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女灭仙录》 第一章 古井 朦胧与现实交织的虚空里，她听到前方有水声，仿如自己的脉搏，一刺一刺的跳动。 她拨开面前没有形态的黑暗。 黑雾后，一轮月亮被囚禁在古朴的洞穴中，清冷的月光潺缓流入古井。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月光如水的画面。 幽洞，流月，古井。 这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她行走在洞穴中，来到井边。 一潭井水，无风自动。水波粼粼与月光交融，也不知是月光点亮井水，还是井水辉映月光。 她往井中看去，水面上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座城市，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高楼林立，灯红酒绿，汽车往来繁忙，仿佛能听见喧闹的汽笛声。 那是她的世界！十年了，她第一次找到两个世界的联系。 她趴到井边，眼睛一刻也不肯松开。 她想回家！她久违的家！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接近自己的故乡。 无风自动的水面，偶尔几个骚动的浪花撞击在井壁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啪嗒……”溅起涟漪。 涟漪一圈一圈退却，高楼的影像也一波一波散开，井中的城市在消失。 “不要！”她将身子探出。 她伸手想将井里的城市捞起，却让它们消散得更快。 城市消失了，她很惊慌。不要，不要，不要……她想回家…… 然而，另有一些倒影清晰起来。 涟漪渐渐扩张成一望无际的大海。 有很多人像雨后春笋一样，从海里站起来。人，妖，鬼，仙……安静的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天开始下雨，伴着雷。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呆滞。 没有任何交流。就像鱼群的洄游，不需指引，本能的就会返回产卵地。 这些人在做什么？ 而当她看见这些人的终点时，惊恐至极。 一张巨大的嘴巴和一对耳朵，悬浮在海面上。但是没有脸和身体。 那些人自己爬进那张嘴中，舌头一卷，巨嘴一开一合，咀嚼着血肉。 破碎的内脏、肠子，随着嘴角流下，将下面的海都染成血红。它一刻不停的吃人，尸骨最终消失在那张嘴中，不知去了哪里。 她甚至已经能听到每个人在被咬碎时痛苦的呻吟。但后面的人无动于衷，仍然一个接一个爬进那张嘴中，被咬碎，吞尽…… 同时也不断的有人从海里出现，这轮回永无止境。 她震撼得无法言语，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些人明明知道被生生吃掉的结果，仍然那般麻木的爬进那张嘴中。 她想大叫，但她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她四处张望，最后发现还是有一些极少的人表情不太一样。他们看上去走得非常痛苦，挣扎着不愿前行。 但又有无形的力量迫使他们走向那个终点。有人跪着，有人趴着，但这都无法改变他们爬向那终点的宿命。 如果世上没有绝望这个词，她都不知道如何来描述他们此刻的神情。 那世界中再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湾血腥的海。各种族类永不停歇的爬进那张嘴里，不断重复。 越到后来，她越来越清楚的听到里面的声音，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就像她真正进入那个场景。 而就在这时，巨嘴咀嚼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停顿。它转了方向，微微向上。它仅仅只有嘴巴，耳朵和舌头。但那个角度，若是有眼睛，那一定是在仰视她！ 那张巨嘴向她“看”来，残留的血肉还停在唇边。它舌头舔了舔，将一颗人的脑袋卷进去，看上去格外恐怖。 就在被那张巨嘴转过来的刹那，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它在看她！它在看她！它是有智慧的！它怎么能看到她？她根本不在那个世界。 “啊！”她尖叫一声。水面一道波澜，打破了所有的画面。 她被一道力量拉扯出去，眼前一黑，跌离了井边。 这道力量很大，她几乎是摔出去的。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她浑身发抖。若不是最后一刻跌出来，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好半晌她才有所反应，她僵硬的抬起头，呆呆的往那井边望去。 古井边，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俯视井内，白袍裹身。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却仍照不明他的姿态。 白衣人注视着水中。轻袖而过，井中不安的水面再次平复下来。 她面色惨白。那男子转过身来，望着吓得不轻的她，一时没有说话。她也丧失了言语能力。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从进入这个洞穴开始，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那人站在井边，神情难测，他问出了第一句话：“怎么进来的？”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白衣男子就那么安静的等待着。 她挣扎了半天，也没记起要说话的能力。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人。 白衣男子黑眸意味不明，再次开口：“怎么进来的？” 他背靠古井，安然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阴影雕刻出他的轮廓。流月与他衣衫同色，清冷如霜。 她的眸子越收越紧，她仿佛看到这个人与井水融为一体。就像那只眼睛，此刻正注视着自己。她竟觉得，此刻它们如此相似。 她恐惧的往后爬了几步，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他：“你……” 那人看着她。 “怪物……”箐笙叫道。 “看到了什么？”白衣男子走近几步。 “你别过来！”她退几步：“这里，这里怎么会有吃人的怪物！” 白衣男子黑眸深邃：“你居然看得见它。” 她恐惧极了，想要爬起来逃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她的身体如灌了铅水，越来越沉重。 白衣男子缓步走来，就像一个死神在向自己接近，她已惊恐到极点，却做不了任何事。 他走到她身前，埋藏在阴影中的脸，仍旧模糊。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问道：“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 他低下的面容，仅被月色勾出棱角。如墨的眸子，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她颤抖的道：“我叫箐笙。来自军烬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伊始 阳光落进窗内，摇晃着外面茂密的枝叶剪影。 箐笙紧闭的双眸有些难受，睫毛抖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 木梁、土墙，陈旧的雕花桌椅。还是熟悉的房间。她躺在床上望天，一时没动。原来是做梦吗？真是一个离奇的梦。 她庆幸之余又有些失望。原来还是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找到回家的线索。 她穿越过来已经十年了。当年她是怎么到这个仙侠世界的，完全没有记忆。 这里的人类根据不同的道法修行。飞升后，可化妖、入鬼、升仙或者成佛。 但她是个凡人，而且师父说她此生都没有可能修行，只能做一辈子的凡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十年来，她没有学会一点点道法。 但对此她却不觉得沮丧。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他们的修行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只想回家，想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她一个现代人，不管在这里多少年，始终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 所以十年来，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读书。学习这里的文字和历史。因为书籍是智慧的结晶，死板的文字中，却记载着无数秘密。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发现与自己世界相关的线索。 箐笙不由得叹口气，想起那个梦，也太真实了些。但一想起那口井，她不禁觉得胃里翻腾。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喂！箐笙，你还没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箐笙听到那声音，才发现外面日上三竿。她理着衣服：“等等！我就来。” 她迅速把衣服穿好，踩着鞋去开门。 门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一身墨青道袍。 他不耐烦的挤进门：“你今天怎么回事？我都做完早课回来了。发现早饭都还没做。” 箐笙道：“惨了，我今天睡过了，早课也没赶上。你怎么不叫我？” 少年皱眉道：“我去听我师父讲道法。你总去书斋听那些历史经义。地方不在一块，还赖我。” 箐笙一面穿鞋袜，一面说：“好了好了，我这就去做早饭。” 少年道：“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犯糊涂了？” 箐笙恼道：“有你这么说姐姐的么？而且我怎么就年纪大了？” “我听说，凡人在你这个年纪，都相公、娃子、热炕头了。” 箐笙翻了个白眼：“那是这里成婚早。再说，我这十年来，辛苦把你带大，哪里还有空嫁人！你个小拖油瓶，还好意思讲。” 少年想了想：“如果你想去凡域嫁人，我也不拦你。要不，你也可以带着我一起嫁。” 箐笙愣了半天：“我说艾筱。这还有娶一送一？” “不是说儿女双全么！” 箐笙敲了他一个脑门响：“我是嫁人，还是找爹啊？你是不是傻？” 艾筱揉了揉脑门，道：“如果你要在修道者里找夫君，大多数都可以当你爹了。” “什么夫君不夫君，你们修道者不是最寡淡情欲么。你小小年纪尽想些没用的。告诉你，姐姐我立志读书，只想读书。你少在那瞎操心。”箐笙不以为然。 “要是别人，我还懒得问呢。”艾筱把肩上扛的东西，放在桌上：“喏，这个月宗门发下的米、面和肉票，我的那一份一块儿在这了。” 箐笙清点了着米袋，问：“怎么这个月这么少？” 艾筱说：“因为这个月，咱们宗门要对外的开界域了。从每个弟子脑袋上，扣了小半数充公。” 箐笙叹道：“咱们宗门明明地大物博，但还是这么抠门儿。不过咱们都十年都没开界域了，也算一件大事。” 想着上一回，她也是从那长城上走过来的，不由得神思悠远。这一晃经年，真如白驹过隙。 “想必这一回，也一样万众瞩目。”箐笙感慨：“不过他们扣这么多吃食，是干什么去？” 艾筱看着她，神色复杂的吐出两个字：“喂猪。” “哈？”箐笙一脸懵。 “这马上要开界域了。咱们域内的凡人，还有宗门内养的猪禽，都准备拉出去卖钱。所以这个月，猪房的伙食，增了三倍。那一头一头，喂得可壮实。” 箐笙一脸纠结：“这算盘真是打得贼精。花在人身上是浪费，花在猪身上是投资。难怪外界总说咱们穷酸。不过算了，这等大事，咱们理应支持宗门政策。” “那好。”艾筱指了指米袋子：“十斤米、五斤面、一只鸡、一桶油，五斤肉票。这是我的份。” 箐笙算了算：“诶？这除了你的份，我的呢？” 艾筱从篮子里挑出两物：一把稻谷种子，和一颗鸡蛋。 神色自若的看她：“你的。” 箐笙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两物：“这是什么？” “他们说，修道者得懂得循序渐进之理，这个月当以你们别院为风向标。” “所以……?”箐笙抽了一回：“这循序渐进，就是发种子是要我们自己种？这鸡蛋还要我们自己孵吗？” 艾筱点头。 箐笙不可思议的问：“咱们别院就三个人，还在瘦鸡身上拔毛？这是谁的缺德主意？” “我师父的。” “广成师叔？”箐笙忽然道：“他这是公报私仇啊！” 艾筱道：“你刚刚还说要支持宗门政策？” “人都吃不饱，跟猪争食，这哪有力气支持。” “你说错了，”艾筱一脸幽怨：“你们别院现在还争不过猪呢。” 箐笙嘴角抽搐，恼道：“那你说怎么办？这点东西哪能够吃。” 艾筱想了想：“要不，我们也拿点东西去卖钱？” “咱们宗门一向穷酸，每个月发的月例将够日常。”箐笙摸了摸自己身上：“嗯，只有肾还在。但在这里，卖肾有个毛用啊。” 箐笙道：“不行，我得找广成师叔理论去。” “已经晚了。”艾筱道：“师父为了开界域的事，一早出门巡视去了。” “广成师叔不是一向都不出门的么。” “听师父说，原来咱们宗门都是三年开一次界域。一面是为了让两界凡人互通资源，另一面也是为了咱们宗门新招弟子。这一回隔了十年之久，所以他格外重视些。 箐笙一阵头疼，叹口气。 艾筱转头问：“开界域是什么样？” 自从他入宗门以来，还从未见过。 箐笙目光又不仅怀念起来：“很壮观的场面。” “怎么个壮观法？” “真让我形容也形容不得，亲眼去看看吧。”箐笙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候你才晓得，什么才是人不如猪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开域 夏季时，海上总是一场雨一场雨的下。无数的货船在海岸边沉沉浮浮。 “啪嗒啪嗒”的雨珠打在甲板上。 绸伞，船舶，伴着雨声滴答。 凡界这片荒凉的海岸边，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但现在聚集着大量人潮。 有商贩，有求道者，有车马、货船，但在大雨中，都同样静默。 一个老船家，走进船篷里。篷里，围坐不少人，都是些年轻人。 “雨快停了。”老船家道：“你们收拾收拾，准备过海吧。” 年轻人们，都精神一震：“大叔，这么说那头要开界域了。” 老船家道：“嗯。那头的水龙卷已经起了。雨停之后，就该开了。那片海上没法走船，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 年轻人们道：“多谢大叔。” 老船家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也是去外域求道的吧？这几十年，这样的年轻人，我也是见得多了。” “没错。我们正是为求道而去。” “凡间也有不少修道宗门，好端端的，跑到这种极北之地来，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老船家摇摇头。 “这外域虽然荒蛮，又隔着海峡。上面除了几十座凡人城池，只有一个宗门，但那宗门已延续万年。此等深厚根基，我们心向往之。” “荒蛮？”老船家摇摇头：“明明是野蛮未化、肆虐横行。唉，算了，等你们见识过，就晓得咯。” 老船家也不再多说话。 雨小了一些后，这些年轻求道者走出蓬船。他们看向天上。 空中一群黑天鹅，优雅的低空盘旋，围绕着中间那只最大的天鹅徘徊。 那只天鹅的体型比其他的普通的大了近三倍，更黑，更美。上面还坐着一个娇小的紫衣少女。她玲珑的身子与这大群黑潮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阴影明明就在人们头顶上，但寻常凡人看不见这场面。只能感受到偶尔莫名拍打过来的雨花。 此时的乌云还未散开，而在这方天上，有几处云层异常稀薄，阳光都能穿透阴云挤下来，在礁石上投射出一朵一朵的光斑。透过光斑，能见到那云上站立的飘渺仙族。 连妖族和仙族都来人了。求道者们心生敬服，看来这外域开界，果然是万众瞩目。 他们盯着海峡那头，一块模糊的陆地，满怀期待。 外域上唯一的修道宗门：军烬城。终于要开山了。 多日的等待。这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在日晷上走到那一个正确的时刻。 海面上阵阵号角声凭空响起，云破初。一层一层的风暴出现，围绕着一个中心翻卷。 远处的水龙卷已衍生到上百股之多，但都没有接近。远远看去就像天边蛰伏的巨大浪潮。 一股庞大的仙瘴奔腾，从远及近。仙瘴后一座庞然大物降临，横跨两岸。 他们总算明白了，原来去往外域不是靠船，而是一座跨海长城。 “轰！轰！轰！轰！”浑厚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那是军队跑动前行的盔甲撞击声。 明明是一大股部队从那头冲出，但细看他们的行动都井然有序。骑兵开道，步兵紧跟，弓箭手随着各种军用储备已进入堡垒，占据了制高点。 每个人的脸上都严肃认真。只有充满节奏的行进声。甚至连战马都没有发出除了马蹄之外的异响。 从远及近，很快，整座跨海长城上已完成了军队防御部署。 接着，随着一旗挥落。每一座堡垒中的号角手，迎着阳光，同时吹响了城上的号角。 “乌——”浑厚的号声，贯穿两界。 外域，开界。 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将开界域做得这样掷地有声。 开界的军队，只是凡人。但他们却让在外等待的修道者们都为之一动。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整条长城上的气。 这不属于个人。他们将每一人的气都彼此融合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方天地的气魄。 那些只为拜入军烬城宗门的求道者，更是心生敬服。开个门都要派军队，虽然粗暴，但这实在是太拉风了。 看到这些凡人竟有这么高的执行力和组织性，无数人对外域的看法都大为改观。 谁说外域都是野蛮人的部落？谁说军烬城是穷鬼吝啬鬼！仙、妖、鬼、佛，哪一域会花钱在开门这种事上？你们真是以讹传讹。这外域，明明就是教化很好的嘛。 感慨传闻中野蛮人的军队都能这么有素质。众人陆续上城，虽说路面仅三丈，但整个过程全无慌乱。彼此接踵前行。 但一些很有经验的商队没有着急。指挥自己的车马贴到墙根两侧。掐着水烟道：“哼，真是年轻啊。” 众人一边前行一边赞叹这跨海长城的工程之宏大。再次对外域的印象改观：你瞧瞧，人家既不造船，也不建桥，直接在海里修出一条长城来，这还叫缺钱？ 就在人们在心里对外域的评价重新估算时，一片黑影像潮水一样从远处的长城涌来。 什么东西？眯起眼睛看。 “罗罗罗罗……” 什么声音？竖起耳朵听。 直到那片浪潮接近，人们才发现，那些是从外域过来的人潮。 跑在最前面的是上百头壮硕的家猪。猪虽胖，但玩命跑起来却不慢。 “罗罗罗……闪开！前面的，都给我闪开！”一群赶猪人在后面抽着鞭子。 看到对面的人潮疯了一般跑来，这头的人们虽惊不乱。 一个求道者咳了一声，站在最前，举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姿势。广袖长衫，风度翩翩。 他镇定自若的向对面传音，语速缓慢，这是近年来修行界最是崇尚的优雅慵懒之风。他道：“自古行者有序，请对面的道友注意素养……” “闪开！闪开！” 求道者道：“尔左我右，此乃通行之理……” “别他妈挡道啊！” “尔等虽凡人，但亦知大道之有序……” “我靠！” “嘭——”双方人潮正面相遇。不，是对面猪群直接进行了暴力碾压。 上百头猪冲入人群，哼哼唧唧玩命向前拱。 还不待这头的人们反应过来，外域人潮已随后及至。 “还不给让开，开界域只有一个月，我还要卖猪换钱呢！” “前面的，你磨蹭个毛啊，我的鸡都要憋出屎了！” “哎哟，老娘的芹菜！大黑给我冲，咬死那瘪三！” 凡界的小年轻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外域的人暴力开道，也算是贯彻他们的传统了。喊话不行就撞呀，撞不过去就咬呀！谁有功夫跟你磨叽。 外域的人如饿虎下山，势不可挡。足够双向通行的路面上，已变成了单方面碾压。 只有早早布置在墙根两侧的商队，才见怪不怪了。他们也等着去外域内做买卖呢。他们早就见识过这场周期性潮汐。要等人潮过去？那得等到几百年。 猪群一过，这边商贩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拉车的十几匹马同时从两侧冲出，强行断流。顿时场面大乱。马匹、猪群，双方人潮陷入混战。 “靠！又是你们！十年了，还等着这呢！” “对付你们这群蛮夷，只能以暴制暴，给我冲进外域去！谁让谁傻逼！” “妈的！拼了！” “哎哟，我的肚兜……” “咯咯咯……” “叽叽叽叽……” 广袖长衫的年前求道者，吐了口鸡毛，终于从猪群中挤出来，扒着城墙，颤抖着道：“你……你们这群野蛮人……不讲道理！” “我去你丫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军烬城 界内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求道者们坐了一天一夜的马车，来到军烬城宗门。一路上，又颠了一屁股包。 长城上的拼杀，马车上的颠簸。当“军烬城”三个字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们已脱一层皮。 一座牌坊气势宏大，但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上面书写的三个字，倒还显得颇有古韵。 木牌干裂多年，也不见修。这万年修道宗门就这般小气，门面都不顾了？ 上百求道者坐在牌坊前的草甸上唉声叹气。 箐笙和艾筱躲在宗门内，好奇的看向那些前来求道的年轻人。 “你猜这回有多少人，会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箐笙问。 艾筱还未答。这时，高高的山前牌坊上，出现了一个人。 人群一阵骚动。 那人一身松松垮垮的鲜红袍子，发髻没有绾起。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手指懒洋洋的一下一下抚摸着。远看上去就像牌坊上立着一团火焰。 他慵懒的扫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打了一个呵欠。他似乎很讨厌浪费时间，开场第一句便径直道：“我是外院聂恒止，你们听着，我念先训。” 一句毕，便引哗然。谁也想不到出来的第一人，竟然什么也懒得说，便直接开始。 但至少他的出现，让人又打起精神。 “这次居然是聂师兄主持开山，”箐笙哭丧着脸，再问艾筱：“那你猜这回，我们还有没有师弟师妹了？” 众人噤声，整衣扶冠，席地跪坐下来。而更多人，纷纷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一个个看着那牌坊之上却如临大敌一般。 聂恒止是军烬城宗门里的一只大妖怪，性情乖戾，反复无常。他向来很讨厌这样的正式场合。 他手持一本薄薄的仙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忍不住皱眉。 而此刻，他没有注意到有许多前来求道的修行者，这时都有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聂恒止怀中的小狐狸则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下面的人群。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妈的。”聂恒止念了一句不到，便忍不住咒骂出来：“这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下面的修行者一愣，你见过哪个门生当众念自家先训，骂出了脏话？还骂得这样直接。 聂恒止确定了自己果然没这闲情去念那本让他看着就眼晕的玩意。所以他决定不虐自己了。随手一扔，那本自家先训便从牌坊上掉下飞散，在半空就被他烧成了灰。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了动作，有些人的双手还停在耳边，竟也呆呆的望着那红衣大妖。 箐笙和旁边几位教书先生也同样瞪大眼睛，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个先生突然拍着大腿，鬼哭狼嚎的叫道：“我的天，你个混球知道干了什么！那是上代师尊亲手抄录的珍藏，你知道吗……你……你你……” 几位师叔已气得吐血。 聂恒止掏了掏耳朵。 箐笙眼睁睁的看着一阵妖风把旁边的几位先生吹走。她扒着艾筱，抹了头上一把冷汗。 聂恒止懒洋洋的道：“好了，继续。” 众求道者一开山便遇见此景，目瞪口呆。这样轻描淡写的烧先训，骂师门，还打飞先生。这确定是军烬城的弟子？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 聂恒止扫了下面一眼，这才发现有些人定格的动作，竟是往耳朵里塞棉花。 “这是什么？”他皱眉。 那人忽然才惊醒过来，然而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放了手：“我……”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上一次开门的情形。十年前，轮到军烬城的别院主持开界。 别院的弟子徐岂，是一朵奇葩。原本两刻钟的“先训”讲着讲着就跑偏了。他就先训是否有益于大家悟道一事开始讲起，接着衍生到人间尿布的发展史，再一直讲到人与猪之间是否有爱情，讲了个滔滔不绝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薄薄的几百字，他讲了整整五个时辰不带一个标点。等打断他时，许多人已经精神衰弱，濒临崩溃。 这件事也就广为流传。 这不，一听上一次的经历，许多人还以为这是军烬城奇特的传统。都赶紧备足了棉花耳塞等物，所以初听聂恒止念先训时，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眼见聂恒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们手中之物，许多人都心凉了半截。悄悄将耳朵上塞的东西藏了起来。 然而聂恒止沉默了半晌，然而古怪的是，他的嘴角渐渐勾起，最后竟然笑了。他笑得十分古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有人忐忑的看着他，有人茫然的看着他，他怀里的小狐狸也睁着圆眼睛仰头看他。 或许是聂恒止妖道高深的缘故，就连他的笑容都带着妖怪特有的鬼魅。 他干脆在高高的牌坊上坐下来，单手搁膝，俯视着下面，玩味的道：“谁带了这玩意儿的，都站起来让我看看。” 众人心中一凉，一时不敢答话。 就算那几个被聂恒止亲眼瞧到几人，都战战兢兢的直哆嗦，却不敢起身。 聂恒止笑意平和，又道：“放心，我聂恒止对人一向宽容。若是你们如实承认了，总归还算敢作敢当，我便既往不咎。若是做了却不敢承认的，被我瞧见，可就不便宜了。” 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深邃似海，不知为什么，在那双火红眼睛的注视下，无数人却感受到莫大的威压。就像那双眼睛能轻易看遍所有人，看透他们每一个细小的猫腻一样。 让人忍不住惧怕又想顺从。压迫与诱惑同时揉捏在一双眼睛里。 什么是妖魔，便是他什么都还没做，但无意间的妖气就让你不敢动弹。那些寻常修行者如何承受得住。 多数人忍不住额冒冷汗。 渐渐的有人站了起来。有人一身冷汗，有人满面红晕。等他们浑浑噩噩站起，再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十几人。 他们面面相觑，一脸苦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聂恒止 聂恒止更开心了，然而忽然他就板了脸，正襟危坐，指着下面。就像那些训教的老先生一样，一副怒不可遏愤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历来圣王明主，莫不尊师贵道。而你们这群家伙，聆我宗门之先训，竟然投机取巧，偷懒耍滑，简直是辱我师门。我门中先训乃万世珍宝，门内弟子人人深知凛不可犯，心中极端尊敬，顶礼膜拜。甚至每日都要三跪九叩感怀于心……” 下面的修行者盯着牌坊上那正义凛然的聂恒止瞠目结舌，他刚才说什么？凛不可犯？极端尊敬？顶礼膜拜？还三跪九叩？那刚才骂“狗屁”的是谁？烧先训的是谁？我的妈呀，见鬼啦？…… 聂恒止怀里的小狐狸这时也茫然的盯着他，主人，你什么时候感怀过先训了？那上面的字你认得全么？ 然而聂恒止似乎毫无感觉，仿佛真的是那因为先训受辱而痛心疾首的师门弟子：“我宗门心怀慈悲，与天下共享先训之大道，以望各位早日大悟修得正果。没想到……你们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毁我先祖一片赤诚之心。你们还有脸求道？简直是混蛋混蛋混蛋！” 聂恒止连骂几个“混蛋”骂得爽了，连怀里的小狐狸都伸出爪子，抹掉脸上被溅的唾沫星子。 那些站起来的修行者们，无不面红耳赤。到底是自己有投机之心在先，虽说这外院师兄怎么看也不像好人，但他们此刻倒也不敢做声。指望着待他骂过了便算，好歹当时他许了诺，既往不咎，忍忍也就罢了。 而还有另一些没有犯事之人却相反，正觉得这位师兄骂得实在酣畅爽快。 骂过了，聂恒止扫了下面一眼，又懒洋洋的靠下来。真是骂得他腰酸背痛。 他笑了笑，再次笑意温和，似乎漫不经心的道：“别的人，谁没有准备过这些乱七八糟玩意的人举个手，给这些混蛋们好好看看看看，求道是怎么个求法？” 此刻，跪坐在地的百号人，心生激动，这妖族师兄是在找榜样啊！正面教材什么的，此刻不表现更待何时。有了好印象怎么会入不了宗门？ 除了极少一部分人无动于衷外。此刻也不用他一催再催，一时间齐刷刷的手臂举起，一根根就像插在地上的莲藕。 而各自脸上的神情也不同。某小妖幸灾乐祸的瞧着那些站着的人，某姑娘心生感叹还好没有做同样的事，某大叔呵呵笑着十分得意自己没有听过上一次开界的传闻。 聂恒止慵懒的扫了一眼，很是满意。于是他缓慢的、平静的、亲和的笑着，如沐春风：“甚好甚好。那么站着的人，给我滚吧。” 他又接着轻飘飘的道：“举手的人，也跟着一起滚吧。” 一时间，草甸上安静了。无数人的脸色还停留在方才的洋洋得意中，瞬间又被这两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而后又是疑惑又是愤怒，各种表情在脸上交替，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按照聂恒止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就已经没有资格进门了。而场中举手的人和站起的人，占了总共人数的九成九。而他们甚至连考试都还没有看见，就要淘汰，这是什么道理？ 军烬城隔了十年才开界。谁愿就此罢手？谁肯甘心？ 终于有人怒吼出来：“为什么？！凭什么？” “妄图以偷奸耍滑蒙混过关，当我军烬城是什么地方。这种心性还指望修道？笑话。” “可……可是你刚才说，会既往不咎？”有人又惊又恐的道。 “我是没追究啊。”聂恒止冷笑一声，淡淡的道：“让你们现在滚，就是给你们个机会，如若不然，我早就杀光你们了。” 无数人呆了，而此刻还有另一群人，更加不解和愤怒。他们纷纷从地上跳起来：“他们耍了手段，但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有什么错？凭什么不能入山？” “呵，”聂恒止换了只手撑着额头，他的表情从冷笑变成了戏谑，他玩味的道：“就是因为你们什么都没做。你们傻吗？既然要拜我师门，连上一次开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不曾了解过，就来拜山。你以为我军烬城是随随便便好进的？要是今次还是徐岂来，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如他们呢。若他们是一群混蛋，那你们，就是一群白痴白痴白痴。” 这几句“白痴”骂得和刚才一样斩钉截铁。小狐狸再次抹了一把脸。 终于将草甸上的怒火引燃。无数人，妖，精怪忍无可忍，手执兵器。对那牌坊之上红衣大妖大声咆哮着。 “我们的是来求师拜道的，这一路上又是被野蛮人打，又是被颠了一屁股包，现在还要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听你随口打发了。谁咽得下这口气！”一路上的情绪全然爆发。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踏平那座牌坊。 啸声冲天，回荡在军烬城内。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箐笙无奈的望天，看来这回也要悲剧了。 而在近百人愤怒下，聂恒止目光炯炯，他的嘴角却一点一点的扬起。 怀里的小白狐并不害怕，感受着聂恒止的手指仍然缓慢抚摸着它。它只是在疑惑，怎么主人反倒有些兴奋？看上去，他就是在期待这样的时刻么？ 聂恒止的眼睛如火一般艳丽，仿佛那是妖魔最邪魅的颜色。 就在顷刻后，一切发生了剧变。天空上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从东至西拉至整座天空。裂缝一点一点的撑开，发出“啪啪啪”的破碎声。 无数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往天上看去。天裂了？！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那天空中心不停的往南北方向扩展。漆黑的裂缝越张越大，裂缝从东到西将天空切割成两个部分，巨大的阴影遮掩了人间。白昼已被挤到大海的尽头。这片深夜中是漫天壮观的星河。 天哪，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的脑袋都“轰”的一声炸开，这场面难言得如同灭世之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妖与魔 咕噜……一颗硕大的球体滚入头顶上的那片黑夜。转了转，中心红点对着他们转正。 “啊……”有人尖叫了出来。那是一只眼睛。 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浓，渐渐爬满整个眼球，像一团金色火焰。人们仰视着，那高高的牌坊之上躺卧着一个浑身艳红的人影。天上巨大眼睛是他的背景，而他的双眸同样鬼魅。 “妖……妖怪……”无数人牙齿打颤，那是人间不该有的东西，无数人脚不受控制的发软。 聂恒止冷笑，他的眼睛和天空上的巨大眼睛一起，三只眼睛同样频率的开开合合。这场景举世难见。聂恒止眼睛里的红，浓得像要滴下来。 而天上的那颗巨眼，真的，缓缓流出一滴泪，滴落人间。 “哇啊啊啊……”一时间疯狂的人们尖叫着。那滴泪大到足以淹没整片草甸。 “轰……”就在那滴泪滴落地面的瞬间，一个严肃的女子声音响起：“聂师弟，先训念完了么？” 天亮了，无数人瘫坐在地。草甸上落针可闻，每个人都脸色煞白，他们甚至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切回过神来。他们茫然的看着天空……碧天白云，祥和安静。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么？ “啊……”有人惊叫出来，大伙木楞的转头看去。他们的头发烧焦了，还“嘶嘶”的冒着热气。 众人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方才那滴泪落下时，头顶是最先接触的地方。在幻境被打断前有几人已经被那泪珠沾上，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而头发的焦灼……难道说，刚才的一切是真的？ 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这种毁天灭地的景象，他们坚信世上没有任何生灵能做到，那只能是幻境，而它的突然消失也说明了这点。但这一切又真实发生……究竟，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妖族秘术，般若之境。”妖族紫衣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他居然已经将此术修行成这个样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那人黑袍加身，整张脸埋在面具中。沉默不语。 另一旁，有一位老仙君，看上去异常和蔼，满目堆笑。眯起的眼睛如一缝月牙。他也若有所思的望向那牌坊之上。 外院聂恒止……不是军烬城的师尊，不是宗门内最出名的弟子。但随手一招，已经有了这样的修为。那军烬城，真实的实力究竟到什么程度…… 牌坊上，一个女子戎装战甲，看上去格外英气。她军烬城内院的弟子，沈清初。 她扫了一眼下面的求道者，然后微微皱眉，看向聂恒止。 许多人早已瘫软在地，神情呆滞。先前愤怒喧嚣的人群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极小一部分还能保持神智清明。 聂恒止不以为然：“念完了。” 沈清初：“那就好。那么就让他们入山考试吧。这些人都怎么了？” 聂恒止早已不耐烦的跳下了牌坊，往山内走去：“谁知道。” 说完聂恒止懒得再理会这里。他觉得每次收弟子实在麻烦。不过，没想到因为上一次徐岂的影响太深，这次被他拿捏到一个好理由，赶走了绝大部分一群人，省事不少。看来徐岂也还有点用处。 怀里的小狐狸被他抱着往内山走去，一双眼睛不住的往后瞧着那些人，吱吱叫了两声。别人听不懂，但聂恒止却能知道它在说什么。 “主人，你好像很高兴？不过那些带棉花的人你要赶走，不带棉花的人你也要赶走。那剩下的不就没几个了么？” 聂恒止捏了捏它的耳朵，打了个呵欠：“要是一个都不剩我会更高兴，或者杀光算了，省得这么麻烦。” 小狐狸恍然大悟，原来先前不管什么说辞都是幌子，聂恒止这只大妖怪就是成心不想让他们进山，好早点闭了门回去睡觉。 “主人你坏心眼。”小狐狸小小的嘴边撅起来。 它有点得意的道：“主人，其实最聪明做法就是沉默，不理你吧？” 聂恒止道：“笨蛋，当然不是。” 小狐狸惊奇：“那是什么？” 聂恒止不在意的道：“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直接上来干掉我。” “咦？那要是他们打不过你呢？” 聂恒止鬼魅的笑了笑，懒洋洋的走入内山：“所以，现在沉默才变成了最聪明的做法。” 草甸外，众人静静的望着那团消失在牌坊内的火红身影。 艾筱皱眉：“这位狐妖师兄的修为，连我也感知不到。” 箐笙眼神深邃，一字一顿的小声道：“他不是狐妖，他是魔。” 世间神与仙，鬼与魂，妖与魔，人们习惯性的将他们分别归成一族，而实际上他们都有所不同。 简单说来，妖，便是生灵经过修行，渐渐修出妖心而成妖。魔却相反，他们是天地孕育出的魔心，被注入一个生灵的躯壳。 自古想要毁天灭地的便称魔，因为他们本质上没有作为生灵对这世间的感情。 只是没有人想到，连这样的天生妖魔，军烬城都敢收入门下。也不怕哪日自焚其身。 经过那一道牌坊时，老仙君再次看了看那上面。然后平稳如常的继续向宗门内走去。 “军烬城宗门分三院，外院，内院，和佛院。外院乃大部分弟子修行之地，若弟子天资极好，或修为大成才方可被召入内院。不过想进那里实在太难。不过绝大部分修行者终其一生也难见内院门槛……” 牌坊之前，由于聂恒止的原因，大部分人神志不清的被送出去。留下的一青年道士满脸向往，对着旁边的姑娘侃侃而谈。引得姑娘们一阵好奇。 “能入军烬城宗门的都是天资极好的修道者。但真正厉害的人物，大多都在那内院之中。只可惜贫道自知不才，若是能进外院便心满意足了。” 沈清初看了那小道一眼，那青年道士还不知道眼前的人，便是他口中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内院师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鬼族 他见沈师姐的眼神，赶紧揖了一礼，笑道：“这位师姐，在下从小便熟知关于军烬城的各类传记，今日总算登门，实在感慨，这才多嘴了。让师姐见笑。” 然而沈清初撇头望向另一方向，却说道：“方才那只狐狸就是外院的，可是就算是内院中又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青年道士一听，愣了半刻，才惊讶道：“那位师兄是外院弟子?” 沈清初提起聂恒止，并不是特别热情：“他不是一早出来便说了么。” 青年道士有些脸红：“这……这，小道先前没留意，而后那位师兄展现大能太过惊讶，便深以为……” 沈清初也不与他们计较，又淡淡道：“而且，我军烬城不是三院。而是四院，还有一门别院。” “还有一院？”青年道士又是一惊：“怎么……世间从没听说过？” 沈清初只是带着众人向前走去：“世间言论千万，不尽不实，当然就不明不知。” “那，别院的人厉害吗？” “若说武学造诣，倒不见得。只是都特别一些。” “哦，这么说一共有四院。哪一院最厉害？” 沈清初认真的答了他：“每一院都各有长处，没有什么最厉害。而且有的人，并不属于某一院。” “咦？那他们属于哪里？” 沈清初道：“军烬城，首座一脉。我们这一辈的那位，外界称他为‘无舟君’。” 军烬城的主殿位于龙准山脉的尾部。印中殿内外聚集着百数人。 军烬城这方地位较高的几个人物，除了聂恒止、沈清初，还有一个僧人在场。 而另一边则是众多外界人。 原本正要进行的开山试炼，被一场意外中断。因为晴朗湛碧的天空，此刻阴云密布。竟然纷纷扬扬落着鹅毛大雪。 六月间，这一场飞雪，来得十分突兀。 事出反常必有异，因此沈清初果断暂停了考试，将前来求道的年轻人，聚在印中殿前。 殿内无人说话。 僧人闭眼念佛，聂恒止抱着他的狐狸睡着觉。 箐笙和另一些同门，翻箱倒柜的找出几盏不知多少年没用过破旧的暖炉，照顾那些衣着单薄的求道者。而那炉子实在太久没动用，扒开厚厚的灰尘，点起后反倒一阵一阵的浓烟呛鼻。 艾筱去哪了？箐笙四处张望。方才下雪后，这小子就没了踪影。 这时，几个外院弟子踏着雪匆匆忙忙进了来，口中呼出的气都是凝白的冰霜，他们报道：“沈师姐，鬼门拜山。” 箐笙从暖炉后探出头来，满脸黑炭：“咦？” 这世界分为六域，但事实上都在同一块陆地上。根据仙、佛、妖、鬼、凡人，各族的居住地，划分了界域。而他们外域是一块半岛，孤悬海外。所以显得特别些。 若说各界的关系，基本上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是他们军烬城和鬼族，是众所周知的不睦啊。 大殿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那是绝对的黑。黑色的大伞，黑色披风，黑色的阴影，甚至看不到任何一点露出的五官。他们在那里，没有一点点呼吸出的白色气息，静静的站在地上。 鬼族是厌烦阳光的。阳光虽不至于让他们魂飞魄散，但夜晚对鬼族更有利也是事实。因此昼伏夜出的鬼族，像这样成群在白天活动的情形，很少。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次外域开界，鬼族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万里迢迢前来拜山。如此大的阵仗，究竟所为哪般？ 群鬼族中，幽幽传来一个近乎空洞的声音：“鬼门前来，请见军烬城无舟君。” 场中人都有所惊讶。六界之中，军烬城和鬼界的关系，可没有好到擅自入山的地步。 沈清初警惕：“你鬼门找我师兄所为何事？” 鬼使沉默了片刻：“十年前，忘川河畔。无舟君入鬼界，杀我鬼族四十余，其中还有我鬼族十四公子，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沈清初冷笑一声：“怎么？鬼门无帖拜山，是来清算旧账的？” 军烬城和鬼族，也不知什么原因在最近的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关系交恶。 “此次，我等奉命前来军烬城，是为向无舟君寻回一件东西。”鬼使道。 沈清初一向对鬼门没有好感：“说。” 鬼使阴冷冷的抬起脸，脸上也被黑布蒙盖着：“在取东西之前。我想先问一事。二十三年来，军烬城无舟君三入鬼界，分别杀我三位鬼族公子，其余鬼族总计上百人。此番作为，军烬城如何解释？”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沈清初微微皱眉。 有人低语说：“虽然军烬城和鬼族近年交恶，我略有耳闻。但如果是无舟君竟然亲自动手。这件事就复杂了。” “是啊，旁人也就罢了。但无舟君是军烬城的传承弟子，以后会是军烬城的掌门。要真是他做的，那这关系的就是两界了。” “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作为传承弟子，这么做对军烬城全无好处，他就不为后果考虑？” 箐笙作为军烬城弟子，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件事。事实上，她在听见“无舟君”这三个字时，还愣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一些很遥远的记忆。 四下仍是议论纷纷：“不过还有一件事有些在意。既然鬼门都说那无舟君已杀了他家三位公子。怎么前两次不见鬼门找上门来？他们还能忍了不成？” “是呀是呀，这多奇怪。之前外界都没听说过。” “但这件事，总归是军烬城动手在先，且看今天他们怎么说。” 箐笙继续拨弄她的炉子。 聂恒止打了个呵欠，不关他的事自然懒得理会。 沈清初沉默了一会，说：“我无舟师兄多年来一直在闭关，至今未出。你们硬要解释，那也得等我师兄出关再说。” 鬼使道：“今日鬼门，请见军烬城无舟君。” “笑话，你想来就来，想见谁就见谁？我军烬城的门，是这般好进？”沈清初俏脸薄怒。 然而鬼使空洞声音第三次重复：“今日鬼门，请见军烬城无舟君。” 一连几次都是同样的答话，众人也不再指望这些古怪的鬼族再说什么。而看他们的样子，一定确定今日无舟君会出现？ 许久后，只听那一直低头念禅的僧人，停止拨动念珠。他抬起头来。淡淡道：“无舟师弟说他知道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无舟 众人诧异的盯着那位一直埋头不谙世事的僧人。沈清初只是有些意外。 她问：“无舟师兄还说了什么？” 僧人说了一句话，又再次闭眼依旧念佛：“他会过来。” 众人心中一惊，随即又有许多年轻的求道者心生激动。修道界里对于地位或威望较高的人都尊一声“君”字。而这样的人物是许多凡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见的。没想到，这次竟能有幸见得一二？ 妖族紫衣少女缩在黑衣人的披风下。她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她扫向另一旁，聂恒止不为所动。 沈清初思索了片刻。对着下面的弟子嘱咐了道：“既然如此，吩咐下去。若是有动物过来，切不可阻，更莫要伤了它。” 她停顿了下，终于还是补了句：“若是乌龟，蜗牛等物，还是抱过来吧。这要爬到哪个年头……对了，也可别一脚踩死了。” 弟子莫名其妙的得了这句，也只得点点头，一脸迷惘的去了。 妖族少女自语：“难道是‘灵魂附体’？可是人类怎么可能用得了此术？” 灵魂附体之术。在别的几族中并不罕见。但对于人类来说，却不可能做到。因为一旦魂魄离体，要么是飞升仙佛，要么是堕鬼成妖，此为万世法则，从无例外。 而事实上世间有许多的法则，对于人类来说都是极度苛刻，佛妖仙鬼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对于人类修行者，却是不管如何努力，都是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因此才会有那么多的凡人，在有生的短短几十年中，趋之若鹜的修行。而这条道路上，又不知已经堆积了多少尸骨。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军烬城无舟君，修为不知什么程度。但意外的是，他至今是人。 箐笙也同样神思复杂。无舟师兄，她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对于这个名字，她觉得既模糊又深刻。在十年前，她见过这个人。 箐笙初来这个世界时，身处一片杳无人迹的冰原，身边有一头老牦牛，一只鸭子，一颗蛋。 可想而知当时她是多么茫然和恐惧。 老牦牛驼着她，她背着蛋、抱着鸭，凭直觉走了一天一夜。来到海边，正巧遇上外域开界。那时候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年她随着人潮，机缘巧合的来到军烬城宗门。 那一年是徐岂师兄主持开界。当他念完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仙训时，已临近傍晚，夕阳懒懒挂在了山头。 许多人都精神憔悴，她却听得认真。她就像一块海绵，想要极尽可能的了解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时军烬城牌坊前，还不是草甸，而是满山的梅林。 正值冬末，那天下了整个冬天最后一场雪，成片成片的冷梅正开得惊艳，被白雪压低了枝头，窸窸窣窣又铺满了山路。 小香幽径。整个天地素净一片，而又因为夕阳的关系，世界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那时她曾被这样的情景震惊，这里的确是修道宗门，只有神仙能居住的世外之境。 就在徐岂仍旧滔滔不绝的时候，身后一步一步踏雪的声音，很浅很静。徐岂忽然没再说话，有些惊讶的往他们身后看去，而后他忽然笑了。 “无舟师兄，你回来了。” 箐笙不知发生什么，所以也没有回头。只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很低，很平静：“哦？今日开山么？” “是。”徐岂言简意赅的答道：“这几个孩子正欲入山试炼。” 男子道：“这只蛋不错。” 许多人此前都已经被徐岂的先训念得失了魂。而这时都把目光转向箐笙。 那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年纪看上去只有人类的十三四岁，毫无灵气。 她牵着一头老牦牛和一只鸭子。更重要的是她背着一颗硕大的蛋，比她身高短不了多少。 箐笙见大家都看她，急忙护道：“这是我的。” 徐岂转头对那男子说道：“她说是她的。” 男子没再说话。 她很想怒瞪说话那人，谁敢抢她的蛋！万一这颗蛋里，有她的来历呢！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时候却愣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经过十年，她对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但她记忆最深的是当时视野中的那片深沉的红。 她最开始以为，这男子和之前看见的某个大妖怪的红衣一样。还在心底暗自腹诽，想着这世界的人衣着品味也差不多嘛。 而后她才猛然发觉，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子。 眼前这男子的红不是丝绸，因为丝绸不会一点一点流淌。 男子静静走过她身边，被风勾起的衣衫，滴滴答答落着血。 那身红，是已经浸染到看不清原本衣衫颜色的，触目惊心的血红。 有几粒微小的血珠飞到她脸上，她呆呆的感受到脸上的冰冷。 她看着他走过时，滴落的断续血线…… 她看着他留在雪地上血魅的足印…… 男子手捧一杯清酒，走在梅林之中。他的脸上沾上两点血迹，如同圣洁白纸上的朱砂墨迹，凄艳得惊心动魄。 这瞬间颠覆了箐笙所有的观念。修道宗门，世人口中嫡仙居住的圣洁之境，却让她见到了一生都没有见过的血腥，这是要杀多少生灵才能染成这样的颜色。 他像是从黄泉走出来的人，一步一个血印，但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杀气或悲悯。 他的面容很平静。一点也没在意自己身上的血。 他在梅树下，侧脸望着满山雪梅。 而那素洁之中，一身血红的他显然是那副画卷中最惊艳的一笔。梅花落满他的肩头，落进他的酒盏。 男子轻轻呷着清酒，与梅瓣一起，几缕淡雅梅香。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今年的梅花，甚好。” 无数人震惊得不敢说话。 箐笙惊骇之余，再难忘记那握着酒杯从容离开的背影。 从来那以后，那个人就闭了关。而军烬城，也随着他的闭关，再没开过界域。 她一个现代人，初来乍到就受了一通刺激。如今听说无舟师兄要出来，难免会有些忌惮。 箐笙从记忆中抽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鸭子 就在众人等待中，一个军烬城弟子匆匆忙忙进殿，面色古怪而纠结的道：“沈师姐……有……有一只鸭子正向这里走来。” 闻言，沈清初已一步跃出殿外。众人纷纷望殿外望去。 果然见到一只大白鸭一步一步的向这边走来。由于有了沈清初的嘱咐，军烬城弟子都不敢阻拦，只是一脸好奇的跟在它身后。 它高昂着鸭头，一双折起的翅膀如同背负的双手。远看像极一只高傲的天鹅。一群弟子反倒像是跟随的士兵，而那只鸭子才是巡视的将领。 妖族少女看向那鸭子的双目时，心中微惊，那眸子清明非常，绝非牲畜所有，就像有人的思想和灵魂一般。果真是魂离？难道无舟君，已经飞升了？ 而见此景，无数人也明白过来大概是怎么回事。无数视线从四面八方而去，最终集中于那只看上去有些滑稽的鸭子身上。 诶？这只鸭子……箐笙左右打探，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大白鸭显得很骄傲，脚蹼大摇大摆的跨过外院门槛。无数人屏息凝神，望着那只眼神明显不同寻常的生物。 “啪！”因为鸭脚太短，门槛太高，鸭身子直接没过来，整张鸭脸径直摔到了门槛上。 “噗……”某小道没忍住，一口水喷出来，而后见有人看他，又颇有尴尬的擦了嘴。 沈清初也同样惊愕，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也忘了动作。 那鸭子不知是不是摔傻了，趴在地上许久没动。 就在沈清初回过神来，正要过去时。一个影子从院外飞落下来。已经先她一步，一把从地上提起那只大白鸭。 “你这家伙，怎么跑这里来了？”一个清朗少年认真的举着白鸭对它说道。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眸子清澈分明，而腰上一把玄黑佩剑，更添几分气度。小小年纪却已入军烬城外院，本来就少有。 而众人更不知道的是，这少年名叫艾筱。传闻是十年前入了军烬城后从蛋壳里蹦出来的，但这传闻大多数人只是一笑置之。 众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们却关心那只鸭子。 箐笙知道他是谁，她现在也关心那只鸭子。 艾筱认真的与鸭子对着话，而那鸭子睁着眼睛，张张嘴，却什么也叫不出来，因为……他卡主了它的喉咙。 果然是她院里的那只大白鸭诶！乖乖，这还了得！ 她急道：“艾筱，快放开那只鸭子！” 众人见她突然发声，都吓了一跳。 “嗯？”艾筱愣了愣，随即也发现了状况。于是他放了手，那只鸭子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大口大口呼着气。 他道：“还好，差点掐死它了。师父说，杀生不好。” 箐笙舒了一口气，还没放下心。就见艾筱同时又一巴掌从鸭脑袋上轻拍下去，冷声道：“你不在院里除虫，跑这偷懒。跟我回去。” 说完倒提着鸭子一条腿，往院外走去。 在鸭眼上下颠倒的世界摇摇晃晃，摇了个半死不活。 箐笙差点尖叫。 沈清初也急着叫出声：“无舟师兄……” 印中殿内，正中主位上，那张小叶紫檀木椅中正盘腿端坐着一只鸭子。由于它个头不大，所以整张木椅显得很大。 或许许多人都从来没有想过一只鸭子盘腿会是什么模样。而又由于刚才一系列变故致使它炸开的鸭毛，显得那么滑稽而古怪。但是却没有人敢嘲笑出声。 艾筱站在椅子旁，茫然的看着自己的鸭子。倒不太明白平时只会除除虫，护护院的家伙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传闻中的无舟师兄？他其实很想上去，掰开它的嘴，或是瞧瞧它的脑袋，今日是不是坏掉了。 箐笙躲在他旁边，小声的戳戳他：“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差点闯了大祸。” 艾筱说：“下雪，回家收衣服了。” 箐笙差点撞到柱子上：“六月飞雪，摆明有鬼。你最先担心的居然是收衣服……” 艾筱没理她，好奇的看向大白鸭。 大白鸭巡视了一番四下，那眼神若是放在人类好歹算有气势，不过放在一只鸭子身上，就显得…… 很奇怪！ 它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嘎……” 四下静默一片。 而后它颇有架势的接二连三说下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四下落针可闻。 艾筱舒了口气，对着它道：“你果然不该呆在这里，跟我回去。” 就在艾筱准备提走“无舟师兄”时，僧人平静的道：“无舟师弟问，鬼门今日来了多少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鸭子终究是鸭子，没有人类的发音器官，原来，仍是需要一个翻译人的。 鬼使却没有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我等奉鬼君之命，前来跟无舟君交涉，我鬼门公子一事。” 鸭子又嘎嘎说了几句。 僧人同样翻译道：“无舟师弟说，军烬城开山，鬼门不在受邀之列。” 鬼族又道：“难道这件事，军烬城连一个解释也没有？当真是以为我鬼族无人？” 鬼族的口气倒不客气。众人皆望向那只鸭子。 然而那只鸭子，闭上眼睛，发出一串音节。 僧人缓缓抬起头来，道：“师弟说，看来鬼族是真不清楚军烬城的规矩，那么今天来了多少人就都不要走了。” 四下哗然，惊愕的瞪着那场中一僧一鸭。就算是鸭子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冷漠。 而那佛院僧人一派冷静。 鬼门沉默了很久。那道黑影子终于动了动，向身后道：“退。” 一片黑影齐身退后一步。当先一鬼使从袖中拿出一枚黑鉴递上，由徐岂转交到白鸭面前。 “无舟君三来鬼界的事，鬼君可以不计较。但是您从鬼界带走的东西，却请务必归还。只要您归还那些东西，我鬼门不仅不再追究前事，而且在明年上巳节前，会祭炼十个鬼子成丹，奉于军烬城。若您同意，明年酆都城，上巳宴后我们交接。此鉴内有十鬼名单，请阅。” 以退为礼，这是修行界的行礼规矩。但对于一个有血海之仇的敌人，用这种礼仪就十分不合理。 而后鬼门说的那席话，更是让人惊诧。 原来鬼门此行来最主要得到目的竟不是算账。而是求和的？箐笙想着。 死了三位鬼君之子，上百鬼族。受此侮辱后，鬼门竟然还以十鬼炼丹来求和？这简直匪夷所思？看来十年前，无舟师兄也是从鬼门回来。他到底从鬼族里带走了什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破云 大白鸭却没有往那黑鉴一眼，只短短两个音节：“做梦。” 鬼使声音蓦地更冷：“无舟君，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带走的东西，对你根本没用。你为了一个没用的东西，一定要与我鬼族势不两立么？” 大白鸭冷笑：“是没用。但我就是要把它拖出来。上巳宴我是不会去的。你回去告诉鬼君，剩下的那几个东西，一个都跑不了。” “无舟！”鬼使大怒：“你军烬城真要跟我鬼族鱼死网破？” “你有时间说废话，倒不如想想你们有几条命能活着回去。” 鬼族面色一变。 话已至此，只见鸭头转过去。看向箐笙这边。 诶？他是在看她么？ 箐笙觉得有些奇怪。那大白鸭视线一低，投到她脚下的暖炉上。 对着弟子们道：“六月天既冷，点上暖炉堪比扬汤止沸，何如驱云逐雾？入道者，方知绝薪止火才是根本。” 箐笙看着那只大白鸭。众弟子受宠若惊：“是，多谢师兄指教。” 而后，大白鸭便闭了眼，不再多言。 众人等了半晌也没再出现下文，而鬼门却显得急躁：“你真要一意孤行，那今日之后你我两界就势不两立！” 这一声怒喝显得格外空灵而阴冷，惊得那只看上去已经入定的鸭子睁开眼睛。 然而那只大白鸭左转转头，右转转脸，“嘎”的一声张开翅膀，从椅子上扑腾下来，惊恐的到处乱跑。 所有人都注视着它，让它更加不知所措，它想跑出门去。一抬脚，如先前一样再次被门槛绊倒，它连扑几次，恼怒的在门槛上一撞再撞。撞了个头晕目眩。 “唉……”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将他它从地上拎起来。艾筱很是认真与他对视：“就算你是无舟师兄，你也应该明白，你是只鸭子，不是斗鸡。” 大白鸭看见来人，忽然泪眼盈盈，兴许它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高兴的看见艾筱，弱弱的“嘎”了一声。 大白鸭眼中已不复清明，而佛院僧人也没再翻译任何话语。众人随即明白了什么。 艾筱沉默半晌，忽然动手将大白鸭翻了个个，他又是掰开它的翅膀，又是撑开它的鸭嘴猛瞧，浑身上下被他翻了个遍，又折腾下不少羽毛。 大白鸭痛苦的“嘎嘎”乱叫，艾筱却自顾自的嘀咕着：“嗯？无舟师兄呢？师兄呢？” 大白鸭不堪其辱，脚蹼一踢，挣扎着摔到地上。而它也没敢管自己身上还剩了几根毛，惊恐的往外飞奔，一摇一摆炸毛的身影显得格外滑稽。 它边跑边悲催的想着，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一睁眼见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望着它，旁边在还生了炉子。它果断明白了什么，这哪里是鸭呆的地方，他们这是要烤鸭啊！ 妈的，老子又没几两肉，这么多人，一人一口都塞不了牙缝。更可恶的是艾筱那臭小子，老子为他看家护院这么多年，他还亲自来给老子拔毛，真真没良心。还好老子多少开了灵性，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大白鸭一瘸一拐的往院外飞逃。 艾筱皱眉。而那鬼族虽说大致料到那只鸭子的身体中，多半已经没有了无舟君的意识，但他们却不肯就此甘心。仍想追过去，将那只大白鸭逮回来。 艾筱与鬼族一同飞出院落。