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章章》 第一章 从舒州到开封,坐船东下,出发时,江南的桃花始盛开,寒山寺里粉意的落英铺满了稍带寒气的青色台阶,乌篷船划开寺里底蕴深沉的破钟声,一声声庄重,现如今,船身吃水,在水上已行了一月有余,姑苏的木槿从窗外看,红的煞是好看,日头久了,早前埋下的桃尖深露也可被丫头拿来当做作君山银针的茶饮了。 深房曲室,香涎拿着香匙挑开青盘里的云母片,郁色的烟气卷上,绕到珍珠帘上,丫头疏影剥开卷帘,端上盏托走到跟前,将手里的紫砂杯放到案上,“姑娘,且先吃了这杯茶,好解解乏,如今到京城还有一个多月的水程,上了岸后,定少不了一番折腾。” 幼章放下手里的书牌,疏影知意,将茶又端了起来,她接过,微抿了一口,吃惯了江南的水,别处的茶饮总不是那个味,心里想着,再吃了两口,放到案上,惫懒的身子坐正了,“你急个什么劲,左不过几日时间,多想无意,我心里虽也觉得时间过得慢,再好的书卷也打发不了午后时光,但大姐姐那边安排地已然甚是妥当,再不好多说些什么。” “姑娘说得有礼,此番去了京城,大小姐自然处处为姑娘想好了,借得去开封探亲的由头,在那处多待上几日,也不会受家里头那闲人的气了。” 苏幼章生母去得早,只留下她与长姐少勤,她年岁小,初懂事时,这长姐便嫁去了京城,父亲在舒州公办,是江南有名的钟鼎之家,原到了父亲这一脉,子嗣单薄,幼章长到十三,父亲从山西出差回来,结交了当地的一位书香门第家的姑娘,不日便娶了做了幼章的继母,远在京城的长姐不堪老父亲失信与故逝的母亲,又担心年纪小的妹妹恐遭了新来的母亲的欺负,便借着进京看望正在孕期的长姐这一由头,让她起身出发来了开封,这一东下,就已有一个月头。 听着丫头的话,幼章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船时而晃得厉害,幼章朝屋角看了两眼,朝香涎说道,“去开了窗扇罢,香熏得这样重,我却没了睡意,不如拾了书再看上两页。” 香涎应了声,“哎。”开了东角的窗,用撑子留了些许的缝隙,不让船风吹的过旺。 幼章叹了气,疏影问道,“姑娘可是烦些什么?” 香涎走来,“姑娘哪里是在为家里事烦恼,她本是寡淡的性子,大人做了什么也好,想必姑娘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动身到京城,这才是大变故,好比一池子干净的水被碎石扰了一样,无端地乱了起来。姑娘,你说我说得是不是?” 幼章痴笑一声,“少来打趣我。” 如此这般,总算到了京城,下了船,听到葛家着人来传话,幼章便让他上前,是个十岁左右的门童,年纪看上去到是比她小了几岁,着白色坡巾,面相清秀,幼章一时看不出他的身份,想应是姐婿的哪个案前捧墨伺候的。 心思在京城的风景上,果然与南方风格迥异,这里的人事往来,桥上桥下很是热闹了些。 那小童行礼说道,“舒州来的姑娘,我家二公子人正在三重门处,着我来与姑娘传话,若先到了此地,请稍坐片刻,他马上便到。” 二公子?幼章有些记不清楚,疏影附耳道,“是大姑爷的胞弟,新进的秋闱二年后的贡士,名声传到了南边,你怎又不记得了?” 如此这般,幼章收了杂碎的心思,朝那书生气息的门童点头,“也好,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轿门被敲响,疏影道,“二公子来了。” 幼章下轿,与人见礼,瞧见那人从马上下来,由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綾袜黑皮履,外罩清凉的白色开衫,面色皎好,好一番气派,比家里唱戏的官人还要白净,不敢多看,见他雷厉风行,下马径直走到她身边,“这便是苏二姑娘了,我是葛琳,也是行二,奉了嫂嫂的命,前来寻你。” “二公子有礼。” “不必客气,自是听说南方礼仪周全,妹妹是钟飨之家,到了这里也不用见外,唤我一声二哥哥便与我寻了方便,这样说给嫂子听了,他见我与你亲厚,那我从梧桐巷赶来接你这庄事才算完了。” “二哥哥说得是。” 见了一番,从三重门赶往梧桐巷,要一番脚程,葛琳在前头打马,引她回府。 疏影与她低语,“这葛二公子生得像是谪中人,不想性格也如此周到,妥帖至极。” 幼章摇头,“未为可知。” 生得气派不假,只匆匆一瞥,看不仔细的面貌也让她心里泛了涟漪,天子脚下的水土,养得出不与江南少年郎的细腻,穿得分外贵气,却不是时下读书人的装扮,既是年前中了举,那周身的儒雅气质不见几分,满身意气,说话妥帖,丝毫不俞礼份,面相不尽得是很和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得另说。 姑娘心思重,眉头皱了几分,香涎按住疏影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话了。 进了梧桐巷,轿子过了四个院子,在正门停下,葛琳在轿外说道,“请妹妹落轿。” 思着他先前的话,幼章便没再与他见礼,只跟着他进了大院,一路走去,绕了几个巷口,才停住脚。 她抬头看,匾额题字“洗竹轩”,笔墨痕迹,是有些年头了,未看得两侧,墨梅花的屏幛里传来声响,一串脚步声。 长姐比她大上六岁,如今远嫁已有四年,长子珰哥儿也两岁了。开封舒州两地隔得远,逢年过节不见得回去一次,自上次见,是多久前的事了,自小失恃,这个妹妹如今出落得这样水灵,想到家中的父亲,一时触动愁肠,感触颇深,刚见了幼章,话没说上半句,少勤便哭了起来。 幼章也是难过,两姐妹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还是在旁二公子使了眼色,丫鬟上前扶着,“大奶奶别哭得狠了,在这风口,既是远别重逢,难得的好事,好好的哭得没了福气,到让人见笑,别的不说,也担待着肚子里的小少爷,风里吹坏了身子,要让二姑娘心里落得不舒坦。” “是了,”少勤拿帕子替幼章抹了眼渍,“你才来,不好让你如此伤感,先进屋去,坐在榻上,我们来说些体己话。” 进了内堂,幼章显些止住泪,香涎拿丝帕抹匀她脸上的妆容,一众丫鬟也扶了苏少勤坐上榻。 葛琳见状,束束衣角,“嫂嫂,前堂还有些事要处理,妹妹我现已平安替你接了回来,可否了了这事,容我退下。” 上下打量着内堂动静,显然是有话未说明,苏少勤嗤地一声笑出来,“小叔叔,你办的好事,风里雨里的性子,我若不是思量着怕老祖宗困扰,怎会替你揽下这番风流债,你哥哥那边我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他问起,我费些口舌也不是什么大小的事,你既去罢,也别在我面前晃悠了。” 葛琳不想在一众丫鬟前,又是远道来的新妹妹前,就说起这番糊涂事,大小婆子哄堂便笑了起来,也就在大婶子处,越发没了忌惮,前一刻略显严肃的脸色立即缓下去,变作嬉皮笑脸相,“好歹是舒州来的妹妹,没见过面,嫂嫂何故不顾一顾我的脸面,招了笑话多不好。” “你这贼猴子,哪里来得脸面,外人不晓得,只知道外头如何风光霁月,我妹妹这里,你就算了吧,她性子瑾,受不得你的一丝玩笑。”前面说笑着,朝他挥手,“这便罢了,只盼着你收敛点,我好少操些心。” “自是自是,”宽袖行揖作礼,“那润之告退。” 葛琳走出屏幛外,苏少勤才与她说,“是葛璇的胞弟,年前刚中了举,只等着秋收殿试好登榜题名,老祖宗夫人手里的心尖宝,年少有名,如今不过弱冠戴帽,秋闱三年年年高中,才气有余,内阁年大学士亲自赐字,又名润之。” 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姐姐言语中不见得批判他几分,与前面说的不尽然,想必此公子确实家中地位不一般,颇受姐姐敬重,“委实是个好名字。” “且先不说他,他在外头惹了一桩事,怕家中责怪,求到我手里头,这才想着让她去坊上接你,也是给了你一个体面。” 姐姐想得周到,纵然是大奶奶的亲眷,总也是个外来客,由家里的贵二爷去亲自迎了回来,不知道是要长上几个脸面。 姐姐做事自有分寸,听她言语,还是对老父亲难忘怀,“父亲是个迂直的人,这回做到此般,定是遇到了贴己的人,我盼着你快些长大,又忧你到了年纪,亲事做不了主,糊涂就出去了,像我一般,娘家无个说话的人,还得离地千里。” 说到伤心处,幼章反倒劝她,“姐姐不用担忧,我听你的话便是。凡事有你做主,不会差到哪里去。” 妹妹是长大了,说话有主张,她拉住她的手,狠使了一把劲,“你放心,到了这里,待上个两月,我定为你好生谋划一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大奶奶身边的大丫头弄栖领着幼章一行人往“洗竹轩”后头的东院去,一路走来,白石崚嶒,纵横拱立,有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弄栖打头,“姑娘这边走,从这条羊肠小径走去便是。” 逶迤走出,眼界豁然开阔,四面环湖,蔚为清凉,隔湖望去,隐约可见丛林叠生,飞楼插空,纵然午后光头足,也隐隐绕生烟,不是不震撼,问道,“那是何处,怎的栖居在小山上,往下走如何方便?” 弄栖笑道,“是‘小谢山庭’,地势极好,往下可观葛园全景不说,冬暖夏凉是个宝地,大奶奶的寓意便在此,姑娘的庭院与香山仅有一湖相隔,以便沾些仙气。” 说着便到了小院,庭院廊阁相间,一览无余,上头题字“一水间”,笔锋端劲,与前院“洗竹轩”笔法显然不出自一人之手。 弄栖说道,“这院子原是大公子的书房,只是因环水养性,这般悠闲,不适大公子挑灯苦读,大奶奶嫁过来后,一并搬到了前院后,此院便空落了下来,上头的题字还是数年前香山建成初题的。大奶奶与我说你打小很是有主张,喜欢撷草造句,倘若不满这院子的名落,需要另换名字,告了她去,她请示夫人,这匾额换了也不是不行。” 不过一个院落名字,换个名字还得如此大费周折,想必是这题字的人很有名堂,她说,“不用了,我觉得很好。从前在家里,就属乌篷船多,打小通知水性,这里有扇湖,正值夏季,清凉可吹风,我就很是满意了。” 走到正屋里,外头的不数,大姐姐早给她安排了四个屋内服侍的丫头,见到人来,纷纷行了礼。 幼章望去,从墙角到南面,一串糊墙的窗纱松翠碧绿,远看就似烟雾一般,她喜道,“这是软烟罗?松绿煞是好看。” “正是,姑娘好眼色,是大奶奶特意吩咐过来的,这纱是御品,可用来作屏幛,只得了一匹,今个儿你来了,她便命我们来糊了墙,只为了临湖有个清凉意。” 幼章心里受益,命香涎拿了些碎银子赏了给弄栖。 香涎递过去,“不值当几个钱,你别推,大小姐有心,我们姑娘高兴,这纱正是姑娘在舒州老家用来糊窗的那品,只因南方稀少,糊不了这么多,但姑娘独爱那顶窗纱,如今到了这处,又是湖又是大片的软罗烟,知道是让姑娘能有个适应,才是有了这份情谊。” “原来是这样。”弄栖接下,不再推辞,“大奶奶办事细致,对姑娘是顶个放在心上,若是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遣了我去说一声。” “哎,好。” 弄栖交代完便去了前院,这厢安置妥当,幼章坐在案前,疏影为她开了半扇窗纱,她望去,湖面平缓,见得香山缭绕,配着这纱,心里头这些周车劳顿总算松了劲,面上露了性情。 香涎为她抚案,“姑娘是不是来了兴致。” “正是。” 她提笔,一气呵成,末尾两句便是,“葛黛松下故重逢,遥似秦淮无处胜。” 停笔搁案,疏影欲拿起裱在墙上,“姑娘,我放到墙上挂上怎么样?” 她前前后后看这幅小札,练得是江南顾信大家的小楷,一念闪过,不及那院头匆匆落笔的字迹一分,笔力端得是没有多大使劲。 “姑娘字体愈发进益,还在思量什么?” “不妥不妥,这些日子实为惫懒,不进反退。”她放下手里的纸板,“找处暗处裱了,不要太明显。” 疏影吐吐舌,“姑娘是老毛病又犯了,我瞧着就很好。” 葛府用餐不及舒州老家,到了日沉西山,才遣了人去前院用膳。 幼章饿得提不起劲头,香涎端来几块膳食糕点,她用了几块,偏生不爱吃些细甜的东西,腻得慌,又喝了两杯苦茶,才生生压低不适的感觉。 疏影看她不舒服,“这葛府台用餐怎么这般晚,我看姑娘你现下已饱腹,等不到前院派人传膳了。” 幼章被她打趣到,喝茶的动作趔趄了一分,哼了两声,装作正经的模样,“这里的规矩如此,自然依着这里行事,是不比老家的。” 等到用膳,才知道是多大的政仗,少勤握住她的手,“家里男丁不在,引了你过来,是要给夫人见见,得个眼缘,也省得明日再跑一趟。” 往抱厦里去了,只见得一位妇人,翻领复襦,紫红相间,领款取长至膝的窄袖衣,领襟上加两条窄窄的绣边装饰,是三角妆,配戴帔帛,腰里系绶,双双做成各种连环结,梳得朝天髻,先梳发至顶,编结成二个对称的圆柱形发髻,并伸向前额,另在髻下垫以簪钗等物,使发髻前部高高翘起,后再在髻上镶饰各式花饰、珠宝,相貌虽偶有年岁,但眉眼间还添几分风韵。 幼章行礼,“见过二夫人。” 葛家老先生与葛氏分家分得早,现府内老祖宗正是先帝幼妹,下嫁葛家太爷,生了三儿一女,太爷品行甚清,无有妾氏,官拜太子太傅,便是如今圣上,现太爷已仙逝,留有三子,大儿子娶妻湖北何氏,生得一儿,未中举,便带病去了,儿子葛琼原配亦去得早,留下一个女娃,故这长房长孙现一心只在朝政上。二儿子,正是幼章长姐的公爹,娶得是大理寺少卿的长女戴氏,是眼前这位了,夫人命里有福气,生了二儿一女,姐姐少勤嫁得便是大儿子葛璇,读书不及几个孙子辈,读到秋闱一年,再没长进,索性接了家里公务,有了谋算,二子葛琳甚为出息,三年高中,只等秋来高榜有名,女儿琯之,是府里头一份的大小姐,也是女孩子稀少的家中独有才气的。另有听说老祖宗还有第三子,名思珉,因生得晚,至今未婚嫁,别的就不知道了。 戴夫人看见她高兴得很,“是你的妹妹,小名宁宁的那位?” “是了是了,叫幼章,母亲给的小字,盼着她体建无疾,安平一生。” “像你母亲,这模样,不出三年可比得上你了啊。” 少勤笑起,“比上有余,我还巴不得了,就是不知日后要踏破多少少年的高门槛。” 戴夫人也笑了起来,细细端详起她,“丫头,你上前来,从舒州到京城,可是不远的路,我以前住在那处,与你母亲是手帕交,你姐姐与我说了你的事,我也心疼不已。现下来了,吃好住好,我还有一个女儿,唤琯之,原打算让你与她一同住,你姐姐又说怕你扰了她进学,就早早收好了湖那间。也不碍事,等她进学回来,你们姐妹几个一同玩耍,热闹些。” “哎,好。” 茶催好,用了茶便开始吃膳,幼章因早些吃了不少甜食垫肚,当下真真应了那丫头的话,吃不下多少。 吃完膳,少勤偷偷问她,“可是水土不服,从前我在家,看你打小能吃,怎么这里就吃不了多少。” 幼章不好说早前吃过几块糕食,让她心里因办置不妥而自责,想了折子说,“不是水质问题,这些日子船上都用得惯,这里也不成事,只是我效《素问》等医书,说晚间不宜多食,便试了试。” “看得这类闲书,饿着你的肚子,晚间恼不死你。” 幼章呵呵一笑,这事便掩了过去,哪知道那戴夫人靠在蒲垫上,还在说,“宁姐儿吃饭斯文,品相好。” 少勤笑话她,“哪里这回事,她看得杂书,说是晚间少食,便吃得一点。” 戴夫人笑了起来,“是个机灵的孩子,倒像琳儿一般,总有古怪的思虑。” 说到葛琳,她叹口气,“这混账东西,成天惹祸,秋收要到,他不在太学安份坐着,只跟着闲人散世乱逛,名声传得京城无人不晓。” 原来这葛琳,是个风流的性子,那日他与一众朋友逛一品阁,有首位的姑娘今日登台唱了戏,姑娘平日喊价甚高,难得的出来一回,姿色上乘,就被葛琳看了去。 这姑娘门前趋之若鹜,有心仪的人既见了面,再把持不住,央着她作陪,姑娘好大的傲气,甩出手里的桃花扇,道,“解了我这扇里的玄机,再来寻我也不迟。” 这把桃花扇便传了开来,葛琳喝到性头,扇从楼下传到他手上,他看去,呵地一下,“这是什么个难词,原是个闺中思君的可怜人。”好生意气,抛袖撑扇,“拿笔来,我来题。” 下笔自然,墨未干便甩了出去,“递给你家姑娘,她定欢喜极。” 葛琳喝得醉晕晕,转头便忘了这事,只是那姑娘依着词上的意思,夜半偷跑了出来,约在桥上相见,夜里吹了一夜冷风,等不到承约之人,回去便病倒了。 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葛二公子风流倜傥,惹得名满半京的元魁情动不已,丢得是葛太爷清正才学的名气,往小了说,那姑娘索性没多大事,哪个少年郎又没点风流事,不过就是京城贵公子口中的一道茶后事罢了。 大奶奶少勤便可将此事往小了说,“我的好婆婆,小叔那叫什么大事,名才惊动京城,怪只怪你教他生得太好,惹得平白一众女子垂涎。依我看,这还是桩好事,人传葛家家风严谨,如葛璇,也没见得读得多好,这二叔就是风流了些,也不碍事,人说起他,那才要赞一声,好个儿郎,功课韵事两不误,岂不是人才。” 一语逗笑了戴夫人,她也知管不了,只点她,“就你能说。” 少勤又说,“这如今是没定性,等秋后成了家,自然事事服帖,不再招惹这等事,你儿子你还能不了解。” 这说到戴夫人的心坎上,“这几日前来说亲的踏破了前厅的门地,我烦得很,京里只有几家满意的,还得仔仔细细考虑着。” “这不急,总共没几日,说不定二叔心里早有了主意。” “他倒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如此在葛府住了三两日,她听闻着府里的大小事,心里想着,那日前来接见她的葛琳是这样的性子,不知道二房里那位琯之姐姐又是何等的妙人。这也只是二房,府里老祖宗场面一生,老来不愿膝下子嗣麻烦,只等到缝五过十的日子,各房的大小便前去拜见吃个团圆房,另因老太爷的家规,几房生的儿郎需每日清晨行个早礼,请礼过方得出门做事,这也是用来警醒学中的儿子们勿忘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道理,也算是起个好头。 她坐在香檀木的靠垫上,想着这未见面的大小姐,二房长女,身份自是尊贵。另家中的进学里单独辟了一间学房,请了女先生前来授课,顺带教教府里的大小姑娘,想必这位琯之姐姐也是聪慧过人,深得老祖宗喜欢,时常养在身边,自然不与其她的姑娘相同。 她这厢思虑着,香涎挑着帘子进来,看她发怔,说道,“姑娘,你可是觉得无趣了,我听疏影说,西苑有片花海,里头花种繁多,连南方难养的绿萝在这里也开了出来,春前你不是说要养几株绿萝吗,这里已有现成的,不如去看看。” 幼章觉得疲惫,“这日头不甚大,确实适宜出门,绿萝开了花,是园里的人照料得好,我要是去了,会不会扰了那看园人的雅兴。” “怎么会?”疏影才来几日,了解得却很多,“我看有丫头婆子从那园内端着盆栽走出来,不知道要送到哪些院子去,你去了,那自然不碍事,看花的婆子见你去了,心想竟然有姑娘小姐来我这小园,高兴来不及,只觉得是她行事好,才招得你去。” 有理,幼章坐起,“给我换件单薄的开衫,我去园子里晒晒日头。” 心里想得与见到还是不大一样,幼章忽觉得活了过来,满园的花色,看得应接不暇。有看园的人走了过来,幼章看去,真真是个不敢想的,那人很是仙气,年纪不大,应与姐姐一般年纪,但说话分外老道,“见过姑娘,不知道姑娘来这院落,是相中了哪株花色,我领了你去,日后来了,也可直接吩咐丫头婆子,喜爱的也可为你多留些许。” 幼章行礼,“不知该如何称呼娘子,喊声姐姐可防?” “担不起,担不起,瞧着姑娘面善,且不说是哪房新来的姑娘,若承我一分情面,喊我名字花气便好。” “花气姑娘有礼,是我惊扰了你的时候。” 疏影说道,“我家姑娘是二房大奶奶的二妹,听闻园内绿萝开了花,一时兴起,便来瞧瞧。” “原是苏二姑娘,姑娘这边请。” 幼章知道绿萝性喜温暖、潮湿地质,要求土壤疏松,肥沃,用水极好,是爱缠绕的样子,气根发达,总攀附圆柱支架上,想要开花,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花气也说,“不想姑娘喜爱绿萝,这花品多半养在室内,缠得满房便是,少些读书的君子喜欢,一般人不大用,我不过养得玩,它竟活了过来,所以才成了这一片,本想着秋后冬来,它发二枝,另人铲了去,既然姑娘钟意,是要留些日子了。” “这个不必,你有你的打算,我在这里住不了多少时间,只不要佛了你的本愿,一切如常进行才是。” 绿萝爱绕枝,开花的都缠到了小路那头的墙头去,她一路走过去,见到碧白色的花瓣,小小一朵,开得满墙都是,欢喜极了,当下嘴里的话便没了顾忌,“我爱绿萝不过是爱‘一枕清风梦绿萝,人间情缘随处是南柯’这一句里的虚无缥缈之意,今日见了,才知是我错了,这里开得这样繁盛,原来因心境的走向是感触不同的,终是我见识浅薄了。” 说完看那人言笑晏晏,抿嘴不语,才意识到是自己虚大了,不相识的人面前,没多少际遇,也敢造作虚言不应有的情怀,忙道,“浅陋之见,不成体统,花气姑娘莫见笑。” 那姑娘何等的眼见,只一字不语,绕开话题,当做没发生,“姑娘是懂花之人,必要留在这里看上一些时候,我这就退下了,你有什么需要,只跟这处的小牙子说便是。” “自是。” 一行人退开,幼章才好好看这满墙的景象,疏影提议,“姑娘,这花既开了,你不如像往常一样,取些回去,再做些打算。” “可是要拿来做些什么呢?花色干洁,做不了胭脂,也研不了墨。” 她思量着,上前看了看,闻了闻花香,极淡无比,单品无样式,寻常人看着也不觉多提气,左右想着,看这绿意盎然,忽地想起哪本书里有记载这花有吸味除意功效,这样想着,便说,“疏影,拿些干帕子,轻摘着。” 她这里摘花,从墙那边走来一行人,打首的着浅粉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开满双袖,外套玫红锦缎小衫,松云髻,头戴绘银挽带,腰间松绑着墨色宫涤,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发箕下是一排挂坠琉璃帘,模样鹅尖水灵,幼章便知这是谁了,当即行礼,“琯之姐姐有礼。” 那人惊异,看她相貌上成,问道,“你如何识得我?” “听闻琯之姐姐才艺绝伦,下得一手好棋,古来下棋有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潇潇一说,姐姐仿清雅之人,左手一柄绿折扇,是棋手长带之物,寻常女子拿不起此物,非棋艺上乘者所不能有。” 那人笑将起来,“你这般聪慧,那我也来猜猜你可好?” 她走近,说道,“家里的一众姐妹我哪个不认得,你这样灵气的我更要记得久,然何这样面生,那定是大嫂家里新来的亲眷是了。”她回礼,“喊声妹妹为是,幼章妹妹有礼。” 二人见了礼,她问道,“妹妹怎的在这边,满墙的藤蔓,有什么好看的呢?” 幼章说,“我只在此处看这绿萝花,打算取些回去乘着日头晒干,做个小香囊打发时间。” “原是这样,”她摇摇手里的折扇,“我日日从这里经过,不知道此花还有别的功效,有些稀奇,不知妹妹做好了后能否送这样一个稀罕物与我瞧瞧呢?” “如若不急,定是可以的。” 这厢回去,她抛开了绿萝花瓣放在栏杆下晒,晒得不是很干,命香涎绣了个带棋盘的十字绣锦,一掌可握的囊物,塞将了进去,又恐此花无味,放了两颗老家自酿的香丸,拿起看了看,也是可予人的,这便趁着午后日头稍下去了去了趟琯之住的闲子居。 琯之同她说过,夏来天气好,这几日日头也不大,老祖宗便放了她回二院玩个几天,同哥哥妹妹们聊聊近来的书籍状况。 幼章这才知道她今日定是在闲子居,只是走进院子,丫头前去通报,她站在帘外,就听到润朗的说话声,“在这里下些小功夫,老祖宗不知道还好,知道指不定说你两句。” 是葛琳的声音,他说话有辨识度,丫头进帘,那人声音方才停住。半晌,丫头拨帘请她进内厢,她进去,一眼就看到葛琳侧卧在凉榻上,举止随意,见到幼章来,不过头点地。 是随便了些,他这副惫懒的样子,人后她独一人在席上,也不敢如此。 琯之倒推了他一把,“妹妹们面前,好歹有个模样,也不怕吓到幼章。” 幼章接过疏影手里的香囊再递给她,“不碍事,我只稍坐会儿便回去了。” 她接过看,闻了闻,“加了不少佐料,面工甚是精致,多谢妹妹了。” 那厢葛琳坐正了身体,“什么物件,我瞧瞧。” “是绿萝花的香包,”琯之一面说,一面递给他,“那日幼章做时,被我遇到,我央了她做一个给我。” “绿萝,竹叶禾子?”他摸了摸上面棋盘的纹路,打开瞧了瞧,“这东西也可有此用,难为妹妹心思了,若是有空,不要厚此薄彼,也为我做一个才好。” 葛琳观她面色,丝毫没有它意,果然不是个喜欢玩笑的人,放了锦囊,正经道,“不逗你了,与你说些严谨话,我那边有些书籍,已经为你整理好,嫂嫂曾与我交代,怕你午后无聊,让我选些适宜看的书卷,抽个空再送与你,今个儿既碰到了,不如随我回去取了罢。” “不用如此麻烦了,二哥哥既然整理妥当,随时就可送来,我日日都是有空的。” “这样啊,”葛琳看她眼眸,低眉煞是有礼,半晌低低一笑,“晚间我就遣人送去。” 话说完,葛琳再交代琯之两句功课,就穿鞋出门了。 琯之拉着她往席上坐,泡好的茶递与她一杯,“尝尝。” “家里兄弟姐妹虽然多,然我瞧见你,舒服至极,你性格这般安静,与我正匹配。” 幼章不敢接话,她这话褒贬自有,“我初来乍到,长姐不爱我走门,才到今日遇见你,只望今后,琯之姐姐能对我多多照拂应是。” “好说好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从闲子居出来,不过一个时辰,琯之倒没拉着她讲些家常理短的闲话,问了问她在南边的状况,觉得江南阴雨,总来得突然,故出门时常带着油纸伞,雨后大街小巷意味延绵,这一景象新奇,她说因这里出门大小婆子不知跟去多少,没个正经的是由,连上街买本字真籍这种事也都是没有过的,所以京城里的景色她知道的少,总是固定的那几个,还都是家里庄内的,比起她,好没自在,所以央了她有空便来坐坐,姐妹们聊聊天。 沿路回去,到了一水间,幼章比着家里的习惯,让香涎在湖边栏杆下的座垫上铺了一层金丝线,吹着风头,也可拿着那几张旧诗卷打发打发时间。只是这几日看得多了,家里带来的那几本反复看着去,终不解其味。 那厢疏影拉着端茶去的香涎说话,“我总觉得那琯之小姐待咱们姑娘不大真切,别的不说,姑娘亲自做了锦囊去了,礼虽小,但凡懂事的,她怎不见送个回礼。二来,琯之小姐与姑娘聊天,我听得清楚,只说姑娘有了时间便过去走走,也没说些改些日子来咱这一水间瞧瞧,方才姑娘出门,她不出门送罢了,连个身边的丫头也不遣着送送,好生没有礼数。” 香涎赶紧地拿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慢些说,主子的事你也道得清?琯之小姐既是这府里头等的大小姐,为人难免心高气傲了些,到底怎么说,也不该由你我二人诟病,况且是个什样的人,姑娘定比你我看得真切,你这些话趁早憋在肚子里,别没来由地说出来惹得姑娘不高兴。” “哎,我自是有分寸的,姑娘这性子,知道不知道总不会计较,我就是为她看不开。” 一杯茶没吃尽,也已凉了,香涎添了几回,看着风头大了,拿着外衫披风走来,“姑娘,去屋里罢,吹了这些时候的风,伤了身子可不好。” 幼章朝湖那边望去,小谢山庭高高耸立,恍若仙境,心里想着,白天是这个场景,不知晚上是怎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头对香涎道,“你晚间记得喊我到这里看看,我来瞧瞧灯河里的小山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好。” 她刚回内屋,坐下没一柱香,门外便有人来了,疏影请了他进来,是那日来坊上接她的小门童,他行礼,“见过幼章姐姐,我奉我家二公子之命,前来送书,都是他仔细收拾好的,来时也没有纷乱,我既送了过来,便放下了。” 几个丫头进来,疏影领着她们放在了墙角的案上,回头看见那小门童,不苟言笑,噗嗤笑了出来,“小牙子,我问你,你因是你家公子门前看门的,平素正经惯了,到了这里,还板着一张脸,可是嫌这里没给你糖吃,不高兴地紧。” 幼章笑了起来,“还不赶紧拿些糖食与他。” 那门童经不起玩笑,红了一张脸,“哪里的话,我既是给公子守门的,也是公子案前服侍的,来送书只是因着跑腿寻个便宜,又可到姐姐这里讨赏讨赏罢了,诸位姐姐们也赶紧别笑话我了。” 疏影不信他的话,“又胡说了,你这样小的年纪,你们公子案前要添墨的何时会轮得到你。” “这……” 幼章多半也猜出了真假,定是那人风流快活时,常派了他来守门,所以也算半个贴切的,如此便笑了起来,“看样子是惯守门的,我这里的丫头,顽皮惯了,你不要计较,回去同二哥哥说,他一番心意,我生受了,自是感激不尽。” 撒了一把银果子与他,又让香涎递了一套家里带来的笔砚,与他说,“微薄小礼,不成敬意,只是亲手做的,希望二哥哥不要嫌厌。” 门童从门里走出,幼章再矜持不住,从席上下来,看向那一摞的书,摸起第一本,心便沉了,竟是《女则》,往下翻了几本,诸如此类,都是《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样的女四书。 好没意思,那人是觉得她多无趣,竟花了功夫拾了这些东西来,摆得满满一案都是,一时气馁下来,“疏影,抱着这些到后面的案上去,莫让我再瞧见了,心烦。” 她虽不是克己复礼之人,但旧时在家,父亲再周瑾不过,让她看得正是此类书卷,有事无事便派人抽默着,因着她没个在身边的母亲,看这类东西总不会错,所以幼年许是看得这些书卷多了,生了物极必反的功效,如今再看此类书,很是头疼得紧。 这便过了今日,晚间到姐姐处用完膳,看她在挑些前用的丫头,珰哥儿分外活力,在席上滚了两圈,瞅着母亲忙着没空搭理他,便滚到幼章身边,肥短的小腿撑着要站起来,幼章扶了他一把,他便滚到她怀里,香了她脸颊一口,手里攥着她的金项圈,“姨母,香香。” 幼章笑得不已,那厢少勤听到动静,“这小泼猴,学得他老子,这里丫头这样多,平白就捡着香气的抱。” “哎,不碍事,姐姐,珰哥儿还小呢,哪能拘着他。”一面笑一面抱起他,“来,姨妈再抱抱。” 少勤忙好手里的事,幼章在旁看得明白,事后问她,“姐姐,贴身伺候你的丫头因要嫁出去一个,你既仔细选,怎么不选稳重聪颖的,我看着,刚刚一众过来的二等丫头,靠门的那个说话细致,还颇有些才气。” “那个丫头么,顶好是顶好,我心里也钟意,难得的识得几个字,也会看帖,这点应比得上我身前伺候的弄栖了,只是可惜了,长得不为人意,见不了台面。” “这是有什么出处?” “说给你听也不妨事,”珰哥儿闹了一会便歇下了,少勤命弄栖将他抱了出去,才与她说,“妹妹,你还未出阁,可知到了我这样一个境界,事事都得操心,稍有不慎,便闹得个不体面,你姐婿你也瞧见了,除却一副好皮相外,肚子里是没点水货的,他不明事倒也罢了,可男人的劣性总不少,如今我名声在这里,他不敢外去胡闹,就在这院子里乱来,因着孕期在身,要想做得好,还得体谅他,不如就安排了一个姿色好的,还在我手里边知根知底的送去算了。” 幼章毕竟年小,“可是姐姐,看得书多了,以前听你说,司马相如佯作凤求凰,卓文后当垆卖酒是你爱看的故事,嫁去京城前,你时常念到嘴边,如今姐婿这番作为,你既配合他,心内是何感想,岂不是难受得很么?” “唉,”少勤叹了一口气,“我是想作白头吟来着,但你姐婿又岂是个性情里的人,白白糟蹋我的笔墨,儿时不知道便也算了,为人母后才晓得我们原都是个俗人,是不比书里的。妹妹,况且你要知道,这天下的男子,哪有几个情真意切,肯守着独你一人潦草过完一生呢?” 从前院回来,幼章心里颇有感触,她既不知姐姐所言是对,也不知究竟是错了没,混沌着想个不明白,以至于到了屋内,香涎问时,她还发怔着,香涎看她疲惫,道,“姑娘,可还去后面瞧瞧,你若是累了,不如明日罢,索性这景什么时候都能看,是跑不掉的。” 幼章想想,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就不麻烦这些丫头了,也本是兴起的事,这档子已提不起劲,明日再看最好不过,正想说了去,忽听得断断续续的琴音飘来,静下心来听,便问身边的人,“你听,可是有什么声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像是后山传来的,隔着湖听得不是很清楚。” 丫鬟推开窗看,那音一下子钻了进来,幼章走过去听了听,却是琴音不错,八音之中,惟丝为最,而琴为之首,七弦琴撩拨难断,弹得正是道家琴曲《神话引》,幼章心里想,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前嵇康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琴道境界,怎这人洒脱何极,所表心意痛彻淋漓,连家中素来与父亲听琴雅座的大师恐也到不了这样心境。 她望去,那声既是从对面的小谢山庭传来,那这所栖之人恐也是半个皈依佛门的道家人,如今被她听了音声去,不好态度不正,只亵渎了这等涵养中和之气,借以修身理性的大家了。 当下命疏影拿了那古琴来,放到案上,一并坐了下来,静了静心。 姑娘手抚在琴弦上,迟迟没有动静,疏影纳闷,“姑娘,你既是要合音,怎么还不动指。” 幼章摒了摒气,“我如何合得上那音,都说京城才杰辈出,如今这只是葛府,倒也叫我遇上了一个信道的人,他那般心境,不知今夜奏琴是一时抒发还是素爱如此,我自不能比。闺中女子多爱奏小琴,城中人士也不见得偏爱道家琴色,多为弦律如是。我既不能合音,也不敢合音,陌生之地,哪个不相与的,我不乱了他的音最好,乱了也只显得我好个没规矩。” 她这里坐着,那窗外的琴音已停了半晌,疏影上前关了窗,回头见她还是怔怔模样,笑将了起来,“我就说姑娘总有古怪的行止,家里也罢了,到这里没两日,今夜又重新来过了。” 香涎望去,估算着时辰,案前的油灯枯了一截,前去喊她,“姑娘,都稍坐了好一会儿,我给你添杯茶。” 第日,正是六月初五,是去大院见老祖宗的日子,幼章起了个早,一同上去了。 在二院不知道家里人数多少,只见得过几个有名份的,大大小小姨娘生得姐姐妹妹也不少,坐在老祖宗左手边的自然是琯之,见到幼章随少勤来了,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这里坐。” 幼章还得给一众长辈行礼,少勤引着见了,各赏了不少见面礼。为首的老祖宗也是个注重修身养性的珍重人,子嗣虽众多,脸上除却几分贵相,鬓发有金钗裹着,却不见得一丝银白,面颊红润,看上去倒十分和善。 幼章不敢多瞧,上前见了礼,“见过老祖宗。” 少勤本就是老祖宗身边的讨喜人,老家来的妹妹她老人家便仔细瞧了瞧,“丫头,过来坐在我身边。” 幼章近瞧了,才看见是着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药玉为坠,红罗背子,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这样复杂的彩色不近看不知,几重颜色杂交弄得不清楚,远看只觉得煞是贵气。朝面上看去,老祖宗画得也不是平常的一字眉,是晨早初醒,慵懒可掬的小山眉,当下便有了计较,这老祖宗活得如此细致,面善也不尽然,还是小心说话为是。 老祖宗端详了她半晌,笑了起来,“二奶奶,你这个妹妹说是南方来得,我然看得不像,周身气度不凡,稳重有致,比得上开封城里一般小姐,倒合了我的眼缘。” 当下便摘了手里的绿翡翠递与她,“穿得这样素静,配得起我这柄翡翠指环了。” 少勤侧首与戴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向老祖宗笑道,“承蒙老祖宗抬爱,我原想着她不爱说话,不是个活络的人,哪知道老祖宗眼睛这样好,倒看出了她的妙处来。” 老祖宗逗笑,“一双巧嘴,哪里是在夸我,倒把你妹妹夸出了花。”一面掩笑,一面说,“也不是哪个都像你这样能说,然则不还得聒噪个没完。” 一群人笑将了起来,老祖宗挥挥手,“摆饭罢。” 一顿早饭吃了快要结束,有丫头挑着帘子进来说,“大爷来了。” 府内规矩森严,男眷女眷用餐是要分开来用的,幼章去时,男丁们已朝见完了,这会有人来,觉得稀奇,况这偌大的府里,大房里及侧室中恐怕也只有一人能担得起这一声大爷了,这样想着,朝门那侧看去。 听得人来,老祖宗喜不自胜,当下站了起来,“是琼儿回来了?” 帘子被挑起,便进来一人,穿着一件白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外罩一身雪白罗衣,头发以竹簪,姿态闲雅,尚余孤劲雪霜之姿,一身洁白宁静,不像个尘世里的人,活像画里走出来的。 那人走近,向老祖宗行了礼,“孙子不肖,刚从湖北公使回来,身上尚有晨起的寒气,不便走近,就在这里给老祖宗请个安,请老祖宗安心。” 老祖宗哪还顾得上别的想法,上前拉着他的手,将将难过,“这一去湖北便是七个月,人是越发的清减了,身边的小厮怎得不懂事,这刚回来就赶往了这处,周车劳顿许久,既见了我,就赶紧回去好生歇歇罢。” “祖母说得是,我这便回去了。”又向几个婶婶行了礼,丫头挑开帘便出去了。 人是出去了,倒看呆了幼章的眼,听闻疏影说,京城有四杰,是说貌比宋玉,或文学、音乐修养极高,或文治武功兼之,这四人倘若有一人出行,都能曾造成万人空巷,争相目睹的场面,葛琼便是这四人之首了,据说当年他打马游街,高楼掷果盈车的人都将他头戴的大红凤冠帽砸了下来,当下看来,此话不为过,那葛琼有这样的好面色,君子温润如玉,又有副清癯冷清的姿态,这是葛琳这样的少年郎所不能及的。 她这里这样想着,琯之拿帕子砸她的脸,笑道,“妹妹,你是不是看呆了去,我那大哥哥是生得好颜色,只不过为人清冷得很,恐不好相与的。” 幼章被她话里的意思羞红了脸,只是推辞,“哪里是这样,原是我见不得世面,大哥哥面相罕见,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才呆了去。” 从老公房回来,屋内没了人,少勤方拉着她说话,“你方才是不是看了那葛琼呆了去,葛琼不是不好,只是他膝下有女,前面去了一个妻氏,算命的先生算得说他是命硬了些……” “姐姐——”幼章恼不过,“我只是看他长相偏好,不想被你看到,怎么就说些有的没的,恼死人了。” 少勤看她确实没那个意思,提起的心便放下了,“我玩笑玩笑,葛琼是大房里的唯一嫡少爷,也是葛家的长房长孙,老祖宗再宠爱不过,平常人打不得他的主意,我也只是说与你听一听。” “姐姐放心,这点分寸我是有的,苏家的门楣如此,我是断不会丢脸丢到南边去的,我日后的意中人也自然得由姐姐先看了才是,姐姐说一,我是定不会说二的。” 少勤笑她,“谁说你不会说的,人前都不算数,只到了我身边,惯会哄得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第日,便是六月初六,因着这里的规矩,是要请“姑姑”的,所以一大早,住在北巷里的四姑奶奶便携着一众女眷回了门,一家老小自派了人去迎,老祖宗膝下就这一个女儿,见了面,很是欢喜。 少勤解释道,“四姑奶奶嫁到北巷,那人本是个家境贫苦,唯有老母的穷秀才,只读些迂腐的书,没甚作为,但姑奶奶有节气,非他不嫁,因着家里的关系,四姑爷才在太府找了事做,所以这些年,四姑奶奶过得也不容易,老祖宗就分外怜惜了些。” “原是这个道理,”幼章听着,又问道,“这里的六月六有这样的礼节,是请了出去的姑奶奶们回府,但老家却不一样,是要趁着日头正好,拿些旧物出来晒的,不是说这一天晒衣衣不蛀,曝书书不蠹么,我还打算着将我那套用惯了的砚具晒晒,只是现下不知道还行不行?” “怎么不行?你放在院内晒也不碍事。” “正是。” “二奶奶,还立在那干什么,说些什么悄悄话,赶紧着过来看看人事。”家里大大小小事宜由着少勤来做,因着现在孕期,事情减半了不少,但总少不了操心,一会儿功夫便有媳妇来喊她。 “来了。”她喊道。 四姑奶奶是个常客,住在北巷,离得近,连带着老祖宗的这个外孙女也常见,四姑奶奶的女儿吉昭已十四,与琯之同岁,生得颜色极好,颇有老祖宗当年的模样,故时常留着她在老公房住上几日,与这里的姐妹一同玩耍。 溪苑过去有条流通河,外面的阳光将将好,老祖宗便放了行,对她们几个小辈说,“吉昭,这里是新来的你二奶奶的妹妹,你也认识认识。溪苑最近投了几条红鲤鱼,这会子想必出了头,你们姐妹几个正好去玩玩,只当心些,看上几眼,莫太顽皮。” 一群人应着,便去了溪苑。吉昭是第一次见着幼章,南方人生得温婉,皮肤细腻,乍看上去,是个在闺中的金贵小姐,当下见了礼,与她认识了一番,拿着投鱼的吃食先递给了她,“妹妹在老家不知可投过鱼,这第一笔不如先由你来放。” 幼章抓了一把撒了下去,几条鱼争相抢着,煞是有意思,便笑道,“我在家来倒是见过红色的鲤鱼,但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吉昭随即撒了一把,“正是呢,这样大的鲤鱼我也是头一回见。” 琯之站在身侧,也投了一回,看了吉昭两眼,笑道,“吉昭,往常我与你在时,可没见你由着我先放那第一把,怎么今日见着新妹妹了,就只知道了她的好。况幼章妹妹是江南苏家的人士,别说这样大的红鲤鱼,再大的恐怕也见过,她拿来诌你的话,你竟也信了。” 一番话说得吉昭好没脸色,当下红了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幼章只当没听见,专心投鱼,投了两把,听到吉昭缓了脸色,赔笑道,“是我魔怔了,只初见了幼章妹妹,没想到别处,给琯之你赔个不是,你也不计较,我们再看看鱼,不要伤了和气。” 琯之落下的脸色好了许多,只说,“赔什么不是,我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原这两人也不是顶好的关系,彼此见面说话,那吉昭还得如自己般,当心话里的针子,小心行事着,心里这样想,却觉得湖里那鱼也没了意思,一行人玩着闹着,也没个自在。 她拿着帕子掩掩汗,说道,“这日头是不是升了些,我觉得热得很,就先去亭上坐会,你们慢些来。” 去亭上喝了半盏茶,琯之也觉得没甚意思,一行人又走了过来。 疏影看幼章是出了些汗,撑了扇子为她摇了摇,吉昭看见,只夸她,“你这个丫头好会行事,果然南方水土养人,生得模样周正,还惯心灵手巧,不像我身边这个,没得一点眼力见。” 这番话听得幼章下意识看向琯之,只见得她面色却有不愤,斜眼瞅向了身边的大丫头。 何苦来,不知道琯之的脾气,这吉昭还竟说些没眼色的话,当下只当没听到,瞧向湖那边,看到有一提着油灯的姑娘,从桥那边走过,穿着打扮像家里的小姐,只因没见过面,便问道,“那是何人,是哪房的姐姐,怎么没见过几次面?” “还哪房的小姐,一个妾氏生的病丫头,妹妹不要提了她扫兴。”琯之摇着扇子说道。 幼章望向吉昭,吉昭笑道,“正是二叔公房里的王姨娘生的女儿,这王姨娘——总之是去了早,留下那妹妹也不大出门,只吃些参汤吊着身体。” 许是那王姨娘身份低微,那人又是琯之一父同胞的妹妹,所以她才这样没得好眼色,当下自不能再提,只笑笑说起了别的话语。 如此回了一水间,幼章觉得身心疲惫得很,躺在凉榻上静了静心,一连三日,也没出个门。 这第四日,有丫头来说,表小姐吉昭过来了,要同幼章玩耍玩耍,这才穿了鞋,从榻上起来,出门迎她。 