不清楚张安世的心思,而且,此事的确是他理亏,他岂会没有想过如何挽救?因此,张安世的话音方落,霍光便笑着摇头:“非我所谋,乃傅君所谋。” 张安世一怔,随即就听到杜延年附和霍光的话:“虽是傅君所谋,却是大将军允准方行。” 听到那两人这样一说,张安世心中刚起的那点恼意与忧虑便稍稍放下了——他只当是傅介子要求霍光保密的。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允诺了,倒也不必特地再透与他。 ——何况,杜延年是知情的。 张安世随即就想到之前的事情,心中倒是有些自嘲——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尽管如此,张安世接下来还是带着几分试探地提起了范明友:“莫非击乌桓亦是度辽将军所谋?” 提及了此事,霍光的脸色尚好,却也忍不住微微皱眉,半晌才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番击乌桓究竟如何?” 因为辽东太守的说法,霍光对此番出兵始终有些不安。 ——是不是错了呢? 因为木已成舟,霍光不免担心自己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 ——毕竟仗已经打了! ——首虏都有了! ——无论如何都很难改变结果了…… …… “……大将军何意?”张安世有些不解,“辽东乌桓前已反,出兵击之……有何如何?” ——反正,乌桓现在并没有任何异动。 ——匈奴也因为畏惧汉军兵锋,不敢再近塞。 …… 无论如何,张安世看不出范明友此番出兵有何不妥。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子孺以为,如何酬范君?” 张安世更加莫名其妙了,不过,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张口便要答,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了,于是,话到嘴边,出口时又改成了另一句话:“军功计算非臣之职。”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推托了。 “子孺不愿说?”霍光苦笑,“护军奏上的军功……范明友当列侯之赏!” 张安世点了点头:“六千首虏,又有三王首……当得起!” 杜延年也跟着点头。 ——单论军功,范明友凭此战封侯是绰绰有余了! 霍光却仍旧没有松口,径自思忖着什么。 见状,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最后,张安世轻咳了一声,唤回霍光的注意力,才认真地道:“有一事,大将军似是遗忘了……” 霍光挑眉。 “卫尉。”张安世说了两个字。 ——范明友出征前,因为左冯翊掌民事,实在不能再空缺,霍光将田广明从卫尉迁为左冯翊,卫尉一职便一直空着,如今宫门屯卫全由张安世一个人管着,费神费力不说,还是不合宜的! ——卫尉的位次在光禄勋之下,但是,论手下的兵力,却是远在光禄勋之上的。 ——京师重兵在手,张安世自己都觉得扎手! ——趁早分出去才好! 这也不是张安世第一次提起了,只是,正是因为卫尉手中的兵力甚重,霍光也不敢轻易任命他人。 ——而且,今时今日也不能与田广明任卫尉时相提并论。 ——如今,霍光要防着的是未央宫中的少帝! ——卫尉若是不与他齐心,他就是再防,也是没有用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在这会儿提起。 见霍光沉吟不语,杜延年便试探着提了一个人选:“大将军……令公子……” ——别人不放心,亲生儿子总该放心了吧…… “禹?”霍光一怔,随即冷笑,“能将中郎将做好便万幸了!” 听霍光如此贬薄自己的儿子,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不自在,因为是杜延年提议,尴尬之余,杜延年也不能不辩上几句:“公子此番亦有军功……” “功?”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霍光当即便发作了,“若彼非吾子,何来军功?” ——这是将霍禹的努力一笔抹消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惊。两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张安世笑着开口:“吾正欲为吾子请功,大将军如此言语……仆竟如何开口?” 霍光苦笑,随即对张安世道:“君之后贤矣!” 张安世连忙摆手:“岂敢当大将军此赞?” ——贤?! ——这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评语吗? 霍光却正色言道:“非是为君赞汝子。”说着,霍光不由叹了一口气:“大军还军之日,吾召令公子问战斗方略,山川形势,令公子口对兵事,画地成图,无所忘失。岂非贤哉?” 张安世无法反驳了——以张千秋的年纪,能做如此地步,的确称得上一个“贤”字了!——半晌,他才半是试探,半是好怪对霍光道:“当日禹……” ——当天,霍光先召见张千秋,后召了霍禹,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霍光的脸色陡然一沉,显然是极不痛快,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不肖!” ——语气沉痛,竟是失望之极了! 终究是霍光的私事,张安世与杜延年再好,也不便直接问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内室之中,香篆袅袅,竟是模糊了几人的视线,让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看不清霍光的神色了。 ……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再次开口:“明友与傅郎前后出,既皆立功,即同赏……” “……亦可……”张安世无异议,只是提醒,“范君之赏尤可延之,军中将尉士卒之功却需尽早结。” ——大军已还师数日了! ——傅介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杜延年也跟着点头附和。 ——汉制,军功之赏从来是战毕立予,毕竟,功过皆有记录为凭,并不算很难。 ——也是怕军功之赏久悬,寒了将士求胜之心。 霍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立刻给了准信:“自然!翁孙明日即当奏幕府。” ——赵充国是水衡都尉,却仍然兼着护军都尉,军功计算是他的本职。 对赵充国,无论是张安世,还是杜延年,都是极放心的,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杜延年,仍然挂心傅介子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霍光:“范君与傅君同赏……大将军欲皆封侯?” 霍光皱眉:“君以为不妥?” 杜延年连忙摇头:“昔日,赵破奴因击虏楼兰王而封浞野侯,今日,傅介子所为自当封侯。”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霍光的脸色,才继续道:“臣以为,为使朝中信服,当令傅君驰传楼兰王首至京,悬之于北阙!” 霍光点头,深以为然。 张安世也随即进言:“傅君既已有言,大将军当早遣楼兰王子归国。” ——被傅介子所杀的楼兰王并未遣子质于汉,前任楼兰王所遣的两位质子皆已卒,傅介子口中“前太子质在汉者”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指的是前番降汉的楼兰王之弟尉屠耆。 霍光对尉都耆并无好感,不过,这个选择对汉最有利,他自然也无异议。 “令典属国安排尉屠耆归国事宜。”霍光对杜延年吩咐。 杜延年记了下来,见霍光示意其速去办此事,便干脆地起身告辞了。 张安世也准备离开了,不过,还是又提了一下:“大将军还当早决卫尉。” 霍光点了点头,起身相送张安世离开。 毕竟是好友,将出内室时,张安世还是劝慰了一句:“公子尚少,大将军用心教训,自会进益,且毋忧。” 霍光笑了笑,并没有答话,眼中却分明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少? ——他十余岁时已随兄长入京,霍禹现今多大? 张安世不便深劝,便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离开了尚台。 霍光看着张安世离开,才重新回尚台,处理奏,直到杜延年前来复命。 ——尉屠耆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安排,但是,他也提了一个要求。 “不再用楼兰之名?”霍光有些怪,却也无所谓,“命典属国拟名上奏。” ——不过是小事而已。 当霍光从典属国报上的国名中选定“鄯善”之名,楼兰从此消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5、帝加元服【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楼兰在匈奴与汉之间,除了委屈求全,别无求生之道,因此,尽管元封三年,匈河将军赵破奴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令楼兰向汉贡服,楼兰也不敢轻易得罪匈奴,连遣质子也是汉与匈奴各遣一个。 正是这种状况,面对孝武皇帝的怒责时,楼兰王才能说出那样令人心酸的话——“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 ——命不操于己手。 因此,当年,楼兰王说“愿徙国入居汉地。”也并非完全不是真心。 ——至少,汉民不必同时向两方屈服! 汉终究是离楼兰太远。 征和元年,那位曾经向孝武皇帝直言窘境的楼兰王死,按楼兰习俗,应当由质于汉的那位王子继位,楼兰国人也来汉请,欲立之。然而,那位质子曾经坐汉法,被下蚕室,行了宫刑! 汉自然不好遣其归国,只能答楼兰来使:“侍子,天子爱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当立者。”于是,楼兰便另立了国王。汉也要求新王遣质子,新立的楼兰王也遣了,当然,同时也遣了一子质于匈奴。 不久,这位国王又死,这一次,匈奴先得到消息,遣质子归,得立为王。 ——这位就是被傅介子所杀的楼兰王。 ——最后一位楼兰王名为安归…… ……很不错的名…… 只看楼兰的过往,尉屠耆不想当“楼兰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没有一个顺顺当当把这个王当下来的! 典属国上报新国名的奏疏呈上得并不慢,但是,霍光并没有立刻决定。 对于霍光来说,他有比楼兰更名更重要的事情。 ——天子加元服! 这并不是早已决定的事情。 虽然霍光曾经提过,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准备。 事实上,连刘弗陵自己都不愿加元服。 ——加元服,就是行冠礼。 冠礼的祝辞即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冠礼的意义重大。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是故古者圣王重冠。 ——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礼,重礼,所以为国本也。 ——故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与为礼也。 ——玄冠玄端奠挚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 ——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 ——将责四者之行于人,其礼可不重与? ——故孝弟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可以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 ——故圣王重礼。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 ——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于庙,行之于庙者,所以尊重事。 ——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只有加元服,完成了冠礼,才算是成人。 按道理来说,刘弗陵应该非常高兴自己可以加元服。 ——成人就意味着可以自己作主了! 但是,刘弗陵对霍光再清楚不过了——霍光根本不可能将手中的权力归还给他! ——那么……加元服…… ——完全是另一个意义了! 刘弗陵的几位师傅皆是儒生,他岂会不懂礼法? ——臣不殇君,子不殇父。 ——丧服…… 刘弗陵只能往这上面想! ——事实上,他也没有想错。 真正向霍光进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適妻——皇后上官氏! 霍光本来是为了楼兰的事而去见外孙女的。 ——尉屠耆当年降汉也不是因为仰慕大汉,而叛国,而是在楼兰国中争权失败,被迫逃亡。 ——这些年,匈奴衰弱,汉却是日益强盛,选择谁为庇护,并不是一件十分难以决定的事情。 ——现在,汉立其为王,也不是为了扶持他,而是为了让他令楼兰彻底倒向汉。 当年能迅速做决断,现在,尉屠耆显然也不会忽然发昏。 汉的诏令,他不敢拒绝,但是,向大汉争取更多的利益以作回国后的筹码却是他不能不做的。 ——更楼兰之名不过是一个试探。 ——接下来,典属国每一次催其起程,他都能又想到一个条件。从要汉赐印章,到车骑辎重,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 霍光、张安世等人起初没有在意,几次之后就明白了。 ——这位王子这般拖延,不是不想回国,只是想让汉军在楼兰多待一些时日,将楼兰国中清理得更加干净一点! 反正也是对汉有利无害的事情,明白过来,霍光干脆让典属国不必再催了,让尉屠耆慢慢地想条件。 这么一来,尉屠耆却又害怕,担心自己的举动惹怒汉朝掌权人,于是,他立刻提了最后一个条。 ——他要一个汉女为夫人! 毕竟是在汉待得久了,尉屠耆也知道,汉朝现在没有可嫁的公主,也不会将公主嫁给他——他不是乌孙昆莫(注),不是汉欲羁属之,而是他需要汉的支持——因此,他干脆只求汉女。 如此卑微的要求,霍光不能不答应。 霍光不可能随便选个女子给尉屠耆,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宫中选个女子。 于是,霍光去见外孙。 椒房殿仍然是老样子,前殿更是纹丝未动。兮君正在受业,霍光在前殿等了一会儿,才见年少的皇后被左右侍御簇拥出来。 相见礼毕,兮君坐在绣幄中,沉默不语。霍光则是很干脆地对兮君说明情况,最后要求:“臣请皇后,于后宫之中选一女子。” 兮君不过是点了点头,随侍的宫人却都是一脸骇然。 ——西域是什么地方啊! ——元封中,乌孙昆莫以马千匹为聘,求尚汉公主,孝武皇帝以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为公主,远嫁乌孙,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为乌孙右夫人。公主至乌孙,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然而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孝武皇帝听到此歌都忍不住怜惜,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即使如此,这位公主数年之后,仍然病死了…… ——随后,孝武皇帝又将楚王刘戊的女儿解忧嫁往乌孙…… 无论什么时候,联姻都是表示亲近的最佳方式。 当日,乌孙求公主是为了向汉表明态度,孝武皇帝不能拒绝,即使那两位宗室女的父亲是罪人,那两位也是无可争议的宗室,足以向乌孙表明汉的接纳态度。 今日,汉欲立的楼兰王求汉女,也是同样的道理。汉也不可能拒绝。 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消息是长安近来最热的话题,宫中也不例外,兮君自然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对于霍光的要求,她本来也只会应下,这会儿更不会例外。 “从后宫选?选家人子?”皇后的一句话让殿上所有女子都松了一口气。 ——家人子…… ——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哪怕是皇后,随侍身边的宫人也都是官婢,而不是正家的良家子。 霍光对此倒是无所谓:“家人子足矣。” ——送个宫人给人家的国家当夫人……也的确太不成体统了。 椒房殿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身份低微也是有好处的!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兮君亲自操心,霍光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臣闻中宫仍按制上食?”霍光看着外孙女,轻声询问。 ——皇后五日一上食,是汉的定制,除非皇帝另有诏,否则是不能改的、 兮君垂下眼,点了点头,漆几下的手轻轻颤抖。 霍光一眼不错地看着兮君,见状便轻轻拧眉:“上寝疾,静养为宜。今太仆典方药,中宫上食前宜先问之。” 兮君讶然抬头。 ——她的外祖父不是想让她有亲子吗? 霍光叹了一口气,望着外孙女,眼中有怜惜,更有愧疚。 兮君垂下眼,咬紧了牙关,半晌,瞥见霍光有意起身,她才有些急切地开口:“大父……” “嗯?”霍光停下动作,看向外孙。 兮君垂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上何时加元服……” 霍光一怔,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地看向兮君,却看到外孙女不知所措的茫然神,不由一叹,终究是给了答案:“按孝惠之制,当在明年。何时……待太常筮卜……” 兮君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低头。 尽管如此,第二天,詹事便来椒房殿禀报——太常筮于高庙门,告吉。 ——明年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注:昆莫,也作“昆弥”,汉时乌孙王的名号,与匈奴的“单于”同义。《汉.西域传下.乌孙国》:“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后‘昆弥’云。”颜师古注:“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故云‘昆弥’。昆取昆莫,弥取骄靡。弥、靡音有轻重耳,盖本一也。后遂以昆弥为其王号也。”(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6、“卿无法如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天子行冠礼,古来有之。 周制,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十五而冠。礼仪皆有成制。 ——将冠,筮日、筮宾。行之于庙,冠委貌于阼,三加弥尊。祼享乐于庙。 汉改皇帝冠为加元服。刘弗陵也不是第一位加元服的皇帝。 ——孝惠皇帝四年,三月甲子,二十一岁的皇帝加元服。 既有先例,礼仪之事便容易操作了。 霍光发了话,太常便翻了旧日的简册,找出孝惠皇帝冠礼的相关安排,稍做调整,便呈给了大将军。 霍光对礼仪并不在意,略微翻阅了一下,便让太常照行了。 江德立刻让太卜令领人前往高庙门筮日、筮宾。第二天,太卜令便将吉日报了上来。 ——正月丁亥。 刘弗陵能让孝武皇帝喜欢,自然是聪明,只是看这个日子,他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筮卜出来的结果! ——何谓吉日? ——《礼记.曲礼上》:“外事用刚日,内事用柔日。” ——内事、外事以四郊为限,四郊之内为内事。所谓“四郊”指距王城百里内的区域。冠礼在父庙中举行,为四郊之内无疑。因此,冠礼属于“内事”,当在柔日举行。 ——何谓柔日、刚日呢? ——所谓柔日,指十天干中的乙、丁、己、辛、癸之日,亦称阴日;所谓刚日,指十天干中的甲、丙、戊、庚、壬之日,亦称阳日。 ——也就是说冠礼应在乙、丁、己、辛、癸之日举行。 那么筮日时,应当以这些日子为吉日。 ——究竟如何卜筮日呢? ——《礼记.曲礼上》:“凡卜筮日,旬之外曰远某日,旬之内曰近某日。丧事先远日,吉事先近日。” ——具体来说,卜筮日之法,皆以此月之下旬,卜筮来月之日。如吉事,则以此月之下旬,先卜筮来月之上旬。不吉,卜筮中旬,又不吉,卜筮下旬。 ——冠礼属于嘉礼,为吉事,应卜筮近日。 ——一般来说,也就是卜筮下个月中乙、丁、己、辛、癸的日子。先卜筮下月上旬中的吉日,如果不吉,再卜中旬,再不吉则下旬。 如今,腊日已过,太卜筮日本就是算元凤四年正月的吉日,最近的就是丁亥,若卜筮的结果为吉,自然就是丁亥日。 看起来,这个日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是,那是《礼记》的要求! ——如秦始皇于九年四月己酉行冠礼,带剑,就是符合“礼”的。 汉代行冠礼却是从未选在柔日。 ——孝惠皇帝是三月甲子行冠礼。 ——孝景皇帝为皇太子,也就是孝武皇帝,行冠礼是在正月甲寅。 毕竟秦汉之际,战火不断,各家典籍几乎都没有完整传承下来,全是汉兴之后,从民间再收集整理的。 ——刘氏本也不是什么贵族,哪里会管什么《礼礼》、《仪礼》? 因此,大汉宗室与庶民一样,在挑选吉日时,用的是《日》。 ——《日》是一种以时、日推断吉凶祸福的占验,掌此占术之人称为“日者”。 ——说白了,那就是供人选择日时所查阅的工具,类似后世的“通”、“黄历”。 《日》通用的是建除十二直,与十二地支相对应,《淮南子》记:“正月建寅,则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戍为成,主小德;亥为收,主大备;子为开,主太阳;丑为闭,主太阴。”不过,并不是十二日一循环,而是后一个建日与前一个开日重叠。 《日》中,最适合行冠礼的是每个月建日。 ——每个月的建日都不同。正月是寅、子日;二月是卯、丑日;三月是辰、寅日;四月是巳、卯日……以此类推。 ——如孝武皇帝行冠礼的正月甲寅,便是建日。 ——这种计算方法是秦地的建除之法,在楚地还另一套建除之法,另外还有“禾日”、“秀日”、“复秀之日”等特别的日子都是冠礼的吉日。 ——而刘氏本就是出身楚地,自然对楚地的宜忌是认可的。 ——总而言之,自汉兴以来,宗室贵族择吉的方法绝对《礼记》等古礼的要求无关! ——卜筮是古法,但是,其卜筮的日子原本应该根本不会有丁亥日的! 刘弗陵拿着太常的奏,气得全身发抖。 ——这算什么? ——这般卜筮……还不如不筮! ——不就是选最近的、能说得过去的日子吗? ——谁不会! …… “陛下……”金赏站在天子的面前,自然看到了刘弗陵的情况,却是十分地忧心,忍不住提醒他,“此奏大将军已准。” 这份奏是霍光命他带给刘弗陵看的。霍光说得很清楚:“丁亥日甚近,上尽早准备。” ——根本不是禀奏,而是通知! 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毕竟相伴多年,金赏并不愿意刘弗陵一再地与霍光相争。 ——根本不可能赢的! 金赏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刘弗陵便狠狠地瞪了过来:“大将军已准?此乃太常上!” 这大半年来,随着刘弗陵“病情加重”,金赏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这会儿,却是被刘弗陵的脾气吓了一跳。 ——这位少帝以往还是很温煦的性子啊…… 厉声斥责了金赏之后,刘弗陵自己也觉得失态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却又不愿再冲金赏发作,只能将奏扔下,拍着凭几的扶手,喝斥金赏退下。 金赏无奈,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明显失控的少帝,看了看刘弗陵,他便还是依礼退下了。 金赏离开之后,内卧之中便又仅有刘弗陵一个人了。 ——入冬以来,年少的天子越发喜欢独处…… ——当然。因为天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宫人、宦者也不愿随侍在少帝身侧…… ——随时都会被迁怒的差使,谁会抢着干?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内卧之中便传出了少帝的吼声:“召皇后来见朕!” 内卧外,黄门应声离开。 刘弗陵不笨。 ——霍光的态度忽然从一字不提转变成迫不及待,能是什么原因? ——又是这般漫不经心…… ——不外忽就是警告! 刘弗陵不由冷笑——他连寝殿都出不去了,还能做什么值得霍光如此警告的事情? ——皇后! ——只会是她! 片刻之后,有人在内卧的木户下行礼请见:“太仆臣延年请见皇帝陛下。” ——不是皇后! 刘弗陵冷笑——也是! ——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霍光又怎么会让外孙女轻易来见他呢? 杜延年并没有立刻进内,直到刘弗陵开口说了一个“可!”字,他才慢慢地走进内卧。方转过屏风,就与刘弗陵的视线撞个正着。 杜延年挑了挑眉,随即便向皇帝稽首再拜,之后才抬头问刘弗陵:“上今日尚好?” “好!自是好!”刘弗陵冷笑,“大将军欲为朕加元服,朕岂有不好之理!” 杜延年垂下眼,没有接话, ——霍光可不是为了让刘弗陵好转才加元服。 “朕欲见皇后……太仆来见……何意?”刘弗陵挺直了腰,冷笑质问。 ——杜延年来做什么! 杜延年对这位少帝并无敬畏之心,只是循礼敬着,因此,对他的话也就格外觉得不顺耳。 “太医有嘱,上当静养。”杜延年再次说出这几日最常说的话。 “赏来见,中宫不可?”刘弗陵讥诮地看着杜延年。 杜延年也没有被问住,勾起唇角,不甚在意地答道:“金侍中乃为奉呈奏。” 刘弗陵明白了,杜延年所奉的命令就是不让他见皇后。 ——啪! 刘弗陵推倒凭几,咬着牙,从床上起身。 “陛下!”杜延年不由大惊。 刘弗陵在床上稳稳地立定,随后对杜延年道:“朕要见皇后!若皇后不敢来见,朕往椒房亦可!” 杜延年皱眉,目光深沉地看向少年天子,半晌才点头:“臣知矣。”言罢便请退离开。 杜延年方走,刘弗陵便脸色刷白地屈膝跪倒在床上,双手在膝前撑着身子,半晌才缓缓地翻身躺下。不过这么几个动作,他已是满头冷汗,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 离开宣室,杜延年自然也不是直接去椒房殿传刘弗陵的话,而是去见了霍光。 听完杜延年的陈述,霍光便直接冷笑:“上既欲往椒房,幼公当为上备驾,何必来问?” 杜延吓了一跳,刚要说什么,便对上霍光冷漠的眼神,其中分明是厌弃的意味…… “诺!”杜延年大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应下。 出了霍光所在的殿阁,杜延年才勉强定了定神,心中陡然转过一个头念头——霍光竟是……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杜延年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是不敢再想了,只能暗暗地安慰自己——总归就是这么几年,不会再出什么事的! 将这句话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等杜延年回到宣室殿时,总算是定下了心神。登上高,杜延年在殿门前便扬声吩咐黄门:“准备车驾,上幸椒房殿!” 黄门一怔,随即便低头应诺。杜延年点了点头,这才走进宣室殿,直接进了内卧。 “臣已令人备驾,上且稍待,即可幸椒房殿。”杜延年在天子床前,淡淡地言道。 刘弗陵也是一怔,却只是抿紧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椒房殿毕竟是后宫,杜延年便没有跟去——那是中宫,皇后总不会吃亏。 ——也的确如此! 到了椒房殿,年少的皇后在侍御的簇拥下将皇帝迎到东向的上位,自己则坐到西向的下位,中间几乎隔着大半的殿。 刘弗陵见状便冷笑不迭,望着兮君,咬牙言道:“卿无法如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7、不能幸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是椒房前殿的西厢,平日鲜少使用,接到诏令后,中宫侍御急忙张幄设几,又置了熏炉。此时,室内香篆弥漫,比平素浓烈许多的香氛让兮君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就眯了眼,也就没有注意刘弗陵的动静。 刚刚坐下,兮君还没有适应过来,就猛地听到了少帝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不由就是颤栗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少帝,不解地反问:“上指妾有何愿?” 不止年少的皇后一头雾水,就是跟着少帝前来的中人,也是茫然不解。 这一路过,虽然有车驾,但是,进出殿门还是得步行的,刘弗陵这会儿坐着端正,身上却已是冷汗淋淋,若不是身侧摆着玉几,可以让他倚靠,他只怕早已坐不住了。 此时,见自己的皇后一脸的无辜不解,左右诸人也是同样的困惑,他是又气又急,想斥责,却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只能急喘,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若是以往,看到皇帝这般状况,兮君早已上前关怀了,但是,这几个月来的遭遇让兮君在一怔之后,只是咬着牙低下头,竟是连问一声都不肯了。 中宫侍御见皇后不动,自然也都是低着头,只作不知,只有少帝身边的近侍连忙围过去,一通忙乎。 义微是跟刘弗陵过来的,但是,既然到椒房殿,她自然不会多事。其实,就是在宣室殿,她除了跟着杜延年参谋方药,也只是待在庐舍中,绝对不插手旁的事情。 片刻之后,见刘弗陵那边仍然没有平复下来的意思,兮君有些不安地抬眼,思忖了一下,却是左右看了看,直到寻到义微,才轻轻地碰了一下跽坐在身侧的倚华,示意她过去问义微。 倚华低头表示应下,随即悄悄地膝行靠近义微。 义微本就敏感,没等倚华近身,便抬头看了过来。倚华也就停了下来,抬了抬下颌,向刘弗陵的方向示意。 义微挑了挑眉,抬头看向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少帝,随即便向倚华轻轻摇头,示意无妨。倚华点了点头,回到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义微的看法。兮君这才安心地低下头,继续不闻不问。 又过了一会儿,西边的绣幄才渐渐安静下来,西厢再次恢复了应有的肃静。 刘弗陵不再硬撑着端坐,而是斜倚在凭几上,开口时,声音也低了许多,但是,其中的愤怒并未减少半分。 “朕不会死!”刘弗陵对兮君冷冷地宣言。 兮君讶然抬头,看了刘弗陵一眼,才垂下眼,轻声道:“人固有一死。” 刘弗陵被她一句噎了回来,不禁再次怒恼,却是不敢再发作,只能强自忍耐,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怒气平复下来,却是狠狠地盯着兮君,半晌才冷笑着说了一句话:“朕就算死,也得有亲子再死!” 兮君的脸色陡然惨白,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见她如此,刘弗陵的心气倒是平了许多,脸上的冷笑之意也愈发地明显。 中宫侍御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帝,不由都是一惊,只有义微是见惯了,仍旧低头不语。 倚华看着皇后一直没有回神,再看皇帝的冷笑,就觉得格外地刺眼,正想提醒皇后,就听到年少的皇后忽然开口,竟是一派温和地言道:“上寝疾,且待良已,方可虑子事。” 这番话说出口,兮君竟慢慢地笑了,看着刘弗陵的眼神也变了,竟完全是一副纵容的模样。 倚华不由就笑了,中宫侍御愕然之后,也多是笑了。 ——是啊…… ——亲子? ——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再者,皇帝现在是根本不能幸任何女子吧?! 就是皇帝的近侍也都在心中暗语——就算是真的对皇后不满,这位少帝也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吧! 刘弗陵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兮君却是真的平静下来了,笑得云淡风轻。 好一会儿,刘弗陵忽然也笑了,那许久未见的温文笑容却是让殿上所有人都有些恍了神。 ——这才是这位少帝素来的风度啊…… “颀君……”刘弗陵唤着皇后的字,语速很慢,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却让兮君不由的紧张起来,“朕纵无亲子,崩后亦是皇帝,君将如何?” 听到这话,兮君反而轻松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刘弗陵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再实际的威胁,听得多,还能有多少感觉? 兮君眨了眨眼,看着刘弗陵,一言不发。 见皇后这般态度,年少的天子冷冷一笑:“朕若死,无子,何人继位?” 少年天子冷冷地数着继位人选:“燕王虽卒,尚有广陵王!” ——广陵王的年纪比他还大! ——皇后能有什么下场? 这一次,兮君盯着刘弗陵看了一会儿便低下了头,却是仍旧没有说话。 “皇后不信?”刘弗陵冷笑。 兮君抬起头,无奈地对刘弗陵道:“此非妾可议之事。” ——何人继位……是她能决定的吗?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看到兮君似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上之疾,毋多思为宜。”兮君看着刘弗陵,一派体贴地劝慰。 刘弗陵盯着自己的皇后,眼中的怒意越发地明显。 ——上官嫱分明就是在说,他不需要考虑这些! ——这些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她瞧不起他! “毋多思?!”刘弗陵咬牙质问。 如果他能动,他简直想扑过去掐死对面的这个女子! ——她是他的適妻! ——她是他的皇后!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满腔的怒火终于将刘弗陵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砰地一声,给烧断了! “朕死!汝等方欣喜若狂!”刘弗陵狠狠的攥着玉几的扶手,口不择言地冲着兮君嘶喊。 兮君被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向往一仰,坐在她身后的长御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口中更是急忙唤道:“中宫!” 扶着皇后坐好,倚华才有空看向对面的少年天子。 ——随侍天子的宦者早已围了过去,跪了一圈,不停地叩首,请皇帝息怒。 倚华皱了皱眉,瞥了义微一眼,却见义微只是关注皇后的状态,并未关注对面的那位少年天子。 “中宫……”倚华低着头,避开众人的目光,轻声对皇后道,“上疾甚,当召太医。” 兮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却是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倚华的意思……总归是不能让人将刘弗陵当真! 兮君不由就有些失神,倚华却是有些急了。 ——这个时候,耽误不得! 当着这么多人,倚华不敢做大动作,只能轻轻地扯兮君的衣袖。 兮君一个激灵,回过神,就正对刘弗陵凶狠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惊,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再避,而是定定地望着少年的几近赤色的双眼,双手攥紧,随即沉稳地发话:“上昏沉,召太医。” 十一的女孩,再沉稳的语气也透着几分天真烂漫,一句话出口,殿中却为之一肃。除了进言的倚华,只有刘弗陵丝毫都不感到惊讶。 ——说他已经病得胡言乱语算什么? ——这个女孩……已经巴不得他早死了! …… 刘弗陵忽然就沮丧起来,所有的怒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认定了她的错……然而…… ——她错在哪里? …… 兮君站起来,却没有走近刘弗陵的意思,在独榻旁站了一会儿,便向后退了一步,打算行礼退下了。 “颀君!”刘弗陵忽然唤了一声,平静、温和得……让兮君觉得陌生…… ——一年……的确很久…… 兮君直起腰,默默地看着刘弗陵,眼神冷淡得让刘弗陵觉得心痛…… ——不是她的错吧…… ——她只是不再忍耐了而已…… ——她又为什么要忍耐? ——她又何曾那般忍耐过? 刘弗陵看了看自己的左右,一干近臣低头肃立,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情绪。 “颀君……”最后,刘弗陵还是只能看向自己的皇后,眼神复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用这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随即便抿紧了双唇。 ——不是厌弃,不是怨恨,只是……不再信任…… 刘弗陵一阵恍惚。 ——女孩冰冷的目光与记忆中的一双眼渐渐重合…… 刘弗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他竟然才发现啊…… ——他的父亲……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拼命压抑从心头涌出的寒意。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 然而…… ——从什么时候,他的父亲不再看着他? ——从什么时候,哪怕他的父亲是对他笑语,他仍然觉得紧张?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 刘弗陵不是不知道答案…… 那一瞬间,他想到五柞宫…… ——他的父亲选择的辞世之地…… ——在那里……他是何等的惶恐? …… 于是……这才是……他的父亲真正的目的! ……终究…… ——与那一场变乱有关的人……都是不能幸免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8、“朕尚可活几时?”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摛着先帝之光辉,以承皇天之嘉佑,钦奉仲春之吉辰,普尊大道之郊域,秉率万福之丕灵,始加昭明之元服,推远冲孺之幼志,蕴积文武之就德,肃勤高祖之清庙,*之内,靡不蒙福,承天无极。”(注) 元凤四年的第二天,长安西北,高庙之阼,霍光东向而立,念出最后的醮辞。 ——天子加元服之礼顺利结束。 十八岁的天子身着袀玄,头戴通天冠,在《永至》的乐声中步入庙门,在《武德》、《文始》、《五行》之舞中,谒庙,随后,裸享乐于庙。 在高皇帝的神主前稽首时,刘弗陵才真的相信,自己居然完成了整个礼仪! 汉承秦制,但是,高祖斩白蛇而起,以赤帝子自居,故而又以周为汉母。因此,汉天子加元服用的周礼——天子四加,而不是秦制的冠剑之礼。 ——初加缁布进贤冠,次加爵弁,三加武弁,四加通天冠。 ——每一加,都有一整套繁琐的礼仪要完成。 ——升阶、降阶、揖礼、还室、更衣…… 刘弗陵好几次都觉得眼前发黑,头重脚轻,却终究是撑了下来。 然而,刘弗陵的身体终究是不好,铿鎗鼓舞的雅乐虽然肃穆庄严,但是,听得久了,仍然让刘弗陵觉得噪杂,更震得他全身难受。 于是,起身时,刘弗陵还是晕倒了。 高庙不是寻常地,又是为天子加元服,宦者、宫人都不能入内,只有太常属吏在庙中执事,这些人一向是服侍神鬼,对人就不太会服侍了。 看着刘弗陵晕倒,江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随手指了两个太祝属吏将刘弗陵送出庙门。 太医是跟着来的,一直在外候着,这会儿,也没有人意外,立刻迎了上去,迅速为皇帝诊视。 霍光也一直在庙外的台阶等着,见刘弗陵晕倒,他微微眯眼,却没有移步,而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太医过来禀报,说明皇帝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甚,他才点了点头,慢慢走下高庙正堂前的台阶,往外走去。 ——天子加元服,公卿百官都在未央宫等着皇帝朝服飨宴。这会儿,皇帝晕倒,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元凤四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见于高庙。 飨宴之后,霍光让御史大夫发下诏——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四年、五年口赋。三年以前逋更赋未入者,皆勿收。令天下酺五日。 未央殿中,王䜣自己读着诏,心里都一阵阵地发虚。 ——这份诏,看着恩赏甚重,但是,与前例相比,却着实是轻了不少! ——孝惠皇帝行冠礼时,可是赦天下的! ——而且,这些年来,这种赐爵、减免赋税的诏真的是不算稀罕了。 ——就在去年,因为异像频现,朝廷还罢中牟苑赋贫民,又下诏:“乃者民被水灾,颇匮于食,朕虚仓廪,使使者振困乏。其止四年毋漕。三年以前所振贷,非丞相、御史所请,边郡受牛者勿收责。” 等刘弗陵清醒过来,已经是冠礼后的第三天了。 一切皆尘埃落定。 侍奉的黄门令仍然认真地为皇帝说明这几日的事情,但是,刘弗陵却没有任何兴趣了。 ——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赦天下? ——那又如何呢? ——当年他被立皇太子时,也没有按例“赐天下民当为父后者爵一级”。 ——将赦天下改成赐爵……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弗陵没有听完便让黄门令退下了。 对天子的异常,天子的左右近臣是最清楚的。 ——自从那天去了一趟椒房殿,这位天子就一改之前暴躁易怒,沉静得让人害怕。 ——倒不是恐惧这位天子如之前一般不好伺候,而是因为这位天子的沉静态度竟是那般绝望…… …… ——就仿佛是忽然就失去所有希望……连争取的念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天子的近臣不能不害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因为皇后的关系……那一天,跟着去椒房殿的天子近臣不在少数,所有人的描述都没有什么不同……总归,那位更加年少的皇后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就算是说了什么不中听话,又能多么不中听,难道就能让这位少帝骤变若此? 连杜延年都觉得怪,不过,他对刘弗陵的心思并不关心,只是又加派了人手,防止这位天子再酝酿出什么事来! ——之前,霍光不过稍未留心,不就出了上林苑柳树的事吗? 杜延年还真不相信,这位天子会什么事都不做地等死! 不过,刘弗陵现在还真的没有酝酿什么的心思。 ——那天,在椒房殿,他忽然想到事情,对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不是以往的怀疑,而是确定…… 刘弗陵无法不灰心。 ——以往,无论他想到多少不合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选择的太子……现在呢? ——他的父亲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思选择他的呢? ——真的是想让他成为大汉的天子吗? 刘弗陵只稍稍想一想,都觉得遍体生寒,许多以往不敢想的问题竟是一个个在他的心头翻涌,容不得他再回避了。 在高庙晕倒之后,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脑海中也不停地闪过一幕幕往事。 ——征和二年,皇太子刘据死于湖县,京兆尹的奏送到建章宫时,他那位年迈的父亲说了什么? ——“朕没有儿子了……” ……那不是重创之下的胡言乱语…… ——他的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赦免了太子…… …… ——被母亲放开的他惊恐地看着母亲,听着她用充满怨毒的语气,疯狂地说着:“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族灭了!” …… ——刘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 ——李广利妻子皆诛…… ——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 ——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马何罗兄弟等谋逆,马何罗枭首,马通、景建腰斩…… ——李寿坐为卫尉居守,擅出长安界,送海西侯至高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赵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 ——谁能幸免? ——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 ——与李寿一起围捕太子的题侯张富昌于后元二年四月甲戌,为人所贼杀。 ——那时,他的父亲已崩…… …… ——谁能幸免? ——既然连已死之人,都不能让家人幸免,他又如何能认为……自己不在获罪之列? …… ——就如昌邑王…… ——他那位年少时同时被父亲所爱的兄长……终究没有能够活过后元二年的正月…… ——甘泉宫…… ——后元二年的甘泉宫……埋葬了他的母亲……他的兄长…… ——他的父亲却没有在甘泉宫停下! ——当他在五柞宫被立为皇太子时,也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刘弗陵无法不害怕,无法不绝望。 ——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了霍光,见了金日磾……就是没有见他! ——更早的……他的父亲听到“天子气”的事情时,闭着眼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轻柔的动作却让他心中不由地一阵阵发寒…… ——他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心思…… ——真是只是因为不喜欢燕王与广陵王才立他的吗? 当所有的疑问都再不容他回避时……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父亲选择他便是为了让他为母亲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因为他是赵婕妤之子! 刘弗陵几乎确认了! ——仅存的那点疑虑也只是因为,他无法向他的父亲求证!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就觉得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做皇帝,然后死去…… ——既然他的父亲认定的储君一直是那位皇太子,那么,他又凭什么被选定呢? ——尤其是他的长兄并非无后! …… ——他会死! ——当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时……他还能活吗? ——那是皇太子的直系血裔…… ——那是大汉的正统帝裔…… ——远比他正统…… ——那个孩子的身上有卫氏的血…… ——那是他的父亲喜欢的,更是霍光一直信仰的! ——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吧…… ——该有……十五岁了…… ……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人想到的时候,都无法不慌乱。 “诏大将军见朕!”刘弗陵忽然大声命令,内外都是一惊,随即,报讯的去报讯,劝慰的上前劝慰。 片刻之后,杜延年赶了过来,恭敬地行了礼,便直接问皇帝:“上召大将军何事?” 刘弗陵看着杜延年,半晌之后,忽然就笑了:“不见大将军亦可。朕欲知之事,君当知之。” “上但问。”杜延年顺口回答,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即就被刘弗陵的问题吓到了。 刘弗陵问:“朕尚可活几时?” 注:刘弗陵加元服的冠辞出自《通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9、定禁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从元凤三年春开始,刘弗陵便一直在宣室殿养病,每日汤药不断,后寝之中便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苦、涩……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发闷。 几个月下来,杜延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但是,此时,惊吓之下,回过神来,再闻到这股气味,便不由有些头晕脑胀了。杜延年连忙屏住呼吸,片刻之后,才定下神来,有些不解,也更加不耐烦地反问皇帝:“臣愚,不知上何意?” 刘弗陵并未起身,方才只是侧着头看向杜延年,这会儿,听到杜延年的反差距,他干脆闭上眼,转过头,径自仰面躺在床上,淡淡地问:“朕可活几时?” 杜延年挑了挑眉,心中的不耐烦倒是消散了一些,没有再反问,而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上多虑矣……” “君不知,亦或不敢答?”刘弗陵不耐烦地打断了杜延年的话。 杜延年不由皱眉,眼神微敛,却没有思忖太久,便再次开口:“上毋忧疾,太医皆尽力……” “太仆!”刘弗陵睁开眼,盯着正上方的帐顶,“答朕所问!” ——这般旁顾左右而言它…… ——太拙劣了! 杜延年怔了怔,半晌才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上毋忧疾……” “太仆!” 刘弗陵终于被惹恼了,不过,狠狠地吼了一声之后,他强撑着坐起,盯着杜延年,神色冰冷,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岁?”刘弗陵淡淡地言道。 杜延年一怔。 “两岁?”刘弗陵再次开口。 杜延年懂了,却是苦笑不迭。 “上多虑矣……”杜延年再次劝道。 刘弗陵看着霍光的这位亲信,不由沮丧。 ——他可不相信,杜延年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但是,杜延年咬死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 ——杜延年是臣,是九卿之一,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随意相待。 “君若不知……即令大将军来见。”刘弗陵疲惫地闭上眼,摸索着重新躺下,“若大将军现无暇,朕稍待亦无妨。” “……诺。”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延年也只能应诺了。 再拜之后,杜延年慢慢地退出了内卧,在殿外交待了一通,便去见霍光了。 看着时辰,杜延年直接去了尚台,却不料,霍光今日竟不在尚台。 “君可知大将军此时在何处?”杜延年问尚令。 尚令摇了摇头——霍光并未交待去向。 ——这却是怪了! 杜延年不由拧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与尚令别过,打算去霍光常去的几个殿阁看看,刚过了两道掖门,就与范明友迎面遇上了。 “范将军。”杜延年客气地招呼,不是因为范明友是霍光是女婿,而是因为将军本就位在九卿之上。 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范明友也不敢托大,连忙答礼,随即又问了一声:“太仆可是见大将军?” 杜延年一怔,立即点头,估摸着范明友的来处,反问了一句:“大将军在白虎殿?” 范明友摇了摇头:“方才在白虎殿见我,说不到一刻,内谒者来见,云中宫诏见。” “中宫?”杜延年一怔,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对帝后毕竟是夫妻吗? 范明友点头,对杜延年显露的神色也有些不解。 杜延年却没有解释,向范明友谢过,但急忙转道往禁中行去。 这一次,杜延年没有与霍光错过,刚到椒房殿前的二出阙,就见霍光走了过来,显然是刚刚出椒房殿。 “大将军!”杜延年连忙迎了上去。 见到杜延年,霍光不由惊讶:“幼公?”说着,神色就有些变了。 ——不会是皇帝那边有什么问题吧? 霍光神色方变,杜延年便急忙解释:“上已醒。” 霍光松了一口气,示意杜延年随他一同离开。 ——椒房殿前毕竟不适合议事。 霍光并非一人前来,而是与往常一样,有一队亲卫护从。杜延年跟在霍光身后,身边都是玄衣赤甲的军士,行动间,甲胄发出铿锵之声,格外压抑。 杜延年不由皱了眉。 “幼公急来,所为何事?”霍光的询问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杜延年连忙定神,低声道:“上欲见大将军。” “何事?”霍光随口问了一句。 杜延年低下头,将刘弗陵问题复述给霍光:“上问:‘朕尚可活几时?’臣再三劝止,上坚持见大将军。” 没等杜延年说完,霍光便停了脚步,转头看向杜延年。等杜延年说完,他才慢慢开口:“即见?” 杜延年摇头,越发觉得刘弗陵的想法诡异:“上云,将军若无暇,其可稍待。” 听到这话,霍光不由挑了挑眉,心中略感惊讶——听起来,这位皇帝终于有些识时务了?! 杜延年也有同感,心中却又存了几分疑虑。 “幼公以为如何?”霍光询问杜延年的看法。 杜延年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道:“臣看不懂。” 霍光沉吟了片刻,却没有给答案,只是对杜延年道:“上既有言,仆便待日后再去。” “诺。”杜延年应了下来,随即便要离开,却又被霍光唤住:“不急,幼公随我来,正有一事,需与君议。” 杜延年连忙应下,跟着霍光离开。 霍光仍旧是去了白虎殿,与杜延年各自坐下之后,才说明原由:“仆欲以明友为卫尉,君以为如何?” 杜延年一怔,疑问脱口而出:“明友已是度辽将军。” ——卫尉虽然位列九卿,掌屯卫兵权,不可谓不重要,但是,毕竟位在将军之下。 霍光挑了挑眉:“将军素来是事讫即罢。” 杜延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任命着实透着几分古怪。 ——卫尉掌宫门卫屯兵,巡行宫中,不仅掌握宫门出入的大权,对宫中防务也有相应的权力,从某种意义说,卫尉比光禄勋更加重要。 ——毕竟,光禄勋属下的郎、谒者并非正式的军士,而期门、羽林又非光禄勋可以插手的,而卫尉属下的屯卫却是从各郡征来的,实力非同一般。 ——说白了,未央宫最强、最多的兵力就是卫尉属下的。 ——这样一个职位,霍光给谁……透露的讯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杜延年不太愿意开口了。 “幼公?”霍光不解地催促了一声。 杜延年叹息,抬起头,看着霍光道:“大将军已有决断,然否?” ——霍光之前已经见过范明友了,难道还会是说别的事吗? 见杜延年说了出来,霍光没有也再回避,直接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幼公以为如何?” 杜延年没有料到霍光重复追问自己的意思,不由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拧着眉,低声对霍光道:“将军诸子婿之中,范君才志最高。” ——这是赞语,却也含着别的意思。 …… ——才志太高,心便会大……心太大了……也就难以掌控了…… 杜延年的意思很明显——范明友未必全心听从霍光的掌控。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杜延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霍光:“大将军为何不用令子?” ——他本以为,霍光会用霍禹的。 ——毕竟,霍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禹?”霍光一怔,随即却是冷笑不止。 杜延年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那是霍光的亲生儿子,霍光可以随意教训,外人却是不能插手的。 “禹……才志太低。”霍光把杜延年的话稍作改动。 杜延年一怔。 “也不算低……”霍光想了想,不由露出几分嘲讽,“才不过尔尔,志却极高!” 杜延年有些明白了,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认真地思忖了一下,才回答霍光:“明友为卫尉,臣以为可。” ——只要霍光掌握得住,范明友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霍光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面通禀:“将军,范郎君与右将军请见。” 杜延年诧异——霍光还要见张安世吗? 霍光倒是并不意外:“右将军入。” ——显然是不准备见范明友了。 “唯!”殿外应了一声,不多一会儿,张安世便走了进来,霍光也起身相迎,两人见过礼,张安世才看到早已起身的杜延年。 “幼公?”张安世不由惊讶。 杜延年与张安世叙了礼,霍光笑道:“我欲知幼公之见。” 张安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对张安世,霍光也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明召见的缘由:“子孺,我欲以任胜羽林令。” “羽林令?”张安世也是一愣。 随后,张安世便平静下来,认真地思忖:“胜……” ——霍光诸婿中,任胜尚算稳重,对张安世、杜延年他们也是极恭敬的…… “此意可矣。”张安世很认真地回答。 霍光松了一口气,很是满意。 ——张安世是光禄勋,若他对此心存芥蒂,霍光也比较为难。 张安世毕竟了解霍光,看了看霍光的神色,寻思了一下,便笑道:“明友出为卫尉,不便再为中郎将,将军可有人选?” 杜延年一听,心中便明白过来——果然,范明友为卫尉一事,霍光已经决定了。 ——中郎可出入禁中,有五官、左、右三将。原本是范明友、霍禹、张千秋。现在,范明友为卫尉,便空出了一位。 ——这是指真正领中郎的三将,如苏武出使时授的中郎将却是不领诸中郎的。 ——像霍云,也是中郎将,但是,他领的是胡骑,授中郎将,一是秩位高,二是可以出入禁中。 “王汉。”霍光给了一个答案。 张安世与杜延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王汉是谁,最后,还是霍光给答案:“乃我群孙婿。”(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0、“勿复言予女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孙婿? 张安世与杜延年想了半天,仍然对这个王汉没有任何印象。 ——霍禹虽然已经完婚,但是,并无子女,这个王汉显然不会是霍禹的女婿。 ——不过,霍光的孙辈并只有霍禹的子女。 ——若算外孙……那就比较多了…… 两人不由面露犹疑之色。霍光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才解释道:“乃广汉之长婿。”(注1)。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霍光连外孙婿都打算倚重,居然不打算任用亲生儿子……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为人父的,因此,也格外不解。 ——不是说他们对外孙就完全不看重,但是,既然是外孙,就是别人家的人! ——若是内孙倒是另一说了,哪怕是女儿的儿女,毕竟是自家人……(注2) …… ——难道霍光对外孙格外偏爱? 联想到霍光对皇后的维护,张安世与杜延年不由地往这方面揣测了。 霍光本就有些尴尬,这会儿,见两人这般表现,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当即盯着张安世追问:“子孺以为如何?” 张安世只是震惊,对霍光倒是并没有太多的畏惧,这会儿,见霍光恼羞成怒,也只是哭笑不得,并没有太上心,不过,霍光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于是,想了想,他皱着眉,不无好地对霍光道:“大将军,王汉现为何官?” ——张安世的印象中,自己属下没有王汉。 霍光又咳了两声,才回答张安世:“侍郎,给事黄门。” 这么一说,张安世与杜延年就明白了——这个王汉应该是极得霍光意的…… ——但是…… 两人再次相视一眼。 ——他们都毫无印象啊! 虽然对这个王汉没有印象,但是,霍光既然提出来了,又已经任其为黄门郎了,张安世与杜延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总归是选霍光自己亲信的人! “臣无异议。”张安世给了答案。 霍光转头看向杜延年,杜延年一怔,随即明白霍光是询问自己的意见,连忙低头附和。 见两人对任命都没有意见,霍光才露出笑容。 ——他当然可以独断专行,但是,张安世与杜延年不是其他人,若是连他们都反对,他就不能不考虑自己任命是不是有问题。 见霍光满意,张安世与杜延年一起告退。这一次,霍光没有再阻止,直接起身,将两人送出殿门,最后,干脆将两人送到阶下了,让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紧张,连连劝止,却到底劝不住。 离开白虎殿,出了一道掖门,看不到霍光的身影了,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停步,抹了一把冷汗,随即相视而笑。 “大将军难得如此礼下于人……”张安世也是紧张不已。 ——霍光看着温和,但是,实际上是极有主见的,尤其是这几年,大权独揽,别说礼下于人,能平和地听进逆耳谏言都不容易了! ——今日,霍光却那样行事,实在是由不得张安世与杜延年不紧张。 杜延年连连点头,却也猜到了几分:“是因为君与我对其所任并无反驳?”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张安世也想不出其它理由,只能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两人并肩而行,又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个道口时,张安世忽然伸手拉了杜延年一下,随即便位着他的胳膊转入旁边的一条夹道。 灰色的高墙,狭窄的小径,实在是个隐秘的地方。 杜延年皱了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跟上张安世的步子,避免自己受罪。 隔墙有耳,张安世也不会真的在夹道上与他说什么重要的事,而拉着他上了墙头。 “何事?” 见张安世如此慎重,杜延年也严肃起来。 原本在宫墙上宿卫的郎中被张安世赶到一边,他们两位九卿站在一角,轻声低语。 “卫尉、中郎将、羽林令……”张安世屈指数着,“大将军对宫禁兵卫……是不留半分余地了……” 杜延年点了点头,同时对好友翻了一个白眼——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了,就不必他再这样推测了! 张安世却是看着杜延年,一言不发,眼神闪动,显然另有深意。 杜延年抚额,叹了一口气,。 ——张安世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这是想知皇帝的情况,又不能直言…… 杜延年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张安世的神色陡然一沉,刚要说什么,就瞥见另一边值卫的郎官都悄悄地看着自己这儿,不由沉了脸,却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摆手让众人转身。 他是光禄勋,郎官也不敢违逆,立刻在仆射的指挥下,转过身,背对两人。 张安世凑近了杜延年,低声道:“当真不好?”说着就面露犹疑,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大将军?” 杜延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关于刘弗陵的情况,杜延年是问过义微的,义微知道他是霍光的心腹,就拣着轻描淡写的部份,对他说透露了几分,因此,杜延年虽然还是不喜欢刘弗陵,却也不免对这位年幼即位的皇帝有几分怜悯,否则,他之前也不会去见霍光了。 ——霍光对刘弗陵已经是彻底厌弃了,哪里会管他的情绪?! 不过,他本来也不想声张的,这会儿,见张安世都疑心到霍光身上了,他就不能不说了。 杜延年向北指了一下,低声对张安世道:“与大将军无关!云陵作下的……” 说着,杜延年不由叹了一口气。 ——真是做孽啊! 张安世也是从孝武皇帝就在宫中的,自然听说过某些事,不由惊诧:“十四月?” 杜延年点头,想到义微当时不屑的语气,再想当时自己与张安世一样的怀疑,不由也有些脸红,却也不能不对张安世说清楚:“上若安心静养,当可至弱冠……” 义微当时可不是这样和气的说法。那位女医看着当朝太仆,十分不屑地道:“大将军若有此心,当令上操荣纵欲,一岁必改元!” 杜延年还在想义微,张安世已经回过神来,伸手揽过杜延年肩,在他耳边道:“数岁之间,大将军欲立何人?” 杜延年定了定神,也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大将军未与我言。” 张安世点了点头,放开手,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杜延年见张安世仍无意离开,倒是觉得不妥了,伸手扯了扯张安世的袍袖,提醒他“走。” ——这是值卫的地方,他们也不能总让郎官不在位上。 张安世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走下墙头。 两人又一起走了一会儿,将要分道时,张安世再次开口:“幼公……” 杜延年嗯了一声,看向好友。 张安世抿了抿唇,终究是狠了狠心,问了出来:“大将军虽未言,君以为其属意何者?” ——杜延年常年在霍光身边,他就不信,他这个好友完全没有想法。 杜延年笑了笑,思忖了一下,却道:“大将军未言,上有言。” “哦?”张安世挑眉,语气十分不以为然。 “上对中宫言及广陵王。”杜延年轻笑。 张安世愕然失笑。 笑过之后,杜延年肃了肃神色,低声对张安世道:“我知君所问……只看大将军何时见掖庭令……” 张安世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 两人就此别过。 杜延年的话,张安世也觉得有理,然而,等了两个休沐日,都没有等到霍光见张贺的消息,张安世也有些急了,正好紧接着一个休沐日,他与张贺是同一日,他便直接从宫中去张贺家。 车刚到张贺的宅门前,张安世还没有让苍头上前敲门,就见张贺走了出来,他稍稍一怔,便笑着下车。 “安世?”张贺也是一惊,随即便一喜,“我正要去尔家。” “在兄家亦是一样。”张安世也笑,“吾亦有事与兄言。” 兄弟俩相携进了门,直接进了北堂内室,在长榻上隔几而坐。 张安世素来敬兄,坐下后,便道:“阿兄先言。”心中也不免揣度兄长寻自己何事——莫不是侄儿的病又要用什么珍物? 张贺这次倒不是有事拜托,而是真的与他商议。 ——婚事! 张贺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因此,说得很慢,然而,他仍然低估了张安世的反应。 没等兄长说完,张安世一脸惊骇地打断了兄长的话:“将汝孙嫁与曾孙?” 张贺点头:“燕已十岁……” “不可!”张安世断然地否决。 “为何?”张贺虽然也拿不定主意,但是,见张安世这样断然,也有些不高兴了。 “为何?”张安世诧异地看着兄,见他的确要自己解释,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口气也更加冲了。 “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张安世没好气地对兄长地说,见兄长还想说什么,便以更加专断的语气说一句: “勿复言予女事!” 注1:《汉霍光传》记王汉为霍光的“群孙婿”,究竟是外孙婿还是孙婿,无具体描述,但是,若是“孙婿”应该不需要用这种模糊的描述。另外,根据“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邻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的记录来看,霍光并未任用内孙,除非霍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否则,应该就是霍禹并无子婿在朝,而且,霍禹在霍光死前,只是中郎将,不太可能出现翁婿同时任一个职务的情况。因此,易楚将王汉推定为霍光的外孙婿。 注2:根据资料,西汉的内孙、外孙并不是根据血缘认定,而是根据在不在一个户籍中判断。如果某人是母亲家的内孙,便不会被父亲的罪行牵连。(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1、兄弟议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伴着张安世刚刚落下的话音响起,让内室之中的兄弟俩都是一惊。 “大兄!” 挨打的张安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一直以来,他是少子,也是嫡子,兄弟感情虽好,但是,无论何时,张贺对他都带着几分客气的恭敬。 ——嫡!庶! ——那是一生也无法跨越的界限。 在张安世的心中,张贺一直是个很通透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与他争执。 ——不是争不到,只是争到了又如何? ——因此,他们的父亲任一子为郎时,他谦让了。 ——因此,当他们的父亲过世时,他没有提一句家产的事情。 ——可是! ——这样的兄长! ——居然动手打了他! 张安世不敢置信,张贺又何尝不是惊讶无比? ——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对张安世动手! “安世……”张贺嚅嚅地唤道,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竟然这样…… 尽管脸颊上火辣辣地发疼,耳朵也嗡嗡地作响,但是,张安世还是觉得好笑了。 笑过之后,捂着脸颊,张安世叹了一口气。 “大兄……吾所言不顺汝耳……”张安世无奈地叹息,“却仍是实言!” 听到这话,张贺心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张贺重复张安世的话,一字一句地念出,只让他心中的怒意更盛! “太子后岂因庶人衣食县官而足!”张贺愤怒得全身发抖。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曾孙今仅为庶人!” 张贺想说什么,但是,却是一个字都辩不得。 ——无论日后如何,刘病已现在只是庶人! ——而日后……谁又说得清呢? 张贺沉默下来,张安世也没有急着开口,一时之间,气氛便凝重了起来。 半晌,张贺再次开口,语气冷淡了不少:“吾仅刑余之人……” ——刘病已是庶人,他也不是高第门户! 张安世只觉得自己的头比脸颊更痛了! “大兄!”张安世无奈地叹气,“我并非以曾孙为微贱!” ——就算是庶人,刘病已也是宗室属籍! “既然如此,君究竟何意?”张贺沉着脸,冷冷地质问兄弟。 张安世摇头,拧紧了眉头,却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张安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由一惊,连忙追问张贺:“大兄为何兴此意?曾孙尚掖庭!” 张安世懊恼不已。 ——他怎么忘了这点! ——宗室输掖庭就意味着婚事皆操于上,绝对不允许私下婚聘。 ——一般来说,女子尚可远嫁和亲,男子……是不允许成婚的! ——刘病已会例外? ——难道…… 张安世隐约猜到了答案。 “中宫有诏,县官已加元服,掖庭养视之宗室子男,不宜在内,皆出。”张贺也没有多想,随口给了答案。 若不是脸颊仍然疼得厉害,张安世恨不得自己再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怎么就忘了,霍光根本不需要见刘病已就能将其安置妥当呢! ——不对! ——不是他忘了! ——他是被杜延年给误导了! 张安世迅速地给杜延年定了罪! “大兄——”想通了,张安世的语气就缓了下来,话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轻松。 “说!”张贺仍然满腹怒意。 见兄长仍然一脸怒容,张安世便改了主意,徐徐地问了一句:“曾孙出宫意味着什么?” “什么?”张贺被他这么没头没尾一问,倒是不明白了。 张安世也不是真的要问自己的兄长,只是想让兄长能够平静地听得进自己的话,于是,见张贺皱眉思忖,他便向着兄长微微倾身,双臂撑在漆几上,低声道:“以往由掖庭养视,曾孙虽是宗室属籍,但是,毕竟说不清。” ——在掖庭的宗室是什么人? ——基本上都是因罪被没入的! ——虽然从来没有明文说刘病已是因罪入掖庭,但是,因为惯例如此,却是很难说清楚。 ——但是,出了掖庭就不一样了。 ——哪怕什么爵位都没有,只要仍然是宗正属籍,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宗室! ——这其中的意味就格外不同了。 …… ——尤其是现在! 张安世眼中的眸光微闪,唇角不由显出几分笑意。 “大兄在后宫,当知上疾甚……”张安世近乎耳语地对兄长言道。 张贺不由瞪大了眼睛,伸手抓住张安世的手:“汝……” 张安世的手腕被兄长攥得生疼,连忙甩手,让兄长放开,随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世!”张贺不悦地唤了一声。 ——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 张安世甩着手,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抽着气道:“大将军未曾言。” 张贺仍然不信。 张安世撇了撇嘴:“我来,就是想问,大将军有无见大兄。” ——他也着急啊! ——看不清霍光的心思,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霍光可能的作法。 ——万一揣度错了…… 张安世心中倍感无奈。 张贺不由皱眉,半晌才慢慢地言道:“大将军欲立皇后子?” ——他是掖庭令,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张安世少。 ——在他看来,霍光有这个想法也很自然……毕竟上官家已灭,皇后除了霍家别无依靠…… 张安世没有吭声,只是皱眉。 “皇后若无子……”张贺眯着眼,冷冷地言道。 张安世挑了挑眉:“应当是效孝文皇帝例。” ——也就立先帝长子。 张贺拧眉:“广陵王?” 张安世也想不通,只能沉默。 张贺嗤笑一声:“广陵王断无可能!” 张安世对此并不否认。 ——若霍光不改初衷,自然不会让广陵王为帝。 ——若霍光存了私心,当然更不会让广陵王为帝! ——只是霍光究竟是什么心思呢? 张安世无法确定。 张贺也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究竟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安世……” 沉吟良久,张贺咬了咬牙,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告霍子孟,我欲许女孙于曾孙!”张贺对张安世言道。 张安世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但是,他皱了皱眉,并不赞同。 “若大将军怒……”张安世为兄长担忧。 ——今日的霍光可未必如以往一样的容忍。 ——一旦霍光因此对张贺有了怒意…… “那也值得!”张贺是狠了心了。 张安世却没有应声。 “安世……” “就为了卫太子?”张安世垂着眼,没有看自己的兄长。 张贺一怔,好一会儿,才喃喃低语:“不够吗?”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张安世微怔,随后失笑——如何不够呢? ——对于兄长来说,维护卫太子这个理由便足够让他冒任何险了! ——对于霍光呢? ——当年……足矣! ——如今呢? 张安世不由也好了。 ——今时今日,霍光的心究竟还有几分在那位皇太子身上呢? “稍后,吾即对大将军言!”张安世决定了,等会儿离开张贺家,他去见霍光! 张贺点了点头。 张安世看了看兄长,一时也无话可说,便干脆转了话题:“曾孙素来有主见,大兄不可随定其婚事……”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等说了出来,张安世倒是深以为然了。 ——刘病已会乐意别人随意定自己的婚事? 张贺一怔,随即便有些不确定地言道:“我亦仅是有此意……自是要与曾孙议之再定……” ——他对刘病已看得极重,怎么可能随意决定他的婚事呢? 想到这儿,张贺不由对张安世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哂:“安世……汝言曾孙为庶人……若非如此……我岂会兴此意?”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刘病已的身份尴尬呢? ——若不是刘病已的身份尴尬,他也不会想把孙女嫁给刘病已 ——他其实很清楚……门第尚可的官宦家,是不会考虑以刘病已为婿的! ——不仅是身份尴尬,更重要的是,担着不可预知的风险! ——高贵的血统,低微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招来覆顶之灾! …… 张贺敛了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就如今上从知道刘病已的存在便对其心存忌惮一样,任何一个人成为皇帝,都不可能对刘病已的存在毫不关心…… …… 张贺看向张安世,却蓦然发现,张安世的眼中凝着深深的忧虑。 ——张安世不会不知道这些…… ——因此……他赶来见他…… 张安世苦笑。 “大兄……方知其情乎?”张安世低声言道。 ——他的兄长居然才想到这个问题…… 张贺不由脸红,半晌才猛然抬头,不安地道:“既是如此……弟不必言于大将军……” ——无论如何,霍光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不!”张安世却摇头拒绝了。 “安世!”张贺严厉地唤了一声。 张安世挑眉轻笑:“此事可验大将军之意!” ——结果一样,过程却未必相同! ——其中的意味就更多了! 张贺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值得一试……”(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2、皇曾孙的婚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与张贺商议妥当,张安世便准备告辞了。 “不若用过昼食再辞?”张贺挽留。 张安世摇了摇头:“现在去见大将军,正是时候。” ——匆忙过去,才能显示出他的震惊。 张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并没有再劝,起身相送。 将出内户,张安世又转头对张贺叮嘱了一声:“无论如何,吾家女不可予曾孙。” 张贺拧眉,却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吾知矣。”他应了下来。 ——霍光若是另有打算,刘病已的存在就格外碍眼了,他纵不惜己身,却不能不顾忌自己的亲人。 ——霍光若是不改初衷……刘病已人的前程远大……张家也不需要锦上添花…… ——更何况……外戚难为! 张贺与张安世都清楚这一点,也丝毫不希望自己家与外戚扯上什么关系! ——自汉兴以来,外戚有几家落得好的? 这样一想,张贺倒是真的认同了张安世的想法。 ——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刘病已……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 送走张安世,张贺返回北堂,这一次,他的適妻正在堂上等他。 “吾君……”张家女君有些焦急,更有些不安。 直到现在为止,张贺只有一个孙女,还是其子妇所出的嫡女,对这个孙女的婚事,张家女君自然不会不闻不问,任由张贺作主。 ——刘病已……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子婿人选! 尽管心中如此认定了,但是,张贺才这个家的主君,即使是他的適妻,也无法反对他的决定,因此,她只能迂回地建议张贺与张安世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本来,她还想着与张安世先沟通一下,但是,刚到休沐日,张贺便准备去见张安世,她还来不及想办法,又得知张安世来了…… 这几个时辰,张家女君过得实在是煎熬! 看到適妻,张贺脚下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登堂入室,在西面的长榻上坐下,却是再没看適妻一眼。 “吾君……”他的適妻却不能不开口。 原本,张贺还没有想那么多,但是,方才被张安世泼了一通冷水,冷静下来之后,张贺就不能不想了。只是,终究是夫妻,盯着適妻看了一会儿,张贺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道:“卿不欲我予女孙于曾孙,尽可直言!” ——言下之意,是怪他牵扯张安世了。 张家女君一怔,随即掩面叩首,不仅是羞愧,也是委屈。 “吾君素重曾孙,妾岂敢多言?”张贺的妻子低泣着辩解。 ——张贺对刘病已的重视不下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哪敢说刘病已不是良配呢! 张贺一怔,随即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的确,他当时接了中宫诏,正在兴头上,若是那时,妻子说个不字,他会是什么反应……简直是太明显了! “吾君……”听到夫君的叹气声,张家女君也有些不安,抬眼看了张贺一眼,却见他面上阴晦不定,不由有些难过,再对上张贺望过来的目光,便将心一横,低声道:“若是小叔同意……妾亦无异议……” ——若是张安世也同意……想来……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顶多……顶多……他们多备些媵嫁! 听到妻子这样说,张贺不由又是一怔,随即便摇了摇头:“不必!” “吾君?”张贺的妻子不明白了。 张贺再次叹气:“我所想差矣……” 张家女君更糊涂了,却也没有追问。 ——只看张贺的神色,她就知道,那必然不是令张贺愉悦的话。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好呢? 张贺也的确没有说明白,沉默了一会儿,便与妻子一起看儿子了。张家女君很自然地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若是张安世在这儿,便必然明白张贺的意思。 ——那位皇曾孙的婚事…… ——不是他的能做主的! ****** 大将军府 霍光并不在幕府,但是,接到长史的通报,他还是从宫中赶了过来。与张安世见过礼之后,他便一边坐下,一边问道:“何事不能在宫中说?” 张安世在独榻上坐定,随后,才苦笑道:“家兄前日传,云今日与我议事……” “哦?”霍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张安世欲言又止,随即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地道,“我至兄家,才知……” 张安世一脸为难,仿佛说不下去了。 霍光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催促,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张安世。 张安世似乎是下了狠心,咬着牙言道:“家兄欲将女孙许予曾孙!” “嗯……嗯?!”霍光先是漫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张安世说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当即便目瞪口呆,盯着张安世半晌回不过神来。 等了好一会儿,张安世按捺不住,试探地开口: “……大将军……?” “嗯?”霍光蓦然回神,应了一声,却仍然看着张安世,不过,这一次,没多一会儿,他便眨了眨眼,随即便皱紧眉头。 “令兄……”霍光慢慢地言道,“为何兴此意?” 说着,霍光抬手按住了身边的竹几。 张安世一时也看不出霍光的想法,只能按照与张贺商议过的内容往下说。 “曾孙将出宫,吾兄甚忧……”张安世说得很慢,似乎也很紧张。 这一次,霍光没有等他说完,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善地质问:“甚忧?忧何?”随即也不等张安世回答,便不高兴地斥责:“甚忧即以曾孙为孙婿?” 霍光是越说越不高兴:“卫、史两家岂不忧曾孙?” 霍光的这几句话一出口,张安世的心里便陡然一松。 ——显然,霍光不乐意以张贺之孙为刘病已之妻。 ——更主要的是,霍光提及了卫家与史家。 ——这两家是刘病已的外家。 ——而霍光的言下之意,竟隐隐约约地指出,卫、史两家尚没有女子配为刘病已之妻…… ……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了! 尽管如此,张安世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心,仍然一派踌躇地霍光支吾言道:“曾孙将出宫……吾兄忧……其衣食……” 霍光更不解,也更不悦了,劈头打断张安世的话:“衣食?曾孙何忧衣食?” 张安世低着头,轻声道:“曾孙仅为庶人……且无家赀……” “啪!” 霍光不悦地拍了一下凭几:“令兄……” 张安世被霍光的举动一惊,正以为他要口出恶言,却发现霍光没有说下,悄悄瞥了一眼,才发现霍光明显在极力按捺恼意。 张安世的心又放下了几分——显然,不管是顾忌他,还是顾忌他的兄长,至少说明,霍光的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往事的! ——这个时候……他们能倚靠的,也不过就是霍光的那点顾念了!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后,霍光稳着语气,冷冷地陈述:“今上即位以来,两次赐天下民爵;四次赐宗室钱、帛等。元凤二年即赐宗室子钱,人各二十万。” ——后元二年,赐长公主及宗室昆弟各有差。 ——始元四年夏,六月,皇后见高庙。赐长公主、丞相、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以下及郎吏、宗室钱、帛各有差。 ——始元五年,赐中二千石以下至吏、民爵,各有差。 ——元凤二年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大置酒。赐郎从宫帛,及宗室子钱,人 二十万。 ——元凤四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见于高庙。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 “曾孙何忧衣食?”霍光的质问声根本就是牙缝间挤出来的。 ——民爵不算什么,但是,钱帛可不是! ——不算其它,只说元凤二年那次的赐钱。 ——二十万钱是什么概念? ——大汉寻常的中等人家,全部家产加到一块,也不过十几万钱! ——刘病已需要为衣食担忧吗? 霍光很不高兴! ——他还没有算上,卫登之前为刘病已准备的赀产! ——真当他不知道吗? ——大将军那位三公子也不是省心、宽心的人,怎么可能直接将那么一大笔家赀全托予张贺? 张安世却是真没有想到这些,听到霍光的质问,才不由一怔,却是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到这会儿,霍光若是还不明白张安世究竟在问什么,他就不必再当大司马大将军了! 因此,霍光越发地不高兴了。 “我竟不知,子孺亦对曾孙如此上心!”霍光冷言讥诮。 ——居然为了刘病已来试探他!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也不再掩饰了,坐正了身子,沉着脸,正色问霍光:“大将军对曾孙婚事可以成算?” 此时,这个问题的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霍光盯着张安世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给了答案:“吾家已有皇后,曾孙之適不可贵!” 张安世一愣,却是有些不懂了。 见心腹如此,霍光没好气地言道:“汝家女不可予曾孙!” “为何?”张安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霍光瞪向张安世。 话一出口,张安世就想到答案,这会儿,只能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 ——为什么? ——因为他是霍光的心腹! ——刘病已若有太过强大的外家,又怎么能体现得出天命所归的正统呢? ——最重要的是,若是那样,置霍光于何地呢? 张安世不敢言语了——他的问题的答案已经太明显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3、椒房殿曾孙剖利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尽管霍光与张氏兄弟已经开始考虑刘病已的婚事了,但是,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 中宫诏是颁至掖庭署的,刘病已很快就得知了,但是,张贺同时也告诉他,他并不是立刻就会搬离掖庭。 刘病已当时还不明白,听了张贺的解释才知道,出宫绝对不是他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走出未央宫就可以的。 “户籍,授爵、名田宅……”刘病已扳着指头数着,最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数月才能办妥……” “君若急于出宫,我可下诏……”兮君今日的功课是纺绩,本就不耐烦,再听刘病已在耳边念叨,就更不耐烦了,因此,虽然言辞仍然客气,但是,语气却是不善得很。 刘病已自然不会说是,立刻放下手,一脸谄媚地对兮君道:“岂会?!只是发觉事务甚为琐碎!” 兮君忍不住一乐,手下也一时失了轻重,麻线便被扯断了。 兮君顿时苦了脸。 ——《诗经.斯干》:“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所谓“瓦”可不是瓦片,而是绩麻成线时所用的纺专,也称纺轮或者纺坠。 ——总之,纺绩是女子的必修课。 兮君是皇后,自然不需要她真的去做纺织绣染的事情,但是,既然是女子,自然也不能例外,傅母以纺绩的要求自然不会太低。 兮君又不是初学的稚儿,居然在绩线时让麻断裂……傅母必然要教训的。 刘病已连忙退开,强忍不发出笑声。只是兮君如何会不知道,她皱了皱眉,干脆把纺专搁到一边,专注地抬着头,盯着刘病已,却是一声不吭,眉目间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一见兮君露出这般神色,刘病已便有些头皮发麻,若是以往,他必然千方百计地转开兮君的注意力,力求她少为难自己几分,但是,这会儿,他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毕竟,他要离开了。 ——与以往处出求学不同,这一次,离开之后,再想见兮君就真的不容易了。 ——以往,他由掖庭养视,自然可以在掖庭出入,以后呢? ——出了掖庭,他就只是寻常宗室了。 ——不要说入掖庭,就是想进未央宫,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刘病已闭了闭眼,随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坐在榻上的皇后。 ——她已不再是六年的小女孩了! 刘病已暗暗算了一下——他的这个小妹该有十二岁了…… ——十二岁啊……六年了…… 刘病已低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 “病已?”兮君有些不解了。 刘病已抬起头,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自己带来的玩意,走近木榻,将玩竟儿搁在上面,轻轻推向兮君的方向:“以后……再想寻这些……宦者不好用,可以托义女医。” ——他以后,恐怕是不能再给她带什么东西了。 兮君神色一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垂着头,不肯再看刘病已。 ——不是玩笑,不是赌气……眼前的这个人……可能……真的不能再见了…… …… ——即使再见……他们也未必能如现在这样了…… 兮君的脸色白了白。 ——她比刘病已知道的更多一些,因此,她不会认为两人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但是……那又如何呢? ——那样的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兮君苦笑。 “兮君……”刘病已在榻前跪下,低声唤她的名。 兮君抬眼,看着跪在自己的面前的少年,眼中满是不解。 刘病已咬了咬牙,伸手握住的兮君,让兮君一惊,然而更让兮君的惊讶的是他所说的话。 刘病已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若上无子而崩……断不可以上之昆弟即皇帝位。” 兮君惊诧地看着刘病已,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的脑中,心中都乱得一榻糊涂,一时之间,根本理解不了刘病已的意思。 “我……我不……”兮君哑着嗓子对刘病已道。 ——她不明白…… 刘病已用力地攥紧她的手腕,让她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上之昆弟还是继先帝之后,非继上之后。” “昆弟之子犹子也。以之为上之后,即为上之子,必事汝为母。”刘病已慢慢地解释,细细地为兮君分析利害,“否则……君但思孝惠皇后如何境遇……” 兮君打了一个寒颤。 ——孝惠皇后……被禁锢于北宫之中,死后甚至不曾起坟…… ——那明明是大汉皇后! ——那明明是高皇帝的嫡亲血脉…… 兮君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却是将刘病已说的话牢牢地记住了。 刘病已看着兮君脸色煞白,心中不由不忍,但是,他不能不说。这些话,他已经想了很久,而且,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兮君,只能抓住这个机会与她说明白。 “大将军究竟作何想法,无人知之,但,上一旦不讳……君为皇后,必有言语之权,切不可不言己见!” “不必言其它,但言‘立嗣必子’。” “此乃有司请孝文皇帝立太子之时所言。” 刘病已细细地交代。 ——如何立嗣,除了礼法,就是先例。 ——对兮君来说,最糟的就是如吕后死后,群臣立孝文皇帝的例子。 ——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立嗣。 …… 兮君认真地听着,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半分,直到刘病已全部说完了,又问她:“可知否?”她才慢慢地点头,随后,轻声问:“若大父早有定策……” …… 其实,这些事,他们两个人又能决定多少呢?不过是有个人商量着,心里稍微踏实一些。对兮君来说,有些话,与身边的任何人都是不能说的,倒是刘病已,因为不相干,又可信,才能说上一说。 这会儿,明知道不应该,兮君还是将自己最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若是大将军已定策……”刘病已挑了挑眉,苦笑着道,“皇后莫争也。”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若是霍光已经决定,她又如何去争呢? 兮君闭眼摇头,失笑不语。 刘病已的手上再次用力,让兮君陡然回神,抬眼看了过去, “大人应无定策……”刘病已轻声道。 兮君一怔,回过神来,“君岂知此……” ——霍光再重视刘病已,也不会与他谈及此事的! 刘病已轻笑:“大人未曾见任何诸侯王。” ——因为正月,刘弗陵加元服,甚至连诸侯王例行的朝见都取消了。 兮君却不认同。她很认真地说:“如此亦可是大父已有定见。” ——所以,不需要见任何一个诸侯王。 刘病已嗤笑一声,反问兮君:“大人以何定嗣位者?” 兮君一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答了。 ——霍光如何选嗣位之人呢? …… ——无论是存了公心,还是存了私心,霍光都不可能不管不顾直接选择一个人吧? ——除非……霍光根本不在意谁在位!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皇帝毕竟是正统。 ——刘弗陵十四岁就能给霍光设局了…… ——其他人呢? ——难道都不如刘弗陵? 兮君有些明白了,看着刘病已的眼中又多了几分神采。 见兮君的情绪不再低落,刘病已笑了笑,终于放开了手,却没有起身,而是干脆地就在榻前坐了下来。他比兮君年长,又是男子,尽管坐在榻下,但是,榻本就不高,因此,两人坐着,倒是正好差不多高。 兮君甩了一下手腕,不太高兴地抱怨:“不知轻重!” “疼?”刘病已想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也有些不好意思。 “疼!”兮君没好气地回答。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不一会儿,兮君便放下了手,屈肘靠着凭几上,看着刘病已,好地问他:“出宫……君可有打算?” 刘病已知道,这位皇后自幼入宫,即便是没有入宫的时候,也是在高门大第之中生活,对宫外的生活并不清楚,因此,也格外好。 “且看宗正与掖庭如何安置我,之后才能作计较。”刘病已很现实地回答,不过,见兮君有些失望,他便想了想又说了一些:“先寻家宅,再寻生计……若是有田宅予我,就轻松许多……” 刘病已认真地盘算。 “嗯……上几番赐宗室……”刘病已忽然想到,拍了一下手,“却是要问一问宗正。” 见刘病已认真地计划出宫后的生活,兮君一时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在刘病已的唤声中回神。 “嗯……”兮君掩饰地笑了笑,随口找了一个话题,“小哥哥说了许多,却少了一样。” “少了一样?”刘病已一怔,又想了一下,仍然想不出来,“什么?” “新妇!”兮君举袖掩面,笑着言道。 刘病已一愣,随即也笑了,却是轻轻摇头。 “如何?”见他这般举动,兮君隐约觉得不对,连忙问了一声。 刘病已看得比张贺透彻,因此,笑了笑,便对兮君道:“我无父母,却有大人,又有外家……婚事……” 刘病已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兮君却明白了:“大父与汝外家……恐各有主意……” 刘病已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下:“还有张令……” ——总而言之,他的婚事,能管的人还真不少!(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4、叙别离皇后馈赐重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看得通透,或者应该夸赞他对诗礼仪学得很好——并不是没有少年情怀,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是何模样,只是,他更加清楚,適妻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更无祖辈在堂的男子,那么,他可以决定自己的適妻。 ——可是,他不是。 ——即使不说霍光,也有史家与张贺在,他们不会允许自己随意选择適妻的。 ——当然,如果他坚持,也可以不理会那些人,毕竟,史家与张贺都不是他的家长。 ——可是,他能不在意史家与张贺的意见吗? 刘病已不认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因此,他只能不将適妻放在心上。 ——选谁都一样吧…… ——对他都一样。 …… ——更何况,还有霍光…… 刘病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多么地尴尬。 ——那么,霍光会对允许他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吗? ——那么,霍光会对他的婚事不置一辞吗? …… ——如果霍光真的不闻不问……他恐怕根本不敢考虑这件事…… ——何必连累别人……更连累自己的亲人呢? 刘病已忍不住苦笑。 兮君看着刘病已的神色从不以为然变到一脸苦涩,心中不由一紧,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不着边际的安慰都是徒劳的,最后,她还是沉默了,双手摸到纺专,便下意识地取了过来,继续晃到纺专,慢慢地绩线。 也许是纺专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刘病已,刘病已抬眼看向兮君,却不由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飞檐下射入的日光洒在了兮君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十二岁的女孩垂着头,避开刺目的光线,一手捻转纺专,一手抽着麻缕,神色专注,她身上锦绣袍服在日光下,真的流光溢彩,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刺眼,反而映得女孩格外地安详。 一见之下,刘病已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静静地坐着,看着……直到女孩蓦然抬眼看向他的眼,而那双安详的眸子却盈着惊讶……刘病已一惊,随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将手伸到女孩的脸颊边,几缕碎发就贴在他的手背上,泌凉如丝……就像……指腹下所触及的肌肤…… “啊……噢……”刘病已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想出声,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只能支吾着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惊惶之下,全身过于僵硬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收回……一直贴在兮君的脸旁…… 兮君更是目瞪口呆。 ——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活泼,但是,一向守礼。 ——她的年纪稍长之后,除非是为了逗她开心,他真的很少靠近她,就算是这样私下独晤,他也不会与她同席。 ——尤其是在…… 兮君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轻轻晃了晃头,想将那些事情从脑海中甩出去。这个动作却让刘病已回过神来,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兮君不由一愣…… ——她是皇后,除了妆饰容颜时会有人碰触她的肌肤,平常连她衣角裾边都没有人敢碰一下。 ——刘病已同样如此,偶尔,他会像之前那样握住她的手腕,却从不会碰她的脸…… ——这几年……只有刘弗陵碰过她的脸…… ——那位少年天子,这几年,身体一直是虚弱的……他的手哪怕在盛夏,也总是冷得像冰一样…… ——兮君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尤其是前些年,前前后后接连大病,因此,手足也是常年冰凉。 ——刘病已的手却是温暖的…… 兮君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很特别…… 也许是这个缘故,当刘病已收回手时,兮君的心中竟升起了一些不舍的感觉。 …… ——很怪异…… 兮君定了定神,心中觉得不妥,便强自按捺下那些莫名的感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径地沉默了。 刘病已同样尴尬,也更加不知所措。 ——他太清楚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地不对了! 他更清楚,这个错误是不好声张的,因此,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是说不出请罪的话语。 “咳……”刘病已清了清嗓子,“中宫,臣来此已多时……” ——他想告辞了。 不等他说完,兮君便抬眼看了过去,眼中闪动的神采透着复杂的意味,却让刘病已莫名地心惊,只能僵硬地移开眼,用生硬的语气将自己想说话说完。 “……我……该回掖庭署……” 兮君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中宫?”兮君终于出声,语气却充满了不解与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不悦。 兮君没有发觉,刘病已却发觉了,不是因为他更敏感,而是因为方才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察觉了不对。 ——他何曾这般在寻常对话时称呼兮君为“中宫”啊? ——这不是明摆着……他说错话了吗? ——兮君会不高兴…… ——太正常了! 若是以往,刘病已应该会顺势改口,或者一派“义正辞严”地为自己的错误辩解——都是一个目的,让兮君开心一些。 ——这个女孩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事实上……这个女孩开心的时候……还真不多! 这一次,刘病已欲言又止,平素随口就能说出来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原因? 刘病已苦笑。 ——自然是因为之前的失态了…… …… ——在那样的碰触……失态……之后……他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呢? 刘病已想告辞,并不是想将一切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是害怕了…… ——他不敢再多想一下……却不能不去想…… ——于是……他想离开了…… …… ——也许……不面对这个女孩……会好一些? ——至少……他不会这样……心乱如麻…… 无论刘病已怎么想,兮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小哥哥很少称我中宫……”兮君平静地陈述了,却也用了很久未用的称呼。 ——那个很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忽然意识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兮君不再称他为兄……而是直呼他的名…… ——那是更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心中一紧,却是定定地望着榻上女孩,想看清楚她的眼……她的心……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兮君的眼中蒙着一层名为困惑的颜色,遮挡了更深处的东西…… 刘病已再次出了神,专注地看着榻上的女孩,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君长为中宫……方为幸……”沉默了良久,刘病已给了一个含糊的解释,但是,那的确是他的心中最真实的愿望。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拥有的东西……真的太少了…… 兮君愕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刘病已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直以为,这个少年都很真诚地希望她幸福。 ——也只有他……对她如此期望…… ——霍光的确疼惜她,但是,她的那位外祖父,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了……妻儿都只有一丁点的份量……何况她这个外孙? 兮君垂下眼,唇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谁也不能否认,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 气氛再次变得古怪起来。 虽然兮君在笑,但是,刘病已的心却忽上忽下的。 ——不对…… ——有什么是不对的…… 然而,在这儿,他的思绪似乎很难能够理清楚……只会越理越乱…… 幸好,年少的皇后没有再问什么,反而扶着凭几站了起来,转身穿过帷帘,似乎是往内卧的方向去了。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随即抬手,狠狠地挠了一下头。 ——自己究竟怎么了?! …… ——也许是因为快要离开了? 轻轻的脚步声入耳,刘病已连忙定了定神,望向重新走过来的兮君。 年少的皇后抱着一个不大的漆匣,脚步比平时稍快了一点,但是,并不显得很急忙。 将漆匣放到榻上之后,兮君才重新坐下,随后便将漆匣推向刘病已的方向。 “赠汝。”兮君说得很直白。 刘病已伸出的手一僵,又收了回来,抬头看向兮君,有些不解。 兮君轻声解释:“君何时出,我不知,亦不知君能否重来……此……先予君。”说着,年少的皇后又将漆匣推过去一些。 “不必……”刘病已刚开口拒绝,就被兮君瞪了一眼。 “赠汝。”兮君不悦地重复了一遍。 刘病已只能接过漆匣,认真地道了谢。抱起漆匣,他才发现,此物的份理着实不轻。 兮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道:“君且一看,我亦不知所备有无遗漏。” 刘病已不愿再拂她的意,便顺从地放下漆匣,打开匣盖,却是被吓了一跳,差一点就将匣盖给扔了。 ——金! ——匣中铺了满满的金子,全是圆形金饼,每块上面上都印着一个“上”字。 刘病已知道,这种金饼与尚方署所铸的专门用于皇帝赏赐的金饼不同,背面刻着具体重量,一般都在一斤左右,可以直接用于交易。 ——皇后怎么会有这种…… “我让私府铸此,十金。”兮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少了,“再多……汝不便携……” 刘病已无语,半晌才点头。 兮君仍在低声解释:“我所有田宅……都有簿记……不方便……”(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5、“君须有所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很多人都认为上官嫱是不通世情的。 毕竟,这位皇后出身于公卿之家,外家更是显赫,而且,她六岁即被立为皇后,可以说,从晓事起,她便是大汉最尊贵的女子。最重要的,即使是上官家覆灭,她的地位也不曾动摇半分。 ——这位皇后从没有身在微贱的经历,从来都是被维护,被尊奉的! ——她怎么会知道寻常人的生活呢? 这个想法不能说是错误的。 ——事实上,连上官嫱的傅保与侍御都是这样的认为的。 因此,当上官嫱命中宫私府长铸金时,大家只认为是皇后忽兴的念头。 私府长也乖觉,从寻常的金饼上币到意喻祥瑞的麟趾金,各种式样都铸了十个。果然,上官嫱很满意,当场就赐了一个吉字金给私府,另外又取了一金给私府长,让其赏赐工匠。 上官嫱抱着金子赏玩了几天,便又搁下了,之后,随手赐下的就不少。 金子与一般的器物不同,在宫中是一点都不稀罕,一金半金随手赐下的,更是寻常事,别说中宫,就是在掖庭贵人那儿,都没有人会特地去记录。于是,兮君很顺利地将十个最寻常的金饼瞒了下来。 若是有人知道了这些,还会认为大汉的这位皇后真的不通世情? 其实,只要想想这位皇后手上一直攥着霍幸君与东闾氏的媵嫁,并且只用那些私产、私奴婢便将父祖的坟茔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知道,这位皇后绝对不是对世事毫无所知的了。 上官嫱没受苦,但是,在上官家被定罪之初,她在宫中的日子并好过,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都在等着看她的结果,最后,霍光大笔一挥,将霍幸君留在上官家的媵嫁,从奴婢到田宅全给了上官嫱,所有人才看清了情势。 因此,上官嫱知道钱财的好处。 之后,为父祖营坟,一笔笔的支出,多少让她知道了一些长安城的生活水准。 因此,当得知霍光准备遣刘病已出宫时,她就盘算着送些什么给刘病已了。为此,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了宫中的官婢、女史,最后,才决定给钱。 可是,皇后的钱不是那么好用的。 ——当然,她要做什么,说一声,有司自然会立刻准备好,但是,用途、数量也都会记得很清楚。 ——哪怕是不动私府,只用她自己的私产,也必然会立刻传开。 问题就是,兮君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将钱给了刘病已。 ——那也不妥! ——中宫属吏根本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除非她直接赏赐所有宗室。 ——可是,那更不妥! ——她只是皇后! ——而且,她也不愿用“赏赐”这种方式。 于是,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将馈赠准备好。 虽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但是,只是听兮君的解释,刘病已便知道,这些金饼必然是毫无记录,无人知晓的,可以让任何人随意使用的。 身在掖庭,他太清楚,这样的东西需要怎么样精心的安排才能做到。 ——这是未央宫,她是皇后,身边永远都跟着人,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一针一线都有明白的来去…… 虽然兮君没有明说,但是,刘病已却很默契地读懂了她的想法。 ——她本可以用更省事的方法的。 ——最简单的就是赏赐! ——不仅省心,还可以得个仁厚的名声! ——可是,她没有! ——她很固执地选择了“赠”! “……兮君……”刘病已轻声唤道,打断了女孩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的解释。 兮君抬眼,有些困惑地看向少年。 “不必……不必如此……”刘病已低声道。 兮君一怔。 刘病已继续言道:“不必特地如此……” 少年看着她的眼,很认真地说着:“我知君心。” ——他知道她的心意! ——他绝对不会错读! ——因此……她真的不必这样费心…… 听到刘病已的话,兮君不由微笑,眉眼弯弯,一派愉悦,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兮君的笑容,刘病已怔了怔,随即移开眼,盖上匣盖,随后才抬头,低声道:“我所言,中宫不可忘也!” 刘病已的神色异常郑重,让兮君不由一怔,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不过,她还是点了头。 “不忘!”兮君也正色应道,“立子孙,不立昆弟。” 兮君很简洁地将刘病已之前的话概括了出来。 刘病已点头,随后又踌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被他压得更低了。 “大人当不会难之,君须防县官。”刘病已的声音近乎耳语,却清晰地传入了兮君的耳中。 兮君皱了皱眉:“立子孙可为之后……上当欣然……” ——有人为之后,便有人祭祀,比起无后,应当更好吧…… 兮君是皇后,是大汉的宗妇,祭祀血食之事是从立后开始就有人教的。 ——就如孝惠皇帝,皇帝应有的祭祀享食当然不会少半分,但是,从孝文皇帝开始,大汉诸帝只会祭高祖庙,而不会祭孝惠皇帝的庙。 ——因为,他们不是孝惠皇帝的后嗣…… ——他们没有资格祭孝惠皇帝,同样,孝惠皇帝也不能受他们的血食。 宗室很少以旁系为后,最多不过是以支系主始祖的祭祀,但是,在民间,养侄、甥为己子,立之为后,以享祭祀,这种作法倒也不算稀罕。 兮君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种作法是宫中很多无子寺人的选择。 ——大汉宗室之前没有过这种作法,不代表以后就不能有。 ——归根结底,高皇后崩之后,那些“功臣”是为汉立嗣,而不是选人继孝惠皇帝之后。 ——否则,选小宗之子继大宗,才是应当的作法。 ——而且,诛诸吕时,大汉仍是以黄老之说为尚,宗法、礼法并未完全深入人心,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 兮君想不出,刘弗陵有必要反对这种选择。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县官对大人……”他没有说完,但是,意思是很明确。 ——刘弗陵对霍光是什么心思? ——事到如今,那位皇帝只怕是什么都不考虑,只要能让霍光不舒坦,他都乐意之至! ——将心比心,对于霍光来说,最不愿意的选择是什么? 兮君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确定了。 ——对于任何一个权臣来说,最不愿意的自然是君主强势。 ——君臣名分是跨不过去的一道深渊。 ——或者说,霍光从未想过跨过那道深渊。 ——那么,一旦君主强势且厌弃了霍光…… ——那个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退,霍光必然万劫不覆! ——进,霍光必然背负罪孽! ——两者恐怕都不是霍光愿意见到,那么,避免这个结果就是必然的选择了! 甚至不需要太缜密的思索,刘病已与兮君都可以想到霍光会做的选择。 ——选择一个幼主! ——就如初即位时的刘弗陵! ——自汉兴至今已经一百二十五年了,宗室的人数之巨使这个选择显得那么容易。 可是,如果刘弗陵一意孤行,想让霍光不舒坦,也是十分简单的。 ——立嗣必亲。 ——在立嗣这件事上,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刘弗陵是孝武皇帝的少子,孝武皇帝诸孙中,年纪比他小的也着实不多! ——刘弗陵只需要坚持立长……就足够了! 毕竟刘弗陵是皇帝,最后的选择,终究是要他做出的! ——至少是名义上! 想到这儿,刘病已与兮君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无论是刘病已与兮君,都是依附于霍光的权势才有今日的安稳生活的。 ——尤其是刘病已,只要卫太子的影响尚在,他的存在就格外碍眼! 刘病已是绝对不乐意见到霍光失势的! ——至少,霍光会保护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无论他多么不乐意别人将他与他的祖父混为一谈,在涉及生死的问题,他都不可能再去计较这些! “绝对不能让县官……”刘病已咬着牙,脸色苍白,却仍然坚持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见官吏!” ——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兮君只是听着,心都跳得厉害。 ——哪怕现在霍光已经这样做了,但是,毕竟不曾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刘病已同样惊惧,脸色愈发地苍白,但是,他的眼睛却闪亮了许多,盯着兮君不肯放松。 兮君咬着嘴唇,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各种情绪翻涌不息,让她隐约有些头晕,可是,刘病已却不容她移开眼,坚持要她的回答。 “……我……”兮君试着出声,却发现声音嘶哑,让她吓了一跳,于是,她定了定神,拉过身边的玉几,将之横在面前,隐几而坐,好一会儿,才垂着眼对刘病已道:“我在后宫……” ——她没有办法管皇帝的! ——他说的这些……她无能为力! “……君当与大人言……”兮君给了一个建议。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 “兮君……”刘病已长叹,“君惟无为,何者不可代君?” 兮君一怔。 刘病已低声劝道:“君乃小君。君可令大人倚君之势!” “君须有所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6、尚冠里皇孙置家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就如刘病已所想的一样,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没有工夫再去椒房殿了。 出宫的事情需要处理,出宫的生活需要准备,虽然内有张贺的照拂,外有史氏的帮助,但是,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刘病已亲自去办的,因此,足足有一个多月,刘病已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最重要的是,霍光频频将其召去幕府,每一件事都要详细地问过,让刘病已头痛不已。 好容易,宗正与少府两处的各项文都妥当了,刘病已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居处奔波。 有张贺在,宗室应得一切,刘病已自然是分文不少,但是,那些只是钱,需要刘病已自己将之转变成自己的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 ——衣食是不必愁的,好歹也有县官供给,张家与史家也可以为他准备妥当。 ——行,不过是车马的问题,他又不需要多么好的规制,自然是有钱就能解决。 ——最麻烦的就是住。 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住在长安城的人中不是没有平民,但是,那些不是没有自己的住宅,就是跟显贵拐着弯也能搭上关系的。而且,户籍变易并不容易,迁居更是麻烦,会出卖自家宅子的真的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想找个合心的宅园…… ——绝对不容易。 刘病已倒是无所谓住在哪里,开始的时候,发现城中购宅不易,他便想到城外住了,甚至都与人谈妥了一处田宅,却在告知张贺时,被当场反驳了。 ——张贺根本不允许他住在长安城外。 ——城中毕竟安全,而且离张贺也近,有什么事都好解决一些。 刘病已说不过张贺,再加上史家一干长辈也不同意他在城外居住,他只好硬着头皮,停了那桩交易,专心地在城中寻住宅。 就为了这个事,刘病已的头发都愁白了两根。 他不好向别人抱怨,只能在霍光问起时,向霍光抱怨了几句。 霍光只是听着,便没有说什么。 不过,刘病已也没有指望霍光恃势给他找来一个宅子,只是发泄而已,倒也不是很失望。 与霍光说了一通,第二天,再去复家读时,刘病已倒是沉稳了许多。 ——总归有张贺在,中宫诏上又没有限期,一时找不到宅子,他便在掖庭继续住着就是。 杜佗与张彭祖都很关心刘病已的宅子,两人一见刘病已就追问事情有没有进展。 “无!”虽然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刘病已也不是真的不急,听到两人的追问,心情立刻就恶劣了许多,语气也格外地差,最后,他还瞪了两个好友一眼,不悦地抱怨:“尔等家中无欲出之宅乎?” 这已经不是刘病已第一次问他们了。 ——张家与杜家都是仕宦之家,所继承的家赀便颇为丰厚,而且,张安世与杜延年都贵九卿,他们两家的田宅都不少。 ——刘病已也不是迂腐之人,这种便利哪里会不想用呢? 杜佗笑了笑,没有吭声,张彭祖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回答刘病已:“我家之宅,君不中意矣!” 张彭祖是少子,本也没有多少心计,因此,刘病已说了,他回家就问了母亲。张家女君也说了一个宅子,可是,那个宅子是张家为子孙日后分家准备的,相较张家现在宅子是小了一些,但是,对刘病已来说,前后四进,左右三个院落的宅子,着实是太大了…… 刘病已同样撇了撇嘴,随即瞪着张彭祖道:“非我不中意,实乃无福消受!” ——就算他是宗室,可以免事算,但是,他的钱也是有限的,再说,他只有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宅子呢? 杜佗倒是觉得那个宅子不错,见张彭祖再度提起,便揽过刘病已的肩,笑着提议:“曾孙可是觉得花费太过?我亦可出一些……” 这也不是杜佗第一次提议。 ——并不是借钱,而是想在宅子上占一份。 杜佗打这个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杜家与张家的家教都严,在家也是不得自在,因此,一听说刘病已准备置宅,杜佗便惦记上了。 他也没有旁的打算,也就是想找个放松的地方,自然是自己出钱更加自在了! 张彭祖当时也是赞成的。 ——两家家教虽然严,但是,对子弟并不吝啬,再加上两人这些年在复家读,家中给的钱财比以往着实多了不少,因此,两人倒是真的拿得出不少钱。 然而,刘病已当时就拒绝了。 这会儿,听到杜佗旧话重提,再看到一旁的张彭祖拼命点头附和,刘病已不由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对两人道:“家!我所置乃我家宅!” ——他不是置馆舍招待友人,他是置自己的家! 刘病已对此很坚持。 ——再者,他也不是没有钱! ——哪怕是张家的那处宅子,他若真的想买,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 刘病已一点都不喜欢! ——他是在未央宫长大的。 ——那么大的掖庭……住着又何尝舒服 刘病已早想过——一个两进的宅子足够了……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杜佗与张彭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又向他承诺他们会再让自家人去打听宅子的消息。 刘病已向两人谢过,心中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过了几日,张彭祖一早就对刘病已道:“世母传话,命我今日携曾孙登门。” ——让张彭祖称“世母”的只有张贺的適妻。 刘病已应了下来,复家的课一结束,便上了张彭祖的车,与他一同往张贺家去。 两人到了张家,张贺的適妻早就在北堂等着了。两人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便被张家女君一脸笑容地招呼坐下。 刘病已与张彭祖都将张贺家当作自家一般,因此,也不拘束,谢过之后便安坐了下来。 张彭祖只是传话的,便没有吭声,刘病已便直接问张家女君:“小君是否有所命?” 张贺的適妻一派慈祥温和地摇了摇头,随后对刘病已道:“不敢称命,有一事与曾孙言。” 刘病已对张贺素来恭敬,对其妻自然也不会失礼,立刻肃手应了。 “曾孙是否欲置宅?”张家女君问得很客气。 刘病已连忙点头,张彭祖也是眼睛一亮,两人直觉——这次能有结果了…… 果然,张贺的適妻笑得十分愉悦:“我家有一宅……” 刘病已顿时愕然:“张令言无……” ——张贺一直在帮他寻合适的宅子,竟漏了自家不成? 刘病已并不相信。 张贺的適妻一怔,随即失笑:“却是妾失言,宅非我家所有,乃我家新妇所有。” 刘病已有些明白了。 ——张贺便是再有心,也不好问自己的子妇。 ——张家同样不好问,否则,极容易被误会谋夺子妇之媵。 刘病已连忙问张家女君:“宅在何处?周几何?” ——这是必问的。 张贺的適妻爽快地答道:“在尚冠里。周几何……”后一个问题,她似乎并不清楚,对身边的侍婢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婢女便迅速且悄无声音地离开,不一会儿就转回,将一块牍板呈予女君。 “予曾孙。”张贺的適妻直接吩咐。 接过婢女呈上的牍板,刘病已谢过张家女君才低头细看。 ——宅之大方卅步,一宅,一堂二室,两庭。 ——一步是六尺,三十步的边长……这个面积不少了……当然不能与显贵的大第相比,但是,对一个庶人来说,能在长安城中住到这种宅子,绝对是大幸中的大幸了! 刘病已盘算了一下,倒是觉得大小正好,屋舍也够了,就有些心动,只是仍然有些疑虑,便抬头看向张贺的適妻:“不知……少君为何欲出……” ——怎么忽然就想出售宅子了? ——尚冠里在城南,那可并不什么穷乡僻壤。京兆的治所就在尚冠里,离长乐宫、未央宫也近。 刘病已根本都没有往那里去寻宅子——根本不会有指望。 张贺的適妻低头轻笑,随后才解释:“吾孙已许婚,其家在右扶风,吾家新妇欲在其夫家左近置宅。” 刘病已讶然,却是先称谢:“仆不知女公子已许字,竟未称庆小君。” 张贺的適妻连忙摆手,道是无妨,随后便对刘病已道:“此乃新妇之媵,一直赁于客居,曾孙若有意,可先往一观。” 刘病已连忙谢过,也没有矫情推拒。张贺的適妻便让苍头领着刘病已去尚冠里。 张彭祖也想去,但是,在世母面前不好放肆,再加上张贺的適妻立刻招手让他到身边叙话,他只好按捺下旁的心思,笑着坐到世母身边,与其闲话。 幸好,刘病已的动作迅速,没到两个时辰便返回张家,立刻决定买下此宅。 张贺的適妻也不客气,价钱是分文不肯让。 刘病已也不计较,额外又加了钱,只道是为张家女孙贺喜。 张贺的適妻也知道这位皇曾孙钱财甚丰,推让了一下,便收了下来,又留两人用了晡食,才让两人离开。 两人直接去了尚冠里,刘病已在宅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神色格外复杂。 ——这就是家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7、富民薨范傅皆封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子妇的媵产一直是给一个商人赁居的,因为张家要得急,那个商人并不高兴,却也不敢与张家交恶。之前,刘病已是张家苍头陪着来的,他没有敢多说,这会儿,见刘病已与一个少年轻身而来,便起了心思,不过,却也是客客气气地将两人请了进去,在北堂设席,好言相待。 不过,刘病已也罢,张彭祖也罢,都是极会察颜观色的人,一见商人这般举动,两人心里便犯了嘀咕,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等坐下之后,两人便顺着那人的话头,不经意地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公子乃右将军之子!”相较刘病已的宗室身份,最让这个商人惊讶的还是张彭祖的身份。 ——大汉宗室说着好听,若不是诸侯,权势上也不比寻常人家高多少。 ——不见多少宗室虽然有免事算的权力,却仍然被摊派上吗? ——右将军就完全不同了。 ——能在长安城中久居的商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清楚朝廷的事呢? ——如今,大汉的公卿百官中,霍光是第一人,张安世就是第二人。 商人不敢再耍什么心思了,客客气气地介绍了宅子的情况,格外强调了哪里他自己后置的。 张彭祖是公子心性,耐着性子听商人说完了,便一挥手,极大方地道:“君之物多,吾等亦不急,君且说需几日。” 商人的神色一僵,随即便瞥见刘病已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心中顿时一松——看来,还是有一位是懂事的。 于是,这位商人又按捺下性子,却是不再看张彭祖,而是对刘病已客气地言道:“我见公子尚少,却亲自处置宅事,私以为尊家并无大人在堂主事,不知然否?” 刘病已笑了笑,未置可否。 那位商人见刘病已不吭,便又言道:“仆虽为市籍,少时亦学《诗》、《礼》,宅中陈设不敢称精,却皆是仆尽心所置。” 刘病已环顾了一下北堂中的陈设,随即点了点头。 毕竟是商人,虽然心中欣喜,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公子若是满意,仆可将宅中各处陈设摆具皆留下……” 刘病已颇为心动,张彭祖却是很不赞同:“新家岂可用旧物?” ——在他看来,这是刘病已准备入住的新家,当然是里外全新最好。 ——若是动土木太麻烦,他都想建议刘病已重建新宅了! 对张彭祖的话,刘病已也深以为然,对好友点了点头,便挑眉看向那位商人。 这个说辞十分有理,那位商人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说,公子你家中人口不多,能将就就将就吧…… ——只看刘病已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这个宗室少年也许身无爵位,但是,绝对不是不讲究的人。 ——与张彭祖一样,刘病已也是一身布衣,脚上也是寻常的麻屦,但是,袜却分明是绢所制的,看着很不起眼,可是,这位商人做的就是丝织品的生意,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再想想,这位看着不起眼的少年能跟将军之子走到一块儿,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呢? 想到这儿,这位商人终于明智地收起了所有小心思,更加客气地向刘病已致歉:“仆所思差矣。多扰公子也。” ——很明显,他得罪不起这两个少年,那就不如更爽快一些,直接认栽算了。 ——也不算太差,他本来也不过是图方便,想让刘病已把他置的这些陈设家俱给买下而已。 ——现在,看着是不成,但是,他也不亏,就是麻烦一些而已。 刘病已本来是无所谓用旧物还是新物的,但是,想着这是自己的第一份家赀,倒也乐意多花一些心思,好好整理一番,如果全是旧物,也太不像了一点,因此,张彭祖一说,他也就改了主意。 这样一来,那位商人就更加好声好气与刘病已商量,多容他一些时日迁居。就如张彭祖所说,他是一点都不急,因此,也就应了下来。那个商人也没有得寸进尺,只要十日,倒是让刘病已格外满意。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想到,自己入住新居的日子竟与这一日隔了许久。 ——不是任何人的问题,是朝廷出一件大事。 ——元凤四年二月甲戌,丞相富民侯田千秋薨。 侯史吴案了结之后,尽管霍光不曾真的牵连田千秋,也没有明显的迁怒行径,但是,田千秋告病后,霍光一言不发的态度已经表示,他对田千秋是余怒未平。 这一次,杜延年也不好再劝了。 ——能让霍光不追究田千秋已经是大幸了,如何还能期望霍光真的心无芥蒂? ——毕竟,田千秋的错误不是小事,他碰的是霍光的底线了。 面对霍光的愤怒,田千秋再圆滑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再加上,他确实年纪不小了,惊吓之下,自然就病了。 但是,无论如何,田千秋仍然是丞相。 ——汉制,丞相有病,皇帝法驾亲至问病。(注) 霍光自诩汉之忠臣,自然不会违背,在二月初,皇帝法驾浩浩荡荡地从未央宫东阙出发,进了丞相府的西门。 ——汉承秦制,乘舆法驾奉车都尉御,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皆皂盖赤里,朱轓,戈矛弩{⺮服},尚、御史所载,前有九旒云罕,凤皇闟戟,皮轩鸾旗车,大夫所载,最后一车悬豹尾,豹尾以前比省中。 ——的确称得上浩浩荡荡! ——至于皇帝究竟在不在法驾中…… ——谁知道呢? 归根结底,除去了上官桀与桑弘羊,霍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处置田千秋的——排除异己不是什么好名声! 因此,丞相应有的仪制,霍光是不会让田千秋少受半分的。 ——汉制,丞相薨,移居第中,车驾往吊,赐棺、敛具,赠钱、葬地。葬日,公卿以下会送。(注) 因此,二月的整个下旬,公卿都在为丞相的丧事奔波。 先是大鸿胪奏谥、诔、策,田千秋被谥为定侯。 ——定,安也。 ——霍光对已死之人也算格外宽容了,不过,以田千秋当日一言之功来说,这个“定”字,他是受之无愧的! 之后,太中大夫吊祠,视丧事,因立嗣。最后,田千秋之子田顺嗣侯。 等田千秋终于葬下,丧事结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丧事最是繁琐,又容易出错,公卿百官哪里顾得上小事?像刘病已出宫这种事自然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又没有时限,自然就拖了下来。 刘病已倒是并不急,但是,眼看着日子一日拖过一日,他也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华。 ——夜长梦多啊! 等到田千秋下葬了,刘病已以为事情能办了,没有想到,长安城又迎来了一场盛事。 ——楼兰王的首级至京了! 只是首级,傅介子本人却没还没有本来还京的,为了安稳楼兰——现在是鄯善了——的局势,他必须等到新王赶到扞泥城,再安顿所有事情,才能脱身还京。 长安人都还记得鄯善王离开长安时的情形,当时,汉为那位王备车骑辎重,丞相将军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声势之大,比诸侯王朝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寻常士庶不知道的是,那位鄯善王自请于汉:“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汉自然乐意,于是,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若非如此,汉怎么会为区区一个西域国王弄出如此大的声势? ——这件事意味着,鄯善彻底投向了汉,意味着大汉西域的屏障又多一层! ——再大的礼也是值得的! 尽管傅介子还没有还京,不过,让长安举城震动的不是他刺杀西域国王的举动——楼兰王早被俘虏过,被刺杀也不算稀!——而是此番还京的那个东西。 ——楼兰王的首级! ——长安有多久未见蛮夷王者的首级了? ——上一次,还是元鼎六年汉灭南越之后,南越王的首级被悬于北阙。 因此,当傅介子的使者一行回京之后,未央北阙下就开始不停地有人赶来,等侯了。 似乎是为了满足众人的翘首期盼,不到半个时辰,就有郎官匆匆而来,随即,一个首级从阙顶垂下,悬在阙外,让立于阙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汉——威——万岁!” “万岁!”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在北阙下不停地响起,一直传入未央宫,一直传出长安城…… 未央前殿中,宫外的欢呼声依稀可闻,尽管已不再响亮,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出其中有如熔岩一般的炙热激情。 原本正在辩论的官吏都停止了发言。 ——还用再辩吗? ——对傅介子的所为,谁还能有意见? 当张安世出席,对傅介子之举表示嘉赏之后,殿上的议论立刻统一了。 ——封侯! ——非此无以酬其功! 自始至终,霍光始终未置一辞,直到御史大夫拟诏时,霍光才提了一句:“度辽将军之功亦当同赏。” 殿上无人提议出异议。 于是,元凤元年的四月,天子诏曰:“度辽将军明友前以羌骑校尉将羌王、侯、君、长以下击益州反虏,后复率击武都反氐,今破乌桓,斩虏获生,有功。其封明友为平陵侯。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北阙,封义阳侯。” 注:出自《汉官六种》 ps:这几章我都有发章节感言,大家都没有看到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8、四月五月六七八月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虽然四月就下了诏,但是,直到傅介子归京,范明友与傅介子才于七月正式受封列侯。 与策封诸侯王不同,列侯受封时并不需要受茅土,因此,并没有太繁琐的礼仪,不过是大鸿胪奏策,再受封而已。 都是例行文章。 对于大鸿胪等人来说,既然范明友与傅介子同诏封侯,那么,傅介子一日未还京,范明友与傅介子的受封就不会进行。 大鸿胪忙着的是新任丞相的封侯事。 ——汉制,以列侯为丞相、相国,故又称君侯。 ——高皇帝拨乱诛暴,庶事草创,及其行赏而授位也,爵以功为先后,宫用能为次序。后嗣共己遵业,旧臣继踵居位。 ——直至孝武皇帝,元功宿将略尽。会上亦兴文学,进拔幽隐,公孙弘自海濒而登宰相,于是宠以列侯之爵。自是之后,宰相毕侯矣。 田千秋薨后,御史大夫王䜣为丞相,自然也是要封侯的。 元凤四年,四月乙丑(注1),王䜣以丞相封宜春侯。同日,大司农杨敞为御史大夫。 之后,又是一系列的官员变动。 先是河内太守,平原人赵彭祖迁为大司农。 到了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天子及群臣皆素服,又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而成。随后,查明此事乃因庙郎夜饮而致,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被劾大不敬。不过,也是因为此次的灾异,六月,赦天下,太常诸人得以免死。最后,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代其为太常的是蒲侯苏昌。 ——苏昌与江德一样,都是,征和二年冬,因捕反者故城父令公孙勇之功而封侯的。此番又先后为太常,倒也真的是极有缘份了。 随后,还有京兆尹的变动等等…… 可以说,元凤四年的夏天,长安很热闹,也很平淡无,直到傅介子还京,长安才再次热闹起来。 傅介子还京当日所受的诏也很有意思。 天子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这份诏罗列楼兰的罪行,与之前的那份诏相比,显然意义更深刻一些。 ——师出有名! 大汉天下,还是有不少人讲究这个的。 ——不义之战是有害国运的! 元凤四年,七月乙巳,范明友以击乌桓,获王,虏首六千二百之功封平陵侯,傅介子以平乐监使诛楼兰王,斩首之功封义阳侯。 至此,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 范明友专心地做自己的度辽将军、卫尉。倒是傅介子,待了没几日,便上,请往西域。 霍光没有同意。 ——以傅介子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官职是安置不了他的,但是,像大鸿胪、典属国之类的官职,又都是有人的,眼看着一时半会也空不下来,因此,傅介子不乐意留在长安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 ——西域不行! ——如今,傅介子之名在西域真的是有小儿止啼的功效! ——而且,一直以来,汉对西域都没有正式地进行管理,现在,借着傅介子的声势,固然是可以多做许多事,但是,那样……西域还是汉的西域吗? ——对傅介子本人来说,西域……恐怕也更自在一些…… ——太自在了……人就会失去敬畏之心…… 因此,霍光没有同意,甚至因为傅介子的请求,而怀疑其心存妄念……霍光自然是不喜的,也就更不可能孝虑用他了。 不过,傅介子也是大气豁达心性,见为官无望,便干脆去了义阳。那是南阳郡平氏县下的一个乡上,却是他的封邑。在那里,他度过人生最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暮年,因为唯一的儿子身犯重罪,肯定无法嗣侯,他才带家人回到了北地的故里。(注2) ——元康元年,傅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代,国除…… …… 对刘病已来说,孝文庙正殿如此,傅介子的遭遇如何,他都不关心,也没有办法关心,他能关心的只是自己究竟将如何。 