沈清初步出大殿。 “无舟师兄都说了，今日天冷，生暖炉不如驱云雾。”沈清初冷冷的望着院外的鬼族，手中已祭出一把仙剑。 鬼族神色大变：“你军烬城迟早要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 覆盖于上方的厚重雪云，原本就是为了遮掩阳光。 沈清初冷笑道：“那倒是看看，谁先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 军烬城对鬼族向来不友好。如今更是撕破脸。只要他们说得到，便绝对做得出，他们根本不在意是不是与鬼族为敌，他们甚至不在意世间任何人对军烬城的看法。 鬼族人咬牙，转头迅速道：“走。” 沈清初一个翻身飞至半空，剑指苍天单手掐决，俯视的眼眸中，闪着决然的光泽。 无舟和鬼族的短短几句对话后，外面便真的要打起来。众人纷纷从殿内追了出去。 外面霎时间风起狂沙，一把一把巨大黑伞在风中艰难摇曳，那锋利的风刃似乎要将天上的云层生生撕开。而下面那团黑影也顾不得其他，迅速往宗门外逃去。 飓风吹打着窗牖，殿内却十分平静。因为多数人都追去了殿外观景。 窗牖被拍打得“啪啪”作响，而殿内只剩下三人。 聂恒止抱着狐狸躺在角落里，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 还有两人便是带着面具的黑衣属下，和妖族少女。 那诡异的妖族少女，徐徐展开一个笑容：“小聂，好久不见了。” 聂恒止衣冠不整的坐起来：“嗯。是挺久了。” 少女绷直的长发长长落下，垂至那黑衣人的脚踝处。而那黑衣人由始至终没有一句话，脸上的黑色面具的反光，显得颇为冷漠。 “当年，你离开万魔塔，进了军烬城。人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呢。”那少女的笑容十分诡异，似乎欢喜似乎阴狠，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聂恒止说：“原来你还活着呢。” “小聂，你说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人家可是对你日思夜想。”少女掩嘴轻笑。 “隔了二十年，再听到你这声音，果然还是很恶心。”聂恒止道。 “哎呀，讨厌。看到你如今安好，你不知我有多开心。我看在军烬城门前，你的妖术竟然提升得这样快，把人家吓一跳呢。”妖族少女又很担忧：“不过，你越是强大，越是离天诛近了。要是哪天被天诛了，我可得伤心死。” “那再次之前，我得先把你们干掉才是。”聂恒止不以为然。 她咯咯一笑，缩进那黑衣下属的披风里：“小聂，你还是那么有趣。” 殿外狂风折木，飞沙转石。沈清初的仙剑破开云层，犹如抽刀断闸，云层后浓烈的阳光宣泄九天。 鬼族与军烬城弟子就在宗门内已厮战一片。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记忆 于此同时，龙准峰前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凭空了一行足迹。 远处的巨大漩涡，卷起的风沙连这里都能感受得到。 龙准峰上风很大，吹起积雪。风雪之后，雪花停留在身上，那个虚空中的影子，被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老仙君，满脸皱纹，面带微笑。 那老仙君一直微笑着，就像那表情定格在脸上一样，没有一点波动。笑容和蔼，但若是盯得久了，却觉得有点古怪，很像人间的蜡像。 老仙君看着前面的洞府，很平淡的笑了笑：“原来军烬城的阵眼在这里。” 老仙君一步一步走近：“前院太热闹，真好。” 的确因为前面鬼门的关系，多数人的关注点都在那处。而这里显得格外清冷。 他看着着龙准峰上，有一个古朴洞口。刚走了几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那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一袭如霜的白衫，静静而立。如老仙君一样，几乎透明，在阳光的反射下才能隐约看清轮廓。 那影子静若止水，微风轻轻勾起墨黑的发丝，转过来看他。声音低沉而平淡：“前院太热闹，的确很好。” 老仙君没有说话，与那白影对视。他忽然笑了，此时的笑容和方才大为不同，定格的表情入破冰一样粉碎：“原来，真正的无舟君在这里么。” 那道白影渐渐落了实处，他脸上不见一丝喜怒，格外简洁：“你来错地方了。” “我找对地方了。”老仙君注视着他道。 无舟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山崖的远处，淡淡道：“你身上有黄泉的味道。” 老仙人沉默了一阵：“很好。” 老仙人叹了一口气。那寻到的阵眼，对他再没任何留恋。因为此刻已没有进去的可能。 无舟随手一动，老仙人的影子支离破碎。望着眼前消失的身影，无舟有所沉思。 夕阳归山，域外的海上，老仙君驾在祥云上。入界的傀儡已毁。他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抽出怀中酒壶大饮了一口。 而后，他长长的吐了口酒息，笑了笑，摇头离去。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 歌声中，声音不再苍老，那老仙君的身影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洒脱。而他的皮肤一点一点的破碎……鹤发鸡皮如同剥壳的鸡蛋，斑驳散落，坠入不归海…… 艾筱提着剑，从追捕鬼族的前院回来。 顺便也把大白鸭抓了回来。他把大白鸭，往墙边一扔，有些疲惫。 当他准备去洗手时，发现隔壁的小厨房里，已经生了炊烟。 厨房内，箐笙正在切菜。但今日她有些发呆。无舟师兄出现了…… 这个消息让她有些意外。随之带来的，则是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在今日源源不绝的出现。 她想到上一次开界，她幸运的被军烬城的玄微子收作弟子。 她曾经期待那蛋里会藏着一些她的来历，但没想到。她入别院后不久，从这蛋壳里破壳而出的，会是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五六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睁开眼第一次看见她，他们四目凝望。她一直忘不了，他的眼睛十分干净透彻，稚嫩脸上的笑意像初春的清风。 他咿咿呀呀，也不知是不是本能，他对着她发出第一声呼唤：“娘……” “谁是你娘！”她无语。她当时看上去明明也只是十二三岁。她原本只是想小小的惩戒一下他的失言，伸手轻拍他的蛋壳。 “砰！”蛋壳突然破碎，一个小孩被轰出去。 “喂喂喂！”她大惊，疯了一样冲过去。 她紧张的接着从半空掉下来的小孩，在草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五六岁的孩子对她的小身板来说，已经很沉重了。然而她死死护着他的脑袋，滚了几圈才停下。她紧张的爬起来，看向怀里。 哪知那小孩咯咯笑起，伸手求抱，再次道：“娘……” 见他无恙，她才松了口气。但对于他的称呼，她依然不满：“告诉你，臭小子，我才不是你娘。我可不记得我生过一颗蛋。” 小家伙显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箐笙想了想，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望她，突然说了一个名字：“艾筱。” “原来，你有名字。你从哪里？” “娘……” “我问你，还记得什么？你是不是这里人？” “娘……” 除了名字，这小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喊娘。 “好吧，看来你还不如我哩！好歹我还有点记忆。”箐笙无奈的戳着他的小脸蛋：“原来你也是个不知来历的可怜虫。” 小家伙显然对箐笙的手指更感兴趣，他歪过头，箐笙的手指从脸上滑到他的嘴边。小家伙一口含住她的手指开始吮吸起来。 见他含得起劲，却什么都没吃到，表示不满的情绪。箐笙才想起：“对了，你是饿了吧？你应该吃什么？” “刚出生的小孩是应当喝奶的。但我哪里去找奶给你喝？”箐笙揉了揉额头：“我想到了，我带来的那头牦牛是母的，她应当有奶喝。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 犹记得，当日她抱着艾筱去向牦牛借奶，却不知道为什么那牦牛格外愤怒。箐笙只有想办法绑了牦牛的前后脚，才敢将艾筱送到它肚子下。 艾筱吃得很起劲，但那牦牛叫的很大声。 “不就是借你两口奶喝么？你别急别急，虽然我还不了你。但以后我会多给你些草料。”箐笙如此安抚。 直到这样过了很多天，别院的师兄姐们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才像看白痴的一样看她道：“你知道为什么那牦牛叫得那么痛苦么？” “为什么？” 樊师兄指着艾筱：“小孩吃奶是没错，但你看看他，他怎么看也有五岁了吧！他又不是婴儿，已经长牙了好吗？他还不会用牙，那牦牛被他咬得一愣一愣的，要是你能乐意？“ 箐笙呆了半晌。 “明明可以靠牙吃饭，你却偏让他喝奶。”樊师兄摇摇头，拍了拍已经泪光莹莹的牦牛：“遇到这种主人，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噗……”想到过往的事，箐笙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傻笑什么？”艾筱看着厨房里，箐笙切个菜，也能莫名其妙的笑。 箐笙回头：“诶？你回来啦？”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论道（1） 艾筱和箐笙不同。他并没有任何现代记忆。他不仅能修道，而且资质极好。他刚入门不久，就被广成师叔，收作关门弟子。 箐笙一直以为，他们俩来历不明，但运气却都不错。 箐笙笑着说：“今天宗门开山。想起当年，我也是从那长城上走过来的，也是那样挤。差点就让你早产了。” “如果上一次也有鬼族闹事，说不定我还得胎死蛋中。” 箐笙扑哧一笑，又道：“那今天战况如何？你没受伤吧？” “没有。明天我得跟着今日参战的弟子们，一起去隐晴坞书斋，听沈师姐战况汇报。你跟来看看吗？” 箐笙疑惑了：“我去做什么？我又没参战。” 艾筱说：“因为听说，无舟师兄已经出关了。明天他也会去书斋。” “无舟师兄……”箐笙犹豫了一下。 “这位师兄听说很神秘。是掌门师尊的亲传弟子。咱们宗门闭界十年，也是因为他。他这回居然附身在我的鸭子身上，你怎么会没有兴趣去瞧瞧？”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位师兄，脾性很糟呢？” “你听谁说的？”艾筱问。 “我师父。” 艾筱道：“你师父常年在外面游历，难得回来几次。他怎么会跟你聊起这个？” 箐笙沉默不语。因为当年她初来乍到，一切生活习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师父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所以她穿越过来的这件事，没有瞒过师父。 然而师父得知她的状况后，曾经这样告诫她：她从异界穿越过来的这件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一定会被当作怪物，研究到死。就算是同一个宗门，也不好说。尤其是像无舟师兄那样的人，他是最难预料的。他是会帮助自己找穿回去的方法，还是扒自己一身皮，连师父都不确定。 若自己还想安生立命，就好好揣着这个秘密，等将来师父会告诉她哪些人可以信任。所以现今世上还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包括艾筱。 箐笙还不想被当成人体试验品。她只能找个借口敷衍：“不就是因为当年入山时，留下心理阴影了么。” 艾筱想了想：“那我倒觉得你更该去了。你说你有心理阴影，好歹也得先看清这人什么样吧。不然治都不晓得怎么治。” 大概也是时间太久，她早已没那么惊慌了。再加上今日，那只滑稽的大白鸭，她还觉得颇为搞笑。 这十年，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要她不说，谁又能看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那好，明天我随你去书斋看看。”箐笙打了个呵欠：“今天吃了饭，早点睡吧。乱了一天，都困死了。” 艾筱没好气的瞪她：“你今天明明就什么也没做好吗？” 隐晴坞书斋，是宗门弟子们作早课、念书的地方。不同的楼宇之间，种着梅树。 梅花在这个时节自然是不开的，但曲折的梅枝，多纵驳纹，仍然显得优美。 在一间课堂内，下面坐满了弟子。从后看去满满尽是人头。箐笙没有跟进屋。而是绕到旁边，扒着窗子往里看。 她看见一个男子，坐在桌案前。 那男子一袭白色长衫清冷如霜。手持一卷书，低头自阅。 虽说四下众人，但他的眼眸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深邃的眸子似乎并不在意除了书卷以外的事物。 箐笙没有想到原来无舟师兄褪下一身血袍后，竟然是这样的模样。 无景自成景，孑然而独立。 “无舟师兄，昨日鬼门之乱，我率众弟子已平息。灭敌十八人，逃亡九人。我院弟子除了三人负伤外，无其余伤亡。房屋损毁两间，死亡牲畜五头，农田毁得多些，共计六亩地。”沈清初在一旁道。 无舟翻着书：“嗯。这笔账记在鬼门头上。” “鬼族此次无帖拜山，又含恨而去，想来不会善罢甘休。这开界的一个月，军烬城得加强戒备，我留下来安排防卫事宜。”沈清初说。 “带头的鬼使呢？”无舟问。 “带伤逃了，”沈清初问：“要追么？” “防卫的事，你让内院去做。我想让你亲自去打探一下鬼门的事，那鬼使话语里，似乎还有东西，你再挖得干净些。” “是，那我等会就去。” “受伤的弟子，好好调养。其余照旧，不要影响今年的开界。” “是。” “还有什么？”无舟问。 “关于鬼门的就这些。还有一些是关于师兄您闭关十年中，外界的情况。我下来再跟您细说。” “好，那还有别的吗？”无舟合上书。 沈清初已无事，她打量下面的弟子。众弟子更是没什么可说的。 但这时却见一个少年道：“我有事。”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起身，直视上面的人，一双干净的眸子无恐无惧。 沈清初犹疑：“这位师弟是？” “我叫艾筱，来自外院。”少年简短的答。 沈清初点点头：“那师弟，你有什么事？” “我有问题，想问上面的那位师兄。” 箐笙趴在窗外，也不知艾筱想干什么。她跟其他人一样观望着。 无舟关注着他，嗯，眼神不错：“你说。” “我想问，这次鬼族入山，死了十八人。我们算杀生么？”艾筱问得直接。 无舟神色不改，也答得坦然：“算。” “宗门教导我们，修道以善念感化天下。佛门也视杀生为罪孽。那我们是否同罪？” 众人听闻一惊，这少年竟然这般胆大尖锐。 沈清初眉峰微蹙：“这位师弟，所谓罪，是作恶犯纪之行为。他鬼族不请自来，此为犯纪。提出十子炼丹、食人白骨，此为作恶。修道以善除恶，有何不妥？” “师姐的意思是，除恶扬善不是罪孽，而是功德？”艾筱问。 “算不上功德，但更算不上罪孽。若这也算罪孽，世间岂不是无法可言？”沈清初亦答得坚定。 “既然师姐要谈法，那鬼族无帖拜山是真，但尚未动手伤人。单凭这点，还不到我们非得杀生的地步。他们尚未有罪，那我们就师出无名。” “那师弟的意思，明知敌人不怀好意，但因还没造成后果，所以只能坐等？直到对方造成了伤害，我们才能反击？此谓亡羊补牢有何用。” 艾筱说：“我没说不该防患于未然，但若是所有人都以此为理由，那这以善除恶，就可能沦为杀生的借口。” 这时，无舟问：“你是想要一个理由，还是想问这件事的性质？” “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杀生这件事的看法。” “如果你想要的是理由，我可以随便给你个理由。如果你想问我的看法，”无舟缓缓道：“那这个问题，我回答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论道（2） “杀生就是杀生，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如果你寻求的道，是道德，那你可以说它是惩恶扬善。如果你寻求的道，是自在，那你以后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你的道，是自我，那你就有另一套标准。” “在我看来，杀生跟功德、罪孽无关，我只是做了一件事，也承认这件事，并愿意承担其后果。”无舟平静的道：“你的对错，不会影响我心里的判断。这么说，你懂了吗？” 众人凝神倾听，艾筱同样陷入沉思。 箐笙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说她的这位师兄难以预料。 他做事标准跟善恶正义没有关系。他不像仙，没有仙人的悲悯；更不像魔，没有妖魔的执念。 更确切的说，他甚至不像一个人！ 箐笙看得直皱眉。而且，她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呢？ 也许是她打探的眼神太直灼。无舟抬起头，往她这个方向看来。箐笙赶紧把脑袋低下。 无舟眸子微动。 “哼。”一声轻微的冷哼却传入箐笙耳朵。 箐笙吓了一跳，惊讶的顺着声音望去。在旁边的窗台下，发现外院师兄聂恒止。他半躺半坐的靠着墙。 明明不过两丈距离，若不是这声轻叱，箐笙压根就没发现旁边竟还有人。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对这位脾气乖戾的妖族师兄，箐笙向来敬而远之。因此，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主人，你这一出声，他不就发现我们了么？”小白狐撅撅嘴，有些遗憾的望向那屋中。 聂恒止随意的一靠：“他早就发现了。” 聂恒止眸子微微聚拢。 “那这次又不行了？”狐狸这次反倒笑起来。 聂恒止没回话。 “几年前主人所修的般若之境终于突破瓶颈，你上次不是说，只要突破这一阶段，你就可轻易近他身么？” “上次是可以。” 聂恒止若有所思。般若之境大成，虚实相间真假共生，到了此境便可避开一切感官。他原以为可行，然而也因为次术大成，他这才突然“看见”了那个男人身上另外一些东西。 但却不知，是那人闭关这些年修行悟出？还是说一直都有。 聂恒止眼神冷了冷，微微吸了口气：“真是越看得清楚，越觉得难搞。” 小狐狸不明白。聂恒止叹了口气，起身。 转身时，他的眼神燃气一团热火：“算了，下次再试试别的。” 他打了个呵欠，没看箐笙一眼，足尖一点，便从树上跃出，从她身旁施施然而去。 无舟没理会窗外离开的身影。他看向那少年，问：“你师父是谁？” 艾筱答：“师父尊号广成。” 沈清初恍然：“早听说广成师叔和玄微师叔，几年前各收了个弟子，原来其中一个是你。难怪年纪轻轻，却有这等胆色。” “是吗？广成师叔和玄微师叔，都收了弟子？”无舟又打量了一番这少年。这少年修为暂且不论，但眼神颇有锋芒。嗯，广成师叔这个弟子收的不算亏。 无舟仔细打量了他一回，收回视线：“今天到这吧。” 众人起身鞠礼，然后散出书斋。无舟却没走，他又坐回去开始看书。 箐笙从旁边窗子下绕出来，跟着艾筱一块往外走。 箐笙回头望了一眼，悄悄问：“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 艾筱认真的思索：“他不规律。” “什么意思？” 艾筱道：“普通人是不会刻意去在意自己的呼吸的。所以他们吞吐看似随意，实际上呼吸规律是被身体给记住了，只是人们自己感觉不出。你多看一会，你就会察觉到这个人身体的记忆，同样有规律。但那位师兄不一样，他的每一次呼吸，节奏深浅振幅，都有细微差别，并且这种改变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他是在控制自己身体，产生不规律。这很古怪。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在战斗情形下，精神高度集中时，才会这样完全的控制自身。”艾筱也只是猜测。 箐笙问道：“这应当是你第一次见他吧。” “是第一次。” “那你的关注点也很古怪。” 艾筱问：“为什么？” “有谁第一次看人，是死命盯着嘴里吐气儿的？” 艾筱理所当然的说：“既然要看他，当然得好好看。” 箐笙盯着他，皱眉：“艾筱，这种细致活，长期发展倾向不好。” “什么倾向？” “不是娘炮就是基。” “啊？” 艾筱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陡然他神色一惊。 “嘭！”同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响。一股妖风从屋内爆发出来。窗门被扇得啪啪作响，倒了两扇。 众人已到书斋外，都惊讶的回头。 方才的屋内，书页漫飞，桌案席垫全被抛砸个乱七八糟。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摔下多块瓦砾来。 阳光从那个洞里穿下，在屋内打了一道光柱。光柱下站着一人，却不是无舟。而是一身火红。 聂恒止妖气缠身，冷冷注视着无人的房间。 在听到响声前，连沈清初都没有察觉异样。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杀气和妖气暴露。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已是残局。 沈清初道：“聂恒止！你放肆！” 聂恒止却没有理她，懒洋洋的说：“逃得挺快么。” “逃？”随着无舟的声音，他的身影从虚空里显现出来。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他侧目：“这么厚颜无耻的话，真是好久没听过了。” 聂恒止虽神情慵懒，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没有丝毫松懈。他戏谑的一笑：“那什么道德，惩恶扬善，这些笑话讲从你口里讲出来，你的脸皮也不薄嘛。” “不说给你听，你还忍得下去？我时间很紧。” “这次当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聂恒止红眸妖冶：“因为我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了。” 无舟道：“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再说下去，我对你可就没兴趣了。” “这是什么情况？”箐笙有些糊涂，戳了戳烨熄的胳膊：“刚刚是聂师兄出手砸了房子？” 艾筱皱眉：“刚刚可不是砸房子那么简单。聂师兄用的是般若之境，虚实相间真假共生。他分明下的是杀手。” “这是为什么？”箐笙很吃惊。 不待他们弄清楚状况，就听里面传来无舟师兄的声音：“沈师妹，清山。” 沈清初诧异，但随即敛容正色，在隐晴坞范围内传音：“传我命令，山内所有弟子一刻钟内退出隐晴坞。请七情师兄、徐岂师弟及内院弟子山外驻守，禁止任何人接近！” 空荡的声音在隐晴坞上空回响。 怎么回事？箐笙与大部分弟子一样，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恩怨 “轰！！”一声巨响后，便是飞沙四起。妖气和道气相撞的余波撞飞数名弟子。艾筱在箐笙身前，替她挡下冲击。 箐笙转头一看，聂师兄已然出手，跟无舟师兄打了起来。相比现在的狂暴妖气，方才的毁房间只当是前菜。 一个铁中铮铮，佣中佼佼，一个天生妖魔，百年邪道。他们真打起来，整座隐晴坞都将沦为战场。 “所有弟子火速离山，立刻！” 沈清初来不及多说，眼下护送众弟子离开才是要紧。 空中迸发的战气越来越暴躁，聂恒止才不会理会殃不殃及池鱼，他的血眸中，只有那一身白袍。 沈清初剑气加身，殿后掩护弟子们离山。众人见到如此情景，哪里还敢耽搁，一时间飞剑四起。 早在第一时间，艾筱便有所警觉，带着箐笙头也不回的御剑离开。 待大部分弟子撤出隐晴坞时，山内已是天翻地覆。浓尘中不时见到妖光剑影的碰撞。 徐岂和七情两位师兄赶来，与沈师姐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在山外布了阵。 “这又得打几天？”徐岂好奇的盯着山内：“聂师弟的魔道比原来更邪门了。再这样下去，还真是要引来天诛了。” 沈清初不语，僧人担忧的看向那愈发暴躁的妖气，捻着佛珠：“阿弥陀佛。” 飞沙中，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像蛛网一样展开。周围的气压也变得不再稳定，浓云聚集。 “咦？这是？”徐岂惊讶的抬头看。 见那光影成型，沈清初脸色一变。 “隐晴坞的护山大阵。”僧人皱眉。 沈清初这才明白，为什么无舟师兄要她清山。 徐岂道：“才十年时间，无舟师兄还真把军烬城的各座护山阵继承下来了。只不过他刚出关，就对聂师兄下重手，这二人，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大阵压顶，浓云电闪中的一剑已然成型，那剑下的恐怖威压相隔百里也能感受到。 面对一山之怒，即便他们不处于风暴中心，但从那处波及来的沙尘暴和石流倾泼百丈。足下的大地抖动，如即将出笼的野兽。 就在狂暴的浪潮从内席卷。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远传来：“胡闹。” 上百道咒印随即从人中谷方向飞来，印印相连，一道庞大的封印写成，将整座隐晴坞包裹起来。飞沙走石被拴在一条口袋中，接着缩小。 “轰！”剧烈的爆炸，白光夺目。但没有一丝余波，从山内涌出。 …… 树下，箐笙抱着一堆黄历正埋头苦思。 “唉……”她泄气的将黄历往脸上一拍，倒在草甸上。 果然，什么推演命格，观星解卦哪是她能干的事。她个灵脉全无的凡人，在这个修行者的世界，简直混不下去。在这呆了十年，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箐笙躺在草地上，觉得又有些困。盖着书，就想睡去、 一只芊芊玉手，将她脸上的黄历揭开半边。缝隙中，看见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容。 “小师妹，你躺在这里做什么呐？”女子撑着一把竹伞，好奇的问。 箐笙揉了揉眼睛，看向面前这女子。 他们别院，人少得可怜。她见过的只有两人，一是徐岂师兄，第二个就是眼前这位女子。 别人都说他师父口味特别，所以收的弟子也特别。徐岂师兄神经质，箐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而这位师姐，更是异类中的异类。 若是总体来看，这是一个完美的人。精通礼乐，擅长诗书，武学棋艺，阵法丹药样样精通。不论什么偏门道法，她皆有天赋。而一切奇妙的根源在于，这位师姐体内有两个灵魂：“他”和“她”。 他们二人修行中各有所长，需缺互补。而性格也是如此。他叫“樊”，性情暴躁易怒；她为“素”，则温婉似水。 而决定眼前站的是“樊”师兄还“素”师姐的，便是媒介。但二者灵魂的媒介十分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媒介就变了，有时候是物品，有时候是环境，甚至有时候摔一跤都会变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而今天这不雨不晴的，她却撑伞出来，想必这就是这阵子的媒介了。 箐笙打量了她一会，才不确定的招呼：“素师姐？” 樊素点点头，优雅的在她身旁坐下。 “听说昨天你到隐晴坞去了，怎么样？没受伤吧。”师姐关切的问。 箐笙摇头：“从聂师兄跟无舟师兄打起来后，艾筱直接带我回来了。” “那就好，你身子弱，可禁不起他们那样折腾。”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同门，聂师兄怎么会和无舟师兄打起来。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提起这事，箐笙忍不住发问。 素师姐微微一笑：“没有仇也没有怨。只是聂师兄想杀了无舟师兄罢了。” “哈？”箐笙表示匪夷所思。 “这件事我也是听徐岂师兄说的。约莫是在二十五年前罢。当时聂师兄离开万魔塔，遭到群妖追杀。妖族追了他两个月，一直追到水火崖前。后来仙族也来了人。结果变成三方混战，在边界上打了几天几夜，三方都损失惨重。就在这时，无舟师兄出现在那里，于是他便出手了。只能庆幸那时候的无舟师兄还不开杀戒，只将在场残兵暴打了一通，将聂师兄带回了军烬城。” “那这不是个英雄救美，知恩图报的故事吗？” “我原也这样以为，但事实总是难料。因为被无舟师兄暴打的残兵里，包括聂师兄。而且他的带人方式，是装进麻袋，踢回来的……” 箐笙愣了半天：“无舟师兄这是杀人还是救人呐。” “可不是。所以聂师兄没记住那恩，反而视作奇耻大辱，也是理所当然的。再加上两人可能天生八字不合，每每不到三句话，便能掐起来。那段日子，宗门里每天都鸡飞狗跳。后来掌门师尊发话了，他问聂恒止愿不愿意归入军烬城。只要他遵循我宗门其他规矩，可以允许他随时随地跟无舟师兄约斗。” 箐笙听得目瞪口呆：“啊？这掌门师尊也是神人呀。自己的传承弟子的榻下，竟敢让一邪魔酣睡。”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樊素 “还有更神的呢。聂师兄是天生妖魔，他连万魔塔都不呆，又怎么肯归入宗门。于是他就问掌门，如果他杀了无舟又怎么样。掌门师尊竟答：到那时，你可自由来去。聂师兄听完后也很吃惊，他大笑三声，竟是同意了：不杀无舟，永困此城。” “原来聂师兄是这么入门的。”箐笙恍然。 她又笑：“那这些年过去了，他这算作茧自缚？” 素师姐笑道：“无舟师兄本来就道行高深。而且他的行事风格不拘常理，哪就那么容易杀的？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如此，伤到对方很常见，但真想取性命却难。所以这才纠葛多年未果。这无舟师兄闭关十年，聂师兄怕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哪成想，这次无舟师兄根本不打算跟他好好打，三招没过，直接开了隐晴坞护山大阵。聂师兄这次败给的不是无舟师兄，而是败给历代军烬城的先辈了。” “原来那就是护山阵，我听师父说过。军烬城每座主要山脉下，都有护山阵。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危机时刻才会开么。无舟师兄这明摆是公物私用，滥用职权。不公平。” “公平？”素师姐温婉的摇摇头：“他们二人之间的对决，从来没有公平，只有胜负。你以为按聂师兄的性情，他就循规蹈矩？这么多年，域内域外什么手段没用过。无舟师兄也不在意。说到底，他们都是不问形式，只看结果的人。他们二人都不拘泥于规矩，咱们就不必以凡人之心度之了。” 果然，这些修行者的心思，好难懂啊。 “那聂师兄现在怎样？不会死了吧。” “死是没死，只是被打回了原形，看样子，这几年是回不去了。” “这下手也忒狠了。”箐笙感慨。 “兴许无舟师兄认为这样做最省事儿吧。”素师姐又说：“不过，对于聂师兄来说，可能也不完全算坏事。” “都被打回原形了，还不算坏事？” “你也知道聂师兄是妖魔吧。只要是魔，就逃不过被天诛的命运。他这些年，魔道修为越发高深难测。等哪天他完全退了妖性，等着的就是魂飞魄散。不过这次他受此重创，魔性大减，一时半会倒引不来天诛了。”素师姐解释道。 箐笙了悟，又道：“那无舟师兄会不会落井下石，杀了他呀！” 素师姐笑：“无舟师兄又不是杀人狂魔，那护山大阵没有杀了聂师兄，本来就是手下留情了。你以为呢。” “他不是吗？我两次看他对鬼族，那杀得还少了？” “那只是针对鬼族。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舟师兄对鬼族那是毫无情面可言。”素师姐坐下抱膝：“其实在很多年，无舟师兄是不开杀戒的。” “那怎么变了？” “据徐岂师兄讲，是有一年，无舟师兄去了外界。回来后，满身鲜血，是鬼族的血还是他的血根本就分不清楚了。他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掌门师尊和广成师叔，救了他好久才救回来。从那以后，他就对鬼族的态度就像这样了。我是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年，才入的宗门。所以更多的我也不太清楚。” 箐笙听着，原来无舟师兄和鬼族是有仇呢。 素师姐看到箐笙身旁堆叠的数本黄历，捡起一本翻看，好奇的问：“小师妹，你拿着这些黄历，是在算什么好日子？” 箐笙头也没抬，顺口答道：“我在算我的死期。” 素师姐吓得手中黄历落地。 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看箐笙平静的模样，以为是她有心事。她道：“小师妹，你……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这是从何说起？箐笙见她一脸惊骇，知晓她误会了：“没有没有。” “那你好端端的，算什么日子呀！”素师姐道。 箐笙只能说：“师姐，我是凡人，凡人寿命也就几十年。不像你们修道者，至少也是百年寿命。我当然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不是。” 素师姐却更是难过：“你也不要太伤心。其实寿命太长未必就是好事。你看就算是聂师兄，他能活数百年又怎样？下场不一定比我们好。” 箐笙却想，魔，也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也不知，魔道里会不会有穿越时空的秘密呢。她喃喃道：“若是我能入魔，去看看该多好。” 见她一脸怅惘，素师姐误会了。立马慌了神：“你想入魔？不不不，小师妹，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念头。除了天生妖魔，没人能承受得起入魔之痛。你的魂魄会被吞噬，那才是生不如死啊。” 箐笙回神：“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寿命短暂，但是生死乃天地最大规则，非人力可改。你千万不要有入魔长寿的念头。”素师姐倒越伤心，眼里开始泛起泪花来。 素师姐的眼泪哗哗直下，她一时情急，手中的竹伞落地。她正要慌忙去捡，但在竹伞离身的那一刻，素师姐忽然脸色大变。 “她”一改温婉，捡伞的动作也没继续，转过头来，瞪着箐笙，叉腰道：“什么？你要入魔？今天脑子坏了吧？” 见素师姐突然变了神态。箐笙也见怪不怪。 她慢慢替他捡起竹伞，没有急着还，而恭敬的改了一句：“樊师兄好。” 如今媒介离身，樊素体内的灵魂已是“樊”师兄。他丝毫没有顾忌这具女人的身体，双手抱胸，胸前波涛很碍事。他怒瞪箐笙：“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还是恭敬回道：“我就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也不行！荒唐。”樊师兄抱臂走来走去。然后道：“如今世道，以修仙为正途。你这话要被外人听了去，不知有多少正义之士等着取你小命。你想提早死得难看把。” “死……”箐笙忽然想到，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若是她真的死了，是进入黄泉还是魂归故里呢？ 樊师兄顿了顿，见她一脸恍惚。放慢了语速：“小师妹，有些东西不可急于求成，凡是自有天运。你无法修行，在我看来也不是坏事，你知道修行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吗？” 箐笙正色：“请师兄赐教。”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无仙 樊师兄抬起胳膊，亮出素师姐弱小的肱二头肌：“看见了吗！重要的不是修行，而是激情。就算光阴短暂，那也得燃烧自己的生命，直到死亡终结。宁愿揍人一百天，也不被揍几十年！是男人，就该热情战斗到最后。” 樊师兄说得非常有气势。箐笙第一次听到这样得言论。她想了想，将收起的竹伞放在他手心。 “他”的目光瞬时又温柔下来，激情的手势僵在半空。箐笙问：“素师姐，你怎么看？” 素师姐很久之前酝酿的眼泪再次落下，哭哭啼啼的道：“我又不是男人。” 箐笙抽走了竹伞，问道：“樊师兄，可是我这样，要怎么个战斗法？” “他”瞬时又变得凶狠：“小师妹，你反正是个弱鸡。最简单的当然是跟着我混，师兄罩你！” 箐笙放回了竹笛：“素师姐，还是你会聊天。” 素师姐又回归梨花带雨：“小师妹…呜呜呜……你不要……呜呜呜……太着……呜呜呜……急……” “素师姐，我不急。你别着急啊，别急。”见她抽泣得厉害，箐笙赶紧换道。 樊师兄冒了出来：“小师妹，如果你真有什么难题，或许有一个可以帮你。” “是谁？” 樊师兄道：“无舟师兄。” “嗯？”箐笙一愣，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能找他。” 樊师兄语重心长的说：“我是说真的。不管是修道宗门，还是将门皇室，在选择继承者时，修为只是其中一条。性情、胆略、出身、气度、见识皆在考量范围内。我军烬城万年宗门，在这一点上，也绝不会草率。无舟师兄承袭自掌门师尊，或许他真的知道一些常人不可知之事呢？问他总比你捉摸入魔来得靠谱。” 箐笙思索着：“樊师兄，你猜到什么了？” 樊师兄说：“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看不出你有心事我就是傻子。但你不愿说，我们也不问。只是你切莫铤而走险。” 箐笙想了想：“那……素师姐，你以为呢？” 素师姐担忧的道：“小师妹，无舟师兄那里祸福难料。他可不知道你的情况，万一不小心伤了你，我们可怎么向师父交代。毕竟咱们院里的鸭子都比你强些。” 箐笙收拾起自己的黄历，惊道：“师姐，你的话太直接了。” 樊师兄道：“小师妹，如果你真是害怕的话，不如听我刚才的建议。管他能活多久，只要活得精彩便好。跟着我混，你就算是头猪，我也能带你飞，来吧！” 说着樊师兄便激动的开始脱衣练武！箐笙将竹伞扔进她手中，气呼呼的摆摆手：“师兄师姐你们俩自己玩吧！” 素师姐扯衣服的手僵在半空，赶紧掩上即将泄露的春光，远远问：“哎？小师妹，你怎么生气啦？” “你们两个没一个会聊天！” 箐笙回了屋，樊师兄的话其实是让她有些心动的。像穿越时空这种大秘密，怎么看也只能是掌门师尊这一类的人才可能知晓吧。无舟师兄承袭自掌门，他会不会…… 哎！不行不行！他太危险了。万一把自己当作试验品，抽筋扒皮怎么办？ 箐笙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觉得困。似乎这一个月，她总是犯困。 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眼皮压下，世界盖下黑暗。 越来越沉重的黑暗。 一段没有形态的黑。 她剥开黑暗，看见一口古井。 她就站在井边。井中的倒影是一座高山，站在绝壁上，一览众山小。 山上是神域，山下是凡尘。左边是鬼斧天堑，右边是尘土沧桑。 山巅有一个洞穴，上面写着两个字：无仙。 “无仙……”箐笙不懂修行者眼中的世界：“为什么要叫无仙呢？难道是因为此山荒芜，没有生物，也没有神仙。” 箐笙自语道。她以为这个问题会没有答案。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纵使足踏万枯骨，尚有一人在人间。此谓无仙。”井内，一个白衣男子从洞穴的阴影内走出。 他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他神色难测的看向她：“又是你。”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箐笙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分明的棱角，深邃的眸。 “是你！是你！”箐笙尖叫，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井中人。是无舟，是那个宗门内最神秘的师兄。 原来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能带给自己如此大的惊恐。这不是梦吗？这一切都不是梦吗？ 箐笙尖叫着，拼了命的挣脱醒来。但她的意识仿佛退到了身体之后。她看见一个只有嘴巴和耳朵的怪物，趴在自己眼眶里，借由自己的眼睛往外看。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也是一段诡异的画面。 无舟来到自己面前。 突然，伴随着怪物兴奋的咆哮，一股汹涌波涛从井底涌起。 波涛像一条巨大触手，卷起箐笙，疯狂的向井底拉去。 箐笙毫无抵抗之力，她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拽着，飞速在水里穿行，无数盛开的气泡与她散开的发丝纠缠。 她就像穿梭在流动的镜子中，光影从她身边穿过，她甚至能听到不计其数的喧嚣声。声音与画面一起形成一股风暴。 她正被拉往那个血腥的海域，她已经看见那些不断从海里站起的人，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么？ 就在这时，另一双手总算赶上她。无舟拽住她的胳膊，衣衫在水中沉浮。 一动一止的两种力量，就像两头野兽的角逐。 在力量的撕扯下，四周的漩涡一下炸开，水流四面八方的翻涌，将她撞得晕头目眩。 箐笙觉得脑中风暴肆虐。挣扎中，她仿佛听见许多声音在呼唤自己。 “箐笙……箐笙……你醒醒！喂喂！快醒啊！” “小师妹……师妹……”一个女子似乎在哭。 “徐岂师兄怎么办？她这是怎么了？” 风暴终于停下。但箐笙就像陷入一段冗长的梦境，浑浑噩噩。 她只想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在她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她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无舟师兄？你怎么来这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的闯入：“带她去广成师叔那里，晚了怕是眼睛保不住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醒来 当箐笙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上像压了重物，不仅抬不起来还伴随着一阵刺痛。她伸手一摸，摸到脸上崩了布，挡住她所有视线。 “小师妹，你醒啦？”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箐笙竖起耳朵分辨这声音：“素师姐？” 素师姐坐在床边，关切的道：“小师妹，你感觉怎么样？” “我的眼睛？” “别碰别碰，才给你换了药。”素师姐按下她的手：“现在还见不得光，还得等几天。” “我的眼睛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差点瞎了么？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素师姐语气一变。 “你住口，这还算小伤？”素师姐语气再变。 “男子汉大丈夫缺胳膊断腿，又有何惧。”素师姐继续变。 箐笙看不见，但听见素师姐跟自己吵起来，这画面也是稀奇。她好奇的问：“呃……素师姐，樊师兄，你们今天怎么同时出来了？” 素师姐无奈的道：“最近几日，我们的媒介是天气。天晴则是我出来，下雨则是他出来。但今儿个，是太阳雨。” “所以……”箐笙惊道：“身体就一人一半了？” “嗯。右边是我，左边是他。” “难怪你们今天的声音有些含糊，看来是舌头忙不过来了吧。”箐笙笑起来：“你们真有趣。” “你还有心情笑我们。你是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七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昏迷？”箐笙揉揉额：“我这是怎么了？” “还问我们怎么了？”素师姐道：“我们还想问问你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这么大一场病？” “生病？”箐笙觉得睡得太久，脑子似乎都有些不灵光了：“我就记得我太想睡觉。似乎还做了梦。” “做了什么梦？” 箐笙揉揉脑袋，记忆有些混乱：“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时，一只满水的浴桶和一盆炭火从窗外飞进来，安稳落在地上。艾筱抱臂靠在房门外：“你醒了？” 箐笙闻到水汽中的皂角清香，奇怪问：“你怎么不进来？” 艾筱扇扇空气：“昏迷这么多天，你都臭了。我不想沾上你屋里的味儿。” 箐笙咬牙，自己这小子果然没好话。 她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皱眉。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素师姐，扶我一下。” “嗯。” 见她行动不便，素师姐替她找来鞋子穿上。 一直呆在门外的艾筱，看着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你这场病，也太奇怪了。而且，你跟无舟师兄，是怎么回事？” 箐笙愣住：“什么意思？” 对此，樊素也很疑惑。她解释道：“在我们发现你生病的时候，你已经快昏迷了。那时我们都还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就在我们准备请大夫来瞧瞧的时候，无舟师兄居然来了别院。他让我们把你带到广成师叔那，你的眼睛才保下来的。” “诶？”箐笙很诧异：“无舟师兄？你们没搞错人吧。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两次。还从来没跟他说过话哩。他怎么会突然……” 箐笙突然停住。昏沉的脑子，也逐渐明晰起来。她想起那些混乱的梦中记忆。她想起了那口井，那片海，那个怪物，那个人…… 不会吧……那两个梦……是真的？ 见她不可思议的表情，艾筱皱眉：“你这次生病，是不是跟他有关？” 素师姐说：“不会吧。无舟师兄跟小师妹又从来没有交集。” “那这次，又怎么解释？” 素师姐也哑口无言，只能看向箐笙：“小师妹，你说说看。” 箐笙回想起这事，印象最深的，仍旧是那井中吃人的怪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 箐笙感觉头晕目眩，胃里忽然一股翻腾。她脸色一变，侧身吐了起来。 她这段时间原本也没吃什么东西，倒没吐出些实物，只剩干呕。 “小师妹，你怎么了？”素师姐惊道。 箐笙摆摆手：“没事儿。” 艾筱以为然：“你把自己熏吐了？” 樊师兄不以为然：“就她现在这味儿。无舟师兄还会跟她有交集？” 箐笙再次感觉一股强烈呕意，她再次扶床作呕起来。 素师姐感到古怪：“这是怎么了？小师妹，怎么提起无舟师兄，你就开始吐？发生了什么事？” “我……”箐笙再次呕吐不止，她赶紧摆手道：“素师姐，别再提了。” 素师姐，一脸古怪神情：“师兄那样的人物向来是有人敬，有人畏，有人倾慕，有人记恨，但还没有一个想吐的。” 樊师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师妹，你真有意思。若是你去给无舟师兄说‘我一看你就想吐’，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 箐笙听闻，忍不住打了个颤栗。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难不成无舟师兄是看一眼便会怀孕的人物？” “噗……”樊师兄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洗洗你的脑子吧。” 箐笙思索着，她自己提起无舟师兄的时候都没事，看来关键不是在那三个字上。偏偏她想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想…… “呕……”箐笙放弃挣扎：“别问了。先让我安安静静洗个澡吧。” “我来帮你。”素师姐道。 “我，我自己来……”箐笙张了张嘴，樊师兄可在她身体里呐！ 素师姐一愣，想了想：“你现在看不见，没人帮你可不成。这样，我让他闭眼侧身，碰不到你。我帮你更衣入浴后，我们就出去如何？再说，这身体到底是我的，你不必把他当男人看。” “怎么就不是男人了？”樊师兄听到此处恼道。 素师姐白了她一眼。但事实上，除了语气不同外，樊师兄出现时的模样声音都是女性。的确很难将他看作一个男人。 箐笙噗嗤一笑，这个世界很奇妙，寻常的道德标准在这对师兄姐身上，的确难以权衡。 素师姐站起来，她单手协助箐笙更衣，扶她进浴。樊师兄那边，夹起火盆里烫热的石子，往浴桶里放。但很明显那只手经常找不准方位，显得很冒火。 素师姐不忘警告樊师兄：“你可把眼睛闭紧了，要敢睁开，手敢乱动，我就对你不客气。” 樊师兄冷哼：“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对小师妹可没兴趣，论胸轮屁股她还不如你呢！” 素师姐气得脸色大绿：“你你你…你说什么？不知廉耻！” “废话，我一个大男人被困在你这身体里，你倒说说，我哪里来的廉耻！” “臭流氓！”素师姐难得恼怒，右手竟是一巴掌扇在左脸上。 “喂！再打我可要还手了！而且你傻吗，等天晴了，打我的脸你就不痛？” 若是箐笙能看到，这会是一个奇怪的画面：一个人将自己打肿脸，左手和右手互相掐起架来。 箐笙趴在浴桶里，觉得他们很有趣，但也很无奈：“樊师兄，你又把石头砸我脑袋上了。” 樊师兄怒道：“废话，我现在跟你一样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礼佛（1） 屋内箐笙笑声不断，屋外艾筱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靠在门后，想起几天前。他守在人中谷外，等着师父救治箐笙的场景。 那时的人中谷，起了风雨。 雨不大，但随着箐笙入谷，一连下了好几天。 谷外，无舟打量着那孤零零的身影。细雨浸透了他的衣衫，显然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 艾筱问他：“她出了什么事？” 无舟目色深沉，打量着艾筱：“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个天纵之才，光华夺目；一个不堪顽石，默默无闻。就像镜子的两面，光鲜与斑驳，但偏偏看上去很协调。 艾筱冷声道：“她的病是不是你害的？” 艾筱完全没有理会辈分礼节，盯着无舟的眼睛充满敌意，右手握上剑柄。 无舟问：“如果是我，你打算怎么做？” 艾筱坚定的道：“当然是血债血偿。” 他丝毫没有顾忌眼前的这人，是军烬城中最难测得那位。 无舟道：“勇气可嘉，可惜你找错了人。” “那你怎么知道她病了？” “这当然有原因，但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无舟缓缓的说：“就算是广成师叔，能保住她的眼睛，也保不了寿命。她活不过十年了。” 艾筱身板僵硬：“你说什么？” 无舟说：“广成师叔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我认为，你应该知道。” 艾筱以为就算箐笙是个凡人，也至少可以平安的陪她走完这一世。但没有想到，死亡的红线会突然离他们这么近，触手可及。十年，又是一个十年。 这件事箐笙还不知道吧。门外，艾筱的眉头越蹙越紧。 …… 今日天朗澄碧，天空上连一丝浮絮也没有。 樊素扶着箐笙，走在路上。 “你的眼睛还不方便，该在屋里休息才是。”素师姐温婉的说。 箐笙杵着一根木棍探路：“这几天都困在屋里，我都快发霉了。这种天气再不出来晒晒，岂不是辜负春光。” “再好的春光你现在也看不见呀。” 箐笙笑着说：“但我可以听鸟鸣，感受阳光温暖。自从失明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总感觉多了一层维度，就像……直觉一样。” 素师姐笑道：“这才几天，就多了点东西，若是失明个十年八年，你岂不是大丰收？” “师姐，你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起来也挺专业的。” “好了好了，你想出来走走也好。”素师姐问：“不过，今天怎么想到来拜佛？你一向不修佛的呀。” 箐笙沉默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什么。就是觉得回来后，倒霉得很。就赶紧来拜拜，去去晦气。我让艾筱帮我算过了，今天是这个月的黄道吉日，特别适合祭祀。” 素师姐皱眉：“你这临时抱佛脚的，要是修佛都像你这样修法，咱们佛院的弟子们怕是要被气死了。” “这个……佛祖不是大慈大悲么，我这次心可诚了，万一他就原谅我了呢。而且我听徐岂师兄说，佛院后山的这一尊佛是最灵验的。” 素师姐再次叹道：“大慈大悲的那是观世音菩萨。徐岂师兄说的这一尊，是作明佛母。佛和菩萨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嗯……我也懂得不多。只知二者虽同出佛门，但宗派不同。作明佛母是出自密宗。修行这个宗派的弟子很少。所以往来这后山的人也不多。若不是这尊佛有些名气，恐怕是没有人来这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既然都说灵验，拜了总比不拜好。” “你呀，无非是图个心安吧。”素师姐扶着她往佛院后山走去：“这作明佛母是密宗掌管权威和怀法的本尊。圆满各种世间与出世间之事业。尤其在求取姻缘方面，听说很灵。” “师姐，咱们修道界的自然生育率，那可是相当低。大家都是一心修行的人，谁没事跑来算这个。要是这位佛母的专职只是牵线结缘，恐怕早得失业了。” 素师姐噗嗤一笑：“说的也是。” 走到观佛壁前，素师姐停下。她面向箐笙，开始替她整理头发衣衫，并介绍周边环境：“这里就到了。你的前面是观佛壁，往左走是一棵千年古榕树。往右走十来步就能看到佛像了。这尊作明佛母没有庙宇，只供了一尊佛龛。虽然小是小了点，但咱们还是得端庄仪容，这样佛祖才能看到咱们的虔心不是？” 箐笙竖着耳朵听：“师姐，这里好清静啊。” 只闻鸟鸣虫语，没有往来人声。 “这尊佛虽有名，但毕竟不是主佛。佛院弟子们的课业也都在前山。这里没有人来也是正常的。” 箐笙点点头：“这样好。” 素师姐整理好箐笙的仪容，又问：“你带酥油灯了吗？” 箐笙摇头：“我只是来拜一拜，还需要供灯么？” “既然来了，当然是要做齐全。”素师姐想了想：“你在这等着。我去前面佛院给你求一盏灯来，等会你拜完了，给佛母供上。” “不用这么麻烦吧？” 素师姐嗔笑：“平时你又不烧香，这第一次见面就求佛母办事。要是再不给点见面礼，人家哪会理你。” 箐笙哑然。 “好了，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樊素交代完，就转身走了。随着她的离去，四周更显得清净。 风吹过，树叶摩挲。箐笙感受着从树叶间的缝隙漏下的阳光。林木散发着香味，观佛壁上的铜铃，叮当悦耳。几只刚刚长齐羽毛的小鸟，在树和花的缝隙中来回腾跃。 虽然她看不见，但亦能感受到：晨露幽林，岁月静好。 箐笙想了想，点着木棍，往右走去。 右边十来步就是佛像吧。“嘀嘀嗒嗒”木棍在石板上，缓缓前行，走过斑驳的树影和静默的时光。 小鸟们都好奇的注视着这个姑娘。同样，一个人影坐在榕树下，也看到了这个姑娘正向自己走来。 箐笙心里估摸着走出十来步。佛像应该就是这了吧。 无舟握着一卷书，安静的看着箐笙走到自己面前来。 箐笙自然不晓得面前还有个人，她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然后跪下来。 箐笙没有拜过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她想了半天，才说：“嗯……佛祖，您好。” 无舟挑挑眉，盯着跪坐在前的箐笙，没有说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礼佛（2） 箐笙双手抱拳作礼：“我是您的非信徒弟子，今天冒昧来访，希望您不要怪罪。” “我这次来是请您帮忙的，虽然……刚见面就请您帮忙，有点不好意思。但有些话我也只敢跟您说了。”箐笙自顾自话。 “对，您还不认识我吧。我叫箐笙，种族人，性别女。祖籍……”箐笙想了想道：“还是不提了。” “我有一些心愿，希望佛祖能够听见。” 箐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第一个愿望，是祈求我弟弟艾筱，一生平安康健。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真的弟弟，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箐笙虔诚的道：“我希望他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将来为世所用，有用于世。” 无舟安静的听着。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回家的方法。这件事您得替我保密。我一远方孤魂，不该久不归乡。咱们那的风俗，讲究落叶归根。就算我真的回不去，也希望佛祖帮忙，让我死后能回归故里。葬于家乡。” 无舟继续听。 “我的第三个愿望……”箐笙顿了顿：“佛祖，你会不会嫌我太贪心？哎，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三千烦恼丝，我今天就拔这三根，您不要嫌多。” 箐笙皱眉，揉揉膝盖：“我这跪得有点久，我可不可以坐下跟您聊？佛祖大慈大悲，应该不介意吧。” 就在无舟斜眼中，箐笙坐到地上。开始揉膝盖，一面继续说。 “我这第三个愿望，就是希望您改改我的风水运势。这不，一去书斋，差点被炸飞。做了些奇怪的梦，又差点把眼睛弄瞎。您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有他们这么欺负人的吗？修行界就了不起啊？咱们凡人还能不能有活路了？这不能修行也不是我的错，术业有专攻，要是在我们那，高科技分分钟把他们秒成渣。您说是吧。” 讲到这些郁闷事，箐笙滔滔不绝：“当然了，我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以后不要让我再成为这些修道者的炮灰。尤其是无舟师兄，师父说他性情糟糕难测。我这几次倒霉都跟他脱不了干系。老天爷要再这么玩下去，那我求您的第二个愿望，恐怕就得提前实现了。” 无舟支着额，手中的书卷一直停留在同一页。 箐笙由坐改跪：“所以请您开眼，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想做一朵安安静静的白莲花。虽然今天跟您说得有点多，但佛祖您普渡众生，请尽力庇佑。多谢多谢，阿弥陀佛……” 箐笙深深的叩拜下去。 看着眼前向自己叩拜的女子，无舟仍是没有作声。 直到她虔诚的完成一拜，二拜，三拜，心满意足之际。 无舟才缓缓的说出一句话：“佛龛在对面。” 五个字出去的效果，可想而知。 “谁！”箐笙被吓得魂飞魄散，这里有人？ 她又惊又惧的表情，完全符合无舟的预想。 而对于箐笙而言，堪比天雷滚滚。她在现实中，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梦中她却记得，不可置信：“你，你是……无，无，无，无……” 无了半天，她也没无出什么来。还差点咬了舌头。 无舟看着她的脸从白变绿，由绿变黑。五彩斑斓。 箐笙的心底正处于狂风暴雨之中。天哪，这个人怎么在这里？他什么时候在的？他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在吧？我的话他全听见了？我明明在拜佛，难道……拜的是他？不会吧…… 箐笙不可置信的抬头，做着最后挣扎：“我刚刚……” 拜托，可千万别如她所想，那丢人可丢大了。 无舟回：“嗯，是我。” 一句话，让箐笙的心底防线全面崩塌。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然知道我看不见，你怎么不出声呢。”箐笙又羞又恼。 无舟风轻云淡的说：“可能是因为我性格比较糟吧。” 箐笙被憋得哑口无言。他果然什么都听见了，背后讲人坏话，这当众打脸打得真是“啪啪”的。 箐笙再呆不下去了。她又惊又恐，慌忙的四处摸着自己的木棍：“我的棍子呢？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无舟看似随意的一问：“高科技又是谁？” 箐笙刚准备站起，瞬间脚又一软。 无舟师兄说出的每句话，都像当头棒喝。箐笙连挨四棒，顿时倒地不起。 她想了良久，总之现在是情况是话已说完，脸已丢光。人生已到谷底，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平复一下心情：“我错了。一错在轻信黄历，今天明明不适合祭祀。二错在我不该在背后说你坏话。这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接着，心中的羞恼又化为一股勇气：“不过，无舟师兄，你明明看见我拜错了人，故意不出声提醒，是等着看我笑话呢。这第三错，应该是你吧。” 无舟没说话。箐笙心理七上八下，这位师兄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恐怖的代言词。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让自己心惊肉跳。而且说起来，这才是他们在现实中的第一次对话。 这个人的性情到底怎么样？他会记仇吗？怎么办？他不说话？他什么意思？要跑吗？要跑吗？ 就在箐笙思虑万千的时候，无舟问了一句全无关系的话：“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箐笙愣了半天，她张大嘴：“你知道我的梦？这么说，那两个梦，都是真的？” 无舟道：“你果然能看见。” 箐笙想起井中的那片血海，顿时一顿反胃，她干呕了一会，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看到你才想吐，我也没有怀孕。我只是……呕……” 我的妈呀。这真是作死。 “那你觉得，井里的那个是什么？”无舟不以为然的道。 提起那个怪物，箐笙不免犹疑：“是人？呕……” “为什么？” “虽然可怕，但，呕……它有嘴，有耳朵，有舌头呀，呕……”箐笙挣扎着说完，差点崩溃。 她突然对着无舟问：“是你对我下什么术法？不然我怎么一跟人提起那个梦。就想吐呢。” 无舟道：“只是不让你乱说话而已。” “还真是你！”箐笙恍然大悟：“我谁也没说，真的。” 无舟淡淡的说：“要是你说了，吐的可就是肠子。” 箐笙大惊失色，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点。这个人，果然好可怕。要是知道自己的底细，她一定会被抽筋扒皮的！