吉昭才气不比琯之,但做得一手女工,姐妹们玩耍,她送了一顶帕子与幼章,幼章看上面的图案,正是那日的两条红鲤鱼,绣得活灵活现,煞是好看,心里高兴,“姐姐有心了,只看了几眼,就绣得这样好,这般手艺我委实望尘莫及。” 吉昭笑道,“不碍事,你喜欢才好,我是闲得无聊,才绣了一个,这不就趁机拿了来,也好到你这里讨杯茶吃不是?” 幼章便命丫头取了家里带来的信阳毛尖,拿着圆嘴的冰壶重新泡了一盏茶与她,她接过喝了,说道,“这茶分外清凉,原是这壶的作用,我看去,像是江苏宜兴丁蜀的紫砂壶,模样别致,好看的很。” 疏影没忍住笑了出来,幼章眼神制止住,才算歇了。 待她走了,疏影越发笑了起来,“姑娘,她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壶只不过是姑娘你在家自己捏造的一个,平日用来泡毛尖惯了,她不说说这等好茶的妙处,反倒夸起了那壶,姑娘,你说好笑不好笑。” 幼章反倒笑不出来,噤了她的声,“慎言。” 如此表小姐吉昭便在葛府待了十日有余,看样子是打算如自己般,在这里避避夏了。 姐姐孕肚俞发遮掩不住,算着日子,老祖宗比着时辰,对少勤说,“后日不若去上元寺求炷香,领着姐妹几个去,也算讨个吉利。” “是了,我给老祖宗你再另外上炷香,盼着你体健安康,长命百岁。” 老祖宗自是高兴,让着戴二夫人一同前往,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去了上元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上元寺原是前忠宁府的门下出身,建了数百年,倒如今由着京中大门大户供着,所以那守殿的主持也算认得戴二夫人及一众奶奶们了。 这头一炷香自是由苏二奶奶少勤上了,求了一签,上写着大吉之相,戴二夫人高兴,赏了不少供品,众人也依次烧了炷香,便各自回了住处歇息。 一众姐妹到厢房里喝了几杯茶,有道士哥儿举着托盘进来,后面跟着葛琳一道进来了。 葛琳道,“主持选了一众开光的宝物,二奶奶遣了我来送与你们,你们挑挑便是,有随心的便拿下。” 道士小哥揭了遮布,笑道,“原是我家师傅盼着众位姑娘来,因着先前葛家赐的修灵堂,便早早将这些俗物开了光,等着姑娘们挑选,以此聊表心意了,只是物虽轻了些,姑娘们拿着做赏玩的也不要紧。” 这样说了,一众姐妹便上前看了看,各挑了一两件,幼章也选了一支木簪子,看上头的细纹,问道,“小师傅,平常道家人吃斋念佛,经不起开销,这样的手笔虽不贵重,但也是一番奢侈了,不知主持师傅们是哪里来的这样的东西?” 那小师傅答,“姑娘慧眼,这些物件正是诸位师傅各自拿出的贴身之物,勉强凑得,只希望姑娘们喜欢。” “原是这样,”她唤香涎将手里的这支木簪插上,行礼谢道,“替我谢谢诸位师傅了,这支簪子我定好生佩戴着。” 她这里这样举止,吉昭见了,也笑道,“自是自是,师傅们不容易,我手里的这件玉石,也会细细收着的,只等着晨醒人起,将它供一供才好。” 旁侧的琯之听着,嗤笑了一声,“你既有这个心,怎的刚刚捐银的时候不索性大方点,几十两怕是也不够的。” 琯之这样说了,吉昭再不敢多什么,抬眼看了一眼座上的葛琳,噤了声。 姑娘们选完,道士哥儿便举着托盘又下去了。 一茶喝完,新茶再沏,婆子拎着壶上来,吉昭顺手接过了,倒了几杯茶,第一盏就递给了座上的葛琳,“琳哥哥尝尝这茶。” 葛琳接过,与她道了声谢。 幼章看到递茶时,吉昭虽低眉,但那耳朵根处红了两分,这个角度,瞧得正好。幼章另注意到,那葛琳接过了茶,也只微抿了一口,端在手中,没好大喝便放下了。 他那头与琯之说话,“你拿的这个玉翡翠我瞧着很好,玲珑剔透,白玉无瑕,雕栏也可砌,这样好的东西可是会挑,怎么还只生闷气。” 琯之吃了一口茶,脸色好了不少,“二哥你只管胡说了,我有什么气可撒,你只别把你那套在外的腔调拿着对我。” 葛琳听罢笑了起来,“是我看错了,这玉也不是顶好,我房里有一套海上来的玉珊瑚,颜色血红,你若是喜欢,我回头送与你。” 如此哄好了琯之,场面也算缓和了不少,吉昭问道葛琳,“表二哥哥,家里的教书先生听闻了你的才名,只问我讨要你在外的那两首的曲词,你什么时候得空了,也写给我。” 葛琳笑了起来,眉眼闪过一道光,“如今连你家的草房夫子也知道了,看样子不是多正经的人了,我写给你便是。” 说这吉昭不会说话,这马屁竟拍到了葛琳的屁股上,葛琳两句话说下来,已没了与姐妹们玩玩的兴致,吉昭再与她说话,他都推辞了。 幼章一旁默默吃茶,忽听得葛琳喊她,“幼章妹妹。” 幼章看去,葛琳问道,“妹妹那几本书可还满意,若看完了只管问我讨要便是。” 幼章应了声是,葛琳便站了起来,与一众姐妹说,“是来歇歇脚的,东西既已送到,我也出去了。” 吃得两杯茶,也各自散了,幼章因吃的多了,去前院散散步,走累坐在亭上歇脚,不想坐在那里听到有人喊她,她回头看,正是葛琳。 “幼章妹妹怎的坐在风里,我远瞧着还以为看错了。” 幼章实话实说了,“喝茶贪多了,来这里歇歇,风也不大,不碍事的。” 葛琳便靠了过来,“我只看到这只木簪子,你素净甚极,也正相配。” 如此恼火的话,幼章抬眼瞪了她一眼,不料那葛琳正仔细盯着他瞧,被撞上了,他猛地一笑,“妹妹,我还以为你没个脾气,只低着头也不看我,恐怕是我长个什样也记不清楚,不想肚子里倒是有一堆名堂。” 幼章被她说得羞了,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葛琳笑罢又说,“我送你的书可是看完了,二婶那日与我说,你在家时虽无才名,但是个闷实的性子,爱看些杂史野书,我既送了你女则几册,你怎的还送了那上好的砚墨与我。” 原是被他戏耍了一番,姐姐说得对,就是个混账的性子,心里想通,也不恼了,抬头与他正经说道,“不是什么尚好的东西,原是我在家里闲来无事信手做的,你既是一番心意,好与不好另说,我还是得谢了你去。” 她变脸这样快,现下正经了起来,也没甚好玩的,便收了收脸色,与她道,“妹妹性情着实温顺,也不知受不受不得琯之那性子,你既在这里住着,还请多多提点着琯之,如此我也多谢了。” 幼章还觉得那话很是有问题,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正想与他辩上一番,他却已拢袖告退了。 在庙里待了一日,她心里想着葛琳昨日那话,到了第日,与一众姐妹用斋饭,看琯之多多挑剔,有两个婆子近身伺候的样子才算明白,原是这琯之自命清高,只说话直言直语,寻常人受不了她的奚落,那葛琳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劝不了她,是叫自己与她好生相处,多多兼容,他好语夸了自己,也不过是为了琯之的好,这样想着,不知吉昭那丫头是不是也被他这一番花言巧语骗了去。 用完饭,少勤拉着她去见见庙里的大师,路上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处,方才用餐,我看你频频望了琯之好几眼,是不是处的不愉快。” 姐姐委实心细,她当下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着琯之姐姐,她这样聪慧,与琳二哥哥玩得好,怎么也不与家里其她的姊妹处得好呢?”她怕姐姐误会这话里的意思,忙接着说,“是我那日看到的一位提着油灯的妹妹,她竟是尽态极妍,姐姐们与我说,还是不要搭理她的好。” “原来你说得是她,她也是咱们二房里的丫头,府里一众姐妹,老祖宗除了顶头的那一位,其她的都是一视同仁,唯她,老祖宗分外厌了点,”看幼章疑惑,便说,“不急,你听我话,那丫头有的一个好名字,唤琀之,只她老子娘不是什么正常人家的小姐,倘若穷些也罢了,却是公公在外与一风尘女子生下的,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进葛家的门,在外面没几年便去了,公公为此伤情了好久,闹得家里也一度不得安宁,如此这般,姑娘丫头是接进了门,但只身子弱,如何讨老祖宗的喜,婆婆心善,也只叫我予她正常吃食,不多理会了。” “那这名字可是她在外的母亲取的?” “正是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大师法号轻尘,惯会看面相,少勤少不得要拜拜他,去后院面见时,依照规矩撒上一层晨露,熏些尘香,如此这般,才放了少勤与幼章进去。 大师坐在蒲垫上,盘腿清心,见了人来,行了佛家的礼,少勤等人也依次还礼。 因面见过大师,命里的命盘可信可不信,只一点准了,是个操劳的命。所以少勤此番过来,是要大师见见幼章,按照他的看法,又将是个什么样的运转。 大师望她一眼,忽岿然一笑,“《华严经》有云,昔时佛祖拈花,惟迦叶一笑,既而步往极乐从一朵花中便能悟出整个尘世,得升无妄之地,故有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的说法。日后行事,倘若施主能坚持己见,不为世俗所扰,还是能得享一世繁华的。” 这是什么道理,少勤骇到,问,“大师,可是我这妹妹日后情路难断,亦或君家仕途不顺,命里有孤煞的命格,倘若如此,亦可有化解的办法。” 大师挥动飘尘,缓缓摇头,半晌对于她后半句的话评道,“佛曰:不可说也。” 少勤一颗心便落了下去,“大师,依你看,我这个妹妹可是个固执的人,是否能依你之言,化解不堪之需。” 大师依旧摇头,“贫僧也不知。” 从后院出来,少勤略有不忿,“这说得哪里的话,我既见了他,也不说些讨喜的话,惹得我心里一丝空落落。” 幼章笑道,“我虽不懂得这些佛家言语,平常人信得,我却不信然,你心里想是如此,一面不信,一面却要求得,哪有那么好的际遇,都能随了你的心。” 少勤捏她鼻子,“你这丫头,我是为你操心,你反倒说起我来了。” 午时,少勤随二夫人去求得几道平安符,几个姐妹在午歇,幼章便随着几个和尚小道去后山听经。 念得正是《金刚经》,如此这般整齐,幼章细细听了,木鱼敲击的声音也别有韵味,小憩片刻,忽地听得一道空灵的声音,从林那外传来,丝丝入耳,直扣心弦。 疏影听了,喜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在林内弹琴,琴声脆得很。” 幼章回头看了一眼,一众和尚坦然念经,不为所动。 她兴致起,朝林内走去,什么样的琴色可拨动二十余弦,浑厚深沉,余音也悠远至此,她渐渐便寻声去了,疏影将拉不住,“姑娘,你怎的就进去了,若是惊动了那弹琴人的雅兴可如何是好?” “无妨,我只远远看上一眼便是。” 她这般走近了,便看到林中有一空旷小地,有一华服青年正挥剑自舞,竹叶飘飘,像是行君令,附得便是那端坐在地,膝上架琴的弹琴人。 君子爱舞剑,取道有之,幼章却来不及细看,精神头都在地上那抱琴人的手里。 原来不是琴,是瑟,最早的瑟有五十弦,故又称“五十弦”,《诗经》中有记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宾,鼓瑟鼓琴”。瑟曾为汉宫常用,现常人爱用琴,瑟且难拨,故销声匿已久,而今此人将“幽兰汉乐”的音色展与面前,瑟如琴鸣,乐如流水,让幼章忽地想起昔年建安曹子建的一句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说得大概就是此刻这个意思了。 幼章这里静心听着,疏影急不可耐,好像如她所想一般,那舞剑之人眼风竟扫了过来,喝了一声,“什么人在那里?” 疏影骇得腿一哆嗦,幼章扫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方才逆着光,瞧不清那拨瑟人的脸色,现下瞧了清楚,一身青色布衣,领用直开,袖不合缝,胸前无追饰之品,虽穿着清寒,但凛然之意不于言表,长发束起,以五岳真形冠衬托,青年模样,面色肃然,形容极好,当真是道家修仙人也。 那舞剑人看出了门道,“约是被我这兄长琴瑟吸引了来,只你一个妙龄女儿如何懂得这些门道,趁早回了林外,不要扰了我等心性。” 华服青年头戴金崐点翠梅花簪,幼章左右思量,金陵有一位梅西先生,常饰女子发髻,为人缟素,爱结交儒士名流,以一曲岑前赋惊动世族,此人性如早梅,孤傲不立,对这般人自当要行大礼,以示敬意。 当下便行外男觐见之礼,一套动作不拖泥带水,言辞真恳,“小女子自当不才,扰了二位先生雅兴,亦实为不责,只虽卧居闺阁厢中,也听闻孔门之瑟,庖牺作瑟的典故,只眼下也听小雅之琴,然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土女的意境见不得,今二位文士让小女子开了眼见,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梅西拭剑,果真笑道,“好伶俐的小娘子。” 幼章欲要行礼,那方抱瑟之人收弦,声色如空谷绝响,林鹤松间,缓缓说道,“不过一个半大的孩童,梅君放了就是。” 梅西听罢笑道,“也是,你且回去罢。” 幼章行礼退却,走到林外瀑前,腿酸软了两分,亏得疏影扶住,她宛若虚境,“亏得二位先生正人门下,不与我计较,这要传了出去,与外男独见,我的名声也就此完了。” 疏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扶了她去,“姑娘我们快些回去。” “是了是了,回去罢,日后是要改改这管不住脚的毛病,定不能如今日这般了。” 幼章那厢退却,梅西放剑问道,“瑜卿,你方才是不是一早便瞧出了端倪,有人观望,怎的不提点我。” 瑜卿轻轻一笑,神色不能窥探,“我看你正沉醉如此,怎敢停音惊扰。” 梅西哈哈一笑,“还是你有定力,倘若来者不是虚弱无力之辈,你是不是还得坐定青山,等一曲终罢才挥剑自去。”他转念一想,“哪里来的小娘子,竟如此赏识你,看来你这道家做派的半个出家人,也当的不尽然啊。” 瑜卿亦是从容一笑,“谁又说得清。” 自那日从上元寺回来,幼章骇得一身虚汗,回去喝了两碗酸梅清凉汤,心是静了下来,只如此冷热交替,当下便发了寒,病将了起来。 少勤不信那轻尘法师妄言,到眼下倒回想了几番,怎么这般玄乎,刚从庙里回来,不沾些福气倒罢了,竟病了起来。 她与这唯一的胞妹相处甚少,眼下看她病娇模样,水不能食,床不能下,心里愈发的难过,孕期里的人本就心思重,愁眉不展两日,闹得老祖宗也知道了,也颇为怜惜,遂遣了一众姐妹轮番去看望她。 这两日,幼章便收了不少各姐妹的看礼,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两日后,幼章身子便大好了不少,可下床行走,走了两步,靠在卧椅里,顺道一一查看那些送礼,聊以打发时间。 幼章一一记着,等着下次换礼,一番看完,香涎拿了一侧书卷过来,未开封,幼章挑了蜡,打开第一页,便看到,“恨不逢生西周时,当报清心一溅天。” 这本是一则西周史,那两句话恐也是送书人所提撰。 香涎道,“这是二房一位叫琀之的小姐赠的,虽说送得不大时宜,但对姑娘你来说,解一解闷也是有的。” 这般幼章便理解了,琀之身境不如家里其她的姐妹,一本史则也算诚心诚意了,况有提笔作撰之字,也是难得的可贵之意,当下便翻阅了起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西周史幼章也是看过,只这一本是孤品,记载得更为详细,穿插了一些闲余杂事,她便花了心思看,这一看,便看了两日。 疏影在灯罩上插花,瞥头一看,自己姑娘不止看了入迷,时时的发怔也极为传神,忍不住得说,“这下好了,那琀之小姐竟知道姑娘的秉性,日后不说二人面见如何,只姑娘这认真看书的精神头十足十,不要伤了眼睛才好。” 疏影也有操不完的心,心里记挂着屋内那位,在院子挑花看到两个冒失的丫头,横竖端了水也撒了一地,当下便骂到,“神色匆匆地干些什么,不正经办事,急着是去哪?” 那丫头惯会看眼色,知道这位疏影姑娘只不过面上紧了些,是个看事的人,便嘻嘻笑道,“疏影姐姐可猜中了,我跟小灵下午正没了事,海棠馆里的柏云姐姐与我玩得好,她跟我说下午她家大公子要在亭上作画,我这不是去凑个热闹嘛。” “海棠馆?是大房里的那位琼大爷吗?” “正是呢,大公子极少在府里,就是在府里了,也是好久没有出了大院来二院桥边的亭上,大公子既是作画,这府里的大小丫头焉有不去看的道理,疏影姐姐你也别恼,我们就是远远看上一眼,到了做事的点就回来,不干扰的。” “还有这个道理,倘若你们都去看了,这府里岂不是没了个规矩。” “姐姐正是不知,以前也有这事,二院里的人都听闻大公子的名气,可寻常是见不到面的,倘若大公子来了二院,一众丫头哪还把持得住,将大公子出门的墙堵得个密不透风,事情闹大了去,传到了老祖宗耳中,她老人家自是一笑,说既是这样,还遮什么,只明目张胆地瞧去,那等没见过世面的瞧了也就是这一回事了,只是得有个讲究,还需得三尺远才是,不要扰了琼哥儿行事。想来老祖宗都这样说了,我们还逶迤个什么劲,不得一饱眼福了去。” “混账东西,好个没羞,”疏影甩她一帕子,“你且去吧,还得跟我说得这样详细。” “这不是怕姐姐恼我嘛,”她嘻嘻笑完,忙道,“我倒完这盆水就去了。” 屋内烧了两壶茶,幼章觉得没劲,想吃一碗莲子汤,嘱了疏影去,疏影告诉她,“这会子恐怕没有,小厨房里扇火的丫头今日既是当值了现也偷偷跑走了。” “咦~”幼章觉得奇怪,乍听疏影这样说还没缓过劲来。 香涎笑道,“是府里的大公子要在院外那座醉心亭上作画,院内的小丫头们听了,许是按捺不住,早早便去等了。” 这样听罢,幼章新奇极了,当下放下了手里的一则书,从榻上穿了鞋下来,走到门外一看,果真平日里几个扫地的丫头也没了人影,只余了几个忙里偷闲的老婆子坐在门口打盹。 幼章乐得很,“这样说来,大公子什么模样也不打紧,这府里一众丫头齐聚而来,各有姿色,远望眺之,那才是一奇观,真真妙极了。” 香涎跟在她身后,问道,“姑娘是不是也想去看上两眼。” 幼章摇头,“不了,我去了,倘若有心的人瞧见了又是一堆话语,我既是没那个意思也得被说偏了去。” 说罢正要转头进门去,疏影从屋内拎着茶壶也走了出来,与她说,“姑娘可就说着自己听罢,你什样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 幼章回屋内榻上重新坐下,拿起书看,看了两页,忽觉得不是那个味了,正逢疏影拎着新壶进来,看她模样,直言说,“姑娘,你若是想去瞧,也不是不行,从这里往大小姐的洗竹轩的路上,经过一段羊肠阔野,与醉心亭有着七八里远,你从那处远远看上一眼,想是也没有人瞧出端倪的。” 幼章心思被她说中,恼也不恼,索性丢了书,“就是你挑拨得我,没个正性的丫头,罢了,我也去姐姐那处一趟,顺道讨杯莲子汤喝好了。” 疏影正是吃得她上回在竹林的亏,“平白得冤枉我,我劝了也不是,说了也不是,这回你只叫香涎陪你走,我还懒得跑呢。” 幼章被逗笑,“还闹起了脾气来。”心里想着回来再与她说说,先冷静着,不是多大的气也解了。 如此提脚去了,往日里是疏影给她戴得一顶蓑衣帽,以挡着偌大的日头与暑气,她那里生气,不替她拿来,也不好叫香涎拿了来,只挥挥袖,“走罢,去外面晒晒日光,除除一身的湿气再好不过了。” 几步走到了羊肠小道,视野开阔了起来,踮脚瞧瞧,是见了一座亭子,只是亭上也没个人,四周的些许丫头一丝影子也没见得,这便齐了怪了,“怎么回事,转眼这人去哪了?” 香涎也没瞧见,倒是大远处还有些唏嘘的人影,“是不是挪了地,我瞧见亭外几里远是有些人的。” “在哪里呢,”她嫌自己的身高不如香涎,瞧得不大清楚,索性挑了一块青石,站了上去,踮着脚遥遥望去。 香涎在旁扶着她的手臂,幼章是站了上去也瞧不真切,拿帕子擦拭额头,“可算没趣,我都瞧着出了些热汗,它这会子人竟都走光了去。” 她这里说着,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咳嗽声,惊得幼章回头看,只一眼,唬了一大跳。 那站得不是葛琼是谁,一身白衣长袍,饰以玉簪,面色清雅如润,好看至极,亭亭站立,身后再美的景色都没了光泽,身旁正是一少年书童,刚那一声就是他咳得。 幼章羞也不是,怎这人神出鬼没,说在亭上,竟跑到了她身后,能不惊人吗,她脸色红了两圈,但礼还是要有的,当下走了过去,见了礼,“见过葛大哥哥。” 那书童见她方才举止新奇,有趣得紧,“苏二姑娘你既是要看我家公子,怎的时间也不把握好了,这会子公子已作完了画从亭上下来,你来得也太晚了些。” “这……” “青下。”葛琼出声喝了一声,青下拢了拢袖,对幼章嫣然一笑,不再说话。 幼章只低着头,心里羞也羞过了,不如烂罐子烂摔,既是那书童都知道她的身份,那这葛琼也不是个稀里糊涂的主,今日不说清了,平白讨了他的嫌,日后也不好相与。 葛琼看她低头掩眉,皮肤细白,脸颊还有红晕未散开,额上确是出了一丝细汗。方才是未瞧见,瞧见了自要绕了她走,哪想书童先咳了一声,既是如此,也难掩其烦,“苏二姑娘见礼,我正要过了这路,劳烦姑娘让条道。” 幼章自然是要让路,眼见葛琼就要走了去,忙喊住,“大公子留步。” 葛琼停脚,回头望了她一眼。 幼章见礼道,暗吁了一口气,“大哥哥既是杰气,一个院子里的住的也不喊声妹妹,只呼我的官号,许是因恼了我这里瞧远亭的事,只是尽管大哥哥厌烦得很,我还得为自己说上一句,我来时大哥哥早已停了笔,我却又哪里知道这些,自然是不为大哥哥面相所困,与一众俗人同为,我来此,也只是听闻大哥哥你自惊为人伦,来瞧你的场景是一番奇观,我只因一时好奇才来的,望大哥哥明白。” 葛琼再瞧了她一眼,亦是低眉模样,瞧不见面容,听她说完,浑笑了一声,也没个声音,幼章不抬头,自是瞧不见,“我这里明白了,那也先走了。” “自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有了刚刚一事,幼章到了洗竹轩,也不敢多提一两句,倒是珰哥儿见了她,欢喜得很,只伸手讨抱。 幼章哪里还抱得动,只抱了一杯茶的时间就让奶妈子接了过去,少勤笑道,“他是闻得你身上的茗香,凉得很,也正是三伏天的时候,过两日日子更热了,屋内设了冰,你怕是也走不动了,只待在屋子里才好,他呀,也就丢在凉席上,前后滚着,不用管着,也不会再讨抱了。” 弄栖递上一杯莲子羹与幼章,幼章接过,略略解了暑意,“正是呢,六月蝉鸣,我方才进来,看到院子里两个丫头拿着高竿沾了它去,只这会子也不是很吵,只弄了它走做什么?” 那厢少勤在看府里的一些细账,看到幼章坐在案边,脸色微红,肤如凝脂,真个好颜色,倒有几分初长成的少女模样,“我怎地觉得你病了这许日子,现在看来虽模样瘦弱了一分,却格外地好看了些呢。” 幼章羞了起来,怕少勤恐知道她来时那事,少不得要拿言语来数落她两句,哪知道她自换了话题,说道,“父亲房里倒是有一副唐朝诗人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真迹,你怕不是看多了也耳濡目染些,觉得蝉沾了有些可惜罢。只不过现在蝉还未养起,到了中旬,那东西就吵得很了,珰哥儿是个浅眠的主,他只午后被扰得睡不着,那才真叫让人头疼呢。” 幼章也只不过一说,她那里就说将了起来,也笑道,“没有的事,这样看来,还是早早沾了去的好。” 少勤看完帐,嘱咐几个婆子去了,丫头端了洗手水来,她细细洗了,才坐到幼章身边,与她说,“京中暑意来得快,等到了中旬,老祖宗也受不住了,自然要携着一家老小去庄上避避暑,那里还有几处温泉,泡时吃些凉瓜再痛快不过了。” 幼章只在院子里,一水间比别处是要清凉几分,起先她还不觉有异,今听她说了,是觉得有些期待。 如此过了几日,日子越发的热了起来,疏影改了她的布帛换做云锦,软软轻轻披作外衫,是轻松了不少,也将她两侧的头发绑在后尾,以花簪束好,整个人看起来活灵活现了起来。 正逢吉昭喊她与一众姐妹吃茶去,她到时,吉昭从门外看到她,差点惊呼了起来,姐妹们看去,幼章正身着轻薄蜀绣,上绣两面牡丹祥云,颜色艳丽而不失庄重,以红色着主,暗青打底,使色泽光丽灿烂,真真美如天上云霞,活脱脱一个仙姿佚貌的小娘子。 吉昭夸她,“幼章妹妹,今日你穿得好清凉,我看去,也觉得舒坦了几分。” 幼章自谢过,看那头琯之与一众姐妹聊天,各有喜意,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便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事?” “没有没有,”吉昭拉着她坐下,与她说,“妹妹,你方才从路上过来,可看到有人来人往往前厅去了。” “似是的。” “那是自然的,我们刚刚还在谈论着,原来是今日府里的临云居有一场流觞酒会,说是酒会,原来是借着饮酒的名头,一众雅士聚集此地,作琴商论,唱辞赋歌呢。” “嗯?那可是有……”幼章心里正纳罕着,吉昭忽掩住了她口唇,“嘘,你听。” 她细细听去,果真有曼妙歌音传来,唱得什么却听不大清了。 琯之看她呆呆模样,撑扇笑道,“妹妹有所不知,今日这临云居一聚,正是大哥哥做的东,因了他的名号,那这诗会就自然不与平时而与了,听说不仅有东山曹行意,还有郑州宣阁老,亦有新乡周平生,许昌陆大人等一众时下的名士,就连城中初时的那几位新圣也是要赏脸过来的。” 当下常办酒席是一种趋势,在老家时,家里的堂哥也爱如此,如若只是这样也不为打紧,但因葛琼出面,这会子请了这些雅士名流,声势委实浩荡了些,都说君子爱藏才,如非有伯仲之贤,是愿甘怀才不遇的,既然这般,那是怎么想都觉得此次酒会有些隐隐的奇异了,“那这么说,座上可有一位金陵来的梅西先生?” 琯之想了想,“似是没听到门童唱和,”她掩掩一笑,“怎么,妹妹怎的只关心起了他来,可是……” 如此这般,一众姐妹都笑了起来,幼章递了茶过去,“姐姐只打趣我,先吃茶罢。” 茶吃了两盏,也过三巡,那边名士歌声不断,窗外没风袭来,也只吹得人醉醺醺的。 琯之瞟了吉昭一眼,吉昭会意,与一众姐妹说,“这酒席也不知什么时候撤去,我们也只听得一阵两阵歌弦,临云居楼上还有屏幛遮着,姐妹们反正左右无事,现这里坐着,倒不如去了那楼上,从遮挡的屏幛里看去几眼,窥窥席间的几位仙资俏立的闲人雅士,近里瞧了去,岂不是妙哉?” 一众姐妹本就有心,现听吉昭说了,皆心动不止,都只拿眼睛瞧着琯之与幼章二人。 吉昭又笑道,只说,“嗨,我们又不是离得多近,只在楼上罢了,前有碧青杉木的屏幛掩饰,后有漫漫珠帘罩着,如此重重遮掩,他们兴起谁会抬头看呢,我们瞧上一眼就走,怎么地也不打紧的。” 琯之收了手里的折扇,点头笑道,“我觉得有礼。” 幼章被她们的一番言语逗笑了,若是在本家,她这样做了也不碍事,只是在别人的家里,人前人后,她还是要小心着才好,当下只抚着额头,咳嗽了两声,“我那日病得还未通透,现在喝了这样多凉茶,心里难受得很,姐姐们就请先去吧,免得我托着这疲惫的身子,跟着一道去是去了,只还未到了地,就被发现了。” 众人觉得她说得在理,只嘱咐她,“也好,妹妹你且回去罢,我们就先去了。” 等人都散了,幼章才从亭里走出来,香涎扶着她,“姑娘可是真难受?” “自然不是,只是用来打发她们的杂话而已。” 香涎看着也觉得像,“那就好,只是姑娘这样,那琯之小姐看着也似是个多心的人,她自然会想到你是找了理由推却了她的,只今日一事,你就佛了她的意,日后,恐她会难为了你去。” 幼章叹口气,“我自是知道,可又不得不为之。” 走出了亭外,幼章忽从半月型的廊厅里看得青杨树下,有一人似正坐在青石阶上,长袖飘飘,很是自在。 走近了瞧,那人竟是个妙龄小姐,穿得是碧绿草色开衫,握圆顶薄扇,掷与脸面,发丝落地,半仰靠在断隔门厅的墙角处,上还一位有丫鬟撑伞为她挡着日头,亦是浅色油纸伞,印着杨柳之姿,眼下看,倒是合了四周的景色,朝那伞下的人看去,微微闭眼,不知是安歇否,但模样十分恣意,看去是舒适至极了的。 香涎与她说,“姑娘,是琀之姑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幼章觉得她是极舒服的,走近了瞧,发现她也没睡着,只闭着眼念叨,“梦里不知身是客,可以一晌贪欢矣。” 幼章在她前头笑出了声,止了打油伞的丫头,说道,“这是哪位小姐姐,借了南唐后主李重光的诗在浑说些什么呢,可是墙那头不知何时长出了三两枝柳条,有意让姐姐送错了人?” 靠在墙角的琀之惊地一声睁开了眼,看到眼前的人,掸掸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与她见礼,“姑娘说笑了,我一位深入简出的病榻之人,哪里来得墙外行人,刚刚那一句只是我闲里的的喟叹,见不得台面。” 幼章朝她望去,年岁果真与她一般大,只常年病榻,脸色不显红润,但生得一双含水杏眸,是个娇里让人怜惜的姑娘,她道,“琀之姐姐见礼,我正是那位得了你一则提笔撰字的幼章苏二,前些日子在想,是何等的妙人才有那样独断的见解,今日一见,自是明白了。” “原来是苏二姑娘,”她垂眸一笑,“姑娘谬赞了,我这里小憩,当不得姑娘一句夸赞,倘若没事,我便退下,不打扰姑娘的兴致了。” 她正要退,幼章拦住她,“何苦来与我这样见外,只喊我一身妹妹便是,我只待在这里不过数月,多则也是半年,就没有个多投己的人,姐姐方才那句话我听着有意思,你却只一味推却,我道姐姐是个多通透的人,原来也是嫌我是个外来的客人,不拿真心相待罢了。” 琀之掩扇看她,见她言辞真切,不像是在说着玩笑话,“苏二妹妹,我自不是与你见外,只我托着惫懒的身子,若传了你去,总归是不好的。” “不碍事,索性我也病了好几日,等闲的发寒我是受得起的,只要姐姐愿与我说上两句话,我是怎样都心甘情愿了。” 一番话总算说笑了琀之,她退了扇子,细细望她,“我先前听丫头说,大奶奶家里的来的妹妹是个如何的仙人小姐,行事有制,万事有礼,此话不假,只你如此待我,我便看出来了。” “自是。” 她那里又问,“我若猜得没错,方才一众人等往临安居方向走,这个时候是正躲在屏后赏些幽林美景去了,妹妹怎的绕开了她们,没有一道去呢?” 幼章吃笑,“这若是问我,我还得问姐姐,怎的家里一众大小茶会,姐姐都没有参与,只自己一人独倚墙角唱小诗呢?” 此话一出,二人相视一笑,幼章说,“姐姐才是最聪慧的人呢。” 晚间回去,幼章心里还在念着那位琀之姑娘,想着明几日到她那处去看看,自是也清静极了。 她这里想着,准备要香涎拿出柜头里的那一套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等着见礼送过去,疏影这时拨着帘子便走了进来,“姑娘,戴二夫人身边的陈婆婆来了。” 幼章奇道,“她怎的来了这里?” “是府里出了事,老祖宗动了肝火,着人遣着姑娘你去老公房。” 一路走去,幼章心里不安分了几回,又生生给压了下去,心里想着,得出了多大的事,这样晚了,她老人家还找了她一个外姓的人去,思下想去,总不会是与谁的纠葛,她待人一向宽厚,也不与姐妹们有所争论,那自然是今日姐妹们要去临安居的这一事了。 她心里想着,面色凝重,待要进门,丫头拦门留住了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幼章回头看了她二人一眼,香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幼章呼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这才进去了。 她方一进门,就看到正厅地上跪着一众姐妹,打头的那个便是琯之,正掩帕低声小啜。 如此这般,幼章便知她料得没错了,看来此事不小,前头老祖宗坐定,左右二三席上戴二夫人,几个姨娘,连同着大房里代为管事的妈妈都来了,她姐姐坐在左手四席上,只望着她,示意她过去。 幼章自然不能只挡在她身后,待她先开口前,跪在琯之身边,挑开外衫,与老祖宗及一众夫人行了大礼,深深磕了一个响头才开口,“苏二有错,请老祖宗与夫人们责罚。” 她身着云锦,灯下衬得她皮肤白皙细腻,老祖宗看了她一眼,暗道早知云绣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连着图案这样精美,锦纹也是绚丽的,只一般人压不住她的艳色,只这个丫头穿去,却全然没了那个境地,看着高雅了不少,且初来持度有制,很是稳重,小小年纪与此番场面亦是不慌不忙,当下问道,“你有什么错?如何要罚得你?” “幼章愚昧,午时与姐妹们一同玩耍,喝得兴起,犯起了糊涂,只姐姐们说要去哪里玩,我身子疲惫,没能劝得住,这才是其二,如今犯了这样的错,是该罚的。” “且是荤话,吃得两杯茶就醉了去,你当我是不知道么,你们这一众丫头不曾嗜酒,不像我那个时候,我既是做姑娘过来的,这点道理也是懂的。” 老祖宗说话中气十足,幼章被她骇到,当下只要磕头行礼,后听到她又说,“好个我的孙女儿,那可是真聪明,这个舒州来小你们几岁的妹妹无事在我面前都要道一声错,你们却相互推辞着道不明白,看来是我葛家的家规错了,只用到了男哥儿身上去,你们一点也不曾受教了。” 老祖宗这一声喝,一众姐妹被骇到,只当老祖宗真要拿了家法来,琯之抬头看老祖宗,三步挪到了老祖宗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孙奶奶,是琯之错了,家里妹妹们不懂事,我是年龄最大的,有那样的主意也是我的意思,她们只跟着去的。原都是我错了,只让孙奶奶消消气,我都认了。” 幼章余光打量前头的光景,怪道说老祖宗偏爱琯之,是她带大的,出了这样的事,老祖宗自会知道是她挑的,她如今一说出口,承认了去,老祖宗的气就消了七八成。 但那头老祖宗只撇开了琯之的手,喊了幼章起来,让她站在她姐姐那处去。 幼章站过去,少勤便握住了她手。老祖宗也叫人扶了一众小姐起身,只说,“葛家门楣,数十年来,断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只今日让人看了我葛家闺阁女儿的笑话,倘若旁人吃得起这个脸,我们家是一点也吃不尽的。琯之,你既为家里长女,凡事亦是你挑的头,此番进学也不去上了罢,休了也好,就在你那闲子居关门一个月,好好思过去。”又道,“其余的女孩子,也都叫你们老子娘领了走罢,减掉半成奉钱回去,好生受个教。” “是。” 小姐们被扶起,眼看着老祖宗熄了气,戴二夫人才说,“老祖宗训得好,我自带了琯之回去,好好管教的。” 一众夫人也这般应合,老祖宗摆了摆手,“都退了罢。” 幼章将要退,老祖宗又说,“大奶奶,你且等一等,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幼章少不得要跟着留下,老祖宗此时已叫人搀扶着进了抱厦,幼章也自扶着少勤进了去。 屋内熏着重重的檀香,初一进,叫幼章没个适应。 老祖宗坐在榻上,让婆子递了一匣盒子与少勤,少勤便明白意思了,“孙奶奶如何知晓的?” “你原以为瞒得过我,你丈夫璇哥儿就是混性子,琳哥儿就是像他学得,他这次在外面闹了官事,瞒得过他老子,瞒不到我头上,你拿了钱了了那就算了,我这里再补给你,只一个意思,你回去说给璇哥儿听,他若是在外头再不稳当着,休怪我一把年纪踢了他出家门,这样的孙子我多得是,自不差那一个,倘若他叫他娘来与我闹,我也是有办法的。” 短短几句话,少勤被骇出了冷汗,看来这天下的事没有什么是瞒得过老祖宗的,她年轻时的性子仍在,少年天子都拗不过他这个长姐,只怕她说得那话也不是什么虚假的了,心里怪她那浑人不争气,又忧着葛璇是把自己害惨了。 老祖宗玲珑心,拉起少勤的手,“大丫头,我也不是怪你,家里这一众媳妇孙媳妇,没有哪个是比你能干的,我知你委屈,凡事你与我说,我在一日,自保你一日的。” “老祖宗——” 老祖宗笑话她,与幼章说,“你这个姐姐原是在外人面前硬得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幼章只笑着不多说话。 老祖宗望着她,仔细瞧着,“这个丫头我瞧着喜欢,你们苏家会教养人,是个书香世家,既是这样,从明日起,也不要在院子里闲着了,就到家里的书苑里与一众姐妹进学去罢。” 幼章望了少勤一眼,这个关头,少勤自不能为她推辞,只眼睛示意她,幼章明白,只能道,“谢老祖宗成全。” 话也说完,丫头挑着灯来,在门口喊了一声,“大爷到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葛琼打帘进了,与老祖宗见了礼,见到榻上的苏少勤与幼章,也一并见了礼,幼章自是回礼,丫头铺了座上的细软,等着他坐了。 新煮的普洱茶递了一杯与他,葛琼接住,只掀了半边杯衔,冒着热气,他浅尝了一口,老祖宗说,“你只管吃了这杯茶,那是你三叔从明山里带的两斤茶,说是解酒性,清肝火的,你终日里走筵席,是要吃一吃这个,我这里的一斤半,你等会还得带回去。” 葛琼便揭了盖吃了一口,问道,“三叔回来了?” “回来有七八日了,只是住在道观里,昨日才回家。” 那头少勤看事态,与葛琼也扯了两句闲话,只告辞了,老祖宗笑道,“宁丫头安静得很,”却跟葛琼说,“打你进门,也没见到她说半句话,平常人不了解,以为她是个闷葫芦,可哪里知,你昨日临安居一席,家里姐妹唯她推了去,可见是个知时务的。” 这样说完,葛琼放下手里的杯盏,侧头匆匆看了她一眼,哪知幼章也在抬头看他,他既望了过来,凛冽的眼眸有些看不清明的东西,幼章为掩尴尬,望向他发上的玉簪,清澈玲珑,等他侧过了眼,这才低下头。 从老公房出来,少勤却在想着刚刚房里一事,这葛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个时间,不是老祖宗的意思是什么,况她方才只当着他的面,要临走时还夸了幼章两句,这是何等稀罕的事,老祖宗待他这个嫡长孙向来护得严实,可如今自个儿引了他二人见了面,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少勤心里惊慌,又想是自己多心,可是若是不尽然,那她这个妹妹怎么办。心里想着,日后还是要束一束幼章的行径,别没事与那些闲人老招了一堆麻烦。 幼章也想起方才的光景,问道少勤,“怎的刚刚一众姐妹里,没瞧见吉昭表姐,她可是去哪了?” “还能去哪,临安居的小厮来报,老祖宗听了,只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外姓的丫头,丢了身份,看见了心烦,索性遣了她让她带的婆子收了包袱,回了后稍门的北巷了。只是那丫头走得时候哭的叽着着,这一去,恐怕小半个月才敢来了。” 幼章听着,觉得也好,总是吉昭与琯之一众聚在一起,这样的场合,她想避都避不开,“只不过从屏幛里偷看了底下两眼,经过的人发现就发现了,怎的就告到了老太太那去,还发得这样的火,我来时的路上腿也软了几分。” “原来你还不知道,若仅是偷看了两眼,那倒也好了,偏是那一众丫头躲在屏幛后看得不尽然,剥开了珠帘,抢着要去前头看个明白,一下子推倒了翠屏幛,砸了烧酒的席面,这才闹大了事。” 幼章听着,后怕了一阵,是闹得太大了,“是别人家的事,我听着还觉有趣,这到临头了,才知道什么也顾不上,露了脸就算了,还得给一众不相干的人瞧去,若是在家里,我想着父亲定会拿着竹板往死里打着我去,唯恐丢了他的名声。” 少勤想想,是这个道理,“父亲确实,也无事,隔着几千里,他都不会知道,我回去是要写一封信,挑些好的讲讲,他看着多半也没心思顾及你我二人了。” 第日,幼章便去了府里的学堂,教书的是个家道中落的女先生,幼年读得一些书,有些名气,后来留在了葛府教书,学识姑且不谈,只是脾气硬朗,待学生一副严肃周正模样,遂得老祖宗爱戴。 幼章午时吃了饭,让香涎捡了三两本书和几支惯用的笔,到了地,那先生迟迟未到,与周围的姐妹说了一些细话,唤周生的夫子才到,看见了幼章只点头,“既是你第一次来得,这里的规矩还得听我的。” 幼章行礼,“夫子说得是。” 讲了两个时辰的《古文观止》,那周夫子才歇了板子,放了行。余下的时间由着丫头领着学琴的学琴,学女工的学女工,幼章本昏昏欲睡,只说自己一样不通,多学无益,得先回去睡一觉,用些晚饭,就不过来了。 这般过了第一日,她走在廊坊下,心里思量着,原来平日里的琯之与一众姐妹是要受得这个苦,纵使夫子讲得多精益,她也只看过这类书,与她的想法大不径同,若指了她来答,她自然答不出个所以然。况且一众姐妹一起玩耍就罢了,学问上的东西拿来比较,就未免显得有个高低了。如此这般,还是趁早让少勤长姐去与老祖宗说了,她本不是个安心学习的命数,难为了她只叫她浪费个时间。 她这里痛下决心,廊坊上有人喊她,她看去,葛琳便从廊上跳了下来,走近了与她说,“二妹妹,听说你来这里进学,这只第一日,有什么备不妥贴的,我替你寻了去。” 若是他说话的语气没有那般轻浮,她倒也信了,只是他嘴角挂着半分笑意,眼睛里冷冷的光泽,分明就是在奚落她有了理由来蹭他家的学堂,当下只侧首,“也不是什么个好出处,值得我多下些功夫?” 转身要走,葛琳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到了撑廊的木柱上,见她似动了怒,“我只说一句,你不分好歹,与我生些什么气。” 幼章吃痛,挣了开,“二公子慎行。” “哎,”他放开了手,只拿起扇子,看她又低了头去,将半边扇子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凑近了说,“旁人不知道,我自是知道,琯之这会吃了你的亏,这样好手段,总该收敛点,若有下一回,我如何放得过你。” 闻得他的话,幼章半肚子气撒不出来,这时,那廊上有人喊,“二公子,还不快些走,我家公子要等得急了。” 幼章看去,原来是葛琼一行人站在廊上,喊话的也是葛琼身边的青下,葛琼一身玉色,周围公子看见葛琳廊下调戏小娘子,都只笑着,眼色意味深长,只葛琼神态不曾有变,正经不见一丝刻痕。 葛琳收了扇,朝那边喊,“这就来。”临走对幼章笑,“好生记得我的话。” 那头葛琳上了去,身边人问,“那个小娘子可是你哪家的亲眷,没见得过,难怪讨你喜欢。” 葛琳笑,“一个妹妹而已,我大哥面前,你们注意点。” 众人见葛琼在此,是知道他的秉性,打着哈哈,遂将此事跳了过去。 幼章心里受不住那人的气,只恨不得要呕出火气来,香涎摸住她的手,“姑娘,这二公子是浑名的真了,不分礼数,怪到了你的头上,这样的气咽也就咽了,容我去禀了大奶奶,让她为你做主。” 幼章强自吁了一口气,望着他远去,是动了肝火,“是个没有主的荒唐人,不用告了姐姐,他这样的身份,惹得姐姐难处事,我只今后见了他的人绕个道走,平白再没有干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幼章在学堂待了几日,委实受不过,因着今天日子热,老祖宗放了她们一众学生一日假,幼章躺在湖边廊上的凉席上,摇着扇子心里想,姐姐是个什么打算,自己如今待遇如半个府里的小姐,吃穿用度不提,连凉榻上的闲凉日子也算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多少没个自在,她那里不说,自己总得找个由头去与老祖宗讲明了,最好推了这个日进书斋的罪。 