幸好,这一次,哪怕有流言议论孝文庙的火灾乃天降戒,影影绰绰地提及“夏成周宣榭火”,也没有再出变故。 ——榭者,所以臧乐器,宣其名也。 ——此事发生在宣公十六年,但是,董仲舒以为,此事乃是因为十五年王札子杀召伯、毛伯,天子不能诛而起。天戒若曰,不能行政令,何以礼乐为而臧之? ——《左氏经》曰:“成周宣榭火,人火也。人火曰火,天火曰灾。”榭者,讲武之坐星。 不过,这种议论太过高深,明白的人不敢说,糊涂的人不会说,到底没有流传开来。 到七月末,刘病已终于被张贺唤到掖庭正堂,一份封以“宗正之章”的简册被正式交予了他。 接过简册,刘病已心中欣喜万分,因为堂上只有他与张贺两人,他便当堂拆了封检,一看之下,却是又惊又喜…… ——当真是喜出望外! 张贺之前已经知道此事,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刘病已,只觉得他的神色十分有意思。 “……大人……”半晌,刘病已回过神,竟是立刻稽首相谢,却是把张贺吓了一跳。 “曾孙!礼重矣!”张贺离席扶起刘病已,却发现少年泪流满面。 “曾孙……”张贺一怔。 “病已谢大人多年倾力照拂。”刘病已认真地说着,说完便再次跪下,端端正地稽首叩拜,张贺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看着他叩了首,随后才反应过来,见他还要叩首,连忙再次扶他的起身。 “曾孙此谢,仆受矣……”张贺轻笑,说着又指了指他搁下的宗正文,“若为此,仆却不敢受也。” 刘病已也没有辩,而是恭恭敬敬地道:“非大人,病已无此日。” ——若不是张贺的照拂,他能不能活到今日都是个问题。 刘病已对张贺是真的感激不尽。 张贺心中却是苦笑不已,有心说些什么,却又知道,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说的,因此,他只能沉默了。不过,他也是坚决不肯再受刘病已的礼,态度强硬地将他按到了一旁的漆秤上。 张贺年岁不小,刘病已不敢与他争,只能顺着他的手劲坐下。张贺也没有再回上席,而是,在刘病已身边的方秤上坐下,双手一直握着刘病已的手,殷殷叮咛。 “既是出宫为户,汝即为一家之主,却不可纵性妄为……吾已让内子选奴婢,待户时一并入汝籍……汝所获之赐,我皆为君置以田园,亦待户之时……” 张贺身在宫禁,行动不得自由,因此,刘病已出宫时,他未必还能一同处理相应的事务,便趁着今日,一应交待给了刘病已。 刘病已越听,心中越是不能自已。 ——这般恩德……他如何能报? …… ——何时能报…… 一切事务都交待清楚,张贺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也是万分不舍。 望着刘病已同样满是不舍的眼睛,张贺心中一紧,竟是不敢再看那双眼了。 他叹了一口气,垂下眼,慢慢地言道:“……曾孙……君能至今日……贺不过略进援手……君当谢者……甚多……所作皆远胜贺所作……” 刘病已垂下眼。 ——是的……张贺不过得在他入掖庭之后,对他善加照料……他能活下来……想必是……早有人援手……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纵然知道有更多的人做得比张贺更多……但是,这十年的相处……却是任何人的恩德也无法取代的…… “大人……病已必以德报德!”刘病已握紧了张贺的手,郑重承诺。 张贺愕然失笑,随即拍了拍刘病已的手背,愉悦地回答:“好!我一定等曾孙报德!一定见曾孙报德!” 原本一脸沉重之色的刘病已,听到张贺这般近于纵容的回答,也不由赧然,低下头,笑了笑。 ——以他今日的身份,能以何德报德啊! …… 汉律,恒以八月令乡部啬夫、吏、令史相襍案户籍,副臧其廷。有移徙者,辄移户及年籍爵细徙所,并封。 八月是户之时,哪怕是分户、搬家,想有新的户籍,也必须等到八月。 八月,刘病已在尚冠里所属的啬夫处写下的自己的姓、名、年、爵、里,并详细地报上自己的家赀,正式在尚冠里安了家。 “竟是关内侯!”跟着刘病已身后,等着登记的男子哂言,“刘氏……郎君是宗室?” 刘病已不由转头看了男子一眼,却见男子虽然笑着,但是,眼中却分明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他笑了笑,没有答话。正好啬夫已经登记好了,他便往旁边让了一步,随即转身离开。 注1:王䜣的封侯时间《汉?外戚恩泽侯表》的记为二月乙丑,可是二月的乙丑日是二月十一,而田千秋是甲戌日,也就是二月二十薨的,田千秋并未上辞相位的记录,因此,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因此,易楚在此将王䜣封侯的时间放在四月乙丑日。另外,《汉?百官公卿表》将田千秋的薨日记为“正月甲戌”,可是,元凤四年的正月初一是丙戌日,正月之中根本没有甲戌日。易楚猜测,作表之人可能是因此搞错了月份…… 注2:傅介子封侯的经历毫无记录,也无其益封的记录,易楚猜测,他应该是没有继续为官。,否则,作为列侯,他不应该没有参与昭帝死后的事情。 ps:猜猜搭讪的是谁吧!(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9、贺乔迁众友齐聚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前一章忘了注解刘病已是关内侯那事掩面……好了,郑重解释——这个说法是因为《汉.外戚传》中记载张贺对许广汉说:“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但是,颜师古对这个“关内侯”的注解是【言曾孫之身於帝為近親,縱其人材下劣,尚作關內侯。書本或無人字。】也就是说,颜师古认为刘病已当时不是关内侯,而且,《汉》中也的确没有宣帝在即位前受封关内侯的记录,这句话可以算是孤证,也就是说,颜师古的注解是有道理的。不过,宣帝在即位前也有参加朝请的记录,如果只是庶人,又是说不通的,因此,易楚仍然让他当关内侯了。) (……就没有人想猜猜那个跟刘病已搭话的人是谁吗?……) 关内侯,二十级爵中的十九级,是仅次于列侯的爵位。 自从高皇帝立约——非刘氏不王——之后,列侯就是异姓可以取得的最高爵位了。 ——刘病已是宗室。 作为宗室,关内侯的爵位并不显眼,但是,也不容易。 ——孝武皇帝以诸侯王畺土过制,或替差失轨,而子弟为匹夫,轻重不相准,于是推恩以广亲亲,制诏御史:“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自是支庶毕侯矣。 表面上看,宗室为列侯的多了,但是,那只是指诸侯王之子! 更多的宗室都不过只有民爵而已。 当然,有没有爵位对宗室来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重要的是有属籍,因为,孝文皇帝四年,夏五月,复诸刘有属籍,家无所与。 ——只要有属籍,便是复算的。 ——可以免除事算,对任何一户人家来说,都意味着减轻了太多的负担了。 当然,有爵总是更好,尤其是诸侯王指不上,嗣子相代的列侯、关内侯就更可贵了。 因此,尽管现在的长安,列侯多如牛毫,但是,一个关内侯看似不起眼,也不是那么容易受封的。 因此,宗正的那份文才会让刘病已欣喜若狂。 ——当日,张贺在掖庭正堂上交予刘病已的那份文,正是宗正对刘病已应有之爵的认定。 ——不过,这种方式所予的爵位与吏爵一样,虽然爵高,但是,并没有相应的食邑。 刘病已也没有那样的奢望——关内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再有食邑……他就真的要诚惶诚恐了。 ——有了爵位,出宫,户…… 再站在尚冠里的宅子里,刘病已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不过,这种安稳没有维持多久—— “病已开门”张彭祖的大嗓门让刘病已吓了一跳,原本安宁的情绪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病已摸了摸额头,认命地往前院走出去,还没走两步,就见张彭祖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苍头大奴,完全是长安市井之中纨绔子弟的派头。 ——宅中还有张贺赠予他的几个奴婢,哪里真需要刘病已去开门?他也不过是出来迎一迎好友罢了 见张彭祖这副模样,刘病已卒不忍睹地扭过头。 ——张彭祖这会儿高兴,等张安世知道了,只怕是少不了一顿教训的。 ——张家的家教森严,又是刑名世家,教训起来可不是寻常人家一通训斥就了事的,那是真的笞…… 张彭祖与刘病已交好数年,一见他这般作态,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当即就冲刘病已翻了一个白眼。 ——不是家中大人允许,他敢这样狂吗? 挥了挥手,张彭祖很潇洒地吩咐身后的苍头:“做事” “唯”一干苍头立刻应声,随即又向刘病已行了礼,之后才散了开来,竟是各自清扫起屋舍来。 “这……”刘病已目瞪口呆。 张彭祖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刘病已面前,伸手张开五指,在刘病已眼前晃了两下,顺利唤回好友的神。 “彭祖,这是……”刘病已指着忙碌的苍头,期期艾艾地问好友。 张彭祖忍俊不禁,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笑意,力持镇定地解释:“家母云,君今日初至此宅,必多有不周,故命我领奴来助。” 刘病已没有想到张彭祖的母亲居然也会照拂他,不由一怔,随即回过神,更是连连道谢。 ——张安世与张贺不同,虽然对他多有照拂,但是,随着时日愈久,却是愈发地显得疏离客气……甚至……是……疏远…… 刘病已垂下眼。 ——毕竟身份不同…… 刘病已很能理解——就如霍光从不在外人面前与他亲近一样。 因此,张安世的適妻会如此安排,刘病已无法不惊讶。 惊讶之后,刘病已便笑了,伸手揽过张彭祖,在他耳边笑道:“彭祖实言,小君如此盛意,是否乃汝所求?” 听到他这样说,张彭祖顿时感觉十分地不高兴,扬手拂开好友压在自己肩上的手,不悦地道:“家中奴婢,我岂无法使令?” ——不就调几个奴婢过来帮忙吗?哪里非要经过母亲的同意? ——又不是带着苍头出去招摇! 刘病已想想也是,连忙向张彭祖谢罪,心中却越发地不解——张安世这是何意? ——张彭祖带奴婢过来与受母命带人过来,意义完全不同! 刘病已心中嘀咕,张彭祖也觉得这个好友今天特别没有意思,因此,一时就有些冷场了。 “二君立迎相迎乎?”一个语带调笑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刘病已与张彭祖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是杜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杜佗的到来得到了两位好友的热情欢迎,让杜佗心里直发虚,左右看了看两人,一脸狐疑地看着两人;“尔等……当真迎我?” ——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要他善后,或者背黑锅吧?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这三人能交好绝对是有原因的! ——意气相投啊! 刘病已如今还是很有主人的意识的,张彭祖一时无话应对,便笑着道:“实言?” “自然!”杜佗越发地不安了。 刘病已立刻侧过身子,抬手指向内院:“彭祖使奴相助,我等无立足之地也……”说着还十分可怜地向杜佗眨了眨眼。 落差太大,杜佗不由一怔,回过神来,就见刘病已与张彭祖正挤眉弄眼地相互使着眼色,他顿时哭笑不得——自己被这两人耍了! 抬手各弹了一下两人的额头,杜佗的心里才平衡一点。 三人中,杜佗年岁最长,平日里颇有长兄的架势,因此,这会儿,下手并没有太重,不过,刘病已与张彭祖还是很配合地表现出疼痛的样子,顺便还嘟囔了几声不清不楚的话。不过,杜佗挑眉睨着两人,两人也不敢太过分,过了一会儿,便都收敛了。 刘病已放下之前一直按着额头的手,便冲杜佗直言:“君空手登门?” ——杜佗身后也没有人,手上也没有东西。 杜佗笑了笑,向后指了指宅门:“在外。” 刘病已其实是开玩笑——这个宅子里的物件都是杜佗与张彭祖帮着整理的,虽然这是他的家,但是,他们也都在此用了心,他哪里还会真的要他们的贺礼。 因此,听到杜佗真的带了贺礼,他真的吃了一惊。 “何物?”张彭祖也好,“竟留在外?” 杜佗但笑不语,刘病已与张彭祖只好走出去一观。 一到门口,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佗!”刘病已指着门外的“贺礼”,只叫了一声杜佗的名,就完全说不出话了。 张彭祖也差不多,张大了嘴巴,半晌也没有合上。 杜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旁边看了半天,乐不可支。 “哟!竟有佳人贺曾孙乎?”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宅门前响,随后就听那个声音吆喝,“既是如此,尔等便奏一支《汉广》!作吾之登门礼!” 随后还真有鼓乐之声响起,正是《诗经?周南?汉广》的音调,同时还有少女随着乐声而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刘病已刚刚回神,便因这支歌再次瞠目结舌。张彭祖的嘴也仍然没有合上,不过,这一次却是笑。 “佳人!佳人!……”张彭祖笑得肚子都疼了,每一次刚好一点,想要止声,但是,一看到杜佗那黑得能滴得下墨的脸色,便怎么也忍不住笑。 身边的人大笑不止,刘病已自然也不可能再发愣,但是,回过神,再听到张彭祖的话,再看看杜佗,他……他也想笑! 咬着舌尖,压下笑声,刘病已强忍着笑意对登门的男子道:“此乃杜君之礼……” ——没错! ——杜佗送的贺礼不是别的,正是两棵高大笔直的树! ——本来,两棵大树立在门前,是相当有气势的,但是,被来者那么一说,再听刘病已这么一解释,不仅张彭祖笑得不停,就是一些驻足的路人也不由失笑。 笑声又大了一些,杜佗终于不住喝了一声:“王奉光!” ——来的正是经常与刘病已斗鸡走狗的关内侯王奉光。 王奉光本就是爱玩的,这会儿,见杜佗气成这样,他却是更乐,故作惊讶地对刘病已道:“杜君之礼……莫非……” 这一次,他没有说完,因为杜佗已经冲过来要动手解气了。 王奉光立刻闪躲,也顾不上再说话了。 不大的前院之中,不一会儿便尘土飞扬…… ——真的是太热闹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0、友、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夏日的柳树……猜中了……也没有奖!) 刘病已的这个宅子毕竟还没有安置妥当,前院只铺了一条青石小径,其它都是裸露的土地,又正值八月,秋高气爽……飞扬的尘土着实把刘病已与张彭祖给殃及得不轻。 “咳……” 两人捂着嘴往内院挪步,王奉光与杜佗自己也被呛了,再听到那两人的咳嗽声,倒是极有默契互瞪了一眼,随即一起停了下来。 张家的奴婢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见那两位公子停了下来,立刻有人端着水盆出来,绕着圈子在前院洒水,不过几下,就止住了飞扬的尘土,地也不过刚湿,毫不影响通行。 王奉光看着眼热,一把拉住刘病已:“曾孙,此乃尊家奴?” 刘病已愕然失笑,刚要答话,就听到杜佗冷哼一声:“曾孙方出宫,岂会有暇调教奴婢?” 王奉光被杜佗一句话堵了回来,还没无话可回,只能狠狠地瞪了杜佗一眼。然而,杜佗又怎么可能会怕他,立刻就瞪了回来。 眼见两人又有对峙的架势了,刘病已连移步,挡在两人中间,同时对王奉解释:“方才之人乃彭祖家之奴。” 王奉光“啊”了一声,颇为失望,毕竟张彭祖的身世,他还是知道的——右将军、光禄勋家的事情就不好打听了! 这么一岔,王奉光也很爽快,干脆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郑重向刘病已道:“为曾孙贺!为户!得爵!大幸大吉哉!” 刘病已也连忙答礼。 两边叙过礼,王奉光才指着门外道:“仆以为君迁新居,万事皆当,难寻它礼,故领家中歌乐伎者来贺,权充一乐……” 王奉光与刘病已熟识,也知道这位宗室皇孙颇有几分傲气,也不敢直的带什么重礼来,便干脆将家中所养的讴者与乐伎带了过来,只当解闷了——无论如何,他登门了,一餐饮食,刘病已还是要招待的。 不过,很显然,杜佗的气还是没有消。没等王奉光把说完,这位太仆公子已经哼了好几声了。 张彭祖站在一边不吭声,仍旧捂着嘴,但是,只看他的眉眼,也知道,这位公子一直在闷笑。 ——也难怪! ——直到现在,王奉光带的伎者仍然在尽职尽职地唱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被王奉光这么一指,刘病已才明白过来,却又不好直言,只能轻咳了一声,对王奉光使眼色。 王奉光好歹是元勋之家的出身,心高气傲,哪里是省心的?见刘病已如此,他不仅没有照办,反而又挑了挑眉,转头对杜佗说:“杜公子,吾家伎者尚可入耳否?” 杜佗这会儿是气极反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仆一向以为王君只知《关睢》,原来尚知《汉广》!” 王奉光也笑:“皆出《周南》,仆岂不知?其实,仆不喜此音,所喜乃《击鼓》、《无衣》……” 杜佗气得直抖,却着实找不话回击。 ——他毕竟是尚在学的少年,口舌之利哪里能比得上混迹市井多年的王奉光? ——况且,别说《击鼓》与《无衣》,《诗三百》的国风之中,有几首是不为人喜的? 这一次,刘病已不好再不置一辞了,对王奉光揖而言道:“佗亦喜《无衣》,然今日,其欲在此所闻者当为《伐木》!” ——同样出自《诗》。 ——乃是《小雅.鹿鸣之什》中的一支。 见刘病已这样说了,王奉光也不好再逗杜佗,况且,方才的玩笑也言及了刘病已,虽是玩笑,却终究有些失礼,因此,王奉光挥手,示意自家伎者改调。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艹与}!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讴者的高歌声中,王奉光再次称贺:“鸟出幽谷,迁于乔木。为曾孙贺!” 王奉光此言一出,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怔,随即便异口同声地附和:“为曾孙贺!” ——乔迁。 ——既然是出自“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自然不止是指迁居,更重要的是从低处的“幽谷”迁到了高大“乔木”之上! 杜佗送乔木正是喻此意,刘病已冷静下来,自然也就想到了,毕竟,他们跟着复中翁学的是就是《诗》! ——王奉光竟然也明白,却是让他们惊讶了。 虽然三人不过只是一怔,但是,王奉光仍然看在了眼中,不由就翻了一个白眼。 ——他好歹也是关内侯! ——他好歹是住在离长安也没有多远的长陵邑! ——虽然他的确喜欢混迹市井,但是,他们真以为他对经术一无所知啊!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是揭过了。 王奉光领着伎者进门,杜佗带来的那两棵大树也被奴搬到中庭。 又过了一刻,北堂总算是整理出来了,刘病已便将三人入北堂,随即又奴婢奉上酒食。 王奉光举卮饮了一口,才对刘病已道:“曾孙户下无奴婢?” 刘病已也不隐瞒,指着仍在上食的婢女道:“此即张令赠我者。” 王奉光挑了挑眉,随即却是笑道:“既是如此,我亦赠二人。” 刘病已连忙摆手:“不敢辞,却不敢受!家赀有限……”他不能不实话实说,否则,王奉光只会当客套。 王奉光一怔,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对刘病已道:“伎者已备,歌舞助兴,君欲闻何音?” 刘病已还在想,张彭祖已经拍案言道:“不用雅乐!”杜佗没有说话,却是不停地点头。 两人都是宦家公子,雅乐听得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刘病已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过,既然那两位好友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是从善如流,便对王奉光道:“彭祖之言正是。王君以为如何?” ——他是担心王奉光在饮食上有什么讲究,那就是他们失礼了。 王奉光却是不在意,摆手道:“客随主便。” 伎者皆立于堂下,倒是将堂上诸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毕竟,为了听乐观舞,食案都设在靠近堂门的位置上。 见王奉光示意他们作乐,伎者行了礼便作乐府之音了。 虽然是乐府之音,但是,毕竟乐府之人多是出自民间,所作之音不似雅乐一般中正平和,仍带着市井俚音的轻快,多为民间所喜。 ——真正的市井之音,这些伎者也不是不会,但是,他们也知道堂上除了自家主人之外,还有二千石高官的子弟,若是真的作靡靡之音,实在是多有不妥…… 乐声轻快,歌声曼妙,即使是杜佗也十分惊讶,不能不赞一声“妙!” 张家家风尚俭,并没有如其它高官之家一般蓄养歌舞乐伎,张贺家自然也是没有的,因此,张彭祖与刘病已倒是无从比较,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不多一会儿,各色食肴陆续呈上诸人的食案,四人便不再言语,一边听着歌乐,一边用餐。 等用过餐,张彭祖带的苍头中一个便来禀报,宅中已全部收拾妥当了。刘病已便领着王奉光、张彭祖、杜佗等人一块儿在宅中各处看看。 宅子不大,没一会儿就逛了,回到北堂前,四人再次看到那两棵“乔木”。 王奉光与张彭祖都是忍俊不禁,再度惹来杜佗的瞪视,刘病已却是有些发愁了——怎么处理啊?! “就种在堂前。”王奉光出了一个主意。 毕竟是当了多年家主的人,再好玩也是通世故的。 “居必有木。”这一次,王奉光正色言道,“杜君此礼甚中。” 这一句话让杜佗终于平了心气,笑弯了眉眼。 刘病已也想了好一会儿了,倒是真的是只有堂前最合适了,便一并劳烦张家的奴婢挖了坑,将乔木种下去。之后,刘病已又有些担心:“皆云树挪死……” ——不知道能不能活啊…… 王奉光点了点头——这种“乔木”移栽的话,的确不容易活。 不过,这也就是取个兆头。王奉光笑道:“若不活,便让杜君再赠君两株幼苗!” 杜佗白了他一眼,却还是点了头。 刘病不由失笑,却还是道:“如此即有劳杜君矣……” 杜佗没好气应了一声。王奉光与张彭祖却偷笑不止。 说话过了,刘病已正要请三人重新登堂,稍歇片刻,就瞥见有人在前院向北堂张望,他定神看了一下,发现是王奉光的从人,便提醒了王奉光一声。 王奉光看了一眼,本来还不以为然,随即便脸色大变,立刻走了过去,主从二人说了几句话,王奉光便脸色难看地过来,向刘病已告罪离开。 刘病已没有多问,只是客客气气地将王奉光送出门,王奉光没有乘车,而是翻身上了马,与刘病已说了一声,便急忙离开,显然是家中出了变故。 刘病已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有些为王奉光担心,但是,也无可奈何,因此,他定了定神,便转身准备回去了,却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曾孙!” 刘病已听着耳熟,下意识地回头,却是被吓了一跳,两脚一绊,直接摔了一个跟头。 (猜猜是谁?还是没有奖哦!)(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1、惊!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橙黄菊绿……猜得不对哦……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多的线索,纯属易楚自己的发挥,可以理解啊……) 尚冠里刘宅的北堂下,杜佗与张彭祖踮着脚尖想往里看,但是,不仅堂门前立着的两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门,而且,刘病已领进门的那个人根本不在堂上,直接被刘病已领到内室去了。 想到之前,刘病已失措的表现,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心中愈发地好了。 ——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不说,之后,又让那辆辎车直接进门,车内的人下来就被领到北堂,之后,又是迭声让人寻温炉。 ——才八月初好不好! ——秋风是寒,但是,屋子里可是不冷的! ——当然,人家跟来的从人更好,口口声声地不麻烦曾孙,转头又将几只温炉送到堂上。 自然,杜佗与张彭祖好的就是来人的身份以及其与刘病已的关系了。 两人挤眉弄眼,沟通了好一会儿,倒是也有一些共识。 ——是个女子! ——或者说女孩子,不过,看着也有十来岁的年纪了,若是许字早,倒是也可能为人妇了…… ——家境不比他们差! ——虽然无论是那个女子,还是她的从人,都是一身布衣,但是,举止是骗不了人的。 ——就如杜佗与张彭祖,虽然能在复家读的都不会是穷人,但是,真正能与他们说到一起,玩到一起的,还是只有刘病已。 ——官宦之家与一般的富家还是不同的。 ——尤其,杜家与张家都不是刚刚为官的家门。 ——那个女子与她的从人的举止中有很多分明是王侯公卿之家才会有的细节。 ——比如,那个女子登堂前换下的双履立刻就被那个跟随的婢女收起。 ——杜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还是张彭祖比划了,杜佗才注意到的。 ——这样的年少女子,容貌姣好,气度优雅…… ——怎么看都不会是与刘病已交好的…… 两人凑到一起,双唇不动地低声交流。 “有所得?” “无。” “……” “曾孙所识之女有几人是我等未见之人?”杜佗理出点头绪了。 张彭祖翻了一个白眼:“曾孙所识者,我等知几何?” ——他们关系再好,再不可能问这些事吧! ——尤其是女子…… ——看样子,也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可以作为话题让人谈论的身份! 杜佗默然。 ——被张彭祖这样说,显然,他们日后也是不好问刘病已的。 杜佗撇了撇嘴,低声问张彭祖:“不若……我等先告辞……” 话方出口,不等张彭祖答话,杜佗已经反应过来。 ——如今,北堂这儿通往前院的门户早已被人堵了。 看着站在院门那儿的男子,杜佗若有所思地对张彭祖道:“此人……不似……寻常……” ——那份气势……不是一般人家的护卫能有的! 杜佗只觉得那人气势不凡,张彭祖好歹是光禄勋之子,目光在那个人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心中倒是有了一个猜测,但是,那个猜测太过惊竦,他倒是不敢说了。 ——张彭祖的心计的确差一些,他是少子,不需要担太多的责任,自然不需要太逼迫自己,随心一些是可以被纵容的,因此,他也就懒散了一些,但是,这绝对不意味着张彭祖完全没有算计。 ——作为一个九卿之子,至少,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 ——否则,他早被张安世拘在家里了,哪里可能放他在外面逍遥? ——那不是给自家招祸吗? 因此,这会儿,张彭祖没有吭声,只是想着,见到父亲时,与父亲好好地说一说今天的事。 杜佗同样有这样的想法。 有了主意,两人倒也没有再干站着,相视一眼,很干脆到往西院走过去——那边好像还有坐具…… 这会儿,刘病已却是顾不上好友了。 看着面前四处好打量的女孩,刘病已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镇定了半晌,刘病已才好不容易地挤出两个字:“……兮君……” ——没错! ——这位让杜佗与张彭祖好又不安的来客正是大汉的皇后! 良辰安宅,吉日迁居。 刘病已选今日户入住,自然也是卜筮过的,但是,这种日子,别人却未必有暇,因此,今日能来的也不过是王奉光、杜佗、张彭祖这些无官无职的人——有官职在身就不便宜了。 ——如张贺,也不过是一早派家老送了一份贺礼,自己却是不方便过来的。 刘病已想过很多人会不会来,但是,他绝对没有考虑到兮君! ——皇后根本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就是很多宗妇一样,皇后等闲是不能离开未央宫的。 但是,上官嫱却来了! ——而且是在不清楚他家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找了过来! 之前,在宅门开口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长御倚华。、 把人迎进来,刘病已才知道,倚华为什么那样惊喜——他们已经在尚冠里绕了一圈了,好容易才听到路人议论某家“乔木”的话题,而且听着议论那家还是生面孔,他们才又寻了过来。 “兮君……”刘病已看着总算看向自己的女孩,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君如何出宫……” ——还是微行…… 兮君指向外堂:“我命私府长安排此行。” 刘病已看了看外堂的方向,倒是没有去想私府长,而是想到,之前,倚华并没有太忧虑的表现,他心中稍定。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想着,刘病已的举止总算是从容了一些,伸手将仍然在摸索橱门的皇后拉到一边的榻上坐下,随即就皱紧了眉头。 “冷?”一碰到兮君的手,刘病已就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不由就有些担心,看了看内室的两个温炉,“我使人搬温炉。” 兮君刚要开口,刘病已已经冲了出来,她只能无奈地坐在原处,等他进来。 不一会儿,刘病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奴婢,一个捧着温炉,一个提着一个竹笥。两人按照刘病已指示放下温炉,加了木炭,最后点着,之后便退了下去。 兮君一直看着,等那两个奴婢退了出去,才挑眉看向刘病已:“宫外比宫内如何?” 刘病已微笑不语,在榻旁坐下,试了试温炉了热度,才抬眼示意兮君也感觉一下。 兮君伸手在温炉上晃了一下,轻轻点头,眼睛却仍然盯着刘病已,笑着等他的回答。 刘病已苦笑:“好。” ——难道能说不好? ——宫中规矩森严,他总是不自在的,这儿却是他的家! 兮君早已看出来了,但是,听到他这样说,仍然莫名地觉得不高兴,眉目之间,自然而然地就带了出来。 刘病已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也想哄她开心,便问她:“既已出,可在外待几时?” 兮君有些兴趣了,回答得很干脆:“昼刻尽前还椒房即可。” 刘病已讶然,不过,他也相信,兮君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夸大,因此,惊讶之后,他便道:“若是如此,不若出去?” 兮君瞪大了眼睛,却又觉得太过放肆了,不免有些犹豫:“可乎?彼等会允?” ——虽然是微行,但是,兮君身边还是带了不少人的。 ——私府长郭穰与倚华等长御不说,还有好几个中郎。 ——让皇后微行出宫,他们已经担着风险了,若是皇后再在宫外随即走动…… 刘病已倒是不以为然:“既已出,何必再顾忌其它?” ——这样说也有道理! ——反正都出来了,还在乎再多做一些吗? 兮君有些心动了,看着刘病已,等他出主意。 刘病已笑了笑,直接起身,但是,动作却是悄无声息的。兮君瞪大了眼睛看着,也跟着放轻了动作,从榻上起身。 示意兮君跟上自己,刘病已往东厢走了过去。 因为北堂东边是庖厨所在,因此,向南没有设窗,而是在北面开了一个窗,没有设牖,只用一块方褐(注)挡着。 刘病已掀开方褐不大,但是,方方正正地正容一个少年出入,也不算高,兮君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能爬上去。 刘病已先从窗口爬了出去,随后接住同样爬了出来的兮君,两人踮着脚尖从墙边的小门进了东院。 已经过了食时,东庖并没有人,刘病已拉着兮君的手一路跑到一个小门前——其实就是奴婢进出,购物的门。 刘病已正要拉门扪,就被兮君拉了一下,他连忙转头,四下看了看,才看向兮君,兮君抿了抿唇,指了指自己的脚。 刘病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兮君的鞋之前可是脱了…… 这一时半会也没处寻去,刘病已低声道:“西市不远,出去再说。” 兮君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两人就先出了宅门。 刘病已不敢真的让兮君就这样跟他去西市,寻了一个大道旁的角落,让她等着,自己冲去了西市,买了一双普通的布屦便赶紧回来。 刚进闾门,就见兮君正站在那个角落焦急地向外张望,他不由微笑,却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为兮君穿上布屦,刘病已看着兮君在原地好地跺脚,等她回过神来,才笑了笑,领着她一起出了里门。 刘病已对长安是熟悉,却也不敢领着兮君往偏僻处去,只带着她在长安九市转了一遭,眼见日头偏西,才匆匆赶回尚冠里。 进了闾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沿着原路返回,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两人还没有走到小门所在的那个巷道,就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咦?兮君!” 那人在惊讶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显然是认出了兮君。兮君下意识地回头,一见之下,立刻僵在了当场。 “……表……表兄……” 那人皱着眉走近兮君,神色阴晴不明,半晌才道:“真是……惊……喜……” ——惊喜?! ——惊!是肯定的!喜? 注:褐在汉代是指毛织品,一般是贫穷的人穿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2、交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虽然听到兮君的对那个男子的称呼,但是,刘病已仍然在那人接近时上前一步,挡到了兮君的面前。 兮君哭笑不得,伸手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想让他退开,然而,没有等刘病已明白她的意思,那个男子已经将目光转到了刘病已的身上。 “关内侯……甚巧……”那个男子挑了挑眉,眼中带出了几分兴味。 刘病已认真地打量面前的男子——确实眼熟,但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不过,这么一看,刘病已倒是看出来了,这个男子与兮君之间,容貌至少也有七成相似。 “我与君相识?”刘病已试探地问道。 那个男子再度挑眉,随即就皱紧了眉头,那对十分有气势的剑眉顿时扬了起来,显出了几分怒意。 刘病已也有些不高兴了,同样不悦地皱起眉来,一双黑眸凝起一片深沉的神色,定定地望着那个男子,倒是让那人吃了一惊。 这时,兮君从刘病已身后探出头,对那个男子讨好地微笑,语气亲昵,又满是好地问道:“表兄与曾孙相识?” 见兮君如此,那个男子不由一愣,随即便松开了眉头,眉目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很显然,那个男子对兮君没有办法不悦,因此,他回了兮君的问题:“户之时,与曾孙相见,然曾孙已不记彼时之事也……” 这一番话,语气冷淡,最后,那个男子还瞥了刘病已一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听到那个男子的话,刘病已总算是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啬夫那儿遇到的纨绔子弟吗? ——这是兮君的表兄…… 刘病已皱了皱眉,一丝不悦的情绪不由地涌上心头——太巧了! 刘病已很清楚,现在,兮君的表兄只会是霍家的人,不是霍光的从孙,就是霍光的外孙…… ——真的只是巧合?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疑虑,那个男子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对兮君问道:“且不说我与曾孙。兮君……君为何在此?” 兮君立刻缩了缩脖子,将自己隐藏到刘病已身后。 ——能躲一时是一时! 那个男子见她如此,也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看了看时辰,放缓了语气,问兮君:“小君如何还宫?可有计较?” 听到这话,兮君才再次探出身子,对那个男子点了点头。 那个男子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看了看刘病已,不太高兴地道:“既有幸为邻,仆明日登门拜贺曾孙。” 话说得客气,但是,语气明显不善。 刘病已也听得出那个男子的言外之意——到时候,他得给个交代! 刘病已愕然,随即不由在心中苦笑——他能给什么交代啊! 不过,看了看日头,刘病已也顾不得与那个男子辩解什么,对他点了点头,便拉着兮君的衣袖,疾步离开,向自己的家赶去。 很显然,那个男子的话,兮君也听得懂,因此,走过那个男子身边时,兮君的脚步顿了一下,反手拉住刘病已的手,抿了抿唇,对那个男子道:“此行乃我所主,与曾孙无关。” 说完,也不管那个男子与刘病已都是一脸惊讶的神色,便拉着刘病已跑开了,留下那个男子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露出一抹满是兴味的笑容:“与曾孙无关……有意思!”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路跑进宅门,悄悄地从原路返回北堂。见堂内没有异样,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呼……” 兮君掩着嘴,大口地喘气。刘病已的气有些急。好一会儿,两人都平复了过来,才相视一笑。 见兮君好了一些,刘病已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开口:“兮君……” “嗯?”兮君刚上榻,正准备重新坐下。听到刘病已的唤声,她抬头看向刘病已,一手仍然扶在竹几上,慢慢地坐下。 “君之表兄?”刘病已提了话头。 兮君一怔,随即便笑了:“方才所遇?” 刘病已点头,见兮君并不避讳,便也坦然问道:“不知是其姓讳为何?”毕竟是兄,兮君恐怕也不便直言其名的。 兮君也不认为有什么可瞒的,随口就答:“其乃大父从孙,讳云。” “大人之从孙……”刘病已的眼睛亮了亮,“景桓侯之孙?” ——霍光抚养霍去病的子孙,并不是什么秘密。 兮君点头:“然。” 刘病已心中一喜,但是,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的疑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其宅亦在尚冠里?” 兮君对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我不知……” ——她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关心的。 刘病已皱了皱眉,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外面的侍御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了:“小君,天色已晚……” ——是郭穰。 ——这件事上,他担的责任最大! 兮君应了一声,随即起身下榻,刘病已躬身相送,一直把人送到辎车旁。 “君止步。”兮君第三次劝止,这一次,刘病已没有再坚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肃手退到了一边。 登上木阶,兮君又想起一件事,低头在扶着自己的倚华耳边问道:“贺礼可奉?” 倚华一怔,连忙向另一位长御示意,兮君不由失笑,却没有再问,直接登车。 另一名长御连忙向倚华告罪,疾步走入车舆,随后便捧着一个漆匣下来。很恭敬地将漆匣奉予刘病已, 刘病已不由挑眉——难道又是金子。——并没有立刻接过。 那名长御一怔,随即又恍悟,连忙对刘病已解释:“此乃小君为曾孙贺。” 刘病已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车户,伸手接过,随手顿首相谢。 倚华推开旁边的车戾,对刘病已道:“小君言,曾孙万岁毋忧。”言罢,便对车旁的御者、从人道:“疾还!” ——之前,郭穰并非虚言,时辰真的不早了。 那名长御立刻奔上车,左右撤去木阶,打开宅子的大门,御者前坐,扬鞭催马,匆匆离开。 刘病已捧着漆匣,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 奴婢不敢打扰主人,最后,还是杜佗与张彭祖过来,一起伸手,同时拍了一下刘病已的肩,才把他惊得回神。 受惊之下,刘病已下意识地抱紧了漆匣,等回过神来,不由有些恼了两个好友。 “怠慢二子,吾之过也!”刘病已没好气地对两人道。 杜佗与张彭祖却是毫不客气地点头。 “然也!”两人很认真地言道。 刘病已不由气结,不过,想想自己之前的确怠慢了两人,倒也不好发作,只能抿紧了双唇,抱着漆匣往正院走去。 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三人陆续登堂入室。杜佗与张彭祖稍慢一步,进了内室,就见刘病已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漆匣兀自出神。 两人再度相视一眼,同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然而,他们还没有走近,刘病已已经抬头看向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很明显,他是知道两人打了什么主意的。 见状,杜佗与张彭祖也没有再继续,各自捡了最近的坐席,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杜佗便直接开口,指着那个漆匣问刘病已:“不知彼女所赠是否南之乔木?” 张彭祖也好,但是,听到杜佗的问题却是忍俊不禁,连忙低头掩饰。杜佗却是不为所动,神色严肃地望着刘病已。 听到杜佗的问题,刘病已当即皱眉,再听到张彭祖的笑音,顿时就沉了脸:“佗不可妄言!” ——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杜佗不由挑眉:“彼为何人?” ——这才是杜佗真正想问的! 听到杜佗的问题,张彭祖也抬起了头,好地望着刘病已,等他的回答。 刘病已不由苦笑。 “不可言!”刘病已正色相告,“君等亦不可知!” 杜佗与张彭祖顿时脸色骤变。 ——这是要他们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九卿的公子,怎么会不明白,这种要求意味着什么? ——禁忌! ——绝对不可言的禁忌! ——那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杜佗与张彭祖有些担心了。 “曾孙……”张彭祖忧心忡忡,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杜佗毕竟年长一些,思忖了一下,正好接着张彭祖的话头说下去,“曾孙不可妄为!” 这句话虽然很短,但是,杜佗的语气十分重,明显透着几份严厉。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君等以为如何?” ——怎么好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这一次,开口的是张彭祖:“彼为何人?” ——这是一定要刘病已给个答案了。 刘病已皱眉,还是摇头:“不可言!” ——他们俩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见刘病已如此坚持,杜佗与张彭祖也无可奈何,只能不再追问。 天色的确已经晚了,两人都不曾被允许不归家,便一起告辞了。 刘病已也连忙相送,还没有下北堂,就见自家大奴匆匆而来。 见到主君,那名大奴便在堂下跪下,双手奉上一块牍板,朗声禀报:“主君,有客奉刺。” 刘病已一怔,却还是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便苦笑不迭。 “如何?”张彭祖关心地问道。 刘病已摇了摇头,收起刺,苦笑着道:“邻里问候而已。” 见他如此,杜佗与张彭祖也不好再问,只能与他别过。 送走好友,刘病已不由叹了一口气——要交代的人找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3、霍云的感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在门口看着杜佗与张彭祖所乖的车驶出闾门,刘病已才转身回到北堂,在堂上坐下,重新取出那片刺。 刺就是谒,一块牍板,上面除了写明拜访之人的名,还要写清楚官爵、郡县乡县等情况,如果送礼,还要写明礼品的情况。 刘病已刚收到这块牍板一共写了三行字。 ——右侧是:“中郎将云再拜”。 ——中间是:“谒”。 ——左侧是:“霍子笔”。 这种刺的方式只有王侯或者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会用。 ——平常拜访时会用的名刺也是三行,但是,右侧是郡名、姓名以及“再拜”,中间写“问起居”,最后,左侧下部以小字注明乡里和本人的字。 ——若是下官谒上司,用的是长刺,只在牍板中央写一行,内容除了一般的名刺上写的那些,还要加官职与年纪。 只看这份刺,就知道霍云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高——当真是来者不善了!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地道:“交代?我如何交代?” ——他怎么知道兮君为什么会来啊?! ——人都来了,他难道能闭门不纳吗? 刘病已瞪着漆几上的名刺,没好气地嘟囔:“要交代,汝当上椒房!” 刘病已并不知道,就在他为霍云头痛的时候,兮君同样在被长御追问。 皇后长御都是出身微贱之人,生死荣辱都系于皇后,自然对皇后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看重,因此,兮君与刘病已出去那么一趟,又是大半天的时间,随侍的人哪里会真的不清楚? 只不过,正在焦急的时候,刘病已与兮君都回来,大家也不敢声张,便将事情压了下来。 尽管如此,皇后的左右侍御却是不能不问清楚的——至少也要让皇后知道事情的轻重。 首先开口的并不是倚华,而是另一位骖乘的长御。 “中宫,微行已是不妥,轻身微行更是贵人大忌!” 辎车驶出尚冠里,沿着大道向直城门疾驰,那名长御才轻身低语。 兮君一怔,随即垂下头,表示自己十分愧疚,但是,眼中并没有相应的神色。 那名长御坐在皇后的对面,因此并不曾看到这一情况,而坐在皇后身边的倚华却恰好看到了。 倚华没有直接进言,而是抿了抿唇,随后轻声问道:“中宫与曾孙去了何处?” “市。”兮君也没有隐瞒,转头看向倚华,语气轻快地回答。 两名长御却是同时变了脸色。 ——市是什么地方? ——交易之地!商贾之地! ——不说商人低贱,只说在那里来往的人,那便是良莠不齐,什么样的人都有! ——两个半大的孩子居然就在那儿寻乐子…… 倚华的脸色更加难堪了。 “曾孙很熟悉市?” 兮君点了点头,眉眼弯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倚华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 “中宫可记得傅母曾说白龙入渊化鱼之典?”倚华正色询问。 ——白龙下清泠之渊,化为鱼,渔者豫且射中其目。 兮君聪慧,自然是记得的,不由就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典故本就是喻指贵人微行,极易出危险。再与她今日的行为相对照,兮君不免有后怕。 见皇后总算有了一些惧意,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一路安稳地回到了椒房殿,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一行人换回衣服,正赶上晡食。 服侍着皇后用了晡食,倚华扶着皇后起身时,才低声地说了一句:“不知大将军是否会来问……” 兮君一怔,终于有些后悔之前的任性了…… 可惜——后悔是最无用的! 于是,年少的皇后不得不打叠起精神,认真地思索——如果她的大父真的派人来问,她该怎么应对才妥当呢? …… 尽管刘病已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与不服,但是,当第二天一早,霍家大奴前来敲门时,刘病已仍然不得不赶紧起身更衣,迎出门去。 霍云坐在马上,一身玄衣赤甲,头带大冠,见刘病已出来,才翻身跳下马,走了过去。 “中郎将临寒舍,病已甚幸。”刘病已说着客套的迎宾辞,同时,再拜相迎。 霍云也答以再拜。 刘病已又揖,随即入门,在右侧相候,等霍云走进门,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而行,直接去了北堂。 刘病已想着早点把这位贵客打发走,因此,走得较快,但是,霍云长了近十岁,跟着他的步子,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快,还有功夫将宅子细细地打量了一通。 登上北堂,主宾分坐,霍云毫不客气地将堂上的陈设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就皱着眉说了一句:“君居甚朴……” 语气尚可,眼中却带着明显地不以为然。 刘病已不太高兴——哪有客人这样说话的? 不过,想到霍云的身份,刘病已就不由泄气。 ——这位是什么人? ——景桓侯之孙,霍光之从孙。 ——霍家又是什么人家? ——冠军侯是万户之封,纵然哀侯无后,国除,但是,霍家的家赀却是传下来的。 ——霍光不会算计兄长的家产,对两个从孙一贯优待,一应起居只怕比他自己的都精细! 这样的霍云能看得上刘病已这个家? 想到这儿,尽管刘病已不高兴,更不想承认,但是,也不能不承认——霍云能那样说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数变,霍云不由好笑,扶着凭几,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直到少年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自己,他才收敛了满是兴味的神色,挑眉道:“吾妹既来,当有贺,君未用?” 听到他这样问,刘病已垂下眼,随后淡淡地回答:“仆方迁至此,贺礼尚未清楚。” ——这是不否认,也不承认了。 霍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少年宗室。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 ——卫太子唯一仅存的血裔。 ——细论起来,他也是这个少年的表兄。 ——他知道自己的从祖父很重视这个少年。 ——从家中长者的口中,他也知道了叔祖父为何重视这个少年的缘故。 ——因此,他对这个少年始终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就是一个幸运的人而已! ——若是卫太子的子孙不止他一个在世,他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重视! ——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不止幸运,还很有成算! 霍云有些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他才十六岁吧…… ——自己十六岁时,有这样老成吗? 霍云皱了皱眉,心中隐约兴起一丝不安。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霍云摇了摇头,将所有心思都搁下,定了定神,笑着问刘病已:“仆不知吾妹为何会来此,君可否为仆释惑?” 刘病已抬起头,一脸愕然:“中郎将不知,仆岂会知?” 少年一脸的无辜惊讶,让霍云不禁挑眉,眼中的神色更是又深沉了几分。 “不知吾妹为何至此……”霍云拖长声调,慢慢地言道,“君亦不知吾为何会在里中见君等?” 刘病已语塞。 ——难道还能出门的事情也推到兮君头上吗? ——就算真的是兮君的主意,他也是帮着实施的人…… ——能有什么用? 见刘病已不语,霍云的唇角微微扬起,片刻之后,才道:“鄙谚云:‘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曾孙当知,吾妹之家岂止千金!” ——这才是霍云真正要的交代! 霍云很清楚,皇后微行出宫,既然能出来,就证明霍光是默许了的,而且,他昨日也看得很清楚,虽然是微行,但是,皇后的从人并不少,想来也是经过安排的。 ——可是,他遇到兮君时,她的身边却只有这么一位宗室公子! 霍云当时真的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安城中并不是毫无危险的,不说游侠什么的,就是纨绔子弟草菅人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昨天,刘病已与兮君都是一身布衣,又没有随从跟着,看着就是无权无势的…… 刘病已有些不明白地抬头:“只是去九市……” ——怎么跟危险扯上关系了? 刘病已十分地不以为然。 霍云不由眯眼,语气也冷了下来:“曾孙常往市井?” 刘病已一怔,随既便垂下眼,没有回答。 ——虽然市井热闹,但是,的确不是极好的地方,因为商贾属末务,王侯子弟一般根本不会踏足市井。 见刘病已如此,霍云不由冷哼一声。 “吾妹固贵不可言,曾孙亦当自矜身份!”霍云不悦地直言。 刘病已抬起头,神色冷淡了许多,语气却是十分平静:“吾有何可自矜?” ——宗室? ——三辅之中,宗室不知道有多少! ——关内侯? ——别的地方可能是极贵了,但是,在长安? 刘病已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自矜的! 霍云挑了挑眉,随即却是点了点头,对刘病已道:“曾孙无可自矜。然,曾孙不惜身乎?”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极冷了。 ——又绕了回来。 …… ——不过……又似乎有些不同…… 刘病已垂下眼,认真地思忖。 这一次,霍云没有笑,反而认真地打量对面的少年。半晌,他皱起眉头,因为,越是看面前的少年,他心中的那份不安的感觉越是明显。 ——怎么可能? 霍云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个少年有什么值得他不安的? 抿了抿唇,霍云强压下心中不停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看着少年,然而,不过片刻,他的努力便全部告败了! 就在那一瞬,刘病已似乎是想通了,轻轻地勾起唇角,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眼波流转之中便敛去了所有深沉的思虑。 霍云差一点就惊呼出声,虽然终究是压了下去,但是,他知道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而且,心跳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 ——他知道是为什么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4、相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眼前这个少年的动作、神态……竟然有八分与霍光相似! 想明白的同时,霍云打了一个寒颤。 ——错觉? 霍云很希望这样想,但是,刘病已就在他眼前…… ——哪来的错觉? 霍云烦躁地起身,倒是将刘病已吓了一跳,却也立刻跟着起身。 看着刘病已扶几的动作以及侧头望向自己的神态,霍云又是一阵烦躁。 ——就是他的兄长与霍禹,也没有这样相似啊! 都说霍去病与霍家关系疏远,霍光同样不亲近自己的家族,除了其同母姊的子孙还受照拂之外,对霍家子孙,霍光并不曾多加优遇,当然,也没有刻意打压,不过就是不闻不问而已。 ——就如当年卫青对自己的父族一样。 ——不亲近,不打压……只当路人…… 因此,霍家现在也不过只有三位公子——霍禹、霍山与霍云。 霍云与霍禹的年纪相仿,却是从孙辈,又有长兄在,霍光自然不会太苛求,因此,对霍云一向是放任的态度。 这不是说霍云不怕霍光,只是,相较霍山,霍云与霍光的接触要稍少一些,但是,这不意味着,霍云与霍光疏远。 ——对兄长仅存的血脉,霍光还是很看重的。 ——否则,霍云也分辨不出刘病已与举止、神态与霍光相似。 ——毕竟,与所有的孩子一样,霍家这三位公子同样喜欢模仿自家的大人。 ——模仿……首先就要知道大人是怎么做的不是? 霍云有兄长可倚恃,因此,性子难免懒散一些,就算是模仿,兴趣过了也就算了,但是,他的兄长却更加谨慎,时刻注意言行,自然是处处比霍光行事。尤其是这几年,霍山的年岁渐长之后,面对兄长,霍云越发敬畏,其中就不无霍山行事越发地与霍光相似的缘故。 ——至于霍禹…… 霍云倒是并没有相同的感沉。 ——他很清楚,他的那位从叔其实是与他一样懒散的性子…… ——哪怕刻意地学了霍光的行止,也不成! ——别说神了,连形都没有学到三分! 这些不是霍云发现,而是霍山铁不成钢的时候对唯一的弟弟说的。 ——霍家的一切靠的是什么? ——仅仅是霍光的权势而已! ——而霍光……已经年近半百了! 霍山比霍家的其他人更为霍家的前途忧虑。 霍云不以为然,或者说,他并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忧虑,但是,他也清楚,他的兄长一点都不看好霍禹! ——即使是那是他们的从祖父的唯一的儿子! “婢之子!”霍山曾经这样说——就在霍禹跟着范明友从辽东回来之后。 一直以来,霍云都认为,霍山已经是行事最似霍光的人,但是,现在,他发现了——根本不是的! ——眼前的少年一身布衣,不过束发之年,神色更是恭谨,但是,他即使是低头,身上也偏偏散发那种与霍光相同的气势 ——怎么可能!? 霍云瞪着刘病已,仍然有几分不敢置信。 刘病已看着沉默不语的霍云,心中同样有些不安,尤其是发觉霍云的神色越发地凝重之后。 ——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自己带兮君出去半天,就真的是什么大罪不成? 刘病已心中有些不悦了。 ——太过了吧! …… ——市井的确不是贵人该去的地方,但是,长安城还有比未央宫更高贵的地方吗? …… ——长乐宫?! ——不过……那需要他带着兮君吗? …… 刘病已在心中暗暗嘀咕,面上却还是一派恭谨地对着霍云微笑。 他并不知道,他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笑容却让刚刚镇定了一些的霍云再次紧张起来。 ——霍光的笑容正是这样的。 ——温和的,恭敬的……看不出一丝锋芒…… 霍云忍不住在心中低咒一声,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了事,但是,这个忘头方动,他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能将所有情绪都压下,然后慢慢地重新坐下。 见霍云重新坐下,刘病已不由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也只能跟着重新坐下相陪。 这一次,霍云的态度郑重了许多。他扶着身边的竹几,慢条斯理地对刘病已道:“曾孙亦吾妹极贵,安危干系甚重。大将军疼惜之,难免纵容一二。然吾等却不可因此擅为。” 刘病已听得认真,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霍云轻挑眉角,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且曾孙与吾妹……不宜相识!” ——这才是关键! ——皇后微行出宫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微行出宫见别的男子…… ——还与之出游…… 担心过兮君的安危之后,霍云随即就想到这个! ——就算兮君的后位很稳,也不能这样折腾啊! 霍云看着刘病已,想知道他如何回应。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望着霍云,眼神分外的古怪,让霍云心里直发毛。 好一会儿,刘病已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话:“……我知……小君亦知。” ——他与兮君根本不应该有交集! ——他清楚,兮君也清楚! ——若非如此,兮君为什么会避人耳目相赠厚礼? ——若非如此,兮君为什么会冒险微行出宫? ——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刘病已觉得霍云这番告诫……到最后……根本是废话了! ——当然,前面一段还是有道理的。 霍云当然也明白刘病已的意思,顿时被他堵得心口发闷。 不过,刘病已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多说一个字,反而又恢复之前那副洗耳恭听的顺从模样。 霍云只觉得心里被闷得发疼,却又说不出对方有一点错,只能更加郁闷。 “总之!”霍云不想再多说了,“曾孙已非庶人,当善自惜身,不可轻身微行!更不可……恣意擅行!” 虽然已经十分地不耐烦了,但是,霍云仍然郑重地说出这番告诫。 刘病已也郑重地拜首应下。 见他应下了,霍云也就干脆地起身,举步往外走去。刘病已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相送。 将出北堂,霍云忽然停步,转头看向刘病已,让刘病已不由地又把心提了起来,不过,这一次,霍云只是又说了一番话,还是放缓了语气说的: “我与曾孙同里而居。若曾孙遇事为难,不妨遣人告于我,我虽不肖,亦可分担一二。” ——这是许诺了。 刘病已不由一怔,有些不明白了…… “……嗯?”霍云的耐性一向不好,见刘病已没有立刻答话,就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刘病已这才回过神来,却仍然没有应声,而沉吟了一会儿,才抬眼看着霍云的眼睛,语气诚恳地笑着言道:“仆方居此里,诸事不明,正欲请教,不知道中郎将能否……” 没等他说完,霍云便挥手应了下来:“有何不明,随时可来我宅!便是我不在,君亦可遣人问我家老!” 刘病已连连点头,笑容也真诚了许多,让霍云看着不由一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伸手捏住了刘病已的脸颊,虽然未曾用多少力道,但是,着实是有些尴尬。 霍云倒也有些急才,反正都做了,也就将尴尬什么的暂时抛开,又揉了揉刘病已的脸,才翻了一个白眼,道:“束发幼儿,正当如此!少作长者姿态!” 说完,霍云便拂袖出门,一派不屑的模样,留下刘病已怔怔地站在堂门前,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霍云早已经离开,刘病已只能在堂上直跺脚,想发泄都没处发去。 ——他是束发之年没错! ——幼儿?! ——他只是还没有行冠礼而已! ——再说,他离十岁已经很久了! …… 最后,刘病已得出一个结论——霍云根本不是要交代,或者兴师问罪什么的! ——他就是来耍人的! ——可恶! !!!!!! 刘病已气得跳脚,从他家出来的霍云却是心情愉悦。 ——最后那一出真的愉悦了他的心情,将之前的那些阴郁、不安一扫而空。 ——不过就是个少年嘛! 霍云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多了,心情就越发地好了。 不过,进了北阙,霍云仍然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一脸肃然地往禁门走去。 到了霍光在禁中理事的殿阁前,霍云又定了定神,理了理思绪,才让人通报。 他是霍家郎君,霍光的从孙,自然与一般官吏不同,不一会儿就被引领进殿,直接到了霍光面前。 “稍坐。”霍光正在看一份奏,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直接出声吩咐。 霍云也没有出声,端端正正地向霍光行了礼,便在霍光左手边的方秤上坐下。 又过了一会儿,霍光看完了那份奏,提笔写了几个字,便将之放到一边,随后才抬头看向霍云。 “如何?”霍光轻笑着问道。 霍云抿了抿唇:“我方才从其家来。” “哦?”霍光饶有兴趣地追问。 霍云没有说霍光想听的话,而是低声道:“前一日,我在里中遇曾孙与……兮君……” 霍光摆手打断了从孙的话:“我已知其详。汝只言汝以为曾孙如何?” 霍云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却有些为难,但是,见霍光盯着自己不放,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大人……我以为……曾孙与君相似!”(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5、兄弟、舅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曾孙与君相似!” 霍云的话让霍光不由一怔,随即便笑了。 “……相似?”霍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从孙,“如何相似?” 这个问题,霍云倒是答不上来,皱着眉想了半天,只能摇头:“说不清!” 霍云说得理直气壮,让霍光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看着霍光的笑容,霍云倒是想到了一点:“曾孙笑时与君甚似!” 霍光一怔, ——笑…… 霍光的脸色变了变,让霍云不由心惊,腰又挺直了一些,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不过,霍光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叮嘱:“……既为近邻,当睦之为宜。” 霍云连忙恭敬地应诺。 ——七月时,霍光就已经叮嘱过一次了。 当时,霍光令他同乘,单独交待他,皇曾孙是他的表弟,有幸同里而居,他当善待之。 霍云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是霍光交待的,他自然也不会真的不当一回事,因此,他才会在户时与刘病已答话,但是,刘病已的反应让他十分不满。 霍云也为此向兄长抱怨,霍山倒是很宽容:“应当善待之……” 霍山毕竟年长他数岁,对当年那场变故可谓是记忆深刻,况且…… “太子对我等也多有照拂……”霍山当时是这样说的。 想到故皇太子,霍云便没有脾气了。 ——那位储君待他们的确好。 ——刘病已也就是戒心重了一点,以他的身份与经历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大错呢? 因此,霍云才会借着兮君的事情再次登门。 ——要照顾什么,总得结交了再说吧! ——不过,霍云还真没有想到这位皇曾孙与自己那位皇后表妹会有交情…… 从霍光那儿离开,霍云没有急着离开宫中,而是去见了自己的兄长。 与霍禹、霍云不同,霍山并没有光禄勋属下任职,他是奉车都尉,侍中。 ——奉车都尉、侍中都是天子近臣的官职,霍山当然也不例外。 ——如今,天子寝疾,这些近臣多是在帝寝左右候命。 见到弟弟,霍山自然是高兴的,但是,立刻将人迎进了庐舍,同舍而居的几个侍中也很有眼色地让出了地方。 “汝今日当值,为何入内?”高兴过后,霍山也有些不解。 霍云懒散地倚在凭几上,不甚在意地向兄长诉苦:“平旦见表弟,自是要向大人禀报。” “表弟?”霍山倒是没有在意他刻意强调的“平旦”,反而对“表弟”感到怪。 ——乍然听到,他还真没想起来“表弟”是谁! 霍云不由翻眼:“皇曾孙。” 霍山这才“哦”了一声,却没有追问“表弟”的情况,而是问弟弟:“大人可有吩咐?” 霍云撇了撇嘴,换了兄长不悦地一瞪,才连忙收敛神色,正色回答:“大人嘱咐当睦邻为宜。” 霍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哂问道:“表弟如何?” “绝非寻常!”对兄长,霍云的回答就散漫多了。 霍山自然是不满意的,却也不会因此就对自己的嫡亲弟弟如何,不过是沉了沉脸,看着霍云不语。 霍云也不是没有看到兄长的神色,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少年,一时就有些怔住了,倚在凭几上,径自沉思着。 对自己唯一的弟弟,霍山还是很了解的,见他一直出神,便知道必然有什么让他为难的地方,因此,他没有出声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霍云才猛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刚要说什么,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闭上嘴,起身,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道:“大兄,大人与表弟相识否?” 霍山一怔,随即看了霍云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汝为何有此问?” 霍云挨着兄长坐下,抱着兄长的手臂,低声道:“曾孙……神似大人……” 霍山不由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却并没再问霍云,只是拧着眉,静静地思忖着。 霍云乖觉地沉默着,没有打扰自己的兄长。不过,霍山并没有思忖太久,便回了神,拍了拍霍云的肩,安抚之意甚重,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霍云不乐意了。 “……阿——兄——”霍云拖长了音调,对霍山言道。 霍山不由失笑,却仍然没有说什么,而拖着他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阿兄?”霍云怪地唤了一声。 霍山没有停步,淡淡地说了一声:“我送汝。” ——霍云这个中郎将,领的是胡骑,平素并不在未央宫,而是在胡骑校尉府。 霍云不是不想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霍山是认真的,他便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跟着霍山走出庐舍。 兄弟俩走出庐舍,沿着宫中的大道往北阙走去。 这个时候,这条大道倒是没有多少人。兄弟俩走了一段,等到前后左右都无人的时候,霍山忽然问了一句:“云以为大人与表弟相识?” 霍云点头,一本正经地对兄长道:“曾孙之言行……甚似大人!” ——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霍山的脚下一顿,不过,随即便继续前行,神态更是没有半分异常。 霍山的反应让霍云暗暗惊讶,随即,霍云便笑了。 “云?”霍山看向弟弟。 霍云轻笑:“正是如此!” “嗯?”霍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让霍云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大兄……”霍云笑着言道,但是,语气明显是再认真不过了,“表弟见我之色,与兄方才……极相似!” 霍山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 ——他懂了! ——难怪霍云有那样的想法!? 眨了眨眼,霍山收敛了脸上过于明显的神色,但是,眼神却更深沉了几分。 ——若是霍光真的与他们那个表弟相识…… 霍山比自己的弟弟更清楚如今的未央宫究竟是什么情况,因此,对这个可能也格外地关注。 ——想想自己的叔祖父与那位皇太子的情谊…… ——他们的叔祖父真的会像众所周知地那样,对那位皇曾孙的一切毫不知情……毫不关心吗? 霍山不信! ——尤其是在霍云这样说了之后! …… ——那么…… 霍山微微眯眼,直到看到北阙了,他才停下脚步,拍了拍弟弟的肩:“善睦邻里!” 霍云微笑,目光却垂了下来,半晌才轻声问道:“表弟将贵?” 霍云又不是痴傻之辈,接二连三地被这样交待,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想法? 霍山没有刻意地隐瞒,却也没有解释——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通了,才会真的上心!尤其是对霍云!——他只是笑了笑,同样轻声地回答:“先帝嫡裔,大人岂会不在意?” 霍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有离开,片刻之后才道:“表弟不易结交……” 对此,霍山也不意外——若是那位皇曾孙很容易结交,他恐怕才会意外,更会失望。 ——不过,的确麻烦…… “……随意……随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山给了一个回答。 听到霍山这样说,霍云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我不喜与其亲!” ——是的! ——霍云很难说自己乐于结交那位表弟。 ——若说随意、随心……他恨不得离刘病已远远的! 霍山刚要教训,又忽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不禁莞尔:“因其似大人?” 霍云下意识地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恼非常,瞪了兄长一眼,便要离开,却被霍山一手扣住肩膀,半步都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生闷气。 见霍云不再想走,霍山才松开手,拍了拍弟弟的肩,笑容浅淡,语气平静,却让霍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云,我与汝姓霍,却非霍家人……” 霍山的话让霍云一怔。 “大人与从叔尚有霍氏亲人,我与汝只有大人一门亲族。”霍山低语,十分平静地陈述。 ——他们的祖父从来都不曾上过霍家的籍! ——虽然他的确姓霍! ——但是,一个姓又能算什么呢? 霍云低下头,有些明白了:“曾孙乃吾等亲……” 霍山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彼苦于我等!” ——他们有霍光可依靠,那位皇曾孙呢? ——只看卫登从不提及就知道,至少,在明面上,那位皇曾孙不会得到卫家的任何照拂! ——卫氏尚且如此,霍光自然更不会了…… “本是骨肉至亲……”霍山低叹,“……我等早应照拂其……” ——只是……霍云不曾多想,他却是忘了…… ——至亲又如何? ——从未接触的至亲恐怕还不及近邻让人上心…… ——他之过也…… 霍山有些愧疚了——他竟然从未想过他还有一个亲人…… ——那个亲人……事实上……离他并不远…… ——掖庭…… ——也许,他与那位表弟已经相遇过很多次了…… 霍云心里也不自在。 ——霍山所知、所想的一切,他也是清楚的。 ——他们的祖父是卫氏之甥,也一直与卫氏异姓,但是,却是真真正正的骨肉至亲! ——他们与那位表弟本来也应该比任何人都亲! ——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想过…… ——没有任何可辩的! ——他们就是把他给忘了! …… ——他们比霍光更应该照顾那位皇曾孙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6、烦恼的人各有各的烦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管如何,元凤四年的仲秋,刘病已在尚冠里有了一个家,生活中多了两个的表兄,虽然那两个表兄并不算热情,但是,的的确确让刘病已的生活平顺安稳了许多。 刘病已会知道这些,还是金安上登门道贺时才知道的。 金安上与刘病已的关系不及杜佗与张彭祖,加上他已经定下婚事,明年二月就要完婚,家中又无大人在堂,诸事都要他亲自操办,刘病已便没有人告诉他,本来想着日后再说,但是,金赏与金建尚是侍中,对宫禁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因此,刘病已搬尚冠里没有几天,金安上便上门兴师问罪了。 ——还特地选了晡时登门。 因此,刘病已听到大奴禀报金安上登门,不由就愕然了。 ——这个时候登门作客,主人能不招待饮食吗? ——既然是待客,那饮食能简单吗? ——这样一来,食后该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可不是霍光、张安世那些贵人,可以不顾宵禁! ——这……是要留宿? ——可是……他与金安上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吧! 无论如何,刘病已也不能把金安上拒之门外,只能一边吩咐奴婢精心备食,一边迎出门去。 毕竟是好友,两人从门口到北堂这一路下来,便已经是笑语不断了。 在堂上分主宾坐下,金安上看了一眼堂下的婢女,便对刘病已道:“我稍后即辞,不必备食。”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大过结,不过就是借机闹一通,见好就收才是应该的。 ——再说,刘病已方才的不解与小心翼翼已经让金安上的心情好多了。 堂下的婢女抬眼看向主人,见刘病已颌首才连忙退下,往东院去传话。 见刘病已的奴婢如此进退有矩,金安上不由露出一丝羡慕,随即便向刘病已打听奴婢的来历。 ——他是知道刘病已的情况的,他可不认为,凭刘病已的那些家赀就能买到这样的奴婢。 刘病已也没有隐瞒:“乃张令所赠。” ——张家的…… 金安上没话说了。 ——张家是自张汤才显贵的,但是,往上数,虽然秩位不显,却也是仕宦之家,张汤的父亲就是长安丞。 ——张汤做了七年的延尉,七年的御史大夫,除了皆所得奉赐,并无其它收入,而且,张汤还是喜欢与天下名士大夫结交的,花费甚大,即使如此,张汤死时,也有五百金的家产。 ——家产是诸子均分的,张贺不是后子,但是,分户析产时,却是仍然有他的一份的,其中就包括奴婢。 ——像张家这种人家的奴婢,多是世代在其家为奴婢的,自小就被教养,行止格外有规矩,与官婢相比也不差多少。 “……掖庭令待君甚厚……”沉默了好一会儿,金安上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正在问他婚事准备得如何,却乍然听到金安上这样说,不由愕然,随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显然,金安上刚才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有些好了:“奴婢不易寻?” 金安上摇头:“易寻!”随即撇了撇嘴,又道:“如君家之奴婢不易寻!” ——奴婢? ——活不下去的,或者想着别的心思的,愿意当奴婢的人从来都不缺,但是,想要合心的……就太不容易了! 金安上抱怨:“奴尚可,婢……”只是说着,他就忍不住上火,“只会歌舞奏乐,连纺绩都不通!我是寻婢女,不是寻伎者!” 刘病已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是否……君未表明意……” “我所见会(注)者皆云难寻。”金安上摇头,说着,他便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通。 刘病已开始还笑,越听越觉得不对,到最后,却是哭笑不得了。 ——金安上的要求太高! 金家是匈奴之后,还是俘虏,金日磾早逝,金安上的父亲金佗死得更早,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可言。原本没有分户,好歹是列侯之家,有家丞等管事,又有霍家的媵人,也算过得去;分户之后,金安上一个过日子,也算将将就就了。但是,现在,他要娶妻了,哪里是能将就的事? ——要懂规矩,能做事,到家就能上手的…… 金安上自认为要求不高,但是,事实上……他的要求真的是很难办的到的! ——能做事倒是不难,但是,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必须懂规矩才能把事情做好!做不好又谈何上手呢? ——这就麻烦了! ——金安上虽然无官无爵,但是,他结交的都是有官爵的人的子弟,他所谓的规矩自然也是官者、爵者之家的规矩! ——会沦落到要去当奴婢的人,有几个能懂这样的规矩? ——而且,会只管撮合交易,哪里能管这么许多?即便有那种会调教人的会,也多是为高第显贵之家调教的,根本不会理金安上这种小家小户的交易。 刘病已很诚恳地建议:“君何不先置奴婢,后亲自教训?亦可待少君……” ——何必非要已经教出来的奴婢?自己调教也可以吧! ——还省钱! 如今,刘病已已经真切地认识到钱的价值了! 金安上摇了摇头:“吾妻非长嫂之类出身。” ——他不是金赏,有列侯的爵位在身,自然是可以娶出身较好的女人。 ——他与金赏只是从兄弟,而且,他们是匈奴人,与一般的降将不同,他们是俘虏之后。 ——这样的他能娶到出身多高的女人? 金家的人口不多,金赏又是厚道人,对金安上不比金建差多少,对他的婚事也是极用心的,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心就能改变的。 ——他将要迎娶的那个女子与他的身份差不多,有一个身份高贵的祖父,但是,父亲却只有民爵,家中也没有太多的财产。 ——指望那样的女子调教奴婢…… 金安上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金赏倒是提过,从自家给他一些奴婢、私属,但是,他不是金建,再者,如今也不是只有他们兄弟,堂上还有两位嫂子啊! ——后来,金赏也说过让他把奴婢送来,为她调都,可是,金家如今得用的都是霍渺君带的媵人…… 所以,金安上这几月真的烦得不行了。 刘病已无话可说了。 ——很显然,他能想到的,金安上都想过了。 “唉……”金安上拍了一下凭几,随即就站了起来。 刘病已也跟着起身,金安上正要告辞,又想到什么,却是问刘病已:“曾孙如今以何为生?” 刘病已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君乏财?” 金安上苦笑,见刘病已要转身,连忙拉住他,一迭声地解释:“我不缺钱!” 他的父亲虽然早逝,却也是黄门郎,金日磾更不是会亏待侄儿的,后来,金赏主持分户,也是极公道的,虽然比不上那些豪门大户,但是,金安上手上实实在在有不少家赀。 刘病已想了想,也知道金安上所说不假,便没有再问,只是好地看着他。 金安上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在他耳边道:“曾孙莫非打算只凭田宅而生?” 刘病已不解——那还能如何? 见他如此,金安上只能摇了摇头,说出实话:“曾孙没有打算入仕?” 刘病已惊诧地看着他——入仕?! ——他入仕?! ——哪个皇帝能容忍啊?——而且,这种事,是他有打算就有用的吗? 刘病已对此很清楚——他可以任性,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入仕这种情就是其中之一! ——张贺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霍光也没有说过! ——仅此,刘病已就知道,自己不会入仕的! 摇了摇头,刘病已就算答过了,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了一句:“君若有此意,不妨请于秺侯。” 金赏是天子幸臣,又是霍光的郎婿,给从弟安排一个吏职,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金安上眨了眨眼,叹了一口气:“君……不知……”似乎是顾忌,金赏看了看刘病已,并没有说什么。 刘病已怔了怔,随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他大概能想到金安上想说什么。 ——他是孤身一人……所以不明白他的烦恼…… 主人不自在,客人也自觉失言,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说了几句干干的客套话,刘病已便将金安上送出了门。 回到堂上,奴婢已经奉上了食案,麦饭与甘豆羹的香气迎面而来,刘病已本就饿了,这会儿更是疾步过去,没有坐下,便抓起竹箸。 也许是注定了,刘病已今天不能好好用食。 刚咽下第一口菜,刘病已就听到堂下传来大奴的禀告:“关内侯王君谒……” 大奴的话还没有说完,刘病已已经听到王奉光在前院高呼:“与我饮!”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那名大奴本就不敢抬头,这会儿,头垂得更低了。 刘病已也没空与自家奴婢计较,急忙搁箸起身,匆匆赶往前院,只见王奉光抱着一只铜尊,满面通红,正与几个苍头周旋。 “曾孙!”看到刘病已,王奉光立刻奔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抱他,但是,又舍不得扔手中的铜尊,最后只能将头搁在他的脸上。 刘病已本想推开,但是,耳边隐约的呜咽声让他改了主意,甚至摆手让王家的苍头不必靠近。 ——王奉光竟然哭了。 注:会,就是侩,指交易的中介人。(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7、可怜天下父母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不是没有见人哭过,但是,一个比他年长不少的男人,醉得一塌糊涂地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呜咽…… 刘病已不能不惊诧,但是,惊诧之余,他也知道靠着他借酒装疯是一回事,让家中的奴婢看到另一回事,因此,也更不敢推开王奉光了。 ——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了? 刘病已不敢动弹,只能以目光向王家的苍头示意询问。 这时,王家的苍头也不动弹了,见刘病已询问,几个人相视一眼,却是不吭声了。 ——也是! ——主人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能说的! 意识到这一点,刘病已也就改了主意,伸手将王奉光手上的铜尊夺下——居然是空的! 刘病已翻了一个白眼,随手将铜尊扔给王家大奴,反手扶起王奉光,连拖带拽地将王奉光拉到北堂。 慢慢地一路过来,在堂上的独榻上坐定,王奉光到底是不哭了,只是脸色仍然不好——醉酒的红色褪去了一些,隐约显出灰白的真实睑色。 刘病已吓了一跳,顾不上交代奴婢,便急忙在榻旁跽坐,一迭声地询问:“王君遇何难矣?为何形容竟至斯?” 发泄过了,这会儿,王奉光已经镇定下来,不过,听到刘病已的询问,他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眼眶也红了…… “病已……” 王奉光垂下头,抬起右手捂住眼,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不是我……” 刘病已不由一怔。 王奉光又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继续解释,拍了一下刘病已的肩,直言:“既为友,与我共饮!” 见他不愿说,刘病已便猜测,多半是家事,也就没有再问,向堂下的奴婢摆了摆手,让他们送酒上来。不一会儿,两个婢女就抬着一个食案送到堂上,案上不过一只漆壶,两个耳杯,旁边还放着一只漆勺,方便酤酒。 毕竟,没有多少人家会把铜器当作日常的用具。 ——刘病已也没有打算过得太奢爹。 自然,刘病已这儿也没有什么好酒,王奉光喝得急,一杯饮尽才发这不是他之前喝的佳酿,差点儿直接吐出来。自然,多年的教养没有他真的做出那样失礼的事情,不过,他随即就搁下耳杯,一口都不肯再喝了。 刘病已也不嗜酒,见他不喝也没有催促,只是招呼他:“君饮酒已过矣,不若用些饮食。” 王奉光看了一眼他的食案,才点了头。 就这样,刘病已总算是把自己的晡食给用过了。他的奴婢上堂将食案撤去,正在整理,这个时候,一个王家的苍头小心翼翼地来催了:“吾君……昼刻将尽……” ——昼刻一尽,里门即关闭,不得出入。 王奉光却没有动弹:“尽即尽!” 王家苍头哪里敢与主人争辩,只是嚅嚅地言道:“吾君若有意在此宿,是否令一臣还报女君……” ——只是……总得与家中说一声吧…… 王奉光摆了摆手,算是默许了。 “唯。”那名苍头立刻退了下去。 “王君欲宿此?”刘病已惊讶得很。 王奉光斜靠在竹几上,一点精神都没有,听到刘病已的声音,也没有抬眼,只是无精打采地反问:“不可?” 刘病已挠了挠头——他这儿屋舍有限,几个好友都是长安人,就是王奉光,在长安城中也不是找不到落脚的地,因此,他根本没有准备客居。 一直没听到刘病已的回答,王奉光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为难,倒也猜到了一些,因此,他直接道:“我在这儿坐也成。” ——他就是不想回家…… ——也不想听那些亲信唠叨。 他这样说,刘病已又哪里会真的那样待客,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堂下的奴婢招了招手。一名大奴悄悄地上堂走到主人身边,跪下候命,刘病已也轻声地做了吩咐,那名大奴也很乖觉,没有应声,直接起身退下。 不一会儿,就有奴婢给刘病已奉上几,还在堂门前摆了一架屏风。 刘病已不能把王奉光扔在堂上,只能自己陪着了。 摊开简册,刘病已慢慢地写今天的功课。 王奉光也没有打扰——见刘病已没有追问,他真的是松了一口气。——空旷的堂上,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外面时不时地传来风声…… 王奉光烦躁了几天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精神一松,他便迷迷糊糊地趴在漆几上睡着了。直到婢女上堂点灯,王奉光才被惊醒。 刘病已仍然坐在东边的漆几上,一脸专注。 王奉光看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过去,刚走了几步,就见刘病已抬头看了过来。他笑了笑,一揖到地,认真地道:“谢曾孙容我。” ——之前,他的确有些醉意了,但是,绝对没有到发酒疯的地方,不过是心情郁闷,借着酒劲发泄而已。 ——刘病已不但忍了,还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 刘病已连忙起身,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不敢当谢。” 王奉光也是爽快人,见他这样说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在刘病已的漆几前坐下,看着他,又没有说什么。 “君有事?”刘病已诧异,手上却不紧不慢地将简册收了起来,心中明白了几分——恐怕王奉光也不是随意找来他这儿的! 王奉光有些尴尬,干笑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咬着牙问刘病已:“有一事欲问曾孙。” “君但言,我若可答必答。”刘病已很诚恳地回答,却也不是没有保留。 似乎要问的问题的确不简单,王奉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倾身凑近了刘病已,低声道:“曾孙在掖庭久矣,对掖庭事当知之甚详……” 刘病已心中一紧,刚要拒绝,就被王奉光抬手阻止:“我知禁中事不可外语。” ——他也是元勋世家,对宫禁的禁忌,他还是知道的。 刘病已稍稍安心——既然知道禁忌,想来便不会问出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的了。——他点了点头,示意王奉光继续说。 王奉光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今年若选入掖庭……”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震惊了,王奉光没有继续说出下去——也不必再说了!他要问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对王奉光轻轻摇头。 王奉光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便不由皱紧了眉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刘病已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字眼,不由就凝了神,看着王奉光,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追问清楚。 “王君言……”话说一半,刘病已静静地看着王奉光。 王奉光一怔,以为刘病已听到了,再者,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便点了点头:“曾孙向学,久未往市井行,故不知此流言。” 虽然心中并不在意,但是,刘病已仍然点了点头:“吾不知。” 王奉光挑了挑眉,心中也起了谈兴,便与他言道:“市井有传言,上不豫。” 刘病已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之前,都下诏广召天下良医了,虽然不曾明言,但是,这个声势,除了是皇帝病重,还能是怎么回事? ——霍光病重? ——很显然,霍光作为大司马大将军,经常在长安城中出现,而皇帝…… ——上次听说皇帝出行,还是正月初,皇帝加元服…… 见刘病已这般态度,王奉光不由一怔,再前后一联系,不由变了脸色:“当真……颇重?” 刘病已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王奉光自觉失言,也没有再追问,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情绪再次低落了下去。 “王君?”刘病已有些怪了,“君为上之疾而烦?” ——不会吧…… 王奉光一怔,随即便哭笑不得地摇头:“非也!非也!” 王奉光叹了一口气:“上若崩……必禁娶妇嫁女……” 刘病已这才想起——这位好友已经是娶妇嫁女的年纪了! “莫非今年无吉日?”刘病已随口问了一声。 王奉光却是眼睛一亮:“今年?” 刘病已一惊,诧异地反问:“今年?”他完全不明白王奉光是什么意思了! 王奉光尴尬,也颇为心虚,没有解释,随即又黯了神色,沮丧地道:“吉时何用……” 刘病已一怔,随即就问道:“六月时,君言……” ——当时是王奉光邀他出游,他正在忙出宫的事情,便拒绝了,王奉光等人也没有恼,随口就说了一句:“待吾嫁女时,子必当至!”他当时也应了。 ——既然能这样说,想来,王奉光已经准备嫁女了。 …… 这么一想,刘病已倒是觉得有些怪了。 ——嫁娶当以春为宜…… 虽然也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刘病已还没有见过在其它三季举行的婚礼…… ——王奉光又不是庶人,他是关内侯,怎么可能轻易失礼? 刘病已隐约有些明白王奉光为什么这样不好受了。 ——看起来……是其女的婚事……有问题了…… ——之前又问及掖庭…… ——竟是……有将女儿送入宫的打算了…… ——这…… 没等刘病已想清楚,对面,听到刘病已提起六月的事,王奉光不由咬牙,两眼通红,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毕竟是王家的家事,刘病已不好问,只能陪着王奉光干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些闲话。 两人一坐到天明,刘病已又留王奉光用过平旦食,才将其相送出门。两人在前院正说着话,就见一个苍头跑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王奉光急道:“主君,不……不……不好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8、女儿命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今日即至此。” 复中翁说了最后的结束语,众少年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其拜别,等其从堂上离开,一干人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刀札,说笑着招呼友人一同离开。 等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张彭祖才拉了一下刘病已的衣袖,不解地问他:“曾孙可有不适?” 刘病已一怔,随即揉了揉眉心,对好友轻轻摇头:“无。” “无?”杜佗把东西扔给从人后,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挑眉接了话头,目光直直地定在刘病已身上,“眼周青黑,眼见红丝,面色暗黄……无不适?” 杜佗扬了扬下颌,对刘病已问道:“君夜不能寐乎?” ——既然没有不适,这副模样就明显没睡了。 刘病已苦笑,把东西装进竹笥,才叹了一口气:“王君前夜留于我家,昨日又未能休息。” ——好容易有一天休息,就这么被王奉光给毁了。 “王君?”杜佗撇了撇嘴,显然还记得当日的事情。 张彭祖倒是怪:“王君为何留于君家?” ——他们两人都知道,刘病已家根本没有准备客人留宿的地儿,刘病已又是不会失礼的人,想必只能陪着王奉光一夜不睡了。 ——王奉光当日也去过刘病已的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怎么会去他家过夜? 刘病已没有立刻回答,见张彭祖也收拾好了,他便提起竹笥,三人一起往外走,出了复家,他才回答张彭祖的问题:“恐是因为……我与张令熟悉……” 杜佗与张彭祖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 杜佗皱了皱眉,没有言语,张彭祖却是忍不住就说了出来:“王君欲内女?” ——八月正是后宫选人的时候。 ——选人这件事,正是掖庭署负责的。 ——每年到这个时候,张贺家都可以称得门庭若市了! 张彭祖对此十分清楚。 因为与刘病已交好,杜佗对这事也是清楚的,而且,作为杜延年的儿子,他对禁中如今的情势也是略知一二的,因此,他才会皱眉。 这会儿,听到张彭祖把王奉光可能的意思说了出来,他也不由看向刘病已。 ——虽然与王奉光有些小过节,但是…… 刘病已也没有不答,叹了一口气:“王君之母、妻有此意……” 张彭祖点了点头,没有太上心,杜佗却更加皱紧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才问刘病已:“曾孙未劝?” ——这个时候……可不是内女的好时节! 刘病已顿了一下脚步,随即便站定了,看向杜佗,半晌才道:“市井有上疾甚之流言。” ——王奉光不可能不清楚,因此,需要他劝吗? 杜佗与张彭祖可不是刘病已,对市井,偶尔去一次还行,真要常去,他们是不乐意,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常去。因此,听到刘病已的说法,两人都是瞠目结舌。 “……怎么会……” ——禁中事怎么会传出来?! ——就是杜佗,虽然知道一点,却也是多是从父亲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中推测出来的。 ——杜延年根本不可能在家中说禁中如何,更不可能说皇帝如何。 ——那是大不敬!是不道! “也是……”张彭祖倒是立刻转过了念头,“已召天下医者矣……” ——想想之前那份诏,民间有这种流言,就太正常了…… 杜佗仍然皱眉。 刘病已不由觉得怪:“佗?” ——还有什么不对吗? 杜佗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开了话题:“既然如此,王君仍欲内之乎?”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刘病已与张彭祖都没有再追究皇帝的病情问题。 刘病已摇了摇头:“王君本就以为不妥。”随即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然……”他一时有些为难——也许不该说? 张彭祖耐不住性子,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便急忙问道:“如何?” 刘病已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王君某女已许字三次……” 杜佗与张彭祖不由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杜佗也先回过神来:“为何?” ——王奉光不是不信之人,不可能随意毁婚,还毁三次…… 刘病已示意两人靠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此女每当适人,所当适辄死……” 杜佗与张彭祖不禁骇然。 ——这也太……离了! 刘病已自然也知道两的感觉——昨天,他在王家听到这事时,反应不比两人镇定多少。 ——虽然,人命是挺脆弱的,但是,一个明明身体健壮的男人,在定下婚事之后,立刻患病……最后一命呜呼…… ——还是一次,而是三次! ——谁会觉得正常? 所以,王奉光焦头烂额,家中的女人连入宫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也难怪! 刘病已摇了摇头。 ——这一次,男方家也很强势,都堵上王家门了,一定要王家女儿去他们家待到下葬。王家自然是不肯的,毕竟,看那个驾势,谁知道王女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可是,论起来,人家的要求也不算过份。王奉光只能硬顶着。 昨天,王奉光不在家,男方一早过去,硬把人抢了过去,王奉光一听说就急了,顾不上别的,直接就赶了过来,刘病已担心王奉光冲动,也担心吃亏,便跟了过去,一路提醒,王奉光才总算先回了家,把家中的奴婢、私属都带上,才赶去男方家。 双方僵持了一天,就差动手了,最后,还是用钱才把人换了回来。 当时,刘病已还有些不解王奉光为何愿意这样委屈,等回到王家,听到王奉光的母亲与妻子的哭诉,他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若是真的闹开了,谁还敢娶王家的女儿啊! ——赘婿在七科之列,终究不是好选择! ——再者,有几个好男人愿意当赘婿啊! 因为刘病已已经知道了,王奉光便没有再隐瞒,干脆把自家的为难都对刘病已说了。 刘病已听着只觉匪夷所思。 “既然如此,王家不曾为其女卜筮?”张彭祖好地问道。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不会不卜筮吉凶吧…… 刘病已定了定神,看向好友,随即笑道:“王君言,卜筮皆行,曰吉,亦言其命当贵!” ——王奉光显然是疼女儿的,怎么不卜不筮? ——偏偏,卜筮的结果都是好的! ——王家人甚至带女儿去看过相,相者也都说其女命当贵。 ——总归是没有不好的! ——哪怕王家人直言其女的婚事如何不顺,人家也还是这样说。 ——王家找的卜筮之人当然不是一般的巫卜之人,都是太常属下的世家出身,或者就是极有名望的神君巫者…… 刘病已正在这样想着,就听到杜佗不在意地道:“吉?难怪王家人欲内之。听闻孝景皇后在民间时,卜筮亦曰当贵,于是……” 刘病已一怔,一段文字划过脑海——“臧兒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兒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因欲两女,乃夺金氏。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 ——什么样的命算贵? ——自然非帝王之家莫属! 所以,王家的两代女君有这样的主意也不算怪了! ——毕竟,王家女所适之人总是在婚前死去,有这样的名声在外,想找合意的郎婿……也真的是有困难的! ——只是,王奉光考虑得更多。 ——他的眼光毕竟比深居宅中的女人要宽广一些。 ——今上尚少,并无太子,自然只能入掖庭,可是,今上…… ——按制,皇帝崩,后宫皆入陵寝守园,事之如生。 ——当然,也可以期望女儿入宫后能够一举得幸,得男,但是,可能吗? ——王奉光并不清楚霍光之前下的那道命令,但是,谁都知道皇后与霍光的关系! ——那位上官皇后能在上官家灭亡后仍然稳居后位,自然是得到霍光支持的! ——那样一位皇后,谁敢与之争? ——即便是争了,也争到了,又真的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吗? 这些,王家的女人没有想,或者,想了也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王奉光还是考虑到了,所以,他特意来问了刘病已。 ——结果…… “既然如此,君应否?”杜佗忽然问道。 刘病已一怔,见杜佗看着自己,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不禁反问:“应何?” ——怎么都喜欢问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啊! 杜佗也是一脸愕然,不过,他还是解释了:“王君之请!王君当请君言于张令!” 刘病已哦了一声,随即道:“王君未请。” “哦……啊?!”杜佗与张彭祖都很诧异。 刘病已不由失笑,却也没有解释,毕竟,事实是明摆着的。 果然,不一会儿,杜佗与张彭祖便反应了过来——哪怕王奉光是打算用女儿换富贵,也要选个好机会啊! ——更何况他也未必有这种打算。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再请托了…… 到这会儿,杜佗与张彭祖都明白过来了——自己被刘病已误导了! “病已!”两人一左一右挟住刘病已,咬牙切齿地喊着少年皇孙的名,手上也不停地拍、揉少年的头、肩、背,惹得少年不住地求饶,三人笑闹着奔向前方。 天边,夕阳正好,拖长了三个少年的影子。 ****** 未央宫,少府的内者署中,许广汉惊讶地看着内者。 “欧令……” “就这么说定了!十月完婚!”内者令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说了结论。 许广汉还想说什么,但是,内者令随即的一句话让他沉默了。 内者令说:“君之刑将毕,我向掖庭令荐君为吏。” 于是,许广汉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揖而答之:“固所愿……敢不从命……”(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9、鸿固原二女同病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少府诸官之中,与后宫关系密切的屈指可数,其中,又以掖庭、内者、宦者这三官为最,因此,真正大量任用阉人的,也就是这么几个官署。 许广汉又是再次获罪,还是与纵反者有关的罪名,想重新为吏……实在是不易。 ——像张贺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而且,张贺与一般受腐刑的人又不同。 ——他是官宦之后,又是卫太子的家吏,太子死后,孝武皇帝忌讳的不是太子,而针对太子的人,他在宫中为吏自然无妨,再加上他还有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弟弟,自然是不会在仕途上再吃亏。 ——许广汉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最重要的是,他是因为上官桀谋反而获罪的,而如今……霍光仍然掌着权呢! ——哪怕有大赦在前,诸官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忌讳。若是没有相当地位的人荐举,他根本不可能再在宫中为吏。 ——张贺与许广汉虽然熟悉,但是,绝对没有到为了他去犯霍光的忌讳的地步。 ——尽管,霍光也未必在意这么一个小人物,但是,万一呢? 眼看着刑期将满,许广汉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忧心。 如今,内者令许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莫说只是嫁女,就是让许广汉倾家荡财,他才是愿意的。 ——许广汉当时判的是鬼薪之刑,按律,是服鬼薪白粲三年,再降为隶臣妾一年,之后便免为庶人。 ——因为元凤二年,朝廷赦天下,死罪以下皆赦为复作,辛苦虽然减轻了,日后也不会被当成刑徒对待,但是,刑期是没有变的。 ——四年! 许广汉要等到明年的十月才能真正成为庶人。 ——看似还有一年,但是,就是天下征召的人,也未必能立刻得官…… ——若是不能早一点运作…… 就此,婚事正式定了。 ——内者令的公子娶人一个复作的女儿…… 这个门户差了可不是一点两点。 ——哪怕许广汉曾经是宦者丞时,两家的门户也是差不了少的! ——何况现在? 这桩婚事一定,禁中立刻议论起来。当然,因为内者令的缘故,也没有几个人敢明说,不过,话里话外,多是认为许家高攀了。 不管如何,许广汉在掖庭的日子的确是好过了许多。 内者令倒也是信守承诺,没有几日,就对张贺说了许广汉的事情,张贺自然不会反对,过了几日,还寻了一个机会,与许广汉说了这件事,让他安心。 许广汉这才算是踏实了。 既然是内者令迎子妇,兮君作为皇后,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于,她还特地在见到内者令时,按例赐了一些东西以为贺礼。 不过,那些议论是不可能传入贵人耳中的,因此,内者令谢过皇后的赐物之后,兮君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君之子妇为谁家女公子?” 兮君随口一口,也就是觉得好而已,内者令却有些尴尬,支吾着给了一个含混地答案:“……乃故宦者丞之女。”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在意,更没有追问“故宦者丞是谁?”之类的问题——她难道还真的去管一个秩六百石的少府属吏与谁结亲吗? “可贺。”兮君随口说了一句,“婚礼定于何时?” 皇后的左右侍御正要凑趣回答,就听内者令很认真地回答:“明年二月。” 除了兮君,所有人都是一惊——怎么改期了? 兮君不知内情,因此,也没有惊讶,反而对内者令笑道:“‘二月绥多士女,冠子娶妻时也’,君不必筮月也。” ——这是开玩笑了。 左右都跟着笑了笑,内者令也低头微笑不语。 说笑过了,事情也办了,兮君便领着侍御登车离开了。 当许广汉知道这事时,自家女儿出嫁的日子已经改到了明年二月。 “改期亦好……”许广汉叹了一口气,在掖门前与自家女人交待,“平君也可多准备些时日。” 许妻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是母亲,她想到更多。 “吾君……改至明年二月,内者令之子当无大碍……”许妻有些欢喜地对自己的丈夫言道。 ——哪里会有那么多好事? ——内者令的公子若是好好的,怎么可能选上许家女为妇? “但愿如此……”许广汉轻声低语,随后便抿紧了双唇,勉强地笑了笑,却并不比之前的语气更加勉强…… 许妻不由僵了笑容。 ——但……但愿吧…… 兮君并不知道,她一时兴起的问题,直接影响了一个少女的命运。几年之后,当她无意间知道的时候,她却已经不记得发生这么一件事了——谁会记得自己每天都说过什么呢? 同样,许家的后宅之中,那个将及笄的少女也不知道,不过是将婚期改到最平常的时候而已,却因此对她的命运产生巨大的影响。就如所有人一样,她不会知道她将有什么的命运,更不会知道,她将与那位比她更年少、也更尊贵的少女,有什么样的交集。 婚期改变,她的日子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仍旧在备嫁,只是日子宽松了许多,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容准备了。 ——最重要的是,家中的气氛终于不再紧张了。 ——也许是看到了希望,她的母亲终于不再整日战战兢兢的,不再时时刻刻地盯着她不放…… 三年了……许平君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喘一口气了。 然而,这种安稳,只维持了三个月。 ——十一月…… ——元凤四年的十一月。 ——内者令丧子! 内者令家的苍头来报丧时,许家女君当即晕了过去,许平君也觉得眼前一暗——那种终日不安的日子又要回来了吗? 应付过那名苍头,许平君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转回室内,照顾自己的母亲。 ——许家女家是绝望的,但是,许平君却庆幸的。 内者令家是欧侯氏,与一般人家不同,这个氏名可谓渊远流长,虽然出于春秋之时,但是,向上可以追述到夏朝。 ——欧侯氏出自姒姓,乃越国之后。 ——夏后少康封子无余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即为越国。越国自无余传承二十余世,至允常。允常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卒,传子句践。 ——句践即位元年,吴王阖庐兴师伐越,被句践败于槜李,阖庐也被射杀,临死告其子夫差:“必毋忘越。”三年后,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于是先兴师伐吴,被夫差击败,越国灭,句践自己也成了吴臣。之后就是那个著名的卧薪尝胆的故事。十九年后,勾践复国灭吴。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欧侯氏便是无彊之后。 ——无彊为越王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最后被楚威王灭国,无彊也被杀。越国诸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于楚。 ——其中无疆的次子蹄被封于乌程欧余山的南部,以山南为阳,所以称为欧阳亭侯,之后,支庶子孙,以封地山名和封爵名为姓氏,形成了欧、欧阳、欧侯三个姓氏。 有这样的家世,欧侯氏自视甚重,比一般人家更重视礼。而且,许平君所许那位公子不仅是内者令的长子,还是其適子。 正因如此,当初定下婚事是,欧侯氏就与许家有约——许平君是宗妇,若是不幸丧夫,有子男,即不得复嫁,无子男,须服丧三年方可复嫁。(注) ——三年丧……自孝文皇帝制诏之后,天子崩,不过服丧三十六日!孝武皇帝稽古礼文,儒生之中,三年丧才渐渐恢复,但是,一般也是臣为君,子为父母所服。 ——妻为夫服三年丧…… ——反正许家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许家仍然应了。 现在,真的遇上这种事了,许平君实在是庆幸不已。 ——女子的年华总是有限的,三年之后,又能有几个好人家在那儿让她嫁呢? ——如今,无论如何,是不必再等三年的…… 就如许平君所想,欧侯氏的确没有再提及之前的约定——事实上,欧侯家后来只派了一名家老到许家,只是索回了聘礼。 ——很明显,两家再无关系! 许平君松了一口气,她的母亲却急了,尤其是在欧侯家接连吃了闭门羹之后,她的母亲越发地不安起来。 ——为女儿的将来,更为夫君的前途。 ——无论如何,临当入夫家门了,男方却死了……对女子的名声不是没有影响。 许平君劝母亲不要着急,等些时日再论,但是,她的母亲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去。 于是,当她的母亲要求她妆饰一下,跟着自己出门时,许平君虽然不解,却还是应了。 母女乘着辎车,带着一奴一婢,出了长安城。 许平君不是不出门的女公子,听着声音,看着日影,大概也知道自己一行是往长安东南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过,估摸着已经过了凤首原,应当在鸿固原了,许家的车才进了一个里。 刚入里门,许妻便让女儿下车,随后,一行人步行入里。许平君猜测母亲来过此处,因此,许妻明显十分熟悉道路,不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一户人家门前。 宅园不大,但是,门口的人却不少。许妻让女儿领着婢女在原处等着,自己领着家奴往宅门前去, 也许是人太多了,许妻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一个看上去比许平君略小的一些少女便与许平君搭话:“女公子亦来卜相?” 许平君笑了笑,这才明白母亲为何来此。 少女见她不说话,便也笑了笑,随即垂下眼,无奈地道:“再三卜之,亦是此命……” 许平君一怔,随即点头附和——是啊,命当如此…… 少女见她反应,便又起了谈兴,问她:“君遇何事?” 许平君坦然地道:“当为人子妇,临当入,其子卒……” 少女眼睛一亮,随即却是苦笑:“我亦是……且是一而再,再而三……” 许平君无话可说了,两人相视苦笑。 注:这个约定是情节需要,纯属虚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0、大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九卿的第一位就是太常。 ——原名奉常,孝景皇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有丞。 ——这个官职可上述至五帝之时,唐虞伯夷为秩宗兼夔典乐之任。周时,此官宗伯,为春官,掌邦礼。秦改曰奉常,汉欲令国家盛大常存,故改称太常。 太常属官中就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 ——太乐,,掌成均之法,以乐舞教国子,凡国祭飨,掌诸奏乐。 ——太祝,掌六祝之辞,以祈福祥,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太宰,掌宰工鼎俎馔具之物,凡国祭祀,掌陈馔具。 ——太史,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凡国有瑞应、灾异,掌记之。 ——太卜,掌三兆之法,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 ——太医,掌医之政令,主医药。 不过,这六官可不是一直如此的。 ——孝景皇帝中六年,奉常更名为太常的同时,太祝更名祠祀。孝武皇帝太初元年,祠祝更名庙祝,初置太卜。 ——太卜是最后一个设置的官署。(注1) 不过,卜筮之事,从****至今,从未断绝的,上至帝王,下至庶民,无不信奉。 ——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当年,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犹豫不决,卜之龟,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因此,代王才遣太后弟薄昭往长安见绛侯,之后,薄昭还报:“信矣,毋可疑者。”代王方入长安,即皇帝位,是为孝文皇帝。 帝王尚且如此,庶人自然更加信奉。 ——孝武皇帝自太初元年之后,对鬼神巫觋之事愈发看重,以至于方士神巫多聚于长安,甚至往来于宫中,直至征和四年,才罢真正罢诸方士。 尽管巫蛊牵连吏民甚众,但是,神巫卜筮之事却是始终不绝——正是因为从天子到吏民都信巫蛊之事,才会引发牵连数万人的动乱…… 许平君也罢,那个接连在婚前丧夫的少女也罢,对卜事都是相信的。 ——至少,能卜出她们未来的吉凶…… 那名少女比许平君先来,对这位卜者的事情也更清楚一些。 “……此卜出于神君之祠,甚是灵验……”少女低声地对许平君言道。 “神君?”许平君却没有听说过。 少女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更多的表示,仍然耐心地与她解释:“神君乃长陵女子,嫁为人妻,生一男,数岁死,女子悲哀,岁中亦死,后见神于先后宛若(注2)。宛若祠之其室,后民亦多往祠。据闻,先帝外祖母平原君曾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故先帝即位,即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注3) 少女压低了声音,说得十分神秘,许平君也听说入神。 “……我亦为长陵人,家中长者云,神君之术皆行之有效,更可断人死生……昔日,冠军侯不从神君之言,不及而立即薨……” “……宛若得神君授道,亦晓共术,百余岁尚有少容……” “……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亡去……”(注4) “……此卜方出,平常不与人行卜,唯有腊日方为五人卜……” 许平君这才知道——此事似乎并不容易。 想到母亲可能的殷殷期望,许平君有些担忧了。 见许平君一脸担忧,少女不由笑了,安慰道:“此卜无名,君此来亦尚早。” 许平君这才稍稍安心。又过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的母亲一脸喜色地返回,她才真的放下心来,随即又开始盘算家中还有多少钱了。 “女公子可知此卜……须费几何?”许平君轻声问身边的少女。 少女一怔,随即却摇了摇头:“我不知……” 许平君不由一愣,正要追问,却听少女低声道:“家君安排妥当之后,方命我来此……” 许平君不禁怔忡失神,被少女扯了一下,她才面露羡慕之色,低声道:“女公子幸甚。” ——有那样的父亲…… 听到许平君的话,少女先是惊讶,随即便笑了:“有家君如此,确为我之幸!” “平君!” 听到母亲唤自己过去,许平君连忙与少女别过,走向母亲,身后传来隐约的声音。 “少姬为何与之言?” “不与之言,与尔言?” “尚有其他女公子……” “彼等?不若……!” 少女与自己婢女的交谈渐渐模糊,许平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低头轻笑。 ——那个少女虽然未着丝帛,但是,细紵布与丝织的价值又差多少呢? ——更何况,她的婢子身上也细紵布的衣裳…… ——分明是怕招人眼,所以特意着朴素的衣裳吧。 许平君垂下眼——若是她知道自己是刑人之女……还会与自己说话吗? 勾起唇角,许平君微哂。 “……阿母……”许平君向自己的母亲问候。 “尔与何人言?”许妻没有过去,也是看出那个少女并不一般。 许平君摇了摇头:“许是久等不耐,故与人闲叙……我只是听……” 许妻没有再问,只是拉过女儿的手,欢喜地道:“甚巧,卜人仅算五人,吾子正是第五。” 见母亲欢喜,许平君也笑了笑,随后才与母亲说:“原来母亲是来行卜。” 许妻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与女儿说此行是何事呢! “此卜人出自氾氏观,得神君之术,卜术尤验。”许妻与女儿说明,“若非其曾至昌邑,汝舅母得闻,亦不知也。” 想到前些日子,的确有昌邑的来信,许平君才明白母亲为何会知道此处。 母女说话的时候,宅门外,原本聚集的人渐渐散去,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竹子制成的宅门才打开,出来的却是一群羊。 门外的人原本就少,这会儿,又站得更远了。 羊走得慢,好一会儿,羊群才从门内都出来,随后出来一个总角幼儿,一身禢衣,手上拎着一根细细的黑鞭,唇边啜着一抹无所谓的笑容,压根都没有抬眼看门外的人,便径自赶着羊群离开了。 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宅门中又走出个少年,一身布衣,正是束发之年,容貌不算极好,看着朴实无华,但是,周身都是温文翩然的气度。 门外本就有不少少女,见到这样的少年,几乎都是一呆,等回过神来,不少女子都红着脸低下头。 “诸君依次入。”少年的目光在门外诸人身上绕了一圈,随后淡然地开口。 说完,少年便转身回到宅中。 一干人再次面面相觑,最后,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妇人领着从人进了宅门。 许平君是最后一个,那名少女是第二个。 一个时辰后,那名少女领着婢女、从人走出宅门,一辆寻常的黑色辎车立刻驶了过来,少女与自己的从人交待了几句,举步走向许平君,在几步外停下,笑着说了一句:“君幸如意!” 许平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揖而谢之。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其它人都走了,许平君与母亲才领着奴婢走进宅子。 宅子不多进门便看到正堂,堂门敞开着,许家一行人脱屦登堂。进了堂门,便看到之前的那个少年站在西厢的户下,见到他们,也没有特别的神色,直接抬手示意他们直接进西厢。 穿过厚罽遮挡的内户,许家一行人才发现,这个西厢中黑洞洞的,只有一角的几上搁着一盏雁足灯,一根灯芯燃着一点豆大的火光。 “卜何事?”黑暗中响一个苍老得几近虚无的声音。 许母拉着女儿跪下,虔诚地说:“卜吾女命……” 许平君只觉得一道亮光陡然从她的脸上划过,刺得她睁不眼,等她再睁眼时,室内连那点灯光都看不到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十分飘忽。 “汝女命当大贵……出!” 话音一落,室内便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许平君害怕,立刻拉着母亲起身,循着记忆退出西厢。 穿过厚罽,许平君顾不得其它,一起跑到堂下,看到明晃晃的蓝天,才算松了一口气,同行的奴婢也是一样地惊魂不定,只有许母一脸的欢喜。 “……大贵……大贵……” 见母亲沉浸在欢喜中,许平君无奈,只能替母亲穿上麻屦,又向着堂行了礼,才拉着母亲走出这户人家。 看着许家人走出宅门,堂上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今日,君两次言大贵……” “然!亦实!”西厢中传出一个淡漠的声音,半晌,只听里一声闷响,随即传出呼痛呻吟。 少年苦笑,撩起厚罽,走了进去:“大兄……” 注1:此处,太常属官设置的根据是《汉.百官公卿表》。 注2:先后,兄弟妻相谓“先后”,即妯娌;宛若,字,即神君妯娌字宛若。 注3:此事出自《史记.封禅》。 注4:此事出自《汉武故事》:【于上林凿昆明池,又起柏梁台以处神君。神君者,长陵女子也。先嫁为人妻,生一男。数岁死,女子悲哀悼痛之,亦死。死而有灵,其姒宛若(宛若姒之名也)祀之,遂关(通也)言语,说人家小事,颇有验。上遂祠神君请术。初,霍去病微时,数自祷于神君。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乃责之曰:“吾以神君清洁,故斋戒祈福,今规欲为淫,此非神明也.”因绝不复往。神君亦惭。及去病疾笃,上令为祷于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弗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以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病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薨。上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界容成也。神君以道授宛若,亦晓共术,年百余岁,貌有少容。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亡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1、广陵王来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管卜筮结果是如何的大贵,在元凤四年,大汉天下,论贵,没有一个女子比皇后更贵。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同样如此。 对兮君来说,元凤四年几乎算得上她入宫以来,过得最舒坦的一年。 ——没有皇帝的压力! ——没有家族的压力! ——没有后宫的压力!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享受所有人的尊奉,却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连掖庭都格外的安静。 ——伴随着霍光的诏令,除了皇帝被隔绝于后宫之外,整个掖庭也被严密地看管了。自然而然,原本还有些心思的后宫女子立刻都熄了心思。 ——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命运啊! 兮君过得很舒服,尤其是不需要见刘弗陵之后,她连最后一点不愉快都没有了。 ——毕竟,刘弗陵是皇帝,是她的夫君,她是不能违逆他的。 ——也正是因此,总是有一些场合,她不能回避的。 比如腊前一日的大傩。 因为皇帝的身体不好,从元凤元年开始,所有的礼仪之事都是简办的,但是,再简办,终究是有限的。 ——比如说,大傩时,作为至尊的帝后二人,是不可能不同殿设幄的。 兮君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刘弗陵了,此时,坐在东边的席上,看着南面而坐的天子,兮君不由怔忡了。 ——她几乎认不出刘弗陵了! ——刘弗陵简直是枯瘦得脱形了! 兮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外祖父,眼中有着不敢相信的惊骇之色。 ——怎么会这样?! 兮君并没有想到其他,她终究是单纯的。 霍光的席位就有皇后的对面,发觉外孙女看向自己,霍光也笑着看了过去。兮君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随即举起自己的面前的漆杯,向霍光举杯致意。霍光笑着应了,站起身,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将军……”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称得上低的音量,却让殿中陡然一静。 ——说话的是天子。 …… ——刘弗陵有多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开口了? 殿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霍光同样有些惊讶,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刘弗陵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举,已经很是适应了,因此,他俯身放下漆杯,再向刘弗陵稽首时,便已经镇静下来。 ——无论权势如何,在君臣之礼上,霍光从来不曾授人以柄。 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霍光才开口问刘弗陵:“陛下有诏予臣?” 殿上一片寂静,绣幄之中的天子也半晌都没有吭声。 当着公卿百官的面前,霍光自然不会在君前擅自开口,因此,良久之后,还是年少的天子轻咳了一声,才慢慢言道:“朕欲知明年来朝之事,是否已定……” 霍光一怔,随即便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刘弗陵提及此事是何用意了…… 不过,刘弗陵显然不愿再与霍光兜圈子了,他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朕欲见广陵王。”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上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转瞬即逝。 ——霍光等公卿都没有出声,其他人再有想法,也不敢过于放肆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隔着数席,不过,这时,两人仍然相望了一眼,随后才将目光都投向霍光。 ——无论如何,霍光的回答才是关键。 霍光并没有直接应诺或者拒绝,而是对皇帝解释:“来朝之事,仆未见大鸿胪奏。”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九卿的席位,却发现九卿的席位上正空着大鸿胪的位置,众人才想起来——自田广明迁左冯翊之后,大鸿胪的位置便一直是空的! ——虽然有守官,但是,守官毕竟不正,这种礼仪大典上是不可能真正与九卿同席的 “大将军,广陵王不可来朝?”十八岁的天子垂下眼,轻声问道。 霍光仍然一派恭谨地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色,只听到这位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以格处平静、温和的态度对天子言道:“此时已近年末。广陵道远,若非定例……恐难以于旦日至……” ——广陵国是故吴国,远在东南,不比河间、昌邑等国,离长安不过十余日的路程。 霍光这个理由,说出去,没有人能说出半点问题,但是,刘弗陵是天子,不是其他人! 刘弗陵根本没有评价霍光的理由,而是直接再次重复自己的要求:“朕欲见广陵王。” 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兮君抬头看向坐正绣幄中的天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悯。 ——他以为这样坚持,就一定可以达到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吗? ——是的! 兮君很清楚,这位天子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 兮君更清楚,霍光对此也是一清二楚的。 ——因此,不难想像,这位天子的坚持会得到怎么样的结果了! “诺!” 霍光的答案让殿上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刘弗陵都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霍光居然答应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样惊讶,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与熟人交换眼色,而是继续盯着霍光。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会这么容易地让天子如愿? 果然,霍光紧接着就对天子进言:“广陵王乃陛下之兄,年岁已高,恐不胜舟车之劳,若限于正旦朝见,惟恐伤陛下骨肉之亲,不若****之。” “可。”刘弗陵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霍光再拜起身,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臣即令御史制诏,驰传以发。”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绣幄之中,刘弗陵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一个字,继续慢慢地用着自己面前的汤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霍光也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示意旁边侍奉的宦者为自己酤酒,同样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殿上诸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片寂静中,殿中一角上的水漏中,浮箭上的刻线又上浮了一道,等候多时的黄门令立刻出声:“侲子备,请逐疫。” 清朗肃然的声音让殿上所有陡然振奋。 随即,立于幄旁的金赏在得到霍光的示意之后,高声应答:“制曰:‘可!’” ——大傩正式开始了! 鼓乐震天,歌声嘹亮。 轰然之中,赤帻皂制的少年的执大鼗奔入殿中,他们扮演的是驱鬼的侲子,随后黄门冗从仆射领着由中黄门扮饰的方相氏与十二兽也奔入殿中,玄衣朱裳的方相氏,头蒙熊皮,载着黄金四目的面具,执****盾,十二兽则依着各自所饰的兽形,衣毛角之饰。 众人立定之后,随后仆射用手中的弋击上自己所持的盾,发出第一个声音,随即,所有的方相氏都以弋击盾,同时高唱《十二兽食鬼歌》,和着中黄门的歌声,扮演侲子的少年一边摇动手中大鼗,让鼓身两侧的双耳击打鼓面,在粗犷的歌声中加入一丝清亮的节奏。 “甲作食<歹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揽诸食咎,伯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腾根共食蛊。” “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 “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反复三遍的高歌中,中黄门装扮的方相氏与十二兽开始纠缠而斗,待斗儛结束,十二兽被方相氏镇服,方相氏与十二兽绕着前殿奔跑,侲子手执大鼗,一边呼喝一边跟随着方相氏与十二兽在殿中奔跑,随后在欢呼声中奔出殿门。 反复三遍后,方相与十二兽以及侲子都手持火炬,冲出正南的端门,意味着疫厉被送出去了。 殿中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是,透过殿门可以看到迤迡远去的火光,那是逐疫的火炬,那些火炬要被端门外驺骑传出宫,最后由南司马门外的骑士将那些火炬扔到渭水之中,一路上,见者皆要呼喝以驱鬼疫,直到火炬被投入渭水中。 ——想来,此时此刻,宫外的喧嚣应该刚刚开始…… 尽管,每年都好几次的大傩,但是,每一次,兮君都会看得入神——这种激烈的歌舞,在后宫,是听不到,看不到的…… 因为过于入神了,直到身边的长御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随即就听到长御压低了的声音:“陛下诏中宫同乘还内。” 刚回过神来,兮君便又是一怔。 ——那位主上又想干什么了? 尽管心中不乐意,但是,看了看左右,再看看站在自己席前的皇帝,兮君知道这是刘弗陵已经明确表示的诏令——她只能遵从。 ——皇后的确是尊贵,但是,对皇帝的诏命,朝臣可以封还,皇后却没有这样的权力! 兮君只能起身,微微低头,跟着天子走出殿门。 殿上所有官吏稽首相送。 从霍光身边经过时,兮君稍顿了一下,但是,随即继续往殿门外走去。 ——此时此刻,她没有办法拒绝,她的外祖父就能有什么办法了吗? 登上天子的车驾,看了一眼扶着俾倪而立的天子,兮君便稍稍侧过身,紧靠着车舆上铜较站着,头也微微侧转,目头投向车外。 “朕与广陵王从未见……”刘弗陵忽然开口。 兮君不由看了他一眼,却见年少的天子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御者驱动马匹,属从甚从的天子车驾在夜色缓缓驶向宣室正寝。(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2、天子之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当真让广陵王来朝?” 看着霍光命人将玺送至御史大夫寺,杜延年才迟疑地出声询问。 ——广陵是远,但是,若广陵王一路驰乘,赶在岁首正旦前到长安,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尤其是那位广陵王本来也不是什么行动有矩的人。 ——说白了,就是不按理出牌! ——一通蛮干……搞不好,还真的能赶到! 霍光笑了笑,反问杜延年:“不可?” 杜延年倒是没有想出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这个时候让广陵王,似乎会让人产生一些微妙的联想。 ——毕竟,那位刚刚加元服的天子真的是病得很重。 “上似是……属意广陵王……”杜延年提醒霍光。 ——如果刘弗陵当众说了什么传位的话来…… 霍光挑了挑眉,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属意……却不知上能否与广陵王言……” 杜延年心中一紧,抬眼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垂着,扶着身边的凭几,径自安坐着。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延年不敢想了。 ****** 宣室殿中,被皇帝一路攥着手腕,几乎是硬拖进内卧的皇后,在皇帝松开手之后,便迅速退到屏风旁,一脸戒备地看着皇帝。 不过从殿门到内卧这么几步,刘弗陵已经是满头满身的冷汗了。因此,再看到兮君离自己远远的却仍然满脸的戒意,他不由就笑了。 “皇后……何必如此?”刘弗陵踞坐在床边,轻笑着言道,脸色却越发地苍白了。 兮君明白刘弗陵的意思——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吗? 尽管如此,兮君仍然没有放松,又退后了一步,身子几乎与屏风并齐了,之后,她才慢慢地对刘弗陵说了一句:“妾实惶恐。” ——今时今日,她是真的不想与刘弗陵面对面了…… 刘弗陵的神色一黯,苍白的脸色又黯了几分。 “卿不愿见我……”刘弗陵低叹。 兮君没有出声,显然,就算是……默认了。 刘弗陵苦笑。 他有很多话想对兮君说,但是,兮君已经不愿听了。 “陛下欲与妾言何事?”兮君站在屏风旁,肃手低头,轻声询问,语气温和,却明显是一派疏离。 刘弗陵再次苦笑,不过,这一次,他随即便对兮君道:“朕从未见过广陵王……”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兮君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语气十分怀念:“阿翁不喜广陵王……” “阿翁”两个字让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弗陵是说先帝…… 若是旁人说起这事,兮君恐怕还是会很有兴趣的,但是,这会儿是刘弗陵提起来的……兮君心里除了警觉,竟是连一丝好都欠奉了。 ——这位天子对先帝的确是敬奉,但是,他对先帝的某些事情也是十分忌讳的。 再加上“广陵王”三个字,兮君不能不认为这位天子又想做什么事了。 ——所以……还是想让她做什么吧…… 兮君垂下头,暗暗冷笑。 刘弗陵并没有看自己的皇后,而是径自说着自己的想法。 “……阿翁对昌邑王、燕王与我,皆……尚可……对广陵王……却是不喜!”刘弗陵一边回忆,一边低声言道。 说完,刘弗陵停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后,很认真地说:“……阿翁所喜之人,我知也,阿翁不喜之人……我亦欲知……” ——对刘弗陵来说,他的身边不缺孝武皇帝喜欢的人。 ——霍光、金日磾,甚至上官桀、桑弘羊…… ——能在最后时刻,被孝武皇帝挑出来辅佐少主的,没一个不是孝武皇帝一向喜欢用的人! 刘弗陵完全可以勾勒出来,他的父亲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模样与性格,但是,不为他父亲所喜的人就一定不好吗? 以往,刘弗陵可能会这样想,毕竟,他的母亲总是在教他讨父亲的欢心,但是,时至今日,刘弗陵早已换了一个想法。 ——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却未必就不喜欢! ——同样,他的父亲喜欢的,他也未必就喜欢…… ——最重要的是,广陵王…… 兮君没有吭声,低着头,静静地听刘弗陵说话,然而,刘弗陵并不肯放过她,十八岁的天子很认真地问自己的皇后:“卿以为,广陵王为何不为皇考所喜?” 被刘弗陵注视了半晌,兮君才意识到——刘弗陵在问自己! 兮君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知道,孝武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广陵王?! ——再者……父母不喜欢某个子女需要理由吗? ——就好像君王不喜欢自己的某个后宫一样…… 刘弗陵笑了笑,目光一转,意味深远地望向梁上垂下的帷帘:“好倡乐逸游,力可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 “……在广陵王,就是动作无法度……” “……皇考忘矣……其亦有相同之举!” …… ——上林苑怎么来的? ——建元三年,他的父亲开始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随后,他的父亲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 …… ——司马相如曾上谏孝武皇帝:“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 ——为什么? ——因为他父亲在年轻时,非常喜欢亲自击熊、豕,驰逐野兽。 …… ——广陵王动作无法度? 刘弗陵几乎越想越觉得好笑。 ——最有可能地,他那位兄长并不是天生喜欢那些事,不过……不过是模仿父亲曾经的作为,想讨父亲欢心罢了! …… ——归根结底,并不是广陵王做了什么,以致于被他们的父亲所厌,而是从一开始,他的父亲便不喜欢广陵王,所以,无论广陵王做什么,都是错,最后,那一切讨父亲欢心努力都只是让他们的父亲更有理由表示自己的不喜而已! ——除此,别无意义! …… 兮君有些明白刘弗陵的意思,但是,正是因为明白了,她又有些不解了。 ——听起来……刘弗陵似乎是对先帝……不满了…… ——听起来……刘弗陵似乎不得先帝的……喜欢…… 兮君不由皱眉。 ——难道先帝对这个少子不是一直很喜欢的吗? ——否则,怎么会让他即位? 兮君想不通,却也不想问刘弗陵。 ——先帝是什么想法,现在,谁又能说得清? ——也许有人知道,但是,绝对不是刘弗陵! ——那一切,不过是刘弗陵自己的推想罢了! 