箐笙抿紧嘴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礼佛（3） 无舟平静的道：“听说你在入宗门前没有记忆？” 箐笙点头。 “那你刚刚又在祈求什么回家呢？” 箐笙警惕性，瞬间提高十二分：“就是因为没记忆，所以才想找回家嘛。人之常情是不是？” “那你又如何知道，你们那的风俗？” 箐笙挣扎着：“此前师父带我出去游历过几次，所以知道凡人们大多讲究落叶归根。” 我的娘，幸好自己嘴巴紧，对着佛祖也没说敢完全透露底细。否则眼下，可不就完蛋了？看来拜佛也不如拜自己。 无舟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无舟没有继续纠结那个话题，而是道：“你既然是个凡人，那这些年玄微师叔都教了你些什么呢？” “嗯……看书。” “看什么书？” “人间的各类传记经史。” 无舟挑眉：“玄微师叔没有教你修行？” “没有。”箐笙道：“师父说我无法修行，所以也很少讲你们修道界的事。” “原来如此。”无舟思索半晌：“如果你喜欢读书，那不妨去天一阁看看。” 箐笙一愣：“宗门内有三座书楼，统称南三阁，分别是天渊阁、天溯阁和天一阁。但天一阁……不是寻常弟子进不去么？” 无舟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牌子，扔给她：“现在可以了。” 天一阁，南三阁中最神秘的书楼。 箐笙摸着牌子，怔住：“天一阁，不是传闻中神秘典籍的藏书地么？曾经我向天一阁申请了好几次，都被退回来了。说是非内院弟子，不让进。” 无舟不疾不徐：“既然你是玄微师叔的弟子，这么多年来他只教你看书，那我便成全你。” 箐笙觉得这份天降大礼，来得太不可思议。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俩的交集，真的是来得太诡异了。 她不得不万分戒备：“为什么呢？” 无舟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在问，让你看书的原因？” 箐笙狐疑。 无舟问：“你知道’祭祀’一词，出自哪里吗？” 箐笙更困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祭祀神灵和祖先，最初是儒教的习俗。你刚刚叩拜的手势，是出自道宗。” 箐笙起先有些困惑，但渐渐的她反应过来：“你是说，黄历上的祭祀吉日，其实是指儒教？所以我今天用儒教的吉日和道门的礼仪，在向佛祖请愿？”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难怪今天诸神不应，她这是一炮三响，拉仇恨的节奏啊。 见她呆若木鸡，无舟合上书，将天一阁的事做了一个回答：“人笨就得多读书，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 当樊素从前院回来的时候，发现箐笙正独自坐在榕树前，神情落魄。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 “素师姐，”箐笙缓缓抬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说的，往右走是佛龛吧。” “是呀。” “那为什么我会拜错呢？” 樊素抬起自己的右手：“是右边呀。哦，我想起了，刚刚我们是面对面站的，我的右边就是你的左边嘛。” 箐笙瞬间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是拜了这古榕树？”素师姐笑到。 若真是只拜了棵榕树，她何至于如此生无可恋。 “那要是拜错了，咱们再拜一次？”素师姐道：“你瞧，酥油灯我都给你求来了。” 她现在哪有心情再拜，她从地上爬起来：“算了，今天不是拜佛的日子。况且，今天的神灵，我已经拜过了。” “嗯？你拜了什么神？” 箐笙默默地走着：“阎王爷。” 军烬城内有数座峰峦，其中在骨山和心门山之间有一座山谷，称为人中谷。谷内温暖如春，浓翠蔽日。 谷中有一间丹庐，常年升腾青烟。 一个中年道人，坐在木凳上，正在碾药。惠夷槽里的圆咕噜来回碾动，很有规律。药碎而芳香四溢。 他的身边有很多簸箕，晾晒着各类药材。堆得到处都是，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时，中年道人碾药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又抓了一把放进药碾里：“来啦？” 无舟从院外走进来，行礼道：“见过广成师叔。弟子来晚了。” 军烬城有几位师尊，身居高位。其中一位便是艾筱的师父广成道人。 “闭关十年，通熟各座护山大阵，还不算太晚。”中年道人继续推碾：“比你师父强些。” 无舟走到广成道人身旁，找了个凳子坐下。他旁边是一篓大黄草。他便取些来，开始去根刮皮。 “你的手怎么了？”广成道人看向他的右手。 无舟答：“受了点伤。” 广成道人看了他半晌，然后放下药碾。起身回屋寻了一匣药膏来。 “骨头都断了，这还叫一点？你这伤没三五个月好不了。”广成道人将药匣扔给他：“这都多少天了，怎么不早点来。” 无舟收了药匣，但对于受伤他似乎没有太在意：“这几天忙了一点别的事，就给忘了。” 见他不温不火的样子，广成道人又开始碾药：“这样的伤，恐怕不是跟那狐狸打出来的吧。说吧，怎么回事？” “师叔既然亲自医治了玄微师叔的那个弟子，应该猜到了才对。” 广成道人停下手：“这么说，那女娃当真进了无仙洞？” 无舟道：“这几日，我将无仙洞的封印又加固了一番。只不过再有下次，恐怕她身上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广成道人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出关之前。” “掌门师兄这些年告诉你的事，是越来越多了。”广成道人叹道：“你的手，也是被那井里的东西伤的吧？” “嗯。” 广成道人说：“那女娃肉体凡胎，再又下次，恐怕也就没命了。” 无舟说：“当年那家人送了两个孩子来宗门。一个被玄微师叔收作弟子，另一个拜入您的门下。现在十年庇护期限已过，师叔不打算做些什么？” 广成道人看着他：“这恐怕就不是掌门师兄的意思了。那几家的事，牵涉重大。一旦不慎，祸及六界。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咱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无舟道：“师父的确说的不多。但既然，其中一个是广成师叔的弟子，师叔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广成道人果断的说：“没有。” 无舟沉默许久：“师叔可否将你这弟子借我一段时日。” 广成道人问：“你想干什么？” 无舟答：“解剖。” 广成道人一脸黑：“滚。” “那算了。”无舟不以为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人中谷 广成道人瞥他一眼：“那几家的事，还不是你掺和的时候。短期内，那女娃也不可能再进得去。你还是找个时候赶紧入道飞升。成仙、入佛都好，总好过你这人类的身子。这才是正经事。” 无舟没有答话。他修行了很多年，如果他愿意，他早就可以入道通达。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 广成道人的这番话，想必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你能用这具身体修到现在已经很少见。但再要往上，却是不可能了。天道轮回，哪一个都不是人类的身躯能够承受得起的。” “嗯，弟子知道。” 广成道人冷哼一声：“你要是真的将我的话听进去，也不至于今天还要收我的丹药了。” 无舟说：“比起我，师叔的弟子，可能更适合入道。” 广成道人说：“你还在打他的主意？我告诉那你，想也别想。艾筱这孩子资质甚好，断不可能让你带岔道儿上去。” 无舟放下理好的大黄草，端来白芨，淘洗去霉：“何为岔道？” 广成道人冷斥：“这飞升和不飞升的差别，好比隔着一湾汪洋。你修行多年，却不肯入道。不知彼岸风景，不务正业，这不是歧途？” 无舟亦停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彼岸风景，未必需要亲自渡海。” “不乘舟破浪，如何知晓你的对面是海还是岸？” 无舟沉思了半晌：“海之彼岸兴许便是此岸。” 广成道人注视他许久，叹道：“这也是你一直不曾入道的原因吧。每个人对天道的感悟皆有不同，你所选择的路也未必是错的。只是你却不能替别人选择。” 无舟知他所指，回道：“师叔放心，我并不打算在修道方面阻碍他。” “哦？既然你认同自己的路，艾筱这样的资质不是更有助益？” 无舟不以为意：“一条路能不能通，通向哪里，只需要一个人走便知道了。我还未走通的路，世上怎么会有别人走得过。” 明明说得是十分傲慢的话，但偏偏说得很平静。 广成道人一口气闷在胸口，恼道：“你这糟心的性子。” 无舟想了想：“所谓修行之路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选择。师叔的这位弟子，兴许倒挺渴望入道的。” 广成道人挑眉：“你怎么知道的？说来也巧，这孩子昨天还跑到我这来，求我助他入道。他这样性急的求道，还是首次。” 无舟问：“那师叔又如何回他？” “自然是没有同意。他年岁尚小，定性还得压一压，入道的时机关乎他一生，马虎不得。” 无舟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孩子怎么修行，你就别管了。”广成道人叹气：“这外头有你和狐魔两个，已经够让人头疼。要是再折一个在你手上，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无舟颇有深意的一笑：“不敢。” “对了，那只狐狸怎么样了？”广成道人问。 “没死。” 广成道人冷哼一声：“这次被打回原形。也算他命大。” 一直以来，广成道人都反对将天魔收入门中，所以提起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没死，还不出去干活。”广成道人瞥了一眼无舟：“你们两个把隐晴坞书斋毁了，害得各院弟子都只能挤到眉宇峰去上课。你们打剩下的这堆烂摊子，难不成想等着我去给你们擦屁股？” 无舟再次答：“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是不敢的？”广成道人没好气的说：“这次总得给你们长点记性。”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半年内修复隐晴坞书斋。你们不仅得参与栽树，建房，挖渠。还有从今日起眉宇峰书斋不需要杂役。他们的活，你们俩干。要是干不完……哼！有你们好看。” 无舟揉揉额：“师叔，你的性子也很糟心。” “你说什么？”广成道人脸一黑。 这时，一个弟子走进来：“师尊，有人拜见。” “谁？” “前几日您救治的那别院师妹，眼睛复明后，前来登门致谢。” 广成道人说：“不用了，还是按以往的回了吧。” “是。” 无舟想了想，起身道：“师叔，我也告退了。” 广成道人说：“你在急什么？” 无舟道：“急着回去做杂役。” 广成道人一愣，看着他的背影，嘀咕着：“这次出关出来，难不成性情变好了些？居然这么听话。” 箐笙与艾筱等在人中谷外。 许久，一个道士走出，对她道：“这位师妹，师尊正在炼药，不得空见你。” 箐笙道：“这样啊……那我改日再来向广成师叔道谢。” 道士又说：“师妹不必再来了，方才进去我已跟师尊讲了原委，师尊说：这事不必再提，你且去吧。” “可是……承蒙广成师叔为我治好眼睛，不亲自道谢，就太失礼了。”箐笙手捧一匣：“这是我今年刚去寻来的新茶，听闻师叔喜药爱茶，我想以此聊表敬意。” 道士却推辞不收：“师尊说了，不必再提，也就不需再见，这礼物更是不用了。” 见箐笙一脸诧异，那道士一笑：“师妹不用惶恐，师尊向来只沉迷炼丹熬药，其余的事他都不管。原来也不少前来答谢的人，师尊都是不见的。这倒不是单针对你。师妹心意已到，你就安心回去吧。” 箐笙听闻，只能点头：“好吧。既然广成师叔这忙着，弟子也不好坏了规矩。还是多谢师兄了。” 道士点点头，转身入谷去了。 艾筱这时说：“我早说了，我那师父最不喜见人，连我见他一面都难，何况你还是别院的人。” “师叔见不见我是一回事，但我来不来是另一回事。师叔既对我有恩，这礼数就万万不能失。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懂吗？”箐笙转身：“不过我也看得出，你师父一向不喜欢我师父。” 艾筱说：“何止是不喜欢。他时常评价玄微师叔是：五谷一轮回，悠然换新庐。” “嗯？”箐笙略感诧异。 “按照通俗的话，就是：拉一泡屎，换一个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书斋 这也太通俗了，箐笙：“师叔连骂人都这么文雅？不过这算什么评价？” 艾筱：“指的可不就是你们别院。师父常说，你师父玩乐四海，收的弟子稀奇古怪。说得好听是他不拘出身，授教天下；说得不好听，是他怪癖，跟收藏奇珍异兽一样。师而不教，没有一丝为师为父的责任。” “那老伯不着家是事实，但也并非全然不管。”箐笙想着至少这些年为了自己的事，那老头倒也跑了不少地方。 艾筱耸耸肩：“总之我师父这么想，那他不见你，也是必然。” “罢了，他们俩老人家的事，随他们去吧。”箐笙开始往回走：“以往广成师叔使着小性儿克扣咱们别院。结果这回，师叔却毫不犹豫的救我。倒是让我颇为感动。果然再任性的师叔，在关键时候也是很靠谱的。” 箐笙忍不住感慨。再多的米面鸡肉，也抵不过这回春之恩呐。 这时从谷内走出一个人来。白衣俊挺。 箐笙楞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这个人。 艾筱对无舟没有好脸色。他想起箐笙的病。箐笙只字不提，但对于这个师兄，他不免怨怼。所以也不行礼。 “你们是姐弟？”无舟问。 这位师兄性情难测，她还干了拜错佛那么丢脸的事。箐笙也不敢直视他，小声的说：“嗯。” 无舟看向艾筱：“听说你昨日来求见过广成师叔？” 艾筱蹙眉：“那又怎么样？” 无舟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箐笙，道：“难怪。” 箐笙不明所以。艾筱却变了脸色。 “广成师叔脾气执拗，他决定的事不会改。你求他也没用。” 无舟指的当然是艾筱私下去求师父，帮他入道飞升的事。 艾筱问：“那有什么办法？” 无舟道：“修行是自己的选择，你想做什么，别人拦不下来。但有什么后果得自己承担。你自己想清楚吧。” 无舟再不多言，往谷外走去。 箐笙觉得莫名其妙，问艾筱：“他在说什么？” 艾筱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对箐笙说：“没事，我们走吧。” 他们一同出谷，但艾筱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 两日后，眉宇峰。 赶早课的弟子们走在山道上。 一个一身蓝白道袍的儒雅男子，正对着一颗樱桃树说话：“你可愿意修成精怪？嗯，还是说你并不想拥有灵智？你愿是不愿，都好歹告诉我一声，眼下我想吃你的孩子，但你若是几百年后成了精，我这下吃了，可不就断了它们的仙途？唉……难办难办。” 这男子正是别院的徐岂。他对着一颗樱桃树也能说得上话，所以引得不少上山弟子侧目。 箐笙走过来，拍了他一下：“徐岂师兄你在这做什么？” 徐岂回头，指着旁边的樱桃树道：“哦，是小师妹。我在与它商量，能不能吃它的孩子。” 别院徐岂为人清朗谦和，但在众人眼中却有些神神叨叨，时常看他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它怎么说？”箐笙古怪的问。 徐岂掐着手指道：“我还正在算。” 箐笙忽然伸手，拉扯着树枝，树枝摇晃，掉下不少果子。 箐笙问：“它的孩子都摔死了，你算到没有？” 徐岂呆了呆，道：“刚算到它祖母，还没轮到它们哩。” 箐笙拉着他就走：“快走吧，这么多祖母孙子算下去，就赶不上早课了。” 徐岂也就跟她一块儿上山。徐岂对她道：“小师妹，你今天是特地来听纪年史？” “知我者莫若徐师兄。”箐笙笑道：“我还以为来得早，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勤奋。” “眉宇峰书斋比起隐晴坞就小得多了，若是不早点来，怕是门也进不去。” “那我们走快些，争取抢个好位置。” “抢……”徐岂忽然陷入感叹：“若是有缘何须抢，若是无缘抢不得。是该顺应天意，还是相时而动。这抢位置真是个哲学问题。” 箐笙拽着他就往上跑：“师兄，你这不是哲学，是折磨。大清早的，快醒醒。” 各院弟子都陆续前来，山道又窄，走得并不快。 快到书斋时，石阶上的人群有了些躁动，本来还在前进的人流，不知为何有点堵。 箐笙从下往上，也只能看到前面的人头乱窜。 “怎么回事？”箐笙疑惑。 但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前面的几个女弟子惊喜的叫道：“快看，是无舟师兄。” 高处一点的石阶上，无舟正握着一把扫帚，从上往下，一级一级清扫落叶。上山的人群看见他后，都自动向两边分流。让出中间宽敞的道路。 山道本来就窄，这一避让，让后面的人只得慢下来。 “师兄好。”“无舟师兄早。”当弟子们绕过他时，不少人对他简单拘礼。但他都无回应，只是自顾自的扫自己的地。 箐笙低声问徐岂：“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无舟师兄和聂师弟，被广成师叔罚去重建隐晴坞，还得负责书斋的日常打扫。所以现在整个眉宇峰，都没有杂役了。” 箐笙问：“哦，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徐岂问。 “没想到无舟师兄也会干这种粗活，这倒有点像人了。” 修道者在凡人眼中总有一种风度翩翩，高深莫测之感。但今日，无舟衣衫是最普通的棉麻布料。扫地的那只手袖口挽起，鞋上还有泥。箐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徐岂也跟着看：“无舟师兄原本就出身在一个平凡的村落，只是踏上修行之途后，离人间烟火就越远了。” 箐笙低喃：“不只是因为这个。” 箐笙想起的是那古井中的模样。她又说：“只是无舟师兄这个扫法，也难怪堵得慌了。” 徐岂笑道：“这里人多，其实主要原因是没人肯从西面上山。” “为什么？” “眉宇峰东西各有一条上山道，东面是无舟师兄打扫，而西面是聂师弟。” 箐笙恍然大悟，想起那性格乖戾的妖魔师兄，她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了解了解。” 那位聂师兄反复无常，六亲不认，可是出了名的。虽然无舟师兄也一副难相处的模样。但硬要在两个大魔王里选择，好歹也要选一个情绪稳定，能说人话的魔王啊！ “当——”山中响起第一声钟响。 “小师妹，走吧。快要开课了。” “嗯。”箐笙不敢看无舟，只得低着头，匆匆走过。 此时，眉宇峰的另一边山道上，清净无喧。 落叶仍杂乱的分散在石阶上。聂恒止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扫帚被当作垫子压在身下，没有丝毫要发挥作用的意思。 偶尔几个想上山的弟子，都躲得远远的，宁肯从旁边爬坡。当他们踩到落叶发出“咔嚓”声，聂恒止耳朵一竖，烦躁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几个弟子登时吓得一滑，从坡上滚下。连连道歉往回跑。 聂恒止再次闭眼，蜷缩在扫帚上打起瞌睡。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历史（缓慢） “根据史料考证，这世间的第一批智慧生灵，约莫是在一万八千年前。他们最初诞生于大海，后至陆地繁衍。算是所有族类的祖先。” 书斋内，一位老先生正在讲历史。 “随着时间推移，这批智慧生灵开始察觉天地规律，并刻意练习为己所用。这就是最初修道的雏型。在这一段摸索时期，出现多种多样与天地沟通的方式。也就演化出许多种族来。在一万五千年前，这种异族齐聚的盛况达到顶峰。所谓盛极将衰，为了印证自身天道、抢夺灵气资源，各个族群相继爆发战争。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混战，称之为’百族夺天’时代。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两千年。”老先生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缓缓讲述。 “百族夺天时代，既是一个大混战时期，也是个种族大融合时期。为了生存，有的族群放弃了平凡的五谷杂粮，完全靠天地气韵为食，实现脱胎换骨，这就是以后的仙族。有的族群与其他生灵签订契约，实现融合共生，这就是妖族的由来。还有的，返璞归真，彻底放弃天道，退出灵气争夺的战场，以保全自身，这些人就沦为了凡人。” 史，总是枯燥无味。下面的弟子们更喜欢听修行术法，所以这老掉牙的黄历只是让他们昏昏欲睡。 箐笙坐在窗边，这一段历史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所以也不由得有些分心。 “百族夺天时代后，幸存下来的，只有仙、妖、鬼、人、佛。其余种族都灭绝了。由于持久大战，天下生灵涂炭，百废待兴。所以进入一个休养生息阶段。” 窗外，对着内庭小院，种着海棠树。院中几口大缸，睡莲慵懒的浮在水面上，海棠轻轻点头，箐笙也感受到清风拂面，它们共同聆听着从别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箐笙有点发呆。 海棠再次点头。一双手从树旁伸过来，扶着它的枝叶开始修剪。 箐笙看到了他。无舟站在院落里，安静的修剪花枝。晨曦落在他粗糙的麻衣上，与修下的绿叶一起。 “那时候的五族，相处友好，共同生活。但好景不长，等各族恢复生息后，种族矛盾再次成为焦点。于是一万年前，爆发了第二旷世之战。称为五族封疆之战。也就是在此战之后，各族自居一地，设立界碑，形成了至今各界割据的局面。”老先生眼神不大好。他自顾自的讲书，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的弟子们早就心不在焉。 箐笙这时也只看着窗外，无心听讲。 无舟换了一棵树修剪，生锈的剪子“咔嚓咔嚓”，仿佛比先生的声音更清晰。 这时无舟抬头，箐笙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他发呆。赶紧收回视线。 “随着修行界的发展，凡人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改变。从莽荒部落，到开朝建国。与鬼族妖族一样，他们奉行君主。并建立了多个朝代和国家。虽然凡间各国分分合合小战不断，但没有改变当今天下太平的大现状。” 箐笙正在看书时，旁边一道阴影压下里。她抬头一看，一只灰白相间的大狗出现在窗沿上。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狗，长鼻尖耳，说不出的桀骜姿态。箐笙莫名的有点惊讶。 “修道者讲究道心广博，所以修行界对于凡人是包容的。不仅尊重他们的领土，还教授他们医术、风水等知识。并且对于一些有资质的凡人，不论是修行鬼道、妖术、仙法还是佛学，一旦成功入道，即便出身凡胎也都视出同族。在这近万年的和平包容下，修道界的发展，也促使了凡人快速进步……” 忽然间，那只凶神恶煞的大狗从窗沿跳下。大爪子一掌向箐笙扑来。 “呀！”箐笙慌忙一叫，翻身躲开。 那只大狗没有理她，踩过她的书案，迅速朝背后的大门跑去。紧接着，无舟也出现在窗外。他看了一眼大狗的方向，一个闪身，随即追出。 几个反应较快的弟子，也赶紧侧身躲避。 两个影子立显即逝。 “嗯？怎么了？”听到箐笙尖叫，老先生缓缓睁开眼睛。他眼神不好，寻了半天，发现一个女弟子站了起来。 他自然没有发现刚刚的一幕，只当是：“你站起来可是有问题要问？” “啊……不不……刚刚，我……”箐笙摆摆手，指着门外，但哪里还有影子。 “那你是对我讲的，有不同看法？” “我……”箐笙不知该如何解释。前面的弟子们大多茫然，后面的几个弟子倒偷笑起来。 老先生很认真的问：“那你站起来，是要出恭？”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出来。 箐笙一脸窘迫，坐在一旁看见内情的徐岂，也忍不住笑出声。 就在徐岂准备替她解释的时候，箐笙吸了口气，镇定下来：“是的，弟子是对先生刚才所讲的，有异议。” 老先生点点头：“嗯。那好，你是对哪一段有异议？” 徐岂很感兴趣的听。 箐笙躬身正色：“先生最后说：在和平包容下，修行界的发展促使了凡人快速进步。弟子认为这不对。” “哦？说来听听。”老先生再次闭眼，认真聆听。 虽然没怎么听讲，但对于这个时间的历史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其一：我认为人间的进步并不快。再之前姑且不谈，就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百族夺天后说起，那时出现了当今凡人的先祖。当时的人类已经从部落禅让制，发展为建朝世袭制。既然民以食为天，我们先来看土地。《考工记》有载：当时的土地九夫为井，方十里为成。可见当时的农耕已有了一定规模。就算从那时算起，这项土地制度足足运用了四千年，直到新朝建立，才以新法替代旧法，承认了私田。要知道，凡人的人均寿命顶多八十年。想想看，光这一项制度就贯穿了多少辈人。” 老先生听着，箐笙继续讲：“再说耕种器具。铁器出现之后，铁犁花了近一千年才逐步替代铜犁，又过了两千三百年，才又出现辕曲犁。并且在弟子游历人间期间，亲眼看见在不少地方，这项几千年前发明的工具当今仍然被使用。” “人间的建筑就更不说了。早在百族夺天时代的凡人房屋已开始使用榫卯木架构。但是直到五千年后木架构房屋才趋于成熟，普遍使用斗拱，并发展砖石结构。又过了五千年，才正式制定了“以材为主”的建筑模数制。直到现在，建筑结构与以前也没有太大区别。” “每一项重要变革的相隔时间，少则数百年，多则几千年。对于修道者而言，或许感触不深，但对于凡人而言，这会是多少代人的历史。这样的发展速度，又怎么能称得上快速？” 箐笙也不翻书，娓娓道来。引来不少弟子侧目。 老先生听得认真，他捋了捋胡子：“历史的发展当以整个族群而论，不应与个人寿命相较。譬如蜉蝣朝生夕死，但整个族群的起源兴许比人类还要早哩。同理，蜉蝣一万五千年来，只是增加了数量。但凡人已经历了好几个社会。比起世上大多数生灵，凡人的发展速度已经十分快速。” “那只是因为比较对象是蜉蝣，智慧程度完全不在同一水准上。” “但若是与其他四族比，却没有可比性。修行界和凡间是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式。” “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就是弟子想说第二点不对了。”箐笙说。 老先生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历史（抑制） 箐笙理了理思绪，准备开口。同时，门外两个影子正迅速返回中。 “其二……”灰白大狗再次一扑，从身后跳到箐笙桌案上，在她的书卷上踩了一脚，大尾巴扫到她脸上，蹬腿跳出窗外。 吓得箐笙刹那提高声调：“二！” 无舟紧随其后，顺着大狗的路线也飞出窗去。 “嗯？”老先生不明所以的睁开眼。 后面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刚才的一幕再次上演。 箐笙惊魂未定的盯着窗外，搞什么！神出鬼没一次，还来第二次！还好她这次没有尖叫。但心中不悦，哪里来的杂毛狗，竟然敢来书斋捣乱。 “其二怎么？”老先生眯起眼睛，努力对焦。 箐笙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情绪，回到课题上：“其二，弟子认为修道界的发展不是促进凡间的进步，反而是抑制凡人的发展。” 此言一出，多数弟子都露出惊讶神情。 “怎么讲？” “正如弟子先前所说。我以为凡人的进步是缓慢的，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其原因。直到后来我才想到一种可能。虽然凡人的先祖放弃了修行，但这并不能抵挡修道对后人的诱惑。随着修道界的愈加强大，挣扎在生老病死中的凡人，更是对其极度羡慕。” “皇族会考虑如何与修道大宗攀上关系，延长寿命巩固国力。人类愿意用平凡的一生下注，赌一次鸡犬升天的幻想。改变命运的捷径就在眼前。相较之下，专注于农耕技术、发展手工业，实业振兴的道路，就显得十分笨拙了。” 箐笙不由得想起自己世界的历史：“若是这个世界没有修道者。凡人也不再摇摆不定。那他们的发展速度就不该是现在这样。” 想必老先生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他摇头：“非也，只有通过修道才可解天理，知大运，从而引领生灵趋吉避凶。若没有修道者，只靠那些一窍不通的凡人，对这世界就像瞎子摸象一般，永远解不出真理。” “修道者通过灵气与天地沟通，来了解这个世界。这种方式的确特别。但人类的智慧是没有上限的，如果没有修道者，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发展出别的方式来解析世界。” 她的世界没有修行者，但有物理学家，有科学。科技帮助人们来了解真理。但是工业革命到来之前，又有多少人能预料到，平凡的人类竟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但很显然，老先生只认为这是箐笙的臆想：“你说的这些，没有根据。” “当然有根据。” 中国从第一个朝代的建立，到英国工业革命，仅仅不到四千年。相较之下，这里一万五千年的发展，仍旧处于封建帝制之下，生产落后，实在是慢上许多了。但是这些，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呢。 箐笙说：“纵观凡人历史。百族夺天时代后，凡人自写了第一部史书《书》。根据《书》的记载，当时的凡人主要使用的工具仍是以石器、骨角器为主，如石头铲、石磨盘。不到五百年时间，陶器、青铜便逐步将其取代。又过一千五百年，发明铁器。单看这两千年的发展，事实上并不慢。许多重要变革都在这一时间完成。” “其中，伏火丹和纸的出现，更比预料的早了近一千年。但是第二次大战，五族封疆之后，凡人没有因为铁器的出现快速发展，反而是越来越慢。以至于以后的万年，都少有革新。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凡人建朝之初的两千年能够快速发展，但后面的和平时代却反而怠惰呢？” 老先生思考着：“凡人资质有限，难以为继。” “不。”箐笙摇头：“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凡人的先祖破釜沉舟，彻底放弃修道，走上一条务实劳作的道路。他们专注现实，所以能够快速壮大。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又让凡人见识了修道者的强大。后代凡人开始动摇，有的人重现回归修道。整个凡间因为举棋不定，所以万年来一事无成。” 这番言论，听得众弟子完全插不上话。 好半晌，老先生才说道：“你对凡人的生存方式好像很有信心。但不论是修行界还是凡间，实现进步也只能循序渐进。凡人资质平庸生命脆弱，能够发展到如今，已经是个不小的成就了。又怎么能算一事无成？” “而你说的第二点，修道界抑制了人间，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有多少凡人，正是在修道者的点拨下，才能解天理，知人事。若不是修道者的帮助，凡人还斗不过豺狼虎豹，兴许，早就在这万年天道轮回中被淘汰了。这修道界的包容大爱之心，却被你认作是阻碍凡界发展之力，实在大大的不妥。” 箐笙终于体会到一句古话：不可与夏虫语冰。就算是这个世界最博学睿智的人，也无法理解她的话。因为他们没有对比，永远想象不到在一个只有凡人的世界，五千年的文明会达到什么程度。他们处于自己世界的框架里，跳不出修道的禁锢，就如同她无法真正理解究竟什么是修道一样。 箐笙能说的，只有她眼中的事实：“既然先生这样说，那我就得说说，第三点我认为不对的地方了。” 这位女弟子见解虽然另类，但也不尽是戏言。老先生此刻体现出修道者的大度来：“你可以继续说。” “其三，修行界教授凡人知识，容忍他们建国，并不是出于什么包容大爱之心。而是有利可图。” 老先生张了张嘴，不知道她将要说什么。 “一直以来，修道界的人数，不及世上总人口的百中之一，但他们却占据了世上八成的领土。而九成九的凡人，被圈养在两成的土地上，就算称其蜗居也不为过。这明显的不平等，何以谈包容大爱？” 老先生胡子抖了一抖，一旁的徐岂却听到了重点：“圈养？这个词有意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历史（繁衍） 箐笙继续说：“领土也就罢了。毕竟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完全的平等。但关键是只要是生物，就有排他性，也就是种族矛盾的由来。能够容忍别的物种与自己共享资源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吃不下，二是有利可图。” “凡人在许多修道者眼里，真是如同蜉蝣蝼蚁一般。但是其余四族却很有默契的没有对凡人发难，反而在五族封疆之后，还赐予他们领土让他们壮大。这么做的原因显然不是前者。” 老先生皱眉：“你说修道界对凡人有企图？这倒是稀奇。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智慧程度也不高，寿命还短。倒不知有什么地方值得修道界贪图的。” “这个答案就得从历史中去找了。”箐笙开始翻书：“首先来看百族夺天时代的《战书》。书中记载，最后一次大战是仙妖鬼三族联手，与一个叫源族的异族决战。最后一段是这样写：战四年，源灭。仙族残兵一万余二，妖族九千，鬼族四千。三族者十之存一。惨胜如败。” 箐笙再翻开另一本书来：“我们再来看这里——五族封疆之战。与百族夺天时代不同的是，五族封疆之战持续时间很短，但战况迅猛，从一开始就是决战势头。开篇有一段写道：妖族倾巢八千，北伐。仙族亦借道佛宗，全军万余应敌。” 箐笙抬头：“这两段记载，不觉得很有问题吗？” 老先生伏在案上，高度老花的眼睛几乎贴近书面。但他眼神不好，记性却不差。出于对历史的敏锐，他已经有所察觉。 但其余弟子却是一头雾水：“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人数。对于修道者来说，全民皆兵。百族夺天之战结束时，仙族只剩一万二千人，妖族九千人，鬼族四千人。要知道，在百族夺天和五族封疆两战之间，足足有两千年休养生息。但是两千年后，仙族和妖族人数不仅没有增加，竟比之前还少。这不是非常奇怪吗？” 众弟子这才有所顿悟，但又再次陷入困惑：“难道妖族和仙族出了什么事？” “不仅是这两族，我想鬼族也出了同样的问题。虽然没有记载五族封疆时，鬼族的具体人数。但在那一段时期，鬼族开始流行多妻制，并且开创了一个特殊的祭典。每一甲子会由鬼君领头，亲自登台招鬼，为的就是祈求更多的新生鬼子。若不是出了问题。又怎么会有这些举措？” “这么说，是当时的修道界整体出了事？” 箐笙道：“没错，我想就是在那个时期，他们终于发现了修道界的致命伤。” 众弟子竖起耳朵听。老先生神情严肃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徐岂仍旧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 箐笙吐字清脆：“修道界最重要的地方出了问题，那就是：繁衍。” “为了追寻天道，修行者存天理，灭人欲，放弃了很多作为生灵的本能。众所周知，修道界的自然生育数一直都异常低。虽然他们的寿命漫长，但若只依靠自然生育，那也会是负增长，迟早灭族。百族夺天时代后的两千年，足以印证这一观点。” 箐笙理性的分析：“所以当时的修道界已经意识到危机，那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做才能既不放弃修行，又能保证种族繁衍呢。” “答案，就在于凡人。是的，凡人在方方面面都不及修道者，但他们的生育率却是修道者的数十倍。更理想的是，凡人的可塑性很好，一些有资质的凡人，经过修行，有一小部分能够入道，完全褪去凡胎，成为同族。虽然这种概率很低，但是只要给他们环境，用不了几年，这个基数就会非常庞大。” “这个措施的厉害之处，在于不仅利用凡人解决了种族繁衍的问题，还让他们感恩戴德、趋之若鹜。事实上，直到今天，这四族的新生血液都主要来自于人类飞升者。” “现在回头来说，所谓的五族封疆之战，在我看来，就是在布围场，将散落在世界各处的凡人赶到一起圈养起来。挑选一些资质很好的，修行自己族类的道术。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百族夺天之后，放弃修道的凡人又再次开始修行，为什么修道界从不侵犯凡界，还会传授他们医术知识。这跟包不包容、尊不尊重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分明就是一种变相的殖民，只不过对象是从土地变成了人而已。” 箐笙说出这番话时，很平静。她认为，历史本身也是没有情绪的。 但即便她语气再平稳，也无法掩饰这段内容的惊世骇俗。 老先生哆哆嗦嗦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四下同门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啪啪啪！”徐岂鼓起掌来，但因为只有一个人的掌声，显得很凌落，他笑道：“小师妹，这几年你的眼神更毒了嘛！连我也吓了一跳哩。” 老先生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指：“你这是一，一，一……凿，凿凿……离，离……” 看老先生一时急的说不出完整句子，徐岂颇有灵犀的替他说：“一语中的，凿凿有据，离世绝俗。” 先生气得吐血：“一派胡言，凿空之论，离经叛道!” 一个词都对不上，徐岂有点受伤。箐笙又好气又好笑，看了徐岂师兄一眼。 老先生半天缓过气来：“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谬论，一旦传出去，会在凡人里引起多大风波。” 箐笙答：“知道。但弟子认为这不是谬论，况且这风波也不是由我引起的。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老先生是真的动怒了：“这只是你根据两三段话，臆想出的故事。万年前的历史，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就能编造的！不要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亵渎历史！” 面对先生的怒气，箐笙仍旧平静：“弟子不敢亵渎历史。但我认为，读史的目的，就是为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既然如此，历史就不该是被粉饰的小姑娘。” 箐笙声音不大，但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半步不让。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狗 老先生气得肝火旺盛，胡子抖了又抖：“你，你，你是哪一院的弟子，是谁教给你这些糊涂话的？有师父没有，我要找你师父理论！” “师父没有教这些，这些都是在书里明明白白写着呢。”箐笙抖了抖史书，草蛇灰线，事实就藏于文字之中。 “写在哪里？嗯！你告诉我，我只看到你书上的四个字：胡说八道。” 徐岂这时道：“先生不要动怒。我师妹虽然语出惊人，但并非没有根据。如果先生认为她没有道理，大可以书中之言教导她。学术论辩也是常有的事嘛。” “好好好，看来你们是不服气。竟然还打算与我论辩。”老先生一拍桌子：“那老夫今天就给你们好好上一课，证明你那全是臆想！” 老先生开始翻书：“把你的《战书》拿来，老夫告诉你什么才叫史料根据。” 箐笙点头，徐岂将书递上。 老先生气呼呼的开始一阵猛翻，高度老花的眼睛，几乎贴到案上去。 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箐笙察觉到身旁阴影。灰白大狗再次翻到窗沿上，这次毛有点炸，嘴里还叼着一把剪子。 许多弟子看见这只大狗后，都深吸一气，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退开。 灰白大狗根本没有理会众人，也不管这是不是学堂，它再次从窗外翻进来。沿着同样的路线，踩过箐笙的桌案，往门外跑。 但它这次不知从哪里踩了一脚泥，在箐笙的书上留下几脚爪印。它嘴里的剪子更是勾到书页，将其中一卷穿透，连带着跑。 我的《考工记》！上一次被狗打断思绪已经很不悦了，这次更是让她怒火中烧。 她叫起来：“放下我的书，你这混球！” 灰白大狗根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箐笙气得跺脚。 “你说什么？”一脸懵的先生，从书卷里抬起头来。 “诶？”箐笙回过神。 老先生握着《战书》的手，抖得厉害：“你，你居然骂我？” “诶?诶？”箐笙同样有点懵，这误会可大了。她连忙摆手：“不不不，先生，我不是骂你，我是骂狗……啊，不，我的意思是，我骂那只狗。” 老先生从位置上站起来：“狗什么狗，我说够了！” 箐笙肩膀一缩。 “你这弟子，言论荒诞，刚愎自用。道行还没有大成，道心就走了偏路。在这样下去迟早引来心魔，自毁前程。我原想通过论辩，让你重归正途，你倒好，竟然骂我。真是孺子不可教，不可教！” 老先生摇了摇头，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他走下来，将《战书》还给箐笙。长叹一气，往门外走去。 先生要是这样走了，那还怎么得了。箐笙赶紧起身往门外追：“先生，您误会了！” 老先生在门边停下来，回头说道：“你且不必再说。以后……哎哟！” 话没说完，他一把老骨头，就被身后一物撞倒在地。 灰白大狗第四次闯进来，这次它嘴里叼着一把大刀。但它显然没想到这次会有人挡门，直接撞了个满怀。刀也掉落地上。 “哎哟，这什么东西啊……”老先生被弟子们扶起，眯起眼睛努力辨别着眼前的动物。 大狗冷冷的扫了一眼老先生，显得很不耐烦。它重新叼起自己的大刀，继续走。 众弟子俱不敢阻，纷纷让路。 大狗仍是朝箐笙这方的窗户走来。也不知发什么疯，让它来回跑。 大狗一脚踩过箐笙的桌案，俨然一副锋不可挡的模样。 他无视众人，就要跳出窗外。箐笙忍无可忍，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它的尾巴：“你给我站住！” 大狗正要跳时，被箐笙抓住，身体已到半空的它，硬生生被拖下来。 “砰！”大狗顿时被摔个四仰八叉。 周围弟子倒吸一气。 大狗被摔得有点懵，箐笙对它恼道：“你有完没完，来来回回跑几次，当书斋是跑马场啊！还扯坏我的书，你知道那本《考工记》我珍藏了多久吗！害我被先生误会，现在还将他撞倒。你要是没开灵智也就算了，若是能听懂我的话，你就该立即向我们道歉！” 摔得难看的大狗打了滚，站起来。它的毛摔得有点岔。它还没从惊愕中回神，竟然有人敢碰它！ 见那大狗没有反应，箐笙道：“听不懂？哎，原来还真是只普通傻狗啊。” 徐岂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他低头看向那只狗，问到：“聂师弟，你没事吧？” 大狗总算有了回应。它怒瞪箐笙，龇牙。 “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外院的聂恒止啊。”老先生揉了揉眼睛：“你跑得这么匆忙，是来听课的？” 箐笙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们叫它什么？聂师弟？聂恒止？军烬城有几个聂恒止？ “你说什么？”箐笙大惊失色，看向徐岂：“它，它，它是聂师兄？” 徐岂点头：“是啊。” “这怎么可能！聂师兄的真身不是狐狸吗？”箐笙不可置信的问：“但这分明是只狗啊！虽然它们有点像，但是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啊！” 徐岂撑起下巴：“小师妹，其实，从刚才我就想问。你话里的狗，到底是什么？” “诶？”箐笙再次一愣。对了，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刚第一次见到它时，自己莫名的有点惊讶。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狗这种动物，字典中也没有狗这个字。她一度以为，是因为狗这种动物，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进化出来。但现在，眼前的这只又是什么？ 箐笙混乱了。但是聂恒止却清醒了。 竟有人敢拦他，还抓他尾巴，让他摔得岔毛！这如何忍得？ 聂恒止露出獠牙，眼神恼怒。虽然现在没有使不了妖术，但要想去她性命，仍是易如反掌。 箐笙被聂恒止的模样吓得一哆嗦。最开始她还在奇怪，怎么无舟会追一条狗。现在她明白了。无舟跟狗过不去，这或许需要理由。但他跟聂恒止过不去，就完全不需要理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章 落水 她赶紧道：“聂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不该抓你的毛，我一不小心就……我也没想到你会摔得那么惨。” 何止是那么惨，简直是狗吃屎。 一番话，让聂恒止更加不爽。他低声咆哮，径直扑过来。 “啊！”箐笙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周围弟子见聂恒止冲来，也都抱头鼠窜。整个课堂顿时乱做一团。书页笔墨齐飞。 箐笙踩过无数双脚和桌案，一咬牙，翻上窗沿，跳窗外逃。 窗外，无舟站在墙边。箐笙没看见。聂恒止当然看见了，但它现在也不理会他了。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狂奔。 “喂喂喂，快出来看啊。聂师兄发脾气了！”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吆喝声引得其他屋里的弟子们也都抢到窗边来。 箐笙现在哪里管得了别人，她只顾逃命。但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狗。 箐笙只能围着院里的大水缸打圈，一面不停的道歉：“聂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你先踩我的书，我才抓你的……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放过我吧。 聂恒止哪里管她这些，一副誓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凶狠样。 箐笙无法，她扶着水缸，气喘吁吁的道：“算了！我不跑了，你要咬就咬吧！我豁出去了！” 箐笙真的停下来。她视死如归的气势，却完全没有感化聂恒止。它的獠牙和利爪，闪着冷厉的寒光。毫不犹豫的扑上！ 见它腾跃飞扑，箐笙害怕的闭起眼睛，抱头蹲下：“要咬可以，别咬脸啊！” 聂恒止已身在半空，箐笙的突然下蹲，让它扑了个空。由于惯性，它继续向前。然后…… “哗啦……”一头栽进箐笙身后的水缸中！ “诶！！！”四周弟子惊呆了！ 箐笙被溅了一身水，她诧异的回头。然后看见了这样一幕—— “汪汪……呜……咕噜咕噜……”一只水缸中惊慌扑腾的落水狗。 “哈哈哈哈……”周围人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 箐笙可不敢笑，她慌忙伸手去捞。狗是会游泳的，但是这水缸里种了不少睡莲，根须缠住了聂恒止的脚。 当箐笙拨开所有根须，将聂恒止捞出来的时候，它已经被淹了个半死不活。 箐笙将聂恒止抱到平地上。 “怎么样啊，聂师兄，你没事吧？” 此刻它毛发凌乱，几片绿色水草插在头上，嘴里还咕噜咕噜吐着水。这幅狼狈湿身的样子，真是史上第一遭。 弟子们再次哄笑起来，此刻他们也忘了，眼前的这只落水狗，竟是令世人畏惧不已的大妖魔。 无舟靠在墙边，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箐笙手忙脚乱的帮它清理口鼻：“不会吧，聂师兄，你是大妖魔啊喂，不可能就这么被淹死吧！怎么办怎么办！” 她忽然想到：“对了，人工呼吸，溺水后得进行人工呼吸！“ 她掰开聂恒止的嘴，又抱头急道：“我的天哪，我怎么才能够给一只狗做人工呼吸！这不是开玩笑吗！” 箐笙对它进行胸部按压，但对象是狗，她根本掌握不好力道。压得聂恒止差点吐血。 “滚！”一声恼怒但清晰的声音，传进箐笙的耳朵。振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是聂恒止的声音。箐笙身体一瘫，坐到地上。 但周围弟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这声怒喝，仍旧嬉闹着。 箐笙脑子阵阵刺痛，似乎有什么风暴想要进来。 这时，徐岂上前，轻轻覆掌压在箐笙背上。箐笙的脑里的刺痛在这一掌下化开。 “聂师弟，强行运气只会加重你的伤势。” “你滚开。”聂恒止对徐岂说，眼神却盯着箐笙，十分阴冷。 但凝气说出这几个字，已耗费他太多的精气，他的身体明显抖了抖。 “小师妹，你先走。”徐岂侧过身。 箐笙咬咬唇：“可是……” 徐岂也不顾大狗的挣扎，一把抱起它：“聂师弟这里，我会负责带他去看兽医。” 聂恒止一口咬在徐岂胳膊上。 “你看，他还能咬我，证明精神还不错。”徐岂若无其事的笑道。 箐笙被聂恒止恶狠狠的眼神，再次吓得退了一步：“那，那麻烦师兄了。” 徐岂转身时，又笑盈盈的留下一句话来：“小师妹，最近几天，能跑就跑吧。毕竟聂师弟不讲道理，还很记仇。” 听得箐笙脊背发凉。 箐笙走在山道上。她现在的样子也很狼狈，裙摆湿透，一步一水印。 “快看，是那个跟聂师兄打架的师妹。”早课后，弟子们陆续从书斋出来。这件事很快就被众人哄笑着传开。 “听说今天早课上，这位师妹语出惊人，说要把凡人圈养起来，气得先生拂袖而去。后来还害聂师兄落水出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何止豹子胆，她是一身都长满胆。”另外弟子一边笑，一边同情的说：“不过这下她可惨了，得罪了聂师兄。只怕命不久矣。” “是啊是啊。” 箐笙哪还有心情理会他们。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办。依聂师兄的脾气，肯定会找她算帐。连徐岂师兄都让她能跑就跑，果然她还是应该先躲起来吧。 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狗鼻子那么灵，跑又跑不过。怎么样都会被找到的。 箐笙一捂脸，真是祸不单行。刚遇上阎王，又得罪魔王，真是前途堪忧啊。 箐笙叹气，走下阶梯。 “啪嗒。”从她身上掉出一物——是枚木牌。 箐笙拾起来，想起这是之前无舟师兄给她的，进天一阁的令牌。 她眼神一亮，对了，她可以躲到天一阁去啊。天一阁是整个军烬城守卫最严的地方。聂师兄最讨厌读书了，他不可能有令牌。别说现在他被打回原形，就算是全盛状态也不一定闯得进去！ 她先在里面躲几天，等聂师兄气消了点，她再另寻出路！ 这是目前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她暗下决心，便不再耽搁。飞也似的下山，回屋收拾东西。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章 书 箐笙回屋后，却发现艾筱也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箐笙看着他规整到一起的各种瓶瓶罐罐，问：“你这是在找什么？” 艾筱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回来了？哦，我正有事给你说。” 艾筱从最里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支小瓷瓶：“找到了。” 箐笙问：“这是什么？” “血竭散。” “是广成师叔赐你的？” “嗯。” “我在书上读到过，这东西木之汁液，如人之膏血。炼制时需以血竭为君药，再配以大黄、自然铜等物。光是这自然铜，就得以火锻烧存性，又经米醋醋淬，反复锻醋十二次。研粉，水飞过焙。工序繁琐。寻常的血竭散便已有止血化脓的奇效，若是出自师叔之手，更是生肌活骨的仙药了。这东西广成师叔都肯给你，看来他对你极好。”箐笙感慨道。 艾筱取出里面的两粒，分装两瓶。一粒给她：“这个给你。” 箐笙道：“你给我做什么？” 艾筱沉默了片刻：“这段时间我有点事，所以不会回来。这东西你带着吧，万一你又受伤了呢。” 箐笙问：“说起来最近几天都难得见你。你这又要干什么去？” 艾筱答：“没什么。就是可能会去得久一点。” 箐笙问：“有多久？” “短的话一两个月，长了就说不准了。”艾筱笑了一下：“如果我回来，你做一道烧鹅给我吃吧。” “这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不然你好端端的，分我这些保命药做什么。” 艾筱答：“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又得了瘟疫病死，或者被什么乱石砸死。” 箐笙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表达关心么？明明小时候那般可爱，越大越别扭了。” 艾筱哼了她一声，将血竭散扔进她怀里，郑重的道：“你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箐笙很惊讶，这一句还真是没有一点反话。 “我走了。”艾筱装好所有药瓶。走出门。 箐笙甚至还没来及跟他说书斋的事，艾筱已化作一道剑光远去。 箐笙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皱眉。 但眼下她也有急事。箐笙收拾了一堆干粮。全副武装遮了脸，包裹得像一个印度阿三，这才偷偷摸摸的逃去天一阁。 军烬城的藏书楼一共有三座。第一座最为宏大，叫做‘天渊阁’。仿的是人间江南宫廷建筑。这座楼里的藏书，大多是人间的经、史、子、集以及杂文传记。” 第二座藏书楼，叫“天溯阁”。此阁规模只及天渊阁一半，但气势内藏，如铁琴铜剑。这座阁中藏书，皆是道法精髓、修行典藏。 第三座便是天一阁。寻常弟子不得入内。 箐笙前瞻后顾的穿过前面两座书楼。这一路上树木变得稀少。道路也宽阔起来。 好在没有遇见人。长长的司马道，经过三座无字石牌楼，四下显得很寂寥。 直到她来到一座石碑前。见到传闻中的天一阁护书人。 若不是箐笙知道他是活的，否则很难想象这会是个人。那人一动不动，无论风雪雨雷，他都保持同一姿态坐在此处。杂草已经在他粗糙的衣服上扎了根。他整个人就是一团青草垛。 箐笙由衷的对此人感到敬畏，向她行了个礼。青草垛全无反应。 箐笙不敢多呆，向那守书人验明令牌。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眼睛在哪？只能围着他晃了半圈。守书人没有反应， 这算通过了吗？箐笙半懵半猜，小心翼翼的进了天一阁。 直到她进了阁，从背后关上门时，才真正舒了口气。她扯掉面巾，上面一层细汗。 看来这两天，是真要躲在这里了。箐笙吐了口气。 箐笙这才打量四周。逐渐揭开这座最神秘书楼的面纱。 进屋先是一间外室，临窗设一对高几，围桌一圈四张椅，都搭着云锦月纹椅搭。 转过外室，才是书阁。书阁当中一张紫檀木长案，配太师椅。右边临窗一张独椅和不大的方桌。桌上是一方棋盘，并鸡翅木棋笥。 左边则是一张美人塌，塌旁搁着炭炉和酒具。 整个书阁只有七八张花梨木书架。并且书卷零散，还没搁满。 说是藏书阁，更像一间书房，没想到天一阁居然这么普通？ 唯一特别的是书，到处都是书。案上有，窗台上有。桌脚下垫了一本，花瓶里插了一卷。 这真的是天一阁吗？为什么这些珍贵的藏书会随意丢放？箐笙怀疑。 她捡起一本，擦了擦，倒是没有灰。但她可忍不了这样对待藏书。何况，她还要在这呆几日呢。 她强迫症一上来，马上就放下包袱。她开始打扫起书阁。 捡书、分卷、除尘、擦地……窗户上投下她忙碌的身影。 直至入夜，箐笙才躺在美人塌上，随手挑了一卷帛书，准备临睡前看一会。 书名是：《养豕记》。 好奇怪的名字，难不成是教人养猪的？箐笙失笑，怎么可能呢。 她刚看了几个字，就眼睛一张一合，疲倦的睡去。 翌日，箐笙既然不用去上早课。她便一门心思的栽进书堆里。 她紧张又兴奋，不知这里的藏书会不会有穿越的线索。 她先寻了一本纸书。看样子是本兵书。 她翻了翻，有一段写：“兵不战于不可知之地，不置险境，蓄以求全以利战。” 旁边有一段别人的批注：“战势奇正之变，势弱于彼，置之亡地而后生。” 箐笙理解为：不在不熟悉的地方的开战，不将自己置于险境，保全实力以便于迎战。 而备注则说：战势有出奇制胜和正面应战的变化，当实力不及敌方时，只有将士兵逼入绝境才能胜利。 箐笙见过人间的战场，一旦打起仗，恐怕也只有你死我亡了。 箐笙合上书。开始找别的。 《夏小正》，讲的农业、历法、星象…… 《开元占经》宣扬天命论…… 整整一天，她都陷在书堆里。这些书大多生涩难懂，箐笙也只能先随意挑拣着看。 黄昏时，无舟来了天一阁。他推开门，天一阁内被收拾得很整洁。他微微顿了一下，继续往里走。 所有书卷被整齐放在书架上。但屋里没有人。窗外响起开水沸腾的声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章 学霸 无舟走到窗边，见箐笙正坐在后院中。廊下守着一个炉子，上面烧着水。 她一面啃饼，一面看书。看的正是最先拿起的那卷《养豕记》。 “豕。豕而三毛丛居者，祭祀用以牺牲……嘎嘣。”饼很硬。 “性温驯，以谷圈养豕也。合群而居，亦逐性……嘎嘣。” “恃强凌弱，善斗欺生。聚多者而尤其……嘎嘣嘎嘣。” 箐笙读得很慢，很仔细。 她一边看，一边理解。猪，是指的一种一孔生三根鬣毛的野猪。常用猪来作为祭祀的牺牲品。它们性情驯良，适宜圈养。猪有合群性，但也有竞争习性，大欺小，强欺弱和欺生的好斗特性，猪群越大，这种现象越明显。 “哦，我的天哪。”箐笙将帛书磕到脸上：“真的是讲养猪的。” 箐笙没好气的拿起扇子，对着炉火一阵猛扇：“这天一阁是怎么回事啊！收藏的到底是些什么！我不会是被忽悠了吧。” 无舟没作声，从窗边走开。 水烧开了，箐笙拎起铁壶进屋。 回到阁内，猛然发现书架前多了一个人。 她先是有点惊慌，差点将水壶砸到脚上。然后发现不是聂恒止。 她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警惕：“无舟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无舟没抬头：“还以为天一阁进了老鼠。” 箐笙吃剩的饼末残渣还留在嘴角。她也来不及擦，先将水壶放下：“我这几天要在这……认真学习。” “为了学习？”无舟戏谑的反问。 “当然了。”箐笙又一怂：“也顺便躲一躲。” “昨日书斋里，对先生倒是一副傲雪凌霜的模样。” “那不一样。和先生那是文斗。学术论辩时当然得坚持己见。但聂师兄……他只讲武斗，我不认怂就死无葬身之地。”箐笙叹了口气，走到美人塌边：“这叫审时度势。” 无舟不动声色，看着她正把开水倒进酒壶：“你在做什么？” 箐笙见他盯着酒具：“哦，我忘了带杯子。我找了一圈，这里只有酒壶，就先借来用用。” “里面的酒呢？” 箐笙：“倒了啊。” 无舟：“……” 箐笙装好水，一边吹气一边摇晃。她看见这时无舟向他走过来，手径直伸向酒壶。 “诶？你要喝啊？还很烫呢。”箐笙又问：“你喝了我怎么办啊。” 无舟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去。箐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见无舟走向窗边，将酒壶里的水全部倒出窗外。 “你这是干嘛？”箐笙问。 无舟走回来，将酒壶重新放好：“这里的酒具，你一个也不准碰。明白吗？” 箐笙愣了愣：“那我用什么喝水？” 无舟随手指了一物。 箐笙瞪大眼睛：“啥？花瓶？” 一支细颈圆肚的青花玲珑瓷花瓶摆在案上。 “哪有人用花瓶喝水的？” 无舟走回太师椅上：“这就不关我的事。” 箐笙猜到，这些酒具应该是大师兄放在这的，但脾气也忒坏了。 但箐笙刚得罪魔王，哪敢再来触阎王的逆鳞。 “算了，花瓶就花瓶。总比抱着大铁壶强。” 箐笙下定决心忍了。她出去将花瓶洗了几遍。回来倒上开水。 外面的天色已从黄昏入了夜。无舟坐在紫檀木长案前看书。完全无视箐笙的存在。 箐笙坐在独桌前，一面看书，一面看他。 一时间，屋里静默得只有翻书声。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率先忍不住，小心的问：“无舟师兄，这里不是天一阁吧？” 无舟：“什么意思？” 箐笙想着措辞：“我是说，如果天一阁是收藏古籍珍贵书籍的地方，那应该不是收的这些书吧。” 无舟：“怎么？” 箐笙：“这些书……有问题啊。” 无舟抬头，眸子微动：“哪里有问题？” 箐笙摸着书卷：“嗯……首先呢，这些书的材质有简、帛、染黄纸、硬黄纸……装订方式也有藤编、卷轴、经折……说明这些书是从历朝历代收集来的。但奇怪的是，他们所用的字体都是一样的。比如这卷《养豕记》，娟帛、松烟墨，应当是五族封疆时期后的书。但这个豕字，其实在一万一千年前，就统一写为“猪”。但显然，这帛书用的仍是最初的文字。” “还有，这些书明明都是手写稿，每一本作者的字迹也不同。但他们的用语却非常像。都是统一的记叙文，干巴巴的，没有一点修饰。难道历代写书的人都如此无趣？” 箐笙又拿起先前看的兵书：“最后，是这些批注。如果是非常珍贵的书籍，不可能允许在原稿上任意笔墨，就算后人要批，也应该是另添副页，并标明批注人是谁。但这上面的，显然是随性而为之。” “不同年代，不同笔记，但用语、用字却非常相似。明明很珍贵，却可以被随意批注和丢放。”箐笙思考着：“说明这些书肯定有问题，如果不是假的，就可能只是拓本？” 无舟注视她半晌：“看来，你昨日那番圈人论，也不是一时兴起之言。” 箐笙轻哼：“别瞧不起人。虽然我对修行的事一窍不通，但我对历史文学那也算是学霸了吧？” “学霸？”无舟挑眉，这是什么词。 她摸了摸墨迹，憧憬呢喃：“总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归家路。” 见她暗自嘀咕，无舟看似随意的：“你就这么想回家？” 箐笙愣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无舟师兄，你还没告诉我，这些书是怎么回事呢？” 无舟也没再问。他道：“这些书，的确不是原稿，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拓本。他们都是历代掌门人从原稿上抄录的，原稿都在同一个地方。” 那原稿在哪里？我能看吗？” 无舟道：“那地方现在连我也进不去。” 