她这里正要叹气,有人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回头看,正是琀之,她掩着帕子笑,“我听说了你昨日里与周夫子的事,今日就躺在这里偷闲,可算是个度量大的。” 幼章坐了起来,被她这样一提,也笑了起来。 原来是昨日那夫子喝了二两酒,几分诗性大发,书正翻到了魏晋五柳先生的一首饮酒诗,诗中有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周生看到此句,许是有些心生向往,当下说,“陶潜一生颠沛,自幼修习儒家经典,有赞嗜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后行老庄之韵,我虽不赞同他时而心随所性,但这句的神韵终是瞧见了,若他日我到了见一见南山的年纪,也就辞了这里的门生,跟着去了。” 原是这个夫子向来严肃,课时从不谈这些多宜的闲话,今日是首次谈起了心中所想,也是些不同时下城中的话语,府里学生听了新奇,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自不能懂这里的含意,都纷纷看她一述前尘,周生说道,“我读百书,识万千人,做过众府门上客,多少少年英杰也曾一睹为快,你们女儿家就是读些书就算好,但能解其意的是少之又少。” 有席上的姑娘笑话夫子见识短,她道,“夫子是吃多了酒,这里的日子这样好,你偏偏还要学些卷踝人去山里种田,老祖宗听了可是要生气的。” 自然也有玲珑剔透之人,识得家中生活,直言道,“夫子自是此日囊中有钗,不愁生计,才会有那样的直吁,若你改了本行跟去了,穷得如他家里,多无一升斗米,难为得是她后厨之人,他自不会多恼。今日听夫子一席话,我想着我已定亲的夫家,若他有夫子这般抉择,我岂不是要苦命无门,这样的闲诗写了就写了,我却是看不出一丝通感,家里母亲教诲,我自不能多读了。” 这个姑娘说得一般忠恳,因她年纪最大,座下姑娘不如她见识,只听着,辩不出个所以然,夫子听罢,深叹一口气,酒也醒了七八分,拍着板子喊道,“是我多言了,我只听了你的话,也要听一听别人的思量,看看究竟这里坐着的有没有一个与我心意相通的。” 这般说着,喊了幼章的名字,“幼章苏二姑娘,你也是听了我等这些人一番话的,也只管评评你这位表小姐话里的意思,认亦或不认同。” 那厢幼章哪里在听她们说话,先前提防着夫子提问,一众讨论都细细听着,问时都谨慎答着,夫子知道就没管她,她便再没花功夫听了,看着窗外一颗杨树有两只啼鸟,想起了杜子美的长恨,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她这里烦闷,不知这啼鸟可曾知意,唱得出她的忧思,所以思绪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骤然听到夫子喊她,她站起,不知前言所说何语,只心里想着,她既要她来评,她凡事捡着好的说,总不会错,况这让她评的大姐姐,她是知道她秉性的,家里主持中馈一把好手,当下只说,“表大姐姐说得不错,她平素衣裹锦钗,所发之言自是家里闲杂琐事里面见真晓的,不为虚理,如此这般,她之言我是极为赞同的。” 她说完,表大姐姐朝略一点头,亦表示赞同,幼章也以为此事就罢,只坐下,却见那周生蔚为怅然,面有忧色,“时人不解其意,当活如溪前流水,早也闻得你们家中的有位三老爷,门前门外的人说得再多,既是公中有资产,无事点茶煮酒未尝不行,但谁有他那样的气度,多半像了陶元亮,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这才是当今第一人啊。尔等细事不能述,闺中女儿有别意,今日这课就到这里了,结吧。” 幼章事后才知是这样一事,她就是算得仔细,也不会知道这要让她评得是那夫子心中真意,说来奇怪,她这人既严谨,有自己的想法别日不提,偏今日提了,幼章是如何评得,她素来认为一万个人有一万人行事抱负,总不会处处相通,所以不为评价才是处事准则,只她不仅评了,还言辞凿凿,活该了她被嫌弃。 琀之坐在她身边,道,“这个周生我也听过,是前周内阁首城人士,她家被新帝流放,人到暮年,已无大器,再回城,家道中落自所难免,只她一个女人家活在京城,已是不益,中间苦楚不为常人所知,现下情况所迫,日后再想归隐山林终是一事,她既说出,也是难得她心里挣扎,世人不易,我总理解。” 一番话说到琀之心上,她已然不同别人家的小姐,幼章怕她多想,挑开了别的话题,“我不曾想明日与夫子见面如何,也无郁结,只我们停了这个话题,不提也罢。” 琀之点头,“自是。” 幼章又问,“你来得我这个院子,躲在这里偷偷凉,我还担心你生受寒气,不如我们去屋里唠唠嗑?” 琀之靠在她的锦垫上,“身寒已习惯了,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来找你是与你说一事,七月初二我外家有个嬷嬷要过生辰,家里面的意思是由我绣一桩席面,所以这些日子我再不能来找你,没了时间与你一同玩耍,你九月里肯定是要回去的,只那个时候我再与你说些细话。” 幼章惊起,“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一言带之,什么样的席面要绣上两个月,到底是不是拿我真心处得,怪道我说你来我这个小院,如今一来就说这样严重的话。” 琀之看她有些恼意,笑了一笑,因着身子不大好,沾了凉的东西,咳了起来,丫头赶紧递了一杯热茶,她喝了才好些说话,“那个嬷嬷不同别人,她算是我半个生父母,小时与我共过苦难,也是个交了心的真切人,我母亲将我交与她,她领我入府,吃了不少苦,只今老了,也行不动路,我要表一番心意,不是假话,别的给不了她,她的身后物我还得照料。” 原是这样,幼章便信了,琀之也道,“你若是想来找我玩耍,递个剪帖,我有时间了,自会回你。” “还要这样麻烦?” 琀之又咳嗽了两声,不提她发问,拿走了她放在凉席上的圆扇,“这个我只拿走,出门你不必送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幼章心里总觉得琀之说的那番话有些不大妥当,但也找不出别的说由去阻了她的想法,只能日日去书斋,没得空再拜访她,由着她自己安心绣手里的活了。 这日,小半个月的暑气散了几分,风里夹杂着几丝草前的香气,她坐在席上,看窗外的围幛挂帘被吹得阵阵作响,知道是要下雨了,遣了香涎回去拿伞,等到了一节课课已上完,窗外果真传来淅沥雨声,她站在屋檐看,红砖瓦落下丝丝凉意,滴在碎绿鹅卵石上,眼见着雨愈发的大了。 香涎为她撑着伞,“姑娘,我们快些回去罢,这要大了起来,身上湿透了可不好。” “好。” 她这里将要走,听到身后有人喊,“苏二姑娘留步。” 幼章回头看,原是老祖宗身边近身服侍的时儿姑娘,她拿了把油黄伞,道,“二姑娘,老祖宗遣我来传话,这雨马上就下得利索,等你到了住的那处,是一定淋了个畅快,前些日子既受过风寒,这样回去,招了风伤了身子总归不好。她那里用饭早,你若是不嫌弃,跟着我回去先小歇会,等雨停了,吃个晚饭也是成的,就当是陪她老人家解解闷了。” 这必然是老祖宗的意思,幼章自不能拒绝,只叫香涎收了伞,接了她的油纸伞,“是极好的,你不说我也只找个时候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的。” 当下便去了,一路走到老公房,因着伞大,只略湿了一双鞋袜,时儿眼见好,等她进了屋,拿了一双碧玉的游履,“是大公子生辰时,老祖宗高兴花了手笔,从中库里拿的银钱,裁了几两随这个赠与我的,倒是干净的,也没有穿过,你拿去换脚,不要嫌厌的好。” 这样的鞋幼章本不敢穿,只是老祖宗身边的时儿姑娘向来是个会处事的实在人,幼章接过,道谢,“也不是多湿,撒了一些雨水,时儿姐姐客气了,我先穿下,福气的话还没有去道出,怎么会嫌厌了,是多谢姐姐的,平白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时儿笑,“不说客气的话,我们进里屋罢。” 幼章便随着她一路走进,发觉屋内的檀香比那日淡了几分,添了几丝甘甜土质香气,与一众香混合,叫她一时没有闻出来,她望向一排排文案,案上垛着几叠有些年头的书卷,从卷面上来看,是被时常翻看的,走近了瞧,连放装盒的小台边也立着几个支架,上面架着的也是一层层的陈年旧书,这样走去,竟全都是这个近状。 到了屋内,见着老祖宗靠在倚榻上,正在闭目养神,身后有婆子为她捶背,时儿走近喊了一声,“老祖宗,二姑娘来了。” 老祖宗这才睁开眼,看见幼章道,“可算来了,我这里等着有一会儿了,”见她虽雨里来,衣衫鞋面却不曾沾湿,看来是已换过,当下笑道,“身子没打湿才叫好,担心书斋虽离这里近些,也会没个照应到,你上前来,我是叫了你来,一则担心多时雨大,你不好回去,不如到我这里吃个闲饭,二则也是想问问你近来的状况,在家里面如今可是都适应得了了。” 幼章谢过老祖宗,看着这满排的书架,坐到老祖宗身边,掂量着说道,“都适应得了的,家里兄弟姐妹待人一般和气,我远别而来,这样的待遇是不敢多说半个不好,然则也是这样的,此般说出来是真心实切的心思,老祖宗你也明白的。” 老祖宗看着她细细谨慎的模样,温和周顺,身后站定的老婆子悄悄与她笑了一眼,老祖宗会意,与幼章说,“这样很好,家里姐妹和睦才是我老人家的福气,老来不为千金求,门前子孙笑作诗。”她坐正,“我知道你是拿话来寻我开心,琯之吉昭的性子我看得透,既听了你的话,我就当是那个光景,心里有半个开心,还有半个不顺意,我有一众孙子,外人赞起倒也有几个可以挂名的,依你看,那几个猴孙子里,你是个什么看法,又觉得哪个最好?” 此话问得幼章心里一阵惊颤,只怪道,这家人是什么习惯,都喜欢问人心内的看法,其实她若不是心里有个分寸,还会问得出这样的话。她本身既吃过这个话头的好几次亏,就不敢多提,现下这样大的难题又叫她怎样答去,答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符了老祖宗她的心意。 心里急出一阵汗,瞥到打门进的一排排书架,面上强作镇定,“我在舒州家里的时候,听到过府内几个贤哥哥,才气也不多提,哪一个走出来,都让人知道是咱府里的好儿郎,然则我性子安静,不是个明面上读书的聪慧人,心里最佩服的是竟是三叔公,”幼章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前些日子,听到过学堂里的周夫子提起这位三老爷,她只说,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我听着,不想一个闺中女儿也懂了二分意境。” 老祖宗望着她,似来了兴致,问道,“哪二分?” 幼章只道,“幼章憨厚,道不清其意,只简述心内所想,葛府台是本地梧桐巷最为繁华地段,家里英才不绝如缕,长绵不断,进出贤士皆为时下名流,天府座上客,瞧不见后世可袭几脉,但唯有这个三叔公可视尘下皆为浮云地,一心向道,不为外事干扰,这样洒脱的心性才是叫我敬佩的。” 幼章一口气说完,心里觉得这样应当不会错,既是周生所言,那这位终日游手好闲的道观人在老祖宗心里也应当是个不同别人家的闲人了,自然是位超脱凡世的仙人。 她这样说完,换来老祖宗一阵长笑,她笑着笑着拿着帕子掩了眼角的笑意,“你是个讨巧的丫头,夸了我那混账三子到了天上去,他个毕生无欲的俗人,我明白不了他的心境,年前宗堂供奉的棍子打断了好几根,盼着他成家立业,盼不过,轮到他在外面游了好几年,我如今管不了他,他这雨停了就要来陪我吃个斋饭,等会你挑灯看看,只白瞎了你的眼,方才的话都作不得数。” 幼章仍是心里波澜,脸上陪笑,“甚好。” 都说老祖宗疼这个疼那个,可哪个被她老人家提起来是满面笑容,心里想着,嘴上骂着也是无尽宠溺的,看来这个三老爷才是重中之重,不然以老祖宗的性子,容得了旁人在外这样撒手任性为之么。 她低头,老祖宗又说,“在我面前不用拘礼,你抬起头来不碍事,回到前头去,你给我绕了远去,我适才问你的话你换着花样来回我,既是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了。只见你答话前瞥了那一排排书架好几眼,可是有什么想法。” 这老祖宗再心细不过,幼章不好说别的,只说来时心里的想法,“我是见了它摆着一处处,难免多了些,不放在屋内书厢里,放在这里,来人磕磕碰碰,担心不是个好去处。” “原来你是这个烦恼,这书往常不在此处,因着这几天日头甚好,我叫人翻出来晒了晒,只今天落雨,临时收到了这里,明日天晴还得出去吹吹风。” “原是这样。” 话说到了这里,已有好一会,窗外雨声似是停了多半,老祖宗遣人出去看,时儿进来说,“雨已经停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雨停没多会,门外来人,老祖宗听到声响,笑道,“今日来得早,摆饭罢。” 也拉住幼章的手,“我留你吃饭,就是个自家人,待会也不用换作别处,只一道上席不尽碍事,他那人亲厚,不见得虚礼,所以只管与我坐着,不用太拘束。” “哎,好。” 饭席已放在蒸面上,一道道上了,老祖宗吃得清淡,前几道上的大菜肉末海参、香酥鸡、家常烧牙片鱼、崂山菇炖鸡、大虾烧白菜、黄鱼炖豆腐,后面才是一品寿桃、翡翠虾环、海米珍珠笋、炸鸡扇、燕窝四大件、拔丝金燕枣这几件花式点菜。 幼章只立在原地,看着丫头摆着盘子一件一件往里送,定看着那头与老祖宗说话的三老爷,那人身着藏青朱子深衣,腰上有用五色兰绳系着红白两块玉佩,下身有裳十二幅,裳幅皆梯形,一身仙气盎然,头裹阔长绛紫抹额,随意琯发,长长坠在身后。 他说话间,转头摆首,抹额飘飘然,幼章只听得他讲,“暂不提这事,先用饭罢。” 天有不测风云,幼章就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那日在寺外竹林误遇的一道家贤士便是眼前这位万事不合时宜的三老爷了。 是如何被老祖宗喊上的桌,她已记不清,只知道此刻与这位举止之间皆有风度的三叔公相对而坐,她心急如焚,再好的饭菜也吃不入口,心里暗示自己百般镇定,老祖宗一句话叫她打回了原型。 老祖宗那头说,“老三,今日这菜如何,这一道拔丝金燕枣是专门请了百天阁的厨头来做,其味甜而不腻,你在外面吃喝,这样正宗的菜色可曾吃到。” 葛思珉持箸浅尝一口,吃后用丝帕沾嘴,神色温和轻笑,“吃不到,阁中白天师不因我的名头,只有你这样的老一辈长远人他才肯下手,口感确实不错,容我细细再品尝。” 一番话说得葛老夫人喜笑颜开,“也有你吃不到的东西,我算是开怀了。”笑完又说,“听外面的人说,你是有一番本事了,在福建岂不是很好,何必回来,陪我吃餐饭,也只有三两道挑嘴的能满足你的细胃精口,真真是难为了。” 葛思珉不为所动,又吃了两筷子海米珍珠笋,知道她老人家在注视,才说,“你是说福建曹安南家的事,他家百年门户,我只远处齐林山,若真有你的那个本事,也不会年年讨你的嫌了。” 抬头见葛老太太有怒,“此事确实是我掺和,私心里是因不想结他们家这门亲事的,琯之是二房首位女眷,他家结识,不必舍近求远,曹氏门脉朝廷不可撼动,二房有润之盛名即可,位高易招风,从长远方向来看,这样最好。” 听了解释,老祖宗气并未消,“这也是你挑的事,戴二媳妇明面不敢劝骂与你,托我给她个交代,她几月相看,一番功夫白忙活,这样的事还得你当面与她说清了。” “无妨,我来说。” 这番,老祖宗又说了别的话,只因着是有幼章在身边,葛思珉答得适可而止,葛老太太亦看出,见幼章只低头,饭量不大,遂说,“宁丫头,你不用拘束,方才不是与我说起过你的三叔公么,现下他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幼章心里叫苦,只略略抬头,以笑掩饰,老祖宗说,“不用如此在理的,旁人家饭桌上是有食不言、露不齿的规矩,但在他面前,我们都不用,他本是个不重礼数的人,讲究了才叫他奇怪。” 葛思珉亦是轻轻一笑,青年浑厚嗓音,有香缠绕,听来亲切温厚,“是你破了这个先例,我一般席上持箸从没有这个道理,你说得倒见得全是我的错了。” “我是不想这样做,只是不是饭上与你说上两句,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恐怕人老归西也不能与我这三儿子交句真心话罢。” 葛思珉自知理亏,便不再说话。 幼章心里压下的慌张方才是下去了几分,只见得他二人交谈,葛三爷也全然不提她人前遇到过他的事,心里敬佩葛三爷是明白人,哪知老祖宗又在说话,“你是个好名声,我们宁丫头来时还说了你两句,说是个不居其薄,不居其华的洒脱人,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心境,我第一次见,品没品出来,看来你在外头耍得一手好戏。” 幼章心一提,心静地都能感受到对面的葛三爷似乎停了手里的筷子,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这一看,见着葛三爷正在注视她,这样的眼神,讳莫如深,深有刻痕的面容不光是岁月的沉淀,稳重有别府中一二男子,看去像是个温和谦重的良善人,但眼睛里的光泽竟比父亲错事望她时还要深重威严,没个准则,心中百千念头回想,不好,恐要出事,门外正一声轰响,当下吓得在手的筷子落到了陶青梅络碗上,清脆两声,滚到了桌檐。 说时巧,门外一棵古时老树因先前雷声劈破了枝,摇摇欲坠,突然落了下来,也吓了守门的几个丫头一大跳。 门外传来声音,老祖宗出声询问,时儿进来说,“回老祖宗的话,是一枝烂枝落了地,叫人扫去,也没砸着个人,不怎的碍事。” 老祖宗不怎的迷信,但心里担忧这好端端的落枝到底是个怎样怔状,话未说出,见这面前三子沉沉笑意,声线不断,“古有玄德孟德梅园煮酒论英雄,刘备掉筷有此因掩饰,可惜我却不是孟德之子,才智比上不足,你我二人只初次相见,我不曾难为过你,你怎的就被我吓得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番打岔,叫葛老太太呸了他一声,“老三是长脸了,我只说宁丫头夸了你两句,你就说她被你神思吓着,不是笑话么?”又对幼章说,“你吃你的菜,大底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你吃不惯这里的风味,一时未适应我倒理解。索性门外的枝头叫人扫了去,只我这一处,出门别处也不会拦了你的路的。” “哎。” 幼章一颗心提了两瓣,明白了葛三爷的意思,忽的镇定了下来,吃了两口燕丝鸡,斟酌着才说,“甘咸我皆能食,方才怔去是在思量,三叔公既为道家人,只如何能吃得这些荤菜,看了面容,不甚其解,才迟迟有疑的。” 老祖宗笑,“什么道家人,他自己封的名号,荤素能食,说是斋菜,还见不得他能动筷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从老公房回来,幼章躺在床上想了半个晚上,辗转反侧,可见人不能有鬼,指不定哪天就揭了开来,是葛老太太也好,是葛三爷也好,她只叫自己心如止水,凡事才可照常进行。 等到七月初四,少勤与她说要去西巷为葛家三房的白老太太庆生,今日恰是她老人家五十大寿,幼章便跟书苑请了一日假,随着葛老太太戴二夫人等一行人去了。 三房葛老太爷是老公房老太爷的三弟,早前与几个兄弟已经分了宗,但总归大房三房六房离得近,这几家明面上还得来往,三老太爷身体建朗,其余的兄弟去的去病的病,既然三老太爷还在世,处事公允几房子嗣还少不了听他一句,既是他家老太太过生,那办得也是格外隆重了些。 幼章落轿,门外有一众婆子来接,喊着葛老太太的名号,纷纷迎了上来,老太太摆手,“不必讲究虚礼,叫我一声大房老祖宗就够了。” 幼章看去,白老夫人行礼起,“大嫂多时才来,我不行礼也就是了。” 身后四儿媳江氏扶住,与戴二夫人说,“都进屋去,席已备下,大人们自有她们安顿,我婆婆有主张,你这几个小的随我来,我叫大房大奶奶领着她们去。” 老太太们前面走,少勤与大奶奶曹氏说话,原来她也是正月里有的孕,素闻二房苏大奶奶治家有道,遂向她取经。 二人正说着话,江氏笑问,“二夫人,你家琯之今日怎么没来,我家映娴可盼着她来,说要找个说话的。” 这话问到戴二夫人心口上,早上她还到老公房去求老祖宗饶了琯之今日,老祖宗态度坚决,认定不改口,她心里烦闷,知道拗不过,如今江氏问起,正要叹气,少勤先回话了,“琯之是家中病了两日,出不得门,映娴不是缺个说话的人,可巧了,我娘家来的妹妹今日出了门,诺,在身旁呢,你叫了她去陪,也是一个道理。” 江氏方才也想问她这身边是哪家姑娘,模样出挑,今少勤提起,她笑道,“说什么陪不陪,她来时是客,我这叫人喊了娴丫头去。” 一时那一众姐妹早已在庭上等着,听到江氏喊,都纷纷走了过来,一众姑娘年纪正好,葛老太太看着与白老太太道,“你家几个孙女不错,都是好年纪,我看着,想起我们那个年龄,城中跋扈,老来竟还聚在了一起,都是缘分啊。” 白老夫人也笑,“是啊,老来七十古来稀,我这五十寿弹指一挥间,老得快,老得快。” 一众人既来,幼章与她们见礼,打首的那人与她回礼,听着江氏的话,拉着她一边玩去了。 几个姐妹聚在一起,随幼章一起从梧桐巷来的倒也有几个,但都是庶出,这样一来,为首的映娴只与幼章说话,“琯之怎么就病了,怪不得我写信与她也没有个回信。” 幼章与她身后的一众姐妹回礼,有两个掩唇笑,在周围人间衣着也立显不同,映娴介绍,“左边着钛金合和如意簪子的是袁家二十一小姐,单字叫小砂,右边戴柳然慧心累丝碧坠子的是六房四老爷家的七小姐悦兮,说起这个你可能陌生,但她哥哥你是一定知道的,正是时常与琳二哥哥打马出游的小五爷葛熹。” 一时交谈,映娴便拉着她们几个退到一边,说些知心话。 幼章再见礼,悦兮拦住,“我实话与你说,方才见你一众姐妹在此,我少不得进礼,现在只有我们几个,我就不拘束了,老是这样麻烦,是厌烦死我了。” 映娴笑,“她是个疯丫头,没个定性,不与她计较。” 幼章心道明白,望向身旁另一位,这一位才叫她惊叹,她只觉得一众姐妹,琯之有才情,唯琀之弱柳扶风,颜色天上少有,这竟也有一个可以比拟的,且一颦一笑都有她的姿态,况家中排行二十一,想必是个极为研丽的闺中小姐。 幼章所料不错,袁小砂说话温和有礼,谈吐清晰,字字舒心,“二姑娘是南方来的,我头一回见,我这边的礼节如若有不周到的,也请见谅。” 映娴也说,“不聊这些闲话了,老祖宗前头听戏,是时常的话本子,我知道你们也是不喜,都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白老夫人过生,来探的大家不少,顺道也携带家中女眷,幼章一路走去便看到有三五成群的姑娘聚在一起,心里自是有疑惑,怎的这映娴一时就摒退了一众姑娘,只喊了自己与她这两个知心好友交玩,虽说身份如此,但轻易交心也不是容易的事。 走到一院子墙落的石桌石椅边,有丫头在煮茶,风景很是艳丽,也有树丛屋檐挡着,夏日通风亦清凉,墙两侧满是百合一串红,幼章坐在映娴身边的石椅上,心道是个好地方,这样幽静,琀之那般一定会喜欢。 映娴拿了几个泥石盏,一字摆开,与她们瞧,“看看我的好东西,我可是寻了好久,拿来吃茶最好,你们只管猜猜。” 一时水上半盏,有着热气,悦兮拿着喝了,袁小砂细细品尝,幼章看二人反应,听见悦兮喊,“也不凉透,没得意思。” 幼章看她面容,姣姣真实,是个真性情,倒是这样的人与琯之是如何相处,心内想着,当下便失声笑了起来。 悦兮看到,抓住问,“你笑些什么?” 幼章端起茶盏说,“我笑七小姐这样的名字,取自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典故,倒不像你的性子,正好是反了过来,不见得有心。” “嘿,”悦兮就要跳起,被袁小砂拉住,她道,“两个姐姐见你喜欢,我跟着来,时常听琯之说起你,就是个木讷人,巧了,越是她这样说,我越是想要来看看你,你现在说这话,我看就是琯之眼见差,果真她说得就是歪理,我听听你解释,我如何与我这名字不配了。” 原来被幼章猜中,这个悦兮是与琯之不相与,幼章只吃这一杯茶,笑笑不说话。 见幼章此举,倒惹得身边两位小姐笑了起来。 映娴一旁笑,“说得什么浑话,二姑娘不与悦兮见识了,她家里皮得很,几个哥哥都拿她没办法,她一句话,你听听,别往心里去。” 见二人都与幼章笑,悦兮顿觉没得意思,只轻轻抱怨,“我现在是与她说句话你们都不准了。” 袁小砂转身亦与幼章说,“是琯之提起过你,她说你心性极好,我们才想着要见一见的。” 幼章心里明镜,轻轻一笑,“不碍事。” 看幼章说话,映娴心里点头,不提此事,拿起杯盏问,“几位姐姐可猜出我这杯子的出处了?” 袁小砂压盏,有丫头将要续盏,她止住,说,“青竹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我看着年成,如果没有算错,大抵就是白乐天那时的茶盏了。” 错了,恐要再早上几十年,剔红雕漆是唐时工艺,只茶盏上写着兰亭二字,一般人会混淆为东晋年代,但幼章如若没记错,昔时唐时太宗最爱这一副集序。 映娴笑,“你是个好眼见,只没说成东晋羲之时光,我就阿弥陀佛,不过到底差不离,”她又问幼章,“二姑娘,你可有想法?” 幼章低头看水中颜色,水中倒影清晰,她缓缓摇头,“我看不出。” 幼章看人细微,见对面悦兮仿佛松了口气,她不提,只如常听映娴说话,“原都不知道,实话说给你们听,我这杯子正是唐时宫中御赐,玄宗赠予诗仙李青莲的贡物,他拿来金樽清酒斗千斤,如今到了我手上,是给我们讨了便宜了,叫我家大哥哥去寻,费了我好大的精力。” 幼章装作欣喜,再吃了两杯茶,听映娴与袁小砂道,“我没得别的喜好,家里杯子甚多,你要的乐天的茶盏我不是没有,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拿去。” 她起身要拿,悦兮一同站起,“我陪你去。” 她们这里走去,幼章与袁小砂添茶,小砂轻敲茶盏,问幼章,“我见过葛府几房,素结识葛家一众小姐,但只听说大房里正经的姑娘少,倒是庭户儿郎是一个塞一个的出名,依你看,你家中哥哥见着,哪一个最为出众?” 幼章吃茶差点噎住,这个问题她如今第二次被人问起,上一回侥幸躲过,邪了门,都叫了她来答,她既与琯之交好,怎的不直接问琯之,却何苦反其道来问她这个远房的假妹妹呢。 幼章踌躇已想好对策,却忽听得墙那头有些声音,谨慎如她,屏气凝神,只见得一人从墙上摔下,满身衣彩飘飘。 这样高的墙,是怎样翻得过来,那人跌在一众花海里,偌大的声响,叫幼章身旁的袁小砂惊呼了起来。 幼章退后两步看去,疏影在她身后轻声道,“姑娘,好像是二公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这头悦兮与映娴一同走在羊肠小道上,悦兮摇着衣服挂上的长佩玉,嬉笑道,“映娴你瞧着,那个苏幼章好像也不是那么呆板,木讷嘛,跟我大抵差不多,我们请她喝茶,刚刚那会,我表现的是不是正正好。” 映娴听她话,笑将了出来,“你表现得好,你说是,那就是了。我与小砂来请她喝茶,是有原因,琯之的话多也信不得,幼章她难道看不出来,知而不言,凭这一点,我们都不及她,过后还要赔个不是才对。” “为何?映娴姐姐,我瞧着她是斯文,但哪有那么多名堂,不然你品茶时怎不见她多说话?” 映娴拿指尖点了她的额头一两下,“待会你可闭嘴吧。” 这头疏影在幼章身后细语,幼章见袁小砂反应,只恐她这样喊了人来,看着花丛里的葛琳已拍板自起,他拍拍身上的小红花,摘了一两朵放下,狼狈的样子不在,已然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模样比得四周的花色还要俏丽,是叫幼章喟叹,也自然叫袁小砂惊叹不已。 葛琳也是听到有人喊,从花丛上起来,走上前了两步,看到两位俏小姐,知道这也应是闺阁内房,此举就确实不仁当了。 素来的家风,任凭他狼狈了一时,脸色还没转换过来,手里的行动已作,“惊扰二位姑娘了。” 抬头瞧,一位模样卓然,似是被她惊吓到,一位,嘿,不正是她家里的二妹妹,退后两步的样子,是唯恐避之不及。 因袁小砂喊了一两声,看亭子的嬷嬷闻声走了过来。 于袁小砂来说,因家里叔侄男丁之辈皆是惜才之人,座上客相貌堂堂比比皆是,所以虽见过不少有才外男,但似乎没有哪一位比得上眼前这位公子,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一身才气外泄,看来也是不与一般人相同的。 嬷嬷正要走了过来,听得葛琳那厢装模作样一声道歉,幼章心里有打算,知道寻常这葛琳也不会狼狈到钻人家姑娘的庭院,自然是发生了点事,便走了过去,见着葛琳身上上下玉佩比目,却有一把小折扇,碧青色,当下有了主意,“二哥哥,不是叫你给我送一柄圆扇吗,我出门正忘了带,你这样久才送了过来,送来吧,也不走个正道,可是吓死了我,既是在别人家,这边还是有位外家的小姐,你也不拘束着点。” 葛琳见幼章走近,看见她信口雌黄,头头是道,眼下那会儿的碎事也收拾妥当,自然会意,从腰间抽了那把小折扇,“妹妹,你正是难为死我了,你出门忘了带,我寻来寻去,就寻到这一把娇小的折扇,你凑合着用也是行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跑到了哪里去,我寻着,想你一时送不过来是要拿我发脾气的,从大奶奶那知道你的消息,想从正门走又是不合适,不如翻道墙,哪里知道这墙未免高得过了头,妹妹呀,你这回真是——”一个侧身,葛琳装作初见眼见这位姑娘,“这里不想还有位妹妹,”他递了折扇与幼章,行贤士礼,再与袁小砂,“梧桐巷的葛琳是也,不知姑娘名讳,唐突这位小姐了。” 幼章接过折扇,轻轻敲在手里,见眼前二人互称礼,袁小砂一时被他惊艳到,听他二人这样说,再细细看了那人一眼,原来是葛琳葛二公子,怪道如此仙姿绰然,亦是姿态使然,这会儿她慢慢回礼,“见过葛公子,”并未提起自己的名讳,只说,“既然是幼章妹妹家里的,也就说不上什么唐突,只公子摔了下来,不要摔疼了才是。” 听袁小砂一言,葛琳眯眼笑出了声,“娘子见笑了,总也不碍事,只不知道那落地的铺得是一层红花,砸坏了鲜花,才叫这园子里看守的婆子心疼。” 这人还有闲情与人戏话,幼章看不下去,与身后侯着的两个婆子说,“这是我哥哥,不是什么外人,并不碍事,你们退下吧。” 那打头的婆子有点眼色,也是看出葛琳自不是一般放荡公子,说道,“自是自是,小姐们也不要担心,砸坏的花我这就人拾了去,给一般的丫头用,也是不可惜的。” 葛琳毕竟有正事,他与袁小砂见完礼,与幼章说,“我这厢也要回去了,免得你大奶奶一会儿见不着人,回头要来数落我,既然是让几个嬷嬷看见了,我就从正门走罢,婆子领路,我走了。” 嬷嬷弯腰,“贵哥儿这里走。”一路领着他出去了。 葛琳是有一样好,坦然从事,从内宅出去,旁人看了,他倒是大大方方的,反倒叫一般人说不出闲话来。 葛琳走出,袁小砂坐回石凳上,与幼章说话,“那就是琯之的亲二哥?” “是了,”幼章反倒有疑,“二哥哥名声在外,与琯之姐姐关系最好,你怎的似初次见过他?” 袁小砂低头笑,“正是头回见,以前听是听说过他,只是个少年英才,忙于学业的缘故,多与我几个哥哥那些人在太学,很少走与内宅,所以没得时间见过面。” 这么说也是有理,但依葛琳的性子,他竟然还是只专心与功课,这样娇俏的小娘子以前都没见到过,也是怪了,再一想,固然袁小砂贤淑有礼,但眉梢的颜色遮掩不住,莫不是那位专心学业的葛二哥哥知道了她在这里,特意从那样高的墙上跌下给她看也不是不无可能。 与袁小砂等人吃完茶回来,前头大戏正在唱,她去看了两眼,没见得熟人,听人说她姐姐去了正厅那处,她便到正厅找长姐少勤,却见得堂内气氛严肃,她虽绕着屏幛走到了内室,走到了少勤身边,却从漏缝里看见堂上几个老太太都在,底下坐着或站着的都是家里的一些刚刚加冠的男孩子。 她走到少勤身边,还见到几个别的夫人奶奶,纷纷打过招呼,坐在她后稍,问道,“姐姐怎么在这里?” 少勤与她说,“婆婆与老祖宗都在外头,似是几个小哥闹了什么浑事,白老太太气得够呛,找老祖宗来主事,我在这里等着。” 幼章心里一横,问,“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事?” “还不大清楚,婆婆几个还没走出来?” 越这样说,幼章越心不安,“姐姐,那犯事里头的可有咱家葛琳葛二爷?” 听幼章一言,少勤压住她的手,面色凝重,与身边的人说出来更衣,拉着幼章到了别处,私下问,“幼章,你是知道了些什么?” 幼章只把葛琳从墙上跌落的事再说了一遍,少勤听着,顿时发了气,“这个龟孙子,这回看他怎么逃得过?” 发了气又拉住幼章的手,“只今日这事,你绝不要多言一句,就随他去了,知道吗?” 幼章点头,想起了一事与少勤说,“可那时并不是我一人在身边,还有位袁家的小姐也看到了。” 少勤一听,面色当即一沉,“坏了。” 她这里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葛二大奶奶,你在这呢,你妹妹正也在这里,巧了,我们白老夫人找人寻了一大会,说是要问两句话,我们去罢。” 少勤朝那人笑,“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出来更个衣,就劳你来寻了,莫急,多大点事,我们这就去。” 去时的路上少勤叮嘱幼章千万见机行事,女孩子的名声最为重要,必要时最好佯装不知,幼章一一记在心里,想着也没那般严重罢,她只是瞧见了自家的哥哥一眼,多少不是大事,还能翻了天去。 她这里进去了,有屏幛隔着,但隐约清晰可见屏幛那头的一番动静,就有人隔着屏幛问她,“可是葛二奶奶的妹妹来了?” 身后有人替她回了,“来了,来了。” 如此这样,那边如噤了声,幼章听到白老夫人问,“难为你一个姑娘站在那了,我是想进了屋私下里问你,但既然你家老夫人也发了话,可怜我气的头晕,再行不动路,我就这里问些话,你答便是了。” 幼章放大了声音道,“自是。” 白老夫人说完,听到座上葛老太太也说话,“宁丫头,你只管实话实说,不用害怕。” 这番,有一妇人声音问,听着像是她家的江四夫人,“多半会那时,你在后院里与几个丫头一起玩耍,可是听到墙那头有什么动静?” 这话就奇怪了,既然是一起玩耍,怎么就只找了她来问话,她心里思量,实话实说,“并无。” 这样,江四夫人又说,“方才你们几个丫头既然在那里玩着,又逢着我家映娴与小七有事走了开,只有你与袁丫头,她那边刚刚派人传话来说,与你在一同玩着的时候,你家葛二爷从墙头翻来给你送扇子来了,多半会你们兄妹聊着,她避嫌走开了,之后就不大清楚了,听堂里站着的几个浑小子说呀,他们在墙下等得是着急了,只要进墙里来捉他呢。” 她这话说得分明漏洞百出,是有心要包庇了他家的子嗣,叫自己认了栽去,否则既是要询问,也不该是一来就说出了事情的经过,总得问她由她说出好做个对比才是,她这里给了一个大天坑等着她来处理,幼章心里有气,这说不说都应了姐姐的话,名声早晚就没了。 她自然得实话实说,那里袁小砂都摘了个一干二净,她怎么地也要为自己辩上一辩,正要说,屏幛那头有人束领给她行礼,听来是一个娇娇男儿的声音,“二妹妹,你倒是说呀,说给这几位老夫人们听了,好叫她们给了我一个清白,我才没有去做什么她们口里大逆不道,有损家门的事,我刚刚呀,是跟着你二哥哥等你去了呢,我在墙上叫你,你也不理我。” “熹儿!”有妇人喊他。 幼章心里一口老血差点要喷了出来,这把好了,葛琳葛二爷是什么人,竟然带着一众公子哥翻墙来给她送扇子来了,其中还有葛家六房里一般横行霸道的小五爷,她这里回去了,也只叫姐姐给她收拾了行礼回南边去了罢。 她心里一阵捣浆糊,忽听到葛老夫人一声吼,“都别捣浆糊,事情究竟如何,我来问她。” 一瞬,见葛老夫人竟然走到了她面前,见着了葛老夫人,她把心一横,红了眼圈,老夫人哪能还不明白,握住她的手,掷地有声,“丫头,你实话实说。” 幼章惯作深吸一口气,以免待会说话语音颤抖,“江四夫人是说得没错的,葛二哥哥这个人老喜欢做些偏门的事,他无事来送扇子跌落了在花里面,我,我和小砂姐姐都瞧见了。小砂姐姐走了后,我还是训了葛二哥哥两句,方方那一下是吓坏了我,只是倘若有别人在墙外等着,我就不知道了,眼见越发的不行,前头病了一场,耳朵也不大灵敏,所以外面的那位哥哥说得话我是着实不清楚,有所疏漏,也请包涵。” 幼章说完,屏幛外静得能听到白老夫人大幅度的呼吸声,有人哈哈一笑,打破了宁静,还是方才那人声音,“妹妹不碍事,你没瞧见我,我实则也没瞧清你,改日登门拜访,我再去寻你。” 随后听到葛琳的声音,“原都是我糊涂了,在公馆里与葛熹等人贪饮了两杯,想着家里妹妹琯之的话,她与苏二妹妹素来最好,叫我出门多加照料,我只知苏妹妹今日没带扇子,担心她日头里晒坏了叫我家琯之恼我,不想她一个姑娘家这一把扇子是在哪里都可以寻到的。” 语罢,江四夫人打圆场,“老祖宗,原就是这样,犯了这事,就不关葛琳葛熹政儿的事了,把他们那几个关起来训训,就是自家的事,让这几个先走了,不要叫长宁公主犯忌讳了。” 白老夫人气未顺,挥手让他们走了,与幼章跟随着走出来的葛老太太说,“姐姐,是我持家不利,让你见笑了。”又与左右说,“今日总归是我寿辰,你们再去前头听听戏,多余的话不要提了,把外头那几个都绑了,等老爷从前头吃酒回来带到宗堂去训。” 一番事未说完,有丫头进门呼喊,是少勤身边的一个丫头,“不好了,老祖宗,夫人,大奶奶刚才肚子疼,已经晕了过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从四房回来,医师检查过,只是一时的心急绞痛,并未动了胎气,稍加休息不碍事。 少勤躺在床榻,幼章身旁服侍,听着这个话才算松了一口气。 葛老太太堂外听着,摒了门外一众侯着的人,对葛璇道,“别整日在外不着家,你媳妇现没事了,进去看看罢。” 老祖宗脸色不顺,他自然看出来了,一时不敢多言,听话进了内屋。 戴二夫人看这形式,知道一时半会老祖宗是要找葛琳算账的,别的话不敢插手,心里没个主张,想进屋内找大儿媳,又想着此事已牵扯到她家里的妹妹,她此番行为也是想找法子开脱,就是不知道是否已经知道了方才在四房里的事,知道了又是要闹一番,自是骑虎难下,瞧着这小儿子也着实是不争气,但又委实怕老祖宗要动狠手,心疼得很。 心里想着,屋外有人来,丫头喊,是二老爷来了。 葛忠珂进门,老祖宗喝茶的茶盏盖了个侧翻,好大的气,倒吓着了刚回府的他。 只听葛老太太开口,“老二,既然你回来了,那跟我先去老宗堂罢。”又对身边的人说,“把大房里几个公子哥儿也请来,家里的能来的一个不要少。” 葛忠珂看这情景,自是称是,回头看了小儿子一眼,门外有风声听了两耳朵,如今知道多半是这葛琳闹了不少事,都到了动家法的地步。 听到开宗堂,戴二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喊了葛忠珂一声,“老爷。” 葛忠珂本是一身杂事诸多,叹了一口气,喊她身边服侍的嬷嬷,“扶夫人进去歇歇。” 葛琳看着,老祖宗眼睛贼精,前头四房里都那样说了,聪明人也就过去了,多少没有知晓,她偏偏这样较真,这可如何是好,随着往老宗堂走的路上,拉了身边的小厮,悄悄说,“快去小谢山亭喊三叔。” 书童哎了一声,找着机会偷偷溜开了。 宗堂大开,两房和偏房的人都在侯着,葛琼早擦了庙背等着一行人来,站在正门,朝葛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祖宗一脚踏入,对葛琼说,“琼儿,把你祖父的半丈木给我提来。” 葛琼看了葛忠珂一眼,葛忠珂见老夫人模样,也只能朝他点头。 葛琳方一脚迈进,老太太平地一声惊雷,“跪下。” 葛琼捧来半丈木,有红布遮掩,给她揭开,老祖宗提起,重重敲在地上,只喊葛老太爷的名字,“孝意啊,你素来信奉严谨公正,处事无有虚礼权势之分,先帝在时,与你大殿争执,还要敬畏三分,今日,家门怎样不幸,竟出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将你的忠义仁孝统统丢了一个干净,公然无视葛家家风六十七礼,是要气煞我呀!” 葛琳跪下,暗道不好,按说府里几百口人,总有老祖宗管不到的地方,做混事也有不少,虽没有他这般闹了开来,但从没有开宗堂请家法的道理,这是要拿了他来以儆效尤啊。 葛忠珂见老祖宗是动了气,说道,“母亲息怒,不知琳儿他是犯了什么事,惹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葛老太太喝葛琳,“你自己来说。” 葛琳无法,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四房里靠墙根那处有块破落宅子,先前住的姑娘出了阁,也换了地,这处就没怎么收拾,又有四房几个爱事的少爷保着,此地便成了几个公子哥私底下玩乐的地方,哪知道越玩越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房里的人不仅开始邀了他房的兄弟,竟还邀了外面的朋友,长此以往,便花天酒地了起来,维持三四年,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葛琳今日去,是听六房的小五葛熹吆喝,说庆大哥哥几个请了两个朝天楼的小馆,水灵模样,会弹琵琶能唱秦腔。 葛琳当时是推辞了,白老夫人寿宴不好如此大加放肆,葛熹却说,“哎,琳二哥哥,就因为是寿宴,今儿来的人才不少,他们在西面已经铺好了桌局,就等着大赌两把,你我二人也不能扫兴啊。” 葛琳听了更觉不能去,摆了手就要走,就听葛熹说,“这样的怂胆子,有什么事我家里才要拿我开涮,你就是去瞅个两眼,也不是与他们赌上一两把,到底不会发现的,况且那两个小阾是刚刚从南边要过来的,模样身段好着呢,你去看一眼,大有裨益,准保不吃亏。”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他的心思,当时脑热就跟去了。 到了地,确实另开了一间厢房给几个阾儿唱曲,他们吃着酒,可外面赌面大,实在热闹,一时就吸引了人去了大半,他们外面吵,葛琳屋内都能听清葛熹扯着嗓子喊,“莫急,哥哥们,我这就让人回去拿钱。” 这样吵来,他看着两个唱曲的,食髓无味,有同行的哥儿看出葛琳的面容,喊,“要不来个绝活,这光唱哪里来的意思。” 葛琳饮了这杯酒,只推了,“哎,也不必,你们听罢,我出去先。” 他走到门口,被葛熹拉了回来,“琳二,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推了他的手,“快放手罢,我出个恭,一会回来,放心,就在屋内等着你一道去前头。” 他一趟功夫回来,眼见着大老远有人在树那头走来,看了两眼,像是白老夫人身边的大嬷嬷,另一位瞧去似是他家的周管家,他一时心奇,这二人怎就来了,不在前头陪客作甚。 见走着近了,才恍然大悟,这恐怕是有人泄了风声,今他们捉人来着,捉得是自家人也就算了,可这屋子里偏偏大半又不是。 