再者,兮君也对刘弗陵为什么会对广陵王如此关心并不感兴趣,她只想到,这位天子究竟为什么把她拉来正寝! 这一次,刘弗陵没有让她等太久。片刻之后,刘弗陵敛了笑意,看向兮君:“大将军不会让朕见广陵王……” 兮君没有在意,只是抬头看向刘弗陵。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吧。 刘弗陵看着兮君,然而,也许是内卧的灯光太暗了,他完全看不清兮君的神色,只觉得兮君的眼睛特别地明亮。 “皇后……”刘弗陵喃喃低语,一时之间,竟然将自己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兮君没有再等刘弗陵开口。十二岁的皇后眨了眨眼,一派温和却十分坚决地对刘弗陵说:“大将军断不会失君臣之分!” ——不让皇帝见广陵王? ——霍光怎么可能那样做! 听到兮君的声音,刘弗陵才回过神来,看着仍然站在屏风旁的皇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皇后说了什么! “呵呵呵……”刘弗陵笑出声,“不会失君臣之分?” “君臣之分!” 十八岁的天子真的是笑得不亦乐乎了。 ——到现在,霍光在他面前还有君臣之分吗? ——到现在,霍光与他,再谈君臣……有何意义? 刘弗陵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笑,看着仍旧一脸平静的兮君,心中不禁一阵烦躁。 ——她的眼中显出的是什么? 刘弗陵咬了咬,按捺下心中因为不耐而起的一阵怒意。 “皇后既言君臣之分……”刘弗陵轻声道,“从明日起,卿当上食!” “唯。”兮君松了一口气,应了下来,然而,刘弗陵紧跟着就是一句:“每日!” 兮君不由讶然抬头,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3、震惊与动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就如兮君不能拒绝刘弗陵要求自己同乘一样,当这位皇帝无视任何情理,坚持要求她每日上食时,她即使再惊讶,再不情愿,也是不能拒绝的。 ——事实上,她也没有太好理由去拒绝。 兮君只能很认真地说:“皇后上食自有制度……”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岁的天子便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辞:“中宫已有几月未上食?” 刘弗陵将身子靠在凭几上,踞坐着反问。 ——数月未曾上食是兮君无法辩白的错误。 兮君抿了抿唇,片刻之后,便毫不愧疚地对刘弗陵温柔言道:“上寝疾,妾不通医药,不知宜忌,不敢上食。” 见兮君再三推拒,刘弗陵终究是按捺不下怒火了:“中宫有侍医!” 相较刘弗陵怒不可遏的气势,兮君非常平静。 “中宫侍医不在中宫。”兮君仍旧一派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委屈的语气,却只是让刘弗陵的怒意盛。 “皇后不上食竟是朕之过乎?”刘弗陵咬牙反问。 兮君低下头,语气惶恐地回答:“妾未曾有此言。” 刘弗陵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句话:“皇后应诏否?” 话说到这儿,兮君无可奈何了。 “上见妾即不乐,何必下此诏?”兮君无奈,“上欲言者,仅是令妾上食?” ——难道刘弗陵特地将她拉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她每日来上食? ——很显然,这位天子的目的绝对不是让她上食! 刘弗陵不由一怔。 兮君看着他,没有再开口。 “……皇后,朕欲见广陵王……”半晌,刘弗陵再次出声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兮君不由苦笑:“妾无能为力……” ——她是皇后,不是皇太后! ——除了禁中小见燕饮,她根本不能见诸侯王! ——况且,若是霍光有意阻止刘弗陵见广陵王,她又怎么可能会去违逆霍光的意思呢? ……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刘弗陵却不是这样想的。 年青的天子摇了摇头:“卿可以……” 兮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天子。 ——刘弗陵凭什么认为,她会相助? ——太莫名其妙了! 刘弗陵轻笑:“所以……卿每日为吾上食。” 兮君一怔。 刘弗陵淡淡地笑着:“先帝不喜广陵王,大将军不会乐意朕与广陵王亲近……” 这个道理,兮君自然是明白的,可是——这与她每日上食不上食有什么关系吗? 刘弗陵笑了笑,随即硬撑着坐了起来,扶着凭几,端正地坐好之后,才正色对兮君道:“若皇后有子,大将军想来……不会再顾及朕见广陵王与否……” 刘弗陵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并不严厉、生硬,但是,兮君却是霎时脸色苍白。 ——他……他怎么知道的…… 兮君望着刘弗陵,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栗不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刘弗陵望着一脸惊惧的兮君,心中莫名地舒坦了许多,他想说什么,右手也缓缓地抬了起来,但是,没等他开口,兮君便低头应了一声:“诺。” 说完之后,兮君被低头慢慢地退了下去。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少女低头后退的样子,刘弗陵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心里也满是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眼见兮君将退出内卧,刘弗陵猛地收回手,随即开口说了一句:“……朕有一个好母亲!” 兮君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听清刘弗陵的话,但是,听到刘弗陵的声音,她仍然习惯地停下了脚步,勉强定了定神,随后,她听到刘弗陵平静地陈述:“……朕不曾习医,然……并非毫不知其然……” 兮君抬起头,看着腰背笔直地端坐在大床上的皇帝。 “颀君……君不欲有子……何人即位……与君何妨?”刘弗陵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他有一个好母亲…… ——他的母亲懂得很多……寻常人不屑的小伎俩…… ——耳濡目染,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他知道…… ——他的皇后已经不是孩童了…… ——可是,他的皇后明显是隐瞒了这件事…… ——为什么? ——答案就太显而易见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他的皇后同样……也是一个好母亲…… ——他与她之间若是有子…… 刘弗陵轻轻抚额。 ——只看霍光现在的安排,就能猜出几分了。 ——霍光根本不期待他有子嗣! …… ——也许……兮君会是例外…… ——但是,孩子…… ——那个孩子会如何? ——难道霍光真的会因为那点血脉就对那个孩子奉上忠诚? ——即便霍光的确是忠臣……已经不年轻的霍光能活多久? ——那之后呢? …… “上……”兮君缓缓开口,神色平静了许多,“上不过是不欲大将军如愿……” ——归根结底…… ——她有子也好,欲见广陵王也罢…… ——都是想让霍光不痛快! 刘弗陵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便变了脸色。 兮君看着刘弗陵:“上乃汉皇帝!” 兮君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重。 “然——妾未见上为汉虑一分!” ——刘弗陵的考虑中从来没有想过,大汉会如何! 刘弗陵断然反驳:“有大将军,朕如何为汉虑?” ——大汉权柄从来不在他的手上! ——他能做的,只是将一切都交给霍光去管! ——大汉天下,还要他考虑什么?! ——况且…… 刘弗陵紧坚咬牙,脸色铁青。 ——况且…… ——他这个皇帝……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大汉而立的吧……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拼命压抑心中的不甘。 ——难道是他想当这个皇帝的吗? ——他的母亲算计着一切,想把他推上这个位置……最终连个尸骨都看不到…… ——他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大汉的天子…… ——他那位同样是大汉皇帝的父亲,在立他为储君时,难道就是考虑大汉天下才选择他的? ——真的不是因为…… ——真的不是因为他是他母亲的儿子? ——现在,他的皇后却堂而皇之地指责他……从不为汉考虑! ——难道,谁还会真的期望他为大汉殚精竭虑不成? ——简直是可笑! 刘弗陵觉得自己丝毫没错,但是,兮君却皱紧了眉头,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天子的想法了。 ——他以为权力是什么? ——他以为谁会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权力吗? ——就好像当初,如果她不开口,借势索要,鄂邑长公主会将皇后的玺印给她吗? ——他同样也争过…… ——不过是失败了而已…… ——难道因此就可以不管自己是不是皇帝了? ——他的处境是不好,但是,难道每个皇帝的处境都是一帆风顺的? ——高皇帝立国之艰自然不必多说;孝惠皇帝内有母亲,外有功臣;孝文皇帝是小宗入继,外有强藩不说,朝中功臣之势强至可以行废立之事;孝景皇帝即位之初即有七国之乱,半壁江山失守;孝武皇帝上有两位太后,即位伊始,新政方兴即受重挫…… ——大汉哪一个皇帝的权力都不是因为当了皇帝就可以轻易坐拥的! ——大汉哪一个皇帝不是兢兢业业,千方百计才将皇帝的权力争取到手的? ——今上遇到这些算什么? ——孝惠皇帝不过想勤政、有所为,就被曹相国一通教训,皇帝还只能称善,可是,直至孝惠皇帝崩后,吕氏之权方兴。 ——孝文皇帝从被陈平、周勃拥立,到将周勃下狱,不过数载而已,难道全是因为周勃对汉的忠心? ——孝景皇帝能平七国之乱,难道只是因为天命所归? ——孝武皇帝甚至被太皇太后所代表的黄老一派逼到无所事事,只能微行出游,可是,如今的期门、羽林都是从那时开始建立的。 ——今上所有的阻碍是什么? ——不就是一个霍光吗? ——不就是之前没有争胜吗? ——他就觉得大汉天下与他无关了? ——他就只想着与霍光作对了? 兮君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外祖父明明无意背汉,却如此对刘弗陵了…… ——刘弗陵不是不聪明,只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正道上! ——她的外祖父恐怕是根本没有耐性与他纠缠了! 想到这一点,兮君原本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陛下欲立广陵王,莫非欲做孝惠皇帝乎?” 刘弗陵不由怔忡了…… ——即使说的再好听,无后还是无后…… ——又能如何? …… ——他真的想让广陵王即位吗? …… 不管刘弗陵怎么想,诏既下,广陵王便一定会来。 就如杜延年所想那样,广陵王轻车简从,一路驰乘,竟然真的在除夕赶到了长安。 站在安门前,刘胥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了。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长安了…… “大王?”随行的太傅轻声唤道了。 刘胥转头看向自己的傅,随即便再次看向那黑黝黝的城门。 片刻之后,骖乘的太傅听到刘胥的低语:“若能不再出长安……” 广陵傅霎时变了脸色。(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4、难以压制的野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五年正月,广陵王刘胥来朝。 此时,孝武皇帝的六个子男中,仅有今上与广陵王两人在世,因此,虽然诸侯王来朝自有礼仪定例,但是,对今上唯一的同产,自然是格外殊礼的,礼仪极备,待遇甚优。 ——就如始元元年,燕王遣中大夫至京师上,请为孝武皇帝立庙郡国,虽然霍光将奏搁置不议,但是,仍然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一万三千户。 ——与此同时,也益封了广陵王与鄂邑长公主,同样是一万三千户。 ——因此,他们是刘弗陵仅存的同产了。 没有任何人能说,这一次,汉对广陵王来朝有任何的怠慢,然而,刘胥很快就察觉了异样。 ——他是除夕才到的,因此,诸侯王朝见,始到的小见被省去也算正常,可是,岁首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的法见之后,十余天了,他居然连未央宫都没能再进一次! 刘胥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因此,反应过来,他便将大鸿胪“请”过来。 ——也许的确是为了广陵王来朝一事,元凤五年的正月,大汉的大鸿胪总算是定了下来。 元凤五年新上任的大鸿胪是韦贤。 ——詹事韦贤。 ——与元凤三年任少府的蔡义一样,韦贤也算是今上之师。 ——号称邹鲁大儒的韦贤,为人质朴少欲,家学渊源,又笃志于学,兼能《礼》、《尚》,以《诗》教授,被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少帝《诗》,随即迁光禄大夫,又迁詹事。 ——蔡义以《韩诗》征待诏,也许是因为不如韦贤有名气,也许是因为是是大将军幕府出身,反正同样是被征,蔡义却久久没有能够觐见,不过,起于微末的蔡义用一份上打动了少帝,得到了觐见的机会,为其说《诗》之后,便被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进授少帝。 既是帝师之尊,刘胥就算再不高兴,也是不能失礼,因此,面对韦贤,他还是相当客气的。 “寡人素闻韦君通《礼》,故有不明,不能不问。”都说刘胥“动作无法度”,但是,都是皇子出身,都有师、傅、保跟着,再“无法度”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人家以礼相待,韦贤自然也不会失礼,很是认真地询问广陵王有何不明,是不是大鸿胪属下有所失礼…… 韦贤问得很细,刘胥却有些不耐烦了。 “大鸿胪!”刘胥语气粗鲁地打断了韦贤,直言相问,“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有成法,正月朔旦法见,后三日,当为王置酒,有所赐。然否?” 韦贤一听,便面露为难之色。 “……大王……”韦贤唤了一声,却是一副无从说起的样子。 刘胥推开凭几,直接站起来,在堂上来回绕了两圈,才在韦贤面前站定,很是不悦地问韦贤:“天下皆言上不豫,寡人又奉急诏而来,上竟不见寡人乎?” 韦贤连忙摆手,却没有说什么。 “大鸿胪何意?”刘胥更加不悦了。 韦贤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腊前大傩,上言欲见大王,方有诏命大王来朝,上岂会不见大王……” “既然如此,何故不见?”刘胥直接追问。 韦贤不过是九卿而已,哪里知道皇帝究竟为什么不按制见广陵王呢?他只能支吾地回答广陵王的质疑:“……大王亦知……上不豫……” 刘胥不以为然:“上有诏!” ——不是有急召他来朝的诏吗? ——就算是病重,又能有多重? ——还能连见他也做不到吗? ——况且,正月朔旦的大朝,那位天子虽然的确脸色不好,但是,也的确坚持到了最后! 若非如此,刘胥就是耐性再差,也不会因为天子没有按例见他,就把大鸿胪找来。 ——前例这种东西算什么? ——尤其是对天子! ——那就是用来打破的东西。 韦贤不善应对这种诘辞,因此,他只是再三地说:“上不豫,臣未受诏。” ——总而言之,这位大鸿胪就一句话。 ——没有诏令,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对这种一本正经,又无法挑剔的人,刘胥虽然气得火大,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正在刘胥打算摔摔东西,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的时候,他的太傅上前一步,对他行了礼,随后一本正经地问韦贤:“大鸿胪,汉之秉政者,今为何人?” 韦贤一怔,随即正色相答:“上寝疾,故委政大司马大将军。” 广陵傅没有想到这位大鸿胪居然能说出这样的答案,不由就是一怔,不过,他随即就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刘胥。 ——韦贤说得再动听,只要照实说了,都可以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 ——他这位大王,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未央宫的那位天子,完全是做不得主的! 听到自己太傅与汉的大鸿胪这么一问一答,刘胥当即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太傅的意思,然而,他并没有如他的太傅所想的那样,立刻改变问题,反而又怔忡了。 “……大王……”发现刘胥的神色一片茫然,广陵傅不禁有些担心,连忙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刘胥恍然回神,看了太傅一样,才将目光投向韦贤。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刘胥的目光很平静,也不深沉,却让韦贤比方才面对这位诸侯王的不耐与愤怒时,更加紧张。 ——毕竟是皇子吗? ——天生贵胄! ——最重要的是,先帝的子男中,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嗯……齐王与昌邑王可能要简单一些。 ——早卒嘛…… 韦贤不由屏息凝神,专注地等着刘胥开口。 然而,半晌之后,刘胥却摆了摆手,直接让韦贤离开了,自己则径自回到方才所坐的床上,看都不看韦贤。 “大王?”广陵的傅与相都十分地不解。 韦贤一走,刘胥将凭几拉到身前,将身子伏在几上,垂着眼,皱眉问自己的傅、相:“莫非……霍光召我?” 广陵傅还在思忖,广陵相却直接反问:“大王以为然否?” ——可能吗? ——霍光会这样兴师动众地急召刘胥来朝? 相的话音方落,刘胥自己便摇头给了答案。 ——霍光怎么可能召他啊! ——大司马大将军…… “……大司马大将军……”刘胥轻声念着这个熟悉的官职。 “大王?”广陵傅有些不解——刘胥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刘胥轻笑出声:“十一年……寡人仍不习惯……” 傅与相都不明白,但是,看着刘胥笑容中的冷意,他们到底也没有敢出声询问。 笑过之后,刘胥定了定神,抬头看向自己的傅与相,片刻之后,才有些玩味地言道:“若是如此……为何有此诏?” ——很明显,霍光才是秉政的人,但是,来朝的诏令却明显不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么,就应当不是出自霍光的意思。 ——若是说今上对霍光还有掌控……那么,为何他一直见不到皇帝? 刘胥想通了几分——其实,他就是那对君臣用来对峙的棋子吧! ——那个年青的天子有什么谋划,霍光明白,也很干脆地应了,却把他的计划卡死在最后一步。 ——就算他来朝了又怎么样? ——见不到他,一个不能出宫的天子……能做什么? ——霍光就是用这种打击来表示自己的不屑吧…… 刘胥笑出声,双手拍打着面前的凭几。笑着,拍着,刘胥的神色越来越冷。 ——砰! 刘胥狠狠地摔开面前的凭几。 “大王!”左右都跪了下来,傅与相也惊疑不定地看着刘胥。 “竖子!”刘胥气极。 ——难道他就这么不值一提? ——霍光也就罢了,那位皇帝想做什么? ——把他推上来与霍光对峙吗? ——他可不是燕王! 刘胥冷笑。 ——他那位兄长自以为是正统,却也不想想,能被他们的皇考授职大司马大将军的,会是简单的人吗? ——今上再不济,只要先帝立的,霍光都会坚持维护。 ——否则,霍光还配当“大司马大将军”吗? 刘胥走下床,慢慢地踱步,最后在自己摔出去的凭几前立定,跪在堂上的左右都紧张起来,生怕刘胥有什么暴烈的举动,更怕自己被殃及。 不过,刘胥并没有发作,站了一会儿,他冷冷地发话:“上,请辞还国!” 傅、相二人相视一眼,随即由相进言道:“历来朝见,留长安不过二十日,臣以为,且待二十日再上……” 刘胥冷笑:“汉不行旧事,寡人何必再依旧例?” 这样说来,也算有理。广陵的傅与相便没有再坚持。 接到广陵王的上,霍光一看便笑了。 “幼公,”霍光问杜延年,“广陵王还国,何赐矣?” 杜延年一怔。 ——诸侯王来朝,所赐皆有定例,有必要问吗? ——或者,是因为广陵王的这份上……如了霍光的愿? “大将军以为如何?”杜延年只能这样询问。 霍光也在想,听到杜延年的问题,便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钱……二千万,黄金……二百斤……” ——按例,正旦后三日,就当赐来朝的诸侯王金钱财物。 ——霍光说的数目大了一些,但是,也不算什么。 霍光犹觉得不足,又道:“另赐安车驷马宝剑。如何?” 杜延年失笑:“欲令广陵王明将军之善,不若益封。” 霍光挑眉,随即点头:“善!” 于是,当大鸿胪再次来到广陵邸时,其不仅带来了天子准广陵王的诏,还带来了格外的赏赐。 ——益国万一千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百斤,剑二,安车一,乘马二驷。 广陵众人都是大喜过望,刘胥自己也非常惊讶。 于是,韦贤在广陵众人的笑容中离开,然而,回到北堂,刘胥的脸色骤然就变了。 ——他也是先帝之子! ——他是今上的兄长! ——他就这么容易被打发吗? ——他…… ——难道他就真的与帝位无缘! 丰厚的赏赐在刘胥看来不是殊恩,而是来自于霍光的奖赏。 ——对他来说,那无异于羞侮! ——羞侮! 刘胥红了眼。 ——难道他不能是天子! 野心这种东西……每个人的心里都一颗种子,一旦发了芽……那么,就再也不可能被压制! (刘胥是个更大的杯具……不过,杯具这种东西……一沾水就是洗具!)(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5、兴奋的刘胥、倒霉的魏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五年五年春正月,广陵王来朝,益国万一千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百斤,剑二,安车一,乘马二驷。 刘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不仅有金钱财物,更重要的是封户! ——当然,还有只有刘胥自己知道的满腹怨尤。 不过,虽然因为那份怨尤,刘胥心里兴起了原本并没有显露的一些野心,但是,刘胥毕竟没有激动到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地步。 刘胥也不认为,自己的广陵国能集聚起与汉对抗的力量,因此,他没有像燕王刘旦一样,招揽人才,赋敛铜铁作甲兵,建旌旗鼓车,数阅车骑材官兵卒…… 刘胥选择了另一条路。 ——巫! ——就是当初引起天下动荡的巫蛊中的巫! 广陵是故吴国,属楚地。 楚地本来就是巫鬼盛行。 回到广陵,刘胥便让近臣去寻比较灵验的巫觋,最后,多方比较,刘胥选择了女巫李女须。 刘胥也很谨慎,并没有让李女须立刻做祝诅之类的事情,而是让她下神。 刘胥说得含糊,他相信,寻来这个女巫的近臣,也不敢对她说自己究竟为何寻巫。 ——这是为难,也是考验。 然而人家女巫也没有多问一个字,一番神秘地仪式之后,就听李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 刘胥大惊,左右也是连忙拜伏在地。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听到那个女巫用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言道:“吾必令胥为天子。” 刘胥且惊且喜——那确确实实是他的皇考的声音! 于是,紧跟着,他便连忙跪倒,泣言:“阿翁……” 然而,刘胥的声音刚起,李女须便全身颤栗,随后惨叫一声,伏倒在地。她的从者连忙上前,扶起女巫。 好半晌,李女须才缓过劲来,却是立刻就要走,直言:“大王之事,非吾能及也。”说完,便要走人。 刘胥彻底信服,再三谢过,又道再不需女巫行下神之事,李女须才不再说离开的事情。 李女须休息了一天,才与刘胥单独密谈了一通,随后,刘胥给李女须赐了钱,对外宣称,是使其祷巫山。 送走李女须以及她的追随者,刘胥便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哪怕是明天就当天子了,他今天也还是广陵王不是! 归根到底,刘胥只是想出一口恶气,至于皇帝的位置嘛…… ——他不是不想,只是,他还是很清醒的。 ——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秉政,看看他那位少弟…… ——其实,当大汉天子还不如当广陵王自在嘛…… ——他有什么可急的? ——反正,他的年岁比霍光小! 只要想到这一点,刘胥就忍不住乐呵起来。 ——他的未来还是大有希望的! 想像着自己在未央前殿接受皇帝玺绶时的姿容,刘胥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永巷走去。 ****** 相较刘胥的满载而归以及随后的意外、愉悦以及兴奋,长安东面的河南郡中,堂堂河南太守却是愁云惨淡,脸色阴沉无比。 “……太守,臣等追及关口,见武库令已入关,疾呼再三,武库令仍置若罔闻……” 见太守的脸色不好,掾吏更加小心翼翼地解释。 ——毕竟,他们这位太守可是以治下严苛著称的。 现任河南太守姓魏,名相,字弱翁,乃济阴定陶人,以郡卒史出仕,后朝廷举贤良,其以对策高第,被任命为茂陵令。就是在茂陵令的任上,魏相干了一件颇有影响的事! ——当时的御史大夫桑弘羊的客诈称御史在传舍休息,茂陵丞未能按时谒见,此人竟然发火,命人缚丞。魏相却疑其有奸,当即收捕,随后案致其罪,最后竟论弃市。 ——桑弘羊当时还是御史大夫,又是顾命大臣,魏相这般处理,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打桑弘羊的脸! ——茂陵令不过秩千石而已,茂陵邑中却都是当时各郡国吏民豪杰及家訾三百万以上的人。——那样的人家怎么会轻易服茂陵令的管治? ——此时,见茂陵令连御史大夫的面子都不给,所有人都不能不惦量一下自己的份量,随即便都收敛起来。 ——茂陵大治。 由此,魏相的仕途才真正开始。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之后,吏员迁免甚多,魏相遂迁为河南太守,秩二千石。 在河南郡,魏相一如既往地禁止奸邪,使郡的豪强畏服,眼见着一切太平,洛阳武库令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洛阳武库虽然在河南郡,但是,洛阳武库令的任命以及武库的相关事务,却与河南太守没有任何关系。与长安的武库一样,洛阳的武库也是执金吾的属下。(注) 与魏相相比,这位洛阳武库令任职的时间就比较长了。 ——这位武库令从今上即位之初便任此职,至今已有十数载了! 现任洛阳武库令是故丞相敬侯田千秋之子。 作为丞相之子,又是都官,这位武库令在洛阳过得远比父兄自在,与治郡甚严的魏相也就颇有几分不相得,不过,魏相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并没有轻易地找这位武库令的麻烦。 也许正是因为魏相过于忍让了,当田千秋过世之后,这位洛阳武库令,就十分地不安。 入春以后,魏相例行的巡郡县,就在这个过程中,收到了不少人关于武库令的告举…… 不知道那位武库令是怎么想的,反正,魏相这边回到太守府,他那边就收拾好家当——走人了! ——当然,这位丞相之子还是很守规矩的! ——人家留了文。 ——自免! 魏相知道消息,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就让属下的掾吏疾驰去追,再三交代,务必将人请回来!哪知道……还是让他走了! ——洛阳武库令是都官,自然可以找出去理由离开河南去长安,河南太守的太守的属下却没有擅自出河南的权力啊…… 听了掾吏的解释,魏相只能长叹一声,也没有怪罪他们,摆了摆手,就让他们先离开了。 因为这件事,河南都尉也被魏相请了过来,此时,见魏相神色灰暗,便劝慰道:“太守不必过虑,想来田君亦不能言君有何不妥……” 魏相看了看都尉,心中羡慕不已,随便便无奈地叹息:“何需田君言?” 都尉不解,太守丞与都尉丞也同样不解。 ——若那位武库令不说魏相有什么问题,魏相又何必这样沮丧呢? 魏相无奈地摆手:“此事与君等无涉,君等且自勉……”说完便起身送都尉一行离开太守府。 等都尉与其丞都离开了,魏相看了看自己的丞,再次摆手:“君亦去矣……” 丞不解,却也无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行礼退下。 魏相一个人回到堂上,捧着自己的龟纽银印,独坐良久,最后,他攥着银印,手狠狠地捶上面前的漆几。 “竖子误我!” 魏相愤恨地吼道。 “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 魏相气极。 ——他何其冤枉啊! ——然而,霍光会管他冤不冤吗? 曾在三辅陵县为令,魏相对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行事并非一无所知。 ——就如隽不疑与刘德,哪个不是良吏?一朝得罪了霍光,结果如何? ——那两人还算是与霍光亲近也相得,但是,总归是要受点磨难的! ——他呢? ——他如今远在河南,就是想辩解都无从辩起啊! ——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心虚…… 若非如此,魏相也不会如此愤恨! ——这对他根本就是个死局! ——他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等霍光的决定! 月余之后,大将军府的文到了,指名是给河南太守的。 见只是信件,魏相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总归不是最差的那个可能了。 拆开封检,从信囊中取了信札,魏相定了定神,随后才慢慢地展开札册。 ——不是霍光的亲笔。 ——也是,虽河南地处险要之处,但是,以魏相的资历,也着实不够让霍光亲笔信。 再看内容,魏相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字十分直截了当。 ——开头就是:“大司马大将军光告河南太守足下。” ——很客气吧? ——紧跟着就是:“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 虽然冷汗涔涔,但是,魏相知道——霍光这一关算是过了。 不过,魏相也清楚,霍光这一通责让只是说他不会再处置自己了。 ——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然而,这件事的影响还远没有了结! 魏相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霍光既然不是亲笔写的这份信,就意味着这件事不会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富民侯家的人脉…… ——想来霍光因为武库令去官而对他严责的消息,长安城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接下来呢? 魏相叹了一口气,吩咐家人,收拾家当吧…… 果然,不到一个月,魏相就接到消息,有人告他贼杀不辜,事已下有司案治…… 眼见一场牢狱之灾是逃不过了,魏相只能希望他不必在狱中待太久了…… 注:关于洛阳武库的隶属关系,此处用陈直先生之说。(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6、河南卒遮道,大将军裁决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五年的春天,魏相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 ——所谓贼杀不辜,说白了,就在案治的过程,因用刑拷问而使无罪者死亡。 ——又有几个官吏在治案时,不用刑呢? ——用刑之后……人死了……也实在是正常。 ——至于有罪与否……谁能说得清? 魏相本就是因治奸邪而称,历年来,经其案治之人甚众,若一一翻检,谁能说完全没有错? ——尤其是这事明显是针对他发难的,难道还能是无的放矢? 魏相很清楚,在这种设好的局里,他想脱罪,是决无可能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有司正式案举时,不会提出太严苛的罪刑。 ——然而,这个希望却是寄于他人的。 魏相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事实上,有司案治的效率也真的很快。 ——并不是河南的事情,而他为茂陵令时的事情,案治的是司隶校尉,很快就查清楚了事实。 接下来就不是司隶校尉的事情,人家一份案举劾章呈上,就算没有事了。 也不能说魏相不幸运。 ——陵县是太常属下,因此茂陵令也属于中都官管辖,只有丞相可以论治,但是,魏相现在是河南太守,秩二千石。 ——按律,吏二千石有罪须先请。如此,丞相也不能论治,只能奏上,由廷尉论。 ——正因如此,丞相府与廷尉寺都不肯收司隶校尉的劾举,于是,司隶校尉将事情奏上了。 这么一通折腾,倒是让魏相看到了机会。 也是魏相将河南治理得甚好,的确是民心所向,在魏相将自己将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河南郡内一片哗然,不过数日,就有万余的老弱集聚到函谷关前,打算一起入关为魏相请。 那些自发前来的百姓并没有过所、传符,关都尉当然不能放行,但是,万余人聚集也不是小事,自然是一边安抚,一边上报了。 霍光对魏相的印象并不差——否则也不会将其从茂陵令迁为河南太守。 ——洛阳的位置甚重,河南太守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虽然之前,因为武库令的事情,对其不满,但是,也只是针对其没有妥善处理好田千秋之子的问题,尚没有完全否定其本身的才能。 因此,接到司隶都尉的奏报,霍光便明白其中的蹊跷了。 ——倒不能说是田家的报复,只是,盯着太守之位的人真的是不少。 ——难得有魏相这样的,主动把机会双手奉上,自然是不知有多少人齐心要把他拉下来…… 霍光当时就对杜延年笑道:“河南太守危矣!” 杜延年与魏相不熟悉,对于魏相的处境并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便问霍光:“将军以为太守当下何狱?” 霍光思忖了一下,做了决定:“由丞相召列侯、将军、二千石以上议。” 杜延年将这个决定记了下来。 两人又商议决定了几件事情,霍光便站起身,看上去是准备离开了。 杜延年有些怪:“今日……非将军休沐……” ——霍光很少在非休沐日告休离宫的。 霍光没有在意,随口对杜延年解释:“我去幕府。” 杜延年更加怪了——最近并没有什么战事啊…… 然而,霍光明显是无意再多说什么,杜延年也没有再问,收拾了一下,便送霍光离开了。 霍光离开,杜延年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自然是顾不得多想霍光究竟为什么去幕府了。 然而,刚把之前与霍光商议好的事情交代下去,就见一个谒者匆匆赶来,看到杜延年才缓下来,喘了一口气,便疾步走到杜延年面前,焦急地奏报:“太仆,大将军车驾被卫士阻于北阙。” 杜延年吓了一跳,扔下奏便往外走,同时一迭声问那个谒者:“可报光禄勋?” “仆射已命人报光禄勋寺。”那名谒者气喘吁吁地跟上杜延年,勉强顺利地给了答案。 杜延年心下稍安,脚步却是一点都没有慢,同时还在思量,执金吾属下近来有没有奏报什么异常事件。 然而,直到赶到北阙,杜延年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不过,看到北阙前的情形,他算是彻底安了心。 ——霍光的车驾仪从前跪了一地的戍卒卫士,看着少说也有上千人。 ——人数不少,但是,既然是跪着,想来就不是围攻之类的事情,顶多就是遮道请命。 安心了,杜延年便缓步走了过去。还没到霍光的车驾前,他便看到了张安世,于是,干脆转向走近张安世。 “幼公。”张安世见杜延年过来,便主动打招呼。 杜延年冲着阙门外跪着的卫士抬了抬下颌,问张安世:“子孺可知,此皆何人?所为何事?” 张安世来得比他早,自然是知道的,便直言:“皆河南卒。” 听到“河南”二字,杜延年便想到了,不禁讶然:“皆是为河南太守请?” 张安世本来正要问这事,这会儿,听到杜延年这样说,不由挑眉:“正是为河南太守请。” 随即,张安世便问:“究竟何事?” 杜延年简洁地回答:“有人告河南太守贼杀不辜,事下有司,已验实。” 张安世讶然,倒是有些明白,这些河南来京戊卫的士卒为何这样做了。 ——验实。 ——贼杀不辜,虽然一般也就是去官了事,但是,最重也可定为死罪的。 半晌,张安世说了一句:“河南太守有此民望,当慎之。” ——能让在京师戍卫之人如此用命,想必那位太守必然治郡甚善,算得上是良吏了。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是用无辜者拷掠过甚,以致其死的人呢?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总归是必须慎重的。 杜延年见张安世说得如此慎重,倒是怪了:“其何请?” ——总不会是怀疑有司案验有差吧? 张安世正要回答,两人就听北阙前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臣自请,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 随即就跪着的众卫士一起顿道:“臣亦请!” 河南人特有的声音在北阙前回响良久,在场的无论官吏还是一般的卫士戍卒不由都对这些人肃然起敬。 杜延年这才看到,一个军吏装束的男子长跪在霍光的车马前,双手高举,捧着一卷简册。 ——霍光会怎么做呢? 这时候,不止杜延年与张安世,其他人也都看着一直立于车上的霍光。 张安世与杜延年离霍光的车还算近,因此,两人清楚地听到了霍光的吩咐:“长史,收其请,令幕府掾来此为其等籍名!” “诺。”随侍的大将军长史立刻应声。 霍光的声音并不高,但是,也足够马车前的那人听清楚了,因此,当长史上前,取过他手上的那卷简册后,他便稽首再拜,随即起身让开道路。 ——霍光这样吩咐了,自然算是应下他们的请求了。 那些跪着的士卒见那人起身,便也跟着行礼起身,让开了道路。 然而,霍光的车驾并没有立刻动,直接大将军幕府的掾史来了,霍光才让御者驱车离开。 见霍光如此认真,河南戍卒倒是安心不少,主动配合着大将军府的掾史登记了自己的名籍,便依次离开北阙。 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河南戍卒便都离开了,北阙前迅速了恢复平常的样子。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担忧——霍光方才的神色太过深沉,明显不是真的接受请求了…… 张安世有些不解:“河南太守有何不妥?” ——按说,这些戍卒的举动是有些不妥,但是,无论是举动还是要求都并不算过分,霍光不应该是那样深沉不定的态度啊…… 张安世只能猜测,是那位河南太守做了什么让霍光不悦的事情。 杜延年一怔。他完全没有想到张安世居然会不知情,因此,愣了半天,杜延年才反应过来,对张安世道:“子孺不知洛阳武库令去官之事?” 张安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因此,听杜延年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神色不由微变。 ——如果是那件事……就真的不好办了。 霍光的确是极不痛快地离开北阙的。 ——那些戍卒的要求的确不是什么大错,但是,于他来说,却是一个大难题。 ——应还是不应? ——或者说究竟是从轻还是从重…… 没等霍光想明白,回到大将军幕府,就见一名属吏在马车旁等着,手上拿着的明显是驰传急报。 霍光不禁皱眉,接过奏报,直接拆开,一看之下,却勃然大怒。 “竟挟民以避罪!”霍光怒不可遏地喝斥。 ——这份急报正是函谷关都尉的奏报,直接送到了大将军府, 幕府众人吓了一跳,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霍光并没有再发作,而是拿着那份奏报,大步往正堂走去。 等长史处理好北阙的事情回到幕府,听说霍光发火,当即便赶往正堂,却被霍家大奴拦在了堂下。 冯子都直接将一份封着“大将军之章”的文抛给长史:“不必问了,将军已决,君将此交太仆即可。” 长史有些不悦,却也知道,冯子都断不会在此事做什么手脚,便按捺下情绪,低声问冯子都:“大将军如何裁决?” 冯子都无所谓地回答:“河南太守下廷尉狱。”(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7、何谓恩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下延尉狱?”公孙遗吃惊地反问,“狱?” 冯子都点头确认:“廷尉——狱!” 公孙遗开始同情河南太守了。 ——下廷尉狱与下廷尉的意义完全不同。 秦以法国立国,汉承秦制,可以说,汉在处置违法问题上是有一套很成熟的制度。 以官吏来说,一旦被人告发,那么,一般就会交给相应的部门进行调查,也就是常见的“事下有司”,之后,相应的部门就会开始调查,也就是“案”、,如果被告发的这个官员的级足够——从孝文皇帝时开始,也就是秩位在二千石以上——那么,一般来说,除非是像周勃被告发谋反那样倒霉,被孝文皇帝直接下狱案验,这个官员是不会直接被讯问,当然也不会被收捕下狱,相关部门只会调查相关的证人、搜集相应的证据。如果最后,证实这个官员确实有罪——不管是不是之前告发的罪行——调查者才会向有相应的负责处罚、审判该官员的部门指控这个官员的罪行,也就是“举”,这个过程合称“案举”,也可以更简单地用一个字概括——“劾”。 因此,一旦案举,有了劾章,按制,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刑罚程序。 ——逮捕、验治、讯鞠、论报了。 事实上,对官员来说,案举结束,在犯罪事实上已经是无可辩解了,因此,根本不需要再对其本人进行讯问了。 ——为什么二千石有罪先请是优待? ——既然已经认定有罪了,那么由上直接裁决,显然比再去狱中经受那些繁琐的程序要舒服不少。 当然,一般来说,皇帝要么不理会劾章,要么直接裁决,要么下廷尉,要么朝会公议。前两种情况自然不必多说,后两种情况,却又不同。 ——朝会公议不可能久议不决,结果也会很快出来,下廷尉……就一项一项慢慢来吧! ——奏请逮捕,下狱,验,讯鞠,论报…… ——总而言之,真的下廷尉狱,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而且,一旦下狱,狱吏只是验问还算好的,若是遇上穷治之徒,用刑验治…… 更重要的是,霍光是将魏相下廷尉狱。 ——不只是把案子交给廷尉去办,而且是直接将魏相下狱! ——这已经变相地表明霍光的态度了! ——廷尉将如何治狱简直是显而易见! 公孙遗不能不同情魏相。 ——搞不好,贼杀不辜就只是罪名之一了! ——还是相对较轻的罪名! ****** 大将军幕府的北堂内室,冯子都拿着霍光的命令退下之后,室内就只剩下霍光与刘病已了。 ——霍光匆匆从未央宫出来,就是因为他之前就安排了刘病已今日来见他。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的事情,但是,那点事情显然还不到让霍光改主意的地步,因此,刘病已仍然见到了霍光。 与公孙遗一样,刘病已对霍光方才的决定也很怪。 ——上一次霍光直接将人下狱,还是元凤三年的侯史吴案发之后,丞相擅召中二千石以下,霍光大怒之下,将廷尉王产与少府徐仁等直接下狱,随后穷治罪名,竟至不道。 ——但是,那与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一样,是特例! 霍光一向重法,行事更是鲜少逾越…… ——那位河南太守做了什么? 刘病已十分疑惑。 “河南太守……大人欲兴狱?”刘病已只能这样猜测。 发了那份文,霍光的怒意稍平,因此,他挑了挑眉,反问刘病已:“曾孙何以如此虑?河南太守无大罪乎?” 对霍光的质问,刘病已并未怯场,反而笑了笑,才回答霍光:“洛阳有武库,敖仓。河南何其重也,大人岂能不托以腹心?” 霍光一怔,随即就听刘病已徐徐言道:“既是大人信重之人,又岂会轻易下狱?当是其另涉大狱……” ——就像王平、徐仁、贾胜胡。 ——除了徐仁,从军正迁为廷尉的王平是霍光得用之人,贾胜胡能任左冯翊,以三辅之重,自然也不可能与霍光毫无干系。 ——只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霍光保全他们。 也是因那件事,刘病已对霍光的敬畏之心又多了一分——该狠的时候,霍光绝对不会有一丝心软! 不过,刘病已也只是多了一分的敬畏——那种需要霍光狠心的时候,毕竟是不多的,一直以来,霍光对自己的亲信谈不上纵容,但是,该给的优容、奖赏也从没有少过。 最重要的是,刘病已丝毫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份,会有什么机会遇上霍光的狠心。 因此,最初的惊惧过后,刘病已面对霍光时,态度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此时,听到刘病已的解释,霍光便笑了,等他说完,这位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便笑道:“曾孙知道,数月前,洛阳武库令去官还长安,自言太守治郡严,恐久居其位,难免获罪,故自免。” 刘病已顿时皱眉。 “大人……” 霍光摆手示意他稍待,随即才道:“洛阳武库令乃故丞相田氏之子。” 刘病已恍然大悟,却还是不悦:“治郡严即恐落罪?莫非太守为酷烈穷治之辈?” ——若非如此,便是那位洛阳武库令自己有问题! 霍光摇头:“河南太守为郡吏而受举贤良,执法虽严,却非穷治刻深之人。” “既然如此,大人何以责河南太守?”刘病已更加怪了。 ——明明是那位洛阳武库令的错嘛! 霍光笑了笑,却没有解释,而是道:“曾孙不妨三思之。” ——这是要他自己想了。 刘病已不禁皱眉,霍光失笑,给了提示:“曾孙只思一事——何谓恩威?下次来见,与我分说。” 刘病已恭敬地应了下来,随后才问霍光:“大人召我……” 没等他问出口,霍光已经摆了摆手:“掖庭令与我言,曾孙已不去复家?” 刘病已点头:“复公云,我已学成,且先生欲还东海。” ——复中翁的年纪实在是大了,对再居于长安也没有什么兴趣,便一心想着落叶归根。 霍光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既然如此,曾孙可有打算?” 话到这儿,刘病已已经知道,霍光相召是为了安排他接下来的生活吧。 刘病已有些茫然,却还是实话实说:“我本欲谋为吏……” ——出宫以后的生活让他觉得十分平静,更是让他觉得,那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没有不好的。 ——因此,他也开始考虑生活的现实。 ——为吏……入仕……显然最好的…… ——可是…… 刘病已没有说下去,只是沮丧地垂下头。 霍光看着刘病已的模样,不禁失笑。 “大人!”刘病已不太高兴地唤了一声,随即,还是带着几分不甘追问:“我不可为吏?” 霍光点头。看着刘病已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坚持。 ——他想为吏倒不是为了谋生,而是想找点事情做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之前的同龄人都陆续地成家立业了。 ——他纵然是不愁吃喝,也不能无所事事吧…… 不过,刘病已很清楚,既然张贺与霍光都明确表示了不可,他也就不必再指望了。 “曾孙可是觉得空闲太过?”霍光轻笑。 ——他也有经历刘病已这般的年纪,当时,他是郎官,却同样是无所事事。 ——大司马骠骑将军的弟弟,冠军侯唯一的霍氏亲人…… ——当时的他可比刘病已现在更加悠闲。 ——他的兄长从一开始就表了态,将他纳羽翼之下,自郎中令以下,谁敢轻慢他?冠军侯的第中没有女君,主君又经常不在,更是发了话,家中钱物随他用。 ——最初的紧张不安过后,他着实是过了一阵纨绔子弟的日子。 ——那种日子……别人看着羡慕,身处其中……那真的是无聊极了…… ——后来……皇太子外就傅……他也就跟着收敛…… 想到往事,霍光有些怀念,一回神看到认真点头的刘病已,霍光不由怅然叹息,随后,连忙定了定神,对刘病已道:“曾孙如今为关内侯,可会朝请。” 刘病已一怔:“朝请?” ——周礼,诸侯见天子,春朝秋觐,汉则改为春朝秋请,也就是诸侯见天子,春季见称为朝,秋季见称为请。 ——只是称呼。 ——不过,那是对诸侯王而言的,对一般人来班说,所谓的“朝请”就是朝会。 …… ——这是让他参加朝会? 刘病已不能不疑惑,随即便心惊不已。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霍光便再次开口,却是道:“曾孙属亲,以宗室奉朝请,亦在情理之中。” 刘病已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看向霍光,道:“宗室会朝请有制……” ——虽然宗室有权奉朝请,但是,王侯不能擅自离国,春朝秋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寻常宗室,谁又有兴趣去参加与自己无关的朝请呢?再者还有门籍与殿中班序的问题,怎么都不可能让宗室随意参加的。一般来说,都是需要宗正事先安排的。(注) ——而且,就是参加朝会,以他的身份,也只是听一听罢了! 注:纯属易楚的个人发挥,无资料支持。(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8、卿不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君方才言何?” 椒房前殿,原本一直微笑着倾听的皇后忽然诧异地抬手,向掖庭令确让他方才说的话。 张贺苦笑,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皇后重复自己方才说的话:“曾孙欲为吏。” 兮君皱紧了眉头,沉吟了许久才道:“似有不妥……” 张贺不禁略感惊讶——这位皇后居然能看出刘病已的想法不妥! 张贺看向皇后,抿紧了双唇,半晌才对皇后道:“臣亦觉不妥,却难以言明……” 兮君垂下眼,没有顺着张贺的意思往下说,反而问张贺:“君可允曾孙之请?” “否。”张贺低头回答,对这位年少的皇后又有多了几分认识。 兮君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君可告大将军?” 张贺再次低头回答:“臣已告于大将军。” 殿中再次寂静下来。 虽然是在前殿,但是,之前,兮君为了方便询问刘病已的近况,将身边侍奉的近臣都分别寻了事打发了出去,此时,殿上除了她与张贺,就只有几个宫人分别跽坐在角落里。只要他们两人不要高声,偌大的殿内,那些宫人绝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悄悄地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张贺暗暗皱眉——他实在是看不透这位年少的皇后了。 作为掖庭令,张贺与皇后接触的机会还是很多。因此,与很多官吏不同,张贺从来都不认为上官皇后只是被霍光安排住在椒房殿的一个傀儡。 ——霍光对后宫的事务是完全不管的。哪怕是禁止禁中与后宫的女子得幸,他也只是下了那道令,之后的具体安排,他是不管的。 ——少府、掖庭的安排都是呈给皇后,用皇后用玺之后,再正式颁下的。 ——椒房殿中当然有霍光安排的人,但是,是与前朝的情况不同,无论是什么事情,皇后身边的人都没有直接代为裁决的情况,很多时候,更是让少府属吏直接向皇后奏报,除非是极不好办的问题,一般来说,上官皇后都会给予答复。 ——比如这一次。 今日,张贺来椒房殿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前来向皇后奏报今年选入宫的良家子的情况。 ——哪些人直接授后宫职?哪些人只作家人子供养?哪些人自请充才人?……诸如此类的问题,虽然掖庭署可以直接安排,但是,最终还是要皇后用玺才能真正算数。 几年来,上官皇后从没有对掖庭署的奏报修改一个字,但是,也从来没有不闻不问直接用玺的情况。 正是因此,张贺对上官皇后才会越发地恭敬。 ——这才是为君者应有的态度! ——相信臣属的判断,但是,绝对不放纵,不了解情况的时候,绝对不妄加判断。 尽管不清楚,这究竟是上官皇后自己领悟出来的行事之道,还是有人对皇后做了教导,可是,张贺很清楚一件事——明白道理与按道理去做完全是两回事! ——比如说当今天子! ——谁能说那位自幼聪慧的天子真的不清楚该如何与权臣相处吗? ——也许,他一清二楚,但是,他做不到! ——就如当年…… …… “……掖庭令!”兮君又唤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已经唤了五六声了。 这一次,张贺终于回了神。 “臣昧死!”张贺惶恐地跪倒。 ——只看皇后的神色就知道,他失礼了! 兮君仍旧皱着眉,却没有追究张贺的罪过。她摆了摆手:“无妨。” 张贺松了一口气,再次稽首谢过。 兮君抬眼看向殿外,随即便以极快的语速对张贺言道:“大将军既已知此事,君且安心,不必多虑。吾闻君将嫁女孙,且为君贺。” 张贺一愣,随即就听到皇后长御在殿门处请入的声音。他连忙收摄了心神,肃手退后一步。 “入。”兮君应允。 一名长御捧着一只漆匣步入殿中,向皇后行礼,便想奉上漆匣,却被兮君抬手阻止。 “赐掖庭令。”兮君的语气十分平静。 “……诺。”长御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才连忙低头应诺。 张贺也是十分惊愕,直到接过漆匣,才连忙稽首再拜,谢过皇后的恩赐。 兮君答过礼,随后便低头继续看张贺奉上的奏,不时地询问几个问题。等之前被指派出去的长御陆续回来复命,兮君也将这次的良家子了解得差不多了。 虽然皇帝寝疾并非什么秘密,因此,这两年的良家子人数并不多,但是,终究不是没有。看着简册上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名籍,兮君心中有些无奈。 ——这些女子知道自己可能的命运吗? ——后宫女爵……的确有非常的尊荣,但是,若是未能生下皇子……她们的命运甚至不如庶人家的御婢! ——御婢终究可以想办法让主人放免,没有儿子的后宫却只能终生被禁锢在皇帝的陵园…… ——她们仍然有与原来一样的衣食供给,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 ——病了没有医巫,也没有人会管她们之前如何相残…… …… ——她们不比陵园寝庙中的摆设珍贵…… ——虽然不会让她们殉葬,但是,事实上……没有人不盼着她们早死…… ——甚至……包括她们自己…… …… ——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有这么多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子女送进宫…… ——尤其…… “今岁……良家子比往年多……”兮君略微算了算,不禁皱眉问道。 ——所谓的往年就是元凤元年之后。 因为皇帝未加元服,这些年先良家子入宫都是只在三辅进行的。三辅之地紧邻长安,各种传言都流传得极快,因此,朝中的情况让很多人都不愿将女儿送入宫。 张贺中规中矩地解释:“上已加元服,故此番采选良家子用旧例。” ——也就是除了三辅,各郡国也要选人送来长安。 兮君恍然大悟,却是皱眉:“怎么……” ——怎么会恢复旧例的…… 见皇后犹疑不定,张贺微讶,思忖了一会儿才明白皇后可能的想法,于是低声解释道:“此乃定例,掖庭奏上后,得可方行。” ——这是皇帝准许的。或者说……是霍光准许的。 兮君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本来召天下良医已经使得人心浮动了,若是再停止选人…… 卷起最后一份名册,兮君取了牍板,写了“可”字,随示意受召而来的内谒令用玺封检。 张贺带着奏与那只漆匣离开之后,兮君又在殿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在长御的提醒下起身更衣梳妆。 ——到该准备上食了。 换了一身红褐色的深衣,再系上佩绶、绲带,看着宫人取来头饰,兮君便摆手阻止了长御的挑选。 “不戴。”兮君断然拒绝,直接转身。 左右都是一惊,倚华反应稍快一些,连忙上前拦住皇后。 “中宫不可。”倚华说得十分绝对。 兮君沉下脸。 倚华跪下,拉着兮君的衣裾,稽首恳请:“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望中宫三思。” 谁都知道,数月的上食,随着天气愈热,皇后的心情也愈烦躁,几乎每次准备去帝寝时,都要闹一场,不过,即使如此,不饰容妆还是头一遭。 ——这不是皇帝兴之所致,到后宫一行,妆容随意些还更显亲切,也不是寻常的家人燕见。 ——这是皇后上食啊! ——从椒房殿一路到前朝路寝,多少人看着啊! …… 想到可能的问题,殿中所有侍御都跟着倚华一起跪了下去。 僵持了好一会儿,兮君才闭了闭眼,不甘地深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吐出,最后却还是转身重新坐了下来,任由长御、宫人为她栉发笄总,再戴上华胜、步摇。之后便坐上小马车,往帝寝走去。 眼见着将到四月了,按例,皇帝应当移居清凉殿了,少府也为此事上过了,但是,霍光请示时,刘弗陵一直不肯。 于是,每一天的上食,兮君都要出禁门,来回所费的时间也多了一倍。 今天,因为掖庭奏事,加上兮君那么一通折腾,皇后上食就平日晚了小半个时辰,也许是这个缘故,出了禁门以后,兮君便觉得气氛格外不对,车马行进的声音不小,但是,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即使坐在车中,她也仍然能感觉出来,而且,警跸的郎官虽然小心,但是,不时交换的眼色也不可能完全不落入她的眼中。 尤其是离宣室殿越近,议论声渐渐没了,这种情况却越明显。 马车驶上高台,在殿门前停下,中宫侍御扶着皇后步下马车。 殿门关着,也没有天子近臣在殿门外迎候。 中宫诸人都皱了皱眉。 兮君同样皱紧了眉头。 ——这算什么? 站了一会儿,兮君还是示意一名宦者去推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殿门真的锁闭了,她便直接回椒房殿。 然而殿门开了。 两个黄门匆匆跑了过来,一个劲地请罪,兮君没有理会,领着自己的侍御走了进去。 过了前殿,一行人沿着廊道走向后殿,没走几步,就看后殿前赫然跪着好几个女子。兮君不没有在意,几名长御却是脸色大变,待回过神来,想阻止皇后前行,她们已经到后殿前。 “卿不愿?”一个不高的声音从殿中传出,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冷。(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9、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季春的风早是让人心放松,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思,顺着廊道过来,兮君就觉得有些乏了,连原本的恼意都暂时抛开了,正觉得昏昏欲睡,便听到这么一个声音,她陡然一惊,直接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回事? 年少的皇后终于开始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了。 “卿不愿?” 再次传入耳中的质问让兮君知道,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而那个声音…… ——分明是当今天子! 定了定神,兮君将目光投向后殿前跪着的女子。 ——并不是宫人或者宫婢…… ——应该是掖庭中的…… 兮君觉得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她们究竟是身份,不过,兮君也没有多想,而是直接想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们怎么会在这儿? 想到这儿,兮君的脸色沉了下来。 跪着那几位后宫早已看到了皇后一行,本来还满怀期望,都指望着皇后来了,她们就能摆脱眼下的困境,可是,开始是皇后根本没有多看她们一眼,这会儿,皇后正眼看过来了,不过片刻,便脸色大变,几位后宫顿时被唬住了。 几人中,也有聪明一些的,见皇后变了脸色,便警醒过来,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根由,不由也跟着变了脸色。 暮春三月的夕阳下,大汉天子的寝殿前,阶上阶下,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度地难看。年少的皇后站在三重阶上,拧着眉头看着跪着阶下的后宫,神色阴晦不明。皇后的侍御不明状况,自然都沉默着,殿前的中臣却是被皇后的脸色吓到了,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下的状况。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眉心,移开眼,转身往帝寝的殿门处走去。 ——殿中还有状况呢! 然而,兮君的举动吓到了某些人。 “中宫!婢子奉诏而来!”阶下跪着一个女子忍不住扑到阶前,涕泣而言。她的音量并不高,但是,在一向肃静的帝寝前,却已然是格外的刺耳了! ——更是格外的逾矩。 那名后宫就扑在兮君的脚边,双手更是扯住兮君衣裾,显然是生怕兮君不加理会,直接走开。 兮君不得不停下脚步——除非她想当众被扯乱衣裳——本就不算愉悦的心情彻底恶劣了。 ——奉诏?! ——这种理由也说得出来! 兮君狠狠地瞪向那名后宫:“狂悖!” 这两个字一出口,中宫侍御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态度,随侍的宦者中立刻出来几人,用强硬的手段让那名后宫松开手。 衣裾刚被放开,兮君便退后一步,掸了掸衣裾,动作间,她腰间垂下的玉佩发出轻轻的叩击声,清脆悦耳。然而,兮君的神色仍旧派冷厉,目光扫过跪着的诸人——有人垂下眼,有人不甘地对望,有人满面的祈求之色。 兮君轻轻振袖,随即将双手在腹交握,下颌轻抬,嘲讽地问道:“奉何诏?” ——奉诏?! ——以为这个理由能管用吗? “朕之诏!”一个清冷的声音几乎在兮君话音落下的时候,便随即响起。 “主上长乐未央。”兮君立即转身向出声的人稽首再拜。 ——还能是谁呢? 刘弗陵就站在殿门前,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神却比前几日犀利了许多。 皇后的侍御自然是随着皇后一起行礼,可是,一众人跪了许久,既没有侍中赞礼的声音,也没有皇帝的回应。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动弹,仍旧维持着恭顺的垂头姿态。然而,她越是显得恭顺,刘弗陵看着越不痛快。 ——方才那个冷言嘲讽的人不是她吗? ——这会儿……又装什么恭顺! 刘弗陵盯着兮君,眼睛也眯了起来,心思倒也简单——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帝后二人就这么一立一跪,僵持了许久。 金赏与金建都在皇帝的身边,见刘弗陵久久不语,两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金建悄悄地伸手,拉了拉刘弗陵的衣袖,等皇帝看了过来,他轻轻摇头,眼中带着无奈。 ——这又是何必呢? 刘弗陵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终究拂袖转身,直接回了内卧,金赏与金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金赏赞了一声:“谨谢行礼。” 兮君起身,虽然已经放慢了动作,却还是禁不住一阵眩晕,眼前更是一黑。幸好,倚华等人早就预备着这事,几名长御根本没有起身,直接伸手或扶、或托,让兮君倚靠着站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 “中宫……”见兮君的神色缓了过来,金赏才迟疑地唤了一声。 兮君抬头看向金赏,片刻之后,又移开目光,看向堂中跪着少女,随即便眯了眼。 ——与殿外的后宫不同,这个少女一身绿衣,显然是禁中侍使的官婢。 ——这种官婢称宫人,是不得出禁门的。 ——而且,这个宫人明显只有十一二岁…… 兮君的脸色格外难看——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刘弗陵今日做了什么呢? ——那么几位是掖庭的贵人,如今又是侍使的宫人…… “姨父……”兮君看向金赏,眼中有不容错失的责备。 ——宣室殿中不会有宫人。 ——侍中给使的都是官奴婢,因为侍中不能使宦人。 ——这个宫人的来历…… ——可是……这是违背律令的…… ——这个宫人的结局…… 金赏的脸色白了白,无言以对。金建上前一步,对着兮君长跪叩首:“此非阿兄本意……” ——那个宫人无所谓,但是,若是认真深究此事,金赏同样脱不了干系。 兮君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越过两人,走进天子的内卧。 ——堂上这名宫人自然有人去处理。 天子内卧仍旧是原来的样子,窗牖紧闭,帷幕低垂,一重又一重地遮挡着所有阳光,越往里走,薰香与药味交织的味道就越明显,让人的心情不由地就压抑起来。 兮君曾经建议过刘弗陵让内卧通透一点,当时,刘弗陵也同意了,照做了,但是,第二天,一切如旧…… 帝寝的宦者后来告诉皇后——深夜,皇帝惊醒,要求他们重新放下帷帘…… ——当今的大汉天子没有安全的感觉! 兮君想明白之后,就不再劝说了。 …… “皇后今日迟矣。” 刚穿过最后一道帷帘,才走到屏风边,兮君就听到刘弗陵那个清冷的声音。 兮君在屏风旁停下,低着头,恭顺地解释:“掖庭奏事。” 刘弗陵坐在床上,轻轻地哦了一声:“是……赏云掖庭令往中宫去。” 兮君没有应声,静静地立在屏风旁。 ——为什么她的心情会那么烦躁? ——因为,面对刘弗陵,她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确越来越没有可以交谈的话题。 大汉的这对帝后都是聪明人,都看得清局面,但是,时至今日,两人的立场已然是彻底的相悖了。 ——能说什么? …… ——立场……绝对不是劝说就能改变的。 刘弗陵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几个月,刘弗陵把兮君拘在身边,也并不是只想折腾自己的皇后…… …… 看着用恭顺掩饰戒备之意的皇后,十九岁的天子只觉得无力。 ——也许自己做错了…… ——他的皇后根本不相信他……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她又怎么可能相助呢? 刘弗陵轻轻地摸索着腰间的佩玉,神色黯了黯。 ——他真的是……太大意了…… 兮君一直低着头,但是,眼角一直瞥着刘弗陵,眼见这位天子又变了脸色,她心里便跟着咯噔一下。然而,这一次,刘弗陵并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沉着脸,继续思忖。 直到内卧外传来食官的禀告,刘弗陵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看了皇后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兮君才抬起头,扬声吩咐中宫食官上食。 一众宦者移过长几,将之在皇帝的床前摆好,随后便是中宫的侍御将此次上食的食肴送了上来。 上食是定例,兮君又没有什么讨好的心思,因此,看着都是珍馐佳肴,但是,在未央宫,在帝后二人人食肴中,兮君所上的这些,真的是十分普通了。 ——普通到几乎可以说是敷衍的地步。 不过,刘弗陵对此也并不在意。 ——这一年多来,他每天喝的药比例行的饮食多得太多了! ——一日四食,他根本也进不了什么。 与往常一样,当食官退下时,乐声响了起来。 这是天子应有的礼仪,但是,今天,刘弗陵却难得地显出了一丝厌恶。 ——天子…… 刘弗陵皱着眉,不过举箸五次,略沾了沾唇,便搁下牙箸,摆手让人撤去。 与往常一样,在宦者将食具撤去后,一直坐在长几旁的兮君便准备回椒房殿了。 “陛下……”兮君俯下身子,开口打算说话,可是,不等她说完,刘弗陵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皇后。”刘弗陵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想起了什么要与兮君说。 兮君正要抬头,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被猛然抓住,随即便是一股大力的拉扯…… ……天旋地转…… 等兮君回过神,她已被刘弗陵压到了床上。 看到刘弗陵的眼神,兮君惊惧不已,然而刘弗陵的一句话让她闭上了眼。 大汉的天子说:“卿乃皇后。”(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0、合欢泪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首先,谢谢wzlj1990的粉红票!其次……跪地掩面……老朋友都知道的,易楚的文一向是和谐的……所以……那个啥啥啥的……大家明白的……明白就行了……最后,想要看圣清那篇文的那位朋友,计划中的新文的确是那篇,但是,得等本文完结再说了……) “卿乃皇后。” 刘弗陵轻轻地说着,他的左手压在兮君的肩上,力量并不大,但是,却已经足够兮君顺从了。 ——皇后…… ——皇帝之適称皇后。 ——她是他的妻! ——她不能拒绝! 兮君闭上眼,抵着刘弗陵的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 ——无论刘弗陵是什么想法,她都别无选择。 闭上眼,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感觉却更加的敏锐。 ——刘弗陵放开她的肩,手指轻触她的额头,缓缓地抚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兮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刘弗陵没有闭眼,但是,他的全部精神都专注在自己的皇后身上——他没有错认皇后的反应。 ——他的皇后在害怕。 刘弗陵不由苦笑,却也有无措了。 ——他不晓事的无知少年,他是皇帝,稍长,便有人教导他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 ——大汉宗室没有委屈自己的传统! ——从他第一次了解*开始,他便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但是,如何让对方快乐呢? 刘弗陵不禁皱眉。 ——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无论是男,还是女,取悦他,都是那些人的必须! ——他都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年纪……如果他乐意……甚至包括样貌…… …… 刘弗陵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虽然他从不在意,但是,他很清楚,初夜……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即使是那些被调教过的女子,初次得幸时,也总是会难受…… ——何况他这位皇后…… ——更何况,他的这位皇后才十三岁! 然而,无论如何犹疑,刘弗陵都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放开上官嫱。 ——直到今天,霍光还只是含糊地说禁内后宫不得幸上,还没有把皇后明确地指出来。 ——尽管皇后的确是属于后宫的,但是,既然霍光说得含混,既然所有人都猜测霍光是为了让皇后专宠,他自然也可以这样猜测……可以这样去做! ——可是,上官嫱并不愿意…… ——现在,她只是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一旦她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刘弗陵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想到这儿,刘弗陵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手。 ——此时此刻,他在宫中,已经无别无选择了! ——如果不能让上官嫱站在他的一边,他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做不到! ——就如广陵王来朝那次! ——即使让霍光松口了,又能如何? ——四十年宿卫宫禁的经历,足以让霍光明白地选择不惹眼却肯定有效的对策,化解他的任何谋算! ——他没有胜算的! 从霍光禀报广陵请还国的上开始,刘弗陵认输了! ——他胜不了霍光! ——从一开始,占着先帝的遗诏,到现在,掌着宫禁与京师的宿卫大权,霍光没有给他留一丝的余地。 ——现在,霍光…… ——只需要等待! ——他不需要背负任何不安与愧疚! ——他做的一切都没有违背君臣的大义! ——甚至……甚至没有逾越大司马大将军的职权! …… ——大司马大将军…… 从真正了解这个职位开始,刘弗陵就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他的皇考是不是还给霍光留了不为人所知的遗诏! ——他的皇考究竟用什么保证霍光的忠心? ——对他的忠心……对大汉的忠心! ——尤其是在他根本不能执掌权力的情况下! ——他的皇考究竟还有什么倚仗?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 ——弃子?! …… 刘弗陵想不通,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遗诏! ——除了孝文皇帝那种情况,大汉的嗣君都是由皇帝决定的! ——他可以指定他的为后之人! ——可是,既然是遗诏,既然霍光现在已经布置到这个地步了……他能寄望的就是自己的生前了! ——身后…… ——他的皇后就是关键了! 汉制,皇帝崩,皇后召三公典丧事,梓宫殡,三公奏《尚顾命》,皇太子即皇帝位。 ——安梓宫时,群臣皆在左右,只有那个时候,由皇后宣布遗诏,才可能决定继位之人! ——否则…… ——事情肯定是按霍光的意思进行! ——霍光的意思…… 刘弗陵几乎想冷笑了。 ——霍光在嗣君的人选上,总归不会与他是同一样个想法的! …… ——真到了那一日,只有皇后还能有资格制约霍光了…… 正因为如此,刘弗陵需要让上官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可是—— ——他的皇后不信他! ——他的皇后不会愿意为他与霍光对抗的…… 刘弗陵花了数月,也没有能够让上官嫱的心稍稍靠向他…… ——如果他现在放手…… ——可以想见,他的皇后会找出无数的理由不再来见他! …… 刘弗陵的眼神沉了沉,随即撑起上身,转头看向帐外。 与所有的皇帝一样,其它时候,他都可以撤去所有的侍使之人,但是,在他与自己的女人做最私密的事情的时候,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床外没有人,但是,在稍远的屏风旁,可以看到宦者与女史的衣角裙边。 刘弗陵轻咳了一声,随即就有宦者悄悄地探头,正好与刘弗陵的目光对上。 见兮君有回神的样子,刘弗陵不敢再出声,双手缓缓地解着兮君腰间的系带,让兮君再次紧张起来之后,才对那个宦者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内臣这儿的,都是身份不低的宦者,经历的事情也多,虽然离得远,那位皇帝又只是比了口型,那个宦者还是在稍讶的同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向皇帝点了点头,那个宦者便重新缩回了屏风,随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内卧外,黄门等人与皇后的侍御都在,那名宦者指了一个黄门,让他靠近了才附耳近语。 那个黄门也是一惊,但是,吩咐的这个宦者不是别人,正是黄门令,他也不敢多说,立刻点了点头,随即便一溜烟地跑向东厢,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漆匣赶了回来。 黄门令接过漆匣,随即便转身往内卧去了。 皇后的侍御不好问黄门令,只能拉过那个黄门,轻声询问方才的事情。 “吾令命吾取合欢香……”这个黄门也就是开始时觉得惊讶,却并没有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他人同样也只是略感惊讶,只有倚华的神色稍显复杂。 ——看起来……皇帝倒的确不是早有谋算的样子…… ——否则…… ——这些该是早就准备好的! …… ——该说皇帝尚算体贴吗? 倚华心里闷闷的,实在是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定了定神,倚华不由有些担心。 ——既然让皇帝想到用合欢那种香料,想必……帝后之间总是有些不和谐的…… 既名合欢,就是取和合欢乐之意。 倚华知道,这种香料一般都是在后宫初幸时使用的。 ——论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作用,不过就是可以后宫放松心神,免复初次承幸时,因为紧张而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举动。 ——自然,为了防止皇帝也跟着放松,其中也合了一些助兴的药。 这种香是先帝后期常用的,算是少府太医署常制的药之一…… ……。 倚华很清楚这些,因此,无论是少府宦者,还是皇后的侍御,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 ——可是……皇后呢? 想到皇后,倚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皇后想必是不愿的…… ——也不能拒绝! 倚华想到了卫皇后。 ——椒房殿是从来都不用合欢香的。 有些后宫会因为承幸而喜欢上合欢香,但是,卫皇后从来都不喜欢这种香。 哪怕是偶尔上食时,在皇帝寝殿沾了合欢的香气,那么,她回到椒房殿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沐浴。 ——虽然从未明言,但是,椒房殿中,谁又会看不出来,卫皇后对合欢是多么的不喜呢? ——为什么呢? 倚华从未认真地想过,但是,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 甜腻的香氛弥散开,伴着压抑的喘息…… 倚华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退后数步,转身走到窗旁,透出窗牖上镂刻的青琐疏寮,只能看到一片深沉的黑色,几许星光、火光点缀其中,却让人觉得格外的渺小、弱少…… ……夜正深沉…… 宫漏中的水慢慢地滴着,浮箭上的刻线慢慢地显现。 平旦时分,东方的夜色刚刚稍退,宦者便出声催帝后起身了。 ——皇后必须平旦还宫。 ——说白了,这种情况必须秉烛进,秉烛出,以示不淫…… 刘弗陵没有起身,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皇后起身披衣,随即也没有整理衣裳,便疾步走出内户。 内户外,皇后的侍御匆忙却不乱地为皇后着衣梳妆,随即便簇拥皇后离去。 刘弗陵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出神,片刻之后,有宦者进来,见皇帝并未睡着,便低声请示,是否更换衾被。 刘弗陵这才起身,自有宦者上前整理床衾。 “慢。”刘弗陵忽然呵止了宦者的动作。 宦者连忙住手,又向两边让开,刘弗陵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一处出神。 ——不是那一抹有些刺眼的血色,而是枕边的一片暗色。 刘弗伸出手,轻触那片暗色。 ——触手便一片湿凉…… 陡然攥紧拳手,刘弗陵转身让开,示意宦者收拾。 背对众人的皇帝闭上眼,掩去上中难解的复杂神色。 ——他的皇后流了一夜的泪吗?(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1、突变的病情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wzlj1990……你的问题嘛……脸红……强词夺理地说,我这么写了就是合理的!认真解释的话……看本章吧……提示一下,别忘了刘弗陵的妈是谁,更别忘了,他的妈做过什么……) 兮君的状况并没有倚华担心的那么糟。 ——至少,回到椒房殿,沐浴更衣,又睡了一觉之后,兮君的神色便没有什么异常了。 ——没有任何的不适。 只是——醒过来之后,年少的皇后再次要求沐浴。 椒房殿中是一直备着热水的,准备好沐浴的一切之后,长御才前来请示皇后。 扶着长御的手走到沐浴的室内,兮君忽然吩咐长御:“召侍医。” “……诺。”随侍的长御愣了一下,才低头应下,随即便退了下去。 出了殿门,那名长御也没有吩咐谒者,而是直接去见了倚华。 ****** “侍医?”倚华讶然。 “正是。”那名长御却有些着急,“中宫若知……” “无妨!”倚华微笑,“汝且去命内谒者召义姬。” 见倚华一派笃定,那名长御的心中稍安,定了定神,便与倚华别过,去见内谒者令,传皇后诏了。 义微并没有在宣室殿。 虽然兮君表现得十分正常,但是,中宫上下又如何能放心,最后还是由大长秋出面,将义微请了过来。 因此,当兮君沐浴结束,还没有穿衣,就看到了正等着的义微。 兮君一怔,等回过神来,义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还示意左右侍奉的宫人都退下。 宫人也是一怔,却又不知该不该应下。 兮君却点了点头,示意左右退下。 刚沐浴过,兮君只披了一方素帛,用手随意地拢着,此时,见义微如此要求,又特地在这儿等,便多少也猜到了义微必然有什么事要在这会儿做的。 果然,等左右退了下去,室内只剩下皇后与自己之后,义微便走到兮君面前,口中告了一声罪,伸手要将兮君身上的素帛取下。 兮君用力攥了一下素帛的边沿,义微也没有硬扯,只是低头等头,不一会儿,兮君还是松了手。 取下素帛,义微双手捧着,人却是绕着兮君转了一圈,随即便将素帛重新披到皇后的肩,又携着皇后的手,将其领到一旁的围屏大床上。 按照义微的要求仰躺在床上,兮君的神色又冷漠了几分,却没有丝毫的勉强,她只是闭着眼睛,按照义微的要求,配合着女医做了检查。 检查过后,义微才在床边跪下,为兮君诊脉。片刻之后,义微收回手,却沉吟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中宫……” 兮君睁开眼,看向明显带着犹疑的女医,不由皱眉,不明白义微为何如此。 义微抿了抿唇,伸手轻触兮君的上臂,刚刚碰到,兮君猛地缩起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义微叹了一口气,向后膝行了一步,才重新开口:“中宫昨日在上之寝可曾用饮食?” 兮君一惊,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医,待看清义微迟疑的神色之后,她猛地翻身坐起:“君何意?” 义微缓缓坐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皇后。 见女医如此,兮君才定了定神,半晌才道:“否。” ——她没有在帝寝用过饮食。 义微不禁皱眉,随即又松开,温言安慰皇后:“中宫食后进一剂药,今日必安。” 听到义微的保证,兮君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义微。 义微不禁有些无措。 ——她本来不想对皇后说得太清楚的。 ——说到底,皇后也就才十三岁。 ——而且,那些事情……解释起来……真的有些尴尬。 尽管心里有了主意,但是,看着皇后的神色,义微就知道——这位皇后是不会愿意在这件事糊涂不清的。 “皇后长御云,中宫承幸之时,黄门进了合欢……” 兮君皱眉:“合欢不会如此!” ——她是皇后,虽然一直年幼,但是,之前,每年经由她赐下的合欢也不少。 ——她也见过不少后宫初幸之后的样子…… 兮君不认为,自己现在的不适是因为合欢! ——不适! 想到这个,兮君的脸色又是一变,心里却只觉得十分地难堪。 ——她只能这样形容! ——就如方才义微不过是轻触她的手臂,她却难受得不堪…… 之前,她只以为是“不适”……现在…… “究竟如何!”兮君严厉地质问。 ——年少的皇后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 见皇后动怒,义微连劝止:“中宫不可怒!” 不必义微这样说,兮君才察觉了不对。 翻涌的怒意刚刚激荡,她便觉得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更是一阵地恶心。 勉强压下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兮君抿紧了双唇,看着义微。 义微低下头,轻声道:“婢子未闻香料,不肯臆测,不过……当不是合欢……” 兮君攥紧了拳头:“汝以为是何物?” 义微摇了摇头:“相似之物甚多……” ——总归是媚药之类的。 ——没有实际接触到,她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何物,只能根据兮君的身体情况,开方配药,为其纾解……“不适”…… 兮君的脸色沉了下来,双手也紧坚地攥在一起,半晌才道:“君且退……” 义微再拜而退,不敢多留一刻,不过,临出帐时,她仍然又叮嘱了一声:“中宫……服药之前……忌喜、怒、惊、恐……” 兮君抬头看向女医,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怒意,不过,两人相视片刻,兮君终究是将怒意按捺了下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义微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退了下去人。 退出内室,义微刚转身就看到倚华,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低头致意——此时并不方便多说什么。 致意之后,义微便低头退了下去,与在外侯着的太医丞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其间太医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最后,还是应了,随即便转身离开。 出了椒房后殿,义微一路没有停步,直到过了椒房殿前的两出阙,她才停步,在道旁站了一会儿。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倚华也出了椒房殿。 “长御。”义微轻笑。 倚华也笑,随后才低声问道:“中宫如何?” 义微挑眉,略感惊讶,不过,还是答了:“中宫尚安。” 倚华松了一口气,随即便低声追问:“究竟是何物?” 义微垂下眼:“非宫中药。” ——与皇后说的时候,她只是拣主要的情况说了说,并没有多说皇后不在意的问题。 ——是的,她是没有接触到那个香料,因此,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香料,但是,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她知道,少府太医是绝对不会进上这样的香料的。 ——尤其是在今上寝疾这么久之后。 ——不要说这样的媚药,据她所知,连合欢之类的香料,太医署都有一年多没有进上了。 ——那么…… 倚华与义微相视一眼,神色十分复杂。 ——今上昨夜用的香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义微不由冷笑。 “有异?”倚华挑眉相询。 “真是……不知死活……”义微冷笑,“中宫尚且如此,上不知如何!” ——不说刘弗陵本就不宜宠幸后宫,单说这个香料,问题就不小。 ——兮君年少,又是初幸,哪怕就是用些媚药,与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 ——顶多就是多调养一些日子就是了。 ——刘弗陵呢? ——很明显,这个香料可不是寻常的东西。 ——一夜过来,兮君仍然受其影响,刘弗陵呢? ——不说那位天子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只说,这个香料与他每日服的药相不相冲啊? 义微不由挑眉,饶有兴致问倚华:“长御以为,上是否知此香为何?” 倚华一怔——难道刘弗陵自己也不清楚吗? 义微往宣室的方向看了看,轻声道:“太医丞并未言有异。” 义微的眼神黯了黯。 ——那位天子可不是不惜命的…… ——真的是……不知死活? 义微不由失笑。 怔忡了一会儿,倚华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就冷笑不迭:“不知死活?自作孽!” 义微一怔,随即便点了点头。 ——这个可能也是有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倚华才想到一件事:“尔是否当告大将军?” 义微无所谓地挑眉:“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情况再糟,也没有到让刘弗陵立刻送命的程度! ——再说了,她只是中宫侍医。 ——又不是太医署的侍医。 ——刘弗陵的病疾,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倚华刚要说些什么,就见直通椒房殿的大道中有一人疾奔而来。她不禁失笑,对着义微笑道:“我且还。” 义微也看到来者,忍不住就皱了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低头与倚华告别。 倚华转身便走,刚进两出阙,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义女医……太仆相召!” 义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讶不解:“何事?我亦要见在太仆,中宫……” “陛下……陛下……”传话的黄门刚要说什么,又闭了嘴,也许是想到有些话是不能公然说出来的,最后,只能一跺脚,对义微道:“女医,吾等先行?” 后面的话,倚华就听不清楚了。 ——总之……那位天子……这一次……是真的麻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2、真话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宣室殿 霍光与张安世站在后殿的廊下,太医、宦者……不停地进出,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两人。 相较霍光神色平淡的样子,张安世的神色就惊惶多了。 尤其是看着宦者不停地送出带血的水盆,张安世是真的觉得惊恐了。 “……大……大将军……”张安世忍不住唤了一声。 ——真的没事吗? ——真的不需要进殿看着吗? ——虽然也知道,自己在殿中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亲眼看着……总是能安心一些吧…… ——却也只是安心一些而已了! 张安世在心里不停地劝着自己,也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霍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安世,随即挑眉轻笑:“子孺有何言?” 张安世本就拿不定主意,哪里能说出什么具体的话来,于是,当朝右将军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最后,干脆闭嘴不言语了。 见张安世不说话了,霍光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再次沉默地站在原地。 又过了一个时辰,杜延年与义微带着一身的疲惫,走了出来,看到霍光与张安世,两人勉强振奋了精神,向两人行礼。 张安世有些着急,但是,霍光没有开口,他也不好越过霍光追问。 霍光的确没有急着问的意思——杜延年与义微一出来,他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了。 ——那两人除了疲惫,并没有惊慌的表现。 伸手将已经摇摇欲坠的杜延年扶住,霍光举步往东厢走去。 “且坐。” ——很显然,能让两人疲惫成这样,就说明,事情不小,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四人在东厢坐下,霍光又看了看杜延年与义微,最后将目光放在义微身上。 ——杜延年的状况看起来……更糟一些。 义微低下头,弯了弯腰,随后道:“陛下虚耗气血……” 霍光抬手摆了一个阻止的姿势——他可不想听那些长篇大论的医术之言。 见霍光如此,义微斟酌了一下,对霍光道:“陛下本就是不宜行房。中宫上食之时,又擅用秘香……与所服汤药相冲,故致此……” 霍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陛下……”义微更加谨慎地想着措辞,“陛下恐有不豫之虑!” ——都说刘弗陵病重,但是,在今日之前,也就是气虚体弱之类的症状,看着就是患病之人而已,虽然难以根治,但是,看起来也绝对不是凶险的模样。 ——从今往后…… 终究是医者,虽然不喜刘弗陵,但是,真正看到刘弗陵呕血的样子,义微也着实有些怜惜。 霍光没有吭声,但是,扶着凭几的手陡然一紧。 东厢之内顿时寂静了下来。 杜延年是累得不想说话,张安世知道了究竟,也就安心了,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半晌,霍光才再次开口,却是问的:“……秘香?” 义微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绝非少府所上。” 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凭几,扬声唤人:“太医令!” 太医令本就在外候命,听到霍光的声音,连忙进来。因为霍光的语气明显不善,太医令也十分紧张,生怕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怒了霍光。 “查!”霍光冷冷地下令,“所有太医一起,查上寝!所有与上不利之物,一件不许有!” 太医令吓了一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应声,张安世与杜延年更是一脸讶然。 “大将军!”最后还是只有张安世能开口劝谏,“此事不妥……” 啪! 霍光狠狠地拍上身侧的凭几。 “不妥?” “有何不妥?” 霍光厉声质问。 “现在不查,等哪天上不讳,再来追究吗?” 这句一出,张安世与杜延年还想说什么,另一边,太医令已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应了一声:“唯。”随即便向霍光行礼退下。 ——是啊! ——现在不查清楚皇帝这儿还有多少不应有的东西,哪天再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必有今天这样幸运,仍旧只是有惊无险! ——皇帝万一出事,第一个倒霉的除了近臣、中人,就轮到太医了! 太医令也不是初入少府的无知之人,也算是经历过先帝朝的老人了,哪位贵人过世,没有几个太医跟着倒霉? ——哪怕的确是无过,也多有被调离的。 ——总是让人不安心啊! 太医令出门后,立刻吩咐一名太医丞去官署调人,自己则亲自领着已经在寝殿侍奉的侍医开始清查皇帝寝殿中东西。 虽然刘弗陵从今早吐了血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但是,太医翻检搜查的动静着实不小,因此,片刻之后,刘弗陵还是挣扎地睁开眼,努力想搞清楚发生了。 在看到几个人不停地翻查自己殿中的东西之后,刘弗陵陡然惊醒,强撑着想起身,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只能无奈地拍着床沿。 “主上!” 在左右侍奉的宦者这才发现皇帝的动静,连忙围了过去。 刘弗陵气得说不出来话来,只能颤巍巍地指着那些太医。 侍奉多年的黄门令看出了皇帝的意思,虽然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解释出什么让皇帝满意的原因,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太医担忧主上寝殿有不利主上之物,故而翻检。” 他没有提霍光,是希望刘弗陵不要想太多,但是,刘弗陵昏得太迷糊,也不会认为,仅令是太医就敢翻检他的寝殿。 “大……大将军!”刘弗陵盯着黄门令,强迫自己自己发出尽量大的声音。 黄门令也是一惊,却又不敢多说,只能勉强笑道:“大将军亦忧主上……” 刘弗陵气得眼前发黑——他是要见霍光! ——他不是要这些! “召……召大将军!”刘弗陵喘息着言道。 ——他要见霍光! ——他要亲自问问,霍光还当不当自己是皇帝了! 黄门令与众人都是一惊,几个平素还算得刘弗陵亲信的中人相视一眼之后,都轻声慢语地劝着刘弗陵,想让刘弗陵打消这个念头。 被他这样一劝,刘弗陵反而更气了:“召!” 为了方便太医的搜查,霍光与张安世、杜延年再次退到殿外,与此同时,为了便于监督,霍光让张安世又调了一队中郎过来,也不入殿,只是在门窗处盯着,而之前为了方便太医出入,殿内的帷帘早就卷了起来,站在门户处往里看,已经是一览无遗了。 也是因此,刘弗陵在殿中内卧的动静虽不大,但是,也足以让殿外的人知道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额角——这位主上怎么就这么没有眼色呢? ——既然能猜到是霍光的主意,那么,就算把霍光召去了,又能如何? ——以他现在的情况……以此时此刻的情况……他能让霍光改主意吗? ——况且,霍光这一举动虽然的确不不妥,但是,也并非无缘无故。 ——即使公之于众,霍光也站得脚啊! 两人都在心里暗暗嘀咕,却不料霍光竟然举步往殿门走去。 “大将军?”杜延年连忙跟上,不解地询问。 ——难道霍光真的要见皇帝? ——或者……是打算…… 杜延年正在瞎想,就见霍光转身看了他一眼,眉目间竟还带了几分笑意。 杜延年顿时一惊,站在他身边的张安世也是一惊,随即便低下头。 霍光看了看两人,片刻之后才道:“君等以为,上是否知其为何致此症?” 听到这个问题,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愣,随即便都思忖起来。 ——刘弗陵是不是知道,他是因为昨日那个香料才导致自己忽然病重呢? ——当然,这个问题了可以换一种问法…… ——今上是不是清楚,他用的是什么香料呢? ——再清楚一点的话…… ——今上用的香料不是出自少府的话……那么……是从何而来呢? 杜延年忽然想到,之前在诊治时,义微曾经悄悄地嘟囔过一句——“自作孽!” ——那位女医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那么……那三个字…… ——意味深长…… 就在杜延年还在思忖的时候,张安世忽然开了口:“……大将军……” 霍光看向张安世,觉得他必有疑问。 张安世斟酌着说了一句:“赵婕妤不知香。” ——那位天子宠姬对香并无特别的认识…… ——这不是什么秘密。 霍光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张安世的质疑,而是低声说了一个人:“李夫人。” 张安世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先帝的宠姬中最擅用香的不是别人,正是有“倾国倾城”之称的李夫人。 ——宫中曾传说,李夫人逝后,曾于梦中授中先帝一香,名蘅芜,先帝醒来,竟发现衣枕犹带香气…… ——而李家……与今上母亲…… 张安世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这香…… 他能想到的,霍光显然也不会想不到,不过,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冷笑了一声。 “自作孽。”霍光说了一句与义微一模一样的话,随即便走了进去。 刚入殿门,霍光就与黄门令遇上了——显然,这位中人到底不敢真的违逆天子的意思。 霍光跟着黄门令走到天子的床前。 “大将军……”刘弗陵勉强振奋了精神,“朕之物……皆先妣之遗……” ——果然! 霍光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的冷嘲之色,半晌才道:“主上欲听真话?” “然!”刘弗陵盯着霍光,目不转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3、真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弗陵是聪明的。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否定霍光的决定,因此,尽管怒不可遏,但是,当霍光真到了他面前,他却没有发火。 ——他只能期望霍光的宽容。 他的寝殿中,除了皇帝应有的陈设之物,便只有当年他的母亲留下的东西了。 对于刘弗陵来说,那些东西是他唯一仅有的…… ——未央宫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大汉天子的。 ——不是他的! 正是因为存了这样的想法,刘弗陵才会是因为太医的翻查而格外愤怒。 ——他的母亲怎么会害他! 刘弗陵认为霍光只是想确保他的身边没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再次警告他。 ——他昨日对掖庭中人所作的要求,霍光肯定已经知道了。 刘弗陵没有想到霍光会问他——是不是想听真话? ——真话? ——他怎么可能不想听? ——可是…… ——可是,霍光说的会是真话吗? 刘弗陵盯着霍光,想知道他究竟会说什么。 霍光没有说什么,反而先问一个问题:“陛下昨夜所用为何香?” “合欢!”刘弗陵答得十分爽快。 ——他丝毫不认为自己在那件事有任何不对! 就像刘弗陵一直盯着霍光一样,霍光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刘弗陵的脸。 在发现刘弗的确不认为自己用香有什么问题之后,霍光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困惑问刘弗陵:“上以为是合欢?” 刘弗陵不悦地反诘:“大将军以为是何?” 霍光笑了笑,随即轻声言道:“少府已久未上合欢之类诸香……” ——原因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今,年青的天子不宜行房。 ——既然有此忌,少府太医自然不会合此类的香料。 ——哪怕是合了,也是绝对不会进上的。 刘弗陵有些明白霍光的意思了。 ——那个香有问题…… …… ——但是…… 刘弗陵轻轻冷笑。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用的香会有什么问题! “大将军……”刘弗陵气极反笑,但是,窒闷的感觉让他极度难受,强忍不咳起来已是极限,想要完整地说出一句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喘息了一会儿,刘弗陵才冷笑着对霍光道:“大将军以为,朕未用之香当退少府?”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 ——少府不进上,他这里就不能有合欢? ——是!少府的确没有进上此类合香,但是,他也有许久不曾用此香了! ——难道他还要因为自己不用,就将此类合香全退回少府? ——少府是天子私府! ——是少府供养他! …… 想到这儿,刘弗陵越发地认定了——霍光根本就是故意寻了一个理由,要查他的寝殿! 也是因此,刘弗陵更加愤怒了——要编理由,就应该编得更圆满一些吧! 也是因此,当听到霍光的说辞时,刘弗陵半点都不信。 霍光说:“昨夜所用之香并非合欢!” 刘弗陵愕然失笑——霍光以为他连合欢这种香料都辨不清了吗? 这时,太医令挪到内户处,战战兢兢地望了过来。霍光转头看向太医令,就见太医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举起一个漆匣。 霍光只能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个漆匣正是云陵那位皇太后的遗物之一。 ——因为赵婕妤的来历,钩弋宫的东西总是会有蜷曲的装饰纹样。 霍光冷笑一声,对太医令道:“君亲奏上。” ——遗物? ——当年赵婕妤是被下狱的,钩弋宫中的东西都被少府收回,当今这位天子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太医令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弗陵面前,随后再拜稽首,道:“主上……此香虽与合欢同嗅,但是……并非合欢……” 刘弗陵一怔。 太医令已是一身的冷汗,不过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此为倡家常用……与用者……无益……” ——无益? ——太医令不敢说重,但是,谁又听不出呢? ——无益……也就是有害了! 刘弗陵眼前一黑,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 …… “陛下!” “主上!” 殿中的宦者、太医一下子围了上来,乱糟糟的,让人看着、听着,心里就憋闷。 霍光退后一步,顺手取走了太医令手中的漆匣,随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退到殿外,霍光站在殿门前,望着殿中的屏风,良久未动。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站在廊下,虽然看不见霍光的神色,但是,只看霍光半晌不动弹的冷硬姿态,两人便知道,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的心情并不好。 想到方才从天子内卧中隐隐约约传出的只言片语,张安世的脸色变了变。 ——咔…… 一声轻声让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惊,回过神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霍光举起右手,将一只漆匣交给一旁的从人。 ——漆匣边角上赫然裂了一道不短的口子! “大将军……”杜延年有些心惊了。 ——霍光何曾这般激动? 霍光厌恶地甩了甩手,随后才转过身,却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待了。 “子孺,此处由君负责。”霍光随*待了一句,立刻就从廊上离开。 张安世连应声都没有来得及,只能看着霍光疾步离开,不由瞠目结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这……这是怎么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面面相觑。 ——方才,霍光脸上的厌恶之色太明显了,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 霍光不止是厌恶,更多的是愤怒。 ——倡家…… ——孝武皇帝宠姬中出身倡家并不少,但是,第一位却是李夫人。随后得幸的尹婕妤、邢娙娥都是以倡见幸的。 ——那些倡家子以声乐歌舞取悦于人,与之相应地,自然难免被一些人看中…… ——听起来不堪,但是,实际上,与李夫人、尹婕妤等人的经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过就是,看中他们的人身份高低不同而已! ——孝武皇帝会喜欢倡家子也不怪! ——那位天子是什么人? ——四岁封王七岁立太子十六加冠,跟着就即位为皇帝。 ——那位天子从懂事起,所受的教育尽是教他——唯、我、独、尊! ——即使是比他大十三岁的同产兄长,老远见了他的副车也要立刻伏在地上! ——论高贵,这天下,谁能比得上他? ——所以,无论男女,想要得他的青眼,就别在他面前摆什么高贵、强势的架子! ——想要他中意?也容易,就好好地讨他欢心吧! ——有什么比美人表演的声乐歌舞更能让人愉快的吗? ——所以啊,美得倾国倾城,再加聪明伶俐、知情识趣,都只是充分条件,把聪明用对地方才是必要条件! ——不要整天想着指导那位天子如何成为一代英主! ——那位天子有祖母,有父母,有师傅,朝中还有直臣,难道还需要自己的枕边人也来教导不成? ——宠姬、幸臣就是宠姬、幸臣! ——不要把自己当成皇帝的知己、重臣! ——多花点心思在唱歌跳舞上还差不多! ——比如李延年与李夫人! ——孝武皇帝对自己的幸臣绝对是大方的,邓通不过是上大夫,李延年却能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 ——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摆好自己的位置! ——当然,想做重臣、名臣,也可以,像韩说,不就是凭军功封了侯,也一直得皇帝的信任吗? ——不过,走这条就别指望皇帝能还能像纵容幸臣一样纵容你的任何错误! ——做孝武皇帝的幸臣不易,但是,做他的将相重臣却是更危险! ——获罪而死的将相官吏比之宠姬、幸臣不知多了多少! ——当李夫人为自己的长兄谋求军职时,她就将李家推到极危险的地步。 ——她的确聪明,她希望自己的家族可以成为儿子的助力! ——只是,她却忘了! ——最初的最初,这个方法是谁先开始用的! 可以说,在今天之前,霍光对赵氏的愤恨远在李氏之上。 ——曾经,他以为,在征和二年的那场动乱中,赵婕妤起了更多的作用! ——但是,现在…… ——很显然,那个在征和二年前就被孝武皇帝族过一次的李家……谋算得更多! ——他一直想着,赵婕妤在禁中有人脉,却忘了,李家……在禁中经营得更久! ——李延年坐法腐,给事狗监,之后协声律,外设上林乐府,内设掖庭才人,到卫青薨后,李夫人得幸,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那段时间,后宫之中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争宠! ——那样的李家,比之赵家……能做的更多! ——他们也的确做了! ——比如宫中流传甚广的那个李夫人梦中授香的传言…… 霍光知道,那是真的……但是,传言中没有说,当时侍奉的宦者、宫人全部被诛杀……不久……李广利家被族。 ——再比如方才那份香料。 ——李家给赵婕妤送那样的香料…… ——想做什么? 霍光忽然停步。 ——他忽然有些明白先帝究竟做了什么了…… ——也只有那样的真相,才能说得通一切!(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4、李家的兴亡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记得李家如何在朝中兴起的。 ——那是烈侯薨后。 到元封五年,卫青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久到那位天子虽然不愿相信,但是,当一刻到来时,他已经可以接受了。 ——即使如此,那位天子仍然在甘泉宫待了年末。 在甘泉宫,孝武皇帝分置十三州部,皆置刺史,又以名臣文武欲尽,下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总而言之,对卫青的薨逝,刘彻并没有完全不能接受的表现。 ——那位天子十分平静地处理着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元封六年,卫长公主卒。 之后,方回长安的皇帝在冬天再次出巡,行幸回中。春,作首山宫。 三月,皇帝行幸河东,祠后土。诏曰:“朕礼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祭后土,神光三烛。其赦汾阴殊死以下,赐天下贫民布、帛,人一匹。” 随后因为益州、昆明反,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 夏,京师民观角抵于上林平乐馆。 就是在上林平乐馆,李延年用一曲《倾国倾城》将自己的妹妹推到宠姬之列。 当时,霍光已经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了,随侍天子左右的他不能不承认,善歌舞的李氏兄妹的确令人惊艳的资本。 ——李延年善歌,本就擅作新声,而当时孝武皇帝方兴天地祠,又因郊祀无乐,而欲造乐诗歌弦之。当时已经是天子幸臣的李延年弦次初诗,作好音,由此而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 ——李夫人本来就是因为善歌舞而被平阳公主推荐给天子。 ——很多人都知道李夫人是天子宠姬,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天子宠姬早在元鼎年间就已经入永巷了。 ——元鼎二年,平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汝阴侯夏侯颇,坐尚公主,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 ——丧夫的平阳公主只是想与皇帝搞好关系,自然难免投其所好。对皇帝来说,对于自家姊妹的合理期望,自然也是不能拒绝的。 ——收下平阳公主所荐的美人,也就表明了他们姊弟之间的亲近。 ——皆大欢喜! ——至于那个美人是不是得幸…… ——那就不是平阳公主能决定的了! ——就如孝景皇帝的长姊,长公主刘嫖,那位长公主给孝景皇帝也进献过很多美人,孝景皇帝也都收下了,但是,有几个得宠的? ——反正孝景皇帝的十四个子男,没有一个是其长姊所送的美人生的! ——虽然不曾得宠,但是,李夫人入永巷后,本来坐法腐,给事狗监的李延年也被天子重新安排了更好的职位,也是因此,李延年才有机会用自己在歌乐上的才华得到孝武皇帝的青眼。 ——元鼎六年之后,李延年以天子幸臣的身份,开始展露头角。 霍光听过宫婢的议论——协律都尉俨然就是今日韩嫣。 ——那是霍光第一次听说“韩嫣”这个姓名。 ——未央宫,每日里得宠、失宠的人不计其数,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幸臣……哪怕曾经非常得宠,又有几个人会去谈论了?更不必说,韩嫣还是被皇太后赐死的。其中的忌讳如何,宫中谁又不知? 想到这儿,霍光倒是有些想笑了。 ——再如何像韩嫣也不是韩嫣啊! ——否则,同样的罪名,韩嫣是被赐死,李延年兄弟却是族…… ——但是,李延年的确比韩嫣聪明! ——那位协律都尉抓住了机会,在皇帝最空虚的时候抬出了自己的妹妹。 …… ——很多人都以豆蔻年华是最美的,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怎么可能比盛开的鲜花更夺目吗? 即使是现在,霍光也不能不承认,那一天,在平乐馆,李夫人的出场惊艳无比,当真是夺人心魂! 外面,民众大声喧闹,热情欢快的气氛几乎是直冲云霄,室内,歌舞齐作,官吏趋奉,年过半百的天子自然也笑着,但是,眼中的落寞却是瞒不过亲近之人的。 就是在一片喧嚣中,乐声陡然一静,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就听到熟悉的清亮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没有伴乐,只有李延年的清亮歌声,却又不见李延年的身影,片刻之后,在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中,一个青色的人影缓缓步入堂上,赤祼的双足纤细白皙,身上的交输曲裾深衣束腰深深,有着异常宽大的衣袖,却没有一件金珠玉饰,黑亮的头发随意地散着,一阵风过,衣裳鼓动,发丝轻飘,仿若仙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皇帝。 直到那个人影走到皇帝席下,缓缓下拜,伴着一阵轻微的细碎铃声,皇帝才忽然回神。 “妾伏祈陛下万世如意……”清雅的声音比之李延年毫不逊色。 …… 从此,李夫人从永巷中默默无闻的一员成为皇帝的宠姬夫人。 宫人们都说,从王夫人卒后,永巷中再没有称得上受宠的女子,李夫人成了第一个。 当时,卫皇后也罢,皇太子也罢,甚至包括霍光,都没有太在意这个宠姬。 ——顶多也就第二个王夫人…… ——再者,皇太子已经二十四岁了。 ——皇帝有宠姬、爱子,又能如何呢? 直到,李夫人有了身孕,离宫就馆,霍光都没有在意。 然而,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的拜将,让霍光警觉起来。 ——宠幸若王夫人,也没有惠及王家人…… ——若是皇帝真的打算抬举李家…… 并不是只有霍光一个人这样想,很多次,霍光都听到过背人的角落中传出议论声。 ——李家会不会取代卫氏…… 没等霍光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卫氏,李广利败了……李夫人惊惧之下,早产了…… 孝武皇帝却丝毫没有顾惜李夫人的情况,直接下诏,遮玉门,“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从元光五年开始,二十七年来,那位天子何曾接过战败的消息? 孝武皇帝的震怒让宫中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无踪。 ——卫氏的根基是皇帝的宠信,但是,那份宠信的根基是什么? ——军功! ——想取代卫氏? ——说起来也不算难吧…… ——讨皇帝的欢心,然后,建立足够的军功! ——孰轻孰重呢? ——这就有些难说了…… ——毕竟,如果你能让梦日入怀而生的孝武皇帝喜欢到指着日食,说这是大喜事,甚至因为你在日食前后所做的事情大赦天下,因为之前已经赏过的功劳而再次益封赏你……简而言之,就是,你能让那位自私、猜疑、暴虐……的大汉天子因为你的事情,睁着眼睛对全天下,包括他自己,说瞎话! ——那么,有没有军功也许真的的不算重要…… ——不过,谁又能说得清,那位皇帝对你的喜欢不是因为你之前的军功给他足够的虚荣呢? ——不过,很显然,太初二年的李氏,两者,一样都没有占到…… 李夫人支撑不住,身体迅速的败坏下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并没有免去李广利的将军。 太初三年,李广利再次出征大宛,这一次,他胜了。但是,李夫人没有等到长兄的喜讯。 也算幸运,她也没有等到另外两个兄弟的噩耗。 ——就在李广利再次出征之后,李夫人终于没能继续撑下去,在她卒后,李延年与其弟李季,因为与中人乱,兄弟皆被族…… ——李广利凯旋,回到京师,面对的却是亲人尽亡的悲惨局面。 ——哪怕是李广利一次就封八千户的海西侯,也不能改变,李家被皇帝厌弃的格局。 直到天汉二年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这一战,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与单于战,李陵兵败,降匈奴。 就在这李陵兵败降敌这件事的处理上,孝武皇帝被认为过于偏袒李广利了。 ——虽然得首虏万馀级,但是,李广利所部在还师途中被匈奴大围困,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最后,还是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李广利引兵随之,才得以突围。汉兵物故什六七,赵充国身被二十馀创 于是,朝中投向李广利的人越来越多了。 ——或者说,是投向皇子刘髆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在某些议论——比如孝景皇帝废长立幼的旧事——越来越多的时候,天汉四年,七岁的刘髆受封昌邑王,随即就国。 …… 这一切的一切,与征和三年的那次李广利家被族又有多少不同呢? …… 没有多少人知道,天汉二年,春,天子幸东海,还幸回中,在路过河间国时,因为望气者之言,天子带回过了个赵女。 (对这章有疑问的朋友,可以在评论区说明。)(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5、溯源之巫蛊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努力码字,尽量三更) 将李家的兴亡与赵婕妤的经历结合到一起,霍光渐渐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随着那条脉络的清晰,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额头上清晰地暴起了青筋。 ——河冰结合,非一之日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霍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征和二年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征和二年之后,先帝会那样的疯狂? …… ——有什么比自己一时大意,以至于爱子丧生,更能让一位老者伤心的? …… 霍光一直以为,赵婕妤图谋甚大,然而,事实上呢? ——有一家人图谋得更大! ——甚至更早! …… 霍光默默地站宣室殿前,心中不停地盘算着。 ——李家是从卫青死后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不论是李延年还是李夫人,既然身处禁中,就不会看不出来——卫氏的一切尊荣不在于皇后、不在于皇太子,而在于那个在人前几乎从来不参与任何议论的大司马大将军! ——当那位大司马大将军逝去…… ——失去了根基的卫氏还能立得稳吗? …… ——本来,卫青之后,还有霍去病,但是,那位大司马骠骑将军死得太早了…… ——除了那两人,卫氏之中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让皇帝入眼! …… ——其实,不只是李氏…… ——只不过,只有李氏做到了…… …… ——李夫人迅速得宠,之后,李广利拜将 …… ——这俨然就是当年卫氏兴起的翻版! ——怎么能怪朝中、宫中,顿时议论不断呢? 当年,霍光便为此忧心忡忡,现在,再回想起来,他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初时,李广利第一次征宛就凯旋还京…… ——会是什么样的格局? …… ——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霍光不禁冷笑。 ——胜了又如何呢? ——生了皇子又如何呢? ——李夫人一共就三个兄弟,一次就族了两个! ——剩下一个李广利,又能成什么气候? ——即使是没有换将,又能说明什么呢? 侍奉孝武皇帝近三十年,霍光很明白孝武皇帝当年不换李广利的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宠姬、爱子的情面! ——是为了皇帝自己的面子! ——不过区区一个西域的小国,值得大汉动用什么名将吗? ——所以,哪怕有赵破奴、路博德这样人在,孝武皇帝也不会派他们去的! ——败,不是因为大汉的军力差,而是因为皇帝大意了! ——他李广利就是一个废物,只要皇帝上心了,他也一定能赢! ——再说,对付那么一个宛国……废物还不够吗? 因此,李广利胜了,皇帝有了面子,自然不会少了他的赏。 ——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李广利连出入禁中的资格都没有,还能谈得上其它吗? 因此,太初四年之后,虽然李广利十分风光,但是,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人认为,李家能与卫家相比。 ——毕竟,卫家还有皇太子! ——毕竟,皇帝又有了新的宠姬。 ——还是两位! ——李家……还重要吗? 霍光细细地推敲着。 在霍光的印象中,李广利从来不是一个精明的人,更不必将帅之才了。 ——李家诸人中,谈得上聪明的,只有李延年与李夫人。 ——也正是因此,在李夫人卒,李延年被族之后,宫中没有人认为李家还能如何。 ——是!李夫人还有一个儿子! ——但是,且不说那个皇子能不能养大,就是养大了又如何呢? ——宠姬之子又不是只有刘髆一个,王夫人的齐怀王不也是吗? ——不也就是封个诸侯王而已吗? 无论如何,在太初四年,乃至以后的数年之中,没有人会认为,皇太子的地位会动摇。 ——看着年迈的天子,谁又会认为,卫氏会有任何的危脸呢? ——哪怕是天汉二年,那个赵女入宫,得幸。 迎着刺眼的阳光,霍光眯起眼,心中有了一份笃定。 ——天汉二年,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 ——天汉三年,春,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还幸北地,祠常山,瘗玄玉。 …… ——就在李广利再次领军且获得首虏,那个赵女入宫了,。 …… ——这其中真的没有问题? ——皇帝东巡,路过河间也是一两次,怎么偏偏就在那一次,有望气者言此地有女子呢?而且,那个赵女两手皆拳,偏偏皇帝一出手,她的手便伸开…… 霍光不认为,这其中完全没有蹊跷。 ——不说别的,双手真的一直握拳握了十几年,指甲什么还能见人吗? ——更不必说,那个赵女还是罪人之女。 ——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 ——更绝的是,赵家根本没有什么人! ——就是今上即位,满天下,能找出来的赵氏亲族,居然只有那个中黄门之姊! …… ——还有比这样的出身更合适的棋子吗? 当时的掖庭之中,有尹、邢二人得宠,却远淡不上专宠,时不时地还出个丽娟之类的人物。因此,那个赵女入宫时,根本没有人在意。 ——不过是入掖庭而已,连个正经的名位都没有,只能依着她的事迹,称一声“拳夫人”。 ——说起来,身份也就比丽娟那样的宫人高那么一丁点。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再说了,尹婕妤与邢娙娥那么受宠,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 ——无子的宠姬再得宠……又能如何? 因此,当时,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太子,包括霍光,都没有认为那个赵女会如何,反而是李广利与皇子髆的受宠,更让他们在意。 ——天汉三年,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天汉四年,春,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七万人出朔方,因杅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游击将军韩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强弩都尉路博德步兵万余人与贰师会。李广利与单于战余吾水上连日,公孙敖与左贤王战不利,皆引还。韩说无所得。 ——因为孝武皇帝再次重用李广利,刘据激烈地反对这次出兵。 ——自然,反对是没有用的,但是,就是在这年四月,李广利出兵之后,刘髆受封昌邑王,就国。 ——孝武皇帝很明白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了自己的长子。 刺眼的阳光下,霍光的手不禁颤了起来。 ——也是从那时起,对皇太子与卫氏相关人等的攻击开始了。 ——挑拨皇太子与皇帝的关系,自然是不必说的,其它的呢? ——太始元年,公孙敖有罪,又坐妻为巫蛊,腰斩,族。 ——被俘十年才从匈奴逃回的赵破奴,坐巫蛊,族。 …… ——直到征和二年,公孙贺父子坐巫蛊,家族;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坐巫蛊诛 …… ——巫蛊…… …… 想到孝武皇帝对巫蛊的忌讳,霍光忍不住抬手捂住双眼。 ——天汉元年,秋,闭城门大搜。 ——天汉二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 ——河间…… ——赵…… …… ——正是因孝武皇帝对巫蛊是那样的忌讳,所以,那些才能布置出这样的一个局! …… ——征和元年,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起。 ——当江充将巫蛊的嫌疑一步步引向宫中之人时,那场祸乱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 ——那些费了七八年的时间,布置下了一张密实的大,而中的鱼……却……始终没有察觉! …… ——以有备算无备…… ——当鱼发现危险时……再挣扎……再有力量……也终究是迟了! …… ——鱼死了…… ——养鱼之人难道真的对那张毫无察觉吗? …… 霍光放下手,努力地瞪大眼睛。 ——不是的! ——如果是,为什么会有太始三年刘弗陵的出生? ——如果是,为什么征和二年,江充被杀,苏文却能逃回,而与此同时,刘屈氂还在长安城中,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太子的人马冲到丞相府,才仓皇出逃,连印绶都丢失了? …… ——女子弱,为母则强! ——那个赵女即使只是棋子,当自己真的有儿子之后,怎么可能真的甘心一辈为人利用? ——她能为了得到孝武皇帝的关注,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十四个月才出生,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霍光低头失笑,眼中却啜着泪花。 ——那位天子是将一盘已经支离破碎的局送到了长子的面前! ——谁料……竟然会是那样的结果…… …… ——所以,那位天子才会那样的疯狂报复…… …… 征和三年的夏天,当孝武皇帝在延凉冰室,因为一身的蘅芜香而将内外侍者全部笞死时,就注定了李家的结局了! ——想提醒丧子的皇帝,他还有别的爱子? ——就如没有人能取代卫青、霍去病的墓冢在茂陵的位置一样,任何一个皇子也不可能取代长子在孝武皇帝心中的份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6、他岂能不敢?!【第二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征和三年…… 霍光至今都记得,那个盛夏的午后,延凉冰室一片清凉,更让人感觉寒冷的却是因为痛失爱子而迅速苍老的那位天子周身的杀意。 ——香气幽远的蘅芜香在森森的凉意中透出一丝细细的甜。 ——这本来就是夏日常用的熏香,但是,孝武皇帝是从来都不用。 ——李夫人在世时,一年四季都只用蘅芜香,她的寝殿总是被这种带着凉意的甜香所萦绕& 所有的黄门、宦者都说不曾进过,甚至有人怯怯地提出鬼神之说。 “笞!” 然而,就是在听到那个说辞之后,孝武皇帝森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霍光闭上眼。 终于有些明白了。 ——鬼神? ——都以为孝武皇帝敬畏鬼神,但是,那位天子真的敬畏鬼神吗? ——尤其是在与卫氏相关的事情上! ——连需要天子素服的日食都不过而而! ——何况其它? ——借着蘅芜香让孝武皇帝想起李夫人? ——进而想起昌邑王? ——很好的算计! ——但是,若是孝武皇帝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的算计呢? …… ——那弥久不散的香气只能提醒孝武皇帝,因为他一时的大意,以至于让李家成功布下的那张害了长子的命! …… ——因此,卫太子死后,没等李广利与刘屈氂将卫氏赶尽杀绝,他们两家先被族了。 ——想来,当时,那个赵女该是十分得意吧…… 霍光缓缓地摇头。 ——不…… ——那个赵女该是害怕的! …… ——怎么可能不害怕? ——太初三年,二次征宛,说是发了六万余人出关,但是,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r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简而言之,李广利第二次征宛时,虽然人数众多,但是,除了孝武皇帝亲自配备的校尉之类的军吏,其他都是乌合之众! ——还不如太初元年呢! ——好歹,那一次还有属国出的六千骑呢! …… ——所以,太初三年,孝武皇帝族李氏兄弟,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征和三年呢? ——征和三年,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对付匈奴,大汉哪一次动用的不是精锐士卒? ——哪怕是步军,也必然是千锤百炼的精兵。 ——七万人啊! ——更不必提,还有同时出征的二万人与四万骑! ——元狩四年,卫青与霍去病北度大漠,击匈奴,也不过是一人领了五万领! …… ——李广利是将军,又是出征在外,那是连君命都有所不受的时候! ——那种时候,孝武皇帝就敢族了刘屈氂家,将李广利的妻、子全部系狱! …… 当时,刘屈氂被族,李广利家人收系诏狱时,霍光不无痛快之意,但是,事后再想,他也不能不承认——真的是太冒险了! ——李广利投降匈奴还是算是是后果轻的了! ——那个时候,李广利万一死心眼,挥师南下,再来个“清君侧”什么的…… …… ——不要说,孝武皇帝完全不清楚这样的可能! ——那位皇帝是什么人? …… ——或许…… ——或许……那才是孝武皇帝期待的…… …… ——只是,李广利终究不是刘姓宗室,他最多也只是想用军功平复孝武皇帝的怒意…… ——即使是投降,也不能完全说是李广利的错。 ——征和三年,六月壬寅,刘屈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不过,李广利的家人还只是收系。消息泄露,李广利听说之后,自然忧惧不已,正好其掾胡亚夫也是避罪从军,便游说李广利:“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李广利狐疑难决,不过,还是听了胡亚夫的劝,深入要功,大军遂北至郅居水上。然而,匈奴早已退去,李广利便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却正好撞上了左贤王、左大将带领的二万骑。匈奴是早有准备,与汉军合战一日,却被汉军杀了左大将,死伤也甚众。然而,就在这时,李广利的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划:“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计划一起将李广利抓了,却被李广利得知,于是,李广利当即斩杀长史,随即引兵还至燕然山。士气可鼓不可泄。明明占着上风却撤退,汉军的士气一落千丈,而匈奴单于却趁机自将五万骑阻击李广利的大军,两军相杀伤甚众;到了夜里,匈奴又在汉军的前路挖了深数尺的沟堑,之后再从后急击之,汉军大乱败;李广利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到此,自然而然,无论李广利对刘屈氂夫人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情,李家都族定了! …… ——不过,倒也不能说李广利的选择不是聪明之举…… ——只看后来的情况就知道,不要说身有嫌疑的李家,就是不过恰逢其会的商丘成、马通等人,又有哪个落得善终的? ——马通还是孝武皇帝自己派去办事的! …… 事到如今,霍光不能不承认了。 ——征和二年之后的孝武皇帝,根本不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考虑事情! ——他就是一个痛失爱子,亟待发泄、报复的老人! ——他的爱子死得不明不白,那么,他也就不需要任何真相了! ——所有人,所有在那件事上有嫌疑的人,都去死吧! ——也许其中也有无辜受累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是天子啊! ——本来就操纵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更何况那些人就算不曾投向李氏,但是,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无辜的? …… ——无辜受累的人早在征和二年就死了! 霍光想到了田仁,想到了暴胜之,想到了任安…… ——他们才真的算得上无辜! ——因此,他们死得更早! …… ——他们的死已经说明,那位天子在盛怒之下,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 ——难道在卫太子死后,孝武皇帝的怒意会减少半分吗? …… ——怎么可能呢? 霍光仰起头。 ——都说那位天子寡情、暴虐、猜忌……但是…… ——他何尝不是费尽心力地维持卫氏与太子的地位? ——都说那位天子不满意卫太子的仁厚,但是…… ——他的确亲口承诺过“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从元狩六年到天汉四年,那位天子不是真的对自己的其它子男毫不在意,只是,那些子男,始终不及长子在他心中的份量! ——那是他二十九岁才得的长子! ——那是卫氏所出的太子! ——那位天子的确不在意卫氏! ——大汉历经六世,哪一位皇后的父亲不封侯? ——只有卫氏。 ——但是,卫氏也不只是皇后与太子的卫氏! ——卫青、霍去病都是卫家人! ——那位天子的确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卫青、霍去病留下的卫氏。 ——包括地位,包括未来…… …… ——得宠的后宫死了。 ——方兴起的家族便有两人被族。 ——宠爱的少子立刻封王就国…… ——新宠也是没有兄弟姊妹,宗族行加到一起就没有几个人的女子! ——尧母门又岂止是立给卫氏一家看的? …… ——还要那位天子怎么做? …… ——可是,他小心再小心…… …… ——仍然没能保住…… …… ——已经失去很多,最后,连小心守护的唯一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 ——除了绝望、疯狂……他还能如何? …… 霍光直觉得双眼干涩无比,心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已经发疼的胸膛。 此时,他不能不佩服先帝了。 ——即使是疯狂,即使是绝望,他也没有真的失去为人君主的判断力! ——或者说,他太有自信了。 ——哪怕是在大狱未止的时候,哪怕是李广利与刘屈氂刚刚在朝中清理过异己,他也敢再次清理他们的人! ——他敢杀,就不怕天下大乱! …… ——孝武皇帝敢……他敢吗? 霍光扪心自问,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敢字。 可是——为什么不敢? ——今时今日,他手中的权力比孝武皇帝当时少半分吗? ——他为什么不敢? 霍光攥紧了拳,转身看向北方。 ——今时今日,他可以不敢吗? ——他岂能不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7、终结【第三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五年的夏天如期而至。 这一年又不是风调雨顺的年景。 ——大旱。 六月,发三辅及郡国恶少年吏有告劾亡者,屯辽东。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朝堂之上,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人觉得异常,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会有什么变化。 ——皇帝仍然寝疾,不能理政。 ——但是,都十年有余了,大汉上下都习惯了大司马大将军秉政的格局。 ——所以,有什么异常呢? 公卿百官都习惯了皇帝病重的情况,再看看霍光不紧不慢,也不提准备其它事情的样子……所有人都估计皇帝只是病重,但是,并没有性命之忧…… 有这种想法的都是外臣,能出入禁中的官吏却都明白——大将军对皇帝是真的不闻不问了。 ——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了。 ——皇帝就是熬时间了。 ——一年、两年、三年…… ——只看今上自己想熬多久了。 杜延年跟张安世抱怨——他的差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却只换来张安世的一个白眼。 “大将军如此方是我等之幸。”张安世没好气地堵了好友一句。 ——难道要霍光下手弑君吗? ——再说了,刘弗陵能活多久? ——何必担上那么一个罪名? 张安世是很赞同霍光的举动的。 杜延年也就抱怨一下。 他是太仆,要处理马政,又是给事中,必须应付霍光交代的差事,再加皇帝的方药…… ——他只有一个人啊! 没有得到同情,杜延年只能瞪了张安世一眼,随即便发现了张安世眼中的阴郁,不禁怪:“子孺似是心绪……不宁?”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随即揉了揉眉心,显出一脸的疲惫,问道:“如此明显?” 杜延年苦笑:“呃……方才尚可……” ——但是,他们真的太熟悉了。 张安世无奈地道:“吾兄……” “掖庭令?”杜延年不解,随即想了起来,“令兄前日似是曾告病……” ——他毕竟身在禁中,对少府诸官的消息,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张安世点头。 “不是已经……”杜延年更觉得怪了——张贺的告病不过几日,这些天仍然在官署啊。 张安世揉着眉心,再次点头:“兄无碍,乃是其子……” 杜延年一怔。 “……医巫都不登门……”张安世低语。 ——药石罔效……回天乏力…… 杜延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张家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张贺是刑余之身,仅此一子…… ——还有一个女孙…… 杜延年低声道:“掖庭令……” ——怎么还回官署? ——这种情况,不应该在家中陪着亲子吗? 张安世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想了。 杜延年也不好再多问,只能拍了拍他的肩,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若是为令兄忧,不妨以君少子为掖庭令之子……” ——张贺是残缺之人,对无后总是有些忌讳的。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吾嫂不愿。” ——兄弟之子犹子,张贺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张贺的妻子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甚至尖锐地指责张安世谋夺兄财,被张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之后,她虽不再说话,却是哭泣不止,张贺与张安世也无可奈何,而张安世適妻因为长嫂的话也恼了,也不愿让儿子给大伯为子。 这种家事,杜延年只能听听就算了,也不好再多说,最后,只能陪着好友一起沉默。 虽然不好详细地说,但是,跟杜延年说了一通,张安世倒也舒服了一些。两人分开后,张安世眼中的阴郁也少了不少。 回到光禄勋寺,张安世还没有登堂,就有掾史奉上一块封检的牍板。 “掖庭令遣使所送。”掾史恭恭敬敬地说明。 张安世一怔,下意识地接过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掾史仍然站在自己跟前,便摆了摆手,让其退下,自己拿着那份牍板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自己的几前坐下,拆阅兄长给自己的信。 迅速地看过之后,张安世倒是松了一口气,张贺并没有说什么让他担忧的话,只是草草地写了一句——“吾将于休沐日至尔家与尔一晤。” 他们是至亲,张贺又是兄长,措辞上自然是比较随意的——这种措辞多少也说明,张贺要与他说的事情,不会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 ——应该还是家事。 张安世思忖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张贺不想再当着適妻的面商量以侄为后的事情了。 ——也是……这种事情,本来也不需要女人说什么! 张安世与张贺的感情甚好,自然是不乐意见到张贺身后,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 有了这样的想法,直到休沐日回到家中,张安世的心情都很好,然而,等张贺来了,说了第一句话,张安世的好心情顿时就荡然无存了。 “阿兄说什么?”张安世不敢置信的问张贺。 