箐笙叹了口气：“那我现在就只能看这些盗版？还是教我养猪的盗版？” 她自己都有点想笑，拿起一支笔，在《养豕记》的旁边，画上一颗正在哭泣的猪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 那几家 无舟看着她在下面窃笑，缓缓的说：“私自在天一阁的书上留下笔墨，会被罚以火刑。” “啪嗒！”毛笔掉地，箐笙睁大眼：“啊？那那……刚刚那本书上的……” 见箐笙指着那本兵书，无舟答：“我写的。” “那你……” 无舟道：“现在还没被广成师叔发现，不过就算发现了，火刑我还不放在眼里。” 箐笙如遭当头一棒。 无舟点头：“嗯，《养豕记》……烤一烤也不错。” 你烤一烤无所谓，我烤一烤就真的变成烤猪了。箐笙赶紧找来水，企图将帛书上刚留的笔墨擦掉。 无舟见她手忙脚乱，无舟仍是一副带了点趣味，隔岸观火的样子。 箐笙生怕弄坏帛书，所以擦了半天，还是留下一道印记。 箐笙感叹：“万年前的帛书，可能跟咱们宗门的历史差不多久。现在居然被我画了一个猪头，真是人生处处有深坑。” “时间再久，也只是老一点的赝品罢了。”无舟不以为意。 箐笙有些感概：“你们修行者动不动就几百年，时间对你们而言被拉得好长。万年宗门，人间早就沧海桑田了。” 无舟说：“修行界的暗涌不比人间少。像军烬城这样历史悠久的宗门毕竟是少数。除了佛门，也就是那几家了。” “那几家？”箐笙问：“是什么？” 无舟注视着她：“没有人给你讲过？” 箐笙摇头：“师父很少给我讲修行界的事。” 这也在无舟的意料之中。他想了想：“修道界通常都是以宗门形式传承。但极少一些是以家族的形式。其中有四家很特别，分别姓葵、关、吴、莫。” “对于人类而言，修行中必须突破开窍和入道这两层生死关，如果不入道飞升，修为便会被卡在一个极限上。但那几家不一样，他们不需要飞升，也不会有极限。” “意思是，他们不需要变成妖仙鬼佛，也可以一直修下去？”箐笙问：“那这种家族，我怎么完全没听过呢。” “这四个家族很神秘，就算是修道界，也没多少人知道，了解的就更少了。” “靠血脉传承……”箐笙道：“不过一旦修道，不是很难生育么？” “的确如此。他们常常一两百年，才会诞生一子。而且他们从不与外人通婚。所以他们经常近亲婚配。” 箐笙啧啧摇头：“这是不对的。容易生出傻子，长期如此，这个家族的人会短命，迟早灭族。” “但事实上，这四个家族还没听说出现过傻子，而且他们的历史比咱们宗门还长。”无舟意味深长的道。 “习惯近亲结婚的家族。”箐笙打了个冷颤：“那真是变态。” 无舟道：“如果十年前不发生那件事，恐怕没人相信那几家原来也会断绝。” “什么意思？” 无舟颇有深意的注视着箐笙：“十年前，其中的莫氏一族，族灭。” 箐笙感到很吃惊：“你是说，姓莫的那一家，都死了？” 无舟一直观察着箐笙的神色：“嗯。” “怎么死的？” “天诛。” “所有人都被天诛？” “嗯。” 箐笙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这太可怕了。他们不是很厉害的人吗，这老天爷怎么说杀人就杀人。” 无舟的眼底如墨潭深幽：“天道反复难测。也不知莫家人到底做了什么，能引来全族天诛。” “真是天地不仁。”箐笙撑着下巴：“会不会哪天我也惹老天不高兴了，它突然降到雷就把我劈死了呢？” 无舟看着她，没有说话。 箐笙摇摇脑袋：“算了，连聂师兄都还没被劈，这老天爷的容忍度应该还蛮高的。” 无舟打量着箐笙。箐笙被他看得有点别扭：“无舟师兄，你怎么这样看我？” 无舟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他终止了这个的话题：“隐晴坞的重建，今天已经开始了。你们别院被调遣重建。” “我们？”箐笙愣了一下：“可我们别院只有三个人。” 无舟道：“每个院都会调派一些弟子。你们别院负责鸽子楼。” 箐笙道：“原来如此，素师姐一直是照看鸽子楼的。她的鸽楼也在隐晴坞被毁了。” “重建与明天下午开始，这是宗门的指令。”无舟合上书。 箐笙这才想起要紧事，她忐忑不安：“那这么说，我还必须得去？可是聂师兄那，气还没消呢。” 无舟合上书：“不管你什么时候去，他的气都不会消。但重建要是晚了，广成师叔的气就起来了。” 箐笙抱着花瓶，想着明日不得不面对聂恒止，正感头痛。 无舟起身，准备离开。 箐笙忽然道：“无舟师兄，我想请教个问题。” 无舟往外走：“不必问我怎么应对聂恒止，跟我无关。” “……”箐笙还没问，就被憋回去了。 她一脸无奈，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望天。果然还是得靠自己么。 明天该怎么去面对聂师兄呢？ 求和？他肯定不同意。 对打？我肯定不同意。 好在聂师兄眼下正处于狗生低谷，她还能想点辙。 狗怕什么呢？箐笙想了整整一晚。 翌日天刚泛青。箐笙爬起来，回去先炖了一锅骨头汤，用光她十天的肉食。还好艾筱走了，口粮还算够用。心疼归心疼，但希望能发挥作用。 箐笙将骨头汤分装两碗。提着一食盒，径直去了黛眉峰西侧上山道。这个时候聂师兄应当正在打扫。 如今西侧山道基本没有弟子愿意走这，所以显得很清净。 一只灰白大狗百无聊赖的趴在山道上。 看到箐笙向他走去，聂恒止没有立刻暴跳，而是冷笑斜睨。 箐笙吞了口唾沫：“聂师兄早。” 山道上，那灰白大狗的眼神，很冷很冷。卷起一地秋霜。 箐笙从食盒第一层取出一碗汤来。她小心翼翼的放到聂恒止面前，又赶紧退开:“我今天特地炖了肉，请你尝尝。” 肉香四溢，引人垂涎。 但聂恒止当然不可能答她，只是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遗言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章 南客 所谓先礼后兵，箐笙正色道：“聂师兄，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论道为上，伐交次之，这动武是下策。咱们都是成年人，总不能选最笨的方式，你说对吗？” 聂恒止打了个呵欠。 箐笙又说：“咱们先来讲讲道理。前日我在书斋抓你尾巴，让你摔倒…… 聂恒止瞪。箐笙吞了口唾沫：“这赖我。” “你追我至后院，自己落水……” 聂恒止再瞪。 “好吧，这也赖我……但原因说到底是你一进书斋吓唬人，二进书斋扰课堂，三进书斋撕我书，四进书斋撞先生……” 聂恒止继续瞪。 “额……这还是赖我？” 聂恒止伸出爪子，将面前的肉汤掀翻。 果然，聂师兄不是个讲道理的妖怪。 见他不耐烦的坐起来，箐笙赶紧说：“其实我的厨艺还不错。这骨头汤你不喜欢？我这还有一碗，加了葱花和香菜……” 这一碗肉汤，碗口上盖了一块白布。聂恒止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盯着她。 箐笙继续说：“聂师兄，既然你不想讲理，那我们来得现实一些，谈判吧。” “你想想，你现在就算咬死我，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眼前这碗骨头汤，至少还能一解口腹之欲。不如你讲出你的条件，我努力弥补。都是一个宗门的师兄妹，来日方长，不要因为一时喜怒，闹得两败俱伤。” 聂恒止坐着，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聂师兄，您是百年大妖君，我活的时间还不及你的零头。你何必跟我一个凡人较真儿呢。你咬死我，也没什么好处，只会惹得我那师父不高兴。咱们又何需惊动他们老年人。和谐发展才是聪明之举，你说是不是？” 箐笙示弱示强都用上，也不知对聂师兄管不管用。 聂恒止站起来，缓缓向她走来。看着她手中的肉汤舔舔嘴。然后……亮出獠牙与爪子。 情况不妙，箐笙不动声色的退两步：“聂师兄，我这话入情入理，您不再考虑一下？” 聂恒止的态度十分决然。他才不管她能弥补什么，更不管她是谁的徒儿，什么同门之谊，他从来没认同过。 他只知道谁不顺眼，谁就得死。只是眼前这只太弱，都提不起他多大精神。 箐笙暗道，这聂师兄当真是魔，一点人性都不讲。 箐笙佯装镇定：“你冷静一点，聂师兄。” 箐笙原本只是打算掀开白布，将手里的肉汤倒在它面前，没想到此刻聂恒止已腾身跃起。 在他扑出的前一刻，之前被他掀翻的汤水让它脚下一滑。它没有扑到箐笙的脖子上，而是撞在她手上。 箐笙手一抖，陶瓷大碗倒扣在聂恒止头上，骨头汤从头浇下。 “啊？”箐笙呆了。 聂恒止眼前被瓷碗一黑，也呆了。 我的天，旧怨未消，新仇又起？还是熟悉的剧情。 聂恒止的脑袋被白布盖上，狗毛一缕一缕，散发着肉汁的香味。 这次箐笙反应很快，二话不说，抱起食盒就跑。 聂师兄几次自作自死，但她可没法再解释了，毕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道界，打不过就是矮人一截。这也是最让她愤懑的地方。 箐笙一面跑，一面摸索着食盒。 食盒一共三层。第一层放的是普通的肉汤。 第二层的肉汤不是加了葱花香菜，而且强力蒙汗药，通过挥发的热气奏效，药量她还放了三倍。 第三层放的，是两罐伏火丹。也就是人间炼丹家发明的火药，虽然这黑火药还很原始，但短暂的效果还是很能唬人的。 箐笙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靠两碗肉汤就能讨好聂恒止。上中下三策分别做了准备。能谈拢自然最好，谈不了就下药，下不成就炸它。争取的这段时间，应该足够她跑回天一阁了。 箐笙没回头，一路疯跑。虽然她看不见妖气，但身后竹林阴风阵阵，竹叶翻飞。聂师兄怒了。 箐笙更不敢停。但若真是比速度，她怎么可能赢得了。 在竹林茂密处，有一石板桥，两丈见长，桥下早已干涸。 箐笙停下来，她看看身后，暂时还没追来。她将两罐伏火丹分别藏在桥头桥尾，又取出菜油，围着石桥浇了一圈。两端引线被她串在一起，她自己则手持火折子躲到茂密竹林里。 只要聂师兄追来，她便点燃引线，这点小爆炸虽伤不到他，但随后引发的燃烧，会将他暂时困在桥上，拖延时间。 她等了半天，但石桥上一直没等到聂恒止的身影。 “怎么还不来？”箐笙暗自疑惑，他放弃了？不可能啊…… 隐约她听见一些响动，但箐笙不敢轻易探头出去。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砰！”一声裂响，虽不见火光，但大片竹子摇晃。 “怎么回事？我还没点火呢。”箐笙嘀咕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猫着身子，悄悄跑回石桥上看情况。 来路上一只灰白大狗。但他对面，却多了两个人。一个带着面具，身形挺拔的黑袍人，以及一个娇小妩媚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紫色广袖罗裙。足上一对铃铛，轻灵作响。一头如瀑黑发垂至脚踝，珠玉满手，双耳挂碧玺耳铛。一颗樱桃大小的头骨华胜缀于额前，更添几分妖魅。 而那黑袍人，浑身裹得严实，只能通过身形得知是一个男人。 这两个是谁？ 箐笙蹲在石桥的立柱后，打量着那方。 “小聂，你怎么如此性急。”妖族少女咯咯一笑。她身旁一个大坑，断了两颗竹子。 聂恒止眼神不爽，一道意念凝化的声音啐道：“碍事。”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聂恒止道：“南客，你去而复返，是专程回来找死？” “小聂，别这么无情嘛。人家可是听说，你被那无舟君开了军烬城大阵，打回原形，这不就来看看你么。” “看我？”聂恒止冷笑：“是准备来落井下石吧。也不怕自己先去黄泉报道。” 少女娇声笑道：“小聂，你就是这点可爱。明明现在凝气都勉强，还敢威胁我。真是招人家喜欢。” “一大把年纪了，还装什么青蒜。”聂恒止嘲讽：“死老太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章 南客（2） 少女一点也不生气，反倒面露娇羞：“讨厌。害人家更想把你收过来了。” 聂恒止扫了一眼旁边的黑袍人：“你这不是又收了一个吗？哼，这个契人费了你不少功夫吧，比你之前的废物好了不少。” 那黑袍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就像一具傀儡。 少女眨眨眼：“你说阿临啊，他是让我费了不少心。不过，其实他是自愿的哟。” 聂恒止哼道：“你有哪个契人不是自愿的？” “有啊，就是你呀……”少女嘟嘴：“当初人家想要你，你不仅不依，还打伤人家，叛离万魔塔。让人家好伤心。” “你算什么东西，能成为我离开妖界的理由？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南客眸子微咪：“是啊，我当然不是全部理由，那妖帝呢？” 聂恒止冷笑。 “当年你我都曾效忠于当今妖帝。不过你却趁着妖帝受伤之际，盗走宝物炼妖壶，和他的内丹。真是翻脸无情啊。” 箐笙想起来，这个妖族少女和她的契人，在开山收弟子那天，她曾见过。原来是万魔塔的人。 而更让她惊讶的，原来妖族追杀聂师兄，竟然是因为他挖走妖帝内丹？真是太大胆了。他本身是妖族，尚且对妖族无情，掌门师尊竟然敢将他收入门中。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 “那是你的效忠，想把我当枪使，也不看他够不够格。”聂恒止道。 南客小脸一叹：“说的也是，你从来就没有归顺过，也就算不得背叛。谁让你是天生邪魔呢。” 聂恒止忍不住笑起来，狗脸一撒嘴，显得很滑稽。 “你笑什么？”少女问。 “你们整天魔啊魔的叫，明明又恐惧又嫉妒，还偏要装出一副不屑的嘴脸。只会显得愚蠢。” 南客摇摇头：“小聂，不要因为我喜欢你，就恃宠而骄哦。” 一支碧色的羽毛从她指尖出现，又消失。 聂恒止皱眉，腾跃躲避。那羽毛快如疾风，箐笙的眼睛甚至看不清它的轨迹。 “啪啪啪……”羽毛擦着聂恒止而过。聂恒止身后的竹子龟裂断倒。聂恒止虽然避开，但尾巴上的一戳毛，随风飘下。 南客看着他，摇摇头：“你身法慢成这样，看来这次真是被伤得不轻呢。可惜可惜。” “可惜？恐怕心底早就乐开花了吧。像我这种状态可是百年难遇，你还不趁火打劫？” “讨厌。人家是真可惜。”南客说：“自从你叛离妖界，妖帝不知派了多少人抓你。只不过这是在军烬城的地界，妖帝也得顾及三分。” “不过现如今……你被无舟君打回原形这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我就算想装聋作哑也不成啊。若真将你带回去交给妖帝，我可得心疼死。但我现在不做点事儿，回去后妖帝那我也交不了差。你说，这是不是很可惜。” 聂恒止道：“那要是你死在这，不是就都解决了？妖帝那也不需去交差，我就更用不着你心疼了。” 南客噗嗤一笑：“小聂，你真爱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聂恒止冷冷的说。 “虽然你不顾昔日情面，但我对你可是长情的。”南客娇媚的一笑：“那你说这样好不好。如果你将炼妖壶和内丹交给我，我也好回去交差。而你嘛，我可舍不得交给妖帝，就说你被军烬城留下了。这样两全其美如何？” “南客，收起你那一套吧。”聂恒止冷笑：“炼妖壶和妖帝内丹，要是真到了你手上，你会交回去？别笑死人了。恐怕你得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炼妖壶，将我炼化吧。” “让我想想，之后你会怎么做。伪装失败？回去请罪？然后趁机对妖帝下手？你在妖帝身边多年，从无反叛之举，只是因为没机会吧。按你的心思，有什么做不出来。” 南客神情不变。 “就这点把戏还想对我用？看来吃的契人多了，你倒是更蠢了。”聂恒止赤裸裸的嘲讽。 南客撩了撩头发：“小聂，你要是再这么欺负人家，人家可要生气了。” 少女眼眶盈盈，撅着嘴一副委屈模样。看上去明明十分惹人疼惜，但箐笙总觉得她诡异至极。 “你恶心不恶心。” “当然不恶心，见到你，我很开心呢。”南客又立刻笑眯眯的说：“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差点忘了，阿临，给他看。” 黑袍人从怀里提出一物扔在地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一动不动。 那是？箐笙张望，是平时跟在聂师兄身边的那只小白狐？ “我先去了你的屋子，没找到炼妖壶和内丹。倒是发现这个小东西。”南客支着下巴：“她好可爱啊。连人形都还变不了，就挡到我面前来。那勇气的小劲儿，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 聂恒止皱眉。 南客看见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讽刺以外的神情，不由得更加高兴：“你说，把她的皮毛给我做一条围脖怎么样？” 聂恒止不以为然：“将狐臊味围在脸上，也真符合你的气质。” “你的人在我手上，你还能这样嘴厉。” “哦？那我倒想问问，你准备拿她干嘛？哈，难不成是威胁我？” “小聂，就算你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我们认识多久了，若你是你真不在意的东西，你可是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骗不了我的。”南客绕着头发：“难道在军烬城的这些年，你竟然也动了凡心，开始变得有情义了呢？” “我皱眉是因为你脑子进水，竟然真的打算用这种东西来威胁我。你会为了一个奴才，一个契人，甚至一只宠物做出多少牺牲？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那这么说，你是真不在意她的死活了？那我一掌拍死她，你可不要心疼哦？” 聂恒止冷笑：“废什么话，我帮你。” 聂恒止爪子一踏，一股妖气席卷。小白狐被卷到半空，被狠狠砸到竹子上，沿路竹子被撞断数根，直到临近石桥才停下。 小白狐从竹子上掉下来，喷出一口血，浑身抽搐，想必五脏六腑都破损了。 见聂恒止二话不说，亲自动手杀了白狐。 南客惊讶过后，竟是忍不住双颊晕红，捂脸：“啊，果然还是原来的小聂，如此冷酷无情，真是太让人家欲罢不能了。” 箐笙吓了一跳，她真是不能理解妖族的想法。本是同根深，他们却没有一点物伤其类之感。到底是妖族本身冷漠，还是因为这两个是异类？ 她看着小白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离咽气已经不远了。那少女如此快慰，聂恒止毫不在意，她不免有些愤怒。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三章 演员 “怎么办，怎么办。我太喜欢小聂了，我想把他收回去。”南客越来越兴奋，眼睛里开始闪烁着诡异的星点：“对，把他变成我的契人。就算傻了都不要紧，我慢慢养……啊，不行不行，忍不住吃了他怎么办?不行，我得忍住，要养久一点……” 南客陷入自我癫狂。黑袍人仍是一语不发。 聂恒止却觉得，这次见到南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南客眼中的星点聚集，黑色的瞳仁放大，最后挤满眼眶。没有了眼白的双眸，就像两湾深不可测的沼泽，一旦陷入便沉溺其中。 “聂恒止……”她凝视着聂恒止，声音逐渐空灵：“成为我的契人，好不好？我会好好待你，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聂恒止只觉得脑袋里被探入无数符文，它们正疯狂催眠着他自己的思想。见鬼，什么时候南客能强行浇灌契约了？ “放心，在我为你达成愿望之前，你是不会死的。来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一个人太累了，我来帮你完成……” 南客的声音就像乐器一样，极尽魅惑。她额头上的头骨华盛耀眼夺目。 聂恒止没有想到，如今的南客竟然可以强行浇筑符文，而他现在却驱逐不了脑中的意念。 他冷冷盯着她，没有凝聚一点妖气，完全靠个人意志在抵抗。他的唇想自己开启，被他撕出疼痛，舌头想配合发音，被他咬出血来。 脑中的风暴在席卷，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抵抗了契约，也形同痴傻。 南客却不管不顾，她疯也似的探入聂恒止的大脑，想要完成契约。 聂恒止满口鲜血，最终仍敌不过契约的强迫：“我……” 箐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办，要不要救？虽然她跟聂师兄有过节，但他们好歹也是同门。聂师兄要是在军烬城里被两个外人强迫作了契人，那也真是欺人太甚了吧。师父说过，不管窝里怎么斗，面对外辱却必是齐心，否则丢的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是整个宗门的气势。 就在箐笙想办法的时候，一旁的黑袍人，忽然伸出手打断了她：“够了。” 这是黑袍人第一次发出声音，也是他第一次有了表达态度的行为——他阻止了南客。 南客的契约被中断，她尖声恼怒：“你干什么！” 黑袍人平静的看向聂恒止。聂恒止看向契人，擦了嚓嘴角，一脸冷嘲。 “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我马上就要得到他了！你为什么阻止我？” 面对南客的愤怒，黑袍人只说了一句：“再继续，你会死。” 南客忽然愣住，她看向聂恒止，明明是重伤之躯，但唇边的嘲讽却十分明显。再看从她灌注符文的那一刻，聂恒止就只是以意志在抵抗，却丝毫没有动用妖气。 “小聂，难道你是想拉我一块儿入魔么？”南客神情复杂：“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 聂恒止没有理她，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一直忽视的黑袍人：“碍事。” 南客闭眼：“罢了，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就只能将你的尸首带回去交代了。人家好伤心……” 南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满目幽怨。神色虽然落寞，但手上却没闲着。碧色羽毛化作绕指柔。 眼下聂师兄肯定是打不过他二人的，箐笙虽然一点武功都不会，但她也必须想点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聂师兄和小白狐死在自己面前吧。那她晚上一定会做噩梦。她看了看手上的菜油…… “小聂，最后问你一次，炼妖壶和内丹在哪里？” 聂恒止歪着头，就算死到临头也仍旧毒舌：“你这么想要这俩玩意？明年的今天，我烧给你。” 南客闭眼，放弃了游说：“那你就揣着这两物，去黄泉吧。” 眼见那诡异少女就要动手，一声轻笑从石板桥上传来：“哎，现在的年轻人，戾气都不晓得藏一藏。真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哟。” 南客略微一愣，周围竟然还有别人？她警惕的望去，那石板桥上的女子，正是箐笙。 这段开场白，是从师父那里盗来的。他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可以唬住不少人，被眼下箐笙学了个十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聂恒止见箐笙出来，虽然也有点意外。但那表情……怎么像在看戏？ 南客打量着箐笙，装扮俭朴，年岁也不大。 粗一看，就是个凡人。但这是修道宗门，这么会有普通凡人？而且就算是凡人也不可能没有一丝灵气波动。再加之她神态洒脱，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气度。不由得让南客心生窦疑。 想了想，换上一副天真的笑脸来，歪头问：“请问，这位姐姐是何人呀？” 箐笙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万魔塔的小姑娘来了军烬城。说什么也该迎接一下。” 南客注视了她一会儿：“哦，人家想起来了。在你们大殿前，见过你。是军烬城的弟子，原来是个凡人么。” “凡人？”箐笙不急不躁。背负的手里，藏着一支火折子。她悄悄往身后一丢。引线被引燃顺着石板桥的墙根爬向两端。 “看来小姑娘，你的眼神不太好啊。”箐笙手里作势一捻诀。 引线悄悄爬到尽头。 “轰！”石板桥首尾两端同时爆炸。泥土四处飞溅。 虽是爆炸，但这个时代的火药还不是武器。所以只是空有其响而已。随即引燃的菜油，围绕石板桥形成一道低矮火墙。 箐笙淡然的站在石板桥上，手上一指。火焰似乎随她指挥一样，旁边的两丛干竹爬去。 “噼里啪啦！”竹节被点燃。 “砰砰砰！”竹筒飞溅，再次造成一系列炸响。一支碳化的竹筒，炸飞到南客脚下，四周才总算安静下来。 火焰的轨迹自然是因为浇了菜油。而竹子则是因为中间封闭，燃烧时受热，气体膨胀，发生爆炸。 所以说，多学学物理，总是没错的。箐笙感慨。 南客有些诧异的盯着她。因为在她“施法”期间，竟然还是没有感到一丝灵气波动。但那爆炸却又真实发生。 箐笙淡淡一笑：“看来你连我的道法都没看清哩。这样还是凡人吗？” 这一笑，有七分淡然，两分不屑，一分不悦。这镜头，箐笙认为十分完美！真是将得到高人的逼格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箐笙不禁佩服自己。其实，我是个演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章 拆台 南客神色一凛：“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呐？是来救小聂的么？” 火药是人间炼丹术士发明的，不过只是用来制作烟花爆竹。菜油，更是人间厨房的用物。像这些东西大妖族怎么会关注，所以一时也就想不到。 聂恒止毫不掩饰一副戏谑表情。只不过现在南客的注意力都在箐笙身上，所以暂且还没留意他。 箐笙提心吊胆，聂师兄，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穿帮了喂！ “听说万魔塔，有一位孔雀妖君。芳情雀艳若翠仙，飞凤玉凰下凡来。真是久闻其名。” 南客眼神一眯：“你认识我？” 不是认识你。而是南客这两个字在汉语里，就是孔雀的意思。你爹娘给你取名就不能上点心？ 箐笙来回踱步：“万魔成塔，妖成沙。小姑娘你准备将他带回去，盖房子么？” “姐姐还知道我万魔塔的事？”南客疑问。 “我还知道一些其他你感兴趣的事，想听吗？”箐笙淡淡一笑。 南客手捧小脸：“说说看。” “三十年前，妖界爆发动乱。当今妖帝横空出世，历经五年，将前一代囚牛妖帝斩于王座之下。但随之，当今妖帝重伤，囚牛的宝物炼妖壶下落不明。” 南客道：“这一段早已载入史册，并不是什么秘密。” 箐笙继续说：“不过那炼妖壶三足两耳，那上面的青釉倒也好看。据说自从囚牛死后，无人能用，也就当个摆件儿吧。” 南客一凛：“姐姐见过？” “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要盗走炼妖壶？为什么他宁愿一域为敌，也要进入我宗门？为什么掌门师尊，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一只天魔收入门中呢？”箐笙作高深莫测状。 南客想了想：“为什么？” 鬼知道为什么，虽然心底这样想。但眼下专挑大家都想不通的原因去忽悠，就是了。 “此事与我宗门颇有渊源。得从我宗门建派之初的那段历史说起。”箐笙语速缓慢，是近年来，修道界最盛行的慵懒儒雅之风：“来来来，接下来我会用十万字，细细道来。听完你才能知道，这炼妖壶到底何等重要。年轻人，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谨慎一点总没错的……” 箐笙一坨一坨烟雾弹扔出去，南客听得十分狐疑。 聂恒止见她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狗嘴越扯越大…… 就在箐笙正欲高谈阔论时，准备灌水十万字时。 “汪汪汪……”“哈哈哈……” 现实的狗叫和凝化的人声，叠加在一起的笑声，在这里显得格外违和。 箐笙惊住，南客亦停下。 南客看向捧腹大笑的聂恒止，蹙眉：“你笑什么？” 聂恒止笑得很没有风度，嘲讽道：“南客啊南客，这些年，你妖力不见涨，智商却在降。现在居然被一个凡人耍得团团转，哈哈哈，真是有够蠢的。这真是一场大戏啊。” 箐笙惊呆，我的天，聂师兄这是准备干啥？拆台啊？还是拆救自己的台？ “凡人？”南客回头。 箐笙正在考虑如何救场时，聂恒止已经拆了个彻底：“难道你没闻到什么东西很香吗？” 南客顺着聂恒止的视线，看向箐笙身边熄灭的火墙。 浓醇的菜油，在加热后，散发出香味。还有燃尽的火药残余，以及瓷罐碎片。这些细节在大火燃尽后逐渐显露出来。 南客眼神一冷：“伏火丹？” 箐笙额冒冷汗，喂喂喂喂……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挺身救人，对方不应该感激涕零吗？但眼前这出拆台自戕的戏码，这是撞的哪门子鬼啊！他怎么不按套路来啊喂！ “这，这个……”箐笙拼命想着怎么解释，但还能怎么解释？ 心中把聂恒止骂了一万遍。你个傻狗，贱狗，作死狗。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拉我陪葬。真是印证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聂恒止大笑：“你就看不出来，她是在拖延时间吗？刚才的那一声声爆炸，你当真以为不会有人听见？这真是傻子逗傻子。” 箐笙终于忍不住，大骂：“聂师兄，你才是傻子呢！你真是不作不死！刚刚我就不该出来帮你，活该你被她吃掉！” “我什么时候要凡人来帮我了？你还是先帮你自己吧。” 箐笙气急：“这真是好心喂了狗！你刚刚对小狐狸出手，就该看出你是个没心的！要不是急着救小狐狸，鬼才理你！” 聂恒止不以为然：“问魔找心，还说不傻？” 箐笙竟无语凝噎。 南客慢慢踱步，脚上的铃铛轻灵作响。 “唉……姐姐，你觉得好不好玩呀？”南客歪着小脑袋，有点委屈又有点气恼。 明明人类小孩看上去很可爱的表情，现在却让箐笙寒毛直竖。 眼前的可是一只百年大妖怪，足够当自己几辈祖宗了。本来就够邪门了，现在还彻底惹恼她。这下麻烦大了。 拜托，军烬城的各位师兄、师姐、师叔祖，快来救命啊！刚刚的伏火丹爆炸那么久了，就没人听到吗？ 箐笙一脸黑，抿着唇。脚边凭空一团砸下来。吓得她往旁边跳。 “别怕嘛。”南客笑道：“像你这么有勇气的蝼蚁，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刚刚那只小白狐算一个，这里又遇到一个。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呢。” 箐笙只能苦笑，真是印证了那句话：“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你说什么？” 箐笙叹了口气：“你其实只是想要聂师兄吧，今天算我多管闲事自认倒霉。我认栽就是。” 南客在她和聂恒止之间巡视一圈，饶有兴趣的问：“那只小白狐跳出来，是因为小聂是她主人。那你呢？小聂是你什么人？” 嗯？这是什么问题？箐笙想了想：“一个……不太熟的师兄？” 聂恒止冷笑，显然不认同所谓的同门之谊。 “还有呢？” “还需要有？”箐笙疑惑。 “只是普通师兄，就足以让你螳臂挡车，这份勇气放在凡人身上可是不多见的。”南客捧着脸，眼珠一转：“难道你喜欢他？” “啊？！”箐笙惊悚，她看向聂恒止。眼前的是一只趴在地上，毛发杂乱的犬科类生物。 我的妈呀，我怎么可能喜欢一只狗！这物种都变了好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章 队友 “不可能不可能，你想多了！”箐笙摇头拨浪鼓。 “是吗？”南客又看向聂恒止：“那是为什么呀，小聂，难道是你喜欢她？” 聂恒止给了个白眼：“白痴。” 南客此时一副小女孩心思：“那就好。人家最喜欢小聂了。我刚刚还在想，要是我杀了她，小聂却拜托我手下留情，我该怎么办呢？” 聂恒止打了个呵欠：“好啊。那我拜托你，赶紧杀了她吧。省得我出手了。” 箐笙睁大眼，心底再把聂恒止骂了一百遍。那护山大阵，怎么没把他劈死呢！亏她还顾着同门情谊，真是太天真了。 南客噗嗤一笑：“小聂，你真有趣。” 眼见南客看过来，箐笙虽对聂恒止气愤，但打架她是没一点战斗力的呀。她喊道：“喂喂，聂师兄，咱们个人恩怨先放一边好吧。现在你先看看情况，唇亡齿寒你懂不懂。她要是先杀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了。” 聂恒止趴下，用尾巴把自己裹起来，再打了个呵欠：“哦。” 哦是什么鬼？箐笙冷汗直下。 眼见聂恒止神情倦怠，当真不以为意？ 聂恒止那里说不通，箐笙只能转而对南客道：“姐姐，要不，你先杀他？总有个先来后到嘛。我很好解决的，放在最后不费事儿。” 南客笑：“可是，人家喜欢把最好吃的放在最后吃。” 聂恒止勉强睁开眼睛：“那你活该被饿死……” 聂恒止说了一句话，又闭上眼睛。在尾巴里拱了拱。 箐笙见他这会呵欠连天，像是非常困倦？ 她忽然想起那碗蒙汗药。不会吧……到现在发作了？拜托，这可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呐！ “聂师兄……你可不能睡呀！”箐笙急切的唤他。 “呼……咻……”轻微的呼噜声伴随着他胸前的起伏。 额……箐笙捂脸。断头台上也能睡着！果然是强效蒙汗药。 南客咯咯笑起来。 箐笙可笑不出来。 “姐姐，还有话说？” 箐笙道：“反正你也要杀我。那我想最后问个问题。” “嗯，你问。” 箐笙指着那黑袍人：“他是什么人呐？” 南客微愣，黑袍人的睫毛轻轻一动。 南客笑：“怎么你临死前不问别的，居然关心起我的契人？” “他话太少了，我只在想他到底是活的，还是僵尸？该不会我死后，要喂他吧。” 箐笙最近总能把死亡，联想到吃人上去。 “你放心，他当然是妖族。阿临是除了小聂之外，我最喜欢的一只契人。” “契人，那你死了他会死吗？”箐笙再问。 “你的问题，我答过了。姐姐可不要贪心哦。”南客道：”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不妙，拖不下去了啊。 “诶……等等……” 箐笙本欲再挣扎一番，但她一回头，撞上南客的眼睛。 “你呢，又是什么人？” 南客的眼睛漆黑一团，偶有星点闪过。这跟她之前的眼神不一样。就像一湾无尽的深沼。让人离不开视线。 箐笙先前一直处于戒备中。这会儿猛然被拉进这双眼睛。 “那你呢……又是什么人……” 就像许多回声在耳朵旁，诡异又诱惑：“我可以帮人实现很多愿望，我们可以做朋友……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就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往脑子里撞。箐笙反应过来：妖术。 妖族里有一些诡异的精神术法，虽然使用上诸多限制，但是精通此道的大妖族都十分恐怖。入之不复，甘之如饴。 南客就是这种妖。 完了，完了，这回真是被狗带了…… 然而声音在耳边里响了一圈，便消失了。 嗯？就这么完了？箐笙一脸茫然。 南客继续问：“你叫什么？” 箐笙吞了口唾沫：“你在施法么？对不起，我没感觉哩。” 这句话说出去，很像挑衅。 南客不由变了脸色，怎么回事？自己的妖法竟然完全没用？她只是个凡人，根本不可能抵挡。 从来没有人能在被南客灌入符文后全身而退。黑袍契人面具下的眸子微动。 箐笙摸了摸自己，她自己也很惊讶。 师父说，灵脉是通道，资质不好的凡人是因为通道闭塞而不能修行。而她是完全没有灵脉，就如同一块人形石头。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精神道法出不去，也进不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女子太奇怪了！南客忌惮。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拖下去，对她并无好处。 南客指尖数道光芒闪过：“原想留你个全尸，看来你是没这个命了。” 箐笙暗道糟糕。向旁边躲避。 数十道羽毛箭电掣风驰，向她飞去。 箭如渔线叠网，劈开遮蔽的竹丛，转瞬即逝。自己会被削成生鱼片吧，箐笙恐极反静的想。 她本能的闭眼。 “劈劈啪啪！”竹子分段断裂。一簇茂密的竹子，像盛开的花，从中散开。 预料到疼痛没有到来，箐笙哆嗦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腾空了。 足下踏空，她吓得伸手往旁边乱抓，抓到一个人的胸口上，就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抓得死紧。 无舟低头看了她一眼，说：“别乱动。” 箐笙喘着气，抬头看，才发现是无舟。 她呆呆点头：“好。” 然后本能的抓得更紧一些。 无舟站在半截纤细的竹子上，左手提着箐笙的腰。散落的竹叶纷飞，飘过他清冷的面容。 反观箐笙，就像他手中提着的一篮菜。 虽然这个姿势对她实在没什么美感，但毫不影响箐笙的心情。她还从没这么期待这个人的出现。 方才她以为，自己差点就要提前魂归故里了。 足下的竹子最终断裂，无舟提着箐笙落到地上。 箐笙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有点迟钝。 无舟低头看她，箐笙才想起收回手。但她没有跑开，反而觉得，跟在他身边似乎更安全点，所以又往他身后靠近些。 无舟看了看她，没说话。 “无舟师兄……”箐笙指着那方。小白狐已经躺在那里好久了，但她一直过不去。 无舟看了一眼：“嗯。” 南客的视线一直在无舟身上。箐笙这才大着胆子，跑过去。 小白狐嘴里全是鲜血，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箐笙也不知她骨骼内脏是否有破损，更不是兽医。她只能先做一些急救处理。 南客此刻也不在意这个凡人了。她满脸欣喜，歪头看：“无舟君？”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章 偷袭 “真是无舟君。今天运气真是太好了。见到了小聂，还见到了无舟君。你比传闻中更好看呢。” 无舟说：“万魔塔的味道。” “嗯。”南客乖巧的点头：“跟小聂一样的味道。” 无舟面色不变：“不一样。他是骚味，你很臭。” 南客捂脸：“讨厌啦。这种语气，害人家都想喜欢你了。” 跟聂恒止的厌恶不同，无舟淡定的直视她：“来。” 南客眨眨眼，一时没动。 “怎么？不敢？”无舟冷笑。 “帝尊说了，在军烬城里，不让人家对你出手哦。” “妖帝还说了什么？” “哎呀，不要那么冷淡嘛。人家又没有做坏事。”南客坐到一根竹子上，两条小腿晃悠：“初次见面，交个朋友，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抓了小狐狸，还差点杀了聂师兄和我，这还叫没做坏事？箐笙气愤。 然而无舟根本不打算跟她讨论这些：“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已经坏了规矩了。” “为什么？” “军烬城宗门，你不在受邀之列。” 南客一笑：“我有哦。邀请鉴，你看。” 南客从怀里取出黑鉴，手上得意的摇晃。 只是片刻后，南客手中的黑鉴突然破碎成渣。 “现在没了。”无舟说。 南客摸摸手上，突然掩嘴咯咯笑起：“好不讲道理。” “万魔塔到军烬城来，是为了跟我讲理？” “那怎么办呢？”南客嘟起小嘴：“你要罚我吗？还是像鬼族那样，让人家魂飞魄散？” 南客睁着大眼，可怜兮兮的模样。要不是看上去还小，否则定是个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绝色妖精。 一道冷风抚鬓而过，南客耳边的一束发丝齐断。 无舟：“说目的。” 南客摸了摸鬓角：“讨厌，无舟君也这么性急？好凶哦。人家坦白就是了。帝尊让我来，只是为了看看小聂。如果有可能，当然是带他回去更好了。” “你要带走他？”无舟问。 南客眨眨眼：“可以吗？” “可以。” “啊？”不仅南客惊讶，箐笙也睁大眼。无舟师兄这么轻易就答应。 “人家还以为，你是来替小聂出气呢。” “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南客噗嗤一笑：“听说无舟君跟小聂不合，果然是真的。我带走他，你也少了个麻烦。这个结局最好不过了。” 无舟挑眉：“你觉得好？” “嗯？” “你怎么对他无所谓。但闯我宗门，伤门中弟子。要是让你从军烬城全身而退，这可能吗？” 这下南客困惑了：“那你是什么意思？还是要出手吗？” “你以为你的对手是我？” 无舟冷笑：“难怪你没带走他。光是一个聂恒止，就可能让你丢了性命。” 就在无舟说话的同时。从南客肩后一条灰影突然跃起。一只冷目龇牙的狗头，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南客大惊。猝然之间，黑袍人出手。破空之声，随着掌风瞬间而发。迫使聂恒止往左偏了半分。 南客骇然，勉强挡起一道手刀。然聂恒止来得突然，电光火石之间锋利的獠牙，在她的肩膀上还是狠狠撕咬上去。。 黑袍人随及而至，聂恒止不得再深，只得翻身退开。 南客捂着流血的左肩，不可思议的瞪着聂恒止：“你怎么会出现在那？” 聂恒止厌弃的吐出嘴里的布条，差一点他就能咬断她的脖子。 “是般若之境？不可能，你现在是真身，怎么能用这等术法？”南客叫道。 聂恒止的偷袭在南客意料之外，却在无舟意料之中。他甚至都不需要观察，就能猜到聂恒止一定会有所行动。 聂恒止断不是那任人宰割的鱼肉。他的叛逆与生俱来。所有的示弱、示强、阳谋、阴谋，都是手段。越是频死，越是危险。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底牌。 南客自以为百年的相处了解聂恒止，事实上，还不如无舟几十年看得透彻。 聂恒止冷冷的盯着那带走面具的黑袍人：“又是你。” 般若之境已经避开了所有人的感知，但这个契人在他杀气出现的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这绝对不是普通妖族能做出的动作。难道是某个大妖？但大妖君又怎么会甘心做南客的契人？ 无舟也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黑袍人。 黑袍人在出手后，再次静默下来。他就像一具机器，不多话不表态，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聂，你下口好狠呐。”南客的左肩咬出两道血洞，这要是咬在脖子上，非咬断颈椎不可。 “你得感谢你的奴才，还能让你说出话来。”聂恒止冷哼。 “讨厌，亏我这么多年惦着你。还没有无舟君怜香惜玉。” “哈？你算什么香玉？老妖婆。” 南客露出小女孩的羞恼神情：“无舟君，这就是你们军烬城的作风？背后撕人家的衣服，好不知羞。” “你们俩废话都太多。”无舟道：“难怪能走到一路。” 聂恒止：“谁跟她一路。她也就是个华而不实的草包。” 无舟淡淡的说：“你也是。” “你说什么？” 无舟冷笑：“藏了半天，也就是舔上一口。这水准不如去抓老鼠。” 聂恒止冷哼：“那你光说不动，是怕折在她手上，变成一个笑柄吧？” 无舟讥讽：“若什么都靠武力才能解决，还要脑子干嘛？” 聂恒止嘲讽：“那你把脑子伸出来，看看能不能顶过我一口？” “就怕这次，你得再赔上一口牙。” “哈？那现在试试？” 箐笙揉揉额，喂喂喂，怎么说着说着，变成他二人对峙了。两位师兄，先看看情况好不好。 南客捂着肩膀，她展露一个妩媚的笑容：“小聂，无舟君。人家……” 话没说完，无舟和聂恒止同时冷声道：“滚，这没你说话的份。” 南客被两道气逼得退了几步。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她。南客见此，一扭头，迅速钻进黑袍人的披风里。一道黑影极速离去。 箐笙熟悉这场景，不是吧，无舟师兄和聂师兄认真的？他们又要打起来了？ 南客就这么逃了？而两位师兄眼下更在意内斗。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怀里的小狐狸气息越来越微弱。 箐笙一摸她的胸腹。心跳停了？ 不是吧？箐笙把耳朵贴上去，真的没心跳了？呼吸也没了！ 聂恒止和无舟彼此对视，妖气和道气将起。 箐笙愤而叫道：“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章 重建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聂恒止和无舟都停下看来。 “小狐狸死了！”箐笙气急。 聂恒止皱眉。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世界是不是有病啊。虽然她只是一只狐狸，但也是一条生命。你们这里的人都不懂得尊重生命吗？”箐笙很气愤：“牵连无辜的人，你们也不会羞愧。美名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事实上就是对生命的漠视。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就是你们所谓的修行吗？” 或许强者为尊就是这个世界的文化，但她不认同，更不想自己变得麻木。所以，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聂恒止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无舟注视着她。 聂恒止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小白狐。走过去：“把她给我。” 箐笙警惕的说：“你想干什么？明明你就是杀人凶手。不能给你，我要马上带她去看大夫。” “看什么看。她还没死呢。” “嗯？” 趁她低头时，聂恒止扑上来，从她怀里把小白狐叼走。 “喂！你干嘛啊？”箐笙伸手去捞，但没他快。 聂恒止叼着小白狐到旁边的空地上。对着小白狐的嘴巴吐了一口气，然后踢了两脚：“喂，起来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片刻后，小狐狸睁开眼睛。 箐笙：“活……活了？” 小白狐迷蒙的看了看，叫了两声。 聂恒止对它说：“问那么多干嘛。走了” 此刻聂恒止也没有打架的兴趣了，他转身又对无舟冷笑：“你连她都肯放走，心还真大。” 小白狐似乎很迷茫。但是眼见聂恒止大摇大摆的离开，她也爬起来，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箐笙惊讶的捂嘴：“她没事了？还能跑？这怎么可能？” 无舟若有所思。 箐笙转而用眼神向无舟询问情况。 无舟巡视四下。他去了石板桥，又去了小狐狸躺着的地方。她拾起南客留下的羽毛，仔细观察着。 箐笙跟在他身后没有走，等着他开口问。 “你是什么时候在这的？”无舟问。 箐笙老实答：“一早就在。” “那把你看到的事，说出来。” 箐笙开始整理思绪。将来龙去脉一一陈述。 “妖帝内丹、炼妖壶……”无舟安静的听，冷哼道：“心也不小。” “南客主动用的契术。白狐狸是聂恒止动的手。”无舟理着思绪：“那白狐到你手上后，你确定断过气？” 箐笙点头：“我确定。我给她做急救时，摸到她骨骼内脏不知碎了多少。后来她呼吸停了，心跳也没了。聂师兄出手时可一点情面也没留。可是……怎么后来又活了呢？心跳骤停也有可能，但不应该那么快就能跑的呀！难道那小狐狸是僵尸吗？她现在没事吧？” 箐笙越讲越困惑，而无舟却越听越明白。 他嘴角勾起弧度：“南客真是够蠢的。” “聂师兄也说过这类话。” 无舟意味深长的道：“聂恒止藏东西的手段，也就能骗得过她了。” “嗯？” 无舟起身：“好了。没事了。” 箐笙跟着起身：“你要走了？” 无舟：“怎么？” 箐笙捏了捏手指。 虽然这个人总是带着淡漠和疏离，而他身上也充满着令她不安的因素。但于箐笙，今日便是一命之恩。 “这次，谢谢你。”箐笙低着头，小声的说。 从竹林深处吹来清新的风，竹叶乱入迷人眼。 无舟侧身回眸，没有说话。 然后转身离去。 …… 隐晴坞书斋的重建开始了。 一些擅长风水建筑的前辈来此指导重建，而广成师叔却极少来现场。 箐笙每日跟着同门们清理废墟。无舟大多时候只远远的做自己的事，聂恒止更是几天没有出现，所以也相安无事。 由于箐笙体力不济，各位同门都当她是今年刚收进的新来弟子。 按照各位师兄的好意，新来弟子正是要锤炼身体，打基础的时候。身体锻炼得越强，以后修行术法才更加顺畅。因此虽然给她安排的活路辛苦，也鼓励她坚持。 箐笙抿唇一笑，也不解释。虽然她总是干得很慢很晚，但也一直尽力。 “你这又是何苦？”晚上，素师姐心疼的替她满布水泡的双手上药：“你又没有道气加身，那些体力活儿，干嘛还要应了？” 箐笙被药酒刺激得有点皱眉，但还是笑道：“我看有不少是刚新收的弟子。好歹我也算是师姐了，都是凡人，他们做得，我又怎么做不得？” “你怎么能与他们比？就算他们现在不会术法，但能进咱们军烬城的，那资质都不差。许多人天生就会用一点灵气，他们被放去做苦力那算修行，你去硬接，那算遭罪。” “那也没什么。生命在于运动，既然去都去了，当然还是得尽力。”箐笙笑道：“你放心，我都是量力而行，又不会傻到去拼命。” 素师姐一努嘴：“但你这样，也落不到个好。这样，明天我也去。” “可是鸽子楼不是说会晚一些再修么？” 樊素在总门内的工作，其中一项便是喂养信鸽。 樊素说：“是啊。不过我去给他们说提前动工吧。这样我还能照顾你，比你在那废墟上搬砖强。” 箐笙想了想，跟着素师姐盖鸽棚，确好过搬石头：“可是，你要怎么去跟那些师叔说？” 素师姐笑：“我就说因为鸽子楼被毁，信鸽无家可归，现在只能暂时散放别处。但很多信鸽找不着北，信件收寄不及，担心坏事。这个理由好不好？” 箐笙想了想，点头：“好。” “那我明天就去试试。”素师姐高兴的说。 翌日，樊素确然去了。当箐笙去到隐晴坞时，她正远远的看见几位师叔在点头，并指了一处偏角的开阔高地。樊素亦抱拳回礼。看样子是同意了？ 箐笙跑过去，正想拉着素师姐问情况。 却见“她”冷冷的拍开自己的手：“上来就摸，懂不懂矜持。” 箐笙愣了愣，才有点惊讶的说：“樊师兄？” 樊师兄嗯了一声，算是答话。 一觉醒来素师姐变成了樊师兄。箐笙来不及细察他们又怎么变的，只问：“刚刚……” 樊师兄往那偏角高处去：“他们同意了。” 箐笙：“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如果不同意先盖鸽棚，那些鸽子就得每天在他们头上拉屎。” 箐笙张大嘴：“素师姐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管她怎么说。说通了就成。”樊师兄又转头对着下面的弟子道：“你们那组人，过来过来，先跟我去盖鸽子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八章 信鸽 下方废墟尚未清理完，这方却先遣了一组人来盖房子。 箐笙同八九个人一道，跟着樊素去。 一面爬坡，箐笙一面问：“书斋毁成这样，为什么非得在原址上重建，另选一处不好吗？” 樊师兄嘴叼小黄草：“这些老仙人一向讲究风水走穴，说什么这里后有眉宇山，前有渌老湖，山环水抱顾盼有情。山如蛇形藏七寸，上风上水，风柔气骤。是一处明堂吉地，万万搬不得。嘁，军烬城就算建个茅厕他们也得算半天方位，你说搞笑不搞笑。” 刚刚派来盖楼的新进弟子，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师姐”。怎么形态如此粗鲁。 “樊师兄，几位师叔刚刚才同意了咱们的请求。怎么你就不说点好话。” “不同意那才得说好话，既然都应了，还说好话干啥。” “你这是过河拆桥。” “我这是拆倒重建。” 樊师兄站在高台上，一身亮黄色衣裳很醒目。 “咕咕咕……”几只在附近徘徊的信鸽看见她，绕了几圈后降下来。 “它们都认识你。” “别看它们只是几只鸟，比许多人都聪明。隐晴坞大阵起来时，它们可是最先察觉到危险飞走的。”樊师兄摸着手上的鸽子。 箐笙好奇的也想逗弄：“这只是从哪里飞来的？” 樊师兄抓出一把谷子来，一面喂一面说：“你瞧这羽，项侧有两片白羽，额有白花，颈项强劲。像戴着笠帽，所以叫戴笠鸽。这种鸽子一般只用作中短距离的信鸽，也就在界碑内的各座城池飞一飞。” 箐笙：“那些呢？” 樊师兄指着另一只道：“你看的那些，前胸发达，羽毛中雨点或墨雨点，眼角眉梢有一条白毛的，多半都是长距离信鸽。它们能飞出界碑去。” “再看那羽翻飞鸟，它擅长高飞，因此很少被拦截。还有那红血蓝眼鸽，飞得快，善夜间飞行，因此适合隐秘传信。 箐笙道：“若你不说，我还以为每只鸽子都差不多呢。” “军烬城养的信鸽每羽都有用，又不像那些王公贵族里是拿来赏玩。” “那鸽棚没了，这些天这些小鸟岂不是无家可归？” “倒也没有，除了隐晴坞，内院还有一座鸽楼。这些鸽子暂时也就被安置在那了。” “内院的鸽子跟这些有什么不同吗？” 樊师兄解释：“内院的鸽楼只驯一种叫西翁的鸽子。它们的信件向来是单独传递。” 箐笙说：“内院果然是好福气，连信鸽都另开小灶。那西翁定是最好的信使了吧？” “西翁确实不错。不仅绛红好看，还可远飞。更重要的是这种鸽子性情异常坚毅，善飞恶劣气候。经过训练后，途中断水绝食三五天都能存活，不死必归。但要说是最好的，却还算不上。”樊师兄点评道。 箐笙又有疑惑：“用信鸽传消息未免太原始了？我见天阙堂里设有水镜，用那东西可快多了。” 樊师兄认真说：“各有各的用处。再好的法术宝贝，有时候，都不及这几只鸟儿可靠。” 箐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三个新进女弟子本来也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但此时都分了心。 “快看快看，无舟师兄来了。”几个姑娘窃窃私话。 她们居高临下，远远瞧见一个人照例来到隐晴坞。 “听说无舟师兄原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出现在宗门内。咱们这一批弟子，恰好被派来重建书斋炼体，刚入门就能经常见到这位师兄的身影，带我的那几位师姐都快羡慕死了。”一位师妹捂嘴偷笑。 “还有那位传说中的天魔师兄。虽说邪气了点，在宗门前他念先训那模样，真是让人又敬又畏。听说他也会来。” “哎呀呀，妖魔的原身会是什么？一个大魔头吗？好可怕。” 小姑娘嘴里说着可怕，但眼神却是又期待又兴奋。 这一幕，箐笙在十年前也见过。 她叹了口气，嘀咕着：“修道界果然是强者为上，连聂师兄那样糟糕的脾性都能引来期待。” 樊师兄轻轻一笑：“她们还年轻。新进弟子初来时，对修为高深的人物总是无比仰慕，这很正常。用不了几年她们就淡定了。就像你初来时，不也抱着师傅的大腿，巴巴仰视么。” 箐笙想着自己的师父，揉揉额：“的确不懂事。” 就在他们说话时，一只纯黑的鸽子从远飞来，在天上盘旋几圈后。落到无舟身前，歪着脑袋看他。 那鸽子个头大，黑得发亮，远看更像一只乌鸦。它站在木桩上，也不叫。 无舟看见那鸽子，将手里的活儿全扔了。 “那只鸽子好漂亮。”箐笙说。 “唔，那家伙，真是好久没见了。”樊师兄也看。 无舟从那黑鸽子腿上取下一支细长竹筒。 箐笙惊奇：“怎么那黑鸽子不来找你？” 樊师兄解释：“刚才我跟你讲最好的信使不是西翁。是因为鸽楼里的鸽子，都是利用它们的归巢性来训练。但有一种灵鸽，却不认家，只认人。在它们年少时便同时喂食了两位主人精血，此后它便只在两人之间传信。无论二人相隔多远，这种鸽子总能找到。所以也被戏称为相思鸟。” “只是这种灵鸽可遇不可求，否则倒是传密信的最佳选择。” 旁边的几个小姑娘，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这么说，无舟师兄的那只就是相思鸟？那……那是谁在跟他传信？男的女的？” 樊师兄见她们贴过来，皱眉：“我怎么知道？信筒在它脚上时，别人都碰不得。这几十年，只有传完信，它才到我这来找吃食。” “什么？有个人跟无舟师兄传了几十年的信？”小姑娘颇不安的卷着衣角。 樊师兄看着这些小丫头，又慢悠悠的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我料想是个女的。” “为什么？”三个小姑娘齐刷刷转头，就像三只歪头的鸽子。 樊师兄一挑眉，用眼神示意：“等下你们自己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章 相思鸟 三个小姑娘又齐刷刷转头，盯着下方。 无舟背靠石头坐在台阶上，展信来看。他看得极认真，嘴角微微扬起。 无舟的笑，多数时候都藏着冷意。 但眼下，他却笑得爽朗，和任何时候都不同。就像冰山下藏匿的火种，终于渗透出一丝真实。 原来无舟师兄肆笑的轮廓这么好看，比仙族还仙。这真是要命。 三个小姑娘看得有点呆，箐笙也看得有点呆。三只呆头鸽，现在变成了四只。 无舟放下信，折好放进竹筒，揣进怀中。然后单手扛起一根粗壮巨木，慢悠悠的走了。 樊师兄继续火上添油：“每每这只相思鸟来，无舟师兄心情都会大好。我们要不要赌赌，是男的女的？” 小姑娘被拉回现实，撅着嘴不说话。 “我赌男的。”另一个小姑娘不客气的说：“人家都说无舟师兄是天纵之才。我才不信他会那么俗套，去飞鸽传情。” “好，赌局已成。押注，封盘。”樊师兄笑：“我倒是听说，无舟师兄一直不脱凡胎，就是受了相思鸟那头的人的影响。” “啊？师姐您是听谁说的？” “叫我师兄。”樊师兄道：“曾经有一次无舟师兄和我师父谈话时，我亲耳听到的。” 小姑娘面色难看：“师姐，我可以不赌了么？” “叫我师兄。”樊师兄说开赌局，事实上也只是逗他们玩，倒没真在意那几个钱：“知难而退，对你以后有帮助。” “多谢师姐指教。” “叫我师兄！”樊师兄一连三次纠正。这小丫头没听见不成？ “额？”三个小姑娘奇异的盯着樊素，衣裙飘飘，黛眉红唇。这么一个娇丽女子怎么偏要叫她师兄？ 她们只当她在玩笑：“师姐，你生得这般美丽。瞧您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腰如束素。哪能跟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样叫您师兄，我看叫您神仙姐姐也不为过呢。” 箐笙瞪大眼。现在的小师妹可真是会说话，这番话若是放在女子身上早就笑开了花。但这用到樊师兄身上，简直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樊师兄平生最恼火的就是素师姐的这具身体，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人称赞娇媚？这不是奇耻大辱？ 樊师兄抬腿往旁边石头上一踩，论起袖子，怒道：“赌局继续，押注，封盘。” “啊？”几个小丫头一脸茫然，怎么这位师姐听了好话，青筋暴起。 “我再告诉你们一次，叫老子师兄。要是再叫老子什么姐啊姐的，老子就把你们丢去喂鱼！听懂了没有？” 他足下的石头被一脚踩成渣。 周围弟子们全都往后一缩。那三个小姑娘更是吓得差点哭出来：“知道了，师兄。再也不敢了。” “那还废什么话，还不给老子快去干活！” 周围弟子作鸟兽散。箐笙正准备走，被樊师兄拎回来。 “你过来，交代你个事？” 箐笙茫然：“干什么？” “你想个办法，去弄清楚无舟师兄的那些信到底谁写的。” 箐笙目瞪口呆的指着自己：“我？” 樊师兄点头。 “为什么是我？让我去无舟师兄身上取信，这不是天方夜谭？” “谁让你取信了，只先让你去打探谁写的，实在不行，弄清楚男女都行。” “不是吧，樊师兄，不过是个赌而已，你还当真了？” “那个赌倒没什么。只不过这勾起了我多年的好奇。你晓不晓得，关于那写信人，宗门内私下揣测甚多。这算上军烬城里几十年的一桩悬案。难道你就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和无舟师兄养相思鸟，还能让他牵挂几十年？” 箐笙听到这里也不免犹疑。要不是今天亲眼目睹，她也不敢想，无舟师兄那样的人竟然也会笑得肆意？ 箐笙说：“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搞清楚，我怎么可能搞得定。” “留意过相思鸟带来的竹筒没有？那不是普通的竹子，而是阴阳竹做的。不仅结实，还附有法印。只有重要信件才会用这种珍贵竹筒。除了内院鸽楼，就只有天一阁才有。只是鸽楼的竹筒都有编号，所以不允私用。你现在能进天一阁，找个机会给无舟师兄泼杯水，然后趁机从他怀里……” 见樊师兄眼睛微眯，箐笙道：“樊师兄，先不说无舟师兄去取竹筒时我在不在。就算在，我往他身上泼水，以他的身法，会躲不开？” “我也就给你出个思路。” “我不去。”箐笙断然拒绝：“自古好奇害死猫。聂师兄那边我还没搞定呢，再得罪无舟师兄的话，腹背受敌，兵家大忌。” “聂恒止回了真身，我帮你你还怕什么，左右只是个人恩怨。若是能弄清楚无舟师兄的问题，对军烬城兴许却是大功一件。” “嗯？怎么说？” “此前我的确听师父提过，无舟师兄不入道，真是受了那写信人的影响。对修道者而言，道行越高，情欲自然越淡。一旦入道飞升，更是几乎绝情断爱。如今无舟师兄还是肉体凡胎，若是喜欢上哪个女子，也是有可能的。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肯入道，那对于军烬城而言就会是大问题。” 箐笙表示不理解：“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无舟师兄有了心上人就不能继任掌门了？江山美人二选一，这种俗套的剧情咱们宗门也用？” “选什么选。无舟师兄的问题在于不肯入道。若是他一个人的原因，宗门就搞定他一个人。若是两个人的原因，就两个一块搞。但那个人明显身份不同寻常，连广成师叔也没辙。要是她真是无舟师兄心上人，那对于以后军烬城的变数就太多了。要是这个问题搞不定，广成师叔断断不能认同。” 这不是男女都还没确认，怎么就跳到心上人这个定义上了。她不由得佩服樊师兄的脑洞：“我倒以为，这入不入道是无舟师兄自己的事，若是用宗门责任来强迫他，倒像道德绑架的形容。” “这也就是你们说的话了。越是凡胎，越用情绪来做事。像刚刚那几个小姑娘，再修行个几年就会懊恼，今日这番情愫太幼稚，不稳重。” 嗯，这番光景在道行高深的人身上，很少见。箐笙跳走：“反正我也修不了仙。我觉得她们这样活泼点，也没什么不好。” 箐笙摆摆手，干活去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章 谢意 傍晚，箐笙来了天一阁。 无舟在。他坐在桌案前，正在写字。箐笙偷瞄一眼，白天那支信筒正躺在他胳膊边上。这会他是在写回信么？ 箐笙走到书架后，向那处看。 无舟时而挥毫游龙，时而停笔深思。但含着浅笑。像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这副光景该不会真应了樊师兄那狗血剧本吧？ 无舟师兄在思春？箐笙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个短路，将这句找死的话讲出来。罪过罪过。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无舟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反应。事实上这会她真向他泼水，说不定会成功。 箐笙摆弄手里的花瓶，泼还是不泼？ 她在门口来来回回走，无舟就像没看见。泼还是不泼？ 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还是算了吧，泼上去事小，泼过后就大发了。总不能为了满足樊师兄的好奇心，把自己搭进去。 箐笙将瓶子里的水一股脑儿全倒向门外。 “哗啦……”一双军靴停在水迹外。军靴的主人有点意外的看过来。 箐笙也没想到突然来人，差点泼了对面一身。她赶紧收瓶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您没被淋到吧？” 一身戎装战履，束着干练的发髻。面容清丽，正是内院的沈清初。 沈清初很少出现在宗门内，但这位师姐，很有名。箐笙曾经远远的见过她。 