他弃了跟着的书童,眼见前去通知已来不及,人群逃不开,只跟书童说,“快去告知小五爷一声,有人来找地了,让他自个儿想法先溜罢。” 他反道回去,见两面竟然都被人围得死了,当下便知道,这是彻底闹得大了,一时只能翻了墙躲了这劫。 他现如今是老实说了,只盼望老祖宗看在他并没有明面上丢了大房里的脸,能饶了他一遭。 哪知老祖宗听了,气不知消没消,拿起那几斤重的半丈木重重砸在了他的背上,一连砸了他两下,只砸的他眼晕。 身后无一人说话,兼都缄默无声,老祖宗长恨,“我打你两下,是要你明白你两件事,一打你惘顾家法圣贤,不明白侯门将士能够世袭之家无骄奢淫逸的道理,竟然是为贪得一时快活,有过赌钱败家的恶习。二打你,事到临头,堂堂七尺男儿不仅无有担当的勇色,遇事半分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风度不在,是拿一介闺阁女儿替你挡事亦有损你君子礼仪之下的二榜进士的功名,这样的行为准则倘若日后带去官场朝廷,只恐败坏的就不单单是我葛家一门的荣耀了。” 老祖宗连砸两棍,心内火气暂消,身旁的葛忠珂气却不打一处来,他这么多儿子,只两个嫡出的儿子中这二儿子有出息,如今看来也不过一回事,只恨铁不成钢,接着老祖宗的家法棍在手,“儿子啊,你糊涂啊。” 只又砸了两棍,葛琼伸手拦下,“二叔且住,葛琳纵然有错老祖宗也罚了,你打也无用,他是一时年少,真事无清,而后还是有个教训的。” 葛琳当机立断,二两棍子皮外伤,他跪倒在宗堂,拖着葛琼的手,只装强吊一口气说,“父亲老祖宗的意思我明白,是我理亏,也对得起这两下实棍,大哥不必拦,我心里有愧,家中上对不起先祖兄长,下没有给兄弟子侄引个好头,不配这虚岁的长度了,日后出门在外总是会守着这个礼,不叫家里兄弟姐妹失望。” 葛忠珂见他面容,这二儿子从小娇惯,皮薄肤嫩,他打去等会回去也不好交差,只心里也气不顺,“老祖宗,就让他跪到天明罢,凡事你处理,儿子这就退下了。” 葛忠珂甩袖亦说,“熙儿昭儿没得你的样子,你总该知道归咎。” 嫡庶自是有别,葛二老爷这是在几个庶子面前给了他没面子,葛琳低头,深深受了。 这头,葛琳身边的小厮走到小谢山亭脚下,有从山上下来的门童回话,“三老爷说今日月忌天,不宜出门,概不下山。” 这下子急坏了已在山下等候多时的小厮,“我是有急事找三老爷,我家公子的事你说是没说。” 那门童站定,不为小斯所动,“我们家三老爷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你家公子,他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早晚要知道。况这几棍子的皮肉痛我年前替他先尝过好几回,总之——死不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山下的小厮已去,葛思珉在眺台看书,三千掩了门进来,与他细说了老宗堂的事,见他发丝半挽,撒落在案,风吹来,吹见无限的神思,便问,“三爷,你是有何打算?” 葛思珉翻书,指尖略有停顿,“居安思危,四房六房挥霍无度,子侄后辈不拜阁九卿,葛义叔虽掌太常寺卿,乐章礼仪,但不主朝堂政事——” “三爷。”三千看他沉思,唤了他一声。 葛思珉放下手里的书,“四六房早已分宗,前尘往事多少不牵扯门庭,却一脉连根,总有始料未及的事。这番整治大抵上虽扬汤止沸,但离大改还是望尘莫及,此番这个时候才见他们的福气了,大隐隐于市,既是愚忠,不成气候才无有波及,”便喟叹了一句,“六房是能长久了。” 三千在葛思珉身边待得久,知道他的隐忧,“三爷是在担忧大公子?” 葛思珉不语,眉梢留有余蕴,久而摇头,“你是说老太太适才提起一门女子,为葛琳挡了祸事,这又是在牵扯谁?” “是二房大奶奶的胞妹,唤苏幼章。” 三千只随口一提,哪知眼前三爷星眼一眯,慎笑,“这老太太的眼光是越发的好了,舒州刺史司马皆为江南苏家人,姻亲连达京中国公府,西至百乐将军府,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葛府台的主事皆为苏家女,那才叫妙。” 三千不明,心有疑惑,“恐怕大公子没有那个心思,老夫人的算盘打不太准,年前袁家的婚事不是被大公子阻掉了么?” “唉!”葛思珉从榻上站起,绕了绕身前的长发,“替我备车,去西巷。” 葛思珉走出门,三千问门外等候的东流,“三爷这是想促使这门亲事还是并无此打算?” 东流噤他一眼,屏气向来无声,“三爷心思,他若不说,你我如何能猜得透。” 这头少勤听说了宗堂的事,思前想去,见葛璇从屋外回来,面有愁色,戴二夫人知道葛琳堂前受了棍,只心疼得不能自已,与葛忠珂说话,葛璇一时中间难以回话,他才是一肚子的心思,去屋里寻大奶奶,只见少勤身边还有她妹妹陪侍,自是有话憋着不能提,心内急焚,在屋外晃荡了许久。 少勤见着也顾不上他在屋外有事,看着身边的妹妹幼章两眼,这样快,过了腊月,就是虚岁十四岁了。 幼章见少勤面有难色,问道,“姐姐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少勤哪里是身上不舒服,她是心上不舒服,她叫幼章从南边来,是有为她寻一门亲事的心思,但老太太这样爱儿孙,前头痕迹明显,今日就是幼章受了委屈,她这样宗堂明唱那才叫给足了她面子,让她没得个理由再捡包回去,葛琼不是不好,但妹妹只有这样一个,怎能容他作贱? 她一时语急,“幼章,过几日就回去罢,我叫弄栖替你收拾妥当,前头也不必通告了,马车船行容我这就找人来为你问好,你先回去,等我回信与你。” 她这里一番大动,唤了弄栖来,弄栖将要出门,幼章拦住,“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勤见她依旧糊涂,只喊,“我这是在为你思量啊。” 幼章不听,她喊了弄栖回来,叫她关上了门,与少勤说,“姐姐,这个关头我怎么回去,老祖宗已然按照家中规矩处理,我是在人前落了名号,但毕竟在京城,大抵不碍事,日后我回了家去,也就是这一回事了。只是老太太的意思我见着明朗了,她公然断案,我等不能不服,冒然收拾衣裳回去了,那就是大不韪惹得她难堪了,没个道理日后相见还能和睦,我是不碍事,只是家中作风是要行来端正,正者一身清风,这一时半会我不能回,就算我是不顾前面几条,那于我来说到底也不碍事,我是担心你给你受了错处,叫你日后在府里难以立足啊。” 幼章说话温和,她这一下子急着说来,叫少勤心里生受,妹妹大度,比她明理,但她终是不解其中原由,她也不能此时说去,叫她再烦忧,只静下心来,与她说,“是我偏激了。” 她唤了弄栖开门,与幼章说,“那先不回去了,过了冬天再说。”总是还没有及笄,虚岁的年龄,是不差这一时了。 幼章看少勤稳定了下来,知道她想开了,“好。” 少勤看见屋外那人还在晃荡,“幼章你先回去,你姐婿在门外怕是有事来着,我与说上两句。” 幼章看去,葛璇确实在外面,她起身便先告辞了。 走到门外,葛璇见她出来,行了礼只急匆匆进了去。 幼章回头看,问身边的疏影,“这小几个月,你见过姐婿来洗竹轩么?” 疏影回想,“是有几次,但次数还是屈指可数的。” 幼章不明白,见着那葛璇门面还算正常,人前与姐姐倒是和睦,只私底下听姐姐的意思,却不尽然。 她嘱疏影留心这头,若是有动静就来回她。 夜里,她在床上难以入睡,心背女则三传,疏影挑了围幛进来,点着油灯,“姑娘,前头好像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 幼章掀开薄被,衣裳来不及穿,等着装扮稍加妥当才一路去了前院。 到时洗竹轩灯火通明,屋外婆子丫鬟站成一堆,幼章提步进去,见着一屋里遍地狼藉,戴二夫人与一众姨娘都在,围着满满一屋子。 她便安心放慢脚步给诸位姨太太行了礼,与戴二夫人回了话,才进了屋内。 屋内烧香的青鼎倒在了放书的案子边,一地书账尽毁,有丫头前头收拾,幼章见着床前坐着的是葛老太太。 少勤哭得凄惨,“老祖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那混账竟敢提手打我,有没有道理了,枉我孕期正在给他生儿子,这儿子是不要也罢了。” 幼章不能掺和,听见葛老夫人里头劝阻,悄悄退了出来,站在戴二夫人身边,找了弄栖来问,“珰哥儿怎样了?” “受了些惊吓,叫奶娘抱了回去,现下已哄睡了。” “那便好。” 不多时,葛老夫人也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找屋外侯着的葛忠珂问话去了,幼章看去,左右却见不着葛璇人。 一行人退下,幼章随着戴二夫人进屋,心里想着安慰,见着少勤的模样,生生愣住了。 这绝不是吵完一架的模样,以她对姐姐的了解,她虽头裹白额面容憔悴,但眼神稳定,是有主张的,幼章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定。 戴二夫人却没瞧出来,满身忧色,“少勤,怎的就这样沉不住气,他就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牙子,你的手段,弄掉就是了,何苦吵了起来,这档口,是叫老祖宗烦心,她前头罚着琳儿还在宗堂跪着,你就与璇儿闹,还闹得这样大——唉!” 少勤握住她的手,接过了她递的帕子,“婆婆,这不是不能闹,是必须要闹啊。” 少勤拉住她的手沉了沉,戴二夫人心里提起,警醒,“是璇儿在外面出了事?” 幼章惯会看脸色,见少勤虽不防她,但她知发止乎于礼,有戴二夫人在,她上前问了少勤两句,见少勤一一给她答了,便装作一副落下心来的样子,“姐姐没事就好,我困倦极了,明日再来看你。” 少勤点头,幼章便一路由丫鬟提着灯回去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过后,少勤却不在幼章面前提起这事,幼章心道恐怕已经解决,听着葛琳只跪了一天就从宗堂放了回来,过几日,一张帖子就送到了一水间。 幼章攥在手里看了很久,香涎站在身旁问,“姑娘,这门外的东西怎么办,二公子诚心道歉来着,一直晾着是不是不好?” 疏影啐了她一唾沫,“什样的二公子,若不是大小姐家里的小叔子,就是给咱家姑娘提鞋也不配。” 疏影是有一肚子牢骚,见着葛琳气不过,叫门外的婆子也只半掩着门,当没看见,不给他进。 幼章倒前后想通了一番,她唤疏影进来,“请他进来罢,把西前的浓茶烧上一壶。” “姑娘!” 疏影僵着不要去,幼章吼她一嗓子,“他是仁义至尽,能言善道,白的都能说成黑的,难不成我还要学他,与他计较这些个虚的真的,好没个分寸,掉我的面子。你就请他进来,既然都在门外大小礼备尽了,人前做够了样子,我也不能差了去,偏偏礼仪周到也膈应死他。” 疏影听罢也只能哎一声,“这就去。” 一会儿功夫,葛琳就被人请了进来,他是身上有些伤,但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只见他脚底下生辉,三步就走到了内阁。 见着幼章桌上备好了茶点,拿着长匙在勾火,弯腰侧眸,长发及腰,一身青红绣帛,整个人静如流水,但轻易间又现活泼灵动一面,叫他一时急着进来的心情都慢了几分,脚步踌躇着走到了她身边,竟不敢去打扰她,是怕扰了她这一面闲适的极好模样。 只幼章听到声音,勾好茶,让香涎取了下来,小火微烫,再与他行礼,“二哥哥请上座。” 这一番模样突然叫葛琳没了个适应,他虽行事不亏,但觉得那日委实是害错了她,况且葛熹的话也没个轻重,他自己心里有愧,葛熹呵呵一笑,自是如此,也央了他拖了一箱香泥赔礼道歉来着,他回房躺着,先前身子没好,如今大好,便叫侍从从鼎书阁拿了些他昔年珍藏的孤本,还觉不够,又托人拿着些女孩子爱玩的物件,一箱子抬着拿来送她与她赔礼道歉的。 葛琳家教使然,不愿欠些别人的人情,他真心实意道歉,话还未说完,对面那人温和有礼,又说,“二哥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时情况如此,我怎么能不理解,不是老祖宗已为我做了主了么,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不一定非得事事俱到。” 茶刚烫好,她亲自递了一杯给他,他只接过,茶是好茶,虽然见得不多,但知道她方才那一下子也是烫茶的一把好手,低头看了看这喝茶的盏子,却也喝不下去了,“妹妹是在说我只应了老祖宗的话,才来看你,自个儿是没得个诚心实意的?” 幼章低头吹茶不说话。 葛琳食之无髓,“你这是在怪我?就当我前头跟你说了那些话,也是不知情的,你再出面还能相帮与我,可见我前头的猜测都是错的,我既沾了你的恩意,就是实打实地来表个态度,你不信,我这就叫人将外面的东西抬来给你看——” “且慢罢,”幼章茶没吃上一口也放了盏子到一边,“二哥哥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人是来了,心意我也受了,就是怎样消化你到底管不着了,东西我不可能要,你硬要是留下也没事,等了你出了前门,我便就叫人扔到对面的湖里去。” 葛琳不想她有这样的脾气,平日再油腻的巧语都说不出,是不像他的几个妹妹,如今都亲自登门道歉,还哄不好,可见是个不分好歹的。 他将要说话,幼章却从案上站起,“疏影,既然这二公子茶也吃完了,就开门送客罢。” “哎。” 葛琳僵在那里,白净俊郎的脸添了愠色,“你……” 心里多不甘心,还是拿起了那杯已经凉了一半的茶一口饮尽,“我就是千万个不是,还从没有人敢拿着烧灰的盏子来伺候我。” 他从案上也起,站在幼章身边,幼章扭头不去看他,他甩了一袖子,满身的松香味飘来,“告辞了。” 葛琳前脚走,疏影进来说,“门口的两箱子也叫人又抬了回去,就该这样,他算个什么东西,还非得姑娘你上赶着给他贴热脸。” 在案前收拾的香涎弯腰抬头,无奈地笑,“他就算是不算个东西,也是葛府里一等一的贵公子,是秋后连登两榜的进士,过了两月,只等着殿上笔墨就,是明面上坐等钦封的大官人,届时打马游街,恐怕府里大公子一众人也比不上的,外家实力不提,读书确是这四条巷里首屈一指的好冠首,文学博识时下无人能及的。” 疏影一时哑语,“哼,凭他什么样子的文识,看来都不尽然,哪个读书人像他那个顽劣相,没什么稀罕的,咱姑娘以后的夫婿不知道要比他强上几倍呢。” 香涎失笑,“你呀,少些话。” 她凑到幼章身边,“姑娘,你们好歹体面给他点,惹恼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怎生好?” 幼章看窗外夏色,葱绿一片,蝉声缭绕,想着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不知能不能见到琀之,只回了她的话,“不提他了,拿我的九孔针来,这第一副手样还得我亲自做出来。” 只到了七月七乞巧节这天,家里分外喜庆了起来,听着是戴二夫人娘家的妹妹带着小女儿来了,这姐妹相见,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家来热闹,老祖宗便开了恩,放了院子里的琯之出了门,与一众姐妹一同院子里玩耍。 屋内设大宴,桌前一应的彩缕,处处以锦结成屋舍,再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各房派着几个一等丫头再以九孔针五色线向外穿之,两侧环绕清商之曲,幼章觉得欢乐极了,央着疏影前去,疏影急着要打她,“你自个去罢,别来催我。” 她这里嬉闹着,有人走来,此时月色还不明显,红灯高挂,琯之跟着一众姐妹就走了来。 连着关了数日,琯之寡言少语了不少,倒是她身边的那位表小姐,温柔写意,在桥这头与幼章恬恬一笑,分外动人。 幼章走去,疏影与她说,“这就是那位才名温情郑州城的表小姐,唤秦照盈。” 幼章行礼,“秦表姐安好。” 秦照盈性情果然温和,她不讲究虚礼,打第一面不询探幼章家世周身,一律随和说话,“是苏妹妹么?” 幼章点头,走上前头,与琯之等人见礼。 秦照盈说,“我可是别了二十几根针,不知道等会是要系给哪个表哥呢?” 听着这话,琯之面色才有波动,“等会儿乞巧楼拜完了二星,是要有一番河灯要放的,吃完了宴我几个哥哥都走去了街上,留下的你又不稀罕系了?” 幼章听着稀奇,这里竟还有系彩缕的习惯,她粘了一只五花灯等着去放,倒没备什么针。 索性等会系彩缕的人都按琯之说的走了那倒也没事,她先向琯之二人讨了一两根针缕,琯之笑她,“你竟连这个也没备妥当,这与你哪里相当了,平时可不是凡事处处都见好么?” 幼章当没听见,秦照盈脸色不变,不掺她二人恩怨,与幼章说话,“不必叫丫头回去拿,我再给你几根,装作样子便行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在前头吃完了晚宴,老太太倒让她几个去后宅里的流通河里放河灯去了。 幼章没有别的心思,她那盏河灯是五彩的花相,粘在一起,近看远看都鲜艳的很,姐妹们蹲在河边只拿着灯,对月拜了一拜,就让丫鬟撑水放远了。 幼章放了灯,见它顺流而下,问道,“不知道这河流是通往哪处的,我倒是写了一两句愿头,不知道等会去后面拾的人能不能拾得回来?” 秦照盈听见只笑了一句,“拾不拾得回来都不打紧了,总归你的愿想已许了出去。” 幼章点头觉得也是。 秦照盈又说,“灯是放完了,我那针缕却没系出去。”她问琯之,“表哥们这会可都出府了?” 琯之回她话,“我从老公房过来,就看到二哥门前的书童提着灯走过,想来是一早就出去了。” 秦照盈觉得应是这样,提议,“不如我们也出去玩玩罢,都说京城向来是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也有着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这会子那桥上不知站满了多少人,一定热闹极了。” 琯之正要摇头,秦照盈就看见走来的戴二夫人,“姨母。” 原是老祖宗也趁着热闹,看她几个姑娘放河灯,跟着走来望望了,秦照盈便上前说了出门去桥头游玩的事。 老祖宗见着儿女满堂,一派和荣,心里高兴,便应了她,说,“这也好,就放着你们去玩罢,瞧瞧护城河河上百年的景象,一年年的见,寻个吉祥罢。只是也要小心,你们姐妹几个既要玩就要让随从丫头看好了,不要走着太远,几个一起,免得人多,一会冲散了不好寻了去。” 幼章等人便一一应下,跟着引路的婆子一并去了。 马车停在宝楼边,幼章本打算进楼先吃杯茶,琯之等人好容易有着极大的兴致,只拉着她,“这白糕没甚好吃的,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就去人多的那集市转转,都有摆小摊,放天灯的,比这好玩。” 幼章只望了一眼,就觉得人多,不愿下的脚,秦照盈便径直拉着她的手,“这有什么碍事,因为是今天,才格外的自在,往常哪有这种福气可以出门的,你都来了京城两个月,难道不想去那繁华的闹市看看,也看些与你家里集市的不同处,好回去比对比对啊。” 她正说完,听到有人喊,“琯之。” 幼章望去,隔着一行人,原来是悦兮,映娴几个。 悦兮远远的见了琯之一行人,便喊了起来,等走着近了,才说笑,“琯之,你今儿可算出了门。” 这是笑话她的话,琯之不应,与那头的映娴说话,“你们怎的也在这里?” 映娴接话,“正是出来玩,就遇到了你们,我们要往桥头去,不如一起罢。” 本是秦照盈与映娴几个认识,她与映娴说话也是熟稔,“甚好,相逢不如偶遇。” 悦兮则畅快地笑了起来,“那就走罢,我攒了不少银钱,就等着花呢。都快些,别让我五哥在那头等着着急了。” 一行人便往那处走了,琯之问,“葛熹在那里,可还有些什么其他人?” 映娴便说,“不大清楚,我与小砂约着那边见,她若是能等就见着,旁的人也就不仔细了。” 悦兮一旁说,“小砂自然不是一人出门的,铁定有着几个哥哥陪,”她转头又问琯之,有心再心笑她,“怎的琳二哥哥今天都不带你玩了?” “你……” 秦照盈也是看出她二人嫌隙,说,“也是想陪来着,许是被我腰上的二十来根金缕针吓跑了,一会儿功夫就没了人。” 悦兮一听,哈哈一笑,“那可真逗。” 她们前面走着,幼章插不上话,既不对那头等着的袁小砂与她几个哥哥感兴趣,也不对逛完桥找葛琳等人寻欢玩去有兴致,她听着一串串吆喝,卖小吃的甚多,桥下流过的河灯也美,四周的阁楼也是金碧辉煌,却总是心里膈应。 疏影倒看出来了,“怪道香涎不愿陪你出来玩,她就是随着你的性子,怕极了这些喧闹。” “你胡说些什么呢?” 疏影笑,“姑娘,瞧这人来人往的,一对一对挑担的,多有趣啊,你却生怕他们碰见你,买给你的香丸也不尝一口,悦兮小姐与几个姑娘们不是欢喜的很嘛,你只扔给我,多会儿功夫,我是撑死了。” 只一路走去,也没碰见袁小砂等人,前头一对牵儿抱女的的夫妻走来,这几岁大的小姑娘头顶着大红花,惹人怜爱极了,幼章一时望去,就被耽搁了两三步,疏影急了,“姑娘,你在看些什么?一会子我们就离着她们远了。” 幼章嫌她聒噪,“不碍事,你瞧,不就在那边嘛,我们走上两步就追上了。” 正要走,一阵敲锣打鼓的,有随从隔着人群,硬生生抬了一个八人的大轿子,轿子里的姑娘香鬓缭绕,擦了不少粉,但也尽态极妍,幼章看周围人眼色,猜恐怕是哪间名楼里的大倌,不是多正当的人。 这轿子被抬去,幼章回头看,一会儿功夫,人群就把她与琯之几个冲散了。 疏影便骂道,“怎样管事的随从,主子都不见了也不找人来寻,白吃饭的,回去叫大奶奶狠狠罚他们一顿。” 幼章止住她,“算了,这是一阵人流峰头,我们先下桥,在桥那头等她们,一会见着我不见了,是会来寻的。” 只她勉强走下了桥,挤得疏影也没了刚来的兴致,“这会子我干等着,也没觉得多好玩了。” “也不尽然,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土香。这处的河域景象果真如诗里说的,是美极了的,单看去,我倒更欢喜。” 她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没见着人来寻,忽听见船舫划过,琴弦拨动,周遭的客坊竟都避了开来,而后漫天的彩缕抛进水里,在星河璀璨的水面宛如投入斑斓的笔墨,一连串缕线,比水中多样的河灯还要辉煌迷人,幼章惊了去,不知何人如此气派,这样大手笔。 听到身旁人呐喊,“那是裕亲王的的船舶,这样挥丝,绕得护城河彩金比比皆是,是要博美人一笑啊。” “不知这博得是哪家美人啊?” “还能有谁,自然是青天坊的绿娄姑娘咯。” 此时的青天坊,一字间客满人聚,河西成落巷的袁氏七脉姻结皇室宗亲,正当今皇后的母家,一时袁氏子嗣纵横官野,这座上的第一位便是袁七子如意君。 听闻裕亲王的挥霍,袁如意扔了酒盘笑了起来,“梅西君,你说巧不巧,这绿娄说好了今晚为我唱小曲,他就在那边大加吆喝,是真不知道这佳人早已心有所属,还是故意刁难我呢?” 在堂前绕指的绿娄却笑,高山流水知雅意,“七爷莫慌,我今晚说好陪诸位公子便是陪定了,旁的事怎样都不会影响。” 袁如意哈哈一笑,“还是绿娄懂事。” 梅西懒得掺和这些风流事,“裕亲王的意思,你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袁如意擦擦脸上的干粉,拿湿帕抹了去,“也是。” 心生一意,他唤了门外侯着的人进来,与他耳语一番,那人听罢便退下了。 不多时,门外便又有人进来,行动如风,推门无声,梅西坐正,“这可算来了,他陪他侄子哪有那样多的话讲。” 来人禀报,袁如意知意,对绿娄等人道,“好佳子,去屋里等着我,我一会儿便去寻你。” 绿娄停了手里的琴弦,知道进来来报的人是何身份,只她盼了一晚上,等着那人来,才勉强到这里唱一曲,只他还未进,就让她出了去,心里颇有难过,正要说笑再留一时,却见得座上袁如意眸如冷冰,“还不退下!” 绿娄无法,只能退下,“是。” 她将要走出门,闻得阵阵檀香远处而来,她自幼身处此地,对香料敏感,知道是他在前头了,纵然是京城第一大家,遇人无数,在他面前,还是不由地羞了头。 只一会儿功夫,那人就擦肩而过,檀香久留,她默默回头,见他已进了门去。 门里袁如意接梅西的话,“侄子那样多,总有不省事的,这一个见了说着话,那一个不还在楼外侯着不让进嘛。” 葛思珉前脚进,闻得屋里的味道,掩鼻咳了一声,屋内的三千见状将四面窗户通通打了开。 今夜有风,丝丝入心,吹得座上的袁如意衣袍飘飘,只打到他脸上,“嘿,今夜竟有妖风。” 幼章这头等不到琯之等人,心里想着,不如先去岸头,这处人多也不好辨认,那处总好些。 她刚走出河头,见着人群一呼拥之,只听见人喊,“撒银子啦!” 高楼迎水,三千银金滚滚而下,一时间看得围观的人高和,不知是谁,实在不堪忍受,急红了眼,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抢,一会儿功夫,岸上围观的人跳进去大半,场面壮观,叫幼章蔚为惊叹。 幼章躲开人群,只她不认识路,心里想着要是遇到一两个熟人,跟着这会子回去就完事了。 她正这样想,就让她撞见了一个大熟人,此地与那人相隔二里,周遭人群涌动,她却一眼就瞧见了他,洁净玉冠,不威而立,白袍加身,不正是葛大哥哥,葛琼是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一连数日,葛琼去小谢山庭拜见,三叔皆闭门不见,今日是派山外的小厮通了行踪,来此等候,不料后来的葛琳都被请了楼上去,只留着他楼外等候,葛琳抬锦裳上楼,回头冲他笑,“大哥,你是又惹了三叔生气不是?” 自古忠义两难,车马游行,灯起灯落,他在楼外苦站了三炷香的时间,三叔执意如此,他心内落寞,青下不忍开口,有侍从走来,说,“裕亲王邀溪川君船上一聚,离此地不过二里有余,请公子挪步。” 葛琼抬头相望,从前他见三叔不必通报,来去自如,今日已到了连葛琳也不可与比的地步,顿时神眸黯淡,周遭灯华没了光泽,“我今日身体不适,在外逗留已久,凡事日后相商,暂先回府了。” 葛琼推却那人,那侍从自知拦不住他,神色凛然问道,“溪川公子,裕亲王有话带到,他问大宝相国一事公子可曾忘记?” 葛琼听他一语,回头望去,端的是一番威严,人说葛琼葛溪川不苟言笑,难以亲近,只一眼,叫侍从一时持刀紧握三分,葛琼却突然松口,“我葛琼是什么样的人,他裕亲王恐怕熟知,不必多加试探,再多一言,情义可以至此。不说现下不去,明日后日也没有功夫,你只管如实转告。” 那侍从被他一番话唬得失了神,行礼恭送,“是小的逾越了,葛寺卿慢走。” 葛琼将要走两步,忽听得前方有人喊,“琼大哥哥。” 青天坊高楼红妆,门前车马流水,行人不绝如缕,她这一声喊,从人群里缓缓走来,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长裙,灯华不及她的娇艳,面色娴静,与人群里一眼就能瞧出。 她走到他身边,因为从那头匆匆赶来,呼吸还不匀称,只差要让人流冲撞地拉住他的衣袖,她喊,“琼大哥哥,你这是往哪里去啊?” 离得太近,葛琼闻得她身上的沁香,退后两步,面色如常说,“不去何处,正要回府。” 说完却见面前这人娇娇一笑,不知是思量什么,耳根略红又抬头与他嬉笑,“大哥哥,好巧啊。” “哪里巧?” “我方才也想着要回去呢,不想就遇到了你。” 葛琼见她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个陪伴丫头,再没个旁的侍从,还能不明白,“苏姑娘,贪玩还是得注意时间,一时走丢了无妨,只是免得回去让一府里的人为你担忧那可就不好了。” “这……”好吧,暂且认了,不知这大公子品性如何,一会儿若不让她上车同行那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大哥哥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了。” 一时车马行进,葛琼的马车自然与她这些个姑娘比还要繁琐挥霍些,铺的毛皮细软,雪白通透,车内暗香涌动,案上还有二两茶盅,小卷在侧,这行马的人也分外稳当,一路行去,不见波动。 幼章与他面对面相坐,不敢呼吸,对面这人闭眸小憩,白袍分平,稳重有致,打进车便一路似有神思,闭眼到车停,不与幼章说上一句话。 半晌闹市喧哗已过,车马渐快,行进几里,听得车外马夫长吁一声,马车便停了。 葛琼睁眼,便瞧见面前的幼章与她相望,杏眼圆睁,另有一番姿色,当下眉头便紧皱了两分,摞起了衣袍掀开门幛,由着小厮牵着下去了。 “琼大,”葛璇在府外等候多时,听见巷外的小厮来报是葛琼的马车,便早早在此等待,见得他下马,急不可耐,“这账面到底还是缺了二百金,如何是好啊?” 原来是家中自葛琳一事,便大加整顿,二房账目素来由少勤等人做主,府里风气如此,总贪了不少,少勤坚持有度,却叫葛璇在外没个分寸,与管家密谋,瞒着她,将西面的田铺私吞了大半,作假将账本提了过去。 现在上面要查,可真是吓坏了葛璇,自知抹不平,告了少勤,她便与他假意闹了一场,趁机损坏了账本。 只是新的账本还要补全,少勤只与他拖延了这些时日,叫老祖宗放低了心,但要补的还是补上,便与他说,“你去求了你小二弟罢,叫琼大那边再宽容两日,等补全了账目再一并交上去也不迟,纵然葛琼是周瑾的人,但他与你的情分在此,定会通融的。” “这,这能行吗?” 少勤少不得要骂他,“他是你小二弟,他的性子你还没有我熟知么?况且家里他也只有你这唯一打头的兄长,你降了身份去求,不怕他不心软。” 葛璇便照着少勤的话做了,求了两日,葛琼果真心软答应,只叫他尽早平账,下次再没有此事。 葛璇应了,可这些日挥霍了不少,补了别处的账,拿出一身本事,最后还缺了二百金。 这数目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叫少勤替他先垫着,那妇人就打死也不同意了。 葛琼听罢,直言,“找二大奶奶通融,她这点小钱难道还没有?” “哎哟,我的好二弟,你是不知道她——”正要说,见着那马车里又下来一个人,由着丫鬟牵着,两步走下了车。 怪道方才瞧着这丫鬟有些眼熟,只不过下来的小姨子与葛琼他二人怎的就在一起了? 他行礼,幼章自然回礼,生怕姐婿多想,正要解释,站在那处的葛琼说话了,“这样你便随我来罢,小二金我替你出了,但你得为我办件事。” 葛璇听罢,哪还管这些,跟在葛琼身后一并进了府,“二弟但说无妨。” 幼章回了府,便问香涎,“怎么样?我绣的手样琀之可还满意?” 香涎便从桌上压着的纸张里抽出一张信笺,“诺,琀之姑娘的信。” 幼章气不过,“她如今好了,真与我讲究起来,一府里住着倒活像隔着几千里。” 但还是打开信笺开看: 一张几,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幼章看罢伤感了起来,“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原来是与我避嫌,我到现在才发现。” 她让香涎笔墨伺候,正在纸上写下二张几,却心烦意乱,扔了笔,“什么油壁香车,巫山踪象,她一个闺中的小女子哪里来的这些情思酗酒,还是借着相思的诗要我明白我若与她再结交下去,终归是要害惨了她。” 幼章脾气好,从不大发脾气,眼见着屋子里她竟闹了起来,疏影推门问香涎,“这是怎么了?” 香涎指着案上的书信不说话。 幼章这里自忿了小一会儿,见着案上的笔墨也干了,叫香涎收了起来,“收起来罢,不必写什么信了,我明天去她小院看她去,还非得有什么豺狼虎豹,当真不能进了不成?” 幼章这头好容易才安歇下了,对面的小谢山庭,马车正停,葛思珉走了一段路,山下水流环绕,叮咚作响,三千眼尖,瞧见河里飘来了一盏彩花灯,“三爷,有些奇怪?” “嗯?” “此处河流不通城郊,那上流的分支里飘来的彩灯竟然大路不走,改道飘到了这里,许是有些玄机?” 葛思珉望去,那一盏独自飘来的河灯颜色过于浓厚,是闺中之物,“前头女娃们的玩赏,捡的人不干净,漏了这一盏,也能飘到我这来,是为奇异,既如此,你提上来我看看。” 三千便挑剑提了过来,道,“中间似有一物。” 是一张笺条,三千取出,葛思珉隔着帕子打开看了看,灯河晃荡,他看罢甩在了地上,湿漉漉一片,一行人提灯上山去了。 笺条已湿,有风吹开,字迹虽已晕开,但仍能见其意,“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日一清早,幼章便去了琀之住的小馆,琀之却仿佛早已知道此事,有丫鬟门外拦着她,“苏姑娘,我家小姐还在歇息,昨夜寒疾又犯了,天亮一会才睡下,姑娘你还是晚点再来罢。” 这…… 小馆偏僻,看管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丫头,她要硬闯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这丫头说得是真的…… 疏影见她踌躇,拉住她,“姑娘,不如先回去罢,待会就要上早课了,迟到了可不好。” 幼章心中郁结难解,她不欲去上这早课了,想着学堂姐妹请假的不在少数,她却除了学堂停课,从没有落下一节,当即带着疏影回去了,“你去给我请个假,就说我昨日外面游玩,受,受了惊吓,现在虚的很,暂先上不了课。” 幼章回头再看小馆处一眼,“我午正再来一趟,什么话总得说清楚不是?” 这头疏影去说了,幼章今日没去学堂,消息一下子传到了老公房。 琯之见着幼章没来书苑,她另有一番心思,心里嘀咕着,这回有趣了,我就今日重新回来,她还吃惊来不了了,什么道理? 老祖宗这头与几个孙子回账,清算着这几日的账目,有婆子从学堂那边回话,她听了不免担心,“怎的就受惊了,昨日是与几个丫头分了开来,后来不是说让大哥儿给送了回来么?” 恰葛琼就在身边,老太太顺口问了一句,“昨日你送回的宁丫头,可是出了什么事故,今日受了些惊,倒在院里出不来了。” “受惊?” 葛琼回想,昨日那人面有生花,一派和色,人群里大有辨识,想如实回答说不曾,可脑海里又回想到昨日马车上,他心中一度神忧,不说她,就连自家的妹妹在他面前也都敛声屏气,莫不是那人南方女子,一向闺中柔弱,受了这个惊? 老祖宗问他,见他不答,又问,“琼哥儿?” 葛琼回神,“不知。” 他这样说了,老祖宗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算清了账,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倒是在一旁旁听的葛琳心里忧虑,这人怎么就受惊了,是病了还是怎么了,他与她的账还没算清楚,那日虽受了她的气,但心里联想前后,还是过不去的,想着她既然如此,那便过了罢,多日不听那人的消息,骤然一听,还是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出了院门,他拉了葛琼,踟蹰着要问,葛琼看出他的迟钝,心里一紧,便问,“是三叔有话要说?” “啊?这个,”葛琳厚着脸皮一时再说不出到嘴的话了,与他说,“也不是,是我自个儿想与大哥说两句,我觉得——” “不必了,”葛琼阻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既然三叔没话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访罢。” 说完见葛琳还停在此处,“怎么了,还有事么?” “没,没了,”葛琳只能提步,“这就走了。” 正午幼章看着太阳,天热的让人呐喊,屋里不敢多设冰,丫鬟为她扇扇,她摆手让她们退了,拿着遮帽将要出门,却看到自门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幼章知道瞒不过,见只是少勤等人来了,也不碍事,问道,“姐姐,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少勤看她的模样,有些气出不过,“你是拿着遮帽要去哪啊?既然说是受惊体虚,这样大的太阳你竟然还出得了门?你——” “姐姐,我是真的有些事。” “你有什么事啊,是要看那个体弱多病的琀之吗?” “姐姐。” 二人进了屋,少勤便与她说道,“幼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不是说你与她交好不行,但未免是太过亲切些了罢,三天两头书信来往,府里游戏,不见得与其她姐妹亲密,不说别的,你总该与琯之等人相处好,却一度薄她颜面,要是传出你偏偏反其道而行逆着她的意,被外人知道,是要她,要我的脸面往哪放?” 幼章被她话里的说辞刺到,“你在说些什么,琀之纵有千个不好,在我心里,也比琯之这样只会卖自己面子的大小姐好,琀之她是姨娘生的不假,她身份低微不如琯之,但我从来不在乎,我也不是介意这些的人,交一个朋友本来就是要和自己的心意,她的谈吐讲究你不知道,她的见识远见你也不曾知晓,在我看来,我交她这样一个朋友,是没有像你这样满是欲利的。” “幼章!”少勤惊到,“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前从不与我争执的。” 少勤毕竟怀有身孕,三伏天,暑头正胜,也被幼章气到,坐到靠椅上,只抚额,“幼章,你何时这样不明事理了,这里不比舒州的老家啊,你家里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此处是不是还得注意几分呢?你只管自己如意,可叫出门人家怎样说你呢,姐妹凉薄,难以相处,这样对你真的好吗?况且你只不介意这点,也不为那位琀之姑娘想想吗,她一味避你,你还不明白么?树大总招风,她是聪明的人,懂得明哲保身,家中低调不在,只被你发现,又叫她今后如何自处呢?” 幼章听罢,心里苦楚,看少勤模样,也知失言,她知道姐姐洞察一切,她这样也是为自己着想,当即心里难过,趴在了少勤腿边,摸她膝盖,眼圈红了大半,“姐姐,我,我只是……” 少勤摸她的头,“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摸了两下,喊她起来,“琯之性子你又不是难以忍受,直来直去了些,但人是好的,你不能总凉她脸面,叫她离你越来越远,到后来,小女生的心思你也猜出,她与京城贵女交好,出去败坏了你的名声怎生是好?” “姐姐,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见着琀之一味推却我,才心生难过,我不懂她的顾忌的,难不成就因为她府里待遇差了些就再不能挽救了么,姐姐,倘若你关照她一两分,她日子就好过了。” “傻妹妹,她不是我想关照就能关照的,我在府里能照料的了她一时,但日后婚嫁是没得选择的,注定选不上高门大户,她自己心里清楚,才一味藏拙。” 听少勤一席话,她心里百感交集,九转千回,她算明白了,“我知道了,我会与她说清楚,尽量减少与她的接触的。” “这就好,”少勤摸她晕掉的妆容,“老祖宗那边我来说,你明日还得去书斋。” “啊?”原来姐姐以为她是为了避琯之才不去的书斋,“不是啊,我是真的不想去学堂,我早与你说过,不是特意为了她,怎么老祖宗那边还要管这个事吗?” 别的人老祖宗可能不管,但幼章,唉,少勤不知从何说起,“行了,不是就好,你回房装扮下,脸湿成什么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到了下午饭点时分,幼章在后庭临湖边看书边等疏影喊饭,今天说好是去洗竹轩与少勤一同用饭,她那里用饭晚,幼章这会已饿的两眼无力。 一会疏影来报,幼章喜得丢了手中的书,拾掇拾掇要出门,却听见疏影说,“是琯之小姐与秦小姐来看你了。” 二人一路进了门,见着那榻上坐着的人虽脸色煞白了些,但精神还好。 秦照盈放下手里的礼盒,与幼章笑,“幼章,我是打算早些来看你的,你昨日怎么就受了惊,现下还好吗?” 秦照盈来看她,情有可原,但这琯之是怎么回事。 幼章从榻上起来,“二位姐姐里面请,疏影,看座。” 幼章说,“我是被吓的,昨天与你们从桥头分散开,一路没个章法,心里慌得很,直到遇到了琼大哥哥,还感觉不真实,所以回来了难免受了惊,这休息会已经好多了,劳你们挂心了。” 琯之耐不住闲,她朝幼章住的内室饶了饶,看见那一排的软罗烟糊成的窗纱,心道,果然母亲说得对,这幼章是二大奶奶的胞妹,待遇自与我等不相上下,既是南边苏家的姑娘,叫我日后虚要谨言慎行,关了数日,出了院门,还得适当伏小才是。 幼章见她往里望了少些时候,心里耐着不问,秦照盈却也随着琯之一道走进,打推了帘子,暗道一声,怪不得进府前母亲与她说,现府里住着一位处境可与琯之相比的姑娘,不是说明面上的厚待,而是做人举止,不仅得老祖宗青睐,也得下人称赞,不骄不躁,寡言稳重,你此番去了还得与她见识见识。 不说她的品性了,就这满内屋的书卷,也叫秦照盈敬佩,她自诩是才德之人,一手诗词叫兄长称赞,但观幼章的书案,那仅压纸的砚台却也是洮河砚,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亦保温利笔,她只知这样好的砚台朝中为官的祖父有一台,如赵希鹄曰: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 是了,这样稀有的砚台她都有了一台,若说不是爱书写之人,那也就怪了,只她平素名声并未称此,可见是个低调稳重的人。 幼章便问,“二位姐姐,可是内室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倘若姐姐们喜欢,只管取走便是。” 琯之摆手,“装饰得典雅,你这个院子清凉余香,是好极了的。”唤了身边的丫头来,打开锦盒与她看,“不知道你还要在院子里待几天,若是嫌得无聊,就拿我这个解解闷。” 原来是琯之最擅长的着手物件,棋具一套,棋子通体碧玉,晶莹剔透,是难能可贵之物了,想必也是她心头所爱,棋子难求,琯之送她是要如幼章所想,自个儿受了姐姐的教诲,她必也是受了戴二夫人的提点,主动与她求近乎了。 幼章哪能不顺着道走,当即表示欣喜,“琯之,真是多谢你,”她捻起一枚棋子看道,“我是不大懂得这些棋艺之道,不像你精通得多,用来与人攀足论道,与我就是打发时间,故此也就没人送我这些个了,你既送与我,我还得好好练练手,只盼着早一日与你能过上一招。” 听她一番道谢,琯之知幼章这人从不屑攀云闲话,很少夸赞别人一二,今日得她认可,心里不由舒服,“不是多大的事,你有时间的话,我明日还可叫人送一套棋谱给你。” 一旁看着的秦照盈笑道,“还等什么明日,不如就现在罢,天色未晚,现成的人在眼前,幼章你就来劳烦劳烦她,与她当面过过手岂不痛快,早些知根知底,也省得日后多猜了。” 被她这样一说,琯之也来了兴致,爱棋者,一日都要与自己手谈一笔的,“幼章,请。” 幼章不善棋道,初落子,琯之还凝神慎之,见她几步就没了分寸,知道她所言不虚了,便有意放缓,等她片刻。 秦照盈旁观的津津有味,见幼章又落错了子,止不住要喊,“别落。”可幼章已经手快落了下去。 