张贺扶着凭几,很认真地看着张安世的眼睛,重复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我欲为曾孙娶妇。” 张安世抚额,全身都靠在凭几上,根不得自己直接聋了了事。 “阿兄……”张安世呻吟着唤了一声,“曾孙之事非君与我可定。” ——难道他上次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刘病已的婚事,他们最好不要掺和! 张贺没有退让,眼神平静地看着张安世,等他说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曾孙年已十六。” ——这已经是娶妇生子的年纪了! 张安世一怔。 ——的确……十六岁……应该是成婚的年纪了。 “大将军……”张安世仍然有些犹豫。 ——刘病已不是一般的人啊! “君可问!”张贺断然言道。 “啊?”张安世不由一愣。 张贺抿了抿唇,冷冷地言道:“君可问大将军,可否!” 张安世坐直了身子,拧着眉看着自己的兄长,半晌才迟疑地问道:“阿兄为何兴此意?” ——他知道,这一次,张贺说的不是将自己的女孙嫁给刘病已,因为其父病重,张贺的那个孙女已经提前完了婚。 ——难道是因为那场婚事让张贺想到了刘病已? 张贺抿紧双唇,神色格外地冷硬。 “阿兄……”张安世有些不安了,眼睛一转,就看到张贺扶着凭几的手上,青筋暴起,着实是触目惊心。 “阿兄!?”张安世是真的惊惧了。 ——他的兄长究竟想到了什么,竟然会如此…… “安世……”也许是看出了张安世的惊疑,张贺缓了缓神色,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今上年十九……无子……” “……吾子……” 张贺说不下去了,扭过头,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张安世却是顿时凛然。 ——张贺的想法很明确,虽然有些杞人忧天的意味,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谁能保证那位皇曾孙就一定会无病无灾地活到七老八十呢? ——最重要的是…… ——与自己兄长的那个儿子一样,那位皇曾孙是卫太子唯一的后嗣了…… 看了看兄长坚持的眼神,张安世咬了咬牙,点了头。 ——霍光未必一定不答应。 张安世在心里暗暗地盘算,又细细地思考了一下,见了霍光应该如何措辞。 没等他考虑清楚,张贺已经站了起来。 “阿兄!”张安世跟着起身。 张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相送:“我回去一趟……” 沉闷的声音让张安世站在原地,没敢跟上去。 ——他的兄长已经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 看着兄长慢慢走下台阶,穿着丝改履,然后慢慢地走出院门,张安世不由闭上眼。 ——他有种感觉…… ——他的兄长…… 张安世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又闷又痛,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他转身到一旁的几,提笔写了一份长刺,随即扬声唤自家的大奴。 “呈大将军府!” 那个苍头不由一怔,虽然下意识地接过了长刺,不过,还是愣愣地说一句:“吾君,大将军当在未央宫……” 若是平常,张安世还有心解释一下,但是,这会儿,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冷冷地瞥了大奴一眼,见他立刻低头,不再言语,才摆手让他离开。 ——霍光的确不在幕府,但是,张安世在休沐日将名刺递到大将军府,这种古怪的举动自然是立刻被报给霍光。 接到长史的奏报,霍光先是不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张安世的意思,不由皱眉,却还是吩咐随从准备车马——他要回幕府一趟。 果然,等霍光回到大将军府,刚刚向长史问清楚事情的前后经过,张安世便来了。 两人见礼之后,霍光看了看张安世的神色,摆手让左右退到堂下。 “大将军……” 张安世慢慢地将张贺的意思说了出来。 霍光一直认真地听着,神色没有半点波动,等张安世说完了,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可。” “大将……啊?!”张安世本来想到说辞要劝霍光的,没想到霍光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应了。 霍光好笑地看着张安世瞠目结舌的样子,等他回神了,才道:“此事令兄多费心。” “诺。” 直到走出大将军幕府的门,张安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还是立刻赶去了张贺家。 还没有到门口,张安世的心便猛一坠。 ——丧家! ——他的侄子……还是走了…… (本卷完)(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许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暴室啬夫之女?” “然!” 相较张贺毫不掩饰的喜悦,张安世却不由皱眉:“暴室啬夫……” ——他的兄长是不是矫往过正了? ——暴室乃掖庭属下,是主织作染练的官署,另外,宫中妇人有疾病及后妃之有罪者亦居此室。 ——掖庭八丞中就有一丞专门主管暴室。 ——暴室啬夫……听着已经不错了,大小也是个吏,但是,啬夫…… ——说白了,不过是斗食、佐史之秩的少吏…… …… ——那位皇曾孙,好歹也是先帝的正统嫡裔啊…… 张安世这样想着,脸上就带出了几分。 他们兄弟俩一向情谊甚厚,张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不喜,当即便翻了一个白眼。 “君不悦此女,以为何者更宜?”张贺没好气问自己的弟弟。 张安世哑口无言。 ——他能说出什么人选啊! ——他认识的除了公卿百官,就是诸郎,哪一个家世都不简单! ——越是不简单,越是不能许给那位皇曾孙! 睨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张贺故意挤兑他:“去岁,汝云曾孙乃卫太子之后,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今汝岂不当以暴室啬夫之女正配曾孙乎?” 张安世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就起身向兄长告饶:“阿兄!” ——他又不是有意的! ——那位皇曾孙无论日后如何,现在,都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张贺也就是与张安世开个玩笑,见他识趣,便不再说什么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细细地将那个女子的身世交代给张安世。 张安世将那家官职低微的事情抛开,认真地听兄长交代事情,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且慢。”张安世忍不住按下兄长比划的手,皱着眉道,“此啬夫元凤元年以鬼薪输掖庭?” 张安世素来谨慎,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的异常? ——霍光对燕王案素来忌讳…… ——只是,张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刘病已娶一个可能惹来霍光忌讳的女子为妇啊! “许!”张贺瞥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再次强调那家的姓氏,随后才慢慢地解释:“许啬夫原是宦者丞,与上官家、盖主并无干系。” 张安世相信,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他需要他的兄长给出更详细的解释。 张贺对自己的弟弟自然是不会隐瞒的,再说当年那件事也是明明白白的,他干脆把许家的情况从头开始,详细地说给张安世。 “许啬夫名广汉,昌邑人,少时为昌邑王郎……” “阿兄……”张安世听到这句就头大了。 ——昌邑…… ——他的兄长当真是唯恐刘病已太得霍光的心了…… “怎么?”张贺也察觉不对了。 “昌邑……”张安世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与兄长细说,而是问了一个他刚想到问题:“如今才十一月……” ——那个许广汉也就是才刚刚服刑完…… ——怎么会立刻为吏? 张贺听出来了——张安世对许家女配刘病已并不赞同,但是,又不愿细说究竟。 ——这其中就有问题了。 张贺不禁皱眉:“究竟有何不妥?” ——若是不妥…… 张贺不禁有些急了:“许广汉重令为介,曾孙已经应下了。”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后也急了:“怎么会?” ——刘病已怎么会这么草率! ——这种事情,他难道觉得是可以自己作主的? 张贺苦笑——刘病已素来重礼,这桩婚事是他先开口请的,许广汉应了,他第二天一早便告诉了刘病已,等许家派的媒妁上门,刘病已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之前已经跟刘病已说了,霍光将他的婚事交自己了…… …… 张贺与张安世面面相觑。 半晌,张贺才道:“若是……” ——若是真的不妥,他就硬着头皮去退婚吧…… 没等兄长说完,张安世就皱紧了眉头,道:“既然如此……阿兄详说许广汉之事……” 张贺一怔,便自己所知道的许广汉的事情与张安世详细地说了,这一次,张安世没有打断兄长的话,一直默默地倾听着。 ——许广汉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许家是昌邑富家,因此,纳赀让年少子弟做昌邑王的郎官也算是家中传统。征和四年,三月,上耕于距定。还,幸泰山,脩封。六月,上还幸甘泉,途经昌邑,许广汉等王国郎官有幸受诏从孝武皇帝行幸甘泉。在甘泉宫,许广汉误取了其他郎官的鞍装备自己的马,被人发觉,吏劾从行而盗,是死罪,不过,当时因为处置了苏文等人,宫中宦者诛死甚多,便有诏从死罪系囚一应募下蚕室,许广汉也就免于一死,在宫中服侍,后来还成了宦者丞。元凤元年,上官桀谋反时,许广汉等人奉命搜索罪证,明明上官桀在殿中的庐舍有索长数尺可以缚入者数千枚,满一箧缄封,可是许广汉搜索时没有发现,其它官吏再次搜索时,却发现了。许广汉坐论为鬼薪,输掖庭。今年十月正好刑毕,之前,皇帝又曾经赦天下,因此,许广汉得以再次在禁中任职。 张安世听着,心中稍安。 ——听起来,这位暴室啬夫,少时就离开昌邑了。 说了说,张贺又想到一件事。 “……其实……”张贺低声言道,“许啬夫与曾孙亦是旧识。” 张安世并不怪。 ——刘病已由掖庭养视,又常出入宫禁,与宦者丞相识,是很自然的。 张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遇赦之后,曾孙与许啬夫曾经同寺居。” 听到兄长再次强调刘病已与许广汉认识,张安世不由警觉。 “莫非……曾孙中意此女?” ——若是刘病已与许广汉相识,那么,他与许广汉之女……素不相识吗? 张贺一怔,随即连连摇头。 “怎么可能?”张贺瞪着弟弟,“曾孙素来知礼。” ——别说许广汉的女儿,就是张贺自己的孙女,刘病已都是从不逾距谈笑的。 ——他怎么会有中意不中意之说呢? 张安世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与那位皇曾孙相见的情形,对兄长的话就更认同了。 又思忖了一下,张安世觉得自己可能过于敏感了。 ——不就是昌邑人,又当过昌邑哀王的郎吗? ——霍光哪里就会忌讳到这种程度。 “我去大将军府。”张安世对张贺说。 ——今天霍光在大将军府。 张贺点了点头,随即就要起身相送,却被张安世按住。 “天寒,阿兄勿出。” 张贺点了点头,随即又拉住张安世的手。 “阿兄?”张安世转身看向兄长。 “我见过许女,甚有福相,且其母曾带其行卜相,卜者言当大贵。”张贺急忙言道。 ——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张安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着兄长,半晌才开口:“……大贵……” …… “……甚喜!明日,我命家丞将贺礼送至君家,君代我贺曾孙。” 听张安世原原本本说完刘病已的婚事,霍光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丝微笑,随即便笑着嘱咐张安世。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觉得果然是自己多虑了,随即连忙恭敬地应了,随后才道:“将军以为如何?” “如何?”霍光不解。 “许女卜相之事……”张安世低声道。 “……大贵……”霍光轻笑,“卜者之言,且听之,且待之……并非所有卜筮之方都如先帝之母所得一般灵验……” 张安世没有再说什么,又与霍光说了几桩军务,便起身告辞了。 霍光降阶相送,等张安世离开了,他却没有立刻回堂上,而是负手而立,站了许久。 见霍光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天色也黑了下来,冯子都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进言,想劝说霍光回堂上。 “吾君……” “子都以为曾孙如何?”霍光打断了亲信的话,低声询问。 冯子都与刘病已多有接触,刘病已的事情,霍光也多是交给他负责的。 “甚有主见。”冯子都给了一个答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甚似太子!” 霍光一怔,半晌才道:“我以为汝必云,其似大将军……” “大将军?”冯子都挑眉,随即轻笑,“太子亦不似大将军!” ——何况那位皇曾孙?! 霍光无言以对,正要说什么,就听一声巨响轰然而起,仿佛天崩天裂…… 一贯肃穆的大将军府中顿时响起不少人的尖叫声,阶下,几个胆小的官奴婢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霍光与冯子都也是脸色大变。冯子都的反应更快一些,在巨响方起时,就拖着霍光站到廊下,随即厉声斥喝慌乱的掾史、奴婢:“是响雷!皆回舍,除掉身上的各色金、铁之物,门户窗前亦不得有金、铁之物!不可移动的,不得近前!” 他一边吩咐,一边检查霍光身上的东西,去掉所有可能引来的危险的东西后,立刻让霍光入堂,随后才准备整理自己身上的东西,却忽然听到霍光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凝神听了一下,却是一首郊祀歌: “……精建日月,星辰度理,阴阳五行,周而复始。云风雷电,降甘露雨,百姓蕃滋,咸循厥绪。继统恭勤,顺皇之德,……” 他不由扬眉,抬头望向天,却见一道亮光似蛟如龙,撕裂漆黑的夜空,轰然惊雷随之而至。 “冬雷震震,天时失序……” “果然要变天了吗?”侍卫在心中暗言,随即失笑。 ****** 元凤五年,冬,十一月,大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婚成、议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用手机通过wap起点看的本文,易楚在此向诸位道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wap起点上,有些章节没有显示修改后的内容,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发文造成的,我深感抱歉。) 元凤五年,十二月,庚戌,丞相宜春侯王䜣薨,谥敬侯。 王䜣这个丞相只当了不到两年,再往前算,御史大夫,他也只当了不到三年,却被谥为敬侯,算得上是极受优容了。 对于刘病已来说,丞相的薨逝与他没有太大的干系,相反,这一天,他正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与繁琐的礼仪之中。 十二月庚戌,是他娶妇的日子。 因为刘病已堂上没有长辈,之前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由史家出面,与许家相问相答的。亲迎却不行。 ——请期获准之后,当由其父醮子,命之前为女家亲迎,辞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子当应:“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若是无父,则由母命之;若是双亲皆殁……便只能由其子“己躬命之”了! 亲迎并不是必须的,但是,刘病已然决定亲迎。对此,杜佗与张彭祖,甚至王奉光等人都颇有微词,但是,见刘病已做了决定,他们也就没有多说。倒是刘病已新交的一个朋友,将刘病已拉到了一遍,劝他不要亲迎。 最后,那人问了一句:“纳征之事,君已忘乎?”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苦笑不止,然而,苦笑之后,他还是垂下眼,十分坚持地对那位朋友道:“既为婚配,便当礼备。” ——他是娶妇,那个女子将与他同衾共寝,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礼仪上对其有所疏失。 “罢了!”友人也无奈,只能摆手走开。 “长乐!”刘病已唤住友人,待其转身,才认真地揖而谢之。 刘病已的这个新朋友姓戴,名长乐,是刘病已采办婚事用品时认识的。当时,戴长乐也正在准备自己的婚事,因为刘病已要的急,他的婚事却不急,便很大方将自家准备的雁给了刘病已,正解了刘病已的燃眉之急。两人因此结交,倒也是相处融洽。 戴长乐是疏阔的性子,见刘病已这般认真,他倒是有些无措,连忙扶起刘病已,却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唉……”戴长乐叹了一口气,“许君甚善,其妪却不易与……君好自为之吧……” 婚礼上是少不了雁的,但是,刘许的婚事是张贺与许广汉说定的,尽快完婚也是张贺的意思。 张贺是上官,按说,许家对刘病已应该是很和善的,但是,许广的妻子却从一开始就激烈地反对这桩婚事。 然而,直到纳征礼,张贺与刘病已才知道这一情况。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端倪——张贺在宴上提出婚事,不管许广汉当时是不是真的醉了,他都确确实实已经答应了。可是,第二天,许广汉又对张贺说了,必须有媒为介,才能结婚姻之事。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再者,无论如何,张贺也不希望刘病已的第一次婚事太过潦草。 因此,张贺请了大媒贽雁登门,行纳采之礼,请问名。这些都没有问题,媒人带回了写着许女之名的文,之后,由刘病已边请卜者卜筮二者婚配的吉凶,得到吉的结果之后,便再行了纳吉之礼。 纳吉也要雁,整个过程与纳采问名一般无二。 ——纳采时,女家主人筵于户西,西上,右几。使者玄端至。摈者出请事,入告。主人如宾服,迎于门外,再拜,宾不答拜。揖入。至于庙门,揖入;三揖,至于阶,三让。主人以宾升,西面。宾升西阶。当阿,东面致命。主人阼阶上北面再拜;授于楹间,南面。宾降,出。主人降,授老雁。摈者出请。宾执雁,请问名,主人许。宾入,授,如初礼。摈者出请,宾告事皆。入告,出请醴宾。宾礼辞,许。主人彻几,改筵,东上。侧尊甒醴于房中。主人迎宾于庙门外,揖让如初,升。主人北面,再拜,宾西阶上北面答拜。主人拂几授校,拜送。宾以几辟,北面设于坐,左之,西阶上答拜。赞者酌醴,加角柶,面叶,出于房。主人受醴,面枋,筵前西北面。宾拜受醴,复位。主人阼阶上拜送。赞者荐脯醢。宾即筵坐,左执觯,祭脯醢,以柶祭醴三,西阶上北面坐,啐醴,建柶,兴,坐奠觯,遂拜。主人答拜。宾即筵,奠于荐左,降筵,北面坐取脯;主人辞。宾降,授人脯,出。主人送于门外,再拜。 之后,就是最重要的纳征了。 ——征,成也,使使者纳币以成婚礼。 纳征倒是不必用雁了,实际就是这一步就是男方给女方奉上财帛,以示自己的诚意,完成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准备正式的婚礼了。 按周礼,凡嫁女娶妇,庶人入币纯帛无过五两;士大夫以玄纁束帛;天子加以毂圭,诸侯加以大璋。 这儿的币可不是指钱币,而指彩色的丝线。 不过,实际操作上,纳征的财帛必须让女方家中满意,否则,女方不收下礼物,这一步就无法完成。 当时,戴长乐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跟着刘病已一起去许家的。 戴长乐一贯善于结交朋友,又热心好言,不过数日,便将刘病已的婚事弄明白了*分,因此,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问题还就来了。 ——许广汉的妻子就是拦着许广汉,不让他受礼。 许广汉看着也很无奈,只能示意刘病已再加重礼。 戴长乐也是长安人。三辅之地,天子脚下,自高皇后定制,聘后黄金二百斤,马十二匹,夫人金五十斤,马四匹,嫁娶之风便一直是豪奢的,聘礼、媵嫁倾举家之力也是常见的,但是,无论如何,都得依着双方的家境来。 以戴长乐看来,刘病已带来的聘礼已经价值不菲了。 ——布币纯帛各十,鹿皮两对,还有五金。 戴长乐自己给妻家的聘礼都没有这么多! ——可是,许家女君不满意。 刘病已也不乐意了。 ——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极限。 ——刘病已不可能真的倾家荡产只为出一份聘礼。 ——陪刘病已同来的史家人却是恼了,只是因为这桩婚事是张贺定下的,他们也不好发作。 ——况且,都已经到纳征了…… 于是,双方便僵住了。 许家女君的脸色十分难看,若不是许广汉拉着,那个妇人真的能将刘病已一行都赶走。 最后,还是张彭祖看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让自己的苍头赶去禀告张贺,让张贺拿主意。 那一天,许家还是接受了刘病已的纳征。 ——张贺亲自赶来许家,又带了一份皮帛各十的聘礼。 ——张贺说得客气,口口声声若是许家仍然不满,他再加礼。 ——许广汉总还要在掖庭为吏,哪里敢真的让张贺再加聘礼。 ——他的妻子倒是想不客气的,但是,被许广汉瞪了一眼,还是退下了。 ——无论如何,许广汉才是许家的主人。 ——即使如此,许广汉的妻子还是对张贺夸了自己的女儿。 ——“吾女乃大贵之相,匹配曾孙乃其之幸!” 刘病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看不出喜怒,但是,跟着刘病已一起来许家的人却都是十分满。 用王奉光的话说:“大贵?吾女亦大贵!病已何不聘吾家女?”说到最后,倒是也认真了。 ——他家女儿难道比人差吗? 众人大笑,刘病已也笑,最后还是张贺对王奉光道:“且不说齐大非偶……君欲让曾孙呼翁?” 王奉光想想也是——即便他愿意,刘病已愿意吗? ——平白降了一辈…… ——又不是情有独钟…… 回到刘病已家中,别人尚可,只有史家兄弟将张贺请了过去,“请教”许家如此的原因。 张贺将许平君卜相之事说了出来,又为许妪说了几句好话——无非是一片爱子之心之类的话。 史高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最后,史高对张贺道:“若当真是爱子之心,仆等不敢不惜……若非……”史高抿了抿唇,“仆等以为许氏不足为病已之妇。仆会为病已另聘淑女为適!” ——他可不想刘病已摊上贪婪无厌的戚家! 张贺苦笑,却是什么话都不能说,最后还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幸好,接下来的请期一切顺利。 十二月庚戌,尚冠里的刘宅之中,陈三鼎于寝门外东方,北面,北上。其实特豚,合升,去蹄。举肺脊二、祭肺二、鱼十有四、腊一肫。髀不升。皆饪。设扃鼏。设洗于阼阶东南。馔于房中:醯酱二豆,菹醢四豆,兼巾之:黍稷四敦,皆盖。大羹湆在爨。尊于室中北墉下,有禁,玄酒在西,綌幂,加勺,皆南枋。尊于房户之东,无玄酒,篚在南,实四爵合卺。 初昏时分,所有事物都准备妥当之后,头戴爵弁,身着纁裳缁袘的刘病已手执大雁登上墨车,身着玄端的从车分别乘两驾从车,执烛前马,前往许家,迎娶自己的妻子。(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私心、合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亲迎之日,与所有的婚家一样,也与之前纳采等礼一样,许家在祢庙户西设筵,为神布席,西上,右几,以示尊重。祭祀祖先的房中,许女身着以纁为缘的丝衣,面向南方而立,其右是纚笄宵衣的保姆,其后是袗玄、纚笄、被纚黼的女从者。 刘病已在许家门外下车,面向东而立,身着玄端的许广汉迎出庙门,对刘病已再拜,刘病已也答拜。之后,许广汉才揖请刘病已入内,刘病已执雁相从。到庙门处,许广汉再次揖请,三揖三让之后,方两人方登阶,在许家的庙门而立。 许广汉向西而立,其妻向南而立。刘病已向北而立,随后奠雁,再拜稽首。 这一次,许广汉没有答礼。 ——至些,他就要就将自己的女儿送出自己家了。 看着被姆与从者簇拥着从妻子的左侧走出庙门的女儿,一时之间,许广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这个自己受刑之后才出的女儿,他是失望的。 ——因为,他太期待有一个子男了。 ——可是,这个女儿也是他唯一仅有的骨血…… 一直以来,许广汉对女儿总是怀着十分矛盾的情绪——不能不珍惜,又有因为失望而有些不喜。 随着女儿年纪渐长,又没有了与内者令家的婚事,许广汉就一直想着,哪怕是成婚,也不让女儿出户……那样,自己总是算是有孙的…… 可是,当日,张贺设宴相待,酒酣之际,为刘病已提亲,甚至说了“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这样的话,他应了。 ——不是因为酒醉,也不是因为刘病已是关内侯。 ——宗室而已,有个关内侯的爵位又如何? ——没有食邑的关内侯根本不能传承。 ——刘病已的条件不算差,但是,放在长安城中,也就只是平平而已,因此,他的妻子得知他为女儿许了这样的婚事,当即便大怒。 然而,即使是自己的妻子说出不毁诺便求去的话,许广汉也不肯改主意,反而重新寻了媒氏,郑重其事地走婚礼的步骤。最终,他的妻子还是妥协了。 ——若是真的有求去之心,她又何必等到现在? ——当初,他方受腐刑,她没有离开,后来,他坐论鬼薪,她也没有求去……难道为了女儿的婚事,她便真的求去? 许广汉没有对妻子解释太多,只是告诉她——他与刘病已相识多年,很清楚那位皇曾孙的人品,女儿嫁过去,绝对不会受罪,而且,刘病已是宗室,没有事算的负担,亦有一份家赀,又有张家的照拂,日子绝对不会难过。再者,婚事是掖庭令提的。 许广汉知道妻子还是听进去了,就是纳征时闹的那一出,其实也不是妻子贪财——事后,他的妻子十分开心地将索要来的纳征礼全部放进了女儿的媵嫁之中。——她只是想看一看,掖庭令对刘病已究竟如何。 许广汉也知道,自己答应这桩婚事时是有存了私心的…… “……吾君……” 听到妻子轻声低呼,许广汉才陡然回神——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侯。 再拜稽首之后,刘病已便必须离开许家的祢庙了,按规矩,这个时候许广汉夫妇要向女儿叮嘱为妇之道,然后便目送女跟在刘病已身后从西阶离开许家的祢庙——从此,许氏女便是刘家妇了。 ——然而,他却出神了。 发觉许广汉一直没有开口,刘病已不能回头,只能放慢步子,但是,从祢庙出去一共就那么几步……许妻只能硬着头皮提醒丈夫了。 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儿,许广汉深吸了一口气,抛开所有心思,郑重地嘱咐:“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许妪上前将一方佩巾系在女儿的衣衿上,强笑着叮嘱:“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许女早已泪盈于眶,这会儿,眼见着将离开父母,终于忍不住落泪,却碍于之前所受的教训,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被两名女从者扶着,一步一回头地跟在刘病已身后走下台阶 女方父母是不能降阶相送的。许广汉与妻子只能相互扶持着,站在庙门前,看着女儿渐渐走远。 民间嫁娶,新妇之车由夫家准备,但是,刘病已毕竟是宗室,又有关内侯的爵位,因此,许家为女儿准备了出嫁所乘的车,同样是墨车一乘,从车二乘,不过,车舆加裧。 此时,女方的车还没有出门,刘病已领着新妇走到车前,自己坐上御者的位置,将绥递给向许女,许家的保姆代其女谦辞不受:“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这番应答之后,两名女从者扶几,让新妇登车。随后,保姆又给许女披上袂属幅、长下膝的襌縠明衣,与纁袡纯衣的庄重不同,这件明衣色彩鲜明,除了为新妇避尘之外,就让新妇显得更加艳丽夺目。 等许氏坐稳了,刘病已方驱马动车,让车轮转上三圈,才下车,由御者相代。他自己则出门,重新登上自己来时所乘的墨车,领着新妇所乘的车返回尚冠里。 车到了刘病已的家宅前,并不直接进门,刘病已下车,走到新妇的车前,揖请妻子下车进门。 许家的媵从抚着一身严妆的新妇步下车舆,跟着刘病已走进刘家的大门。 夫妇二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寝门外,才再次停下,刘病已再次向新妇揖礼,新妇才脱履从西阶而上,步入寝门。 许氏与媵从走进内室,许家的媵从先在内室的西南角布席。 ——房屋的西南角称“奥”,是祭祀设神主或尊者居坐之处。 这只是一个形式,早在刘病已去许家前,房中便设馔,因此,刘病已一进内室,许家的媵从便退开,刘病已则直接走到席上而立。 许氏并不立于席上,而是在房中所摆的尊的西侧,面向南而立。随后,刘病已的婢女奉上沃盥之器,由许家的媵从侍奉刘病已沃盥,她们则侍奉新妇沃盥。 接下来,赞者取下放置于室中北墉下的尊上的幂布。举者盥洗之后,走出寝门,取下寝门外三鼎上的幂,举鼎从北侧登堂,将鼎放在阼阶的南面,自己则面向西而立,另有一人执匕,一人执俎,跟着举者登堂。 刘病已这才有空闲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妻子。 ——并不陌生。 ——他与此女也有数面之缘,但是,似乎每一次,这个少女都十分狼狈…… 想到这儿,再看看眼前妆容秀美,却是妇人的装束的女子,刘病已便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觉,不过,女子脸上掩不住的羞怯,说明这个女子还是刘病已曾经见过的那个受惊之后不敢言语,却也能为家人鼓起勇气的女子。 ——很不错了…… 刘病已垂下眼,轻笑。 这时,赞者开始为这对夫妇布案,执匕者与执俎者则配合着,将三只鼎中的肉依次分割。 房内摆了二豆醯酱,四豆菹醢,四敦黍稷,赞者依次取下盖在豆器的巾与敦器上的盖。随后,先将取了一豆醯酱置于刘病已面前的食案上,跟着依次,将两豆菹醢置于醯酱之北,将两敦黍置于醯酱之东,两敦稷是放置于黍之东,最后将刚从灶上取来的一魁大羹湆置于醯酱之南。 与此同时,执匕与执俎之人也将三只鼎中豚肉、鱼肉与腊兔肉分割妥当,用俎盛着,放到刘病已面前的食案上,豚肉放在菹醢之东,其东是依次是鱼肉与腊兔肉。 新妇的食案是由刘家的婢女布的,这些东西按照同样的次序摆到案上,只是所摆位置并不同,因为刘病已的食案在其席前,而许氏虽然面向南而立,食案却是设在与刘病已的食案相对的位置,为了方便两人的取食,自然必须做些调整。 ——许氏的食案上,醯酱在东,菹醢在其南,黍放在腊兔肉的北侧,其西是稷,大羹湆则置于酱北。 ——正好是相反的位置。 赞启会,卻于敦南,对敦于北。随后,赞者向西禀告,馔也备妥。 刘病已再次向许氏揖礼,夫妇二人才在各自的食案前坐下,先以菹醢祭荐,随后是黍、稷、肺。之后,赞者将黍移席上,又授鼎中肺脊,皆食。湆、酱也是如此,先祭举,再食举。 说是食,其实不过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三口,赞者与婢女便将豆器取走。 随后,赞洗爵,酌酒之后呈于刘病已,并不多,只是却让其饮用以洁口,刘病已拜受,赞者则在户内北面答拜。新妇亦是如此。当然,同样要由先以爵祭。 一爵酒并不立刻饮毕,赞者又送上炙肝,夫妇二人哜肝,皆实于菹豆。之后才才将爵中的酒饮毕,二人再拜。赞者答拜,受爵,随后再洗爵进之。 饮毕之后,第三次用的便是卺了。 ——巹就是瓢,剖一瓠为两瓢,新婚夫妇各执一瓢,斟酒以饮。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夫妇之义立也。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新婚之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三酳之后,赞者再次洗爵,这一次,酌酒用的是户外的尊中的酒。 夫家亲迎要准备两尊酒,分别放于室中的北墙之下与房门外的东侧。 室内的这尊酒是供夫妇共饮的,尊旁还有禁,也就是盛酒的加盖瓦器,甒。甒内盛玄酒——也就是黑色的水,乃是因为太古之时没有酒,而是以此水为酒,用在此处,意喻不忘古——挂在屋顶的檐条上,尊与禁都要加盖粗葛帛成的幂巾,还要加勺,勺柄都朝南。 户的那尊酒是供其他饮用的,并不配玄酒。 赞者持爵入户,向西北方奠爵,随后拜,刘病已与许氏起身答拜,随后,赞者坐而祭荐,最后将爵中酒一饮而尽,再次行拜礼。刘病已与许氏再次皆答拜。 这是赞者自酢,至此,赞者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赞者退下后,刘弗陵也走出内室,往东房而去,许氏则起身,重新向着西南而立。 这时,许家的媵从与刘家的婢女一起,将室中豆器与敦器都从内室搬到东房之中,如之前在内室一样摆放,只有酒尊是直接撤下的。 随后,许家的媵从往东房,侍奉刘病已解去衣服;内室之中,许氏则由刘氏的婢女侍奉。脱服之后,许氏的保姆将佩巾交予许氏,婢女则西南铺下卧席——这是新妇所用。 刘病已的卧席由许家的媵从铺设,在许氏的东面。——这个方位与之前同牢共食,夫妇合巹时正好相反。 ——前者示有阴阳交会有渐,故男西女东,今取阳往就阴,故男女各於其方也 席上皆南头置枕。 等媵婢布置妥当,刘病已人才重新入内,亲自解下新妇头上自纳征之后便系上的五采之缨。 接过缨,媵与婢执烛而出。 至此,新人便可以休息了。 媵与婢至东房用食,随许氏而来的媵从用刘病已的那份饭食,刘家的婢女则用新妇的那份饮食。 用食之后,刘家的婢女便可以退下休息了,许氏所媵的婢女却必须守在寝外,随时候命——这也是婚礼的一步。 ——虽然辛苦,但是,舍刘家的婢女不用,而以媵婢守候,已经意味着许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婚礼的赞者不是别人,正是戴长乐。 戴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点都不觉得有*份——毕竟作赞者并不是什么尊贵的事情。 不过,瞧了瞧刘病已的朋友,戴长乐倒没有觉得刘病已折辱自己。 ——王奉光是关内侯,若是刘病已有王侯之爵,倒是能让其为赞者,可是…… ——张彭祖是将军之子,杜佗之父贵为九卿…… ——就是当了不速之客的金安上与霍云,都是列侯家的子弟…… …… ——看来看去,除了他,还有谁更合适了呢? 因此,戴长乐很高兴——是朋友才会有这样的请托啊! 也是因此,戴长乐对于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没等寝房内室的烛光消失,他倒是先醉到房外的酒尊旁了。 ——并不是他的酒量差,而是客人太多了! ——完全是出乎意料地多! 刘病已的亲近知交并不多,因此,他根本没有预备太多的酒食招待客人,但是,他却忘了,他光是同窗就有不少,再加上他在市井之中结识的人也不少,无论交情深浅,听说其将娶妇,没有人会不前来道贺。而且,这桩婚事是张贺作主的,新妇又是暴室啬夫,掖庭属吏也少得贺上一贺。 嫁娶之时,没有将登门道贺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可是,刘家并没有准备太多的酒食,于是,王奉光、杜佗、张彭祖等人,作为男方的宾从,只能硬着头皮,甩开了膀子,不停地各客人敬酒,以便以庖厨提供更多的时间。 作为赞者的戴长乐自然也是责无旁贷,更因为赞者的身份,而被不少拉住了强敬酒,于是,他成了第一个倒下的人。 ——其实也不怪。 ——登门道贺的人中,大多不是草民,就是少吏,哪里敢拉着关内侯与公卿列侯的子弟胡闹呢?相对来说,还算熟识的戴长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同样常在市井出入的戴长乐,大家还是知道底细的。 不过,戴长乐的“牺牲”还是有用的——至少,刘家庖厨上的奴婢开始用盛满了菜肴的食具将已经空掉的食具换了下去,随后,又有大奴搬了洒瓮出来,向已经快要见底的铜尊中添酒。 王奉光与杜佗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已经成婚的人,自然知道,婚礼讲究的就是郑重与顺利。 ——若是婚礼上有什么不顺,讲究的人家会直接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刘病已当然没有这个顾忌,但是,让人说道总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朋友,他们当然希望刘病已生平头一次的婚礼,顺顺利利地圆满完成。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王奉光与杜佗、张彭祖便悄悄地退到一旁的屋舍里,打算好好歇口气。 进了屋,三人都没有说话,或躺或倚,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我觉得……我比病已还累……”张彭祖躺在榻上,茫然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低声嘟囔了一句。 王奉光与杜佗都是一怔,随即便大笑起来了。 ——他们比刘病已还累?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杜佗与张彭祖更熟悉一些,因此,大笑的同时,他还抽空说了一句:“彭祖娶妇之日,我必问之!” 王奉光抚掌附和:“甚好!”随即又正色问张彭祖:“不知张君娶妇,仆是否可登门为贺?” 虽然不是女子,听到与婚事有关的话语便羞怯非常,但是,张彭祖也不过十来岁,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只是听到“娶妇”这两个字,他便面红耳热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看着少年郎明显的幼稚表现,王奉光与杜佗作为过来人,不禁再次大笑起来。 “王君!”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王君岂能不与吾饮?” 王奉光连忙起身,迎向站在门外的金安上。 “岂会岂会?!”王奉光一迭声地言道。 金安上两手各执一杯,见王奉光过来,便将右手的那只耳杯递给王奉光。 “君当先饮!”金安上狡黠地要求。 王奉光也没有推辞,直接满饮了此杯酒,随即向金安上亮杯微笑。 金安上击掌称赞,随后接过耳杯,亲自为王奉光酌酒。这一次,两人才正式对饮。 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满饮之后,本就喝了不少的金安上便拍着王奉光的肩,硬要他过去与自己的友人饮酒,王奉光推却不过,只能随他去了。 杜佗与张彭祖看着王奉光被拉走,接着便被一群人围着饮酒,两人不禁咋舌。 ——他们的友人都没有这样的酒量。 “匈奴人……”两人都认出金安上等人的身份。 ——应当是归降的匈奴人后裔。 再看看那些人中不是军吏,就是郎官,杜佗与张彭祖不由就是有些眼热。 ——他们都不是中子,即便是入仕也很难有机会从郎官做起的。 ——当然,若是他们的父亲愿意,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比如霍家子弟,便全部是从郎官起步的。 …… “二位公子……”一个拖长了尾音的声音从阶旁传来。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怔,却是不敢怠慢,连忙迎出来。 “中郎将。”杜佗与张彭祖规规矩矩地向霍云问好,随后,不等霍云开口,张彭祖便跑去端了两杯酒过来。 霍云微哂,与两人满饮了一杯,才笑道:“我本只欲与二君言……” ——言下之意,他可不是来灌酒的。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愣,随即便瞪向了对方。 ——酒虽是好物,但是,过饮……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 霍云大笑,随即笑着言道:“已经宵禁……不知君等如何安置客人?” ——宴饮是常事,但是,婚家也有婚家的忌讳。 ——所谓“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现在虽然不禁酒食歌舞,但是,婚礼毕竟有婚礼的意义,不可能真的让客人闹上一整夜的。 ——新人不方便出面,一般来说,会有新人的父母长辈将宾客送了,但是,刘病已……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怔,随即便都想到了史家人。 ——也只有史家人,又是长辈,又是近戚,才能送客。 ——张贺与刘病已再亲密,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宾客。 ——只是这个时间…… “谢霍君指点。”无论如何,杜佗与张彭祖都连忙谢过霍云。 霍云摆了摆手:“我无所谓,家就在左近。诸宾恐……” 杜佗与张彭祖也正为这事发愁呢。 ——里门已闭…… ——就是他们自己都麻烦…… 见两人愁眉苦脸的,霍云挑了挑眉,不解地问道:“莫非尔等未订逆旅?” ——新婚之夜,没有将宾客留宿家中的,逆旅正合适。 ——长安闾里之中,有的是逆旅,毕竟,每日来长安的外地人真的是太多了。 杜佗与张彭祖这才想到还有逆旅——他们都是在长安生长的,哪里能想到逆旅。 两人谢过霍云,连忙去寻张贺说话。问了之后,两人才知道,张贺早就准备好让客人歇息的逆旅。 ——毕竟张贺的儿子也是成过婚的。 …… 虽然没有亲族长辈,但是,刘病已的新婚之夜仍然圆满而顺利地度过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错呼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外面一片喧闹,全是道贺的友人玩闹出来的动静,依稀可见照明的火光不停地跳跃闪动。 寝房的内室之中,一片黑暗,新婚的夫妇二人却是相对无语。 ——自己是男子! 刘病已告诉自己,重复几遍后,才勉强镇定地开口,唤了一声新妇的名: “……平君……” ——很简单的名。 ——没有特殊的意义,也没有特别的期待。 许平君一直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她知道,自己的名意味着父亲的失望…… ——当时,他的父亲是多么地期待一个儿子啊…… 然而,当这个名从这个并不陌生的少年口中念出去时,听在她的耳中,竟然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婉转旖旎。 少女低下头,只觉连脖子都发烫了。 因为这一份少女情怀的羞怯,许平君错过了刘病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与茫然。 “……就寝吧!” 刘病已抿了抿唇,说了一句明显的废话。 许平君只觉得脸上彻底烧着了。 ——黑暗也是有好处的…… ——所有的礼仪都是有道理的…… 内室之中,卧席之上,年少的夫妇二人的心里都闪过了类似的想法……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心有灵犀吧…… 当然,不多一会儿,夫妇二人便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开了…… ——*……是本能……原始,也正因此而容易动人心魄…… ——当生命循着原始的节奏舞动时,绽放出来的美好,又如何能动人? …… 新婚燕尔洞房春。 …… 婚礼的第二天,新婚夫妇首先要见舅姑。虽然按照当时的习俗,新妇到夫家之后,首先要就拜见舅姑,但是,那毕竟不是正式的见舅姑,只是婚礼的一部分。 ——见舅姑的礼仪相当繁索。 ——只这一项便绝对不比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合巹加到一起的全部礼仪逊色多少。 ——夙兴,妇沐浴,纚笄、宵衣以俟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席于阼,舅即席。席于房外,南面,姑即席。妇执笲、枣、栗,自门入,升自西阶,进拜,奠于席。舅坐抚之,兴,答拜。妇还,又拜,降阶,受笲腶脩,升,进,北面拜,奠于席。姑坐举以兴,拜,授人。 ——赞醴妇。席于户牖间,侧尊甒醴于房中。妇疑立于席西。赞者酌醴,加柶,面枋,出房,席前北面。妇东面拜受。赞西阶上北面拜送。妇又拜。荐脯醢。妇升席,左执觯,右祭脯醢,以柶祭醴三,降席,东面坐,啐醴,建柶,兴,拜。赞答拜。妇又拜,奠于荐东,北面坐取脯;降,出,授人于门外。 ——舅姑入于室,妇盥馈。特豚,合升,侧载,无鱼腊,无稷。并南上。其他如取女礼。妇赞成祭,卒食,一酳,无从。席于北墉下。妇撤,设席前如初,西上。妇餕,舅辞,易酱。妇餕姑之馔,御赞祭豆、黍、肺、举肺、脊,乃食,卒。姑酳之,妇拜受,姑拜送。坐祭,卒爵,姑受,奠之。妇撤于房中,媵御餕,姑酳之,虽无娣,媵先。于是与始饭之错。 ——舅姑共飨妇以一献之礼。舅洗于南洗,姑洗于北洗,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归妇俎于妇氏人。 ——舅飨送者以一献之礼,酬以束锦。姑飨妇人送者,酬以束锦。若异邦,则赠丈夫送者以束锦。 毕竟,见舅姑之后,婚礼方算真正完成。 ——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 ——夙兴,妇沐浴以俟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妇执笲、枣、栗、段修以见,赞醴妇,妇祭脯醢,祭醴,成妇礼也。舅姑入室,妇以特豚馈,明妇顺也。厥明,舅姑共飨妇以一献之礼,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以着代也。 ——成妇礼,明妇顺,又申之以着代,所以重责妇顺焉也。妇顺者,顺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当于夫,以成丝麻布帛之事,以审守委积盖藏。是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内和理而后家可长久也,故圣王重之。 …… 说白了,娶妇是为了什么? ——更好地孝顺男子的父母! 不过刘病已的父母都不在世,因此,并没有见舅姑的礼,而是三月之后,新妇奠菜于庙。 ——舅姑既没,则妇入三月,乃奠菜。 ——为什么是三月? ——妇入三月,然后祭行。 这些,许平君也被教过了,因此,她并没有像很多新妇一样,不敢熟睡,生怕晏起,惹舅姑不悦。 嫁到刘家的第一夜,许平君睡得很香,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她已经太累…… 刘病已却习惯性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醒了。 不过,他并没有惊动自己的妻子,而是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之后在席前站了一会儿,便放轻了脚步,走出内室。 内户外,许家媵送的两个婢女与许平君的的保姆靠在内户旁的墙上,睡得正香。 刘病已微哂,也没有惊动她们,动作轻巧地从两人身旁经过,直接出了寝房。 院中也没有人,昨日宴饮的痕迹还在,一阵寒风吹过,看着格外萧索。 刘病已并不真的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因此,他也没有呼奴使婢,而是自己向东院走去,从井中汲了水,打算自己随意梳洗一下。 移开井口上覆着茅草的盖子,刘病已熟练地汲了一桶水上来。 汲水的动静让住在东院的几个奴婢都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几人便知道自己起迟,也不敢再多耽搁,不过披了衣裳便匆匆打开门,看到自家主人在井边用冷水洗脸,几人都是大惊失色。 负责庖厨的那对夫妇愣了半天,那位妇人才醒过神,冲到刘病已身边,一迭声地告罪,又道:“厨下有热水……” “无妨!”刘病已摆手示意无事,“我就是要冷水。” 同时就用自己沾湿的手往脸上轻扑。 几个奴婢都吓得脸色惨白,幸好刘病已紧接着便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奴婢们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是反应过来了,刚要应诺,就听刘病已又吩咐:“亦为女君备。” 这一次,众人一怔之后,都很快地反应过来,已婚的奴婢露出善意的笑容,一派了然,未婚的奴婢都尴尬得红了脸。 刘病已原本并没有多想,但是,看到那几个奴婢一脸“我明白”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脸。 若是家里有几个自小侍奉刘病已的奴婢,这会儿,恐怕是要对着主人打趣起来了。 东院就在正院旁边,这一番动静,许平君在内室,并没有被惊动,但是,许家的媵从却是被惊醒,三人都是一惊,再一探查,发现新主人已经不在内室了,三人连忙将仍然熟睡的女主人唤醒。 ——哪有夫君已起,为人妻者仍然高枕无忧地睡着的呢? 想到母亲与保姆之前的教诲,许平君顾不得其它,连忙就要起身,然而,刚推开锦被,就听到婢女惊呼一声。 许平君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们一眼,却发现两个婢女都捂着脸、背过身去。许平君下意识地低头,顿时羞红了脸,同样惊呼一声:“啊!” ——她的身上真的不着寸缕…… 惊呼的同时,许平君还不忘将锦被拉到自己的脖子处,若是可以,她恨不能直接把自己整个儿盖了。 ——其实,这会儿,她也是想的,但是,锦被却被保姆拉住了。 “女君……不可耽搁!”年纪稍长的婢女焦急地催促着。 ——虽然是充作许平君的保姆,但是,事实上,她只是许家特地为婚礼买来的婢女。 ——包括那两个婢女,也都是这种情况。 听到保姆的催促,那两个婢女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转过身,也催着许平君起身。 这时,刘病已走进了寝房,四人连忙噤声,然而听着动静,刘病已并没有进内室,而是往东厢去了。 四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一个女子在内室的门户外轻声道:“女君可起?” 三个婢女看向许平君。 方才,当保姆的那个婢女称许平君为“女君”时,许平君正在害羞,根本就没有注意听,这会儿,刘家的婢女这样称呼了,许平君才意识到,一夜过来,她的身份彻底变了…… “……起……”许平君红着脸应了一声。 ——从此……她是……他的妻了…… 刘家的婢女连忙道:“主君命婢子等备女君沐浴,女君可即沐浴。婢子等可否入内?” 许平君的脸更红了,三名媵从更是掩面而笑。许平君原本还瞪着三人,但是,她自己的眉目之间又何尝不是含着笑? ——甜蜜如丝,浸入心田的每一寸…… “……可!”许平君应道。 随即,内户外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刘家的婢女端着铜鉴与铜盆等沐浴之器走进内室,随后又挪进了两只大瓮,一只仍然冒着热汽,另一只却没有。 准备妥当之后,几名婢女在席前肃手而立,等待许平君的指示。 “……我有婢侍奉……”许平君支支吾吾地道。 刘家的婢女也没有坚持,十分规矩地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另一边,东厢之中,刘病已经沐浴结束,正在大奴的侍奉下,拭身,披衣,还没有整理好,就见一个苍头走了进来,低声禀告,戴长乐辞行。 ——没办法,戴长乐昨夜实在是醉得不省人事,其他人也都喝多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 刘病已一怔,却还是连忙穿好衣裳,赶了出去。 “戴君!”刘病已恰恰在前院才见到戴长安。 戴长乐挠了挠头,尴尬地向刘病已告罪。 刘病已连忙答礼,表示无需在意。 见刘病已确实没有不悦,戴长乐也就恢复了一贯的自在态度,向头发犹在滴水的刘病已挤了挤眼,笑道:“虽是寒冬,君犹沐春意……” 刘病已不禁脸红。 戴长乐调侃了一句,便笑着出门离开了。 等宅门关上,刘病已才叹了一口气,垂下眼,静立不语。 ——有些话……有些疑问……他不能向任何人提…… ——比如……新婚之夜……是不是都会错呼……新妇的名呢…… (家中长辈过世,易楚只能尽力更新,如果实在不行,只能下周再恢复日更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见张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送走戴长乐,刘病已便慢慢地走回房。 十一月,正是昼短夜长的时候,即使是这么一通折腾,也不过是天更白了一些,根本没有看到太阳出来。 寒风凛冽,呼啸着挤出门户,刘病已只觉得头上的水开始结冰了。过了前院,一进正院,便有年长一些的婢女迎了上来,一见刘病已的模样,便一迭声地道:“公子快进内,这般会染病的。” 刘病已也觉得头上一阵阵地发冷,并不敢怠慢,连忙进了房门。 也不进内室,就在堂上的温炉旁,刘病已随意地坐下——反正,因为婚礼,即使是外堂也铺了筵。——取下发笄。侍奉的婢女连忙取来热汽腾腾的湿巾捂在刘病已的头上,片刻之后,湿巾稍冷,便又换了一条,反复数次之后,才小心解开刘病已的发髻,用木栉轻轻梳通头发。将刘病已的头发全都梳理通顺了,那名婢女又换了干巾,动作轻柔地拭去了发丝上的水。 婢女过来服侍之后,刘病已便让另一名婢女移了一个凭几过来,倚在几上,屈肘支颐,不一会儿,眼睛就耷拉了下来。 ——虽然习惯了早起,但是,一场婚礼下来,他着实也是累得不轻,这会儿,靠着暖意融融的铜温炉,他难免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刘病已是下意识地惊醒。 一低头让过正在他的头上按摩的手,随后,扑倒凭几,刘病已才在地上翻了一个身看向身后的人。 ——感觉不对! ——不是之前的婢女。 低头时,刘病已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清了身后的人,刘病已不由一怔,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他的妻子…… 许平君被刘病已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刘病已是一时不小心,摔了凭几。 回过神来,许平君便连忙膝行到刘病已身边,伸手要扶起刘病已。 “……君……君可否起?”新妇的羞涩让许平君无法更亲近地称呼刘病已,只能略过。 见她并没有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刘病已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翻身坐起。 见夫君无事,许平君连忙低头端坐,再不敢靠近一步。 “咳……”刘病已始终有些尴尬,但是,看着不敢抬头的新妇,他只能硬着头皮找话题。 挠了挠头,刘病已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没有干,不禁看了一下窗口,发现天色并没有大亮。 ——他不过是打一个旽而已。 刘病已起身坐到温炉旁,许平君见了,便再次坐到他的身边,为他按头理发。 “平君……”刘病已觉得自己有必要与妻子好好说说话。 “是……”许平君低低地应了一声。 刘病已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给她介绍一下家里的情况:“我没有大人在堂,家中除了君与我,皆为奴婢。其三户,各有子女,大男三,大女二,已使小男、小女各一,未使者,男二,女一。旦食之后,其等自会见君。” 许平君用心地记下。 说到奴婢,刘病已便想到了张贺,思忖了一下,还是对许平君道:“虽然无大人在堂,但是,有几家却是有必往拜见的。” 许平君一愣。 许母对刘病已这个女婿自然是不满,但是,既然妥协了,再无可奈何,也只能往好处想,因此,她也给女儿细细地说过嫁给刘病已的好处。 ——首先就是,这个女婿虽然无职,但是,一是宗室,二是关内侯,虽然没有食邑,但是,家赀还是拿得出手的。 ——第二个好处是没有舅姑在堂,许平君出嫁后,不必受长辈约束,也不必小心侍奉家姑。 ——第三条,虽然不是完全无亲无故,但是,都不是什么近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挑剔许平君这个新妇。 因此,许平君完全没有准备,自己居然还要拜见亲戚故旧什么的…… “几家?”许平君小心翼翼地询问。 刘病已数了一下:“明日先往史家,见舅婆,表叔、表婶……再去戚里……” 刘病已算上了卫家,但是,又有些担心,想了一下,便扬声唤人。 “吾君?”一个苍头在门外应声。 “昨日贺礼之簿在何处?” 苍头似乎也不清楚,可能是问了一下旁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昨日乃杜公子记簿,张公子收贺礼。簿册当在杜公子处。” 刘病已便吩咐:“往两家送信,请二君明日平旦即来我家,我备馔相待。” “诺!”那个苍头立刻应声。 刘病已这才向许平君解释:“待问过杜君与张君,再定是不是往戚里一行。” 许平君点头应承,并没有问戚里哪一家。 ——既然刘病已把话说得那么含糊,也就说明,他不愿意多说了。 许平君很清楚,她的母亲能与父亲毫不客气地说话,不是因为她的母亲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的父亲刻意地容忍着。 ——尤其是在定亲之后,被教导了夫妇之道以后,许平君对父母相处模式背后的原因有了更深的了解。 ——那是特例。 许平君很清楚,这个少年是她的夫,是她的君,是她必须取悦的人!因此,在不了解这个少年之前,她能做的只有谨慎再谨慎地恭顺与沉默。 其实,她是庆幸的。 ——她的夫君并不难相处。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听过某些男人如何暴虐地对自己的妻子…… 想到夫君的温柔体贴,许平君低头,眼中满是甜蜜,慢慢地整理着之前盖在刘病已头的方巾。 刘病已看不到妻子的神色,即使看到,也不会在意,他仍然在思忖着卫家的事情…… ——如果卫家根本不曾来贺…… 想到这儿,刘病已忽然想到——因为张贺的坚持,他的婚礼办得十分匆忙…… ——卫家知道他成婚了吗? 刘病已有些不安了,不禁懊恼地挠了挠头。 “……吾君……”许平君怪地看向刘病已,不明白他为何 刘病已回过神来,看了许平君一眼,才定了定神,却又过了半晌才想起自己之前在说什么。 “张家是一定要去的。”刘病已说道。 ——张贺也一定很希望看到自己领着妻子登门的。 想到张贺的身体,刘病已有些担心了。 ——长子过世对张贺的打击太大了…… 虽然拗不过张贺,急着办了婚事,但是,若是按刘病已自己的意思,他是想拖上一拖的。 ——张贺的着急看上去……十分地不祥…… 刘病已垂下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听到张家,许平君本来想问一问,但是,发现刘病已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便没有出声,连她的婢女进来想询问旦食的事情,都被她拦了。 ——她不了解他,不能开解他的心事,但是,她可以让他安静地思考。 最后,还是刘病已自己回过神来,见许平君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犹豫,却在他看过去时,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 刘病已不禁莞尔,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怪地道:“怎么?旦食仍未备?” 许平君忙道:“妾见君有所思,便自作主张……” 提到旦食,刘病已便有些饿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让许平君不必再说,随即道:“布食吧……” 见刘病已并没有不悦之色,许平君才连忙起身,走到房外,让外面侍奉的婢女去传话。 旦食是早已准备好的,不一会儿就送了出来,许平君依礼在旁侍奉刘病已用食,刘病已动了箸,便对她道:“礼不在此,共食。” ——家中就两个人,哪里需要讲究那多啊! 许平君还想着母亲的教诲,要推辞,就见两个婢女已经送上食案。 年长的婢女觑着刘病已的脸色,笑着对自家女君劝道:“小君勿拘束,主君最是襟怀开阔之人,常教婢子等,大是大非无错即可!” 许平君仍然有些犹豫,但是,瞥见刘病已一边用食,一边点了点头,她便还是在一旁的漆案后坐了下来,举箸用食。 刘病已是在掖庭长大的,最是讲究饮食之礼,方才若是不见许平君十分的拘礼,他也不会听任婢女说话。 那个婢女也只是想讨女君的好,又见刘病已并没有恼,才敢那般多话,这会儿,见许平君坐下了,哪里还敢出声?只是与其她婢女一样,跽坐在一旁候命。 这一餐旦食,刘病已吃得比平时还慢,看着许平君确实有搁箸的意思了,他才放下竹箸,让婢女撤去食具,随后吩咐之前出声的那个的婢女传话,让家中所有奴婢都到堂前。 听到刘病已这样吩咐,许平君连忙让自己的婢女也传话召自己的奴婢过来。 不一会儿,那两个婢女便都来回话,表示所有人都在堂前候着了。 ——这也是惯例,所有的奴婢都有准备。 夫妇两人走出门,站在廊下,就见所有奴婢分列两侧,赫然是两人各自的奴婢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列。 许家所媵的奴婢是六男六女,其中只有两户,两户各有一个刚到使唤年纪的孩子,正好是一男一女,其余三个男女,除了那个充当保姆的婢女,都是正当年的大男大女,尚无婚配。 刘病已也没有多话,直接让自家的奴婢上前给女君见礼。随后,许平君让自己的媵人见过刘病已。 见礼之后,刘病已便随口说一些例行的诫勉之辞,便转身回房了,将所有人留给许平君安排。 刘病已也没有那么勤奋,会在新婚第一天就去看温习什么,他直到回了内室——睡觉! 只觉得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刘病已被便许平君唤了起来。 “吾君,张令……”许平君的话没有说完,刘病已便一个激灵跳起来,直接往外走去。 ——张贺怎么来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张贺之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的家占地并不算少,但是,正经的屋舍却只有正寝这一堂两室。 许平君对刘病已的事情再不清楚,只看张贺能直接替刘病已作主婚配之事,也不敢怠慢张贺。因此,她自己不好出迎,便让家老出迎,自己则连忙入内告诉刘病已。 刘病已刚出房门,张贺一行已经进了正院,刘病已穿上布屦,匆匆相迎。 “张令……”刘病已在张贺面前长拜。 与往常一样,张贺侧身让过,随即便将刘病已扶了起来。 “……曾孙……”张贺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刘病已,忍不住就落了泪。 张彭祖连忙上前,扶着张贺的手臂,劝道:“世父,病已尚在新婚……” ——哪有一见新人就落泪的? 刘病已也上前扶住张贺,笑着道:“莫非张令怪我昨夜多有怠慢?” 张贺忍俊不禁,笑了一下,才拍着刘病已手背,半晌才感慨地道:“今日……曾孙成人矣……”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成了婚,有了家室,才算是真的成人了…… 听着张贺感慨良多的话语,刘病已也有些难受了,不过,他还是笑着扶着张贺登堂。等张贺安坐之后,刘病已才有空将目光投向与张贺同来的杜佗、张彭祖,眼中满是疑惑。 ——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再说,也不应该今天就登门啊…… 杜佗微笑不语,只是冲刘病已挑了挑眉,随即取出一卷极粗的简册,将之放在堂上的筵上,推向刘病已。 “礼簿。”杜佗简洁地解释。 刘病已没有碰那卷简册,而是更加困惑地问道:“我是说明日……” 没等刘病已把话说完,杜佗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张贺与张彭祖也是同样如此。 张彭祖笑得前俯后仰,半晌,见刘病已的眉头越来越紧了,才勉强压下笑意,对刘病已道:“尔竟让奴往我家与杜家送信?!”说完便再次大笑起来。 刘病已不解,茫然地反问:“不往尔家?” 几人笑得不停,杜佗更是不停地捶打榻边,好一阵儿之后,张贺才忍着笑对刘病已道:“昨夜诸君相饮为贺,未尽已至夜……” 刘病已这才想起宵禁的事,不由也摇头失笑。 ——他真的是昏头了! 笑过之后,刘病已没有再多问,而是拿过贺礼的簿记就看起来。 见刘病已只是不停翻查着,杜佗有些怪:“曾孙欲寻何?” 刘病已头也不抬地随口答道:“欲知某家是否来贺?” 杜佗自然而然地问道:“某家?” 刘病已却没有回答。 杜佗不由皱眉,还要再问,就见坐在刘病身边的张贺伸手按下简册。 “张令?”刘病已不解地抬头。 张贺道:“不必在此寻。其家所贺在我处。三月后我遣人送来。” 刘病已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怔:“三月后?” ——为什么是三月后? 杜佗毕竟是已经成婚的人,倒是明白张贺的意思,见刘病已懵懂,不由笑道:“若舅姑既没,则妇入三月,乃奠菜。” “掖庭令之意,是指新妇成妇礼。”杜佗哂言。 张贺点了点头,对杜佗的解释十分满意。 刘病已还是有些怪:“我知此,然与其贺……何故?” ——什么贺礼要到三月庙见之后才给他? 张贺抿了抿唇,很认真地道:“届时即知。”竟是不肯告诉他。 虽然更加怪了,但是,刘病已并没有再问,而是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我本想明日与新妇同往拜见大人,既然大人今日来……” “不可!”张贺断然拒绝,根本没有等刘病已把话说完。 ——也不需要他把话说完了。 ——刘病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想现在就与新妇一起拜见张贺。 刘病已也没有坚持,随即便改口道:“那就仍明日……” “不可!”张贺仍然拒绝。 刘病已不禁皱眉:“大人……不欲受我礼?” ——接连拒绝了两次,张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张贺失笑,拉过刘病已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温言安抚:“十年教养,应曾孙一声‘大人’,我自是问心无愧,然我终非曾孙父祖……婚后拜见之礼,我却是受不起的。” 张贺很明确地拒绝了。 刘病已一怔。 见刘病已似乎十分意外,张贺不禁皱眉,随即想到,刘病已之前让杜佗与张彭祖明日平旦即来,不由就有了一个猜测。 “曾孙明日欲往外家?”张贺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刘病已不禁垂下眼,有些心虚地避开张贺的目光。 张彭祖只知道刘病已可能做错了,但是并太明白原因,倒是杜佗对此是明白的。他不禁抚额。 “曾孙……三月庙见始成妇……三月之内,新妇并非尔之亲……” 杜佗实在没有想到刘病已居然会打算在新婚第二日便领着新妇去见外家之人……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道:“庙见……总得有庙……” ——他哪里有祢庙可让新妇见啊……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怔。 张贺更是脸色一白,随即闭上眼,半晌才道:“曾孙安心,我总会备妥,让新妇见祖祢的。” 见张贺说到这个份上了,刘病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应了下来,随即又问张贺与杜佗、张彭祖是不是用过旦食。 张贺与杜佗、张彭祖都说已经吃过了,随即便起身告辞。 张彭祖起身时将一把钥匙交给刘病已:“贺礼都在西院。”随即又道:“尔今日不便,然昨夜我与佗清点过了,簿上亦有画押。若有差错,遣人至我家相告即可。” 刘病已接过钥匙,随即就听到张彭祖这样说,当即便冲好友翻了一个白眼。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偷笑不已。 张贺也不由摇头轻笑。 刘病已哪里是肯吃亏的人,见三人如此,对张贺,他是没有脾气的,不过对杜佗与张彭祖嘛…… “无妨无妨!明日,尔等重送一份贺礼即可。”刘病已一副十分心怀宽大的样子。 杜佗与张彭祖都没有想到刘病已会这样说,不禁目瞪口呆,还是杜佗反应更快一些。 “若无差错……” ——无差错也送啊?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十分怪地反问:“尔等确定无差错?” 杜佗倒是想确定来着,但是,婚礼上人来人往不说,就是昨夜他跟张彭祖匆匆清点簿与物,也只是大致地点了一下,能保证没有差错的,也就只有钱一项了。 见两人哑口无言,张贺不由摇头,却是对自己的侄儿道:“明日遣人再送一份贺礼。” 张彭祖在张贺面前素来恭敬,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诺。剩下一个杜佗,见大势已去,便也很识趣地应了诺。 刘病已将三人送出门,又亲自为张贺扶几登车,等张贺登上车,他扶着车户,一直没有松手。 “曾孙?”张贺不解地询问。 刘病已抬头看向张贺,半晌才道:“三月!” “张令……三月后,君需领我妇庙见祖祢……”刘病已看着张贺,郑重地请求。 张贺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又悲又喜,弯腰拉住刘病已的手,勉强笑道:“吾定会……” 刘病已也勉强笑了笑,缓缓地抽回手。 这一次,张贺的手反而用了力,刘病已也不敢用力,只是任由他握着。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缓缓地松了手,对刘病已道:“且还。” “大人先行!”刘病已在车旁长拜。 张贺见他如此坚持,又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示意自家的御者驱车离开。 在长安城中,除非驰道,否则,根本不可能疾驰。张贺的驰车自然也是沿着大道慢慢地行着,虽然是十二月的天气,但是,已经是近午的时辰了,日头正好,马车上虽然有些风,可是,寒意也并不算重。即使如此,马车刚出尚冠里的闾门,张贺便一手扶着铜较,一手掩口,咳个不停,竟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主君……”张家的御者有些担心地回头。 张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另一只手却一直紧紧地扶着铜较,勉强支撑着立于车上。 杜佗与张彭祖的车跟着后面,见张贺的车慢了下来,两人都是一惊。 这几日,为了筹备刘病已的婚事,他们一直跟在张贺身边,对张贺的身体比别人更了解一些,张彭祖更加担忧一些,当即便跳下车,一路跑向张贺的马车。 御者看到张彭祖跑了过来,便干脆地停下车,等张彭祖过来。 张彭祖跳上车,扶住张贺:“世父……” “无碍!”张贺应了一声,便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 张彭祖更加不安了,当即就扶张贺下车,让御者回去换辎车。 “不必!”张贺仍然拒绝,断然地喝了一声,却正好灌了一口冷风,咳得也更厉害了。 “世父!”张彭祖无奈,只能转头吩咐御者:“加车裳!” ——虽然不能把风全挡住,但是,好歹也聊胜于无了! 御者连忙应了,从车中取了罽制的车裳,挂到车上,杜佗与张彭祖的从人也都过来相助,总算很快挂好了车裳。 被风呛了一口,更剧烈地咳了一会儿,倒是止住,张贺也不再强撑着,在车内坐下,手仍然攥着侄子的手,半晌才道:“放心!我既应了曾孙……总会撑到三月的……”(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8、三月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送走了张贺一行,刘病已在自家门外站了许久,才在家老的劝说下返回家中。 穿过前院,刚进正院,刘病已就看到了站到廊下的许平君。 ——始为人妇的女子一身红衣,长发披肩,如墨的长发下隐约可见一对玉珥,不染铅华却也娇艳动人。 刘病已不由愣了一下。 ——他的妻子有这么美吗? 等走到阶下,刘病已才反应过来,不是许平君变了,而是因为她在寒风站了许久,脸色一片苍白,于是,远远看着……真的是极美…… “怎么不在内等?”刘病已登上台阶,不等许平君行礼,便握住她的手,携她进屋,同时一迭声地抱怨。 许平君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会这样说,不由一怔,随即便低声辩解:“是妾应为的……”说着,心中便又涌上一层甜蜜。 刘病已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她一直走到温炉旁。又稍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婢女动弹,刘病已就有些不高兴了,抬眼瞪向许平君身后的婢女:“移榻!”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席地而坐也没有什么,但是,许平君已经冻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直接坐在地上? 许平君的婢女这才连忙将靠窗的一张榻移到温炉旁。 刘病已没有再理会婢女,与许平君一起坐到榻上,随即便放开了许平君的手,自己将手伸到温炉上方,一边烤,一边搓手,不一会儿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许平君开始还有些拘束,不一会儿,身前的温炉散发出的阵阵暖意便让她也学着刘病已的动作伸出了手。 刚暖和了一会儿,刘病已正要对许平君说什么,就听自己的家老在外求见。 刘病已不明所以,却还是让人进来了。 “何事?”刘病已很怪——今天应该不会有很多事吧…… 家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漆匣,轻手轻脚地将之放到榻前,低声禀报:“方才中郎将过吾家,命苍头奉上,且云以此为君贺。又命臣须轻拿轻放……” 刘病已不禁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看向左右,口中道:“簿记……”方才他似乎是随手就将那份贺礼的簿册搁在了地上。 许平君连忙起身,将搁在一边的漆几上的简册取来:“可是此?妾方才……” 刘病已接过一看,便连连点头:“正是此。” 口中应着,刘病已已经查了起来。 家老见了,多少便猜到了几分,低声对刘病已道:“臣记得……昨日中郎将亦携礼登门……” ——其实,只要登门来贺的,谁不带贺礼? ——不过是多少而已! ——如高皇帝那般的终究是少数。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原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刘病已一愣,半晌才道:“中郎将昨日亦至?”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霍云也会来他家相贺。 这个家老一直是张家的奴婢,跟了刘病已之后,才当的家老,对刘病已与霍云的关系并不清楚,也并不明白刘病已为何这样惊讶,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一句:“邻里皆来贺……” ——这也是习惯,同闾而居,一家有事,别家总是会上门称贺的。 刘病已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翻查簿礼,再看到霍云的记录之后,本来就紧皱的眉头,顿时就锁得更紧了。 ——霍云不是没有送礼,而是已经送了一份大礼了。 ——不是高皇帝那样的欺诈行为,而是实打实的一万钱! ——另外还有长寿绣与信期绣等等。 ——也就是昨天人多,杜佗与张彭祖才没有注意,否则,看到霍云送上这么重的礼,他们肯定会追问的。 刘病已不由抚额。 ——当真是邻里相贺,哪有送这么重的礼的?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什么世代为什伍,比邻而居多年的人家。 ——霍云这是生怕别人不多想是不是? 刘病已忍不住摇头,随即摆手让家老退下,之后,才看向那只漆匣。 ——漆匣的样式没有丝毫的特别,但是,看着十分精致,表面的赭色漆上用黑漆绘了出云气纹。 刘病已拿不准霍云转交的是谁的贺礼,有些担心,但是,这会儿,又不好再回避许平君…… 犹豫了一会儿,刘病已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匣盖。 “哇……”许平君一瞥之下,忍不住惊呼。 ——不能怪她见识少,实在是里面的东西太漂亮了! 匣内铺着柔软的红绸,绸上是一只通体莹白的玉龙,曲脚躬身,恰好成了一个略扁的环形,约有两寸大小,龙嘴处有一个圆穿,显然是佩玉。 刘病已不禁一怔,半晌才伸手拿起玉龙,触手便是一片沁凉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把玩的。 ——这样的东西…… 刘病已若有所思地捧着玉龙,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玉龙放回匣中。 ——还是改天直接去霍云家问一问吧…… 打定主意,刘病已便盖上匣盖,起身将漆匣收到东室之中。 从东室出来,刘病已看了看也跟着自己站起的许平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她:“东室自有家老打扫,卿勿入。” 许平君一怔,随即低头应诺,并没有多问,也没有丝毫的委屈。 ——几年前,她的家中,父亲休沐时常起居的东厢也是不准妻女进入。 ——有些东西,并不是至亲就一定能碰的。 ——有些事情,也不是知道就一定是好事! 刘病已这样说了,又当着她的面将那只漆匣放进东室,许平君便打定主意,除非刘病已让自己进去,否则,她与她的奴婢绝对不进东室。 这会儿,刘病已这样交代,许平君反而觉得高兴。 ——能把话摊开来说,也是好事,说明他尊重自己,也愿意跟自己好好相处。 这是许母在嫁女的前一天告诉女儿的。 许广汉对刘病已的身世是清楚的,纳征之后,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倒是让许媪唏嘘了许久,再也没有说刘病已配不上自己女儿的话。 婚礼前一夜,许媪与女儿同床而睡,教导夫妇之间的事情之后,便细细地教导女儿如何与夫君相处。 ——堂上无舅姑自然是自在,但是,一旦夫妇俩闹了什么别扭,却也少了居中调解的人,因此,与夫君相处一定不能失了敬畏之心。 ——刘病已的身世可怜,却也因此,自尊自重之心可能更重些,心思也难免比旁人重。 ——人心又是最难琢磨的,他又不知新妇的禀性,不怕他摆出疏远的姿态,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那样,相处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 母女俩说了大半夜,都是母亲在教,女儿在应。 许平君毕竟年轻,没有母亲想得多,但是,她也知道,母亲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自己最好是照着办。 见妻子如此,刘病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也知道那样说不好。 ——听起来就像是他把妻子当成亲人一般…… ——但是…… 刘病已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有些事情,还是从一开始说明白,日后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因为不明白彼此的忌讳,而平起波澜。 ——东室之中……也的确有一些东西……他不愿让妻子知道……更不必说碰触了。 两人重新靠着温炉坐下,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许平君主动开口:“方才我在内亦闻君等之议……明日……” ——明日还去不去史家呢?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道:“三月后再去……” ——张贺已经那样说了,他还能不顾忌。 ——而且,史家是鲁国人,本就极重礼…… ——他之前只想着成婚后应该与新妇一起拜见长辈,却忘了,按礼,她的妻尚未成妇…… ——这种情况,他就是去了史家,史家诸人也肯定不会受许平君的礼的! …… ——那时……倒是许平君难看了…… 许平君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君知掖庭令将如何……” ——作为新妇,庙见之礼是很重要的。 说许平君丝毫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庙见礼在哪见啊! 若是一般人家,多是在家设祢庙,以方便供奉祖先,可是,也不是想设庙就能设的。 ——祭祀祖先是承重长子的权力…… 刘病已也不知道张贺是如何打算的,只能摇头,随即便安慰妻子:“且待三月……”(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9、见霍云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见霍云比刘病已想像的更容易一些。 霍家的苍头收了刘家大奴送过去的名刺,不到半个时辰,霍云的家老便亲自来登门,将自家主君休沐的日子相告,还特地说了:“若是公子之事紧急,臣亦可立刻派人去见吾君。” 刘病已并没有亲自见霍云的家老,但是,一直在正堂等消息,听到家老的禀告之后,他倒是没有觉得自己的事情有多着急,因此让家老谢过对方,说明了,等霍云休沐,他必然登门。 到了霍云休沐的那一日,刘病已让家老守着里门,看到霍云回来,便立刻来报。 家老来报之后,刘病已看着时间,又等了大约一刻,才从家出发往霍云家去。 霍云不过刚换了衣裳,正在听家老说了刘病已的事情,外面就有人来报——刘病已来了。 “到底是掖庭教养……时间算得甚准!”霍云挑了挑眉,轻笑着言道,同时站了起来,向往迎出来去。 家老也连忙跟上。 霍云的宅子可比刘病已的家,前后左右,一共好几个院子,因此,出去相迎的路程并不算短。 “君以为吾之表弟如何?”霍云随口问了家老一句。 ——他这个家老是冠军侯家的老人,对卫太子、卫家的关切、忠心并不比对霍山、霍云差多少! 家老跟在霍云的身后,听到这个问题也没有避讳,只是尴尬地解释:“臣未与皇曾孙见。” ——他是以霍家奴婢的身份去刘家的,刘病已怎么可能亲自见他? ——刘家又不是没有奴婢了! 霍云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君勿期望过矣……” “公子?”家老不解,连旧时的称呼都说了出来。 霍云挑眉低语:“皇曾孙与少叔祖不同……” 家老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因此,沉默了一会儿,老者才用充满沧桑的语气对年轻的主人道:“世间决无全然相同的两人。” 霍云的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家老,半晌都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家老也没有吭声,肃手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家老……不望……其与太子相仿乎?”霍云看着家老,语气略显犹豫地问道。 家老也没有隐瞒,却很坚定地道:“君亦言,勿期望过矣……” ——霍云这样说了,他还能期望什么呢? 霍云笑了笑,转头继续往前院走去,口中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不知其与太子是否相仿,然……其甚似大人……” 这一次,霍云没有太在意,因此,他没有发现,因为他的话,年长的家老满脸惊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追上已经走远的他。 ——甚似大人…… ——这比甚似卫太子更令人惊讶…… 家老的心中几乎是立刻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息。 主仆二人又走了一会儿,便到前院。 前院无堂,只有靠东的地方有一间房,却是给客人的随从稍歇等候的。刘病已自然是不会进去的,因此,他只能站在院中等候。 霍云一进前院,便看到了腰挺得笔直的少年。 在冬日的晨光下,一身玄色深衣,头戴一梁进贤冠的少年竟似周身披光,令人完全移不开眼。 乍见之下,霍云竟然看呆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刘病已。 ——他也不是不知道刘病已长得好! ——不怪的! ——卫太子的后子,有出众的容貌是理所当然的。 ——更何况,其母出身卑微,也不过是以色伎方得皇孙进的青眼。 ——这位皇曾孙本就应该是极出色的。 ——但是,这位皇曾孙何曾耀眼到这种地步? 好一阵儿,霍云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家老先回过神来,走近了主君,轻轻地推了推年轻主君的腰,他才回过神来。 “皇曾孙长乐未央。”霍云一拜相迎,说出来的竟然是再正式不过的吉语。 别说霍家诸人,就是刘病已都是一怔。 ——这……礼太过矣…… 刘病已连忙答拜,连道:“君之礼盛矣!” 听到刘病已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声音,霍云才笑道:“表弟初次登门,仆岂敢不盛礼相迎?” 刘病已这才心下稍安,连声道不敢不敢…… 没有刘病已说完,霍云已经拉着刘病已的手往后院走去。 “表弟新婚之后,果然与以往不同……光采更胜往昔……”霍云笑着与刘病已叙话。 刘病已完全没有料到霍云会到自己这样热情,不禁就有些紧张,但是,一路往正堂去,霍云便一路说着赞语,虽让刘病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也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两人进了正院,便有婢女迎了上来,服侍两人脱履登堂。霍云一边携着刘病已的手登堂,一边吩咐婢女:“命女君来见表弟。” 婢女不由一惊,却也不敢在霍云面前多说一个字,只能连忙应了一声:“唯!”随即便有一个婢女往后院走去。 将近腊日,霍云的適妻正在准备祭祀的事情,听到夫君相召,又说是“表弟”,她自然不敢怠慢,却也十分怪,问那名前来通告的婢女:“哪家表弟?” 婢女摇头,十分诚实地回答女君的问题:“婢子从未见来者……” ——能在正院侍奉的婢女必然不会是一般的奴婢。 霍云的適妻很清楚,这个婢女敢这样说,那么,那位“表弟”十之*是从没有来过霍家的。 一边想着,霍云的適妻一边着了履,往正院走去,一路上又问那个婢女,霍云待那个“表弟”如何? “主君甚悦。”婢女也没有隐瞒,“亲携登堂。” 霍云的適妻不由大惊。 ——不要说表弟。 ——就是对霍山的亲子,霍云都没有这样亲近过! ——更别说表弟了。 霍云的適妻暗暗盘算。 ——能让霍云、霍山称一声表弟的人并不多。 ——难道是卫家的公子? ——可是,卫家的公子,婢女怎么会没有见过? ——她为霍家妇这么些年,对霍山、霍云的亲戚关系还是清楚的。 ——景桓侯的后人只剩霍山与霍云这么两支,而河东霍家,在霍光家还能攀得上亲,在霍山、霍云这儿,却是从来都不认的,因此,霍山、霍云的表亲,除了卫家,就只有两人的祖母家与母家。 ——可是,两人的祖母虽然是良人,却只是母以子贵,最初不过是旁人相赠的伎者,家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有孕之后,才成为冠军侯的孺子,生下双生子之后,又成了良人,却又是个无福的,没等双生子满百日,便薨逝了。 ——两人的母家倒是还在,也是官宦之后,但是,因为霍家的显贵,来往之时总是会带上一些请托,霍山与霍云虽然没有不应的,却也因此少了许多的亲近,只是不缺礼数罢了。 ——卫家倒是亲近,霍山、霍云也极重视,但是,随着卫登的过世,两家的关系又远了一层,卫家又没有攀援、请托的心思,因此,只在年节时来往,维持着亲戚来往而已。这般情况,霍山与霍云对卫家人尊重,却也少了一些亲近。 …… 这般算来算去,算了好一会儿,眼见到了正院,霍云的適妻也没有想出个头绪,对这个“表弟”的身世就是更是想不出所以然来了。 尽管如此,登堂之后,霍云的適妻也只当作什么都没有想过,给夫君见了礼,便笑着问道:“妾不知哪家表弟登门,惟恐失礼,故来迟矣。” 霍云扶起適妻,将之领到刘病已面前,笑着给刘病已介绍:“吾適,君嫂。” 刘病已早已起身,这会儿连忙再拜见礼:“表嫂。” 见他郑重行礼,霍云的適妻也不敢怠慢,连忙答礼:“表叔。”随后才看向夫君,对刘病已的身份更加好了。 霍云笑着对適妻道:“表弟与我家同里而居。刘氏,名病已。” 霍云的適妻一怔,却随即便强自镇定下来,与夫君道:“可是数日前行婚礼之家?” 邻居的事情,作为女君,她还是知道的。 ——尚冠里中迁来了一个宗室,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再加上,那位宗室刚刚行过婚礼,场面相当热闹,霍云的適妻还是听说了的。 霍云点头。 “不错!”霍云笑道,“那日,卿在外家,否则,早相见也。” ——也是不巧,前些日,正是霍云妻兄得了嫡子,三月命名的时候,其妻便回了娘家,又被父母留下住了些日子,正好错过了刘病已的婚礼。 听夫君这样说,霍云的適妻立刻从善如流地向刘病已再次行礼告罪,随即又道:“表弟既是近邻,三月庙见之后,须携妇来见才是。” 刘病已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霍云让適妻来见,只是为了显示对刘病已的尊重,也表示自己的确将他视为亲人,不过,他也知道,刘病已是无事不登门的人,因此,又说笑了几句,便让適妻退下了。 这一次,两人才算进了正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0、何人所赠?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家女君退出正堂,霍云与刘病已也收起了之前的笑脸,端正了神色,看着彼此,却都不急着看开口。 霍云是主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由他先开口。 “表弟此来有所问?”霍云似笑非笑地询问。 刘病已也没有回避,点了点头,便道:“的确有所请教……” 霍云往铺着绨锦的凭几上一倚,笑意更盛,手指也轻敲凭几,笑着道:“表弟啊……已称表嫂……我却未闻表弟称我……” ——既然是请教,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病已到现在都没有叫过他一声“表兄”! 听刘病已叫妻子“表嫂”时,霍云便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这会儿便首先提了出来。 刘病已又是一怔,随即便失笑不已,却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再拜行礼,随后又叫了一声“表兄”。 霍云顿时喜笑颜开,连忙答了礼,随即便领着刘病已到东厢,两人隔着一张漆几,分席而坐。 “表弟有何问?”霍云也是爽快的性子,因此,询问也十分直接。 刘病已也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取出漆匣,放在卷足几上。 “这是……?”霍云不解地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一怔,不由皱眉:“此乃君所予贺礼……” 话一出口,刘病已便松开了眉头。 ——也是……此物当不是霍云自己准备的。 ——应当是别人托他转交的…… ——遗忘……也属正常……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霍云才恍然大悟。 “哦——”霍云想了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好,“是我命人所予。” 刘病已看到了霍云眼的好,但是,他并没有如霍云的愿,而是看着霍云问道:“此……为何人所赐?” 霍云眸光微闪,眼中满是兴味:“素闻曾孙聪明……曾孙何妨一猜?” ——很显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都想让对方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刘病已不由挑眉。 ——猜? …… ——只凭这样东西? …… 刘病已看着霍云,半晌才道:“表兄可知……此中为何物?” 霍云一怔,下意识便摇了头,等回过神来,他便懊恼地摇了摇头。 ——太失策了! ——这样……刘病已还能猜不到吗?! 果然,刘病已轻笑着言道:“此为……大将军所赐?” 霍云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叹了一口气,却是只能点头。 ——这份贺礼是从霍云手上送出来的,可是,霍云却不知道其中是什么东西…… ——这个漆匣并未上封,也无锁…… ——霍云也并不是不好…… ——能让霍云明明好,却仍然只是将东西送出,不曾查看……的人…… …… ——除了霍光,还能是谁?! “狡!”霍云伸手敲了一下刘病已的头。 刘病已没有避让,受了这么一下,随即便笑弯了眉眼,道:“多谢表兄!” 霍云撇了撇嘴,嘴角却仍然扬了起来。 ——显然,十分愉快! 笑了一会儿,刘病已才再次道:“亦谢表兄厚赠!” ——霍云自己送的礼也颇厚。 听到这句,霍云不由挑眉:“非我厚赠!”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想到方才表嫂的态度。 ——的确,如果真的是霍云送出了那么一份厚礼,没有道理,霍家女君完全不知道…… ——既然知道,霍家女君就不能不问。 ——只是贺邻里……那份礼太过了! 刘病已不由讶然:“不知表兄所赠何物?” ——那里面有什么是霍云自己所赠的? 霍云笑了笑,竖起右手食指,给了答案:“一匹齐纨。” “啊!?”刘病已真的是大吃一惊。 ——相较那日霍云带去的贺礼,一匹齐纨真的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东西之一了。 刘病已不禁追问:“其余……?” 霍云挑眉,十分坦然地回答:“自是他人所赠!” ——这显然是故意吊人胃口了! 刘病已不由气结,却只能按捺下来,和颜悦色地追问:“不知是何人所赠?” 霍云的语气比刘病已更加温和:“表弟不妨再猜!” 刘病已盯着霍云看了半晌,却终究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那个想法……如何能与霍云说? 见刘病已一直不言,霍云倒是敛了神色,也将原本故意为难、调侃的心思收了起来,倚在凭几上,一言不发。 两人这么一沉默,气氛便僵了下来。好一阵儿之后,刘病已便低下头,慢慢地收起漆匣,显然是准备告辞了。 霍云也没有阻止、挽留,而是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表弟既不语,可听为兄言之。” 刘病已一愣,却是不好推辞。 ——霍云摆出为人兄长的姿态,他既然称之一声“表兄”,便只有肃手听训的份! “谨受教。”刘病已站起身,低头应道。 霍云并没有托大,而是跟着起身。 “不敢言教!”霍云的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竟然是郑重非常。 “若表弟方才有言,为兄必然教之!”霍云的语气缓了一下,随后才道,“表弟既然谨慎,为兄何必教之?” 刘病已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 ——方才,他若是一时兴奋……失了慎重…… …… 霍云拍了拍刘病已的肩,却是道:“兮君甚念君,闻君新结婚姻,特命我代赠之。” 刘病已低头不语。 霍云看不到少年的脸,也没有勉强,只是道:“我知彼与君相善,然,内外有别,君不可妄言。” 刘病已点头,随即抬头看向霍云,低声道:“我知也……断不会置兮君于危矣……” 霍云一怔,随即失笑:“危矣?何来危矣?” ——谁敢? ——谁能? 刘病已一怔。 ——他不是告诫自己,不可让外人知道自己与皇后相善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样会让皇后置身险境吗? 霍云哭笑不得,不禁抚额,随后才伸手轻摩少年的额头。 “君所虑差矣……”霍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皇曾孙竟然会将自己的话理解到那样偏的地方…… ——难道他并不如自己认为的那样聪明? 霍云不禁苦恼,随即试探地问了一句:“曾孙以为此番婚事如何?” 刘病已又是一怔,十分茫然地反问:“婚事……如何……有何如何?” 霍云讶然,半晌才翻了一个白眼:“我闻君之新妇乃暴室啬夫之女……君以为善否?” ——那样一个小吏之女……还是阉人之女…… ——他这个表弟就是不委屈? ——当年,他的母亲只是八百石吏的女儿,他的父亲尚且觉得屈就了…… ——刘病已好列是嫡裔宗室啊! ——他就没有想法? 霍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病已哪里还会听不懂,只是…… ——这个婚事……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 “……张令断不会自作主张……”刘病已低声说了一句。 ——张贺既然给他定这个婚事,肯定是是经过霍光允许的。 ——既然霍光也同意了,他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霍云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直跳,半晌才咬着牙,强挤出一抹笑,话语更是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间挤了出来:“表弟果然孝顺……” 霍云虽然一贯任性,但是,毕竟,也是少时为郎,在宫中宿卫多年,如今又独挡一面,领着越骑校尉府的差事。别的不敢说,看看别人说的话是不是由衷之言,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刘病已的话并没有丝毫勉强。 ——不管是完全信任,还是认命不反抗,反正,刘病已对这桩婚事并没有任何的想法! 霍云简直想挠头。 ——看刘病已并不是不为自己的出身骄傲的人啊! ——否则,他哪里会那样注意言行举止? ——可是,他对娶那样的一个出身的新妇,竟然没有半点想法…… …… 想到方才刘病已对自己的话是如何理解的,霍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 绕着刘病已走了一圈,霍云重新在刘病已面前站定,皱着眉,很认真地道:“表弟明白我之意?” 刘病已讶然,刚想否认,额头就被霍云狠狠地屈指弹了一下。 捂着额头,刘病已自知无法再装傻,只能陪着笑,看着霍云。 看着刘病已这样,霍云忿恨不已,却也不好再动手,只能再狠狠地瞪上两眼,心中才渐渐消气。 见霍云的脸色缓了下来,刘病已才凑了过去,低声问他:“表兄,兮君可安好?” 听到这个问题,霍云的脸色陡然一变,却让刘病已心中一紧。 “表兄?”刘病已盯着霍云的脸,紧张地唤了一声。 霍云微微眯眼,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兮君自然是安好的……” 刘病已却不信,盯着霍云的眼睛,半晌都没有吭声。 霍云也没有回避,静静地与他对视,最后,还是刘病已先移开眼,低头行礼:“病已失礼。” 霍云微讶,却还是立起扶起刘病已,半晌才道:“表弟有何欲对兮君言者,我可代言之。” 刘病已没有客气,想了一会儿,才郑重地对霍云道:“表兄代我谢兮君所赠。再言之万毋忘吾当日所言。” “当日所言?”霍云挑眉。 刘病已却不肯说,只是笑道:“表兄可问兮君。”言罢,便郑重告辞。(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1、新年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君以为如何?” 送走刘病已,霍云从前院北堂时,忽然出声问道。 他的身边只有家老跟着,自然也不会是问别人,因此,那个老者想了想,才回答了这个十分含糊的问题:“皇曾孙?甚好……” “……仅此而已?”霍云有些惊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老。 老者低笑:“臣不知还能如何说?哦……其肖似卫太子!” 霍云莞尔,随后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以为其甚似大人。” 老者一怔,随即摇头,十分确定地道:“不似!” “哦?”霍云微微皱眉,有些不满自己的看法被否决,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老者轻笑:“霍将军行事皆仿大将军,又随侍先帝、大将军多年,神态、举止难免相似……却终不是……” 霍云觉得家老的话不顺耳,却又无从驳起,只能听着。 家老淡淡地言道:“大将军是千古难寻的利剑,锋刃不必出鞘亦足以震慑四方……” 霍云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卫太子亦不似大将军?” 家老十分怪自家主君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自然!” ——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过……”家老回忆了一下,却是忍不住叹气:“确实肖似!然……卫太子……不是剑……如玉,动人心魄,却易碎……两人完全不同。” 霍云无语,想到兄长提起卫太子的神态,他不由垂下眼。 ——动人心魄啊…… ——如玉…… ——玉…… …… “……其实……以臣之见……皇曾孙亦只是肖似卫太子。”恍惚中,家老的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一震,几乎是立刻就出声追问老者:“何意?” ——他的家老分明是话中有话…… 家老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不见一点云朵。 “太子敦厚……皇曾孙……”家老思忖着,似乎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比较合适的形容词。 霍云轻笑,唇角微扬,说了一个字:“冷。” 家老一怔,随即点头。 ——不错! ——冷! ——不是对别人冷,而对自己冷! ——然而,一个能对自己冷心冷情的人,又能对他人有多少热情呢? ——他是皇太子唯一的血裔! ——先帝的正统嫡裔! ——他却能那么平静地看待自己的婚事! ——甚至能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别说霍云,就家老当初听说这事时,都是忿恨不平,其它……什么想法都没有! 当时,霍云甚至直接找上了霍光——霍山说过之后,霍云倒是对刘病已这个表弟多了几分真心,自然也就不会乐意他娶一个连少吏都算不上的暴室啬夫的女儿为妻。 霍光耐心地听侄孙抱怨完了,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病已不可娶贵子。” 霍云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没有敢问出来。不过,霍光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 ——总归不能娶家世高贵的女人,那么,暴室啬夫就暴室啬夫吧…… …… ——他们这些外人尚且如此,刘病已自己反而没有身在局中的迷茫…… ——这需要何等的冷静才能做到啊…… 霍云眯起眼,负手而立,站在廊上,半晌都没有动。 ——该说……他的叔祖……教得太好了吗? …… 最后,霍云还是回了北堂,在进内室前,霍云又招过自己的家老,让他派人去霍山家说一声,他想见一见霍山。 霍山并不是这一日休沐,而且,他是奉车都尉、侍中,根本不可能轻易脱身。霍云所说的“见一见”自然是在宫中。因此,第二日,霍云直接就去了霍山的庐舍。 “阿兄!”霍云一见霍山便唤了一声,庐舍本来还有其他人,一见霍云过来,立刻便要让出去,却被霍山制止。兄弟俩并肩走了出去。 “何事?”霍山很怪地问霍云。 ——方才在庐舍还好,这会儿,只见霍云的脸色都发白了! 霍山不由挑眉:“惹祸了?” 霍云摇头,随即拉着兄长一直走到水渠旁,找了一个大石坐下,随后才在兄长耳边轻声道:“阿兄在禁中,上究竟如何?” 霍山挑眉:“尔竟关心此事?” ——霍云是少子,一贯都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的。 霍云的确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上不讳之日……不远……”霍云看着兄长,向他求证。 霍山点头了,也没有隐瞒。 “从祖将立何人为嗣?”霍云喃喃自语。 霍山怪。 “大人未言。”霍山拍了拍弟弟的肩,“然,此事不足虑!” 霍山对这件事丝毫都不担心。 ——霍光自然会安排一切的。 ——毕竟,这件事上,霍光才是首当其冲的人。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阿兄,表弟如何?” 霍山一怔,半晌才道:“是又如何?” ——他相信,霍云不是为了那个“表弟”的前程而特地来问的,那么…… 霍山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他们那个“表弟”…… 霍云绕着手指,沉吟了一会儿,才对自己的兄长道:“表弟比今上……看得清……” 霍山挑眉,半晌才想通霍云的意思,不禁失笑。 “尔为吾家忧?!” 霍山的笑意让霍云有些不满了。 “吾家无忧乎?”霍云反问。 霍山挑眉,拍了拍弟弟的肩,示意他随自己前行。兄弟俩沿着渠边的小径慢慢地行走。 “吾家何忧?”霍山轻声道,“无非秦之吕不韦而已……” 霍云没有吭声。 ——既然能说到吕不韦,也就说明,霍山对自家未来的看法与自己别无二致。 ——以权臣来说,霍光的权力已经是极致了。 ——伊尹、周公也不过如是了! ——盛极而衰,虽然不悦耳,却是最朴实的道理! 霍山并不认为霍家可以一直拥有这样的权力。 ——霍光有先帝遗诏,今上即位时年幼,如今长大,却是身体虚弱…… ——换一个皇帝呢? ——哪怕是先帝遗诏顾命的辅臣,也不可能完全握着权力不放,毕竟,君臣就是君臣! ——又有哪一个皇帝能容忍一个权力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臣下呢? ——不是没有全身而退的权臣,但是,那些人也就只是把权力维持到自己逝世而已。 ——家族…… ——那些人的后人是无法维持权力的。 霍山很明白,也没有任何的妄想。 “大人在世,吾家无忧!大人薨……”霍山轻笑,“吾家但顺上命,又有何忧?” ——霍光不在了,他们失了庇佑,顶多罢职归家。 ——谁还能非要与几个闲人作对啊?! 霍云却没有那么乐观,抿了抿唇,他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昔日,吕禄舍印,吕氏又如何?” ——难道当年吕氏没有退让? ——难道当年吕氏真的意欲不臣? ——哪一个谋反的人会把将军印交出去? ——这个世上……不是你退让了,对方就会跟着罢手的! ——以霍家现在的局面,有朝一日,没有了权力……便是任人宰割的份! 霍山挑了挑眉,有些明对自己弟弟的担心了,不过…… “表弟若当真……兴……必依霍氏……岂会自断臂膀?”霍山反问,仍然觉得霍云想得太多了。 ——刘病已并无外家可恃,孤身一人,若是当真有幸……除了霍家……他还能依靠谁? ——那时,霍家与刘病已共进退,又怎么会有忧呢? 霍云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人不让表弟娶贵女……”霍云瞪大了眼睛看着兄长。 ——若是有一日……那个阉人之女…… 霍山挑眉,未置可否,却也没有打击自己的弟弟,反而笑道:“汝为从叔忧?” 霍云一怔。 ——霍禹? ——他为霍禹担忧? …… ——怎么可能!? 霍云皱了皱眉,对霍山的说辞十分不感冒, 霍山不由失笑。 “我等与从叔不同。”霍山拉着霍云往大道走去。 ——他们是景桓侯的后人! ——他们与那个皇曾孙有扯不断的血缘。 ——他们只是霍光的侄孙! ——霍家诸人,需要担心的只有一个霍禹。 ——他们与霍光的诸女、外孙一样……终究不算霍家的核心! ——也不可能担得起霍家的未来! ——说白了,霍家的未来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至于,霍光会如何安排……更不是他们能掌握的了! 上了大道,霍山才笑道:“表弟成婚,汝可代我致礼?” ——他之前还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呢! 霍云一怔,抬手拍上额头。 ——他把霍山给忘了! 霍山不由翻了一个白眼,随即问他:“何时之事?” 霍云老老实实地回答:“六日前……” ——正好是他的休沐日…… 霍山想了想,才道:“后二日,我休沐,我自去登门。” 霍云低头应了。 兄弟又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岔道处。霍山拍了拍霍云的肩,再次叮嘱。 “不必多想!” “诺!” ****** 寒风肃杀,冬日暖阳。元凤五年的冬天终究是走到尽头。 随着除夕的到来,新的一年也终于来临了! ——元凤六年。(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2、庙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六年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孝武皇帝元封三年,汉灭朝鲜,之后,汉分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其中,又以玄菟郡面积最大。 始元五年,罢临屯、真番二郡,分属并乐浪、玄菟。其中,玄菟郡由沃沮西迁至句骊,而自单单大领已东,沃沮、秽貊悉属乐浪。 ——说是分属,实际却是将辽东四郡整合为二郡。 ——乐浪是扩大,将临屯、玄莬与乐浪合并。玄菟郡则是向西迁徙,与辽东郡比邻。 这一次,所筑的玄莬城就是玄菟郡郡治的城。 之所以需要重新建城,是因为玄莬郡所辖的十县中,西部的七县被划归辽东郡,只辖三县的玄莬郡不得不重新建城以为郡治。 元凤六年,原本在四郡中面积最大的玄菟郡几乎名存实亡,下辖三县:高句骊、上殷台与西盖马。 这样的设置并非毫无道理。 ——卫氏朝鲜全盛时,沃沮、秽貊、真番、句丽胡都是其属国。汉灭朝鲜,以沃沮与句丽为玄菟郡,秽貊为临屯郡,真番为真番郡,朝鲜为乐浪郡。 ——沃沮、秽貊、真番的情况又不同。 ——秽貊、沃沮,原本就是箕子受封朝鲜时的属地,而真番在春秋战国时,仍然是与朝鲜并列的国家。 ——始元五年的整合实际是将朝鲜故地重新合为一郡,也就是乐浪郡,而被朝鲜征服的真番则成了玄菟郡。 ——沃沮人与秽貊人系出同源,都是秽人。 ——可以说,单单岭以东的土著居民都是秽人,包括朝鲜。 ——所以,由四郡整合为两郡,也是将秽人全部划属乐浪郡,真番与句丽胡都是划属玄菟郡。 ——春秋战国时,真番曾被燕国所治,真番人与中原来往颇多,因此,到元凤六年,真番人主要分布的七县被划给了辽东郡,又将辽东郡长城以外的部分划给了玄莬郡。 ——如此一来,玄莬郡就彻底成了塞外边郡,居民也以句丽胡为主。 玄菟郡下属的三县都是元封三年灭朝鲜之后建立的,并不足以为郡治,而如今,玄莬又孤县塞位,重新建城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样划分之后,边郡的相应防卫职能也就比较清楚了。 ——乐浪郡主要是针对朝鲜南部的土著,玄菟则主要是针对夫余等东夷。 除了定策的大臣与边郡的吏民,真正关注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刘病已自然也不可能对辽东的事情忽然感兴趣。 可是,正月朝请之后,霍光给送了一份信,要求其必须搞清楚乐浪、玄莬的事情,并说清其中的利弊。 刘病已不得不去研究。 因此,正月之后,刘病已几乎就被拘在大将军幕府——四郡的资料除了宫中所藏之外,只有大将军幕府最全面了。 也正是因此,刘病已就把新妇庙见的事情给忘了。 他给忘了不要紧,许平君也年少,对这些繁琐的礼仪也不是太清楚,但是,许广汉夫妇却愤怒不已。 三月庙见始成妇,庙见对男女都是十分重要的事,对女方尤其重要,比如,未庙见而卒的女子不能葬于夫家的墓地,必须归葬女氏之家,神主也不能礻付于皇姑,其夫只服齐衰之丧服,不杖、不菲、不次。 因此,对三月庙见,女氏之家的重视,不下于纳征、亲迎之礼。 庙见之后,女方家还要行致女之礼,同时接收男方家的反马,以示其女正式成为别家之妇,不再是自己家中的一员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男方不行庙见之礼,不反马,也就意味着男方家中尚未接纳此女……原因……自然难免让人猜疑。 因此,亲迎三月之后的那一天,许广汉特地告休一日,与妻子在家中等候,然而直到将近午时,也不见其女来遣人来报,夫妇二人都有些急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派人去了刘家,探听究竟,等听说刘病已数日未归,许媪气得全身直抖,直呼竖子不止。 许广汉虽然勉强压住了怒火,但是,也只是勉强而已,比妻子好不到哪儿去。 直到那个被派去苍头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句话:“掖庭令亦在,言刘君与女公子庙见不在城中,主君不必等……” 许媪正火大,根本没有听进去,许广汉却是听进去了。 “不在城中?”许广汉讶然言道,向苍头求证。 苍头连忙点头,一迭声道:“掖庭令确实如此言语。” 这会儿,许媪也反应过来了,瞪着眼睛问苍头:“掖庭令在刘家?” 苍头再次点头。 许媪看向许广汉,有些拿不准了。 ——张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许广汉垂下眼,没有吭声,只是道:“既然是张令之意……且稍安……” ——不在城中…… ——许广汉多少猜到了几分。 ——不过,无论如何,张贺既然去了,自然是不会不行庙见礼的。 刘病已去大将军府是背着许平君的——这种事情,别说新妇,就是霍光那儿,除了几个心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连他的妻与子都不清楚这件事。 张贺是知道的,但是,他也没有料到,刘病已会把这件事忘了,直到等了很久,刘病已仍然没有回来,他才派了心腹往大将军府去。 许家来人时,张贺派的人也就刚走,因此,张贺也没有多说别的,而是直接让许家不必等了。 ——有了张贺这么一句话,许广汉夫妇也就有话说了。 对张贺的说辞,许平君有些怪,但是,她知道,张贺是自己父亲的上官,刘病已对其更是敬重,因此,在张贺面前,她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肃手立在一旁,恭敬地侍奉张贺。 等许家奴婢离开,张贺才第一次看向许平君。他招了招手,让许平君走近自己。 他是长辈,又是中人,许平君也没有多想,立刻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问张贺:“张令有何命?” 这不是张贺第一次见许平君,但是,在这之前,他也没有与许平君有过什么接触。 ——选许平君为刘病已的妻,只是因为,许广汉虽然卑贱,但是,许家毕竟也是有根基的人家,教女总是有规矩的。 ——再者,许广汉与刘病已也算熟识,翁婿之间不会有什么矛盾。 看着强自镇定的少妇,张贺笑了笑,示意许平君坐下,随后才问:“病已待君如何?” 许平君刚坐下就听到张贺的问题,顿时脸红,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张贺也是经历过新婚的人,看许平君这般模样,如何能不知道其中的情况,不禁莞尔,随后却叮嘱:“病已孤苦,又无兄弟,只盼君早得熊罴之梦……” 许平君一怔,却是有些茫然了。 张贺一直看着她,见她如此,先是不解,随后恍然——自己说得太过隐晦,这个新妇恐怕是听不懂了。 ——所谓熊罴之梦,出《诗》中《小雅》的一篇《斯干》。 ——“吉梦维何?维熊维羆。”。 ——“大人占之,维熊维羆,男子之祥。” ——说白就是,熊罴之梦就是生男的吉兆。 ——这种典故…… ——别说一个后宫小吏的女公子,就是长吏之適子,也未必都精通《诗》。 张贺微哂,随即低声叹道:“能见病已有子,我愿足矣……” 许平君的两颊再次着了火,好容易才没有起身离开。 张贺笑出声,眼见新妇有些坐不住了,才止了声音,不再让新妇尴尬下去。 相较许平君的羞涩,几个年岁稍长的媵妾对张贺的话却是深以为然的。 ——无论哪一家的新妇,越早生子,在夫家的地位越稳。 她们不了解刘病已的身世,但是,三个月下来,她们多少也看出来了——刘病已娶许家女绝对不是许家人之前以为的高攀! ——这个宗室少年虽然没有王侯之爵,但是,属籍宗正,出手阔绰,又有一群出身显贵的好友,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人! ——相较这个少年,许家那个吏职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许平君不尽快在这个家中站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说别的,只是许广汉那个阉人的身份,就足以让许平君受人非议了。 ——因此,尽快生下子男,对许平君是最好的!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那几个奴婢毕竟不是许家世仆,与许平君也不熟悉,纵然有心,也是不敢轻易向许平君进言的。 张贺是爱屋及乌,见许平君尴尬,便转开了话题,向其询问家事。 许平君也知道好歹,顺着张贺的问题说开。两人一问一答,倒也是融洽。 不过,这么一问,张贺倒是有些皱眉了。 ——刘病已似乎并没有将家赀向新妇交代清楚。 ——听许平君话中的意思,她竟然对刘病已无所事事的情况颇为担忧。 毕竟是刘病已的家事,张贺不好多解释,只是笑道:“病已并非无事。”却没有多说一个字。 许平君等了一会儿,发现张贺无意再说,不由一怔,随即低下头,不禁懊恼非常——她竟然在夫家长辈面前说了近乎怨言的话语! ——若是张贺不喜…… 许平君的脸色霎时惨白。 “主君还!”堂下传来苍头高声的通报。 张贺站起身,笑着往外走,还没有下堂就与刘病已遇上了。 “张令!”刘病已疾步向前,立刻就要请罪。 张贺伸手扶住刘病已的胳膊,直接道:“君与新妇随我出城!”(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3、墓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发了话,刘病已自然无所不从,而张贺更是之前就安排好了。于是,刘病已与张贺同乘,许平君则与姆、婢同乘一辆辎车,其余苍头、私属或随车,或骑马,一行迅速离开尚冠里。 刘病已担心张贺的身体,直到马车进了城门,他才看了一眼,不由就是一怔。 ——他们一行出了尚冠里便上了尚冠前街,一路向东,他本来以为,必然是转道香室街从清明门出城,没有想到,马车竟从环涂绕到了宣平门。 没等刘病已想明白,马车便已经出了宣平门。 宣平门是长安城东出北头的第一门,又被称东都门、东城门。邻近此处的宣平里是贵人云集之地,又称“宣平贵里”。 宣平门外有郭门,也被称为东都门。 从宣平门至外郭亭有十三里,也就是广明亭,再往东就是广明苑。 看到广明苑时,刘病已就知道张贺为何带他出城了。 ——他的父亲,皇孙进正是被葬在广明郭北。 刘病已垂下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广明苑并不是天子常幸之地,占地也不算很大,因为比邻长安,又在东都门外,倒是被用作郎官的演武训练之地。 ——孝景三年,七国反,汉即军东都门外。 ——在此操练军队,也算是延续传统了。 尽管知道父亲的葬地,但是,刘病已并没有见过父亲的墓冢。 ——无论那个墓冢如何,他都毫无办法。 ——与祖父的墓冢一样,他的父亲的墓冢也是由朝廷安排的。 ——哪怕他不满意,也没有资格去改变。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正是因此,刘病已并不太想去父亲的墓冢…… ——为人子……却无能为力…… 然而,看着张贺越发惨白的脸色,刘病已又如何能说自己不愿呢? 一行人的马车没有入广明苑,而绕道向北,不一会儿就上了一条田间的小路,又行了一会儿,却是没有路了。 刘病已扶着张贺下车,后面,许平君也被姆、婢扶下车。 正是暮春三月的季节,南方已经是草长莺飞了,但是,长安却犹有寒意,只是毕竟是季春之时了,再如何寒凉也压不住满含生机绿色占据大地。 入眼便是一片碧色,倒是让所有人心旷神怡。 许平君以前也常出门,但是,这种没有压力地出行却是很少,因此,一下车,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舒服极了。 张贺站定之后,辨了一下方向,指了一下,对刘病已道:“往这边走。”随即又道:“尔与新妇同行。余者皆留。” 随行的苍头都应了一声,倒是许平君的姆、婢有些担心,刚要说什么,就被许平君阻止了。 从婢女手上拿过黑漆提盒,许平君连忙跟上已经往前走去的张贺与刘病已。 三人沿着田间的小径而行。没有走多远,许平君已经分不清方向了,只能急忙跟上张贺与刘病已,生怕自己被落下。 走了好一会儿,三人却是到了一处民里,然而,张贺又领着他们绕过了民里。这一次,虽然仍旧是乡亭的小路,但是,平整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显然是被精心维护的。 刘病已心中有数了。 果然,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路两旁开始有墓冢了。 ——这条路应该是通向这处民里的墓地的。 …… ——他的父亲就葬在这儿吗? 刘病已打量了一下周围,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的地方。 很显然,刘病已放心得太早了。 这是城外民里的墓地,一般都是家族式,从第一代开始就设计好的,自然是占得最好的地方,他的父亲…… 跟着张贺走了一段,三人再次上了崎岖的小路,一看就是罕有人踏足的,周围只见几个孤坟,都破败得厉害…… 越往前走,刘病已的眉头皱得越紧。 ——他出生数月,即丧亲,对父母毫无印象,虽然见别人与父母相处,难免自伤,却也不是没有见过不受父母所喜之人,因此,对父母,他有敬有爱,但是,毕竟是只是一点天性。 ——只看这么多年,他并没有特意去查父母的墓冢,就可见一斑了。 ——尽管如此,他绝对不会对父母身后的凄凉无动于衷。 当张贺在一座孤冢前停步时,刘病已不禁止瞪大了眼睛。 “大人……”刘病已忍不住红了眼。 ——这个墓冢一看就是埋葬后,又重起坟冢。 ——不过就是堆了一层土而已! …… ——可想而知,墓中会是如何地简陋了! …… ——这是他父亲的墓啊! ——他的父亲是皇孙啊! …… ——他一直以为,他的父祖固然不会有多么好的,但是,毕竟是孝武皇帝的嫡出子孙,再差也就是有限的…… ——可是…… ——现在…… …… ——他太天真了吗? 刘病已又愧又悔又悲又恨,盯着眼前的墓冢看了半晌,却只能用力咬牙,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怕…… ——他怕他一出声,就要难已平息的悲愤之声! …… “此即史皇孙冢。”张贺的声音并不高,也很平静,却很清晰地传入了刘病已的耳中。 刘病已定了定神,却是直接跪下,看着墓冢,半晌才稽首再拜。 见刘病已跪下,许平君也连忙跪下,随后又跟着刘病已行了礼,之后才打开盒盖,取出盛着特豕与稷的祭器,小心地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却没有放下,抬头看向张贺。 ——真的要墓祭? ——礼无墓祭,凡祭皆在庙。 刘病已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贺也有些犹豫,但是,看了看荒凉的坟冢,再看看刘病已强忍悲愤的神色,不由闭上眼,半晌才道:“曾孙初至,往昔亦无所祭,姑祭之。” ——以往,刘病已在掖庭,根本不可能祭祀父祖。今日……又何妨行权呢? 刘病已这才将祭器置于冢前。拜而赞飨:“子病已敬再拜。” 拜后,刘病已伸手,却是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回头看向许平君。 许平君不明所以,看着夫君,不知道他要什么。 “洒。”张贺只能在旁提醒。 许平君慌从盒子取了壶与爵,酤了酒,双手奉与刘病已。 刘病已上前将爵置于祭器旁,随后退回原位。再拜之时,却是良久没有起身,额头抵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许平君有些担心了,却又不敢动,更不敢出声,只能看向张贺,希望张贺能劝一劝刘病已。 张贺察觉了许平君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却是轻轻摇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刘病已缓缓直起腰,盯着面前的冢坟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祭器与酒爵。 “走。”等到刘病已收拾好了,张贺便简单了说了一个话,言罢便率先转身。 刘病已与许平君都是一怔。待回过神来,许平君更是无措地看向刘病已。 ——今日是她庙见之日啊…… ——如此就可以? “大人……”刘病已低声道,“新妇当祭……” 张贺看向许平君,慢慢地言道:“墓祭本非正礼,不必极礼。” 说着,张贺已经负手走开,却不是走回原路,而是走向更北的地方。 “此地甚僻。”张贺淡淡地言道。 许平君更加慌乱了。 ——张贺的意思…… ——哪怕不能全礼,也该让她这个新妇向皇舅(注)行礼啊! ——这般又算什么? 刘病已伸手握住许平君的手腕,拉着她跟上张贺。 许平君满腹的委屈,一边跟着刘病已走,一边落泪,却又不敢反驳。 ——刘病已拉着他走开,已经表明,他不会与悖逆张贺的意思了…… ——她一个新妇……又孤身一人……能说什么? ——即使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许平君一手被刘病已拉,一手提着食盒,只能任由泪珠不停地滴下。直到刘病已放开她的手,她才连忙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张贺看了许平君一眼,倒也有些不落忍,但是,想到张安世之前所说的话,他也只能当作没有看到,指着身旁的墓冢道:“此乃汝母王姬之冢。” 刘病已一怔,随即看向张贺,张贺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坟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皇孙诸妻无位号,皆称家人子……” ——既然只是家人子,自然也不可能称夫人了。 ——既然没有位号,如今……也就无所谓嫡庶了。 刘病已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张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长一少都是沉默着,许平君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直觉地,她知道张贺还会说出点什么…… 少妇悄悄地侧身,想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征和二年……太子宫中……上至良娣,下至家人子……无人得免……乃至无人收葬……”张贺轻声言道。 刘病已陡然攥紧了拳头。 “……王姬随史皇孙行……在此遇害……”刘病已瞪大了眼睛。 ——遇害…… ——不是坐诛,不是伏诛…… 张贺转头,指向来路,那里还有一不太起眼的坟冢。 “那是太子之女……”张贺的声音十分平静。 “曾孙……铭记否?”(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4、绝非侥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铭记……” 刘病已抬头看向张贺,眼中的悲愤未褪,又带上了几分茫然。 ——他要铭记什么? 张贺没有回答,缓缓地放下手,眼睛却仍然盯着那座孤零零的小冢。 ——那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卫太子有三男一女。 ——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多了就是不稀罕了。 ——作为太子唯一的女儿,那个女子是被太子捧在手心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吃一丝苦。 ——直到出嫁,她甚至没有独自下过一次阶…… ——就是那样娇养出来的女子,居然在乱事初始的时候离开夫家,回到了太子宫。 ——她是女子……哪怕太子败了……废了……死了……又与她何干呢? ——可是她回了太子宫……选择了自己的父兄…… ——最后,她与自己的兄长一共遇害…… …… ——与太子宫中的那些女子一样…… …… 张贺闭上眼,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贺,努力地思索张贺话中的意思。 忽而风起,明明是犹带暖意的春风,拂过冢间的如丝碧草时,竟然带起了一阵咽呜之声,仿若万千生灵犹在不甘地悲鸣。 许平君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刘病已的衣袖。 ——鬼神有灵啊…… 张贺睁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些疲惫地刘病已道:“曾孙不祭妣?” 见张贺如此,刘病已也没有追问,而是拉着许平君上前,祭拜了亡母。 这一次,从头到尾,张贺都没有发话,许平君也以主妇的身份,奠盎、荐豆,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祭拜之后,张贺便领着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登车时,张贺忽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扶着车户,半天都没直起腰。刘病已吓了一跳,扶着张贺却是完全地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张家的一个苍头跑过来,给主人递上丝巾与水壶,折腾了好一会儿,张贺才勉强直起腰,慢慢地登车,却仍然不时地掩唇咳嗽,脸色更是腊黄。 “大人……”刘病已有些急了,“去见医……” “不必!”张贺断然拒绝,随即便再次咳个不停。 刘病已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再加剧张贺的病情,不过,他还是要求御者先往张家去。 这一次,张贺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张家,因为有苍头早一步赶回来报讯,张贺的妻子亲自迎了出来。一见夫君,张家女君便红了眼。 刘病已刚把张贺扶下来,张家女君便扶了张贺的另一手,忍着泪道:“吾君……” “无碍。”张贺安慰妻子。 张家女君如何肯信,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与刘病已一起,扶着张贺进了门。张家女君也没有与刘病已客气,直接就将张贺扶到正寝。 两人刚服侍张贺躺下,就有奴婢来报,医工来了。 张贺毕竟是掖庭令,还有一个贵为将军的弟弟,太常的太医署也不敢怠慢,一接到张家的请求,便派了人过来。 一通诊视之后,那个须发花白的医工不咸不淡地吓嘱了几句老话——从去年开始,这位医工也算是张家的常客了。 张家女君要照顾张贺,刘病已便起身送医工出去。 出了正寝的院子,那名医工停了步,斟酌着语气问刘病已:“不知张令家中还有何人?” 刘病已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完全喘不过气了。 “……君尽可言于我……”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膛仿佛着了火似的,灼得他心疼。 盯着刘病已上下打量了一通,那名医工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备事矣……” 刘病已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却是什么都不清,腿脚更是完全站不住…… “……公子……公子……” 试探的声音忽远忽近,刘病已好容易才听清楚,正要勉强镇定,就感觉鼻下一痛,随即他就看到那个须发花白的医工。 医工转头,随即才再次看向刘病已,低声询问:“公子感觉如何?” 刘病已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地上…… 他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拉着医工,刚要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张令……”刘病已泣不成声,完全问不出来。 这种事情,医工见识得多了,也不觉意外,反而想到刘病已并非张贺的家人,却如此激动,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虽然想得远了,但是,医工并没有在神色上流露出来,只是一脸无奈地摇头。 “尔乃医……”刘病已想大声,却又怕惊动张贺,只能强自按捺,语气因此也更急了。 医工见多了病者家人的反应,因此,除了叹息,也只能摇头道:“医疾……不医命……” ——连疾,也不是都能治好的…… 听到医者这样说,刘病已不由一愣,好半晌,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医者也没有急着离开,反而伸手将刘病已扶了起来。温言安慰:“人生固有一死,生无憾,死何惧?” 刘病已凛然,随即却是苦笑不已。 ——道理……谁都知道! ——可是…… ——知易行难…… ——谁不希望自己所敬所爱所重的人长命无极呢? 医者也知道,这些话对于那些病者的亲人不过只是一番虚言,因此,劝慰过后便不再多言,拍了拍刘病已的肩,也不要他再送,径自起身,往外走去。 刘病已愣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慢慢地整理了衣裳,却不知道该不该再返回正寝,不由就站在原地愣了神,直到张家女君派了婢女来寻他。 “公子……”婢女见刘病已站在跨院中出神,心中不解,却也十分不安。 刘病已回过神,看向婢女,却发现婢女一脸的惊骇,而他的脸色一片湿意…… ——他居然泪流满面…… 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刘病已才问婢女:“何事?”虽然声音有些涩,但是,勉强也算镇定了。 婢女也察觉了自己的的失态,连忙回答:“主君欲见公子……” 刘病已一惊,立刻就往正寝走去,还没有到正寝的门口,就听见张家女君的保姆站在堂下,一见他过来,便拼命地摆手。 刘病已在堂下止步,那个年长的婢女也就没有再动作。 隔着门户,刘病已听不到寝房内的动静,但是,不一会儿,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堂上传来,保姆与另一个婢女连忙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刘病已也看了过去。 “曾孙……”出来的张家女君看到刘病已,便勉强笑了一下,更放缓了语气,“吾君正等……” 话没有说话,她便抬手,以袖掩面,随即转身从廊下离开,让刘病已连见礼都没有机会。 随侍的姆、婢连忙跟上女君,刘病已这才回神,脱履登堂,同时听到张家女君吩咐姆、婢:“遣家老去大伯家,将彭祖领来。” 刘病已一怔,随即明白——张家女君……这才松口了…… ——之前,这位女君一直不愿以侄子为后,据说是张******的一个御婢有孕……但是,现在…… ——若是张贺的大事就在眼下,一个还没有孩子……能抵得上什么时候? ——不说生不生得下来,就是安全生下了,一个御婢之子……能庶人的身份都勉强,若是张安世有异议,哪里又真的能承后? ——说到底,张贺一旦不在了,他们能倚仗的也只有张安世的照拂了…… ——张彭祖为后……其实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之前,张贺顾忌着妻子,不忍多说,如今…… 刘病已脸色一变,连忙奔向内室。 ——都说人……是最明白的…… ——是不是……张贺自己有什么预感了…… “张令……”刘病已奔到张贺的床前,看到张贺睁着眼,循声看向自己,才长吁了一口气,唤了一声,便在床前跪下。 “大人欲见我?”刘病已扬起笑容,仿佛十分愉悦。 张贺向着刘病已伸出手,刘病已连忙伸手,握住张贺的手,触手的冰冷感觉让他再也维持不住那份笑容。 “……大人……”刘病已将手埋在张贺的手上,“大人尚未见孙,也未见我有子……” “只怕……我是见不到了……”张贺慢慢地言道,眼中却是带了一丝笑意。 “大人!”刘病已急忙打断张贺的话,“大人一定可以……” “皇曾孙……”张贺轻声言道,却是让刘病已不敢再说了。 张贺抬起手,轻扶刘病已的脸颊。 “……大人……”刘病已不敢动弹,只能轻声唤道。 “皇曾孙……须铭记!”张贺用力地说着,每个字都说得很重。 刘病已胡乱地点头,尽管并不清楚,张贺要自己铭记什么。 似乎是没有力气了,张贺的手缓缓滑下,最后落在刘病已的肩上。 干枯苍黄的手却力似千钧,紧紧地按在刘病已的肩上。 刘病已并不是不觉得痛,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 ——也许……张贺……还没有那么快…… “……皇曾孙……”张贺用力地说着。 “……太子宫中,数百人……” “……唯君得全……” “……君之幸……” “然!” “……绝非侥幸!”(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5、铭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孝武皇帝钟爱长子,太子宫从师傅到家吏、舍人、宾客,从良娣到宫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人数上都没有什么限制。 ——设博望苑,任由太子招揽宾客。 ——听苏文、常融说皇太子借着觐见皇后的机会,与宫人戏,孝武皇帝毫不在意,转头又将太子宫的宫人增加到二百人。 ——更不必说,如王姬那样,由太子舍人从各地选来的良人。 ——说白了,就是怕委屈这个长子。 …… 那么庞大的太子宫,在太子兵败后,几乎无一幸免。 ——属吏下狱,宾客坐诛。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毋庸多言。 ——可是,女眷呢? ——从良娣到家人子,没有一个活下来! ——那才是真正的无一幸免……连收葬者都没有! ——哪怕是当年周勃等人诛杀诸吕,又何曾到这种程度? ——皇孙的適侧皆号家人子,全部坐诛尚算有理,可是,太子的女人呢? ——卫太子无妃,太子宫的女眷最多只是良娣。 ——那些女子连妻都算不上。 ——想坐诛? ——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身份! ——顶天了,也就是收孥! ——可是,征和二年,太子宫的女子……却全部遇害。 ——重要的是,她们是坐诛吗? 张贺按着刘病已的肩,一字一句地言道:“太子宫人从未下狱。” ——为什么没有收葬者? ——那些家人子的确有不少身份低微,连姓氏家人都不清不楚,但是,也不是没有良家子出身的女子。 ——哪怕太子败了,那些女子的家人呢? ——不是那些家人因为惶恐不安而坐视亲人死后无葬……而是真的难以收葬……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死的,更没有知道那些女子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死去的…… ——只是,当太子与皇孙的死讯传出时,当人们以为尘埃落定时,才有人随口说了,那些女子‘皆坐诛“…… ——然而……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没有丝毫的记录…… 刘病已几乎是惶然地看着张贺。 ——从未下狱…… ——他是在掖庭待过的,他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了! ——对于宫中的人来说,最不可怕的就是下狱。 ——哪怕是被用刑,也终究是有章可循的。 ——说白了,就是,总是有一线生机的。 ——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贵人直接处置! ——也不说理由,也不说律令,直接处置…… ——那才是想求饶都无处去、无话说啊! “……为何……”刘病已有些明白了,却又敢相信…… 张贺失笑,唇角扬起,然而,他还没有笑出声,便再次咳了起来。 “大人!”刘病已握着张贺的手,立刻将那些猜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时侯,那些纠结的往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往事就往事! ——死人挣不过活人,但是,已经过去的事无论如何也抵不过眼前的人! 不管别人如何,现在,刘病已只担心张贺! 张贺对自己的身体却没有那么看重。 咳了一会儿,张贺勉强压住咳嗽的感觉,强忍着不适对刘病已道:“为什么?” “大人……”刘病已想劝张贺不要说了。 张贺如何能不说? ——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 ——又还有谁会说? ——霍光?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的眼里何曾有过旁人? ——霍光恐怕根本不曾关心过那些人、那些事! ——对于霍光来说,能记住的只有一件事! ——太子死了! ——太子宫的其它人? ——呵…… ——既然太子都死了,那些人为什么不死?! 张贺无比确定,如果刘病已不是太子唯一仅存的血裔,霍光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他。 ——霍光对刘病已几乎是完全没有原则地包容了。 ——无论霍光的心思究竟如何,至少,任何情况下,他都会竭尽全力地保障刘病已的安全…… ——拿刘病已冒险……更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同样流着太子血脉的人…… 张贺轻笑。 ——他方才说不是侥幸…… ——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将侥幸二字放在心上? “为何……”张贺勉强开口,声音也低了下去,“为何太子宫人尽卒……为何卫皇后自杀……为何……” 张贺近乎喃语地言道。 刘病已不想让他再说了,但是,看着张贺的神色,他只能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听着张贺说话。 张贺也没有多少力气了,连手都从刘病已的肩上滑了下来。 “皇曾孙……为何仅君得全?”张贺轻声低语。 仿若重复的问题却让刘病已不由凛然,原本只是勉强做出安静倾听的姿态,这会儿,他才真的上了心。 ——为什么那么多无关的女子都死了,他却能活下来? ——他是皇曾孙。 ——是皇太子的元孙。 ——哪怕他的生母是卑贱之人,只要皇太子认他,皇孙认他,他便有非比寻常的地位! ——更何况,他的生母还远谈不上卑贱! ——他的生母不是奴婢,不是罪人,虽然是母家不明,但是,却是太子舍人从民家选来的歌舞者,再差也是庶人的身份。 ——如果他的生母因为是家人子而当死,他又如何能幸免呢? ——大逆之罪不过罪及父、母、妻、子、同产。 ——他的生母算不算是史皇孙的妻,犹有可议,他这个子呢? ——纵然他当时没有上宗正属籍,可是,他的存在没有知晓吗? 刘病已不由皱眉,心中那个猜测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皇曾孙……”张贺再次轻唤。 这一次,刘病已恍然回神。 ——他发现了,今天,张贺对他的称呼十分正式。 ——“皇”的意义是不同的。 ——自从始皇帝创造了“皇帝”这个词,“皇”代表的就是至高无上的统系。 ——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皇子、皇孙…… ——是“皇”而“帝”! 刘病已看向张贺,却发现脸色灰暗的张贺,眼神竟然越发地明亮了。 “大人……”刘病已低唤,随即又低语:“病已得全,赖天之幸,更赖众亡者……然否?” 听到“赖天之幸”时,张贺的眼神黯了黯,但是,刘病已接下来的话却让这位病者的眼神更加的闪亮。 ——然否? 张贺叹息不语,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然否? ——他要如何才能说出那个“然”字呢? ——那一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是轻飘飘的一个肯定,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桩旧事…… ——那是一种背负…… 张贺很清楚,因为,他之所以想告诉刘病已这些,就是想让他明白他的身上背负着什么! ——可是…… ——可是,真正到了这会儿,张贺又不忍心了…… 尽管如此,到了这会儿,刘病已也明白了。 少年皇孙的脸色霎时苍白。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不幸的! ——出生数月,他的父母、祖父母、从父与姑尽丧。 ——他也知道,他是幸运的。 ——在那场牵连甚广的祸乱中,他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的祖父仅留下了他一个后人…… ——但是,他从未想过,他为什么会如此幸运…… …… ——征和二年的那场祸事究竟是什么? 尽管刘病已并不清楚当年的一切,但是,那不意味着他就毫无想法。 ——不必理会起因与肇事者的究竟,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 ——很明显,那就是一次针对皇太子的打击! ——从头到尾,那场祸事就是想除去皇太子刘据! ——实在是再明确不过的目的了! ——既然是针对皇太子的打击,那么斩草除根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血缘是割舍不断,因此,皇太子的血脉都在“除去”的范围。 ——所以,不仅皇太子死了,皇孙死了,连皇女孙也没有幸免的机会! ——但是,无论如何,那些姬妾都不再必须“除去”的范围。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 ——他这个直系的血脉……反而活了下来…… …… ——难道那些人处心积虑,设了那么庞大的一个局,却连皇太子的血脉究竟有几个都没有弄清楚吗? 刘病已不相信。 ——那场祸事让太子家死亡殆尽,属吏、宾客得以幸免的都屈指可数…… ——可见对方的决心如何坚定了。 ——那些人会一时大意放过他? ——不可能的! 刘病已看着张贺,牙齿用力地咬住嘴唇,半晌才道:“大人……病已铭记!” ——不会是那些一心除去皇太子的人因为人任何原因放过了他! ——只是那些人没有办法除去他了…… ——虽然不清楚过程究竟如何,但是,想来,他能活下来,一定是得到很多人的保护。 ——卫皇后难道仅仅因为被废就会自杀? ——太子宫的家人子难道都是死罪? ——他的姑母为什么会与他的父母死在一起? ——哪怕他活下来,一个数月的婴儿……只有一句质疑…… ——他就是一定是“皇曾孙”?! 刘病已放开张贺的手,郑重稽首:“病已铭记!”(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6、必不可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少年的承诺让张贺一时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行礼之后,刘病已向前膝行几下,又向张贺靠近了一些,才强笑着道:“大人,病已明白……” 张贺的笑容淡了一些,却没有移开目光,仍然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半晌才睁开,低声道:“病已明白大人之意。” 张贺瞪大了眼睛。 “病已此命得全,所赖者甚众……” “病已须铭记!” “须珍重!” 刘病已认真地对张贺说。 张贺的神色缓了一些,随即就听到少年哑着声音,郑重承诺: “病已因众人所望而生,必不可负!” 张贺神色陡变,竟然挣扎着想起身,却难以做到。 “大人!”刘病已想阻止,却被张贺狠狠地推开。 “大人?”刘病已不解,却仍然告了过来,重新伸手,却是将张贺扶了起来,又连忙将床尾的凭几拉了过来,让张贺靠着。 “必不可负?”张贺靠在凭几,有气无力地质问。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必不可负? ——不可负…… …… ——他的话……分明是带了怨气…… 见他低头不语,张贺更觉得愤怒。 “皇曾孙,尔以为我是为此而言?”张贺扶着凭几,一边咳嗽,一边质问刘病已。 ——他以为自己是在替那些逝者索求回报吗? 刘病已摇头,心里却有些发虚了。 ——他难道真的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至少他的话……真的带了这样的意思…… ——他难道不是想着,从今而后,他必须背负着那些人的期望而活吗? ——他难道不是想着,自己绝对不能辜负吗? ——他难道不是想着,自己必须回报吗? …… 刘病已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张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大人之意,病已不明,然病已知道——病已不敢有负。” ——因为不敢,所以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相负! ——不是那些人想要什么回报,而是…… ——他怎么能不予回报? 张贺的脸色缓了缓,随即又是一阵咳嗽,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坚持太久,不一会儿,张贺便止了咳。 刘病已没敢再上次,而低头跪在张贺的面前。 好容易舒服一些,张贺也不想再与刘病已计较,伸手挥了挥,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刘病已挨着张贺坐下,看着张贺枯黄的脸色,不由就红了眼。 “张令……我去求大人……让大人派太医……”刘病已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太常属下的太医只是为吏民施医,少府属下的太医署才聚积着天下名医。 张贺却摇了摇头,笑道:“愚子……吾即少府属吏。” ——同为少府属下,难道他想让少府太医诊视一下,还需要转着弯让霍光出面吗? 刘病已顿时沮丧起来。 张贺拉过刘病已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再看向已经成人的刘病已,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张贺不能说自己不开心。 ——回报? ——当初谁会想着回报呢? ——想着回报的人又怎么可能那样的不惜命呢? …… 张贺轻笑,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皇曾孙……太子宫之人,为太子而死,乃是本分……” ——是的…… ——其实……说起来,霍光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们是太子的人,太子不在了……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吗? ——先帝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 ——若不是张安世见势不对,上得早,等太子死讯传来,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免死…… ——就是太子宫的那些女子…… ——谁不知道她们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哪怕是后来先帝追究太子之冤,也没有人为那些女子说一句话! ——身为太子与皇孙的女人,她们本就该死! ——至于是是如何死的…… ——重要吗? 看着张贺淡漠的神色,刘病已知道,张贺说的是由衷之言。 ——至少,对于张贺来说,就算真的为他的祖父死了……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所以,当他的祖父只剩下他一个后裔时,他们可以为了保护他做任何的事情! …… 刘病已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如此高义深情,他该如何面对? …… ——曾经,他是那样地厌恶自己被当成祖父的延续…… ——可是…… ——现在,他能说自己厌恶吗? …… ——他还能摆脱祖父的影子吗? 刘病已垂下眼,无声地苦笑。 ——不是不能说,而是,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厌恶了…… …… ——就算所有人都在他的身上寻找他的祖父的影子…… ——又如何?! ——那些人与那些亡者一样,为了他的祖父而甘心情愿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他们不计生死,不计得失…… ——难道为的是他们自己? …… ——他受益良多…… ——难道他还能让自己厌恶那些人? …… 张贺用力地攥了一下刘病已的手,让刘病已恍然抬头。 “大人……” “皇曾孙……可知吾等所愿否?”张贺低声道。 刘病已垂下眼,没有回答。 ——他们会有什么愿望? 勾起唇角,刘病已苦笑不已。 ——他猜得到,却不认为那是可以实现的愿望。 刘病已没有低头,张贺自然也将他的神色看在了眼中。 松开一只手,张贺轻抚刘病已的背。 “皇曾孙,岂不知……事在人为!” 这是张贺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刘病已却不由睁大了眼睛。 ——张贺是什么意思? 张贺的手轻轻地按在少年的后背,声音也低了下去,仿若耳语。 “君不必知详情,只须善自珍重。”张贺的声音极轻,语气却极重。 刘病已惊诧非常,转头看着张贺,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全身更是僵硬无比。 …… ——这……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病已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紧,连呼吸都不敢了。 …… ——这太可怕了…… ——张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 张贺毕竟病重,悬着的手不一会儿就颤抖起来,只能缓缓放下。 “太子才是先帝正统。”张贺低声却坚定地陈述着。 “皇曾孙只须铭记此。” 刘病已不由一怔,心中不无异议,却又不敢与张贺争辩,只能沉默。 似乎是察觉了刘病已的想法,张贺笑了笑,低声道:“吾等之愿,皆凭此。”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大人……上在位……” ——无论如何,现在的皇室大宗是今上,不是他的祖父! ——如此……谈何正统?! 张贺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今上……”张贺低声询问,“皇曾孙以为今上之位安否?” 刘病已无言以对。 ——今上之位安否? ——简直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当今天子从即位开始,帝位就有一日安稳过! ——若是霍光这个大司马大将军…… …… ——霍光…… 刘病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怎么忘了…… ——霍光这个大司马大将军对今上……可不是那么……忠贞不二! …… ——而且…… ——只看霍光对他的关心就知道了…… ——霍光对他的祖父……也绝对不是不看重的…… …… ——莫非…… 刘病已眨了眨眼,忍不住问张贺:“大人……大将军……” 他没有敢把话说全,就像张贺也没有敢把话说得很明白一样。 ——隔墙有耳,不能不慎、 听到刘病已的话,张贺却是一怔,随即摇头,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与吾等不同……” 刘病已一愣,随即便悬了心。 ——莫非他想错了? ——但是…… ——若是霍光……有不同的想法……张贺又怎么敢这样说?! ——事在人为? ——的确,事在人为! ——但是,想要办成“事”,总要看“人”有没有那个“为”的能力吧! …… 刘病已正在惊疑不定,就听张贺慢慢地言道:“大将军不知,然其必不会相悖!” 这句话,张贺说的是前所未有的肯定与明白,却让刘病已更加糊涂了。 这一次,张贺并没有含糊过去,而是很认真地向刘病已解释。 “大将军与吾等不同。” “其非太子之属,乃先帝所属。” 张贺很明确地对刘病已交代。 “虽然如此,大将军亦重太子,故其定然善君!” 刘病已点了点头,心中豁然开朗。 ——如果说张贺与某些他从未见过的人是他祖父的人,那么,霍光应该是他曾祖父的人! ——所以,张贺说不同。 张贺轻笑:“大将军固然重太子,然则,其必以先帝之意为先!” 刘病已再次点头,表示明白,心中也若有所悟。 ——所以……霍光对今上…… 刘病已有些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霍光对今上的态度十分怪了。 ——既然霍光与张贺他们一样重视他的祖父,那么,对今上……霍光能有多少好感? ——恐怕只是碍于今上是先帝所立,所托,他不能不忠诚以待吧! ——偏偏…… ——偏偏今上对霍光并不信任…… 张贺低声冷笑。 “先帝之意究竟如何?”张贺低声问道,却随即摇头,显然并不需要答案。 刘病已也没有打扰张贺,静静地听着张贺仿佛自言自语的话语:“霍子孟当明……岂会与吾等相悖……”(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7、何人解语?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自己的曾祖父,刘病已所了解的一切与大汉的一般民人没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个伟大却很难让人亲近的君王。 ——他热衷于开疆拓土,却并没有连年用兵。 ——他热衷于敛财,却并没有创造名目繁多的税赋。 ——他多疑猜忌,典用重刑,朝堂之上却一直不乏良臣。 …… ——那是一个任何热衷功业的人都无法不向往的君王。 ——却也很难说,所有人都愿意有那样的君王。 …… 刘病已对此深有感触。 ——与所有热血少年一样,他崇敬那样的君王,可是,正是那位君王让他失去了所有亲人。 刘病已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征和二年的那场祸乱没有发生,他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他都会拥有比现在更多的东西…… …… ——他如何能说对这些毫无怨恨? 刘病已不禁摇头。 可是…… ——张贺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先帝之意究竟如何?” ——“霍子孟当明!” 刘病已背倚廊柱,望着檐角,径自出神思忖。 方才,张安世的適妻领着少子来了,刘病已自然不好再待在内寝,只能避了出来,将内室让给他们一家人。 其实,刘病已也是正好借机理理头绪。 ——今天这个庙见……真的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张贺的病,再加上他的话…… 刘病已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刘病已不得不承认,张贺……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正是因此,张贺格外想将一切都告诉他。 ——那些张贺认为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尽管如此,张贺心中仍然有不少的顾忌,因此,张贺始终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 刘病已能推测,但是,推测的一定正确吗? ——更何况……连张贺的想法都有很多是猜测! 刘病已静静地想着。 ——正确吗? …… 当这个念头不断地在脑中盘旋了许久之后,刘病已忽然回神,脸色更是惨白。 ——他最关心的竟是那些想法是不是真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希望那是真的呢…… …… ——他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 刘病已不敢再想,转身看了看仍然关着的房门,却是一刻都不敢多待了。 一路疾走,刘病已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往哪儿去,因此,直到被人拉住,他才停步,又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回神,明白拉住自己的是谁。 ——是他的妻子。 “平君……”刘病已的声音仍然有些飘忽,心中却不无愧疚。 ——他竟然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 见刘病已如此,许平君不敢多说,只能低声询问:“吾君……张令如何?” ——难道是张贺……可是,看张家的情形,又不像啊…… 刘病已本就心乱如麻,再听许平君的问题,想到张贺的病,心绪便更加纷乱了,但是,瞥见庭中的日昝上的指示,发觉自己让许平君单独在张家的堂上待了近一个时辰,刘病已也不好冲妻子发泄情绪,只能强按下满心的烦乱,对许平君道:“张家另有事务,我等且还。” 本来只是托辞,但是,随口说出之后,刘病已倒是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便直接对许平君道:“尔之婢在何处?” 许平君并非没有眼色,见刘病已这样说,也没有多问,低头回答:“我命彼等在车马处候命。” 刘病已点了点头,反手拉过许平君,往张家前院走去。 不过,刘病已夫妇并没有能够离开张家。 两人到了前院,刚要登车,就有军吏到门,直接称警。别说刘病已夫妇,就是张家奴婢都被勒令回避。 一见这个架势,刘病已便知道自己走不成了,他也没有多说,拉着许平君又往后院正堂走去。 “喂!”军吏见有人走动,立刻就要发作,却被身边的另一名军吏拉住。 刘病已是知道这些军吏的风格的,一听对方冲自己出声,也没敢再走,立刻停步,却也没有转身,直到听到身后又传了话:“无事,公子自便。”他才回头向出声的军吏致了意,之后携了妻子往后走去。 “为何?”被阻止的军吏有些不满——看那个少年服饰也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吧! 好心阻止他的军吏斜睨了同袍一眼,才慢悠悠地解释:“彼为皇曾孙,掖庭令极重。” 军吏不明所以:“皇曾孙?” ——知道是宗室之人,他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 想到这位同袍是新近才入京的,那名军吏便改了神色,认真地对他解释:“其乃卫太子之孙……” “啊!?”心存不满的军吏不由惊诧,神色更是懊恼不已,“吾过矣……” 见同袍如此反应,那名军吏不由愕然——没到这种程度吧…… 不过,他也没能追问同袍为何如此,因为张贺家的门外再次传来了骑士疾驰的动静。 ——他们的将军来了! 两人急忙指挥属下士卒列阵警戒,自己则迎了出去。 果然,前导骑士之后就见张安世在一队军士的护卫下疾驰而来。 ——张安世居然没有乘车,而是直接骑了马,可见是多么着急了。 骑士在张贺的门口分开左右而驻,张安世更是在门前就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虽然没有丝毫的不稳,却仍然让左右吓了一跳。张安世却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下了马就往门里赶。 前行称警的两名军吏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对张安世禀告:“将军妻与少公子已至。皇曾孙亦在。” 张安世点了点头,便出了前院,两名军吏不便再跟,在院门处停了下来。张安世的亲信属吏则跟了上去,只有长史停步,向出声的那名军吏问道:“皇曾孙在何处?” 那名军吏转头看自己的属下,一名什长上前,对自己主吏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名军吏才对长史道:“皇曾孙在正堂。” 长史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又去追张安世。 张安世对兄长家也是极熟悉,一路都抄了近道,直接往后寝正室赶去。 到了正寝前,张安世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举哀什么的…… 定了定神,又喘了一口气,张安世才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登堂入室,直到看见自己的长嫂与適妻、少子都在床前,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安世?”张贺讶然。 “吾君。” “阿翁。” 张安世的適妻与少子连忙见礼,随即让开位置,让张安世走到床前。 “大兄……” 看到张贺的模样,张安世不禁哽咽。 ——他知道兄长丧子之后便一直不适,但是,他也忙,又想着只是一时之痛,总是会好,便没有太在意,如今…… 张安世真的自责了。 张贺倒是浑不在意,示意弟弟坐到自己面前,随即笑道:“吾欲以彭祖为后,君可愿予之?” 见张贺如此,张安世强忍着悲意,笑道:“彭祖不肖,兄何不择延寿?” ——张延寿是张安世的次子。 张贺不由挑眉,却是看向自己的弟妇,随后才伸手碰了一下张安世的额头:“弟昏否?” 张安世一怔,随即才回过神,却是尴尬不已。 ——张延寿虽然是次子,但是,却是他的嫡子。 见夫君如此,张安世的妻子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夫君真的有此意即可。 随即,她又失笑——即便夫君真的昏头了,她的大伯也不会同意的。 ——哪有由適长出为人后的道理? ——又是小宗续大宗之后。 …… 张安世看了看彭祖,思忖了一下,才道:“兄已决意?” 张贺怪地看向张安世:“延寿不可出,不择彭祖……千秋?” 张安世没有说话。 ——相较少子,他倒是宁可张贺选长子。 ——也是他的私心。 ——长子是偏妻所出,次子与少子同是適出…… 张贺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同时低声对张安世道:“千秋已成婚有子,不若彭祖……” ——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妻子。 张安世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应允:“从今往后,彭祖即为兄子。” 张彭祖上前见礼。 张贺笑了笑,伸手轻抚张彭祖的头顶:“尔为吾后,善待吾妻、吾子妇、吾孙。” 张彭祖与张贺一向亲近,这会儿,听到张贺这样交待后事,如何能不悲痛。 “大人……”话未说完,张彭祖已经泣不成声。 张安世却见不得这样,伸手扯开少子,将他推到一边:“何至如此?!” 虽然他也是满脸悲痛,但是,张贺……总还没有死啊! 张贺向自己的妻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张贺的妻子啜着泪,点了点头,拉着弟妇与张彭祖退了出去,将内室留给了他们兄弟。 见状,张安世也定了定神,看向兄长,不解地道:“兄有事命我?” 张贺点了点头,扶着凭几,急喘了几下,才对弟弟道:“代我转致一言于大将军。” 张安世愕然,却仍然应了诺。(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8、“先帝正统犹在。”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的正寝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一应的器具都是半新不旧,倒是墙角的铜熏炉因为经常使用而格外地光亮。 此时,那个铜制的博山炉上香篆袅袅,氤氲着折射入室的阳光。烟气缭绕中,浮光流动。 “先帝正统犹在。” 张贺慢慢地对张安世言道。 张安世竦然变色,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贺。 “安世?”张贺唤了一声,看着张安世的双眼,一派平静。 “……大兄……”张安世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嗯?”张贺应了声,神色却没有丝毫地波动。 张安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兄长,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兄且安心。既已应诺,吾自会将此言转致大将军。” 张贺松了一口气,垂下眼,轻轻点头。 看着兄长面上的一丝兴奋之色,张安世犹豫了一会儿,才狠下心来,再次出声,对张贺言道:“弟亦有一言问兄。” 张贺抬眼,看向张安世,以眼神示意他但问无妨,双唇却紧紧抿住了。 张安世微微垂眼,半晌才道:“大兄是否……得遇故人?” 张贺是什么样的性子,张安世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当年太子家吏都是差不多的性子。 ——极明大是大非,看得清大局,却失去细致…… ——这不是什么缺点! ——当年,先帝出巡,几乎每次都将政务交予太子,太子亦从无差池,其中,太子家吏的功劳不小。 ——说白了,太子家吏就是太子的近臣,太子家本来就是一个******。 ——卫太子自己一贯磊落,行的也是大道,太子家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钻营之辈。 ——而且,与宾客之流不同,家吏总是汉之官吏,任职之人总是宦皇帝者。 ——如张贺,虽然卫太子的确忠心,但是,绝对也不会说对先帝就不忠了…… ——他们会为卫太子报屈,却不会真的认为是先帝之过…… ——说白了,他们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张贺从来都没有今上有任何的非议。 ——今上的的确确是先帝所立的皇太子…… ——既然如此……今上自然是正统! ——哪怕张贺不可能喜欢今上的存在,也不可能去相信那些针对今上的流言。 ——可是…… ——可是,张贺现在说“先帝正统犹在”! …… 张安世是尚出身,对这些说辞总是十分敏感的。 ——犹在…… ——这种近于警告的话,张贺不可能是为今上说的…… ——只能是为卫太子而言! ——那么…… ——这般明白地指述、警告……总不可能是张贺忽然兴起吧? ——再者,还让他去告诉霍光…… ——霍光如今是什么人? ——撇去那些冠冕堂皇的形容,他就是一个凌驾于君的权臣! ——那样的人是能随便警告的吗? 张安世应了,也准备去做了,但是,他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做! ——如果这是张贺的意思,那么,张贺必说清楚原委! ——如果这不是张贺的意思……那么,就必须说清楚出自何人! 张贺也没有隐瞒,只是苦笑不已。 “然。”张贺承认了。 张安世挑眉,追问道:“彼言何?” 张贺垂下眼,半晌才道:“其言……今上绝非先帝属意……” 张安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其……为太子宾客?”张安世低声询问。 张贺点头。 张安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半晌才道:“其有何凭?” ——如果说,太子家吏都是行事稳重之辈,那么,太子宾客就跳脱得多了! ——那位太子啊…… ——刘据的确是敦厚之人,但是,他绝对不是不通机变之人。 ——说白了,无论是刘家,还是卫氏,都不是纯粹的稳重心性。 ——刘据身上的血统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冒险之心! ——刘氏起于草莽,高皇帝自不必说,孝文皇帝即位伊始,便敢拒功臣示好;孝景皇帝面对七国之乱,半壁江山沦陷,却敢重用周亚夫,一心灭敌;至于孝武皇帝……孝武之世的功勋有几个在一开始不是让人看着、听着就认为不可能的? ——卫氏? ——都说卫氏和柔、退让…… ——敢领着万骑奔袭千里,直入匈奴腹地,在匈奴祭祖之地取军功的人不姓卫?敢分兵五路,合围夜袭,直取右贤王的人不姓卫? ——更不必说那个不姓卫的卫家人了! ——刘据不是不敢冒险,不敢行险! ——他要是真的是那样的心性,征和二年,他就不会直接对天子使者动手! ——那一次,刘据所用的大多是他的宾客。 ——逮江充、苏文的是太子宾客,杀韩说的是太子宾客,持节入宫的是太子宾客…… ——相较张贺这些家吏,那些太子宾客才是真正的将卫太子放在效忠的首位。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那些人没有出仕朝廷,他们在乎的只有卫太子! ——当年,太子宾客尽在诛杀之列,能逃脱的……都不是普通人! ——那些人会看着卫太子一系沉沦? ——只要想想始元五年的假太子案就知道了! ——会一心只视卫太子为先帝正统的只有那些人! ——而那些人能让张贺说出这样的话……总不能是空口瞎说吧? 张安世很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张贺没有回答。 半晌,张安世抬眼看向兄长,却发现兄长分明是一脸的惊讶,不由也是一怔,随即苦笑。 “大兄……” ——张贺居然诈他! 张贺也笑,有些欣慰,却也有些酸楚。 “其言于我之时,我犹不信……”张贺低声道,随即便是一阵咳嗽,久久难止,最后,更是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先帝正统一直在卫太子! ——这样说辞,他如何不愿信? ——可是…… ——他如何敢信?! 张贺很确定,先帝对太子没有任何不满,更没有废立之心,但是,说太子死后,先帝仍然没有另立太子的心思…… ——谁敢信? 反正,张贺是不信的! ——确立储君干系着帝统传承,是大汉第一要事! ——当初,孝文皇帝十月见高庙,正月,有司即请早建太子。 ——“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 ——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对于任何人来说,尊奉宗庙都是为人后裔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尊宗庙,根本就谈不上“孝”。 ——早日确立太子,也就是早日确定宗庙传承,以安先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先帝会因为丧子之痛就置之不理? 张贺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那个人言之凿凿,甚至直言:“霍子孟定然亦知此事!”实在是由不得张贺不动摇。 动摇了,张贺便不能不去求证了。 ——直接问霍光? 张贺不认为自己能让霍光直言相答。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别说不算亲近的人,就算是亲近之人,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更何况,霍光本来就是谨慎的性子…… 张贺只能迂回着试探。 ——其实,从为刘病已娶妇开始,他已经在试探了! …… 霍光的反应也让张贺又笃定了几分。 ——霍光并没有反对刘病已娶妇,只是限定了刘病已之妇的条件。 ——不要出身贵重的女子…… ——为何不要? …… 不必多想,张贺也能联想到刘据无妃的事上…… ——妻子的身份贵重不免让人忽视其本人…… ——就如先帝,明明是孝景皇帝的嫡子,只是因为陈后是大长公主之女,便总有些人认为,孝景皇帝因为陈后才立先帝为储的! ——更有甚者,居然认为四岁时,便与长兄受封皇太子同时而受封诸侯王的先帝,不得孝景皇帝的喜欢…… …… ——再想想张安世一直以来的反应…… 张贺觉得,那个人所言……可能的确……是事实…… ——先帝究竟是什么想法? ——太子宫的人自然不能确定,可是,天子近臣呢? ——霍光、张安世,甚至韩增等人呢? 张贺无法直接试霍光等人,张安世却是现成的! …… “大兄……可满意?”张安世无奈之极。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张贺会与卫太子的旧人有什么联系,更没有想到,那些流落江湖的太子旧人居然只凭那些流入民间的事情,就能推断到这种程度。 ——他该说“佩服”吗? 张贺轻笑着点头,虽然仍然咳嗽,脸上却没有太痛苦的神色。 张安世无奈摇头,随即却问:“兄之言仍告于大将军?” 张贺正色点头:“自然!” 张安世不禁有些不解:“为何?” ——彼此心照不宣就够了……不是吗? 张贺闭上眼,轻声道:“霍子孟须知此事。” 张安世一怔,随即皱眉:“彼等欲有所为?” ——难道那样还想谋拥立之功不成? 张贺轻笑,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咳意,轻声道:“我不知……然,其早有所为……”说着,便对张安世挑了挑眉。 张安世无言以对。(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19、解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了,因此,又与张安世说了好一会儿话,絮絮叨叨,各种事情不一而足,却都是交代自己后事的,让张安世听得难受,又不能不听,直到张贺的妻子前来奉药,张安世才顺势避了出去。 张安世的长史一直在正寝外候着,这会儿,见张安世出来,便连忙上前,将刘病已还在正堂的事又禀了一遍。 ——方才,刘病已要让张家奴婢来传话,意思很简单,天色将暮,他再不过赶回家,搞不好就在路上遇宵禁了。 张安世一怔,正想点头,让刘病已离开,忽然又想到张贺方才话,不由便改了主意。 “让皇曾孙稍安,我自安排。”张安世对长史吩咐。 见张安世这样说,长史也没有多想,应了诺离开正寝,准备去交代这事。刚走两步,却发现张安世也跟了上来,长史不由一惊,连忙停步,转身看向自己的将军。 张安世挑眉,随即摆手:“尔在此。我另有事。” 长史不好再问,只能目送张安世离开。 因为刘病已在正堂,张安世还特地避开了正堂,从侧院转到前院,才登车离开。 “入宫。” 这一次,张安世倒是轻车简从,匆匆赶到北阙,随即下车,直奔尚台。 ——他要见霍光。 赶到尚台,张安世却只见到了尚令——连杜延年都不在。——尚令倒也没有刻意隐瞒,见张安世便直接回答:“中宫抱恙,大将军往椒房请谒。” 说是请谒,但是,上官皇后怎么可能不见霍光? 张安世知道霍光与这个外孙女极是亲近,这一见,指不定祖孙俩能说多久的话,他却等不得。 ——刘病已还被他留在张贺家呢! ——真把刘病已强留上一夜,他日后还怎么见刘病已? ——就是霍光……也未必不怪他! 想了想,张安世还是往禁中去了。 以张安世的身份,出入禁门自是无妨,但是,入长秋门就有些麻烦了。 ——后宫起居之地就不是他们这些官吏可以随便出入的了。 不过,张安世也不是真的想进后宫,他只是让长秋门的宦者通报霍光,他有急事须相见。 张安世想着,霍光应该会出来,却不料,不一会儿,霍光却宦者请张安世至椒房殿。 从长秋门到椒房殿并不算远,张安世到了椒房殿便有大长秋亲自迎了出来,一直将张安世送到东厢前,才道:“中宫方用药,大将军在此见将军。” ——就是说霍光一时半会还没有打算走,只是寻了机会见见他…… 张安世不由一怔,见大长秋要走,便连忙伸手拦了对方,低声问道:“中宫之恙如何?” ——总不会中宫也得了什么重症吧…… 大长秋一怔,随即失笑,摇了摇头,对张安世道:“将军毋忧,中宫仅为微恙。” 张安世不由皱眉,却也不好再问,大长秋又指了指东厢的门户——霍光还在等着呢…… 张安世点了点头,才内户前扬声道:“右将军……” “子孺,入内即可。”霍光没有让张安世真的在外面请示完了,才答话。 内户的门是开着的,正对一架云母屏风。张安世绕过屏风,就靠南的位置垂了一面锦帷,他直接走过了,穿过帷帘就见霍光东向而坐,正转头看着他。 “坐。”见张安世进来,霍光抬手示意了一下,同时言道。 顺着霍光所指,张安世坐到霍光的对面的席上,与霍光隔几而对。 “掖庭令可安?”霍光先问候了张贺。 ——之前,张安世是告休出宫的,霍光自然是知道前后原委的。 提到张贺,张安世不由就黯了神色,无奈地摇头。 霍光也是一惊,刚想安慰一下张安世,就见张安世振了振精神,对他低声道:“家兄命我转致一言于大将军。” 霍光不由挑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张安世说下去。 张安世也没有客气,直接将张贺的原话复述了出来:“先帝正统犹在。” 霍光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看着张安世,似笑非笑地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言如何?” 这般不答反问的态度,却让张安世一愣,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见张安世不语,霍光笑了笑,随即便又问了一遍;“子孺以为,先帝正统为何?” 张安世不由皱眉,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盯着霍光看了好一会儿,张安世仍然看不透霍光的心意,只能硬着头皮,中规中矩地回答:“正统在適。” 霍光点头,未置可否,却又问张安世:“先帝之適在谁?” 张安世无言以对,半晌才苦笑:“大将军何必难臣?” ——先帝之適在谁? ——这个问题有必要问吗? ——立子以適不以长,立適以长不以贤。 ——先帝两任皇后皆废,无適子,自然以长子为適。 这个问题,换了哪一家,都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因为今上仍在,这个问题就不好答了。 ——同为庶孽,少子为適…… ——说出去,谁能承认? ——若是诸侯,有诏令,立少子也就立,毕竟上承天子之命,也算是有据可循。 ——可是,这是皇帝…… ——说今上是先帝之適…… ——哪怕他的的确确是先帝所立的皇太子…… ——让所有人如何能说今上是先帝之適…… ——不管他人如何,张安世是说不出口的! ——正因为是先帝之子,今上的身份才犹为可议! ——明明是一道诏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先帝偏偏就不肯下那道诏啊…… ——明明先帝自己就是因为生母被立为皇后,而获得无可质疑的適子身份的,到了今上这儿……不说立今上生母为皇后,反而将其下狱,直接就葬在云阳,连其陪葬茂陵的资格都给夺了…… ——谁相信啊!? …… ——可是,若说先帝之適在卫太子…… ——倒是没有多少可议的…… ——但是……终究是不合时宜…… …… “难君?” 看着张安世一脸为难的样子,霍光不由失笑反问。 笑了一会儿,霍光再次询问:“子孺无答?” 张安世想含糊过云,但是,看眷霍光脸上的笑容——明明是一派和煦……——他心中忽然一紧…… 握了握拳头,张安世看着霍光,轻笑而言:“非无答,无须答。” “哦?” 霍光挑了挑眉,轻应了一声,却是不肯让步,容张安世含混,明显是坚持要听他的答案。 然而,见霍光如此,张安世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微笑垂眼,张安世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卫太子未废。” 霍光点头,仍然是一派和煦的笑容。 “大将军……”张安世想趁机多问一些,却听霍光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彼等所恃即此。” 张安世心中陡然一紧,却是不敢出声了。 ——不必问也知道,霍光口中的“彼等’必然是指张贺之类的太子旧人…… ——虽然听不出霍光的喜怒,但是,只要想想他自己之前的反应,也能明白,霍光不可能为此而高兴的! 扶着凭几,霍光没有看张安世,径自垂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子为適,然病已仅为太子之孙。“ 张安世凛然,半晌才道:“今上无子。” ——霍光不止是不高兴,而是有些愤怒了。 ——听着霍光的话音……竟是觉得那些人得寸进尺……不知所谓了! 若是平时,张安世听过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次,偏偏有张贺牵涉其中,也就由不得张安世不为那些人辩解一二。 虽然是辩解,但是,在张安世看来,自己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从始元五年搞出“假太子”案之后,太子旧人就没有再出现过,甚至连那个“公孙病已立”的异像出来,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说白了,那些人与霍光一样,都不可能拿刘病已去犯险。 ——就是那个“假太子”的事,在张安世看来,更多的也是因为之前立上官氏为皇后,那些人眼见今上与辅臣可能联手,地位渐稳,才故意闹出来的。 ——目的不外是重提卫太子之事,动摇人心之类的。 …… ——这么些年没有动静,怎么现在一露面就直指至尊之位? ——还不是因为今上寝疾又无子,眼见就要由百官议立新君了! …… ——这种机会实在是太难有了! ——估计连那些人自己之前都没有想到今上会出这样的事! ——然而,机会来了,那些人肯放过吗? ——哪怕刘病已离皇位的确还有不短的距离,但是……错过了这一次,还能有下次吗? …… 张安世心中叹息——难怪连张贺都动心了! ——身为掖庭令,张贺对今上的身体情况是很清楚的,再被那些人一说,他如何能不为刘病已筹谋? ——当然,张贺在朝,自然比那些流落江湖的人看得更透彻一些。 ——所以,张贺更关心的是霍光的意思…… 张安世不由失笑,看着敛了笑容,一脸不豫的霍光,挑眉问道:“彼等所思,成败皆在将军。” ——你又何必不痛快呢? 霍光一怔,随即莞尔。 “子孺所言甚是。”(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0、春去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如今,皇曾孙该如何安置?” 见霍光松了口,张安世便松了一口气,随后才问及刘病已的问题。 霍光却是愣了一下,不解地反问:“曾孙?” ——跟刘病已有什么关系? 张安世也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刘病已的事告诉霍光呢…… “听家兄之言,彼等亦欲有所为……臣虑皇曾孙……即暂将其留于兄家。”张安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 听到这种避重就轻的解释,霍光不由失笑,随即反问:“我若无意安置,君将如何?” 说着,霍光轻扣了一下凭几,若有所思地道:“曾孙新婚……三月已足,今日当庙见……” 张安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也不曾细问,这会儿便有些无言以对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霍光已经又算了算时间,很确定地道:“今日,曾孙之妇当庙见。” 确定了时间,霍光不免怪:“曾孙为何在掖庭令家?” 对此,张安世更不清楚了,只能赧然低头。 ——他还真没有顾得上这些…… 见张安世说不出话来,霍光不由皱眉,随即扬声唤人,等人进来,张安世才发现,那人却是霍家的大奴,名似乎是……子都。 “去问问,掖庭令今日是否休沐。”霍光简洁地吩咐。 冯子都应了,悄无声息地出去,不到半刻便又回来复命。 “掖庭令告休。”冯子都答得也简洁。 霍光皱眉:“何故?中宫可知?” 冯子都点头:”即中宫所准。“说着便皱了一下眉,方道:“中宫问将军因何问此?” ——这话的意思就是上官皇后知道其中详情了…… 霍光当即起身,直接出了东厢。 张安世跟着起身,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要不要跟上去…… “子孺!”霍光唤了一声,却没有停步。 张安世看了过去,正在不解,就被冯子都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张将军速行。” 张安世这才连忙跟上霍光,却见霍光径自直行,竟是往后殿行去。张安世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霍光是皇后的外祖父,出入皇后寝殿自然无妨,他却是外人啊…… 尽管心存疑虑,但是,看着霍光疾行的背影,张安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上,心中却有些拿不准霍光对此是何感觉。 没等张安世想明白,他们已经到了皇后的寝殿。 守在殿外的中长秋一见霍光与张安世过来,当即就是一愣,不过,随即便迎了上来,首先给霍光行了拜礼,又给张安世见了礼,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将军是……” “中宫可能相见?”霍光没有等他说完便直接问了。 中长秋低着头,更加谨慎地道:“侍医尚未退,臣通禀……” “嗯。”霍光点了点头。 中长秋连忙入殿,不一会儿就出了殿门,一路小跑到霍光面前,垂手道:“中宫诏曰可。” 霍光轻轻颌首,转身看了张安世一眼,示意他随自己入殿。 一进殿门,张安世便闻到了一阵药味,随即就见一句长御迎了上来,拜过了霍光,便起身在前引路,显然是往内卧去了。 越往内走,药味越重,张安世不由凝了神——皇后不会真的病重吧…… ——上官皇后的在霍光心里的地位可是不轻的…… ——而且……皇后……这个身份也是至关重要的…… …… 等进了内卧,方过屏风,霍光便稽首见礼,张安世也连忙跟着行礼,根本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形。 “中宫长乐未央。” “大父……嗯……”轻柔的声音带了几分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右将军。” 听到称呼,张安世抬了一下,却见年少的皇后扶着长御的手站在床前,这会儿,正要重新坐下。 看到张安世抬头,兮君微笑颌首。张安世自知失礼,连忙低下头。 在床上坐定后,兮君并没有让长御答礼,而是直接轻声道;“大父与右将军且坐。” ——毕竟不是正式的相见。 瞥见霍光起身了,张安世才跟着起身,随即就看见两名绿衣宫人抬来了一座红纹黑漆秤,将之安放于床前的另一座方秤下首。 ——可能是没有预计到除了霍光还有旁人。 张安世自已对家中奴婢的要求就极严,见中宫属下行事如此严谨,心里首先就赞了一声,同时暗道——就不知这是这位皇后调教的,还是中宫属吏的功劳了。 等霍光与张安世坐下,兮君便开口询问:“大父为掖庭令告休而来?” 皇后的声音轻柔婉约,却总是带了几分不足。 张安世不由挑眉——看来,上官皇后的身体也的确不甚……壮…… 不能怪张安世想这些有的没的,毕竟,这是在皇后寝殿,又有霍光在,怎么也轮不到他与皇后对答。 当然,事关自家兄长,张安世还是带着耳朵在听的。 霍光与兮君亲近,倒也没有客气,对她的询问直接就点了头:“正是。” 兮君显然有些不解,带着几分疑虑,看了看张安世,才语气迟疑地问霍光:“我闻掖庭令乃右将军之兄……” 说着,也许是不太确定,兮君又看了一眼侍立于床前的宦者,见那名宦者点头,她才再次看向霍光。 听皇后提及自己,张安世连忙正襟危坐,目光却是垂下的。 ——很显然,皇后会提起张贺与他的关系,不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应该是听说他们兄弟的关系甚为亲密友爱,所以,才会觉得霍光来问她此事,有些……舍近求远…… 霍光瞥了张安世一眼,才回答外孙女的问题:“右将军未虑此事。” 兮君点了点头,便回答了霍光:“张令云,其欲今日出城,祭故人。” ——这是张贺的原话,但是,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就是知道的人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事情,哪一家都有。 ——虽然现在正是三月,并没有必须的祭祀,但是,拔褉之后,去墓葬之地看看,顺便祭拜,也不是没有的。 ——再者,张贺的身体日益虚弱,关心墓葬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时,听了张贺的话,皇后的傅母便叹息:“掖庭令恐是欲备大事……” “祭故人……”霍光微微眯眼,随口问了一句:“其可言何人?” 兮君摇头——他们都当那是张贺的托辞,哪里会细问? 霍光点了点头,不再细问,起身请退。 兮君自然是准了,但是,犹豫了一下,她仍然问了霍光一句:“掖庭令如何?” ——应该是张贺出了什么事吧…… ——否则,霍光怎么会关心区区一个掖庭令? 如果是旁人,兮君也不会关心,但是,张贺…… 兮君不能不关心。 霍光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回答兮君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大事,便径自离开了。 见霍光如此,兮君反而更加悬心。等霍光离开了,兮君才看向床前的那个宦者。 那个宦者一怔,随即便会意地点了点头,向皇后行了礼便悄然退出内卧。 这一番动作,左右侍御都当作没有看到,等那个宦者离开了,才有长御上前,轻声劝兮君休息。 兮君又哪里有心休息,正要拒绝,就见义微跪到床前,正色相劝,兮君才无奈地躺下。她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是,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见皇后睡着了,左右诸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皇后一直浅眠,睡得时辰也少,众人都忧心不已。到这会儿,义微才有暇问皇后忽然染恙的原因。 众人都看向倚华——当天是她陪着皇后出去的。 倚华苦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答:“当是拔褉之后,受了凉风。” ——皇后也是这样说的,说是三月三拔褉之后,就受了凉,但是,当时并没有在意…… 义微挑了挑眉,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倚华的神色,她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随即收拾了一下药具,将之都搁在棜案上,便捧着退了出去。 将出内户,义微又转身嘱咐了一下诸侍御:“中宫心思郁结,尔等当善加劝解。” ——说的是医嘱,但是,谁都明白,义微这是指倚华所言非实了。 倚华看了义微一眼,却只是无奈低头。 中宫诸人见了,心知其中有异,但是,既然倚华如此坚持,再加上皇后之前的说辞,谁又敢多问,都只作不明所以,却不肯开口。 义微更是连看都没有看倚华,说了那番话之后,冲众人笑了笑,便径自退了下去。 义微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将药具拿到中宫食官处,看着食官清洗了药具,才开始准备下一剂药。她刚取了两味药,倚华便寻了过来。 “义姬……”倚华在门外唤了一声,打着手势示意,让义微出来。 义微搁下药,示意了随侍的女医看着药,才走出食官舍。 两人对椒房殿都极熟悉,几转几绕之后,便进了一间空置的庐舍,与倚华一起,将门户都打开之后,义微才似笑非笑地问倚华:“可言乎?” 倚华苦笑:“无不可言。然中宫前番已与君言。”难道她还能说与中宫不一样的话? 义微挑了挑眉,没有再问,看了看门外,忽然说了一句:“三月尽则夏至……春去矣……” 倚华愕然,随即便苦笑不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1、春、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春去矣…… 春天是做什么的? 《诗》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从正月到三月,都是行吉礼的好时间啊! ——正月……正月之旦,是谓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乃以上丁,祀祖于门,及祖祢,道阳出滞,祈福祥焉。以上亥祠先穑,以祈丰年。……择元日,可以冠子。……命成童以上上大学……命幼童入小学……谒贺君、师、故将、宗人、父友、友亲、乡党耆老。…… ——二月……祠太社之日,荐韭卵于祖祢。……择元日,可结婚。……玄鸟巢,刻涂墙。……顺阳习射,以备不虞。…… ——三月……三月三日,以及上除……自是月尽夏至,煖气将盛,日烈暵,利以漆油,作诸日煎药。……农事尚闲……葺治墙屋,以待雨。……是月也,冬谷或尽,椹、麦未熟,乃顺阳布德,振赡匮乏,务先九族,自亲者始。无或蕴财,忍人之穷;无或利名,罄家继富。……缮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 夏小正记曰:“二月娶妻之时也。” 周制,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 一般的吏民之家都认为,仲春阴阳交,故顺天时,以成婚礼,所以,都是正月加冠,二月娶妇。 当然,也有一些更讲究的人认为这种习俗有悖古礼。 比如儒家就认为:“群生闭藏于阴而育之始,故圣人因时以合偶男女。穷天数,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桑起,婚礼杀于此焉。”又云:“冬合男女,春班爵位,皆谓顺也。”(注) 董仲舒也在中写道“圣人以男女当天地之阴阳。天之道,向秋冬而阴气来,向春夏而阴气去。是故古之人霜降而迎女,冰泮而杀止,与阴俱近,与阳俱远。诗云:‘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也。” ——也就认为,秋冬才嫁娶之时,到仲春之时,其实已经嫁娶的最后的期限了,所以,“令会男女”却来不及备礼,才会“奔者不禁”。 另外一些人又认为,婚礼根本不拘季节。 ——因为《春秋》的记载中,婚姻之期是四时通用的。 ——那些人为,《春秋》举秋毫之善,贬纤芥之恶,故春狩于郎,时,礼也;夏城中丘,不时也。此人间小事,犹得时失时,况婚姻人伦端始,礼之大者,不讥得时失时不善者邪!偏偏《春秋》二百四十年,鲁女出嫁,夫人来归,大夫逆女,天王娶后,自正月至十二月,从不以得时失时为褒贬。 ——隐二年冬十月,夏之八月,未及季秋,伯姬归于纪;周之季春,夏之正月也,桓九年春,季姜归于京师;庄二十五年六月,夏之四月也,已过仲春,伯姬归于杞。 ——再者,冠婚笄嫁,男女之节,冠以二十为限,而无春秋之期,笄以嫁而设,不以日月为断。《士婚礼》的请期之辞也只云“唯是三族之不虞”,卜得吉日,则可配合。 总这,婚姻之义,在于贤淑,四时通用,协于情礼即可。 事实上,虽然婚姻多结于春日,但是,在其它季节缔结婚姻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那位皇曾孙不就是赶在十二月成的婚? 可是,无论礼法如何,春季…… ——总是“有女怀春”,而不是“有女怀秋”……啊…… 义微行医多年,对女子之疾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到了春天,总有些人会有“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之类的心思,但是,那些人也知道这种心思与礼不合,因此,多会自鄙自轻,最后郁结于心,难免病上一场。 皇后的确是受了风寒,但是,直接病成这样,总是有别的原因的。 若是一般女子,义微多是依着礼法点拨几句,再说上几句亲人忧心之类的话,病人便不会再纠结了,可是,皇后又有不同。 自从初幸之后,因为霍光之前的禁令,皇后完全是专宠。在一般人看来,至少在义微看来,上官皇后应该不会有怀春伤秋的感受的……可是,偏偏皇后的病征又的确是多思…… 义微不免就怪了,却又想不出头绪,直到霍光也赶了过来,义微才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但是,偏偏上官皇后与知情的人又不露口风…… 作为医者,义微也明白,有些人天生地就好多思,难免伤脾,以至体弱,比如如今这位皇后的母亲。 ——敬夫人本就心思重,又好强,当年的事情一出接一出,最后难产而亡,在义微看来,几乎是不能避免的。 ——有那样的母亲,又年幼失恃,再加上父族尽殁,上官嫱就算再亲近霍光,也难免为自己伤怀,也不可能放下心思,无忧无虑。 ——可是,那些事……就算是元凤元年,也过去近五年了! ——前些年都没有因此而病倒的情形,怎么今年反而病倒了? 义微能怎么想? ——也就难怪义微往某些难言之事联想了。 这会儿,倚华找了来,义微也不想为难,见她不好开口,便干脆试探了一句。 虽然是试探,但是,义微还真的没有认为会是这个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容易想到而已。可是,倚华的反应却让义微心惊不已。 ——难不成……还真的是…… 幸好,苦笑之后,倚华又摇了头,这才让义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长御……”义微轻吁,看着倚华,满眼的怨尤——有她这样的吗? 倚华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更显凝重,让义微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长御亦不知详情?”义微忽然明白过来。 ——倚华既然来找她了,也就是打算与她说明事由,以倚华的性子,也不会故弄玄虚,可是,她却一直不言语…… ——只能是说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了。 倚华点了点头。 “中宫究竟为何恩……此番……我亦不能断言。”倚华轻声对义微说。 义微挑了挑眉,略一思忖,却是问倚华:“大将军为何而来?” ——探病? ——皇后病得是不轻,但是,还没有霍光不安的地步吧? ——霍光不仅来了,还留了不短的时间,连张安世让人通报有急事,他都没有离开! ——这其中…… 听到义微的问题,倚华不由眯眼,想了想才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巧的圆盒递给义微:“大将军为此而来。” 义微接过圆盒,又看了看倚华,见对方示意她打开,她才打开盒盖。还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只是嗅到其中散出的味道,义微的脸色便陡然一变,差一点就失手摔了圆盒。 义微手一直颤抖,好容易才重新合上盒盖,连忙就递还给倚华。等倚华接了过去,义微才颤着声,问她:“此药……从何而来?” ——这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宫中! 倚华收起圆盒,垂着眼,轻声回答:“大将军方才所予。” ——言下之意,霍光来椒房殿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听到这个答案,义微反而镇定了下来,神色缓了不少,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何意?” “大将军……忧中宫……”倚华冷笑,“有身!” 义微一怔,随即道:“中宫未……” 话未说完,义微便先变了脸色。 ——这一次,霍光亲自过来问了病情,明知道皇后并未有孕,却仍然将此药给了倚华,其意……不言自明了…… ——是预备日后…… 定了定神,义微向倚华伸出手:“此药不宜。” ——不就是不想让皇后有身吗?哪里需要用这种虎狼之药! ——用到这种药就迟了! 倚华犹豫了一下,才将圆盒又交给义微。 义微收了起来,淡淡地道:“大将军不知药力轻重。三日后我另予药于君。” 倚华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义微才再次开口:“方才之事……皇后并非因此而病……” 倚华点头,皱着眉,轻声道:“昨日,掖庭令告休,中宫……神色……” 义微一怔。 倚华又道,语气却十分的肯定:“别无它事!” 三月三拨褉时,皇后是受了风寒,但是,既然未召医者,也就是并无大碍,之后十数日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倚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张贺告休时,皇后似乎有一瞬的失神…… 两人相视一眼。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两人都是久在宫禁之中的,各自心照不宣,也不再言语。 相较宫中与张家的情形,廷尉狱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据说又要赦天下了…… ——对狱中的很多人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吉的事情了! 注:这是《通典》所记《孔子家语》之中的内容。1973年的考古发现,在西汉时,已经有相近内容的简牍传世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2、魏翁叔遇赦喜得信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廷尉狱与中都官狱不同。 廷尉掌刑辟,是公卿之中唯一的掌刑之官,一般来说,诸郡国有重大疑难案件都上报至廷尉寺求解,另外,皇帝也会将特别的案件交由廷尉处理。 比如,孝文皇帝车驾出行,过中渭桥时,有一人从桥下走,以至天子之马受惊。此人被捕后,就被交由廷尉处理。 当时的廷尉是张释之。因为此案,倒是留下了君臣之间的一段经典对答。 ——张释之验问此案中的被捕之人,那人也认罪,老老实实地答了:“县人来,闻跸,匿桥下。久,以为行过,既出,见车骑,即走耳。” ——张释之具此奏报:“此人犯跸,当罚金。”如此轻的刑罚,孝文皇帝当然十分不满,怒言:“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张释之解释:“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孝文皇帝思虑良久,终究是认同了张释之的解释。 虽然是地位最高的刑官,也是“天下之平”,但是,天下之狱并不是真的全都要报廷尉。不说诸郡国也,即便京师之内,也是三辅分治之。一般来说,在外之狱,郡县则守令主之,侯王国其始内史主之,后属于相。三辅及守令、相皆有专杀之权。更别说还有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各卿都可治狱。而且,皇帝还会委派使者直接治狱,也就是“诏狱”。 中都其它官狱还可以分一分是不是诏狱,廷尉狱本身就是诏狱。 既然是诏狱,也就与一般治狱不同,对于案验、讯鞠、论报没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往往依形势而定,而且,廷尉狱毕竟九卿属下,会系于此狱的不是高官显爵之人,需要经过“杂治”、“杂议”的繁琐过程才能定罪,就是案情重大、关系复杂,涉及方方面面人物,需要连逮追捕,所费的时间自然更多。当然,诸如犯人不肯招供认罪,或者定罪上报后皇帝拖延不准之类的情况也不会因为是廷尉狱就没有,因此,“久系不决”并不罕见。 比如,如今就囚于廷尉狱的魏相。 ——因为被人告发贼杀不辜,事下有司,没等到正式的处理意见,就因为治下之民过于热心的求情,而惹怒了本就对其不满的霍光…… ——下狱尉狱! 幸好,也只是下廷尉狱。 …… 魏相也明白,自己这次看着凶险,但是,霍光毕竟不是酷吏,也不是暴虐之人,并不会因为一时的心情就真的欲将人置之死地,因此,从河南到京师的这一路上,他不仅想好应对之辞,还让一路同行的家奴给家中的妻子送了信,让妻子出面,拜访几个与他颇有交情的京师官吏,总算是得了一个准信。 ——大将军尚未定其罪。 等到了京师,家奴把话传到,魏相才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先是河南之民聚函谷关欲入京为其请,这也是常例,不算什么,但是,戍中都官的河南卒又当道拦了霍光的车驾…… ——不能说河南卒做错了,只是,两件事并到一块儿…… ——霍光除了厌恶,对他还能什么印象? 魏相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也是因此,魏相对自己的前途十分不安。 ——不过…… ——让霍光生了厌…… ——他还有前途可言吗? 虽然也知道了可能要赦天下的消息,但是,魏相的沮丧失望并没有消失,直到丙吉来狱中看他。 丙吉是当过廷尉监的,如今是光禄大夫,又是霍光的亲信之人,想进廷尉狱探视一个人,只要那人不是什么大逆之罪,廷尉上下自然是不会阻碍。 丙吉对廷尉狱也算熟悉,问清了魏相的囚室,也不要狱吏相陪,要了一盏行灯,就单独进去了。 能在廷尉狱待着的小吏自然都是有眼色的,见丙吉这般姿态,便都极有眼色地止了步,在狱外候着。 廷尉狱与其它官狱一样,里面总是很黑暗,零星地挂了几盏灯,权作照明。丙吉走得很小心,他虽然熟悉狱中的情况,但是,毕竟也多时不来,不时就得停下辨一辨囚室的具体位置。不过,一路下来,总算是没有走错过。 站在魏相的囚室外,看着里面坐着的憔悴身影,丙吉挑了挑眉,才搁下行灯,唤了一声:“弱翁安否?” 下狱一年,魏相的反应慢了不止一点儿,先认出丙吉的反而是跟来狱中服侍魏相的大奴。 “光禄大夫。”魏家苍头连忙跪下行礼。 当时,魏家人为了魏相的案子,也是去过丙吉家的。 魏相这时才站了起来,抬看向在木栅外负手而立的丙吉,不由苦笑着一揖。 “少卿。” 狱中也不便宜,丙吉答了礼,看了看囚室,确认魏相在狱中并未受刑,再看看他强打精神,却难以掩饰的颓废模样,不由就摇了摇头:“魏君……” “古之君子何如则仕?”丙吉正色而言。 魏相不由凛然,随即便面露愧色。 丙吉所言其实是昔日陈子问孟子的问题。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魏相与丙吉都精于经术,魏相如何能不明白丙吉的意。 ——其实就是劝他。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魏相振奋了精神,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古之君子仕乎?” 丙吉一怔,随即便不由莞尔:“三月无君,弱翁皇皇乎?” 两人的问答同样出自《孟子》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丙吉的话虽然用典,却是说魏相如此颓废是因为失其官,不能为君效力了…… 魏相愕然,却也忍不住笑了,笑过才答:“何止三月?!君来非吊?” ——他何下狱这么了,丙吉来,难道不是安慰他吗? 丙吉笑了笑,倒也没有否认,又踱着步,看了看魏相左右的囚室,见都是空置的囚室,他才重新走到魏相的囚室前。 ——魏相毕竟是二千石,所在囚室也算是规格高的,否则,他家的奴婢也不能进来。 ——这种囚室最重要的就是清静,当然,也是为了防止罪人在狱中串连。 见丙吉如此,魏相心中倒是一动。 ——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丙吉这个人,魏相是了解的,人是不错的,心性敦厚,却也不乏手腕,人脉更广。 两人相识多年,关系不错,但是,也绝对不是过命的交情。尽管如此,魏家人求上门时,丙吉没有推托,却也没有全应,只是说会代为打探一下消息,尽力帮忙。魏家人以为是虚辞,等魏相进了廷尉狱,听狱吏一说,才知道丙吉之前已经来打点过了。 用狱吏的话说,不是丙吉这层关系,魏家要打点的就多了去了,还未必真的能让魏相舒坦多少。 魏相是感激丙吉的。 不过,后来,魏家人再去丙吉家,丙吉就不肯见,其中透出的意思让魏家所有人都心惊不已。 ——丙吉的回避就意味着,在魏相的事情,他没有能做的了。 魏相的颓废倒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个消息。 ——在魏相认识的人中,丙吉算是离霍光最近的一个人了。 ——霍光的态度才决定一切啊! …… ——这会儿,丙吉来了…… “当真要赦天下?”魏相问道。 丙吉点头:“然。”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魏相看着丙吉,原本神色黯然的双眼又亮了一些。 “大将军……”魏相有些紧张。 ——应该是好消息吧…… 丙吉笑了笑:“君当仕。” 魏相闭上眼,心里却激动不已。 ——这一关……算是真的过了! ****** 元凤六年,夏,赦天下。 魏相出狱,随即有诏,令其守茂陵令。(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3、赦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元凤六年的初夏,承着赦天下的诏一起颁下的,还有另外一份诏。 ——制诏:“夫谷贱伤农,今三辅、太常谷减贱,其令以叔粟当今年赋。” 随着两道诏一起传开的,是今上即将不讳的消息。 ——从元凤元年开始,赦天下的确有些太频繁了。 ——元凤元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二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四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六年,夏,赦天下。 如此频繁的赦宥,而且,毫无理由…… ——《》曰:宥过无大。又曰:眚灾肆赦。 ——《易》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 ——《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宥三赦之法春秋肆大眚斯皆赦宥之制也。 可以说,赦宥之制古来有之,原因是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故帝王开仁恕之道,行旷荡之恩,所以释既往之辜,示自新之路也。 这种制度能延续至今,自然也有一定道理,不过,古人也有言曰:“赦不欲数,数则惠奸,非为政之善也。” 《管子》云:“凡赦者,小利而大害也,故久而不胜其祸。故赦者,马之委辔也,无赦者,痤疽之矿石也。” 因此,赦宥之事是必须戒而慎之的。 自汉立国以为来,从高皇帝起,但凡赦天下,都是有因可查的。 ——不过,也不外乎那么几种。 ——展义时巡遂行於庆赐;吊民伐罪惟新其号令;睹灾异而戒惧;因祥瑞而报功…… 以先帝来说,无缘无故直接赦天下也不过三次,还都是在天汉之后,相隔的时间也有三五年。 今上的赦天下就有些……让人不安了! ——后元二年,二月,今上即位,六月,赦天下。 ——始元四年,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辞讼在後二年前皆勿听治。 ——这两次都可以说是惯例。 ——没有什么让人不安的。 可是,今年即位的第二年,始元元年,七月,赦天下。赐民百户牛酒。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毕竟,后元二年,先帝在二月就有一次赦天下,今上即位,在六月又赦天下,不过一年又一月,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次大赦…… ——不过,主少国疑,安定人心…… ——也算是一个理由吧…… 可是,元凤元年以后呢? ——没有灾异,也没有祥瑞,皇帝也没有巡狩…… ——比年一赦…… 只要不是愚钝到极点的人,这会儿都会想起来之前征召天下良医的事情了…… ——那么,结论还不明显吗? 于是,本就炙热的盛夏时节,长安城比往常更热闹了几分。 ——虽然没有三年丧的要求,但是,皇帝崩,总归还有三十六日的丧服,除非大行皇帝有诏,否则,这三十六日之中,是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的。 ——其它都还好,唯有娶妇、嫁女比较麻烦。 于是,元凤六年的盛夏时节,长安城中首先兴起的是一阵娶妇嫁女的热潮。 不仅是民间,宫中也同样如此。 天气渐热,兮君的风寒自然也好得差不多了,从侍医那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中宫诸人才让皇后例行地审阅内谒者送来的奏。 兮君自己也没有太在意,不过是想着找件事打发时间,因此,看到掖庭的奏时,她不由就觉得怪了。 生怕自己记错了,兮君抬头让人去找大长秋,将掖庭去岁为同一件事所上奏取来。 两份奏一比,都不需要看内容,只看简册的长短,差别就十分明显了。 大长秋也乖觉,一看是这般情况,便先问皇后:“是否召掖庭官吏?” ——大长秋没有说掖庭令,是因为,宫中都知道,掖庭令已经告病了。 ——虽然并未被免,但是,张贺的确是有一个多月没有进掖庭署了。 ——听说……已经完全不能下床行走了…… 兮君卷起掖庭的奏,点了点头,随即将之搁在一边,继续看其它奏。 等兮君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奏都看完了,宫人上前,将几撤去了,外面才有谒者通报:“掖庭丞请见。” 兮君正揉着眉心,身子也倚在凭几上,却仍然应了一声:“可。” 长御应唯而出,不一会儿就将前来的掖庭丞领了进来。 见礼之后,兮君抬了抬下颌,示意一旁的宦者,将简册递给掖庭丞。毕竟刚刚病愈,兮君的身子又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么些时间下来,兮君也真的有些不舒服了,因此,言辞就直白了许多。 “禁中宫人比往年多?”兮君直截了当地问掖庭丞? 掖庭丞接过简册,只看了一眼开头,就知道这是掖庭署之前所上的奏,心中正疑惑,就听到皇后的问题,顿时就明白过来。 “非。”掖庭丞稽首回答。 ——禁中侍使宫人是有数的,每岁一选,都是八岁以上的官婢,没有特殊的情况,人数不可能忽然就比以往多出多少…… 兮君屈肘支颐,再问:“今岁当婚之婢较往岁多?” 掖庭丞再次否认。 “非。” ——说是八岁以的官婢都在选择范围,但是,入宫还要再调教,年满三十五就要出宫婚配,所以,官婢的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一般都在八岁以上,十岁以下。 ——当然也就不可能出现,某一年要婚配的宫人比往年多出不少……这种情况…… 兮君眨了眨眼,抬手指了一下掖庭丞手上的奏,道:“既然如此……” 掖庭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尴尬地低下头。 见掖庭丞这般姿态,兮君轻轻挑眉——很显然,掖庭上这份奏并非毫无缘故。 “尔等且退。”兮君看了一下左右侍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声吩咐。 “唯。”中宫诸人低头退下。 等所有侍御都退下了,兮君才再次看向掖庭丞,问道:“可言否?” 掖庭丞不敢再犹豫,稽首回答:“宫人皆忧……上疾甚……” 虽然不敢犹豫,但是,有些话,无论如何,掖庭丞也是不敢说的。 听了掖庭令的言辞隐晦、意思却相当明白的话,兮君并没有不悦,只是稍露讶然之色,随即便轻轻颌首,有些疑惑地问掖庭丞:“仅此而已?” ——这种原因很难说出口吗? 兮君不解。 ——担心遇上皇帝崩而已…… ——不是很正常吗? 掖庭丞抬头看向皇后,却是目瞪口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皇后居然对此毫不在意…… …… ——的确,生老病死没有什么中忌讳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是没有错,也没有可抱怨的,但是…… ——他说的是皇帝…… ——皇后……哪怕是装一装样子……也不该这样云淡风轻吧! …… 这些想法在掖庭丞心里打了一个转,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再次低头沉默。 兮君不是没有看到掖庭丞的神色,只是懒得理会了,拍了拍凭几,便扬声唤了人进来。 一干侍御重新入内,兮君指了一个中宫尚吩咐:“掖庭的奏,可。拟诏。” “诺。”中宫尚稽首应命,随即从掖庭丞手中取回奏,又向兮君再拜,才退了下去。 众人进来,掖庭丞就回过神来了,这会儿,见中宫尚退了下去,便也连忙向皇后行礼请退。 兮君挥手应了,随即自己也站了起来,直接往殿外走去。 中宫诸人都没有料到皇后会出殿,一时之间都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才连忙上前劝止。 ——皇后体弱,如今却是正午,日光正烈…… 众人各有说辞,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希望兮君不要出殿。 兮君哭笑不得,看了看围着自己的宫人、宦者,眼中满是戏谑,等众人都安静了,才慢条斯理地道:“我欲回寝殿。” 说完,趁着众人还没有回神的机会,兮君迅速地出了殿。 等兮君走出一段路了,中宫诸人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皇后,倒是顾不上相劝了。 兮君的确是回寝殿,只是专门绕了一段路,见皇后如此,傅母等人并不是无心相劝,但是,一时之间,他们又想不明白皇后此举的用意,只是为绕路……似乎也没有必要特地进言……只是…… 众人看了看一脸雀跃的皇后,相视一眼,想法倒是都差不多。 ——皇后近来越来越任性了。 ——无论是之前要看中章,还是现在这般…… 对于宫人、宦者来说,所侍奉的贵人恣意任性……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管众人是什么心思,兮君仍旧按着自己的想法,绕了好大一圈,才从椒房殿的西掖门绕回寝殿。 在进西掖门前,兮君驻足片刻,看了看南边的巍巍宫殿,神色复杂而晦黯,然而,没等随侍的诸人看明白,年少的皇后便转过头,进了掖门,随即便径直往寝殿走去。 众人也来不及能多想,都连忙跟了上去,只有寥寥几人稍稍落后一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南方。 ——首先入目的是未央前殿…… ——在那座巍巍正殿的北边……离椒房殿的更近的…… ——是帝寝……(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4、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回到寝殿,兮君也没有更衣、除妆,直接就和衣躺在床上,惹得她的保、傅当即变了脸色,但是,看看皇后有些发白的脸色,两人到底也没有忍心上前教训,一干侍御自然更不会多这个事了。 ——这位皇后也只有这种时候、这种情形……才会任性了…… 能在皇后寝殿侍奉的宫人、宦者,几乎都是从皇后一入宫便在她身边服侍,都看着这位皇后从稚嫩天真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温和、优雅、高贵……却更冷淡…… 哪怕不是如此,只要想一想这位皇后的遭遇,谁又能对她太过严苛呢? ——大汉最高贵的女子……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难寻了…… 众人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希望可以让皇后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这个希望不算过分,但是,却没有能够实现。 皇后刚睡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皇帝遣使来召。 来的是一个小黄门,刚说明来意,中长秋便皱紧了眉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中长秋?”小黄门不解。 中长秋白了他一眼:“中宫方憩……” ——意思很直白。 ——皇帝的相召真的是…… ——来的不是时候! 小黄门一怔,却也只能陪笑不语,也不敢与中长秋辩解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没有人往殿内通报,小黄门才有些急了。 “中长秋……上诏……” “我知。” 没等小黄门说完,中长秋就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殿外的其他人对着这个小黄门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们又没有聋! ——小黄门方才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身在椒房殿,小黄门一见这个架势,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啊!——都有些噤若寒蝉的意思了…… 虽然唬住了小黄门,但是,毕竟天子之诏,中宫诸人也不能说真的不通传。又等了一会儿,中长秋还是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殿。 “此时相召?” 中长秋刚说完,傅母便皱紧了眉头,更不必说那些宫人、宦者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虽然同样不忿,但是,毕竟之前已经知道其中的内情了,中长秋轻声劝诸人:“上之诏……岂可相违……” ——毕竟是皇帝的诏令,皇后岂能违悖? ——这种诏令,连“乱命不受”这种理由都用不上啊! ——只是,皇帝召皇后相见……而已! …… ——怎么可能拒绝啊?! …… 殿中众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正在众人犹豫不定的时候,倚华说了一句话。 ——“中宫病方良已。”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倚华的神色却十分淡漠,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中长秋连连点头,看了看诸人,道:“我即答之。”随即便转身出殿。 听了中长秋委婉的答复,小黄门有些傻眼。 ——皇后抱恙是众所周知的,皇帝更是本就寝疾…… ——皇后担心自己前去,会令皇帝更添它症…… ——这种理由放到哪儿都说得过去…… 小黄门不好答复,只能如实地说,自己会将此言转述。 等小黄门离开了,殿外其他人都露出因胜利而起的喜悦之色,只有中长秋眉头拧紧,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小黄门离开的方向,暗暗思忖着,显然仍然充满忧虑。 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中长秋的忧虑。 半个时辰后,金赏来了。 金赏是列侯,又是奉车都尉、侍中。中长秋不敢怠慢,连忙到前殿相迎,又让人报了詹事与大长秋。 金赏也没有与中长秋说什么,在前殿端坐等候,不过,对中长秋也算客气,对方找了话题,他也会答几句,但是,关于自己的来意,却是连一个字的口风都没有露。直到詹事与大长秋联袂而来,这位秺侯才慢条斯理地说了来意。 “上欲见中宫。”金赏的声音低沉,十分郑重。 詹事与大长秋都不知详情,两人便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中长秋。 中长秋低头肃手,老老实实地回答两人的疑问。 “上遣小黄门来召,然中宫之疾方已……” 中长秋看向詹事——中长秋乃是詹事的属吏——随即又低下头。 詹事挑了挑眉,再想了想中长秋的话,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中长秋话中的意思。 ——很显然,这不是皇后的主意…… 若是别的事,詹事可能还会担心皇后的反应,但是,皇帝相召这种事却是大可不必了。 ——皇后压根就不想见皇帝! 这件事,椒房殿中无人不知。 ——根本不需要问皇后的意思! 因此,詹事看了一眼大长秋,见对方仍在沉默,便轻咳了一声,随后对金赏道:“中宫一片诚心,乃忧上之疾……以仆之见……上若欲诏皇后前往……何不……嗯……必问于侍医为宜……然否?” 听到詹事的话,大长秋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附和之意。 ——虽然年纪大了,脑袋是不管用了,但是,这件事情本来也不需要太灵活的脑筋! ——无论皇帝的想法如何,皇后不去的理由都是很充分的。 ——完全是为了皇帝好啊! ——皇帝若是觉得皇后此举……过矣……就先问一问侍医嘛…… ——如此,皆大欢喜! ——彼此都省事! …… 金赏看了看一脸郑重的詹事,又看了看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的大长秋,不由失笑。 “侍医……”金赏笑言,却没有多说,但是,詹事与大长秋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便陪笑不已。 ——如今负责皇帝方药的不是太医,而是太仆。 ——太仆最倚赖的不是别人,而是中宫侍医。 …… ——义微会怎么说? ——根本是不言自明嘛! …… 见詹事与大长秋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稍显尴尬,但是,即使如此,两人也没有再去问一问皇后之意的举动,金赏眨了眨眼,微微勾起唇角,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上有诏,非乱命,大将军、丞相亦不可不奉。”金赏的语气又强硬了一些。 ——这绝对不是虚言。 ——虽然霍光从来都没有提过“亲政”这两个字…… ——至于“归政”这两个字……朝中根本没有人想过…… ——但是,一直以来,霍光在君臣之礼上从没有错过半分,更不曾倚仗自己的权势,要求什么不合礼法、律令的待遇。 ——对今上的诏令…… ——哪怕是在今上加元服前,霍光也不曾轻易驳还! 金赏的意思很明确——皇帝的话是诏,等闲……皇后还是从之为宜! 然而,听了这句话,詹事与大长秋相视一眼,却是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若上之疾……中宫不敢往……” 大长秋更是好心地提醒金赏:“若中宫一往,上之疾有变,奉车都尉可担此责乎?” ——大长秋所想其实也很简单。 ——皇后年少,又是霍光的外孙,甚得霍光的维护,即使其行有所不妥,得罪的必然不会是皇后本人! ——可是,无论何事,又岂能无人承担罪责? ——最后,只能是皇后的傅、保、师或者属吏,承担训教不利的罪责! ——更不必说,这一次还关系皇帝! 大长秋宁可让皇帝不悦,也不想让自己有可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皇帝即使不悦,也不太可能让自己获罪! 连反应较迟钝的大长秋都算得清楚其中的利弊,更何况詹事与中长秋等人? 金赏也是自幼就在宫中行走的人,大长秋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却也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应对之策,只能皱紧眉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见金赏不再言语,詹事与大长秋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秺侯也是知道轻重的…… 没有等詹事与大长秋稍缓多久,两人就听到金赏再次开口:“吾不敢担此责……然……君等不请于中宫即复上之诏……君等可担其责?” ——中长秋之前所言,金赏当时没有在意,但是,他终究不是不知宫中之事的人,只要有心,一想便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听到金赏的话,殿上诸人都是顿时变了脸色。 ——这分明是威胁! 哪怕是脾气甚好的大长秋,对金赏也有些不悦了。 詹事更是冷笑一声:“中宫之病方已,岂可时时、事事皆扰之?!” ——他们敢这么做,自然也是有所恃的! ——皇后会为这件事而怪罪他们?! 詹事冷笑不已。 金赏抿了抿唇,又挺直了腰,气势更加盛气凌人。 “上之诏岂是它事?”金赏冷言质问,话音方落就见詹事又要开口,他不禁冷笑:“皇后乃小君。” 詹事一怔,随即便与大长秋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 ——金赏的话却是说他们在欺君了…… ——这个罪…… 詹事与大长秋都深感不安,片刻之后,大长秋起身:“我去见中宫。” “不必。”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殿后传来了。 詹事连忙起身避席,殿中其他人,包括金赏,都是立刻稽首在地。 ——是皇后。 兮君从殿后的内室走出,看了看金赏,淡淡道:“妾谨奉诏。”言罢,便在众侍御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金赏连忙起身,走到皇后的面前行礼,却又有些犹豫。 兮君止步,看着金赏,并未催促,却让金赏有些不好意思了。 “上有言……”金赏踌躇着言道,“此见之后,永诀不见。”(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5、唯一人不可!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永诀不见!!! 金赏的话音一落,殿中便是一片寂静。 兮君骇然变色,其他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皇帝是什么意思!? 震惊之后,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看在金赏的眼中,却是格外的心酸。 ——今上……哪里还能有什么算计啊…… 这两年,天子近臣几乎都被换成了霍光的亲信,金赏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动被调离的人。 ——他毕竟地霍光的女婿,又有金日磾的面子在,霍光自然不会轻易动他。 当然,霍光也不是无缘无故地纵容他。 ——幼年丧父,金赏作为长子,承担着整个家族,自然也不敢不慎。虽然与刘弗陵算得上君臣相知,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就拿自己的身家前程冒险! ——他上有高堂,下有亲、从之弟,他没有冒险的资格! 霍光拿准了这一点,自然乐得成全他的那点忠义。 ——况且,金赏对今上又有多少忠义? ——元凤元年,刘弗陵谋算时,可是也没有把金氏兄弟纳入自己的势力! ……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君待我非国士,我当如何相报? …… ——更不必说,金家乃匈奴俘虏出身,身在宫禁之中,他们只有避事的,哪里敢去招事? 这么些年下来,金赏对刘弗陵的处境看得再透彻不过了。 ——霍光没有不臣的心思,但是,对今上……也着实是不耐烦极了! ——元凤三年之后,霍光更是毫不掩饰这一点。 ——从天子近臣到禁中兵卫,霍光一层一层地将今上孤立起来,根本不给他丝毫的空当! …… ——任是谁,就算真的是聪明绝顶,也要有人有事可谋,才能有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 ——霍光不愿做逆臣,自然也不愿真的与刘弗陵当面冲突…… ——所以,他用了这种迂回、却的的确确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 金赏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对中宫诸人的反应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不知道刘弗陵对皇后的态度,但是…… ——虽然说是言可作刀,但是,也要当事人在意才有用啊! ——上官皇后…… 金赏不敢表露出来,但是,心里却觉得这位皇后看着坚强,实则……也很脆弱! ——她对父族不亲,却又割舍不断那份血脉…… …… “趣行。” 兮君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便率先往外走去。 从金赏身边走过时,年少的皇后说一句:“若能永诀不见,吾之幸!” 兮君的声音不高,但是,左右众人能听清的也不少。众人倒也没有太在意,只有金赏,震惊不已,却又不好上前追问,最后,还是中长秋在他身边连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匆匆追了过去。 跟着皇后的辇车往天子寝殿行去,金赏一边行走,一边看着中宫诸人的神色,却发现中宫诸人对皇后的不敬之语根本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其中……必有缘故…… 金赏不好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更是觉得帝后之间的事情……最好……还是不知道…… 到了天子如今的寝殿,兮君下车时仍然犹豫了一下,似乎很不情愿…… 不过,年少的皇帝并没有机会犹豫多久,因为,在殿前相迎的是杜延年。 对霍光的亲信,兮君素来是不怠慢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会让杜延年久候。 “太仆见皇后。”大长秋赞。 “敬谢行礼。” 杜延年与兮君相见礼毕,两人才一边入殿,一边叙话。 “上可安?”兮君很客气地问杜延年。 杜延年低头,姿态十分恭敬,但是,语气格外沉重:“尚安。” 兮君不由一怔。 ——她也有不少日子没有来帝寝,但是,之前,无论刘弗陵的病情如何,杜延年都不曾这样说过话。 ——难道……真的…… 兮君不由也有慌神了。 ——山陵崩…… ——天子更立是天崩地陷的大事…… ——于她……更是…… “上之疾……又甚?” 兮君不安地询问。 杜延年抿了抿唇,见中宫左右都跟在皇后身后稍远的地方——显然,未央宫中是没有蠢笨之辈的!——他才低声回答皇后。 “虽未尤甚……亦无良已之像……”杜延年的语气愈发地沉重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兮君的心陡然一坠。 ——加元服之后,刘弗陵的病根本就没有一日有好转的迹像! ——这会儿,杜延年又再次强调这样的话…… ——显然是……另有深意了…… 兮君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久病之人,没有性情不变的。 ——尤其是看不到病愈的希望,又没有对死生的了悟…… …… 这些都是傅、保劝慰兮君所说的话,兮君听了进去,却也不会因此就对刘弗陵生出同情之心。 ——她所受的教育与所经历的过往,都不曾告诉她,有一天,她的夫君会对着她发泄所有的不满与愤怒…… ——她也不会认为刘弗陵那样做是合理的! ——只是,他是皇帝…… ——她的外祖父也无意对他如何…… ——她自然也不能对刘弗陵如何…… ——然而…… ——那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不好受…… 如果刘弗陵的病情有变…… ——她现在去见皇帝…… 兮君想退缩了。 “若……若不然……”兮君看着杜延年,慢慢地斟酌言辞,“我且还……” 杜延年一怔,迅速地抬头看了兮君一眼,随即便再次低下头,不过短短的一瞬,但是,杜延年却将兮君眼中的惊惧看得一清二楚。 与金赏不同,杜延年是知道刘弗陵曾经对这位皇后做了什么的。 ——其实,也谈不上多么暴虐。 杜延年是做过军司马的,在军中,见多了各种伤势。与那些今上的那点动作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但是,这位皇后也不好与那些士卒相比。 ——虽然遭遇了很多不幸,但是,这位皇后本人却是一点苦都没有吃过的! ——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今上,根本没有人对这位皇后动过一根指头。 …… ——所以,不能怪上官皇后……这样……大惊小怪…… 杜延年垂下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是的。 ——在他看来,皇后的反应有些过了…… ——今上对皇后也不过是一时激愤之下,动作粗了一些…… ——而且今上本就病重…… ——那点事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他自己,偶尔……嗯……激动时,手上难免失了轻重…… ——男人嘛…… ——可是…… ——皇后毕竟更年少……经历也单纯,因此对今上满心惊惧……虽然过了,却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杜延年最觉得无语的,是霍光的反应。 ——不过一点小事,霍光就直接让皇后尽管不见皇帝…… …… ——有这样的长辈在前维护,能怪皇后有这样的反应吗? …… “太仆以为……?”兮君带着几分犹豫问道。 定了定神,杜延年抬头看向略显期待的皇后,不由莞尔。 “中宫毋忧。”杜延年放缓了语气相劝。 见皇后仍然是满脸的怀疑,杜延年微笑着给保证:“中宫但入内见上,臣与中宫臣妾皆在内户外。” 见杜延年如此陈词,兮君倒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只能咬了咬牙,举步前行,继续往天子内卧走去。 天已入夏,一日比一日的炎热,即使刘弗陵不情愿,霍光不可能让皇帝继续在宣室住着,因此,进了四月没有几天,刘弗陵便移居清凉殿。 清凉殿,天子夏居之所,亦名延清室,此殿以画石为床,文如馆,设紫琉璃帐,以紫玉为盘,如屈龙,皆用杂宝饰之,常年寒凉,中夏含霜。 兮君入殿时,正是满腹心思,因此,并无感觉,这会儿,心思稍定,又渐至内室,只觉得寒意扑面而来,到了内户处,方站定便打了一个寒颤。 随行的中宫侍御一见,立刻有人取了带来的一件圭衣上前,又有人示意殿中侍奉的宦者略作处理。 加了一件圭衣,又整理了一下衣裾,兮君才让内户外守着的黄门入内通禀。 不一会儿,那个黄门便又走了出来,向皇后行了礼,便道:“上诏曰可。” 兮君微微颌首,随即便走进内户。 虽然有杜延年的话在前,可以充作保证,但是,真的进了内卧,兮君仍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甚至屏住了呼吸。 然而,不一会儿,兮君便略感疑惑地止步。 与往常不同,也或者是入了夏,又移居清凉殿了,天子内卧中一贯的窒闷与苦味都消失了。 ——十分清爽的感觉。 即使兮君心中,对刘弗陵的戒意未减,这会儿,身处这样的环境,也难免放松了一些。 帷帘都卷了起来,也没有设屏风,兮君进了内户,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皇帝。 刘弗陵没有躺着,而是倚着凭几坐在床上,床下有两名宦者略显紧张地跽坐着。 刘弗陵也看到了兮君,却没有对她有什么表示,反而挥手让两名宦者退离。 兮君慢慢地走到床前,刚要行礼,就听到刘弗陵呢喃似的言道:“人皆可……” “……唯一不可!”(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6、天子的执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一样,继续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意思。 看着刘弗陵茫然的视线,兮君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才回过神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仍然好好地站在刘弗陵床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只是“仿佛”!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兮君的耳中,让兮君明白——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也许是清凉殿太过名副其实了,兮君明明已经多加了一件衣裳,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寒意浸透了,一个寒颤之后,兮君只觉得全身被冻僵了一般,丝毫都不能动弹了。 ——刘弗陵这是……怎么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杜延年之前的话。 ——“中宫毋忧。” ——“但入内见上。” 当时不觉得,现在再想起来,兮君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若是刘弗陵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确是不需要担忧的…… …… ——这位天子根本没有精神关注太多的事情了…… ——只是他心中的那点念头……便足以占去他太多的注意力了。 “……陛下……” 看着刘弗陵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兮君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然而,随着刘弗陵止了话音,将目光专注地投向自己,兮君却有些后悔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位天子一直是这种状态……他真的会坚持要见自己吗? ——他会有这个心思吗? 兮君觉得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莽撞了…… ——对刘弗陵…… ——她怎么能心软呢…… 兮君暗暗地告诫自己。 刘弗陵专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却良久都没有出声,让兮君差点儿以为他再次出神了。 不过,这一次,刘弗陵并没有出神。 沉默了许久,刘弗陵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颀君……来见我……” 兮君听不出刘弗陵的语气,自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沉默了。 刘弗陵慢慢地抬起右手,手心向上,向着兮君的方向伸出,随后悬在半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好容易才让自己放松下来,能够伸展手臂了,才将自己的左手到刘弗陵伸出手上。 刘弗陵缓缓地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随即慢慢地收回手臂。 兮君勉强移动脚步,迟疑地走近刘弗陵所坐的围屏大床,直到双腿碰到床沿,兮君才咬牙开口:“陛下……” ——她是真的不想靠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皇后啊…… ——他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走到现在这样的啊…… 刘弗陵想不明白。 这些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答案。 ——他想不通。 ——他知道自己有错,但是,那些错并不严重啊…… ——局面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刘弗陵有些走神了。 ——别的人,他管不了。 ——比如霍光,比如杜延年…… ——那些掌握着权势的大臣即使不向着他,他也能够理解。 ——那些人本来就不曾视他为君! …… ——他无能为力…… …… ——可是,皇后呢? ——眼前的这个年少女子是他的皇后啊! ——是应该倚赖他为天的女人啊!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呢?! ——从前,她不愿助他…… ——如今,她甚至……不愿理他…… 刘弗陵的手上稍稍用力,但是,随即就连忙松开手上的力道。 兮君愕然,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这位天子……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兮君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弗陵的模样、颜色。 ——这些倒是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以往又瘦了一些,脸色倒是仍然黄得厉害…… ——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刘弗陵轻轻地苦笑。 ——他的皇后已经不相信他的善意了…… ——就如之前在椒房殿时一样…… …… ——为什么都这样…… ——为什么都对他心怀戒意…… …… 刘弗陵暗暗咬牙,心中说不出是多么地无奈。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 “颀君……”刘弗陵微微仰头,看向兮君的脸。 ——这种姿势并不好受。 “坐。”刘弗陵低头,拉了一下兮君的手。 兮君轻颤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着少年天子低头祈求的姿态,她还是在床前坐了下来。 没等她坐下,刘弗陵便再次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坐于床。” 这一次,兮君一听刘弗陵的话,全身都僵了。 ——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优待…… 刘弗陵却没有放手,坚持地看着兮君。 兮君的双唇微微翕合了几下,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话来,只能咬了咬牙,看着刘弗陵,慢慢地登上床,随后在刘弗陵的身边坐下,却是低头不语。 直到兮君坐下,刘弗陵才慢慢地放开手。 “朕……许久未见颀君……”刘弗陵慢吞吞地说着。 兮君轻挑眉角,随即便解释:“妾染疾,不便……” “朕知……朕知……”刘弗陵微微眯眼,连连摆手。 兮君不再言语,眼中却再次蒙上了一层戒意。 ——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言语? 刘弗陵一直盯着自己的皇后,自然也没有错过皇后眼神的变化——尽管她也微微低头,就是想避开自己的目光。 “颀君之疾尚可出,朕却难往椒房。”刘弗陵慢慢地说着。 兮君微讶,抬眼看了一下刘弗陵,却实在是拿不准这位天子所言是不是单纯地指自己的病,只能再次垂眼不语。 “朕不知己疾为何……”这一次,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的动作一般,仍旧慢慢地解释着,却让兮君不由讶然。 ——刘弗陵不知道自己的病是何病? ——怎么可能啊…… 也许是看到兮君的反应,刘弗陵轻笑,随后才低声言道:“颀君不信?” 兮君一怔,却是无言以对了。 ——皇帝会不知道自己的病吗?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忆,但是,兮君知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无关紧要的疾病,自然不可能有这种问题。 ——说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即使告诉病人,也不会对病人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若是比较严重骇人的病症…… ——医者就不能不慎了。 ——万一……病者先将自己吓坏了……再想治愈……甚至只是好转……都不容易了…… ——搞不好……病者自己先绝望了…… ——若是病者自己了无生机,医者就是扁鹊再世,也难以施展啊。 ——因此,真的碰上疑难杂症,医者一般都会小心地瞒着病人,甚至故意往其它疾病上说。 兮君自己就碰到过这种情况…… ——可是,这位天子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吗? 看了看仍然强撑着精神的县官,兮君垂下眼,掩去眼中泛出的嘲讽之色。 ——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患了何症,却又能感觉得病情不断地加重…… ——这位天子还能********地要见她? 兮君在心中冷笑。 ——她自己当时可是无时无刻不念着自己的病…… ——当时……她可是都隐约有不想活的念头了…… ——至于这位天子…… ——他会不想活吗?! …… ——更何况,这位天子可是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清楚自己的病有多么严重…… 兮君越想越觉得刘弗陵这样拖着病体见她,必然是有所图的! ——只是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兮君只希望——他不会旧事重提…… 见兮君不言不语地低着头,刘弗陵心里也越发地感到了如冰的寒冷。 ——他的皇后……可能真的不会顺从他的心意…… 这个念头在刘弗陵的心里越发地清晰起来。 ——也是啊…… ——他的那点儿坚持……于皇后……又有什么干系呢? ——真到那一天…… ——只要不是谋国篡位,无论何人即皇帝位,对他的皇后都只有尊奉的份! ——对他的皇后来说,区别只是那份尊奉能不能真的让她过得顺心…… …… ——可是,对他却完全不同啊!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 ——若是…… ——若是如了霍光的意…… ——他会怎么样? …… 刘弗陵想到了云陵,想到了茂陵的那座“皇后陵”…… ——霍光…… 只要想了一想,刘弗陵都惊惧不已。 ——云陵是皇太后的陵。 ——李夫人是霍光自己选的,配享先帝的“皇后”! ——她们的陵墓…… ——除了地面的封土还有什么符合规矩的? ——陪葬帝陵的后宫,只要葬在司马门以内,有几个不是四条以上的墓道? ——他的生母与那位“孝武皇后”却只有一条墓道……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便无法不害怕。 ——他怕死,却也更怕死后还要受罪…… ——所以…… ——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让霍光如愿!(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7、谁为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夏日的阳光折射入殿,映着殿中的琉璃,灿烂若是星辉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兮君忍不住眯起眼。 ——刘弗陵已经沉默太久了…… 兮君不愿久留清凉殿,但是,她更不愿意先开口询问。 ——她与这位天子也算是近十年的夫妻,对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点了解? ——这会儿……她若是先开口……必然就如了他的愿了! …… ——时至今日,她又怎么可能想如其所愿? …… 于是——沉默是唯一的选择了。 …… 兮君并没有想错,刘弗陵的确希望她能开口问上一句。 可是——入宫十年,兮君别的没有学会,沉默的耐性却是学了一个十足! ——只要她觉得应该,她就一定可以不开口! 看了看兮君脸上平静的神色,即使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刘弗陵也只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虑,告诉自己——必须有耐心! ——他的皇后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了! ——他必须让他的皇后在那一天为他说话。 …… “颀君……” 他的皇后不开口,刘弗陵沉默再久也只能自己先开口说话。 兮君一派恭谨地低头倾听。 ——这几年,面对皇帝时,兮君总是这种姿态。 ——恭敬、谨慎得无可挑剔…… 刘弗陵不喜欢。 ——这种恭谨的姿态,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疏远的表示 ——可是,对此,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不能说皇后在这件事上有错。 以往,刘弗陵每次都会因此而大发脾气,但是,这一次,他却只觉得无奈。 ——他只是想让他的皇后更亲近自己而已! ——所以,他用愤怒表示自己的不满。 ——可是,在他的皇后看来……他根本就是在借着她的一两个小错……向她发火…… …… ——若不是他总是挑剔皇后的举止,他的皇后也不会一次比一次地更加注意自己的举止。 …… ——也因此……更加地疏远…… …… 刘弗陵苦笑。 兮君不禁皱眉。 ——今天……县官……似乎……真的……格外地沮丧……无奈…… …… ——尽管与以往一样,都是强打精神……但是,今天……他的身上始终透着绝望…… …… 兮君不由心惊了…… 不过,没等兮君想明白,刘弗陵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颀君以为……人死后……有知否?” 大汉天子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飘忽。 ——人死可有知?! 这个问题让兮君一怔,随即便打了一个寒颤。 ——刘弗陵已经想到身后事了吗? …… “皇后……?” 见兮君不言语,神色也有恍惚,刘弗陵轻声唤了她一下。 兮君定了定神,半晌都没有吭声,只是抬头看着刘弗陵,仿佛要从刘弗陵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这一次,刘弗陵没有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等着,而兮君也没有让他等太久。 “若死后无知,世间可有鬼神?若无鬼神……何必敬而远之?”兮君轻声反问,神色平静而温柔,竟显出了几分亲切…… 刘弗陵心中一颤,随即苦笑。 ——他的皇后啊…… ——他……自己……竟也只要那么一点温柔…… 刘弗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道:“朕无子……” 兮君一怔,随即就宽慰他:“陛下乃汉之天子,汉之臣皆陛下之子。” 刘弗陵没有想到兮君会这样说,不由就愣住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兮君看着刘弗陵,只觉得他身上的绝望气息更加的浓重,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兮君不明白,刘弗陵究竟有什么可绝望的。 ——他是大汉天子…… ——即使是现在,他也比太多的人都过得顺心了。 ——她的外祖父的确大权在握,但是,毕竟,不曾真的与他为敌! ——无论如何,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外祖父始终不曾逾越君臣之分! ——无论是不是因为他,毕竟,她的外祖父的的确确没有叛汉的心思! ——对于任何少主来说,这样的情况都远谈不上需要绝望吧…… 对刘弗陵,兮君始终有几分看不上,却也会觉得看不懂…… ——这位皇帝总是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但是,稍遇挫折便心怯惊疑,不敢再进一步! ——当年,谋算她的外祖父时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兮君低下头,暗暗警醒自己——不可轻易心软啊! ——这位天子最擅长的……不就是让别人出头,自己却不动如山地坐于幕后! 想到元凤元年的事情,兮君的心便又冷硬了起来。 ——这位天子何曾需要别人的心软啊! ——尤其是对她…… ——这位天子哪一次不是想着借她的势? …… 越想,兮君越觉得心冷。 ——刘弗陵总是觉得她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也应该帮他改善处境,谋划更多,却从来不曾想过来,她的势是从何而来的? ——因为她是皇后吗? ——不是的! ——因为她是霍光的外孙! ——因为她从来不曾与霍光为敌! ——因此,霍光才会维护她! ——如果她的作法有丝毫的可能,会危害到霍光……即使霍光对元妃、適女再如何地念旧情…… ——他难道一定会纵容她? …… 兮君垂下眼,掩去眼中的嘲讽之色 ——这位天子只怕是忘了! ——当她的外祖父与祖父交恶反目时,这位大汉天子可是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 ——提醒她会不会因此失去霍氏的维护! ——提醒她会不会因此被霍氏女取代! …… ——当她的父族尽殁时,这位大汉天子可曾对她有丝毫的怜惜? ——那时,他将所有愤怒与恐惧都向着她倾泄! ——他可曾想过,哪怕有一分一刻地想过…… ——已经丧母的她,在那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族的所有亲人? ——这些……他可曾想过? …… ——今时今日,她在这个世上的血缘之亲……已经屈指可数了…… ——至亲骨肉就更少了。 ——无论怎么算,霍光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而这位天子……却总是想着,让她去与她最亲的亲人作对…… …… ——他可曾真的想过她的处境? …… 兮君的心里暗暗冷笑——这位天子其实很清楚的! ——能讨先帝欢心的…… ——怎么可能是傻子啊! ——他是知道她的情况的,也知道,她该如何选择才是对她最好! ——只不过……这位年轻的天子所想的不是如何选择才对她最好! ——刘弗陵想的是如何选择才对他自己最好! …… “汉臣皆朕之子?”刘弗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兮君眨了眨眼,看着刘弗陵,眼中略带犹疑。 看着皇后的神色,刘弗陵轻笑。 “颀君所言,亦可用于大将军?”刘弗陵轻声反问。 兮君轻轻挑眉,垂下眼,语气柔顺地回答:“大将军亦为汉臣。” ——等到刘弗陵崩的时候,霍光自然是会为他服君丧之服的。 这番话,兮君只是在心中默念,并没有说出口。 刘弗陵却并非不知兮君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为此动怒,反而苦笑了一下:“先帝顾命,大将军自是汉之臣。” 兮君完全没有想到刘弗陵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不由就是一怔,只能看着刘弗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汉臣……”刘弗陵叹息低语。 兮君垂下眼,若有所悟。 “汉之臣……先帝之臣……”刘弗陵盯着兮君的眉心,低声却坚定地说着,“可是朕之臣?” 兮君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看向刘弗陵,却只看到年轻病弱的天子脸上露出格外复杂的神色。 这一次,兮君有些懂了。 ——这一次,这位天子是彻底撕开了一切遮掩,只要最根本的那个答案。 ——所以,他才会如此绝望…… ——他认了,霍光……还有朝堂上的所有公卿百官…… ——是的!还有朝堂上的所有公卿百官! ——时至今日,大汉宫廷可有一人与霍光相抗? ——霍光是汉臣,是汉之忠臣,却并非他的臣…… ——那些公卿官吏……同样如此! ——他如何能不绝望? …… ——也许…… ——也许霍光不是这样的忠诚…… ——他反而不会如此绝望…… …… ——若是那样……只要世上仍有汉臣,便必然有人愿意为了维护他,而与权臣相抗……甚至为敌…… ——而现在……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颀君……尔乃吾之適……”刘弗陵看着仍旧没有抬头的兮君,一字一句地说着,“吾……唯有君……” “吾……身后……君可愿为吾……虑,为吾有所为?”刘弗陵再认真不过地诉说着自己的祈求。 ——他不求别的,只求身后之安…… 兮君说不出拒绝之辞,却也没有办法应诺。 ——这个要求看似再容易不过了,但是……兮君却仍有疑惑未解…… 她不敢答应。 ——汉天子之丧自有定例,霍光既然无心为逆,自然不可能违例…… ——刘弗陵真的需要为自己的身后事担忧至……如此绝望吗? ——他担忧的……真的是这个吗? ——他要她答应的……又真的只是为他的吗?(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8、帝后同席论朝局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陛下为何有此忧?” 兮君抬起头,看着刘弗陵轻声询问。 这一次,兮君没有再摆出应有的恭顺姿态,神色极为郑重。 ——既然刘弗陵已经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那就好好地与她分辩清楚! ——让她惦量清楚! 听到兮君的问题,一直盯着她不曾移开眼的刘弗陵并没有丝毫地不悦,相反,他因为欣喜而稍稍振奋了精神,也因此而更加愉悦了。 ——那种振奋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不曾有了。 …… ——就如兮君了解刘弗陵一样,刘弗陵对自己的这个皇后同样很了解。 ——若是不了解,他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皇后发火? ——不过是笃定了,兮君绝对不会在霍光面前多说一个字! ——只要兮君不多说,霍光终究也不会对他再如何厌恶了,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当然,他的皇后不多说,并不是对他的关心与维护,只是不愿让霍光为难…… …… 刘弗陵更清楚,兮君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她知道某件事与她无关,那么,她多半是不会对这件事多关注半分的。 ——自然也就更不必说,会不会有追问其中的根由之类的举动了。 正是因此,刘弗陵才会欣喜。 ——既然她肯问了,自然也就意味着她在考虑自己之前所说的话了。 绝望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刘弗陵怎么能不欣喜? “陛下?” 见刘弗陵一直不开口,兮君不由皱眉,轻声询问。 刘弗陵镇定了一下心神,又斟酌了一下才道:“颀君以为,朕不当有此忧?” 兮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刘弗陵。 刘弗陵也没有真的想要她回答自己,见她不语,便笑了笑,又振作了一些,对兮君道:“大将军不喜朕。” 兮君垂下眼,轻声反驳了一句:“陛下所言……过矣……” ——无论事实如何,霍光都是不会承认的,兮君当然更不会承认。 ——这种事情是可以宣诸于口的吗? 刘弗陵比兮君年长,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听了兮君的反驳,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附和着改口,反而道:“朕知大将军为何如此……朕无怨……” 兮君欲言又止——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位天子比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那些无力的反驳,有用吗? 兮君低下头,心中暗暗叹息。 ——霍光的确不喜欢今上…… ——对县官,霍光的耐性一向都很有限…… ——尤其是……元凤三年之后…… ——明明今上已经加元服了,可是,关于亲政之事,霍光连提一提,装一装样子……都没有! ——霍光不提,举朝上下…… ……元凤三年…… 兮君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刘弗陵,轻声问了一句:“陛下以为……为何?”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刘弗陵皱了皱眉——他的皇后又开始……与他拉开距离了…… …… “为何?” 刘弗陵强迫自己收回飘远的情绪,苦笑着反问了一句。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刘弗陵闭了闭眼:“缘由……甚多……” 兮君轻轻眨眼,看着天子,神色更显困惑,却仍然没有说话。 刘弗陵苦笑,用自嘲的语气道:“朕之生,既不为大将军所喜……” 兮君一怔,随即垂下眼,轻声慢语地反驳:“大将军乃先帝宿卫之臣,岂会不喜陛下之生?” ——有子即有福,哪有忠臣不喜君主有子的? 对兮君的反驳,刘弗陵淡淡地一笑,神色也黯然了许多,垂着眼,没有什么精神地苦笑:“朕乃皇太后孕十四月所生,先帝即诏,以朕所生之门为尧母门……” 兮君一怔,半晌都没有回过神,脑子里全是“十四月”三个字在不断地盘旋。 …… “……皇后?……皇后?……皇后?” “陛下!” 刘弗陵频频出声相唤,终于让兮君回过神来。 “皇后所思者何?”刘弗陵皱着眉询问。 ——上官嫱不是易惊易怒之人,可是,方才……她的反应太大了一些…… 兮君摇了摇头,半晌无语,直到刘弗陵再次出追问,才犹豫着问皇帝:“陛下……可怨云陵?” ——她想起了义微曾经说过的话。 刘弗陵不由一怔。 ——可怨云陵…… 弱冠之年的天子下意识转头向北方望去,入目的只有殿内的玉帛之饰,但是,刘弗陵却仿佛看到了甘泉山…… 几乎是一瞬间,征和二年,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的惊惧顿时在刘弗陵的心里浮出。 恍惚中,刘弗陵似首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的母亲是那么的恐惧啊…… ——殿中内室的他又怎么会不恐惧呢? 刘弗陵咬了咬舌尖,直到口中涌出腥味,他才慢慢地开口:“如何怨?” 兮君默然,随即就听到刘弗陵轻声询问:“皇后呢?皇后可怨如汝考?汝祖?” 兮君不由一怔,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怨的! ——有什么可怨的? ——她的父亲与祖父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吗? ——是的!他们将她送入了宫,可是,除了想借外戚之名、外戚之势,他们也未尝不是认为,让她成为皇后对她也是最好的!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啊! ——谁能说不好? ——况且,当时,以她身后的家世、权势,宫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有什么可怨的? …… ——事实上……该问的是他们怨不怨她才对…… ——当时……在外家与父家之间……她的回避其实已经是选择了。 ——她选了母亲的家族…… ——上官家中外宗族俱灭……他们可怨她? 兮君在心中自问。 “君既不怨,我何怨母?”刘弗陵低声反问。 ——如果没有他的母亲,他能成为大汉天子吗? ——哪怕他的母亲……有错……可是……她有别的选择吗? ——垂垂老矣的天子,温和慎重的皇后,德高望众的太子…… ——他的母亲算什么? ——天子宠姬?! ——听着十分动听,但是,很稀罕吗? ——他的皇考没有多少子男,但是,宠姬何曾断过! ——王夫人、李夫人、尹婕妤、邢娙娥…… ——王夫人得幸之时,宗族尚穷;李夫人出身倡家,身后不久,兄弟被族…… ——他的皇考……从来都不是多情之人! ——至于亲子…… 刘弗陵失笑。 ——如果当初他不是孕十四月而生,他的皇考会多看他一眼吗? ——除了卫太子……他的皇考何曾将他们这些儿子放在心上?! ——仅此一桩,他能对他的生母有什么怨言吗? 刘弗陵向北望着,轻笑叹息,半晌才道:“我乃皇帝!有何可怨?!” ——无论如何,他得了至尊之位! ——有幸若此,他何必怨尤?! 刘弗陵看向兮君,眼中一片郑重。 “我不怨先妣,亦不怨大将军!”刘弗陵再次宣言。 兮君不语,看着刘弗陵,等他的下文。 刘弗陵微微昂起头,慢慢地言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将军不喜朕,乃其所禀。” 兮君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从元凤元年开始,她就没有再见过这样的天子了! ——通透,清冷……地看着一切,面对一切…… …… ——值得庆幸吗? ——她还能见到这样的刘弗陵! 兮君低下头,闭上眼,心中盈满了复杂的滋味。 刘弗陵的右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左手,好半晌,他才再次言道:“朕不怨,却非不忧大将军所欲!” 兮君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的情绪。 刘弗陵微微抿唇:“去岁十二月,丞相敬侯䜣薨。皇后可知?” 兮君点头。 ——朝堂大事,后宫亦是有所闻的,何况丞相薨这种事? 刘弗陵淡淡地道:“今岁已四月。” 兮君垂眼,眼神微闪。 “丞相府至今无主。”刘弗陵很平静地陈述。 兮君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 “按例,御史大夫当迁丞相。”刘弗陵轻语,兮君点了点头。 ——她也听说过这个惯例。 ——比如王䜣就是在田千秋薨后立即迁为丞相的。 ——可是这一次…… ——御史大夫并非无人在位啊…… 兮君不由皱眉,有些想不明白了。 “御史大夫敞。”刘弗陵慢慢地陈述,“华阴人,初给事大将军莫府,为军司马,迁为搜粟都尉,再迁大司农,后代宜春侯为御史大夫。” 兮君更觉得怪了。 ——既然是霍光的幕府出身,又历公卿之官,自然是霍光的心腹了,怎么会如此呢? ——当年,王䜣并非霍光亲信,田千秋薨后,还是即日代为丞相,封宜春侯! 兮君对霍光是很了解的。 ——她的这个外祖父是极护短的,更不会为了名声,就刻意压制亲信的官位! ——正是如此,这个情况才格外的不正常! 刘弗陵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元凤元年,故稻田使者燕仓以上官桀等反状告敞。敞未言,移病卧。燕仓遂告谏大夫,即今之太仆,太仆即告大将军。”(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29、“诺!”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总算抽出空看看大家的回应了!首先,感谢missdior与漫步云端月给本文所投的粉红票,尤其是漫步云端月,先后投了两张粉红票!谢谢肯定!还有sisuo的评,我就先在章节感言中回复了!这个感言好像订阅我的微杂志才能看到,订阅链接就是页的作者名下面,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订阅一下。嗯……这个微杂志是免费的。) 刘弗陵的话让兮君瞠目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兮君毕竟只是皇后,对朝堂上的事情,除非是重大的变动或者与她的生死荣辱密切相关,否则,她都不会知道的。 ——就算是中宫属吏与她的私奴婢都不会将朝堂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一一向她禀告。 ——她又如何能知道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兮君的情况比特殊。 ——其一,自然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小,朝堂那些人事变迁背后的关系又太复杂,即使将相关的变动告诉她,她也未必能想透,倒不如不说了。 ——其二,兮君终究只是霍光的外孙,又是上官氏,虽然霍光未必对这个外孙有什么戒意,但是,兮君若是太过关注朝堂上的那些事,难免有些人会多想,到时候,三人成虎,霍光也未必不生疑心,倒不如什么都不闻不问,只守着后宫,反而安稳。 ——其三,兮君自己也没有这个心思。她的想法更加简单直白。对她来说,朝堂那些事,她就是知道也插不上手,又何必多关心呢? 因此,兮君对杨敞在元凤元年的作为根本一无所知。 ——元凤元年的事情对兮君来说,根本就是禁忌! ——那一年的血色太重了……她根本连看都不忍看…… ——即使没有霍光,她也不会想知道更多的! ——知道再多的细节又如何呢? ——那件事,从头到尾,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 ——那一年,她的祖父、父亲想除掉她的外祖父,她的外祖父同样也容不下她的父族了! …… ——只要想到那件事,她甚至都庆幸,她的母亲早卒了,她的弟弟也夭折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至少,那个时候,上官家与霍家还是和睦亲密的…… ——至少,承担这么亲历血亲相残之痛的……只有她一个人! …… 尽管如此,兮君还是很清楚,她的外祖父对那件事有多么忌讳! ——只看她的外祖父在元凤元年之后,对自己的护卫加强到如何严重的程度就清楚了! ——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 ——去刀兵什么的,没什么可说的,但是,露索、两吏挟持…… ——脱衣露体地搜查之后,又被小吏挟持而进…… ——那已经不是正常的的戒备了,而是严重得近乎侮辱人了! …… ——可见,元凤元年的那件事中,霍光看似举重若轻,一举荡平诸敌,但是,其中的凶险却也是极骇人的! …… ——既然如此,杨敞在那件事的回避之举,就不可能让霍光等闲视之了。 …… 兮君恍然回神,不由叹了一口气,心中转过的念头却是——她的外祖父对这位御史大夫也算是恨铁不成钢了! ——因为上心,因为看重,所以,才会为那人的作为而愤怒。 ——她的外祖父若是真的对这位御史大夫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那么,也就根本不会做出这样违例的事情! ——这种拖延不决,看似让那位御史大夫极难堪,但是,既然她的外祖父还肯处罚他,就说明她的外祖父仍然将其视为自己的亲信! ——能够让她的外祖父视为亲信……比当丞相重要得多啊! ——丞相? ——那位车丞相还是同闻先帝的遗诏的丞相呢! ——又如何了? ——没有权势,当了丞相又怎么样? …… 想明白了其中的症结,兮君反而不明白刘弗陵为何提这件事了。 ——这件事……有什么让刘弗陵紧张的地方吗? 兮君疑惑地望着刘弗陵。 刘弗陵微微垂眼,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才对兮君道:“大将军……并非心胸宽阔……记恨之心……甚重……” 兮君不由愕然。 ——同一件事…… ——刘弗陵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刘弗陵抬眼看向兮君,眼中的神采又黯了几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御史大夫不过一时避事,至今已数载,大将军引而不发,及至此时,方以为所戒。”刘弗陵慢慢地分析,“其心何其深也!” 兮君无言以对。 ——皇帝的话错了吗? ——虽然与她的想法大相径庭,但是,真说错,倒也未必。 兮君对杨敞不了解,但是,她很清楚,刘弗陵既然只说了那一桩事,就说明,杨敞能算上错处的,只有这么一桩事的! ——而元凤元年至今已经五年了! ——霍光对杨敞却从未显露半分不满! ——即使元凤元年,燕仓与杜延年皆封侯,杨敞却没有,也算不得什么惩戒! ——毕竟,杨敞在当年那桩大案中的确是无尺寸之功! ——之后,从大司农到御史大夫,霍光对杨敞并无丝毫的刁难。 ——可是,从御史大夫到丞相…… ——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被无缘无故地晾了起来…… ——杨敞会怎么想? ——如果当时就发作,或者之前就阻过了杨敞的前程倒也罢了…… ——偏偏等到今日…… ——要知道,御史大夫与丞相、大司马,虽然同列三公,但是,地位相差得却不是一点半点! ——丞相金印紫绶;大司马虽然未置印绶,但是,此官乃代太尉所设,又冠将军之号,太尉是金印紫绶,将军也是金印紫绶。只有御史大夫,同为三公,却只佩银印青绶! ——因此从御史大夫迁丞相,不止是从三公之一成为百官之首,更意味着地位的飞跃。 ——说是布衣卿相,实际上,在公孙弘之前,布衣之士为公卿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自公孙弘开始才有布衣之士为丞相。 ——也是从公孙弘开始,拜相即封列侯之爵。 ——只有丞相是因官得爵的,而太尉、大司马也罢,御史大夫也罢,都没有此荣幸。 ——十九级爵有民爵与吏爵之分,五大夫以上才是吏爵,而吏爵之中又以关内侯与列侯最重。 ——只有这两个爵位,后子才能承袭原爵级,而不是承袭更低的爵位。 ——杨家不缺家赀,不缺家世,缺的是就是显赫的爵位。 ——而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只有封了侯,才意味着自己的家门可能兴盛更久。 ——可以说,将杨敞卡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远比在之前迁官中被卡,更让杨敞难受! 其中的意味……显然是十分明确的…… “丞相之位虚悬……可有人进言?”兮君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刘弗陵摇头。 ——霍光的态度根本就是当相位空置这个问题不存在! 刘弗陵冷笑:“大将军不言,朝中何人敢言?” ——霍光的亲信,从张安世以降,所有人都对朝中没有丞相的情况不置一词! ——其中的意味还需要多说吗? …… ——因此,杨敞再难受,再着急,没有办法多说一个字。 ——因为,霍光并没有说不让他迁丞相。 ——至于究竟何时迁? ——端看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刘弗陵的神色又冷了几分,半晌才道:“朕不愿亦有御史大夫此遇!” 兮君一怔。 “荣辱全系于大将军一念之间!”刘弗陵抿了抿唇,看着自己的皇后,说得郑重无比。 “朕在一日,大将军断不会折朕半分之尊。”刘弗陵的语气极其冷淡,“朕所虑者……身后可安否?” 刘弗陵明明白白地对兮君说出自己的担忧。 兮君有些不解。 刘弗陵轻笑。 “颀君可知云陵之制如何?可知李夫人墓是何制?”刘弗陵垂眼,声音中盈满了悲哀。 兮君摇了摇头。 ——大汉立国已经百余年,帝后陵寝自有规制,她只知道相关的规制,却没有太在意各个帝后陵的具体情况。 ——就是关心,她也只会关心自己的陵寝啊! 刘弗陵并没有意外。 ——如果云陵不是他的生母,如果不是他开始关心自己的身后事,他也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的。 刘弗陵闭上眼,平静地说出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云陵高近二十丈,周围一百九十余丈。李夫人墓东西五十步,南北六十步,高八丈。” 兮君挑眉,没有觉得这个数字有什么问题。 ——薄太后的南陵不过高十四丈,周为一百九十六丈。 ——今上之母与薄太后又不同,乃是获罪而死,云陵的规制不算低了。 ——至于李夫人……虽然配享先帝,但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 ——总不能真的将李夫人墓建成皇后陵吧! ——毕竟,无论如何,先帝也没有立其为皇后! 刘弗陵睁开双眼,抿紧了嘴唇,看着兮君。 “封土起坟而已,不过是后人之思。”刘弗陵轻声道,“地下之制才是身后之本。” 兮君点头。 刘弗陵低声道:“云陵与李夫人墓皆仅有一条墓道。”(注) 兮君愕然。 ——她终于明白刘弗陵为何有这样忧虑了! “朕不愿如此……”刘弗陵闭着眼,再次轻语,“颀君,朕不愿!” 兮君低下头,良久才应了一声:“诺。” ——她如何能不应啊。 注:墓道是数目出自《西汉帝陵钻探调查报告》。(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0、悲与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站在清凉殿的殿门前,望着紧闭的殿门,兮君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傅母上前询问,兮君才转身从东面的台阶缓缓走下。 跟着皇后登上辇车之后,傅母与骖乘的长御相视交流,却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年少的皇后面沉如水,虽然并没有明显的怒容,但是,作为皇后的亲近之人,她们还是看得出,皇后的情绪很不好。 当然,这几年,见过皇帝之后,皇后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但是,这一次,同样是情绪不好又与以往有些不同。 ——似乎……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傅母眨了眨眼,心中不无讶异。 毕竟经历过更多的世事,尽管皇后已经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傅母还是察觉到了皇后真正的心情。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就是仿佛当年……她将亲子抱在怀中,却只能看着亲子渐渐没了气息,即使将他贴身抱紧,也不能让他的身子重新暖起来…… …… 想起往事,傅母不由轻颤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掩去自己的异状,却是更加不敢开口询问了。 …… ——如果是愤怒,亲近之人还可以劝解,但是,悲哀……这种情绪只有等本人自己平复…… ——再亲近的人也是无法只用言语就让谁的悲哀之情渐渐消解。 ……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个问题,不仅傅母在想,随侍皇后的诸侍御也都在想,不过,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直到辇车到了椒房殿,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干侍御服侍着皇后下了舆,簇拥着走进殿,一路关切无比,却没有一个人多说一个字,因此,兮君在围屏大床上坐下后,便看了看在左右侍奉的傅母与长御,似笑非笑道:“卿等无语?” ——这一回也真是怪了。 ——以往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她身边这些人就算不知详情,不敢多问,一般也会跟她说说笑笑,希望让她的心情好一些。 ——这也是奴婢们常做的事情。 ——毕竟主人的心情不好,受罪的都是他们这些奴婢。 傅母与左右侍御都有些尴尬,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干笑两声。 兮君不由失笑,挑了挑眉,眼中的悲色稍褪,随后才轻声道:“尔等不问?” 众人一怔,都在揣摩皇后的心思,倚华首先回过神,挺了挺腰,正色询问:“皇后可答乎?”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向兮君——是啊!他们问不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会不会回答! ——若是问了,皇后不仅不答,还因此动怒……他们还有什么必要询问吗?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眼中的神采再次黯了下来。 倚华低下头,微微皱眉,眼中若有所思。殿中其他人更是紧张起来了。 ——倚华这样问……是不是激怒皇后了? …… 没等众人想清楚,兮君便慢慢地开口:“尔等可知……云陵何如?” “云陵?”殿中众人都是一怔,几乎就没有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云陵”是哪儿的,大多数人都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今上生母的陵。 ——与簿太后一样,今上即位后,将生母赵婕妤以皇帝之母的身份被尊为皇太后,并为之起陵、立邑,有三千户。 ——虽然是皇帝的之母,但是,非適不能配食先帝,因此,薄太后的南陵也罢,今上生母的云陵也罢,与皇后陵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是礼制的要求,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说到云陵的详情,殿中诸人却只能面面相觑了。 ——谁也没见过云陵啊! ——再者,他们都是后宫属吏,又不可能接触到少府其它官署的文,怎么可能知道云陵的详情呢? 最后,还是傅母斟酌着说了一句:“有南陵之例在先,云陵当与南陵仿佛。” ——这也是一贯的规矩。 ——有例在先即循例而行,办事之人也不会犯错,即使上意有所不满,也有辞可对。 兮君轻笑,拉过凭几,将之放在身前,隐几而坐,屈肘支颐,好一会儿才道:“起位而见,地下穿土之制呢?” 众人一怔,都有些茫然,完全不明白皇后意思,倒是倚华有些懂了。 这位长御抿了抿唇,半晌才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南陵乃孝文皇帝与孝景皇帝所兴,孝文太后崩方葬于斯;云陵……赵婕妤乃先葬,陵后兴也。” 兮君不由一怔,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傅母又补充了一句:“皇太后获罪于先帝,见谴下狱,以忧死,与孝文太后有异。” 众人都附和着点头,心中也都明白了过来。 ——很显然,既然皇后这样问了,那么云陵的情况必然有异。 ——这个“异”……若是好的……皇后会如此反应吗? ——而且,椒房殿的这些属吏、臣妾,能近身侍奉皇后的,哪一个不是霍光的人? ——即使不是,霍光对赵氏如何? ——谁又没有眼睛?谁不会看?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对今上不过如此,难道反而会对那位皇太后多加礼遇? ——怎么可能啊?! 兮君沉默不语,心中却思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今上为生母抱屈,为自己惊惶……却忘了他的生母尽管被他尊为皇太后,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罪人! ——若不然,那位赵婕妤应该是陪葬在茂陵司马门内的,而不是被随随便便地葬在云阳…… …… 兮君不禁愕然。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从古到今,规矩都是如此。 …… ——赵婕妤是那样的身份……今上…… 兮君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刘弗陵始终都是那样的不安! ——不是他生性多疑,不是他没有为君的器度,不是他不知道如何作为才是皇帝应有的,更不是他不知道何种选择才是于人于己都是最好的! ——那是自幼便有聪慧之名的皇子啊! ——他只是心虚啊! ——他只是太清楚自己的根基是多么的脆弱了! ——不要说什么立適、立长、立贵,就是立贤…… ——说八岁的皇子比就国三十余载的皇子更贤……谁信?! …… 尽管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同情县官,但是,想到这些,兮君真的无法不同情这位天子了! ——这样近乎虚幻而来的皇位,刘弗陵要如何才能相信,公卿百官,诸侯士庶会对他忠诚以待? ——易位而处,刘弗陵自己难道就能做到吗?! …… ——即使霍光等人都是先帝为其所选的,又能说明什么吗? ——让他身处如此尴尬境地的人不正是先帝吗? ——若不是先帝那样处置赵婕妤,他会如此不能服众吗? …… 兮君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左右,随后将目定在倚华的身上,轻声问道:“李夫人墓何如?” 倚华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见自己并没有感觉错,的确是皇后向自己发问,她才低眉顺眼地回答:“李夫人墓乃大将军所迁。” 兮君一怔,随即追问:“李夫人未陪葬茂陵?” 倚华摇头,随后轻声解释:“李夫人之葬,先帝无诏。” ——谁让那位宠姬死的时候,先遇上李广利大败,后遇上李延年、李季与中人乱! ——盛怒的天子连李广利领兵在外都不顾,便族了李氏兄弟,谁还敢问李夫人如何葬? ——还是卫皇后作主,临时收葬了棺椁,打算等天子怒气稍平后,再提及此事,但是,李广利还师之后,与卫太子的矛盾日益严重,卫皇后也不是全然柔弱,又居中宫数十载,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提及李夫人的丧葬之事了。 ——当时没有葬在茂陵,但是,毕竟也没有天子的诏令,不允其陪葬。 ——因此,今上即位,霍光将其迁葬,又以先帝之意为名,以李夫人配食先帝,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兮君讶然,却也只能沉默了。 ——后宫贵人与皇后不同。 ——皇后的陵是帝陵确定时一同定下的,与帝陵的规矩也是一样的,而后宫贵人的墓地要到其死时,根据其的身份与皇帝的宠爱再确定葬处。 ——先帝无诏,少府又如何能葬? ——说白了,帝陵虽然不小,但是,其中需要容纳的陪葬墓并不少,尤其是陵园司马门之中的地方,还有各种礼制的建筑,最后,留给后宫的地方并没有多少,而各个后宫墓的规格以及距离帝陵的远近都有要求,没有皇帝的诏令,少府根本不敢做主。 ——毕竟,当时先帝还没有死呢! ——皇帝死后,那些贵人的墓葬倒是好安排了! ——霍光的作法倒也没有什么。 ——可是,霍光可以迁葬,可以让其配食,但是,归根结底,仍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不是皇后,基墓又怎么可能真的与皇后陵是相同的规制? 兮君没有再说话,神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既然都是事出有因,皇帝的担忧就不必太认真了。 ——她的外祖父肯定不会授人以柄的…… ****** 至尊有至尊的忧虑与悲哀,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喜悦。 亲自将医者送出家门之后,没等苍头关上门,刘病已便直接蹦了起来,随即就是一个后翻,站定后,也不管身边是谁,就一把抱住了,大声嚷道:“我将有子!”(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1、人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皇后至清凉殿见帝?” “然。” 白虎殿中,杜延年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光便略感诧异地反问了一声,得到的自然还是肯定的答案。 觑着霍光的神色,杜延年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说。 “上……甚忧陵寝……” 刘弗陵与皇后所说原话并不多,也没有必要完全复述出来,不过,真正让杜延年紧张的还是他不能不提起的某些话。 霍光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倒是对杜延年的反应更加怪。他挑了挑眉,示意杜延年继续说。 杜延年咬了咬牙,只能言道:“上与皇后言及云陵、李夫人墓。” 霍光的神色一冷。 ——果然! 杜延年低头端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别人不知内情,他还不知道吗? 当年,负责云陵相关事宜就是杜延年。 ——云陵…… ——若不是有簿太后的例子在先,若不是当时还有上官桀、田千秋等人进言,别说起陵,连追尊都未必会有。 ——毕竟,除了对皇后之父的追尊之外,是没有对死人追尊的例子的! ——比如,孝文皇帝的元妃不也没有被追尊为皇后吗? ——即使追尊了皇太后,也起了云陵,霍光也不情不愿,又怎么可能不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比如……以李夫人配食先帝…… 杜延年比张安世等人更清楚,霍光对赵婕妤有多恨! ——相较对赵婕妤有多少恨,霍光对李氏的恨只会多不会少。 ——毕竟,那位赵婕妤只是在背后施暗手,当时在长安城中与卫太子为战的,却是李广利的亲家! …… 杜延年越是清楚这些,心中越是恐惧,也越发地低着头,不敢言语。霍光而笑得越发开心了。 “上果然聪明。”霍光笑言,语气十分温和。 杜延年只能陪笑,一个字也不敢说。 ——夸赞附和自然不合适,反驳更是不妥。 ——说什么都不合适! “上已知几何?”霍光向杜延年询问。 杜延年定了定神,才慢慢地回答:“上言及墓高与墓周……以及墓道数……” 霍光挑了挑眉角,若有所思地道:“上倒是知之甚详……” 杜延年低头,轻声应了一声:“上或……早知此情。” 霍光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却问:“皇后何如?” 杜延年凛然,正色回答:“中宫应诺。” 霍光不由惊讶,眉头也皱了起来。 杜延年低下头,没有言语。 ——若不是知道皇后应了诺,他也不会来禀告霍光。 ——当然,也是因为,霍光对皇后素来重视…… ——若是皇后真的开了囗,而霍光却仍然一无所知…… ——他只是防止自己担责任而已,并无意真的介入这件事。 …… 说白了,若不是皇后应了诺,杜延年根本不会来见霍光! ——霍光现在根本不在乎刘弗陵的想法,反正,所有的事情,霍光都有自己的打算,刘弗陵的想法却从不在霍光的考量之中! …… “上只言云陵与李夫人墓之事?”霍光忽然开口询问。 杜延年刚要点头,又想起了刘弗陵的话,不禁就犹豫了一下。 “嗯?”霍光立刻发现,不由就起了兴味,“尚有它事?” 杜延年只能如实回答:“上……初以御史大夫之事言其身后之忧……中宫未应。” ——这话也算解释了他之前为什么没有说这件事。 ——皇后没有应,这件事……也就应该不算重要了。 霍光轻轻点头,眉角也挑了起来,若有所思地道:“上为御史大夫言?” 杜延年点头:“正是。” 说完,他想了一下,还是对霍光进言:“丞相之位久悬终非常理……” 霍光没有反对,也没有看杜延年,只是低着头,思忖着,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杜延年,若有所思地问道:“何人将御史大夫未迁之事言于上?” 杜延年一怔,却是不好回答了。 ——不是他不知道……而是…… ——那个答案,霍光同样应该知道…… “幼公……?”霍光又唤了一声,语气却充满了疑虑。 “大将军?!”杜延年肃然应声。 “君不知?”霍光的语气有些不满了。 杜延年苦笑,却是不敢含糊了。 “当是……秺侯……”杜延年低声却清楚地回答了霍光。 霍光不禁沉默了好一会儿。 ——经过几番清理,刘弗陵身边的近臣,除了霍光的人,就是极识时务的人,绝对不会有人敢与刘弗陵多说一个字。 ——杜延年更不是信口开河,随意说他人是非的人。 …… ——秺侯! ——除了秺侯……还能是谁? …… 霍光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但是,他又觉得不可能是金赏…… ——不是他偏袒自家郎婿,而是,金赏从来不是多嘴的人…… ——更重要的是,金赏不会,更不敢,轻易试探他的容忍度! ——与金日磾一样,金赏不会让家人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 越想越觉得不对,霍光不禁有些烦躁了,屈指叩击凭几的频率急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 杜延年有些不解,却也不敢打扰,只能放轻了呼吸,尽量模糊自己的存在。 忽然,霍光手上的动作一停,殿中陡然就是一静,杜延年不由凛然,屏住呼吸看向霍光。 霍光也看着杜延年,拧眉问了一句话:“驸马都尉近日可曾上殿?” ——驸马都尉指的就是金赏之弟,金建! 杜延年不由就一惊。 ——他还真的把金建给忘了。 想了想,杜延年越发地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 ——相较金赏,金建与刘弗陵相处更加随意。 ——并不是刘弗陵对金建更加宠信,只是金建行事更加随意,因为是少子,难免有些……轻浮…… 这样一想,杜延年倒是慎重了:“建近日的确当值宿。” 金建也是侍中,又是秺侯之弟,倒也不会有几个人真的阻止他出入帝寝。 ——霍光对金家虽然谈不上优容,但是,也的的确确是在照顾的。 ——况且,金赏是霍光之婿,虽然不亲近霍家,但是,霍光对其从无半分不满……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优容了。 ——可是……金建也并不愚笨啊…… 相反,在杜延年看来,金建比金赏要聪明得多。 ——刘弗陵并不是轻浮之人,若是金赏真的心性轻浮,也不可能让刘弗陵那般亲近信任…… ——而且,金氏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向深厚,虽然金赏因为是长子而更加显赫,但是,金建也从没有表示过一点不满。 ——哪怕是在刘弗陵提议封其为列侯,却被霍光拒绝之后,金建也没有流露过半分不满…… 杜延年忽然反应过来——金建对那件事真的是半点都不介怀吗? ——十来岁的少年,因为当朝权臣的一句话,与列侯之爵擦身而过…… ——他真的能够平静以对吗? “金氏……”杜延年若有所思地开口,“上再传诏,后者乃秺侯亲往椒房殿……” “大将军……”杜延年欲言又止,却是有些不敢确定了。 ——难道金氏兄弟真的投向了刘弗陵。 霍光沉默不语,神色也晦黯不明。 又想了一会儿,杜延年还是低声道:“不若……令秺侯及其弟暂退?” ——很显然,霍光无意处置金赏与金建,但是,也没有办法确定他们的意向…… ——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金氏兄弟暂时不见刘弗陵了…… “不妥……”霍光却没有同意,摇头否决了杜延年的建议,但是,并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杜延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金氏兄弟是侍中,若是令其暂退,不再能见到刘弗陵…… ——无异于罢退了! ——即使另予高官之位……从中出外……仍然无异于贬抑…… ——那时……金家的处境……不知道将如何糟糕了! …… ——霍光显然是不愿看到金家落入那样的境地的…… 杜延年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却是无言以对了。 ——他不是张良、陈平啊! 霍光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此事且罢,幼公可有意于君侯之位?” ——君侯之位?! ——丞相?! 杜延年的脸色骤变,完全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大将军……”杜延年难得地显出了期期艾艾的语气,“御史大夫……无过……” “无过?”霍光不以为然地挑眉,随即又摆手道,“吾所问非御史大夫!” “君只言汝意如何?”霍光淡淡地言道。 杜延年尴尬不已,也十分为难。幸好,霍光也没有催促,只是倚着凭几,静静地等着。 沉默了良久,杜延年才强笑着说了四个字:“齐大非偶……” 霍光一怔,随即便笑出了声。 “幼公啊……” ——不是丞相之位不好,只是并非吾所愿! ——用那样的词表达这样的意思……倒是真贴切极了。 杜延年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霍光也就没有再多问,例行地叮嘱了几句话,便让其返回清凉殿了。 等杜延年离开了,霍光在殿中独坐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了一卷简册,亲自封检之后,才扬声唤人。 “面呈右将军!”霍光郑重其事地吩咐。(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2、议相位初云封侯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接过霍光的手,张安世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事非得到大将军幕府商议? ——军务? ——他是右将军,虽有屯兵权,但是,也受大司马大将军的节制。 ——真有什么军务,霍光一道军令颁下即可,又何必与他商议? ——军务,兵事…… ——这种国之大事,什么时候是靠商议决定的了? ——况且,霍光在决策大事时,一向专断…… “近日边境可有奔命?”张安世问自己的长史。 想来想云,他也只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 长史倒是一愣,随即回忆了一下,才回答自己的将军:“无。” ——霍光的确专断,不断与旁人多说正事,但是,边境奔命示警却不是可以隐瞒的事。 ——驿骑的动静可不小,只要是略通其中常识的人都会知道。 张安世心中稍定,但是,也更为疑惑了,自然是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刚定下一些的心又悬了起来。 又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昨日刚得到的消息。 ——刘病已的那个妻子有孕了。 张安世勾起唇,弯了弯眉眼,但是,又思忖了一会儿,便觉得不会是这件事。 ——只是那件事的话,霍光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他去幕府议事。 ——即使只是为了遮人耳目,也有些过了。 …… 这般想了又想,又一再地否决,张安世是真的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头都有些痛了。 尽管想不出头绪,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在霍光所说的时间去了大将军幕府。 在幕府正堂见过礼,分别坐下,霍光也没有客气,直截了当地对张安世问:“子孺可知我欲议何事?” 见霍光问得直接,语气却十分认真,张安世也没有套交情,而是很坦诚地摇了摇头,随后便道:“大将军教之。” 见张安世也正色以对,霍光不由失笑,但是,也随即就说了:“自敬侯薨……到今已五月……” 霍光屈指算了算,才向张安世说出数字,倒是让张安世愕然了。 ——看起来……霍光是真的不在乎丞相府无主啊…… 张安世也不在乎。 ——丞相是谁,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他们是内朝官,出入禁中,参与决策的,丞相……从先帝起,丞相就是动辄得咎的好位置。 …… ——不过…… ——霍光找他来…… ——是为了讨论谁当丞相吗? 张安世转过神来,不由讶然。 ——不是有杨敞吗? 这样想着,张安世也这样说了。 “按例,御史大夫当迁丞相。”张安世中规中矩地回应霍光,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纯粹是试探。 “敞……”霍光皱眉,似乎对杨敞迁为丞相极为不乐意。 张安世更怪了:“杨君行事确有过于谨慎之嫌……然其对大将军……” 张安世陡然收声,没有敢继续为杨敞进言。 ——不是霍光有什么反应了,而他忽然想起来杨敞做过什么事了! ——当年,上官家的阴谋是直接针对霍光的,杨敞却怯懦避事,竟然避而不报…… ——若说霍光没有心结…… ——反正他是不信的。 尽管不信,但是,看了看霍光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为杨敞说话而有什么不悦或厌恶的意思,张安世略一思忖,便又说了一句:“杨君实有不足,然大将军亦不需君侯有为……” ——霍光本来也不需要多么勇于任事的丞相,不是吗? 张安世与霍光一贯交好,倒是不需要太过顾忌言辞,大可以直言,不需特地说得多么委婉、隐晦。 霍光也没有否认,挑了挑眉,半晌才微笑着道:“往日……的确不需……” 张安世不由一怔,看着霍光,好一阵儿都回不过神来了。 ——霍光这话……什么意思…… ——往日…… ——难道……现在需要?! ——可是……现在需要……又是为什么需要? ——有什么事……霍光需要丞相出面? …… 张安世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当即就打了一个寒颤。 “……大将军……”张安世颤着声道,“上……已疾甚……” 霍光一愣,随即就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上乃先帝所立。” 张安世的心顿时落回了原位,轻吁了一口气,才陪着笑道:“臣过矣。”随即又道:“臣愚钝,不知大将军欲丞相何如?” 这一次,张安世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不通了! ——除了涉及皇帝的……某些……事情,霍光需要借别人的口去说某些话,借别人的手却做某些事,其它的……有这种必要吗? 这么多年下来,张安世早已看明白了,霍光是不乐意自己的名声染上一丁点瑕玼的! ——倒不是霍光多么虚荣,而是因为需要。 ——作为先帝遗诏指定的顾命大臣,霍光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先帝,而先帝之所以指定他为辅臣的第一人,则是相信他的品行与才能! ——品行是很重要的。 ——只有他的品行毫无瑕玼,他才有底气用先帝之意,临朝秉政! ——而其他人……也无法指摘他代天子摄政的行为! …… ——正是因此,霍光绝对不能在某些事情直接开口。 ——必须由别人开口…… ——霍光只能是那个接受意见的人! …… ——不是推卸责任,而为了向天下显示那个决定……是多么的大公无私! ——至少……霍光肯定没有私心! …… ——私心…… 张安世眨了眨眼,第一次为自己的兄长之前的所作所为庆幸不已。 ——除非与那位皇曾孙无关的事情,否则,为了显示无私,自己是不必……嗯……承担这个重任了! 不过,这样一想,张安世虽然不清楚霍光的打算,但是,也明白——杨敞绝对不合适了! ——杨敞绝对不会反对霍光的决定,但是,想让他先为某些事情开口…… 张安世想像了一下,便摇头苦笑。 ——若小事,自然无妨…… ——当然,小事也不必丞相开口! ——若是大事…… ——只怕杨敞又得病了! …… ——势…… ——势这种东西素来易变…… ——若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见张安世轻轻摇头,一脸苦笑之色,霍光便知道——张安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叹了一口气,霍光对张安世道:“非我对敞有何不满。实是……其难堪此任!” 张安世点头,心中迅速地盘算起来。 ——若是不用杨敞…… “子孺以为……可行否?”霍光叹息着询问。 这个问题顿时打断了张安世的思绪,让他陡然一怔。 ——可行否? …… ——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杨敞呢? 张安世皱眉,忽然觉得不妥了。 ——丞相薨,御史大夫代之,是常例,但是,并不是一定如此。 ——比如先帝时,元狩五年,丞相李蔡自杀后,代其为丞相的不是御史大夫张汤,而是太子太傅刘庄青翟。 ——这也不是第一例! ——可是,常例就是常例! ——先帝可以如此,霍光秉政的现在……真的可以吗? 张安世摇了摇头,微微眯眼,看着霍光道:“杨君若为丞相……大将军可有对策?” ——是不是必须由丞相出面? 霍光的神色一冷,他看着张安世,半晌才道:“既病……即卒亦未可知……” 张安世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的确,在某些事情上,丞相称病……很可能让别人误解! ——不过,若是丞相称病后,很快就薨了……自然……没有人会多想的! …… ——到时候,没有丞相,霍光自然只能“勉为其难”地主持大局…… ——没有人能说什么! …… ——这个选择是理所当然的。 …… 将所有的事情都思忖了一遍,张安世低下头,很认真地进言:“既然如此,臣以为,杨君以将军属吏渐至御史大夫,将军不可因一时之得失令众臣寒心。” 霍光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张安世停顿了一下,又道:“且……大将军秉政,依常例行事,天下莫敢有议。” ——这一句才是重点。 听完了张安世的话,霍光的神色更显沉重,但是,他久久都没有开口,倒是让张安世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霍光……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单纯地想报复杨敞? ——不至于吧…… 张安世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都不能平静,直到霍光开口。 “我原欲以幼公为相。”霍光忽然说。 张安世一惊,竟脱口而出:“不可!” 霍光轻笑:“幼公亦不愿。” 张安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乐意杜延年成为百官之首,而是杜延年真的不合适。 ——杜延年与霍光太过亲近,对公卿百官来说,杜延年的话根本就是霍光的意思! ——杜延年若是为相,固然能够与霍光配合默契,但是,那种示天下以无私的效果就没有了! 看着张安世的模样,霍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抿了抿唇才道:“幼公言……齐大非偶……” “噗!” 张安世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他杜延年可真敢说! 好一会儿,等张安世的笑意过了,霍光才道:“既然君与幼公皆如此言……吾从之。” 张安世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霍光道:“若以敞为相……我欲封君列侯。” 张安世顿时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3、封侯、出兵、拜相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封侯?! 张安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幸封侯。 ——毕竟高皇帝的誓辞在那儿放着呢! ——“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当然,皇后之父、皇帝之舅,以及丞相受恩、王子推恩,又是另外一说。 张安世一直很清楚,自己一不是诸侯王支庶之子,二不是丞相,至于皇后之父、皇帝之舅更是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想封侯只有一条路。 ——立功! ——可是,功是那么好立的吗? ——人臣功有五品,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注) 想封侯就不要指望“伐”与“阅”了,这两种功劳顶多就是升一升官职。 ——只有“勋”、“劳”、“功”三种有指望,但是……这种三种功劳又哪里是容易得的? 张安世也不认为自己是多么的特别,可以凭空封侯。 ——昔日,卫氏那般显赦,封侯者也不过六人。 张安世少时为郎,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谁年少时不是充满各种雄心呢?——但是,没等他寻到机会,他家里却先出了事。 ——他的父亲被人告发、下狱,不久便自杀了…… 作为后子,张安世不得不收起所有不合时宜的心思,为了支撑家门与所有人周旋。 幸好,时隔不久,孝武皇帝便为他的父亲重新正了名,随后又将他稍稍简拔,令他给事尚。 ——不能说不好,但是,这一安排却让他只能在宫廷奋斗了。 ——无论有多么困难、多么艰险,最易封侯的还是军功。 …… 虽然从给事尚开始,张安世也算是平步青云了,但是,偶尔想到封侯……他心中也不是没有不足之意。 ——封侯啊…… ——有食邑自然不必说,从那以后,可以称家,可以免事算,可以传子孙…… …… 若是有机会,张安世也真的想搏一搏…… ——可是,他真的是生不逢时…… ——初为郎时,孝武皇帝倒是频频用兵,但是,他太年少了。 ——霍去病十八岁可以两次从军,那是皇帝特诏的,实际上,那个年纪还没有从军的时候! ——随后就是张汤自杀,他被家事绊住,等家事定了,他给事尚了。 ——这也没有什么,偏偏从元狩四年之后,朝中就没有再对匈奴用过兵,虽然对朝鲜、南越仍然有用兵,但是,将领……又让人看着悬心…… ——如此,一来二去,便渐渐地磨平了张安世的雄心…… 张安世想起来也会苦笑。 ——他也是太谨慎了啊…… …… ——方才,他还说杨敞过于谨慎……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 此时,此地,听到霍光直截了当地说,要封他为侯,张安世一时回不过神,却也不认为霍光是在说笑,只是,各种思绪一齐涌了上来,让他难以平复了。 好一会儿,张安世总算是重新镇定了下来,看了看霍光,咬了咬牙,起身郑重稽首。 “谢大将军。” 尽管张安世一贯恪守礼仪,从不因为与霍光亲近便有所轻漫,但是,如此大礼,他也是很少用的。 霍光不禁愕然,随即便摇头轻笑,倒也没有谦让,而是坦然地受了。 礼毕起身,张安世重新坐回方秤,才认真地对霍光道:“臣无心拒封侯事,然,此事……” 霍光也没有矫情地说什么虚辞,只是淡淡地道:“元凤元年,幼公等封侯,君之功……却因不显而未酬,吾一直记于心。” 张安世一怔,随即倒是真的感动了。 ——他是光禄勋,掌宫殿掖门户,虽然属下兵力不算多,但是,却掌控着要害。 ——元凤元年那次,他同样出了力,但是,因为霍光的计划顺利,宫中反而是最平静的,他也就显不出有功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可说。 ——毕竟,人家有功,却的确也是冒着送命的风险在拼的…… ——只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但是,张安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就是金印紫绶吗? ——他是右将军,佩的难道不也是金印紫绶吗? ——再说,这种事……强求不得的! ——难道还要学昔日李广不成? ——未能封侯就寻死觅活得惹人生厌…… …… 如此想了几日,张安世也就撂开了。 霍光对属下一贯维护,这一点,张安世是知道的,但是,因为那点维护,而赏以封侯…… ——可是,霍光说了,不是恩赏,而是他的确有功! ——无论霍光是不是真的这样想,无论后人将如何评议,他都知足了! “谢大将军!”张安世再次谢过。 这一次,霍光起身答了礼。 两人重新坐下,霍光稍一思忖便忍不住叹息。 “若以敞为丞相……吾……”霍光还是觉得不安,难以真的下定决心。 见霍光如此,张安世便将自己的心思暂时搁下,有些怪地问霍光:“大将军是否已有成算?” ——莫非霍光已经想好计划,而且丞相在其中的份量甚重? 霍光沉吟不语,良久才对张安世道:“君仍领光禄勋印……不知上之疾乎?” 张安世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问霍光:“君已虑后事?” 霍光未置可否,轻笑不语,意思却很明确了。 张安世想了想,倒是觉得霍光多虑了。 “敞断不会悖君之意。”张安世说得很肯定。 ——这一点,他是很肯定的。 霍光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但愿……” 见状,张安世也有些不安,不禁就问:“大将军属意何如?” 此问刚出口,张安世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就皱眉道:“……皇曾孙……支系已远……” 霍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难道他是会异想天开的人? ——当然,不是说他做不到,但是,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不服……就是他硬把人拥立上位,又有何用? ——只看今上就是知道了! ——到时候,一堆麻烦…… ——他又还能护……多久? 张安世干笑,随即便道:“此事有例可循……将军……”张安世的音调陡然拔高,“将军不欲循例而行?” 霍光大义凛然:“循例自是广陵王,然广陵王乃先帝所不用!” 张安世抚额:“大将军慎言……孝文皇帝……” ——高皇帝立的也不是孝文皇帝啊…… 霍光正色,十分认真地道:“太宗乃孝惠皇帝之弟。” ——论嫡、论长,本来也轮不上孝文皇帝,与高皇帝的想法无关。 ——高皇帝倒是想立赵王…… 听到霍光如此说,张安世倒是一愣,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霍光如此说……倒也说得通……不能说他没有道理…… ——不过…… “上乃先帝少子……”张安世皱着眉言道,“……大将军欲立帝之兄子?” 霍光挑眉:“掖庭令之后非君,乃君之子,然否?” 张安世一怔,却是不好说什么了。 ——这种为人后的事情在民间并不少,在阉人之中更是常有的,但是……宗室……却是少有的…… ——代户与爵后……终究是不同的。 ——但是,这种事情,古来有之…… 张安世定了定神,刚要说什么,不由就愕然:“昌邑王?君欲立昌邑王?!” ——撇开广陵王,广陵王之子自然也不能立,能立的也就是燕王之子与昌邑哀王了。 ——可是,燕王之子已经是庶人了,连属籍都没有…… ——能立的只有昌邑哀王之子了。 ——可是,昌邑哀王也只有一子……就是现在的昌邑王…… …… ——昌邑王…… ——霍光是开玩笑的吧! 若是有人说霍光想立广陵王,张安世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若有人信誓坦坦地说霍光会立昌邑王…… 张安世觉得自己一定会撞墙的! ——撞破之后,他还要再从撞破的墙向外看一看! ——今天的太阳还是东升西落吗? …… ——霍光会立李夫人的后人? 张安世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但是……又没有其它人选了啊…… 张安世只能看着霍光,想要得到解释。 霍光轻叩凭几,半晌才轻轻地说一句:“非昌邑王,可有他人?” 张安世一怔。 ——这个反问…… ——他自然也知道…… “然……然……”张安世急切地想说什么,但是,却话语却始终无法成句,最后只能颓然地放弃。 见张安世如此,霍光不由失笑,轻声道:“以德立……” 没等霍光把话说完,堂下便传来长史急切的声音:“大将军!辽东奔命!” “入内。”霍光也是一惊,猛地站起来。张安世也跟着站起,同样是惊疑不定 长史匆匆登堂,将赤白囊奉上,霍光扯开封绳,取出囊中的简册,展开一看,神色便缓了下来。 见状,张安世与长史心中都是一定。 “无大事……”看完急报,霍光轻松了许多,“乌桓犯塞而已……” 张安世与长史都轻吁了一口气。 ——的确不算什么的。 果然,没几日,辽东就有捷报传来。 朝中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一道诏吸引了。 ——制诏:“右将军光禄勋安世辅政宿卫,肃敬不怠,十有三年,咸以康宁。夫亲亲任贤,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为富平侯。” ****** 元凤六年十一月乙丑,张安世受封富平侯。 同日,御史大夫杨敞为丞相,封安平侯;少府蔡义为御史大夫。 没几日,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将兵击乌桓 注:出自《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4、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安世受封富平侯,对于张家来说,实在一桩再大不过的喜事了。 因为的确是大事、喜事,张贺尽管病得起不了身,仍然让大奴抬了肩舆,又乘了辎车,去了张安世家。 封侯这种大事,道贺的人自然不会少,不过,张贺与别人自然不同,张安世家的家老一听说张贺来了,甚至没有请示张安世,便直接吩咐外面的苍头:“迎车入门,至主君斋居之堂……设步障……” 吩咐完了,家老才匆匆去往北堂赶去,向张安世禀告。 张安世闻言就一惊,直接站了起来,倒是将堂上的宾客吓了一跳,也连忙收声站起。 见主君竟然有直接举步离开的意思,家老连忙拉了一下张安世的手臂,张安世转头,看了家老的神色,才恍然回神,连忙与堂上的宾客告罪。宾客又哪里敢多说什么,各自都知趣地离开了,张安世略送了一送,待诸人下堂,他便连忙赶去自己平素斋居的院子。 一进院门,张安世首先看到的就是就是一直设到堂门的步障,用的是厚厚的罽毯,将寒风牢牢地挡住。张安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身后的家老,心中十分满意,却没有说什么,直接登堂。 守在堂下的家老低着头,一声不吭,心中却是激动万分。 ——这个时候能让主君满意,他对家丞之位就多了几分信心。 ——家丞啊…… ——那可是列侯家吏中唯一有秩位的…… ——张家门下,但凡不是奴婢的,都在盯着那些家吏的位置。 …… 张安世对此也知道,但是,对于私属的想法,他并没有太在意,此刻,登堂入室之后,一看到张贺,他更是将私属的那一点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兄……” 看到张贺灰败的脸色,张安世顿时就是红了眼眶。 ——他的长兄啊…… 在兄长面前坐下,张安世却没有说话。 ——他不敢…… ——他知道,这会儿,他一开口,便必然要泪流满面了。 “安世……”张贺倒是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许是因为喜悦,他反而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 拍了拍张安世的肩,张贺很是欣慰地对张安世说:“先考必心悦甚矣……” 与很多人所认为的不同,张贺与张安世对自己的父亲都极为敬重——尽管两人与他们的父亲,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为人处世,都大相径庭。 因此,张安世接到制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祭告先考、先妣。 张安世也郑重地点头:“然。” 终于开了口,张安世心里也觉得好受多了。于是,他随即就强笑着对张贺道:“虽然可喜可贺,却不必大兄亲至……” “岂会不必?”张贺嗔道。 张安世没有与兄长争辩,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大兄今日神色甚好。” 张贺轻笑,随即便笑言:“近来喜事多矣……” ——遇上喜事,病情再严重,也会觉得身子舒爽一些的。 张安世不由点头。 ——的确…… ——因为张贺的身子不好,刘病已的婚礼之后,便是张贺女孙的出嫁…… 想到前几日適妻所说的话,张安世便笑道:“内子云,女侄孙有身?阿兄将做曾祖……” 说着,张安世便有些羡慕了。 ——他有男孙,也有女孙,但是,都没有到婚嫁的年纪…… ——张贺却已经要抱曾孙了…… 听到这话,张贺倒是没有太在意,虽然也笑了笑,但是,的确没有露出多少喜意。 “大兄?”张安世倒是有些怪了。 张贺摆手,不太在意地道:“只是外曾孙。” 张安世不好说什么了,随即就听到张贺道:“我倒是欲见彭祖成婚。” 听到这话,张安世又振奋了精神,顺着张贺的话说了几个人选。 ——虽然张彭祖已经入了张贺的籍,但是,到底还是张安世的亲生子,还是適出的少子,张安世適妻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户籍的改变,就完全不关心少子的人生大事了。 ——尤其是那份封侯的诏下了之后,张安世已经被適妻念叨过无数次了。 ——无非是明明很容易就可以给少子寻到更好的妻族,却因为给张贺为后的关系,让少子的身份尴尬了许多,而他们也不会越过张贺作主。 ——当然,更让张安世的適妻无法放心的,是张贺的眼光。 ——张安世的適妻,如今的富平侯夫人直言:“为皇曾孙选了一个暴室夫之女,不仅是后宫小吏,还是刑人!为女侄孙选的只是一般民家,不过中家,还远在左冯翊,归省都不易!” 因此,这会儿,听到张贺主动提及少子的婚事,张安世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张安世对兄长还是了解的——张贺既然主动在他面前提了这事,也就是让他们作主的意思了! 见张安世喜形于色,张贺倒是笑了:“弟妇已有忧言?” 张安世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笑道:“妇人之见,却是慈母之心……” ——不好苛责啊! 张贺也点头:“汝今日之封,必可为彭祖觅得良配,我……力有不逮……却不会委屈彭祖。” ——尽管张安世所食封户不算多,才一千户,不过,杨敞因为迁为丞相而受封的安平侯也不过七百户。(注) ——相较之下,张安世、张家都更有理由欣喜,不是吗? ——当然,户数不是最重要的。霍光的博陆侯也不过二千三百五十户。但是,张安世是与杨敞同日封侯的,这个户数的差别就有意义了。 ——就好像始元二年正月壬寅,霍光与上官桀同日因同一功劳封侯,上官桀受封二千三百户。 ——仅仅五十户而已,区别的却是两人的主次地位! 对于张家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张安世来说,这一次在封户上的差别无疑是霍光再一次确认他的地位。 ——张安世就是再豁达,涉及权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 ——他不是神仙,离不开俗世,权位可以保证他与他在乎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 ——不说有权有势不代表幸福,没有权位,就意味着,只能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活! ——幸福?! ——反正,张安世不在乎那种幸福! 张贺话中所指的意思也正是这个。 ——如今,张安世为子娶妇,与张安世的兄长为子取妇,完全是两个意义了! 即使张彭祖自己不在意,张贺也不可能让为己后者受这样不必要的委屈。 ——只要是张安世夫妇出面就行了。 ——本来嘛!为人后也不是断绝本亲,只是因为国也罢,家也罢,都不可有并尊之事,才需要在礼法上降服一等丧。 ——张贺又不是没有儿子,只是独子早逝,为了家人日后的生活,才决定以弟子为子的。 ——毕竟,他还有妻,有子妇,已适人的女孙更需要外家的维护…… 只要想明白为了置后,也就不难做出选择了。 ——张彭祖过得越好,对他的家人越好! ——至于他身后的血食祭祀……却是不必担心的。 ——哪怕不以张彭祖为后,张家的祭荐中总是有他的一份的! 不过,张贺越是这样洒脱,张安世越是不好意思,兴奋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张贺道:“此事自有内子与长嫂操心,吾等只需醮子而已……” 张贺也明白这个弟弟的想法,并没有多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半晌张贺才叹息着道:“虽为汝喜,然此封……吾亦有忧……” 张贺也不是不知道世事的无知之辈。 ——这一次的封赏固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张安世在霍光一系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但是,也的确有些过了! ——毕竟,张安世并没有拿得出的功劳,那份诏……实在是极其地不合理! ——如果“辅政宿卫,肃敬不怠”就能因为“亲亲任贤”能堂而皇之地封侯,那么,大汉的列侯早就不值钱了! ——至于“十有三年,咸以康宁”……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张贺实在有些担心了。 ——他这个弟弟不会牵扯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张安世笑了笑,正要解释,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的动静,随即便是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吾君……尚冠里宅报喜!” 注:张安世初封的户数没有记录,但是,杨敞初封是七百户,后来益封是三千五百户,一共是四千二百户,但是,汉的《表》中,杨家传承到最后的封户数是五千五百四十七户,多一千三百四十七户。张安世后来益封是一万六百户,《表》中张家传承最后的封户数是一万三千六百四十户,相减,也就是三千又四十户。考虑到张家传承的比杨家多得多,封户繁衍的数字应该远大一千三百四十七,张安世初封的户数应该不会大于一千六百九十三户,不过,考虑到富平侯国的特殊情况,这个计算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并不完全可靠。综上所述,“一千户”这个数字纯属易楚的推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5、贵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家的苍头气喘吁吁地喊完,就一个踉跄在堂前跪了下来,显然是累极了,堂下的其它奴婢却是被他的言行惊到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于是,也就连一个伸手相扶的人都没有了。 直到堂门被打开,张安世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却是看也没有看兄长家的那个苍头,直接指了自家的家老,疾声道:“遣人召太医!” “诺!”家老一个激灵,立刻应了声,随即便连忙离开。 这时,那个苍头也有些缓过神来了,见张安世如此吩咐,心中陡然就是一紧,原本只是因为累极而跪倒,这会儿连忙长跪稽首,刚刚有些干了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上,却是不停地冒着汗。 于情于理,张安世都不可能越过兄长直接发落兄长家的奴婢,即使他此刻已经十分恼火了。因此,盯着那个苍头看了半晌,张安世还是眯了眯眼,淡淡地问了一句:“弄璋?弄瓦?” “……弄……弄璋……”苍头结结巴巴地,好容易才回答出来。 得到答案,张安世便狠狠一拂袖,转身回了堂上,苍头却是一下子趴到地上,半晌都动弹不得。 堂上,刚才还坐在围屏大床上的张贺,这会儿却躺了下来,脸色也苍白了许多,额头上的汗不比堂下那个苍头少多少。 张安世在床前坐下,没好气地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张贺道:“弄璋之喜!” 张贺的神色顿时一松,随即便由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然而,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张安世吓得顿时一通紧张,手足无措。幸好,没多一会儿,张贺的状况便平复了下来。 松了一口气,张安世才数落兄长:“不就是那个许氏生子,虽为喜事,兄何必如此?” ——与適妻一样,张安世对许氏的出身并非没有微辞。 ——虽然不愿让自家与刘病已结为姻亲,但是,他也不认为那位皇曾孙只能与啬夫小吏之女匹配…… ——毕竟是先帝嫡系,又属籍宗正……配不得高官显爵之女,难道寻常的良家子还配不得吗? ——兄长却偏偏寻了许家…… …… ——子以母贵,母亲的出身已这般微贱,所生之子又能如何? 张安世想到了霍光唯一的那个子男,心中对许氏之子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张贺本来不想说话的。 ——方才一听到“报喜”,他便激动了一下,强挣着要站起,却是天晕地眩,幸好张安世眼疾手快,他才没有摔倒,却也难受极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听到张安世透着不屑语气的话,张贺还是忍不住驳了一句:“婚礼既备,许氏即皇曾孙之妃。”(注1) 张安世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但是,到底不愿让张贺再激动,便按捺了下来,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更是转开了话题:“曾孙得长子自是喜事,兄既心悦之,当保重……” 张贺躺着,却还是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是始终未褪。 张安世忽然心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兄长啊…… “安世……”张贺低声唤了一下弟弟。 “阿兄?”张安世连忙收拾心情,强打精神,应了兄长一声。 张贺轻笑:“我所喜者……非皇曾孙……弄璋……”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张贺仍然有些艰难地停顿了几次,虽然他一直在笑着,但是,他的声音始终不高,也没有什么力气。 尽管如此,张安世仍然将兄长的话听得极分明,不由就是一怔,下意识便问:“非弄璋却是何喜?” 张贺轻笑:“有子即为喜……咳……” 张贺挣着一口气,没有停顿地说了那五个字,却是再次咳起来。 久咳本就伤阴耗气,张贺又病了许久,不过咳了一会儿,脸色便又难看了许多,让张安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长跪,扬声就冲外边吼了一声:“太医!” 堂下诸人都是一阵惊慌,连忙胡乱地应了,又往外奔去。 张贺倒是不在意,拍了拍张安世的手。 “无妨。” 张贺语气轻松,张安世却如何肯信,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张贺按住手背,尽管张贺也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是,他又如何敢挣扎,只能强忍着跽坐,听张贺说话。 “大将军曾遣中宫侍医为皇曾孙诊视……”张贺压低了声音,对张安世道。 张安世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就变了脸色。 “为何……”张安世不安地询问。 张贺冷笑,抬手向北虚指了一下:“上……” 没等他说完,堂下便传来一阵兴奋的动静,随即便听家老喘着粗气,扬声禀告:“吾君,太医至。” 张安世连忙道:“速上堂。” 没等家老开口,太医便抢先应了诺,随即便脱履登堂。 张安世起身,给太医让出床前的坐席,自己则立于一旁,倒是让太医吓了一跳,也不敢坐了,只能跪着给张贺诊视。 诊视了一会儿,又问了几句,太医神色不变,说了几句毫无新意的关于病情的话,之后便给张贺施了针,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却也都是以往的医者说过的,不仅张贺一清二楚,连张安世都听过好几次了。 虽然是老话,但是,听了这样的话,张贺与张安世却都安心了一些。 ——既然还是那些话,也就是说,张贺的病情并无变化…… ——这就是好事了…… 施了针,太医便向张安世与张贺行了礼,起身退下,给张贺开方。 毕竟是朝廷供养的医者,施针之后,张贺的脸色便好了许多。张安世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太医离开之后,张贺觉得自己又精神了一些,便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上已至弱冠之年……”张贺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是,的确比之前精神了一些,“然近年,后宫何曾有子?” 张安世一怔。 ——今上即位,他便是光禄勋,对宫闱秘事,他的属吏未必人人都知道一二,他却是肯定知道一些的。 ——若说有子……始元年间……还有过……自元凤元年之后…… “非大将军之意?”张安世有些怪。 ——他一直以为,这种情况是因为霍光不愿今上有子…… 张贺冷笑:“大将军注意此事,却是在元凤三年之后。” “元凤三年”四个字,张贺咬得很重,意义不言自明。 张安世当然是明白的,当即便脸色大变。 “上如此……皇曾孙何忧……”张安世低语,却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刘病已可是一直在掖庭待着的…… ——元凤三年之前,今上在禁中、后宫……始终是可以调动一些人手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干了什么…… ——谁又知道……他的手上有些什么? …… 想到之前,霍光怒不可遏地搜检帝寝的结果,张安世还真的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大胆! ……无知无畏…… 不过…… “义姬……”张安世不解地道。 ——不是派了义姬去诊视吗? 张贺轻笑:“当日……皇曾孙尚幼……义姬亦无法确定……” 张安世有些懂了。 ——后来,义微被派去协助杜延年,显然就把刘病已这事耽搁下了。 ——毕竟,给刘病已诊视,需要避人耳目,并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连他都不知道…… ——可见,霍光瞒的不仅是刘弗陵的人,还有他们自己的人! …… 想到这儿,张安世不由皱眉——霍光这是什么意思…… ——霍光这样做……又是有什么打算吗? 张贺却没有在意张安世的心思,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甲帐,欣慰地叹息:“义姬难出……许氏未孕,我忧……未娩,我亦忧……今……虽忧其子强弱……终可稍安矣……” 听到兄长的话,张安世定了定神,却是笑道:“子之强弱,母亦有责……” 张贺瞥了张安世一眼:“许氏甚壮。” ——他难道还能给刘病已找了体弱的妻子吗? 张安世愕然,随即便顺着他的话说:“兄既有未解之忧,自当珍重,待三月命名,往而见之。” 张贺点头,随即却忍不住叹息:“三月……” ——他还能等到三月吗…… 张安世心酸不已,却强笑着劝慰着张贺:“兄前亦不期见孙……” ——张******的遗腹子出生已有两月,虽然只是御婢所出,但是,对张贺夫妇,总是一个安慰。 张贺对那个孙子虽然有所期待,但是,终究只是一个奴婢而已,又哪里会真的上心?(注2)因此,对张安世的劝慰,他倒是并没有太上心,反而摇了摇头,却是道:“皇曾孙之长子岂是吾孙可比?” ——刘病已的那个孩子若是平安长大……若是…… ——必然……贵不可言…… 张安世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正好有婢女在外禀报——药已备,可饮矣。——便先让人进来,服侍张贺用药了。 注1:“妃”不是笔误,也没有什么深意,也不是张贺故意用这个字,而是在当时,“妃”就是通用的,从天子到庶人,都可以用,也都是一个意思,都是指正室。 注2:根据《二年律令》,“主婢奸”,有子,孩子是属于主人的,而且是奴婢的身份,不过,那个婢女在主人死后,可以被免为庶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6、家人、真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张安世对刘病已如今唯一的妻室有何看法,都不会影响刘病已的心情。 孩子刚出生,又是寒冬时节,女医便没有将孩子抱出产室,只是抱到门口,让刘病已看了一眼,便连忙将还没有睁眼的婴儿送回了母亲身边。 即使只是仅仅看了一眼,刘病已也惊喜万分,激动得连走路都不会了,不是戴长乐扶了一把,他真的能直接摔下台阶去。 旁人看得心惊,刘病已却毫无感觉,抱了戴长乐一下,便继续晕晕乎乎地往前走。 看着刘病已那副神思恍惚的样子,戴长乐实在不放心,正要跟上去,就被王奉光一把拉住。 年纪不小,顽心更不小的王奉光一脸的兴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戴长乐道:“初为人父皆如此,撞上数次即可……” “砰!” 王奉光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到不远一声闷响,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刘病已站在一根廊柱前愣了愣地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额头,却也没有回神,而是继续往前走了。 “噗……”王奉光忍俊不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了刘病已。 王奉光正看得专注,忽然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见戴长乐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警醒。 “戴君……” 戴长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言道:“‘初为人父皆如此’……想来……王君必是……身有体会……” 王奉光哑口无言,只能看着戴长乐扬眉轻笑,一会儿看刘病已,一会儿看自己…… 张安世封侯,张彭祖自然是走不开,杜佗也要跟着父母往张家道贺,因此,接到消息便赶来刘家的也就只有王奉光与戴长乐了。 王奉光是有子有女的人,之前刘病已为妻子准备的女医、乳医就都是王奉光的適妻推荐的。 刘家没有长辈在堂,若是张贺能来,倒也罢了,可是,张贺如今的病情在那儿呢,就是他乐意来,刘病已也不敢应。 王奉光的确是过来人,想到刘病已家除了夫妇二人再没有旁的人了,担心临产之时,刘病已手足无措,失了分寸,出丑是小事,耽搁产妇就是大事了,因此,特意交代了刘家的家老,一旦开始,就让人往他家报讯。 也幸亏是王奉光这样交代了。 ——他刚过来时,刘家上下乱成一锅粥了,但是,为产妇预备的热水居然还没有开始烧。 ——刘病已则完全是被吓呆了! …… 王奉光也能理解,妇人生产极其痛苦,完全是挣命,别说刘病已这种完全没有见过这种事的人,就是他自己,曾经耳闻目睹过几次,真的到了他长子出生时,他还是被妻子凄厉的声音吓得腿软了…… 过程是痛苦的,但是,第一眼看到亲生子的喜悦也是极其明显的。 看着刘病已现在的样子,王奉光就忍不住想乐。 ——当初自己也是这样啊…… …… 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王奉光的眼神黯了黯,轻叹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戴长乐只是想取笑一下王奉光,但是,眼见王奉光这般神色,便自知失言,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但是,他还是很乖觉地转了话题:“刘君已撞五次……” 王奉光立刻转头,正好看到刘病已一头撞到转角的墙上,不由闷声大笑。 戴长乐这才松一口气,也跟着兴致勃勃地看刘病已“初为人父”的离反应。 …… 就如王奉光所说——撞上数次就好! 又撞了一下,刘病已总算是回了神。之前并没有感觉,这会儿回了神,他便觉得面上痛得厉害,额头、鼻子不必说,连眼眶都疼。 “唔……”刘病已捂着脸呻吟,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见他如此,王奉光连忙走了过去,忍着笑问道:“皇曾孙……可安?”戴长乐自然也跟了过去。 听到王奉光有些变调的声音,刘病已一怔,不过,他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自己之前肯定是做了什么…… …… 刘病已不想放下手了——他还有脸见人吗? …… 尽管刘病已很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但是,这种没有实现可能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 ——只是多挣扎一些时间而已。 然而,喜得长子似乎耗尽了刘病已今天的运气,因此,连“多挣拒一些时间”这一点希望也没有能实现…… “吾君!”家老匆匆过来,一眼没看到刘病已便连忙疾呼。 刘病已只能放下手,招呼家老:“何事?” 就在招呼家老的同时,刘病已分明听到了两声闷笑,不过,事到如今,刘病已也懒得再管了…… ——都已经出过丑了,还能如何? 家老跑了过来,刚要行礼,就被刘病已吓了一跳:“吾……君?……”那声音的调子转得厉害,尾音的高调让刘病已都是一惊。 定了定神,刘病已才瞪了家老一眼,没好气地再次询问:“何事?” 家老这才连忙低头肃手,恭恭敬敬地道:“中郎将来见。” ——霍云? 刘病已一怔,刚要说什么,就听王奉光道:“曾孙速去,吾与戴君当辞。” 刘病已不明所以,正要问,就见家老连连点头,显然是极为赞同。 ——又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东西吧…… 刘病已没有多问,只是向王奉光与戴长乐行礼道谢。王奉光与戴长乐答了礼,便径自离开了,也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东院的小门出了刘家。 刘病已理了理衣裳,忍不住又揉了揉脸,只觉得疼得厉害,不由呲了牙。 家老见他这样如此,不由有些担心自家主人在贵客面前失了礼,便低声道:“吾君……不然先辞客?” 刘病已也知道自己脸上必然不好看,但是,来的是霍云…… 摇了摇头,刘病已笑了笑,便道:“表兄乃至亲,无妨。” ——王奉光与戴长乐都笑过了,再多一个霍云……也无妨了! 刘病已是破罐子破摔了。 进了正堂,刘病已一眼就见一身皂衣的霍云东向而坐,身边还坐一个身着绛色深衣,头梳椎髻的女子,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表兄……”刘病已扬声招呼。 霍云抬头看了过来,正要笑着站了起来,一见刘病已的样子,便愣住。 “……表弟……”霍云不敢置信地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摸了摸脸,也不敢笑了,只能呲了呲牙,就算是招呼。 霍云回过神,连忙将刘病已拉了过来,皱着眉问:“摔了?” 刘病已正要回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言道:“曾孙想必是兴奋过矣。” 刘病已转头看了过去,连忙就站了起来:“义姬。” ——那个女子竟然是义微。 义微笑着打量已经为人父的宗室少年——不……也许不该称为少年了…… ——刘病已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 义微低头向刘病已行了礼,随后便道:“曾孙之妻与子可安?” 刘病已连忙道:“尚安。”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再次向义微行礼,道:“敢请女医。” 义微敛衽相答,正要说话,就听到霍云大大咧咧地道:“既请义姬前来,自是需其一展其术!” 刘病已与义微都不由愕然,却是什么不能说,只能相视苦笑。 霍云见两人不语,却是有些怪了,不解地道:“女医不去?” 义微低头应声:“岂敢?”随即便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也连忙侧身,示意义微随自己去。 两人刚走了两步,却发现霍云也跟了上来,都不由非常惊讶,自然也就停了步。 霍云也很怪,不明白两人怎么不走了。 “嗯?” 刘病已毕竟是主人,也知道一些风俗,只能硬着头皮道:“内子方免身,足下不宜近之……” 虽然得子是喜事,但是,妇人生育却非吉事,须避正寝,即使是庶人,家中无多余的房间,进了当分娩之月,为人夫者也是到别处起居的,为的就是避忌。家境好一些的人家大多是将待产之妇移居别室;皇帝的后宫待产,则要从宫中移到外馆。 刘病已是没有长辈在堂,不得不在产室外守着,女医也是因此才放松了规矩,否则,想见亲子,他得等三个月后。 方才来正堂的路上,家老也解释了,其实女君免身的日子,王奉光与戴长乐作为外人都不应登门的。 ——血气冲天,绝非吉事,要避忌的! ——尤其是对男人! ——没见就是女家相贺,没有弥月,也都只有女子登门吗? ——所以,王奉光与戴长乐能来帮忙,也真的是冒了风险的。 因为这个缘故,刘病已对霍云跟着自己往后院去的举动十分不解。 ——就算霍云不是外人,也不宜靠近产室啊…… ——就是他自己,因为今天的事情,也要尽快找巫觋拔禊。 霍云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对刘病已道:“血污之地……吾比汝知之更详!” ——他没有抱过亲子、犹子,霍家女子已适者却有生子的,宜忌之事,他不比刘病已清楚? 霍云无所谓地摆手:“我若忌讳,今日何必登门?” 刘病已一怔,却是无话可说了,只能深深地拜谢。 “多礼!”霍云嘟囔了一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7、“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病已与许平君是少年夫妻,两人又都是温和的心性,也都经历过世事,对人心变故更是看得透,也都极会察颜观色,因此,两人之间固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彼此都存了敬重、忍让的心思,一年的夫妻相处下来,两人倒也从没有红过脸,高过声,也算是甚为相得了。 刘家没有长辈,许媪心疼女儿,也曾提过将许平君接回家中待产——横竖许家只有许平君这么一个亲子,许广汉又是阉人,妇人生产的血污之忌什么的,倒也没那么重要。——许广汉也默认了,刘病已听了妻母的话,倒也没有拒绝,但是,许平君却推拒了母亲的好意。 “吾君已备下乳医,”许平君柔声劝母亲,“又有王君相教,阿母毋忧甚……” 许媪不放心,如何肯应,又劝了一通,许平君却仍不肯应,到最后,许媪直接恼了,放言再不管女儿的事情,当即就要拂袖而去。许平君急得直掉泪,只扯着母亲的手不敢放开,生怕母亲真的恼极了自己。 亲生的母女又哪里会真的对彼比记仇?见女儿急了,许媪哪里还记得生气,反而一个劲地劝女儿宽心:“有身之人岂可再作小儿女之态?” 听到母亲温言安慰,许平君才收了急态,露出笑颜,顺势攀住母亲的手臂,,低声道:“郎君……”两个字出口,少妇便红了脸,忍不住轻咬下唇,露出两个牙齿,看着娇憨可人。 许媪心中一乐,脸上却一板,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莫怪人皆言,女子生为外人!” 许平君自然不承认,不依地摇着母亲的手臂,只到许媪讨了饶,她才把话说完。 “我尚有父母,君却别无血亲……此子……郎君……亦甚为期盼……”许平君低声解释。 成婚不过数月,两人虽然相处尚好,但是,终究带着几分生疏,许平君本来也没有太在意——哪家新婚夫妇不是这样呢?——可是,打从她有孕之后,这一切就变了。 …… 许平君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是说刘病已之前对她不好,而是,毕竟是两个陌生人,纵然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这心总是感觉隔得远…… ——刘病已会维护她,让她能够掌握家事,对她也处处敬着,在朋友面前更是给足她面子,偶尔,她心情不好时,也会尽心开解……但是……怎么说呢……刘病已并不会关心她的喜好,也不会关心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自从医者确认她有孕之后,刘病已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移眼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一点地不适,不乐…… ——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 许平君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她也不会自大地认为这是刘病已终于真的对自己上心了。 ——她的夫君……关心的是她腹中的骨内…… 不能说她没有一丝的介意,但是,某一次深夜,她在半梦半醒时,看到刘病已坐在自己的身边,当时真的被吓了一跳的她正要起身,却听到刘病已的低喃轻语。 “……我也有骨肉……血亲……” 声音很轻,话语也有些凌乱,但是,许平君仍然听出了刘病已的期待与惶恐…… 三月庙见那次,许平君多少就有些明白了“血亲尽殁”对刘病已的意义,因此,这会儿,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刘病已的心思。 ——出生便尽失血亲,又没有外家可依,刘病已对血脉的期望与渴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正是因为那么一份期望,他的不安也是别人都难以想像的。 …… ——是不是真的就没有亲人缘呢? 许平君几乎可以想像到刘病已对自己的质问。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许媪提出那样不算合理的要求时,刘病已沉默了。 许平君只要想到刘病已那天夜里的低语,就实在不忍心。 ——自己平平安安地在这个家里生下他的长子……他会更开心吧…… 抱着母亲的手臂,许平君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许媪沉默了一会儿,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即拍了拍了她的手,笑道:“放手。我去见一见女婿寻来的女医。” 许平君一怔,随即放开手,笑着道:“好!女医皆关内侯王君所荐。” 许媪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关内侯又如何?女婿亦关内侯!又是宫中的女医!” ——民间这些女医,可不比少府的那些女医,都是从各地征召而来的,专为贵人服务,民间的这些女医,又是伺候妇人生产的女医,大多是一些过不下的女子,甚至是官婢,为了生活不得已而为之,能有多少高明的? ——再说,关内侯很希罕吗? 许媪对女婿的朋友也不是完全不认识,跟王奉光也见过面。以许家的身份、地位,她自然不会说看不上人家,只是,在长安待久了,关内侯什么的也真的就不希罕了,尤其是长陵那一块儿,跟着高皇帝打天下,但凡有功,得的爵都不低,而且都是免事算的。 ——这样的条件,只要子孙不是败家到极点的,家赀都不会少,但是,其它……就不必想了。 ——那样的人家能推荐上多好的女医? 许媪念叨了一句:“若是不好,只有让汝父出寻……掖庭令未曾荐人?” 这会儿,许媪倒是想到了张贺。 ——张贺是掖庭令,从少府太医署寻一两个女医,还是容易的。 许平君连忙摆手,却是道:“掖庭令病甚,郎君甚忧!阿母万不可轻言掖庭令。” 许媪白了女儿一眼,却到底是应了下来。许平君却不放心母亲的脾气,不一会儿,便打发自己跟前的婢女却看看母亲那儿的情形,婢女笑着应了,还没有出去,就听到外面的奴婢一迭声地向许媪行礼问安的动,那个婢女便笑着看了看女君,没出声,更没有挪步,许平君不好意思,只能白了婢女一眼。 许媪一进来,就把王家一通夸赞——什么到底是功勋之家,什么是世家之风……把许平君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寻到机会问母亲一句:“女医可好?” ——想必是王奉光推荐的女医很不错吧…… 许媪连连点头:“虽然不是宫中的女医,但是,也都是家学渊源……” ——王家毕竟根基深厚,也不无世交的医家,从那些医者的家中寻一些精于产、乳之事的女子,还是不难的。 ——毕竟,这种事情,对双方都有好处。 说到这儿,许媪破天荒夸了女婿一句:“郎婿交友尚可!” 许平君失笑。 ****** 王奉光给刘病已推荐的女医的确不错。 许媪如此认为,义微也如此认为。 为许平君诊了脉,又看了那些女医准备的药,义微点头认可,没有多说一个字。 站在门外的刘病已也松了一口气。 许平君并非毫无眼色,听到夫君的动静,便不由多看了义微几眼。 ——这位女医来历很特别吗? 义微也向许平君轻轻颌首,从产褥旁站起,微笑着道:“大家免身甚顺,静心休养……”说着,义微又停顿了一下,才道:“大家年少失养,不宜频有子……” 许平君一怔,室内其他人也是一怔,许平君的媵婢回过来神便急了:“胡说!” “放肆!”刘病已也在愣神,但是,听到婢女对义微的斥责仍然下意识地厉声斥言,倒是让室内的一干人都吓了一跳。 ——刘病已一贯温和,对许平君也极为敬重,从来没有直接教训过许家的媵人。 许平君也是一惊,对义微的身份更加好了。 义微倒是不在意,反而对那个婢女笑了笑,温和地安慰了一番:“汝为主忧,心诚可嘉,然失养之身频有子,乃损身折寿之举……” 说着,义微向许平君低头致意:“大家自留意。” 许平君强挣着坐起,向义微答谢。 义微拜答之后,便起身告辞了。一出门,就见刘病已迎了上来,义微不由莞尔,刚要说什么,却发现霍云不在院中,不由怪:“中郎将……” ——霍云可是跟着来了。 “女医寻我?”义微的话刚出口,霍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义微与刘病已看了过去,只见霍云持着一柄弓走进院门,义微不由一怔,随即就转头看了一眼,见产室的门上,左右皆空无一物,不禁愕然。刘病已却是十分不解。 见表弟如此,霍云不由撇嘴,同时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清的话,随即便走到刘病已面前,在阶下将弓递刘病已:“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一面谢过表兄,一面自惭不已——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义微轻笑安慰:“曾孙初为人父,又无高堂,难免疏失!” 霍云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 温室殿中,霍光也很想撇一撇嘴,但是,最后,他不过是抽了抽嘴角,一言不发。 ——他还能怎么反应? 他一进殿,刘弗陵劈头就问:“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8、绝望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本来没想来见刘弗陵。 事实上,这两年,除了正旦或者十月的大朝之类的场合,霍光根本就不见刘弗陵。哪怕刘弗陵再传话,他也只有一个反应——推托! 这一次,若不是杜延年亲自来传话,而且说得极其严重,霍光仍然不会来。 杜延年是连脸色都变了,却又不好明说,霍光自然不敢再推托,连忙就跟他赶到温室殿。 到了温室殿,杜延年才把情况说明:“上举灯欲自……残……” 霍光当时脸色就是一沉,脚步也更快了几步。 ——皇帝崩,装殓是有规矩的,若是皇帝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伤痕…… 霍光可不愿到这个时候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才是真的……为山九仞,功溃一籄! 不过,霍光也没有迁怒杜延年——刘弗陵是皇帝,杜延年就是再有手段,也只能牵制,并不能做得更多的。 ——毕竟,杜延年也是要自保的,不可能真的为了他就做什么授人以柄的事情。 进了后殿内卧,霍光还没有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就察觉一件东西迎面飞来,他当即拉着杜延年侧身让开,随即就觉得一道厉风从他眼擦过,跟着就是“哐当!”一声 杜延年吓了一跳,跟着霍光一起来的冯子都更是直接冲了进去,虽然没有拔剑,但是,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霍光正要喝斥冯子都,就听到刘弗陵愤恨的声音:“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 霍光一怔,杜延年也是心中一紧,只有冯子都左右打量了一番,看清了殿中的情形之后,虽然听到了皇帝的话,却也只是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便直接退了下去。 从杜延年身边经过时,冯子都看到方才被扔过来的是铜釭灯,目光不由闪了闪,又瞥了霍光一眼,随即伸脚一勾、一踢,灯便有稳稳地立在了道旁,灯中所盛的油却已经洒了一地。 冯子都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殿中侍立的宦者,宦者们才恍然回神,连忙上前收拾了一地的油浸。 ——这个地方可是进天子内卧的必经之地,一个不小心,就是得摔了他们自己。 霍光与杜延年却没有理会内户下的动静,两人都看着扶壁而立的天子,神色极其复杂。 霍光抽了抽嘴角,半晌都没有说话,杜延年更是乖觉地当自己是摆设,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刘弗陵也没有开口。 把那盏灯扔出去之后,刘弗陵心中的怒意也发泄了一些,现在,他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又何必再说呢? ——难道霍光与杜延年就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刘弗陵冷笑。 霍光却是真的不明白,因此,等了一会儿,见刘弗陵强撑着站在原地,冷笑不语,他皱了皱眉,看向杜延年。 ——这一出总得有个原因吧。 见霍光这般反应,杜延年也抽了抽嘴角——原来……这位大将军是真的不清楚啊…… 定了定神,杜延年低声说了两个字:“义微。” 霍光一怔,随即挑眉。 ——义微去哪儿,做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他安排的 ——可是,刘弗陵是怎么知道的? 杜延年撇了撇嘴,也有些无奈:“今日来呈药,侍医未随。” ——义微是谨慎的性子。医方、药方,她只是看过就算了,并不会太上心,但是,每日给皇帝进服的药剂,她都是全程盯着,一直到皇帝服下药,才算了结。 ——可是,今天,义微没有来。 刘弗陵也是服了药才发觉义微不在,他顺口就问了一句。 杜延年当时不在,尚药也没有太在意,顺口也就答了:“午后,大将军相召。” …… 杜延年看了看刘弗陵,心中微微叹息,却还是对霍光说明了缘由:“据尚药所言,上闻大将军召义姬,即问缘由,尚药不知,上即召臣相问……” 说到这儿,杜延年停顿了一下,才道:“臣答:‘大将军自有差遣女医之处。’上问:‘女医尚在宫中否?’臣答:‘否。’上即怒……言必见大将军……” 杜延年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轻”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但是,内卧之中十分安静,除了他回答霍光的声音,就再没有一点动静了…… 也许是杜延年平静的声音的确有安抚人心的效果,一时之间,内卧之中的气氛十分平和,霍光安静地听着,刘弗陵也扶着挂了罽毯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虽然是温室殿,但是,地上除了一层筵与一层席之外,也没有其它东西了,见刘弗陵就这样席地而坐,一干侍奉的宦者却是吓了一跳,连抬了铺了重茵的独榻,又摆上加了绨锦的玉几,才扶着刘弗陵坐了。 这么一通折腾,杜延年的话也说完了,霍光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眼瞧着一干宦者服侍皇帝,于是,宦者们回过神,却发现大司马大将军一脸的阴郁,顿时就是一阵寒颤。 ——莫非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管别人如何,刘弗陵却没有理会霍光明显的不悦,坐定之后,他扶着玉几,见霍光不言语,便又问了一声:“大将军……可否答朕所问?” 霍光看了看内卧中的诸人,诸人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有知机的悄然退下,其他人见了,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自然是立刻就跟着退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刘弗陵看在眼中,心中又如何能平静,只是强自压着,一声不吭。 ——其它都不重要…… ——现在……他只要知道一件事了…… 霍光也没有隐瞒,甚至没有理会杜延年询问的目光,便直接问了刘弗陵:“陛下所问,臣实不明……陛下有疑……又何妨直言?” ——这位天子啊…… ——何曾有过坦荡的时候? 其实,霍光也是偏激了。 ——他本就对刘弗陵不喜,十三年的君臣相处,又多有磨擦,如今对刘弗陵只余厌恶,哪里还有半点好感? ——即使曾经对刘弗陵也有过一些欣赏,如今,也是半点都不在霍光的心上了。 霍光的话让刘弗陵一阵心闷。 ——直言?! ——他还要如何直言? 刘弗陵抬手指向霍光,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霍光却没有理会刘弗陵明显的激愤之举,反而低着头,一派恭敬姿态,看得杜延年目瞪口呆。 看着这一幕,杜延年的心里竟兴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想法。 ——大将军对今上也并非毫不在意…… ——若是真的毫不在意了,大将军何必对当今天子避而不见? …… ——只怕大将军多见几次皇帝,这位皇帝……就真的是……命不久矣…… …… 杜延年在那里胡思乱想,刘弗陵心里却是更加不平。 ——霍光的恭敬就是一根刺,直直地扎在他的心上,不要说拔出来,连碰都碰不得! ——霍光越是恭敬,越是说明他是多么地无能…… 因此,最后,还是刘弗陵开了口。 ——直言? ——那他就直言。 刘弗陵直截了当地霍光:“大将军为何人遣中宫侍医?” 刘弗陵在“何人”两个字上咬得极重。 霍光微微挑眉,却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斟酌。 杜延年却是连忙低下头,有些后悔不该留在这儿了。 “何人?!”刘弗陵的脸上泛着明显不正常的红色,让杜延年隐隐心惊。 ——典方药以来,他对医药之前也算略有涉猎了,多少能看出一点门道来。 杜延年悄悄挪了一下身子,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霍光的衣裾,提醒霍光慎言。 ——这位天子的心绪……明显已经绷到极限了…… 尽管杜延年不明白,刘弗陵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但是,这一点,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霍光的确在犹豫,也不是没有察觉杜延年的提醒,更不是没有看出刘弗陵的状况,但是,思忖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刘弗陵,还是说了实情:“皇曾孙得子,臣遣义姬往而视之。” 霍光的话刚一出口,杜延年便抽了一口冷气,随即也顾不得其它,立刻退步而出,招手就让宦者将所有待命的太医都召来。 ——刘弗陵绝对受不住霍光的话的! 内卧之中,君臣二人却没有一个在意杜延年的离去,空荡荡的天子正寝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相视无语。 霍光也不明白刘弗陵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但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也许是想解释一下,霍光又补充了一句:“先帝时,义姬即侍中宫。” ——听着,仿佛是因为义微的缘故才有这样的安排的。 刘弗陵听着却忽然就笑了。 “陛下?”霍光不解,却也明白刘弗陵的反应不对了。 刘弗陵笑着,却没有一丝的笑声,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问道:“大将军盼此子……久矣?” 霍光不禁愕然,看着刘弗陵,一言不发,似乎完全不明白刘弗陵的意思。 刘弗陵的笑容更冷了,他攥紧了玉几,一个字一个字地追问:“其已有子,大将军再无他忧……然否?” 霍光的神色一冷,盯着刘弗陵的眼神也顿时锋利起来。 刘弗陵反而无所谓地移开眼,笑意更盛,直到霍光真的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 霍光答得平静,语气与公卿在君前应对军政大事时一般无二。 刘弗陵的笑容一僵,扶着玉几,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霍光也没有动弹。 直到杜延年重新入内,看着内卧的情形,试探地唤了一声:“陛下……” 话方出口,霍光与杜延年脸色都是一变。 ——刘弗陵的唇角滴下的……分明是……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39、张贺的遗愿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于温室殿中的事情,刘病已一无所知。 送走了霍云与义微,他便被家老寻了过去,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弥月、命名…… 得子是喜事,既是长子,又是长男,自然更不能轻慢,刘病已就是再烦,也想委屈了这个孩子。 ——那是他在这个世上血脉最近的至亲了…… 刘病已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便晕陶陶的,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了,反而一个劲地问家老——是否妥当?有无疏失?……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委屈他的长子! 到最后,家老反而被这位主君吓到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是长子……但是……至于吗? 直到霍家苍头来送贺礼,他才勉强放开家老。 ——不是霍光的霍家,而是霍云家。 霍云走的时候就说了——来得匆忙,贺礼,随后由苍头奉上。 ——今日可不是他的休沐日! 收了霍云的礼,刘病已的兴奋才降了一些,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霍云不是休沐……怎么会带义微来他家? 刘病已陡然一惊,随即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他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了。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急忙召过在堂下侍立的家老,焦急地询问了一个问题:“可向张家报讯了?” 家老一怔,却也没有多想,立刻就答了:“主君前已有命,故女君方免身,臣即遣大奴往掖庭令宅报喜。” ——这是刘病已的一点念想。 …… ——他喜得长子……张贺总是会高兴吧…… ——高兴了……身体也就会好吧…… …… 很简单的心思,但是,这会儿,听到家老这样说,刘病已却是如坠冰窟…… ——他的妻子免身才多久啊…… ——报讯的人可能刚刚到张贺家而已…… ——霍云居然就能带着义微来了…… 刘病已攥紧了拳头,目光慢慢地扫过堂前恭敬侍立的诸人,心中惊疑不定。 …… ——这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 …… ——怎么可能好?! …… ——霍云…… ——义微…… ——这两个人代表的是谁……还用说吗? …… 刘病已想到了被困于宫中的皇帝,心中不由苦笑。 ——他应该觉得荣幸才对吧…… “吾君……”家老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十一月的天气……并不适合少年人在外久立。 刘病已看了家老一眼,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继续站下去,反而问道:“已备礼者几何?” 家老一怔,也没有多想,便一一报出:“王君与戴君已备礼,史氏长君亦备礼……”见主君微露讶意,家老便连忙解释:“臣遣人往掖庭令家报喜时,亦往史、许两家报喜。” ——刘病已的亲戚也就这么几家了…… ——怎么也不能只向张家报喜,而不向史家与许家报讯啊…… 刘病已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有史家长君备礼——史恭卒后,史家虽然没有分家,但是,次子史玄年前已经成婚,作为长兄的史高自然也不好再像以往一样,将所有礼仪往来全部代办了,剩下一个史曾又没有行冠礼,倒也不必理会这些礼不礼的事情。 史高做事周密,像刘病已得子的这一份礼,只怕是提前三月已经备下了,自然是一得讯就送了过来。 既然已经说到了史家,家老也就干脆把话一起说了:“史家苍头道,待许氏来贺之后,其君必来相贺。” ——这也是尊重妇家之意。 ——备礼是一回事,却没有人会在新妇家人之间登门相贺。 ——就是王奉光与戴长乐也不会把今日在刘家的事情说出去。 刘病已点了点头,顺口就问了许家可派人过来。 家老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刘病已一怔。 ——许广汉仅此一女,纵然心中难免有些不足之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闻不问吧。 刘家家老低下头,轻声说道:“似是女君之叔来京……” 许广汉只有一女,此女又已出嫁……有些事情,就难免有人上心了。 刘病已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许家的事情,他暂时还是没有掺和的心思的。 ——横竖,他也没有旁的心思。 ——问得多了……恐怕反而不美…… 刘病已对许广汉还是有几分亲近与敬重之意,自然也就不愿意让他太过为难。 ——还是让许广汉自己处理吧! 想清楚了,刘病已也就将许广汉的家事暂时搁开,示意家老继续说,没想到,家老反而一怔,回过神来便道:“除此,只有霍家备礼。” 刘病已的脸色骤变,抬头就看了一下日头,又问家老:“往张家报讯是何时?” 家老有些拿不准,只能估算:“大约是三刻前……” 刘病已心中一颤,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了。 ——张贺素来重视他的事情,况且,他得子这件事,张贺更是盼了很久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报讯之后毫无反应的! 刘病已只觉得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颤,心中的惶恐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了。 ——他想要去张家,但是……今日…… ——不宜! …… 好半晌,刘病已才压住心中的颤栗,沉声吩咐家老:“遣人去张家……不必谒见……看看张家的情形即回……” 家老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刘病已的意思,立刻躬身应诺,随即便退了下去。 然而,家老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院外就匆匆跑来一个人,看模样正是在门口当值的大奴。 那个大奴平素对家老也是敬重的,这会儿,却连见礼都没有,直接在堂前跪下,向刘病已禀报:“张家少公子在外……言……君速出……相见。” 虽然只是传话,但是,那个大奴也不是不知事,如何能不知道自己所传的话是如何地不对劲? 刘病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张彭祖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刘病已又是一怔。 ——让他赶快出去相见? ——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尽管不解,但是,因为之前的担忧,刘病已还是一边思忖,一边疾步向自家正门走了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刘病已便听到马焦虑地喷息、踱步的动静,他不由一怔,再走几步,就看到了张彭祖坐在马背,伸手轻抚马颈,温柔地安抚自己坐骑的情绪,同时还不住向自家张望。 ——很显然,张彭祖没有乘车,而是骑着马过来的,而且,这一路的速度还不会慢…… …… ——出事了! 刘病已心中一个激灵,脚步也慌了几分。 “彭祖!”还没有出门,刘病已便喊了出来。 张彭祖一见他便面露喜色,伸手向后一招,立刻就有一个苍头小跑着牵过一匹马,随即又拉着缰绳,在马侧跽坐。 “上马。”张彭祖见刘病已不动,立刻就催了一声,“世父欲见尔!” 刘病已顿时骇然,却是不敢再聊搁,踩着那个苍头的腿,便上了马。 张彭祖立刻纵马疾驰,刘病已也顾不上其它,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绝尘,不过,前后皆有数骑,一路高喝,倒也没有出什么事。 见张彭祖这般架势,刘病已的心更是猛地提了起来,直到张彭祖与前骑都勒缰减速了,他也跟着停下马,之后才有空打量一下身在何处。 ——是张贺家。 刘病已不由屏息,打量了一下,发现张贺的宅前并无异样,他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张贺……没有事! 刘病已跳下马,直奔张家的大门,却在进门前被张彭祖拦了下来。 “世父不可再激动。”张彭祖很认真地交代。 刘病已一怔,随即默默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确认了并无不妥,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随后一派沉稳地举步,走进了张家。 张彭祖也很意外,没有想到刘病已居然这么快镇定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心思一转,人已经急急忙忙地进了大门。 张贺被送回自家时,张彭祖就被张安世派去了刘病已家。 太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张安世自然是当机立断。 ——迟见不如早见。 ——趁着现在张贺还算有精神,让他见刘病已一次,把话都说开算了! 因此,张安世是陪着张贺回来的,也一直守在兄长身边,直到刘病已走进来,他才从张贺的床边起身。 张贺对弟弟笑了笑,才向刘病已招手。 “我说不必今日……”张贺轻声慢语,却让刘病已心中一酸,差点忍不住就要失态。 虽然总算是忍住了,但是,刘病已也没有敢直接走到张贺身边,而是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好地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抬头看向张贺。 这时,张安世也正好走到刘病已的身边,他低声交代:“多听!少说!” 犹豫了一下,张安世还是道:“此次之后,曾孙毋来见!” 张安世的话让刘病已一怔,还没有回过神来了,便落了泪。 ——最后一面…… 见刘病已落泪,张安世不由一愣,随即便不安地看向兄长,却见张贺一脸的哭笑不得,摆手示意他离开,同时低声唤刘病已:“曾孙……来……吾尚有多事未言……” 刘病已低着头走到张贺的床前,缓缓坐下,泪是怎么都止不住。 ——不必张安世交代……这会儿……他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张贺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的头上。 “总以为……见曾孙长成,吾已无他念……”张贺自嘲,“其实不是……” 想一想这些日子里,他心中越来越炙热的期盼……张贺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了…… ——贪心啊…… ——可是……他真的期盼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0、“吾见太子,可言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注1)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注2) 按着刘病已头顶的发髻,张贺的心里却蓦然地回响这两句出处完全不同,意义却相近的话。 ——贪心不足啊…… 张贺暗暗告诫自己,却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然而,刘病已却开口了。 “……病已皆知……”刘病已咬着牙,硬是将这句话平稳地逼了出来,泪却滚得更厉害了。 张贺一僵,随即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刘病已缓缓地握住,轻轻移下。 张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神思不由一阵恍惚。 ——虽然满面泪痕,满眼的悲痛,但是,这个孩子啊…… “大人……”刘病已按住张贺又欲抬起的手,低声地承诺,“大人所愿,病已定然不负。” 张贺从恍惚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欣慰,却也不由愕然。 “皇曾孙知……吾所愿……”张贺不敢相信。 刘病已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皇曾孙……”张贺反手攥住刘病已的手,眼神也急切起来,想知道明确的答案。 刘病已低下头,轻声说了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手上随即一松。 ——广明啊…… ——他的心思在广明一行中……已经……一展无遗了…… 张贺闭眼轻笑,手也轻轻拍着刘病已的手。 “不负?” “不负!” 张贺问得很轻,刘病已却答得肯定。 听到刘病已近乎坚定的回答,张贺猛地睁开眼。 “皇曾孙凭何应我此愿?”张贺想知道刘病已的自信从何而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个愿望……根本就是奢望! ——是他的贪心! ——可是,这个孩子……居然就是向他应诺! ——刘病已凭什么肯定他可以不负?! 听到张贺的问题,刘病已却稍显惊讶,看了张贺一会儿,才低下头,在张贺耳边说三个字:“大将军。” 张贺瞪大了眼睛,用力攥住刘病已的手:“大将军对汝有言?” 刘病已摇了摇头。 张贺十分失望,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地放开手,眼中刚刚绽放的神采陡然一黯。 刘病已却再次低声对张贺说了方才所说的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了。 刘病已苦笑:“病已有何可恃?不过一介失怙失恃之徒……又无外家可依……全凭县官衣食……” 刘病已没有贬低自己,完全只是实话实说。 他握住张贺的手,低声却认真地说:“病已却知……大人之愿……亦在大将军之心……” ——所以,他敢应…… ——所以,他敢说“不负”! 刘病已看着张贺,眼中满是祈求:“大人……不会太久……不会太久……大人稍待……稍待可好……呜……” 刘病已强忍着悲意祈求着张贺,但是,说到最后,却是自己都忍不住,终是将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上,哽咽难以…… …… ——稍待可好…… …… ——什么是贪心…… ——什么是奢望…… ——这才是! …… ——人挣不过命! ——命不过生死而已! …… “大人!……病已求大人……”刘病已哽咽恳求,心中却纷乱如麻,说不清是求张贺,还是向不知名的谁恳求…… “大人应过病已……”刘病已泣不成声。 …… ——卫登死了…… ——史恭死了…… ——如今…… ——以后…… …… 刘病已心中惶恐不已。 ——他的手还能握住谁? 想到这儿,刘病已的双手用力地握住张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了…… “……大人……”刘病已的声音软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怯懦、恐惧才软弱…… ——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才会软弱…… …… ——他留不住的…… 刘病已心中回响着这句话。 ——他留不住张贺的…… …… “曾孙……” 张贺听着刘病已的泣言又何尝不心酸? ——这个孩子…… ——他本应该拥有得比任何同龄人都多…… ——然而……他真正拥有的……又有什么? 张贺为刘病已心疼,然而,看着他这样软弱的祈求姿态,心中却莫名地不满。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就是这样应诺的吗?! “皇曾孙……人固有一死!”张贺的语气强硬起来了。 刘病已一怔,望着张贺,满眼的茫然。 “死不可畏。”张贺坚定地说着。 刘病已看着张贺,虽然泪未止,但是,却没有再哭出声了。 张贺微微侧身,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紧握的双手上。 “臣虽有余念,却不畏亟死……”张贺低声道。 连着听了三个“死”死,刘病已是一点都听不得“死”字了。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头,不想听张贺说这样的话。 张贺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 “皇曾孙……臣蒙皇太子深恩,掌理家事,本有君臣之分……皇太子与皇孙皆身遭不辜,臣又何有苛活之理?”张贺一字一句地对刘病已道。 刘病已说不出话来了。 “……当时,太子家吏、宾客,死者何止百数?彼等不惧,臣又何惧?”张贺轻声低语,虽然语气认真,但是,并没有一丝一豪的壮烈激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贺的话分明是说……当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想法,张贺低声轻笑,慢慢地言道:“然,吾弟云:‘皇孙皆殁,太子尚有孙,兄不欲见之?’我即知……我不可死……” 刘病已一怔。 张贺轻笑,再次抬手轻拍刘病已的头:“皇曾孙今已成家,有子……吾纵身下九原,亦可言于太子……故……曾孙毋悲……” 刘病已抿紧了双唇……他也想止住泪……但是……做不到啊…… 张贺的手轻轻拭着刘病已脸颊的泪水,却是怎么无法拭净,最后,张贺只能放下手,无奈地放弃。 “大人尚有余念……”刘病已哽咽而言,“岂能见吾祖……” ——张贺对他还有期望啊…… ——难道他就这样放弃了…… 张贺轻笑,半晌却只是轻吧,并未再说一个字。 “大人!”刘病已却是心惊不已。 张贺安抚地拍了拍刘病已的手:“吾一介家吏,见曾孙娶妇有子,吾愿足矣……” ——至于其他的愿望……还是留给其它人吧…… ——要见太子的……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成? 张贺摇了摇头,眼中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 “病已……”张贺轻笑着看向刘病已,“汝为何以广明见大将军之心?” ——方才,刘病已说的话,他可没有忘呢!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道:“始元六年……” 张贺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始元六年,能将霍光与广明扯上关系的无疑有燕王旦的那份劾章了…… ——那份劾章上说霍光“都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指的正是霍光往广明检校郎官与羽林的事情。 张贺不由讶然——仅仅凭那件事,刘病已就敢确定霍光的心思了? ——这也……太离谱了! 张贺有些不安了。 ——刘病已是不是……太莽撞了…… 刘病已却也没有在意张贺的反应,神色仍然有些茫然,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说。 “大人至广明都肄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却仅此一次!”刘病已慢慢地说着。 ——霍光能够在天子加元服之后不提归政,却天下无人置一言非议,并不只是依靠手中的权势,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声。 ——道上移跸,太官先置……这种情况完全是皇帝出行了…… ——霍光若是一直如此……早就引来天下侧目了! “始元五年……有人自称卫太子诣阙……”刘病已神色木讷地说着自己的分析,“吾之考、妣……恐是其后……才得以收葬……起位……” 刘病已有些麻木了…… ——广明的那些墓冢……明显是新坟…… ——他也是贪玩的性子,一干友人又有哪一个是省心的?不要说去墓地转悠……他们甚至有过夜入墓地的尝试…… …… ——湖县有思子宫…… ——他的祖父是不必担心的…… ——他的先考与先妣……又有谁关心?……又有何必要关心? 刘病已苦笑——死人有何可图?对死人再好……图的也是活人…… ——霍光能想到他的父母……自然也是顾着他了…… …… 刘病已的心绪本就乱,这会儿,更是越想越觉得头晕,不由皱了眉,却怎么也停不下飞转的思绪,直到张贺的笑声清晰地传他的耳中。 “大人……”刘病已猛地收了心神,看着张贺愉悦地大笑,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贺放松了身子,仰躺在床,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刘病已,眼中闪动狂喜的光采。 “吾见太子,可言矣!” 注1:出自《山海经.海内南经》 注2:出自屈原的《天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1、尊贵无比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张贺是真的如释重负了。 ——从接到遗诏,第一次见到刘病已开始,张贺便全心全意地为他筹谋、忧虑…… ——筹谋他的未来,忧虑他的生死荣辱…… …… ——如果刘病已真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宗室子弟,那么,时至今日,张贺已经完全不需要为他担心了。 ——属籍宗正、爵位、家赀、妻、子…… ——该有的,能有的……张贺都会为他安排好! ——最重要的是,刘病已没有入仕。 ——作为宗室,作为并非王侯之爵的宗室,一生的平顺无忧是足以保障的! ——甚至,刘病已都不需要担心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什么大案中! ——因为他没有父母兄弟姊妹! …… 如果刘病已只是一个寻常的宗室子弟,那么,张贺完全不必再有任何的忧虑了! ——哪怕是立刻闭眼,他也完全可以对自己的旧主说:“我已为少主尽心尽力,万事皆备。” …… ……可是—— 刘病已不是寻常的宗室子弟! ——张贺的旧主更不是寻常的身份! 张贺太清楚刘病已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呢! ——嫡庶、宗统…… …… ——作为是先帝长子的唯一血脉,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承认,刘病已才是先帝的正统嫡裔。 ——因为先帝的长子也拥有着副君的身份,是堂堂正正,不容错认的皇太子。 …… ——若仅仅是如此,刘病已顶多也就是更淡泊一些,受些压制……当然,也有可能被高高地捧着,实际上却倍受猜忌。 ——毕竟,继先帝之后,即皇帝位的,不是先帝的长子,而是少子! ——再如何贵重的身份,既然没有成为皇帝,也就谈不上尊贵无匹了…… ——可是……偏偏继先帝而立的少子……不仅谈不上名正言顺……甚至可以说是,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会对这位天子的即位……有点异议的念头 ——这样的情况,刘病已的身份就格外让人不舒坦了。 …… 张贺不是真的没有想过某些事,但是,他很清醒——可以说,太子家吏中,经历过父亲骤然下狱,不久便自杀……的张贺,是少有的现实派。 对先帝,对现实……张贺都不似很多人那样,心存乐观的幻想。 因此,哪怕是现在,哪怕所见所闻都在告诉张贺——他所想的不一定是奢望! 张贺仍然无法安心。 ——人心是会变的! 张贺不相信的是霍光! ——尤其是霍光这两年越发专断的举动…… …… 张贺担忧的不仅是霍光会如何选择今上之后的继统之人,还有若是有那么一天……刘病已真的……达成他所……奢望的那件事……霍光又会如何…… ——霍光看重刘病已……看重过去的一切! 这些,张贺很清楚,但是——有多么看重呢? ——能与他的权势……家人……更重吗? 张贺看不透霍光,自然也就无法确定……因此,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他也全力撑着…… ——他不放心…… ——哪怕他的弟弟已经给了隐晦的承诺…… …… 张安世对家人终究是心软的,护送张贺回来时,知道他如今最在乎的还是刘病已,便避着人,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卫太子之孙,自是尊贵无比。” ……尊贵无比…… ——这其实已经不是暗示了…… ——除了至尊……还有谁能尊贵无比? …… 张贺当时也是惊喜非常,但是,很快,他便又想到另一件事。 ——尊贵无比…… ——张安世是尚出身,最讲究字句…… ——明明有很多词可以用的…… ——为什么他就用这四个字? 张贺并不是咬文嚼字,而是……这四个字…… ——之前并不是用在天子身上的…… ——而是…… ——对大汉第一位大司马大将军的形容…… …… 其实,那也就是一则传言。 元鼎五年的岁末,皇帝忽然诏卫青尚平阳公主。(注1) 当时,卫青的两子,阴安侯卫不疑与发干侯卫登刚则与其它一百零四名列侯一起,坐酎金有轻及色恶者,被劾以不敬,而被失侯。 几乎是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诏就颁下了,举朝上下只能一边揣摩着公主与两个小爵的轻重,一边将准备好劾章收了起来。 ——弹劾谁? ——卫不疑与卫登都不过才十二岁,酎金这种事,能是他们准备的吗? ——当人人都是甘罗吗? ——就算有很多人都是甘罗,卫青的这两个儿子也不是! ——年年九月都是献酎,他们的酎金一向都是卫青准备好的。 也不能怪百官见风使舵,虽然卫青的三个儿子的列侯之爵来得太容易了,但是,也是正经的列侯不是?!各一千三百户呢!可是,元鼎元年,卫伉坐矫制不害,免。时隔四年,卫不疑与卫登再次失侯。卫氏一门五侯,至此已失三,除了卫青,冠军侯霍嬗也尚幼,虽然得皇帝的宠信,但是,也着实不成气侯? ——谁不会揣摩揣摩? ——是不是皇帝对卫氏……终于厌了? …… ——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可是,皇帝的反应更快…… ——与往常一样,皇帝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出声的机会! ——当然,皇帝没有说不准上针对卫青的劾章,不过,谁心里又不会惦量呢? ——就好像元朔六年春,卫青坚持在日食之后出征,出兵十余万骑却只斩获三千时,皇帝也没有发话不准百官表现应有的耿直忠贞,同样,皇帝也只是下了一道诏。 ——赦天下! ——为什么赦天下? ——因为大将军巡朔方,斩首虏万八千级!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三千,皇帝却认为一万八千…… ——因为元朔五年的春天,大将军出朔方,斩首虏万五千级! ——同样的道理,为什么到了夏天,失两将军,亡翕侯的大将军仍然能受赐千金,有司甚至奏请置武功赏官? ——因为大将军两次出朔方,共斩首虏一万九千级,所以,皇帝要犒赏那些跟随大将军的将士! ——什么?!不能这样算军功?!重复了?! ——北阙很好认,慢走,不送! ——那是孝武皇帝,不是听了功臣的教训,还能称善的孝惠皇帝! ——更何况,就是教训孝惠皇帝,曹参也是大汉元勋,也不是随便的一个官吏! ——跟皇帝讲理?跟孝武皇帝讲理?! ——孝武皇帝一朝有很多能臣、名臣,不过,直臣……只有一个汲黯! ——谁会,谁又敢跟那位天子过不去? 元朔六年时,不会有人敢做的事情,到元鼎五年,就有人敢做了吗? ——显然不会有! ——当然,没有人敢做某些事,不代表没有人敢说话。 ——毕竟,卫青曾是平阳侯的家奴,而平阳侯便是平阳公主的第一次下嫁的人,而卫青在平阳侯家是做骑奴的,还是跟随公主的骑奴…… ——这不是什么秘密,因此,难免就有些人议论了。 ——当然不是很好听! ——什么主奴……什么攀附……什么私夫……都出来…… ——虽然元光五年,尚平阳公主的曹时就薨了,而平阳公主也没有寡居太久,便再次下嫁了同样是元勋功臣之后的汝阴侯夏侯颇,直到元鼎二年,夏侯颇因与父御婢奸而获罪自杀,平阳公主才再次寡居。(注2) ——卫青却早就孝武皇帝即位之初便离开了平阳侯家。 ——这更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那些议论并没有多少相信,可是,尽管如此,还是很快就传开了一个消息。 ——皇帝什么会忽然让大将军尚主? ——因为平阳公主不愿寡居,便向皇后提了大将军,皇后又皇帝说了,皇帝便顺水推舟了…… ——当然,平阳公主也没有说的太露骨,只是跟皇后说了,她问左右:“列侯谁贤者?”左右皆言大将军,她也笑着说了:“此出吾家,常骑从我,奈何?”不过左右都说:“于今尊贵无比!”(注3) ——这种言语隐晦的传言听着显然比那些艳色的传言更可信了…… ——只需要忽略平阳公主是皇帝之姊,而元鼎五年,皇帝已经四十五岁了……就可以了…… ——事实上,众人关心的本来也不是平阳公主,而平阳公主左右所说的那句话。 ——“于今尊贵无比!” ——尊贵无比…… ——上有天子,谁敢这样说!? ——可是,偏偏就有人说了……而且传开了! ——谁的心里能不多想想? 张贺同样不能不多想。 ——张安世这样说……是不是另有深意…… 张贺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他不需多想就能明白张安世的暗示——霍光一定会如孝武皇帝对卫青一样维护刘病已,并且保证他的“尊贵无比”。 张贺相信张安世的承诺,却因此更加忧虑了…… ——霍光会那样做……可是,刘病已呢? ——那个孩子会相信霍光吗? 注1:卫青的尚主的时间不确定,不过,肯定是在元鼎二年之后,因此,易楚就找了元鼎五年,卫不疑与卫伉失侯这个时间点。 注2:《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子侯颇尚平阳公主。立十九岁,元鼎二年,坐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夏侯颇嗣侯是在元光二年。司马迁的称谓一向考究,不可能用“平阳公主”指代两位公主,因此,平阳公主的第二段婚姻应该是与夏侯颇结合的。 注3:《汉.卫青霍去病传》【初,青既尊贵,而平阳侯曹寿有恶疾就国,长公主问:“列侯谁贤者?”左右皆言大将军。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骑从我,奈何?”左右曰:“于今尊贵无比。”于是长公主风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诏青尚平阳主。】这一段的时间描述错误太多,可信度不高,但是,禇氏对《史记》的补记中也有相似的内容,推测在当时,这个故事可能是有所流传的,因此,易楚只取了其中的对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2、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前一章略有修改,因此,有一些内容挪到这一章了。) ——“于今尊贵无比。” 传言中的一句话,将卫青的地位抬到无人可比的位置,于是百官噤声,直至卫青薨,卫氏从皇后到太子,皆安若磐石。 ——“卫太子之孙,自是尊贵无比。” ——相似的话语,如今从张安世的口中说出…… ——是不是另有深意…… 张贺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他不需多想就能明白张安世的暗示。 ——霍光一定会如孝武皇帝对卫青一样维护刘病已,并且保证他的“尊贵无比”。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张安世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声音虽然很轻,但是,语气却是郑而重之的。 ——他是在向张贺承诺。 张贺相信张安世的承诺,却因此更加忧虑了…… ——若是如此,霍光的选择就很明确了……可是…… ——刘病已呢? ——那个孩子会相信霍光吗? …… 没有人比张贺更了解刘病已了。 ——刘病已并不是疾言厉色之人,但是,他的心思细密,又久在宫禁,虽然心胸开阔却也难免有几分猜疑之心。 一直以来,刘病已对霍光很亲近、很倚赖,但是,如果有一天,刘病已真的尊贵无比了……那份亲与倚赖还能存在吗? …… 张贺更担心的是,一旦刘病已对霍光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情绪……霍光又能容忍他多久呢? …… 无论如何,张贺也不会认为,刘病已的心机手段能够与霍光相比…… ——若是霍光……无法容忍了…… …… ——刘病已会怎么样…… …… 相较那些有些遥远的愿望……张贺还是希望刘病已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毕竟,他是太子……唯一的血裔了…… …… 正因为这些复杂,却无人可以言诉的原因,张安世的焦虑比之前更甚! 张安世开始还有些惊讶,不过,他毕竟也不愚钝之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的兄长真的是……为刘病已操碎了心啊…… 此时此刻,张安世站在外堂上,听着内室中隐约传出的动静,只能暗暗叹息,苦笑不已。 ——希望那位皇曾孙能让他的兄长……安心吧…… …… 这样一想,张安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那位皇曾孙……哪句话没说对……刺激了他的兄长…… 张安世有些站不住了,忍不住来回踱步,想走近内户听一听,又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也不好…… 张安世并没有改换门庭的打算,但是,这位皇曾孙与今上又有所不同…… ——倒不是说两人的资质相差不多少,而是……他们对霍光的意义完全不同…… …… ——还是让霍光自己去处理吧…… ——谁知道霍光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安世并不打算在某些事里牵涉太多,因此,对刘病已……他便并不想了解得太多了。 ——既然已经知道霍光的打算了……还是保持距离吧…… 这其实是张安世从一开始就有的想法……比如,当初他就不肯让张贺将孙女嫁给刘病已! ——霍光并不是圣人,而且又执掌大权多年,哪怕再如何地在乎刘病已,恐怕也不会允许刘病已轻易触碰他的底线。 ——至于,霍光对刘病已的底线在哪里…… …… 想到这儿,张安世不由一怔。 ——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子与杜延年的中子…… 想到霍光当初的安排,张安世心中稍安——至少……权力不是霍光的底线…… ——或者说,霍光并无意让刘病已只拥有一个血统的单纯背景…… ——那份联系虽然单薄了一些,但是,的的确确让他与杜延年带上了皇曾孙的痕迹。 ——至少在某些时候,他们的选择肯定是倾向于刘病已的…… ——同样,只要刘病已不是愚笨的人,只要笼络住他与杜延年……就足以掌控住局势了。 …… ——相较今上,霍光为刘病已的筹谋……绝对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少……对今上……霍光始终是防备的……也从不乐见今上与任何掌有实权的官吏亲近…… …… 张安世微微眯眼。 ——也许…… ——并不能这样说…… ——今上对霍光……又何尝不是防备的? ——从立上官氏为皇后开始,今上不就是想集合其它辅臣的力量,全力对付霍光吗? …… ——也不能说……霍光从一开始就对今上有什么计划…… ——开始……霍光对今上……顶多只是不喜而已……但是,今上是先帝所立……再不喜……终究还是先帝之意压着…… …… ——即使是现在,霍光对今上也没有到如何不堪的地方…… …… ——说白了……霍光最多也就是想做伊尹、周公……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 ——只是……做钩弋子的伊尹、周公…… ——霍光心里只怕是憋着火…… ——宁可不做的心思……也未必就没有! 想到如今的局面,张安世也是一阵心烦。 ——他明白霍光的心思,可是,也只是明白霍光对刘病已的心思,至于更多的……他就不明白了…… ——从想法到事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 ——霍光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 张安世心烦不已。他素来谨慎,自然也不乐意牵涉进太危险的局面,可是,霍光却不是这样的性子。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是有冒险的心思与胆量的…… ——就是元凤元年那次……他都敢放纵皇帝与上官桀调兵了…… ——虽然是为了把事情彻底闹大,以便名正言顺地对上官桀等人治罪,但是……其中的凶险……只怕霍光自己想着都后怕。 ——这一次呢…… ——霍光会怎么做呢…… …… 与张安世的心烦一样,刘病已的心同样乱得很。 张贺如释重负的笑声却让他的心绪更乱了。 “大人……”刘病已跪在张贺的床边,拉着张贺的手紧紧不放。 他一向聪明,如何能听不懂张贺的意思? ——张贺是担心他与霍光……会不会交恶…… 刘病已苦笑——他怎么敢啊…… ——霍光能护他……自然也能撒手…… ——失了霍光的维护……他还有什么?! 刘病已握紧了张贺的手,低声道:“张令……病已得大人所护方有今日……” 张贺转头看向刘病已,神色若有所思。 “病已铭记。”刘病已抬起双手,却仍然握着张贺的手,最后,将双手轻轻放在左胸前,双眼闭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虽然仍然有些迷茫,但是,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大人所忧……病已皆知……”刘病已放下手,轻声道,“家人不辜,病已自当铭记……诸君所善,病已亦铭记……” 也许是因为话说开了,刘病已心中的烦乱也少了一些,思绪也渐渐清楚了。他笑了笑,原本紧握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病已有自知之明。”刘病已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但是,语气却十分肯定,没有丝毫的自鄙,只是平静地陈述。 “大人曾命病已读《太史公》。”刘病已轻声道,“病已知晓轻重……” 张贺一怔。 “病已不过太子之孙,血脉已远,谈何贵重?”刘病已垂下眼,“再者……血脉……又有何凭?” “曾孙!” 听到刘病已这样的说辞,张贺不禁皱眉,厉声喝止。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刘病已害怕张贺激动,连忙抬头,急切地解释:“大人,我并非言己。” 张贺这才缓了神色。 刘病已轻笑:“我方才所言……只是想起少帝……” 张贺一怔,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病已说的是谁——是被功臣废黜的孝惠皇帝之子…… 张贺会如此,也只是因为这么些年,今上也一直被称为少帝。 反应过来之后,张贺却有些明白刘病已的意思了…… ——诛杀诸吕之后,不过是功臣们商议了一次,明明血统无疑的孝惠皇帝诸子便都成了他人子…… …… ——权力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 ——更重要的是…… ——地位、名分……很重要……却都不是决定权力的关键…… …… “曾孙……”张贺低声叹息。 ——刘病已的心……太细了…… ——霍光让他读《太史公》,只怕根本不是让他记得这些内容…… “大人……”刘病已轻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安抚着言道,“大将军自不会那样待我……” 张贺只能叹息……什么都没有说。 刘病已却依然微笑着言道:“张令……我之亲……不多……” 虽然笑着,但是,刘病已的话却分明透着悲凉。 张贺一惊,随即便心疼起来…… ——他如何能不明白这个孩子的意思啊…… ——他的亲人是屈指可数的…… ——血脉相连的亲人也许并不少……但是,真正亲近的又有几个? ——这么多年,这个孩子身边最亲近的亲人……可能正是与之并没有血缘的霍光了…… ——这个孩子并不是冷情之人啊…… ——与卫氏不过数面之缘,他仍然为卫登泣不成声…… ——何况是一直保护他、教导他的霍光呢? 张贺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他的肩:“大将军素重君……“ 刘病已点头。 “无论何是……君不可忘……”张贺的声音渐低,最后,差点连刘病已自己都不清楚了。 ——也许,连张贺自己都说不清,这样的叮嘱…… ——是对……是错…… 刘病已却是明白张贺的意思的。他低下头,心酸不已,他的伏在在张贺的耳边,再次恳求道:“大人……我之亲……不多……” ——所以……不要让我再失去了…… 面对这样的恳求,张贺却只沉默,手轻轻地在他肩上摩挲,久久不放。 …… 逝者难留……留下的……只有生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3、执子之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无论刘病已如何地祈求,无论张安世如何地不舍,元凤六年的十二月,在腊日之后三天,张贺还是在深夜离开了人世。 首先发现张贺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病已与张彭祖。 腊日之后,刘病已便一直住在张家,也不理会别的事,只是一心陪着张贺说话。张彭祖是为人后者,自然也要在床前尽孝。 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张贺也没有糊涂。事实上,还是他一声声地唤醒了守在床前的刘病已与张彭祖。 比起刘病已与张彭祖的慌乱,张贺显然要镇定得多,命人撤去床,又让张彭祖给他彻亵衣,换上新制的袀玄,之后,他甚至还与刘病已、张彭祖分别说了话,又等着张安世匆匆赶来,看了亲弟弟最后一眼,他才闭上眼,再没有气息…… “大人!” “世父!” 刘病已与张彭祖离得最近,同时骇然惊呼,刚刚进内卧的张安世顿时腿软,直接在内户下跪倒,半晌都没能起身。 “大人!”陪着父亲过来的张千秋不敢硬拉,只能在张安世边跽坐,用力地扶着张安世,生怕张安世一时悲痛,做出什么事来。 好半晌,张安世才借着长子的手劲,慢慢地站起身,却又是半晌没有挪步,直到张千秋不安地唤了一声:“阿翁……”他才恍然回神,慢慢地走了过去。 张贺走得并不痛苦,此时,仰面躺在行簟席上,闭着眼睛,除了面色苍白了一些,其它都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大兄……”张安世跪倒在张贺的身边,拉着张贺的手,只唤了一声,顿时泪就涌了出来。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除了至亲至爱……谁又真的在乎谁…… 即使早已有了准备,此时此刻,张安世也无法不悲痛,泪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这种时候,亲疏之别……一目了然…… 张贺的妻子在张贺闭眼的时候便晕了过去;刘病已跪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张贺的遗容,泪流满;张彭祖也是一脸的泪渍,只是在张安世走近时,默默地站起,给父亲让开位置;跟着张安世赶来的张千秋跪在父亲的身后,低着头,以袖掩面…… 张彭祖是继后之人,张贺的妻子又晕了过去,他是不能只在床前做孝子的,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张贺家的奴婢、私属已经来了好几拔,都是请示丧事的。 张彭祖不得起身主事,与张千秋一起将张安世从席前拉开,随即便将张贺从北牖下的席上移到当牖的床上,又看了世父一眼,才接过家老手中早已准备的敛衾覆到张贺的身上,随后,便坐在床东,看着几个大奴为张贺楔齿、缀足,又在堂上设帷,在床东设奠。 张贺之前已经留了话,丧仪从简,更是几乎将如何治丧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因此,张彭祖只需要之前张贺所留的话,一件件地办就可以了。张贺家的奴婢也都是使唤久得,经历的事情也多,请示了之后,便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做了起来,并不需要张彭祖真的去事无巨细地操心。 家中都安排妥当了,家老们便请示讣告之事了。没等张彭祖开口,张千秋便走了过来,低声对张彭祖道:“阿翁已命家丞来在此候命。” 张安世就这么一个兄长,虽然张贺无意大办丧事,但是,张安世总是不想兄长太委屈,因此,早早便做了这个决定,只是没有告诉兄长。 ——富平侯的家丞、家吏往各家告讣,与张贺家的奴婢往各家告讣,自然是不一样的。 张彭祖也不是固执的性子,听到长兄这样说,便低声应了,让家丞去安排告讣的事情。 张千秋也没有多说什么,见张彭祖应了,便打算回父亲身边守着,刚要转身,又忽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随即便继续转身,走到张安世身边跪下,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安世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勉强好一些,听到长子的话,他不禁愕然抬头,随即便连忙起身,走向北牖。 ——刘病已还一直坐在那儿呢! 张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是主人的贵客,与主人也亲近,这会儿,见刘病已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样子,众人看着也是不忍心,自然没有人去惊动他。 张安世与张彭祖等人之前也没有在意,就是张千秋,也是因为告讣之事,才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也拿不准,便直接对父亲说了:“曾孙仍在堂上……” 虽然悲痛,但是,张安世毕竟没有失了理智,一听长子的话,心中便不由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一下,便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刘病已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 张贺闭了眼,十分安详,十分放心……他呢…… ——能那样安详地辞世……其实也算是幸事吧…… ——张贺的年纪也算是长者了,虽然谈不上喜丧,但是,毕竟也不能算是太让悲伤的事情了。 …… 这些,刘病已都明白,陪了张贺两天,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 真的看张贺闭了眼……看着那一缕轻飘飘的纩(注)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刘病已只觉得自己顿时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除了张贺的脸…… 刘病已不知道自己在想,也想不清楚自己该想什么…… ——悲吗? ——痛吗? 虽然他的泪一直没有止住,但是,他很清楚,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痛意…… ——这就是悲吗? …… 刘病已不清楚…… ……但是—— ——不一样…… ——与之前卫登、史恭过世时……不一样! 刘病已一片茫然,除了流泪……什么也不知道了…… …… “……曾孙……” 张安世又唤了一声,却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这让他不安了。犹豫了一下,张安世还是伸手在刘病已的眼前晃了晃,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张安世不由骇然变色。 ——这位皇曾孙不会因为兄长的死出什么意外吧?! 张安世连忙伸手晃了晃刘病已的肩,声音也高了几分:“曾孙!刘病已!”张安世是真的慌了神,连平日从来不出口的姓名也唤了出来。 这么一通折腾,刘病已又不是真的失了魂,自然是立刻回了神。 “……咳……右将军……”刘病已被张安世这么一惊,连泪都止住了。 两人的动静让张千秋与张彭祖都看了过来,见没有什么大事,兄弟俩才转过头,不再注意。 对儿子的反应,张安世并不关心,不过,听到刘病已的声音,张安世也就稍稍安心了,随即便放开手,在刘病已面前坐下。 “曾孙……已出讣……”张安世有些犹豫。 ——看得出,刘病已对张贺是真的在意……只怕……心里的难过也不会比他们这些至亲少多少…… ——甚至可能更多…… ——只是……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刘病已的眼睛,认真地说:“将吊丧……君不宜在……室……” 虽然下定了决定,但是,看着刘病已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张安世还是改了口。 ——算了……不在这儿……不让来吊之人看到……就可以了吧…… 尽管如此,刘病已的神色仍然黯了黯,半晌才轻轻点头,却也没有再看张安世,而是直接起身,走向张贺所在的床前。 此时尚未入敛,站在床边就可见到张贺的容貌。只看了一眼,刘病已的泪便再次流了下来。 “大人……”刘病已闭上眼,喃喃低语。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声声的疾呼。 ——“皋!贺复!” 外面,好几个张家的奴仆正各拎着张贺的一件袀玄朝服,抓着衣领,一边招着,一边呼喊。 ——这是在招亡者的魂魄…… 听到这一声声的疾呼,刘病已微怔之后,直觉得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只能放声大哭。 ——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 这一声声的复……比其它任何言辞都明白地昭示着…… ——逝者已去…… 拊心痛哭……泣不成声…… ——再如何的悲痛……也得不到那个人的安慰了…… 刘病已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件事。 …… ——再也不会有人纵容他的任性……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为了他的生死荣辱而……倾尽所有…… …… 心……痛不可当…… 刘病已按着心口,脸色惨白,跪在床前,除了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刘病已再次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仰躺着,身下的感觉十分柔软,却并不安稳,晃悠的感觉始终不停……周围只有昏暗的光线,还有一些让人头疼的喧嚣声从四面涌来…… ——应该是在车上…… ——正在长安的大道上…… ——并不是光线昏暗,细密的青琐阻挡阳光…… …… ——旁边还有一个身影…… …… 刘病已转了转眼睛,想看清楚身边的人,却顿时就感觉双眼干涩无比,还没有看到身边的人,便随即被遮住了视线——一方湿巾覆到他的眼上,冰凉沁心,十分舒服。 “谁?”尽管很舒服,刘病已仍然不安于这样的情况,一边问,一边就抬起手,想取下湿巾,被一只并不比湿巾更暖的手轻轻按住。 “稍安。”轻柔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还有此时才察觉的熟悉的香气…… 刘病已放松下来,反手握住那只手,泪却再次涌了出来。 “大人……卒……”刘病已泣言。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另一只轻抚他的额头,手指轻轻划他的发顶。 刘病已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攥紧了那人的手,默默地流泪,心中却更觉悲凉。 ——此时再如何紧攥……也终于放手的那一刻啊…… …… ——他还要失去多少啊…… 注:纩,絮也。指新丝绵絮,丧仪中,是用来看患病之人还有没有气息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4、相见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眼睛被遮住了,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景象,只有一片灰白——那是光透过丝巾的影象——不过,刘病已也不想看。 ——被遮掩了才好…… 他可以默默地流泪……却不会让人看透眼中的悲伤…… 紧紧地握着身边人的手,刘病已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只带着凉意的手。 坐在他身的人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响忽然低了一些,应该是车子转入了什么安静的地方。然而,忽然的安静却让刘病已一惊。 尽管他随即就平静了下来,但是,那一瞬间,他还是再次用力握紧了被他攥紧的手。 ——不想放啊…… 稍稍放松了一些,刘病已慢慢地坐了起来,覆在眼上的湿巾自然落下,尽管车舆之中并不是算很明亮,但是,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同乘之人了。 “……兮君……” 看了好一会儿,刘病已才低低地唤了一声。 ——也许是之前哭得太厉害了,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兮君不由叹了一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拉过身侧的一只漆盒,打开盒盖之后,便将漆盒推他的面前。 漆盒里分了好几个格子,分别分着壶、杯、魁……等物。 刘病已不解地看向兮君。 “壶中乃****。”兮君低声道。 刘病已失笑,看了看兮君,随后才慢慢地放开兮君的手,自己动手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又重新倒了一杯,这一次,他才捧着黑底朱纹的耳杯,慢慢啜着。 感觉舒服了一些,刘病已才再次开口:“兮君为何在此?” ——虽然之前就知道是她,但是,平静下来,他便不能不想这个问题。 兮君没有回答,反而重新取了一方浸湿的丝巾递给他,示意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脸面。刘病已接过丝巾,便低下头,随即便直接用湿巾盖住了自己的脸。 ——不必揽镜,他也知道,他现在是多么狼狈。 兮君这才回答:“掖庭上,奏其令卒。” 因为掖庭属后宫,掖庭署的奏除了奏上之外,也会向椒房殿奏递。 ——至少得让皇后知道,掖庭令是谁吧…… 听到这句话,刘病已的身子再次一僵。 ——张贺……已卒…… 刘病已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兮君是经历过丧亲之痛了,她也知道张贺对刘病已无异于至亲长者,因此,她很担心,正好按例,中宫也要遣使吊丧,她便借机出了宫。 派的使者是内谒者令与两名长御——因为要安慰未亡人——其中一个就是倚华。 兮君并没有下车,她单独坐了一辆不起眼的辎车,跟在使者的安车后面,在别人看来,顶多以为是装所赐之物的。 这事不好对别人说,兮君只是让倚华悄悄地问一下刘病已如何,却没有想到,使者进去没一会儿,倚华便领着人将刘病已抬了上来。 …… “上……”刘病已原本还没有在意,只是有些怪,便将兮君的话反复咂磨了一通,才恍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今日……”刘病已讶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兮君。 兮君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掖庭令今日……大敛……已殡。” 刘病已抿紧了双唇,慢慢地闭上眼,却没有再流泪。 ——《士丧礼》:“死日而袭,厥明而小敛,又厥明大敛而殡。” ——《丧大记》云:“士之丧,二日而殡,三日而朝。” 张贺一再地说,丧事从简,纵然张安世不愿兄长身后凄凉,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及兄长的遗愿…… “……已三日……”刘病已喃喃自语。 兮君点了点头。 听倚华说刘病已昏迷了三日,她也是吓了一跳,幸好,倚华也说了,右将军已请太医诊视,并无大碍。 “太医云,不须治,待君醒,即安。”兮君低声道。 刘病已苦笑——张安世恐怕也松了一口气吧…… ——至少,昏迷的自己肯定是不会出现在丧礼上的…… 刘病已闭上眼,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地发热,连忙放下手中的耳杯,又将湿巾覆在眼上。 ——再哭……也无用了啊…… 兮君看着刘病已的动作,并没有出声,心里倒是有羡慕刘病已可以如此放纵自己的悲伤。 ——她失去至亲时,尽管悲伤,却是不能尽情哭泣的。 毕竟已经哭过了,又昏睡了三天,这会儿,刘病已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虽然悲痛,但是,很快便回过神来,只是仍然用湿巾捂着脸,同时问道:“此车往何去?” 尽管头脑仍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刘病已还是察觉到,这车所的路并不是他的熟悉的。 ——不是往他家去的…… 听到他这样问,兮君转过头,一边拉过一只漆匣,一边道:“倚华云,君须往北宫去。”说着便将漆匣推到了刘病已的面前。 “北宫?”刘病已一怔,随即便苦笑,“大人欲见我?” ——虽然不是天子正宫,但是,宫禁之所又岂是寻常人能用的? ——除了帝后,也只有当今这位大司马大将军能随便让某个人入宫吧。 …… 兮君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什么肯定的话,只是指了指漆匣:“右将军为君所备。” 刘病打开漆匣,匣盖方启,两人便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气,兮君不禁伸头看了看,却发现匣中放着的只是两块方寸大小的薄饼,不由就有些意外。 刘病已则直接抓起了一块饼,一口吃下,同时嘟囔了一句:“些许蜜饼……尽食反饿……” 兮君忍俊不禁,摇了头,为他又倒了一杯****,轻声道:“此时不可饱。” 这个道理,刘病已如何不懂? ——他昏睡了三天,想来张家也只能为他灌些汤羹,此时,他刚刚清醒,别说不是太饿,就是真的饿极了,也是不能一下吃饱的。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感觉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吃了这么两块香喷喷的蜜合髓饼之后,原本还不算太饿的肚子反而发出了咕咕的响声了…… 刘病已连忙又喝了一杯水,才勉强压下腹中的响声。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刘病已心中的悲痛倒是放开了一些,至少,他的眼神不再黯然了。 兮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真担心他受不住…… …… “……兮君……”刘病已又唤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兮君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方才,刘病已只当是光线的问题,现在,见她都有些神思恍惚的感觉了,自然不可能是他看错了。 再想方才她手上的凉意,刘病已不由担心地伸手,轻触了一下兮君的额头,才让兮君回过神了。 “嗯?”兮君讶然看向刘病已,“何事?” “君……甚憔悴……”刘病已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兮君的脸色,才慢慢地言道。 兮君一怔,随即便抬手摸了摸脸,笑道:“许是粉过白……” “兮君!” 刘病已皱眉打断她的话,同时伸手将她的双手握住,随即就因她冰冷的双手而暗暗皱眉。 “宫中有事?”刘病已轻轻摩挲双手。 手上的暖意让兮君放松下来,脸上也没有再强撑笑容,垂下眼,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上病甚……” 刘病已一怔,心里却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有些怪:“大人前已有令……” ——她不需要侍疾吧…… 兮君轻笑:“大父言,我当在帝寝……” ——自然是霍光的命令…… 抬头看向刘病已,兮君再次道:“上病甚。” 刘病已不由挑了挑眉。 ——兮君不会毫无意义地重复说一句话…… “上……”刘病已有些说不下去了。 ——霍光不会无缘无故的折腾这个外孙女,兮君在今上那儿也从来都不好过,这会儿…… ——恐怕今上是真的…… “怎么会……”刘病已有些怪了。 对刘弗陵的病情,他当然没有特地地打探过,但是,他与义微相熟,仅仅是之前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推断出一二了。 ——今上的病……无治……却非急症…… ——怎么可能忽然加重…… 兮君摇了摇头。 ——这种明显异样的事情,霍光不说……谁又敢问? “太仆未详言缘由。”兮君轻声道。 ——杜延年是典方药的人,又常在帝寝出入,却对她的询问,一味推托,只说不知…… 这样明显的暗示,兮君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既然连杜延年都只能说不知道……那么……还是不知道……最好! …… 兮君看着刘病已,眼神闪烁,半晌才道:“大父当……已有定策……”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君如何知此?”刘病已不由握紧了兮君的手,不安地追问。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大父已将天子之玺归符节台……” ——汉制,皇帝六玺,只有“天子之玺”是皇帝自佩,其余都在符节台…… ——霍光的作法无疑是将刘弗陵仅有的一件可以策命的信物收回了。 刘病已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义姬可言……” ——杜延年不敢说原因,义微呢? ——不说原因,总可以说病情吧…… 兮君苦笑摇头。 ——义微若是那么容易开口,怎么可能在先帝朝当那么多年的中宫侍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5、北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这样的情况让刘病已与兮君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都是聪慧之人,但是,终究是阅历有限…… ——他们不可能只凭那样的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全部…… 刘病已沉默了好一会儿,却仍然无法给兮君提出任何建议,只能试探地询问:“兮君欲如何?” ——这种情况下,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 兮君却是一脸的茫然。 ——她能有什么想法呢? …… 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我……甚恐……惧……” 刘病已一怔,不解地看着兮君。 ——恐……惧…… ——有这个必要吗? ——寻常女子自然会恐惧家中的当家男子……逝去……就是寻常的后宫,也会为天子崩而恐惧…… ——因为那个人的辞世对那些女子都意味着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般来说,那种变化……都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可是……兮君的情况完全不同…… 刘病已骤然变然,却是看着兮君,半晌才道:“因……何……?” ——他隐约猜到了……但是……他如何敢相信…… 兮君垂下头,同样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回答:“大父……似是……破釜沉舟……” 这个答案让刘病已不由愕然,却也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就好! 