这会突然在天一阁见到本尊，亦有些吃惊：“沈师姐？” 沈清初打量着她：“你是？” “我是别院弟子。您应当没有见过我。”箐笙忙又问：“刚刚我倒水，没淋到你吧？” 沈清初颔首：“没事。” 对于天一阁出现了一个其他院的弟子，沈清初虽然有点惊讶，但没有多问。 沈清初本要直接进去，见到箐笙便先问：“无舟师兄在吗？” “在。他在最里间。” 沈清初点点头，跨步进去。 沈师姐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走一道风。听说她常年身处军营，果然气场强大。箐笙回味。 沈清初进入内间，无舟这才抬起头：“你来了。” 沈清初抱拳：“无舟师兄。” 无舟放下纸笔：“怎么样？” “事情都弄清楚了。” “嗯，说吧。” 沈清初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箐笙。有点犹豫。 箐笙意识到他们要谈正事，去提了大铁壶：“我去外面烧水，等会泡茶给你们喝。” 沈清初点头：“谢谢。” 箐笙抱着大铁壶去了后院。 “鬼族上次无帖拜山，确是直接由鬼君下的命，派出的是他的近侍。鬼王殿众人皆不知情。” 无舟不动声色：“冥姬呢。” “自从师兄你三入鬼界，拘走冥姬一魂二魄，鬼君已将冥姬其余魂魄转走，亲自将养。现在暂不知何处。” 无舟冷笑不语。 “鬼君应当是察觉了师兄的目的是冥姬，所以才提出以十子交换。希望换回冥姬的魂魄，而且，这十子也不是普通鬼子，真实意思是十个鬼族皇子。” “三魂七魄，十条命。他倒算得清楚。” “一届冥姬竟能让鬼君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出乎我意料。只是这次，军烬城彻底拂光了他的面子，以后与鬼族，怕是再没周旋于地。” 无舟说：“其他人都可以谈，除了冥姬。就算鬼君祭炼了他全族，这个人，都必须死。” 沈清初颔首：“是。我已经派人，继续找她的下落。” “将鬼君欲用十子祭天，和冥姬即将再出世的消息一并放出去，让整个鬼王殿帮你找。” “是。”沈清初又道：“只不过这两个消息一旦出去，只怕鬼君那里会藏得更深。” “无妨。风过尚且留痕，就怕他不起风。” 沈清初点头。她又想起一事：“听说这次妖族也不安分，守界的士兵来报，闭界前看见两只大妖受伤离开。” “嗯，我知道。” “是万魔塔的妖族？” “这件事你不用理会。你先回内院吧，马上要到仲秋，内院的事要紧。” 沈清初闻言点头：“好。我本也是来向师兄告辞，我今晚就启程回去了。” 无舟道：“路上小心。” 沈清初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便拱手作礼，转身离开。 当箐笙烧好水，进来泡茶时，才发现只剩无舟一个人。 “沈师姐走了？”箐笙略感遗憾，这位军中巾帼真是行走如风。 无舟想到一些事。他将信纸折好，装进一支新的竹筒，便也起身走。 箐笙将铁壶放到一旁。回头赫然发现，桌案上还留了一支竹筒。无舟师兄只带走了回信，却忘了这茬。 箐笙从案前拾起来。这真是个好机会，也用不着她去泼水了。只要她现在偷偷看一眼，就能晓得跟无舟师兄通信的是什么人。破解几十年悬案的机会就在她手上。 但箐笙在打开信筒前，偏偏犹豫了。诚然她也很好奇，但偷看别人信件可是违法的。纵然这里没有法律，但总归不道德。 怎么办呢？看还是不看。 竹筒在箐笙手上转了几圈。算了吧，不以恶小而为之，做人还是得有所讲究。箐笙压下好奇心，好容易说服自己。 她将竹筒握在手里，就要往外追。 刚一转过桌子，发现无舟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正靠在门边注视自己。 箐笙有一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感觉，正要条件反射的将竹筒藏起来。却又晃过神，自己明明是要还给他呀。 她扯出一个笑意：“无舟师兄，你落东西了。我正要给你送去。” 她递上信筒，生怕无舟误会，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无舟从她满是结痂的手中将信筒收回，视线扫过她不安的脸：“多谢。” 诶？箐笙一抬头，心中砰砰直她。她没听错吧？无舟师兄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非常可怕，对同门、对外人都同样不客气的人。如今，竟然为了一个竹筒跟她道谢？ 箐笙一阵恍惚，连无舟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 等她回过神来时，又突然意识到，明天樊师兄要是知道自己离真相这么近，却生生没看，会不会打死自己。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箐笙暗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章 师兄与师姐 第二日，箐笙揣了无数个借口，准备去搪塞樊师兄。 却在隐晴坞前，听见樊素正在跟那弟子们对话。 樊素：“先去将那个风口砌起来。鸽棚不能直接迎风的，以免信鸽受寒。” 小姑娘胆战：“好的，师兄。” “叫我师姐。”樊素温柔一笑，将头发撩到耳后：“北面墙冷，要在里面加一层隔冷板，知道么？” 一个男胖子看见她的兰花指，目瞪口呆的吞了口唾沫：“知道了，师兄。” “叫我师姐。”素师姐又说：“哎呀，这地面得加高一层，留好气孔才行。这样才能让鸽棚空气流畅。” “没问题，师兄。” 素师姐柳眉微蹙，轻轻跺脚：“说了叫我师姐！” 见她恼了，众弟子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缩。而素师姐这一脚真的只是轻轻一跺，更像女孩的嗔怒。 众弟子一脸茫然，眼见这位与昨天模样相同，姿态却大不相同的师姐：“可是，您昨天明明让我们叫您师兄啊。” 素师姐说：“哦，那是昨天。从现在起，叫我师姐，明白吗？” 众人脑中升起无数个问号，但惧与昨天的一脚之威，还是稀稀落落的点头：“明白了。师姐。” 而箐笙却大感开心，一觉醒来，竟然是素师姐在。这下她也不用找什么劳什子借口去应对樊师兄了。 她跑过去，从后面抱住素师姐的腰：“素师姐，你来啦？” 樊素见她，笑着替她理头发：“怎么样，手好了没有？” 箐笙点头，从她腰上探出手：“涂了你的膏药，现在血泡都消了。” “那就好，你是个女孩子，双手可得好好爱护。断不能学那些蛮子。” 箐笙顺势一扫，看到下方正在清扫废墟的人群中，出现一只灰白动物。她一个激灵：“聂师兄来了？” 听见她的话，三个小姑娘都赶紧凑了过来，像看稀奇一样：“哪里哪里？妖魔师兄在哪里？” 待看清那动物后，她们都兴奋不已：“哎呀，真是狐妖啊，看那毛皮，比我家榻子上铺的漂亮多了。” 箐笙吞口唾沫，果然是太年轻，这种话军烬城里没几个人敢讲。 素师姐说：“聂师兄的真身威武。但真要论漂亮，他身边的那只小白狐才更惹人爱。” 见昨日凶神恶煞的师姐，这会与她们这般温柔讲话，几个小姑娘都受宠若惊：“小白狐？在哪里呢？” “平时跟在聂师兄身边寸步不离的。今儿个到不知怎么没来。那是头雪狐，毛色纯白，眼睛溜溜的。漂亮极了。” 小姑娘大着胆子说：“那有师姐你漂亮吗？我瞧那小狐妖再可爱，也没有师姐您的风韵吧。” 素师姐捂嘴一笑：“这位师妹，你这小嘴抹了蜜一样，该不会是只蜜蜂小妖变的吧。” 这会马屁总算没拍到马腿上。几个小姑娘亦很欣慰。素师姐很快便于几个小姑娘打趣一团。 只有箐笙戒备的看向下方。不知道几那么多天过去了，聂师兄还找不找她麻烦了。 素师姐宽慰道：“你别太紧张。上次你不也好心救他么。就算聂师兄不领情，也算解了他一些恨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现在还要找你算账，我也会想办法帮你。” 箐笙叹气：“要是寻常人见我这么舍命相救，再大的冤仇也消了吧。但聂师兄……可不好说。你瞧他，为了当年一句话，跟无舟师兄打了几十年。” “那是因为无舟师兄跟他一样强，他才有兴致。像你这么弱，兴许玩两天，他自己都没兴趣了。” 箐笙说：“师姐，其实在某些方面，你跟樊师兄真的很像。” 箐笙戒备了好一整天，发现聂师兄虽然来了重建现场，但更只是趴在那睡觉。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兴许真如樊素所言，对聂恒止而言，她只不过是只小蛾子，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又隔一天，几个小姑娘热情的向樊素迎上去，围着“师姐”渣渣嬉笑。 结果被樊师兄一顿怒吼。赶去修茅厕。 几经反复，众人都快哭了，这位师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师兄还是师姐啊？她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 箐笙很喜欢现在这段日子，能够让她安安静静的读书。 她最近看的是关于狩猎的书。 “奇怪，这里的书里，也没有’狗’这个字。”箐笙嘟囔着：“那聂师兄是怎么回事呢？是我误解了？难道聂师兄真的是长得很像狗的狐狸？” “可是不对啊，那模样分明是狗，叫声也是汪汪的。狐狸哪会这么叫。” 箐笙犹疑，她抱着书正准备去椅子上。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无舟正站在那看她。 “无舟师兄？”箐笙有点惊奇，他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干嘛：“哦，我挡着你了吧。” 箐笙让开，却见无舟没有动，反而目光跟着她走。 箐笙正在奇怪，往常她来这，无舟师兄都当没看见呐。 无舟道：“我来找你。” “噫？”箐笙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无舟的眼神有些难测：“你可知道外院的艾筱去了哪里？” 箐笙放下书：“嗯？怎么了，前段日子他说有事出去了哩。” “那你跟我来。” 无舟引着箐笙出了天一阁，一路上也不说话。箐笙不知这是去干嘛，但隐隐的有些不安。 他们去了龙首峰，山脚下是一排寒洞。越往洞内越冷，她嘴里都能呼出白雾。 “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箐笙抖了一抖。 无舟仍旧缄默。直到进入洞穴深处，出现一间寒室。寒室内没有火，靠的全是夜明珠取亮。 箐笙打量着这个地方，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打量的。寒室不大，一张巨大的冰床就占了的三分之一。最能聚睛的，也就是冰床上躺着一个人。 在箐笙看见那人时，身子忍不住震了一震。 她记得那身衣服，分明是她缝的，不久前正穿在她弟弟身上。 “艾筱……艾筱！”箐笙神情大变，飞奔过去。 她扑到冰床边，冰床上的少年剑眉挺鼻，虽闭着眼睛，但也料想眼睑下定是一双闪亮眸子。不敢相信，那正是艾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章 凝血（1） “艾筱？你醒醒，这是怎么回事？”箐笙扑到冰床上，伸手去摸，才发现他松开的前襟下，身体滚烫。面色绛红，满布血丝。 寒冷的冰床也不能降下他的体温去。 艾筱完全没有反应，箐笙转头向无舟急吼：“他这是怎么了？我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无舟走过来，说了八个字：“强行入道，走火入魔。” 箐笙的眼泪夺眶而出。箐笙极少哭，但面对自己唯一的亲生，泪珠根本就控制不住：“怎么会？他告诉我有事离开一段日子，怎么竟是去入道？那入道飞升是最危险的一道坎儿，你还这么年轻，你急什么！急什么！” 箐笙匍在艾筱身上号啕大哭。 哭了一会她才想起什么，开始胡乱摸着自己身上：“血竭散，血竭散我放哪了？我记得我一直带着。” 总算找到艾筱临行前给她的药，箐笙颤颤巍巍的就要往他嘴里灌。手腕却被无舟扣住了。 “他是心魔入体，不是受伤。这个药不能吃。” 箐笙听闻，再次泪流不止：“那怎么办？怎样才能救他？” 无舟神色复杂，一时没有答话。 箐笙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把反抓住他：“你知道是不是？他还有得救，是不是？无舟师兄，你救救他，算我求你。” 无舟说：“冷静点。” “你快告诉我，怎么救他，你快说啊！”箐笙已经急得要疯，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无舟按下她的肩，一道暖流入体，箐笙顿时没了力气。 “冷静点，听我说。”无舟的声音很平静。 “他根基未稳，强行入道。如今经脉损伤五中其三，玉府侵蚀，灵智被心魔扰乱。但庆幸的是，他本身意志不弱，自己封了五感，将神志封入深处。让心魔亦不得入内。” 箐笙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她只想知道怎么救他。 “若你想救他，你就必须听懂每一个字，明白吗？”无舟冷冷的道。 箐笙只听进去这一句话。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指，强迫自己跪坐下来，尽量冷静：“你说。” 无舟看着她：“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只有冷静才不会蒙蔽你的眼睛。” 箐笙咬唇。 “救他的方式有两种，”无舟开始讲述：“其一，是带到广成师叔那里，废他修为，重建玉府。将道心与心魔一同毁了。” 箐笙抬头：“那他这十年的修道就当白废了？” “是。虽说可重头再来，但灵根多少会受影响，以后的修道之路定不像他以前那般顺畅。” 一直以来，艾筱都是宗门内人人称道的修行天才，若是一朝跌落云端，他这样小的年纪，不知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但不管怎样，至少先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箐笙问：“其二呢？” 见她总算恢复思考，无舟才继续说：“其二。就是为他融入新的精血，打开五感，让他再同心魔一战。” 箐笙坐起来：“这是抱薪救火？” “不，是背水一战。” 箐笙忽然想起天一阁兵书上的那句批注：战势奇正之变，势若于彼，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他输了呢？” 无舟淡淡的道：“死。” 箐笙打了个哆嗦，本能的抗拒这法子。但“不”字刚到嘴边，却改了口：“为什么要有第二种法子？” “若他胜了，这场劫难就会变成一次锤炼，不出十年，他就可入道。” 她根本不在意他什么时候能入道。 “我选第一种。我只要他平安活下来。” 无舟问：“是你选，还是你替他选？” 箐笙握紧手指。 “若他本人真是如此想，在心魔衍生之初，他就可自废修为以保命。又何必封闭自己五感，至今煎熬。他本人从未放弃这场战争。” “但风险太大，我们承受不起这万一的后果。” “原来在你心中，他并不值得你信任。” “我……没有不信他。只是……他是我弟弟……” 无舟静静的看着她：“那你又了解他多少？” 箐笙指甲深深钳紧肉里，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我知道他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甘愿战死方休，也不愿苟且。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箐笙忍不住捂住脸，再次哭了起来。 无舟见她哭得伤心，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会帮他。” 箐笙埋下的肩膀，再次抽泣。她握着艾筱的手，哭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无舟师兄，为什么艾筱出事后，没有被送去广成师叔那，而是在你这里？” 无舟没有想到，箐笙这时还能想到这个问题。 他说：“如果送到广成师叔那，他会直接用第一种法子。就轮不到你来选了。” 箐笙神色一黯，然后擦了擦脸：“我能做些什么？” 无舟看向昏迷的艾筱：“其实第二种方法，能不能用，还未知。” “为什么？” “因为需要给他融的血，必须有血脉关系。” 箐笙道：“可我也不晓得，我跟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姐弟，我之前都没有记忆。” 箐笙心底发凉。无舟若有所思。 “为什么必须是亲人？是因为血型吗？但是即便是亲属，血型也不一定相同啊。” “血型？” 箐笙不知如何解释：“总之，就是这里怎么才能确定有没有血缘关系呢？” 拜托，这个世界又没有DNA。自己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却被打了当头一棒。 “要取的是精血。那是人体内最纯粹的血。只有亲属间的精血才会有呼应，否则，就算取来，也融不进去。” “那可以先取我的血试试。” 无舟看着她：“精血就是心头血，以你这样的肉体凡胎，兴许会醒不过来。你可想好了？” 箐笙一愣，但随即又道：“还管这些做什么。艾筱尚在战场，我这个做姐姐，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取吧。” 无舟没动：“不急，还得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无舟指了指寒室的另一道门：“你先去那后边，取些匕首银针来。” 箐笙从冰床上爬下，往那后面的房间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 凝血（2） 后面是一个放着器具的仓室，没有寒室里那么冷。 箐笙找了一圈，还没找到无舟师兄要的东西。她看到一面铜镜，镜中的女子发髻凌乱，泪痕斑斑，好不狼狈。 “真丑。”箐笙渐渐冷静下来。 她用手绢擦干净脸，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她要救艾筱，对着镜中给自己鼓劲，也给艾筱鼓劲。一定会没事的。 她深吸几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 无舟师兄说，取精血是取心头血，那就是在胸口上来一刀？箐笙吞了口唾沫。这才想到，这是要动手术？这个年代的手术靠谱不靠谱，消毒措施怎么样？而且是开胸手术，这在现代都不是个简单的事。无舟师兄有没有行医许可证？ 想了半天她又甩甩头，尽是些没用的，箭在弦上，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想着外面艾筱，正处于生死边缘，箐笙就觉得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开始脱衣服，一股脑儿的把自己扒了个干净。现代上手术台前分明都是如此。但她又很快回过神，这要是躺到无舟师兄面前去，也太丧心病狂了。 她又赶紧往身上穿。最终挽了个裹胸，露出肩膀以上。 这装扮，在现代就个无肩裹胸长裙。但要是放在这里，那定然是要被浸猪笼的。 箐笙在镜子前转了转，正考虑还是要再披个外衣。就见无舟从身后出现在镜子里。 无舟显然停顿了片刻。箐笙拿外衣的手也悬在空中。 无舟看着她：“你在干嘛？” 箐笙也从镜子里盯着他，呆愣的答：“脱衣服……” 箐笙秾纤合度，肩若削成，露出修长的脖颈儿。精致的锁骨下是常年掩藏的肌雪。女子的身体被束身裹胸，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这副景色，真是春光无限。 无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时也沉默。 箐笙更是动也不敢动。 诶？果然这样子对于古代人来说还是太不堪了是不是？那无舟师兄闯进来，我是不是该尖叫一下。可这不是为了动手术，自己脱的嘛？ 不对不对，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尖叫一下以示矜持才对啊。 不过，现在叫，晚是不晚？ 箐笙正在自我纠结中，她偷瞄了一眼镜中，无舟师兄竟也不闪不避。 她终于忍不住压低眉眼，看着脚下：“无舟师兄，你要是再看，我可就要叫了。” 无舟他走到一张柜子前，从里取出一把匕首：“你要在这取血？” 箐笙说：“不是越快越好么？我怕艾筱……撑不了多久。” 无舟又多拿了几块白布：“算了。过来吧。” 箐笙最终披着个外衣走出来。寒气从四面袭来，她打了个喷嚏。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 她爬到冰床上，立马一个哆嗦。 “其实你不必非要躺上去。”无舟说。 箐笙靠在艾筱身旁，握着他滚烫的手，边抖边说：“没关系，在他身边我会安心一点。” 无舟轻轻压下眼，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来：“吃吧。” 箐笙将药丸塞进嘴里，浑身总算有了一点温暖。 无舟又将白布递给她。箐笙以为是准备事后给她止血用，所以提前压在胸口。 无舟纠正：“是让你放嘴里，取心头血会很痛。不咬东西，就会咬断你的牙。” “嗯。”箐笙又咬上白布。她本是最怕痛的，但现在也不去想那些了。她只答了一声，就闭眼躺好，不再多话。 无舟静静站在她身前：“好了？” 箐笙闭眼，仍旧觉得有些恐惧。但还是点头：“嗯。” 箐笙感受到一道冰冷的刀尖，和一只同样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抵在她的胸口上。 无舟说：“呼吸。” 箐笙深吸一口气。接着，就是一阵钻心刺骨般的剧痛。那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齐齐割断。 而后，又有什么东西像要离开她的身体，连带的便是抽筋剥皮般似的撕裂痛感。 箐笙从脚尖到头发丝都在疼，疼到不知什么是疼，疼到麻木。 她以为自己浑身的血液已被抽干，每一寸骨头被生生敲断。她从来不知道，疼痛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箐笙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但总有一股力量递进来。沉稳又灼热。 声音反复说着：“醒着。晕了就醒不过来了。” 直到箐笙浑身被冷汗浸湿，白布已被咬穿。所有的疼痛才退却。而她就像生了一场大病，面色惨白，再无一丝力气。 一件白袍披到她身上，将浑身冰凉的她裹起来。 箐笙半睁着眼，气若游丝：“成了吗？” “嗯。”无舟盯着手下的女子，神色有些松动。 “给他试试。” 无舟抱起她：“我先把你送出去。” 箐笙艰难的抓住他的胳膊，摇头：“我想……看看。” 柔弱的凡间女子，眼神里却是难以动摇的坚定。 无舟眸子微动。然后道：“好。” 他将箐笙抱离冰床，让她靠在角落里。 无舟走到艾筱身前，他的掌心上浮动着一滴漆黑的血滴。然后他将它按到艾筱的额头上。 此时，箐笙和无舟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那粒微弱的黑点。箐笙紧张得不能自已。 只见那滴精血，逐步靠近艾筱的额心。无形的震动让血滴的轮廓出现波纹。 然后它被震动拉成一根细针，扎入艾筱的额头。 与此同时，艾筱的身躯一震。眼睛猛然睁开，一道红线划破已被心魔侵蚀的灰暗双眸。 “这是什么意思？”箐笙强撑起来：“有用的，是不是？” 无舟半晌，才神情复杂的答：“嗯。” 箐笙忽然又有些想哭：“这么说，我们是真有血缘的，他真的是我弟弟？太好了，他真的是我弟弟。我在这个世界还是有亲人的……” 身上所有的疼痛此刻都化成腮边的泪水，她总算还是能帮他。她边哭边说。直到这时，她才稍微有了些安慰。然后挂着泪痕，昏睡过去。 无舟站在寒室内，注视着两人。他的眼神让人难以捉摸，他深思着：“竟然真有血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章 凝血（3） 箐笙醒来后查看了自己的身体，虽说被取了心头血，但身上没有伤。 她穿好衣服，又跌跌撞撞的往艾筱那里跑。 艾筱虽然被喂了精血，眼睛大睁着，一红一黑的迷雾在他眼中来回搅动，但事实上还没有意识。 箐笙几天几夜守在他跟前。 “今天我让素师姐帮我炖了乌鸡百合汤，你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知道你爱吃烧鹅，等你好了，我顿顿给你做好不好。”箐笙端着碗，一点一点喂他。 好在这两天他已经能喝下去一点汤水。 箐笙每日都要跟他讲许久的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 “还记得你身边那只白鸭么，你小时候一吃烧鹅，它就逃得贼快。生怕你没吃饱，将就着把它煮了。” 箐笙接着说：“如今那鸭子都是只老鸭子了，还得被你呼来喝去，也怪可怜的。若是不行，改天我们还是把它炖了吧，也好给你补补。” 无舟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擦拭匕首。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人界，你不是说一直想去外面看看吗？路线我都给你想好了。我们先去闽南吃佛跳墙、荔枝肉，然后去看江南的烟雨小巷，接着我们沿江去听花鼓……哦，你素来不爱听戏，那我们就转道去看浏阳花炮。那里的花炮我看过，灯树千光照，花烟七枝开，真的是美极了。” 箐笙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当然了，这里的烟花不能跟我们家比了。我们家那的飞得更高，颜色更亮。嗯，还有很多七彩颜色的灯，一闪一闪的，你定没见过。其实我也很想再看看，但我宁可不回去，也只要你好起来。你要是醒了，我想法子把它们都搬过来给你看好不好……你快醒过来罢……” 箐笙将脸埋在他袖子里：“我只要你醒过来……” 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艾筱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微曲起。 艾筱的脸上肌肉抽动，眼中凌乱。他像极难受，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沙哑的低嘶。 艾筱突然有了反应，箐笙抬起脸，但看他的模样却十分痛苦。 箐笙丢了碗，大惊：“艾筱，艾筱，你怎么了？” 她摸着他的身体，皮肤下像一股股热流游走。看上去很不好。 无舟拿着匕首和一盅针具走过来。 “我弟弟他……” 箐笙深吸气，冷静。她不能乱。箐笙坐起来：“怎么办？” 无舟问：“你识得穴位么？” 箐笙点头：“识得。很多年前师父想要帮我开窍，所以教过我。” “那好。一会我压制他，你来施针。” 箐笙一惊：“可我从来没有替别人施过针。” “不敢？” “我……只是担心我……” 无舟淡淡的道：“你不敢，就我来。” 他又低头继续道：“要是有一天，你想救的人就在眼前。你还会因为不敢，而将他推给别人么？比起自己，你更愿意相信外人？” 箐笙愣住。握了握自己颤抖的手。是的，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关心他的人，没有人会比她做得更仔细。关心则乱，事情多数时候都是坏在这个乱字。 她咬唇：“我来。” 无舟看了她一眼，然后取来针具。 针具装在盅里，无舟拿起匕首，却是往自己身上用。他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滴入盅内。 那道伤口划得很长很深，但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盯着自己的血浸入针具。毫针将血吸入，针身变得透红。 无舟将针具递来：“印堂。” 看着身下愈发痛苦的艾筱，箐笙深吸一气，接过。 她摸到他脸上，艾筱睁大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她对他说：“没事的，艾筱。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然后将毫针捻进******艾筱浑身一震，无舟单手抚上他的头顶。又道：“头维。” 箐笙再施一针。 …… “膻中。” …… “神门。” …… “合谷。” 艾筱的情形看上去越来越糟，但她已经不再抖。她不去想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只是专注手下的针。 无舟平静的念，箐笙平静的扎。她进入完全忘我的境界，耳边只剩下一个深沉的声音，陪伴她，让她心安。 艾筱浑身肿胀，扎入的红针嵌进他肿起的肌肉里。当他痛苦到极点时，全身的红针抖动，几十道黑气萦绕针上。然后连同针上的血迹，一同飞出，堙灭在空气里。 箐笙坐在一旁，捂着嘴，不敢吭声。 艾筱脸上的诡异绛色消失了。体温开始下降。 箐笙等着他睁眼，他会睁眼吗？他会醒过来吗？刚刚带走的是魔念，还是他的魂魄呢？ 她一动不动，这段时间无比漫长。 然后她终于看到艾筱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的眼睑下，是那双熟悉的精亮眸子。 然后他看到箐笙。箐笙喜极而泣。 他慢慢说了一个字：“冷。” 几天几夜的担惊受怕，总算迎来尽头。箐笙终于忍不住，也不管那些针眼，趴到他身上，哇哇大哭。 她平生没有哭得如此失态。 …… 艾筱被包成个木乃伊。一动不能动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望天。 箐笙喂他白粥，他问：“烧鹅呢？”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烧鹅？”箐笙没好气的道。 艾筱说：“之前我做梦，分明听到你说要做烧鹅。” 箐笙心里一暖，但又佯装生气：“你骗我说去闭关，结果居然去偷偷入道。这么大的事连你师父都不晓得。害我吓得个半死，现在还找我要烧鹅？连鹅毛都没有。” 艾筱眼睛一黯：“还是没能入道。” 箐笙放下碗：“你以为入道是那般简单？我听说过那是你们修道者九死一生的坎儿。你这么有天赋，又年轻，踏踏实实的修个十几二十年，再入道不迟。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艾筱望着天：“只有入道，才能获得一次窥测天道的机会，才可能逆天改命。” “我瞧你本身命就好得很，都说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你需要改什么命？”箐笙狐疑。 我想改你的命。艾筱闭眼：“没什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章 问（1） 箐笙喂他吃粥：“你不愿说也就算了。总之这人活世上，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我虽寿命没有你们长，但也不觉遗憾。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要的，只是生命中的每一天过得快乐。要是你这次没有醒过来，给我再长的寿命，那也只是煎熬。生命的长短，并不能决定生命的质量。咱们只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也挺好吗？” 艾筱沉默了许久：“你这么想？” 箐笙笑：“不然呢？” 艾筱盯着她：“那如果，我是说如果……自己的寿命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长呢？” 箐笙愣了愣，一把捧住他的脸，来回瞅：“你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艾筱被包扎动弹不得，只能翻了个白眼：“放手！” 箐笙噗嗤笑着，回答他：“要是没有预料中的那么长，就没有嘛。大不了二十年想做的事，压缩到十年去做。或者十年的事，放进五年里做完。我已经很庆幸，至少还有相处的时间，总好过像这次一样，差点成为没有征兆的诀别。” 艾筱看着她晴朗的笑意，心里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容吹散。 他心底一暖。但说出的话却是：“果然没追求。” “哟呵？老姐我刚救了你一命，你倒骂我，你个小没良心的。”箐笙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大大的响。 艾筱直直受了，瞪她。 “哈？你脑门儿真好使。比别人响。”箐笙颇感兴趣的又弹一次。 “喂，你干嘛？”艾筱动弹不得。 “让我弹弹嘛！谁叫你长大后，都不听我话了。来来来，让我用左手试一下。反正你脑壳硬！” “箐笙，你个死丫头，走开！” “叫我姐姐大人！” “你妹啊。” 见箐笙又抬手，艾筱闭眼。这一次，却是一块月饼塞进他嘴里。 箐笙笑道：“好了，今天是中秋，烧鹅没有。但我做了月饼，你最爱吃的伍仁儿馅。怎么样？好吃吗？” 艾筱一愣，嚼着嘴里的绵软。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这个味道的月饼了。 “嗯。”他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箐笙刮了他一下鼻子：“那你乖乖在这等着，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我邀了徐岂师兄和樊素师姐来，咱们一起赏月过节。” 这个动作她小时候经常做，但长大后，艾筱便不肯再让她刮鼻子。嫌她幼稚。如今做起来，却别有一番感受。 他问：“你去哪？” 箐笙笑了笑，帮他压好被角。然后出去了。 …… 箐笙向徐岂师兄打听后，翻过竹林，淌过几条小溪，沿着石径小道又走了许久。她没想到无舟师兄竟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跟她路过的那些院落不同，这里没有喧嚣，也没有过节的气氛。 几间厢房坐落，房前只有一棵枫树。这个时节，那枫树半绿半红，如琵琶半遮面的羞涩女子。 箐笙踩着落叶，“嘎吱嘎吱”响。应当没有几个人来过这吧，实在太清静了。 一个人背对他站在树下，正在观测水镜。 “无舟师兄？”箐笙走近唤了一声。 旁边一只梅花小几，搁着一卷兵书。他好像很喜欢看兵书。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一颗平和道心。他们修道者不都是个人主义么，又不会像凡人那样以军队来打仗。那他老看这些兵书做什么？ 箐笙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梅花小几上。几上一壶酒，一只杯。 无舟没有回头：“什么事？” 箐笙将食盒往前推一推：“我是来给你送月饼。” 无舟没有答她。 “今日中秋，这是我亲手做的。”箐笙取出一碟：“虽然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是还是多谢你之前的出手相救。” 箐笙道：“这只是一点心意，当然不及那份恩情。如果你有别的要求，我们能做的，一定会去做。” 无舟开口：“你不必谢我。” 他这句倒不像是客套。箐笙：“嗯？” “原本我也不是为了救他。” 箐笙盯着她：“那是为了什么？” 无舟不打算再说：“还有事吗？” 箐笙愣了一下：“嗯，没了。” 但她沉默片刻后，又道：“其实……还有。” “说吧。” “关于艾筱……我希望师兄您，不要再拿我的事刺激他了。” 无舟水镜上的手，停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箐笙抿唇：“其实艾筱为什么会这么急着入道，我已经猜到了。是因为我的寿命吧？” 无舟终于转过身来：“你知道？” 箐笙叹了口气：“我自己的身体，我能感觉不到么？自从梦到那口古井后，我就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但这件事我谁也没说。但今天，艾筱却显然晓得了。广成师叔不会告诉他。所以我想，清楚这件事的，也只有你了？” 无舟神色平静：“嗯，是我说的。” “我作不知，是怕他担心。他作不知，是怕我伤心。亲情默契，便当如是。但无舟师兄，你分明在我们之外，为什么又要插手这件事呢？这不符合你的性情。难道……” 箐笙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无舟眸中藏着深意：“说下去。” 箐笙思索了好一会，还是说出来：“难道你就是为了逼他入道么？” 此话一出，无舟的手指滑动杯沿。 无舟不答话。 “真的是这样吗？”箐笙问：“为什么艾筱出事后，会最先出现在你那里。为什么你也说最开始不是为了救他。那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要害他么？” 见箐笙一脸紧张，无舟云淡风轻：“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 “我告诉他，的确是因为我想看他的反应。他不止一种选择。但强行入道，做这个决定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我。你明白吗？” “可是，你晓得了他想强行入道，你只是没有阻止。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你为什么不阻止？” 无舟注视着他：“那在寒室中，你明知他宁肯选择第二种方法，你又为什么不阻止？” 箐笙愣住。寒室里，她知道艾筱的愿望，明知可能会失败，她最终还是选择尊重他自己的想法。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章 问（2） “修道一途，本就是苦海行舟。他想去哪里，只能他来决定。有因有果，他既然选择了战死方休，那所有的后果也只有自己承担。我从不插手任何人的道心，因为修行，本身就是自己与自己的博弈。” 无舟很少对她谈论修行。箐笙品味了很久。 箐笙思索了一会儿，问：“你没有插手他的道心，但却逼着我们提前做了选择。” “迟早要选，就得早下决断。不是每件事都适合让你们慢慢考虑。” “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无交集。但自从我梦到那口井后，许多事都变了。那口井到底是什么？” 无舟道：“我以为你会一直忍下去。”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虽然那里面出现过我想要的东西，但是越是诱惑，越是危险。如果艾筱没有被牵扯进来，我是准备带着他置身事外的。盲目的探索，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无舟携起一杯酒：“聪明。” 箐笙道：“但是你没能让我沉得住气。” “你的耐性已经比我想象得好些。”无舟说。 “那井里的东西是什么？它是真的，还是幻境？” 无舟沉默了片刻：“你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 箐笙睁大眼：“那么说我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的？那如果跳进去后，会不会进入那个世界，比如说……” “穿越？”箐笙有些激动。 无舟理解着她的意思，给了一个回答：“不会。” “为什么？” “有一个词，叫镜花水月。因为花和月真实存在，才能在水镜里投下倒影。但你却碰触不得，因为花和月并不在这。” “那这么说，他们还是有联系的对吗？” “对。” “可是那个怪物不停吃人，世上哪有这么多人，每天供它消耗？就算奇谭杂论里也没有相关记载。” “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无舟道：“你只要记着，这世上有个东西，每天都在吃人就可以了。” 箐笙毛骨悚然，又有些犹豫的道：“那除了那个怪物，井里还有别的东西么？比如说奇怪的城市？” 无舟看她：“还有什么？” 见他诡谲莫测的眼睛，箐笙警铃大作。不知不觉，她差点又漏了底。他要是见过现代城市，绝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箐笙赶紧道：“我就随便问问。那古井如此神奇，我就想着会不会有世外桃源哩。” “如果有，你又打算怎么样？穿越，是这个词？” 箐笙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想法，何况，我还有个弟弟呢。我现在更关心他。” 无舟不语。 “我今天来只是想弄清楚，他突然入道的原因。既然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害他，这就够了。”箐笙看着无舟手上缠的白纱：“多谢你帮了他，还告诉我这些。” 无舟说：“我帮他，自有我的用意。所以你不必谢我。” “那是到时候的事，至少现在我是感激你的。” 箐笙从食盒里，取出一盘月饼，微笑看他：“尝尝我的月饼吧。” 女子容颜姣好，清素若菊，温润如三月之桃。 这样的笑容里，哪里看得出半点忧虑。 无舟问她：“你既知寿命不长，不怕死吗？” 箐笙想了想：“若世上有不怕死的生灵存在，那生命定没有现在这般美好。” 无舟摩挲着手指，这句话很偶然的触动他心底深处的那根弦。是啊，生命就是因为有限，才如此令人珍惜。他想起一些往事，目望悠远。 无舟看着梅花几上的月饼，声音平和：“什么馅的？” 箐笙有点惊讶：“诶？你要吃啊？” “不是给我的吗？” “啊……是。”箐笙只是想借此转移一下话题。 而且她以为，这月饼只代表一份谢意。无舟师兄就算收下，也应该是不会碰的。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愿意尝。 箐笙赶紧端上，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紧张。 无舟拾起一块，放进嘴里。 箐笙关注着他的表情。 无舟挑眉，看着手中的月饼：“你加了荼薇？” “嗯。”箐笙点头：“之前我在你天一阁的酒壶里，闻到荼薇酒的味道。我那里刚好还有一些荼薇花，就做进了月饼里。我想着，配荼薇酒的话，应该会更富余味。” 无舟眸中一丝微澜。 这个女子动时活泼，静时清雅。外在不拘小节，但在某些事上分明又心细如尘。很生动。 无舟道：“是不错。” 箐笙颇有些受宠若惊。 隔了一会，箐笙看看四周：“今日是团圆佳节，无舟师兄不与门中弟子们一块过节么？” 无舟抚过水镜：“中秋……不是个团圆的日子。” 箐笙不解：“为什么？” 无舟说：“再去帮我温一壶酒来罢。” 箐笙愣了一下，又点头：“哦，好。” 莫名其妙的，箐笙守在几案边，开始帮他温酒。无舟没有赶她，箐笙亦忘了要走。 只是一个在镜中看水，一个在旁边看炉。二人相顾无言。 这里没有满月和喧嚣，只有一棵红枫伴酒香。连时光都静默。 箐笙打量着那水镜前的人，这个人的身上藏着太多她琢磨不透的东西。 他不像仙人那般通透，亦不像妖魔那样邪魅。他像什么呢？嗯，是雾。一场迷离的大雾。 箐笙忽然有点想知道，那迷雾背后，这个人又是什么样子？是相思鸟前放肆的笑意？还是如今这样，云淡风轻？亦或是，她从未见过的另外模样呢？ 箐笙想得有点入神。 …… 晚间，箐笙趴在窗前，盯着天上那皎洁的满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箐笙低喃，而她的故乡现在又在哪里呢？ 她不由得有些怅惘：“的确不是个团圆的日子。” 床上，艾筱看了她半天：“你今天晚上，一直走神。” 箐笙偏头看他，嗯，诚然她没有故乡，但这个世界里，至少她还有个弟弟。 她又笑起来：“好吧，不是团圆亦团圆。” 艾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在嘀咕什么？” 箐笙帮他压好被角：“没事，你快睡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章 剑 “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人中谷内，广成道人瞪着无舟。 无舟跪坐在蒲团上：“师叔想要什么解释？” “少给我打哈哈。”广成道人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我早说过，不准你插手艾筱修行的事。这次他强行入道，你不仅不阻止，还瞒着我给他融血，让他差点万劫不复！这件事，你怎么说？” “嗯，确实是我做的。” “理由呢？” 无舟回道：“我记得上次我就跟师叔说过，为了解剖他。” 广成道人青筋猛跳，沉默了一会：“你想通过他，插手那几家的事？” “我只是想先弄清楚，他们在莫家到底扮演是什么角色，而莫家将他送到军烬城，目的何在。” “弄清楚后呢？” “若是瘤毒，除之；若为箭矢，磨之；若为生药，护之。不外乎物尽其用。” “我应该警告过你，现在不要碰那几家的事。你师父应该也没有告诉你太多。你全当我们耳旁风？” “师父的确没有告诉我什么。因为我想，他也不会知道多少。就算莫家将这二人送来军烬城，但也不会将族中底细全部告诉给外人。与其问师父，不如在他们身上找答案。” “那几家的事非同小可，你怎能擅自妄动。” “所以师叔和师父才隐忍这么久罢。”无舟说：“莫家让军烬城庇护他们十年，军烬城已然做了。如今十年期限已过。那女子，已经进了无仙洞。师父和师叔的隐忍是为了沉淀，而不是避世。” 广成道人注视了他很久：“你这次闭关，究竟悟出了什么。对于那几家的事，怎么如此决然。” “师叔，从十年前莫家族灭开始，天下大势已然在变了，您不可能无所察觉。军烬城必会卷进这场波涌。既然军烬城交到我手里，那我就得用好手中的每一把剑。如果莫家送来的是一把利刃，那我就定将他抽出来，打磨它、锻造它。而不会为了惧怕锋利将其雪藏。” 广成道人看着底下这个弟子。面上波澜不惊，但他的道心却是无人可及的决绝。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没有入道，但却能屹立云巅的缘由吧。 广成道人一直以来，都十分看重无舟。眼下他叹道：“军烬城交到你手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无舟意味深长的说：“师叔，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军烬城里每一把能用的剑，我势必都会拔出来的。” 广成道人说：“就怕刀剑无情，你还未能举剑，就先伤双臂。” 无舟说：“若真是战争将至，我的性命，甚是我们的性命都不是最紧要的。又何况是一双手呢。” 广成道人语塞。这就是将要继承他军烬城的人。即便前面是惊涛骇浪，又有何惧。 非此不可。 广成道人揉着额心：“即便我跟你师父一块阻止，你也不会听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那几家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若被其他几族人知道他们是从莫家送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无舟压下眉眼：“我明白。” 广成道人又问：“玄微子那边，你准备怎么做？” 玄微子正是箐笙的师父。他云游四海，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徒儿已被别人架在了案板上。 无舟说：“不做什么。” 广成道人没好气的冷哼：“不做什么？你不趁着玄微子不在，将他那徒儿的内外翻个底朝天？你惯会见缝插针。” 无舟沉默片刻：“师叔，果然你的性子比我糟。” “你说什么？”广成道人额暴青筋：“混账小子，不懂尊师重道。敢这么跟我说话！以为给艾筱融血这件事，我不罚你们是不是？” “师叔，我已经被罚去做杂役了。” “那算什么罚。从明天起，你给我去刷马桶！” 无舟：“……” …… 没过几日，军烬城宗门内，便传出一个十分令人动容的消息。 不知何故，无舟师兄被广成师叔罚去刷马桶。 同样不知何故，外院的天才弟子艾筱，也被广成师叔罚去刷马桶。 这方聂恒止还没嘲笑出声，就因为重建到现在，他都没搬过一匹砖。于是，同样被广成师叔罚去刷马桶。 这三个一向受人称道的人物，这会正团聚一团，对着上百个马桶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这些马桶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樊师兄，怎么办呐？”箐笙趴在涮洗房的墙头，一脸忧虑的注视着里面三人：“艾筱刚刚才好点，现在居然要跟无舟师兄和聂师兄在一块儿……” 樊师兄抱着胳膊，颇有兴趣的看着那边：“什么怎么办，这不是挺有看头的的嘛。” “哎哎哎，别挤别挤。”一群弟子们趴在墙头，伸长脖子往里看。整个涮洗房外面，人头攒动。 “哈，无舟师兄和聂师兄，真的来刷马桶了。” “哎呀，那俊俏少年郎是谁？” “什么少年郎，那是广成师尊的关门弟子，按辈分，你还得叫他师兄呢。” “哎哟，这三位师兄一起刷马桶，真是举世罕见呐。咱们赌一赌，谁肯第一个下手，做吃螃蟹的人。” “吃什么吃，也不嫌臭。我只是在想，今晚上我用的马桶，不知道会出自哪位师兄之手呢。”某弟子陷入期待。 “我要无舟师兄刷的……”一个女弟子羞涩叫道。 “我……我想要聂师兄的。”一个小弟子悄悄说。 “我决定今天用一个，明天再换一个。” 围观群众越发兴奋。 箐笙却要哭了：“这无舟师兄和聂师兄只要出现在一起，那是点火就爆。艾筱夹在中间，不会被烤糊了吧。” 樊师兄磕着瓜子：“说不定他们会坐下来一起打牌。” 院中，三人对立。 无舟揉了揉额：“自己分吧。” 聂恒止伸出狗腿，踢翻一个：“谁要跟你刷马桶。” 无舟说：“那你可以自己刷。” 聂恒止冷笑：“说什么鬼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当夜壶。” 无舟拿起手上筛子，若有所悟的看向他：“你那身毛皮应该比筛子好使。” 艾筱从清水池打了一盆水，默默从他们中间穿过，丢下一句：“幼稚。” 箐笙脸都绿了，我的小祖宗，他们两个魔王吵架，你在说什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刷马桶 果然，被无舟挑衅也就罢了，如今连个毛头小子都敢出声嘲讽。 聂恒止下一刻就本性暴露：“靠！” 两个马桶沿着各自方向，顺势飞出。紧接着数十个马桶飞到空中，像流星锤一样旋转四射。 无舟点足飞上，在污秽之间应对自如。他顺势一袖，道气化为一道柔韧绳蛇，将数十个马桶纠缠在一块，反向扑出。 马桶碰撞，四处飞溅。 艾筱抽身躲避，亦颇为不爽。 “果然打起来了！”围观吃瓜群众纷纷提颈而望，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暗自鼓劲：“打！打！打！” 聂恒止已然动手，当然不会停下。他与无舟交手，难免祸及池鱼。艾筱刚躲开一个旧桶，迎面又飞来一个新桶。 他额冒青筋。跃到清水池上，手掐一诀。水中传来一声尖锐嘶叫，水龙卷从池中呼啸而发。 无舟闲暇时心头还略赞了一番：这招取水寻龙还不错。 艾筱连起三诀，三水化而为蛟。电光火石之间，凶猛水蛟也不管敌我，向他二人一并袭去。 “哇！”周围人齐齐惊叹：“他竟化水成蛟，果然是广成师尊的关门弟子。确实有资格跟两位师兄一起刷马桶。” 箐笙已快抽过去了，我的祖宗爷爷，你是疯了吗？ 如今涮洗房前，已是三方混战，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一时间，马桶、筛子、板凳、木盆齐飞。还有不时降下的雨帘。 聂恒止冷目含怒。他猛的妖气爆发，整块清水池的水，形成一股巨浪，就着飞到半空的桶盆，向四面八方砸去。 这股力道不弱，艾筱也只能险险躲避。 然而围观弟子们却遭了殃。木桶飞出墙头，砸了他们一个劈头盖脸。巨浪袭来，全被淋成落汤鸡。不少弟子被盖在马桶里，大呼小叫。 只有樊师兄坐在墙头上，替他和箐笙挡下。他大笑：“涮马桶变涮人。小师妹，我说是场好戏嘛！” 就在聂恒止还要动手时，三道光雷从天而降。 “砰！砰！砰！”三响后，聂恒止被灼焦尾巴上一戳毛，无舟和艾筱的衣角亦成成黑炭。 广成道人的传声过来：“你们再不好好刷马桶，我就让你们舔！” “……” 果然，这个军烬城里，性情最恶劣的还不是当下几人。而是那一贯看着正义凛然的宗门师尊。 无数弟子哭丧着脸，顶着一身臭回去洗澡。 而从那天后。刷马桶变成一种令人仰望的存在，能跟几位师兄一起刷，是实力的象征。 军烬城中就盛传起一种特殊的打赌方式：猜一猜当晚的马桶，是出自哪位师兄之手。若是刷得特别干净的，还不免感动一番。 箐笙时不时去看。涮洗房前，他们又打了几次，又被霹了几次，总算消停了。 后来按照艾筱的说法：“刷马桶这活其实跟吃软饭是一样一样的，刷着刷着，也就习惯了。” 这一日，箐笙带着做好的点心跑去探望艾筱。 “为什么我要对着马桶吃点心？”艾筱一脸不解。 “你不是说都习惯了么。” “……” 艾筱宁死不吃。 箐笙没有办法，自己大老远的跑来送点心，又得巴巴提回去？ 她想了想，看看院中另外两人。 她端着点心，跑到正在晾桶的无舟面前，小心翼翼的问：“无舟师兄，不知道你现在习惯了没有？” 无舟看着她，艾筱也皱眉看着她。 聂恒止叼着一桶水，从旁边的墙头路过。他从墙头跳进来，桶中的水浪出来，正好打湿一盘点心。 聂恒止放下桶，看了一眼，淡淡说：“手滑。” 箐笙惊讶，这下是彻底没得吃了。她哭丧着脸，自己总不能跟聂师兄计较。 这时一个面盆从远处飞向聂恒止，聂恒止一尾巴甩开。他冷眼扫了一眼远处的艾筱。 艾筱说：“手滑。” 见艾筱竟动手了，箐笙吓了一跳，乖乖，你还年轻，千万别真惹恼了他。 箐笙刚要上前解释，被水打湿的盘子一歪。点心全部砸到聂恒止头上。他被湿哒哒的粉子糊了一脸。 箐笙满脸懵：“这……这次真是手滑。” 无舟见聂恒止不可思议，又满面糊白的脸，觉得颇为顺眼。 箐笙再次落荒而逃。 …… 天气渐渐冷了。箐笙准备为艾筱做一身冬衣。往年她做的，艾筱都穿着短了。她翻箱倒柜，找来布料。又翻出几张狐狸皮。这几张毛皮做件披风倒也合适。 她在灯下开始缝衣，想着不知不觉，他都长得这么高了。不仅有些自豪。 连着赶工好些天，总算在第一场大雪降下前，将衣服做好。第二日起早就颠颠儿的给他送去。 他不在屋内，定是在涮洗房。她踩着积雪去。 但还没走到，却被一个女弟子拦下了。 “师姐……师姐……”一棵树后，伸出一个小脑袋。 箐笙看看四周，指着自己：“我？” 那女弟子点点头，招手让她过去。 但见她额生一角，是一个小妖族。军烬城收弟子也没什么规矩，所以一个小妖族叫自己师姐也没什么奇怪。只是，箐笙并不认识她。 “你是哪个院的师妹？” 小妖族拘了个礼：“我是今年刚进的外院弟子。” 箐笙点头：“哦，那确该叫我师姐。那你叫我何事？” 小妖族递上一个大盒子：“我在这等了好久，想请师姐帮个忙，将我把这个送给聂师兄。” 箐笙看了半天，指着涮洗房说：“那里又没关门，聂师兄在里面，你可以自己送去。” 小妖族道：“我不敢去。” “为什么？” 小妖族沉重的说：“这事说来话长，请师姐务必帮我这个忙。” 但箐笙说：“但我跟聂师兄也不熟，额……兴许还有点冤源。” “但我见师姐你常常去里边儿，至少是能跟聂师兄说上话的。”小妖族又说：“我也不是要师姐做什么，只要帮我把这个转给他就好了。” “只要交给他？” “嗯，别的你什么也不用做。”小妖族又说：“只让他一个人看就好。” 箐笙盯着她的盒子。 “师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这十分重要。” “这里面是什么？” 小妖族慎重的说：“性命攸关的东西。旁人看不得。” 箐笙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姐，拜托了！”小妖族将盒子往她身上一塞。转身跑了。 箐笙愣了半晌，你还没说你是谁呢。那女弟子已跑了个没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章 但他是只狗 箐笙捧着盒子，进了涮洗房。那女弟子如此慎重，害得她生怕将它磕了碰了。算了，反正也只是递个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进了涮洗房，今日无舟师兄又不在。她一眼看见聂师兄正蜷在桌子上晒太阳。 她先走到艾筱跟前，将手里的新衣递给他：“给你做的，你去试试。” 艾筱正在往桶里铺草灰，就说：“我回去再试。” 箐笙却说：“不行，你现在就得试。” “为什么？” “哪里这么多废话，你现在就去试，不行我回头再改。我辛苦做了这些天，又巴巴给你送来，你让我白跑不是？” 艾筱奇怪她怎么这么坚持，只得去洗手。 “你去屋里面试去，慢慢试好了再出来。”箐笙将艾筱支走。 涮洗房前，只剩下聂恒止一人。 箐笙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聂恒止看她的眼神一贯冷冷的。箐笙说：“这是有人让我给你的。我马上就走。” 聂恒止低头看这盒子。 箐笙又说：“这盒子你回去再看吧，只能你一个人看。” 那女弟子不是说了嘛，攸关性命，定是极重要的东西。 聂恒止爪子就要往那盒盖上掀去。 箐笙说：“哎？说了你回去再看呐！” “师兄，我们又送马桶来了。”这时两个弟子推着装马桶的车，从外面进来。 正好看见聂恒止将盒盖掀开。 “哗！”一捧玫瑰花瓣从盒子里喷洒出来。 盒内用鹅卵石铺出一个心型，中间躺着一根巨大的肉骨头，还系上蝴蝶结。骨头上写着：我愿成为你嘴里的那块肉！ “诶？”箐笙惊了，聂恒止也愣了，两个送马桶的弟子也张大嘴。从屋里走出来的艾筱，也停住。 这就是性命攸关？箐笙反应了半天，这这，这分明是表白啊！ 这妖族间的告白还真是闻所未闻，她还真真没看出那小妖族一脸沉重的表情，居然是告白？而且这句情话也是够了，我愿成为你嘴里的那块肉。忒惊骇了。 箐笙忍不住说：“我的个乖乖，居然跟聂师兄表白。” 两个马桶弟子，看了看她，又看看聂师兄，再看看那根骨头，忽然抱头开始往外跑，兴奋叫道：“出大事了！” 哎？你们跑什么？箐笙疑惑。 “你在干嘛？”艾筱站在屋前，一脸复杂。 箐笙转头看他：“嗯，衣服不错，挺合身的。只是这狐裘披风长了些，我得回去改改。” 说着将披风从他身上扒下来。 艾筱不知为何一直没动，只是盯着她。箐笙抱上披风走了：“晚上再过来拿。” 她临走前，还不忘对聂恒止笑了一下：“恭喜啊，聂师兄。” 艾筱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 箐笙连着上午将狐裘改好。下午时，她照例去了隐晴坞。 鸽子楼已经修好了，整个隐晴坞书斋的重建已完成一半，不由得佩服门中弟子们的办事效率。 只是这一路走来，发现今天的同门弟子们有些古怪。 “师姐你来啦？”“师妹好。” 沿途也不管认不认识，总有许多人跟她殷勤的打招呼。箐笙倍感稀奇。 她一要干什么，总有人抢着干。 “这种事我们来做就好了，向师姐这样的世外高人，就坐着休息罢。” 箐笙被他们按在椅子上，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世外高人？箐笙迷迷糊糊的在重建现场坐了半天。 等她回到屋里，素师姐来了。 箐笙起身：“素师姐，喝茶。” 素师姐坐在那，看着她倒水。 箐笙端过杯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师姐，你怎么也这么看我？今天真稀奇，我脸上是有东西？” 素师姐问：“小师妹，你今天上午做什么去了？” “嗯？我上午在帮艾筱改衣服呀。” “那你有没有去过涮洗房呐？” 箐笙不明白素师姐怎么问这个：“去过。我去让艾筱试新衣。” 素师姐一脸惊讶。 箐笙问：“怎么了？” 素师姐想了半天：“嗯……你觉得聂恒止……怎么样？” “聂师兄？”箐笙思考半天：“还行吧。” “你觉得他还行？” 箐笙说：“是啊。素师姐，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回来后，跟无舟师兄在一块，就总是我倒霉。但聂师兄在一块，却总是他倒霉。既然老天注定要人倒霉，当然不能让自己倒霉。你说是吧？” 素师姐笑道：“这是什么逻辑。” 箐笙喝了一口茶：“不过师姐，你干嘛问这个？” “因为今天门中传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听说今天上午，有一个女弟子在聂师兄洗马桶的时候，跟他表白了。而那个人……”素师姐神情复杂的看她：“就是你。” “噗！”箐笙将一口茶全喷出去：“你说什么？” 素师姐说：“听说被两个弟子当场撞见了。容貌衣裙都看得真切，喏，就是你现在这样了。” 箐笙一脸懵。 “今天去涮洗房的那个人，该不会真是你吧？” 箐笙顿时觉得头晕。我的个老天，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当时明明说清楚那是别人让她转交的。况且她也没想到，里面竟是玫瑰花，还被聂师兄一巴掌掀开了。只不过怎么被别人传成了这个样子。 “素师姐，那个人是我。”箐笙揉着额。 “啊？真是你？”素师姐一脸惊骇。 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见她眉头皱起，素师姐以为是自己的表情刺激了她。想想也是，小师妹这个年纪的女孩，难得情窦初开个一回。纵然开的对象不好，但总不能打击太过。 素师姐只能转头想着措辞：“嗯，其实聂师兄也不错。修为高深，受人敬仰……” 但他是只狗。箐笙想。 “模样嘛，面若桃花，魅倒众生……” 但他是只狗…… “性情嘛，额，爱憎分明？虽然憎得要多一点，但说不定偶尔也爱个一回两回……” 但他是只狗！ “还有……”素师姐想了半天，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箐笙说：“素师姐，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虽然给他盒子的人是我，但要表白的不是我！我只是代人转交，我也没想到，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啊？你是说，喜欢聂师兄的不是你？” “我怎么可能啊！” 箐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章 冰上足迹 “那，你是替谁交的？”素师姐问。 “我也不晓得她名字。”箐笙揉着额：“但现在问题是，怎么会被传成这个版本。” “哎，还好还好，真是吓了我一跳哩！”素师姐拍着胸口，喝了一口茶压惊：“咱们是修道宗门，俗世间的爱恋情愫，本来就少见。如今难得传出一回，对象还是那位令人畏惧的大妖魔，那还不疯传开去？不出半日，宗门上下都炸了锅。还说你平日老往涮洗房跑，看你弟弟是假，真实的目的，是与聂师兄暗度陈仓罢。” 箐笙又一个趔趄。她总算明白那个小妖族为什么自己不敢去。这清修的宗门，一旦八卦讹传起来，就跟压抑了多年的火山喷发一样。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素师姐问。 “还能怎么办，把那个小妖族找出来，替我验明正身呐！” “就怕那个小弟子看到如今这架势，早就躲得远远了吧。” 倒也是。围观群众们最津津乐道的只是其中的八卦，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又不关心。就算挖出那个小妖族来，也止不住这股势头。说不定还会更加兴致勃勃的演一出三人爱恨情仇的大戏来。 “算了吧。”箐笙揉揉额：“只能庆幸，聂师兄那里我是一早说清了。否则这个锅，我就彻底背黑了。” “小师妹，只要知道你不是真的倾慕聂恒止，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人，也管不住他们的嘴。咱们也就别理会了，我相信谣言会止于智者。” “能不能止于智者我不知道。”箐笙趴在桌子上，恶狠狠的说：“但一定始于智障。” 素师姐走后，徐岂师兄又来问。 他说：“小师妹，人跟妖，妈不同。我担心你们的孩子物种都变了。” 