琯之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喊什么呢?” 幼章抬头看二人一眼,不忍失笑,“琯之好姐姐,你容我拾起这枚子,我方才手抖了一下。” 她们这里不知道时间,香涎打帘子进来,“我道姑娘们在干什么呢,躲在里屋下棋来着,姑娘们快些歇一歇,大奶奶屋里开了晚饭,等着姑娘们一道去用呢。” 幼章三人便一道去了前院用餐,路上幼章还在想着方才那棋该如何下,她二人先进了屋,幼章一个发怔,没注意,帘子被人掀开,她便撞了上去。 这一撞,撞了个葛琳满怀,软香在手,这是与看见的大不一样的,她贴得如此近,身上芳香也能闻得清清楚楚,淡淡甜甜,干净清爽,怪不得说南方人温柔小意,她这样的骨骼肌肤叫他无从下手,只软的让他失了魂魄。 幼章撞上那人胸前,额头撞得生疼,被弹了回来,险些摔去,他一手扶住她的肩头,稳住了她的身形,幼章摸着额头的红圈圈,抬头看他,只方才一度饿得很,又与琯之手谈伤思了许久,现下只疼得她眼冒星花,虚弱无力。 葛琳低头看,直直愣住,这勾人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格外的比旁人大吗,还瞪的许大,半含柔情,叫葛琳乱颤的心顿时提了许高,没有知觉。 因是今日戴二夫人与她亲妹秦戴氏,并着葛璇葛琳都在此处用餐,几个姐妹一道来,叫少勤称疑,“我分别派了人去喊,怎么你们姐妹这样巧,都一道来了。” 秦照盈便说,“是方才都在幼章的院子里玩耍,听着回话,才一同来的。” 少勤嘱咐丫鬟摆好膳食,见着幼章门口还没有进,喊她,“琳二,你门口挡着幼章做什么,让她进来。” 听少勤一言,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葛琳松手,幼章挤了进去,揉着额头与少勤抱怨,“他方才门口也不知轻重,兀地掀开帘子撞得我好疼。” 少勤看去,果真见她额头红了一大块,她皮肤分外白皙,这一撞,痕迹就明显了,当下心疼得很,叫了弄栖过来,“赶紧拿我的步长化瘀膏来,快些抹上。”又与葛琳说骂,“多大的人了,也不稳重些,瞧你给她撞的。” 这事说来也不是葛琳的错,只他见着幼章模样,门也不想出去了,错一并认了下来,“是我今日犯了冲,幼章妹妹你可还好。” 幼章痛过一时,就没了矫情,知她方才任性了些,及时补救,“也不是啦,”却见着葛琳殷殷切切的眼神,话卡在了喉咙里,“二哥哥无妨,已经不疼了。” 把这一幕瞧在眼里的秦戴氏顿时笑了开来,与邻座的戴二夫人耳语,“这就是少勤的胞妹,苏二姑娘了。” 戴二夫人亦笑,“正是呢。” 秦戴氏摸戴二夫人的手,“不错,我瞧着还满意。” 戴二夫人心内旁通,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瞧她二人的模样,怎样都般配的。” 秦戴氏朝那头少勤望了一眼,“不知道二大奶奶她什么意思,倘若——” 戴二夫人让她宽心,直言,“她是知道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这头幼章几人吃着晚宴,那头小谢山庭,葛思珉从屋外回来,落座在惯用的书案上,未提笔,便瞧见案上摆放着的一柄玉折扇,只看扇尾悬挂的绿丝绦,就叫他眉头紧蹙。 “三千。” “在。”三千进门,见葛思珉左手平握折扇,并未撑开,神思悠远,三千一时不敢打扰。 三爷这样的神情确实少见。 葛思珉知道这把折扇,正是他师游到太山,白行阁师傅所赠与他,那一年他正满十八,进士一年,弃考北去,几位兄长亦拿他没有办法。 再回京,是大哥丧事,这位先帝提起都要为之叹惋的贤臣之子,颇有乃父之风,却骤然英年早逝,独留一子。 他从灵堂出来,见着门外跪立不语的小小少年,因模样像他父亲,生得眉清目秀,让他多留意了两眼,大哥独子,年仅十二,幼年丧父,神情悲恸,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背脊立直,与周遭青灰瓦砾间铮铮有骨,如此幼儿,节气气比云天,是他父亲生的好儿郎。 他不免有所触动,大哥待他不薄,他掀开锦袍,蹲立在他面前,见他因来人惊扰而收起默默沁泪的眼角,葛思珉抿嘴一笑,取下腰间别在一时的玉折扇,扔给了他,“三日丧闭,来小谢山庭。” 三日后,他倒准时来了,被人从山下带上来,葛思珉正在拭剑,见他眉眼凝视,便亲舞了一段给他看。 自此,葛琼葛大公子便时常流转小谢山庭,葛思珉亲教他,到如今,已是十一年整。 他及冠那年,是他为他许的字,唤溪川,意为虽溪不比沧海川穹,但有容可上善之能比若水。 是要他日后知严加遵守自己的德行,与世无争,应当谦卑为怀。 现下看来,这个名字倒不见得他知意二分,葛思珉放下折扇,神色不明,与三千道,“这柄扇子是怎样落到此处,查。” “是。” 这几日日子愈发难捱,暑气到了极致,不等幼章去与老祖宗说辞不愿多加抬步书斋,老祖宗便发了话,书斋可休停一月,让她们暂避了这个暑头。 幼章高兴地坏了,等到与少勤去老公房见老祖宗,还喜上眉梢。 老祖宗是要注意她一二分,见她模样,便想问个原由。 幼章巧舌如簧,只说,“我瞧着老祖宗你门口晒了这样多的书,想着既然书斋放了假,我在院子里无聊,不妨可以到您这来抄抄搁久的书卷,因想到了这点,才高兴的。” 这自然是客套话,自上次琯之被禁闭,就再没有到老公房住,老祖宗爱好清净是一方面,自然也不会邀着别家的姑娘与她一道相处。 老祖宗听罢便笑,“你哪里是想要来陪我,恐怕是惦记我的这些旧书已久,罢了罢了,我一会叫时儿着人给你抬去,拿你院子里晒去也不碍事,只这样多的书,等你看完,也就差不多到了冬至了。” 她这一番说笑,引着底下人轰然笑了起来,幼章亦笑,“多谢老祖宗成全。” 这厢从老公房抬书,动静不小,葛琳与进学的好友从道上经过,一连串的捧书,走完了小径道还不停歇。 葛琳不当一回事,只身边的葛熹惊叹,“怪不得说你家里旁的没有,却独书藏千万呢。”他便拉住捧书的小厮,问道,“这是新修了一间书阁,这么远,未免麻烦了些。都是要送到哪里去呢,我改日去瞅瞅。” 那小厮恭敬答了,“回小爷的话,不是新葺了一间书阁,是都要送到二院一水间处的。” “哦?”葛熹便又问道,“那住的是哪位仁兄啊?” 有知情的哥儿旁边听了笑了一声,“骇,不就是琳二他大奶奶住的宅子吗,多半是送给她家那位小妹的。” 这下葛熹更来了兴趣,“就是那日那位说话有理有据的苏二?” 葛琳一旁默默听了,见葛熹模样,不由地不自在,喝退了面前这小厮,“多大点事,还闲在这,无趣的很,你接着去送罢。” 邀着几个哥儿提步便走了。 葛熹无法只得后续跟上。 此时小谢山庭,三千递上纸条,葛思珉打开看了,放到香炉里烧尽。 他抬头,又看到案上正放的玉折扇,面色不由沉了两分,“葛璇如今手脚大胆了不少,小谢山庭也敢恣意穿插,事情管得未免多了些。” 指尖有灰三点,他轻轻掸去,阳光下,灰烬散去,绵绵有尽,沉香飘起,他低着嗓子说,“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是。” 今夜有喜,浙江一带的三房添了曾孙,书信来报,老太太欢喜,在老公房设了宴席,与家里庆贺庆贺。 没有外人来此,只一家子门内门外吃着饭,老祖宗刚上桌,有丫头来说,“三老爷也来了。” 老三会来,老太太意想不到,“他今天怎么来了,不是不爱这等热闹的事么。” 葛思珉前来吃饭,幼章直觉府里气氛大不相同了,她虽在内里吃饭,外面情况不知,但见丫鬟走路,脚落无声,侍奉老祖宗的时儿也不在内堂。 打听着,听说是去了前头。 幼章心里纳罕,好好吃顿饭,也都要老祖宗准备如此周到,这却是几个儿孙都不曾有的礼遇。 秦照盈心细,也是注意到的,她与幼章说话,“你不知道,这三老爷虽不管府内周外事,但府里没有人敢不听他的。” “这是何故?” “别的不知道,我只听家母说起,是因为府里的大爷都是三老爷亲手调教,大爷只与这位三老爷关系最好,老祖宗也不算数,这样看,就知道他身份尊贵了。” 这样的话姐姐从没有与她说过,疏影也没有打听到,她初一听,却不觉诧异,那日桌上与他一见,心里吓的半死,若说他是平素人们认为的不问世事的道家人,这话就当真不算数了。 从老公房吃完饭,幼章几人一道回去,秦照盈瞥头瞅了瞅,那外桌上也渐没了人。 正提裙上阶,追上幼章等人,听得身后一声喊,“丫头留步。” 幼章也听到声音,回头看,是身旁的琯之先喊了出来,“三叔。” 三叔离得她这样近,那是不敢想的,虽然三叔面目和善,她却从心里害怕。 哪知葛思珉半分与琯之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他看向站在最前方的秦照盈,缓缓从腰间拿出一柄玉折扇,递与她,“丫头,你可瞧见了溪川,他方才吃酒在我这里留了一把折扇,我见了追来送他,只将将吃酒吃得多了,头疼无力,既见了你,你们兄妹友恭,他还在前头二三步方向,劳你替我送给他,如若出了院子没见着,也无碍,那便改日再送也不迟。” 说完见她怔怔模样,不与他答复,亦松松一笑,“丫头,有劳了。” 说完便提步走了,后头三千东流跟上。 秦照盈晕了个半晌,这里离院门还有几里地,实在不是近处,但这里说话,从门口将出的一行人却是能将眼前景象看了,听了个干净。 秦照盈发怔,觉得要送,那头看见的秦戴氏见了只要喊她的名字,戴二夫人及时拉住,拿眼睛示意她葛思珉方向。 秦戴氏有苦说不出,三老爷的意思昭然若揭,他做媒,那可能就是老祖宗的意思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从老公房回来,秦戴氏不免有所担忧,少勤也是听到了此事,当时心里一阵推敲,慎觉三叔的举止那就是雪中送炭啊,顿时让她心里喜了起来。 她见秦戴氏还在忧思中,便问,“秦姨妈,你是愁些什么?” 秦戴氏知少勤是家里中馈,主事能断,便说出心里所忧,“这三叔公究竟是什么意思,依琼哥儿的性子,这恐怕……” 少勤便笑,“是琼大爷哪里差了不成,让你这样担忧?”少勤见她踌躇,又问,“依相貌看,府中众子,怎样?” “琼哥儿容颜不说府里无人能及,京中也是数一数二。” “那是品性德行?” “自然不是,都说琼大爷品性坚如冷竹,有劲刚毅,不到而立之年,已官升寺卿,是可见他兢兢业业,上进有抱负,这在京城也都是极为少见的。” “既然这样,”少勤便督促她,“秦姨妈啊,你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就是你家照盈千金金贵无比,也是配得上的。” 秦戴氏被她说笑,“你呀,”她叹息,“就是因为太过出类拔萃,唉,才让我担心。你嫁过来虽已有年头,但有些事还是不清楚的。” “怎么说?” “你知道琼大爷的原配夫人吗?” “新乡韦氏。” “是了,韦氏乃新乡名门,这门亲事是你们老太爷在世时亲点,韦氏此人也当仁不让,她家家风重修行,一言一举皆有丫鬟嬷嬷记录在册,琼大爷性子你也知道,他成亲虽晚,但与韦氏婚后琴瑟和鸣,不叫外人置喙,故此韦氏逝去四五年,也不见得琼大爷娶亲,凡是做媒都一律推去,你说,既有珠玉在前,瓦石还怎当啊?” “这……” 少勤愚见了,她以为她是如自己所想,觉得他命里带煞,不敢把女儿给出,哪知人家是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反倒是竭尽全力地担忧二人缘分问题。 戴二夫人旁听,倒没有许多花花肠子,“你未免是担忧的过多了,琼哥儿的性格你我熟知,如若娶亲,绝没有辜负对方的意思,女人家家中前有知根知底的夫家敬礼,后有独断一家的中馈之能,还需要愁些什么呢。” 少勤听了未免点头,如此说来,那她之前都是固执己见了,这葛琼也不一定是差到哪里去。 秦戴氏还有担忧,“若是盈儿是少勤这样的性子,那是没事的,只我们盈儿她偏偏优柔寡断,姑娘心思重,是吃不了太重的苦的。” 戴二夫人便又笑话她,“那也是你教导出来的,这样看去,她的性子像她老子,文文静静,只你也别太多想了,三叔的意思从来就变化莫测,这一会是这个意思,下一会就不一定了,况且就是三叔意思定了,老祖宗琼哥儿都还不一定,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 “是了,再等等。” 这日,少勤与幼章在屋里逗弄床榻上的珰哥儿,忽听得弄栖进来说,“大奶奶,府外来了一位清贫素钗的俗尘女子,点名要见你。” 幼章奇道,“哪里来的姑娘,要见大奶奶,没个门牌,你打发了就是。” 弄栖吞吐,说,“可,可老祖宗已经接见了,就在堂前。” “嗯?”少勤从床上起来,弄栖为她添外衫,少勤问,“什么情况?” 弄栖便说,“不是一般的姑娘,我平素替大爷打发,这位却从没见过,给了闲银也没用,是带了物件,大管家躲了我径直就送到了老公房,老太太见了就召人喊她进来了。” “这大管家是怎么听了风声,管起了我二院的闲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府外女子荆钗布裙,进府不敢吞声,一步一小移,大管家领着人穿过主院,只往后带。 经过主院的闲亭,葛琼惯在亭子里作画,只这些日子都没有兴致,笔搁在案上画不出什么。 青下站在亭外,不与打扰,见主子直立背挺,望的方向确是烟雾缭绕的小谢山庭。 有人从背后喊他,“琼大哥哥。” 葛琼并未回头看,心想这人怎么这样闲,回回都来扰他,只回头见了来人,却发现不是心里想的那位,便止了青下,让她入了亭。 秦照盈知道葛琼颜色好,她以前不经意间瞄过好几回,看见他不苟言笑的面容,虽肃穆,但还是羞红了脸。 她只低头不语,青下咳嗽一声,“姑娘有话就讲,我们公子时间要紧。” 秦照盈这才想起正事,从兜包里抽出那一柄玉折扇,将要说话,见葛琼神色大变,更加周瑾起来,一把握住她拿扇子的手,这一握,将秦照盈要说的话一下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手里痛觉明显,她微微挣脱了开,葛琼才有所反应,松开她的手,从她手里抽出了折扇。 秦照盈也不大感觉到痛楚,心里波涛汹涌,面色红的愈加严重。 再开口,是葛琼明显压制的嗓音,不复以往清澈,“这柄扇子你如何拿到?” 秦照盈没有发觉,照着那日葛思珉的话说了一遍,“是三老爷叫我来送你的。” 葛琼听罢,眼眸深邃,直勾勾看着她,“确是三叔的意思无异?” 葛琼的眼神太过……叫秦照盈不明白,她木讷地点点头,“嗯,是他说的。” 得她再三肯定,葛琼便收回视线,与青下示意。 青下便说,“秦小姐,既然扇子已经送到,那就请回罢。” “嗯——,嗯。” 二人说完,那女子已从中庭走到老公房。 初进老公房,就被屋里装饰亮瞎了眼,她低头,不敢多看。 过了多半会,听见有人走出,是府里老太太,她偷瞄两眼,见得她眼色严厉,不光她,就连她身后婆子也神色吓人,当下吓的腿已在抖。 老太太气在眉梢,瞧这个不出息的样子,是半分还不如当年老二领回的那女子呢。 府内无声,老太太有意晾她半柱香时间,见她初时镇定不过一两下,这下子已经汗流浃背,大气不出。 头顶注视太过伶俐,再多一下,素衣就要不忍跪下,她心里哆嗦,只怕的不行。 好在老太太开始说话,但问话,也分外带锋,“你确定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璇哥儿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素衣险些不敢承认,但毕竟受人指点,如何说话还是照着那人说的来,心里虽颇有怯涩,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确是的,素衣在外虽然生活简陋,因家中老母生病,上京求医,多亏了葛大爷心善,助我一二,我有心报答她,但不知怎样回报,只能身许。我虽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姑娘小姐,但始终是个良家人,清清白白的身子,也只招待过大爷他,诸位夫人们不要毁我的清誉,素衣是打死也干不了这事的。” 说到了这里,她还哭将了起来,哽哽咽咽,叫一般人心疼。 但葛老太太见不惯这等没有世面的,一两句话说不完整,顶小家子气,一句话吼她,“哭什么哭,我问你一句话还问错了不成?” 老祖宗威严大,素衣被吓,当即跪了下来,收起泪意,不敢哭泣,见着这上座的老太太果然动了怒,便又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夫人们莫气,我是实话实说的,都说葛大爷是梧桐巷里的大少爷,眼见着我这肚皮又大了起来,实在不敢作为,怕老母亲病榻上气煞,只能冒着胆子来求大爷一见,但大爷多日推辞,我没得办法,这才来打扰夫人们的。” 别看她说话含糊带意,但该少的一句不少,什么叫没得办法,孤身一人来葛府,就是最大的妙路,只等身份被承认了,府里的生活难保不有,荣华富贵比比皆是,倘若是良家女那才真不敢前来,这才是极有心机的女人。 老夫人心里断没有心思觉得她可能是孤注一掷,颇有节气,敢为自己谋条生路的女子,只觉得她打心眼里焉坏,指不定就是这副柔弱模样骗了璇哥儿。 老夫人便问,“既然你知道大哥儿身份不一般,还独自前来,就不能多等一两刻,我孙子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就是他再浑,担了的事,是会承认的,你跟他相处,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我——”素衣也是知道大爷妻氏的,是个能断则断的的贵夫人,“我只是等不及了,我怕大夫人她——” “胡说!” 素衣惊恐,狠了心,觉得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做到了底,“我胡没胡说,大爷是清楚的,我兜里还带来了大爷蹭我的金发钗,他说过要接我进门的,如若您不信,就叫他来与我对质对质,我,我也好死了心。” 一句话说到了关键,老太太问身边人,“璇大是来了没有啊?” 她话刚问完,门口就来了人,来的不只是葛璇,大奶奶一道同来。 葛璇路上往前堂赶,就遇到了匆匆出门的少勤一行人。 少勤上前就要打他,也不碍着丫头们的面,葛璇吃痛,“夫人,夫人,什么事等我去前堂看看,这老祖宗好端端地接了个人回来,我也不大清楚啊,你先莫气,这几日我身上的银钱你都知道,庄庄事物烦心,哪还有心思养什么女人啊?” “哼,”少勤不信,“你养的还少了?” 葛璇摸摸鼻头,看着周遭来往的人,“哎,夫人,且别闹,我们暂先进去罢。” 等葛璇进了老公房,看见堂前跪着的那人,不由喊出,“素衣?” 素衣看见葛璇,心虚地低了头,朝着地板革看去。 葛璇觉得分外不对劲,见着堂上老祖宗显然气在眉梢,便问,“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干的好事你不知道,她说她肚子里有咱葛家的小命孙,你与她对质对质,可有此事?” “小命孙?”葛璇大惊,朝旁座的少勤看去,忙喊,“我的老祖宗啊,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他问跪在地上的素衣,“素衣姑娘,你与我只是点头之交,如何有的身孕,我也不知,你可是弄错了什么事——” 葛璇问她一两句话,她也不敢抬头,自知有愧,只照着那人指点,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见他话语中断,果然改口,“这。” 片刻,见着葛璇开袍直跪在了素衣身侧,深深一叩首,“老祖宗息怒,是孙儿的错,那日我喝的多了,便误了此事,她此言不虚,这才想起来,请老祖宗责罚,素衣她有孕在身,就饶了她这一遭罢。” “你!”老祖宗吃怒,“孽障啊,我再问你一遍,你与她可是真的?” 葛璇抬头复又看了少勤那处一眼,见她眼目红撑,面色苍白,横了心,说,“确实是真的。” 从老公房回来,少勤便关了房门。 幼章等候已久,从老公房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葛府,她听闻姐婿竟然在外养了一个良家女,现下有了身孕,这人就被安在了二院的西房里,当下急得只往洗竹轩去。 这头葛璇没得时间回二院,趁着人走,一步就到了大院的海棠馆。 馆内葛琼的四岁小女铮儿在院子里游戏,见着了他来,便跑到他脚下,“璇叔,你找我爹吗,他不在府里,早时出门了。” 葛璇急了,问铮儿身边嬷嬷,“小二弟什么时候回来,劳你派人通报我一声,我急得很。” 那嬷嬷笑了一声,“铮姐儿逗你呢,大爷就在院里,你只管进去。” 低头看,铮儿捂嘴呵呵笑,他叹了一口气,提脚就进去了。 进屋见着葛琳,就叫青下关了门,葛琼在案上整理史册,他进门,匆忙状态,葛琳还未开口,就听见他喊,“小二弟,你可是害惨了我?” 葛琼不明,问,“怎么说?” 葛璇便将今日这事说了一遍。 葛琼不觉有异,劝他,“大哥你该注意一点,这不是闹着玩的事。” “什么闹着玩的事啊,我与那素衣不过点头之交,她家里贫困,我一时施以援手,也是其有原由,此事不便细说,但我与她清清白白,她有孕,是半点不关我的事的。” “既如此,那你如实说出便是了,何必认了。” “哎呀,我是想啊,但你不知,我正想实情说出,低头看,那女人头上带的发簪你可知是何物,正是三叔寿辰时我赠送的宝梨藏青玉钗,这是何意,你还不清楚,半分巧合都不可能,分明是三叔在给我警示!” 说到此处,葛琼从案上站起,手里的史策也落了桌,“此话当真?” “当真啊,二弟,我就说一把折扇,你如何送不得,偏叫我派人送去,我前头送了,第二日那几个与我有些关系的干事都被赶出了小谢山庭,我自然便知了,这下子你说,我还能弄错吗?” 葛琼听他一席话,眼眸幽深,静静望了他片刻,便背转身后,不再说话。 这下子急坏了葛璇,他直拍手,“二弟,你倒是说话呀,是我想的太浅显,早知道这件事这样复杂,我是怎样都不会替你接了这事,还不如直接在老祖宗面前承认了也罢,到现在,你看看,我半句话也不敢与我那夫人实说,三叔的态度不明,我一个错处,就怕叫他把我的老底都要揭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葛琼遥望窗外,远处树木青葱,夏蝉有鸣,听得葛璇一番话,他暂先压下心头涌动,转过身来,与他说,“我会给你个交代,你先回去罢。” 这—— 见葛琼模样,葛璇有苦说不出,很是叹了口气,“唉!也罢,我等你消息,希望小二弟你能尽快给我办妥啊,我这几天是连家都回不得了。” “嗯。” 蝉鸣旺盛,幼章担心长姐吃不下饭,连着在洗竹轩陪了她几天,可却见姐姐依旧如常,只初时那天闭门不见,而后与戴二夫人说话还是说话,吩咐婆子主事,依然是样样妥当。 那素衣安在西院,戴二夫人听从老祖宗意思,只等她生养妥当,再另说。 那女子没个正经身份,葛璇也多日未见,戴二夫人叹足了气,反倒是少勤说,“既然人已经进来了,我安排了几个做事干练的丫头去,诸事也照顾地处处妥帖,她看着倒也本分,不若过几日给她个名分,也一并把她在外的老子娘接过来,不要叫外面的人说了我们闲话。” 少勤如此体贴,叫戴二夫人无话说,她也理不清其中根本,嘱她,“你看着办罢,只这身份一事,我还得去跟老祖宗说说,不干不净的丫头,我心里实在硌得慌。” 实不怪戴二夫人如此态度,早些年戴二老爷就不顾家里意愿,从外面带回了一名风尘女子,虽然最后没能进府,但还是让她吃了不少苦。 一旁的秦戴氏倒有主张,她送少勤出门,与她说,“二大奶奶,这女人啊,实有八九不如意,你强练体贴也是好事,从这点看,你虽然前头闹了这一回,但这会又如此行事,不得不叫我敬叹一声,你婆婆你也知道,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这样,你就担待着点,不要与她计较了。” 少勤点头,“自然不会。” “好丫头,我送你出门,你的苦我也知道,只在家从夫,需是这样,熬过了这关就好了。” 少勤复点头,送到了院门,秦戴氏留步,少勤往前走,只弄栖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深沉,能见得二大奶奶已经泪眼婆娑,弄栖不由心紧,面上憋着,也当作没有看见。 幼章不能发觉,只是知道姐姐是个会处理事的,她陪在她身边,细细看她行事。 少勤正在缝手里的一件单衣,见幼章只盯着她,便笑,“看什么呢?” 幼章撑着下巴看着她,“我在看姐姐神情,姐姐像父亲,尤其是眉毛。” 少勤便挑挑眉,“父亲那是富贵眉,清淡有型,我做事要是能像他一半也好,他从没有事外的顾忌,清平心态是叫人言语的,但细想来,那也叫好。” 幼章不明,少勤接着说,“你我都不曾像,作为子女的,半点他的仪态也没有学尽。” “我也是吗?” 少勤便又笑了,“是呀,傻丫头。” 她停了针脚,说,“别待在这了,我也无事,你陪着我闷得你,你屋里抬来的那些书,也是不少,既如此,便快些回去整理整理罢。” 幼章见她应是无事,听她打发,便哎了一声,“那我回去了,那些书我都整理好了,现下回去翻阅翻阅。” “回罢。” 幼章便回了一水间,这几日闷热,晒书晒得人没有精神,有两本竹简的书卷,她抽出来放在了床头,这会没事,便拿出来看了看。 是一篇有言论,年代着实久了,上面的笔墨淡了不少,打开却怦然清香,是好墨,香味留至今日,落款也有印章,瑜卿居士,辛丑年四月作。 幼章推算着日期,应是十多年前就已被人誊阅了。 另幼章看不明白文中道理,打开几册看,皆是这般,大多生字晦涩难懂。只瞧着这笔迹分外遒劲,是顶好的字体。 她看完无事,忽心生意思,叫香涎把这款的摘录纷纷另挪出来,她有心攻克。 这第一步,她叫香涎笔墨伺候,一则一则完整重抄了一遍。 这日她在屋里誊抄,秦照盈派人喊她,约她后院明渠一聚,那里红莲开的旺盛,想叫她几个一道去观赏观赏。 幼章答应着要去,正赶上疏影送来琀之那边的书信,她打开看,自那日少勤训了她一顿,隔日她便书信明与琀之说清,琀之很高兴她的理解,也递过书信与她来往。 今日这封是与她说,“夜里清凉,明渠荷叶小鸥,我邀你夜半一聚,可赏脸否?琀之敬上。” 幼章高兴地很,私觉得琀之果然不同常人,挑灯清风闻荷香,那才是最妙,可比大夏日,在亭外看几眼要有意趣的多。 心里想着,但还是应了秦照盈相邀,带着纺青伞,慢慢摇到了明渠。 秦照盈几个都没有幼章想的周到,怕暑头晒人,都戴了一顶蓑帽,纺纱垂落,热气不散,没有伞挡凉快。 幼章笑,“我在家里惯这样的,原来不知你们不习惯,都不要多介意。” 琯之觉得无妨,她那时见她从九连环的桥头走来,婀娜漫步,头顶撑伞,却不是多雨狼狈,是分外美极的,心里便不由承认下人说的话,“这苏二姑娘即便不说话,那也是软绵多姿的,怪道是南方人。” 琯之此刻便收了视线,问秦照盈,“这大热天,你寻我几个来看莲,是闷煞人。这莲我日日在我那住处可瞧,也没有多独特的。” “哎,还是不一样的,你一个看,那就是无有意思,我们一行人看那就诗意了。” “如何诗意?” 秦照盈便掀开头顶朱纱,“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你说有意思没有意思?” 琯之倒不说话了,只笑看莲。 幼章不明白,问,“这是什么意思?” 琯之便直言,“她是在说我琼大哥哥,他爱游明渠,说不定一会就撑着船从这里经过了。” 幼章吃惊,“还可以这样么,那真是有趣极了。” 琯之又说,“你不要想,这渠通的远,老祖宗不同意,怕我们一个不注意就游了出去。” “哦。”那是不行了。 她们这里看荷,远处一行少年郎称笑,“琳二,那是你府上的小妹罢,果然只有你家姑娘有闲情,这三伏天,我都出不了门,她们倒还冒着热气来这里,好兴致,好兴致啊。” 也有人笑,“你别说,这些姑娘都还挺有模样,瞧那处撑伞的小丫头,面容生花,假以时日是芙蓉面容,可堪摘折了。” 他一番闲话,叫周围人又笑了起来,葛琳看去,那撑伞人不是幼章是谁,听身旁人讲话,他细细看去。一阵后听得周围人笑将了起来,心里忽又畅快又变得不大畅快。 正凝神,听得葛熹摇扇子,“哎,要我说,还是中间那位戴朱砂的妹妹好看,少女初长成,娴静有礼,这才是一位顶级的妙人,你们细瞧去。” 听葛熹话,众人眼光看去,都觉有理,纷纷点头,“不错,此女子最出众。” 只葛琳没说话,旁人问他,“琳二,你怎么看?” 哪知琳二却发起了脾气,“都胡说些什么,这都是我家小妹,容得你们置喙,都边上去,险的我打烂你的嘴。” 这头从明渠回来的幼章不知道那时行人评价的事,只一心一意准备晚上二渡明渠,叫疏影准备了好些物事。 晚上竹梆敲了两下,幼章便穿戴整齐偷偷去了。 有巡夜的人看见了都叫疏影细说,是去前头找二大奶奶议事的。 一路到了明渠,这里看守的人少了,幼章便省了借口,只她心里想着,听白日里秦照盈说这葛琼爱游明渠,虽说已大晚,但万一冒了出来也不好,她便又悄悄绕去了后渠,派疏影上去等着琀之。 她提着灯走到后渠,这里荷叶更旺盛,遮得看不清内里。 越走近,竟然发现隐隐幽光,她欣喜,听见河里小船晃荡的声音,这个声响她最熟悉,河水拍船,荷叶回晃,不想这人已找了船,准备得如此妥当。 她便扒开荷叶,准备上船,一脚踏了船板,笑她,“你这来的许早,枉我特意早时等——等你。” 幼章一只脚将上未上,这可怎生好,话卡在喉咙里,谁能跟她说说,这好生生的一个娇娇小女子就变成了眼前这副光景。 船上那人背对她而立,独坐船中,案几正放,明显是家船。 听到声响,才缓缓回头,盯着幼章瞧着只叫她头皮发麻。 琼大哥哥——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回头动作尤其慢,虽然幼章从他头上玉簪看去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但他转头看来,这一眼望穿的眼神还是叫幼章羞怯万分,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脸红得厉害,嗓音便提不上劲,“琼大哥哥,你,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会什么小情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葛琼收回视线,从嗓音里道一声,“嗯。” 有点绵长,说完便转过头,面向前方,夏风幽凉,吹得他坐起的白袍飘飘。 嗯?浅浅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呢。 幼章盯着他的背影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便索性将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两脚站稳,听得水下声响。 她看了葛琼一眼,他依旧无所反应,只注视远方。 幼章看着,那远处有一所乌篷刚刚远处,四周莲荷划开,虽远,但撑篙的响动泛起的涟漪依旧可见,惊得河里白鸥阵阵。 月下青船,这葛琼望的是不是这才刚刚离去的船舶? 葛琼端坐,内里一应俱全,他右手边的小案,两顶兔毫盏分侧放之,中间三两点甜糕,这是刚刚与人把话莲中了。 葛琼那侧茶盏不见饮动,幼章这边案上盏中凉茶饮尽一半,可瞧见其中银蓝疏斑,小凳推开半边有余,旁侧挂上的茶壶在熏碳中蕴烧。 也不是会见普通姑娘,即使是,也是位别具匠心,不同流俗的尘外女子。 幼章见他遥望不语,久有时刻,心猜着,他约莫不是在发怔罢,半天没有动静,这叫自己如何自处。 她只看着这蕴烧的茶壶,真真是有意境极了,周遭的莲香也闻的分明,在月影下一晃一晃。 她便静悄悄坐下了,看看四周风光。 多半时,心里想,这样好的时光,葛琼真会享受,怎他怎么就如此闷声,再美的行景都被他弄得没了意思。 这侧葛琼确实陷入深思,他在想方才的事,也在想昨日去老公房,与老祖宗说的话。 昨日老祖宗只召了他一人在屋内,是问他如何看待老三邀秦氏丫头替他送扇一事。 葛琼心知三叔还有旁的意思,但只听老太太她所言,不愿多话。 老太太问他,“你是自个儿的意思还是你三叔的意思?我记得年前我给你相看袁家丫头的时候,你与我说,你心系韦氏,难以取舍,只年岁未成,虽然家业着重,但还烦请推个几年,现下,你也知道,那子辈一支的袁小丫头已嫁了出去,如今都有了个半岁大的孩子,你也是时候该娶亲了。”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 “你明白,那你怎么说,秦丫头依我看来,不是不好,但我还得先听你的意思,只盼你早些放下,于韦氏也是一种造化,叫铮姐儿好有个可以教化的母亲,她是到了该启蒙的年龄。” 葛琼依旧不语。 老太太直言,“我是想叫你放下,但你三叔看上的那个秦丫头我却不怎么满意,实话与你说,我早已心有所属,只她年纪小,家里人可能要多留她些许时日,与秦丫头比起来,你也知,长房唯你一个嫡脉,是一定要选一个稳重细致的,面上看去一般无妨,家世尚可以不提,首选的性情最重要。你三叔是冲动了些,他不清楚,只心里为你着急,这秦丫头终归是太娇弱了点。” 倘若三叔是真的为他着急替他选婚的话,那他是一定会接了这门亲事的,他从不违抗三叔的意思,只是…… 老祖宗问话,他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那就结罢,既是三叔说的,那我便还是要照做的。” “实心小子,”老祖宗气急,“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你三叔哪懂这些弯弯道道,他自己都是糊涂人,不然也不会这大把年纪还没个后,你学他的好,应个什么应,索性我看来那秦戴氏多半也是舍不得把女儿给你的,明话没有说开,那我就替你推了去。” 葛琼颔首,“既然如此,那祖母你已看中的姑娘也就不要提了,我心不度,是害了人家姑娘,铮儿那边我会给她请个较好的宫中嬷嬷,你不要太担心。” 老祖宗见他前后态度转变地如此快,果真就是那个理,这浑小子除了他三叔,谁的话也不听,便打发了他,“我再考虑考虑罢,你且回去。” “是,孙儿告退。” 思绪被拉的远,幼章惯性撑着下巴,与葛琼说不上话,也不好打扰他,这人一看就是心思重。 她倒没有初上船时的惊慌,葛琼口风好,她知道,便没有了顾忌,心想不如就在这里等上片刻,等到了点,琀之来了那便完事。 她心里又想,不知道葛琼是什么意思,应当是信了她说的话,亦或根本不在意她这小一号姑娘的事,但转换回来想,她有幸与京城葛大爷同坐一艘船,那也是要多少闺阁姑娘钦羡的。 思来想去,她便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发出声响,才发觉失态,因为这一声与静谧夜中格外清晰,惊扰了葛琼深思,只见得他转过头来看了幼章一眼。 幼章懊恼,万幸那身旁架上的烧壶正烧的滚滚作响,是茶煮沸了。 幼章起身去拎,心里却在想,这是怎么了,还以为一个人在家里,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没得个规矩,真是羞死人了,都怪,都怪今夜莲香中的气氛太好了。 她手未挨上壶柄,身后一阵清香,是淡淡的花香,还是久晒干透的那种,混合发丝的果香,这人真是清爽极了。 葛琼从身后绕过她的手,先她一步取了烧壶,再拎起放下,见她迷糊,说,“壶柄正烧熟,分外烫。” 幼章微微点头,抬头见他拿帕拭手,还是有些怔然,刚刚,是不是碰到了他的胸膛,他长长的黑发都打到了她脸上。 幼章犹装镇定,见他面色依旧缟素不变,便知他没有注意,微微咳嗽了两声,“没想到夏日夜里的风这样大,比白日凉快多了。” 葛琼明显没有与她攀谈,欣赏夏风凉意的心思,他听见明渠外传来了三声竹梆声,便知道了时辰,与她说,“既然你夜有兴致,这船就留给了你罢,只明日我来取时还盼着它在这头。” “咳咳咳,”幼章羞赧,“这个自然不会,我等的那人还未来,这小一会也便走了。” 葛琼自然不信她的话,依旧颔首,迈步剥开了莲丛,上了岸。 葛琼走时不久,疏影便领了琀之过来,琀之掩帕笑,疏影急道,“姑娘,方才那位可是琼大爷?” 幼章捏她耳朵,“不许胡说。” 疏影止住她,“我可什么还没说呢,姑娘你心虚些什么?” 幼章索性不理她,与琀之说,“都是你做的好事,不知道夜里琼大也爱游河,还邀我来,我认错了人,可不丢人?” 琀之宽慰她,“不碍事,琼大哥哥不是碎嘴的人。” 月下看琀之,琀之因常年卧床,面容比幼章还要白些,有风吹来,幼章担心她受不住。 琀之摇头,与她说,“你与我来。” 走了小里路,是明渠的上头,她拉着幼章的手,说,“你瞧这里,全部的景象都可以看见,是不是美极了?” 幼章看了会,发现确实是个好地方,胜在夜里灯火挂的多,能照射河面,这是白日里不曾瞧见的景象。 但幼章质疑,“你邀我来就是来看这个的?” 琀之不是顶附庸风雅的人,她瞧见了若是高兴早已笔画一副送了她去,不必亲邀。 琀之摇头,从福袋里抽出一只玉笛,说,“我是想吹一首曲子与你听听,你来品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自作新词曲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此曲悠转,划破河面三两点,白鸥腾飞瞧不见。 琀之是位顶多情的女子,她的曲意幼章不能及,葱指提点,神情依景而到,是全心全意投入那时行。 幼章望去,此声回响,不知道能不能传到外院去,带走她这一片孤寂的心。 笛声颇有穿透力,守院门的婆子被惊醒,猜是哪位公子在夜里附情,微微听了会便又瞌睡了过去。 明渠与小谢山庭相近,有笛声传来,三千估摸了方向,问灯下的葛思珉,“三爷,可是那边——” “不是。”葛思珉不抬头,一径作答,“此声遒劲绵延,不是溪川能奏出的调。” 三千收声。 多半时,门响动,东流从屋檐跳下,没有惊动守院的小厮,走近屋内,与葛思珉回话,“都已办妥。” 葛思珉点头,嘱他们退下。 三千便随着东流走出,轻关上门,站与门前。 三千向屋内看了一眼,见灯火未熄,轻声与东流说,示意他看,“你说咱们三爷这是何苦?” 东流摇头,表示不知,“三爷的意思我不大知道。” 三千便做了一个手势,“依我看,不必留有后路,赶到千里之外就不会有这些忧思。” 东流亦摇头,“不知,三爷的吩咐我只听不做猜想。” 三千复要说话,东流拿剑抵住他,“今夜你守门还是我守门?” 三千嘿嘿一笑,推开他已经挂到他脖子上的剑,说,“你守,我还有事要办。” 这头琀之吹罢,回看幼章,见她媚眼含水,似有多情,幼章笑,“你这是要吹给哪家少年郎听的,我应是没猜错,若是这般,此曲我如何品?” 她取笑的话,哪知琀之听后竟默默转过了身,再回看她一眼,不说话。 幼章吓到,“这是真的?” 琀之转过身来,拉她到亭上坐下,与她细说了那天的事。 原来是琀之前几日回乡,教养她的嬷嬷病重了几分,她自然得回去打点一番。 到了城郊,诸细事闭,也将反轿回去,经过了一家茶酒店,就吃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奶妈身上一点碎银便不见了踪影。 她倒无事,叫奶妈不要心急,不夜回去也没事。 只她刚上轿,门帘已闭上,听得有店里小二来说话,细听原来是有人替她等将细银追了回去。 琀之来不及道谢,那小二便说,“这位公子说了,他不见姑娘面容,萍水相逢,只因方才上楼时,他与你擦肩而过,闻得你用的焚香与他出自同一方,既是个多病的闺阁女,想帮不求报,请姑娘上路。” 琀之心有多谢,回想,方才未进包厢时,确实遇到了一位穿金缕衣的公子,但有貌巾遮掩,没有瞧清。 第日赶了一日路,到了歇脚处,只等休憩,再行程便可回府了。 巧的是,她屋里推开窗门,就瞧见了那位公子,若说她如何认出,那便是昨日那人也着此衣色,虽样式有变,但大抵相同。 只凭这一点,还不能瞧出,她再看,那人摇扇与酒馆里一店家姑娘说话,昨日也是如此,此人出门,身后有良家姑娘,作态如此随意,身着白金,束冠紧驰,是京城人士,那便与她同路,方圆百里只这一家店,那定就是昨日贵人了。 按说琀之不该多看他之事宜,嬷嬷走来要关窗,“姑娘你如何吹得风。” 琀之确不能吹风,已咳了两声,与嬷嬷说,“我在这边坐会,你先忙。” 嬷嬷无法,下楼与她打热水去了。 琀之便坐下看了两眼,原来是那人想与眼前姑娘搭话,只那姑娘欲拒还迎,琀之笑了笑,觉得像话本子,想了片刻,忽有了主意,也权当帮了他这回,以报昨日之恩。 她取了包裹里的玉笛,关了半边窗门,与这一侧,抿了一口气,奏了一首当下应景的笛曲。 此曲有根据,嘻玩之人爱听此曲,当下真真应景,盼他二人能够说白。 一曲罢,琀之便没做打算,不见那人情形,以为定是成了事,便走回屋内,叫门口进来的嬷嬷关了另半扇窗。 哪知那楼下袁如意本有心调戏眼前这位清纯姑娘,不想这荒郊野外一番水土还能养出这么伶俐的姑娘。 约着她晚间这里见,那小丫头不经人事,正将要成,清笛吹来,正对他耳,嘿,吹的还是姜夔的曲,若是这曲应了景,是为他所作也罢,可曲中曲风清丽典雅,偏偏夹杂着二分冷香幽韵和瘦骨逸神声韵,这分明就是在取笑他了。 想他袁七子,京城花楼独客重,这样的曲子听过千万回,可硬是没有人吹出了现在这个意境。 当即连与眼前小女温存的心也没有了,颇觉得今日出门不顺。 只到了夜间,又恍恍惚惚想起了白日那人清吹这曲,掀开了薄被,喊了门口看门的小厮进来。 “对面住的那人走了没?” 小厮说,“七大爷,多早晚了,这个时候又不是有什么急事,一时哪走的去。” 袁如意自知心燥,该的是没有与今日那店家小女约好,现下才火气重,他撩了撩发,嘱小厮附耳过来,“明日追紧那人去向,看进的是哪家院子。” “哎,好嘞。” 第日到了京城,夜里小厮来报,“七爷,是葛府台的小姐,进的是梧桐巷。” “怪道如此,”袁如意摸索,这要是大房以外的其余四六房也就没事,那人看的就不紧了,便问,“葛府台哪房的?” 小厮摇头不知。 袁如意怒道,“要你何用?这点事也办好。” 小厮便说,“七爷息怒,七爷息怒,这实在是不能怪小的,我只跟到了梧桐巷,瞧不见它往哪里拐,正走是梧桐巷,右拐是西巷,哪知叫人截了糊,不想那里今日看管的极严,我被抓了个现行,撒了两句慌话才放了出来。” 袁如意低眉瞅他,小厮接着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踪迹,我到底还瞧见,这截胡的人啊,是穿了一身白衣,骑高马,相貌极好。” 袁如意提神,问,“那人可是一身白袍,戴玉冠,面生冷相,但俊美异常。” “正是正是。” 袁如意便知道了,他挥手让他退下。 原来还是大房里的人,不过能让玉面公子葛琼去接的姑娘,那恐怕是家中极重小女了,看来他还是得慢慢行将才行。 这头琀之不知后事,只与幼章说,“有幸叫琼大哥哥发现,他迎了我回来,得他厚待,虽是顺路,但还是很感激的。” 幼章便问,“那你吹的这曲便是那日那首了。” “正是。”琀之与她说,“我不想那人还追了回来,是吓着了我。” 幼章看她神情,说,“我看不尽然,琀之你实话说,要我品曲是假,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瞒着我?” 琀之低眉,突然怅惘了起来。 幼章瞧见了,心猜,该不会真是这样吧。 