刘病已暗暗庆幸,随后才回过神来,思索兮君所说的那句话。 ——破釜沉舟…… 刘病已是读过《太史公》的,兮君也同样看过,虽然不似刘病已那样认真,但是,一些典故还是知道的,因此,刘病已自然明白,兮君说的究竟是什么。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春、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 ——必死…… ——无一还心…… …… 将《项羽本纪》中的那话反复默念了几遍,刘病已心中暗惊不已,却也有些明白兮君为什么恐惧了。 ——对于兮君来说,皇帝如何都不重要! ——她如今的地位与处境已经足够超然了…… ——可是,那份超然并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霍光! ——兮君最担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霍光出事! ——现在……霍光的做法……显然是让兮君担忧了…… …… ——兮君担心……恐惧……他难道就能够淡然处之? 刘病已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再想到兮君之前的话,他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怎么说了。 ——霍光要干什么? ——将天子之玺收到符节台……实际上就是将天子所有的权力都收到他的手上了…… ——刘弗陵不是高皇帝,不是孝武皇帝! ——没有了皇帝六玺,他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霍光究竟想做什么呢!? 刘病已想不通,心里却一阵阵地发寒。 ——霍光若是行差踏错…… ——以霍光今日的地位……除非他自己犯错,否则,是无人能够将他如何的…… ——也正是因此,他一旦犯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 ——这些……霍光应该比他们更明白啊! …… ——究竟是什么的原因,才能让霍光冒那样的风险啊…… …… 刘病已只觉得心乱如麻,恐惧、担忧、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刘病已恨不得再次晕倒才好…… 不过,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而且,他随即就听到了兮君犹豫的声音:“病已……我不敢问大父……汝……可……” 兮君是真的有些犹豫。 ——这样说……会不会让刘病已以为……她特意出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只是,尽管有这样的顾虑,兮君仍然不得不说。 ——北宫……并不远! ——事实上,他们方才已经进北宫的东门了…… ——霍光在等,没有人敢拖延时间的! ——霍光要见的是刘病已。 ——他不会怪自己出宫,但是,也不可能让自己一同在席…… ——她只能现在对刘病已说。 听到兮君的话,刘病已的确是一怔,眼中隐隐现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但是,他随即就看到兮君的神色,心思一转,也就是明白了她的想法,自然也就释怀了。 “问大人?”刘病已对此也有些犹豫。 ——若是早几年,他自然是不会犹豫的。 ——无知无畏! ——而且……早几年……霍光的威严……也没有今日这般…… 刘病已知道,自己不是当年的稚儿了,可以凭着霍光的一丝纵容,便什么话都敢说…… ——可是…… ——不问……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他自己都有些不甘心啊…… …… ——也许……至少……可以给大人提个醒?! …… 一时之间,刘病已也难以决断了,而给刘病已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刘病已只觉得自己刚开始思索,车便停了下来,随即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曾孙当下舆。” ——是倚华…… …… ——已经到北宫了…… 刘病已蓦然一惊。 ——北宫…… 北宫,位于未央宫之北,桂宫以西,始建于高皇帝时,至孝武皇帝时,益广诸宫室,北宫自然也在增修之列。 虽然北宫与未央宫、长乐宫、明光宫、桂宫一样,都在长安城中,但是,长乐宫、明光宫,桂宫与未央宫,皆辇道相属,悬栋飞阁,另有复道从未央宫中跨城墙,直至建章宫的神明台。北宫却没有这样的设置。 在长安城中,位于诸宫中间的北宫恰恰是被孤立的…… 并不是孝武皇帝对北宫有什么忌讳。 ——当然,北宫也的确不是太让人喜欢的地方。 ——最初,孝惠张皇后便是被废处北宫……后来,孝景皇帝的薄后被废之后也是在北宫起居的…… ——不过,这与孝武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之所以北宫没有与未央宫相连,是因为孝武皇帝增修宫室时,太子家已经在北宫之中了。 孝武皇帝对皇太子是纵容的,也乐于给自己的长子足够的空间去挥洒,因此,北宫相对于未央宫,可以说是独立的。 不仅是宫室,其它方面也是如此。 ——除了师傅,太子家从家吏到宾客,都随太子的意,由太子自己安排。 ——后来更是给太子建了博望苑,让太子自由地结交各方人士。 …… 即使年少,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些人与事,刘病已也知道,北宫——是卫太子的地方。 ——那是属于他的祖父的…… …… ——霍光要在北宫见他…… …… ——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见他…… …… 刘病已不由陷入沉思,良久才缓缓抬头,看着兮君,慢慢地问道: “兮君……” “君可曾入北宫?” 兮君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不曾。” ——她不明白,刘病已怎么会忽然把话题转到这儿。 ——北宫…… ——有什么特别吗? …… 兮君不明白,不过,她也没有再问,反而轻声对刘病已道:“大父欲见汝……” ——倚华已经开口了,就是已经到地方了。 ——他难道还想继续待在车上吗? 他想,兮君可不想…… 车外,倚华并没有催促的打算——皇后的不安,他们这些近身侍奉的人都是知道的。 ——刘病已一向能开解皇后的忧虑…… ——况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倚华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她没有想到,车停下没一会儿,霍光便从殿中走了出来。 倚华一怔,随即便连忙跪下,稽首见礼。 “大将军长乐未央。”倚华的态度极其恭敬,声音也并不高,但是,足以提醒仍然在车舆之中的刘病已。 刘病已也顾不得自己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连忙推开车户,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霍光离车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幕的。他当即便沉下了脸。 一见霍光如此,刘病已便连忙肃手低头,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模样。 ——他很清楚,霍光的不悦并不是针对他,而针对他过于轻忽莽撞的举动的…… 从小到大,对于霍光这种不悦,他已经见多了……虽然不至于说不不上心,但是,不害怕是肯定的。 对刘病已的反应,霍光除了无奈,也只能是无奈了。 ——该说的都说了……他还能怎么样? 摇了摇头,霍光继续走近刘病已,不一会儿,便在车户前停了步。 “中宫……”看到仍然车中安坐的兮君,霍光更加无奈了。 “大父长乐未央。”兮君乖巧地问好。 霍光叹息,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扫了倚华一眼,随即便走到刘病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吩咐:“曾孙且随我一行。”说完,他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唯。”刘病已恭敬地应声,话音未落,便看见霍光已经举步离开,他不由愕然,却也只能连忙跟上,心中也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之前所想的……并非……臆想…… ——北宫…… ——绝非霍光随意所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6、吾非卫太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虽然汉朝宫室自有制度,但是,北宫毕竟不能与未央、长乐相比,哪怕是空置的宫室也自有有人收拾得妥当。 征和二年之后,皇帝根本不入长安城,北宫原本的宫人早被清理一空,之后,虽然也有宫人被调配过来,但是,并没有什么贵人入住,自然而然地,北宫就荒芜了下来。 宫室台馆,再荒芜也是有限的,但是,刘病已是在掖庭长大,霍光更是一直宿卫天子,所见之处无不是精致绝纶的,这种荒芜的地方…… ——他们还真没有太多的接触。 刘病已尚好,霍光却是感触更多。 “……北宫……无主已久……”霍光轻声叹息。 刘病已跟在霍光身后,不过相差一步而已,自然将霍光的叹息听得一清二楚,因此,他根本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看着霍光的衣裾,一步步地跟霍光往前走。 霍光忽然停了下来,刘病已连忙跟着停步,悄悄抬头看了一下,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宫殿的高台前。 相较未央殿与椒房殿,这座宫殿并不算高了,也没有那样的威严的气势——毕竟北宫从来不是天子正宫。 ——太子宫最不需要的就是显示主人的威严…… ****** 看着眼前的这座宫殿,刘病已不免好——这是哪儿? ——其实,一般宫室……除了布局形状不同,外形上……差别并不大。 “……这是太子宫的甲殿(注1)……” 仿佛是知道刘病已的疑惑,霍光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少年,出口的话却正好解释了刘病已的疑惑。 ——甲殿。 ——与未央宫、长乐宫不同,北宫、桂宫与明光宫中的宫殿大多没有明确的名称。 ——毕竟,这三宫甚至算不上皇帝的燕游之地,只是为了安排孝武皇帝那庞大的后宫而增修的宫室。 ——而且,相较未央宫与长乐宫,北宫、桂宫与明光宫的格局也着实是小了不少。 …… ——长乐宫周回二十里;未央宫周回二十八里;北宫周回十里;桂宫周回十余里;明光宫周回十余里。(注2) …… ——本身的格局就小,宫内的殿阁馆舍自然也就不多,而且,真正的后宫贵人,还是在未央宫的掖庭八区住着的,再不然也是在建章宫,反正肯定是离天子比较近的地方。 ——在北宫、桂宫、明光宫中住着的后宫,要么是不得宠的,要么是秩位低的……反正都是些谈不上多么贵重的人! …… ——因此,这三宫里的殿阁馆舍都只是按一定的规律,排了次序,用天干地支命名,方便少府记录罢了。 ——当然,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排序,也不可能是胡乱来了。 …… ——甲殿…… ——甲,天干第一位。东方之孟阳气萌动。从木,戴孚甲之象。 ——能排在第一位的殿自然是最重要。 ——太子宫的甲殿自然也不会例外。 刘病已不无好地打量着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宫殿。 ——相较他所知道的一切,这座宫殿与他的祖父所受的宠信……并不相符…… ——难道是内里另有玄机? 刘病已暗暗琢磨着。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霍光已经再举步前行了。 ——显然,甲殿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刘病已自然继续跟着霍光往前走,却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两眼。 ——这儿……总是他那位祖父的起居之地啊…… ——之前,他问兮君是否来过北宫,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来过北宫…… ——北宫与未央宫并不相通,又不完全是上林苑中的宫观那样的离宫,出入并不容易。 很多人都对他说过他的祖父如何……但是……他还从不曾真的亲身接触过与他祖父有关的存在…… ——当然……与他祖父有关的人…… ——他接触的太多了…… …… ——比如张贺…… …… 刚想到张贺,刘病已的神色便是一黯,脚步也停了下来。 ——张贺……过世了…… ——他……再也见不对张贺了…… …… “曾孙?” 霍光的声音让刘病已恍然回神,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长者。 “大人……”刘病已的声音有些飘忽,“张令……已卒……” …… ——难道霍光不知道吗? ——为什么在今天让他来这儿? ——为什么是现在? …… 刘病已望着霍光,眼中满是悲伤。 ——虽然没有流露丝毫的不满,但是,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比任何话语都更能表达刘病已的不满。 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看着面前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少年,霍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掖庭令临终……可安详?” 霍光的问题让刘病已一怔,然而,还没有等他回答,霍光已经自言自语地道:“张君岂会不安?” 刘病已困惑地看着霍光。 霍光轻笑,转头看北方,轻声道:“曾孙已有子,张君已无余念……” 刘病已不禁讶然。 ——霍光怎么会知道张贺的想法? …… 一个念头再次闪过刘病已的脑海。 “大人!” 刘病已骇然地退回了一步。 霍光惊讶地回过头,看着刘病已,十分不解他的反应。 刘病已抿紧了双唇,却一言不发。 霍光眨了眨眼,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想不通少年为何如此,不过,看了看少年眼中未褪的悲意,他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只当少年因为自己提及张贺而心生抵触。 轻轻叹了一口气,霍光放缓了语气对刘病已解释,同时也是安慰:“张君乃太子家丞,君安,张君自安……生死皆如此……君当铭记!” 刘病已默然,心中的思绪却如大海波涛一般,难以平复。他不知道该如何对霍光解释自己方才的反应,只能低着头,抿紧了双唇,继续沉默。 霍光向前走了一步,刘病已一怔,抬眼看向神色更加严肃的长者,心中陡然一紧。 ——终于……要说了吗? 刘病已不安地思忖着。 “三月,君已往广明,张君之心,君不明?”霍光很认真地问道。 刘病已不由一惊,好容易才按捺下退后的冲动,力持平静地看着霍光。 “……吾明……”刘病已攥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见刘病已如此紧张,霍光不禁莞尔,也就没有再如何正色地说什么,而是携了刘病已的手,继续前行,只是在路过某个宫室时才会再次停下,告诉刘病已,那是什么地方,随即便继续往前走。 殿、阁、观、舍…… 一路前行,霍光就领着刘病已用这般走马观花的方式,给他介绍整个太子宫,最后,霍光领着刘病已上了甲观。 站在甲观之上,整个太子宫并尽收于眼顶了。 “大人……”刘病已愈发地不解了。 “这是太子宫……”霍光伸出手,指着观下的宫室。 “吾知。”刘病已应声。 霍光没有看向少年,也没有收回手,而顺着所见,点着每个独立宫室,轻声地念着其名:“丙殿、丁观、乙殿……” 方才所见的宫室再一次被点出,刘病已不由就顺着霍光的所指一一看过去,心中不由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是先帝所设太子宫。”霍光低笑,“元朔元年,太子生,先帝即设太子宫。(注3)” 刘病已讶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霍光。 霍光转过身,看着刘病已,认真地说:“继先帝者当是太子。” “君可知?” …… 以霍光如今的地位与权势,他对任何一个宗室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除了激动地应下,都不可能再有其它反应了。 ——刘病已却没有! 低着头,刘病已沉默不语。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霍光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不过,他也没有一直等下来,而是斟酌着时间,又看了一眼庭中的日昝,随后才轻缓地唤了他一声:“曾孙?”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霍光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仿佛是随意地提醒了他一声。 听到霍光的询问,刘病已也没有再静立不动,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长者,心思都越发地乱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一般的宗室……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可是……他不是…… 因此,刘病已看着霍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言道:“吾非卫太子。” 注1:太子宫中的具体殿阁名不详,史见载的只有丙殿、甲观、画堂,从丙殿、甲观以及相关注解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明确的殿名,只是一些类似于序号的指代,因此,易楚杜撰了甲殿。纯属虚构,特此注明。 注2:西汉宫殿的数据,各家记录不同。此处,长乐宫、未央宫、北宫、桂宫的周长数据出自《三辅黄图》。明光宫的相关数据不详,纯属易楚的杜撰。 注3:此处纯属虚构。不过,刘据刚出生,汉武帝就是命枚皋与东方朔做了《皇太子生赋》、《立皇子禖祝》,易楚就进一步发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7、目难瞑兮心不甘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对刘病已严肃的坚持,霍光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笑了,随后又抬头摸了摸少年的发顶,笑得越发愉悦了。 “吾知君非卫太子。”霍光温和地低声言道。 刘病已一怔。 霍光的手轻轻滑过少年的脸颊,最后落在少年的肩。 “曾孙,汝肖似太子,却不似太子。”霍光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十分的认真。 刚回过神来的刘病已再次愣住了。 …… ——很多人都说过,他与他的祖父甚似…… ——不似…… ……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着刘病已一脸茫然的模样,霍光不由轻笑出声。 ——这位皇曾孙早慧老成,在他面前,一贯乖巧,这种近于木讷的反应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听到霍光的笑声,刘病已才回过神来,顿时便有些尴尬。 ——他究竟是希望自己像自己的祖父呢?还是不像…… 看出了少年的尴尬,霍光便止了笑声,只是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刘病已毕竟不是真的无措,定了定神,便再次正色看向霍光,没有丝毫的回避:“大人欲如何?” 霍光挑了挑眉,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笑了笑,便道:“兮君已言于君?” 刘病已点头,随即又说明:“中宫言,大人收天子玺于符节台。” ——他不可想霍光误会兮君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 霍光轻轻颌首,虽然褪了笑容,但是也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只是轻声反问:“君以为我欲如何?” 刘病已一怔,心中莫名地有些难堪,但是,看了看霍光,却发现这位长者看似云淡风轻的神色中,眼神却比往常更加认真、犀利…… 咬了咬牙,刘病已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大人言,卫太子当继先帝……” 霍光点头,眉角轻挑:“故……” 刘病已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子家仅余我一人。” …… ——从知道自己的出身开始,他便一直都清楚这个事实,但是,直到张贺把他领到广明苑北,他才真正明白…… ——什么是仅余一人…… …… ——连已适人的女子与寻常的家人子都无一幸免…… …… 张贺没有说,但是,刘病已却不能不自问——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一切只是巧合…… ——在掖庭中,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巧合”了…… …… ——他是男子…… ——他是太子的元孙! ——既然连那些女子都无法幸免……他又如何会被放过? ——他的亲人……是遇害的…… …… ——要多少人费多少心思……他才能活下来啊…… …… ——在付出那么多的心血之后,那些人难道仅仅只希望他活着吗…… …… ——那是张贺的希望! ——当年已经下狱的张贺是无法保护刚刚出生的他的…… …… ——那些人呢? …… “继先帝者……今上……”刘病已低着头,咬着牙,却说得十分认真,“我……乃太子之孙……” ——那些人的期望……他要如何才能不辜负…… ——那样……奢侈的……期望啊…… 刘病已抬起头,看着神色愈发深沉的霍光,却没有再躲闪:“大人……吾非卫太子……” ——不值得他冒那样大的风险! 霍光的眼神闪了闪,半晌才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曾孙所虑……多矣……” 刘病已一怔。 霍光的手重重地按在的少年的肩上:“曾孙……毋需虑此……” 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肃了,霍光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振了振衣袖,随后才再次看向刘病已。 这么停顿了一下,刘病已的神色也缓了下来,看着霍光,静静地等他继续说话。 霍光笑了笑,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观下的那些宫室,轻声道:“张君曾云,曾孙心思甚重……” “果然……” “张君卒,曾孙甚悲……” “然曾孙记否?” “……张君乃太子家吏……” 刘病已一怔,心头如遭重击。 ——霍光让他来北宫,又对他说这些…… ——根本不是为了那些他自以为重要的事情! ——霍光只是不想让他一直沉浸在张贺逝去的悲伤中! …… ——他昏迷的消息……霍光肯定是知道了的。 …… 霍光是想让他明白——张贺待他的确甚厚,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是卫太子唯一的血裔…… ——所以……他真的……不需要……太过悲伤…… …… ——不需要……太过悲伤…… …… 刘病已怔怔地看着霍光,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草木尚有灵……人非草木……” ——纵然张贺的确是因为他的血统才给予他那样的厚遇……但是,十二年的相处……十二年啊……难道张贺就真的完全无视他吗? …… ——若真是那样…… 刘病已苦笑——他真的是……情何以堪啊…… ……况且—— ——即使张贺对他的好都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受惠十二年的是他! ——他可以仅仅因此便无动于衷吗? …… “……大人待我之善亦因我祖……”刘病已看着霍光,轻声低语,“先祖遗泽,病已既受之,夫复何言……” ——善待他、维护他的人有很多,但是,有几个不是因为他的祖父呢? ——他又有什么资格计较这一切呢? …… 霍光一怔,不由轻轻摇头,却是无言以对。 刘病已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抬头看霍光:“大人……” “大人今日如此待县官……亦因太子?”刘病已小心翼翼地询问,语气不无踌躇,但是,最终,他还是问了出来。 霍光挑眉,未置可否,也无意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刘病已的肩:“我已言,此非曾孙需虑之事……” 刘病已却没有放弃,反而坚持地看着霍光,低声道:“大人……吾乃太子之孙,上乃太子之弟……” ——他知道,他是孝武皇帝的正统嫡裔,但是,那又如何呢? ——今上同样是孝武皇帝所立的皇太子。 ——今上才是即皇帝位的人! ——大汉的正统已经在今上了! ——而他……与今上的关系……已经……很远了…… ——亲亲尊尊……辨的就是远近亲疏! 刘病已也是学过《诗》、《》、《礼》的,他懂得其中的道理,因此,他看不出,他……会有再入未央宫的机会! ——正是因此,如果……霍光因为他的祖父……而冒险筹谋……他就无法不心惊了…… …… ——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 ——也真的是太危险了…… …… 虽然认为刘病已不需要操心那些事,但是,听到刘病已的担忧之辞,霍光倒是并没有不满,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 “……曾孙为我忧?”霍光如何能听不出刘病已的意思? 刘病已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才道:“……中宫为大人忧……” 霍光挑眉,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转身看向观下。 “中宫甚可悯……”霍光轻叹。 刘病已点头,随即又摇头:“亦甚幸……” 霍光不由讶然,转头看向刘病已。 “甚幸?” 刘病已点头:“若中宫不入宫,岂能幸免?” ——宗室可以被赦,但是,上官家与桑家……何曾有一人幸免? ——兮君不能说不幸运…… 霍光默然,半晌才轻轻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事非如此……” 刘病已一怔,还没有想清楚,就听到霍光重新将话题转了回来。 “中宫已不幸,臣既为大人,岂能不为之虑?”霍光淡淡地陈述,“故,中宫毋忧……君亦毋忧……” 刘病已不禁讶然,随即便皱眉道:“大人……” 他还想再劝说一番,但是,霍光并不想再在这件事多说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道:“吾自有章程。”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又怎么可能再改呢? 刘病已不好再多说什么,咬了咬嘴唇,却只能道:“大人须珍重……毋令吾等忧……” 霍光莞尔,再次转身看向刘病已。 “曾孙……”霍光轻笑,“我非掖庭令。” 刘病已没有回应,神色依旧肃然。 霍光走近刘病已,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今日之君,张君可安,臣岂可安?” 刘病已一惊,不由就瞪大了眼睛。 霍光轻笑,虽然仍然看着刘病已,但是,他的眼中分明盈满了怀念与悲伤。 “……大人……”刘病已不安地唤了一声。 霍光恍然回神,看了看刘病已,沉默了半晌却是缓缓地伸出手,再次轻触刘病已的脸颊。 “大人?”刘病已又唤了一声,语气满是疑惑。 霍光轻笑:“初见曾孙……犹在昨日……今……” 霍光分明是微笑低语,刘病已却听出了一丝悲凉。他不安地伸手握住霍光的手。 “大人?” 霍光抽回手,轻叹低语:“曾孙,张君安然而卒……臣甚羡……” “大人!”刘病已不由惊呼。 ——他是真的被霍光的一个“臣”字吓到了。 ——他哪里担的起啊! 霍光转过身,负手而立,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入刘病已的耳中。 “张君所需见者……唯有太子……臣……将见者……何止太子……” 望着太子宫的重檐叠角,霍光的心被紧紧地揪住,那种复杂的感觉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于是,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 “即不见彼待……于我……又何能安……” ——犹在襁褓之中的皇曾孙、狼狈绝然的年轻宫人……还有他的女儿…… ——当日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若是不能…… ——他如何可以安然闭眼…… ——他又如何能让自己的甘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8、遗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既然霍光再次发话,不需要他过问这件事,那么,刘病已不管如何不安,都不会再开口了。 ——虽然被纵容着,但是,放肆的事情又是不能一再地做的。 于是,十七岁的少年只能站在高十余丈的甲观之上,迎着季冬的寒风,听着长者隐隐透着悲凉的声音。 季冬的寒意让刘病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过,那些许的动静也让霍光转过身来。 看到刘病已被冻得的确厉害,霍光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携了刘病已的手走下甲观。还没有走到底,两人就遇上抱着裘衣向上走的冯子都。三人都是一怔。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苍头,冯子都反应稍快一些,连忙行了礼,目光一转,便先将一件裘衣加到了刘病已身上,随后才为霍光披上裘衣。 霍光对自己的亲信大奴点了点头,显然十分满意。随后,三人便一起走下甲观。 走出甲观,霍光并没有放开刘病已的手,拉着他就往之前出发的地方走去。兮君的马车仍然停在原处,倚华也依旧站在车旁,低着侍立,一派恭敬。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倚华才抬起头。见是霍光与刘病已,她连忙迎上去:“大将军!皇曾孙!” 行礼时,倚华借机打量了一下,见刘病已的神色安然了许多,心中才稍稍安定。 该说的,霍光都已经说了,至于刘病已能听进去多少,霍光也没有办法再管了,不过,看了看刘病已的神色,霍光倒也满意——悲伤也罢,不安也罢,这会儿,他至少是镇定下来了,应该不会再发生昏倒之类的事情了。 感觉安心了一些,霍光便直接对倚华道:“中宫与我同乘,曾孙乘此车。” 倚华低头应诺,随即便退后几步,才转身,打算向皇后禀告,却发现兮君已经打开车户,显然是听到霍光的话了。 御者也站在车旁侍奉,见皇后这般举动,连忙搬了木阶过来,这时,倚华也赶了过来,扶着皇后走下车。 “大父。”兮君唤了霍光一声,同时低头致意。 也是什么正经场合,兮君又是微服出行,霍光也就一揖,便算见礼了,刘病已却不敢这样放肆,规规矩矩地稽首见礼,霍光倒也没有阻拦。 等刘病已行了礼,霍光便拍了拍刘病已的肩,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随即又亲自送他上车,根本没有再给他与兮君说话的机会。 见霍光这般态度,兮君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坚持,反而向旁边让了一步,倒是刘病已,从兮君身经过时,忍不住唤了霍光一声:“大人……” 霍光看了他一眼,虽然看出了他眼中的请求之意,但是,霍光并没有改变主意,甚至没有略停一下,推着刘病已的背,强硬地让他登车,又亲自关了车户。 车户将闭时,霍光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日后,尔等自可畅言。”随即便将车户合上。 皇后微行,御者自然也是极知机的,因此,之前一听霍光发话,这位御者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的恭敬姿态,然而,等霍光关上车户,他便动作轻巧地迅速赶到车后,搬走了那个木阶,随即便坐到车前,摆好了随时出发的架势。 霍光没有再发话,只是退开一步,站在一旁的冯子都一见,便冲御者比了手势,御者立刻驱马,驾车离开。 直到那辆不起眼的辎车从视野中消失,霍光才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外孙女,神色也淡了下来,不过,语气尚可:“皇后喜微行?” 听到霍光的话,兮君的头立刻垂得更低了。 见兮君摆出这般知错的模样,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本来,他也没太生气,只是警告一下外孙女,不要真的太热衷于微行了。 ——皇后不是皇帝,总是微行……名声总是不好听的。 兮君乖乖地反省着,直接瞥见霍光的神色并无变化,才轻声辩解一句:“我……再微行……而已……” ——她这才是第二次而已。 听到这话,霍光微微挑眉,正要说什么,冯子都却上前请示是不是登车。 寒冬腊月的,霍光也无意与外孙在户外久谈,因此,便轻轻颌首,示意倚华侍奉皇后登车,等兮君上了车,霍光才登上车舆。 因为是冬季,又同样是微行,霍光乘的车与兮君之前乘的一样,也是重舆辎车,不过,车要更大一些,织锦黑帛所制车衣也更华丽一些——一看就是高官显贵家的车,不像兮君那样,只用了白布,随便哪一户人家都能用。 霍光登上车便关了车户,倚华一怔,随即便看向冯子都,冯子都笑了笑,一摆手,示意倚华上前舆——这儿可没有第二驾车了。 倚华只能上了前舆,随即就见冯子都也坐了上前舆,拉了拉缰绳,也没有出声或者扬鞭,便让驾车的两匹马动了起来。 倚华不由讶然地看了看冯子都——她一直以为,冯子都只是霍光的护卫…… “……长御……将如愿矣……”冯子都瞥了倚华一眼,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一句。 倚华一怔,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如……如愿?官婢之身……岂有愿?” 冯子都挑了挑眉,却没有回答,倚华也没有追问,因为马车已出掖门,道路变得宽敞起来,两匹马也放开四足,奔跑起来,迎面而来的疾风,寒冷刺骨,坐在前舆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开口说话。 不能说,心却不能不想。冯子都的话反复地在倚华心里回响。 ——如愿…… ——如愿…… ——如愿…… …… ——尽管那样卑微地说着不可能……但是,人又怎么可能无愿呢? ——只是……能让冯子都开口的愿望…… 倚华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 …… 与倚华一样,坐在后舆的厚帷之中,兮君的心也跳得十分厉害,不过,并不是因为她听到前舆中两人的对话——事实上,也是听不到的——而是因为,霍光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皇后再微行皆因曾孙。” 兮君垂下眼,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的,她两次出宫,其实都是为了刘病已的事…… ——前一次倒还能说是一时兴起,想玩乐一番,这一次…… “……兮君知错……”兮君垂着头,闷闷地对霍光道。 ——这不是她该做的…… 霍光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兮君竟然会有如此反应,也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不安。因此,愣了一会儿,霍光便笑着揉了揉外孙女的头发。 “中宫何错之有?”霍光笑言。 ——他也不是责备外孙女啊…… 听到外祖父这样说,兮君不由一怔,抬头看向外祖父,不敢置信地道:“吾……无错?” 霍光失笑,有些怜惜地看着外孙女:“中宫与曾孙自幼相识,为之忧……何错之有?” 兮君这才安心,对霍光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霍光又道:“然……中宫不可复见曾孙。” 兮君讶然,不解地问道:“何故?” ——既然没有错,为什么又不让她再见刘病已? 毕竟只有十四岁,又一向被约束得紧,微行了两次,兮君正觉得有意思呢…… 霍光轻笑,却没有解释:“日后……中宫自明。” 听霍光如此说,兮君起初还觉得外祖父在敷衍自己,自然是有些不乐意,但是,随即就见霍光一脸的适然,显然并非随口的敷衍之辞,她不由一怔。 霍光对这个外孙女一向怜惜,见她神色数变,最后干脆怔住了,不由失笑,揉了揉兮君的发顶,轻声道:“吾言于曾孙,毋须忧……中宫亦毋忧。” 兮君神色一变,垂下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霍光的手稍稍停了一下,随后,他才道:“或者……中宫乃为县官忧?” 兮君一惊,猛地抬起头,脸色更是煞白。 “大父……”兮君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对了。 霍光轻笑,手仍然放在外孙女的头上,轻抚手下光滑柔顺的发丝。 “中宫可知臣为何请君之帝寝?”霍光低声问道。 听到这话,兮君的脸色才缓了缓,不过,仍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头:“不知……” 霍光失笑,收回手,语气更加温和地问外孙女:“中宫可知臣为何取天子之玺?” 兮君下意识地点头,随后才回过神来,不由紧张起来。 霍光轻笑:“中宫知,县官岂不知?” 兮君一怔。 ——这话…… ——难道是让她在帝寝看着皇帝……不要妄动? 兮君不解地看着外祖父。 霍光笑得愉悦:“县官既以后事相付于中宫,岂能不托以遗诏?” “遗诏?!”兮君惊呼,神色也愈发地古怪起来。 ——遗诏…… ——难道那位皇帝还想立遗诏? 兮君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大父……已……收玺……” ——好吧……就算那位天子的确有这样的打算……可是,无玺……他能发什么诏? ——小学幼儿都知道的事情,难道那位天子竟然想不到? 霍光轻笑:“中宫不信?不妨稍待!” 兮君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上……诏何?” 霍光挑眉,依旧微笑:“遗诏……自是诏继嗣之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49、愧尔嘉祥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继嗣……” 兮君喃喃自语,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 ——霍光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兮君是想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霍光会顾虑的事情仍然有很多,但是,绝对不包括已然不能起身的皇帝! ——自从上个月,在见霍光时吐了血,刘弗陵便彻底病倒了。当时,他昏迷着,滴水不进了数日,少府太医倾尽全力,才好容易把他的命抢回来,但是,自那以后,他的病情就没有再好转过…… ——这样的状况,霍光怎么可能把刘弗陵当成什么心腹大患呢? ——不过是因为刘弗陵是天子,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又想法传出寝殿,霍光即使权势再大,也终究不好处理! ——霍光只是不愿再有麻烦。 因此,很多事情都不与兮君明说的霍光,这一次,很干脆地把话挑明了。 见兮君仍然一脸的惊讶,似乎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霍光挑了挑眉,轻笑着再次重复之前说过的话:“中宫在……县官自不会托予他人。” 这一次,兮君明白了。她垂下头,轻声道:“若……上……有诏……当如何?” 霍光的神色淡了一些,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县官寝疾,岂有遗诏?” 尽管心理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兮君仍然不由一惊。 ——宫禁之中,哪怕是至尊,都很少会把话说得很透彻,很多时候,都需要听的人费心揣摩其中真正的意思。 ——今天,霍光的话尽管还不是十分的直白,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不需要揣摩就能明白的! …… ——皇帝没有遗诏。 霍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至于其中的各种细节…… ——比如,遗诏的内容,如何处理遗诏、谁处理遗诏…… ——他都不关心! ……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大父……遗诏……亦未必不合大父之意……” ——皇帝的遗诏…… ——还有比这个更会让继嗣者不被置疑的吗? 兮君低声道:“上寝疾已久……” ——不要说天子……就是寻常庶人,哪怕家中赀无一金,也会先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吧…… ——就是没有家赀,总要置后吧…… ——刘弗陵不是暴病,不是意外而卒!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已经病了几年了! ——这样的情况……难道那位天子就能什么都不考虑? …… ——谁相信?! …… ——好吧……就算刘弗陵年轻,不甘心认命,根本不考虑置后之事,难道大汉的公卿百官也都不考虑? ——大汉难道只是今上的大汉? ——孝文皇帝即位,有司便建言早立太子! ——今上病重已近两年,居然没有一个人为此进言…… ——难道说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位天子肯定没事?! ——谁相信?! …… 兮君抬眼看向霍光,眼中满是困惑。 ——她能想到这些……难道她的外祖父反而想不到? …… ——也许刘弗陵想立的人与霍光完全不同,但是…… ——这么一点小事……并不难解决啊…… …… 兮君越想越觉得怪,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她的外祖父……究竟是什么想法啊…… 听着外孙女不甚明白的话语,霍光却笑了。 “遗诏所立……”霍光轻笑,“众臣议立……自是不同。” 兮君一怔。 虽然并不明白霍光说的“不同”究竟是什么,但是,兮君却弄清楚了一点——霍光根本不想用遗诏立其属意的人选! ——可是……为什么?! …… 又皱了皱眉,再看了看霍光似笑非笑的神色,兮君很谨慎地闭了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时想不通,她可以慢慢想! ——反正,就算皇帝真的想写出一份遗诏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我知也。”兮君低声应了一句。 见兮君应了,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起兮君在帝寝的起居是否如意,又问了兮君的身体现在如何……等等,兮君也一一答了。 北宫离未央宫并不远,霍光又是抽空出来的,自然也没有费事绕道,直接越了驰道,因此,祖孙两人闲话了一会儿,车便已经进了北阙。 虽然霍光的权势甚重,但是,乘车入宫门尚可——毕竟有田千秋的先例在——入禁门就不可能了——只有帝后才有资格在禁中乘车的——霍光也一向不愿在这种事逾矩,不过,今日,兮君在车上,霍光也不能让皇后在禁外出现,因此,入宫之后,他便吩咐冯子都往掖门去。 寻了一处不起眼的掖门,冯子都又安排了一通,才领着倚华到车户旁禀告。 兮君下舆,向霍光低头致礼后,便领着倚华进了掖门,有倚华在,也就不虞道路之事了。 掖门外,霍光却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始终注视着兮君离开的方向,让冯子都不由怪。 “吾君?”又等了一会儿,冯子都忍不住唤了一声。 霍光没有看他,神色也没有变化,不过,他轻轻地说一句话:“中宫问我,为何不用县官遗诏立嗣。” 冯子都一怔,下意识地反驳:“不妥。为人后者为之子……且……” 话没有说完,冯子都便回过神来,连忙肃手低头,不敢出声。 ——这些……他都懂,他的主人能不懂吗? ——何必他多言? 霍光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中宫仍当学《礼》。”说着便进了掖门,随即就有一队郎官上前护卫。 冯子都没有跟着霍光进掖门,转身就上了马车,驱车出宫。 宫中皆知帝后不睦,因此,皇后在帝寝侍奉了一个月,所有人都暗暗称,也正是因此,兮君一出去就大半天,也没有几个人怪。 ——难道不让皇后散心吗? 因此,当兮君有些忐忑地回到温室殿时,她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敢多问她一个字。 ——她毕竟是皇后,是小君。 ——尽管这位皇后一贯温和,但是,谁又敢真的去试一试皇后的心性究竟如何呢? 事实上,连刘弗陵也没有在意兮君的外出——不是不在意,而是因为他之前服了药便睡着了,直到兮君返回,也没有醒。 往帝寝走了一趟,出了内卧,兮君便在内户外驻足,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跟着的倚华道:“宦者终是男子,侍奉多有不足,诏掖庭调宫婢上殿侍使。” 倚华一怔,并没有立刻应声,反而犹豫地劝了一句:“大将军前有令……” ——倚华说的是那道“禁内后宫皆不得幸上”的命令。 兮君看了长御一眼,神色十分古怪,半晌才道:“……上……今……如何幸?” ——刘弗陵如今连清醒的时间都少得很…… 兮君嘲讽地笑了笑:“我何以言宫婢?宫人……何人愿来?” ——在禁中、后宫侍使与在帝寝侍使完全不同。 ——一般来说,自然是在帝寝侍使的身份更高一些,也有的是人愿意来,但是,这会儿,只怕没有哪个宫人会愿意来的。 ——皇帝崩,除非有诏,否则,近臣皆须守陵;后宫之中,皇太后移驾长乐宫,诸侯王母可之国,其他女子同样也只有帝陵一个去处。 ——连郎官与后宫女爵都是如此,那些曾经近身侍奉皇帝的宫人又如何例外? ——当然,她们比后宫幸运,仍可以嫁人,但是,谁愿意在荒凉的帝陵虚耗青春? 倚华没有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应了一声:“诺。” ——宫婢不比宫人,皆是年长已婚之女,若是真的受幸,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道理,兮君明白,倚华明白,刘弗陵如何能不明白?因此,当天晡时,醒过来的天子看着新调来的宫婢,脸色极其难看,瞪着自己的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摆了摆手。 ——他是真的无可奈何。 尽管如此,等到皇后侍奉用膳时,刘弗陵仍然轻声对皇后说了一句:“皇后甚善……” 兮君没有接话,又举箸挟了一份菜,便退到一旁,让宫婢继续侍奉。 此时此刻,刘弗陵纵然有心,也无力再与兮君计较了。事实上,还没有吃几口,刘弗陵便推开了宫婢,示意侍臣撤去食案。 ——他是吃不下,也不想吃了…… 兮君已经在殿上侍奉了一个多月,自然知道刘弗陵的情况,因此,也没有多劝,便让宦者撤了食案,倒是让新来的宫婢吃了一惊,不过,当着帝后的面,宫婢们再吃惊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等刘弗陵服了当天的最后一剂药,兮君便领着中宫诸人离开天子内卧,返回自己临时起居的侧殿。 因为刘弗陵的重病,帝后二人虽然疏离依旧,但是,到底不会再有什么让人心惊的冲突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 除夕、立春、朝会…… 几乎是一转眼便到了二月,兮君几乎要将霍光的那些话都给忘了。 也许是春暖花开的确宜人,仲春时节,刘弗陵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这一日,用了昼食,等着服药的时候,刘弗陵让人开了窗,倚着凭几默默地看着窗外。 兮君坐在床边,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饰,安静地陪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就听到了刘弗陵的呢喃低语,她不由诧异地抬头,却见刘弗陵也看了过来,带着一丝虚弱的笑容对她道:“皇后……朕欲闻《黄鹄歌》……” 兮君一怔,却明白了这位天子方才呢喃的是什么。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这位天子自作的《黄鹄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0、国有殇兮未有终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各有差。 这是刘弗陵即位至今,所发生的唯一一件可以算是祥瑞的事情了。 不过,当时只是九岁的刘弗陵并不清楚这件事会成为这样的“唯一”,因此,公卿上寿时,他作了一首《黄鹄歌》。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当时,年幼的天子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份…… 当时,兮君只有四岁,当时…… 想到当时一家和乐的快乐,兮君不由鼻子一酸,也不敢再待下去,低着头应了一声诺,便从天子内卧退了出去。 皇帝要听《黄鹄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朝廷之中,内有掖庭才人,外有上林乐府,另外还有太常属下的太乐,负责的都是与皇帝有关的乐事。 其实,兮君根本不需要出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已,殿上的宫婢、宦者都可以去办。 因此,看着皇后近于慌乱地起身,疾步而出,殿上诸人都是一惊,连刘弗陵都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皇后离去的身影,半晌都没有动弹。 皇后离开,中宫侍御自然不会再留下,一干人回过神来,便向刘弗陵行了礼,连忙跟上兮君。 旁人并不清楚皇后为何失态,倚华却猜到了几分。 ——能让这位皇后失态的事情并不多…… 走出内卧,在稍凉一些外堂上站了一会儿,兮君就平静了许多,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招过身后的长御:“诏掖庭遣才人来。” ——也许乐府乐工更有才华,但是,兮君只是皇后。 那名长御应诺退下,兮君却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继续站在堂上,一动不动。 “中宫……”傅母轻唤了一声。 ——虽然是二月了,但是,终究不是多么暖和…… 兮君却不愿意回去见刘弗陵。 ——只要想到她的家人……她就不能不想到她的家人是为什么死的…… 兮君一言不发地站在堂上,目光透过青琐疏寮看向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与高高的宫墙、飞扬的檐角…… ——未央宫…… ——夜何如其?夜未央…… ——只是…… ——夜终有尽头…… ——一切都有尽头…… 兮君莫名地烦躁起来,只觉得心中有什么积压已久的东西要冲出来似的。 攥了攥拳头,兮君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身,往天子内卧走去。一进内户,兮君便撞上了刘弗陵的目光。 “陛下!”兮君一惊。 刘弗陵笑了笑,没有再看自己的皇后,向床边的宫婢招了招手,宫婢连忙上前,听清天子的吩咐后,便连忙服侍天子躺了下去。 兮君站在内户前,静静地看着,沉静的神色却让殿上诸人都紧张起来。幸好,就在众人越来越紧张,最后几乎不敢喘息的时候,掖庭丞领着才人来了。 中宫侍御服侍着皇后在天子的床前坐下,帝寝诸人则忙着开户,以便让才人有足够的空间表演,又因为皇帝的情况,能移了一架极大的火齐屏风在内户前。 掖庭丞领着诸人向帝后见了礼,便恭敬地侍立于前,等着两人发话。 兮君看向刘弗陵,刘弗陵却无意开口,微微抬手,轻挥了一下,便躺在床上不动了。兮君转过头,示意长御转致。 掖庭丞听了长御的话,并没有立刻行礼退下,而是又问了一下细节,比如,是只安排讴者,还是歌舞皆作。 掖庭丞问得小心,长御却不在意,甚至都没有请示兮君,便直接道:“歌舞皆作!难得上有此情!当悦之” ——也可以取悦一下皇后…… ——兮君方才的情况真的让众人都有些恐惧了。 听到长御略带激动的话语,又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殿上诸人,掖庭丞有些明白地低头应诺,随即便退下,安排才人表演歌舞。 《黄鹄歌》本身并不长,即使加了乐曲,又安排了歌舞,也不可能表演太久,但是,很明显,皇帝只想听这支歌,掖庭丞与仆射一商量,便将带来的才人排了三班,轮流表演。于是,“黄鹄飞兮下建章”便不停在温室殿中响起,身着圭衣的才人舞袖折腰,一派太平欢乐的景象。 虽然是天子自作的歌,但是,毕竟不能算是什么佳作,就是刘弗陵自己,以往都很少提及,兮君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一支歌是皇帝所作,真正看因此歌而作的歌舞却是头一回,因此,看了一会儿,她倒是真的感兴趣了。 ——十四岁的女子,正是爱玩的时候,又有几个会不喜欢赏心悦目的歌舞? 兮君看得专注,神色自然缓了下来,殿上诸侍御自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一时之间气氛倒是好了许久了。 因此,当刘弗陵伸手轻握兮君的手时,除了兮君,根本没有人发现。 兮君也是一惊,若非一贯的教养,恐怕当时就要惊呼出声了。她转头看向刘弗陵,却见刘弗陵仍然旧仰面躺着,除了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的她的手,其余都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兮君挑了挑眉,轻唤了一声:“陛下?” 尽管声音不高,但是,已经足以惊动离得较近的几个侍御了。 “中宫?”众人都是一惊,顺势一看,才发现刘弗陵的异样,不由都很诧异。 兮君示意女乐安静下来,殿上其他人自然也都安静了下来。 等殿上鸦雀无声了,兮君才低声问刘弗陵:“上何诏?” 刘弗陵仿佛没有察觉周围的异样,依旧躺着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鸿鹄歌……” ——鸿鹄歌? 兮君听得明白,却一点儿都不明白刘弗陵说的是什么。 年少的皇后茫然地看向身后的侍御,却见所有人,除了与她一样茫然之外,便都是一脸闪躲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下,刚要询问,就听到一声郑重的拒绝:“臣不敢奉诏。” ——掖庭丞…… 兮君不解地看向掖庭丞——什么叫不敢奉诏?——然而,掖庭稽首不起,显然是看不到她的疑问了,她只能看向自己的傅母与长御。 傅母显然是知道,但是,看了看皇后,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继续闪躲着回避皇后的目光,最后,上前给皇后解释的还是倚华。 倚华并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一句话就回答了兮君的疑问:“戚夫人舞,高皇帝作楚歌。” 兮君立刻想起来了,脸色也是骤变。 ——汉十二年,高皇帝从击破布军归,病情愈来愈重,因此,更加急于废太子而立戚夫人之子。当时,留侯张良行少傅时,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太傅叔孙通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高皇帝佯许之,犹欲易之。然而,至燕,高皇帝在太子侍酒时,见到了侍从太子的四位老人。四人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一问之下,才知这四人竟然是高皇帝求而不得的四位长者,至此,高皇帝才彻底绝了易储之心。于是,等四人离开,高皇帝召戚夫人上前,指着四人对其言:“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高皇帝无可奈何,只道:“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即《鸿鹄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 ——难怪掖庭丞不敢! ——这歌……可不是吉庆的歌! …… 半晌,兮君转过头,看着刘弗陵,强笑着道:“陛下……不若一闻……大风歌?”掖庭丞立即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帝后二人。 刘弗陵没有吭声,等了一会儿,兮君向掖庭丞点了点头,掖庭丞立刻应唯,退下安排。 ——同样是高皇帝所作的歌,《大风歌》意气风发,虽然也有悲音,但是,终究是天子忧怀天下的慷慨情怀,《鸿鹄歌》却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哀……再加戚夫人母子后来的遭遇……谁敢在未央宫唱此歌呢? “大风起兮云飞扬”反复地唱响,刘弗陵的手也渐渐松开,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这一次,兮君一直看着,见刘弗陵闭眼,便示意女乐停下,然而,刘弗陵却不愿意。 “朕欲听。”刘弗陵闭着眼睛低语。 “……诺。”兮君一怔,却还是应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女乐继续歌舞。 直到刘弗陵真的睡着了,兮君才让掖庭丞领着才人退下,自己也领着侍御从天子内卧退出。 进了侧殿,兮君没有休息,反而在几前坐下,按着漆几,沉吟不语。 傅母与诸侍御都不由怪,但是,看着皇后神色严肃,众人也不敢多言,只能安静在左右侍奉。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忽然出声:“取灯。” 众人一怔,却还是取了一盏雁足灯过来,放在皇后的面前。 “燃。”兮君又道。 ——白昼点灯? 众人都很不解,面面相觑,却也没有说什么。一名宫人取了火,正要上前,却被倚华拦了下来。 倚华接了宫人手上的火,示意宫人退下,走到漆几前点燃灯盏。 雁足灯不是釭灯,烟气很重,倚华将手中的火交给另一名长御,顺势对皇后问了一句:“中宫可要另取灯?” 兮君没有看倚华,摇了摇头,同时伸手将灯拉近,随后又将几上的铜制砚盒拉到自己面前,将盒盖打开。 倚华正站在几前,看着兮君的动作,不由就是一愣,没等她回过神来,兮君的动作便将她又吓了一跳。 兮君忽然抽出一方丝巾,拎着一角,将之置于灯上,丝巾顿时就烧了起来。众人都吓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又见皇后将丝巾扔到了砚盒里。 尽管如此,左右侍御仍然冲了上来,拉着皇后的手,反复检查了一通,只有倚华默默地盯砚盒中已经烧成灰的丝巾,好一会儿才看向被一干人捧着手的皇后,眼中若有所思。 兮君挥开众人,神色淡漠地起身:“我累矣……” 众人连忙服侍皇后休息,谁也没有再关注漆几上的东西。倚华也匆匆跟了上去。 ——皇后有做什么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1、长无绝兮登遐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呵呵呵……” 霍光看着漆几上的东西,轻笑出声,摆了摆手,让堂上的那人退下。 笑了一会儿,霍光摇了摇头,轻声吩咐冯子都:“撤下。” 冯子都无声地上前,将漆几上的铜制砚盒取走,过了一会儿才又有转回,左手上还拿着一个兽形的鎏金器。霍光一见便笑了。 “汝甚慷慨。”霍光挑眉言道,却并无不悦的意思。 冯子都是霍光的亲信,私下里从不拘礼,听到霍光这样说,他完全不在意,甚至笑着应了一句:“慷君之慨!” ——他是霍家奴,连他都是霍家的赀产,他能有什么好慷慨的? ——用霍光的慷慨,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霍光笑了笑,随即便道:“此砚宜配铜兔研滴。” 冯子都一听便笑了,随即就用右手拿开那个兽形的鎏金铜砚盒,只见他的左手掌心上赫然是一个神形生动的铜兔,半寸大小,口衔一只小杯,正是用来向砚上滴水以便研墨的的研滴。 霍光不由莞尔,没有再说什么。 冯子都笑了笑,向霍光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 看着漆几上陌生的砚盒与砚滴,兮君皱了皱眉,没有问一个字,却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实在这个砚盒太漂亮了! 惟妙惟肖的兽形通体鎏金,又饰以鎏银的云气纹,气势威武,格外的夺目。相较威武的兽形,旁边的铜兔就娇小可爱了一些,也没有那么的华丽,不过,这种娇俏的形象本就更得女子的喜欢,那稍许的不足也就不值一提了。 兮君也是一样的心理,看了好一会儿,又拿着铜兔把玩了一会儿,才放下,转身问长御:“此物属我?” 几名长御都没有回答,而看向了倚华,倚华上前一步,恭敬地对兮君言道:“此物在私府簿记。” ——就是说,这是皇后私府之物,与旁人都不相干。 兮君微微眯眼,仿佛是一脸的笑意,半晌才慢慢地放下铜兔,起身往天子内卧走去。 一行人如往常一般出了侧殿,沿着廊道往正殿过去,但是,没有走几步,众人便停了下来。 ——正殿外站着一队中郎,还有几个十分陌生的面孔。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陌生。 “子都?”兮君有些惊讶。 ——虽然这些年,霍光出入宫禁从不撤去护卫,但是,还从来没有用过家奴跟随。 ——毕竟,宫禁之内不同于别处。 冯子都也看到了兮君,虽然向兮君行了礼,但是,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让一干侍御看着就火大,不过,兮君是从小就见惯了的,也知道冯子都对自己并不是不恭敬,因此,并没有在意,反而笑了笑,十分怪地问冯子都:“子都因何在此?” ——其实,禁中相比幕府要安全许多,否则,霍光也不敢撤去自己的亲信。 冯子都轻笑,看了兮君一眼便低下头,一派恭敬地回答:“大将军所命。” 兮君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再问。 ——很显然,冯子都不打算将话说明白了。 摇了摇头,兮君便打算继续往正殿去,但是,方要移步,便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冯子都,讶然问道:“大人在殿?” 冯子都本来也正要劝兮君稍待,见兮君自己回过味来了,便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兮君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立于廊下,望着庭中出神。 皇后不动中宫诸人自然也不敢动,再加上霍光就在殿内,众人是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幸好,不多一会儿,帝寝的殿门就打开了,霍光径自出殿,神色颇为不豫,若不是冯子都提醒了一下,他恐怕都不会看到兮君。 “皇后长乐未央。”霍光如常行礼,但是,语气却明显透着不悦。 兮君也没敢在这个时候多问,只是向霍光答了礼,便不打算再说了,只是,正要与霍光相别时,又看到了冯子都,她便带着几分诧异向霍光示意了一下。 顺着外孙女的视线一看,霍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抿了抿唇,他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讶的话:“子都将侍皇后。” 兮君是目瞪口呆。 皇后的傅母在最初的诧异之后,更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了。 ——让一个男子侍从皇后…… ——霍光还当皇后是年幼稚儿吗? 虽然都觉得不妥,但是,面对明显不悦的霍光,也没有几个人敢开口反驳,最后,只能是兮君自己硬着头皮,对霍光道:“大父……子都不宜……” 霍光摆了摆手,打断外孙女本就期期艾艾的话语,很是不耐地对兮君道:“中宫居此非后宫。” 兮君一怔,倒是无话可说了。 ——的确,这是帝寝,不是后宫,男子出入是很正常的事情。 兮君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不过,也更加好:“大父……为何命子都侍?” 霍光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正殿殿门,神色阴晦不定。 众人噤声低头,兮君也不敢问了。 “义姬在内,中宫今日且毋进。”霍光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兮君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便还是领着人回侧殿了。 冯子都被霍光留下,又是明言侍从皇后的,自然也跟着皇后去了侧殿,但是,他没有等中宫侍御说话,便在殿门外站坐了下来,根本没有进门的意思,倒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兮君却没有工夫关心冯子都的心思。回到侧殿,她便打发人去正殿外守着,务必让义微一出正殿便来见她。 倚华看了一眼外面的冯子都,见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不由暗暗皱眉。等兮君平静了一些,她便扶着皇后坐到妆奁前,为她卸去头上繁复的副、笄,借机避着旁人的耳目,对皇后劝道:“大将军既云毋进,恐殿内事不宜为中宫所知……” 兮君怔了怔,随即就听倚华道:“且……无论何事,皆明日即知……” 兮君点了点头,神色稍安,却也没有立刻让人去将之前派往正殿的人叫回来,直到夜色已重,她才叹了一口气,对倚华摆手道:“诏其毋候。” “诺。”倚华应声而出,亲自去了正殿,等她与之前派去的宦者回来,却发现侧殿的灯已灭,她不由一怔。 冯子都站在廊下,看着稍露讶色的长御,不由轻笑:“中宫素敏,不过一时心乱。” 倚华挑了挑眉:“中宫心乱,大将军其何如?” 冯子都轻笑:“大将军亦乱。” 倚华不解地看着大将军的心腹。 冯子都抬头望天:“二月……今日……辛巳。” 倚华顿时明白了冯子都的意思。 ——今日是二月的第十四天…… ——先帝正是崩于二月的第十四天…… 冯子都看了一眼正殿,不由嗤笑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即使如此,那个跟在倚华身后的宦者也被两人的对话吓得不轻,连离开都不敢了。幸好,那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稍站了一会儿,倚华便领着宦者往中宫侍御的庐舍走去。 正如倚华所劝的那样,无论是什么事,第二天都肯定可以知道。 果然,第二天,兮君刚起身,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有诏:“天下以农、桑为本。日者省用,罢不急官,减外徭,耕、桑者益众,而百姓未能家给,朕甚愍焉。其减口赋钱。” 兮君一怔,但是,随即就心惊不已。 ——皇帝早已病重,政事皆委大司马大将军,如何还能下诏? ——霍光这就是在告诉公卿百官,无论皇帝怎么样,诏令……都不受影响…… “中宫?”禀报的中长秋并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但是,他很乖觉地没有再往下说,而是试探地问了一声。 兮君没有心思再听其它事了,直接让中长秋退下,坐了半晌才让大长秋去正殿告请——她今日不适,不能见上。 ——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往刘弗陵的火头上撞上呢! 中宫诸人并没有相劝。 诏下的第二天,有司奏请减口赋钱什三,上许之。 兮君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再次头痛不已,也再次让大长秋去了正殿。 一天无事,但是,当天夜里,准确地说,是第二日的丑时,睡得正熟的兮君被长御唤了起来。 “上诏中宫即见。”长御不安地解释。 兮君不想去,但是,她随即就听到了义微的声音:“中宫,冯君侍从,但去无妨。” 兮君一怔,抬头看向站在稍远处的义微,半晌才从床上起身,由一干侍御为她更衣、妆饰。 出了殿,看到站在门外的冯子都,兮君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冯子都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在中宫侍御的后面,随皇后去了正殿。 帝寝之中,灯火通明,走到殿门前,兮君却莫名地觉得恐怖,不由就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长御扶住。 “中宫……”倚华低唤,“毋忧。” ——已经走到这儿了,难道还能再退回去不成? 兮君定了定神,转头寻了一下冯子都,看到冯子都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笑脸,她心中反而安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进帝寝。 刘弗陵没有起身,依旧躺在床上,听到兮君入内的动静,他才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皇后。 刘弗陵伸出手,示意皇后靠近。 兮君走到床前,还没有站定,刘弗陵便一把拉住她衣袖下的垂胡,让她一个踉跄,膝盖狠狠地撞上床沿。 “中宫!”众人都是一惊,那个声音太吓人了! “疼吗?”刘弗陵神色冷厉,语气却极尽温柔地轻声问兮君。 兮君死死地咬着嘴唇,极力忍着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弗陵看着泪盈于睫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狼狈的那个。他自嘲地一笑,松开手,将兮君推开,不再看她,只是喃喃地言道:“何不废我!?” 众人都忙着侍奉皇后,没有人听到天子的低喃,倒是刚刚进来的冯子都听到了皇帝的话。他挑了挑眉,嘲讽地轻笑,却也无意为他解释。 兮君好容易才重新站起,让众人退开,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刘弗陵只觉得身心俱疲,看了一眼一脸惊惧的皇后,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摆手让兮君退下。 退出殿门,兮君便一个腿软,怎么也走不动了,中宫诸人正着急,忽然就听到庭中一阵惊呼,众人不由看了过去,却见庭中郎官、黄门都望着天空,惊呼不已。 兮君抬头看向天空,顿时脸色惨白,手紧紧地攥住身边人的手,半晌才呢喃道:“天使之矣……” ****** 元平元年,二月,甲申,晨,有流星,大如月,众星皆随西行。 这是二月的第十七天。 整整两个月后,四月的第十七天,癸未,汉天子崩于未央宫,年仅二十一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2、平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尽管大汉的天子已经病了很久,但是,当皇后召三公典丧事的诏传出时,公卿百官仍然被吓到了。 ——皇帝病重,所有人多少知道一些,但是,禁中事是不能外泄,除了一些可以出入禁中的人,他人对皇帝的病情终究没有太清醒的认识,况且,刘弗陵的年纪尚轻,总是能拖上一些时日吧…… 当然,公卿百官受惊的原因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三公都不在长安城中! ——按制,天子不豫,除了太医令丞将医入,诊视进药,小黄门等尝药之外,公卿朝臣需要不停地问起居,此外,太尉要告请南郊,丞相与御史大夫要告请宗庙,告五岳、四渎、群祀,并祷求福。 尽管皇帝的病情仍然不为外人所知,但是,二月的天文异相让朝中人心惶惶,在太卜作占后,丞相与御史大夫即开始告请宗庙。 ——二月甲申,晨有大星如月,有众星随而西行。翌日,乙酉,牂云如狗,赤色,长尾三枚,夹汉西行。 ——占曰:“太白散为天狗,为卒起。卒起见,祸无时,臣运柄。牂云为乱君。” ——大星如月,大臣之象,众星随之,众皆随从也。天文以东行为顺,西行为逆。 ——没有人敢议论,但是,只看占辞,再看顺逆,又有几人不明白其中的意味呢? ——分明是……臣逆行权……以凌君…… 这样的天相……人心如何能不惶然? 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霍光。 ——莫非……真的是天兆示警…… 霍光倒是淡然,依旧如常地处理一切事务,但是,这种淡然也只维持了十二日。 ——三月戊戌(注),流星出翼、轸东北,干太微,入紫宫。始出小,且入大,有光。入有顷,声如雷,三鸣止。 ——占曰:“流星入紫宫,天下大凶。” 如此清楚明白的凶兆,霍光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安坐了。于是,从三月开始,霍光告请南郊。 ——孝武皇帝于元狩四年置大司马,代太尉之职,主兵,元狩六年又罢太尉。因此,元狩五年,孝武皇帝在鼎湖宫病重时,便是卫青与霍去病轮流告请南郊。 …… 天兆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究竟应在何时呢?数年方应的也不是没有,因此,尽管凶兆不断,人心浮动,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刘弗陵会在四月就晏驾。 兮君同样没有想到。 二月甲申之后,兮君虽然对皇帝避而不见,但是,遇上那样的天相,她终究也是不安的,因此,也没有再回与正殿还有一段距离的配殿,而是改在正殿的西厢起居。 相较众人的不安,刘弗陵反而要平静许多,似乎根本没有把流星当一回事,甚至都没有再问一下,该用药就用药,该饮食就饮食,只是……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 起初,兮君还觉得庆幸,但是,听了大长秋的几次回禀,就忍不住觉得怪,特地召了义微来问。 义微的回答也很简单:“上无生意。” 兮君一怔,随即就想到了刘弗陵当日放开自己的举动。 ——难怪…… ——无求生之意……了……吗? 兮君叹了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了义微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不由就皱了眉,正要说什么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让义微离开了。 “长御!”尽管方才顺了对方的意,但是,兮君仍然很恼火。 跽坐于皇后后侧的倚华并没因为皇后的恼意而紧张,仍旧低着头,很平静地反问了皇后一句:“中宫欲以何责侍医?” 兮君一怔,恼意立消,半晌才无奈地摇头。 ——义微对今上……或者说……宫禁之中……很多人对今上……不都是这样吗? 兮君站起身,不耐地走了两步,盯着木户前的屏风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往后室走去。 ——刘弗陵的确可怜,但是,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说什么安慰之辞吗? ——自顾不暇的她又何尝真的关心过那位天子? …… 兮君并不知道刘弗陵那日的呢喃低语,知道的人也不会去告诉她,否则,兮君恐怕不会对刘弗陵的晏驾感到如此意外。 ——当一个天子已经觉得自己不如被废时…… ——除非是极通达的心性,否则,仅仅是屈辱便足够让他一心求死了。 兮君不知道,她只是隐约明白,刘弗陵不会再活太久了…… ——再具体……就没有了…… 四月癸未,当黄门令跌跌撞撞地闯入西厢,慌张地向皇后奏报皇帝需改服时,兮君不过刚刚起身。黄门令的话音方落,室内便陡然一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一点儿的动作。 兮君呆了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管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绛袍,脚上甚至没有着祙,便疾奔向天子内卧。 ——怎么会?! 兮君不敢相信。 没等兮君进帝寝内卧,里面便响起了许多人带着悲音的哭声。兮君陡然驻足,瞪大了眼睛,站在内卧外。 ——不要说宫中,就是寻常人家,除非主人遇事,否则,家中奴婢、私属都是不能哭的。 …… ——这是…… ——皇帝登遐…… 兮君闭上眼,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中宫……”跟着皇后的诸人却不敢让皇后在这儿跪下,众人硬着扶起皇后,半扶半拉地将兮君送到刘弗陵床前。 内卧之中,诸臣妾已经跪地痛哭,听着那些哭声,兮君的眼泪刷地下来了。等看到刘弗陵的遗容,兮君忍不住疾呼:“陛下!” 伴着皇后的哀声,殿上诸人的哭声又响了几分。 一直以来,兮君都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刘弗陵的崩殡而有太多的悲痛,但是,真的看到他身着新衣,闭眼躺在床上,兮君才感觉得揪心的痛。 ——从初入宫到两个月的那个深夜,与刘弗陵相见、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一幕一幕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陛下……”兮君不停地低唤。 ——逝者已去……随着死亡而去的是那些不甘与痛苦……留下的……永远是那些让人追忆的美好…… 当往事一幕幕地被忆起,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和睦时光也就变得越发的清晰…… 兮君怎么也止不住泪,拉着刘弗陵犹有余温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皇后悲痛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所有人都是半晌没有回神,最后,还是杜延年首先回过神来。他走到皇后的面前,一句话反复说了三遍,却始终没有让兮君听进耳,他只能求助地看向皇后身边的傅母与长御。 傅母不知所措,只有倚华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另一名长御与她一起上前。两人将兮君从床前拉起,兮君才恍惚着回过神来。 杜延年膝行向,再次奏请:“皇帝登遐,皇后当即诏三公典丧事。” 这一次,兮君听到,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白杜延年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下意识地看向倚华。 倚华抿了抿唇,转着对杜延年应了一句:“皇后诏曰可。” 杜延年一怔,不过,他随即就应了一声:“唯。”随后便退出内卧。 被杜延年这么一打岔,兮君虽然仍旧很难过,但是,总算不像之前那样不能自已了。 又看了一眼刘弗陵,兮君便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地吐出,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看向身后的属吏,慢慢地开口:“将……” 兮君刚说了一个字,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喑哑,不由一惊。 倚华适时地递上一杯水,让兮君润了润喉。之后,兮君再出声时,尽管声音仍旧有些哑,但是已经感觉好多了。 “将如何治丧?”兮君低声询问。 中宫属吏多数年纪也不大,不过,也大多是经历过先帝之丧,几人相视之后,由中长秋上前,低声道:“三公典丧事,皆有例可循。” ——也就是说,不必皇后操心的。 兮君低着头,眼睛眯起,并没有接声。 兮君对皇帝的死感到意外,冯子都却不意外,义微也不意外,霍光自然不可能意外。 在南郊接到大长秋所传的诏,霍光立刻停了告请,一路疾驰,赶回未央宫。 进了未央宫,霍光并没有急着去见兮君,而去了少府。 天子大丧,霍光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少府便乐成却是头一次。这位少府也不是世家出身,只不过是得霍光的意,才从小吏一跃而成为九卿,这会儿,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因此,一见到霍光,便乐成就苦着脸说了自己的无能。 霍光能让他当少府,对他的能力自然也是清楚,因此,也没有怪罪,直接坐到正堂上,一件一件地交代。便乐成也乖觉,霍光说一件事,他便向属吏转述一件事,倒也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了。 等杨敞与蔡义也赶回未央宫时,大丧器物都已经准备好了。霍光正站在少府堂上与御史中丞说什么。 蔡义在霍光面是从不多说一句话的,杨敞也不敢多说,但是,他是丞相,有些话却是不能不说。 向霍光见了礼,杨敞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上未定陵。” 霍光点了点头,示意杨敞上前,杨敞这才明白御史中丞为何在此。 ——霍光面前的席上赫然是一张渭北有舆地图,地图上的几处分别放了一个钱币。 霍光指了其中一处,问杨敞:“作陵于此如何?” 杨敞一怔,还没有看清是何处,就听到蔡义的附和声:“甚妥。盛夏之时不宜久殡不葬,此处近茂陵邑,人力甚便。” 霍光点头:“正是。”随即又道:“陵名……平陵如何?” “可。”这一次,杨敞总算没有让蔡义抢先了。 注:《汉.天文志》所记的时间是“三月丙戌”,但是,元平元年的三月初一的戊戌日,三月根本没有丙戌日,因此,易楚便将时间改成了“戊戌”。特此注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3、“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汉兴百余年,天子大丧,无论厚薄,皆有制度可循,因此,即使是霍光不来少府,由着便乐成安排丧仪,也不可能出太大的问题。 因此,稍稍镇定了一些之后,便乐成也借着转述的机会,多少发挥了一下,倒也没有出错,霍光挑了挑眉,便直接让他自己处理剩下的事情,转而让御史中丞带右扶风的舆地图来见。 听到霍光的这个吩咐,便乐成才陡然意识到,此次大丧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上未定初陵! 汉制,人君在位,择址为初陵,三分天下贡赋,以一分入山陵。 要知道帝陵的工程相当浩大,除了皇帝的陵墓,还有皇后的,此外还有后宫女子的墓与各种从葬、陪葬以及祭祀建筑,而且,这些还都是有规制要求。 ——可是,今上的初陵连在哪儿都没有定呢! 便乐成的冷汗顿时就下来。 ——霍光让御史丞带舆地图过来……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 ——这也太随意了! 再想想之前霍光所吩咐的丧仪,本来出了一身汗的少府不由就打了一个寒颤。 ——霍光这是……打算怎么治丧啊…… 没等心惊不已的便乐成想明白,御史中丞就是来了。 御史中丞也聪明,带来的舆地图很大,只能铺在少府正堂的筵席上,霍光从正位走下来,绕着地图,不时地向御史中丞询问一二。 霍光每问一个地点,御史中丞便将一枚五株钱放在舆地图上的相应位置。刚摆下第五个,丞相与御史大夫就来了。 接下来就是三公之间的事情了。 尽管少府与御史中丞都是极谨慎的人,也很少会真的为某件事惊讶,但是,听到霍光与杨敞、蔡义如此迅速地解决了陵址的问题,两人仍然心惊不已。 相视了一眼,两人同时低头,完全当自己不曾存在。 其实,他们倒是多虑了。 ——没见最谨慎的杨敞与蔡义都开口了吗? ——皇帝已经晏驾,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如今,谁还能比霍光更有权势? ——自然是霍光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 蔡义毕竟年长一些,在这件事上也看得比杨敞透彻,因此,他才能抢先开口附和。 ——况且,他也没有说错。 ——如今,四月已经过半,眼见着就到仲夏,正是一日比一日炎热的时候,纵然有冰,久殡不葬……也是不妥的。 …… ——再者,汉室大丧便自有规制。 ——高帝崩三日,小敛室中牖下。作栗木主,长八寸,前方后圆,围一尺,置牖中,望外,内张绵絮以鄣外,以皓木大如指,长三尺,四枚,缠以皓皮四方置牖中,主居其中央。七日大敛棺,以黍饭羊舌祭之牖中。已葬,收主。为木函,藏庙太室中西墙壁陷中。(注1) ——小敛、大敛、殡、葬,整个大丧一向都是在一个月内结束的。 ——历代天子都不例外,今上又凭几例外呢? 杨敞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也因此而更加忧虑。 “大丧之服不过二十七日……恐……”杨敞不安地对霍光地道。 ——来得及吗? ——按制,帝陵用地七顷,方中(注2)用地一顷,深十三丈,堂坛高三丈,坟高十二丈。 ——素来只有比这个更大的规制,没有更小的啊…… ——其它不论,单是把一顷地挖到十三丈深……就是决非易事! 杨敞很是担心。 霍光倒是不以为然,随口应了一声:“此乃将作大匠之事。” ——将作大匠,秩两千石,掌治宫室。营陵乃其职分。 便乐成一向善于察颜观色,也一向善于奉承霍光的心意,因此,尽管一直紧张不已,但是,他还是准确地察觉了霍光语气中的不耐烦。 能只凭那点小聪明就坐到少府正堂,便乐见并不是没有胆量,因此,霍光的话音方落,他便试探地进言:“大行皇帝素惜民力,岂忍重役之?何妨效孝文之简?” 杨敞与蔡义都是目瞪口呆,御史中丞也盯着少府不放,不敢相信堂堂九卿竟然出这样的主意。 杨敞是丞相,回过神来便要呵斥便乐见,却听到霍光淡漠的声音:“亦是一法。” 杨敞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慢慢地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霍光的态度已经是再明确不过了。 ——天子应有的礼仪规制不减,但是,如果有合理的理由,能让进度加快,略减一些……也无妨。 ——比如……方中……其实也不必称方中了……皇帝已崩…… “……吾等当见皇后矣……”没等杨敞想明白,霍光已经让御史中丞收了舆地图,准备去见皇后了。 “诺。” 杨敞与蔡义齐声相应,随后又与霍光一起加了白单衣,取下冠,戴上白帻,才往禁中走去。经过禁门时,杨敞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霍光:“大将军,城门、宫门当闭。” ——按制,宫车晏驾,便要关闭城门、宫门。宫禁之中,近臣中黄门持兵,期门、羽林、郎中署皆严宿卫,宫府各警,卫尉、北军八校尉绕宫屯兵,黄门令、尚、御史、谒者昼夜行陈。 杨敞是想到之前进宫时,宫门尚未关闭,才有此问的。 霍光看了杨敞一眼,轻轻颌首道:“我前已令光禄勋、卫尉,二君入,诸门即闭。” 其实杨敞也知道——光禄勋是张安世,卫尉是邓广汉。即使霍光不说,这两人接到消息,也都会立刻控制诸门出入的。 明知无须担忧,杨敞仍然这样说,只是为了向霍光表明自己的态度。 ——霍光的回答也是表明他接受杨敞的表态。 皇帝是在清凉殿晏驾的,此时不是过移床在中牖下,并没有复,也没有小敛。 此时,白单衣已经由少府发放出,殿外奔走的少府属吏也都一身白衣,头戴白帻,看着便让人心生悲凉之感,待上了殿,又是满目的白色,官奴一声声的“天子复矣!”也清晰入耳,更是让人心慌。 杨敞与蔡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向皇后行礼也只是下意识地跟着霍光行事。 皇帝二十一岁,皇后更年少,不过十五岁。看着一身白布深衣的皇后,蔡义无子,不过是觉得可怜,有子的杨敞却是满心的怜惜。 ——这位皇后也真的是可怜人了。 十五岁的未亡人坐在床西,并没有哭踊,只是静静看着床上的天子,却让见者更觉非哀。 “皇后……”霍光唤了一声,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兮君只在三人进殿时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便转过头,看着天子,神色沉静得让人心酸。 见兮君并无理会他们的意思,霍光也就没有再多说,向皇后顿首再拜之后,便起身走到床边。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刘弗陵的遗容,才轻轻地掀开刘弗陵身上的敛衾。 见状,杨敞与蔡义也连忙近,跟着霍光的身边,检视刘弗陵的手足色肤。 ——这也是治丧的程序,目的是为了确定天子是否善终。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霍光的动作,兮君再次向抬头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半晌却再次闭上眼,只是有泪水仍然从眼角滑落…… 三公启手足色肤就是正式开始治丧了。 不必霍光他们再发话,便有少府属吏出殿,让官奴不再呼复,随后又将官奴在外呼喊时所持之衣,全部收入箧中,之后抬入殿中,一件件地盖在刘弗陵的身上。 ——当复停止,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不再期望死者复生了。 殿上众人再次哭出声。 霍光与杨敞、蔡义退到堂下,同样拜哭。 清凉殿外,哭声也渐次响起。 ——气绝则哭,哭而复,复而不苏,可以为死事矣。 很多人都可以为了天子之崩而哭踊不止,霍光与杨敞、蔡义却不能。哭了一会儿,三人便再次止了哭,再次上殿,向皇后请示丧事。 兮君方才还好,可是,众人一哭,她便也忍不住跟着哭啼不止,哪里还能听霍光等人请示什么。 霍光皱了皱眉,直接示意中宫侍御将外孙女扶到西厢,自己则跟着走了进去。 杨敞与蔡义相视一眼,随即便各自低头,都没有跟上。霍光也没有招呼两人进去。 进了西厢,周围没有那么多悲声了,兮君便镇定了一些,看着霍光唤了一声:“……大父……” 霍光在兮君的面前坐下,看着一脸戚色的外孙女不由叹了一口气:“大行不幸,中宫当为天下自重。” 兮君默然不应。 霍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帝陵之事告于兮君,最后,又道:“事起仓促,恐不得不简。” 兮君抬眼看向外祖父,半晌才问:“何如简?” 霍光其实也没有决定,不过,兮君既然问了,他也就随口答了:“其它不论……陵穴……恐难至十三丈……” ——别的还可以慢慢建,墓室却是必须尽快弄好的。 ——否则,根本无法下葬! ——无法下葬也就无法成服。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霍光的话,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何人为主?” 霍光一怔,倒是颇觉意外。 ——居然是皇后先问的这个问题…… 霍光对这个外孙女一向纵容,因此,回过神来便问她:“中宫之意如何?” 兮君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对霍光道:“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注1:出自《汉旧仪》 注2:方中,就是帝陵的墓穴,因为多是生前就营造的,故讳不言陵,以方中称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4、议嗣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霍光的眉角轻挑,随后,又慢慢地将外孙女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兮君紧紧地抿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刘弗陵的请求,她没有忘,但是,刘病已曾经说过的话,她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关系着自己的未来,她不能不分出轻重。 霍光的确是在思索,但是,他也没错过兮君紧张的神色。这让他的疑惑稍释,也让他的唇角不经意地勾了起来。 “中宫甚忧广陵王承重?”霍光轻声反问。 ——兮君的拒绝其实就是在表明她的忧虑。 兮君点头:“广陵王乃皇帝之兄。” ——她并不笨,刘弗陵又病了那么久,她早已将刘病已当初的提醒反复想了很多遍,可以说,她现在比刘病已想得更透彻。 ——若是广陵王嗣位,她这个皇后恐怕连孝惠皇后当初的待遇都不会有! ——再不济,孝惠皇后也是孝文皇帝之嫂! ——她呢? ……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兮君就不打算在霍光面前隐瞒什么了。 “我不大父欲立何人,然广陵王不可……我……不愿……重蹈覆辙……”兮君很认真提出自己的要求,霍光也没有在意,神色平静地听着,兮君止了话音,他便点头说了一个字。 “可。” 听到霍光的声音,兮君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恍悟——霍光已经应了自己了。 “……大父……”兮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霍光无声地微笑,随即便站了起来,对兮君:“平陵之事,尚赖中宫言之。” 兮君低下头,轻声应诺,心里却感觉不太舒服。 ——仿佛……是交易一样…… …… ——或者…… …… 兮君心中陡然一惊。 ——霍光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真的惦记之前对皇帝的承诺吗?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退出西厢的霍光,兮君又默默地垂下眼,并没有再出声说一个字。 好一会儿,兮君才轻声道:“简……何如……” ——霍光究竟打算将刘弗陵的陵墓……“简”到何种地步呢? 在西厢侍奉的众侍御都沉默不语,并不是没有听到皇后的疑问,而是没有人敢对这件事说一个字。 ——他们是奴婢,他们的命再贱,他们自己总是珍惜的…… 中宫侍御扶皇后进西厢时,倚华没有跟进去,而是低着头在西厢候着,直到霍光出来时,她才抬了一下头,霍光似有所觉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了刘弗陵的床前,轻声道吩咐:“沐浴。” ——大丧,肆师大渳以鬯筑鬻。小宗伯掌大肆以秬鬯渳尸。 ——其实就是以煮香草,为死亡沐浴。 霍光吩咐之后,早已等候在殿下的东园属令便上殿为天子沐浴,随后,让天子唅以珠,又缠上十二重的缇缯,再为天子穿上以黄金为缕、以玉为襦,如铠状的敛衣。这种敛衣,腰以下以玉为札,长一尺,广二寸半,为柙,下至足,亦缝以黄金缕。此外,还有要将天子的衣服全部用上。 这些都是定制。有霍光与百官在,大丧之事并不需要兮君操任何心。 所有的事情都是依礼、依制而行的。 ——只需要忽略御史大夫寺忽然公布了一道诏。 诏很简单,只是说今上体恤民力,故作初陵,令流水而已。此外,石椁只要广一丈二尺,长二丈五尺,无得起坟。陵东北作庞,三丈五步,外为小厨。最后,还要求裁足祠祝,万年之后扫地而祭。 虽然这道诏来得古怪,但是,今上一直没有定初陵,这种诏一直没有颁下,也是可以理解…… 总之,并没有人对这首诏多置一词,也没有人因为这首诏而上——公卿百官就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么一道诏一样。——倒是让杜延年虚惊了一场。 “甚。” 有些话,杜延年也不好对别人说,正好张安世奉霍光之命来尚台,他便拉着张安世说了一通。 张安世对大丧并不关心,不过随口应了杜延年一句:“有无诏,皆三公典丧事。” ——总而言之,有没有那道诏,丧事如何办,不都是霍光作主吗? ——说白了,公卿百官谁又真的一心向刘弗陵? ——今上无子,如今以皇后至尊,而那位十五岁的皇后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而且,又无家族可依。 ——谁看不透? ——为了一个已死的皇帝去跟当朝权臣作对? ——更何况,霍光又做错什么了? 杜延年也不是不明白,又是经手过云陵的,听了张安世地话,他便忍不住轻笑。 “嗯?”张安世有些怪,“怎么了?” “将作大匠甚苦。”霍光脱不开身,因此,如今掌着尚事的正是杜延年,所以,各方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张安世好:“大将军不是有令,权且只营方上?” ——不就是挖坑,夯土吗? 对营陵事,杜延年比张安世知道得更清楚一些,随手比划了一下:“方中需有炭苇等下里物,最后还要有沙填墓道。”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张安世道:“今,用度皆不足!” 张安世一怔,随即也失笑——上未立初陵,将作大匠寺与东园署都不可能预作准备,如今,匆忙行事,如何能足够? 不过,张安世也刚办过丧事不久,自然也知道一些,不由就问:“市中当有。” 杜延年冷笑:“有!然赀较大丧前已值三番。” ——将作大匠为什么上? ——如果只是市易,根本不需要上! ——上是因为长安城中的丧葬之物,在天子崩后的短短三日之内,价值就升了三倍! ——而且,还在继续涨! 张安世不由一惊,随即便摇头:“大将军岂肯?” ——他们都清楚,霍光是不可在刘弗陵丧事上如何用心的! ——多花钱? ——为茂陵增置什么还差不多! 杜延年耸肩,想了想,便学着霍光当初的语气,把霍光的原话说了出来:“上素体下,岂愿为死事而费重矣?” 杜延年的语气十分沉重,但是,眼中却掩不住笑意。 张安世也忍俊不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张安世便打算离开尚台。 ——他会来尚台,不过是因为霍光不放心杜延年一个人处理奏,特地叮嘱了他一句。如今,见杜延年还能应付,他也就不想掺和了。 杜延年送他出去时又想到一件事,低声道:“何时可撤警?” ——这都已经快一个月了! ——宫门、城门都不开…… 张安世脚下略停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天,低声道:“按制,皇太子即皇帝位后,方遣使者诏开城门、宫门,罢屯卫兵。” 杜延年没有经历过大丧,听到这话,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皇太子……何时定?” ——今上无子,何人嗣位,总是要议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张安世挑了挑眉:“大将军未言可。” 杜延年不由诧异:“已议?” ——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他在这件事上不能进言? 杜延年有些想不通了。 张安世皱眉:“只是大将军、君侯、御史大夫与宗正稍议。” 杜延年点了点头,随即便好地问了一句:“彼等皆言何人?” ——张安世既然那样说,那么,肯定是丞相他们提名某个人选,霍光才能“未言可”嘛! 张安世挑了挑眉,神色也有些古怪。 “广陵王。”他慢慢地言道,“宗正言,当立广陵王。” 杜延年不由愕然,半晌才道:“宗正果然方正……” ——如今的宗正是之前拒绝娶霍光之女的刘德。在当了一年的青州刺史之后,元凤三年,刘德再次被任命为宗正。 张安世失笑:“方正?不过是但求无过。” ——刘德要真的是刚正不阿的性子,霍光会让他当宗正? ——议立何人? ——这种事情是刘德能决定的吗? ——提名广陵王固然不合霍光的心思,但是,广陵王却是不能不提名的。 ——而且,对广陵王的提名,霍光的未置可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接下来……端看有没有能领会意思…… …… 杜延年也不笨,立刻就明白了张安世的意思,随即便挑了挑眉:“大将军命将军前来,可是彼等议后之事?” 张安世点头,挑眉轻笑,拍了拍杜延年的肩:“君且辛苦。”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关心……可真是……情、真、意、切! 张安世笑了笑,与杜延年别过,便向禁中走去,打算跟霍光复命。 因为所嗣未定,没有丧主,刘弗陵的丧事也不好办,因此,沐浴、饭唅、设冰之后,丧仪便中断了,至今,刘弗陵仍然停床在清凉殿。 霍光不能离得太远,最近便一直都待在承明殿。 张安世是直接往承明殿去的。不过,刚进金马门,张安世便被告知霍光在宦者署见大司农。 张安世有些怪,不过,宦者署就在金马门旁边,并不是什么机要之地,霍光在那儿见大司家显然也不会是什么机要之事,张安世便直接走了过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5、大司农进言,小郎官上书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宫车晏驾已月余,如今已是元平元年的五月。 正是炎炎盛夏,大司马大将军在宦者署见大司农,自然是门户敞开,堂上又设冰盘,还有官奴婢持着竹翣,不停地扇风。 张安世站在堂下,一眼就能看到堂上的情形,自然,坐在堂上的霍光也看到了张安世。随即就有宫婢出来,向张安世行了礼,道:“右将军,大将军请君登堂。” 张安世这才登堂。因为是在宦者署,倒是可以不必脱履了。 登堂之后,张安世便向霍光行了礼,不过刚摆了一个架势,霍光已经道:“子孺不必多礼,且坐。” 张安世应唯,却仍将礼行完了,才在霍光所指的席位上坐下,随后才认真地打量立于堂中的大司农。 现任大司农姓田,名延年,字子宾。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曾任霍光的长史,但是,没有多久,便出京为河东太守。 田延年给事幕府的时间不长,张安世与之不过是泛泛之交,只听说,其家乃先齐诸田,孝景时奉诏徙阳陵。家世算是极好的。而且,霍光亦出自河东,田延年能当河东太守,倒也不能说不得霍光的重视。 ——只能说,这种重视与霍光对留在京师的心腹的重视并不一样。 张安世不问郡国事务,但是,对田延年的名声也是略知一二的。 ——这位大将军长史出任河东太守之后,便选拔了尹翁归等为爪牙,诛锄豪强,以至河东郡治下,奸邪皆不敢发。 这位大司农走得是酷吏的路子,但是,形容并不可怕,只有一双眼,眼神明亮却始终带着寒意。 张安世轻轻颌首致意,田延年的目光闪了闪,便垂眼,向张安世行礼。 “延年拜见右将军。” ——同为九卿,但是,张安世还是右将军,他就不能不见礼了。 ——更何况,霍光直接让张安世坐下,还是他自己的左手边,明显就是给张安世搭台子了。 ——无论如何,张安世如今是霍光之下的第一人。 田延年也不是不知趣的人,自然不会跟霍光拗着来。 张安世起身答了礼,随后才重新坐下,看了霍光一眼,并没有立刻出声。 “大司农为方上用度而来,君亦与闻。”霍光向张安世解释。 张安世点头应了一句:“幼公方才亦言,将作大匠正为此忧。” 霍光点头,随即便对田延年道:“君且言之。” 张安世也算是来得巧了,田延年不过刚刚说了来意,还没有谈到具体的建议。 见两位将军再次看向自己,田延年也没客气,向霍光低头道:“臣以查知,此番积贮诸下里物者,乃茂陵富人焦氏、贾氏。” ——大司农掌谷货。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以及铁市长丞等。此外,郡国诸仓农监、都水六十五官长丞亦属大司农。 ——这次方上用度涉及市易价值,大司农也算是责无旁贷。 正是因此,霍光对田延年倒是很欣赏——他还没有交代大司农,田延年已经主动为此事做准备了。 “商人趋利。”霍光应了一声,“亦属难免。” 霍光侍奉了孝武皇帝近三十年,怎么可能不明白商贾的本性呢? ——谈不上喜恶,只是,他的确不愿这个时候动用朝廷的积蓄。 ——诸下里物只是开头,价值也不算高,若是让商人尝到了甜头…… ——接下来,平陵所需的东西不仅更多,而且更贵重…… 田延年附和了霍光的话,随即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彼等豫收方上不祥器物,欲以其疾用而求利,非民臣所当为。可没入县官。” 霍光一怔,神色又凝重了几分。张安世更是皱紧了眉头。 半晌,霍光才道:“辛亥,望,将有大朝,君且思之,可当朝奏此言。” 田延年低头应诺,神色略显激动,随即便退下去。 田延年一出去,霍光便也起身,往外走去,张安世跟了上去,待出了宦者署,他才低声道:“大司农之言,恐罪人……” ——若是只是寻常富人,如何能得知皇帝的病情? ——况且,那些下里物不过是炭苇等寻常之物,价值不高,可是,并不难寻,要控制这样的东西,花费绝对不少。 ——那些人已经投入那么多,一旦被没入…… ——提议的田延年肯定是首当其冲。 这些道理,霍光自然也清楚——否则,他也不会让田延年“思之”了——不过,听了张安世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谈论这件事,反而问起尚台那边的事情。 张安世轻笑:“如今,城门、宫门皆闭,上甚少,幼公自可决之。” 霍光点头微笑,但是,眼中分明闪过一丝释然。 “大将军有忧?”张安世不无怪的问道。 霍光停步,看了张安世一眼,却沉吟不语。 张安世更加怪了——霍光还真的有忧虑啊…… 没等张安世想明白,霍光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张安世稍愣了一下,便连忙跟了上去。眼角瞥见周围护卫的中郎时,张安世若有所悟——看来,霍光的忧虑是不太好让太多人知道的。 从金马门到承明殿,路并不远,但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与右将军一前一后却走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到了殿前,霍光忽然驻足,对张安世开口道:“宗正以为广陵王至亲,当立,君以为如何?” 张安世一怔,下意识地便往周围站着郎官看去。 正好摊上这么一趟差使的郎官却比他们的光禄勋更加震惊。 ——大将军就打算在这儿与右将军议这么重大的事情吗? …… 幸好,霍光没有这么不靠谱,见张安世一直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却依然温和地对张安世道:“且入殿。” 张安世与郎官们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天子崩的缘故,承明殿与禁中的其它宫殿一样,将往常所用的锦绣丝帛都改成了寻常的白布,尽管还有其它华丽的器物,但是,满殿白布,再加上出入之人也都是一身白衣,身处殿中,偌大的宫殿只上人感觉萧索哀凄,再难寻往日的华贵雍容。因此进了殿,霍光与张安世也是一脸肃穆,直到在正堂分席而坐之后,霍光才揉了揉眉心,长吁了一口气。 “宗正之意,君以为如何?”这一次,霍光闭着眼睛,语气也十分地漫不经心。 ——别人不知道霍光的心思,张安世能不知道吗? 挑了挑眉,张安世也没有回答霍光,而是反问了一句:“大将军欲立何人?” 殿上并无旁人,霍光也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虚言,而是直接对张安世道:“君当知,兄弟之子犹子。” ——这是指张彭祖给张贺为子的事情。 张安世微微眯眼:“闾里多有此事,宗室却无。” 民爵泛滥,又是降袭,因此,闾里之中,继承只涉财产,选择侄、甥为后,供养祭祀,是十分寻常的,县官也是乐见的——律令并无禁止,而且,有人为后,户数便不会减少。 ——即使户主不以侄、甥为子,一般来说,亭里的啬夫等吏也是会按照律令,让户主的亲属代户。 ——与继承爵位不同,律令中可以为户后的人本来就很多。 ——宗室,尤其是贵为诸侯的宗室,却不会这样做。 ——财产总是有人继承的,但是,与民间不同,不能继承爵位,也就没有资格供养祭祀。 ——宗室讲究的是“支子不祭”。 ——汉承秦制,除非是因公身殉,否则,爵位只有父子相袭。 ——不能继承爵位,也就谈不上为人后了…… 这些,霍光自然也明白,只是…… “且……孝文皇帝之例……不远……”张安世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霍光也明白。 事实上,霍光很清楚,于情于理,当立之人都是广陵王。 然而…… “子孺。”霍光抿了抿唇,神色也冷厉起来,“广陵王不可立。” 张安世没有反对,只是皱眉道:“曾孙……亦难……” 霍光也没有反对,只是垂着眼,扶着凭几的手指轻轻地扣着扶手。 ——张安世并不是怯懦。 ——上无遗诏,继立之人只能凭群臣议立,可是,刘病已…… ——不说远近亲疏,而是……根本没有人会提名啊…… …… ——难道还能让他或者杜延年提名吗? 张安世眯起眼,神色略显凝重,试探地问了一句:“或……由我提……” “不可!”霍光断然否决。 缓了缓语气,霍光很明白地对张安世道:“议立之人不可出自吾口,尔等亦不可!” ——由张安世或者杜延年来说,与他自己说有什么区别吗? 张安世挑了挑眉,随即若有所思地看向霍光。 “大将军之意……”张安世轻声言道,心中却不由地想到霍光方才的举动。 “不可立与所立者……皆需出自公议!”霍光斩钉截铁地言道。 张安世点头,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便对霍光道:“广陵王不可立……当立昌邑王……” ——论亲疏远近,广陵王被否定之后,就应该是昌邑王了…… 霍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席前的白帷,仿佛是出了神。 ——昌邑王…… ****** 元平元年,五月辛亥,望,群臣集未央前殿,议所立,皆以广陵王当立,然而,真正可以决策的霍光却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日,宫中传开了一个消息。 ——有一个不知名的郎官上,言广陵王不当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6、昌邑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椒房前殿中,大长秋抑扬顿挫的声音终于停下,殿上霎时一片寂静。 即使是倚华也不明白,为什么兮君忽然关心起群臣议立之事了。 ——有什么可忧的吗?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难道是听从众议之人? ——群臣? ——群臣再议,没有大将军点头,有用吗? 其实,兮君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她也听说了,从霍光第一次提起嗣位人选开始,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广陵王! ——关系到自己的未来,谁又能不上心? 兮君很清楚,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无理……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霍光也不想立广陵王…… …… 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才问左右:“不立广陵王,当立者何?” 众侍御都没有吭声,最后还是大长秋低声道:“先帝诸子,仅余广陵王,若不立广陵王,当立者……昌邑王。” “……昌邑王……” 兮君是皇后,对宗室的情况总是听说过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神色顿时古怪起来。不过,兮君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决定权的,因此,她并没有再问,而是摆手让大长秋退了下去。 ——昌邑王份属子侄…… ——她所要求的,不也就是这样吗? 兮君轻笑,摇了摇头,不再计较了。 ——反正,先帝诸子仅剩了广陵王,只要不立广陵王,不管立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的确如此。 当那名郎官的奏在宫传开之后,便没有人再提广陵王了。 ——霍光一直对立广陵王的事情不松口,这会儿,忽然又跳出一个不知道姓甚名何的郎官,指古论今,一通大道理下来,直接把广陵王给否定了…… ——到这一步,谁还能看不懂霍光的心思? ——郎官? ——掌管郎官的是光禄勋! ——光禄勋是谁? 想了想霍光与张安世的关系,宫中的公卿百官哪里还能想不通啊? ——不立广陵王就不立吧! ——亲亲、尊尊什么的,还是全看掌权之人的意思? ——当年,诸吕获诛之后,论身份,论功劳,怎么能也该轮过齐王,可是,大臣一议…… ——“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访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高帝子,于今见在,最为长。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于是,大臣们迎立代王,而遣章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今罢兵。 ——齐王白白辛苦了一通! 其实,有孝文皇帝的例子在前,公卿百官就是以己度人,也能明白,霍光为什么不愿立广陵王。 ——虽然诸侯王无治民权,但是,一个就国四十余年的诸侯王,又岂是可以轻易摆弄的? 不过,也有人提了另一种解释。 ——有父子相袭,有兄终弟及,岂有以兄继弟的? ——宗庙之中,昭穆之序将如何? 当然,这种说法是在那个郎官上之后才提出来的。 除此之外,其它各种说法都有。 ——比如,广陵王以行失道,先帝废而不用…… 无论如何,那名郎官的上以及霍光未将上搁置的作法,都已经表明了大汉掌权人的想法。 ——广陵王不能立! 没有人愿意与霍光对着干——而且,广陵王也的确不是什么贤达君子,可以让天下归心。 ——那就不立广陵吧! …… 见朝中的舆论终于改了风向,霍光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尚台中,杜延年同样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将一份奏抽了出来,搁到一边——这就是暂不奏上了。 室内的几名尚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那份奏的内容,他们也都知道。 ——那是一个广陵人上的,内容是奏报广陵王在天子登遐报至广陵之后,居然杀牛塞祷,实属大不敬。 ——如今……这份奏就不必特地再呈上了。 ——无论广陵王做了什么,只要不是已经起兵谋反了,朝廷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向广陵王问罪。 ——毕竟,朝中已经决定不立广陵王了。 杜延年知道这份奏的内容是属实的,但是…… ——广陵距长安何止千里? ——天子崩不过一个月,一个并非官吏的郡国之人,居然便可以将天子崩后,郡国的情况报到未央宫…… ——这份奏显然是不简单的! 给事尚的也不会是傻子,杜延年能想到的,他们多少也都能想到一点,再联想一下朝中的局势…… ——谁不明白呢? …… ——因为大局已定,杜延年将此奏暂时抽出,若是未定呢? 杜延年带着今日的上去承明殿时,正好与少府便乐成碰上了。 “太仆长乐未央。” “便君长乐未央。” 便乐成主动示好,杜延年也不能不应。 ——霍光身边就没有几个人喜欢便乐成的。 ——这位少府什么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正好得了霍光的青眼,便一跃而至九卿。不过,少府素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众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便乐成在少府位上,干得也不错。 杜延年并不是什么苛刻的性子,对这种幸进之人倒也不会心存偏见,但是,真的见面了,他也不可能主动先开口。 便乐成是刚从承明殿里出来,神色颇为激动,就是打招呼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杜延年随口就问了一句:“少府遭逢喜事乎?” 便乐成倒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听到杜延年主动问了,他便也忍不住笑呵呵地应了:“甚喜!甚喜!” 杜延年一怔,随即就见便乐成搓着手,勉强压抑了一些兴奋,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命我行大鸿胪事……” ——大鸿胪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 ——郊庙行礼,大鸿胪赞导,请行事,既可,以命髃司;诸王入朝,当郊迎,亦由大鸿胪典其礼仪;郡国上计,匡四方来,亦属大鸿胪;皇子拜王,大鸿胪赞授印绶;拜侯及四方夷狄封者,台下大鸿胪召拜之。 ——同属九卿,大鸿胪可比少府重要多了。 杜延年不由一愣,不过,随即便回过神来,向便乐成称了贺。 便乐成在礼数上是不会错的,连忙答了礼,才与杜延年告别,见杜延年要进去,他便又提醒了一句:“右将军亦在殿内。” ——张安世也在? 杜延年皱了皱眉,随即向便乐成称谢,等其离开了,他才领着属吏进了承明殿。 奉上奏,杜延年便主动提起便乐成,话也没有说完,只是不解地看着霍光,霍光便笑了,扶着凭几,道:“诸侯王来,无大鸿胪,如何郊迎?” 杜延年挑眉:“诸侯王?大将军已定策?” ——不立广陵王,诸侯王可立者就是一个昌邑王。 ——其它诸侯王虽然同属宗室,但是,已非孝武皇帝血脉了。 霍光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看杜延年奉上的奏,摆手便让杜延年坐下,随后才道:“子孺正言昌邑王,君亦与闻。” “敬诺。”杜延年连忙低头应了,又向张安世行了礼,倒是让张安世忍俊不禁了。 “幼公多礼矣。”张安世答了礼,笑着说了一句,随后才坐下,继续说昌邑王。 为了照顾杜延年,张安世又提了提方才说过的内容:“昌邑今王贺,乃哀王之子,无兄弟,姊妹有四。” 杜延年对昌邑并不算了解,毕竟昌邑王只是刘弗陵的兄子,年纪比刘弗陵还小,亦无外家,实在是不需要如何关注,因此,这会儿,他倒也听得很认真。 张安世说得也详细。 “哀王无王后,今王之母早卒,其家亦微,故国中无人可约束于王。”(注) 杜延年不了解这些,霍光却是了解的,因此,听张安世说得差不多了,他便直接问张安世:“王禀性如何?” 张安世其实也是照本宣科,不过,他总是看了奏报之后,才来与霍光说的,听了霍光的问题,他便翻了翻奏,读了一段话。 “昌邑王素狂纵,动作无节,喜游猎。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吉上疏谏,王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然其后,复放纵自若。又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郎中令遂入见王,面刺之,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立则习礼容。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读到这儿,张安世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霍光,道:“以下皆异相,大将军可……” “不必!”霍光轻笑摇头,示意张安世不必再言。 ——见微知著,这位昌邑王的禀性已经很清楚了。 “无大恶之心,无立正之心……可闻逆耳之谏,终难从之……”杜延年低声叹息。 ——说白了就是……随心所欲……好逸恶劳…… 注:《汉》对刘贺的母族并无记录,也没有提到其有嫡母,因此,易楚做这种推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7、玺书征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仲夏的微风穿过门户,带动重重白帷,也带走了殿中的叹息低语。 “昌邑王年方十*。幼公不宜苛责矣。”张安世放下简册,对杜延年笑道。 杜延年冲张安世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便正色问霍光:“大将军欲如何立昌邑王?”他可不相信,霍光会用陈平、周勃迎立代王一样的程序,让昌邑王入京。 ——当年,功臣们是怎么做的? ——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等是使人迎代王。 ——迎! ——功臣们是给足了代王面子的。 ——代王甚至可以与左右商议是不是接受功臣们的好意。 ——当左右亲信的意见难以统一时,代王又跟自己的生母薄太后商议,却仍旧难以决断,最后还进行了龟卜。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不解:“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解释:“所谓天王者乃天子。” ——至此,代王才派了薄太后弟薄昭往长安去见周勃。周勃等人把自己的想法者与薄昭交代了,薄昭才向代国报讯:“信矣,毋可疑者。” ——接到薄昭的回报,代王才终于安心,命中尉宋昌参乘,又带了郎中令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 ——尽管如此,到了长安,代王却在高陵休止,同时使宋昌先驰之长安察看情况。 ——宋昌至渭桥,见丞相以下皆迎,连忙转回报告。代王才驰至渭桥,朝廷的肱股大臣都拜谒称臣。 ——代王下车拜。太尉周勃趁机进言:“愿请闲言。”却被宋昌驳回:“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于是,周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遂驰入代邸。众臣只能跟至代邸。 ——到了代邸,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随即道:“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却道:“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 ——众臣皆伏地固请,但是,代王仍然面向西推让了三次,又面向南推让了两次。 ——陈平等人坚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才答应:“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 ——陈平、周勃等人迎立代王,从一开始就是把代王当作皇帝来尊奉的,无论权势如何,他们对自己的定位仍然是汉臣。 ——霍光呢? 杜延年看着霍光,心中暗暗嘀咕。 ——今上是先帝所立,霍光自然是恪守君臣之道,但是,如今将嗣位的皇帝,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有那样的正统了…… 杜延年只是这样想着,但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对礼仪典章并不熟悉,因此,他并不确定霍光究竟会怎么做。 霍光挑了挑眉,又看了看是张安世与杜延年:“上崩……皇后至尊,由皇后颁玺如何?” 张安世讶然无语,半晌才道:“只能如此了……” 杜延年挑了挑眉,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反而道:“礼当如此。” ——既然皇帝登遐都是由皇后诏三公典丧事,那么,皇帝无子,亦无遗诏,继嗣之事,自然取决于皇后了。 ——由皇后下诏,远比其它任何方法都更能让人接受,也无人可以说什么。 ——不过…… 杜延年看向霍光,瞥见殿上无人,才轻笑着道:“大人果然甚怜皇后……” ——这么好的方法,当年陈平、周勃为什么不用? ——吕后崩,宫中尚有皇太后。 ——就算皇太后之位有疑,那位也是孝惠皇后,由其下诏,不是比群臣迎立更妥当吗? ——由臣立君……听上去总是不顺耳的! ——说白了,还不是那群跟着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担心有吕氏血统的张后重新掌握权力吗? ——那是高皇帝的適妇,又是高皇帝的嫡裔! ——若是继立之君再因其诏而立,尽管不能尊奉其为皇太后,但是,论公,她是先帝元妃,大汉皇后,论私,她是新君长嫂,无论从哪儿论,她的话都是不容忽视的。 ——至少……孝文皇帝,甚至薄太后,都必须视其为尊长…… ——毕竟,孝文皇帝只是高皇帝庶子。 …… ——所以,最后,张皇后只能被幽居于北宫,死后甚至不得起坟…… …… ——若是,当年,孝文皇帝是由其下诏所立…… ——这一切都会不同的…… …… 杜延年看得透彻。 ——霍光说的是以皇后玺立昌邑王,而不是群臣奏请,再由皇后颁诏。 ——前者是让皇后以宗妇的身份直接立嗣,后者却是显然继立之君出公议,有几分天下归心的意思。 ——不好说哪一种对新君更好,但是,前一种显然对上官皇后更好! ——由上官皇后诏立的新君,即使是为了自己的正统性,也必须对上官皇后恪尽礼数,尊奉有加! 听到杜延年的话,张安世这才恍然大悟,却是不由愕然。 ——难道霍光对皇后就这么重视? ——不惜为之确立至尊的权威…… …… ——至尊…… ——权威…… 张安世诧异地抬头年向霍光。 ——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 听到杜延年的话,霍光还是只笑,见张安世一脸愕然,霍光才轻笑言道:“中宫孤苦,吾岂能不为之思?” 张安世垂下眼,心中忍不住嘀咕。 ——何必说得这样慈祥? ——虽然霍光对皇后的确比对其它子孙更重视,但是,事关大局,又怎么可能只因皇后就做决断? ——孤苦? ——上官皇后为什么孤苦?! 霍光不必看也知道张安世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多说什么,反而问张安世与杜延年道:“何人往昌邑为宜?” 张安世没有多说,只是道:“宗正当往。” ——大宗立嗣之事,宗正总是要去的。 霍光点了点头,又看向杜延年,显然是要杜延年也提出一个人选。 杜延年不由怪,与霍光相视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提出了一个人选:“大将军以为,光禄大夫吉……何如?” 张安世愕然——这是召新君来京,要光禄大夫去做什么? 没等张安世想明白,就听到霍光轻笑出声,显然十分地愉悦。 霍光笑着看向杜延年,低声道道:“幼公知我!” 杜延年伏首称谢,这才觉得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张安世同样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丙吉?! ——丙吉是什么人? ——若是说他们这些只禀先帝之意行事,那位曾是霍光长史的光禄大夫……只怕是一心向着刘病已的! ——让丙吉去昌邑…… 张安世抬头看向霍光,期期艾艾地道:“丙君……恐不相宜……” 霍光摆手阻止了张安世的话:“岂不相宜?甚宜!” 张安世皱眉看向霍光,半晌才道:“臣惟恐大将军失大义之名!” ——若是往昌邑之人在途中妄作……只怕天下人都怀疑霍光…… 霍光挑了挑眉,抬手指向张安世面前的简册:“我失大义?” ——就刘贺那种性子,他会失大义? ——再者…… “吉甚聪明,断不会妄为!”霍光轻笑,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纵有所为,亦必属其职。” 张安世无话可说了,半晌才道:“既然如何,臣以为,少府亦可往!” ——论揣摩霍光的心思,朝中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那个小子! “乐成?”霍光挑眉,又看了看张安世,见其并非随口的赌气之言,才沉吟了一会儿,最后仍然点了头。 “可。”霍光应了,随即转身对仍然一脸惊讶地杜延年道:“延年草诏。我入见中宫。” 听到张安世的话,杜延年便惊愕非常,猛地听到霍光的话,才连忙回神,低头应诺。 霍光立即就起身,刚过屏风又停步,对张安世道:“君另遣一中郎将。” “诺。”张安世低头相应,再抬头,却见霍光已经出去了。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正撞上杜延年审视的目光。 “幼公?”张安世不解。 杜延年慢吞吞地道:“我以为……君不欲……与闻此事……” ——张安世一向谨慎,他以为,他会避之惟恐不及,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提议…… “上‘广陵不可承宗庙之重’者,亦君授意?”杜延年轻声道。 张安世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一旁,取了一架几摆到杜延年的面前,低声道:“草诏。” 杜延年盯着他了一会儿,便低头执笔,在尺一板上直。写到中间,他忽然又抬头问张安世:“中郎将何名?” 张安世早已想好了:“利汉。” 杜延年随即低头,继续写,没一会儿,他就写完搁笔,一抬头,就见张安世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何事?”杜延年莫名其妙。 张安世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君亦可往昌邑。” ***** 元平元年五月,皇后颁玺:“制诏昌邑王: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8、昌邑王入京的盛况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直到玺颁下,兮君都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事实上,她也没想去关注。 ——霍光到椒房殿,话说得很客气,但是,也很直白:“广陵王不可承宗庙之重。诸侯至亲莫过于昌邑王。皇后宜征之,继皇帝后。” 兮君自然点头同意,随后便让内谒者令用玺,至于玺……根本都没有送到椒房殿。 其实,霍光也没有看。 ——用玺之事说完之后,兮君并没有让霍光离开,而是让大长秋去处理玺事了。 兮君问了另一件事。 “大父……既征昌邑王……长乐是否当备?”兮君问得挺犹豫的,不时地还向身边的长御看一眼,让霍光不由冷了脸色。 “此乃皇后所疑?”霍光不悦地反问。 兮君垂下眼,没有回答,却也算是回答了。 霍光自然是不高兴,冷冷地扫了一眼殿中的侍御,吓得所有都屏住了呼吸,他才冷哼了一声,看向外孙女道:“长乐宫也罢,后宫也罢,皆以中宫为主,中宫但可适意。” ——别说是对自己的外孙女,就是之前对刘弗陵,霍光也从未限制过其对宫殿的要求。 ——不过是严禁其交通内外而已。 兮君应诺,又解释了一下:“新君即位,必要立皇后……吾不宜久居椒房……” 听到外孙女的这个解释,霍光倒是挑眉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少府将往昌邑,敛、殡等事,中宫须稍留意。” 兮君这才知道,往昌邑的使者中有少府,她不由愕然:“少府亦往?” ——有必要吗? 霍光没有解释,倒是将派往昌邑的使者细说了一下:“将遣宗正、少府、光禄大夫、中郎将往昌邑国。” 兮君不由愕然,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张了张嘴,又重新合上,看着自己的外祖父,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一次,霍光也没有再多说,而是起身请退,兮君也不好阻止,只能看着自己的外祖父离开。 霍光离开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兮君才抬头看向左右,有些茫然地问道:“大父何必如此遣使?” 中宫侍御面面相觑,却是半晌都没有人吭声。 ——诸侍御中,有不知道的,却也有知道的,只是……知道的……又怎么敢随意说呢? 好一会儿,傅母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中宫未曾往长乐宫,何妨一行?” 包括皇后在内,殿上所有人的目光迅速集中到傅母上,傅母除了微笑着看着皇后,什么都不能做…… “……亦可……”半晌之后,兮君才垂下眼,开口应了傅母的要求。 ——如何遣使又与她何干呢? ——还不如多关心一下长乐宫的状况! ——无论是谁即位……她总是要去的…… ****** 从椒房殿到承明殿,霍光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虽然在椒房殿时,霍光表现了不悦,但是,事实上,对于椒房殿的事情,霍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的外孙女又岂是连左右侍御都无法掌控的人? ——不过,那个问题……恐怕是……另有人关心这个答案。 霍光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表现,颇有兴趣地暗暗猜测——那人对答案满意吗? 霍光回到承明殿时,杜延年已经往御史大夫寺去了——无论颁诏,还是乘传,都需御史大夫处置——殿中只有张安世一个人,坐在原位,慢慢地看着之前那份关于昌邑王的简册。 见霍光回来,张安世起身行了礼,随后便将一卷札册奉予霍光:“尺一板已封,幼公于此誊所诏。” 霍光点了点头,展开札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便失笑:“幼公……竟此……” ——杜延年行事圆滑,不要说诏,就是奏,都一贯言辞委婉,处处留有余地。 ——这一次……居然写得……这样……直白? 一时之音,霍光倒是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不过,这样的直白,显然是合霍光的心意的。 ——也不说其它,先将人征召入京再说! ——其实,杜延年倒不是特地把这份诏写成这样的,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因为霍光不在,却要先写出一份草稿,杜延年担心自己写的太多,反而有错,于是,他很乖觉地将诏往直白了写,只写那些必要的东西。 张安世自然也是明白的,笑着就说了一句:“臣以为幼公亦宜往昌邑。” 霍光挑眉,轻笑着摇了遥头,感叹道:“惜乎……” 张安世不禁笑出声。 ****** 就如霍光所想的那样,这份诏太直白了! 便乐成、刘德、丙吉与利汉在御史大夫寺听到杜延年的交代,便吓了一跳。 刘德比较厚道,斟酌着对杜延年道:“太仆……征昌邑王?是否不妥……” ——大家都知道,让昌邑王来京,就是为了立其为皇帝! ——对新君……用“征”……合适吗? 杜延年瞥了一眼刘德,却没有回答。 “宗正此言差矣!” 杜延年不开口,立刻就有人主动跳出来了。 便乐成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对刘德道:“未受玺绶,昌邑王仅是诸侯王!即使其即皇帝位,皇太后征之,又有何不可?” ——宗藩入继是继大宗正统,所奉也是大宗之祭。 ——比如孝文皇帝,承的是高皇帝之嗣,无论吕氏如何,宗庙之中,孝文皇帝供奉的仍然是高皇帝与高皇后,就是孝惠皇帝与孝惠皇后的寝庙也是不能落下的。 ——相较诸侯王入继大宗,当今这位上官皇后可是要正统得多了! 刘德是宗正,对这些礼法上的事情自然是清楚,因此,对便乐成的话,他一时也找不出道理可以反驳,只能沉默下来。 四人中,利汉是张安世选出来的中郎将,别的可能差一点,但是,绝对是忠厚老成之人,而且,他也明白,他这个中郎将,秩位是不低,可是,跟同行的其它三人比起来……他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卫长长!因此,利汉一听说自己一行是去昌邑征王入京,他便打定了主意,一个字都不多说,同行的三位贵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除了利汉,便乐成是反驳刘德的,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缓和的话,丙吉倒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但是,这会儿,他也没有吭声,为刘德解围。 ——丙吉曾是霍光的长史,如今更是给事中,自然是霍光的亲信;便乐成虽然不算霍光的亲信,但是,一贯都是依驸霍光的…… 一见这两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刘德心中就是再有想法,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他是厚道,但是,他可不是什么直臣! 见四人不再多话了,杜延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蔡义也笑呵呵地上前,将封了“御史大夫之印”的传信交给便乐成。刘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杜延年,却没有再说什么。 传信是两份。一份五封,一份七封。便乐成知道,五封是使者可以动用置传与驰传的标识。 ——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一马二马为轺传。 虽然五封传信见得少,但是,作为少府,他还是见过的,可是,七封…… “此传信……”便乐成不解地请教御史大夫。 蔡义轻笑,却没有说话,只是让看向杜延年。杜延年点了点刘德手上的玺:“皇后诏,昌邑王以七乘传诣长安邸。” ——七乘传,要动用七匹马…… ——所以是七封…… 便乐成等人恍然大悟,却也不敢再耽搁了,连忙向御史大夫告辞,便急忙出发。 奉玺使乘驰传,一昼夜至少行千里。四人再加上护卫的中郎,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一路不停,速度并不慢,尽管如此,赶到昌邑也是十余日之后了。 很不凑巧,到昌邑时,尚是丑时,刘德到底年纪已大,一路下来,着实是有些受不了,眼见昌邑就在眼前了,刘德便想稍作休息,待天明之后,再入城传诏。便乐成也有些心动,利汉自然也没有异议,他麾下的中郎有不少都是一路骑马过来的,比乘车辛苦过了。于是,几人都看向了丙吉。 丙吉仍旧是一脸地温和,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只是看向便乐成,诚恳地道:“既以七乘传征王,吾等岂可……惜身?”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不好说了,于是,一行人直驰昌邑城门,以玺、符节开了城门。 昌邑国原为山阳郡,在山阳郡之前是山阳国,是从梁国分出来诸侯王国。下辖二十二县,昌邑为首。 这四个使者来得迅速,直到四人到了昌邑王宫的宫门前,昌邑国上下尚不知道此事。因此,最先知道汉有使者来昌邑的是昌邑中尉王吉,随后是郎中令龚遂,第三个才是昌邑相安乐。 安乐赶到时,王吉与龚遂已经将四位使者请到了前殿,正在陪着说话,四人倒也客气,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不过,见安乐进来,又听龚遂介绍了安乐的身份,四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刘德害怕便乐成与丙吉说话不好听,便抢先道:“相已至,大王可能受玺?” ——相在宫外都到了,宫殿的主人反而迟迟未来…… 安乐与王吉、龚遂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安乐出面询问:“未知玺……” 丙吉挑眉应了一句,似笑非笑地道:“莫非相可代大王受玺?”随即不等安乐回答,便道:“仆不知其它,然此玺非王不可受。” 便乐成凑了一句:“君等毋忧,速请王!” 没等安乐说话,众人就听殿外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来也!来也!” 四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头髻凌乱,衣襟松散的年轻打着呵欠走了进来,身边围着一群宦者,手上都捧着冠带之物…… 昌邑国三位重臣不由变了脸,龚遂的嘴角更是不住地抽动。半晌,四人才听昌邑相用近乎麻木的声音为他们介绍:“此即吾王……” 四人慢慢地点头,直到昌邑王走到安乐跟前,便乐成才恍然回神,连忙催促刘德:“宗正,发玺!” 刘德深吸了一口气,将玺的封检示于昌邑君臣,随后才打开封检,取出诏,朗声宣读。 刘德的话音方落,昌邑国的三位重臣还在交换眼色,殿中忽然响迸出砰的一声,殿上的光线陡然一暗,便乐成一行都是一惊,全都将身上所佩的刀剑拔出来,再一看,却只见那位年轻的王者推倒了身边的青玉多枝灯,连带着旁的几盏豆形灯也翻倒在地,而昌邑王还在不停地踢身边的灯、几、壶…… 众人目瞪口呆,等殿上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还在正常的位置了,那位昌邑王才停下动作,静静地站在殿中,便乐成与其它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正要说话,就见年轻的昌邑王狠狠地一跺脚,右手握权,直冲向上。 “我往长安!我将为帝!万岁!”刘贺大喊。 满地狠藉的昌邑前殿一片死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8、七乘传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先说明一下,因为易楚的一时失误,导致征召刘贺的时间严重不足……从长安到昌邑,来回一趟,最少也该在三十天左右……所以,需要修改前文,也就是把便乐成他们出发的时间挪到五月初。要改的地方不少,易楚会尽快修改的。) 按律,当乘传及发驾置传者,皆持尺五寸木传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 ——乘传参封;有期限的四封;置传、驰传五封。 ——四封以上,都是有期限要求的。 因此,昌邑前殿上的一片死寂并没有维持太久。 ——嚓……呛…… “大王须即发。”昏暗的殿上,丙吉的声音伴着佩剑归鞘的声音响起。 “啊?” 刘贺没有回神,最先回过神的是龚遂。 “光禄大夫……七乘传……”龚遂有些慌乱地说着,明显是失措了,不过,总是还是把意思表达了出来。 ——七乘传不是常用的乘传,是需要准备,如何能立即就出发呢? 然而没等龚遂说完,回过神来的便乐成便笑呵呵地打断了昌邑郎中令的话,很痛快地一挥手,也将剑归了鞘,随即便道:“七乘传已备,大王可即发。” ——不就是七匹马拉的传车吗? ——最麻烦的其实不是车,也不是马,而是御者! ——要控制好七匹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便乐成扫了一眼身边的中郎——这些人可是张安世特地选出来的…… 刘德的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放下手,一派懒散地站在殿中的昌邑王,嘴角顿时抽得更利害了,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利汉倒是脸色不变,反手收了剑,示意同行的中郎也收起刀剑,随手指了一个中郎:“备御。” 见四位汉使都是一样的态度,昌邑君臣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安乐寻了一个理由:“臣等须从,王亦需备衣冠,贵使且稍候……” “相过虑矣!”丙吉一边向利汉使眼色,一边笑道,“吾等奉诏而来,岂能无备?且天子登遐,大王份属骨肉至亲……” 安乐的脸色陡然一变,却是不好再说了。 ——如今,天子登遐,虽然未曾敛殡下葬,但是,昌邑于公是臣,于私乃兄子,都是需要重服的…… ——不要说什么备衣冠…… ——本来就应该免冠、徒跣的! 正在这时,之前被利汉指挥着去备车的中郎重新上殿,执礼禀告:“将军,车已备。”于是,利汉上前,对昌邑王执礼而言:“大王登舆。” “大王登舆!”便乐成与刘德、丙吉也一起低头行礼。 言罢,利汉便直接向昌邑王伸了手,刘贺瞪大了眼睛,刚要闪躲,却见丙吉在另一边也伸了手,虽然仍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但是,却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刘贺闪躲的方向。 刘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随即便狠狠地撞到了丙吉的身上。 丙吉连退数步,却并没有立足不稳,手更是牢牢地拉着的刘贺的手臂。 “大王当登舆。”丙吉的笑容敛了敛,语气也淡了一些。。 见丙吉如此的作法,利汉的眼神暗了暗,随即便扬声道:“大王当登舆。” 被两个中年男子一左一右地挟持着,刘贺就是再不着边际,也不敢再挣扎了,眼见着就要出殿了,龚遂却挡到了殿门前。 “郎中令?”刘德皱眉。 ——无论丙吉他们的举动如何不妥,他们都是汉使! ——岂容一个秩千石的王国郎中令阻道? 龚遂也不说话,直接长跪稽首,倒是把刘德他们都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让开。 