晚间，艾筱黑着脸来了。箐笙又解释了一番，他方才好些。 但临走前拿走狐裘披风，又问：“你这披风，莫不是参照他的皮毛样式做的吧？你喜欢谁都行，但那个模样的，牵出去，我会很没面子。” 箐笙彻底无言以对。 …… 连着几天，箐笙走到哪里，话题就跟到哪里。她不胜其烦。 这日晚间她出来散心，想着晚上总没有多少人了吧。她行至渌老湖边，这个季节，渌老湖上已经结了冰。但以宗门规定，出于安全考量，弟子们不可以下去。 “哎，听说前几天跟聂师兄告白的那个师姐，白日里都不出门了。” “是啊，我听说是被聂师兄狠狠拒绝后，相思成疾，每每在屋里痛哭呢！” “真的吗，难怪最近我听见总听见有嘤嘤哭声，那师姐该不会由爱生恨，变成厉鬼吧。” “鬼族里还真有一种痴情鬼，靠吸异性精血为生，要是咱们宗门出现一只，好刺激啊！” 林子里，一些弟子从她身边嬉笑走过。 箐笙叹道，真是走哪里都不安生。 她索性去了冰面上，寻个清静。 渌老湖被龙准山脉分成两半，是域内最大的湖泊。她走在上面，一眼望不见尽头。 “现在的人都没事干吗？一个话题聊了几天还这么有兴趣。看来这个世界当真是没什么趣事了。”箐笙感叹。 “你想找什么趣事？”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箐笙回头，竟是多日没出现的无舟。 “无舟师兄？”箐笙没想到在冰面上也能碰到人：“你也在啊。” 无舟问：“你下到冰面来做什么？” 箐笙反应过来，弟子们不可以下来。她说：“我来寻个清静。” 无舟挑眉看她。又扫了一眼，刚刚走过的弟子们。 箐笙耸肩：“看来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人们对于八卦总是相当的热衷。” 箐笙伸了个胳膊，继续往湖心走：“说起来，这八卦还真是好用。摆上一盘瓜子，一个话题，就能治好害羞自闭、情感不和、族群矛盾。真是古往今来一剂良药。你说是不是？” 箐笙调笑，无舟亦缓缓走来：“那你这味药引子，岂不是功不可没？” 箐笙看他：“你也听说啦？哎，这风头。真是谣言过境，满城倒啊。” 见无舟看着自己。 “嗯？”箐笙回头无奈看他：“需要我再讲述一遍吗？” 无舟淡淡的说：“不必。” 见无舟什么也不问。箐笙说：“我还以为，关于聂师兄的事，你会很感兴趣呢。” 他说：“水中花月，说来无趣。” 箐笙想了半天：“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智者啊。” 无舟说：“愚人之所以愚，就因为他们只用眼睛看问题。” 箐笙觉得，总算有人不需要她多费唇舌了。她感到轻松，在冰面上轻跳。 无舟说了两字：“冰薄。” 箐笙不敢再跳了。她突然有点好奇：“师兄你好多日都没去涮洗房了，怎么这会出现在这？” 无舟斜睨她一眼：“总有人会不知死活的下来。” 箐笙被呛了一声，尴尬的摸了摸受冻的鼻子：“你在这干什么呢？” 无舟注视着冰层：“我在看下面的火。” 箐笙蹲在地上，摸了摸，凉手：“下面有火？我怎么看不见？” 无舟不语。箐笙反应过来，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就是那愚人？” “不。”无舟说：“那大火没起来时，谁也看不见，只不过我比你知道的要多。” 嗯。这倒是，无舟师兄好像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无舟转身走。箐笙刚准备起脚。 “啪啦……”足下的一块冰出现龟裂。 箐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往前扑。抓到无舟的胳膊上。 无舟停下来，侧眸看她。箐笙贴在他背上，指着那冰面说：“那块……裂了。” 无舟继续走：“跟着我。” 无舟走在前面，行走无声。箐笙跟他的脚印。 今夜月光很亮，照在千里冰封的湖面上，尤为皎洁。箐笙裹了裹棉衣，纵然有些冷，倒觉得格外惬意。 你行一步，我跟一步，你又一步，我复一步。 小足覆大足，两人同往，一排冬霜。 箐笙望着那人背影。这个人是冷淡了一点，但性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行至岸边，无舟说：“别再下来，这里不清净。” 箐笙点头：“嗯，知道了。” 无舟转身走了。箐笙见一身白袍融进千里冰面，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忽然觉得这一幕挺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一章 天灯（1） 快过年了，军烬城里热闹起来。虽说他们是修道宗门，但因为整个外域有许多凡人城池，都归军烬城统辖。他们也算得上是最有烟火气的修道宗门了。 往往大节小节，都会跟凡人一样庆祝一番。 箐笙从没见过这么隆重的过年。素雪银松，红烛彩灯。每一栋房子都挂着灯笼。往来皆是欢声笑语。 “今年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铺张？真是稀奇。”箐笙剪着窗花。 徐岂师兄正在写对联。他抬头：“小师妹你还不知道呢？今年是一甲子的大年。” “什么大年？” “军烬城每隔一甲子，会有一次特别重要的祭祀活动，点天灯。就在除夕当夜，所以这年就被称为大年。” 旁边扎灯笼的艾筱问：“天灯是什么？” 徐岂想了想：“就是放一把火，点两盏灯。” 箐笙笑：“哦，点花灯嘛。这有什么。咱们宗门什么都好，就是忒小气。平时的吃穿用度比别家少一半。明明管的地界那么大，也不知道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徐岂说：“这个我晓得。” 箐笙竖着耳朵：“师兄你快说说。” 徐岂高深的道：“十分之七，都是供给内院了。” 箐笙感叹：“内院果然是亲儿子，什么都是最好的。咱们其余三院，都是后妈养的。” 徐岂说：“小师妹，按你这话，无舟师兄不属于四院。那他算儿子辈，还是爹娘辈？” 箐笙想了想：“他现在算儿子辈，以后兴许就升成爹娘辈了。” “那他以后是哥，还是叔呢？”徐岂开始自我推算去了：“这是个伦理问题。” 箐笙踢了踢艾筱的灯笼：“你也赶紧修行啊，什么时候能晋升内院，我也好跟去看看。瞧那是不是白玉为堂金做马。我趁机挖两块走。” 艾筱皱眉：“你是穷疯了吧。” 箐笙一脸期待：“内院……嗯，一定是高人遍地走，神仙多如狗。会不会有嫦娥呢？” 艾筱扔了个白眼。又不知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 除夕当天，整个军烬城热闹非凡。白天，众弟子焚香祭祖。亦自拜了自家先人。 各院弟子皆穿正装礼服。佛院是明黄的僧袍，外院是水蓝锦缎，别院是月白长衫，内院则是一身战甲配火红披风。 各色衣袍往来穿行，十分好看。但当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内院。 内院的人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清一色的是道行高深的人物。不少人已经入道成仙。这次齐齐出现，引来不少弟子们关注。 他们一身戎装战甲，红色披风实在帅气。他们的行动又极有效率，多队行进，分组祭拜。其他几院弟子，要花两个时辰做的事，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完了。 面对其他弟子们惊羡的目光，他们总是淡定自若，行走如风。 “啊……果然好帅。”箐笙看着他们，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而她，就属于鸡群。 “这样就惊叹了？”徐岂笑她：“晚上可更有你惊叹的时候呢。” 至晚间，华灯彩带。沿着龙准山脚下至渌老湖，沿岸皆挂灯笼。 此刻军烬城所有弟子都沿湖站在龙首山脚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每人手里都分到一支特殊的灯。 箐笙跟徐岂师兄说：“哎，我知道这个。这是孔明灯，点燃后能飞起来。这就是要点的天灯？” 别院到场的只有三个弟子，所以他们站在众人堆里，显得十分单薄。 徐岂说：“待会就知道了。别说话，等会掌门师尊会做祭词。” “掌门？”箐笙激动的说：“我拜师十年了，连掌门师尊的声音都没听过。听说他老人家在闭死关呐！” 徐岂感慨：“我也好久没有听过师尊的声音了。” 时辰至。从东西两侧各刮来一阵风。风不大，但原本灯火通明的沿岸，随着风至，灯火依次熄灭。包括山上所有大殿宅院的灯火，全部隐没。 今夜是没有月亮的。军烬城宗门内，陷入彻底的黑暗。 随着黑暗的降临，湖边闹天的嘈杂声，逐渐沉静下来。 所有弟子似乎都被这黑暗感染，黑压压的人群，硬是没有人敢再吭声。 箐笙吞了口唾沫，跟众人一样，似乎在等待什么。 阴风刮过宗门，静悄悄的像一座空城。 一个混重的声音，像从整个龙准山底下响起：“军……” “烬……” “城……” 箐笙跟其他弟子一样激动，这声音就是掌门师尊吧？ “军烬城……” “军烬城……” 他连道三声“军烬城”，浑厚的声音如一股无形潮汐，沿着湖岸横扫整个宗门。 “军烬城弟子可在？”声音问道。 城中弟子皆应：“在。” 万人一字，门中皆震。 “我等众生，生而有翼，可甘愿匍匐前进，形如蝼蚁？” 弟子答：“不愿。” “我等众生，腰居傲骨，可甘愿奴颜婢膝，与猪禽乞食？” 弟子再答：“不愿。” “我等众生，心向大道，可甘愿违理灭欲，谓之行尸走骨？” 弟子皆怒：“不愿。” “修道者，即世成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等皆从众生来，亦当作众生之剑、众生之盾、众生之药、众生之足下石。不为苍天伦理，只为心头一口血，腹中一口气。我等门中热血男儿，英挺巾帼，向天争道，夫复何惧？” 众人齐发：“向天争道，夫复何惧？向天争道，夫复何惧？……” 三声军烬城，三声众生问，万人同声怒喝，动彻山谷。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整个宗门的气势。如同黑暗中的狂风大潮，铺天盖地的横扫内外。 即使像箐笙这样不得修行的人，此刻也受到感染。原来，这就是师父说的宗门气势，一个万年宗门的浑厚根基。即使弟子辈们一批又一批走过，但这种精魂却永世不灭。 掌门的声音再次响起：“点天灯！” 黑暗之中，众人都提颈而望。 远远的，从龙准峰顶，闪起一粒火光。那火光是漆黑的天地里唯一的光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二章 天灯（2） 那粒微弱的火光从龙准峰上坠落，如同一颗流星。 从弱到强，越来越亮，拖着一条绚烂夺目的光尾。 至到临近山脚，众人才惊骇的发现，那火光是一个人。一个身穿红黑战甲，全身浴火的人。 箐笙认得那个身影，她惊讶的捂住嘴，无舟师兄！ 无舟像陨石一般，从山巅坠落，临近山脚湖面时，他完全没有减速。他是如此决绝，从万丈悬崖上一跃而下。 “砰！”一声巨响，如一颗巨石砸进冰面。 “啪啪啪啪……”以龙准山脚下为中心，四处蔓延冰层断裂的声音。火光消失在湖水下。 箐笙倍感紧张，无舟师兄怎么样？没事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常人早就粉身碎骨了。虽然知道他不是常人，但心跳的很快。 黑暗里，众人屏息。 接着，出现了一个让他们难以忘怀的画面，整个渌老湖的冰层下开始发光。沿着冰层断裂的轨迹，或深或浅。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下面正酝酿着一场光的风暴。 就在此时，所有的内院弟子，从四面八方，飞临到冰面上。 沈清初一声令下：“破冰！” 内院弟子同时施法，数百道白芒，从各处同时轰击冰面。 冰面早就龟裂万千，在整个内院的一击之下，彻底瓦解。 湖下一片汹涌火海被彻底释放出来。 “轰！”火光冲天，点燃熊熊大火。火龙似乎是撕破黑暗的束缚，腾飞出去。 两湾冰封的渌老湖，霎那间成为一片千里火海。 沉寂了许久的宗门内，终于被点燃了光明。而这道光明，是如此猛烈。由水生火，一望无边。就像要焚烧整个世界。 门中弟子皆是激动无比，同时高呼着军烬城的祭词。 “火之耀耀，扑蛾不悔。 生不为乐，死不为悲。 今世度牒，天下为道。 共饮长风，同葬黄灰。” 箐笙的耳边是一遍又一遍的祭火词。 “火之耀耀，扑蛾不悔……” “火之耀耀，扑蛾不悔……” 她的眼前，是内院弟子盘飞，无舟立于火端，俯瞰下方，眼中是一片倾世火海。他们铁甲披风，如同扑火的飞蛾。而无舟，无忧亦无惧。 箐笙盯着那个人，那一身战甲，决绝的双眸，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模样。 这一幕，她此生难以忘记。 岸边，弟子们从湖中取火，陆续点燃自己手中的孔明灯。 “小师妹，点灯许愿，你准备许个什么愿望呢？”素师姐在一旁问。 箐笙问：“师姐你呢，准备许什么愿？” “本来白天时我就想好了，准备祈求新的一年，咱们师兄妹，平安康健，师父也早些回来。不过，看过点天灯后，我就改主意了。” “师姐，你改成什么了？” 素师姐说：“我觉得原先的愿望太自私了。掌门师尊说得对，咱们来自于众生，必要回馈于众生。我新的愿望是：希望咱们军烬城傲骨不散，精魂永世长存，造福世间。” 箐笙说：“若是之前你这么讲，我只当是句空谈。不过现在，我倒觉得是个好愿望。” 素师姐笑：“我也这么觉得。哎，徐岂师兄，你许什么愿望？” 徐岂说：“我每一年的愿望都一样。今年也不例外。” “那你许了什么愿？” 徐岂说：“我希望来年一年，月亮不要那么圆。” 他们愣住，箐笙说：“这算什么愿望？” 徐岂说：“分明是个好愿望。” 素师姐摆摆手，悄声说：“别理他，又发病了。” 箐笙笑，推了推旁边的艾筱：“哎？你准备许什么愿？” 艾筱注视着那火海上：“我想进内院。” 箐笙看他眼中亦燃着熊熊烈火，说：“嗯，不错，有前途。记得到时候带我去抠两块砖。” “小师妹，你还没说你许什么愿呢？”樊素问。 徐岂盯着她，艾筱亦盯着她。 “我嘛……”箐笙想。 还没等她说，旁边弟子们就开始挤动起来：“快快，开始放灯了。” 他们也就没顾得上听，忙着各自点灯。 箐笙支着自己的灯，看着那闪动的烛火，虔诚许愿：“我希望无舟师兄，还有内院的师兄姐们，不要成为那扑火的飞蛾。纵使赴火，也当如凤凰，浴火重生！” 成千上万的孔明灯从湖边放飞，带走人们的愿望。不知道这些愿望里有多少是因为今夜的军烬城。也不知这些愿望是否真的能成为一盏天灯，点亮这漆黑的夜空呢。 …… 彩绸红笼，今晚是一座不夜城。 沿着渌老湖畔，道路两边牵着绳，挂上红纸，形成一条华灯的走廊。热闹非凡。 隆重的祭祀之后，人们开始享受过年的趣味。观舞龙舞狮，打擂鼓，射影虎。只不过那是真的火狮子，敲的亦不是普通鼓。 箐笙一行四人，好容易才不被冲散。他们沿着灯笼走廊，兴致勃勃的猜灯谜。 素师姐牵着花灯下的一张红纸，上面填有谜面。她念着：“作茧自缚。打一字。是什么？” 徐岂作高深状：“作茧自缚的不是蝉么，答案是蝉。” 素师姐笑他：“要是这么简单，还用得着你来猜么。” 他们想了半天，箐笙说：“应当是一个纪字。” 素师姐在手上画写，喜道：“没错，以丝缚己，就是纪。写上写上。” 徐岂落笔。这边艾筱又捧起一题：“孔雀东南飞。还是一个字谜。” 他转过头来看。 他们又抓耳挠腮半天。想了几个都不切题，素师姐问：“小师妹，你猜出来没有。” 箐笙一笑：“是孙。” “怎么解？” 箐笙指着那谜面：“你瞧，这孔雀二字。将孔字的东边去了，将雀字下面飞了。不就是个孙字么？” “呀。真是聪明！”素师姐笑着说：“小师妹，你修道不咋滴，念书还真不赖嘛。” 他们继续走，素师姐连猜几个都愁眉不展。她说：“罢了罢了，上面的灯谜都好无趣，要不，我出一个谜，你们猜猜？” 徐岂点头：“嗯，这主意不错，说来听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三章 灯谜 素师姐开始第一问：“嗯……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打一动物，是什么？” 箐笙眼珠一转：“青蛙？” “哎呀，讨厌。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素师姐气恼。 箐笙笑着说：“那我也出一个，你们听听：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还是打一动物。” 他们对于这类更有兴致。不久后，艾筱答：“是不是马？” 箐笙点头：“没错，你总算猜对一回。” 艾筱冷哼：“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会。你们听着：坐也是卧，立也是卧，行也是卧，卧也是卧。仍旧打一动物。” 箐笙惊讶：“没想到你也会现学现卖。” 艾筱说：“不就是个谜。还能被你压下去不成，快猜。” 这回没轮到箐笙猜，徐岂已经先答了：“嗯，依我看，这定然是一条蛇。对吗？” 艾筱颇为不甘，但只能点头。 “这个谜语出得好。我不跟风倒显得不合群了。”徐岂说。 大伙都看着他：“徐岂师兄，你说。” “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照样打一动物。” “哈哈哈，一人一题，甚好甚好。”他们笑道。 只有樊素还没猜出一个来，所以大家都盯着她。 素师姐蹙眉，锤锤自己的脑门，自己嘀咕：“你别吵！” 想了一会，她眼前一亮：“我晓得了。答案是鱼。” “是了。”徐岂合掌一笑：“每人一个，这题总算圆满了。” 大伙哈哈一笑，继续往前走。 他们四人比肩同行。但略微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流冲散了。箐笙啃着一串糖葫芦，手里还握着另外三串。等她回过头来时，只能看见熙攘往来的人群。 他们走到哪里去了？箐笙舔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味道不错。 箐笙跟着人潮走，一会被撞一下，一会被踩一脚。她只能先往人少的边上去。 她看见坡上有个亭子，亦挂着花灯。居高临下，寻人应当好找些。 她沿着梯步上去。道两旁也挂着红纸灯谜。但因为这不是主道，所以往来弟子少很多。 山坡上覆着冬雪。这里虽然没有下方那么热闹，但素雪印烛，也颇为美妙。 她在亭子前停了片刻，那看见那柱子上刻着一行字。她念到：“众里寻她千百度。” 箐笙自己补了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笑起来，也不知哪些弟子学那书里的桥段。春心萌动后，跑到僻静处，一述相思。 她自顾自的说：“好酸的诗呐。将情话写在这种地方，也难怪要孤独一生了。” 她上了亭子。 亭子里还有两三个弟子在解灯谜。箐笙靠在内侧，啃着糖葫芦。 那几个弟子站在一个灯谜前，解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最后悻悻的走了。 箐笙走到外边来，下方灯火通明的闹市尽收眼底。还有远处那熊熊燃烧的渌老湖，从高处看去，更是壮观。 她眼睛扫了一眼，什么灯谜这么难猜？ 她将吃剩的空签换手，往那谜纸上探去。 与她同时探上谜纸的，还有另外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她看向手的主人。戎装铁甲，玄黑披风，这是他很少见的模样。 “无舟师兄……”箐笙心底猛地一跳。 看见她，无舟只“嗯”了一声。两只手同时从灯谜上移开。 箐笙打量着他这身衣服：“你们的祭礼完了？” 无舟仍只是一个“嗯”。 箐笙想起他从万丈悬崖上，破冰点火的一幕。她不由得问：“你没事吧？我是说，你没受伤吧？” 无舟答：“没事。” 箐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蠢，要是真有危险，掌门师尊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徒儿跳崖呢。 箐笙赶紧转移话题，她递出手上另外两串糖葫芦：“吃吗？” 无舟盯着糖葫芦。 还没等他回答，箐笙就自己收回手：“你不用答，我只是转移个话题而已。” 无舟：“……” 箐笙不以为然的擦了擦满是黄糖的手：“我看刚刚往来的弟子们都猜不出这灯谜。你也来猜一个罢？” 无舟看着箐笙拉起那张纸来，她念出上面的谜面：“三人行，天欲堕，赖以拄其间。打一字。” 箐笙支着下巴：“是要难一点。” 无舟扶剑而立，箐笙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无舟：“你猜到了吗？我们一起说？” 无舟侧眸过来：“秦。” 箐笙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一起说吗？” 他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无舟道：“一起还是不一起，反正都是这个答案。” 这次换箐笙不知如何接话。 这是一个拆字重组谜。三人行是拆的上面，后两句是拆的禾字。 箐笙一面舔着糖葫芦，一面打探着无舟。兴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无舟问：“想说什么？” 箐笙：“我在想，像你们这样道行高深，又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不做那九天翱龙，却甘愿去当扑火的飞蛾呢？” 无舟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觉得，孔明灯的烛火和渌老湖的火海相比，哪个更壮阔？” “当然是火海。” “那在火海之中，我如飞蛾。与烛火相比，我便是翱龙。是龙是虫，只不过是人们比较后的结果。但与我而言，目的都是一样的。” 从这次天灯后，箐笙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她看着一身戎装的无舟：“无舟师兄，修道界以后会打仗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知道的比我多呀。”箐笙说：“不管是掌门师尊的祭词，还是点天灯的仪式，都更像一种练兵征兆。” 无舟沉默了片刻：“军烬城一直都在打仗。只不过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卷入更大的战场。先辈们都在尽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但若真的避免不了。我们就得做好正面迎战的准备。” 箐笙不知道无舟指的战争是什么样的，是和百族夺天时代一样吗？他们的敌人又是谁呢？鬼族？妖族？仙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四章 战争 “果然是这样。”箐笙又舔了一口糖葫芦：“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社会矛盾沉淀了一万年，又该革命了吧。” “你看得倒开。” “这是历史的规律。”箐笙理所当然的讲：“那到时候你会上战场？” “当然。”无舟俯瞰下方的人群：“这门中的每一个人，都要上战场。嗯，你也会。” 箐笙吓得差点把核吞进去：“我？” “别开玩笑了吧，我上你们的战场，连当个医务兵都是累赘。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在后方帮你们做饭缝衣还行。” “会有你该呆的位置。” 箐笙愣了半天：“无舟师兄，你总不能把我拿去当人肉盾牌吧。” 无舟扫了她一眼：“你还不够格。” “那就好。”箐笙赶紧吃了一个糖葫芦压惊：“其余能做的我都没问题，只是别让我当炮灰罢。其实艾筱那小子不错。他也说了，希望以后能进内院哩。穿上军装，一定帅极了。” 无舟：“你愿意跟他上战场？” 箐笙说：“我当然更喜欢和平，能让我猜灯谜、看烟火。但师兄你话都说得那么绝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虽不能替你们杀敌，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无舟一时没有说话。 “不过……”箐笙有点犹豫的问：“这仗必须得打么？又是个什么名目？战争亦分很多种呐。侵略战争？保卫战争？宗教冲突？总得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吧，咱们又是站在什么立场？” 无舟目色深邃：“一旦开始，就没有什么正义是非。只有存亡。那些所谓明目，只不过是当权者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箐笙了然，好像是这么回事。只是没想到无舟师兄说得这么直白，把自家的遮羞布也一道扯了。 箐笙想了想：“说了这么多，无舟师兄，你觉得战争到底是个怎样的形容？” 无舟平静的说出一个字：“蠢。” 箐笙惊讶：“你也这么觉得？” “战争是解决纷争最没效率的下策，不得已而为之。只不过，一旦上升到战争阶段，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不可回转的地步了。” “没错。”箐笙颇为认同。 她说：“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农耕民族统治的国家。他们国内另有一支游牧民族。游牧名族骁勇善战，就起兵南下，以少胜多攻占了全国。两族文化不通，他们的人数又远远不及农耕民族。所以游牧民族在成为统治者后，只能学习他们的语言、住他们的房屋、以他们的文化来维持统治，并有不少相互通婚。而他们自己的习俗倒忘却了不少。这一朝代持续了两百年。” 箐笙注视着无舟：“你认为在这场战争里，谁赢了？” 无舟神色一动，他忽然十分认真的注视这个女子。他深思了一会，难得有问题能让他这么认真的去想。 他说：“战争上来说，当然是游牧民族赢了。但就结果而言，却未必。” 箐笙很兴奋：“你听懂了？你真的听懂了？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问过许多人。” 无舟亦发现，这个女子一双平凡的眼睛，却比许多修道者更毒辣。 无舟说：“军队占领了国家，文明却被同化。战争完成了统一，民族却被灭亡了。” 箐笙点头：“就是这个理。战场上的赢，不一定是赢。但一旦自己的文明消失，那才是真的灭亡了。” 箐笙：“战争是一台巨大的搅拌机，毁灭的不仅是人命，还有可能是文明。不到万不得已，我倒不希望看见它。” 很少有女子能将战争理解到这个份上。也很少有人，能与他在同一个层面对话。 他打量了箐笙许久，问：“那个国家叫什么？” “啊？” 无舟盯着他：“嗯？” 箐笙被问得有点迷茫：“无舟师兄，你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我的结论吗？” “回答我。” 箐笙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华夏……” “哪个华？哪个夏？”无舟继续问。 箐笙这边还在困惑中。 “地域在哪？” 箐笙：“无舟师兄，你问这个干嘛？” “回答。” “凡……凡间……” “凡间哪里？” 箐笙不免紧张，无舟师兄看上去不像是随口在问啊：“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这个华夏时间是哪一年？那两支民族又分别叫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 无舟轻笑：“我记得曾经在书斋，一万多年前的历史你都信手拈来。怎么这个你想了许久的问题，反倒都不记得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天无舟师兄如此刨根挖地。但她不能多说，多说多错啊。虽然她不认为无舟师兄会无聊到去查随口的一句话，但……万一呢？ “我真不记得了，兴许是哪个话本子上看来的。咱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关注重点是不是。”箐笙将手里的糖葫芦往他身前一推：“来，师兄，吃糖。” 无舟盯着她，慢慢俯身下来。 箐笙屏息，不自觉往后退。无舟师兄怎么会如此专注的盯着自己。真是要命，这冰天雪地的，她竟然觉得有点热。 竹签的顶端抵到他胸前的盔甲上。他意味深长的说：“糖在那边。” 啊？箐笙盯着右手，递给他的竟是一只吃剩的空签。糖葫芦在她左手上。显然，这个话题转移得很失败。 箐笙抬脸看他，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是在笑吗？箐笙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比南客的眼睛，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箐笙沉默许久，无舟问：“这也是转移话题吗？” 箐笙默默的将糖葫芦换了只手。 无舟神色不明。箐笙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 就在这时，天空上绽放第一朵烟火。照亮夜空，也照过他二人的侧脸。 箐笙喜道，将手里的糖葫芦都往他身前推：“无舟师兄，放烟花了。新年快乐！” 无舟看了她一眼，压眸，立起身。 箐笙松了一口气。悄悄看着身旁的人。或许是衣服的关系，她觉得这个人更不像修道者了。他一点都不飘逸，反而厚重。 空中火树银花，当人们都抬头看天的时候。无舟却是在往下，看着自己的宗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章 花下客 渌老湖的火海燃烧一天一夜后，静默了。 初二开始，宗门内又跟平常一样早课修行。毕竟他们修道宗门也没有放假一说。 箐笙正在鸽子楼前清扫积雪。她听见拍翅膀的声音。一回头，发现一只纯黑的鸽子站在木桩上歪头看她。 箐笙记得这只鸽子，相思鸟！这是几个月后再一次看见它。 它又来了？ 箐笙看它腿上，已经没有信筒。想必是已经见过无舟师兄了。这会正是过来找吃食。但因为它不认得箐笙，所以一时没有动。 冬天正是信鸽们养精蓄锐的时候。很少有鸽子在这大冷天还能传信，但显然这只相思鸟是特别的。 她打开鸽舍：“进去吧，外面冷。我去给你端吃的。” 也不知这鸽子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但它能认人，想必能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吧。 相思鸟歪着脑袋打量她半天，最后钻进鸽楼。 箐笙用按师姐教的方法，把玉米、谷物、豆子拌在一起。端了进去。 她将食盘放在它面前，相思鸟没动，仍是一个劲的看她。 见它警惕的红色眼珠子，箐笙说：“你莫不是担心我下毒吧？这人类的饭菜我还能尝一口自证清白。你的饭菜，我怎么尝？” 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颇好笑，自己跟一只鸽子还能对话。 这只相思鸟再次飞来，不知道又传来什么信呢？无舟师兄看信时，还是像上次那样会笑吗？ 箐笙忽然很想知道，系在相思鸟的另一端是个什么人。 可是，她又怎么能知道呢。无舟师兄又不会跟别人说起。上次她是不是该多看一眼？ 箐笙叹口气。却见素师姐拿着许多信筒过来。 箐笙站起来：“疑？素师姐，这是要传信呐？” 素师姐点头：“徐岂师让我来的。” 箐笙笑着打开鸽笼：“他怎么不自己来，白的偷懒。” “最近两日，几位师兄姐还有师叔们正在商讨年后诸事，所以不得空呢。” 箐笙笑：“这么多。大过年的，师兄们都这般勤恳。” “没办法，事出突然。无舟师兄要走了，趁他离山前，有许多事得交代好。” 箐笙接信筒的手一愣：“无舟师兄……要走？” 素师姐忙着检查信筒，没看她神情：“是啊。我们也刚知道，所以昨儿个一天，几个院的师兄都在印中殿论事呢。哎，帮我拿一下。” “哦。”箐笙接手，又问：“那他要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只听说是出外域去吧。” 箐笙继续问：“那有说去多久吗？” “这就更不清楚了。不过无舟师兄出界，一般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都有可能的。” 三五年……箐笙有点惊讶：“那他什么时候走？” 素师姐打开笼门：“明天吧。哟，这只相思鸟又来啦，让我看看长胖没有。” “明天？”箐笙吓里一跳，手里的信筒掉到雪里。 “是啊。要不这些信能这么急着送么？”素师姐完全没注意身后，只瞧着鸽笼里：“我的宝贝儿们，这次又得辛苦你们啦，看看哪个小家伙不怕冷呢。” 箐笙脸色不大好。连信筒掉地，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来她安慰自己，定是因为消息太突然，自己才如此。 后来去书斋上课，她一直愣愣的盯着别处出神。 下课后，她不知不觉去了天一阁。 她站在书架前，打开一卷书，发呆。 无舟师兄明天要走了？兴许好几年都不回来？他去哪里？怎么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呢？ 许多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 她合上书，走到紫檀木桌后的太师椅前。以前她都是坐在窗边的独椅里。这个位置多数时候是无舟师兄坐的。 她坐进去，嗯，是很宽敞。无舟师兄就是在这里看书的。 她面前合着一卷书，是他最近没看完的那本。 他又在看什么？ 箐笙打开书，是一本诗集。他还真是杂食，什么都看。 她随手一翻，翻到一张夹在书里的纸。那是一张带着折痕的浅黄的信纸。漂亮的行草字，如云行流水。 “舟，顷诵华笺，据悉一切。知你安好，心下甚慰。十年阔别，想念之情无时或已。我仍居于酆都，新酿一酒，望与君共饮。另我听闻，今此枯香斋的上巳宴上，将展出一匣。匣之来处，或与你所提之事有关。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介时，煮酒相迎，此候。” 落款：花下客。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朵压干的杏花。 箐笙看完上面的字，这是给无舟师兄的信。 她再次仔细看，折痕还很新。显然夹在书里没两天。再联想起今天素师姐说的话。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定是昨日相思鸟带来的信函。难怪无舟师兄要离山，他是受了这份邀请。这个花下客，就是与无舟师兄来往几十年的人。 困惑自己一上午的问题已经得了答案，箐笙却一点也没觉得轻松。 这个花下客到底是什么人呢？无舟师兄为了他的赴约，可以立马离山。昨天可是大年初一啊。这个人，在无舟师兄心里一定很重要。 箐笙深思复杂的拾起那朵杏花，虽已干涩，但余味留香。真的是无舟师兄的心上人吗？ 但箐笙没来得及细想，有脚步声进来。 箐笙慌忙把书盖上。她猛地站起来，推动椅子沉闷的响。 无舟进来，便看见她故作镇定的站在桌子边，佯装翻书。 无舟走过来。 “你在这干嘛？”他问。 箐笙侧着身子，尽量避开脸：“来找书看。” 无舟看了一眼桌子上合起的诗集，拿起来。箐笙有些心虚。 无舟也没翻，便问：“你看到了？” “啊？什么？” 无舟看着那诗集里露出的一角信纸：“信。” 箐笙知道瞒不过去，便放下手里的书：“嗯。” 她又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翻就翻到了。” 怎么办，无舟师兄会不会生气啊。总不能为了一封信杀人灭口吧。 无舟却神色不变：“别说出去。” 箐笙惊讶于他的平静：“知道了。” 无舟拿走诗集。 箐笙犹豫了好一会：“无舟师兄，听说你要走。你是为了……去见她？” 无舟不否认：“嗯。” “她是什么人啊？” 箐笙脱口问出，但刚一说出去她就觉得这个话很欠考虑。无舟师兄这么多年都不说，肯定有其原因。自己问得太突兀了。 果然，无舟只是轻轻挑眉，没有回答她。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六章 出域 “你要去多久呢？”箐笙很小声的问。 “不知道。” “哦，”箐笙觉得颇为失落，她只能说：“那你路上小心。” 箐笙觉得屋里很闷，她放下书，准备去外面透气。 无舟在身后说：“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走。” 箐笙顿时停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你说啥？” “不仅是你，还有外院的艾筱，一起。” 箐笙这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这是宗门指令。” 诚然，她之前心情是不好的。诚然，她现在更是不可思议的。 箐笙：“可是……我没做离山的准备啊。” “那就现在回去做。明天卯时，我们出发。” 直到回到别院，箐笙还处于茫然状态。无舟师兄突然要离出外域，还带上她和艾筱，这是在做梦吗？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跑去问素师姐，却撞见樊师兄在洗澡。她扒在浴桶边。樊师兄怒喝一声，然后双臂抱胸沉进桶底。 箐笙倒不知道他那女性的身体对自己有什么可藏的。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箐笙问：“樊师兄，你说一个喜欢在花下作客的人，是男的女的？” 樊师兄大叫：“你有病啊，闯进浴室问什么鬼问题。” “你快告诉我，你觉得是男的女的？” 樊师兄见撵不走她，只能说：“废话，当然是女的。” “为什么？” “男人都喜欢舞刀弄剑，只有你们女的才喜欢拨弄花草。这跟洗澡一个样。你素师姐就爱用花瓣洗澡，穷讲究。老子就从来不用。” “哦。”箐笙也觉得有点道理：“那还有个问题。无舟师兄是不是很讨厌鬼族？” “是啊是啊。”樊师兄想快点撵走她：“谁不知道无舟师兄最厌恶鬼族。比起鬼族来，他对聂恒止的态度简直是和蔼可亲。在他的半径范围内，是不可能有半只鬼族出现的。” “那如果有一天，他愿意去一个到处是鬼族的地方，比如说鬼城酆都？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砸场啊！” “额……应该不是吧。那比如说他愿意为了什么人而去呢？” 樊师兄翻了个白眼：“那就是带人砸场嘛！难不成是幽会啊？” 箐笙沉默，但是哪有人会带着两个电灯泡幽会的？ “看来樊师兄，你的脑子也不好使。”箐笙站起来：“你继续洗，我回去了。” “你到浴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樊师兄怒吼：“我靠，你倒是关门呐！” …… 翌日清晨，无舟、箐笙和艾筱离开军烬城宗门，往南飞去。箐笙踩在艾筱的飞剑上。脚下群山飞过。 因为没开长城，所以出域只能靠小船。长城外的海是不归海，只有这些特殊的摆渡人晓得如何避开。而他们，也只会为军烬城宗门的弟子摆渡。 无舟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艾筱是第一次离开外域，他望着海峡那边的凡世目光灼灼。 箐笙盯着船头上的那个背影，到现在她也没明白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一只船上。 登岸。一片荒凉。 他们再次御剑往南飞去。他们需得穿过万里戈壁，才能到达有人迹的地方。脚下是茫茫冰原，一望无际。 接连飞了五六日，才总算看见几个零星的牧民。 他们没有停下，一直向南。他们进入蒙古人的地界。但没在那逗留太久，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水，便接着赶路。 御剑之术，虽然不难。但却是极耗体力的术法。整十日，艾筱不眠不休的带箐笙飞行，连他都吃不消。何况箐笙肉体凡胎，硬在剑上站了十日。 直到飞过蒙古国，进入与汉人交界的一座城市，他们才停下。 “今晚住这，明天再走。”城脚一僻静处，无舟落地现身。 艾筱脸色苍白，眉毛上一层冰霜，落地时明显扶墙晃了晃。箐笙的膝盖都不会打弯了。 就算是修道者，这么远的路少说也得二十天。无舟师兄这种走法，真是要命。 无舟从墙根处走出，往城门去。艾筱素来不肯服软，撑着身子，也一语不发的跟上。 这是一座交通要塞上的大城。蒙古人、党项人、汉人鱼龙混杂，还有不少僧人。往来驼铃悠悠，人喊马嘶。纵使是冬天，但这里的商队仍络绎不绝。 “你要记着，这里是凡世，修道界在凡世有三不可。”箐笙给艾筱补习功课：“一不可干涉凡人政权；二不可参与凡人战争；三不可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是引来关注太多，会很麻烦。” 箐笙将艾筱从路中央拉开。艾筱的眼睛跟着一头骆驼过去。骆驼晃着铃铛，看着他惊奇的神情，不屑走过。 两三个僧人边走边诵吟古经，这样冷的天，他们身着黄色棉布服，鞋履残破。那是西域来的苦行僧。 艾筱初入凡世，对什么都十分新奇。箐笙一路给他讲解。 虽然这次突然了点，但她原本也是希望有一日能带艾筱来凡间看看。 无舟寻到一家客栈。他们推门进去，将风雪关在外头。 箐笙摘下风帽，拍了拍上面的雪。客栈的老板是一个汉人。他侧目打量他们。 无舟一身月白直襟锦缎长袍，腰束流云样宽腰带，外罩黑色毛领大氅。艾筱身着靛蓝色长衫，腰负长剑，外头披着狐裘披风。 他便一脸笑意：“几位住店？” 艾筱自然不晓得这凡人是什么规矩。他对这栋建筑到更感兴趣，他东瞅西瞧，便直接去楼上探索了 箐笙倒是轻车熟路。 她走到柜台前，直接问：“掌柜的，有人字房没有。” “哎哟，各位不好意思。这两天风雪大，人字房和地字房都满了。除了通铺，还剩三间天字号。” 来三间上房！箐笙多想如此豪迈的说。 但……谁不知道他们军烬城抠门啊。每每外出又不给报销。 修道界和凡间唯一通用的法则，便是干什么都得花银子。 曾经跟着师父游历时，那更是能露宿就露宿，美名曰修行意志。说白了就是穷。虽说他们要想从凡人身上顺走银两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真真有失体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七章 凡世（1） 箐笙回头，用眼神询问无舟，你说怎么办？ 无舟见她投来的眼神，平静说了一句：“我不带钱。” 箐笙差点吐血。那你还住店！ 无舟再次说：“我不用住。” 箐笙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像无舟师兄这样的人，随便在哪里都能睡得安稳。根本无需住客栈。 但她却不行。再加上艾筱连飞十天，这样的风雪夜，他们要是再在外面冻一晚，后面就更走不动了。 见她犹豫老半天，老板说：“怎么？穿得倒还体面，难不成还得住通铺？” 虽说他像一句玩笑，但眼神中热情减少七分。让人不是那么舒坦。 箐笙不悦。 就在这时，辘辘马车声在客栈门外停下。 这座边塞城市里，马可比骆驼稀罕。那马车四面皆被精美昂贵的丝绸裹盖，厚重的帐子上镶丝嵌银，甚至门帘上都坠着东海蛟珠。 马车旁跟着四个侍卫。又从车上下来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大丫鬟。 小丫鬟在马车前铺上垫子，才撩开帷帐。 大丫鬟低眉顺眼，从里面扶出一个女子。那女子踩着侍卫趴下的背，下到地面来。 那女子一身雍容装扮自不必说。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她脸上罩着面纱，颇具异域的神秘美感。 七个人服侍一个人，好气派啊。 客栈里的食客和老板都被那行人吸引，箐笙也不例外。在这座边塞城市，还甚少见到这么讲究的车马。 大丫鬟走到客栈老板跟前来，直接问：“还有上房没有？” 老板赶紧笑迎：“有有有，还有三间。” 大丫鬟又问：“总共三间？” “那倒不是。本店共有八间上房，只是其余五间已经住人了。” “都在同一层？” “没错，都在顶层。” 大丫鬟压下一锭金子：“八间上房全要了，就算住了人的，也都挪出去。我家主子喜欢清静。” 箐笙在心底感叹，金元宝呐！她至今为止还没摸过，那揣在兜里的感觉一定好极了。 掌柜的盯着那金元宝的眼神也值了，对方出手真是阔绰。 他吞了口唾沫：“姑娘，这……这不太好吧。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赶客人的道理。再说，你们也住不了这么多房间，要不我给那位小姐寻一个清静的房间，今晚先将就一下，明日我……” 不等他说完，大丫鬟斜眸一瞪：“哪那么多废话。我家主子肯进你的店，那是你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你要是不要钱，那就要你的命。” 她将金子往柜台上一扔。四个侍卫同时抽刀。 客栈老板连忙摆手：“贵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丫鬟们扶着那蒙面女子上楼。 “一刻钟内，把房间腾出来。” 客栈里的食客们都呆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富家小姐，这么气派。旁人见到他们都不自觉的往旁边避让。 众人的视线顺着他们上楼，然后看见楼梯口上，出现一个清俊少年。 艾筱将楼中格局摸了个遍，径直往下走。他看见迎面走来的一行人，在那蒙面女子脸上看了两眼。略一皱眉。 但他也没说什么。旁人见着他们都让开，只有艾筱不以为然的直接下楼来。 其实楼梯不窄，只是那大丫鬟扶着那女子上楼。两人并行后，下来的人，难免会与丫鬟碰衫撞角。 丫鬟见他不闪不避，有些不悦、 在他们擦身而过时，不知怎的。丫鬟的肩膀竟撞到他的身上。 艾筱按平常的习惯，继续走。丫鬟被撞开，在楼梯上滑了一步。 艾筱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回头不解的看了一眼。又一语不发的接着下楼来。 “他……”大丫鬟看上去颇为吃惊。侍卫们也愣了一下。她们一齐看下来。 箐笙也没看太清发生了什么，只见艾筱走过来：“弄完没有，我们睡哪？” 箐笙指了指：“你是不是撞到人了。” 艾筱说：“我没撞她。” 箐笙也不太确定，罢了，她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艾筱嘀咕：“好端端的蒙什么布，没脸见人么？” 他这句话正常情况下，也就周边几个人能听到。但那个大丫鬟的脸色却变了。她正想下来，那蒙面女子给了一个眼神。 大丫鬟便复又恭顺，一行人上楼去了。 客栈老板盯着上楼的人，神情复杂。 箐笙从怀里取出一吊钱，数了数，取出一些搁在柜台上：“掌柜的，我就要三个通铺的床位。” 跟那锭金子比起来，这几百文钱简直就是塞牙缝。但现在掌柜的注意力也没放她身上了。 箐笙扔下钱，又跟他说：“掌柜的，这开门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么。那上房是赚，这通铺也是赚，只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像你先前跟我说的话也就罢了。但你要老是贪大嫌小，这名声坏出去，生意可就做不长了。” 箐笙摇摇头，也不用店老板回话。便拉着艾筱找床位去了。 所谓通铺，便是睡大锅觉，长溜溜两排炕头。 艾筱显然很不适应，他还从来没跟别人挤一排睡过。况且还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住通铺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钱的穷苦百姓。这里面鱼龙混杂，有做苦力的，也有落难避祸的，兴许还有小偷逃犯之流。 总之，他们鼾着鼻涕，臭着脚丫子就在炕上喝酒打牌的模样，让艾筱对凡世的印象直接跌落谷底。 箐笙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艾筱睡她外侧。而无舟也躺在炕上。。 箐笙对艾筱悄声道：“是不是觉得这炕头没有家里好？” 艾筱皱眉：“很臭，很吵。” 箐笙笑：“你也瞧见了吧，刚刚那些有钱人再张狂跋扈，人们一边骂着他们，仍羡慕他们。再看这些下层百姓，一边同情他们，又鄙视他们。有富就有穷，有美就有丑，这就跟你们修道所说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是一个道理。凡世里也有你们的天道，你不能只站在云端，而不抚摸大地。” 艾筱很是有些惊奇的看着箐笙：“你这算纸上谈兵么？” 箐笙道：“这些话是早年师父教我的。只不过我就是抚摸大地太久，所以才飞不上去。” 艾筱看了她一眼：“那是你吃的太多。” 箐笙狠狠捏了他一把：“我说的可都是正理。你不能只看美的，却容不得半分杂俗。这点包容心都没有，何以容得下天理？不信，你看那边。” 艾筱侧脸瞧了一眼无舟。他躺在一个鼾声如雷的大汉身旁，大汉侧身，一嘴酒气喷到他脸上。他亦闭目安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八章 凡世（2） “师父说了，格局有多大，眼界就有多大。我师父和无舟师兄哪个站得不比你高？不比你金贵？这些凡俗之事，他们都能容得，你有什么挨不得，碰不得？” 艾筱一脸深思。 “你要真想修道，你就得好好学习，不然你以为这一趟无舟师兄是带我们出来玩的么。” 说来也奇怪得很，无舟师兄总是一副难相处的模样，但对凡人倒很不苛责。也不知他的心胸是个什么标准？ 艾筱沉默半天，看着对面炕上一群喝酒的大汉，问箐笙：“那他们在说什么？” 箐笙摇头：“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蒙语，我听不懂。” 她眼珠一转：“你等着。” 箐笙从炕上爬起来，穿鞋出去了。 不一会她便抱进一小坛酒来。她向艾筱一笑，便径直去了对面炕上。 “各位大哥，小妹初来乍到，途径贵地。幸会幸会！”箐笙抱着酒坛一脸笑意。 那几个蒙古大汉看着她一个小丫头突然闯过来，不免有些惊讶。他们对着他唧唧呱呱说了几句。 箐笙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猜想大概也是：你是谁，来干什么之类的吧。 她指着自己：“我来自中原。” 对面仍一脸茫然。 她又说：“汉人，我，汉人。” “哦……”对面几个大汉一副了悟表情：“汉……” 箐笙指着他们：“你们？蒙古？” 他们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没听懂。 箐笙干脆从怀里拿出刚从客栈小二那借来的地图，指着地图上：“辽？金？西夏？” 大汉指了指地图上某一圈。 “哦，西夏！”箐笙恍然大悟，将酒碗给他们满上：“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我敬各位大哥一碗！”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几个大汉见她一口喝干酒碗，非常高兴！他们塞外人，就是爱这肆意酒肉的畅快！ 他们纷纷聚碗：“巴勒介！” 箐笙再给他们满上，他们又各种：“赛音-艾勒很！”之类的嚷嚷。 所谓酒过三巡即相识，他们给她一块干牛肉。 箐笙毫不见外的坐到炕头，跟他们嚼着肉，一边在地图上圈：“我，要去，中原……几位大哥知道这吗？” 她指手画脚半天，对方理解了他的意思，纷纷摇头摆手。他们抽出刀，啪的一声摆在桌上，吓了箐笙一跳。 在张牙舞爪的手语中箐笙终于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两方语言不通，但是觉得这种交流也有趣的很。多喝几口酒后，更与这位汉人小姑娘勾肩搭背，熟络起来。他们塞外人性情豪爽，双方亦喝得欢畅。 艾筱从来没有见箐笙与凡人在一起的情形。 等箐笙酒红着脸躺回来睡觉时，艾筱忍不住问：“他们跟你说什么。” 箐笙把枕头放好：“他们说就在去年，辽国被金国灭了。这个西夏国现在也属于金的番地。他们还说，让我不要往东去中原。现在金国在跟我们汉人打了。咱们汉人的孙氏王朝节节颓败。再往东走，乱的很。” 艾筱：“哦。” 箐笙看他：“你是不是没听懂？” 艾筱闭眼：“凡人怎么打，跟我们也没太大关系。” 箐笙喝了酒，觉得很困，翻个身子便睡了。 睡到半夜，客栈大堂内悄无声息的摸进一群人。他们各个带着短刀，一个带头人比了一个手势，这群人分成两组，一东一西往楼上去。 他们摸到楼上，将数支迷魂香点燃，戳进客房的窗户。 而这群人的领头人，赫然是白天那店家掌柜。 他一改白天那鼠窃模样，眼下正笑得阴冷。他能在这座鱼龙混杂的城里开客栈，自然有些背景。白天他表面上受迫于那富家小姐的威胁，实际上是看准了这块肥肉。他们只有四个护卫，行事还如此高调，不是引人垂涎么。 他不常干这种勾当，但要是真的够价钱，这兵荒马乱里悄声埋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白道钱，黑道钱，反正都是钱。 底层通铺内，鼾声正响。艾筱睁开眼睛。 不知发生了什么，客栈楼上先是传来门窗破裂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一些人大叫。然后“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天。 “杀人啦！”仿佛听见女子尖叫。半夜里本来寂静，许多人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 “怎么回事啊？”通铺里，一个胖肚大叔迷蒙揉眼。他本想翻身再睡，结果被外面越来越吵闹的声音弄得冒火。 他爬起来，出去看情况。 “杀人啦，杀人啦！”不仅有女子尖叫，这时也有另外一些人的叫嚷声。 胖肚大叔打开门，只看到黑漆漆的客栈里，到处都有人往外跑。 他刚踏出门，一个重物撞到自己身上。 他刚想怒骂，却发现撞到自己身上的是一个人。而他的胸上插着一把短刀。他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白翻翻的瞪着自己。而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手持一把兵器看着他们。 胖肚大叔顿时被吓了个清醒，立马将身上的尸体一扔。关门回去。 他扑回炕上将自己的同伴们拍醒，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蒙语。他衣服也没穿，抱着衣物。拽着同伙就往外跑。 箐笙被这动静吵得翻了个身，但她醉了酒。一时还没醒。 艾筱早就醒了，他有些忍不住想起身。 旁边无舟闭着眼睛，淡淡的说：“睡觉。” 第二日，箐笙醒来神清气爽。好多天没有睡过床了。她伸了个懒腰。 等她穿好衣服下炕，才发现对面炕上只有凌乱的被子，昨日与她喝酒的那些大叔都不见了。 “走得挺早么。”箐笙想。 她走出房间，发现客栈大堂内被收拾得干净齐整。只不过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她找了半天店小二和掌柜，也不见人。她只得自己去了后院厨房。 等她回来时，无舟和艾筱都坐在大堂里。 “掌柜的和小二哥不知道哪去了，我看他们厨房里有面条，就自己下了三碗。早饭就将就着吃吧。” 箐笙将面推到他们面前。 艾筱握着筷子，有点走神。而无舟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书。 箐笙吃着面，觉得有点奇怪：“今天早上怎么这么清静？就像只有我们三个似的。” 艾筱和无舟都没说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九章 灭鬼 这时楼上的门开了，从上面走下两个丫头，接着是蒙面女子和大丫鬟。 当昨天那一行人走至楼梯口时，不由得停下。那大丫鬟眼中略感惊讶，这客栈里竟然还有人留着。 她们看着楼下大堂中，正坐着吃面的三人。蒙面女子扶着大丫鬟的手，慢慢走下来。 她们走到桌前，大丫鬟问：“你们三位是什么人？” 箐笙觉得奇怪，他们又不认识，怎么来不来就问上这么一句。好不懂礼貌。 但这个问题应该是无舟师兄去答。她侧眼看了一眼无舟，发现他只看书不看人。 无舟师兄都不表态，自己还是吃面吧。艾筱就更是不可能答话了。 所以这一句问话出去后，没有一点回应。 小丫鬟恼道：“我姐姐问你们话，你们怎么都不回答？” 箐笙喝光一碗汤。艾筱却罢了筷子。 箐笙看他还有小半碗面，问：“就不吃了？” 艾筱说：“倒胃口。” 小丫鬟脸色一变。 无舟合上书，起身：“走吧。” 箐笙从钱袋里，再取出一些铜子，把面钱放在桌子上。也跟着出去。 “你们……”小丫鬟正准备过去拦。却被最后起身的艾筱瞪了一眼。 艾筱冷冷的说：“让开。” 小丫鬟一愣，这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看得自己有些心慌。 就在他们要走出门时，一个似水如歌的女子声音响起：“公子，请留步。” 这声音真是美妙，箐笙忍不住回头，是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蒙纱女子。她竟有这般天籁的声音。 而这声音却没有让那个人停下半分，他径直走入风雪。 公子？这里哪有什么公子？箐笙笑了笑，为自己戴上风帽。 他们继续赶路。 在途径一处山谷时，箐笙下去取水。 艾筱站在无舟身侧，问出那个他想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指的自然是客栈掌柜的。 无舟问：“为什么要救？” “纵然那些凡人心怀不轨，但毕竟是人命。” “他们既已拿起屠刀，就得承受屠刀自戕的后果。自己种的孽因，别人岂能化解。” “但你明知他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 “就因为不是普通人，所以这次死的是他们自己。若是普通人呢？你又准备救谁？” 艾筱语塞。 “你所站的角度是谁弱谁有理？若是这样，你要救的人一辈子也救不完。” 又走了三天。日落时，他们来到一座城池。 这座汉人的城池刚被金兵攻破。尸横遍野，城内老妇人抱着自己的儿子泣哭。流民逃窜，腹上插着长矛的金兵，正靠在墙脚慢慢等死。 无舟走在街上，问艾筱：“这种情况，你又该救谁呢？是救好她的儿子，让他去杀更多的金人？还是救好那金兵，让他去杀更多的汉人？” 入夜后的败城显得更加森冷。民舍里没有烛火，酒馆里也只有残砖碎瓦。只有主道两边，零散插着几根火把。 艾筱觉得有点冷，甚至比在北方冰原上更冷：“那我们就只能看着他们死？而什么都不做吗？” 无舟踩过一片血迹，染红他的鞋：“当然不是，你看那里。” 一堆尸体上，有一道黑影在蠕动。 艾筱认出：“尸鬼？” 鬼族最喜欢集尸地，而尸鬼是从大量尸体上衍生出的一种最低级鬼族。他们没有灵智，是阴气之源。 战场结束后常见这种东西。 破城后，这里的尸鬼生出不少。 “看见了吗，人死了，却不一定是结束。”无舟说。 艾筱想了想：“你是想说，人死了，鬼生了。所以这是生死轮回，不应喜怒，不该干涉？” “不。”无舟一抬手，一道风圈在他手上形成。然后他往上一抛。一股无形道气像漩涡风暴一样，在全城爆炸。这道气，凡人感受不到，只是针对鬼族。 全城霎那间鬼嘶震天，箐笙捂住耳朵。 许多高级的鬼族想飞出逃逸，但瞬间被这道气打了个魂飞魄散。 道气掀起他的衣袍，凌乱他的发丝。他平静的说：“我想说，该死的，就要让他死彻底。才能给活人留下空间。” 箐笙这是第一次见无舟师兄动手。即便是军烬城他跟聂恒止打的那一场，都没怎么用道气，便开了护山阵。 但他这轻描淡写的，便一手灭全城。 惊得他们双双愣住。 箐笙终于感受到：无舟师兄这是该多讨厌鬼族啊，他简直是一张行走的辟邪符。 …… 无舟一行继续往南，进入汉地后，明显暖和起来。 他们过山越水，途径大城小村。但都是走马观花一般。一路上箐笙没有睡过一次好觉，黑眼圈肿得老高。 连艾筱都说，他消耗的是体力，箐笙消耗的是体重，这样算起来，仙剑上还能保持平衡。 箐笙叹气，她跟师父在外算游历，跟无舟师兄简直是行军。 历时二十余天，经过万万之遥。他们总算到了一座凡人的城池，酆都。 酆都是一座特殊的城。这里是鬼界至凡界的门户，处于阴阳之间。过了酆都，便进入鬼族的地界了。 在箐笙的印象里，这座横跨人鬼两界的城，应当阴气十足才对。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城中人气旺盛，与其余城池无异。还有许多文人墨客，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吟诗作对。 这里不管是大屋还是小宅，门上总会挂着一副对匾。上书题字。 有的十分风雅，写着：“月明山寺远，风细水亭虚。” 有的则令人啼笑皆非，一屋写着：“半夜尿醒，觉没睡好。” 还有：“种草不让躺，不如改种仙人掌。” 又有一屋写道：“人面不知何处去，猪肉价格涨飞起。” 箐笙一路上笑个不停，她倒觉得这些颇为有趣！ 最终，他们来到一座没有落名的宅园。箐笙也抬眼一看，宅园两侧匾额上，题字是： 君问归处无归坊，一汀杏花作酒香。 箐笙暗道颇有意境。 他们叩门。 门开了，出来两个小厮。他们见到他们，便侧身请内：“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章 酆都杏园 进入宅园后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满目杏花林。对于南方已是初春，杏花满树白，开得惊艳。 不见亭台楼阙，唯杏香十里。 他们过了杏花林，才是南方的假山绿植环抱楼阁。下人们将他们领到厢房。备好饭菜，便下去了。 箐笙以为，定是先要等这宅园的主人来，也就是那花下客，才该动筷。所以规规矩矩坐着。 却见无舟先盛了汤。见她一直往门外张望，就问：“在看什么？” 箐笙说：“在等这园子主人呐。这一桌不是为你接风洗尘么？” 无舟喝汤：“他不会来。” “啊？”箐笙有点奇怪，他们不就是来见面的吗？但这种时候自己不该多问。所以她点点头，开始吃饭。 无舟说：“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想做什么，自己安排。唯有一点，不要带外人进来。” 箐笙扒着饭，她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明白！” 酒足饭饱之后，无舟回房去了。 整整一天，除了下人就没有人来。无舟也哪都没去。 至晚上，众人熄灯睡觉。箐笙起来关窗。看到院子里，无舟师兄披着月色往外走。 这么晚了，无舟师兄要去哪？箐笙打了个呵欠，关窗关门，睡觉！她实在是太想念舒服的床塌了。翌日，箐笙和艾筱起来吃早饭，却不见无舟。箐笙问：“无舟师兄不吃早饭吗？” 下人答：“奴婢不知。姑娘若有别的吩咐，跟我们说就可以了。” 箐笙：“哦。” 过了几天，也没等到园子的主人出现。箐笙偶然看到时，无舟也是在房内看书休息，似乎一点也不急。真是奇怪。 箐笙抓来个下人，问：“你们主人，不在家吗？” 下人答：“一直在家。” 箐笙更惊奇了：“那她住哪里？” 下人说：“住西厢的那座竹楼。” 那座竹楼，箐笙逛园子的时候见过：“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拜会她？” 下人说：“奴婢不敢答。只有受邀请的客人才能进入那里。” 无舟师兄不就是受邀请的客人吗？ “你们主人是什么人啊？” “奴婢不敢答。” 箐笙想到，那花下客邀请的是无舟师兄，又不是自己。能给他们好吃好住的招待，已经很大方了。既然她身份不好说，自己就不该再为难这些下人：“是我唐突了。” 但箐笙心底却存了一个疑虑。 到了晚上，箐笙躲在窗后，看到其他门房里的灯光熄灭后。无舟师兄关上自己的门，手里拿着一支洞箫，出去了。 箐笙心底隐隐有个预感，于是也跟着出了门。 无舟一边走，一边听到自己身后猫跳一样的细微声音。他压下眉眼，没有理会，继续走。 他们穿过东厢，小径幽静。今夜下了微雨，所以不像前几天那么月色醉人。 箐笙悄悄跟着无舟，然后来到一座竹楼的院落前。四周围了一圈短墙，院里仍然种的杏花。无舟进了院子。 箐笙却进不去，于是她转而去爬墙。好在军烬城她已经爬了几回墙了，也算摸到些门道。她扒着墙头往里看。 点点火光来自竹楼前的两盏铜圆高灯，灯火在细雨下忽明忽暗，动摇着两个小厮的影子。 