琀之说,“我有心思那是,那只是因为我认识这人。” “那是何人?” “这几日回想,那时不知,见面不识,回府才想起他的身份,他便是袁七爷袁如意。” “袁如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幼章不知此人,但对其姓氏颇有心德,她耐下性子欲听琀之娓娓道来。 只琀之却有含糊,她说,“有些事我是真的不便告诉你,总之我是知道,那人早年对我有恩,我是一直想着要去回报的,但深居内阁,诸事不便,也知道那人不缺我这份情意,但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是记着这件事。” 幼章问,“你欲我何?” 琀之摇头。 幼章诚恳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既邀了我来,也不是书信告之,说明你对此事之看重,你如实说来,我若能帮,必定竭尽所能相帮。” 琀之便说,“是有些难为你,我着嬷嬷打听过,听闻坊间人说,那人与咱家三叔公关系密切,有夜谈之交,不日三叔请斋宴,他若在家时,这便是他每月此时必做一事,他之宴席,不设重,能来的肯定都是交往深知之人,想必那人也会到。” 见幼章听得认真,她说,“我是想让你替我转交一物,那是他十多年前赠与我娘亲的,不是母亲。我保管至今,他可能已不记得,但娘亲之言,我是希望能物归原主的。” 幼章思虑,“我明白了,这才清楚你的不便,与你,确实无法偶遇他,戴二夫人看你看的慎言,只今晚你与我一聚,明日她也会找你问话。不过你且放心,物件与我,倘若那日他能来,我必定倾力相助。” 二人聊到了这里,便各自回了去。 第日少勤知道她夜游的事也没多问话,幼章想好的话语便没怎样说,姑且算在她们大人间看来,这必定是一件小事。 只琀之午间着身边小兰送来了一匣子,保管慎重,拿檀木盒子装饰,幼章接过,跟她说,“你且放心,我会妥善保管的。” 小兰走后,只幼章日里夜里都在想,那日可将如何送出此物。 她掀开遮布,打开盒匣,见细绒之上是一支珠钗,拿起逆着光看了看,果真有些年日,竹青刻痕磨得没了痕迹,只这枚珠钗简单,上镶刻一颗豌豆大的粉珠,幼章拿指尖擦了擦,光泽明亮,原若是不识货,真不知道这枚珠钗的贵重,幼章放回盒匣,心里忽有了办法。 不多时趁着日头淡了两分,她领着疏影出门闲逛。 她来之前,可是有心细细打听了府里门路通道情况,这一晃,晃了大半个院子,疏影渐渐起了汗,她拉住幼章,“姑娘,哪有像你这样的,别家的姑娘现在热的都懒得出门,你也是太闲不住了。” 幼章拍拍她的小手,“到了到了。” 这里离花房近,远处就闻着了花香,幼章知道,从这里再往前两步,就到了小谢山庭脚下了,所以如若没错,这路便可能是那日那人必经之道了。 只这里是花房后院,没个歇脚的地方。 幼章走了两步,忽见了一件茅草房,她与疏影说,“走,我们避避暑去,可算找着了一间清凉处,也不知道是哪位人士居住。” 幼章进门敲了两声,见不见回应,心猜原来是没人居住,搁置在此的,她便提脚就进。 这一进,顿时惊到,脚步微颤,脑袋一抽,不知为何转身就关了茅草屋的门,把后头的疏影关在了门外。 疏影惊到,“姑娘,你干什么呢?” 等疏影喊,幼章才惊醒,对呀,这是在干什么呢,若是避嫌,她应得退出门外才是,哪能就关了门呢? 现下如何是好,屋内二人纷纷转头来看她,叫一个本应坦荡的她立即变得不自在,也一下子被他二人之间燃起的气氛羞到,觉得此时自己委实多余的很了。 葛思珉放下手里茶盏,与她笑地慈眉善目,“丫头,你何故关门?” 幼章愣住,见着葛三叔面前坐着的那人低头喝茶,听见葛三叔问话,便也抿嘴含笑。 这是,这是那日花房里的花气姑娘,现在看来,一身绿袍,竟与三叔装扮一致。 这二人大夏日里,在茅草房里喝茶,那真是别有意境,外人看来,分明有的奸情,嗯,也变得坦坦荡荡。 幼章心道,既然他二人掩饰,我怎能多管闲事,只是不想为人所称道的葛三叔竟还有这幕。 幼章想罢,与二人行了礼,再打开了房门,叫一直敲门的疏影顿时愣在一边。 幼章说,“自是我惊扰了三叔雅兴,方才不懂事,还请二位原谅。” 葛思珉为人甚是和气,他喊幼章旁来,“不碍事,你自到了这里,那也叫缘分,只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似是大奶奶那边的妹眷。” 幼章自不敢迈脚,她答,“回三叔的话,确实是大奶奶的娘家妹妹,唤幼章。” 不知是不是碍着花气在眼前,三叔今日格外地和善,他分明见过自己两回,如今还这样问,难道真是贵人多忘事? 幼章猜是,如若不记得那自然是极好的了。 葛思珉又问,“丫头,看你年龄可有十三了?” 幼章答,“有了。” 眼看那人还要多问,幼章觉得不能多答,便说,“我是无事闻香而来,一下子竟迷了路,现下歇了脚,出来多时,是要回去了。” 她再行礼,“三叔有礼,幼章暂先告退。” 葛思珉也没有多留她的意思,给她复述了一遍出门如何行走的路线,便让她退下了。 幼章这头走出,葛思珉便颔首,与对面花气笑道,“多谢姑娘,你若爱这茶,我叫人晚些悉数给你送去。” 花气放下手里杯盏,“如此,就多谢了。” 她面容含笑,见门外情况,幼章已走的不见了踪影,便站起,与葛思珉道,“既然三爷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便打扰了。” 葛思珉点头,“自请。” 花气从后门走出,见到藏在后门处的素衣,素衣战战兢兢,花气笑,“苏二姑娘已走,你可大胆出去了。” 素衣道谢,“多谢多谢。” 花气走罢,素衣进茅草房,与葛思珉说,“三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盼着快些结束,我是日日吓的要死。” 葛思珉点头,“我之言,你可懂,此事不宜外传,如若泄露,你也是知道的——” 素衣岿然下跪,给葛思珉道谢,“三爷与素衣是父母之命,大恩不言谢,故此冒着这样的风险替三爷办事,是证明我素衣日后行事万分有度,决然不会冒犯三爷名讳,如有错处,也叫素衣不得好死。” 说完,又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葛思珉亦点头,“先起来罢,叫东流掩你从后门走出。” 素衣走罢,屋外一直隐藏的三千进门,与葛思珉说,“后门走尽,前门似还在等候。” 此时葛思珉已敛进一身和善,面色肃穆。 三千道,“这表姑娘?” 葛思珉摇头,“不碍事,”他看向茶壶那头,那一侧杯盏已然饮尽三分之二,他侧眸与三千说,“此人如何知道我今日之事?” 三千欲猜测,见葛思珉抿嘴有冷意,与他道,“速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幼章在外等了等,日头也算渐渐落了下去,她盯着裙底的玉鞋,想,再等一会,要是还不出来的话,就算了。 她出神地想,听到头顶有人问,古木松的声音,“你是在等我吗?” 幼章抬头,被忽然的人影惊到,她点头,“嗯。” 那人便笑,“你说。” 这半会又说不出来了,看着他的脸,憋不出一句话。 葛思珉看他,这时的他整个人都是温和的,眉眼间的神韵就仿佛像是一壶沉淀的老酒。 幼章差点就被迷了进去,她心想,怎么这人这样多变,此时的三叔一点也不像那日饭桌上分外严厉的葛三爷了。 幼章便说,“我其实也是有话想说的。” 她停顿了片刻,他便也等了片刻,没有打扰她。 幼章说,“三叔,今天的事我不会乱说的,就如同你替我隐藏我上次在清寺见过你一面一样,如此我便知道三叔你一定是位很让人敬重的好长辈,所以我能不能——” “不能。” 幼章诧异,抬头盯着他看。 葛思珉说,“今日之事你说不说与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我也不是有意替你隐瞒,你误闯竹林,实际上,与我也都只是一件不相干的事,我没有必要对人都要诉说一遍你的德行,所以你的请求,无论是大是小,我都不会同意。” 幼章哑口,“哦。” 有些怅然若失的滋味,果然这人面生的皮相都不大可信。 见面前的人突然失落,葛思珉反倒又笑了起来,“我是在说实在话,你之求,我不应最好,今日帮了你,如若他日旁人都像你这个模样,我便很是为难。” 我哪个模样? 幼章装作明白,猛点头。 葛思珉便说,“平日多机灵的人,这会子看起来怎么这样呆?”他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我走了,你别再迷了路。” 偌大的手拍在她的头发上,晒得滚烫的头顶尚有他大手的凉意。 葛思珉走后,疏影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说,“姑娘,咱三叔公真的是很温和啊,比老爷待你还要亲切呢。” 呸,谁是咱家三叔公。 幼章心里犯了愁,一会儿又振作了起来,没事,那日那袁如意还是要经过这的,她得尽早想个办法,让自己那日也到这来,还得来的顺其自然。 只她想的满好,到了那日,她打算邀着秦照盈几个来逛花房,就选了这地,摆些果盘有个模样。 法子都想好了,她也叫疏影去递了请帖。 这日拿着物件将要出门,听得前头那边传来了声音,幼章多听了两耳朵,竟然听到有人在嘴碎。 “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小产了呢?昨天晚上吃得还挺多,小厨房端了两次饭菜。” “这还能有什么原因,大奶奶是个怎样的性子,你还会不知道?说不定就悄摸摸地给那个了。” 幼章一听,这二人一点为人仆的样子也没有,这里诟病她姐姐,是长舌的很。 疏影身后喊,“哪里的长舌妇,归哪处的婆子管,看我不告了大奶奶,拔了你的大舌头,叫你有事没事乱喊。” 那二人听到背后疏影喊,见着幼章在此,吓得一哆嗦。 幼章摆摆手,“你如实说,前头出了什么事,叫你们这样说。” 那左边跪着的人便说,“回二姑娘的话,是昨天夜里住在西院的素衣姨娘突然腹痛,到了今日,血流不止,大夫来检查,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幼章问,“既然这样,关大奶奶什么事,你这两个老婆子,好没个正经,再让我听到有人碎嘴,拿你是问。” “这,这这这。” 打发了两个婆子,疏影问,“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花房那边还去不去了。” “不去了,”幼章心急,“府里两个倒夜壶的婆子都碎嘴,指不定旁的人再说什么,我要去前头,看看究竟。” 幼章一路去了,见西院那条路确实不少丫鬟来往,她便去了洗竹轩去找少勤。 到了屋里,见少勤正在翻账目,不见慌乱。 幼章火急火燎地来了,少勤见了,说,“你也听说了?” 幼章点头,“怎么回事?” 少勤放下账本,“还能怎么回事,孩子保不住,也是她体质问题,怪不了旁人。” 听少勤这样说,幼章便放心了,问,“姐姐怎么不去后头看看呢?” “我去看什么,给她提身份那已是抬举她了,见不得她出了事,我就要去慰问她,你姐婿最宠爱的汤姨娘我还见不得对她有这个待遇,她委实算不上什么。” 幼章点头,“那姐婿那边会不会说些什么?” “给他的胆,养了一个进来已了不得了,多半你请了他,让他这会去西院,他还挪不了脚。” 幼章笑道,“姐姐真了解姐婿。” 少勤便叹气,“傻丫头,你不懂。” 姐姐爱说这一句话。 见幼章迷糊,她拉了她过来,“日后你就知道了,现下不说这个事了,你过来,我新进了一两匹锦布,你挑挑,喜欢的都拿了给你作新衣裳。” “好。” 幼章看看时间,这会已来不及了,那便算了,安心挑了一两匹布,见着一匹青绿的竹叶蜀绣,她拿起来看了看,心里有了主意,与姐姐说,“我想裁了这一匹送给琀之,可不可以?” 少勤便捏她的鼻头,“真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这顶好的一匹布,你还要送了人。” 从洗竹轩回来,她还在惋惜,再找个什么办法去送珠钗好呢? 走着走着,听见对面有人喊,“二妹妹,你真会享福,我那里晒着日头,见不着你,还惹了一身晦气,可恼死我了。” 是琯之,她应是从那里刚刚回来。 幼章便道歉,“你们玩的尽心就好,我是真的临时有了点事。” 哪知琯之生了气,“一点也不好,我遇到了一个登徒子,他走路不看路,狠撞了我一下,连发髻都要撞散了去,你说他是用了多大的劲。” 幼章吓到,“可是真的?” “自是,”琯之便骂她,“你倒好了,一个人享清福,那里一点也不好玩。” 幼章被她逗了笑,“那他一定是觉得你很有意思,说不定故意撞的你。” 琯之上来就要假扇她嘴巴,“叫你乱说。” 二人嬉闹了一下,琯之又说,“那人还掉了一个香囊在我脚下,径直走了也忘了拿,”她掏了出来,“你看,我是想扔了,照盈却叫我留着不日还他,是个尊重。” 琯之拿着看了看,“我还真不稀罕。” 幼章这时却灵机一动,她握起琯之的手,“琯之,我倒有个法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琯之问,“什么办法?” 幼章说,“我们去三叔的小谢山庭看看怎么样,那人若还是在那处,我们就叫丫鬟还了过去,显得你的气度,也叫他憋闷一会。” 琯之听罢,摇了摇头,“这个主意不好。” 幼章忽然想起,她前头被罚了小半个月,就是出于此类事,这样说来,这件事便于她有了心结。 琯之说,“我就不去了,你也知道三叔不是顶和气的一个人,我怕招了他的嫌,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什么香囊不香囊,照盈说的含糊,我还是给扔了罢。” 幼章拦住,“好姐姐,如若你信得过,我便替你送了去,也不是我亲手,派一个丫头,只以我的名义便罢了,这样三叔在意着外人的名分,是不会为难我的。况且我若是只做了这样一件事,扰了三叔等,那也没关系,能为姐姐办一件事,出一口气都是极好的。” 幼章从前倒没有这样厚待她,琯之有些受不住,见她言辞真诚,她终还是拿出了香囊递给她,“我不知道你这样诚意,从前是我局限了。” 一句话倒叫琯之有了感慨,幼章受之有愧,这琯之果真才是一个实心人,自己比不上,怪道葛琳之前是那样百般地维护她,这样想想,什么气都消了,她接过,“都只是小事,姐姐千万不要这样。” 二人分别,她拿过锦囊看了看,金缕丝花边的香囊,上绣早竹两棵,这样看来,旁的式样都好,香味也好闻,就是这竹与这样金丝边的锦囊却不大相配了。 她翻过来看,见同样的刺绣,右侧还有一句诗话,落款如意小君。 幼章一个机灵,如意小君?袁如意? 对,琀之说过,袁如意爱穿金色华服,这丝线与锦囊这样不同流俗,就绝不是巧合了。 幼章握着香囊,低低地笑了出来。 她想了想,央了香涎去做,疏影知道前后因缘后,笑了,“姑娘,你真是为琀之姑娘的话上心,昨日才说了,你就已有千百种办法为她想好了。” 香涎接过香囊,也笑,“我去去就来,但这样寡手不好,你冒然送东西,虽有原由,但也是有唯你的身份的,我这里切好了一些凉瓜,打着你的名义送去,对外面才是一个交代。” 幼章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一时香涎备好了瓜果,幼章嘱咐她,“一会还香囊的时候,把这支珠钗放进去,琀之虽说那人可能已记不清,但沧海一珠,这种颜色何其珍贵,数十年前有情义送出,多少会有印象的。只等珠钗到了他的手,他便自会再打探了。” 香涎应,“嗯,好。” 只幼章样样都想好,却还是估算错了那袁如意的记事能力。 香涎到了小谢山庭脚下,冷不防走出来一个人,冷面斥和,吓了香涎一大跳。 香涎便说,“我家苏二姑娘看见对面山里炊烟寥寥,想,既诸公闲谈,这样的天气到底是热了些,她新得了一些清凉瓜果,二院散尽了,如若三叔公不嫌弃,也请接下。” 那人看了她半晌,说,“这里等着。” 一个踪影间就不见了人影。 多半会,那人又冷不防冒了出来,“请罢。” 香涎哎了声,端着瓜果进,只感觉身后凉意嗖嗖。 不想亲接瓜果的还是这位三老爷,她叫她放了瓜果,问她,“你们主子是不是还有旁的事嘱你去做?” 香涎又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三老爷这样神通了。 葛思珉笑,“不怪我这样想,我回府多日,她有心,住在湖对面,怎么早晚不派人送瓜果,今日竟还是第一回。” 他那里畅快地笑,香涎觉得尴尬,说,“我家姑娘是叫我来还香囊的。” “哦?”葛思珉示意她拿出香囊,“我这里都是与我年纪一般大的老一辈了,年纪最小的也是二八有余,她是看上了谁?” 香涎囧到一定程度,心想今天还是要疏影来就好了,这样的话,她真替她家姑娘说不出来。 她这里还没有说话,葛思珉又开始言话,翻过了锦囊,说,“袁如意?”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这恐怕不合常理,如意放荡不羁,不是良人优选,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这个媒我是替她做不了了。” 他顿了顿,又说,“也不是每次我都能做媒,我自己多年也寻不到一个好良人,上次那事纯属偶然,毕竟是我大侄子的事,只叫她往后不要打我的主意了,我是已仁至义尽。” 这下怎么好,香涎急到,说“不是这样的,这香囊是某贵大爷落在琯之小姐那的,她不便送来,我们姑娘便央了我送来,实在没有旁的意思。” 葛思珉听后哦了一声,“原是这样,那我明白了,这个香囊我就替她还了,你先回去罢。” “三老爷告退。” 香涎走后,那一盘放置的香瓜,葛思珉本意让东流倒了,只闻着这些香味,确实清香可口。 他便赐了东流端下去,算赏他解暑了。 他再回席上,那座上众人笑他换个衣裳怎换得甚晚,邻座说,“我正讲到要点,如意君非跟我对着来,你评评,他什么样的见解,也敢来反驳我。” 葛思珉伸手压下他的话语,“他许是今日吃酒吃多了,不要理会他。” 葛思珉都这样说了,众人便又哄堂大笑。 喝酒倒没有喝上头,他是心里痒的很,派人打听了许久,方才来的路上就见着了葛府台为人尊称的琯之才女,听说是下的一手好棋,不错,爱下棋的人脑袋灵光。 心里那时这样想,就故意迎面撞了她,这还不够,偷偷扔了那面有自己名字的香囊,盼着多日好假借名头来取,也让这人知一知,大爷我也不只是光会玩乐,毕竟袁家七子的名号,给吓一吓她,叫她无事乱吹笛,吹的他心乱。 他这里想,葛思珉扔来一个金边香囊,“管好你的手,这个若再掉了,就准保回不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香涎从小谢山庭回来,将葛三老爷的话一一说了,幼章听罢,羞愤不已。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才十三岁,论做媒怎么会做到他头上去。 幼章羞愤好久,但想着,到底那支珠钗是送了出去,也算了了琀之一庄心事。 休学半月,日子是热到了头,老祖宗下令,“去山庄的凉山里避避暑,过了这半月,日子就好过了。” 于是一家不少人口车辆赶往葛家的凉山山庄。 幼章扶着少勤下了马车,觉得山庄景色甚好,青绿幽凉,有家里面的感觉。 在山庄住了两日,才知道这块的清凉,比她的一水间还要凉上几度。 少勤怕她伤寒多了,对身体不大好,禀了老祖宗,将后院的一小块温泉水辟出来,单独给幼章使用。 秦照盈几个知道,无事便来蹭游戏。 这日,幼章与琯之在手谈,琯之下得认真,没有注意,只幼章瞧见了,那秦照盈坐在窗花面前,拿着折扇伤情。 何故如此悲伤,幼章掩过此事。 一行人走后,疏影过来说,“好像是袁家又来提说了,有意思将她家小姐许给大公子。” “哦?”幼章好奇,“这许的是哪位小姐呢,他家女孩子那么多。” 疏影说,“容我再去打探打探。” 此事被幼章翻过,她便也没有多上心,只这日,秦照盈又派了丫头来下贴,说那边温泉眼里荷花还开着,很是好看。 幼章思虑着她最近的心情,应着去了,陪陪她散散心也好。 到了那处,幼章不是多爱莲荷之人,她只陪着秦照盈看。 秦照盈赏了许久,才跟她说话,“你知道吗?他是顶爱这莲荷的人了。” 她口中所说的人,幼章自然知道。 她心里想,哎,那葛琼怎么就魅力这样大,惹的照盈姐姐忧哉辗转,伤情悲怀。 这一看,就看到了温泉里的白荷枯谢了二顶,残败模样叫秦照盈又伤心了许久。 说琀之多病多灾,但她从未怨天尤人过,性情是向来明理的。只这照盈,真叫幼章不好说什么。 一连看了好几日,少勤便知道了此事。 她问道,“你无事别往那处跑,那里连着小浮堂,是三老爷住的地方,他不爱人家打扰他,如若犯了他的忌讳,是连老祖宗也保不了的。” 幼章听罢,脑海里忽的想起了香涎替他说的话—— 她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这日,秦照盈又约了幼章去看莲。 幼章心里想着姐姐的话,实在不知如何劝说她,默默想了一肚子话。 秦照盈是位很温和的姑娘,脾气好,幼章知道有些道理她不说,她母亲必也会与她说了。 她无法,只借莲荷来一表忧思,这种磨人心思,叫幼章怎么去打扰呢。 等走到了温泉眼,看见一连排的大荷,一夜过去,竟被人拔了个一干二净。 幼章问管事的人,“这养着甚好的红荷去了哪里?” 管事的人说,“昨夜有人从莲丛里摸去了小浮堂,三老爷生了气,叫人把近处的莲荷拔了干净,都运去了前头的池塘。” 秦照盈听罢,眼圈红了大半。 她与幼章实话说,“这几月来,大哥哥待我很好。” 她在回想那几件小事。 葛琼从堂下走过,见着了她,那日下着小雨,他顺手叫了身边的青下给她递了一把伞。 是把红荷铺遍的纸伞,她收藏至今。 都说大公子性情冷淡,她瞧见,却不总是这样的,在老祖宗处吃饭,如若见着兄弟姐妹在,他一定少食克制。 这独一点,也叫她注意到了。 他还爱看着人的脸色说话,倘若你说话不抬头,他便没了多大的说话欲望。 这些种种,秦照盈本没有注意,难道不是从三叔他别意做媒开始么,既然如此,三叔叫人将此处的红荷也拔尽了,是不是也在告诉她些什么? 秦照盈陷入深思,她说,“其实他最爱的也不是莲花,他更爱海棠。” 幼章拍拍她,“要不我们去前头看看,那里还有荷花。” 秦照盈摇头,“不了,我回去了。” 二人一道往回走,秦照盈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走到尽头,忽见着了廊那处的人,白衣玉冠,是葛琼不错。 他与秦照盈也只隔一条明河,可近可不近。 幼章装作没看见,就这样走过去了。 哪知秦照盈还是看见了,她立在那里,怔怔地开始发呆。 幼章忍不住拉她,这人都快走没了影,我们也回去罢。 秦照盈却甩开她的手,一个跃步,飘起身上的衣袖,扑腾一声跳进了水里。 整个过程,幼章都无法反应。 等丫鬟喊,幼章才想明白,这是犯了大事。 那对面廊子里走出的葛琼恐已听到声响,转过头朝这里走来。 此处也没怎么有个丫鬟婆子,还是香涎机灵,止住秦照盈的丫头,“好姐姐,你先别喊,对面的大公子已经走来了,只这里还有我们家姑娘,照顾些她的薄面。” 经香涎一提点,幼章才彻底醍醐灌顶,呀,这秦照盈怎么这样傻呀! 她是料定了待会葛琼要救她,那事后若说起目证人,那便只有自己了。 这关乎了女孩子的名节,此举不慎明智,幼章不能牵扯其中,这会坏了姐姐的名声。 她眼见着葛琼走了过来,拉起香涎的手,说,“我们走。” 也不去想身后葛琼有多诧异,拉起香涎就跑。 如若姐姐说的没错,那这屋后就会是三叔公的小浮堂了,她进去避一避,一时间肯定没有多少人怀疑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幼章进了院子,忽的有侍卫挥剑挡住幼章去路,“什么人?” 幼章吓了一大跳,好在她镇定自若,说,“是来客访三叔的。” 那人不收手,“今日客满,姑娘请回罢。” 门口隔着三米远有一妙龄女子走来,脚步生莲,模样好看。 她给幼章行礼,“姑娘且慢,”撤去阻挡侍卫,“三爷有请。” 一个身边服侍的丫头也这样好看,幼章暗道三叔好福气,便也偷偷打量了那人好几眼。 茶粹注意到,回头相视一笑。 幼章再不敢去看了。 等挪步走到房门,幼章起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放落。 茶粹推门,伸手请幼章进门。 幼章提了提衣裙,迈脚进,走了两步,身后门忽的关了起来。 幼章回头看,正想着,这可如何是好,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她来拜访三叔了,于情于理都不怎么好。 她有心思地想,她这才一进,三叔就似乎有所感知,那是不是前头照盈之事,他恐怕现在也已知了。 正想着,有低沉又空灵的声音传来,“怎么忽然就来了?” 幼章立即回头,看到不远处窗户处,檀香烧的正旺,高高升起。 朦朦胧胧,很好看。 那人便坐在小案上,盘坐的姿势,却将头发裹得端正,有青木簪束直。 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周正,委实不像那几日见着的葛三叔了。 精神,对,格外的精神。 让幼章有一种他本该就是这样的想法。 走近两步看,檀香里他的面色瞧得更清楚了。 原来他在拿着一柄藏青色的剑,用丝帕擦拭,来来回回,擦得很慢。 幼章行礼,说,“是在莲池里赏荷来着,误闯了这里,还请三叔见谅。” 他将剑放回暗盒里,招她近来,“那可真不巧,我昨日叫人把周遭的莲叶尽拔了个干净,你岂不是也看不见什么了?” 幼章冒然不敢答,他站了起来,从木架上抽出一副卷轴,微微打开给她看,“这是五代黄居寀的一幅《晚荷郭索图》,居寀之画鹤,多得筌骨。你拿去,便可不必日日逛河途了。” 幼章不敢接。 三叔上次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多番冒进,他不但不斥,反以礼相待,这分明是拿她当外人看待。 何德何能,既得三叔一番厚待,幼章不应冒然拒之,是不显风度的。 她伸手接过,“多谢三叔。” 还觉不够,她直言,“幼章受教。” 一时二人分席坐下,见三叔又拿起那柄直剑细看。 幼章虽知不应打扰他观物,但看外面风光,还是觉得要讲清楚才好,她并不是每次都这样唯利是图,再来,虽三叔不会碎嘴,但于幼章这遭,也是有恩的。 她正想说,“三叔——” 他忽伸出食指,微放在她唇前。 不是唇前,食指离她略有三寸之远,但他广袖伸出,正巧摆在这个位置。 幼章闻到了他袖口传出来的檀香,比屋里熏得还要浓上两分。 他道,“嘘——” 微微附身过来,“小心隔墙有耳。” 幼章想,他一定是知道了前头一事,此时才会这样说。 她便点头。 坐了没一会,他看了窗外一眼,与她说,“可以了。” “嗯?” “这一时已够,你的心意我知,可以回去了。” 幼章心里通透,站起行礼,“幼章告退。” 从小浮堂回去,她便去找少勤,说了此事。 少勤与她说,“那秦照盈已经回屋了,听说是不小心落了水,具体你说的那葛琼在不在,确实没有人知道。一会若是秦姨妈找你来说话,你既已避开,也全说没有瞧清,知道么?” 幼章点头。 其实少勤倒想那秦照盈与葛琼成了此事,但这秦照盈做事太不分明细,此种方法不巧反拙,是一下子就叫老太太不满的。 也关系到幼章名誉,好在幼章聪明,她摸摸幼章的手,“你做的不错。” 多时,秦姨妈确实派人来请幼章,幼章便与少勤一道去了。 到了那屋,不想老祖宗也在。 秦姨妈问她具细,幼章只说,“我是与秦表姐一同看莲,但那里的莲花已被拔了干净,无景可赏,从那道回来,我便与表姐分道扬镳,所以后面的事便也不大清楚了。” 此时葛琼不在屋内,幼章便知老太太心思了。 听幼章一言,秦姨妈是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你看看,我家盈儿怎是那种不懂事的姑娘,不过是爱莲,失足落了水而已,叫那里的丫头乱说,败坏大爷的名声,既然幼章都这样说了,那后面的事可真见着是旁的人胡扯了。” 老太太自然也打马虎眼,“那必是这样了,盈姐儿性子好,是个懂时务的,自不会这样做。府中人瞎传,秦二姐,你放心了,我这就给你个交代。” 她又对戴二夫人说,“把那几个瞎说的丫头绑了,给牙婆子领回去罢。” “好。” 此事还不算完,老太太必是为了幼章名声着想,又问她,“宁姐儿,你从道上与盈姐儿分了开,可是去了哪?” 这也不过一两句谎话的事,可幼章偏偏心虚,一时还说不出了。 正此时,门帘被人撩开,是葛琳的声音,“二妹妹,你一转眼的功夫去哪了,这手里的东西倒落在了我这。” 掀开门帘,看见一屋子里的人,他嬉笑,“怎么老祖宗你也在这?” 见葛琳来,老太太笑问他,“皮猴,我倒是问你,你跑这寻你二妹妹做什么?” 他笑,“方才与二妹妹在莲池里聊了会天,她倒有一番见解,但不想落了这顶帕子,我就给送了过来。” 他把帕子递过去,幼章接过,确实是她的帕子,怎么就落在了他那。 如此葛琳来了一番,老祖宗便放了幼章回去,走时还与她说,“日后那莲池也少去点,都拔了干净,没什么好看的了。” 再说那头,幼章退门出去,葛思珉就关了放剑的暗盒。 “剑是好剑,只是我非明主,请君拿回罢。” 从围幛后有带刀男子走出,“瑾瑜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葛思珉推动暗盒,向前挪了两步有余,说,“成亲王厚德忠义,我不过一介尘外中人,也堪此礼厚待,实为不明之举,我之性,想必京城中外,没有人不知,他怎会又有要收纳我为门下客的想法,这着实是太抬举我葛某人了。” “瑾瑜公若这样说,那京中就没有个明白人了,王爷的意思,公卿清楚,成亲王宅心仁厚,与裕亲王相较,高低立见,我家王爷既叫我托此剑与公,是知道公一定会明白王爷的一番煞费苦心。” 葛思珉侧眸看,啧啧两声。 这一番打量,光芒有剑,叫来人直直受不住。 他笑,“就没有人能看透我,我自己亦不能,成亲王又从何处知?” 他揭案而起,“阁下请回,此事我待周全。” 那人无法,从门外退去。 东流来报,已出正门。 葛思珉手还留着那拭剑的丝帕,紧握两分,神色凛然,“是把好剑。” 多时,近侍丫鬟茶粹推门进,案上用来招待贵客的西前龙井烧得正蕴。 是汉时的一道茶器,葛思珉看见她收拾,喊了声,“不干不净的,扔了罢。” 茶粹应是,收拾茶具退下。 此时幼章从秦照盈处回,她坐在桌案上,兀自叹了口气。 第日,她在屋里看书,少勤端了几叠清瓜来,“总待在屋里做什么,昨日你二表哥帮衬你一把,你把这新沁的凉瓜给他端去。” 幼章应了,端了凉瓜往那处赶,她心里想,怎么这二哥哥还有时间在这里,过几月就要揭榜了,他难道不急么。 到了那处,从屋里隐隐可瞧见,案上二人持子对谈,是琯之陪他下棋。 二人模样周正,幼章不好打扰,他止住丫头呼喊,叫她接过凉瓜,说,“我去那檐下坐坐,你别惊扰他二人。” 幼章席地而坐,没注重细节,疏影身后说,“姑娘,仔细地凉。” 幼章摇头,并不介意。 多半会,忽闻得亭子外,不知何处有人琴瑟和鸣,徐徐有意。 幼章细细听了,有人身后问她,“怎么听得愈发还痴迷了?” 幼章回头看,是葛琳。 葛琳又问她,“来了也不说一声,是等了有多久?” 幼章比比手,“不过一柱香。” 他伸手扶她起身,幼章一时还不适应,但还是搭上了手。 “你喜欢这琴音?” 幼章不答,“是瑟,瑟浑才喜欢。” 葛琳面色忽的一变,有些不自然,问,“你如何知晓?” 幼章失言,女孩子大多不懂这些,除非外男奏之,可幼章家里面几个哥哥都不曾爱此物,想必这葛琳也是知道的。 幼章解释,“只隐隐听过,说瑟难以上手,觉得新奇,才多加翻阅书籍的。” 葛琳看向她,俊郎的面容有些红晕,“你是不是很爱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屋里有两顶明面的妆盒,你要不要看看?” 幼章自然推脱,她看见他出来多时,便问,“琯之呢?她方才不是在屋里。” “她回去了,今日吃益太多,回去翻书去了。” 原是这样,那此番看来,外人都说这葛二爷读书是梧桐巷极好的,但怎样见解,幼章却不知,现下这样看,摒了前嫌,瞧着还真是有模样。 她这里看见他,倒看笑了。 葛琳糊涂,见她盯着自己看,心里不知为何,暖暖有意,她这样一笑,倒也把他的心思看得软绵二分。 “妹妹笑什么呢?”他问。 幼章收了笑,问他,“我昨日那帕子怎么落在了你那?” 他也笑,“是地上捡着的,你不当心,掉了也不知。” 幼章点点头,“险些叫你捡着了,”她低头,与他道了个谢,“姐姐叫我送些凉瓜与你,是多谢你昨日之举,我只是也不想这素来惯瞧不上我的葛二爷竟还有这样通透的时候——” 那葛琳听他说话,笑了起来,“是呀,我总有菩萨心善的时候,既然昨日一事已定,那你我二人之间前事可就算一笔勾销,再不计前嫌了。” 他伸掌,幼章意会,轻悄悄拍上,“好,一笔勾销了。” 从凉庄回来,秦照盈便回了新昌。 秦照盈这一走,日子就愈发无聊了。 外人虽不知其中原由,但幼章是知道的,她心里想着这些事,有时还忍不住打个寒颤,可见这人心里不要牵挂太重,为难自己多不好。 在院子里待了两日,抄抄书卷,发觉天气忽的转凉了,竟有叶子飘到了她的书桌上,盖住了她写的两个小字。 她拿起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心情大好了起来,炎夏终于过了去,过几日就可以吃桂花糕了。 她在床上想桂花糕,笑出了声。 疏影听见,对窗边绣花的香涎说,“姑娘又开始傻乐了,这夏日还没过完,她就闻见了桂花香。” 心情好了,便常去洗竹轩逛,逗逗珰哥儿,抢他零嘴。 这日去了,见着那小床上却还坐着另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小女娃,模样好看地紧。 幼章见了,问,“这是哪位小姑娘啊?” 不想那小姑娘似乎认识她,喊,“苏二婶娘好,我是葛溪川葛琼家的小娃娃。” 幼章怔道,悄悄问少勤,“姐姐,怎么葛大哥哥的女儿跑这来了?” 少勤说,“他爹又出了远门公干,小姑娘粘他父亲,送到门口闹得很,嬷嬷们没办法,就叫我先领了回去,陪珰哥儿一道玩。” “葛大哥哥又出门了?” “是呀,还不是那秦照盈闹得,老祖宗心里恐怕恼的很,我也就不去触这个霉头了,这几日得安稳些过,家里最近还不大太平。” 这都被她瞧了出来,幼章不知,便问,“不知西院的素衣氏怎么样了,现下可还好?” “怎么好,孩子没了,老祖宗便不大管了,我放了那泼皮去主,他也不知什么意思,三天就把她放了出去,这下子倒叫那院里的下人更忌惮了我二分,我是还不至于与他们闹,也嫌得慌。” “还是姐姐明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这葛铮丫头分外机灵,珰哥儿趴在她膝头已经睡着,她还睁着大眼,怎样也哄不睡。 她缠着幼章再讲一个故事。 弄栖过来抱走珰哥儿,幼章想了想,“再说一个,讲一个烂柯人的故事。” “信安郡的石室山,晋代有个叫王质的人,砍柴的时候到了这山中,看到有几位童子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唱歌,王质就到近前去听。 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王质,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 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了。 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铮姐儿问,“他是吃了大红枣吗?” “不是,这只是一个说法,因为他再回来,斧头烂透了,所以叫他烂柯人。” “那他是因为贪玩,不专心砍柴才会这样吗?” “这——” 铮姐儿睁着圆圆的大眼说,“这个故事我听父亲说过,不过他没有你说的好听,父亲告诉我王质是一个饱经世事变幻的人,但铮姐儿不清楚,你讲的好,我听明白了,你是要告诉我,不要做一个总贪玩,不干正事的人。” 呵呵—— 葛铮掩上被子,到下颚,“铮儿要乖乖的,我午睡了,幼章婶婶。” 她闭上眼,真是乖巧。 葛琼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儿,这性子委实不像她父亲。 幼章给她掩掩被子,她忽的睁开眼,说,“幼章婶婶,铮姐儿也想吃大红枣,我刚刚梦见了滚烫的红枣羹了,一粒一粒的。” 胡说,才一会儿功夫她就入梦了? 幼章捏捏她的鼻头,“好了,婶婶明白了,你快些睡罢。” 葛铮再醒,已是天黑,到了晚饭时间。 她起床寻幼章,却不见了她的影子,跑去问二婶,“幼章婶婶去了哪?” “她回了院子,”少勤喊她,“这一觉睡得真沉,快过来,煮了红枣羹,过来喝两口。” 葛铮再喝红枣羹,觉得没有那么好喝了,她问,“二婶,我明日可不可以还来这里玩?” 第日,幼章到洗竹轩,又看见了这个小丫头。 她问少勤,“怎么她还在这里?” 少勤笑话她,“不知昨日你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硬缠上你了。” 小丫头确实爱缠着她,幼章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今日哄她入睡,是怎样也哄不着了。 幼章无法,把她带回了一水间。 在屋子里练字,她就趴在案上,乖乖巧巧,也不说话。 幼章于心不忍,她自己也是没有娘亲的人,所以分外理解这小丫头的心境。 她停了笔,叫疏影把她珍藏的小吃食全拿了出来,抱葛铮到席上。 葛铮惊喜,“哇,幼章婶婶,你的吃食怎么这样多,比我家小厨房里的东西还要多呢。” 一番话说笑了一屋子里的人,疏影给她一一打开锦盒,“随便拿,过了今日,你婶婶就再没有了。” 一连几日,葛铮都在一水间。 这日,幼章陪她在正院搭造的秋千架上玩耍,绿叶转黄,清风袭过。 外面敲锣打鼓一阵热闹,幼章停住秋千,问疏影,“可是前头有消息来了?” 疏影回来说,“是的呢,看榜的小厮来报,咱家二爷是黄榜有名,秋闱只考了这一次,便是榜上第六名,真真是最年轻的进士了。” 幼章也惊喜,“那可真是厉害。” “敲锣打鼓到了梧桐巷外,二老爷和大爷正在门口等着接旨,戴二夫人赏了那前报的小厮一大把银钱,听说老公房那边也已经按捺不住。” 香涎这里笑,给铮姐儿推秋千,“现下喜的很,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在埋汰谁。” 疏影掩笑,“我是被这府里气氛感染,确实葛二爷的学问好,老家那边的公子们好像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年轻就考的此般好的。” 幼章心里想,确实,人不可貌相。 一时葛琳骑马到葛府,葛二老爷去接,一家子喜庆,一同往前堂走。 前院摆了大宴,酒过三巡,葛琳听父亲的话,“快去老公房去见见老祖宗,她还等着看你。” 葛琳便往老公房走,后院宴席还没有摆上,只等着葛琳来。 幼章估摸着时间,喊葛铮,“铮儿,我们去后堂吃好吃的去么?” 葛铮也知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拉着幼章的衣裙,“好。” 二人刚从秋千架上下来,就迎面看见了一身大红妆袍的葛琳,头上的红花还没有摘下,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好个少年郎! 葛琳走近,幼章立定在原地,深深弯腰,双手作揖行礼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葛琳喜住,同她行礼。 都说人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这大红袍花的喜事便排第三了—— “恭喜二哥哥了!” 葛铮跑过来,站在幼章身侧,学她的模样,作个小揖,“恭喜二叔了。” 葛琳被逗笑,蹲下身来,把头顶的大红花取下,插到葛铮的头上,“多谢。” 他抱起她,与幼章说,“去后院。” 二人结伴而来,梁下戴二夫人一行人看见,戴二夫人便笑得更厉害,拉住少勤的手,说,“你看。” 少勤忍不住点头,真真极好。 一门二女,日后倘若她嫁入这里,离得又近,自己照顾着她,是样样都好的。 老祖宗见着葛琳,是极其欢喜的,分外感慨,便思起了老太爷,“你太爷若还在,一定欣喜,他一生别无所愿,只盼儿孙满堂,辈辈英才,琳儿,你是给葛家争光了。” 葛家读书出来的,大有人在,但确实葛琳格外优秀了些,老祖宗也不想他初次就拿到了这样优异的成绩。 一行人进屋,喜闹一番。 老祖宗开了金库,一人发了一份喜礼,幼章也有一袋子。 沉甸甸地,葛铮跑过来,对幼章说,“幼章婶婶,这些都给你。” 幼章摸摸她的小脑袋,“婶婶有呢。” 她忽的跑了开,原来是门外从前院来了一行人。 葛思珉便走在正中间,葛铮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还拿脑袋使劲蹭了蹭,“叔公,我可想你了,想你,也想吃百香阁的大板烧鸭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葛思珉拍拍她的小脑袋,“稍后我便出府,顺便带你出门。” 葛铮拍拍手,“好极了。” 幼章诧异葛铮能与葛三叔那样亲近,她远处望着,见着那丫头像一阵风一样又跑了过来,“幼章婶婶,我一会就要跟叔公去街上吃香糕,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小丫头说话一板一眼,幼章忍不住笑,抬头看远处的葛思珉,见他正望向这里,那神情,就仿佛在问幼章,你可是需要我带些什么? 幼章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她点点葛铮的鼻头,“皮丫头,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快些跟三叔去罢。” 葛铮抬头慎重地又问了一遍,这个样子,是像葛琼的,她说,“真的吗?”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葛铮糊涂地去了,皱了一张小脸,葛思珉席上与人说话,见她走来,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 葛铮苦着一张脸,葛思珉便问,“好好的又怎么了?” 葛铮绕着手指说,“许是因为我跟叔公你玩,忽略了幼章婶婶,她平日最爱吃零嘴了,方才我问她可需要我带些什么,她竟堵着气骗我说什么也不需要,可见是我惹恼了她。” 听葛铮一席话,葛思珉笑出了声,“这有何愁,我带你上街,你将你喜欢的吃食装作两份,回去一并带给她,她自然就高兴了。” 葛铮自觉叔公说话是最对的了,“那太好了,就这样办。” 幼章这里吃完了葛琳的喜宴,回屋里打坐,多时,琯之等人便走了来。 琯之钦羡幼章体质甚好,多食无损,在她院子里玩了玩,与她说,“后日有个菊花宴,这在家里进学也好的姑娘,还是在宫里教学的郡主们都喜爱来赏菊,我是一定要去的,那日你可去?” “有何原由?” “这菊花宴无非是与菊有关,不知南方菊意如何,北方已是清秋,是适宜静思的季节,何况秋风正送来菊花的清香。