龚遂抬起头,看着仍然挟持着刘贺的丙吉与利汉,神色平静,话却是掷地有事:“吾王乃大汉诸侯,玺征之,无可推辞,然而,纵是县官下诏,亦无立受即行之理!” 利汉看了一眼丙吉,半晌,丙吉才放开手,勾起唇角,对龚遂道:“郎中令所言亦是,然,七乘传所限,大王须在癸亥日诣长安邸。” 说着,丙吉扫了一眼便乐成,便乐成十分配合地将手中的七封传信出示给了殿中的昌邑君臣,安乐等人都是一惊。 ——癸亥日! ——算上今天也不是十三天了! …… ——难怪汉使这样着急了! …… 见昌邑君臣都不吭声了,丙吉反而不着急了:“既然君等皆以为不妥,吾等稍候亦无妨。”说着便看了看同行的另外三人。 利汉早在丙吉松手时便跟着松了手,此时更是退到稍后的位置,一副凡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刘德看了看刘贺,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出声。只有便乐成,颇有几分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到丙吉的说辞,便笑道:“自然自然!吾等奉玺征大王入京,其期乃大王须限。” ——说白了,征这种事,结果如何,都与使者没有太大的关系。 ——若是正常的“征”,被征之人还可以不应呢! ——当然,作为诸侯王,刘贺是不能不奉征召的玺的! 便乐成附和之后,四人便行礼告退,很坦然地告诉昌邑君臣,他们在昌邑传舍等王准备妥当了,才出发! 等那四人退了出去,刘贺直接就在原处,席地踞坐,看着殿上的三位重臣,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便苦着脸问道:“眼下……如何为宜?” 安乐与王吉、龚遂相视一眼,看着年轻的大王,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既有玺,长安必往。”安乐低语。 王吉亦道:“皇后玺不可不奉。” 没等龚遂开口,刘贺便拍着地上的筵席,焦躁地嚷道:“可去,可还否?” 听到年轻的大王这样问,昌邑的三位重臣却是无话可说了。 ——只看汉使的态度,也能明白…… 安乐是相,对朝中人事更熟悉一些,便低声道对王吉、龚遂道:“宗正、少府与光禄大夫,皆大将军所善……” ——至于利汉,他们都知道,不过是听命之护卫。 刘贺的脸色更加灰暗了,望着三位长者:“我病……如何?” ——这也是一个主意,只是…… 龚遂冷笑:“汉使可用舆!恰四人!” ——明摆着,那四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刘贺带去长安的! ——病? ——只要还能喘气就行! ——病了? ——只怕还正好了! 刘贺的脸色一白,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龚遂道:“大王有心虑此,不如虑七乘传!” “嗯?”殿上另外三人都是一愣,随即,安乐与王吉都反应过来了,不由相视苦笑。 刘贺却不解。 “七乘传?有何不妥?”刘贺不解地看向龚遂。 虽然对那些忠直之言,刘贺是听得进、做不到,但是,他知道,王吉、龚遂他们一谏再谏都是为他好,都是实实在在地会为他考虑利害的。 ——大汉的诸侯王不好当啊! 安乐与王吉都不吭声,龚遂只好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为刘贺解释:“传车以轻便为主,力求迅疾……故……皆非安车!” 刘贺顿时一脸地惊恐:“立车?!” ——从昌邑到长安…… ——立车! ——七匹马! 刘贺瞪大了眼睛,神色惊恐中又带着一分侥幸,紧紧地盯着三位王国重臣。 然而,安乐、王吉与龚遂都点了点头! 刘贺以头抢地:“我不去!我不去!……” ——他出生即丧母,未足五岁又丧父,长于深宫,却无嫡母、慈母,受教于保傅,又有君臣之分。 ——在这样的条下,他却除了有些任性好玩——哪一个王侯子弟不是这样呢?——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嗜好…… ——不能说他真的是一无是处! ——然而,无论如何,他的品性中都不可能包括吃苦耐劳这样的优点! ——他的确没有试过乘传,但是,他很喜欢游猎! ——他乘过车,骑过马,也曾经连日地玩乐! ——他也知道,站着肯定比坐着、躺着要辛苦! ——他更知道,这种征召,期限又那样的紧……肯定是马跑死了换马,车跑坏了换车,御者累了换人……总之,路上是不会停的! …… ——这样注定辛苦,又前途莫测的长安之行…… ——谁爱谁去! “大王!”王吉与龚遂连忙上前,将刘贺死死地拽住。 刘贺没有挣扎,泪流满面地看着王吉与龚遂,一脸地可怜。 王吉与龚遂只能拉着刘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砰! 骤然一声闷响。 刘贺与王吉、龚遂都吓了跳,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家的相将地上的一只耳杯踢到了一旁同要倒在地的凭几上。 安乐一脸的严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刘贺。 “大王!”安乐一字一句地言道,“皇后何故征尔?” 刘贺呆呆地回答:“上无嗣,征吾嗣位……” “大将军自诩汉之忠臣,大王一旦即皇帝位,即拥大义,天上尽在掌握!今,大王欲为些许劳苦即将至尊拱手让人?” 刘贺立刻摇头——他又不傻! 听着王与相的对答,王吉与龚遂却是惊出一身冷汗,然而,看着神色镇定下来,并且显出几分坚毅的刘贺,两人相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天色都开始发亮之后,昌邑王宫终于开始为自家主人准备长安之行了。 就如丙吉所说,在天子崩尚未成殡的时候,刘贺需要准备的东西也的确不多。 用过昼食,又按照王吉与龚遂的建议换了一身适合乘传的衣裳,刘贺才向臣下点了头,让他们通知汉使前来。 盛夏五月的正午时分,刘贺登上了七乘传,在汉使与昌邑随臣的护从下离开了昌邑王宫,开始了他并不算漫长的长安之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59、从昌邑到长安的艰难旅程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律: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一马二马为轺传。 虽然有这样的律令规定,但是,事实上,置传是基本不用的。 ——连奉玺使者也不过是用驰传。 ——边疆奏报,除了军情,也顶多是就是用驰传。 ——比如孝武皇帝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浑邪王向其遣使欲降汉,李息就是驰传奏天子的。 相对来说,六乘传倒是更常用一些。 ——孝文皇帝由代入长安时,用的是六乘传;七国之乱是,周亚夫会兵荥阳,用的也是六乘传。 显然,六乘传比驰传要快。 那么七乘传呢? 没有人知道…… ——在这次之前,没有人用过! …… ——刘贺是第一个坐七乘传的人。 不过,有了第一次,大家也就都知道七乘传的速度了! 因为期限太紧,无论是汉使,还是昌邑臣,都没有像往常出行一样休闲,所有人都在低头策马赶路。 ——光是为了跟上七乘传的速度,众人已经疲于奔命了。 汉使的驰传尚好,有传信在手,沿途的邮、置、传都可以提供马匹,所以,并不会落得太远,毕竟,七乘传也需要换马。 昌邑的官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邮、置、传的官吏很明白地回复——乘七乘传的是昌邑王,昌邑王的随从在律令规定的数目内的,他们可以提供饮食、屋舍,但是,马匹……不行! 于是,第一匹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之后,昌邑诸臣的马便不断地倒地……死去…… 尽管如此,众人仍然没有机会休息,没有马的人只能徒步,或者将就地乘车。 ——毕竟是诸侯王出行,前导、后从是一样不能少的,自然地,属车也是不少的。 最后,最先发作的还是刘贺。 刘贺暴躁地掐着御者的脖子,嚷着不停车他就要跳车! 看着刘贺眼中忍无可忍的疯狂,御者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放慢了车速,等跟着后面的使者上来处理。 便乐成与刘德、丙吉、利汉都赶上来之后,看着刘贺的模样,众人相视一会儿,却都没有开口。 刘贺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就听到刘德一边咳嗽一边说:“老夫不比诸君,实是难受,至前邑必须稍歇。” ——几人中,刘德的年纪最大,也最受不了这样的速度。 ——尽管驰传的速度稍慢,但是,别忘了,他之前已经在路上奔了十来天了! ——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 站在不到两尺高的车舆上,只有盖杠、铜校可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当然,坐着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 ——这才多少时间……这才一个时辰多一点吧……十*岁的刘贺就喊受不了了! ——何况刘德这样的……老人? …… 听到刘德这样说,便乐成与丙吉自然不好反对,于是,刘贺终于放开了御者,感激涕零地看向刘德,但是,刘德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驰传。 刘贺愣了一下,随即便昂起头,扶着俾倪,示意御者继续。 御者看了刘驾了一眼,抖了抖手上的辔,驱动车前的七匹马,继续沿着大道疾奔。 车一动,刘贺便毫不犹豫地以袖掩面——虽然已经吃了一嘴的沙子,但是,能少吃一点是一点! 虽然刘德说了到前邑再稍歇,兖州境内也算繁华,但是,他们一行的人数众多,寻常的乡邑根本没有办容下,最后,他们还是到了一个大邑,才在传舍歇下。 刘贺被传舍的官奴扶下车时,两腿都在打颤。进了传舍,便直接在铺的筵席的地方坐了下来,伸直了双腿,有气无力地对官奴道:“我要沐浴……备脍……” “大王!” 刘贺的话没有说完,就听一声带着怒意的吼声,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刘德正满面怒容地瞪着自己。 刘德是宗正,虽然爵位不高,但是,宗室亲属的一切,他都可以管,因此,对于刘贺这样年轻的诸侯王,他是不会有多少敬畏之心的。 面对愤怒的宗正,刘贺虽然不解,却仍然不禁瑟缩了一下。 “宗正……”刘贺坐在地上,仰望刘德。 刘德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下怒意,力持平静地出声,只是语气仍然冰冷:“大王乃孝武皇帝之孙,今上之犹子,天下骨肉至亲莫过于大王。今上崩殂,大王于私属子,于公属臣,正当禀悲哀之心,持斩衰之服,岂可放荡行骸……犹思肉食!?” 刘德说的是大道理,虽然不顺耳,但是,刘贺也知道,是正理,因此,他讷讷地低下头,到底没有敢反驳。 一通大道理说完,刘德的心气也平了不少,见刘贺也不吭声,他哼了一声就转身出了传舍,拂袖而去。 听到刘德离开的动静,刘贺才抬头看着传舍的门,却见另外三位身着纯玄深衣的汉使正在门外看着自己,神色肃穆,等刘德出去了,四人似乎是说了什么,随即便转身离开。 半晌,刘贺狠狠地将面前的漆几踢翻,吓得传舍内的官奴战战兢兢地跪下,连头都不敢抬。 “沐浴!寡人要沐浴!”刘贺冲着官奴吼了一声,官奴连声应唯, 等安乐与龚遂赶到传舍时,已是日暮,刘贺已经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在传舍的寝室中据案大嚼。 安乐与龚遂进门便先行了大礼,刘贺吃得正香,正拿着漆卮痛饮,自然也顾不上答礼,拿着牙箸的右手挥了挥,便连忙伸箸挟了一片脍鲤。在案旁侍奉的大奴便好心地出声:“相与郎中令可起。” 安乐与龚遂这才发现,刘贺的几个亲信大奴居然都到了,两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当龚遂看清刘贺吃的是什么,这位郎中令不由大惊失色。 “大王!”龚遂惊呼一声,随即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冲到案前,就将刘贺手的牙箸夺了下来。 “龚遂!”刘贺大怒,头一次连姓带名地喊郎中令。 龚遂却是毫不动容,反手就将牙箸扔到在案旁侍奉的苍头的脸上。 “大胆!”龚遂的声量一点都不比刘贺小。刘贺的苍头顿时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见龚遂这般强势,刘贺顿时就没了火气。 ——他六岁被立昌邑王,国中大臣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尤其是郎中令与中尉,都是从其父在世时就是昌邑为臣的,因此,对他而言,王吉与龚遂这两人与严父无异。 ——他可以仗着身份对他们的谏言,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两人的话,他得先听进去……再说别的…… 这会儿,龚遂都气得浑身发抖了,他哪里还敢说什么。 “还不撤案!”见龚遂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安乐才冲着那几个苍头发话。 当着两位重臣的面,刘贺尚且没有脾气,几个苍头就是有心谄媚,也不敢露出半分,连忙齐声应了诺,随后便一起动手,将刘贺面前食案整个抬起,连旁的豆与敦都没有落下。 龚遂仍然没有缓过劲了,于是,安乐便先开口了:“大王,今上登遐……” 对这位相,刘贺就没有太多的敬畏,一听他要说大道理,这位年轻的王者便不耐烦的摆手:“斩衰裳,苴絰杖,绞带,冠绳缨,菅屦者。诸侯为天子。” 刘贺是诸侯王,有师有傅,对礼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需要服斩衰的丧服,但是—— “相,今天子始崩,不过服变,尚未成服!”刘贺有些暴躁地说着,“殡方成服!” 刘贺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着自己身上白布深衣。 ——当今天子无子,如今连丧主都没有,连小敛都没有办法进行,何况大敛而殡? “服斩衰……如何服!?”刘贺拉着衣衽,气势咄咄逼人地问自己的相。 “大王知礼!”这时,龚遂冷笑着出声,“既知为斩衰之丧,始闻丧即当如何?” 刘贺一怔。 ——始闻亲丧,以哭答使者,尽哀;问故,又哭尽哀。遂行。日行百里,不以夜行。唯父母之丧,见星而行,见星而舍。若未得行,则成服而后行。过国至竟,哭尽哀而止。哭辟市朝。望其国竟哭。 ——成服而后行! 刘贺无言以对了。 半晌,刘贺才恍然回神,反驳道:“此非亲丧!若论亲,岂为斩衰?” 见刘贺仍旧强词夺理,龚遂气得牙痒,交握的双手被捏得咯咯作响。 “郎中令……”刘贺有些被吓到了。 龚遂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刘贺的寝室。安乐看了看站起身、伸出手想挽留的刘贺,不由叹了一口气。 “大王……”安乐无奈地摇头,“斩衰也罢,齐衰不杖也罢,皆无食酒、食肉……” 刘贺自知理屈,却还是十分委屈地讷讷反驳:“日中即发,晡时至此……相,此乃定陶!寡人……甚累……” ——从昌邑到定陶是一百三十五里…… ——他们不过用了两个时辰! ——正常的军士,轻骑而出,一昼夜也不过二百里…… ——这样的速度,若是真的按照丧礼,连菜果都不能食…… …… 刘贺委屈地直想哭。 ——他会死的! ——他肯定会死的! 安乐无话可说了,半晌才叹息着说了一句:“大王,此乃首日……” ——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从昌邑到长安……的旅程…… ——注定了……是艰难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0、长安!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被刘德与安乐、龚遂接连教训了一通,刘贺虽然觉得委屈,但是,也不得不为之。 ——酒与肉肯定是不要想了! 刘贺知道,龚遂的提醒是对的。 ——不管他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是被征去长安的。 ——是去奔丧的! ——他必须带着悲哀之心、悲哀之色一路到长安…… ——无论这一路上……是如何的辛苦…… 于是,在定陶的传舍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时,刘贺没有再嚷着要酒肉,也没有再有什么放肆张狂的言行,反而在举止之间带上了几分郑重肃穆。 ——毕竟也是由博学之士充当师傅,教养出来的宗室子弟。 ——只要刘贺愿意,他当知道,也可以做到他应该做的言行! 安乐与龚遂来谒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刘贺并不乐意,想到漫漫前程,他就打不起精神。不过,见到自己的两位重臣,他还是强打精神,问了一句:“卿等有奏?” 安乐看向龚遂,刘贺便跟着看向郎中令。 ——他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难不成还真有事? 龚遂苦笑:“大王,侍从诸郎多已无马可骑……” 刘贺一惊。 “为何?”刘贺不解地问道,“传舍无马?” ——定陶也是大县,岂会无马? 龚遂摇头:“大王所用传信不可为诸郎皆换马!” ——传舍提供的马匹、食宿都得按传信的等级来确定数量与质量的。 对龚遂的解释,刘贺是一点都不信。 “莫非寡人所从逾制?”刘贺不悦地反问,不过,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可能逾制。 ——就是他不在乎,还有安乐与龚遂呢! 龚遂也十分无奈,但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刘贺:“大王,汉使亦同行。” ——诸侯王去长安,当然是可以带官吏、奴婢的,但是,人数是有限制的。 ——以往,就算有使者同行,人数也不会太多,可是这一次,除了四位使者,还有中郎将带着的郎官呢! 刘贺不由瞪眼。 ——他只是诸侯王,而那四位却是持节的汉使,那些郎官也是汉的郎官,自然必须让他们换马…… ——可是……他…… …… ——没有马,他的从者怎么办?! 看了看刘贺脸上明显不安的神色,龚遂虽然知道刘贺的想法,却还是只能道:“大王,若无马,诸从者……” ——总是跟不上他们的! “郎中令!”刘贺厉声斥责。 龚遂叹了一口气:“大王,无马,诸从者只能步行!” “有属车!”刘贺想到了自己的属车。 龚遂摇头:“属车亦无法皆载。” 见刘贺还要说话,安乐上前一步,一句话便将刘贺的想法堵了回去:“大王欲为诸从偿马值及食货之费?” ——传舍不可能为多余的人提供任何东西的,若是那些从者都跟着,开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那是不允许拖欠的! ——否则,传舍的人肯定会一路追讨…… ——那就太难看了! 刘贺顿时泄了气。 ——他倒不是没有钱,问题是……他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钱啊! 龚遂这才道:“大王可令无马之郎、谒者还昌邑……” ——不是刘贺不想带他们,而是因为没办法带啊…… 刘贺点了点头,龚遂便急忙出了寝室,去安排这件事。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刘贺去长安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借机出人头地的念头,但是,那两个时辰的疾行也让同行的人无法不心生怯意,再想得多一点,便有人萌生了退意。因此,龚遂一开口,大部分同行的郎官与谒者都立刻应了,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并没有失去自己的马,但是,也向郎中令表明了还意。 龚遂也没有阻拦,都应了下来。 最后一算,有五十多人都要回去。龚遂叹了一口气,招过其中一个郎官的仆射,将一份封检的囊交给他,命其带给留守昌邑的中尉王吉,便转身离开了。 等刘贺用了平旦食,天色也不过刚刚蒙蒙亮,因此,走出传舍时,刘贺以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不过,总算,他还记得以袖遮掩了一下。 看着刘贺一脸肃然地登上车舆,方从传舍中走出来的刘德微微颌首,觉得这位诸侯王还不可教之徒,然而,刘贺随即就打破了他的欣赏。 ——年轻的诸侯王在御者登舆之后,便取出一方白而,掩住口鼻,双手更是死死地抱住车盖的木杠,只看他的眼神,所有人也能明白他的厌恶与忿怒。 刘德皱了皱眉,随即抿紧双唇,拂袖而去,径自登上自己所乘的驰传。 安乐与龚遂也在传舍外,就是在刘贺的车旁,看到刘贺的举动,两人目瞪口呆之后,更是一脸地赧然,但是,两人并没有再进言。 ——刘贺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真要他一路哭着过境……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想着,两人也就不忍心再苛责刘贺了。 在看到丙吉淡漠注视的目光时,安乐干咳了两声,随后为自己的王解释:“王甚悲戚……然……哭辟市朝……” ——这也算说得过去了。 丙吉看了看昌邑相,没有说什么,只是挑起眉角,随后便移开了目光,径自登了车。 至于便乐成与利汉,他们对刘贺的言行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因此,他们连看都没有看刘贺一眼,便登了车。 之后的几天,刘贺都安分守己地做着奔丧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对行程也没有抱怨,不过,从第二天开始,他便破罐破摔似地车舆内,时立时坐,丝毫不管形象了。 对此,无论是汉使,还是昌邑的臣下,都没有劝谏。 ——对一个生在昌邑、长在昌邑的诸侯王来说,刘贺做得相当不错了。 ——只是这么一点失礼…… ——相较这段旅程来说,真的是不算什么了。 在离开定陶的第三天,当刘贺等人到了传舍,准备休息时,有置骑送来了一份给昌邑王的奏,是王吉的。 不过三天而已,刘贺已经是一脸的菜色,到了传舍也不再沐浴,而是恨不得倒头就睡。因此,接到王吉的上,他并不是很高兴,不过,奏是龚遂亲自送来的,他只能接下,又见龚遂一脸殷切地希望他尽快阅览,他不由就皱了眉,不过,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龚遂的谏言,便拆了封检,勉强打起精神,看起来。 ——“中尉臣吉奏大王: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吉的奏并不长,也没有一个字的虚言,刘贺开始还不在意,读到最后,却是不由肃然起来。 ——这是为臣者的忠直之言! ——这是一个长者对后生的关怀。 刘贺不能不动容。 拿着奏沉默了一会儿,刘贺看向龚遂:“郎中令以为寡人不知轻重乎?” ——王吉未出昌邑,怎么会忽然担心他与霍光不睦? ——恐怕还是同行之人将这一路上的情况传了回去,请王吉进谏…… 龚遂没有否认,只是拜首。 刘贺闭上眼,半晌才睁开,随即便勾起唇角:“天幸寡人,寡人岂能因小而弃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至于此番……”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刘贺轻声低吟,随即将王吉的奏丢开。 “卿可退。”刘贺翻身躺下,摆手低语。 龚遂行礼告退。 待龚遂退下了,刘贺却怎么也睡不着,王吉奏中的话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最后,他只能狠狠地拍了拍床,翻身坐起。 值宿的大奴见刘贺如此烦躁,眼睛转了转,便上前对刘贺道:“大王若是难眠,臣有一策。” 刘贺正烦,哪里听得进去,直接将人踹开,大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缩到角落里,不再出声。 刘贺一夜无眠,越想王吉的劝谏便难以心安,于是,安静地表现了几天应有哀戚之情后,刘贺又开始暴躁地指使手下做一些逾矩的事情了。 ——在济阳,他指使大奴搜罗了一大堆的鸡,说要寻一只鸣声最长的鸡,将传舍弄得乌烟瘴气不说,第二天,那只鸡还不翼而飞了! ——在道上,看到有人卖合竹而的杖,他便嚷着要买,停了车,挑了大半个时辰! ——至于喝斥官奴,半道停车……更是常有的事情 这些,都可以忍受,刘德等人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也知道刘贺的辛苦,也明白这位诸侯王的情绪不好——这种程度的发泄就随他去吧。 ——反正……行程过半了…… ——长安……也快到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刘贺的焦躁也渐渐平复了,不再有那么多的状况发生了。 ——长安! ——终于快结束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1、丙吉的愤怒、刘贺的悲喜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当刘贺一行到弘农时,已经是五月的戊午了。 眼见着肯定能在期限内抵达长安,无论是便乐成他们,还是刘贺君臣,都松了一口气。一行诸人之间的气氛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当然,赶了近十天的路,不仅刘贺累,四位使都不比刘贺好多少,哪里还有精神盯着他呢? 过了弘农,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入了京兆尹的地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可以交差的时候——出事了! 五月辛酉,一行人在湖县的传舍休止时,随行中郎的仆射向中郎将奏报——昌邑随行大奴所乘的一辆衣车中有一名女子。 仆射也是听到中郎的议才也知道的,一问之下才得知,早在弘农时,昌邑的衣车就女子了。 最开始是收拾车马的官奴发觉的,那些人只是觉得怪,便议论了两句,消息也就传开了,中郎们有自己发觉的,也有听人议论才知道的,都有些不知所措,正在为难商议呢,就被仆射听到了——按那些郎官的说法,事情就是这么巧! ——当然,中郎们负责宿卫,倒是也有人发现了官奴所不知道的情况。 ——比如……有人看到形似女子的人半夜出入昌邑王所居的院落…… 仆射不敢隐瞒,连忙向利汉奏报——正值天子大丧,这种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虽然是昌邑的衣车,但是,他们一路同行,真说起来,又如何辩得清? 利汉一听奏报,也吓了一跳,连忙就告诉了另外三人。顿时,四名汉使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然而,这一次,最先发作的不是刘德,而是丙吉。 ——啪! 丙吉狠狠地摔了竹箸,厉声而言:“令昌邑相来见!” 刘德等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料到丙吉会为此事而如此地震怒…… ——丙吉的表现一向都让人认为他是宽厚之人,别说大怒,就是对少吏佐史,他都鲜少会严辞呵责。 不过,几人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惊讶之后,对丙吉的命令,倒也默认。 见另外三位使者都没有吭声,来禀报的中郎十分乖觉地应了诺,连忙起身走出汉使所在的屋舍,赶去见安乐。 安乐不明所以,但是,见那位中郎的脸色十分微妙,他便没有多问,急忙赶了过来,一进门,丙吉的厉声斥责便砸了过来。 “已至京兆,将望长安,贵国君以为大事定矣?!”丙吉怒极而言,话语中充满了嘲讽。 安乐不明就里,但是,丙吉这话极其的诛心,而且直指刘贺,他只能硬着头皮,正色反驳:“光禄大夫何出此言?奔丧以来,吾王虽有过举,然从不曾失悲哀之心!有何举可如君言?” 安乐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实际上,他心里却着实是发虚。 ——对自己的君王,昌邑的官吏难道还真的没有数吗? 虽然不认为刘贺真的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说刘贺做了什么出格得厉害的事情……安乐是相信的。 ——尤其是这次发难的是丙吉! 一路下来,对于四位汉使,安乐还是有些了解的。 ——刘德是宗正,虽然份属疏属,但是,累世的家教在那儿,对礼仪十分熟悉,因此,他对刘贺的不守礼,是格外的不满,但是,他也不是不通世情的人,对于那些小节,他再不满,也不会真的去一一指点。 ——便乐成与利汉对刘贺的任何言行,除了漠视,还是漠视! ——他们根本不关心刘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只要刘贺不耽搁行程就行! ——只要刘贺能按时到长安就行! ——丙吉与那三人都不同。 ——丙吉曾经是大将军长史! ——他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亲信! ——与便乐成、利汉一样,丙吉对刘贺的任何举动都没有多置一字,但是,丙吉并没有完全不在意刘贺的言行。 ——他的目光是经常投向刘贺的。 安乐不是无知之人。他看得出,丙吉的目光中分明是带着审视的,因此,他也格外关注丙吉的态度。 ——也许……丙吉现在不说……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等到了长安……见到那位大司马大将军…… ——丙吉会说什么呢? 安乐是担忧的,但是,丙吉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偶尔的波动中,至少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不满的……因此,虽然担忧,但是,安乐从来没有太过担心。 然而,丙吉现在的话却分明是在嘲讽! ——而且,对刘贺是明显地表示不满了! 安乐很清楚,这四位使者的态度都是可以影响到霍光对刘贺的态度的! ——正是因此,即使是刘贺,当着四位使者的面,也是尽量收敛,尽量地让自己低调…… ——昌邑诸臣,包括他这个相,对四人都是尽量讨好的! ——而且,也并非没有效果! ——至少,这一路上,这四位汉使除了开始的几天,都没有再对刘贺表露出什么不满…… ——可是……现在…… 安乐咬了咬牙,心中越发地焦急,也越发地恼怒——他的大王……究竟干了什么?! 听到安乐那般肯定的反驳,丙吉更加怒不可遏,按着凭几的手上青筋爆起,显然是已经濒临暴发的边界了。 就在丙吉打算发作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上席传来:“悲哀之心?昌邑相,此类无人相信之言,君何必言之凿凿?” 便乐成似笑非笑地看着安乐,连连摇头,显然对安乐的话十分地不以为然。 安乐无话以对,丙吉也是一怔。 ——这位少府将话讲得太透了…… 便乐成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地将手中的竹箸放下,语气愈发地漫不经心:“大王与县官分属父子,然终究未曾相见,何来情谊?悲哀之心……不过循礼而已,不提也罢!” “少府!”刘德听不得这样近于忤逆的话,立刻就是喝了一声。 便乐成冲刘德一揖,随即便道:“宗正勿恼,仆此言虽逆耳,然皆实言。” 刘德无话可驳,只能沉默了。 被便乐成这么一岔,丙吉也没了发火的心思,等便乐成与刘德沉默下来,他便抬手指了一下跟着安乐一起回来的中郎仆射:“尔言昌邑相。” “诺。”那名中郎连忙应了,随后便转身对安乐道:“昌邑衣车载女子。” “妄言!”安乐的斥责几乎是脱口而出。 中郎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斥责的,更何况,这还当着四位使者的面呢!他当即便顶了回去:“此事非吾所言,官奴无不知!” ——他可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中郎的话让安乐吓了一跳,脸色更是极其地难看。 事实上,安乐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汉使编造的。 ——他们也是同行之人,这种事情……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安乐定了定神,对堂上坐着四位使者稽首道:“奴婢不知礼,吾定命人严加教训。” 刘德与便乐成都点了点头,丙吉却未置可否,然而,之前被安乐呵斥的中郎却又开口说了一句话:“女子曾入昌邑王之舍!” 中郎对安乐之前的喝斥十分不乐,因此,特意把原本不清楚的内容也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能当到中郎的都不会是笨人,这么一路下来,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为四位汉使对这位“即将成为皇帝”的昌邑王根本毫无敬畏呢? 就是没看出来,或者不敢确定,这位中郎仆射也知道,他奏报了这件事就是得罪了昌邑王! ——已经得罪了,也就不在乎再得罪得狠一点了! ——还不如把这个不孝的实证扣死在昌邑王身上……说不定……也就无所谓了! 这句话,这位中郎之前也说过,因此,四位汉使并没有太动容,可是,安乐却实实在在地吓到了。 ——重服期间有奸行……是实实在在地不孝! ——诸侯王是绝对不允许! ——尤其是,现在是天子丧! 安乐不敢再争辩了,只是稽首再拜,之后才向四人恳求:“必不是吾王,贵使容吾等详查!”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终于都点了头。安乐立刻就行礼退下了。 一离开汉使的庐舍,安乐便匆匆赶去龚遂休息的屋舍。龚遂已经歇下了,安乐却硬闯了进去。 “相?”龚遂惊醒,诧异地看着安乐。 安乐是又惊又怒,指着龚遂就道:“君为郎中令,大王擅召女子,君竟不知乎?” 一听这话,龚遂也是一惊,下意识就反驳:“大王岂会如此?” 安乐冷言:“官奴皆知,汉郎皆知。” 龚遂不禁骇然,立刻披衣而起,一边理衣,一边往外走。 龚遂是昌邑郎中令,又颇有威信,一开口便得到了答案。 ——虽然之前在定陶走了一大半的郎与谒者,但是,毕竟还是有人留下的,昌邑王的亲近宿卫还是由昌邑诸人承担的。 昌邑诸郎、谒者的回答也很含糊——都说没有见到女子出入,但是,他们也说,刘贺的一个大奴曾经奉王命带他们都不认识的人进王的寝室。 “大奴何名?”龚遂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善。”诸人自然不敢再隐瞒。 龚遂立刻转身走进刘贺的寝室。寝室内自然是一阵骚动。 在寝内侍奉的都是刘贺的奴婢,善也在——他本就是刘贺极喜欢的一个奴婢——龚遂直接指着善问刘贺:“善所载之女是否进于大王?” 刘贺一惊,看着龚遂的眼睛,下意识地否认:“无有!” 龚遂的心顿时彻底凉了,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扬手,让外面的郎官进来。 郎官立刻冲进来,将善堵了口,拉出去。 “郎中令……”刘贺惊疑不定。 龚遂是心灰意冷,勉强向刘贺行了礼,又开口解释了一下::“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 说完,龚遂就走出去,留下刘贺怔怔地坐在在床上,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2、我终为帝也!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贺长于深宫,一向与奴婢亲近,那些奴婢出身卑微,一切都操于主人之手,因此也就难免一味讨好主人,以求主人的亲信。 善也不例外,而且,他做得相当成功,。 刘贺很喜欢他,也很信赖他——否则,也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 然而,当刘贺说出“无有”二字时,这个很刘贺欢心的大奴也就注定了最悲惨的命运。 ——奔丧途中私载女子…… ——在这件事人尽皆知之后,善就非死不可了! ——除非刘贺愿意自己担下那样的罪名!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刘贺不愿意,那么,所有的罪名就只有让善承担了…… 龚遂将善交给了昌邑的卫士长,卫士长也乖觉,根本没有让善有开口的机会,直接便将其在传舍定罪执法。 善伏法时,安乐与龚遂正在向四名汉使解释这件事的原委——当然,刘贺是清白的,做错事的是善…… 便乐成、刘德、丙吉与利汉都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听着,等他们两人说完了,便乐成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都到湖县了……离长安也就两天而已…… ——他们还能如何? ——把这件事彻查到底吗? …… ——有那个必要吗? ……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件事已经传来了,他们四人即使知道,也不可能真的向昌邑君臣要什么交代! ——那个大奴的死不是给他们交代! ——那是给天下人的交代! …… 见四人这般态度,安乐与龚遂自然是不安的,但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两人相视一眼,便向四人告退了。 就在这时,丙吉忽然开口,语气十分冷漠:“此为湖!先帝太子起位于此!” 堂上的其他人都是一怔,包括同行的三位的汉使。 不一会儿,便乐成首先回过神来,却是挑了挑眉,便对昌邑的相与郎中令道:“光禄大夫所言甚是。身临此地,昌邑王尤当谨慎!” 丙吉与便乐成都没有把话说透,但是,安乐与龚遂都却是明白的。 ——刘据是孝武皇帝的皇太子。 ——是適子。 ——是大宗。 ——昌邑王是弟,是臣,是庶…… ——在適子面前,其余众子都要恭敬,要礼让…… …… 龚遂的双唇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乐却是没有忍住:“故皇太子获罪于先帝。吾王承哀王之重,乃先帝之孙。哀王亦先帝爱子!” ——言下之意,刘据没有资格压在昌邑王的头上。 丙吉的神色陡然一冷,双眼死死地盯着安乐,好一会儿才移开眼,却始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夜刻已长,君等自便。” 见丙吉移开眼,刘德便将话题岔开,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十分平静,不少人觉得意外,但是,也可以算是意料之中。 ——事实上,不仅四位汉使不再与昌邑诸人言语,就是昌邑君臣之前,也没有什么交谈。 ——龚遂表现得最明显,整整两天,他就没跟刘贺说过一个字。 “昌邑有良臣……”连丙吉都忍不住叹息。 ——昌邑的确有很多的良臣。 ——在刘弗陵出生前的十几年中,哀王刘髆一直是孝武皇帝的少子,且是唯一的幼子。 ——除了长子,孝武皇帝对于其余诸子都不过泛泛而已,但是,当时,太子就宫,齐王早薨,燕王与广陵王之国,刘髆是未央宫中唯一的皇子。 ——这般情形,比不得刘据,可是,比起刘旦与刘胥,刘髆在孝武皇帝面前还是有些份量的。 ——除了刘据,诸皇子的师傅也只有齐王与昌邑王是孝武皇帝亲选的。 ——齐王太傅是卜式,昌邑王太傅是夏侯始昌。 ——夏侯始昌是鲁人。通《五经》,以《齐诗》、《尚》教授。自董仲舒、韩婴死后,他就是孝武帝十分重视的儒生之一。夏侯始昌明于阴阳,曾经预言柏梁台将于何日遭灾,至其所言之日,果然应验。 ——因此,昌邑不乏良臣! ——因此,昌邑王一系并非没有骄傲的资本…… 然而—— “王非明君……”便乐成与丙吉离得最近,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而且,他很利索地应了一句。 丙吉挑了挑眉,看向便乐成,并没有说话。 说这话时,他们一行已经在霸上了。 之所以他们能够说话,是因为,前面,新任大鸿胪正在郊迎昌邑王。 ——在湖县,尽管便乐成他们没有追查下去,但是,不管他们各自是什么心思,他们都同意立刻将此事奏报长安。 ——现在的仪式……恐怕正是长安的回答。 ——至于回答究竟为何…… ——只要看一看大鸿胪带来了的车就明白了, 便乐成的话音方落,一行人就看到新任大鸿胪向昌邑王驺奉乘舆车。 ——乘舆车,即天子所御之车。轮皆朱班重牙,贰毂两辖,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筩,鸾雀立衡,□文画辀,羽盖华蚤,建大旗,十有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马,象镳镂钖,金鋄方釳,插翟尾,朱兼樊缨,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牦牛尾为之,在左騑马轭上,大如斗。 用此车迎昌邑王,已经说明,不管刘贺本人如何,也不管路上究竟发生了,这位昌邑王都将大汉的新帝了。 汉使一行的感觉有些复杂,昌邑诸人却是振奋的。 然而,接下来,刘贺再次让人大吃一惊 明明杜延年也跟着来了,刘贺却让昌邑仆——太初元年,孝武皇帝损诸侯王郎中令,秩为千石,又将诸侯王的太仆改称仆,秩也是千石——寿成御车,随即又让昌邑郎中令龚遂骖乘。 便乐成一行虽然惊讶,但是,多少也有些习惯了,可是,郊迎的一行人却是没有料到昌邑王居然会如此表态,因此,众人回过神来,虽然都敛了神色,但是,只要稍细心一些,都不难看出那些人的神色是多么地微妙。 对刘贺的安排,寿成是很兴奋的应了,但是,龚遂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字:“诺。” 听到龚遂开口,刘贺才总算安了心。 上了车,龚遂也没有再说什么——乘舆车比七乘传舒服得多,但是,同样是立车,也没有车衣,实在是不适合说话。 刘贺正在寻思该如何对龚遂说话,就听到龚遂且惊且喜的声音:“大王……至矣……长安至矣!” ——长安…… ——终于到了! 顺着龚遂所指,看向远处那看不到尽头的高墙,明明是灰扑扑的颜色,刘贺却觉得心旷神怡。 ——不是因为这是长安,这是京师,而是这是终点…… 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就将所有的郁气地吐了出去,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刘贺顿时显出了几分神采飞扬的模样。 龚遂见了却不觉得高兴,只是,到底也不忍心打击刘贺,便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看见了广明的东都门,他才在疾风扑面的车上郑重进言:“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 刘贺撇了撇嘴,倒也没有说什么——反正,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哭过——直接以袖掩面,摆出了要哭的架势。 龚遂本来也没太担心,但是,过了片刻,眼见车就是要到东都门了,他仍然没有听到刘贺的哭声,他不由惊讶地唤了一声:“大王?” 听到龚遂的唤声,刘贺放下手,看着龚遂,道:“我嗌痛,不能哭。” 龚遂无语。 事实上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不过两句话而,乘舆车已经驶过东都门,随即便看到了宣明门模糊的轮廊。 龚遂无奈,将到宣明门时,他才再次开口进言让刘贺哭。 刘贺却道:“城门与郭门等耳。” 听到这句话,龚遂终于确定——刘贺就是不想哭! 龚遂气极,但是,也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他也没有功夫再为这件事说什么了。 进了城,一路的驰道,乘舆车的速度极快,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们便从环涂到了太常街,随后又转到了城门街。 一到城门街,便可以看到未央宫东阙了。 ——未央宫东阙是天子出入的正门,诸侯王只有入朝,才能从这里入未央宫。 看清了东阙外的帐所,龚遂再次道:“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 这一次刘贺终于答应了:“诺。” 于是,乘舆在城门街上停下,刘贺下车,随即便在道口,面向西,伏地大哭。 这一次,刘贺表现得很好,真的是尽哀而止,最后是被汉臣与昌邑臣一起扶进帐所的。 看着这一幕,便乐成转头对丙吉道:“未必不明!” ——这位昌邑王显然也不是没有成算的。 当天晚上,皇后便再次发了玺——立昌邑王贺为皇太子,典丧事。 至此,大丧终于可以进行了。 三日后,六月丙寅,皇帝成殡。 未央前殿,天子柩前,霍光与杨敞、蔡义奏尚顾命,请皇太子即皇帝位,皇后为皇太后。 刘贺说了一个“可”字。群臣便出殿,脱了白衣,又重新入殿。 读策之后,霍光将传国玺与天子绶授于刘贺。 接过玺绶,刘贺全身都在颤抖。前殿上,群臣正伏称万岁,然而,排山倒海似的“万岁”却没有传入刘贺的耳中。 刘贺只听到了一句话。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终为帝也!”(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3、长安气象新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坐了乘舆,受了皇帝的玺绶,受了玉具、随侯珠、斩蛇宝剑,受了群臣的大礼,受了万岁的呼喊,刘贺便算是即位了。 与所有的皇帝一样,刘贺的第一道诏令是尊皇后为皇太后。 ——尽管他不是上官皇后之子,但是,如今,他不是昌邑王,而是以皇太子身份即位的皇帝。 ——他承继的是大行皇帝之后。 皇帝继位都是有章可循的事情,在尊皇后为皇太后之后,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很明确。 ——谒高庙。 ——当然,如果新帝自诩正统能如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一般,无人质疑,那么,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安乐与龚遂,甚至刘贺的一些大奴,都劝刘贺去谒高庙,但是,刘贺断然拒绝了, “朕之即位,天日昭然,何必谒高庙,以示天下?”刘贺是理直气壮。 说着,刘贺扬了扬案上的一卷尺一板。 “此乃朕当为!”刘贺斩钉截铁对两人道。 黄门将那份尺一板交到了安乐的手上,安乐展开简册,顿时就是一惊。 ——那是一道吏职的任命。 ——以昌邑相安乐以为长乐卫尉。 安乐没有丝毫的兴奋与喜悦,他完全是大惊失色地望向刘贺:“大王!” ——震惊之下,他甚至喊出了旧称。 幸好,殿上都是昌邑旧人,刘贺也并没有在意安乐的失仪,只是笑道:“诏未下,君不必谢。” 安乐却是恨不得这道诏永远都别下。他是又惊又怒。 “陛下!”安乐极力按捺着心中的怒意,对刘贺道:“陛下方即位,大行皇帝犹未葬,斩衰丧服尚在身,唯宜日夜哭泣悲哀。朝中公卿皆久侍孝武帝与大行皇帝,陛下岂可亟更?” ——如果是一般的吏职也就罢了。 ——刘贺要换的是长乐卫尉! ——现任长乐卫尉是谁? ——邓广汉! ——那是霍光现在的长婿! ——撤换邓广汉卫尉意味着什么? ——明摆着就是说刘贺对霍光不信任了! ——对霍光不信任…… ——这些道理,其实不用他们说,刘贺也该明白的! ——难道刘贺以为了,即了皇帝位,就真的能将让霍光伏首了? 安乐不太确定地想着。 正在安乐思忖未定的时候,龚遂说了一句话:“陛下将吉之奏遗忘乎?” ——刘贺抵京后,王吉尚无上,龚遂的这句话当然是指来京路上,王吉的那份奏。 其实,龚遂想提醒刘贺的,也不是王吉上的内容,而是当初刘贺自己说的那番话。 听到安乐的劝谏,刘贺本来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没等他发作,龚遂就开口了,刘贺也不是不明白龚遂的意思,自然就泄了气。 见刘贺安静下来,安乐与龚遂便再次提起了谒高庙的事情。 刘贺嗤笑一声,对两人道:“且候大将军。” 安乐与龚遂一怔,再想说什么,却见刘贺已经起身离开了。两人相视一眼,都只觉得身心疲惫。 ——从离开昌邑,不!是从汉使到达昌邑开始,他们就没有好好地睡过了! …… 走出宣室殿,龚遂忍不住驻足转身,看着高台上巍峨庄严的宫殿,默默地出神。 “郎中令?”安乐不解地看向龚遂。 龚遂摇了摇头,没有看安乐,而是低声道:“唯望陛下慎之……” 安乐皱了皱眉,立刻就明白龚遂的意思,但是,他并不完全同意,反而正色道:“若大将军不请上谒高庙……恐难慎矣……” ——如果霍光一直不奏请皇帝谒高庙……那么……就很难说,霍光对刘贺存心如何了…… 听到安乐这样说,龚遂转头看向他,半晌在似笑非笑地反问:“大将军若果然如君所言……君将如何?” ——与其说龚遂在问安乐打算如何,不如说,他在提醒安乐! ——他能如何?! …… ——霍光就是不提谒高庙,又如何? …… ——是的,他们都知道,谒高庙,对于皇帝的正统性有很大的帮助。 ——霍光也不会不知道。 ——否则,当年,上官氏被立为皇后时,为什么会谒高庙? ——在上官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之前,大汉何曾有皇后谒过高庙? ——可是,如果霍光就是不提,他们又能如何? ——就是他们自己人当众提了,霍光也有足够的理由把这件事挡回去。 ——毕竟,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都没有谒高庙。 …… ——既然那两位先帝都没有谒高庙,皇帝有必要谒高庙吗? ——因为大行皇帝谒过高庙? …… 都不必细想,龚遂就想到了好几个理由。 ——虽然那些理由对大行皇帝不算什么好理由,但是,的确是说得通的。 ——比如,孝武皇帝临终才立储君,仪式未备,天下未闻…… ——对大行皇帝不好,但是…… ——不说霍光对大行皇帝有几分在乎,就是霍光的确维护大行皇帝,可是,不过是几句实话,就算不好听,说了又能说如何呢? ——刘弗陵已崩,前有立皇太子的策,后有天子登遐之告,几句话而已,又能损害到他什么? …… 都是聪明人,龚遂能想到,安乐怎么可能想不到? 叹了一口气,安乐抿紧了双唇,半晌才道:“若大将军不请上谒高庙,吾等岂有他选?” ——他们不是汉臣,他们是昌邑的旧臣。 ——若是霍光对刘贺真的……有所保留…… ——刘贺的前程难测……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前程? ——现在抽身? ——当然,那肯定是可以保全性命的,但是,他们都已经来了长安,都已经进了未央宫…… ——抽身…… ——舍得吗? ——甘心吗? 安乐咬了咬牙,看着龚遂,一字一句地反问:“陛下若有不测,吾等可独善否?” ——都说穷则独善其身,可是,事实上,独善其身也是要有资本的。 ——他们的身上早已将烙上昌邑的印迹! ——除了维护刘贺的利益,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龚遂没有反驳安乐,他只是盯着昔日的上司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上今年不过十八……” ——刘贺才十八岁。 ——十分年轻的岁数,在很多人家,这样的年纪甚至还没有行冠礼呢! 安乐听得懂龚遂的意思。 ——刘贺才十八岁,霍光多大了? ——都有五十八了吧…… …… ——刘贺是不必急在一时的! …… 龚遂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刘贺根本不需要与霍光争什么! ——哪怕他从未来过长安,只是与朝中诸公卿大臣接触了这么几日,也足够他看清楚一件事的了。 ——霍光后继无人! ——霍光有子,但是,仅有一个子男,而且,那位名禹的子男……并不成器…… ——至少,无论是霍光的亲信,还是他的郎婿、外孙,甚至甥婿……都不曾对那位公子表示出相当的敬服。 ——最重要的是,霍光对此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霍光并没有刻意地培养自己唯一的嗣子…… ——没有委以重任,也没有授以高位…… 龚遂对此很怪,但是,只看这一点,便至少可以明确一件事——霍光的确没有不臣之心。 ——当然,霍光对自已的权位并不是不看重,但是,既然他没有不臣之心,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在他之后接替他的位子…… ——为君者又何必多做什么呢? …… 同僚多年,龚遂说得再如何隐晦,安乐也不可能完全不明白的,只是,安乐也有自己的想法。 “大行皇帝十八加元服……二十一岁登遐……”安乐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龚遂一怔。 就如安乐不会不明白龚遂的意思一样,龚遂对安乐的想法也并非毫不理解。 ——大行皇帝是先帝所立,尚且如此早卒,又无子…… ——连王吉那样正直之人都说霍光“惟思可以奉宗庙者”,对大行皇帝却不着一字…… ——刘贺又会如何? ——霍光对刘贺会比对大行皇帝更看重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安乐很清醒地看到了危险,甚至于,他都觉得,刘贺的焦躁并非毫无道理。 ——从最初的征立开始,霍光,甚至霍光的亲信之人,对刘贺就缺乏最起码的尊敬! ——他们不曾真的视刘贺为君! 安乐不相信龚遂就没有感觉! ——只是,之前,最起码地,在礼仪上,从霍光以降,所有人都不曾错过半分! ——现在,若是,行事那样的严密的霍光,却对谒高庙……只字不提…… 安乐看着龚遂的眼睛,再次一字一句地道:“君记否?大行皇帝加元服后,大将军未曾归政……” ——未曾归政…… ——也许,很多人为此庆幸。 ——那位皇帝加元服不过三年就崩殂,若是当时霍光归政了,想必,现在少不得又是一通变故。 ——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错,但是,再细想一想,霍光当年不归政是不是因为不需要呢? ——如果当年是不需要,那么现在呢? 龚遂没有再说话,垂下眼向安乐行了一礼,便径自离开了。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不必再说了…… 又等了三天,见汉的公卿大臣对谒高庙都是只字不提,安乐请见了皇帝。之后,刘贺正式下诏,征昌邑官属皆至长安。 随后,刘贺开始对已经在长安的昌邑诸臣拜官,多是超擢不说,还有不少都是极引人注目的要职。 ——比如,昌邑相安乐迁为长乐卫尉。 霍光对此未置一词,刘贺的诏都很顺利地颁下,一时之间,朝野一片哗然,而长安诸官属也开始出了昌邑旧属的面孔了。(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4、田延年的决定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霍光平静不代表朝中就没有声音了。 ——公卿的职位就那么多,其下,秩位较高的属吏职位也就那么多。 ——昌邑诸臣占了,其他人就没有了! ——长乐卫尉是谁? ——那是霍光的长婿! ——连霍光的长婿都被代替了,还有谁敢说自己的职位就一定不会被取代? 因此,霍光在宫中的庐舍近来十分的热闹。 ——大敛成殡之后,皇太子即位,城门与宫门也就开了,同时,屯卫兵也罢了,公卿百官则按礼制入宫成丧服。 ——也就是斩衰丧服。 ——丧服要一直从大敛成殡服到皇帝下葬。 正是因为都要入宫成丧服,公卿百官齐集未央宫,沟通自然也简单得多了。 ——至少不必为了一件事,从这个府寺到那个府寺,搞不好还要再去下一个。 ——所有人都在,商议的效率自然就提高了。 ——商议之后,自然就是行动了! 没有人想直接跟皇帝对上——能入宫成服的,秩位都不会低,哪一个都不会没有自知之明。 ——无论刘贺这个人如何,他现在都是皇帝,而他们都是臣! 也没有人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让皇帝改变心意——这位天子是什么样的性子?这已经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早在皇后降玺征昌邑王时,朝中的百官就开始打听这位未来天子的情况了,而那些事情也并不难打听出来,因此,刘贺的事迹早就在长安城传开了。 ——同样的事情,一向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有一点,所有人的认识还是相同的。 ——这位天子不是个善纳谏言的人! ——他们说了,这位天子就是听了、赏了,转过身,可能还是我行我素! ——更何况,以己度人,公卿百官也不是不明白天子的想法! 刘贺的做法的确让很多人不满,但是,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是宗藩入继大宗正统的,朝中的公卿百官与他从不曾有过什么接触,又如何谈得上信任? ——这样的情况,天子如何自安? ——将自己在昌邑的旧臣调入京师,委以重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事实上,刘贺这也算是循例而行了。 ——当年,孝文皇帝在代邸即天子位,即日夕入未央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自己在代国的中尉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郎中令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宫禁卫戍事关天子安危,自然是非亲信不得任之。 ——同样,为了掌握权力,在某此要职上,自然是也是非亲信不得任之。 朝中公卿百官再不满刘贺的做法,有孝文皇帝在前,也没有人能说得出什么正式的谏言。 ——没有理由啊! ——没见霍光都没有吭声吗? 尽管霍光不吭声,但是,众人既然心存不满,自然也就不免来试探霍光的意思。 ——霍光是不是支持刘贺这样做呢? ——比如当的陈平与周勃……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公卿百官都来见霍光的。 ——杨敞与蔡义没有来。 ——秩位太低的也没有来。 ——来的人,至少也有中二千石的吏职。 对所有来见之人,霍光都很客气,但是,也没有说任何表态的话。 众人拿皇帝没有办法,对霍光,他们同样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只能起身离开。 等该走的人都走了,霍光才看向一直安坐不动的三人,笑了笑,却是先问坐在最末位的那位。“子宾有奏?”霍光问田延年。 田延年起身,恭敬地回答:“方中未备,臣欲奏……前言。” ——将作大匠一天到晚地要钱,最后,还是都推到大司农的官署,他也是焦头烂额了。 ——如今大行皇帝已经大敛,距大行皇帝崩已经快两个月了,太史已经开始卜葬日了。 ——如果,到了葬日,方中仍未备…… ——那可就真的是大笑话了…… 霍光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首席的张安世:“子孺以为如何?” 张安世倒也没有推辞,直接给了一个答案:“今上既后大行,方中未备,事当奏上。” “然也!”霍光轻笑击掌。 田延年立刻就明白了,立刻低头应诺,随即便退了出去,看起来,他似乎只是为这件事来请示的…… 田延年离开之后,张安世便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杜延年,知道:“幼公,子宾亦善谋……” 杜延年没好气地对张安世翻了一个白眼,随后便看向霍光,正色道:“上之举……非善也!大将军当思对策矣。”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霍光与张安世顿时惊愕——这完全不是杜延年的风格啊! 见两人愕然,杜延年倒是怪了:“大将军以为臣所言非也?” 霍光连忙摇头,随后却是问道:“幼公对上不满?” 杜延年脸色骤变,半晌才道:“吾丞不满尤甚矣。” 霍光不解,张安世却是知道,轻咳了一声之后,他对霍光解释:“上令昌邑仆入太仆寺为丞。” ——太仆有两丞,但是,杜延年至今只有一丞,这一次,刘贺倒是给他把配齐了。 霍光不禁皱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意思还是很明显。 ——刘贺太胡闹了! ——太仆掌舆马,更掌着大汉的马政,对于军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九卿之中,只有太仆、大司农、中尉与将作大匠有两丞。 ——杜延年为太仆,能力自然是没有话说的,但是,他还是右曹、给事中,掌着尚事,参赞决策,对于太仆寺的事情,难免就顾不上,因此,太仆寺的日常事务一向太仆丞在处理的。 ——杜延年不愿给自己添麻烦,没有让两丞相互牵制,一直都只用一丞,全权决策。 ——毕竟,他的权位也不是来自太仆寺。 ——因此,对于新来的太仆丞,杜延年固然是不悦,但是,更不乐意的,恐怕是他的那位丞。 霍光点了点头,随即却问杜延年:“其人如何?” 杜延年一怔,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尚可。” 霍光再次轻轻颌首,半晌才道:“昌邑诸臣……皆尚可……” ——至少,现在被委任的诸人,尽管多是超擢拜官,但是,对于职责,他们还是能胜任的。 听到霍光的话,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惊,两人相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舍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却让人不由有些心慌。 ****** 第二天,大司农上:“大行皇帝崩,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臣庶瞩目,间者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 奏一上,霍光便让人送到了刘贺跟前,刘贺一看,便点了头。 ——若说谁最想早点将大行皇帝葬了,刘贺肯定是其中之一。 ——葬了大行皇帝,才能看到释服的希望啊! ——丧服……尤其是斩衰丧服……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虽然仓促,但是,大行皇帝的方中还是被将作大匠给准备好了,等大司农将炭苇等下里物送到方上,将作大匠属下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了,平陵已经可以安葬它的主人了。 ****** 六月壬申,葬大行皇帝。 这是太史卜筮之后得出的日子。 葬仪却是从前一日就开始的。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很多要准备的事情。 ——以木为重,高九尺,广容八历,裹以苇席。巾门、丧帐皆以簟。车皆去辅轓,疏布恶轮。太仆驾四轮辀为宾车,大练为屋幕。中黄门、期门各二十人执绋。司空择土造穿。太史卜日。谒者二人,中谒者仆射、中谒者副将作,油缇帐以覆坑。方石治黄肠题凑便房。 ——用饰如金根的载车的天子之柩将皇帝送到陵寝的正殿。卤薄还是大驾。不过,这一次大驾所用的旗,长三仞,十有二游,曳地,画日、月、升龙,旗帜上写着“天子之柩”。在大驾之前是两名谒者所乘的立车,驾六马,再向前,是方相氏所乘的车,驾四马。 ——方相氏,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殴驱方良。 ——扮演方相氏的人已经登车,戴着黄金四目的面具,身蒙熊皮,着玄衣朱裳,执****楯,立于车上。 到了陵上,葬仪才算开始,首先是太常上启奠。 接着是大司马大将军诣南郊告谥。 ——《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之南郊,告谥之。” ——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大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之南郊,明不得欺天也 夜漏二十刻,霍光冠长冠,衣斋衣,乘高车,诣殿止车门外。等使者出殿,霍光即进伏拜受诏,随后便前往南郊。 必须等霍光从南光回来,众人才会知道大行皇帝的谥为何。 ——其实,谥一般都是已经议好的,因此,也会有不少人知道。 夜漏未尽九刻,大鸿胪在南郊设九宾随立,群臣入位,随后霍光入殿行礼。太祝令跪读谥策,霍光再拜稽首。 至此,治礼告事毕。霍光奉谥策,从南郊返回未央宫,诣殿端门。 这时,太常上祖奠,中黄门尚衣奉衣登容根车。东园战士载大行,御史大夫却行道,立车前治礼,随后才有执事引大司马大将军入就位。 大行车摆着西稍偏南的南置,东面奉谥策,太史令奉哀策立后。 各就各位之后,太常才跪下言道:“进。” ——这是让皇帝进殿来。 等刘贺进殿安坐之后,霍光才开始读谥策。 ——这份策是要藏于金匮,由皇帝次科藏于庙的。 霍光读完谥策,将策奉于皇帝之后,太史便自己手中的哀策置于苇箧,送往帝陵。 至此,大行皇帝的谥便定了——孝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5、同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孝昭…… 听到这个谥时,张安世讶然抬头,看向长跪于刘贺面前的霍光。 张安世真的没有想到,霍光会给刘弗陵这样好的谥。 ——谥,行之迹也。 ——谥之为言引也,引烈行之迹也。 ——生有爵,则死有谥,言人行终始不能若一,故据其终始,后可知也。 ——谥,明别善恶,所以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也。 谥不是可以随便定的。 ——孝,那是汉之传谥,每个皇帝都有,不过是为了表明敬祖之意,没有什么好说的。 ——昭,这才是独属于刘弗陵的谥。 ——昭,日明也。 ——《诗.大雅.云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楚辞.大招》:“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 ——“昭”字显然是褒意的…… ——而且,还是相当不错的褒意…… …… ——霍光居然应了? 张安世觉得十分神,几乎有些怀疑此时站在殿中的这位是不是霍光了。 不过,大典之上,张安世再怪也不会失仪的,因此,他只是看着霍光回到自己的席位,再拜之后起身而立。 因为位次的关系,霍光一直背对着张安世,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 张安世还在思忖,太常已经再次跪而请言:“哭!” 紧跟着,大鸿胪传哭,十五举音,止哭。 止哭之后,太常按礼行遣奠,随后再次请哭止哭。 至此,皇帝与群臣各就其位,只等时间一到,就正式发引。 之前的仪式已经耗了不少时间,因此,众人并没有等太久,就听侍中传漏——昼漏上水。 治礼上前向皇帝请发,等皇帝说了“可”之后,先由御史大夫将车引转,随后,太常再次跪请皇帝:“请拜送。” 皇帝跪拜,载有大行皇帝之柩的车便缓缓启动。一时之间,陵前一片哀声。 此时,载着天子之柩的车前,马已经卸开,而是着白系参缪绋,长三十丈,大七寸为挽,由三百人分六行,执綍而行,一路上,还要不停唱叙哀之声,也就是挽歌。这些都是公卿子弟,皆素帻委貌冠,衣素裳,旁边还有校尉三百人,皆赤帻不冠,绛科单衣,持幢幡。其中,候司马丞为行首,皆衔枚。羽林孤儿、巴渝擢歌者六十人,为六列。铎司马八人,执铎先。 这时,大鸿胪设九宾,随立陵南羡门道东,面向北;宗室、诸侯、外戚在道西,北面东上;中二千石、二千石等在九宾之东,北面西上。皇帝白布幕素里,夹羡道东,西向如礼。容车幄坐羡道西,南向,等到车到了陵前,当坐,南向,中黄门尚衣奉衣就幄坐。 车少前,太祝进醴献如礼。这一次是丞相杨敞在大行皇帝的柩前跪前:“大驾请舍!” 随后,太史令自车南,北面读哀策,掌故在后,已哀哭。自然地,太常也再次跪请皇帝:“哭。” 大鸿胪也再次传哭如仪。 一片哀声,丞相再次跪请:“请就下位!”随后,东园武士将天子之柩奉下车。之后,丞相再次跪请:“请就下房。”之后便都导东园武士奉车入便房。 天子之柩被送入黄肠题腠的便房之中,随后,由御史大夫、太史令入便房奉谥策、哀策。 之后就是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都是些制式的东西。 ——筲八盛,容三升,黍一,稷一,麦一,粱一,稻一,麻一,菽一,小豆一。瓮三,容三升,醯一,醢一,屑一。黍饴。载以木桁,覆以疏布。甒二,容三升,醴一,酒一。载以木桁,覆以功布。瓦镫一。彤矢四,轩輖中,亦短韂。彤矢四,骨,短韂。彤弓一。潖八,牟八,豆八,笾八,形方酒壶八。盘匜一具。杖、几各一。盖一。钟十六,无虡。镈四,无虡。磬十六,无虡。埙一,箫四,笙一,箎一,柷一,敔一,瑟六,琴一,竽一,筑一,坎侯一。干、戈各一,笮一,甲一,冑一。挽车九乘,刍灵三十六匹。瓦醦二,瓦釜二,瓦甑一。瓦鼎十二,容五升。匏勺一,容一升。瓦案九。瓦大杯十六,容三升。瓦小杯二十, 容二升。瓦饭盘十。瓦酒樽二,容五斗。匏勺二,容一升。 祭服衣送皆毕,东园匠言:“可哭。”于是,在房中者皆哭。太常、大鸿胪在外亦请哭止哭如仪。之后,丞相在柩前奏请:“百官事毕,臣请罢。”从入房者皆再拜而出,各就其位。接下来就是皇帝埋赠了。 太常导皇帝就赠位。 丞相跪请:“请进赠。” ——赠也是有定制的。 ——王珪长尺四寸,荐以紫巾,广袤各三寸,缇里,赤纁周缘;赠币,玄三纁二,各长尺二寸,广充幅。 皇帝进跪,临羡道房户,西向,手下赠,投鸿洞中,反复三次。由东园匠奉封入藏房中。 礼毕之后,太常跪请:“皇帝敬再拜,请哭。”大鸿胪传哭如仪。随后,太常仍旧跪着言道:“赠事毕。” 至此,方上之事全部结束,众人奉皇帝返回便殿,丞相至便殿,并骑皆从容车玉帐下。丞相在帐前跪:“请就幄。”导登。尚衣奉衣,以次奉器衣物,藏于便殿。太祝进醴献。 至此,葬仪便算告一段落了,从天子柩离开载车到这会儿,堪堪用漏十刻——这个时间也有要求的。 接下来,就是复土的事情了,却是不必皇帝与公卿百官在陵上继续守着了。众人也可以释服,改服大功的丧服了。 葬仪是没有未亡人什么事的,事实上,作为皇太后,兮君只需要表现足够的哀戚就可以了。 听着霍光读出的谥,看着棺椁进入羡道,最后进了黄肠题腠……再也看不到,兮君闭上眼,默默低下头。 ——不是悲伤而是解脱释然。 ——从四月癸未到今天,六月壬寅,整整四十六天…… 再多的悲伤也差不多耗尽了……更何况……她又能有多少悲伤呢? 更重要的是…… ——终于结束了…… 四十六天里,兮君在最初的悲伤过去之后,再守在刘弗陵的旁边,她便开始为刘弗陵庆幸了。 ——终于结束了…… ——这位天子终于不必再想着过去,又担忧未来了…… …… ——同样……她也不必担心了…… “太后……”倚华再次唤了一声。 皇太后也跟着上陵,但是,她没有下车,一直都坐白幕车衣的金根上,从菲薄的白纱中看出去。现在,皇帝与所有上陵的诸侯、百官开始离开了,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倚华又唤了几声,但是,兮君仍然没反应,见兮君的神色实在难测,她犹豫了一下,便还是安静下来了。 向外看了一眼,见霍光的车只是停在东司马门不动,并没有亲自或遣人过来,倚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会开口,本来就是看到霍光同样没有离开,才有些担心的。 兮君的确没有听到倚华的话,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开口:“可入羡道否?” “太后?”车内只有倚华,她虽然明白兮君的意思,却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声。 ——皇太后想下羡道……入便房? 兮君没有转头,也没有再问,半晌,才睁开眼,叹息着吩咐:“还宫……” ——梓宫刚下,方中并不安全,因此,皇帝是不能下羡道的,只能鸿洞埋赠。 ——既然皇帝不能下,皇太后自然也不能下的。 …… 皇太后法驾从方上还宫,从未央东阙进宫时,倚华忽然问了一句:“陛下还何殿?” ——刘贺即位之后,兮君并没有搬出未央宫。 ——长乐宫空置几十年了,就算一直也有人守护,但是,毕竟是没有主人,想要收拾出来,总是要时间的。 ——而且,刘贺虽然有后宫,但是,并没有王后,也没有子女,虽然也来长安了,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谁可以成为椒房殿的新主人,因此,兮君并没有搬出椒房殿。 ——不过,之前,刘弗陵的梓宫在未央前殿,兮君便一直在前殿守着,现在呢…… “去前殿……” 兮君忽然很想再看看那个空旷得让她害怕的大殿。 ——虽然害怕,但是,待在那个地方,几乎算是这几年来,她在刘弗陵身边时最平静的日子了…… 兮君苦笑了一下。 ——再去看一看吧…… 尽管回宫较迟,但是,兮君并不觉得前殿会有人。 ——未央前殿本来就是遇上大典才会动用的。 ——而且,虽然除了斩衰丧服,但是,自皇帝以降,公卿百官还要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共计三十六日才能除服。 ——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她,都应该守庐而居的…… 正是因此,当所乘金根进了端门,听到越来越清晰的乐声时,兮君顿时瞪大眼睛。 “停!” 兮君不由喊了一声,犹疑不定地看向倚华:“长御可……闻……乐?” 倚华同样是惊疑不定,却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乐声并不小,未央殿前又一片空旷,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出很远…… 兮君骤然变了脸色。 ——此时此刻,能在未央前殿作乐的,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荒谬!”兮君扶轼而起,不敢置信地瞪向前方的大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大将军……”公孙遗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霍光扶着盖杠,看着远处巍然的大殿,微微眯眼:“召谒者令来见。” ——这个刘贺…… ——居然会有这样的人……(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6、大丧之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吩咐长史之后,霍光就让随从的中郎去请皇后回椒房殿。兮君这时候才发现,霍光居然一直跟着自己。 看了倚华一眼,兮君欲言又止,到底没有立刻问出来。直到回到椒房殿,兮君一进前殿便喝退了左右侍御,只留下倚华一人。 “平陵有异?”兮君厉声喝问。 倚华跪下,却没有吭声。 ——这种问题……要她怎么答? 兮君心里陡然一凉,随即便颓然地跌坐在地,倚华连忙膝行向前,扶住兮君,随即便听到了兮君的喃语。 “……怎么会……” ——她以为,从始丧到下葬,所有的一切都依礼而行,陵墓自有定制,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不可能出问题…… ——所以,她并没有太关注…… ——难道……她还是想错了? 兮君攥着倚华的手臂,低着头,却没有说一个字。 ——时至今日,她就是再追问……又有何益…… 兮君终于有些明白刘弗陵的心情了…… ——她的外祖父……是何等不喜欢这位天子啊…… ——她的外祖父…… …… “……昌邑乐人已内三日……” 谒者令期期艾艾地回答霍光的询问,尽管霍光的语气十分客气,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慌乱。 ——这件事……尽管他知道,但是…… ——与他有关系吗? ——霍光怎么会找他…… 霍光扶着凭几的手猛地攥紧:“三日?” “……是……”谒者令更加紧张了。 ——砰! 霍光的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捶在有凭几上的扶手上。 庐舍内外的所有人都被霍光的震怒吓了一跳,全都跪了下来。 ——在未央宫中,霍光一直都很少发怒的。 “……三日……” 霍光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简单的两个字却是从牙缝中好容易才挤出来的。 ——三日! ——三日前,大行皇帝之柩尚在前殿! ——从刘贺即位至今,也不过七天! ——刘贺居然就敢把乐人引进宫! “让掖庭令来见我!”霍光吼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在外应了一声,随即便跑开了。 谒者令离霍光最近,更是直面霍光的怒意的人,这会儿,几乎是摇摇欲坠了,偏偏霍光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向明显处理盛怒之中的霍光请求离开。 也不知是为什么,去传话的人迟迟没有回来,谒者令吓着漏壶一声一声的滴水,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就跟着一滴一滴地落下。 “尔且退。”霍光忽然开口。 谒者令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光让他退下了。 “唯。”谒者令连忙应了一声,便强撑着发软的腿,退了下去,还没有退三步,就听到霍光平静却冰冷的声音:“为人臣者当如何,君当思之。” 谒者令骇然,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低声应了一声:“诺……” 出了霍光所在的庐舍,谒者令便双手撑在膝上,好容易才没有瘫在地上,明明是盛夏六月,谒者令却感觉如置冰窟。 ——他不是愚笨之人,怎么也不可能不明白霍光最后的警告? ——霍光是在责备他,他没有及时向其报告这件事…… 谒者令顿时又打了一个寒颤。 ——难道他们都想错了? ——他们都想着,新即位的这位天子已经十八岁,已经行过冠礼了,大将军既然选了他为帝,自然是不愿揽权…… ——很显然…… ——他们想错了…… ——虽然……这位天子……的确是…… 想清楚之后,谒者令也就镇定了。 ——不就是仍然跟大行皇帝在世时一样吗? ——做起来又不难! 深吸了一口气,谒者令才直起身,镇定了一下,便起身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谒者令便见远处有一人匆匆而来,等对方走近了,他才看清对方的衣饰——看着是霍光的属吏。 ——是之前去传掖庭令的人吗? ——但是,掖庭令呢? 谒者令从低头执礼的那人面前走过,心中暗暗揣测,掖庭令为何迟迟没有露面…… 掖庭令的确没有能够来见霍光。 “掖庭令在椒房殿?” 霍光十分怪地问之前去传话的属吏。 属吏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掖庭丞云,中宫震怒……” 霍光愕然。 ——他的外孙女震怒? ——这可是比他自己震怒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故召掖庭令问责……”属吏咽了咽唾沫。 霍光的神色一冷,却也没有什么怒意,叹息着问了一声:“可知为何?” ——掖庭丞未必敢将禁中、后宫的事情说出来。 属吏果然摇了摇头。 霍光挥手让人退下,沉吟了一会儿,才随手指了堂上的一人:“让山去问一问。” ——这说的是指霍山。 被指的那人立刻应唯退下。 霍山是奉车都尉、侍中,自然是可以出入禁中,而且,丧服未除,他也没有什么值宿的安排。因此,听到侍从的传话,霍山立刻就往椒房殿去了。 还没进椒房殿前两出阙,霍山便听到笞声,他顿时变了脸色,连忙疾步而入,待走近了,就见椒房殿的高台之下,十几个官奴正被捆着,受笞刑。 只看那些行刑的小吏根本没有读数,霍山就知道,这是不死不休的刑罚。 “怎么回事?”霍山对上前行礼的内谒者仆射,皱眉问道:“奴婢有过,付诸有司,何必殿前见血?” 内谒者仆射为难地摇了摇头,又不好解释,左右看了看,才指了指一处。 “何物?”霍山怪地问宦者仆射。 ——一团灰烬而已…… “鼓。”内谒者仆射低声回答,同时领着霍山登阶,才低声道:“皆昌邑官奴……在禁中敖戏……作鼓……” 霍山目瞪口呆,脚直接就停了下来。 “大行今日方下……”霍山不敢置信地看向内谒者令。 ——昌邑诸官陆续抵京,其中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皆入宫…… ——这些,霍山当然知道。 ——他也知道,这位新帝极爱玩。 ——但是…… ——大行皇帝今天才安葬啊…… ——这位皇帝……是不是…… …… ——昏头了?! 霍山怔怔地看着内谒者仆身,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乱了。 偏偏内谒者仆射不知道,还补充了一句:“上每日皆与诸奴戏,今日方还即至前殿作乐,诸奴亦持鼓为戏……” ——也是那些昌邑奴的运气不好。 本来,兮君都把前殿的事情给忘了,但是,刘贺跟那些官奴可能是觉得前殿不够敞亮,居然从未央宫的辇道往上林苑去了,这些官奴拿着乐器跟着,一路上还不消停,不时地摆弄一番。于是,兮君就被惊动了。 ——如今,后宫之中,除了椒房殿,哪里还有一点人气? ——整个禁中,除了哭临时,都是静悄悄的…… 之前在前殿,兮君已经很火大了,这会儿,她的心情更不好了,立刻让中宫的诸人扣下那些官奴,本来,兮君也只是打算让有司处置一番,再让人去警告一下刘贺,但是,那些官奴嚷着要跟皇帝去上林苑…… 兮君当时就火了,直接说了一个字“笞”! 本来是来收押有罪官奴的少府诸人,听到皇太后的吩咐,都是一怔,再回过神来,却见皇太后已经离开了。众人相视一眼,哪里还能不明白兮君的意思? 少府诸人也很想弄清楚皇太后与皇帝之间到底谁听谁,但是,眼前的情况,显然是没有选择。再说,几个官奴而已。 弄清楚原因,霍山也不想进殿了,在殿门外行了礼,便直接离开,去向霍光奏报了。 霍山到的时候,霍光正在见田延年。尽管田延年正在说着话,但是,一见到霍山,霍光便示意田延年稍等,伸手示意霍山进来,直接就问:“如何?” 见霍光没有回避田延年,霍山也没有怎么犹豫,同样直接回答了霍光:“会下还,县官上前殿,作乐,后幸上林,从官官奴作鼓为乐,太后甚怒。” 田延年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就见霍光痛心疾首地捶胸跺足,霍山在旁边一边拦着,一边相劝。 田延年顿时不知所措了。 “……其嗣不孝若此……我岂有面目见先帝与大行……”霍光拉着霍山泣言。 霍山自然是劝的,但是,什么县官尚少,什么诤谏……霍光一概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哭诉。 田延年也是霍光的故吏,多少还是了解一些霍光的心性的,见霍光这般模样,他不由就觉得怪。 ——霍光是……只会哭诉的人吗? ——县官行为不妥,作为大司马大将军……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儿,田延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应该劝之、谏之、教之! ——这位县官也的确年少,又无高堂,自幼无人管教,纵有师长,却有君臣之另,礼仪有所疏失十分正常。 ——霍光应该想着如何匡正……而不是……哭、诉! ——哭诉这位皇帝如何不当…… ……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 低着头,用眼角瞥了瞥霍光与,田延年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 ——也许…… ——可以……赌一把…… …… 犹豫了好一会儿,田延年才算有了决定。 “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田延年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7、莫名奇妙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真的把话说出来之后,田延年也就毫无顾忌了。 事实上,话一出口,田延年便在心中嘀咕——恐怕霍光就等着这一句呢! ——从一开始的征立刘贺,到后来立其为皇太子,即位,霍光都把皇太后的玺捧在前头……——若是没有成算,他会这样做? ——汉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就是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存在! ——有皇太后在,以霍光的权势……要对付刘贺……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最重要的是…… ——名正言顺! 田延年这样想着,眼睛也睁了开来,强自镇定地看着霍光,却只见霍光低着头,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拉着从孙的手微微颤动,手背上青筋暴起,令人只觉得触目惊心。 “从祖……”霍山心惊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栗了。 ——霍光毕竟不年轻了! 被霍光攥着手腕的霍山最清楚,听到田延年的话之后,霍光的手上陡然增加了多少力量。 ——霍光是真的震惊! ——或者说……霍光也没有想到…… 感觉到霍光的手渐渐松开,霍山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打量霍光,却因为霍光依旧低着头而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霍山有些失望,目光一转就看向了田延年,却见田延年端坐在一旁,目光低垂,一派镇定……霍山开始还有些佩服田延年,但是,没一会儿,他就瞥见田延年搁在膝上的双手正紧紧攥着,显然是借此镇定心神呢…… 霍山不由挑眉,心中刚兴起的那点佩服也就消散。 虽然紧张,但是,田延年对霍山的注视也不是毫无感觉,只是,此时此刻,他又哪里还能顾得上霍山对自己的观感? ——霍光的心思……自己究竟猜中……还是没有猜中? …… 霍山同样没有继续关注田延年的状况——毕竟,这位大司农与张安世、杜延年不同,并不是可以影响霍光判断的亲信人物,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关注他关注的只有霍光。 ——既然田延年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接下来,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便全看霍光的决定了。 …… ——田延年把那么一句话说出来…… ——也就把他自己的生死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 ——此时的成败……不但意味着未来的荣辱,更意味他的身家性命将如何! …… 田延年知道他赌得太大了,但是,这样的机遇摆在他的面前,他能错过吗? ——他不是张安世,与霍光相识、相知,有数十年的时间做基础,因此,只要站在霍光的身边,张安世就一定有足够的荣耀。 ——他也不是杜延年,深得霍光信任,中外之事皆付,有足够的才智为霍光出谋划策,让霍光不能不以高爵重职为西酬。 …… ——他没有那样的资本,面对这样的机会,他如何能视而不见? ——说到底,他甘心于平安也平淡的人生吗? …… 田延年不甘心! ——至少,那一刻,他不甘心。 此时,话已出口,他即使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更何况,他并不懊悔! ——无论重来几次,他都不会改变应对之策的! 如今——他已做了能做的一切,成败却不由他! ——全在霍光的一念…… …… ——霍光会如何答…… 田延年辨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只觉得满身的汗水浸湿了身上的三重衣,却始终没有听霍光的声音。 六月季夏,正是酷热的时节,又正是大丧重服,自然是不可能用冰的——那位刚即位七天的天子会被大奴说动,移驾上林苑……其实也不无避暑的目的…… 酷热的天气,纵然有官奴挥着铜翣,不停地扇风,那风也是热的。 田延年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所坐的方秤前的那一片竹筵,仿佛那最寻常的交错斜纹中蕴含着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大道真理。 即使如此一眼不错地盯着,田延年仍然可以瞥见殿中缟素的帷帘不停地晃动,带动一片光影不停地变换…… …… ——霍光会回答吗? 殿中的寂静让田延年愈发不安,手也攥得更紧了。 瞥见田延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霍山抿了抿唇,又看了看仍旧没有抬头的霍光,随后还是打算开口为田延年解围——毕竟也是霍光的旧属…… 然而,没等霍山想清楚该说些什么才好,霍光便开口了。 ——而且,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 “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霍光说得平静,但是,殿中的两位听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了。 ——田延年的建议很直白,但是,霍光的这话又何尝不干脆直白? ——也许那些字句还不够直白,但是,其中的意思,霍山与田延年如何能不明白? 霍光在说——他的确是想把皇帝换一换了! 田延年目瞪口呆,霍山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抬眼却看到了霍光平静如古井之水的眼神,他不由一阵心慌,原本踌躇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只能惊呼出声:“从祖!” 低呼之后,霍山倒是镇定了一些,有些纷乱的思绪也重新理顺了。 ——宁被人知,莫被人见。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是同理。 ——霍光对今上再如何不满,哪怕是明天就要废之,杀之,只要那位还是皇帝玺绶的主人,有些事就是连想都不能想,更不必说这般直白地宣之于人了! 这个道理,霍山懂,田延年也懂。 ——霍光会不懂? …… ——既然懂,霍光又为何这样说呢? …… 田延年没有出声,暗暗地思忖着……然而,此时此刻,霍光在一旁看着,田延年也没有多少时间一直思忖。 攥了攥拳头,田延年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随即就抬起头,看着霍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话音未落,田延年便觉得口中涌上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这一次……他真的是……身临万丈深渊……一只脚更是已经……踏出去了…… …… ——粉、身、碎、骨! …… 田延年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仿佛……自己的那句回答……竟硬生生地将自己又推向更靠近深渊的位置…… …… 田延年打了一个寒颤,越发不敢移开眼,紧紧地盯着霍光。 霍光却仿若未见,轻叹一声,只是摇头不语。 等不到霍光的回话,田延年自然更加紧张,那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只是身临其境,纵然恐惧,纵然知道结果…… 田延年已别无选择。 田延年咬了咬牙,断然而言:“孝武皇帝以少主托将军,将军身负汉之社稷,岂可惜身而负先帝?” “大司农!”霍山忍不住出声,逾越地呵斥田延年,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吾岂可负先帝……” 就在霍山出声的同时,霍光垂头长叹。 霍光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霍山再无法多言,也让田延年终于稍稍安心。 ——霍光接了话,他就至少是不会担大逆的罪名了! 田延年定了定神,再次开口时,语气便少了几分毅然决然,他很是从容地建言:“上乃将军所立,若上之行迹不堪奉宗庙,将军宜速定策!” ——若要行废立之事,便宜早不宜晚! ——所谓名正则言顺。 ——君臣名分既定,再想做某些事情……总是不那么……顺…… 田延年相信,霍光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若非“名正言顺”的缘故,当年,霍光怎么会被逼到图穷匕现的地步,才不得不对上官家动手? ——不过是因为上官家的后面站着大汉的皇帝! 因此,田延年说得很从容——霍光根本不可能否定这个提议。 ——他不会是将霍光的所想替他说出来罢了…… 果然,霍光轻轻颌首,思忖了半晌,才抬眼看向他,温和地道:“子宾所言,吾必慎思。” 这是让田延年退下了。 田延年不禁讶异,然而,他也是霍光的属吏出身,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认为,霍光的温味意味他可以在听到这种命令时有任何犹豫。他不敢与霍光多辩什么,回过神来,便向霍光行了礼,退出殿门,原本稍安的心又忐忑起来。 ——就算不如张安世、杜延年了解霍光,他也明白,霍光这种态度并不是真的对他多么满意…… ——他做错什么了…… 田延年百思不得其解。 霍山同样很不解。 霍光与田延年说话时,他一直在霍光身边,自然比田延年更清楚霍光的情绪变化。 ——霍光并没有任何不悦、 霍山很清楚,自己的从祖方才的确是在认真地思索田延年的建议。 ——既然如此,为何又让田延年离开呢? ——难道不是应该一鼓作气确定废立事宜吗? 想到这儿,霍山心中陡然一惊。 ——什么时候开始……废立……二字……在他心中竟然如此轻飘飘……不值一提了…… 霍山低下头,心中仍然慌乱不已,直到听到霍光的吩咐,他才勉强按捺下满心的惊慌,将注意力集中在霍光的话上。 “山。”霍光沉声吩咐侄孙,“尔遣人至尚冠里……” 越听,霍山的眼睛瞪得越大,原本的那份惊慌更是被霍光的这番吩咐惊九霄云外了。 “……从祖……”霍山忍不住低唤,却只换霍光不悦的一瞥,于是,他不敢再出声,低着着,安静地听霍光将所有的吩咐交待完。 “尔可否?”霍光最后问了一句。 “可。”霍山一个激灵,立刻应了下来。 ——不管他是多么惊恐,多么莫名其妙,霍光交待了那么多,又岂容他说否?(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8、惊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走出家门,还没有走上几步,刘病已有些迟疑地停步——怎么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己看啊? 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装束。 ——没有问题啊…… 先帝的丧服尚未满大功,作为宗室,刘病已当然也是服丧的,因此,这些天,他的衣服根本都是一个样——布衰裳,牡麻絰。 ——难道是因为他一身丧服地出门? 想了想,刘病已不由就有些为难——的确,服丧是不应该出门的,但是,毕竟不是给自己的至亲服丧,又不是斩衰、齐衰的重服……应该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毕竟,民里之中,为了生计,也不能对这些礼法要求太多了…… 暗暗琢磨了一会儿,刘病已仍然觉得想不通,但是,他也顾不得多想这些,急忙走出里门。 原因也很简单,今日新帝即位的第一次朝会。 六月的朔日是丙寅,那一天,昌邑王受了天子玺绶,虽然也是百官、宗室云集,但是,总归不是正式的朝请,而是大丧的一部分。因此,这一次的大朝会,可以说是刘贺与公卿百官、在京宗室的第一次正式接触。 刘病已虽然只有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因为没有食邑,甚至都不能传承,但是,既然得了这个爵位,有些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必须参与的了。 ——比如,朝请。 ——诸侯朝见天子,春曰朝,秋曰请。 自高皇帝以降,大汉制度中,除了岁首正月以及十月的朔日必须举行大朝,并有朝请之仪,对于百官、宗室齐集的朝请时间并没有严格的规定,一般都是随皇帝自己的想法而定。不过,朔望晦的日子终究与一般的日子不同,如果不是皇帝定了几日一朝,那么,多数就是在这几日。 先帝年少即位,及至元服,又重病缠身,万方政务皆由霍光决策,连正旦的朝觐都停了数年,就更不必说一般朝会了。 先帝崩后,典丧事,立新君,也都是由皇后——现在该称皇太后了——直接下诏,公卿百官中除了霍光的亲信,根本无人与闻,在京的宗室就是更不必说了。 在京的宗室并不少。 景帝后二年省列侯之国,之后,孝武皇帝元朔二年推恩诸侯王子弟,使之分土为列侯,诸侯王子弟几乎皆得封列侯。诸侯王不得旨意,不得出王国,列侯却没有这样约束,更不必说只是属籍宗正却未得封侯的宗室了,加上长安繁华,又便于亲近天子,宗室子弟自然乐于定居长安。 当然,能够朝请也是原因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如今不是大汉立国之初,宗藩诸侯可以与汉相抗礼的时候了,哪怕是宗室,想要高位重权,也是简在帝心。 ——既是如此,那么,最先要做的就是让皇帝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天高地偏虽然自在,但是,离皇帝太远,纵然是有经世安邦的才德,皇帝又如何会知道呢? 哪怕是对权位不感兴趣,身为宗室,有时也难免会被连累,能早些得到消息,便多少可以得些先机,多些转寰余地…… 更不必说,自从孝武皇帝建内朝,自丞相以下,公卿官吏、诸侯宗室又退后了一步,别说得皇帝青睐,就是想与皇帝对晤都不容易。 朝请,算是宗室最后的优待,至少,他们有机会可以与皇帝直接接触。 不过,这些与刘病已都没有什么关系。 对于刘病已来说,他不想错过这次朝请,主要是想看看新君究竟如何! ——以刘病已如今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先帝的大丧。 除了知道即皇帝位的是昌邑王之外,刘病已对新君一无所知。 ——他也曾试图在大将军幕府找一找这位皇帝的记录,但是,一无所获,向大将军长史询问的结果,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摇头微笑。 ——显然,霍光不愿他知道这位新天子的情况。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让刘病已安心,因此,他几乎是刻意地忽略某些事实——这样的大朝会上,皇帝又能表现出多少性情呢? 未央前殿的大朝本来就是一件礼仪性大于实际意义的事情! 隔着重阶,隔着排列整齐的宗室、官吏,刘病已能看见的只是帷幄之中的黑色身影,能听到的也只是由御史等人转达的话语。 因此,刘病已只能在朝会结束之后。失望地离开未央前殿。 走出殿门时,刘病已有些犹豫地停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身回头,而继续前行,走出前殿,着履离开。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会少了霍光的,但是,同样,这样的场合也是不适合他与霍光有任何的交集的。 霍光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不意味着,霍光会对刘病已少关注一分。 今时今日,下定了决心的霍光只会更加关注刘病已任何一点表现。 因此,发觉了刘病已那点犹豫,霍光便不能不多想一下,随即便想到了长史之前所报之事。 明白了刘病已可能的想法,霍光也犹豫了一下,但是,随即便还是撂开了。 ——有些事情不适合皇曾孙知道。 ——不过……他的确有很久没有见皇曾孙了……也许……应该和那个孩子再谈谈了…… 霍光细细地思忖着,面上却是不露半分,脚下更是仍然与平素一样,一步不错地走着他走了三十年的路,从前殿到禁中,随后开始处理政事。 刘病已却在端门被拦了下来。 “表兄长乐未央。”稍讶之后,刘病已便正色行礼——拦下他的是霍云。 先帝丧服未满,身为中郎将霍云与刘病已一样,都是大功丧服,不过,与刘病已的一脸肃穆不同,尽管身着丧服,霍云仍然是一副漫 不经心的带笑模样,听到刘病已的称呼后,那抹笑意就更明显了。 能在端门拦人,是因为霍云正当值,身边自然有与他熟识的郎官、卫士,听了到刘病已对霍光的称呼,众人自然稀。 “君之表弟?”一个同样是中郎将妆束的男子疑惑看向霍云,随后又看向刘病已,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的疑惑更盛:“君乃宗室?” ——霍氏有宗室之戚? …… 有些事,想明白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男子的神色骤变,眼中的疑惑之色全消,转而就变犀利起来。 尽管如此,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刘病已一眼,只是对霍云道:“奉朝请之人出之已众,君若另有它事,亦无妨。” 霍云一怔,随即便面露喜色,对男子一揖谢之:“谢将军。”又对其他人行礼:“有劳诸君。” 其他人哪敢受他的礼,慌忙行礼答之,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霍云拉着刘病已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让霍云离开的中郎将。 那位中郎将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扫了众人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任务,众人也是一凛,哪里还敢多想。 众人也明白——平素,不论是霍云,还是其它中郎将,都能与属下谈笑玩乐,但是,某些事,却不是做属下的能涉及的。 ——自然,有些话,这位中郎将能与霍云说,其他人却是不明白最好,包括同为中郎将的人。 ——毕竟,不是所有的中郎将都是右将军的长子。 被霍云拉进中郎将的庐舍,刘病已才算有机会问个明白:“表兄何故……” 没等他把话说完,霍云便爽快地做了解释:“吾兄欲与君见。” ——霍山?! 刘病已不由讶然——他从四岁开始由掖庭养视,可以说是在禁中长大成人的,与此同时,霍光,霍家的权势都在不停的扩张,他如何能不清楚霍家人的人事? ——霍光只有一子,却并不被重视,反而是霍光的两位从孙,一直倍受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倚重。 ——霍云拜中郎将,掌北军大权,自不必多说,而霍山历任诸曹、尚,又常常被霍光带在身边,俨然是被全力栽培的架势。 ——虽然辈分低,但是,霍山的确是霍家后辈是最年长的一位,再加上霍光独子的出身也的确尴尬,从某种意义上说,霍光对霍山的栽培也是应有之义。 尽管如此,刘病已也从未见过霍山——事实上,在与霍云同里而居之前,霍光从未让他结交霍家人。 刘病已之所以讶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霍云、霍山…… ——下一个是谁? ——大人的想法……究竟如何呢? 刘病已一边揣测着,一边跟着霍云往僻静的宫巷走去。 高墙窄巷,光影婆挲中弥慢着未央宫特有的阴沉气息,刘病已熟悉这样的气息,也因此而放松下来,哪怕霍云突兀地止步,并迅速地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扉,他也没有受惊紧张。 “曾孙且入。”霍云没有进门的意思,反而摆出一副极其郑重的姿态,示意刘病已独自入内。 刘病已不由一怔,随即便举步入内。 ——若是换个地方,他还得想想危险什么的,在未央宫…… 刘病已的唇角微扬——此时,若是他在未央宫里遇险,大汉天下于他,也就没有安身之处了。 门内是一方屋舍围出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是闲置的库房。 霍山立于庭中,认真地看着一派平静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心中不由就回响起霍云之前对这位皇曾孙的评价。 ——这就是他们的血亲?! 尽管心中波澜起伏不定,但是,霍山并没有显到面上,在少年止步时,他便恭敬地俯身执礼:“皇曾孙长乐未央!” 刘病已讶然,随后便同样执礼回答:“表兄长乐未央。” 听到刘病已的称呼,霍山不由跳眉,心中却感觉熨贴。 ——这个少年……的确不俗…… 两人直起腰,相视片刻,同时莞尔。 “冒昧相邀,尚祈见谅。”霍山首先开口,却是先致谦。 刘病已低头致意,并没有开口——霍山相邀,又是在未央宫,想必不会客套太久。 霍山也的确没有再客套:“曾孙乃宗室適脉,可知高皇帝生而及长,皆有异象?” 刘病已愕然,会意过来便骤然变然,只觉惊心动魄。 “……狂悖!”(未完待续。)(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69、决心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何为异象? ——所谓“天垂象,见吉凶。”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崇天敬祖,以天为道,天下之主称天子,既然是天子,自然也就应该与众不同,令人敬畏、信服。因此,自黄帝以降,每个王朝都总会有那么一些传相伴,印证着他们是得上天眷顾的天下之主。 横扫六合的始皇帝不例外,起自草莽的大汉高皇帝也不例外…… 就连已崩的先帝……也不例外! 然而,在这个新君已立的时候,身为霍家未来掌控者的霍山却在未央宫中,与他密谈……“异象”!? 刘病已如何能不明白——这意味着霍光,甚至更多的人,譬如……张安世,正在策划着一件极其可怕的……狂悖之事! 对于刘病已近乎惊怒的斥喝,霍山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低头躬身:“曾孙当出矣。” 这种恭敬的拒绝姿态让刘病已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很显然,霍山仅仅是将一个暗示告诉他,并不是与他商量什么,更不是希望他做什么——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什么。 刘病已抿了抿唇,盯着始终不起身的霍山看了半晌,才缓缓地松开双唇,说了一句:“中郎将长乐未央。”说完,他慢慢地转身,走向来时的那扇门。 霍山躬身低头,看不到刘病已的动作,唯一能看到的衣裾也慢慢地离开了他的视野,随后,他只能听到衣裾擦过草叶的细微声响,之后,便是门扉启合的动静。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地直起腰,盯着紧闭的院门看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无声地笑起来,随即举步,从另一道门离开。 未央宫固然是门禁森严,但是,对于可以通籍禁中,又负责宫禁守卫的霍山来说,找一条捷径是很简单的。沿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廊道,转了几个弯,霍山就到了霍光平素决事的白虎殿。 白虎殿是在禁门外,出入还算方便,至少,在这里,如杨敞等外臣也可以直接参与议事,因此,只要霍光在白虎殿,白虎殿内外的人总是不少的。霍山的身份不同,又有霍光的交代,因此,殿下侍奉的郎官并未阻拦,不过,霍山一向极有进退,在殿门前就止了步,打算先询问一下何人在殿内。 “将军正候中郎将。”霍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个慵懒的声音就从殿门内传来,霍山微讶,轻挑眉角,同时抬头望向出声之人。 “冯君。”霍山微笑颌首,向霍光的心腹大奴致意。 见霍山如此,冯子都连忙收敛起散漫的神色,恭谨回礼,随即侧身避让到一旁的角落,不再言语。霍山这才步入殿门,往霍光所在的东厢走去,果然未再遇到询问之人,即使是守在东厢外的黄门也没有出声,而是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冯子都并未妄言。 “如何?” 刚入东厢,霍山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了霍光的询问。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霍山觉得霍光的声音有些颤栗。 “曾孙谓……”霍山下意识地立即开口回答霍光的询问,却在那个词将出口前停了下来,咬了咬牙,才低着头,闭着眼,将刘病已地原话说了出来。 “曾孙谓我等狂悖。”霍山力持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尖利。 东厢内,除了霍光与霍山,只有张安世一人。从霍山入内,张安世便微微抿唇,这会儿,听到“狂悖”二字,原本还算镇定的神色不由一紧,随即便放松下来,显出释然的意味。 霍山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张安世的神色,霍光却是在得到答案后,便看向张安世,自然没有错过张安世这一神色变化,同时,他也在张安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尽管模糊不清,但是,霍光知道——他应该也是同样的释然。 “子孺……”霍光唤了张安世一声,虽然没有言明,但是,询问之意明显。 张安世同样没有明言,只是稽首至地:“固所愿尔。” 霍山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自己从祖父,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胆量问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位皇曾孙……是不是……将为皇帝…… 霍光也无意为自己的从孙解惑,与张安世相视而笑之后,便挥手让霍山退下。 退出东厢,霍山微微皱眉,隐约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有些不对……不,是完全错了! 霍山比霍云更早接触到宫廷,这意味着他更早知道霍光在朝中、宫中的作为。作为霍去病的长孙,尽管托庇于霍光,但是,霍山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听命的一方,事实上,相较霍禹,霍光也的确更加栽培他这个从孙。当然,霍山自己也明白,霍光待他们兄弟格外的原因中,他们兄弟别无依靠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条——霍去病从未入霍家的籍,虽然姓霍,但是,与霍家着实没有太亲密的关系,因此,他与霍云除了彼此,也只有霍光一家算是亲人了。 霍山一直都认为,霍光重用他们兄弟是因为他们兄弟只能依靠他,但是,现在,霍山不敢确定了。 ——也许……他的这位从祖父只是想栽培他们…… ——仅此而已……并没有那么多他所以为的利益考量…… ——应该……是吧…… “霍君有惑。”张安世看着霍光,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言道。 霍光扶着凭几,正在思忖,听到张安世的话,也不过微笑,随口道:“山一向思虑周密,难免有所觉察。” 张安世看出霍光的敷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军何不遣子行此事?” ——为刘病已暗中筹谋,又通过暗示试探也告知,这种明显的加惠难道不应该让霍禹去做吗? ——让新君记住…… “禹?”霍光的神色顿时一凝,随后轻叹一声,苦笑着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张安世知道霍禹的才干、品性都不算极佳,但是,毕竟那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之前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这会儿倒是惊讶了:“大将军……” ——霍光这完全是不指望霍禹的姿态了! ——难道霍光根本不指望霍禹继承他的权位? 张安世惊疑不已,但是,即使他与霍光如今已是共同进退的亲密关系,在这件事情上,张安世也没有任何身份发表意见,因此,他很明智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反而把话题转回了之前所议的事情上。 “上所为甚狂,大将军以为如何?”张安世仍然不放心刘贺。 ——无论如何,如今君臣名份已定,废立就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因此,尽管明白霍光当时如此选择的原因,张安世仍然觉得这并非万全之策。 ——若是张安世来做决定,必然不会如何决定。 ——反正是让那位皇曾孙登基,还不如借用大行皇帝遗诏的名义,直接立刘病已,连理由都是现成——武帝嫡裔,且自幼养视于掖庭。 ——可惜,霍光不愿意! ——只要稍有差池,他们死不足惜,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背负上大逆的罪名! ——哪怕成功了,他们也不得不承受新君的戒备! ——只可惜,霍光不在乎! …… ——不在乎…… 张安世不禁一惊。他本就心思机敏,只是从未往此事上多想,但是,只要把霍光的种种行为放在一起,根本不必多想,对霍光的心思就一目了然了。他不由地屏息了。 ——也许……狂的不是刘贺…… “……子孺?”霍光本来正要回答张安世的问题,也算是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只是,他刚要开口,就见张安世神色数变,明显是出神了,霍光不由讶然,随即失笑,摇头轻唤张安世的字。 “大将军。”张安世立刻回神,低头应答。 霍光并没有与张安世计较的意思,轻笑着道:“我唯恐上言行谨慎。” 霍光的目的很明确,因此,无论刘贺行事如何张狂无度,他都无所谓。 ——事实上,无论是谁,都永远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只要刘贺有作为,就不怕挑不出错来。 霍光最怕的是刘贺兢兢业业,垂拱而治。 ——总不能说继承昌邑王爵位十三年的刘贺血统不正吧…… ——幸好,刘贺还真不是那样谨慎的人。 ——即使昌邑诸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诫,刘贺仍然不愿意委屈自己。 ——也是,过去十三年,他也不是多么循规蹈矩的王,如今,身为天子,又如何能不想随心所欲呢? ——尤其是昌邑官属已经陆续抵京了…… 张安世并不似霍光一样乐观:“大将军,上若尽易宫禁之官……” ——只是据他所知,刘贺就不止一次跟昌邑诸臣许诺过公卿以及中官之位了。 ——毕竟也是自小就由于师傅教养的王子,又做了十三年的诸侯王,刘贺再喜欢玩乐,对官制、政务也并非完全陌生。 霍光挑眉,随即冷笑:“自是更好。” 张安世不由皱眉。 “总要忍无可忍才好。”霍光轻声道。 张安世抬手揉了揉眉心,终是忍不住问霍光:“大将军欲尽承恶名?” ——霍光这是要将错全推到刘贺身上,又何尝不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权臣名声……对为人臣者……从来不是好事! ——自然也就只能是恶名! 霍光一怔,刚要回答,就听殿外传来杜延年明显焦急的声音:“大将军,臣有急务须奏。” 霍光与张安世都是一惊,竟同时按几而起,直接走到殿外。 杜延年就在殿门外,见霍光出来,也不多说,直接长跪,双手奏上一块牍板。 ——尺一板! 霍光与张安世一眼就认出那是天子诏才能的牍板,两人心中再次猛然一惊。霍光伸手抓过牍板,凝神细看。 张安世没有凑过去,而是看向正在起身的杜延年。周围都是霍光的亲信,杜延年也没有避讳,低声道:“上诏,易节上黃旄以赤。” 张安世顿时觉得心跳停了一下,连忙看向霍光,却见霍光抬手就将那块尺一板掷出。 “狂悖!”霍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并不高,张安世与杜延年却不由颤栗,立刻肃手低头,不敢多动一下,其它人更是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应声。(未完待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更新说明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首先为最近的更新向所有订阅本文的读者说一声对不起。 这种作法不止像sisuo说得难看,对各位真心喜欢本文的朋友更是伤害。所以,我不会再继续这样的更新了。 其次,必须再次说一声对不起。 本文的更新必须暂停至少一周了。 本月,在母亲住院之后,单位又在安排一次大项的活动,我已经尝试过维持日更了,但是,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易楚只会修改已发章节。修改情况,易楚会通微杂志说明的(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修改完毕后,易楚只能说尽量更新,无法再保证日更了。 至少得等易楚的母亲出院之后才能恢复日更。 最后,感谢所有订阅本文以及给予打赏的朋友,希望各位与各位的家人健康快乐。 ——真的要保重身体,健康是福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hu)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0、决意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平旦时分,天边刚刚萌白,值宿了一夜的宫人悄然地与接替之人交接了各项的事务,蹑手蹑脚地退出宫殿。 出了殿门,倚华便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毕竟年纪大了…… “长御!”旁边忽然传来轻声却又清晰的呼声。 倚华循声望去,就见郭穰站东侧的台阶上,探身向自己招手。 “中长秋?”倚华挑了挑眉,走了过去,敛衽行礼,“尚未贺君履任。” 大行皇帝崩,朝臣变动不大,但是,宫禁侍奉的中臣、奴婢却有不少都必须去陵园、陵庙侍奉,因此,少府、詹事两官几乎清了一大半。皇后宫中诸人虽然不需要去平陵,但是,太后总不能长居椒房,修整长乐宫又抽去了不少人,于是,郭穰就迁了中长秋。虽然也未必能在这个官位上待太久——新君已即位,就算之前这位新君没有王后,如今也不急着立皇后,但是,总不会乐意后宫尽是旧人的——等太后移驾长乐,他们这些人多是会成为太后官属,而不是在未央宫任职。正因为如此,郭穰并不是很在意中长秋的位置,自然也就知道,倚华纯粹是说笑,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歉意,因此,他无所谓地耸了肩,随即正色对倚华道:“出事了!” 倚华不由挑眉——郭穰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郑重,但是,并没有惊慌。 ——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见她没有动容,郭穰也放松了神色,眼中不加掩饰地显出一丝幸灾乐祸:“县官诏,变易节上黃旄以赤。” 倚乐并没有如郭穰一样幸灾乐祸,而是脸色数色,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郭穰:“大将军如何?”语气竟有些凝重。 郭穰自然看出了她的神色,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这个问题,不禁更加愉悦,不过,他也相当谨慎,倾身凑到倚华的耳边之后,才低声道:“据说,大将军当着车骑将军与太仆的面将尺一板掷于庭中。还说了——‘狂悖’!” 张安世迁车骑将军是在昭帝崩后,霍光直接在宣室亲笔写了奏事,让皇后划可加印就封下诏,随后就将金印与诏给了同在殿中的张安世,因为张安世一直都领着光禄勋与右将军的印,本就担着宫禁卫戍之责,此番迁转不过是为了让张安世更加名正言顺地调动北军,防止京师内外南北军统领不一,给人可趁之机,因此,霍光办得急,张安世接得更低调,毕竟,北军战力强,却在城外,又多是霍光的子婿亲戚统领,霍光不可能亲自一一去下令,自然也就需要一个能压得住那些亲眷的人去调兵遣将,张安世算是最合适了。 见郭穰这般故作谨慎,实际却毫不避讳——看都不看周围,根本就是不避耳目嘛——倚华便知道,这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想来也是,都掷到庭中了,就算殿上别无旁人,庭中也不会少人的。——霍光所在的宫殿,又不是什么偏僻无主的殿堂,内外侍使之人绝对不会少的。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明霍光并不避讳了…… 想到这儿,倚华不由皱眉——霍光这是想干什么? ——变易节旄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汉节的旄一直是赤色的,会改成黄色还是因为当年巫蛊之乱中刘据用节调兵,孝武皇帝为了区分才下诏更改的。 ——恢复旧色而已,哪里扯得上狂悖? ——更何况,她从来不喜欢黄旄,霍光会喜欢这个时时提醒旧事的变化吗? …… 尽管有些琢磨不透,但是,倚华还是没有阻止郭穰去向太后报告这件事——郭穰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而且,太后也的确需要知道这些事。 兮君对郭穰报来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只是挥手让郭穰退下。 倚华休息之后重新来当值时,才知道太后竟然反应十分平静,她不由一怔——上官太后不是那种多智近妖的人物,但是,自从上官家出事之后,她对朝堂的关注度并不低,不可能对这样的消息毫无反应啊…… 怔忡之后,倚华就明白了——太后对霍光的计划不说一清二楚,也必是明白其所求的。 倚华的心顿时一紧,咽喉也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开始喘不上气了。 也许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倚华一抬眼就看皇太后正看着自己,神色平静得让她忍不住心惊。 “陛下……”倚华下意识地低头稽首,心中却忍不住思索——自己究竟惊什么啊? 兮君看着自己的亲近长御伏首在地,却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是在出神思索什么。 郭穰微微挑眉,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 兮君看向郭穰,随后垂眼道:“说。” 郭穰向皇太后的位置膝行数步,随即稽首低语:“京中流传异事——言尚冠里数有光燿。” “尚冠里……”兮君重复了一遍,轻轻摇头,却没有再问,只是摆手让郭穰退下。 郭穰还想再进言,却被倚华扯了一下衣袖,只能低头不语。 半晌,兮君扶几起身,向殿外走,殿中诸人也都起身跟上。出殿后,兮君并没有乘车或辇,而径自走向台阶,慢慢走了下去。 一干侍御虽然不解,但是,也没有人敢出声,毕竟,很明显,皇太后的心情并不好,也正在想着什么。倚华与郭穰更是不解——他们以为这就是一件趣事,并不影响什么啊…… 兮君并没有走太远,还没到椒房殿前的二出阙就停下,随后就看着正前方出神——重重宫墙之后,隐约可以前殿的顶角檐边…… “中长秋。”兮君忽然出声,其它人还好,被唤的郭穰却是吓了一跳。 “臣……臣在!”郭穰急趋向前,低头应诺。 兮君慢慢地下令:“去查,宫禁、朝上,昌邑人都任了哪些职。” 郭穰一愣,随即应唯而退。 兮君转过身,又吩咐身边的宦者:“从今日起,县官的行止,每日朝暮报我。” 宦者一怔,却没有犹豫,低头应唯。 对于宫人、宦者来说,宫禁之内,皇帝的行止从来都不是秘密,更何况是现在这位皇太后想知道,自然有的是人来报。至于皇太后为什么想知道,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真想弄明白。 皇太后的命令简洁清楚,宦者自己办得更清楚,当天夕食时,刘贺一天的行踪,包括与臣下的对话都整理成简,送到了兮君的案上。 见兮君将所有看完的简命人当面焚毁,倚华有些怪,但是,她更好的是皇太后要刘贺的行踪有什么有呢? 如今,虽然,不少人都知道霍光对皇帝不满,但是,霍光对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敬,也从未说过什么可以作把柄的犯上之言,对皇帝的诏命也没有明显的违逆。当然,细心之人也会发现,自新帝登基以来,除了必须的朝会,霍光根本没有在其它场合见过皇帝,也就谈不上恭敬不恭敬了…… 这种情况下,查皇帝的行踪有什么意义呢? 倚华想问,但是,看看沉默的皇太后,她却有些不敢了——最近,或者说,从先帝崩后,这位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后就越发地让人捉摸不透了。 是的,捉摸不透!并不是什么让人敬畏之类的气质,但是,那种不知深浅的感觉,真的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倚华也没有将疑惑说出口——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结果已经看得见了,她又何必纠结这些过程中的旁枝细节呢?更何况,比起皇太后的想法,她更想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或者说,最后会以什么的形式得到结果呢? ……事实上,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并是倚华一个。 也许是因为霍光的沉默,也许是因为昌邑旧臣陆续抵达长安,也许是因为…… 总之,也许是因为刘贺觉得自己的帝位十分稳固了,他开始打算在长安重温昌邑的生活了。 ——其实,也就是他的唯一的爱好。 ——游猎! 没有人进谏。 龚遂倒是跟安乐又说了一次。 那一次,龚遂几乎是哭着对安乐道:“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安乐应了,但是,他已被刘贺任命为长乐卫尉,皇太后正等移宫,他本就事多,刘贺又频繁出游,哪里有机会再进谏言,龚遂又见了他一面,之后,就再没有对刘贺进谏。 王吉抵京后,也是先问了刘贺的作为,随后去见了龚遂。 龚遂的庐舍中,两位昌邑重臣相对而坐,不仅无语,连相视苦笑都没有。 ——劝谏?作为看着刘贺长大的王臣,他们劝得还少吗?就是临行之前以及来京的一路上,他们劝谏得也不少,但是,有用吗? ——至于说作为,他们的根基不在长安,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总得试一试……”王吉闭上眼,轻声喃语。 龚遂抬头看向多年的同僚,点了点头,却同时又叹了一口气。 ——再试一次,真的能有用吗? 王吉睁开眼,看向龚遂,神色却仿佛望着一片虚空似的茫然,半晌,才垂下眼,轻声道:“虎狼之药只能一剂,成与不成,都对得起你我之心了!” 龚遂轻轻点头,神色凝重。 舍内又沉默了半晌,龚遂闭目苦笑,轻声对同僚道:“成与不成,你我皆难全身而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 71、移宫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刘贺是个很喜欢游猎的皇帝,当然,汉室天子也少有不喜游猎的。 归根结底,秦朝太短,汉室的精神同样承自那个距离并不久远的大争之世。既然是大争之世,尚武、争先便是必然的主流。更何况,自汉室鼎立,帝冕之上沾染血渍并不偶见。因此,大汉天子不可能如后世的天子一般,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只需垂拱袖手,便可天下归心,自成圣明——他们太清楚武力对自己的重要了。 刘贺同样如此,尽管他并没有受过正经的皇室教育——他毕竟只是诸侯王之子,并不是自出生就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皇子——但是,他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 ——皇帝对诸侯王的压制同样是基于皇帝对地方的绝对控制,其中就包括军权。 所以,在王吉、龚遂等人担忧的同时,刘贺对他们的进谏置之不理,也并非只是贪玩任性,他也有相当不得已,更重要的是,刘贺对于置身未央宫,有着直觉般的反感,那是源自心中最直接、最直白的恐惧与戒备。 ——身家性命皆Cao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权臣之手! 刘贺不会天真地认为,只是因为自己已登基,是天子,霍光与其它汉臣就肯定会献上自己的忠诚与恭敬。事实上,当成为天子的兴奋与激动稍减,惶恐便在刘贺的心中不停弥散——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自接到诏,刘贺身边的幸臣总是奉承着以孝文皇帝来比方他,但是,真正登基了,刘贺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是怎么进的长安,他又是怎么进的长安? ——孝文皇帝能做的事情,他哪一样做到了? 当最初的兴奋消退,最直白的惊恐便一直如影随形,刘贺的确不是什么贤良聪明之人,但是,他也不是痴傻愚钝到什么都不明白的人,而且,他五岁为王,纵然再不肖,该学该知的东西也自有人一一教导,只要稍稍冷静,再一一对比,他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军政大权都在霍光的手中,而且,霍光是武帝诏令的顾命大臣,昭帝偏又从未亲政,如今,他不提归政,朝中更无人敢作声,因此,霍光是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 ——为臣者掌握实权,为君自然只能被架空。 刘贺很清楚,他这种被架空与惠帝、武帝当初根本不同——霍光的权位不是来自于他,相反,是他必须倚靠霍光才真正立足,可是,只要想想从最初被征召入京以来的一切待遇,霍光对他是何想法简直就不言而喻了! 这种情况下,他能怎么办? ——他是不想惹怒霍光,但是,他更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刘贺都想象过,自己也许哪一次吃了什么又或者在哪儿睡着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后来了! 这种情况,他能安心在未央宫做这个皇帝吗? ——他宁可与自己一贯的亲信在一起,离未央宫、离长安都越远越好! 安乐与龚遂的谏言,他都听了,也听懂了,但是,让他把一切都寄望于自己妥协后得到霍光的支持……他不敢! ——归根结底,霍光需要与他妥协吗? ——如果霍光真的维护他,当初他又怎么会那么狼狈地入京呢? 刘贺并不笨,只要看清这一点,他就知道,当皇帝这件事,从开始就不由他决定,那么,如何结束也不会由他决定。 事实上,刘贺也没有想错,只是他并不清楚,直到现在,霍光也还没有想好,该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将这一切结束。 刘贺的惶恐也在霍光的意料之中——他越惶恐就越需要更多的力量拱卫,自然而然地,也就很成功地将汉臣推到了霍光一边——昌邑旧人任职的越多,秩位越高,原来的汉臣能得到的自然就越少。 张安世一向谨慎,不愿多置一词,杜延年在霍光面前却少有顾忌,他直接问霍光:“将军尚有何顾虑?” 只有他们二人,又是在自己府中,霍光也没有对他隐瞒,沉吟着说了两个字:“原由?” ——是的,霍光担心的就是这个。 ——史笔昭昭,他倒不担心自己的身前身后,而是担心,若废得不够名正言顺,再立的新君可能天下归心? 杜延年有同样的担忧——刘贺所行的确有诸多的不合规矩,但是,毕竟没有真的做下什么天怒人怨的残酷错事,毕竟,天下权柄本就不在他手中,自然也做不得大事,做不得也就不会错了…… 正因为刘贺的举动,杜延年更担忧另一件事:“将军以为县官之举是否刻意?” ——刘贺的确不是什么贤王,但是,诸侯王本也不需要多贤达,可是,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也曾听进劝谏的少年,他真的会在成为皇帝后如此妄为吗?毕竟,他即位才数日,不是数年……有那么难以忍耐吗? 霍光没有回答,张安世倒是说了一句:“县官亦在试将军。” ——经历过先帝,他们就不会对皇帝的能量有丝毫轻视。 ——那个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霍光点头,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漆案,对二人直言:“我本拟让官吏上,劾天子无道……” 张安世与杜延年并不惊讶,毕竟这个计划本就是他们一起拟定的,毕竟,群臣能议立,也就能议废,而且,刘贺让昌邑旧臣入朝实在是触动太多官吏的利益了,想挑动这个矛盾实在不是难事,但是,现在,霍光这样措辞,显然是另有想法了。 “将军欲如何?”张安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有他在,杜延年素来不会接这样明显的话题。 霍光似乎也在犹豫,沉吟了片记得才道:“昭帝葬毕,县官即有乱行,太后废之若何?” 昭帝刚葬数日,刘贺就不断出游,完全可以说是不孝,上官太后有充足理由出面……比起朝臣出面更加名正言顺!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怔——这个计划的确比之前那个更妥当,但是,这样也会让皇太后的权势更盛……霍光究竟是遗漏了,还是有意为之呢? 两人同时沉默,霍光倒也没有再追问,毕竟,事情还没有到必须立刻做决定的地步,因此,过了一会儿,他便转开话题:“这些暂且不急,县官任命甚多,我等也当出声了。幼公。”这话是对杜延年说的,杜延年也没有推辞,立刻就应下:“诺。” 从霍光幕府离开,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去自己的官署。 自从刘贺即位,霍光便严令宫禁宿卫之人不离宫,张安世自然也不例外,除了霍光召他议事,他一直都在宫中的光禄勋寺,其他人也是如此。 到了光禄勋寺,张安世还没上堂,就见自己的长子匆匆迎了上来,行礼之后便低声道:“大人,太后诏,明日迁长乐。” 张安世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便想起昨日,霍光出宫时随口对说了一句:“长乐宫已备,子孺可选郎宿卫。”回过神来,他就听到长子轻声赞叹:“太后有胆略。” 皇太后搬到长乐宫是定制,只不过长乐空置太久,先帝在世时也不便先把长乐宫整理出来,只能按制维持,直到先帝崩,少府才开始布置宫室,其中又要考虑皇太后的喜恶,再精益求精,能在两个月完成,少府上下也真是竭尽全力了。不过,张千秋如此赞叹的原因却是因为,就在数日前,皇帝罢免了霍光的女婿,将自己原来的相任命为了长乐卫尉,执掌长乐宫的宫门守卫,其中的意味昭然若揭。这种情况下,皇太后还敢移官,就不能不说一声有胆略了。 张安世却不由皱眉,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承认,霍光的这个外孙女确实不同寻常,但是,这位幼年入宫的皇太后真的会行险吗? ——是有什么事上官太后明白了,他却不明白吗?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通,张安世便暂时抛开这个问题,召来属吏,商议调哪些人去长乐宫宿卫。 杜延年是太仆,皇太后移驾这种事是必然要他参与的,因此,他与张安世同样得到了消息,甚至,他还接到了皇太后的诏,明确地要他清点皇太后所属的马匹车驾,除移宫所需,其余尽先入长乐。 使者离开后,杜延年对太仆丞道:“这就是没有中太仆的结果。” 当值的太仆丞是张敞,对主官的抱怨,他只是听着,没有宽解,也没有附和,等杜延年说完,他才问是不是由他去办这件事? 杜延年却摇头:“太后有诏于我,不宜另遣人行事,君……可自便。”说到最后却是笑了。 张敞一愣——这话可不想是主官平素的语气措辞了。 “太仆?”张敞有些犹疑——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杜延年点头:“君所正当时。” “诺。”张敞立刻行礼谢过,他是杜延年任太仆后亲自简拔的人,因此,前些天,安乐当上长乐卫尉,他就准备了谏章,却没有直接奏上,而是先给杜延年看了,当时杜延年摇头让他暂时不要奏上,说是时机未到,他也就没有往上送,这些天等下来,他正有些着急——若是有人先上了相似的奏章,他写的就没有意义——杜延年却松口了。 张敞没有多问,回去后,第二天就呈上了那份谏章。不过,第二天,最重要的事并不是任何国家大事,而是皇太后移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卷七:定鼎之长乐 72、定策 最快更新长乐夜未央最新章节! 上官太后从椒房殿搬到长乐宫,看起来不过是依礼而行,理所当然,但是,朝中很多人都与张安世一样,隐隐觉得不对劲。 张安世甚至问了杜延年,杜延年怪地看了他一眼:“移宫长乐,太后则正位,诸事亦当奏东宫。” 如果说,皇帝的身份对臣下是威慑,那么,长乐宫中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对皇帝又何尝不是威慑呢? 奏事东宫则是一贯的规则,代表着皇太后可以与闻国事甚至决定国事的权力,只不过,实际上还是要看两宫的强弱究竟如何,只是,长乐宫已经无主太久了——大汉已经整整五十二年没有皇太后了——大多数人对皇太后的权力根本没有认识,自然也就想不到。 张安世讶然,半晌才开口,却是说一件根本不相干的事情:“大将军并未定策……” ——昨天,霍光明显是还没有决定。 杜延年轻叹:“太后已定策……” 两人站在未央东阙,看着皇太后法驾浩浩荡荡地从未央宫往长乐宫去,却是同时沉默了。 ——皇太后与皇后终究是不同的。 事实上,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是他们,在看到皇太后摆开驾势移宫之后,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不管年纪如何,上官氏都是大汉的皇太后,是大汉天下最尊贵的人,即使是皇帝,也是要在她面前低头称臣的! 刘贺就是其中之一。 在行礼恭送皇太后登车的瞬间,刘贺几乎想把人拦下来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霍光与朝中的公卿大臣都在,因为负责警跸的是张安世。 上官嫱年少,刘贺也未及弱冠,自从刘贺入京,除非必要,上官嫱从不见他,就是见他,也是侍御围绕,端坐帷中,从不多话。刘贺一直以为,这位皇太后就是霍光的一个傀儡,但是,看今天这个场面,他却有点拿不准了。 其实,与朝臣一样,霍光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准备搬去长乐宫的,不过,这本就是他承诺过,也应当是她自己拿主意的事情,所以,惊讶之后,他也没有着急见兮君,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到椒房殿见兮君,却只是问了问长乐宫是否诸样齐备,椒房诸物是否皆已迁。 这种问题自有詹事回答,兮君只说自己去看过长信宫了,诸样都还算妥贴,最后还笑道:“县官未备长秋宫,纵有遗漏,亦可再来。” 霍光也是同样的心思,因此,当他听到兮君登车时对刘贺说的话时,他才真正凝神。 兮君很认真地刘贺说:“长乐卫尉为县官故相,县官之心可安矣!” 刘贺当时就是一怔,兮君的声音并不高,除了霍光离得近能听清之外,其余朝臣只当皇太后在与皇帝说正常的套话——就如兮君之前每次与刘贺相见时一样。 与杜延年想的一样,霍光当时也明白了自己外孙女的想法——她并不想做一个被新帝拿捏住当摆设的皇太后。 ——皇帝安心了,她呢? ——当她不能安心时,其他人呢? 同样在低头恭送皇太后的霍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外孙女终于长大了,不再是总让他担心能不能长大……能不能活下去的孩子了! ——雏鸟总是不安分地想飞,却不知道,当她长大,为了她能更好地活着,成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安全的巢穴,让她自己去飞,去寻找…… 霍光思忖着,却还是不忍心——人终究与禽兽不同,纵然知道放手最好,但是,总是忍不住想让自己再多护着孩子一点…… 对自己的孩子,很少有人能硬起心肠,但是,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送走皇太后,霍光领着群臣向刘贺告退,神色顿时就变得肃然起来。 ——兮君明显是在表达着什么…… ——只可能是这位皇帝做了什么…… 霍光知道,自己之前的退让终究还是刘贺有了一丝可乘之机——最起码,后宫之中,昌邑人已经可以把持住了…… ——至少是让兮君已经不敢再安住在未央宫了。 从未央宫到长乐宫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但是,出了未央东阙,兮君才开始放松下来——她也真的担心皇帝会不放行。 倚华与太后同乘,也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不仅是兮君,所有中宫侍御的心都是提着的。 ——这些天下来,谁也拿不准刘贺究竟会做什么了。 真正到了长信宫,兮君才终于安心,即使如此,她交代的第一件事还是让亲信中人接掌长乐宫中各门户——宫门她没有办法,但是,宫门之内,卫尉是管不着的。 ——宫殿掖门户是光禄勋的职责,皇帝不在长乐宫,长乐宫只有侍郎与郎中,人数并不多,掌门户不过是名义上的职守,主要还是皇太后出行时充作仪仗,因此,长乐宫的宿卫主要还是由中人在做。 本来,昭帝崩,掖庭的贵人、宫人都去守陵,宦者中除了天子近从去帝陵寝庙侍使,其他人却是仍然要在宫禁之中继续原来的职守的,但是,刘贺这十来天的举动却让少府不得不将很多人调到长乐宫——长乐宫能整理得这么快,人手增加了至少一倍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兮君也就只安排了这一件带,其它的都还没来得及交代,霍山就到了。 “大父有命?”不等霍山行礼,兮君就直接问了。 霍山很是意外,却还是向她行了礼才回答:“大将军问陛下,县官可曾无礼?” 兮君一怔——霍光如此匆匆地派人来,竟是担心她之前受了委屈…… “……陛下?”皇太后面前,霍山不便随意抬头,但是,兮君沉默得有些久了,他不禁也变了神色。 兮君回神,摇了摇头:“县官朝见都是在长秋门行礼即还。” ——刘贺与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几次,又怎么可能无礼呢? 霍山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想再开口,就听兮君道:“我有给大人,请表兄代我转致。”话音方落,就有长御将一只素囊放到他的膝前,封泥上是“颀君”二字——这是兮君的私印。 霍山将囊收起,行礼请退后又说了一句:“陛下且安心。” 兮君一怔,直到霍山退出东厢,殿内明暗陡变,她才回过神来,随即便苦笑起来:“安心?”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已足够殿上的侍御都听见了,于是,或站立或跽坐的众人都立刻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此时随侍的人都算是兮君亲信倚重的,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后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宫中所有知道情况的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即使现在,这些跟着皇太后离开的人与那些之前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想方设法调出未央宫的人都还在担心,自己究竟会不会被灭口。 倚华同样担心,但是,这种担心并不能宣之于口,因此,她与殿内其他人一样,只能沉默地等待。 苦笑之后,兮君也沉默了下来,殿上的气氛更显凝重,半晌,她才抬眼看了一圈殿上诸人,随后轻抚玉几,一字一句,低声但轻晰地对众人说:“朕不安心,尔等亦然。故,势在必行。” 此次移宫,兮君郑重地送走了保傅,因此,此刻,离她最近的就是倚华等亲信长御,众人几乎是提着心听太后说完最后一个字,随即便同时松了一口气。 ——都是在宫禁之中侍使多年的人,谁都知道,这繁华宫禁之中,最危险的不是犯错,而是犹豫! ——犹豫只会错过机会,然后便是万劫不复。 ——对他们这些奴婢中人来说,贵人们的犹豫更加可怕。 ——因为那些贵人犹豫一瞬,他们这些人可能就多死一些。 ——此时此刻,无论皇帝如何,只要皇太后有决定,就代表要有结果了。 倚华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稍稍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又有了新的担心——皇太后决定了,霍光呢? ——没有霍光,皇太后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担心直到皇太后就寝时,倚华趁着单独侍使的机会才低声问了兮君:“陛下,大将军可知陛下之意?” 兮君轻笑:“大父吗?此时必知。” 倚华立刻会意,自然是大惊:“陛下……” 兮君看向这位一直随侍的长御,神色有些凄凉,却一直在笑:“大父要的只是名正言顺……大义所在……” ——的确,霍光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倚华明白兮君的意思,自然也就明白,这位皇太后想起了什么。 ——六年前,霍光同样是名正言顺,大义在握! 倚华稽首在地,不敢抬头,好半晌,她才听到兮君轻声道:“长御,有大父,我总是安心的……” 倚华讶然抬头,就见兮君倚着玉几,几缕长发正好将她的脸隐在阴影中,让她完全看不出这位皇太后的神色,但是,她莫名地觉得,兮君说的是实话,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就更觉得心酸。 ——这位皇太后才十五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