小厮取下他的斗篷，无舟进了竹楼。 竹楼内灯火通明，但外围的一圈杏花树遮挡了箐笙的视线。她看不见里面。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楼里传来古琴声。 箐笙听得真切，那琴音宁静时如细风旷野，厚重处如高山落浪，灵动端仿林中翠鸟。 然后又起了一道箫声。那箫声与之合奏。宁静之处更冷绝，厚重之时更锋利，灵动之巅更咄咄。 两种乐曲，一轻一重，一淡一浓，相互厮磨彼此盘绕。 箐笙站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无舟师兄竟然会吹洞箫？她从来不知道。军烬城里又有谁知道呢。 她以为大半年的相处，已经有一些了解那个人了。但今夜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陌生。 原来这世上，有另一个人可以让他立即放下宗门，不愿万里来见。可以让他不顾心底的厌恶，来到这座鬼城。可以让他拿起洞箫，可以让他披星戴月。 一个花下客，两道月下影。是这样吗？ 她听着楼里的曲，各种曲中意味：“人生如此，浮生如厮，情生情死，乃情之至。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箐笙摇摇头，踩着一地夜雨，回去了。 …… 翌日，天泛鱼肚白时，无舟回了屋。 箐笙躲在窗后，微微压下眉眼，她已经明白了。无舟师兄这几天每晚都是在竹楼里过夜。难怪白天，都没有人来。 那花下客，定是个举世倾城的美人吧，否则又怎么会有这么雅致的宅园和琴声呢。 吃早饭时，箐笙剥着鸡蛋。艾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发什么呆？” 箐笙吃了一口：“没有啊。” 艾筱皱眉：“还说没有，你吃的是蛋壳。” 箐笙一愣，将嘴里蛋壳吐出来：“我说怎么味道怪怪的。” 艾筱问：“自从来了酆都，你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撞邪了吧。” 箐笙这才反应过来，最近几天自己是不大对劲。她说：“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干嘛？” 箐笙说：“我们来这几天了？” “五天。” “咱们来这五天了，吃也吃过，睡也睡好。每天就是逛园子，也没人理咱们。我们总得自己找点事做。才不浪费生命。” 艾筱喝了一口粥：“那你想找什么事做？” 箐笙放下筷子：“跟我走。” 无舟师兄与花下客，自己哪有立场去说什么。还是不想了。 箐笙决定找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她和艾筱来了街上。虽说是鬼城，但看上去与一般城镇无异。甚至更活泼些。二月初春，杨柳新芽。河边妇女们洗着衣裳，孩童在巷子里奔跑打闹。挑着扁担的小贩们为了同一个客人争得面红耳赤。 箐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拿起一支五鸟朝天样式的发钗簪在头上，问艾筱：“好不好看？” 艾筱正吃着卤味，含糊不清的说：“不好看。” “为什么？”箐笙对着镜子说：“我觉得还不错啊。” “什么五鸟朝天，就是五根鸡爪。你插在头上当暗器还差不多。你们女的怎么喜欢这种。”艾筱从卤味里，捡出一根卤鸡爪：“你要真喜欢这个样式的，不如把这个插上吧。” 箐笙盯着油腻腻的卤味，放下发钗气呼呼的走了，嘀咕着：“注定孤独一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一章 考试 没走多远，发现一处门前，人头攒动。 箐笙好奇，拦下一个人来，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在干嘛？” “这是枯香斋的书院。今天有论辩，两大才子正在里面辩论呢。” “论辩？”箐笙来了兴趣：“辩什么题？” “辩鸟。” 艾筱问：“辩什么鸟？” 箐笙拉着艾筱往里跑：“去看看。” 书院里，一褐衣书生和青衣书生正在对峙。 褐衣书生盯着树上跳跃的麻雀说：“那些飞鸟是快乐的。” 青衣书生说：“你不是鸟，哪里知道鸟的快乐呢？”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鸟的快乐。” “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鸟，所以定然也不知道鸟。” “你刚刚问我’哪里知道鸟的快乐’，说明你很清楚我的想法。既然你不是我，却了解我的想法。那我不是鸟，也可以了解鸟的想法。” “我对你的想法，只是一种猜测，而不是我真的知道。那你对鸟的想法也是一种猜测，而不是真的知道。” 这不是《秋水》中很有名的辩鱼么，没想到变了个样，到这里来唇枪舌战。 艾筱皱眉：“他们在说什么？” 箐笙说：“从他们的教训告诉我们：主观认知和客观事实不需要也没有必然联系。否则这论辩就变诡辩，永无止境了。” “什么玩意？” 箐笙说：“就是让你别多管闲事。” 艾筱一脸茫然。 箐笙摇摇头：“眼下这个国家前方打仗，后方歌舞升平，文人们不辩治国之道，却热衷于诡辩，也难怪军政疲软了。” 论辩结束后，有书院的人出来说道：“今日我书院开学，欲收学生。若有意愿的人，可进来解答三题。若是通过，则可入院。” 入学考试啊？箐笙想了想，对艾筱说：“我们也去看看，反正闲来无事。瞧瞧我们俩在这能考得怎样？” 艾筱说：“我看的都是道术法典，没看过人间的书。” 箐笙说：“没事，到时候不会问我。” 几十个人进了书院，看到箐笙是个女子，还颇为惊奇的多看两眼。 当箐笙拿到卷子后，看向题目，不由得黑了脸。 她以为这文人的考试，再怎么也应该是“外重内轻，内轻外重，各有得论”之类的。要不也是诗经杂义。 但题目赫然写着：为什么月亮会有阴晴圆缺？为什么会有花开花落？为什么天会下雨？ 箐笙顿时无语，这都是什么鬼？ 艾筱也一脸迷茫，这凡人的试卷，到底是考了怎样深刻的哲理？ 艾筱问箐笙：“为什么月亮有阴晴圆缺？” 箐笙撑着下巴：“因为月球绕着地球公转，地球绕着太阳转。随着他们转的位置改变，月亮就有了盈亏。” “啊？” 箐笙说：“你就写，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情亲情感动天地，天若有情天亦老，所以月因有情，才有盈亏。” 艾筱说：“所以这道题，是在考人世情爱？” 箐笙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写吧，保管你得高分。出这道题的人一定是个唯心主义。” 艾筱又问：“为什么会有花开花落？” “因为植物成长需要经过种子萌芽、营养体及生殖体形成、开花、授粉、结果，然后衰老死亡。”箐笙心不在焉的嘀咕。 但她对艾筱说的话却是：“因为花开有花落，人有聚就有散。与其追求天长地久，斤斤计较时间长短，兜兜转转寻求因果，不如顺应天理，该开花时绽放，该花落时无悔。” 艾筱恍然：“所以，这道题是在考人世因缘么。” 艾筱看向最后一题：“为什么天会下雨？” 因为水蒸气！因为水蒸气！箐笙咬牙切齿的敲着着笔杆。这都是些文盲问题。 艾筱莫名其妙，箐笙叹了一口气看向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因为清明时节雨纷纷，人间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就像老天爷的一滴泪。泪尽之后，你在阴雨，我在晴天，两不相见。” 艾筱说：“原来是解人间的生死之道。这凡人的天道，还藏得够深的。” 箐笙道：“你这么一篇情怀满满的文章，铁定被奉为上等。名字你也得配个文艺范的，譬如北方伊人、南国布衣之类的。更引来遐想了，不火都难。” 箐笙闭眼，这都是些什么。这些文人不好好考虑抵御外敌，尽喜欢些心灵鸡汤。 虽说他们修道界，也总是感天悟地的，但好歹是真的能将其化作实在的术法。况且像他们军烬城也会考虑防卫，无舟师兄更是早就在考虑万一爆发战争后的举措了。而他们……唉。 想起无舟，箐笙又有些走神。 箐笙看着自己手下的卷子，不由得想起，昨晚那杏花微雨的竹楼小院。她撇撇嘴，开始往卷子上落字。 她随手写了几笔，便交卷。 她刚要转身走，却被身后收卷的一个书生唤道：“等等！姑娘，你这写的是什么？” 箐笙说：“怎么了？” 那书生道：“这就是你的答卷？你读过书么？” 箐笙说：“这入学考试不就是各抒己见？我写我的，有问题吗？” “可你这都写的什么！”书生说道。 这时已有不少人抬起头来看，什么事情，让那收卷书生这么恼。 书生说：“我给你们念念。这第一问，为什么月亮会有阴晴圆缺，她答：为了给幽会创造时机。为什么会有花开花落？她答：为了给幽会创造地点。为什么天会下雨？她答：为了给幽会烘托氛围。你们说，这这这，这不是开玩笑么？” 众人哄堂大笑。 “你一个年轻女子，写出的话，竟这般……”书生红着脸，竟不知用什么词才能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嗯，轻佻。实属不该。” 艾筱看着书生神色不悦。 箐笙问：“是你阅卷？” 书生说：“不是我。但你这卷子交上去，肯定会让先生勃然大怒。你还是另答一张吧。纵使你没读过书，但至少写的文雅，有深度，咱们书院兴许也是会收的。” 月球、植物、水蒸气，到底要我怎么个深度？ 箐笙摆摆手：“那就这么交吧。反正我也没打算换师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二章 考试（2） 在一片惊诧中，箐笙与艾筱离开了书院。 出了书院，艾筱问：“你今天怎么总跟‘幽会’过不去？” 箐笙一愣，辩解道：“那个人书念得不好，我写的是开字，开会的开。” “但两个字相差那么多。” “所以才说，他书念得不好。” “……” 晚间，两个书院学生捧着白天的试卷，来到先生的住处。他们恭敬地站在外堂。 “先生，我们来送入学考试的卷子，请您一阅。”他们对着内室禀道。 “哦，稍等。”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 不一会，一个男子从内堂走出。他青色外衫衬墨绿中衣，中衣有些破旧，墨黑长发只在底端用一根绸缎简单系上。寻常男人这身随性打扮总有疏狂味道，而他却显得清雅至极。 学生们将试卷递上：“这些我们已经筛过一遍了，分了上中下三类。其中有几人答得很好。我们放在最上头。” “好，辛苦了。”青衣男子说。学生却有点犹豫，没有走。 青衣男子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学生犹豫着：“今日考试有一张卷子答得实在乱七八糟。我们商量了一番，就给扣下了。” 青衣男子一笑：“无妨，将那张一并给我吧。” “可是先生，那分明是个姑娘所写。但写出的话，有碍观瞻。先生还是不要看了，看了白白生气。” “既然还是个女子所写，她能写得，我又有什么看不得。没关系，给我吧。” 先生所言，让两个学生只能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他们给他压在下面：“那学生就告退了。” 青衣男子点头。他拿着一摞纸回到内堂。 他的住处没有椅子和高几。地上铺席，设矮桌。来人都席地而坐。 内堂里还有一个人，他坐在一张棋盘前，正考虑棋局。 青衣男子坐回棋盘对面，甩着一摞试卷笑道：“看我这的入学试多简单，一副文房四宝便论天下大事。哪像你那里，考个试，弄得几界都鸡犬不宁。” 无舟拾掇棋子，没看他：“所以我声名远闻，而你不值一提。” 青衣男子笑：“哟呵，看你那得瑟样儿，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喂。” 无舟一点也不气，落了一子：“该你了。” 青衣男子看了看棋盘，随意将棋子落在棋格上。 无舟皱眉，看了半天：“这不是你的棋路。” 青衣男子随口说：“去年棋圣路过此地，我请他喝酒，顺带学了两手。” 无舟说：“不是说靠实力？” “这就是实力。”青衣男子笑。 无舟想了半晌：“那你说我这一子该落哪里好？” “喂，是你跟我下棋，还问我走哪里？”男子慢悠悠的躺下来，支着脑袋：“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就在下棋的间隙，青衣男子拿起试卷，开始翻看起来：“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慢慢念完：“这个叫北方伊人的，倒是一个多情种嘛。倒很了解眼下文人时兴的套路。” 无舟说：“你那几道题，早就该撕烂了拿去喂猪。” 青衣男子说：“题目是枯香斋出的。你也知道对于枯香斋，他们又不需要务实的人。他们要的就是情怀，越浮夸越好。我看，这个北方伊人就很有情怀。” 无舟不答话，只考虑自己的棋。 青衣男子一张张看下去，直到看见一张卷子。聊聊三句，便答完三题。留下半纸空白。 他看完后，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青衣男子弹了弹卷子，递给无舟：“你来看看，这有人写了什么？” 无舟接过，看下去：“为了给幽会创造时机……” “为了给幽会创造地点……” “为了给幽会烘托氛围。” “落款：北方学霸。” 无舟看着这个落款人名，挑眉。 青衣男子一边笑一边说：“花前月下相思雨，自古多少痴儿女。这个人将这诗中浪漫，硬是拖出来暴晒一番，也是新奇得很。” 无舟看着上面的字，正想着什么。 “听说还是个女子写的。都说这凡间女子温婉多情，原来毁起情操来也不手软嘛。”青衣男子笑了许久：“就是不知道这北方学霸，是个什么称谓？难道跟那个北方伊人是一伙？” 无舟嘴角亦带了一丝不可闻的笑意，他放下卷子：“是同一个人。” 青衣男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不过我看北方伊人和这个什么霸，字迹不同，情怀也完全不一样嘛。” “都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有什么不一样。”无舟端起酒，呷了一口。 “你果真认识。”青衣男子来了兴趣，用脚踹他：“哎，是谁？说说。” 无舟不答他。 青衣男子打探他半晌：“难道是这次跟你一道来的那两个人？” 无舟只是说：“她还真是走到哪都不闲着。” 青衣男子眼冒精光，爬起来就往外走。 无舟问：“你去哪？” 青衣男子说：“去东厢，把那两个人找来一块喝酒啊。” 无舟不以为然：“现在是三更天，你确定要开她房门？” 青衣男子恍然：“哦，对。现在进去，肯定得挨巴掌。还是明日吧。” 他坐回来，颇有兴趣的看着无舟：“你往回来，可从来没带过外人。这两人是什么人？别敷衍我只是普通同门师弟师妹之类的。” “是同门师弟师妹。” “嘿？你还真敷衍我。”青衣男子指着他。 无舟放下酒盏：“你往回，也从来不见外人。” “那是因为外面的人大多无趣。虽然你也挺无趣的，但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青衣男子喝酒：“你人都带来了，又把他们搁一边儿，存心逗我呐？” 无舟平静的说：“脚在你身上，你见不见，关我什么事。” “我说，你也够不要脸的。”青衣男子道：“那我明天就邀他们来喝酒。我看你的师弟师妹，比你有趣。” 青衣男子笑着再往那试卷上看去。 无舟不置可否，并未理会他。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三章 我不是男人 无舟看着酒盏，沉思了一会：“你信里说，这次上巳宴上，枯香斋会拿出莫家的匣子？” 青衣男子说：“枯香斋没有提及来历，只画了纹样。当中便是一个莫字。除了那几家里的莫家，什么东西还能让枯香斋召告四海？” “莫家已灭族十一年，为什么在这个会拿出来？”无舟目色深邃。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说，这次拿出匣子的目的，不是卖。” “那是为了？” 青衣男子道：“抢。” “这可不符合他们的一贯作派。” “没错，枯香斋安于混沌，并不喜欢争斗。” “那打算怎么抢？” “还没有消息。”青衣男子道：“怎么？你有想法？” “我若没想法，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就怕你还没等到上巳宴，就忍不住对这的鬼族开杀戒。杀了鬼族事小，让人知道你来了酆都，却也麻烦。” 无舟道：“我知道分寸。” 青衣男子放心的给他斟酒，斟了一半，突然想到：“我还以为你这次心急火燎的，是专程来看我的。让我还颇感动了一番，原来你是赶宴席的？” 无舟云淡风轻瞥他一眼：“不然你有什么好看的。” 青衣男子将手上的酒壶一收，怒：“嘿我说，你吃我的、住我的。这种话你还真敢讲。我还巴巴的给你喝好酒，真是白瞎了。” 无舟从他手上将酒壶夺过去：“你要是没酒，我还不来呢。” 青衣男子伸手抢三回，被无舟挡三回。 他气呼呼的指着无舟：“你给我记着，明天我就找你师弟师妹来陪我喝酒，把你给撵出去。” 无舟不以为然，但眼中含着少见的放肆笑意。 …… “你说……你家主人要见我们？”翌日，箐笙很是意外的盯着身前的小厮。 “是，请二位今天晚上戌时去竹楼赴宴。” 小厮走后，箐笙还有些不解，花下客要见她？ 艾筱看着她，皱眉：“你最近发呆的频率是越来越频繁了，再这么下去，不会要变傻子了吧。” 箐笙问：“她为什么要见我们。” “我们住在他家，主人设个宴席不是很正常吗？” 一想到晚上要见那花下客，兴许是个绝世美人。箐笙心里就觉有些别扭。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去。 她去了胭脂铺和裁缝铺。受清修的影响，她很少打扮。但今天不知怎的，她却不想素面朝天。 小轩窗，正梳妆。画眉深浅入时无，香腮似雪点绛唇。褪我布衣襦裙，着我烟罗紫绡。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门开了，艾筱等在外面。 看到从门里出来的女子，不仅有些愣住。他看了半晌，才说：“你打扮起来，总算像个人了。” 箐笙没好气的说：“你想夸我，就不能好好说人话么。” 艾筱问：“不过你怎么突然化了妆？” 箐笙沉默了一下：“初次见面，正衣冠视为礼仪，懂不懂。” 艾筱心头困惑，可原来也没见你遵过这份礼。 他们跟着小厮，去了西厢竹楼。在竹楼前褪鞋后，他们被引进外堂坐。 竹楼里很少有墙，满地铺席。夜风穿堂过，撩起垂挂的青纱。伴风进来的，还有院中的杏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也没人去扫。 箐笙闻见了清雅的香味，似杏香，似竹香，还是酒香？ 竹楼里没有旖旎春色，却是清雅随性。 箐笙坐在垫子上，一个人给她斟茶。箐笙道了谢，喝茶时看向那内堂。 见她的视线，那个人也蹲下来跟她一起看：“姑娘在看什么？” 箐笙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的内室看，有点失礼。她转过来：“哦，我在看风。” “看什么风？”那个人就着坐下。他一身简朴青衣，随便罩了一件褂子。就像一个高级一点的内务管家。 “我在看今晚是西北风，还是东南方。” 青衣男子问：“那看出来了没有？” “嗯。”箐笙放下茶：“我发现只是穿堂风。” 青衣男子愣了下，然后哈哈一笑：“你果然比无舟有趣。” 听到他提起无舟师兄的名字，箐笙略有惊讶，她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青衣男子来：“你……难道你就是花下客？” “哦？你竟然知道那个名字？”青衣男子一挑眉，笑意十足：“他告诉你的？” 不会吧！他真是花下客！箐笙觉得很是意外：“啊，不是。是我无意间得知的。你竟然是个……” “是个？”青衣男子等着她说下去。 箐笙突然一阵感动，你竟然是个男人！ 箐笙心底没由来的十分欢喜，她坐起来，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来自军烬城，幸会幸会。” 箐笙道：“见你是个男人我就放心了。咱们握个手吧。” “男人？”青衣男子笑起来：“我不是呐。” “那你是什么？”箐笙一惊，上下打探他。 “嗯……”青衣男子喝茶：“你猜一下。” 箐笙直冒冷汗，有喉结！人妖？ 见她面色古怪，青衣男子哈哈一笑，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额头上一点。 当他的手指碰到箐笙的额头时，箐笙突然觉得一道冷气从对面指尖传进来。同时额头上的热度，似乎都被指尖吸走。 箐笙猛的弹开，艾筱同时上前来。他们有些惊讶的看着这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收回手，笑道：“还要跟我握手吗？” 这个人……箐笙捂着额头，不，这不是人。刚刚那感觉分明是…… 鬼！ 那分明是鬼气！这个青衣男子是鬼族？ 难怪他只在晚上会面，难怪这竹楼的灯火彻夜不熄，难怪他住在鬼城酆都。因为他是鬼族！ 箐笙惊呆了，花下客是只鬼？这比他是个男人更让人惊诧百倍。无舟师兄不是最厌恶鬼族吗，为什么他会跟一个鬼族成为朋友？ 箐笙呆了老半天：“那个行走的辟邪符，竟然没有收了你。” “行走的辟邪符……”青衣男子想了一下：“哈哈，你在指无舟吗？这个比喻贴切得很嘛。” 箐笙来回打量他，这青衣男子举止洒脱随性。要不是刚刚指尖碰触的鬼气，她丝毫不能将眼前这人与阴霾鬼族联系在一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四章 作鬼也风流 “原来这世上，还有你这么清新的鬼。”箐笙擦了擦手，包在袖子里，跟他握上。十分感动：“一定要握，必须握啊。我这一辈子，还没摸过鬼族呢！” 见她扑上来仔仔细细研究自己的手，感叹：“真是白。比我抹了香粉还白。” 这是纯天然鬼手，无福尔马林，无防腐剂，无添加啊喂！ 青衣男子说：“果然是军烬城出来的。” 诶？箐笙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直白了，果然该矜持点。 她讪讪一笑：“失礼失礼，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鬼族。” 青衣男子很受用，他笑：“理解理解，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军烬城有你这么好看的女子。” 箐笙捂脸：“哪里哪里。你更好看。” 青衣男子点头：“那是那是，我最好看。” 艾筱默默喝了一口茶。 这是一段难以理解的人鬼对话。 箐笙和青衣男子都同时笑了出来。这个青衣男子虽然是鬼，但行事语言都洒脱不羁，他们之间竟意外的十分有默契。 她端茶：“哎，要是有酒，我定敬你，眼下以茶代酒吧。” 青衣男子说：“你能喝酒？” “这喝酒得看气氛和人。譬如眼下，我就是能喝的。” “哈哈，我就喜欢听这话。”青衣男子扔了茶杯：“走，我带你去喝好酒。” 青衣男子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隔着袖子就拉上箐笙的手腕。带她往后面内堂去。 他一边进内堂，一边对着里面说：“我就说你的师妹师弟比你有趣。我找到跟我喝酒的人了，你可以滚了！” 无舟坐在垫子里，一边喝酒，一边跟自己下棋。 箐笙这才知道，原来无舟师兄一直在里面呐。 说是内堂，实际上跟外堂就隔着一堵竹墙。内堂里三面无门，隔着柱子仍是挂着纱帐。月光落在庭院，又探进房来。月色下的杏花春影，跟屋子交融在一起，却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无舟抬头，看见青衣男子拉着一个女子进来。 今夜那女子身着烟罗紫绡裙，点着红妆。她修长素净的手指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撩到耳后，月色朦胧下，侧脸翩若惊鸿。仿佛一副令人窒息的画。 这是一个人？无舟停顿了一下。 “无舟师兄……”箐笙看到矮桌旁的人，正准备给他打招呼，就被青衣男子拉着走。 青衣男子走过无舟身边，用脚刨他：“闪开闪开，你一边儿去。” 然后他把无舟的棋盘扔走，重新抽个矮桌放在中间。硬生生将他和酒具赶到边上角落去。 箐笙哑然，她还从没见过有谁敢这么简单粗暴的对无舟师兄。但青衣男子显然很随意。 青衣男子搬来炭炉，架上水盘。开始煮酒。 这里喝的大多是黄酒，加热后让杂质挥发，不仅味道好一些，也不伤脾胃。 温酒后，青衣男子给她和艾筱都盛上：“尝尝这酒。” 箐笙端盏闻一闻，再入口。 “怎么样？” 箐笙品了一会，才说：“香气清柔，入口柔绵，回味怡畅，给人以朴实纯正之美感。这不像黄酒，有些像米酒？” 青衣男子笑：“没错。看来你果然适合跟我喝酒。” “只不过一般米酒偏甜，此酒却另有滋味，应该是以米酒为基调加了别的。只是我确尝不出来了。” 青衣男子谈起酒来，很感兴趣：“我加了杏花。” 箐笙道：“那这是杏花酒？” “寻常花酒，只是在糯米发酵前铺上一层花瓣。此酒却不尽然。我在蒸糯米时便将杏花一道入蒸笼，分层夹入，以浸香味。再加白糖。蒸好糯米后，熬杏花水加酒曲，再加杏花，一并封缸。方出此味。”青衣男子讲解得很详细。 箐笙看了他半晌：“你是鬼族的酿酒师么？” “我只给人酿酒。”青衣男子笑得随意。 箐笙再饮一杯，见这青衣男子揽袖煮酒的模样说：“我倒想起一句诗来。” “哦？说来听听。” 箐笙敬他：“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此谓花下客也。” 虽不是美人裙下，却有真的杏花满园。 青衣男子大笑：“好好好，这个形容我喜欢。” 他们碰杯共饮。 青衣男子叹息：“我平生酿酒无数，总想酿出一道醇馥幽郁的酒来。最近我发现人间一种器具，构造奇妙，用于提炼花露和炼丹。我就在想，是否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炼酒呢。” 箐笙消化了半天，才听懂大概：“你是说，蒸馏酒？” 青衣男子问：“蒸馏酒是什么？” “嗯，就是通过加热黄酒，进行再提纯。得到更精纯的酒来。”箐笙心下想，这是烧酒的起源呐。这个世界还没有烧酒。这青衣男子还真是天才，自己能想出这个法子。他若不提，她都想不起来。 青衣男子确颇为欣喜：“你竟跟我想的一样，你也会酿酒？” 箐笙赶紧摇头：“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个法子，我从来没酿过酒。” “原来还有同道中人，这种人怎么能不去结识一下。” 青衣男子问：“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箐笙：“啊？” “听谁说的？” 箐笙：“啊？” “他是哪里人？” 箐笙：“啊？” 箐笙语塞，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一个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人。 青衣男子等着她的答案。箐笙只能硬着头皮笑：“我忘了。” 青衣男子：“啊？” “兴许是从话本子上看到的吧。” 青衣男子：“啊？” “你别在意。” 青衣男子：“啊？” 无舟在一旁淡淡的说：“你话本子不少嘛。” 箐笙尴尬的摸着杯盏。 青衣男子回头，一脸嫌弃的看着无舟：“原来你还在这呢。” 无舟：“……” “你快回去回去，我跟你师弟师妹喝酒，这没你事儿了。”他说。 无舟扫了那一大瓮杏花酒：“我等着半夜看你撒酒疯。” 青衣男子脸一黑：“我酒品好得很。我自己酿的酒还能把自己喝醉不成。你就是想蹭酒，门都没有。” 无舟看着他们，默默的起身走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五章 往事 箐笙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一直跟到门外。哎，无舟师兄怎么这就走了。 “我说，小姑娘，”青衣男子晃着杯子：“他是不是在军烬城也这样？” 箐笙想了想，小声说：“无舟师兄在宗门里，一直属螃蟹的。” “螃蟹？” 箐笙用双手和脑袋同时模仿：“就是横着走啊……” “哈哈哈，”青衣男子一拍桌：“没错没错，他以前就这德行。” 箐笙捧着下巴，靠在桌上：“这位公子，我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叫箐笙。” 青衣男子看着她，同样靠到桌前来：“我也不是什么公子，我叫卫旻。” 他们二人交换了姓名，相视一笑：“干杯！” 他们饮了酒，发现艾筱在旁，一直看着酒杯，没喝酒也不说话。 “他是我弟弟，艾筱。性格内向，卫大哥你别在意。” 卫旻说：“这好办，来，喝几口热酒，保他开朗大方！” 艾筱看着递来的酒盏：“我没喝过酒。” 他一直在宗门内清修，一口酒都没沾过。 卫旻作遗憾状：“那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来，你尝尝我酿的这酒，保管你以后再不肯喝别的酒来。” 箐笙亦说：“这是米酒，不醉人。你可试一下。” 艾筱接过酒盏，犹豫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卫旻和箐笙都把脑袋凑过来：“怎么样？” 艾筱一脸镇定，端身坐着。然后他晃也没晃，一头栽下去。 “嘭！”不省人事。 箐笙张大嘴：“我的个天，真有传说中的一杯倒啊！反应也忒快了！” “哈哈哈，”卫旻大笑：“你弟弟应当资质极好吧。他把我的酒当成丹药，下肚后就吸纳得透彻。酒量浅的，那也得醉啊。” “真是暴殄天物。”箐笙举杯：“不管他，相逢即是有缘，卫大哥我们喝。” “来，箐笙小妹，你性情对我胃口。干！” 他们再饮。箐笙问：“卫大哥，你跟无舟师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打小就认识。”卫旻答：“一个村的，小时候经常一块儿玩。后来他父母过世早，就被我爹娘收养了。” “那你们这算发小兄弟？可你不是鬼族么？” “那时候我还没进鬼道呢。”卫旻呷了一口：“我跟你说，无舟是从小就无趣，表面上风平浪静，肚子里一肚子坏水。你是他师妹，可得小心些。小时候我着了他不少道。别人家的鸡，他吃了，鸡毛给我。别人养的鱼，他钓了，鱼竿还我。让我莫名其妙被许多人追。” 箐笙听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说：“没想到无舟师兄，小时候是这样的。” “所以了，我们俩小时候互看不顺眼经常打架，爹娘劝都劝不开。”卫旻笑着继续说：“我记得有一次，我生水痘，脸上红斑水疱被关在家里。他从窗边路过，嫌弃的看我，说那隔壁村的麻婆子都比我美。气得我拿了锅铲就追出去把他摁在墙上，就像这样……” 卫旻抓着自己的衣领：“我就逼问他：我美吗？我美吗？你敢说不美，我丫弄死你！然后，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箐笙睁着大大的眼睛：“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想得美！”卫旻到现在还咬牙切齿。 “哈哈哈……”箐笙忍不住笑出声：“这确像无舟师兄说的话。” “所以当时就把我给气的，也不顾什么水痘了。当场就跟他打了一架。后来结果就是，他被我传染，我们俩一块儿生了水痘，被关在家里好多天都出不了门。” 想起这些多年前的旧事，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越品越香。卫旻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箐笙悄悄说说：“卫大哥，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认为无舟师兄这种性情，会没有朋友的。” “你是不是想说他对军烬城之外的人，总不留情面？不只你以这样认为，是多数人都知道他性情糟。只是拿他没有办法。” 卫旻喝了一口酒：“他性子糟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既然知道花下客这个名字，那你应该知道那只鸽子吧？” “你是说那只相思鸟？” 卫旻抖了一下：“谁跟他相思，是当年别人想跟他相思罢。” “什么意思？” “当年我们一块出来修道，他去了军烬城，我去了太白宗。两个宗门隔了十万八千里，普通信鸽是飞不过去的。所以那时候，一有事情我们都是直接见面谈。后来他来太白宗的次数多了，有个小姑娘便瞧上了他。那小姑娘费了颇多周折，寻来一只灵鸽雏鸟。她在灵鸽上绑了封情信，飞到无舟面前去。” “无舟便问她这是什么。那小姑娘就说，这是她的心意。若无舟愿意，他们可以用精血让这灵鸽认主，以后就能不远千山万水的联系了。”卫旻一脸悲戚：“然后无舟就很高兴，当着那小姑娘的面，把情信扔了，把灵鸽抓走了。他跑到我面前来，问我会不会养鸟。于是后来，每当看到这只灵鸽飞进太白宗，这小姑娘总要回去哭三回。” 箐笙忍不住捧腹。 “你说他这样的人，竟然能继任你们军烬城，你们军烬城到底是怎么个选人标准？” 箐笙笑得合不拢嘴：“兴许是我们掌门师尊瞎了眼罢。” “没错，”卫旻一拍桌子：“就跟我当年一样，只因在村民中多看了他一眼。” 卫旻举杯：“来，为我们这倒霉的一眼而干杯！” 箐笙与他碰杯。他话虽如此说，但她看得出，这青衣男子眼中，满是爽朗的笑意。 花前月下，箐笙与这青衣男子一杯接一杯对酌。他们虽初次见面，但性情却意外的合拍。仿佛认识多年。 半夜酒桌上，三个脑袋如犄角之势靠在一块儿。每人脸上都红霞泛滥。 “我告诉你们个秘密啊，这是我的地盘儿……”卫旻打了个酒嗝，偏偏倒倒的指着箐笙和艾筱：“我，我可是只鬼……” 艾筱同样醉眼熏熏的说：“鬼，鬼又怎么样……” “嘿嘿嘿嘿……”卫旻指着他：“鬼吃人，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子，过来，让我咬一口……” 艾筱眯着眼睛，眼如桃花：“你那个算什么秘密，我，我也有秘密。说出来吓死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六章 我美吗 “你也有？嘿嘿，快，快说来听听。” “不说，不说……” 卫旻一拍桌子：“我都说了我的秘密。你，你不说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艾筱道：“那，那你不能告诉别人啊……” “我，我保证，嗯，保证……” 艾筱凑到卫旻耳边，小声地说：“其，其实，我是一颗，一颗蛋……” “噗……”箐笙醉倒在桌子底下。 “蛋？”卫旻迷蒙着双眼，翻着他：“蛋在哪里呢？我没看到呀……” 艾筱嘿嘿一笑：“我小时候，从，从蛋出来的，现在当然就没有了。” “我，我不信，你骗我……”卫旻醉笑着指他：“小子你喝，喝醉了。” “我，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她……”艾筱指着箐笙。 箐笙抱着个坐垫，打酒嗝：“你，你们俩那都算什么秘密，姐姐我的秘密，才要吓死你们呢。” 卫旻问：“你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秘密，吹牛得，得罚酒……” “我才没有吹牛，那个个超级，超级大秘密……” “那我们来比一比，谁的秘密大，要是输了得跳舞！”卫旻哈哈一笑。 艾筱说：“你快说，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秘密……” 箐笙将手指竖在唇前：“嘘……师父不让我说，我才，才不会说呢……” 她条件反射的压低声音：“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其实，我不是人……” “哈哈哈哈，她醉了醉了。”卫旻大笑。 艾筱说：“我还当是什么，你在诓我们呢，没有，没有比你更像人的了。” “真的！我真的不是人嘛……”箐笙红着脸恼道：“不是你们这的人。” “罚酒，跳舞！她唬人……” “跳舞跳舞！” 箐笙被逼的无法，只能偏偏倒倒站起来：“跳舞就跳舞，看我的神龙摆尾……” 他们一同笑开怀大笑。 “你，你这分明是，蛤蟆甩腿！”艾筱说。 “你闭嘴，看我的天女散花……” “你这明明是王婆扔瓜。” “哈哈哈哈……” 竹楼内欢歌笑语，三人醉成一团。 当半夜，无舟走进竹楼来时，看见的就是三个四仰八叉的人，还有满地酒盏。 “再干一杯……”箐笙抱着一个靠枕，趴在在桌上。 对面的卫旻闭眼趴在臂弯里，舔唇，想摸酒杯，却垂下了手。而艾筱早已再次睡去。 无舟走到纱帐边上，将四周卷起的席幕全部放下。 他走到箐笙面前，虽说她睁着眼，显然也醉得不清了。 他说：“回去了。” 箐笙歪着头，迷蒙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笑：“啊，是行走的辟邪符……” “无舟师兄，来，喝酒……” 无舟想将她递过来的酒盏放下。但箐笙死活不肯松手。 无舟也就无法。他先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准备把她和艾筱拎回去。 他的手上刚环她的腰。箐笙的两只手，就像泥鳅一样顺势攀上他的肩。然后搂住了他的颈项， “无舟师兄……”箐笙抬头，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笑：“我美吗？” 无舟顿住。怀中的女子，今夜红妆凝香。近在咫尺的容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的声音如清风拂过耳畔，嫣然一笑，媚于语言。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离他如此之近。 她靠在自己怀里，搂着自己的肩，问自己美不美。 无舟一时没动。她的呼吸倾吐到自己的脖子上，像轻柔的羽毛纠缠颈间。揽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停了很久。 箐笙垫起脚尖，蹭着他的脖子，朱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无舟仍是没动，手指却不由得紧了一些。一贯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箐笙凑到他耳边，用呢喃软语，对他耳鬓厮磨：“你敢说不美，我丫弄死你！” 接着，一个酒盏砸到他头上…… “……”无舟默默看了一眼地上四仰八叉的人，和一地狼藉。说：“这就是酒品好么。” 他摇摇头，抱着醉过去的箐笙回去了。 不得不说这卫旻酿的酒的确是好酒，纵使头天醉成那样，翌日醒来也没有头疼不适。 入夜后的竹楼内，再次点起灯火。 箐笙捧着下巴，靠在桌子上，看着对面两人。 卫旻和无舟，一琴一萧，正在弹奏一曲高山流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无舟师兄吹洞箫的样子。 谁家琴箫声，吹落杏花里。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无舟，她是不是军烬城里第一个看见无舟师兄吹洞箫的人呢？想到这里，她竟有些高兴。 一曲罢了。卫旻拿来一本词谱。 兴许是箐笙目光太直白，无舟转头望了一眼。 箐笙笑着跟他隔空举杯：“厉害，厉害。” 无舟见她笑得自然，心想，看来昨晚的事她是都忘了。 卫旻看着词谱，又试了几个音，却没有弹下去。他翻了一会，眉头皱起。 箐笙问：“怎么啦，你们怎么不继续弹了？很好听的么。” 卫旻说：“对着这些词弹奏，简直侮辱我的琴。” 这里的乐曲，基本上都是根据诗词来奏。就像她世界的宋词、诗经，原本就是歌谣。每个词牌名都有自己的曲调。 “你瞧瞧，这都写的什么。什么’旖旎缱绻相思燕’，什么’孤灯凄雨乱红飞’，什么’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卫旻戳着词本子：“简直一塌糊涂。” “我看看……”箐笙凑过去。 她翻了一下：“也挺正常的嘛。如今诗集词谱，都这风格。要么一个劲的堆砌辞藻，要么是无病呻吟，要么就是歌功颂德的马屁诗。好诗毕竟是少数。” 卫旻看了她半天：“哎？你也懂诗词？” 箐笙只道：“我看的书大多是凡人有关的书，所以知道一点。” 卫旻很高兴：“那你觉得，这些算诗词么？” 箐笙翻着词谱说：“当然还是算的，酱油诗都算诗，何况我看这里面的词曲，都很符合格律嘛。” 箐笙又说：“不过确实算不上什么好诗就是了。” “没错。现在的诗人以辞藻华美，感伤情怀为流行。初看上去，诗文优美，但细读下来才觉得没有什么内容，无味得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七章 诗 箐笙笑：“我也深有同感。” 卫旻说：“那你觉得什么才算好诗？” 箐笙想了想：“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向来文人品鉴作品，首先得服从定格，韵脚和平仄，方能算得上好诗。但我不以为然。” 卫旻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你说来听听。” 箐笙说：“典故纳藏，词藻优美自是好诗所需。但我认为，诗词以定格为下，词句为中，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阁，自成名句。古往名诗，之所以有独绝者在此，又何须拘泥于同属。” 卫旻大笑，他一拍腿：“箐笙师妹，我们果然该早些认识！我一直认为，怎样的才算好诗？平仄工整辞藻华美？若是不能引人深思和共鸣，那就是一纸垃圾。若有意境，就算白话写来，那也是好的。” 现代的诗歌，大多都没有什么格式。箐笙也觉得挺好么。只不过他们古代人多数还欣赏不了。没想到卫旻却有这份心胸。 他们顿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箐笙说：“你我当引为知己。” 卫旻说：“没错，来。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说着卫旻又去拿来一翁酒来。 无舟在旁边看着：“又准备撒酒疯？” “胡说，我什么时候撒过酒疯。你问她，昨晚我们是不是喝得好好的。” 箐笙呵呵一笑，娘喂，昨晚我是断片儿了。但应该没撒过酒疯吧。 无舟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酒跟昨天不同，这酒，**寿。算是药酒一属。” 箐笙喝了一口，又对着卫旻笑道：“这酒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人们喝了他总能天南地北的阔论一番。” 卫旻举着杯子：“你算是品出味来了。这一杯饮的是酒，两杯饮的是情，三杯饮的便是天下事了。就像你我在此，饮的是诗词歌赋。帝王朝堂上，饮的是政治权谋。敌人饮的是血，朋友饮的是义。这世态万千，古今欢愁都尽在这一杯中了。” 箐笙颇受感触。她抿了一口。舌尖有苦，有辣，有香，有醇。五味杂坛。对她而言不仅是古今欢愁，还有前世今生。就像一场醒时和醉时的梦。 箐笙说：“卫大哥，你既然是鬼族，为什么却如此懂得人心呢？” 听闻这一句话，无舟神情微变。 卫旻浅笑：“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人心是非。” 箐笙看着他很是钦佩：“卫大哥，你应该是世上最洒脱的鬼了吧。” 卫旻大笑：“我只当你在夸我。” “也难怪这些诗词入不了你眼了。”箐笙说：“什么相思之情，离愁别苦。都些女儿家心思，对你来说太小气了。” 箐笙想，他喜欢的当如诗仙太白，和苏轼他们的诗吧。那般不羁。 卫旻说：“这弹的是词，弹的也是自己心境。若无好词，弹了也无趣。” “你可以自写一首谱曲啊？” 卫旻笑：“好。你来填。” “我？”箐笙愣了一下。 “我们谱曲，你填词，这不是很好么。” “但我怕写不好，白的让你们笑话。” “今夜有月，有花，有酒，若是再有你的诗，我和无舟的琴箫，岂不是一件无比风雅之事？此情此景，人生难得几回。” 箐笙被他一看，无法推辞。她说：“那我想想。” 箐笙会写诗，但正如她所言。她并不太在意这些古诗词的格律。她更在意的是诗意。 但写什么好呢？她望着这花前月下，最终目光落到酒盏上。她有了灵感。 无舟和卫旻都静静的坐在一旁，没有出声惊扰。 箐笙握着酒盏，各自思索。此情此景，没有比这更符合意境的东西了。 她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字：酒。 箐笙落笔如云烟，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落于纸上。是一首《一至七言诗》。她写道： 酒， 竹炭，春寿。 喝古今，煮春秋。 一举十觞，月剪竹牖。 醒时共酣宴，醉后独归楼。 一场大梦初醒，忘却古今欢愁。 醉得百年三万日，世人梦中可同否？ 写毕。卫旻和无舟同时看向她。 “箐笙师妹，你果然是咏絮之才。”卫旻惊讶的说：“我真是没想到，一个女子竟也能作出这般诗来。着实让我意外。醉得百年三万日，世人梦中可同否？此问堪称一绝。” 箐笙笑：“你也说了，今夜有月有花有酒有琴，是你的园子让我有感而发。既要谱曲，当然得应景。” “没错，顺心而动，就是这个理！”卫旻大笑，对无舟说：“此诗甚好，磅礴大气。就以这首诗谱曲，你没意见吧？” 箐笙关注着无舟的态度。见他眼里略有赞赏，他说：“好。” 今晚无舟师兄的话特别少。但就这一个字，让箐笙高兴了好几天。无舟师兄要以她的诗作曲，要用唇边的洞箫演奏！他吹箫时是不是就像在亲吻她的诗，那亲吻她的诗，是不是就像在亲吻…… 箐笙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不过……显然是她想太多了。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得扇了自己几巴掌，自己什么时候竟有如此龌龊的念头了！ 这首《一至七言诗》不像词那样原本就有曲调。所以他们得重新谱曲。卫旻和无舟对着诗词时而商讨，时而试奏。 “箐笙师妹，你既喜欢诗词，我想下个月的上巳节，你会很感兴趣。”卫旻试了几个音，对她说。 “上巳节？”箐笙想了想：“我知道。每年三月三，踏春饮酒。” “酆都城的上巳节，每年的这一日会设下一个宴会。一半是人，一半是鬼。而上巳宴当夜还有一项习俗，便是流觞曲水。介时，会有不少文人墨客到那，不管是人是鬼，都会以诗词歌赋为雅事。” “原来鬼族也会附庸风雅么。”箐笙很感兴趣：“那还真值得看看，不知鬼族作诗是个什么模样？但是……” 她看向无舟。无舟师兄那么讨厌鬼族。上次军烬城开界，他也明确表示不会去的呐。 无舟抬起头来，说：“我们去。” “哎？原来你改主意了？”原来他也会改主意。 卫旻笑了笑：“箐笙师妹，以你之才，那上巳宴上定有你一席。” 卫旻优雅的双手抚弦入音，泛起层层涟漪的乐声。琴音抑扬抑挫，箫声亦步亦趋。 我愿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箐笙听得入神。今夜花前月下，他们诗酒琴箫，此时此景人生难得几回有？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八章 打蚊子 从那以后，箐笙常常晚上过来喝酒。他们有时谈论诗歌，有时谈论国家政策，或者趣味杂谈。他们默契无比。天南地北的海阔，就是不谈修道。 箐笙要了曲谱，宝贝似的收起来。这是他们三人完成的词曲，她第一次跟无舟师兄有了共同的东西。她十分欢喜。 这日吃过午饭，箐笙趴在桌子上打呵欠。艾筱走过来：“我看你倒快成鬼族了，每日昼伏夜出。” 箐笙说：“我与卫大哥相见恨晚，这知己同聚是一大快事。” “我看你是快出事了。”艾筱扔了他两块牌子：“喏，收好。” 箐笙翻着牌子，正面写着：枯香斋三字。她问：“这是什么。” “竹楼那边送来的，说是进上巳宴的邀请函，每人一块。” “哦，这也有邀请函？”她翻来覆去看。 “还有一块是给无舟师兄的。” 箐笙接过来：“哦，那我给他送去。” 箐笙拿着面牌，一面看，一面往无舟的房间去了。 箐笙来到无舟师兄的房间敲门。敲了两声没人应。无舟师兄刚刚明明在房里呀。 门只是虚掩着，箐笙想了想，推门进去。 她进屋，把面牌给他放在桌子上。一转头，看见临窗那张软榻上的人。 一袭白衣躺在软塌里，书卷盖在他的脸上，窗外杏花落在他的身上。 “无舟师兄？”箐笙轻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无舟师兄？”她又唤了一声：“睡着了吗？” 软塌里的人仍是没有应她。 箐笙大着胆子走近，轻轻掀开他的书。 书卷下是一张冷俊睡容。 箐笙见过艾筱的睡容，睡着后就像一个孩子。但无舟即便睡着，也令人不敢触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无舟师兄睡着的样子。清冷的侧脸，明晰的棱角。是不是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睡得如此沉静？ 箐笙移不开视线。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是如此让自己在意？ 她蹲下身，又凑近一点。 她到现在也不完全了解他。这个人的身上总是盖着一层迷雾。他想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他知道些什么？带她和艾筱来上巳宴又是为了什么？箐笙猜不透。 虽然他对鬼族无情，但又和卫旻是挚友。他评论战争愚蠢，却又不曾止战。想当初他没有犹豫的将自己推入那可怕井中，但后来也同样认真的将自己从南客手里救下。 对于她而言，他所做的都是那么不可理解。但却又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内心。 这么一个难以接近的人，却偏偏让她有一种凑得更近的欲望。 自己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张脸居然好看到这个地步。她看着这张面容，她鬼使神差的想，若是贴上去，触感一定很好。 窗外杏花春色，勾起他墨黑的发丝。 她不由自主的上前，将自己的唇轻轻落到他的脸上。 冰凉的肌肤碰触，在这瞬间如花开弥漫，刹那的悸动，仿佛冻结了时间。 在她吻上他脸颊的那一刻。软榻里的人醒来，他感受到的是脸上的温润，和尽在咫尺的女子清香。他的眼中有点惊讶。 箐笙的吻很柔很轻，她好看的双瞳没有开启，只是吻着他。 这点滴的柔情，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又只是须臾片刻。箐笙抬起头来。 然后，她看见面前那双深邃的眸子。他们四目相对。 箐笙脑袋里瞬间被抽空…… 无舟的表情很复杂，半晌后，他开口：“你在做什么？” 是啊，我在做什么！箐笙心底一抽！这不是很明显吗？但是我的个天，自己真的亲下去了？她真的亲了他？我今天是还没喝酒就醉了吗？ 看着无舟师兄的目光，她瞬间连头发丝都在发热。这下怎么办？怎么解释？打蚊子？可是谁家用嘴打蚊子。不小心？我靠，这要怎么个不小心！ 他的脸上还留着自己若有若无的朱丹印记。 箐笙心底想了无数个理由，但她一脸懵逼的说出口的话，却是：“亲你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惊呆了。 “……”无舟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门开了。卫旻撑着一把黑伞，与艾筱一块出现在门外。 艾筱刚刚踏进门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文：“你们在做什么？” 无舟侧躺在榻上，箐笙蹲在他身前，这么一坐一蹲的，挨得那么近是做什么？ 箐笙顿时清醒，这要是被他们知道，那可丢人丢大了。 无舟正准备从软塌里坐起来，箐笙恍然看到他脸上那浅浅的印记。她倒吸一口气。 艾筱皱眉，走来。 那若有若无的红印，简直是要命！箐笙一情急，轻轻一巴掌贴到无舟脸上。 “啪！”箐笙回头，手还在他脸上蹭了蹭。 她对他们挤出一个笑：“打蚊子。” 这下不仅是艾筱，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趁着众人还没回神，箐笙说：“无舟师兄，邀请函我给你放桌上了。我想起我今天得上街买东西，我先走了。” 她故作镇定的往外走，还是撞到门槛。她勉强笑笑，优雅的跨过门槛。 出门离开他们视线后，一阵捂脸狂奔。 艾筱一脸惊愣，她这是怎么了？ 无舟摸了下自己的脸，那里有一个唇印，也有一个巴掌。他的神情有惊讶，有无语，百般复杂。 卫旻看看门外，又看看沉默的无舟，他展露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啊……我这是疯了吗？宅院外，箐笙扒在墙角边，用脑袋撞墙。 偷亲别人被发现，为了掩盖罪行还扇了他一巴掌。虽然她出手出口都很轻，但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 箐笙欲哭无泪。无舟师兄会不会认为她轻浮不矜持，这在古代是要浸猪笼的啊！他们修道者没什么情欲，自己明明知道还对他动了心，真是自作孽啊！ 她在墙根处，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待艾筱也莫名其妙的走后。 卫旻收伞进屋，颇有深意的看了无舟半天，问：“你觉不觉得屋里有点热。” 无舟面不改色：“这阳春三月热在哪？” 卫旻道：“我还以为她去外面是为了降降温。” 说着他笑了两声。无舟一语不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九章 枯香斋 卫旻凑上前来，暧昧的问：“我说，今天那箐笙妹子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无舟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不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无舟皱眉，提高了一个调：“你在说什么？” 同样的话，语气却不大一样。 卫旻抿嘴一笑：“我还不知道你？要真是没做什么，怎么你挨了她一巴掌，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舟不语。 “别告诉我，她在打蚊子。哪有蚊子敢来叮你？”卫旻翘着脚，靠在椅背上。他笑得格外暧昧：“哎，你干了什么，让人家打你一巴掌？这可真是稀奇的很。” 我干了什么？无舟想，该问她干了什么。 “你不说也没关系。那箐笙妹子躲你都躲到宅子外去了，看你能装懵多久。” 见他刨根问底不死心的模样。无舟问：“想知道？” 卫旻凑上去：“想。” 无舟道：“关你什么事？” “嘿！你在我家蹭吃蹭喝这么久，翻脸就不认人了喂！”卫旻气急：“算我白瞎，你给我记着！迟早我什么事都给你翻出来！” 无舟笑了一下：“随便你。不过就算翻出来，也不关你的事。” 卫旻气得直街拿伞戳他：“让你得瑟，没良心的。” 无舟道：“行了，你这大白天的不睡觉。顶着日头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枯香斋要作为祭品的匣子，有新消息出来了。这件事我想你该第一时间知道。”卫旻从怀里抖出一卷布帛，递给他。 无舟正色，从榻子里站起来，接过细看。 卫旻道：“果然不出所料，匣子所在处，是那忘乡台。” 眼下，箐笙是没脸再回去了。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 每走几步，就忍不住撞柱、撞人、撞南墙。街上来往行人，都投来怪异的眼神。 我现在最适合去的铺子，应该是棺材铺吧。箐笙想。 而当她抬头时，还真看见一尊棺材。 往来热闹的道口，有一座雕花小楼。敞开的店铺门上垂着珠帘。 铺门上没有匾额，而是立着一尊棺材。在棺盖上刻着三字：枯香斋。 箐笙记得她之前去考试的地方是枯香斋书院。与卫旻熟络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那里的教书先生。 枯香斋不止有书院，还开棺材铺？原来现代学生的教室里写的：“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还真能形成产业链。 箐笙有些好奇，她准备进去看看。 她刚走到门口，从楼内伸出两双手，替她掀开珠帘。 两位身着异装的女子，一左一右站在门内，躬身微笑。她们头上簪着桃花，生得一模一样。 “妾身花女，恭迎客人光顾枯香斋奇珍阁。”她们同时道，连声音都一样。 箐笙打量了她们，双生子作迎门么？还真讲究。 箐笙入内，楼内闭窗垂帘，但因为烛火旺盛，所以也没显得昏暗。箐笙这才知道，这不是间棺材铺。 花女很讲规矩，为客人引路。先是一间大堂，但没有柜台，也不见任何掌柜。向内又有一扇珠帘门。 珠帘门后，别有洞天。里面垂的是月影纱，熏的是沉水香。 一条长廊笔直向前。长廊两侧以翡翠屏风，分隔出许多大小一致的小间。每间小隔间里，都摆着一张案台，台子上陈列一件珍宝。 在这里，金银珠玉只是装饰之物，完全登不上台面。 箐笙挨个看去。 花女随着她的视线，解释道：“此架琵琶名为：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琵琶一般为四弦，此为传世的唯一五弦琵琶。此琵琶只在凡人描写仙人飞天之景的壁画中出现。此为仙器。” 这么说是凡间的传世孤品嘛。箐笙感叹。顺眼往旁边那价目上看去。 想也不用想，肯定价值连城。 箐笙吞了口唾沫，继续往前。又一座隔间里展着一卷经书。 “此为《菩萨处胎经》五贴，是人世间手手相传的最古老经卷。其超凡入圣之处，实有不思议之妙。此为佛宗之神品。” 箐笙又看了一眼价目，一串长长的，她见都没见过的价码。 箐笙继续走，什么冰蚕丝、游仙枕……尽是罕世之物。 真是家有黄金万两，不如凝翠一方。原来门口那架棺材，是升官发财之意？ 箐笙摸了摸口袋，不错，忙活一辈子，在这连个夜壶也买不起。 箐笙打算看看就走，长廊的尽头，是一间独立的隔间。所饰之物又上了一个档次。箐笙没看见是什么宝贝，因为一个女人的背影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身着广袖流仙裙，身姿绰约。 嗯？这不是在边塞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女神仙么？ 箐笙停下脚。她记得这个女神仙的车架本就奢华无比，若她也来了酆都，出现在奇珍阁里，也不奇怪。 蒙面美人只是注视着隔间上所呈之物。 这时另有一个声音道：“姐姐对此物很感兴趣？” 蒙面美人和箐笙一同看去。一个身着紫色广袖罗裙的妖魅少女。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黑袍严实，带着面具的男人。 箐笙顿时一个激灵，南客！ 吓得箐笙赶紧躲到屏风后。 他们也来了酆都？上次南客来到军烬城，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只不过才隔半年，她好像长大了一点。上次看只是个小丫头，这次竟已有了些妙龄女子的姿态。 仙人、妖族怎么全都来这鬼城凑热闹？ 蒙面美人打量着她：“你是谁？” 南客抿嘴一笑：“看来姐姐是久不出仙界，眼界儿也不好了呢。” 南客额间，一粒头骨华盛，在烛灯下十分亮眼。 蒙面美人道：“原来是万魔塔的妖君。” “都说仙界圣境出美人，但天宫只需一个瑶姬仙子，就足以媲美整个圣境的佳人了。”南客道：“没想到此次上巳宴，天宫竟然会让你来。” 箐笙看着那蒙面仙女。当初这异域美人言谈里暗示的，是她来自圣境，原来她其实是来自天宫。 瑶姬道：“你我既无血缘，又分属两界。这声姐姐，妖君还是收回去罢。” 南客仍旧一副天真笑脸：“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不成是担心我在上巳宴上，跟你抢东西不成？” 南客斜眼一瞅，看向那案台上所呈之物。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章 匣子 这时另有一个声音道：“姐姐对此物很感兴趣？” 蒙面美人和箐笙一同看去。一个身着紫色广袖罗裙的妖魅少女。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黑袍严实，带着面具的男人。 箐笙顿时一个激灵，南客！ 吓得箐笙赶紧躲到屏风后。 他们也来了酆都？上次南客来到军烬城，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只不过才隔半年，她好像长大了一点。上次看只是个小丫头，这次竟已有了些妙龄女子的姿态。 仙人、妖族怎么全都来这鬼城凑热闹？ 蒙面美人打量着她：“你是谁？” 南客抿嘴一笑：“看来姐姐是久不出仙界，眼界儿也不好了呢。” 南客额间，一粒头骨华盛，在烛灯下十分亮眼。 蒙面美人道：“原来是万魔塔的妖君。” “都说仙界圣境出美人，但天宫只需一个瑶姬仙子，就足以媲美整个圣境的佳人了。”南客道：“没想到此次上巳宴，天宫竟然会让你来。” 箐笙看着那蒙面仙女。当初这异域美人言谈里暗示的，是她来自圣境，原来她其实是来自天宫。 瑶姬道：“你我既无血缘，又分属两界。这声姐姐，妖君还是收回去罢。” 南客仍旧一副天真笑脸：“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不成是担心我在上巳宴上，跟你抢东西不成？” 南客斜眼一瞅，看向那案台上所呈之物。 瑶姬道：“若是我天宫要的东西，谁又能抢？” 南客点头：“嗯，这倒也对。论财力，谁又能与仙界争锋。每年上巳宴，枯香斋总会精选一件奇珍来卖。只不过今年却很特别。竟然不是卖钱，而是什么所寻有缘人。就是不知道，天宫除了财力，是否还与它有这个缘分？” 瑶姬道：“上巳宴是一门生意，枯香斋一向喜欢弄些噱头。除了赚钱，他们又怎么会对别的事感兴趣。” 南客狡黠一笑：“果真是如此么？若只是噱头，以仙子的身份，又怎么会来这？” 瑶姬道：“妖君又对此物了解多少？” 南客关注着那块布帛：“此次奇珍，枯香斋除了一个莫字，就没有任何叙述。这么没头没脑的，还是首次。但枯香斋的东西，从来没有凡品。今年的上巳宴注定很热闹。” “你仅仅是来看热闹？” 南客道：“这种千人过江独挤一木的事，我倒没有多大兴趣。” 瑶姬冷笑一声：“妖族之言果然十语九诈。若真是没兴趣，你又来这看什么？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只要不与我天宫作对，我也懒得理会。” 南客只笑不答。 瑶姬神色孤傲，不再与她多言：“告辞。” 瑶姬连客套话也没多说一句，便拂袖而去。 留下的南客待她走后，收了笑意，轻哼道：“仙族总是如此自傲，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弱点。阿临，你说对不对？” 黑袍契人沉默寡言，并无表态。南客也不需他的表态。 箐笙听了一遍，发现这各界之间的关系，跟国家一样。都是相互竞争和戒备，没有多少情分可言。 无舟师兄对其他几族的淡漠态度，看来也不是特例。 待他们都离开后，箐笙才从躲着屏风后钻出来。花女很敬业，一直微笑跟在她身边，没有多事。 箐笙决定去看看最里的隔间，瞧瞧到底是什么宝贝，连神仙都动心？ 隔间内的案台上，展开一块金丝布帛。金丝在这里算不得稀罕物。 但那帛书上，以写实的笔法，只描绘出一支矩形长匣。上面雕着各种长相奇特的动物。匣子正中还有一个字：莫。 “这是什么？”箐笙问。 “此匣为上巳宴上将要展出的宝物。”花女道。 “它叫什么？” “妾身不知。” “什么来头？” “妾身不知。” “里面装的啥？” “妾身不知。” 箐笙奇怪的问：“你们什么都不说，别人又怎能相信是宝物？” 花女道：“无缘莫问强求，有缘自会得见真章。” 箐笙掏掏耳朵：“好了好了，不说便不说罢。路边唬人的神算子们也常用这套说法。” 只不过这枯香斋家大业大，纵不可能做出劳神费力的开设上巳宴，还砸自己招牌这种事。 原来上巳宴并不只是文人墨客的风雅事，与修道界也有牵扯。她忽然想起此前卫旻给无舟师兄的书信上，提到过一支匣子。难道就是这个？ 箐笙仔细关注起这个匣子来。帛上所画的匣子，约莫八寸长，五寸宽。匣上雕龙画凤，当中的“莫”字，字迹古朴。 “莫……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口诀？