此地人将它当做是应时的珍馐,享用时却不可饕餮,只宜闲闲轻轻淡淡,故有饮酒赏菊作诗之举。” 幼章明白了,“是戴二夫人的意思,届时诸夫人前来,是要从一众姑娘里挑个出众的了。” 琯之叹气,“正是这个道理,借着哥哥的名头,我是非去不可的,下月这时便是我及笄之礼,母亲的意思是叫我好生表现一番,此回万不能儿戏了。” 幼章本是对此地菊花宴颇有兴趣,但听琯之一言,心情复杂,凡事掺了比较,就不大好玩了。 她看琯之这般,心里终忍不住,家里面也确实没有一个可以与她并排坐能说上话的姐妹,只有一个琀之,稍有才情,但琯之又不大与她交往。 “那日我陪你去,只别的也做不了,替你挡两杯清酒应是可以的。” 琯之这里谢过,葛铮便三步两步回了府跑了这里来,喊,“幼章婶婶,快来瞧,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是叫一个小厮抬着进来的,摆满整整一桌。 幼章哑然失语,只问,“你是跟三叔出去的罢。” 葛铮便点点头,“是的,是的,你看这个,还有这个,”葛铮吧拉着一堆,“都是叔公叫我带给你的,幼章婶婶,这回你不再生我的气了罢。” 这叫幼章说什么,气也不是,她拍她的小脑袋,“捣蛋鬼,我的脸面全败给你了。” 到了菊花宴这日,幼章梳妆整齐与琯之一同出门,见她着了一件黛色深衣,二人从门外走来,见着的人暗道,一红一绿,是甚配的。 幼章特意选了一件大红袍,有意明亮些突出琯之的轻尘脱俗。 但她不知,自个儿面色典雅,深红这样的大色深深被她压下,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头,格外俏丽。 二人是跟着戴二夫人一行人去的王阳县主府,院里大盆菊花落。 竟还有绿色大菊,真叫幼章大开眼界,她细细看去,有人喊她,“琯之,幼章。” 是映娴等人,她走来,夸了幼章一句,“幼章妹妹,你真是人比花还俏。” 众人便笑了起来,亭上远远看着的温宁老郡主看见,便问,“这左边的几个丫头我是认识的,葛府台那一处的娇俏姑娘个个都不错,但这一同站着的大红衣袍的姑娘又是哪家的,这样明丽又不失庄重的女孩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身边人便说,“是葛家璇大奶奶的胞妹,不是京上的人。” 温宁郡主便有了明光,擦了擦长指勺,“怪不得呢,她姐姐本就不是个轻易人,也算厉害着。” 幼章这里与琯之映娴几个闲聊,听院上来人说,“王宁县主到。” 身后哗啦啦来了一堆身着华丽的贵妇人,幼章暗叹,这就是京中盛况了,闺阁女子还显不出,反倒是这些处世已深的深居妇人,为显家世荣耀,是一个赛一个华贵。 王宁县主已有三十有余,她膝下只有一子,颇得皇帝喜爱,年有二三,早年大事在身,是军旅之人,今已拜虎贲中郎将,管军中大业,皇子见他,还得虚礼三分。 从关外回来,王宁县主便召了此宴,要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良家女。 众女席下坐,众妇席上坐。 幼章坐定,见着王宁县主身边平排坐着一妇人,仪容端的华丽,金发冠,金缕衣,梳平山妆。 幼章猜,这是公主的姿态,回想两番,却想不起京中有哪位如她这样年龄的公主之姿。 幼章疑惑,映娴身边告诉她,“那是温宁老郡主,是先帝的大长公主易骅的爱女,也是如今的袁家当家中馈。” 原是如此,这样说来,幼章便清楚了,此人是袁大子的正妻,此般说来,可算是袁如意的正大嫂,姐姐也曾提到过她的威名,袁老太太仙逝多年,她也依然将一整个大家打理地紧紧有条,连当今皇后也不得不尊服她为一声嫂夫人。 她这里想,怪不得姐姐本意不让她来这里玩,今日这里来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前头摆的菊花还不算什么,菊宴正开始,王宁县主唤人抬来小十盆菊花。 颜色多样,比前头淡绿色的要浓上百倍的墨绿菊,真叫幼章开了眼,形态还不止大菊态,并蒂菊二枝,一枝比一枝俏。 幼章实打实赏菊,不想上面说话说到了她这里,“是击鼓令,花落谁身后,谁得解花一首。” 幼章便问琯之,“何谓解花?” 琯之与她低语,“是解花之态,前人有附诗一首,或丹青一幅,更有能者,也可歌弹一曲。” 幼章怔住,“那岂不是不能表现太过出头,这种事向来都是有所铺画,我们这里无意若抢了有心之人风光,那自是要给她为难的。” 这里说着,映娴笑个不停,“琯之,你瞧瞧幼章她,我们俩这里只发愁,她倒还有这样的想法,是可见一身的本事,怪不得不忧呢。” 琯之点头,实话说,“附庸风雅,我都不及一般姑娘,这这种子会宴是要愁死我。” 母亲之话言犹在耳,她多日苦练琴艺,只盼着稍后能拿得出手。 幼章让琯之放心,“这《兰陵破阵曲》是琳二哥哥为你选的,他自了解那笛郑毅郎将,军中待久,爱听此曲,你即使琴艺有所疏漏,也大抵无碍,只会讨王宁县主欢喜,她一高兴,别的人即会恰逢适宜的。” 幼章一言,叫琯之立即安了心。 鼓声四起,幼章知道这中自会有内幕,全靠座上的人钟意罢了,她倒无忧,认真听起这鼓曲了。 鼓声停,果然,花落到随同温宁郡主一道来的袁家姑娘身后,从席间起来的,幼章也认得,不正是袁小砂。 如此说来,这袁二十一小姐确实是出众了,能叫郡主夫人第一个选她。 只袁小砂款款走来,与王宁县主等人说,“今日菊宴,我本应全意赏花,但心有挂念,竟有些情长。” 王宁问,“此话怎讲?” “菊乃秋霜之气,素来光风亮节,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我见着,心中有感。” 她行礼,“小女不才,愿以一曲倾谈。” 一时有侍从抬长琴,袁小砂坐定,琴声便起。 曲声悲壮浑厚,古朴悠扬,一时似有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的音效。 琯之彻底僵住,她弹地正是《兰陵破阵曲》。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袁小砂琴艺超凡脱俗,此曲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悲壮有力,幼章听来,也为之动容,更何况感同身受的亲母王宁县主。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说得便恐怕是这个道理了。 琴声颇有穿透力,在席外间高楼有座的雅士们听此曲,纷纷驻目探之。 一曲毕,王宁县主竟感怀不已,“还是你懂我心意,闺中女儿有此情怀,实属难得啊,塞外将士经霜打苦寒,我思起我家大儿,真真是鞍甲之劳,不避斧钺,难得才能回一次京。” 同坐身旁的温宁郡主便说,“哎,小砂,你委实不懂世故,再有个心思,怎么能在王宁县主面前造次呢,这不是平白惹她伤心嘛。” 王宁按住,“不怪她,”多半会又恢复面容,与温宁郡主说话,“原是你家丫头,真真是讨人欢喜,这曲弹得好,是要赏的,诸位切不要因为我而数说与她。” 座上都是老人精了,说话皆滴水不漏,幼章看向琯之,真真是失策。 琯之拉住幼章的手,映娴也说,“这可怎么好呀,下一个定是琯之你前去,落花即使落到我身后,都点的名该你去,一时半会,你又没得别的准备,平白落了她家一脸,哎,这小砂,怎么就这样巧了。” 琯之摇头,心急火燎,“不可呀,你知道我二哥最近的风光,此回,分明就在给他落面色,京中人不知有多少要笑话我的。” 自古重面色者处事皆落下风。 她二人心里没个主意,幼章反倒觉得琯之怪道如此重面,也是情形所逼,自己也就没个多优秀的亲哥哥,索性没人逼迫她。 她反压住琯之的手,正巧红花落在了她身后。 鼓声停,琯之心一惊。 幼章实话说,“既已如此,也别无它法,你只管去,弹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心意二字,说来清浅。你已落了袁家一头,何不坦坦荡荡,再拿别的,岂不是更狼狈不堪。” “这——”琯之不肯。 映娴却醍醐灌顶,见幼章她说得平淡,但真意细想再不能对,分外有理,她且静下心来,她与琯之都年长这幼章苏二,却都不如她处事镇定,她便立即附和,对琯之道,“琯之,你且试试,这是风度问题,全看上位怎么说,如若说得严重了,我与幼章这里再替你想办法,既已来不及,你就先上罢。” 琯之见她二人坚定,心里顿时安了不少。 终是仓促便上了,她抬琴坐好,但不知怎么开口。 王宁此时,“这便是那葛润之的妹妹琯之姑娘了,”她问琯之,“丫头你是有何起意?” 琯之心慌,但好歹是经过风霜之人,面上镇定,“也是一曲有诉。” 毕竟短时操工,这一曲起调就不如那时袁小砂了。 曲声起,不光袁家座处震惊,上位王宁也诧异不已。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席上戴二夫人,戴二夫人也僵住,这丫头,既然撞了曲,怎么就不能换首曲,真真实心眼。 这里高楼三四有层,高层袁如意等人坐。 他今日一是与葛三瑜卿把话说,二便是坐等听那葛琯之品菊了。 实话说来,一曲毕,他心思淡了不少,哎,倒没那日楼上替他送笛有意思了。 撞曲倒无事,诉得平淡是怎么回事,那日还记得送他一支粉黛钗,寄意明显,晋时有送钗定亲之礼,这小丫头平白撩得他心难耐,今日故意藏拙是何意思。 心思不远之人他最厌烦,闺中庄重有礼这款,恰巧是他的黑名册。 他这里心思百转,笛郑毅与座上葛思珉说话,“圣上钦点名册,令侄笔试在墨,是皇榜第四名,圣上将山东岚华,河北保山二人提前,此二人皆是苦寒出身,都已年过三十,与你我年纪一般,皇帝心意再明显不过,近年已有倾向,不重世家子弟,我这才冒大不韪回京,是想要递出虎令,以保太平了。” 葛思珉捏着藏青杯,说,“圣意难揣。” 笛郑毅直言,“是你家大侄太过才华,正值裕亲王、成亲王二人党政一争,作为皇室宗亲,却深牵其中,偏不能像这位,诺,所幸皇后无子,袁家才走得稳,你是要叫你侄儿注意些了,皇帝有心猜忌你家,免得最后深陷泥潭,难以挽回。” 葛思珉一语不发,低头沉思。 此时那里一曲毕,二人对话被身侧袁如意打断,“竟不痛快,哀哉!” 这里琯之奏完,万籁无声。 王宁为她铺面,“想必是思到一处去了,丫头你这曲虽奏得不精巧,但听袁二十一一曲,也能完整奏来,我是敬佩你的,你之心意倒也叫我明白,自是也得赏。” 一句话就将场面圆了回去。 众人也得顾忌戴二夫人脸面,少不得说些客套话,叫她面上过得去。 只这里落了下风,那处袁家座里自有人诟病,“就这琴艺,也是琳二公子三妹,真真笑话我了。” 于是鼓声三起后,次回红花落了几把后,又落到了袁家位,袁家姑娘傲气秉天,直言,“我是不敢多多造次,只恐有心人再与我杜撰,多没脸面。” 一话出,整个座里哄笑了起来,纷纷朝琯之这里看来,颇有期待她出丑的意味。 琯之的脸色不出意外地红的厉害,不光她,就连身边映娴也气得够呛。 那里这样说还不够,王宁有意压下,再说两句客气话,有爽快些的夫人便说了,“袁十八也说得没错,她家丫头都这个性子,你不能怪她数落,要是有人硬般我的神思,我早已气不过,要挥大刀了。” 说这话的是白甯守城将军发妻,说话魁梧了些。 这是半分脸面也不给琯之了,叫那王宁一时也圆不过去。 真真是人多是非多,幼章从前在家里就没有受过这个气,众人望向她这里的眼光,都像看大戏一样,真叫人生厌。 她心里也急了起来,要是姐姐在的话,会怎么做,要是姐姐在这里,被人如此耻笑,会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呢? 袁家人都是这样,那座上温宁郡主听小辈言语,竟也不言语管教,安坐如斯。 幼章便又听到,“听说那处坐着的还有江南苏家的姑娘,这不是葛家的外家嘛,苏家素来书香名邸,我看那苏家姑娘,怎么痴痴的,莫不是空有其表。” 有人压下她的话,“哎,胡说些什么呢,葛二大奶奶那不是虚的,怎可随意诟病她家姑娘。” 此话扯得远了,温宁郡主便看不下去了,“我家这些丫头今日是怎么了,挑着个好头,闲聊也就罢了,还扯到长辈身上,多没分寸,说话怎么就这么没有忌惮了,是叫我回去给你们一人一面勺么?” 不怒自威,席下人皆闭口再不言,多多收敛。 什么叫闲话,诟病我苏家门楣是叫一两句闲话么? 众人作罢,鼓声将要继续,幼章忽地站了起来。 她举杯一樽,莫名举动叫王宁伸手停了鼓声。 幼章望向那处袁小砂席上,浅笑盼兮,“诸位席上客,我这里是有一两句将要说。” 王宁惊于她的胆色,说,“请说。” 幼章一杯酒水先下肚,这般豪饮也是她第一回,她直面王宁目光,笑,“我家琯之姐姐方才是顾及袁二十一小姐,故漏了一句未了话。” 她这里再满一杯酒,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叫琯之惊异。 是敬长酒,这套礼她只见大哥哥在三叔面前行过。 “燕台一望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她倾洒这一杯烧酒,落到地面,叫席上众人一番屏气凝神。 幼章一口气提上,便说,“我这姐姐呀,是心里忧郁难结,赏菊思塞北,秋霜寒有意,她心里无法表达愁思,连作小曲,那是心之挂念,无意再勤动指罢了,一两句惊心语难得表露,谁说闺中女儿没有大丈夫情思,投笔从戎一般境界你叫一曲奏出,她倒不稀罕了。” 低头望了琯之一眼,继续道,“她不过是懒得计较这些虚名功荣,你怎可叫人拿思外情怀来与游戏作比,岂不是看低那些塞外为我们身先士卒,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了嘛。” 见琯之仍只是呆呆状,一个眼神示意映娴,“我在这葛家呀,老祖宗素来教导我们要行事留有三分地,谦卑甚礼即可,却不想那里几位姐姐反复笑话,既你戏弄葛家家风那也算了,叫我家老太太回去知道了,只恐怕是得说我几个太过谦虚,平白给你们闹了笑话,偏只你多笑我苏家百年名号是什么意思呢,我兄长身在远方不知情,终无事,但实不相瞒,家中约摸大半公子哥也皆不是只读闲书的公良生,你叫我那些为国在北的边关哥哥们现下又是要如何自处呢?” 她随手砸了手中酒杯,“我苏幼章节气第一,此语寄塞北士族,这里有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幼章一言,席上温宁老郡主顿时反应过来,掩笑,“哎,不过是底下姑娘们的一句玩笑话,叫你当真,实在是严重了些——” 嘎吱脆一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温宁郡主的话语。 有人从高楼那处扔了酒碗下来,大喝一声,“说得好!” 这还不够,绕到栏杆处,从高处往下望,“我葛家的儿郎们从来都不是只读圣贤书,不关窗外事的斯文人,这一举,我敬上。” 是葛熹,身着大红袍,是他的常妆,戴红丝带,一眼便知是个娇娇家中的少年郎。 他朝台下嬉笑,望向幼章这边。 只哗啦一瞬间,从他身后走来一帮少年公子哥,像约定好一般,齐刷刷举起手中碗,一同砸下。 一时间,场面壮阔叫席下女子说不出话。 王宁问,“那都是哪家的男儿们,分外有气魄。” 温宁郡主从吃惊里转回,与她说,“今儿我是见识到了,怪不得说葛府台葛老太爷为人周瑾,家风极严,从他家儿郎的行止看来,这一下子再都不为过。” 王宁暗自点头。 温宁郡主极会做人,她捧起面前酒杯,朝幼章方向一杯敬,吓得幼章等人齐刷刷起身与她回酒。 王宁便笑,“戴二夫人,看来还是你家姑娘最有见识,我先前不知,赏礼不敬,还请见谅。” 戴二夫人哪里知道会有这样的转折,见着那温宁郡主都亲身赔了礼,怎还敢再计较,也只笑,“都是姑娘们自己的心思,我这做母亲的哪里弄得清,你心意已够便是抬举她,不必加礼了。” 诸位夫人眼见里,场面圆了两回,再到袁家姑娘席位,兼都不再言语。 幼章坐回席上,这鼓声还要继续,菊宴也未结束。 只鼓声起,忽从高楼传来琴声阵阵,拨琴难断,丝丝有律,琴声震彻。 依旧是《兰陵》一曲,但这般强度,不可能是女子拨出—— 众人疑惑,席上王宁忽伤感泪加,又带笑意,情绪叫人摸不透。 有夫人问她,她半天缓了表情才说,“是我大儿,正是他在弹呢。” 众人顿时唏嘘,一时鼓声停,众人都听楼上将军一曲。 塞外将士,此曲便是军中常作之首,既解苦旅无奈,又振奋军心,且可一令间挥万军千马。 笛郑毅拨弦,是真正的情操,前头纵有无数曲艺精湛之人,都万分不能与他比较。 菊宴结束,王宁便有意关注葛家处的苏幼章,远处多看,是越看越顺眼,不仅美目有颜,脾气也硬朗,可算是与她家大儿绝配。 王宁的心思,温宁郡主也瞧见了,她心里赞了一声,还是与她说出了实情,“你是也瞧见了苏家姑娘,她姐姐你自也知道,便是葛二大奶奶,极为干练一人,你若要想此意长远,是还要先过那二大奶**一关的。” 王宁点头,“我先瞧着,看日后大儿意思。” 这里赏菊宴结束,便是真正的玩耍时间,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大菜这才相继上齐,众位夫人可算离了场,由着她们自己闹了。 冷盘上了几大盘,分别是碧菊桶子鸡,菊瓣牛鞭冻,菊叶糟肘花,菊香如意卷,金菊拌香干,爽口菊芹,美菊醉枣,菊形口蘑石等。 幼章没吃两口,热菜便也上齐,分别又是金菊宫燕,白菊傲霜翅,飘香石斑鱼,吉士菊形虾,菊叶鳗花,菊香蟹肥,宋都菊红酥卷,蜜汁绿菊,百合双菊,彩菊玉米粒。 那里刚刚出了头,是让映娴琯之敬意有加,幼章一度想夹筷,她二人便说,“幼章,真真是看不出来,你方才那一番话,是让我都钦佩。” 琯之谢她,“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今日可算显了出来,映娴你瞧见了,不然你说,家里姐妹那日都受罚,偏她躲了过去,可不是有这方面的能耐嘛。” 琯之提起前尘旧事,是有心要与幼章一笑泯忧愁了,幼章焉能不懂她的意思,只点头,“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她终终吃了一筷子,叫琯之敬了一杯清酒,“我敬你这杯,且谢你方才砸杯以待,从今日起,我便不以妹妹之礼待你,你我该平起平坐才是。” 今日才见了,这苏幼章压根不是一位闷闷葫芦,重视家风名节重于她的信仰,不是没有脾气,原这才是她的底线。 她深深记下,又为自己满了一杯酒。 映娴旁边说,“早该这样了。” 幼章见了,只能回酒一二杯。 她们这里敬酒,袁小砂等人便走了过来,毕竟是个会做人的姑娘心思,她带头向琯之赔了一杯酒,“我就不想今日你我曲目正巧,家里姐妹说话没有分寸,都不要放在心上,这里都是我们的不是。” 话也说得客套,幼章是无事的。 只琯之性子不够圆滑,她平时与这袁小砂玩耍,这会闹了事,多少缓不过来。 映娴心里有气,但还是暂且压了下来,与她们说些别话。 一时间,都有别处的姑娘纷纷走了过来,皆客套与幼章几人戏话把酒。 只这左一杯右一杯,幼章是没有琯之她几个人喝的多,但因平素不沾这些,现下已晕得差不多了。 这里说话,幼章心里还挂念着吃一口菊花石斑鱼,筷子都拿不稳,一头倒在了琯之肩头。 众人见她此举,联想她方才豪气一番话,这下子都笑岔了起来。 琯之也笑,映娴便说,“屋后是有休息的屋子的,你先扶了她去休息,我在这里等你,等晚间了,她必也酒醒了。” 琯之扶着她,“好。” 幼章酒醉不自知,总觉得脑袋清明,琯之扶她一路,见她走路不晕不醉,只眼睛明光有亮,就与平常不大一样,你不细看,都不知道她原来是醉了酒。 二人绕到后院,剥开林叶,便走到了小道,忽见得有人那里站着。 那人行色匆匆,是要走,迎面见着琯之二人,立即缓了脚步。 琯之认得她,怎么又遇到了这人,上次便没有眼力见,走路不安稳撞了她。 袁如意远处见着琯之走来,一身黛色青衣,模样温婉,不知怎的,又心动了起来,他便喊,“姑娘留步。” 幼章酒醉人不醉,她见迎面那人金色华服,大衣裹四层,身上坠着繁琐,五颜六色,就觉得熟悉,便问琯之,“这人喊我做什么?” 琀之笑她,“喊我呢,他便是那日撞我之人。” 哦,袁如意。 袁如意?! 此时袁如意已走来,是有话要说,幼章多有眼力见,她是知道这人数十年前对琀之一家有过恩情的,便瞧着他顺眼了,见琯之这里踟蹰,便摆了摆手,“你二人这里聊,茅舍就在前头,我在门口等你好了。” 说完,幼章便推了琯之,一个人提步慢慢走了。 茅舍虽近在眼前,但还是要过一面湖桥才能到,幼章走了两步,见走不到茅屋,索性靠在竹林树下等琯之了。 虽听不见他二人说话,但到底还是看见他二人在那里面对面把话有说的身影的。 幼章私觉得自己脑袋清醒,见着竹林落叶飘飘,一片打在一片上,堆到第三十一片时,她脑袋才有所反应,不对呀,我这里数什么,不是要休歇么? 她便大着嗓门喊,“琯之姐姐,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啊,我自个儿先回去了。” 她果真自个儿走了。 三步两步就走错了方向,自己也不自知。 葛思珉湖上与笛郑毅细话,不宜岸上说,聊完船已靠岸,笛郑毅从船上走下,迎面就撞见了苏幼章。 幼章不知他为何人,但模样像老家里大哥的面孔,下意识地行了礼。 那人见了,回了礼,“瑜卿正在身后船,请。”越过她,便走开了。 瑜卿? 幼章走过去看,船帘是正开的,并未掩上,能瞧见船中端坐葛三叔。 幼章喊,“三叔。” 葛思珉便从船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问,“怎么一个人在园子里逛?” 幼章摇头,只笑。 是放开了地笑,笑得葛思也抿唇,嘴边露出一个小梨涡。 幼章笑,喊,“三叔。” 葛思珉点头,“何事?” 苏幼章又摇头,只是笑,笑完,突然想起,便又喊,“瑜卿?” 葛思珉便又看出来了,这丫头恐怕是喝酒喝多了,现下晕过了头,平常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唤他如此名讳。 瑜卿二字不是亲近之人,怎能,又怎敢这样唤。 葛思珉见她虽人晕,但面不晕,知道可能醉得并不严重,没个丫鬟看着,是一个人走丢了,便问,“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从哪里来? 幼章嘿嘿笑了起来,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葛思珉是真真为她此举招笑,但末了还是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听她说话。 葛思珉头发太长,幼章推开挪到他身后面,说,“浊酒一杯家万里,有个登徒子,嗯,他在调戏人呢——” 扑腾一声,倒在了葛思珉怀里,便睡晕了过去。 葛思珉伸手,接了个满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幼章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江南水乡,乌蓬青钟声声远,水边晃荡一二梆。 这年姐姐也出嫁去了北方,她站在石板门口望着轿子随着锣鼓声远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明白其中原由,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见,又去哪里干了什么。 直至一日坐在磨滑的大石上,她看着水中清澈有底,石斑鱼摇尾晃脑,她觉得有趣,伸手去摸,一个不注意,便栽了进去。 从这日起,她卧床有一月已余,梦里不知是何由,总盼有人能像幼时那般,唱着小曲,摸她头发哄她入睡。 望着门口一个月,没能盼来想看的人,细心的奶妈问她,“小主子是在看什么,总睁着眼睛望门外。” 这个时候她受寒的嗓子已好了差不多,听奶奶问,颤兢兢说,“我是在看门口,想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近日想她想得睡不着,奶妈,你说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听幼章一言,奶妈只差抹眼泪,这得是多顺从一孩子,有话还不敢大声讲,偷摸摸问她。 奶奶拿帕子抹眼泪,幼章看见,叫她轻点,睁着大眼说,“别闹出动静,姐姐若是知道了,以为我不乖只缠着她,再不回来了怎么办?” 奶妈突然想起,夫人临终去世时,怕幼章看见,有哄她先下去的事情。 许是母女心灵感应,幼章那时不愿走,夫人便说,“宁儿,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要做个懂事的乖女,跟奶妈子下去,早点睡觉,等明日,我再去喊你起床。” 幼章心里应是有触感的,她最后还是随奶妈回了屋。 可第日,再没有人喊她起床了,她那日硬是在床上挨到了日上三竿。 许是打那起,幼章懂事了不少,渐渐已变得寡言少语,有话搁在心里不愿说。 奶妈子哎了声,哄她入睡,息了灯,忍不住,到门口偷偷哭了一嗓子。 现下幼章睡不安稳,她软着嗓子喊了两声,“伢伢——” 要翻身,掀动衣衫,有温热的手掌,按在她头顶,起初是轻轻摸了一下,便停下。 幼章梦里不舒服,又哼哼了一声。 头顶的手掌便极其温柔地按抚了起来,一下又一下。 像是小时候,最最愉快的那段时日,幼章梦里笑了起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只觉得是闻得淡淡檀香深重,经久不衰息,让她安心不已。 睁开眼,以为是檀香烧得老高,要吹到窗外去,却见着有人坐在她床前,殷殷切切眼神,“你醒了?” 幼章坐起,揉揉脑袋,“琳二哥哥。” 朝屋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焚香,难道方方都是她的错觉,还在梦里没有醒过神? 屋外有人端了醒酒汤来,葛琳接过,拿起汤勺,轻轻吹开,要喂幼章。 幼章受宠若惊,接过汤碗,“不用如此麻烦的。” 一口喝了下去。 葛琳便问她,“可是都好些了?” 幼章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可算回了神,“怎的是你在这边,琯之她们几个呢?” 葛琳便笑,“还在县主府呢,琯之几个玩开了,现下在屋里休息,又怕你这里没人照顾,我来看看,没多时,只你便醒了。” 幼章望外面天色,“已经这样晚了,门口马车可都备好了,我醒醒神,这便回去了。” 葛琳按住她,“不及这一时。” 他望向她,眼睛里都是笑意,“怎么就醉了,不会饮酒也该少饮些,酒多伤身,回去大奶奶是要骂我的。” 幼章羞赧,“是我没注意。” 从县主府回来,幼章因饮酒过多,回去又昏睡过去,是真叫少勤急躁,喊大夫查看,说是无关饮酒,身体自是也无碍,这会子昏睡,是忧思有结,心里有痛,一时未解开,要自然醒来,不能人为呼喊。 这话真真吓坏了少勤,她外面说是幼章喝酒伤了身要多加休养,但心里猜测,莫不是妹妹心里有了他思,看中了哪家儿郎,怕她担心,这才不敢言语,憋在心中导致郁结难解。 幼章睡了整整三天,终清醒过来。 她不知自己睡了这样久,醒来见姐姐坐在床沿,有话欲说。 幼章问,“姐姐,你怎么了,坐在这里做什么?” 少勤想了又想,说,“妹妹,我随了你的愿吧,虽然他大你数十岁,但人老会疼人,既然你钟意于他,我就不替你为难了。” 少勤此话也是有原由的,那日幼章席上一事,少勤回来便听人说了,心里既欣慰妹妹能独当一面,又细想,这妹妹从来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今日如此举动,莫不是自证什么? 那头温宁郡主回席遇见袁如意,如意拉着她说了一番闲话,“大嫂,好生糊涂啊。” “此话从何说起?” 袁如意见她还不明白大局,便提点,“你道那笛郑毅是卖了谁的面子,高楼自作一曲,闲琴边关将士都听不起他一首谈,今日这局有何意,你还能瞧不清?” 温宁不明,“七子你莫不是吃多酒,说起有的没的话了?” 也对,闺中大嫂不明朝堂变化,他换言,说,“葛家老太太是你亲母十四妹,纵你先母是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但葛老太却与皇帝一母同胞生,还是注意些好,他家大房一脉,三门子嗣,一个比一个牵扯深,咱家子弟纵有千万个比较处,也不能惹恼他家一门,这个道理你可懂?” 温宁郡主生来便没人敢不让着她,公主见道也得引奴才避开三分地,她虽不明其中原由,但知这第七子虽面上混账,但内里几个兄弟都比不了,见他慎重,还是思量着,说,“看来内里大有原由,这样罢,我回去是得训训咱家姑娘,这气度上到底比不上她家女子的。” 转头与王宁说话,又谈起幼章一事,温宁郡主因被袁如意提点,便模糊与她说,“恐怕还是要再慎重些,江南苏家已有好几门亲事结到百乐府,你家大儿虽是前京中虎贲中郎将,但指不定人家瞧不上,既然你家儿子已有明示,你何不趁早与那璇二大奶奶打好交道?” 一语提醒梦中人。 于是便有这几日,少勤虽身孕在身,推了诸多商会,但那王宁县主府却三番两次邀少勤去品茶赏花。 其中意思,少勤是个明白人,心中百想千回,便有了今日一问。 只这一问,将幼章问懵了去,她疑惑,“姐姐,不知你说得是何人?” 少勤明言,“正是王宁县主的大儿,笛郎将。” 哈? 这说的又是谁? 难道是姐姐已经相中了她,她心里便踌躇了起来,她虽不知那人是何人,但姐姐的话,她从没有忤逆过,姐姐这般示下,她究竟该不该应承呢? 就是这一两下的思量,叫少勤多想一二,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心里又有了打算。 回头便与戴二夫人说了这事,也接下了那王宁的名帖,多多与王宁县主府走动了起来。 这一番举动,到底惊动了不少人。 彼时是葛琼已外出回府,葛铮却没有多欣喜,与葛琼一道回府的葛琳见着了,习惯性抱起她,问,“怎的你父亲回来了也不高兴?我们铮儿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葛铮绕着手指,叹气,“幼章婶婶就要嫁人了,我日后恐怕要见不到她了,心里便很难过。” 一番无心话,就像霹雳一样,砸中了葛琳的心。 他顿时冷了脸,问,“此话你从何而知?” 葛铮便说,“是我午休时,偷偷听幼章婶婶身边的疏影姑姑说的,她们说话,我听清了,这才难过的。” 葛铮不明葛琳的情绪变化,看到父亲身后打门进来,从葛琳身上蹭下来,走过去,拉葛琼的衣袖,“父亲,铮儿这里恭祝你回府。” 葛琼点头,却见那葛琳前面走的已不见了人影,问,“你琳叔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事啊。” 回了府,先到老公房见老祖宗,哪知道老祖宗气岔,门闭三分,多半会,三叔从门里走出。 葛琼心一喜,行礼,“三叔。” 三叔只平淡地嗯了声,却不似往常那般提步就走,望了他一眼,说了句话,“老太太有话与你说,进屋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葛琼进屋,见老祖宗靠在卧榻上,显然是气不顺,嬷嬷身后给她捶肩。 葛琼行礼,问,“老祖宗可是有话要说?” 老祖宗长叹一口气,“这都是缘分。” 葛琼不明所以。 老太太唤他前来,说,“前阵子,袁家子一辈的十六小姐有意与我家往来,你借口远门,我便也按下了这事,只是一心盼着为你找门得体的,却到底错了时机,是叫我可惜。” 葛琼知道这老太太有相中的姑娘,但不知道到底是哪门,只听她说是年岁小了些,要再等个几年。 如今看来,怕是那里等不及了,已定了亲事或许。 既是这般,那再好不过了,他回头来宽慰老人家,“老太太,平常心就好,既是缘分,情缘两边两陌路,咫尺一厘一天涯,强求不得的,我与那姑娘没有情分,老祖宗你心里也要好受些。” 这头葛琳一路走去一水间,却听得幼章不在这里,去了琀之小姐的起居小坐,要些时间才能回来。 幼章这里与琀之说了些贴己话,末了想起那日醉酒一事,别的恐怕记不清,但隐约想起路上似乎遇见了一个叫袁如意的小君。 便问琀之,“我隐约见了他一面,但记不清了,我且问你,珠钗还了不假,但他事后可有派人来寻你踪迹吗?” 琀之摇头,“不知。” 她转身,坐在青竹凉椅上,与幼章面对面,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本就是一件未了事,前事做尽便也了了,休思已往曾经事,但访从来未见书。” 幼章听见声响,回头看,从绿纱的窗驳里瞧见随风而落的黄叶,三两朵,别有意境。 “那时事,我承了他的恩情,如今已还回去,再没有纠葛了,还指望他寻什么呢,都不重要了。” 幼章钦羡她的豁达,与她窗前敲花赏风到月落。 琀之是听说她之事的,临要走时才问她,“你与我毕竟是不同的,你家中做的主,你是一定要遵从么?” 幼章惊诧她说出这样的话,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来,走近来,低声问,“连你也知道了?” 见琀之虽倚靠在凉椅上,但神情清晰,含笑有意味。 幼章被她凡事参透的神情弄得不好意思,“我还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想,她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 幼章推门走,朱门未关上,风吹得一摇一摆。 琀之看她方才手作一笔,青衣蓑雨,无论怎样风光,都逃不了江南水乡的厚重笔墨。 琀之推镇纸,半压好她的画册,笑了起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矣。” 回到一水间,疏影过来说,“方才琳二公子过来了一趟,眉眼间似乎有些愠气,寻你多时不见,在这里喝了两杯凉茶,盖了帽盏就回去了。” “嗯?” 她与葛琳已没了矛盾,他怎的又有事来找她? 幼章前后想了想,没能想明白,便暂且放下,想别的事去了。 天转了凉,夜里更深露重,她披了一件红披风,在湖边走了走。 丫头知道她近日神忧,在屋里隔着窗子看她,不敢提灯近去扰了她。 幼章靠在大石边看湖里月,不算完整,但皎皎动人。 突然间,不知有何物忽的砸进了水里,溅起了偌大的水花,砸碎了她的一轮弯月。 幼章先是一气,忍不住皱眉,再惊恐,这砸进去的是何物,转眼间弯月又出现,变得深红深红,分明是血水状。 幼章要惊叫,有人身后拉着她一个转身,躲到了大石后。 欲掩住她的口鼻,见她眼睛明亮,还是个小姑娘呢。 “嘘——” 金色开间,金色裹带,七子袁如意? 这里袁如意见她还算镇定,便松开了手,侧眸望湖里深水,水面已平静如初,眉间狠厉神色便也消散了开来。 多半会,有风声从头顶飘过,远处划来一顶乌蓬船,摇摇曳曳,划得甚慢。 这里怎么还有船? 袁如意理理胸前衣襟,摆好如意坠子,与她说话,语气不是很温和,“姑娘看来是个明理人,还望多担待,有些话说得说不得不该我提点罢,慎言兮,告辞。” 一个越步,此地离乌蓬船尚有几里远,他就像一阵风一般,衣袖飘飘,站稳船头,乘船而去。 隔得远了,幼章还惊魂未定,心喘得一声又一声,腿一软,直接靠在了大石壁上。 说什么镇定明理,那都是作戏给他看的。 幼章喘完气,还在想,是不是要立马告诉姐姐,这后宅之人竟出现了陌生男子,还有那湖中的人—— 丫头这时打灯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刚刚不是还在这里么?” 从湖上到小谢山庭,袁如意还是去看了一趟葛思珉。 推门进,这人正在灯下握书观之,一如多年前模样,只从前鬓发冠戴,少年意气,如今青年琯发,任性有为。 听到声音起,葛思珉有所知,见他站在门口不进,问,“既已解决了,还跑来一趟做什么?” 袁如意便走了进来,身后东流替他掩上了门。 方才一事结束,他这才想起拿怀里锦帕拭手,“裕亲王他就是再怪罪,也找不到原由,人反正也没了,是怎么的也猜不到这人就埋在了他最钟爱的贤卿内宅里。” 听到贤卿二字,葛思珉眉头明显皱起。 “别的都还顺利,尸体半夜叫人捞起也无事,只惹了我一身晦气,颇倒霉的很。” 他这里喋喋不休,终于说到正点,心里还是有些纠结的,怕这瑜卿兄待会会打他,“只这王邙是个练家子,从下游追到上头,踩碎了两户人家的红砖瓦,引到你这里,还没走近,便被我那暗卫三箭射中,嗯,落到了湖里。” “嗯。”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就是你对面的那扇湖,湖挺深——” 葛思珉视线从书里转了过来,看向他,就这一眼,险些叫他将肚里的话语吞了下去。 “落水的时刻,不巧那苏家二姑娘正瞧见了,只她当时也没呼喊,不知这会是怎样动静,你——” 袁如意退后两步,掩笑,“我实在不知会出这样的状况,委实对不住,你妥善处理,我,我就先走了。” 推开门,不敢看他神情,三步两步下了山。 幼章这日起,家里学堂又恢复了早课,因着昨夜心思重,到了课上,也没有多少兴致。 只她向来是这个模样,周生便也没多说什么。 从书斋回来,琯之看幼章面容,不知她究竟如何,看着她走去,心里也有些着急。 这里路上遇见了葛琳匆匆而来,看样子是要追幼章前去,琯之便喊住,“二哥。” 葛琳停住脚,“有何事?” 琯之便与他说,“哥哥是要找幼章妹妹有事么,还是慢些罢,她这些天总魂不守舍,只今天抄小篆,竟还错了两个字,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最好还是别去打扰她的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新乡韦氏? 葛琼不禁回想,终究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也说不出所以然,他回话,“你与我情况不甚相同,不可同日而与。” 葛琳便觉无趣,转了转手里玉管,笑,“我吹一曲,你听听。” 扬子江头杨柳春, 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 君向潇湘我向秦。 葛琼低头聆听,思绪飘得甚远。 驿亭宴别,酒酣情浓,席间吹奏起了凄清怨慕的笛曲。 这一年,他初次离京公干,车马到城外,是三叔送的别。 那年弱冠,已是秋收,望城草荒芜,心内突生悲感离别之痛。 身后马车行来,三叔便坐在车厢内,掀了车帘,他笑,“怎么匆忙就出了门,将一叠书卷留在了我这?” 他下马,双手接过,他却说,“晋地风霜,此去小别,还得勤恳公使,无功就不要回京了。” 他点头,极慎重,“听三叔的话。” 他摇头,“出了门就得自己主张,弱冠经年,该有螳臂挡车之力了。” 挂了帘子,叫车夫吊转车头,他在帘子里仍说,“若回京,亭上等你。” 车马远去,他心内深受感动,三叔向来如此,看似不经意小事一遭,但诚心来送他数里之外,怎叫他心里不有个踏实感。 马夫让他上马,时辰已到,是时候上路了。 他握紧手里书卷,这是三叔亲笔所誊,不是他留下的闲书二本。 打开看,内里竟夹杂银票上十张,往后翻,全是如此,一本书价值千金。 当即忍不住,男儿眼色值万金,他愣住,僵在秋风里看着他的车马远驰,久久没有回神。 思绪被拉到了这里,葛琳一曲奏完。 葛琼沉思,问,“为何奏折柳之曲,不是不合时宜么?” 葛琳将玉管递还与他,“只是这曲颇有解闷之效,我奏着玩的。” 哪里是,君向潇湘我向秦,是情思有绵,盼着那人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才好。 这头幼章哪里会知道那些弯弯道道,她夜里做梦,醒来忍不住小骂那日惊吓她的登徒子,怎么那样的事就被她遇到了。 这里有心思,糊涂过了两日,心里烦闷,惯喜欢在院子里走动。 这日下了绵绵细雨,琯之几个早停了书斋里的课,老祖宗想着,也给剩下的姑娘们放了一日假,秋来凄凉,回去加件薄衫。 幼章打把纸伞,路上走去找琀之玩耍。 走到院子里一面小池,池里枯荷早叫人拔尽,雨打水面,滴滴脆声,叫幼章舒心了不少。 她这里走,疏影身后喊,“姑娘,你看,那池上怎么还有戴蓑衣来钓竿的,这样的天气,好生新奇啊。” 就是想让她家姑娘转移转移注意力,别整日眉不开,目不展的。 幼章看去,这漫天的雨意,水边上真的坐了一人,全身蓑衣,蓑帽,独一人端坐,身后红墙绿瓦,好不畅快。 幼章看笑,“这是谁呀,怎样这般有趣?” 疏影定眼看,看着看着,惊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三老爷嘛,是他,没看错。” 幼章便抬高纸伞,细细看了那人一眼,还真是三叔没错,头前一顶抹额,裹在蓑帽里,不是他是谁。 她提步过去,疏影拦不住,“姑娘,你不去琀之姑娘那处了?” 她回头,摇纸伞,“待会再去。” 走到了那人身后,又不敢出声惊扰,恐毁了这人一身悠闲气度。 站了良久,身前人端坐,半天不动身形,忽的抛了抛竿,有鱼上钩,他却抖了抖,放那红鱼远去。 幼章不明,站了许久,原来他就在这里一人有意,是打发时间的,果真她理解不了。 晃了晃伞,就要走。 身前人突然说话,“既来了,又走什么?” 幼章以为他没注意,原来他一早知道她站在身后。 提了裙子就要下去,他前头又说,“就在岸上站着,下路泥泞,有话那里说便可。” 哪里有话要说? 无非是自个儿看他这样畅快,一时钦羡罢了。 许久想不出话,他先起话头,“你看我这里一人钓竿,可有昌黎韩文公的独钓一江雪的心境?” 幼章脱口而出,“自然不像。” 他表示疑惑,哦了一声。 幼章尴尬,一手提着裙子还是走了下来,站到他身边,说话才显敬重,“韩公心性峻洁孤高,仕途不顺,描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寒凛冽,我私觉得,这是极不好的。” 葛思珉便挥挥竿,说,“你口中极不好之人可是唐时几位大家之一,你既连他也瞧不上,背地里可想不知又怎样看待我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韩公太过孤寒,心境不如旁生文杰,太过沉浸自我,是适得其反的,反倒是三叔你,生性豁达,同是钓竿,却完全不能比较,见你独坐在此,整个人却都是明快的,就冲这一点,我才觉得你与他是有所不同的。” 听幼章一席话,他侧首抬头看,整个人就像是写在周边湖光水色里,他便沉沉笑了起来,笑声舒畅松韵,让幼章先前的紧张也一扫而去。 “原来你这样看高我,我不过是一俗人罢了。” 忽站了起来,一身水气滑下,他就落在水蕴里,顺手抬高了手里的钓竿,这下子要低头看她,有伞遮掩,她也不得不抬高纸伞看他脸色。 看了她许久,他问,“还有话要说么?” 神情突然凛冽了起来,幼章心里一阵哆嗦,是了,就是他山下湖边的事,他肯定知道,亏得她操心了许久,这样子,怕是不用多担心了。 凡事说,无关身物便可随风且去。 三叔这意思莫不是叫她缄默闭口,不要言语,懂得明哲保身才好。 她当即点头,痛下决心,“听三叔的。” 他盯着她白皙的面容良久,听她这样说,愣住,伸手收了竿,放到了身侧。 解了解蓑帽的下颚处绳索,毛草帽半松开,雨水便从他头顶正滑下。 尽管隔着雨气,但还是瞧见他蓑帽里的棱角眉宇,是那般的分明有神。 