暗号？宗派？姓名？” “妾身不知。” 箐笙也没指望花女会说出什么。她只是挨个留意着那十一个动物图案，一道思绪慢慢浮上心头。 “妾身在此恭送。”花女在门内花女鞠礼。 箐笙跨出枯香斋的铺门，脸上若有所思。 她想得有些专注，差点又撞上人。她一面道歉，抬头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 “主人，不要蹬那么快嘛。”一个姑娘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看见箐笙愣了一下，一面不耐烦地对着身后道：“跟你说了，这叫走，不叫蹬。你腿那么短，你走不赢就用跑的嘛！” “可是，跑快了，爪子好痛哦。” “谁让你把鞋子套手上，你是要表演杂技吗？” 这声音，箐笙有些惊讶。这声音好熟悉啊…… “妾身不知道嘛。” “什么妾身妾身，给我好好学人话。” “哦。”姑娘的声音颇委屈。 身前的男子，一身滑溜的朱红丝绸长衫。正带着惊讶看她。 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小姑娘，小姑娘不仅赤足，那身衣服也明显大了一圈，松松垮垮的拖在地上。她耳朵尖尖，还未完全化成人形。她抱着巨大的包袱，可怜兮兮的跟在身后。 见到来人，箐笙无比意外：“聂师兄？” 在这里见到聂恒止，她简直不敢相信。而且聂师兄还恢复了人身。 聂恒止看到她，皱眉：“你怎么在这？” 箐笙挠挠头：“这事说来话长。” 聂恒止冷哼：“这么说他也来了？” 即便聂恒止不指名道姓，也能晓得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鬼地方连他都肯来。有意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一章 匣子（2） 聂恒止瞥了她一眼，并无同门之间的热情，转身便走。 跟在后面的白衣小姑娘，眼睛溜溜的看到箐笙：“呀，妾……嗯不对，奴……嗯不对，吾见过侬。” 那小姑娘十五六岁，肤白剔透。箐笙打量了她许久，才恍然：“你是聂师兄身边的那只小白狐？” 小姑娘猛点头。 “哎呀，我说怎么大半年没见着你，原来你修成人形了！” 小姑娘高兴的跳：“吾现在叫白小狐，主人给取的名字。好听么？” 呵呵，你原来就是只小白狐，聂师兄给你取名还真是敷衍。不过没叫狐白小，或者小狐白，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聂恒止不耐烦的声音从前面传出来：“还不走？” 白小狐对箐笙眨眨眼，连忙抱着大包袱跟上去了。 箐笙愣了愣，不知不觉间竟然有这么多修道者来了酆都。那无舟师兄…… 箐笙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她看看街头，惊恐的想，完了完了！两个大魔王又凑到一块了！我的天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隔了十万八千里还能碰上！” 傍晚，箐笙去了竹楼，想着还是得把遇见南客的事告知他们一声。 卫旻刚起，打了个呵欠，给她倒杯茶。笑道：“这事儿你直接去跟无舟说了就是，干嘛还让我转达？” 我现在哪敢去见他。箐笙吞口茶，不予理会这个话题：“卫大哥，其实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你说。” “无舟师兄……为什么要去上巳宴？” “嗯？” 箐笙道：“今日我在奇珍阁里，看见了一支匣子的画像。这个宝物好像很是特别。” 卫旻挑挑眉，他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张纸，纸上临摹一物：“这个？” 箐笙一看，道：“咦？是这个，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枯香斋宣扬甚广，也没打算瞒你。只不过你又如何确认它是宝物呢？” 箐笙道：“连神仙都动心的东西，不是宝物么？” 卫旻轻笑：“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枯香斋。” “是什么意思？” 卫旻道：“这座酆都城，被称为人间的鬼城，你认为是为什么？” “因为这座城池处于阴阳之间？” “不错。阴阳之间为混沌，所以这座城一半在人界，一半在鬼界。枯香斋在这里扎根，同样处于正邪之间。他们的东西不仅有神物圣品，也可能是魔物器件儿。” “卫大哥，你也是枯香斋的人，难道也不知道这匣子的来历么？” 卫旻道：“枯香斋不是那么简单，也有许多事我不方便做。而这匣子，枯香斋既然不多作叙述，自然有它的道理。” 箐笙注视着纸上的匣子，神色更是凝重：“宝物也可能是魔物……” 卫旻留意着她的神情，问：“你对这个匣子很感兴趣？” 箐笙忽然问：“卫大哥，在修道界的尊卑秩序中，地位最高的是仙族吧？” “嗯。不错。” “如果……有人族能高过神仙，会怎样？” 卫旻闻言一顿，目含深意，还是答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天道有序，在打破这规矩时，此人会被天诛。” “天诛？”这个词，常常围绕在聂师兄身边。古往今来，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引来天诛，也算是一种殊荣。 但在半年前，她还从无舟师兄的口里听过一次。某家人，被全族天诛！ 她紧紧盯着那匣子上的字，会是巧合吗？ 卫旻道：“你还想问什么？” 箐笙整理着思绪，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修道界现存的修道世家里，可有姓葵、吴、关？” 卫旻眼睛一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箐笙不确定卫旻知道多少，而自己又猜得对不对。只能随口扯道：“我是曾经看到过一本秘籍叫葵花宝典，十分厉害。一直不知道出处，就想说，会不会是某个姓葵的人发明的。” “还有这种武功？”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嘛。”箐笙道：“啊，不不不，是欲练神必先养心，炼丹服药，内外齐通。” “嗯，听起来的确像是武功秘籍的总纲。”卫旻哈哈一笑。 他打量箐笙良久，才终于说：“当然有。” “真有？”箐笙一愣。 卫旻指着脚下：“就是你脚下土地的主人。枯香斋的斋主，历代姓葵。” “啪！”她满脸震惊，茶碗碎地。 这里是枯香斋的地界。而且这个葵家，也是家族，不是宗门！ 果然都不是巧合，疑问解开了！原来，这就是无舟师兄会带她和艾筱，来酆都的原因！ 卫旻拿出手帕，递给她：“没烫着吧？” 箐笙回过神：“啊，没事。不小心没拿稳。” 卫旻道：“我去给你换杯茶。” 卫旻收拾起破碎的茶杯，披衣往外走。正好遇上无舟进来。 卫旻瞅瞅箐笙，对无舟笑道：“看来，你们有得聊了。” 无舟狐疑，卫旻笑着出去。 箐笙死死盯着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箐笙的视线如附骨之蛆，跟着他进来。 无舟不明所以。正常情况下，她现在看见他应该落荒而逃，躲个三五天才对。但这会赤裸裸的眼神是什么？ 无舟走过来，刚要坐。箐笙一拍桌子，撑起身，道：“我要跟你算帐！” 无舟一顿，弓着身子抬头：“你跟……我算？” 到底该谁跟谁算？ 箐笙认真点头：“对。” 无舟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好。你要算什么？” 箐笙指着他：“你说，你还想对我做什么？” 无舟茶一抖，想了半天：“我……对你？” “没错！”箐笙吞了口唾沫，瞪他：“我今天出了门才晓得，你对我有企图！” 无舟惊诧的看她。 她是疯了吗？现在连女流氓都会恶人先告状？他看着箐笙与早上截然不同的态度，沉默了许久。 无舟轻描淡写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出门？” “因为我……”箐笙突然停住，她这才想起今早上的事。 我的天哪，她一心关注着那匣子，竟然把这茬给忘了！她看着无舟师兄那英挺的侧脸，仿佛看见那里叠加的两道红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二章 算账（1） 霎那间一道火辣窜上脸颊。 “哐！”她条件反射的往后退，结果踢到桌子。 箐笙满脸悲催。她居然忘了，无舟师兄也正有一笔账正要跟她算哩！这不正好撞枪口上了？ 但她做都做了，抵死赖账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坦白认错？也算一条敢作敢当的汉子！反正只是亲了一下脸，这在现代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嘛。 箐笙再次回头，眼神炯炯的直视他。但当她一看无舟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箐笙的气势立马瓦解。 箐笙又把脑袋埋回来。果然不可能嘛！她亲了他一口，还拍了他一巴掌。无舟师兄到底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宗门去。 无舟看着她的神情千变万化，就像一块染色布。女人受了刺激，情绪就这么不稳定？ 无舟语调平稳的说：“不是算帐么？继续算。” 箐笙自知这一环摆在眼前，怎么也逃不过去，一横心：“早上的确是我做的，又怎么了？” 无舟看她：“我当然知道是你做的。” “那我道歉。” “就这样？” “那……还要怎样？”箐笙揽了揽衣领：“难不成还要我负责？” 他会恼羞成怒吗？ 无舟问：“你在想什么？” 啊？想耍流氓啊，这还需要交代心理活动？箐笙有点窘迫。 无舟看了她一会。然后起身，伸出手。 箐笙慌神，看着他的手向着自己脸颊靠近。惨了！他难道是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但毕竟是自己唐突在先，所以即便可能挨巴掌，她也没有躲，只是闭眼往后缩了一分。 无舟手指划过她的头发，她耳边的一缕秀发截止而断。 箐笙的脸上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被他莫名其妙剪了一戳头发。她捂着自己耳边松散下来的发丝，有些不安的盯着他。 无舟夹着手上的一缕头发，淡淡的道：“你看，你猜不到我要做什么。但你应该能猜到，我让你跟在身边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你还敢接近。你凭什么判断，你接近的是什么人？” 原来，他的问题跟自己所想并不在一个层面。 箐笙沉思了一会儿，低头道：“之前我是想不通。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以的确需要重新判断。” “知道哪些？” 箐笙拿起桌上的那张纸，在他面前展开：“知道我和艾筱的来历。” 无舟眼底一动，看着那匣子上的字迹：“怎么知道的？” 箐笙正色：“这就得从这此物说起。不管这里面里装的是什么，光是这个匣子，就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匣子上所刻的动物，皆来自神话传说。但我仔细观察过，动物的排序都有规律。你看，从第二个龙开始，接着是凤、狮、天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一共十个。”箐笙道：“而这个是脊兽的排序！” 无舟说：“原来你也知道脊兽。” “脊兽是凡人建筑上安放的兽件。同时代表着尊卑。脊兽越多，建筑级别越高。有些脊兽，寻常人家是不能用的。历朝人间帝王的前殿后殿，也只有九样脊兽。古往今来，只有唯一一座正殿，十样俱全。那代表的是最高皇权。” 无舟耐心的听。 箐笙眼神灼灼，指着第一个图案：“但这匣子上却有十一样！在龙之前，还多了一个人形。龙代表的可是神仙！脊兽是人类建筑的特点，但谁又敢把人排在神仙前面？” “所以，你联想到了天诛？”无舟问。 “没错。敢用十一个脊兽作为花纹的莫字，与那个全族被天诛的莫家很吻合。” 无舟道：“你想证明这个匣子来历，这种猜测应该只是其一。” “你曾经说过，世上有那么几家人超脱在外。除了莫氏，还有一族姓葵。而恰巧枯香斋的主人也姓葵。如果这个莫和葵，就是那几家中的两族。那么枯香斋拿出此匣，却又不提来历，就完全说得通了——知道那几家存在的人，很快会联想到出处。不知道内情的人，也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 无舟揉揉额：“这一段是卫旻告诉你的？” 箐笙点头：“是我问他的。” “他见你已经起了疑心，与其你出去到处问别人，不如在这竹楼内告诉你。也有道理。” “这么说，我猜测的是对的？这个匣子来自那个被全族诛灭的莫家？而修道界齐聚上巳宴的目的，是为了它？” 无舟道：“不错。” “来历不明的匣子，来历不明的莫家，来历不明的全族天诛，还有来历不明的姐弟。”箐笙点点头一层一层的梳理下来：“所以，这也是你会带我和艾筱来酆都原因，我们俩跟那莫家有关。” 无舟神色复杂：“接着说。” “你说过那几家的事，不为外人道，但你却在早前便对我说了。你不止一次试探我记得什么，留心我的举动。还有……艾筱强行入道的那一次，你的确不是单纯的为了救他，你用精血验证了我和艾筱的血缘！修道宗门不在意血缘，只有家族才讲究血缘！” 箐笙的心绪也很复杂。原来半年来，他们那么多的交集并不是偶然。他对她的关注也有更深的含义。 他将他们放在案板上剖析，她却后知后觉。 无舟也在思索，她竟然只通过一张画，就将四散的真相拼全。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她。 无舟道：“你知道得有些早。” 箐笙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来历？” “十一年前，莫家会送两个孩子进来，军烬城答应为其庇护十年。所以那也是外域第一次在冬天招收弟子。”无舟道：“那一年的长城就是为你们而开。” 箐笙愣了一阵：“这么说我入了师父门下，艾筱被广成师叔收作关门弟子，不是因为我们运气好。” “你既然没有灵脉，所以玄微师叔也不愿你被卷进修道界的纷争中。所以这十年，你们才过得安稳。” “但你现在却在把我拉进漩涡里。”箐笙盯着他。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三章 算账（2） “因为玄微师叔比我心软。”无舟道：“你的宗门是军烬城，你的家族是莫家，所以你们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既然逃不开，为什么不面对？” “那你打算让我怎么面对？去跟那群神仙妖怪打打杀杀，抢宝贝么？”箐笙一脸戒备，这不是拿命在开玩笑？ “那是你家的东西。”无舟打量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倒没想到你会这么冷静。” 箐笙心道，那身世也是她这具身体的身世。她本就是穿越而来，突然冒出一群亲戚来，要怎么让她产生归属感？她认同的亲人，只有艾筱一人而已。 比起穿越这件事，什么家族遗孤，惊讶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箐笙说：“就算是我家的东西。你打算拿来做什么？” “我应该跟你说过，那几家蛰伏世间，超脱其外。自从莫家族灭后，天下气韵已不知不觉的改变。站在高处的人们都已经闻到空气中的气味。所以连神仙都坐不住了。” “什么气味？”箐笙耸鼻子。 无舟缓缓道：“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为什么我只闻到酒香？” “因为你闻的是气，我们闻的是韵。每一次大战前，天地总有征兆。就是不知这血味是指向哪些人。所以这一次上巳宴，一定有许多人来探究竟。” “你是说，莫家的族灭，可能是战争爆发的导火索？”箐笙皱眉：“那如果被人知道我跟艾筱是莫家的人，那还不被抓起来研究到死？” 无舟点头：“不错。” 你妹啊！箐笙头疼，她此前担心灵魂的秘密被人发现后，会被人拿来解剖。现在连身体的秘密，也会被拿来解剖！ 她恼道：“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嗯？” “是咸鱼！案板上的咸鱼！”箐笙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境悲催，就算无舟师兄没有发现她穿越的事。但自己也早就摆好姿势，躺在他的菜板上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今早上她还亲自送上门去！！ 箐笙倒地不起，呢喃道：“快来个天诛，也劈死我吧。” 无舟看着她。嗯，就是这条咸鱼，今早上还不知死活的冲上来，亲了菜刀一口。接着给了菜刀一尾巴，扬长而去…… 箐笙一抬头，戒备的拉扯衣襟：“那你准备拿我们开膛破肚么？” “不会。”无舟又补了一句：“暂时。” 箐笙指着他：“还暂时？那就是说你这样想过？难怪你一进来，就是一副想活剥我的眼神？” 无舟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道：“我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箐笙气得吐血：“那好，我们今天就把各种账算个清楚。” “不用。”无舟道：“关于莫家的事以后再算，现在不是时候。至于早上的事，我们已经算过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算过了？”箐笙有些困惑：“什么时候算的？” 无舟放下茶杯，桌上压着一段秀发。 箐笙注视着那被段头发。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清算？就是刚才剪了她耳边半截青丝？ 箐笙有些诧异。 从头到尾，他对那个荒诞的吻和巴掌，没有多置一言。他是没有生气，还是毫不在意？ 我的个师兄，果然不能以凡人之心去揣度你啊。 箐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再次发怔。 …… 第二日，箐笙心不在焉的跟艾筱一块吃着早饭。 突然多了一个这么麻烦的身世，让她昨晚一宿没睡着。 灭门之祸前，保留子嗣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对什么家族血仇，完全没有实在感。那天诛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才会降下吗？ 这个莫家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忽然想到，这会不会跟自己穿越有关？这不是天道中最不合理的事情吗？ 箐笙沉思着，莫家……嗯，几个奇怪的家族。鲜为人知，还习惯近亲通婚。啧啧啧，这不被族灭才奇怪了。 她忽然看向旁边坐着的艾筱。如果他们俩真是莫家人，又刚好留下一男一女。是不是为了保持血脉，所以有可能，是要她跟艾筱…… 哎呀我的天！箐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太可怕了。她想不下去了。 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家族***也太变态了。 艾筱见她表情恶心的盯着自己，问：“你干嘛那种眼神看我？” 箐笙想了想，试探的问：“我问你个问题啊。你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觉得什么女子对你特别重要？” “什么？”艾筱不明所以。 “就是说，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在意、心动，而且很想保护她的那种姑娘。” 艾筱道：“有啊。” 箐笙高兴：“谁啊？” “你啊。” 箐笙差点喷饭。她把凳子挪开几步，用筷子指着他：“我是你姐姐！你在意一点也就算了，你对着我心动个什么劲儿？” 艾筱皱眉：“你什么意思？我心不动，不就死了么。而且我不保护你，还要害你不成？” 箐笙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不算。不能算我，我是指别的姑娘！你这个正处青春期的男孩，总该留意点别的姑娘啊。” 艾筱不以为然：“我留意她们干嘛，有你一个就好了啊。” 犹如天雷滚滚，箐笙被劈了当头。娘喂，不是说他情商低吗，这种极限撩妹的话，说出来简直要撩翻一片啊！ 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番话的对象是她！ 箐笙又往旁边挪远一点。她这才开始认真回顾以往的教育问题。 艾筱从小就生活在军烬城，多数时候都在宗门内跟着广成师叔修道。基本上没有接触别的姑娘的机会。以至于情感、伦常这些方面的教育都一片空白。他会把自己当作女性中最在意的人，也理所应当。 但若是莫家真有近亲结婚的传统，可千万别潜移默化影响到他喂！有种现象叫：遗传性吸引。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这么大一个漏洞，自己居然没发现！啊，不行，得趁他还没成年，赶紧竖立他正确的伦理观。不能让他跑偏了！ “你听着，我今天要给你上堂课。”箐笙挺直腰板儿。 “上什么课？”艾筱一脸茫然。 “我要给你普及一下婚姻法。” “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四章 学做人 “首先，近亲结婚是违法的。近亲指的是三代以内，直系或旁系血亲。他们产生的子嗣，家族遗传病发病率非常高。后代可能残疾或者痴呆，若人人如此，会导致人类灭绝。”箐笙刻意讲得很严重。 艾筱显然不解其意：“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给我老实听着。第二点。这世间的感情分为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我是你姐姐，我们之间就属于亲情。像无舟师兄和卫大哥，就属于友情，你懂了吗？” “那爱情呢？” “诶？” 艾筱盯着她，眼底泛着异样的情绪：“你果然是想嫁人了吧？” “啥？！” “不然你跟我提什么婚姻？” “我在让你关注内容！谁跟你提结婚这档子事了？” 艾筱皱眉：“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你可千万别把我们的亲情，当作爱情了呀。但这么直接又变态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箐笙只能委婉的说：“我是你姐姐，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之间只能是亲情永流长，不能也不会变成其他感情。记住了吗？” 艾筱看了她半天，走过来。单手摸上她的额头：“你今天说话莫名其妙，是不是病了？” 见他在自己脑袋上摸来摸去，箐笙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跳了老远：“还有第三点。你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 艾筱瞪大眼：“什么动手动脚！你有病吧！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见他一只手抓着自己往外走，箐笙大惊：“哎哎哎！放手放手！刚跟你说了，我是你……” 艾筱回头：“又要说你是我姐姐了是不？你今天一直强调这个，是想做什么？跟我示威么？” “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比我早生几年，所以你想嫁人了，我管不着你？” “啊，不是……” “那你现在跟我分家，你是不是想跟我断绝关系？” 怎么越说越偏了：“怎么会，我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怎么分得了家。” 艾筱冷哼：“你知道就好。” 这傲娇孩子！ 箐笙正准备对他进行全方面的道德轰炸，誓要对他的情商做一番红色教育。千万不能被那变态血脉带歪了。 但这时，一个小婢前来：“姑娘，门外有人找你。” “找我？”箐笙一愣。她第一次来酆都城，又不认识什么人。谁会找她？ 箐笙茫然的来到大门口，艾筱也跟上。 杏园门外，一个白乎乎小姑娘缩成一团，蹲坐在地上。这姿势颇为奇怪。 白小狐揉揉脑袋，蹲在地上向她笑：“早上侬好。” “白小狐？”箐笙看见来人，很惊讶：“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白小狐道：“吾知道侬叫箐笙。昨天记住了侬的味道，吾就来了。” 什么吾啊侬的，箐笙听了半天才明白：“你是来找我的？” 乖乖，果然是被狗养大的狐狸么，一切靠嗅。 白小狐点头。 “有什么事吗？”箐笙弯着腰对道：“哎，不过你先站起来，干嘛蹲在地上。” “对，主人说了。做人要么坐要么站，不能蹲。”白小狐站起来，伸胳膊。 “你找我，是为了……” 白小狐抓着她的手：“妾身想请侬教吾做人！” “嗯？”箐笙没反应过来。 “奴家这是第一次化人形，不知道怎么做人。主人总说吾不像人，要在下好好学人话。可妾身不认识人类，请汝教教俺。”白小狐纠结着说了一长串人话。 “我的个娘，你说了一段话，用了完全不重复的代词，也是神了。”箐笙惊呆了。但意思她却明白了，这白小狐想学做人。 箐笙本欲耐心教导她：“姑娘，你这好好的妖族不做，你学做什么人呀。你可知有多少凡人羡慕你们的随性自由，魅倒众生。” “哦……”于是她立即又蹲回地上。 “哎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箐笙赶紧把她拉起来。 她刚一拉，白小狐的衣服从肩上滑落，露出大半个肩膀。这身衣服不仅太大，还穿得十分怪异。白小狐皱皱眉，随意拉扯想盖上，却展露更多春光。 白小狐说：“这个不好用。” 这大庭广众的，箐笙赶紧把她掩到身后，无奈的说：“我说小狐狸，别人穿反衣服，顶多也就是里外反，你这是上下反，真是反出新高度了。唉，算了，我找个地方教你。” 箐笙看了看宅园，对艾筱道：“你进去问问无舟师兄，就说聂师兄的小狐狸想借个地方换衣服。你看他允不允，若不允我再带她去别处。” 无舟师兄曾说过，这里一向不让外人入内。还是先问一句的好。 艾筱不闪不避的盯着白小狐，小狐狸裸露的肩膀弧线十分美丽。 箐笙推他：“你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你懂不懂！赶紧进去问话！” 艾筱不以为然的走了。箐笙暗道，看来给艾筱竖立正确三观这种事，任重而道远！ 让人意外的是，无舟师兄传话来，竟然没有回绝。让她把小狐狸带去东厢。 于是箐笙带着白小狐去了自己房间。 白小狐十分好奇的到处看：“箐笙，侬住这吗？” 箐笙关好门窗，对她说：“你先记着。这说人话第一步，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别学外头那些文人酸话，明白吗？ 白小狐想了想：“我……明白了。” 箐笙准备将她的衣服脱了重穿，她刚脱一件，小狐狸拽着衣服问：“你为什么要扒我的皮？” 这真是头一遭听闻，好骇人呐！箐笙惊恐的说：“这叫更衣！” 箐笙将她的头发从衣服里面带出来，梳了两把。 白小狐又问：“你这是在给我理毛？” “我这叫梳头！”箐笙咬牙切齿的道。 箐笙发现并不是衣服大，而是这小狐狸完全没穿对。她一件一件给她分开：“记着，先穿这一件，然后穿中衣，接着穿这件上襦，最后才穿外衫。” 白小狐点点头。但接下来从屋里传出的对话简直匪夷所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五章 第二次 “你想勒死我？” “我这是给你系腰带。” “你想闷死我？” “我这是给你擦脸。” “你想戳死我？” “我这是给你簪发钗。” “你想毒死我？” “我这是给你梳妆！”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箐笙总算帮她收拾完，看上去像一个正常姑娘了。但她无限感慨，现在连狐狸都会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了吗！ 白小狐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很是高兴。她看着箐笙，似乎准备说什么，但她又什么也没说。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箐笙也没在意，这小狐狸初进人世，不懂人情事故也很正常。 白小狐出门后，看见对面厢房的无舟。他开着窗，他们隔窗相望。 白小狐看见无舟，惊讶道：“啊，是你。” 无舟眉峰斜挑：“连你都化了人形。他的动作还真快。” 小白狐突然变得很戒备，小拳头握起：“主人不喜欢的人。我要代表主人消灭你。” 然后她躬身，就像狐狸那样四执着地，趴到地上。 箐笙一把捞起她，将她拖走。消灭你个鬼啊消……你这小狐狸，连人话都还没学会，就开始护主。 “箐笙箐笙，不要抓我尾巴！” 箐笙可不想看见她去踢铁板，赶紧把带走：“小丫头，你是只狐狸，不是斗鸡。” “但是主人……” “那就快去找你的主人！”箐笙将白小狐丢出大门去。 酆都又没有广成师叔。万一两位师兄又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箐笙靠在大门上叹口气。 晚间，竹楼里卫旻与无舟同席而坐。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一壶酒，一卷书，一盘棋，便能谈笑风生一整夜。而如今这样的时日，将会越来越少了。 然后侧卧在旁，道：“看来你们军烬城来的人不少啊。” 无舟若有所思：“他会到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 “你们军烬城的这只狐妖，一向任性得很。他来酆都也是为了匣子？” “那几家的事，他应该不知道。” “那不是为了匣子，还有什么原因万里迢迢的跑来？难道是寻仇？”卫旻道：“如果他不是寻你，那就是在寻南客？你不是说上次南客差点逼死他么？” 无舟闭目思考：“上巳节快到了，这城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至少到现在，除了这只狐妖，其余人还不知道你也来了酆都。” “这里离鬼界太近，消息出去得太早，恐怕上巳宴上生变。” “匣子被枯香斋放在忘乡台内，那里本来就十分特殊。再加上各族齐聚，群雄争宝，一定会是场混战。” “所以才要尽可能的了解得多一些。”无舟看着手上的一摞纸。 “忘乡台可不简单。枯香斋把战场设在那里，也不知是什么目的。”卫旻喝了口酒。 无舟想了想：“上巳节那天，你不要出去了。” “干嘛。这个月在我家吃干抹净，现在赶我走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也不行。”卫旻抱着枕头，摇头。 “如果知道你和我有关系，有许多人会来找你麻烦。我远在军烬城，无法时时护你周全。” “谁要你保护！”卫旻作恶心状：“你要是担心，怎么不先担心箐笙妹子。她可一点道法都不会。” “她避不开。”无舟盯着纸上的记叙的各种资料：“而且，她有用。” “那你是说我就没用啦？” 无舟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低头：“那随你。” 卫旻看他这么平静，问：“喂，你现在是不是正在打算，上巳节当天把我一棒子敲晕，塞进麻袋捆一天？” 无舟道：“嗯。” “我靠！我就知道你这么想的！”卫旻指着他：“我告诉你啊，你要敢这么做，绝交！我认真的。” 无舟道：“我也是认真的。” “明知那上巳宴是虎口夺食，你是让我隔岸观火么。” “这样你我都安全。” “喂喂喂，你这话的意思是嫌我拖累你？”卫旻不可思议的表情。 无舟平静的道：“嗯。” “你还敢嗯！”卫旻把枕头砸过去，正中准心。 无舟把枕头从脸上取下，没有生气。还给他，认真的说：“有些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卫旻看着他，接着……又砸了一次，再中准心。他说：“第二次了。” 无舟：“……” 枕头再次从无舟脸上滑落。他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你记得你一向不是个害怕冒险的人，怎么到了我这就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无舟压下眼眸：“你不能再死一次。” 卫旻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说道：“你就是知道的太多，所以才活得无趣。人生苦短，为欢几何？” “你觉得这样好？你有多久没离开酆都了？” “我要是像你这么想，那得多对不起自己。”卫旻撇嘴：“你要是洒脱一点，也不至于今天这样。” 无舟闭眼：“我要是洒脱了，也做不到今天这样。” “那你既然选择一条路走到黑，就不要在我这犹豫。”卫旻道：“我可不想变成你的心魔，我又不是断袖。” 无舟沉默。 “你别忘了，我才是枯香斋的人。我对枯香斋的了解比你多，也其他人多。我在酆都的安全还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做你的事，只是别让我替你收尸。” 无舟道：“这种事你一定做不了。” “你知道就好。” 无舟沉思了片刻，才道：“那有件事，你得听我的。” “什么？” “你不能下忘乡台。” “你这不是仍在赶我么？” “这已经是我的底线。而且，我不能让你们全都跟着下去。那忘乡台下凶险异常，他们俩姐弟我也只打算带一个。万一出了事，不至于让莫家血脉断绝。” “嗯，这么说是有些道理。”卫旻弹了弹衣袖，问：“那你准备带谁下去？我看那小弟年纪轻轻，修为倒不错。” 无舟看着手上一堆资料，没有答话。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六章 鸡汤 隔了一日，白小狐再次找上门，这次还抱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子。 “这是什么？”箐笙问。 白小狐兴致勃勃的道：“你教我作人的礼物。” 原来这小狐狸，也很通人情的么。箐笙满心欢喜的打开。 “哎哟妈呀！”箐笙被突入其来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 白小狐捧着死老鼠，傻乎乎对她笑：“请你吃！” 箐笙退了几步，惊恐的看着这份谢礼。妹子，老鼠是你们狐狸的美食，你让我怎么下得去口？ 箐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快拿回去吧。” “你不爱吃么。”白小狐垂下老鼠，想了想：“果然你还是更喜欢吃蛇吧，来，我也抓了蛇，送给你！” 两条软趴趴的菜花蛇又被举到自己面前来。它们吐着信子，还在动！ 箐笙倒抽一口气，这是活的软体动物喂！ “来，快吃吧！”白小狐把蛇凑近她！ 吃个鬼啊吃！箐笙脸色一白，夺路而逃。 “哎？你别跑呀，死透了就不好吃了。”白小狐提着裙子在后面追。 杏园里尖叫连连：“早饭还没吃，就让吃一肚子老鼠。谁说狐狸不知感恩，这感恩起来简直吓死人。” 箐笙再次把白小狐扔出门去。 那之后，杏园的门外总是出现成排的死老鼠、死蛇。人们总是绕道而行，真是辟邪。 白小狐也时常找上门要学着做人。这小丫头虽然总是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也不止一次的被箐笙扔出去。 但她的性情跟聂师兄完全不是一个套路。一来二去，箐笙倒颇为喜欢她。 这一日傍晚，白小狐提了一只鸡，来找箐笙教她炖汤。 “又是为了聂师兄？”箐笙问。 白小狐点头：“给主人喝。” 箐笙道：“你对聂师兄，还真是掏心挖肺。” 白小狐愣了一下：“主人不吃我。” 箐笙揉揉她的脑袋：“走吧，我今天教你作人类的饭菜。顺道让他们见识一下厨霸的厉害。” 两个姑娘一块说说笑笑的去了小厨房。 “她们俩倒挺合得来。”窗子后，卫旻对无舟说。 无舟道：“恐怕聂恒止也没想到。” 卫旻戳了戳无舟：“不过，这学霸和厨霸是个什么关系？” 无舟想了想：“大概都是为了证明，她在修道上是个渣。” 小厨房内热火朝天。白小狐看着箐笙切菜下锅的过程，有模学样。 屋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围桌一圈独凳。桌上盘钵铺满，佳肴美馔。 有烧鹅、清蒸全鱼、油焖青笋、水煮萝卜丝……用的都是家常食材，但水陆皆有，香色俱全。 卫旻大喜过望，带了一瓮酒。 “嗯……肉质滑嫩，鲜而不腥。好吃！”卫旻赞道。 箐笙目不转睛的盯着旁边的无舟夹了一根青笋。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自己做的菜，心底不免紧张。 她看着他吃下去了，然后……他夹了一块茄子吃下去了。接着……夹了一片肉，吃下去了…… 他怎么没表情啊喂！ 无舟没回头：“你在看什么？” 箐笙狐疑的问：“你怎么没反应啊？” “要什么反应？” 箐笙被憋得哑口无言。她果然想多了！ 箐笙夹了一块鹅肉，气呼呼的戳进艾筱的碗里。艾筱莫名其妙的看她。 卫旻道：“妹子，你这厨艺堪比御厨呀。” “御厨们做的，那都是凤髓龙肝。我这些只是家常小菜。” “就是家常小菜，才让人觉得亲切，其味无穷。”卫旻道：“入道门久了，能尝到这样的人间烟火，最是贪恋。什么仙丹灵药的吃着。我看，不如这白米一碗，青菜两根。” 但这番话让箐笙很受用。 卫旻看向无舟，笑着说：“这很像我们小时候，阿娘炒的菜，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些，对吧。” 箐笙看着他们。 却见无舟，淡淡说了一句：“阿娘还告诉你，吃饭时闭嘴。” 卫旻对箐笙撇撇嘴：“你别管他。从小就这样，喜欢什么东西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无趣！” “来了来了！”在这时，白小狐提着一只大砂锅进来。 那只砂锅真的很大，放在圆桌正中，占了最佳的地势。砂锅里咕咚咕咚，热汤还在扑腾。 只见白小狐一脸炭黑，一桌子人只看向箐笙。得意洋洋的说：“箐笙你教我炖的汤，我做好了。” “这么快？”箐笙疑惑：“你有按照我教给你的步骤来？” “当然！首先炖汤得用砂锅。葱姜红枣桂皮洗净后，跟新鲜鸡肉一起冷水下锅。得一次性加满水，用火煨着。最后再放枸杞和盐。这是最简单的做法。在此期间不要随意揭盖，免得跑味儿。”白小狐对箐笙道：“我记得对吧？” 箐笙点头，对他竖起拇指：“记得不错！” 听起来是个正常作法。艾筱皱眉，看着砂锅：“那这锅怎么还在沸。” 箐笙想了想，也有点狐疑：“大概是砂锅保温性忒好了吧。” 白小狐说：“我尝过了，味道好极了！主人一定喜欢。你教我做的，我抱来请你喝一碗。” 小狐狸第一次学做人类的菜，眼巴巴的望着箐笙。那满脸期待的模样，让人心化。 箐笙倍感安慰：“那你盛一碗给我尝尝。” 白小狐很高兴：“是！” 卫旻道：“鸡汤可是好东西，营养丰富，小狐狸有我们的份没？” 白小狐这才看向他：“你是谁？这是我做给主人的，箐笙可以喝一碗。剩下的都是主人的。” “哟呵，还挺护短！” 艾筱嘀咕：“这么大一锅，当是喂猪么？” 白小狐不是人类，自然学不会人类的圆滑。喜欢的便倾情相付，不喜欢的便说什么也不给。 几人围在桌边，看着白小狐的心血之作。 白小狐颇为自得，她也不用帕子包，直接用手揭盖。 众人的视线都往那锅里看去。白色蒸汽从砂锅里升腾而起，带出一股鸡香。 然后从蒸汽下，出现一只鸡头。原来刚刚闻见的，真的是鸡香。因为锅里趴着一只水淋淋的大公鸡，头上顶着葱花，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七章 鸡汤（2） 是鸡汤没错，关键是它没拔毛，而且还是活的！ “咯咯咯咯！”大公鸡在烫水里扑腾，伸着粗脖子，愤怒往外爬！ “哐！”白小狐一把盖上盖子，把公鸡压回去，对箐笙说：“箐笙，这个不跑气好难呐，刚刚水一热，它就跳个不停！你快拿个碗来，我给你压着，你来盛汤！” 箐笙一脸惊恐，这还盛个鸡毛啊盛！ 众人眼下都如那锅里的食材一样，呆若木鸡。 “小狐，你这是什么东西啊！”箐笙指着砂锅，锅里咕咚咕咚，表示着生命的不屈：“你是没有拔毛，没有开膛，直接把整只活鸡冷水下锅了吗？” 白小狐道：“你不是说鸡肉要新鲜吗？” 箐笙如遭当头一棒：“我只是没盯着你杀鸡而已……” 白小狐道：“箐笙，你拿碗来，我给你盛。” 箐笙一脸黑，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她二话不说就要起身走。 白小狐一急：“箐笙，你等等，汤还没喝呢！” 她刚一松手，愤怒的大公鸡拼死一搏，顶开砂锅盖。 “咯咯咯咯！咯咯！”它从砂锅里扑腾出来，湿漉漉的羽毛疯狂的扇打。扑到餐桌上。 “我的鸡！”白小狐叫道，伸手去抓，大公鸡宁死不屈。顽强的跳起来，在餐桌上踩得一片狼籍。拍打的鸡毛满天飞。 周围人都匆忙退开。就在这时，砂锅里，又跳起几个东西。它们带了一身汁水出来。 “呱！呱！”蛙叫此起彼伏。温水鸡汤里，竟然还炖了七八只青蛙！ “我的青蛙！”白小狐还没抓回大公鸡，又慌忙回来追捕四散逃出的青蛙。 在箐笙一脸惊恐中，砂锅里又爬出几只甲虫…… “我的独角仙……” 甲虫逃亡后，又是十几只蚱蜢大军…… “我的蚱蜢……” 随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出现，箐笙跳到凳子上，大叫：“小狐！你到底放了多少东西啊！” 白小狐道：“你说做人不吃老鼠和蛇。那其他能吃的，我都放啦！” 箐笙抱头：“我的天哪，你这真是谜一样的鸡汤啊！” “哈哈哈哈……”卫旻捧腹大笑：“我吃不过少山珍海味，但今天才是长见识了。” 屋里一片狼籍，各种动物、昆虫在屋里乱窜。鸡毛满天飞。 箐笙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东西，你刚刚竟然还能尝一口！果然妖族的味蕾，跟人类不一样么。” 无舟似笑非笑：“这么好的东西，还不拿去给他。” 白小狐这才想起来，她赶紧抱着砂锅往外跑：“趁着它们还没跑光，我得抱去给主人！” 屋里一阵大笑，他们十分期待聂恒止收到这锅鸡汤时的表情。 “拿走！谁会喝这种东西！”果然，一声怒喝在城内某处爆出。聂恒止满脸黑。 “主人，快喝一碗吧！那一锅都是你的！”白小狐不依不饶的追在他屁股后面。 “我说了不喝！”聂恒止怒喝。 “主人……” “你再端来，我把你给炖了！” …… 上巳节终于到了。暮春者，畔浴辞青。 今日盛况，连卫旻也撑着伞跟他们一块儿出来。为了避免被认出，他们都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 譬如旁边那大胡子男人，谁能看出他是无舟师兄？ 酆都城人鬼混居，有不少鬼族在这里做买卖。 “姑娘，这是鬼海里的鬼蚌珍珠。保你戴上后，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死无完肤！”一张白惨惨的脸，放大到箐笙面前，他邪门的笑着：“买一串吗？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件杀人利器。” 摊位上，一个鬼族男子狰狞的凑近她。若是平时，旁人早就被吓得尖叫了。 这会箐笙却将珍珠链子放下：“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还说什么海珍珠，你这有圆有扁的，分明就是淡水珍珠。” 鬼族男子阴风阵阵的笑着：“哪里产的都不要紧，只要能杀人就是好东西，你说是不是呀？妹妹。” 箐笙道：“大哥，不管什么珍珠，那分明都是清热解毒的。谁真送给仇人，那就是他傻。原来鬼族也会忽悠人么？” 鬼族男子被戳穿，他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凡人小姑娘，我逗你玩呢！别投诉，别投诉啊。” 箐笙这才晓得，鬼族也不是印象中的嗜血生物。他们也有各自性情，有自己的社会和生活。 艾筱侧头问她：“他这是调戏你？我可以打断他的手么？” 鬼族男子又做凶恶状：“人族小哥，方才那不叫调戏。真正的调戏是这样的，嘿嘿嘿嘿……” 丝丝鬼气像触手一样，探到箐笙的脖子上。像在轻抚她的脖子。箐笙汗毛不由自主的竖起来。 一个人站到她旁边，毫无征兆的拿起一把匕首，一刀戳在桌上，整个刀身没入。 鬼族顿时吓得从椅子上倒跌下去。 无舟若无其事的拔出刀，用手指试着刀锋。 鬼族男子从地上爬起来。 “你要用刀？”卫旻问：“你们宗门就没好东西，到这来买？” 无舟拿起一把银色的匕首，他递给箐笙：“你看看。” 箐笙不明所以，接过那把匕首。形如短剑，刃长七寸，只有一面开刃，另一面刀背较厚。剑柄上有鱼骨纹样，通体呈白色。 艾筱问：“这是银剑？” 箐笙反复观察：“这应该不是银，银质地太软，不适合做武器。” 她掂了掂，比一般的铁匕首重一些，她问无舟：“这是白铜？” 无舟答：“是白铜。” 艾筱问：“如今最好的兵器材料除了陨铁，就是矿铁。为什么还用铜剑。” 箐笙叹道：“笨小子，这又不是普通青铜。这是以镍为主的铜基合金。镍是稀缺资源，这白铜剑可比铁剑稀罕多了。不光颜色好看，而且还不生锈！啧啧啧……这整个就是个金元宝啊。” 箐笙把匕首递给无舟：“不过这匕首小巧，我拿着刚合适。但你们男人用，就显得小气了些。” 无舟没有接，他说：“就是给你用。” “我？”箐笙略惊：“我不会用兵器。而且……我拿它做什么呀。我又不打架。” 无舟神情不变：“兴许你会用得上。” 箐笙讶然的看着他。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八章 畔浴 “给我看看，”卫旻接过匕首，饶有兴趣的说：“嗯，这大小，你一个姑娘用来防身挺好。不错不错。” 无舟问：“多少钱？” 无舟神色冷冷，周身散发的气，似乎比鬼气还阴。他看鬼族的眼神，就像看见一群恶心的苍蝇正飞来，随时都想扇飞。 方才还在阴森森逗弄箐笙的那个商贩，看着此人的眼神感觉十分恐怖。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 那鬼族商贩刚一说出口，就赶紧摆手，伸出一根手指：“不不不，这个数。” 无舟什么话也没说，扔下钱袋就走。 那可是一大笔银子！箐笙追上去问：“无舟师兄，你不是不带钱的吗？” 无舟淡淡的说：“那是卫旻的。” 跟在身后正在欣赏匕首的卫旻一听，忽然变了脸色：“什么！我的钱袋？”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我的钱袋呢？喂喂喂！你真的拿了我的钱去买东西！你要脸不要啊！” 无舟不以为然：“下次给你。” “谁稀罕你的钱呐！” 箐笙拉着卫旻说：“卫大哥，我赔给你。要不咱们去退了也行。” 卫旻说：“退什么呀，赔什么呀。我看这匕首买的对极了。你等会拿去防身，现在刚好我拿着去捅死他！无舟，你给我站住！” 卫旻举着匕首就追：“你别跑！看我不挖出你的心来，瞧瞧有没有良心！过来让我捅一刀！” 箐笙不由得失笑，她发现，无舟师兄跟卫旻在一块儿时，总是没有平时的风度。而这样的他，才像一个真实的人。 离开鬼市后，他们行至河边。街上车马塞途，人声鼎沸。从河里引过来的浅水中，随处可见手持兰草沐浴的人们。 “为什么这么多人？”艾筱在人群里，扯着嗓子问。 “这是上巳节的风俗，男女老少倾城而出，河边沐浴，踏青饮酒。所以晚上才有流觞曲水之雅事。”箐笙同样大声回应她。 姑娘们穿着美丽的衣裙，在浅湾里踏歌起舞。 歌声曼妙：“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多情女儿君相知，化蝶寻花栖芳草。” 艾筱问：“她们唱的是什么意思？” 箐笙道：“她们在唱上巳节。这上巳节在人间也有另一个意义。青年男女临水春嬉，聆听自然和人类的声音，自由自在的表达浪漫的情爱，和美好的愿景。。 艾筱道：“原来人间，总是爱来爱去。” 箐笙一拍他的脑袋：“你别忘了，你也是个人。” 艾筱忽然指了指前面：“喂，你看那是谁？” 河岸边，聂恒止躺在树上。底下水湾里站着白小狐。 “主人，你下来吗？”白小狐对着岸边的聂恒止道。 聂恒止冷哼一声。显然无视她这愚蠢的提议。 白小狐站在水湾中，双手捧嘴，大声道：“主人，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这一声毫无掩饰，震惊当场。周围男女老少，皆惊讶的看向那个妖族少女。众目睽睽之下，这告白，简单又粗暴！ “哇……”人群里同时一声叹。 箐笙捂嘴，我的天哪，小狐狸你真是语出惊人！ 聂恒止亦愣在当场，所有人的视线又集中到他身上。一旁的无舟、卫旻玩味的看过去。谁能料到这一幕。 他们都明白，白小狐的喜欢，是很单纯的。就像小猫对主人的感情，兴许没有那么多男女之情。但这句话说出来，人们的理解当然不一样。 “哎呀，这姑娘是谁啊，真是大胆直爽。”一个婆婆笑道。 “嚯嚯嚯，”她旁边的一个老大爷也道：“我想起当年，我也是在这水湾里，跟你告白，一晃五十多年了。这就是青春啊！” 卫旻感慨道：“人生苦短，只活在呼吸之间。无谓压抑自己，得错过多少风景。对吧？” 无舟没理他。 “哎哟姑娘，好样的！”另一些大婶儿十分欢喜，沾着兰草，往白小狐身上点。白小狐一双眼睛只盯着聂恒止，看他怎么说。 聂恒止万众瞩目，他皱了皱眉，吐出一句：“你在说什么傻话。” 白小狐依旧笑嘻嘻的，然后蹲进水里：“我希望主人，无灾无祸！” 然后，白小狐起身，妖气从水下爆发。 “轰！”一道巨大的浪花，横扫人群。聂恒止被浇了个劈头盖脸。 不仅是旁人被牵连，当中聂恒止更是直接淋了个头脚湿。 聂恒止看着湿漉漉的衣衫下摆，问：“你这是干啥？” 白小狐道：“他们告诉我，泼水代表善意。” “小——东——西——”一个阴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当中最惨的自然是聂恒止。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滴着水，凄惨的贴在脸上。 “你是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聂恒止跳下树：“看我不把你打回原形！” 又一波大浪拍过来，更多人被浇个透彻。 “要干仗是不是！谁怕啊！干！”一些人跳进水中，当时便水花四溅。 “呀！”惹得各姑娘们尖叫，但随即又爆发出笑声。 祓除畔浴演变成一场盛大的水战，枪林弹雨中，白小狐被聂恒止修理得很惨，但她却笑得开心。 场面异常火爆，往来人群推搡。箐笙东倒西歪。 箐笙被人从身后一撞，便往前扑。 她大惊，看着前面的无舟师兄，为了避免撞到他身上，箐笙慌忙抓住柳枝，结果撞到树上。 “哎哟。”箐笙抱着柳树，揉揉脑袋，发现头上倒没有多疼。在她和树之间，隔了一只手，否则额头上兴许又得挂彩。 无舟收回手，说道：“比起撞人，你更愿意撞树？” 箐笙拍着手上的树皮，尴尬的道：“这不是怕撞到你么，至少树不会跟我算账。” 无舟没答话，他伸出手，将她拉过来，免得她再被人撞到树上去。 他说：“但你撞不赢树。” 箐笙道：“可我也撞不赢你呀。” 无舟淡淡的说：“但撞我，至少不会让你受伤。” 箐笙扒在他的臂弯里，怔怔的看着他。 河畔有风吹来，暖着春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九章 匕首（1） 卫旻和艾筱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无舟的视线留给满池春色，还有嬉闹的人群。他似乎很喜欢看这样的景象。 箐笙问：“你好像更喜欢人间。” “嗯。” “但都说修道者是人上人，大家都在往上看。” 无舟和箐笙站在河边，看着水中欢笑沐浴的人们：“人类至少还能享受情感的欢愉。而修道者除了追求天道，又剩下什么呢？” 箐笙很惊讶：“那你为什么还要修道？” “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能回头。修行是一种手段，却不是目的。” 箐笙问：“那你现在看的，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无舟一笑而过：“有一天你也会欣赏这雨前的景象。” 河岸边，水战仍在继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姑娘们唱着歌，表达着美好情愫。是的，至少在人间，还有情感可以令人愉悦。 夜幕降临，代表着上巳宴的临近。 箐笙带上火折子、匕首、药品。总之她认为可能用得上的，都随身揣着。今晚他们就要离开杏园，去赴宴。谁也不知那上巳宴会是个什么光景。 院子里，箐笙把玩着匕首。她没有想过，那个人送自己的第一件东西，竟然是一把刀。 她坐在花台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箐笙的匕首，泛着银光。那个莫家的匣子，到底装了什么。怎么会引来战争前兆？难道真是什么魔物器件儿？ 她削了一牙苹果，喂进嘴里。 刚一抬头，看见无舟从园门外进来。 “无舟师兄，你回来啦。”箐笙晃晃手：“卫大哥和艾筱去备车马了，你还有东西要准备么。” 无舟走过来，看着她手上的苹果：“你这是做什么？” 箐笙用刀戳着一牙苹果，递给他：“我在试刀。喏，吃吗？” 无舟沉默了一下：“我给你匕首，不是为了让你削水果。” 箐笙反应过来，这是白铜喂，就跟白花花的银子一样。用来削水果的确暴殄天物。 她吃了苹果，擦了擦刀刃：“但除了削水果，我想不出别的用途。卫大哥说让我拿着防身，但我总不能拿着它到处去捅人试刀吧。” 无舟看着她：“会用吗？” 箐笙抓着匕首问：“这还有会不会？” 无舟看着她的手：“拿法错了。” “嗯？” “你过来。” “哦。” “匕首有正握和反握两种握法。像持剑姿势，叫作反握。但你刚刚死握于虎口，不仅不灵活，还容易被对方擒拿缴械。”无舟接过匕首。 “这种握法，得用拇指抵住刀格。就像这样……”无舟将匕首放到她手上，调整姿势：“手腕得灵活，不能握的太死。这种握法，适合挑、刺、劈、挡。” 他走到她身侧，每说一个动作，便覆在她的手上指引。他的手有点凉。 “但像你这样从未握过刀的人，这个握法容易滑手。突刺时，也刺不深，还容易伤到自己。” 他在自己耳边讲解，低沉的声音挑动她的心弦。 无舟拉起她的手，将匕首换了一个方向。 “还有一种是正握。小指贴近刀格，刀尖向下。这种握法更隐蔽，全力刺杀时力量也更足。”无舟将手覆在她手上：“但注意刀刃一定向外，朝内很危险，明白吗？” 箐笙点点头。 “给你匕首不是防御的。若是习武之人对你出手，根本轮不到你去防御。你只要记住一点，若是有了危险，出其不意贴近他，像这样全力扎下去。不需要连续刺击，那更易被抓住破绽。你只需一刀，然后就跑，懂吗？” 箐笙再次点头。 无舟沉默了一会：“你紧张？” 箐笙说：“没有啊。” “你心跳很快。” 箐笙倒吸一口气，她转过脸：“我哪有！” 无舟正低头看她，二人距离不到一掌。夜下昙花正盛，红烛阑珊。 火光沿着他的轮廓，勾勒出俊美的线条。 要命啊！箐笙差点又把持不住。但她还不至于同样的错犯两次。她立马转开脸：“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要伤人呐。” 无舟道：“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今晚，你会进入修道界的战场。那比人间的战场还要残酷。” 箐笙思索片刻，小声的说：“我只是个凡人。” “所以你还有很多事需要学习。” 察觉她语气中的不安，无舟将匕首在她手里握紧。他平静的说：“你不用怕。” 他放开箐笙。 箐笙握着刀，神色复杂的问：“如果那匣子真是引发战争的魔物，你会后悔今日教我用刀么？” 无舟看着她，他声音沉稳，他说：“我既然教了你，就不怕你割伤我的手。就算你们再如何锋利，也没关系。” 箐笙愣住。原来，这个人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而是他自信。 没有自信，西秦何以统天下？没有自信，成吉思汗何以踏上多瑙的土地？这是一种魄力。 无舟侧身：“来，试刀。” 箐笙问：“怎么试？” “用我刚才教你的，对我用。” 箐笙一愣：“让我刺你？” “嗯。” “可是……” 无舟看她：“你在担心什么？” 说的也是，自己就算全力一击，也不可能伤到他。 “那我刺了啊。”箐笙握着匕首：“你小心……” 看着眼前的人，箐笙握紧手。就算知道他不可能受伤，但自己怎么可能对他下得去手啊喂！ 见她犹豫许久，无舟道：“来。” 箐笙狠心，一闭眼。举刀扎过去。 匕首在无舟身前停下，他一根手指，抵在刀间上。箐笙脱手。 “你没有尽力。”无舟说。 “不是试试吗？” “试的时候都不尽力，你又怎么确定真的用上时，有多少力气？”无舟道：“再来。” 箐笙深吸一口气，无舟师兄都不担心，她又怕什么呢。 她举刀，全力扎下去。 箐笙被带进他怀中，刀尖抵在他肩上。 “不错，这次没脱手。”无舟说。 她今天这是犯了全年的桃花吗？又离他这么近！会不会折寿啊。箐笙晕晕乎乎的想着，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章 试刀（2） “只是你刺的位置不对。若是对方比你高，你这种拿法就应该是抹脖子。”无舟捏起她的刀尖放下来：“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低一点的位置。” 无舟将刀尖抵在他自己胸口上：“这里。” 箐笙道：“刺胸腔，不是很容易死人么。” “但也能最快让他失去追杀你的能力。” 箐笙不答话。 无舟说：“双手握刀。” 箐笙不明所以，但左手仍是握上刀柄：“这样？” 无舟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他这要干嘛？他在摸自己手哎！箐笙正在胡思乱想中。 然后无舟不动声色的用力。箐笙的手被他压下去，她手中的匕首插进他胸口里！ “啊！”箐笙魂飞魄散，立即想挣脱，但无舟将她的双手完全禁锢在刀柄上。寸寸没入！ 箐笙吓得要叫，无舟另一只掩上她的嘴。 “冷静。”无舟神情专注的吐出两个字。 箐笙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手下的刀。有一半已经插进他的胸口。她双手发抖。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看到了吗，以你的力气，在对方毫无防备下，应该能插到这个深度……”无舟话没说完，箐笙一把挣脱他的手。无舟略惊。 她扑过去，力气比先前大很多。无舟退了两步，他背后是一棵杏树，他被箐笙压在树上。 箐笙不管三七二十一，扒着他的胸口看：“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啊？没有真的插进去吧？啊？” 夜下昏黑，箐笙看不清，她什么也没想，抓着他的胸口，扒衣服！ “喂！你……”无舟刚开口。 “你闭嘴！”箐笙大怒，那冷目圆瞪的模样，让无舟愣了片刻。 箐笙如悍妇一样，扒开他的领口，他的胸口上插着那把匕首。刀刃没入肌肤，只是没有流血。 “没有流血……没有流血……”箐笙吐着长气，她这才稍微回点魂来。对于他们修道者，没有流血，就不算真的受伤。 “你是疯了吗！啊？会有人真的用身体来试刀吗！你差点用我的手杀了你自己！你想干什么？”箐笙的手到现在都在发抖。 在刚刚匕首扎进去的那一刻，她脑子彻底炸了。她以为她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要是这样，她一定会疯吧！ 箐笙吓得眼泪包在眼眶里。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勾勾的扒着他的胸口看。 无舟眼神带着惊讶。隔了一会儿，他才说：“看够了吗？” 箐笙忐忑的指着匕首问：“这个……可以拔吗？” 无舟直接伸手到刀柄上，拔刀。箐笙又是一闭眼。 再睁眼时，匕首已取下。箐笙又是三两下的扒他衣服看，胸口上肌肤完整，没有任何切口痕迹。 “你这样插进去拔出来，没有感觉吗？”箐笙叫道。 无舟说：“痛感不会减，只是恢复得快。” 箐笙捂嘴，这个人没有痛神经么？这样的锥心之痛，为什么他还能面不改色？他还是人吗？ 无舟看着她的神情，一时间没有说话。 箐笙平复了好一会心情，这才觉得浑身瘫软。她刚要往下倒，无舟抓住她的胳膊。 箐笙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舟平静的说：“为了让你适应。如果你从未使用过武器，一旦你真的拔刀伤人后。你会吓得连脚也站不稳，就像你现在这样。如此就会延缓你的逃跑速度，降低生存几率。任何事都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我在提前让你学习。” 箐笙盯着他，这个人是在教自己逃生的方法么。只是他怎么能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无舟问：“你想说什么？” 箐笙的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不曾让它落下。 她说：“刚刚若是别人，我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无舟顿住。 箐笙方才真的是吓坏了。她有些站不稳，所以她伸手过来，环上他的腰。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抱住他。那里有他真实的心跳。 这是一个真正的拥抱，跟那个吻一样，很直接。没有虚掩。 他的手还揽着她的胳膊。一时间他也没有动作。 箐笙没有抬头，她闷声说：“你这次不用问，我就是在抱你。” 无舟沉默。怀里软玉温香，没有那倾城的艳丽，却有山谷竹丛的空灵。他的鼻尖下是清浅的香。 他的眼里有点惊讶。 惊讶吗？其实可能不会。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只是没有避开。就像现在这样，他很意外的什么也没做。任她靠在自己怀里。 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浮动着莫名的情绪。 两道人影相偎于树下。桃花夭夭，一切在流逝，一起又像静止。 离开时，箐笙恋恋的回望这座杏花满园的宅子。她在以后的梦境中，时常梦见自己在这，突然变身为扒衣狂魔，肆意轻薄良家儿郎。她在梦中笑醒，这才觉得自己实在丧心病狂。 今夜，上巳节至，望乡台开。 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熄灯入睡了。但今夜酆都城千家灯火，万户通明。沿河更是花团锦簇。 他们四人坐着车马来到河畔码头。 那三丈宽的河面上，由远及近，扑来第一层微波。接着第二层、第三层……接连叠涌。 “开始涨水了。”卫旻说。 远处的河面开始出现点点火光。火光及近，才看见那是很多扁舟。每叶扁舟船头，都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下的坐着一个花女。 无数扁舟跟着潮水而来，水面光影交相辉映。就像自然界里的鱼群大迁徙一样。 他们四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都作了一番乔装。 “咦？这不是内陆河吗？怎么会有潮水？”箐笙包得像一个印度阿三。 “这就是此河神奇之处。每个月的初三和十八日这两天，此河水会围绕忘乡台，像大海一样，有明显的涨落。所以也有乘潮而来，踏汐而去的美誉。” “那望乡台在哪里？” 卫旻指着那下面的河流：“酆都是人界，阴阳门是鬼界，在两界之间的河心处有一座孤台，便是望乡台。所以那里才是真正的阴阳交汇处。” 顺水而来的小舟又细又长，看上去十分别致。 船头的花女同时起身鞠礼：“妾身枯香斋花女，特来迎接诸位。”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