他走近一步,问,“可还有别的烦忧事?” “没,没——” 他这里笑了笑,说,“且放心回去罢,不过一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身前事哪轮到你这个年纪操心,如实说来便是。” 这—— 三叔是在指姐姐为她看亲一事么? 等等,什么叫还没长大,这个年纪,“我,过了这个冬天,我便是十四岁,不小了。” 后一句下意识地降低了音量。 幼章直觉,若不是她手里有伞,他又全身雨水,他是想抬手摸摸她头顶的。 因为他听完又笑了起来,唱,“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然后踏雨而去。 幼章这里看着他一身越来越远的背影,逐渐埋在了烟雨里,虽然是取笑她的诗话,却不禁意间羞红了她的脸。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三叔解了她心里一番疑惑,她细想他的话,也并无道理。 只是她唯姐姐马首是瞻,可到底日后的亲事怎样,她自己是不明白,但心里总抗拒那种万一不斯文的武将,这才是她最烦忧的,也不知姐姐怎么就突然认定了那人,没个原由的。 她又想了想琀之那日的话,是告诉她千万不要如她般身不由己,能自己做主时可大胆说来。 她这里又想了一晚上,终于决定,要准备改日找个时机跟姐姐说清楚。 第几日去了洗竹轩,走到门外,听见里面姐婿在说话,是哄着姐姐的语气,“咱家小妹这样温顺,是那笛郑毅配不上,你怎的就非得让他二人一处,他家里如今有了别的打算,且随他吧,再为小妹选一个性情好的妹婿,是适合他的,再找不到,我那二弟——” “你打住罢,葛琳就是再好,我妹妹也看不上他。”想了想,气从中来,“这王宁县主,好个搅屎棍,浪费我妹妹的好名声,心里既有了打算,怎么前头不早说。” “哎,哪里是他母亲的缘故,军旅之人,终身大事,那是说来就来,家里面阻止不住的,你也该体谅点。” 幼章从门前退下,问门边等着的弄栖,“可是出了什么事?” 弄栖如实与她说,“是那笛郎将,前日自作主张,将关外一外姓女子带进了府,执意给她名分,王宁县主拿他没有办法——”考虑到幼章是心怡那人的,便又说,“二姑娘,那种粗俗的人不值当,不要多伤心了。” 怎么会伤心,高兴还来不及,她便说,“无事的,多时我再来找姐姐,就先走了。” 这头葛璇走后,弄栖便将与幼章门前说话的事告知了少勤。 少勤听后,疑惑,问,“确定宁儿没有伤感难过之意?” “全无。” 弄栖回想,“似乎还有些喜意,眉宇间笑了笑,提着裙子就走了。” 少勤便坐在椅上回想,这难道不是幼章心意?她那日伤感之至,从她家回来昏睡了那般久,大夫也说她心内有结,难道除了此事,还有别的心思不成? 再一想,突然记起那日上元寺那轻尘法师说的话,不为世俗所扰,方得安乐。 她心一惊,这算命便是如此,既算了,就应当要信。 她喊弄栖,“后日可是琯之的及笄礼?” “正是。” “你这里备着,琯之及笄结束,你随我去上元寺一趟。” 弄栖问,“可要捎上二姑娘。” 少勤点头,“自然得去。” 第日去老公房见老祖宗,老祖宗只拉着幼章坐身边,自是听说了她这些事。 “你那日在那县主府表现是极好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只是也不要伤心,那笛郑毅就是个边关的鲁莽人,你姐姐也是瞎打算,这遭回去,以后的亲事就当心些。” 幼章频频点头。 老祖宗见她这样乖巧,更是气少勤做错事毁她名声,“以后我们宁姐儿的事,既在这个家里,都要与我商量一番,不可轻易做主,都听清了没?” 这番话就是对少勤说的,她看老祖宗态度,一是欣慰妹妹讨她老人家喜欢,二是想老祖宗果然还是有那个心思,只如今,她也不敢多打算,只认了,“老祖宗说的是,是我多急劲了。” 在前头吃了饭,葛铮小丫头听说她的事,再高兴不过,只缠在她身边,与她说话。 幼章便坐在后厢的榻上,与葛铮闹些玩耍。 她吐豆子一般吐最近的话,兴奋地不行。 多时葛琼进门,幼章这里见着,几位夫人都在,他进来与老祖宗说些庄上的事。 一一汇报完,倒是大房管事的妈妈说,“老祖宗,你瞧见了,我家大爷啊,大夫人也不管,只一心佛堂念经,他就一把管到了底,大到庄上银钱调度,小到管香火的夜婆子,是真真操心。老祖宗,你见着,也该心疼他,什么时候替他找个管家的大奶奶,那才叫好。” 众人听罢,都笑。 老祖宗也操心,“琼哥儿你可听见了,你家管事妈妈那是急得不行,你也就别多执拗了。” 这里说完,葛铮听了一耳朵,她拉幼章的手,摇了摇,“幼章婶婶,反正你一时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嫁给我爹爹,做我的母亲好不好?” 童言无忌。 只是她一番稚语,说来轻松,但叫那头谈事的一圈人都听见了,场面便僵持不住。 还是葛琼反应快,他喊了一声,“葛铮!” 这一声不威自怒,幼章都被吓到,何况葛铮丫头。 见着葛铮这里僵着不过来,葛琼反倒走了进来。 父亲绝对生气了,只她说得也没错啊,她就是喜欢幼章婶婶。 葛琼走进,过来要抱她出去。 葛铮误以为葛琼要打她,往幼章身后一躲,拿她裙边遮住自己,半晌才露出半个脑袋,“父亲不要怪我,我只是说些心里话。” 眼见着她还说上头了,伸手就要捞起她。 幼章身前拦住,这架势,她真以为葛琼要动手,“大哥哥,没事的,铮儿就是说着玩玩的,别当真。” 低头见她,脸色虽潮红,说话从唇间吐出气韵,并不均匀,似乎喜欢这样,说话紧张些,眼睛上的睫毛就颤个不停。 脸色好歹平和些,幼章也看他,哎,果然葛铮像他,模样极好,这样玉面的脸,怎么就一直板着,冷着给人看呢,“大哥哥,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叹口气,分明是她委屈,还回来宽慰他,“铮儿,出来罢,别缠在你婶婶身后,她没有多少时间陪你胡闹。” 葛铮哦了一声,见他气消了两分,从幼章身后钻出,“爹爹,我说错了,你不要罚我。” 葛琼抱起她,递给身边的奶妈子。 从屋里出来,这番场景,让少勤唏嘘。 上头看了老祖宗一眼,她确实眉眼间都是笑意。 当即看着他走出来,也不言语了。 其实也还不错,心热性子稳。 这里一番事过去,又过了三两日。 到了琯之及笄那日,家里面便也给幼章停了几日课,她便去琯之的院子转,索性心头没了事,人自在了不少。 琯之在屋里试钗,幼章备了礼送她,走进门,到她内间上手,“我摸摸你的棋具,确是比我的那盘顺手了不少。” 走进了,见着屋里葛琳坐在案边喝茶,喊,“二哥哥。” 见着她进来,他放下茶盏,整个人都是喜庆的,“今儿有时间出门了?” 幼章左右看了看,“二哥哥,怎我今日见着你,觉得你分外清爽,可是最近有什么喜事?” 他爽朗一笑,“是有一二件。” 幼章没有细问,猜是他朝上的事,便恭贺他,“那二哥哥可要再接再厉。” 他眉目里全是她的身影,亲妹在镜前装扮,金色宝妆,再怎样,都不如眼前这位素装青簪的典雅姑娘美,他笑,“幼章妹妹,我这里给琯之制珠饰,也多备了一支宝花簪,顺手送你,是再好不过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幼章便接过,“如此多谢二哥哥了。” 葛琳随她往外走,出了弄堂,看见院子里宾客大抵来得齐了,请的是京中善脸观音曹阁夫人来主持正宾,因脾气出奇的好,便受城里夫人多为敬重,听说袁家十一小姐当年及笄,邀的即是她。 赞者之人也是老太太特意喊着府里那位已经出嫁多久的大姑娘来当,大姑娘身份自不一般,是葛琼的庶妹妹,从前家中,也算顶半个大房事务,如今从外地赶来,只邀做安排,让她主托盘行礼一事。 琯之在屋里等候,和服由丫鬟拖着将要出门,幼章也只能随着葛琳等人站在一侧。 府里三大姑奶奶带着吉昭倒也回来了,与戴二夫人身旁说话。 看见幼章,那头吉昭眼睛一亮,随即看着站立身侧的葛琳,顿觉周遭谁的光华都黯淡了。 她与三姑奶奶侧耳说话,半晌提着裙子从那头挪到了这侧,身后喊幼章,“幼章妹妹。” 幼章回头看,“吉昭表姐。” 吉昭今日穿得喜庆,插着金钗,着红色深衣,戴宝银项圈,幼章喜欢她这样穿戴,因为难得她穿红色衣袖,不涂浓妆,便笑,“表姐今日很好看。” 吉昭掩着帕子笑了笑,“真的吗?” 侧眼看了看身旁葛琳,见他只抬眼看琯之那处,似没有听见她二人对话。 面上掩了笑,说,“哪里呢,我是听过那日你在王宁县主府的事,你那日着大红才真叫尽态极妍呢。” 这—— 幼章觉得吉昭不大像是会嘲讽她的人,只是她也是知道她被王宁县主家一邀再推却的事,现下说这个话,叫幼章面上有点挂不住。 她脆脆笑了两声,“说笑了,说笑了。” 吉昭似乎没懂她的意思,执意要问,拉着她身侧的葛琳,虽是轻轻扯了扯,还是让葛琳低下头来。 吉昭便问,“琳二哥哥,你说我方才说的可对?” 葛琳嘴角含点笑意,“不知吉昭你问的是哪句,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我委实没多听清。” 吉昭哎了一声,又道,“也是说得玩玩的,”她喜笑,“二哥哥,多久没见你了,你秋来游街,我家里有事,便都没个机会来恭贺你。” 葛琳便说,“不碍事,你送来的礼我收到了。” 吉昭长得圆巧,她一笑,就像朵丁香花一般,“太好了,是面玉石的雕砚,磨了好久,二哥哥你喜欢就好。” 话说到这里,幼章算是明白了,只她不知为何,向来对此事敏感,索性卷了卷阔大的衣袖,晃了两下,想,得有眼力见的走开,免得稍后吉昭来怨她。 只是这一晃,撞到了葛琳的稻穗红结,他立即转过头来问,“怎么了,是不是站着累了些?” 幼章紧忙摇头,看那头琯之已经初加,衣缘虽没有文饰,但腰带用普通的细布加带,细纹莫名好看,细看去,应是身边葛琳给她画上的。 只他在身边,也不敢细问了,只说,“呀,那边是不是要开唱了,真真有趣,我过去瞧瞧。” 她这里行礼,全然不看他二人眼色,三步两步绕到了少勤身边。 少勤孕肚渐大了,这种事已操劳不得,不然还得她去做正司。 腿酸的厉害,弄栖给她揉腿,见着幼章走来,少勤问,“怎么不去前头看,跑这里来做什么?” 幼章摇头,“我是在想我的生辰呢,等我十四岁结束,姐姐你肯定是不在我身边的。” 只是随口一提,倒叫少勤伤感了起来,她叹息,“果真我是这个遗憾,只你也别担心,你及笄那日,家里内外的兄弟都一定会回来的,不会落的你比琯之的礼成差,是一定要照着这个礼落铺张个两倍有余,你既是家里最小一位姑娘,想必父亲是舍得的。” 她拍幼章的手,“你只管安心。” 幼章又摇摇头,不敢说如若新主母是再给她添了个弟弟或妹妹什么样的话,只笑笑,“总归还有两年,我不急的。” 少勤便又说她,对着身边弄栖笑,“你瞧她,勾起我的话头,自己又另说了去。” 弄栖是一直看着幼章笑的,见她今日的袖口确实大了些,这样坐着不怎么顺手,“马上不就冬天了,二姑娘梅花巷里过生,大奶奶你紧着给她提前先办一办,是一个道理的。” 伸手顺了顺她的衣袖,“姑娘是长开了些,这手臂尽长了两寸,怪道衣袖不服帖,再不舒坦,先回后厢换件衣裳罢。” 少勤便看去,先前没发现,喜笑了起来,“是了,你只坐着,站来我再瞧瞧。” 幼章被她俩逗笑,站起转了一个兜圈,“是长高了吗?” “竟没发觉,过了秋,你揠苗般长开了,是长了三寸有余,从前的阔袖遮手,这套衣服还是我夏来为你赶制的,今也露了半个腕子,是真长得快了。”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别处,姑娘大了是有心思了,“你长得这样快,过了冬恐怕与我一般高了,是真叫我悲喜交加。” 幼章见她又难过了起来,问弄栖,“不是说现在已经不情绪使然了吗,怎又好端端地开始了?” 是取笑少勤的话,少勤掐她一下,“机灵丫头。” 末了衣服不贴身,少勤叫她回去换了,幼章问,“如何走得?琯之稍后见我不在,可是会说骂我两句?” 少勤摆摆手,“自是不会,她现在刚三加,钗笄还要些时候,你换了衣服来,也差不多开席了。” “哎,好。” 如此往后厢二院子里走,因这里是宗堂,是要过几院才能回去。 她这里过亭子,与弄栖说话,“姐姐近来怎么了,时常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又惯会多想。”幼章猜测,“是与姐婿有关系吗?” 弄栖前面引路,“你姐婿向来都是这样,应当不是他的事” “那是?” “也不知怎样说,实话与你听,是想起了上元寺大师说的话,担心你命里的运盘,恐本也是孕期要生,才想了许多。” 幼章哦了一声,“哎,担心我做什么呢,我好好的呢。” 定是与那笛家有关了,所以想来还是三叔说的对,如若她本心依旧,对姐姐能坦诚些,亦或说的早点,就不会引来这些事了。 她这里暗下决心,倘若日后有心事了,还是得趁早说与姐姐听,好让她一同谋划,不要多心才是。 这里走着,面上传来一两声呼喊,伴着口笛,“苏姑娘。” 幼章看去,远去庭外一排人,冲她打招呼的她认得,是小五爷葛熹了。 他今日也来了? 那悦兮映娴几个应是才来,方才没看见。 只他这里喊,幼章便也招招手,葛熹见着了,从庭外跳下,一路走来。 是一只圆圆小犬,甩到幼章身上,她歪了身子,极吓了一跳。 好歹没甩出,怀里这物倒只叫了一声,便乖了下来。 葛熹哈哈一笑,“我见着这东西,就觉得你会心宜它,特意找了今日给你送来,你可是欢喜?”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幼章心里惊恐,但抱住,笑了两声,“甚好。” 身后走来悦兮,她爽朗笑,“幼章是不会喜欢这个的,五哥你算盘打错了,我偏说你还不信。” 葛熹无谓,“且留着,这东西极通人性,乖顺不难驯服。” 幼章点头,递给身后疏影。 葛熹这里又说了,“稍后后庭有投壶,苏姑娘你且来,别的不说,投壶射箭我最在行,届时琳二也在,看我如何措杀他。” 悦兮翻了一个白眼,“幼章跟你熟么,少来凑近乎,去你的后庭罢。” 幼章略略点头,“小五爷慢走。” 葛熹跨栏去了,身边映娴问她话,“幼章你是要往哪去?” 幼章解释是要回去加件衣服,这里与她们分别,“稍后后庭见。” 思量着如若去后庭,不如换件利索的短衫,她素来爱用红色衣裳,只前头听吉昭那样说了,再不能与她撞色。 压箱底有一件从未穿过的藏青细花纹的素色衣衫,只它花纹半夹杂铭文绣,是来时家里大师为她求的花色,说是佛花,簪上保她心境。 幼章没穿过这一件,如今内里着淡色里衣,外穿是极合适的。 香涎拿来,“姑娘不爱淡色,这一件穿来也别有意味。” 幼章看看衣上花色,将头发琯到身后,“怎觉得有些不一样。” 疏影便笑,“是不一样了,从前姑娘不显心性,不表脱尘之态,爱选艳色,今着了这一件,整个人啊,就格外稳重了些。” 幼章气得要打她,“我从前就不稳重么?” 一路往后庭去,约好去看葛熹几个投壶。 老远还是葛熹先瞧见了她,眼睛亮了不少,“这还是苏姑娘么?” 招手示意,“苏妹妹!” 身边同袍被他吸引,笑话他,“这是哪位妹妹,”看了半晌,下结论,“这类似不是五爷你欢喜的那一种啊。” 说完,身后有箭从他耳边穿过,千钧一发,划破了几缕断发,这人才反应过来,惊得倒向葛熹处。 回头看,葛琳那里试手,抿唇说,“对不住,手艺不精。” 这人慌得说不出话,还留在余恐里,身边葛熹叫了一嗓子,“琳二,哎哟,你好歹注意些,旁的人就算了,若失手伤了我的这张脸,可担待得起啊。” 琳二一箭又去,投中壶心。 他眼神示意,葛熹会意,三步两步晃了过来。 “哥哥,有何事?” 葛琳一把拉起他的手,拉的他一个踉跄,“好生担待罢。” 提袍走去,走到琯之幼章身处。 琯之等人这里还在说着她及笄之事,大抵话题离不开今日起便可接受上门之礼,有亲可携的事。 琯之多少有些羞涩,“都听家母的,哪里我做主。” 说着说着幼章走来,琯之看见她是极欢喜的,她上下打量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拉起她的手,“你可是偷懒去了,一转眼的功夫人又不见了?” 幼章赔礼,“哪里哪里,身上冷,回去换了件衣服。” 亲疏有别,幼章来时说话,众人是都抬举她的,吉昭心里失落,才发觉与幼章比较,是有些不同,琯之本来性子冷,这会待幼章比从前初来时要诚意了不少。 这时葛琳等人走来,幼章几个纷纷行礼。 是来喊琯之,“妹妹,这里走。” 只是瞥眼多看了幼章一眼,没有言语,不等身后葛熹等人说话,让开道,让琯之去了。 本是院里游戏,葛琳几个那里玩耍,不同与女子取乐。 有言曰,投壶多者有奖,少者罚酒。 他们这里玩,众位夫人席上聊天,时而关注着。 只今日琯之做东,她亲写了一幅笔墨,作为彩头,若哪位公子投壶胜了,便可提去。 说完彩头,琯之便也回了座上,幼章自然坐回少勤身边。 这也是戴二夫人的意思,这种游戏,既得夫人们关注,无非是要看仔细,到底客来哪位适龄公子有意与琯之结亲,就可便于日后踏门再来访。 只有心的公子早已蓄势待发,业已准备完毕。 葛熹这里擦擦手,户部尚书之子王栏碰他手,“你只投一壶即可,千万给我留点面子。” 葛熹嬉笑,“自是,喝一杯酒我就下去。” 只锣鼓声起,一排开来,全是年轻少年郎,这场面叫幼章新奇,认真看去,与姐姐说话,“这里还有这样的习俗,”一方面是承认果真葛家门楣难踏,“换件衣服回来,才发现今儿来的人真不少。” 少勤对那些事无感,她只打量她的穿着,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你果然有几面。” 幼章不解。 “哪样都好看。”少勤感慨完便又问,“我记得你向来不喜欢这些事宜,家里这样活动也不是没有,你今日怎又这样有兴致了?” 幼章细心看去,说,“不比弓射箭,这样简单些,我是能接受的。” 说来也是,如若壶器再近个半分,是适合女儿家玩耍的。 这时场上一阵喝彩,幼章也要拍掌。 悦兮没眼看,“我五哥也就这点可以了。” 身边人笑她谦虚,“小五爷还是有点能耐的。” 那里葛熹拨得头筹,他满酒一杯,先饮下,表示离席。 也是捧着一朵大黄丑菊,小厮给他戴上,他得意一笑,看向幼章这边。 幼章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勤这里见了,心又一提,这女儿家大了,果然就老有人惦记了。 只是幼章见着葛熹离席,那边又喝了起来。 此声是一声又一声,“好!” 原来是身旁葛琳双投,比那时葛熹多了两箭,满的壶已裂开。 小厮捧来两朵红菊,葛琳接起,戴了一朵,一朵拿在手里,便下场了。 这里王栏骂他,“你们兄弟俩是怎么回事,”他气不顺,“哎,琳二,不至于这样护妹呀,前头葛熹也就罢了,你这里又拆我台。” 葛琳没回他话,倒了一杯酒,提着衣袍,下了阶梯。 一圈游戏结束,家里兄弟不算,琯之那一副字还是到了那王栏手里。 他台下欣喜接过,多时丫鬟捧着托盘上来,揭开红布,是一朵绿菊。 丫鬟说,“是王公子让奴来送与你的。” 众人哄笑,取笑琯之,一番话让她羞红了脸。 这里闹完,今日也算结束。 在屋子里吃了席面,幼章最后恭贺琯之,“贺你欣然如此,无有烦忧。” 前头送的不算,这一幅才是重礼,“我虽不擅丹青,比不得你手艺,但附画一则,望你喜欢。” 是谦虚的话,若说幼章没有才艺,那这丹青小字是一绝了,只她从来不示众。 琯之谢过,幼章与她道了别,带着疏影就要回去。 身后琯之总算想起,来不及说出,先行了礼,“三叔。” 怪道这样熟悉,幼章今日这件小开衫不就是三叔外袍上的一二花纹状么,巧的很,连颜色也是一样,素雅,有佛韵。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幼章侧身,行礼,喊了一声,“三叔。” 葛思珉颔首,神情肃穆,见着面前二人,也只略略低头。 应是从这边经过,收了广袖,带着身后一群人就远去了。 幼章回神,三叔委实不可猜测,且看琯之看她神情,她好奇一问,“琯之,你何故如此惧三叔?” 琯之下意识一个哆嗦,“不光我惧,琼大哥恐怕也是这样,你也别看三叔模样俊郎,他说话,总之我爹爹都不敢违背。” 模样俊郎? 琯之是不是对相貌什么的有些误解。 琯之明显看出她所想,“三叔年轻时候不比大哥等人差的,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不修边幅了些。我听母亲说的,三叔少年及冠,京中百里之内的闺阁女子都放言非他莫嫁。” “哈?” “是呀,看来从前三叔不入道观的时候,也是很风流的。”这样想了想,有了比较,“多半是我二哥那样,整日不着家罢。” 琯之虽这样说,只是幼章怎的也无法将她说的那般形象与他近日模样比较,想着三叔一身檀香松蕴,裹在胭脂水粉里。 怎么地,也得是那日花房后院花气姑娘那般的,这才合情理些。 回了一水间,也就安歇了。 这日,疏影从院子里进来,一肚子气,“这畜生,葛五爷送的什么小东西,我晾在竹竿上的一面蜀绣也被它挠了洞,好不恼人。” 幼章这里写字,被她撒了一顿气。 香涎屋里修碎瓶上的花,听见她这样说,拿着剪刀剪了一枝不匀称的花叶,笑话她,“你生气也没用,姑娘不爱这玩物,放在院子里多也没用,它是通灵性,可到底没有个逗它玩的主子。” 香涎示意她那边,幼章是装作没听见,“既然这样,不如把它送到大院铮丫头那去,她见了那是极喜欢的,无聊找个玩伴,又是旁的人送的,管事嬷嬷便也不会说她了。” 幼章觉得这样很好,她放了笔,到了午间,叫香涎抱着这圆圆一只,往大院走去。 直至走进了葛铮的小院,远处见着她站在树底下,嬷嬷站在一边,葛琼站立在前,是要训她的架势,葛铮丫头哭着脸,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幼章惊到,不顾身后香涎,三步两步跑过去。 走近了听见葛琼留有怒气地问,“还不知错?” 说来奇怪,今日这葛铮似不惧葛琼,嗓门大了起来,抹着眼睛,“父亲你曾教育铮儿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铮儿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豁达,看见是他先不义与我,所以才下的手,所以事后铮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葛琼听她言语,倒吸了一口气,“你小小年纪,何来义字一说。你既无有这般胸怀,只斤斤计较,难道不是错处吗?” “我——” 葛铮怎么能说的过学富五车的葛琼,听他父亲用这样的词来描述她,当即顾不得,哭得更厉害了。 葛琼不耐她哭泣,叫嬷嬷带着她下去,回房好好思过。 葛铮这时候说话便没顾忌了,小孩子心性,索性豁出去讲了些心里话,“父亲从来如此,不管铮儿是有错无错,不问原由,都要铮儿去面壁思过。今日也是这样,明明是何绥欺负我在先,我骂他有何不可,铮儿不服气,父亲向来不爱铮儿,何绥母亲见他被打了,都只是宽慰他,不像铮儿,父亲到头来只训我,也不问一声铮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活该了铮儿没有母亲,才这般吗?” “葛铮!” 葛琼听她哭闹,见她如此大言不道,气不打一处来。 身后嬷嬷吓到,亦要捂她的嘴。 葛琼凶她,这回绝对是动了怒。 葛铮一股气撒完,才知道触到了父亲的逆鳞。 心里才感惊吓,由着嬷嬷拉扯,后退两步。 “琼大!” 幼章哪还听得过去,葛铮这样乖巧丫头这般哭闹,肯定是有原由的,葛琼无端动怒,幼章怎受得住,直走过去阻挠他。 听见幼章喊,葛铮丫头一个溜烟跑到她裙后,寻个庇荫。 幼章情急喊完,见着这头葛琼怒气在头,只看过来,是盯着她的的头皮也要发麻。 幼章才知失言,弥补,“琼大哥哥。” 她见葛铮依赖她,心里还是为她委屈,有些话总是得讲,“琼大哥哥,你先别恼。” 还得一股气说完才是,“你是知道铮儿性子的,她一向乖巧懂事,今日纵然是说了这些话,也定是有原由的。你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拉她出来,蹲下,拿帕子替她擦眼泪,“铮儿别哭,看看婶婶,你直说,是发生了何事,才要这样委屈,说来无事,不用看你父亲眼色,婶婶为你做主。” 身后葛琼倒收了脸色,看着地上这二人,葛铮这丫头现在是乖了不少,就像找到中心骨,蹭着她的衣袖,要哭不哭。 葛琼黯然收声,看葛铮抬眼看他眼色,是这般小心翼翼,也是思到她前头说的话,眉峰的冷意便淡了淡,“不必说了。” 他示意嬷嬷抱起葛铮,与蹲在地上的幼章说,“今日是葛铮皮了些,我带回去细说,有劳你了。” 劳什么劳,这里还什么也没开始做呢? 这时嬷嬷抱起葛铮,葛铮擦擦脸,意犹未尽,看着父亲,看着幼章,也不敢说话了,“婶婶明日见。” 这里葛铮被抱走了,幼章也站了起来。 她还能不明白葛琼的意思吗,微微欠身,“是幼章僭越了。” 葛琼看她发梢,低头看不见她的脸,“嗯。” 葛琼将要走,幼章又喊了一声,“琼大哥哥,留步。” 她让香涎近前来,说,“琼大哥哥,这是小五爷葛熹送来的玩物,极通人性,我另将它来送与葛铮,只是不知铮儿欢喜不欢喜,如若你也不喜欢,我再将它带回去,只别白跑了一趟路再送来。” 葛琼望去,那物似有感应,呜咽一声,葛琼有所触动,“那就留下吧。” 从大院回来,幼章再去了一趟洗竹轩,少勤有话对她说。 吃过晚饭,幼章拿小鼓逗弄珰哥儿,听见少勤问,“你今日与那葛琼吵架了?” 幼章迟疑,“没有呀。” 少勤点点头,与她说,“老祖宗那边有话了,说是日后让葛铮丫头少来二院,过了这季节,是要送去进学了。” “冬日里去宫里么?” “是呀,做公主陪读,那是她的福气罢,平常人没有这个待遇的。” 是么,幼章突然有些抵触。 “铮儿可受得住?” 少勤突然笑,“怪道那丫头喜欢粘着你,你如此操心她,可是为哪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这里幼章余惊未下,在案上挑了灯,练字以静心。 丫鬟这时醒来,见书桌下姑娘已早早起了,吓了一大跳。 幼章表示无碍,待到天明,用了点早膳,便去上间寻少勤。 去了那头,丫鬟说大奶奶早早起了去拜见屋后的轻尘大师,一时还没有回来。 幼章应了声,从檐下走去,要回住的小间。 这里走着,看见那头一排僧侣让步,有妇人抬轿撵经过。 佛门禁地,谁有这么大的排场竟不收敛。 幼章心里看着便放到一边,只到了小间,她将要开墨,再练两刻钟字,屋外有人进来。 是前日见着的王佛,带着她的丫鬟,来寻幼章玩耍。 幼章与她说了些细话,不免问,“怎只有姐姐来,不见十九姑娘?” 随口一问,幼章也是知她有何作答,只是出于礼节,还是当问的。 王佛哂哂一笑,“她去拜见裕亲王妃,还没有回来?” 裕亲王妃? 那便是早时看见的那位无疑了,只见着王佛神情,似有隐情,问,“可有什么问题?” 王佛呵呵一笑,“哪有什么问题,裕亲王名号,苏姑娘你没听过?” 幼章直言,“幼章才浅,初到京中,是还有些事情不甚了解。” 只隐隐听葛琳提过,这裕亲王似颇有才能,甚得帝上欢喜。 所以那日琯之及笄,裕亲王府随礼,葛琳格外记了一笔。 “这裕亲王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内宅似有不平,家里妾氏横跨了半个京城。” “哦?” “也不是裕亲王有责,是那裕亲王妃善妒异常,出身武将,格外彪悍了些。” “既然这样,那这十九姑娘?” “小砖自不傻,她家身份,想来那王妃也是要忌惮二分的。” 说到这里,王佛神色凝重了不少,拉住幼章的手,低声说,“小砖不敢打我主意,但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在那王妃面前晃荡,免得她使阴招让你下不来台。” 这…… 幼章自然不知此话当信不当信,只点点头,“姐姐一番话我牢记在心。” 王佛这里走过,疏影便问,“姑娘?” “不知是何缘故,我自与她不熟,何必说些家族辛密,好生奇怪。无事,我午间去寻姐姐,与她说开即可,姐姐总归是懂得的。” 只是不等午日,她在屋里坐等吃斋,那边有丫鬟急匆匆跑来,“不好了,大奶奶落水了。” “你说谁?” 幼章大惊,姐姐怎么可能落水。 “确是大奶奶无疑,从大师后房回来,整个人就有些精神不济,在湖边与人起了些争执,就,就不慎落水了。” “混账!” 大奶奶难道身边没个人陪着,还能任凭着她落水不管不成。 香涎问出,那丫鬟也答不出来了。 幼章不敢多想,急匆匆跑去上间,走进门,就见着门外一盆盆清水端出,丫鬟行色匆匆。 幼章骇到,不是说落水,怎么又这般严重。 屋里寻着弄栖,她掩帕哭泣,幼章急不可耐,“怎么回事?” 弄栖拦住她,“大奶奶落水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了。” 幼章往里闯,看见血水被端出,吓得不行,“姐姐。” 弄栖拉住,“大奶奶有令,姑娘来了便在门外等,不要为她多担心,沾了血气不吉利。” 什么吉利不吉利。 香涎身后安抚,“姑娘,且听大奶奶的,你毛躁进了,只会让大奶奶不安心,屋外等着,听听她的话,会无事的。” 幼章这才镇定下来,往帘幛里看了一眼,“也好,我屋外等着。”又叮嘱弄栖,“有事就喊我。” 到门外等了等,问问身边跟来的侍从,“回府里喊璇大爷了吗?” 侍从应声,“还没,马匹牵到了寺外,这就去。” 这一去恐得两个时辰,一时间屋内屋外没个主事的人。 幼章捏着自己的手,反复告诉自己要镇定,坐到椅上,但越想越惊心,细思极恐。 姐姐是从那大师屋里回来便身体不适,直至湖边与人争执才落的水。 可姐姐是何等人,怎就与人起争执了。 她喊来那时丫头,“疏影,你带她进来。” 丫头被带到,“可是看清了与哪家太太起的争执。” 这丫头一字一句答了,“是裕亲王妃。” 又是裕亲王妃? 幼章思索,门外传来声音。 是袁六太太。 她径直来了,掀开帘幛便进去了,幼章起身,只跟到帘幛处,不敢进。 走进了,隐约听见姐姐抽泣声,声声锥心,幼章受不住,当即就哭了。 在这里擦了擦眼泪,袁六太太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问,“城外井老太医可来了?” 城里请太医已然来不及,旁的大夫也不如他,离寺里最近之处只有这一位退居山林的老太医。 僧侣回来说,“井大夫不在京中,他家儿子可巧正在寺里。” 派人去请,多小会,那井大夫便拎着医箱赶来了。 大夫进去,这时袁六太太也走了出来,厅里见着幼章,见她已然是镇定了不少,上来宽慰她,“家里女人都这样,二姑娘你不要太担心。” 幼章点点头,以表谢过。 这里王佛等人听着消息也赶了过来,陪在幼章身边,是担心她受惊。 只幼章那时心里难过,想着姐姐在里面何等受罪,但又想着此事恐不简单,难道是有人蓄意谋害? 这里反复想着,那里丫鬟不知进出多少回。 幼章思事时,不喜别人打扰。 王佛等人与她说话,她也没听见。 袁六太太这里见着,问,“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这样关头,说来与夫人我听听,别憋在心里。” 幼章自然说不是,只忧心忡忡哪里还多有心思。 袁六太太问完,见她脸色,自是,这丫头可是太过镇定了些。 这时已过一个时辰有余,里面还没有消息,幼章不免要着急了,想进里去问问弄栖情形几何。 袁六太太拦住,“闺阁家的女儿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头的事,这才多一会,还有得等。” 幼章听了,也无法,只隐约听着室内声音,心里阵阵揪心。 再过了半个时辰已然,屋外好端端地传来鸦啼,太过惊心。 此时不光幼章,袁六太太等人也震惊,此声在这里是何征兆。 还是疏影反应快,“什么东西乱叫,还不叫人给撵掉。” 正此时,屋里老妇人接生婆子走来,“夫人大出血严重,要拿老人参吊着,你等快去熬着端来。” 老人参此时寺里哪有,有的也是不够血气的年浅人参,幼章问,“六太太,这寺里可有人居家近在此的,或有马匹一二,可防去井大夫家走一遭,他家里的也比寺里的参汤精益。” 袁六太太也正想说,喊了丫鬟,“去裕亲王妃那里走一趟,她气弱是时常拿着这些东西调养的,想必此时是有的,添补一两根也不在话下。” 这—— 幼章多心,只是不等多话,那丫鬟已经去了。 多时参汤是熬了过来,那早时见着的裕亲王妃也随之而来,贴着耳边花黄,拿帕子遮屋里血气。 幼章先不计较她此举了,可到底姐姐急用,她应当不会多下手脚,也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如此就让着端着参汤的丫鬟进去了。 裕亲王妃进屋,是眼睛一亮,问,“这就是让王宁县主都另眼相看的苏家二姑娘。” 果然婀娜多姿,模样俊俏。 她这里心思,幼章也不多言语,讽就讽罢,哪有精神管她一二。 只幼章焦急等着,屋里传话来说,“不好了,大奶奶出血严重,恐受不住了。” 幼章腿一软,身边王佛扶住。 袁六太太顾不得,再度走了进去,幼章推了那王佛,跟到帘幛边。 这里听见姐姐喘息,幼章朝那头座上裕亲王妃看去,只恨不得扯得她一头的金冠钗。 袁六太太这时走出,直直叹息,“是受不住了,大夫有话,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可如何是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幼章有如五雷轰顶,这好端端地怎么就这么严重。 香涎扶住她,“姑娘。” 不能乱,不能乱,她强按一口气,问,“果真要如此吗?” 袁六太太传话,“是呀,我现在也做不得主张,两难啊。” 那头座上的裕亲王妃因言一笑,“袁六太太,你如何做不得主,你也是知道,这女人嘛,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况古人亦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进去问葛大奶奶意思,她也是这样说,都这个关头了,你早些做决定,自然是保孩子,你也知道,那葛老太太最讲究门楣,子孙命脉何其重要,如何拖得?” 这…… 袁六太太纠结,好一番巧舌如簧,做不做得主都不能她去决断,是好是坏事后还得她承担,当下着急是一方面,她听从她的意见,“那我进去问一问,是依大奶奶意思为主。” 什么大奶奶的意思,姐姐自然是要保她的孩子,她一生受礼至此,到了如今关头,把名声看得向来比命重要,让她做主,那就是死路一条。 袁六太太挑帘子要进,幼章呵住,“且慢。” 袁六太太疑惑。 幼章一口气憋不住,“这好端端的怎就出血严重了,大夫没说什么征兆?” “这……” 出来嬷嬷也说不清。 看来是有隐情了,幼章暂先压下这场火,承言,“六太太,你怎的就问我姐姐的意思,她在里面,性命关头,你去问,结果不是昭然若揭吗。” “那依二姑娘的意思。” 幼章转过身来,攥着帕子的手使劲,“裕亲王妃有礼,她之言我是赞同的,只是若天下女子都像她那般豁达尊礼,这京城如今又不知是何等风貌,我苏家姑娘比不得京中贵族女子,从来都是信奉以己为首,以身为天的,说什么戒律清规,这个关头,谁的话我都不信,既然我是大奶奶现身亲妹,就有权做得她的主,我说话应得听,旁人谁也比不得。” 那头裕亲王妃听她一番嘲讽,讪笑的不行,对袁六太太说着,“你听听,六太太,我们是为葛大奶奶好,她这里骂得我一个狗血淋漓,好一个闺阁女子,也能置喙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幼章不计她辱骂有责,对尚在纠结中的六太太说话,“六太太,这样的事你总归难受责,不是家中事何必沾惹,事后又如何抉择,你之心,我长姐之意,你当真觉得是一万个对处,再没有转圜之地?” 眼见还不够实处,又道,“倘若这里下手,一有失责,是不叫葛府台与你为难,那我江南苏家怎么办,可就真的不与你计较了?好歹一条人命,你果真是愿意担这个责?” “这……” 我一深居妇人也叫一黄毛丫头唬住了嘴,看看那头裕亲王妃,极有嫌弃模样,自是,出了事,只她看戏,这里怎么免得去。 “那依你看来,可如何是好?” 幼章前后思索,先问,“璇大爷可来了没有?” 门口丫鬟通报,“还没个音信。” 什么人,枉姐姐给他生孩子,多早晚了,还不见得人来。 她顾不得,撩开帘子,嬷嬷拦不住,“不要拦我,我有分寸。” 进了内里,才叫一个心痛,前头断续音讯不觉,姐姐半死模样,她一个跪倒,“姐姐。” 声泪俱下,知道这时候哭对姐姐情绪不好,但实难忍住,握不住她攒枕布的手,“姐姐,你不要怪我,今日这事,我来做主。”” “宁儿——” “姐姐。” 正此时,帘外欣喜,是疏影的声音,喜泪交加,“姑娘,三老爷来了。” 幼章顿时止住泪,姐姐已不能言语,是可算有人来做主了。 她拿帕子掩姐姐额头上的汗,极力掩住内心的惊慌,“姐姐,千万要撑住。” 走过榻前,那井大夫也满是汗渍,幼章轻问,“确无有意外?” 井大夫推开幼章衣袖,医童为他掩汗,他笑开,“姑娘不必多疑,我井某人行医多年,当不容置喙。” 内里谁说的清,幼章挑开帘子,一眼就见着那人站在门缝里,布衣素装,不经意的眼神,幼章却仿佛找到了中心骨,心刹时静了下来。 走出客厅,听见葛思珉说,“室内气重,诸位夫人请挪步厅外,有事出来商议。” 是在门外说的话,葛思珉其人,袁六太太也知道,他既提步而来,那自然要听。 一时屋内行人走出,幼章也走去,走到他面前,正要说话,他摇头。 幼章仿佛就懂了。 简单了解情况,葛思珉与袁六太太说话,“夫人莫急,我侄子正在山外,一炷香功夫就到,有何决断,还得等他来了再说,既这般,夫人你意下如何?” 已给足袁六太太面子,袁六太太也顾不得那厢裕亲王妃趾高气昂甩袖子走人的脸色,“自是,自是,既是你家里的事,还得听三爷你的。” 一炷香功夫不到,院外有人冲了进来,幼章见着,是葛璇。 似是从寺外下马持来,快步往院里走,神色焦急,走到葛思珉面前,顾不得礼数,“三叔,情况几何?” 葛思珉站在台阶上,颔首示意丫鬟近来说话。 弄栖盼着他来,声泪俱下,“大爷,大奶奶恐不行了,出血止不住,孩子大人怕只能保一个。” 下头葛璇有如五雷轰顶,那时担忧的事,这会子一行泪就下来了,往内室走去,毫不犹豫,直说了去,“保大人,千万保大人。” 幼章跟去,只见着葛璇挑开帘子,跪在姐姐床边,紧攒她的手,“无事,无事,会好的。” 直面呵斥大夫接生婆子,“大奶奶若是有半点意外,我要你们的狗命。” 幼章怎么能不惊心,姐姐口中的姐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这般焦急,不分道理,分明是爱极了姐姐的模样。 井大夫已尽全力,“公子不要室内添事,请门外等候。” 多会幼章屋外等着,葛璇从屋里退出,真真是满目疮痍。 葛思珉依旧是站在台阶上,不忧其忧,“璇儿。” 葛璇听到,抹了一把脸,“三叔。” 葛思珉冷脸说话,“君子山岳定,泰而不骄,如此事宜,当应果断有立。” 葛璇应是,眼里看着屋内,心静不下来,听见三叔教训才站稳。 又过大半时辰,听见屋里一阵啼哭,葛璇顾不得,再站不住,进去问,弄栖抱出婴儿,又是心酸又是欣喜,“是个哥儿。” 葛璇喜了喜,又惊恐,不敢问,“大奶奶怎么样?” 弄栖说,“已止住了,现在昏睡了过去,没得性命担忧,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夫说大奶奶血气淤体,现是止住了,还得多加休养,只是日后恐再难……” 葛璇听罢,反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接过小哥儿看了看,只要红眼,如此不容易,递给弄栖,“大奶奶是睡了么,我进去看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幼章走近看了看睡熟的小哥儿,奶妈妈抱下去,幼章心惊才停。 回头看了一眼,那时站在台阶上的三叔已不见了踪影,她有话想说,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进屋看了看姐姐,姐婿就坐在床榻上,姐姐已然深睡,姐婿给她擦手,神情格外的温柔有情。 不好再打扰,止了来回进出的弄栖,“这会子腿软的很,姐姐醒了喊我一声。” “哎。” 从上元寺回来,老祖宗等人来二房见过,少勤这时已有精神,靠在榻上,有丫鬟喂着参汤。 老祖宗颇有感怀,“这是鬼门关头走一遭,吃了这个苦,今后大事也无有沾扰,璇儿媳妇,你是辛苦了。” 说这样的话,戴二夫人身后也抹了一帕子,“终归无事,这才是命啊。” 少勤点头,让弄栖抱了小哥儿来,“原老祖宗给他起了名,唤琪哥儿,却因着他命大,难有的福气,是要起个贱名,平常养活才是。” “自是自是。” 老祖宗看琪哥儿,他忽的笑开了,分外机灵,顿时讨了老祖宗的喜欢,“既是寺里生养的,看来是与佛家有缘,就叫小僧,等年后会走路了,还得请着主持开一道光,到家里辟一座寺院,得单独为小僧养着才是。” 家里是养着两个姑子,如今老太太又另请了道侣,家里谁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可真见了小僧哥儿讨老太太她的欢喜了。 等屋里了人各走了一圈,幼章才走到少勤面前。 看她精神大好,只脸色虚白,还得休养。 少勤见着她,唤她前来,一时又有感慨,是想起了那日寺里大师说的话,她拉幼章的手,“我已无事了,你还烦忧个什么?” 看她面色,是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惊吓还未缓过神来?” 惊吓是有的,担忧才更多,“姐姐,老祖宗不问,但我是知道的,你早产,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先前那王佛就提点我一二,想必她是经过偷听了什么,将将说完,你就出了事,叫我怎么好安心?” “宁儿。” 少勤压声。 幼章惊疑,“姐姐是知道此事?” 少勤知有些事不能明说,毕竟已扯到后院之外,“是裕亲王妃没错,她手里有我年前庄上的错处,恨我当年与她约好,却嫁了葛璇,她辗转几何,才嫁给了裕亲王。” “怎么?” “她虽不是南方人,但因着舅舅,我见过她兄长几回,那时不懂事,不知道家里的决断,是答应她以后做她小嫂,日后为她谋出路。”说起陈年旧事,少勤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家里女子,哪有那么多如愿的事,是我负了那人,第年,他家升迁京中,再后来,她高嫁六王爷,也就是现在的裕亲王,我是该恭贺她的,但她终不能理解我,怪我年前耽误她兄长,进而耽误了她的婚期,这才闹得不开,直到了如今。” “那那日寺里?” 这里就不好细说了,她刚从大师的居处出来,心里恍惚,她就在桥上,听见了她妹妹的名声,与她说话,言语不外乎要她补偿她当年的错处,她钟意她小妹,要拿她来抵偿。 少勤笑她痴呆,先不说我妹妹身份,就是她这样伶俐的人,给了你后宅,你可吃到什么好处? 她嗤笑,说那裕亲王可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平常丫头入不得她的眼,只有找了有身份的人,他才能安歇一些时日。 少勤当然不肯,两人起了争执,便落了水。 索性她也知亏心,不再提幼章之事,少勤打算看好幼章,便也无事了。 这里还得跟她说,“就是些小事,她记我错处,以此威逼我,寻些短处,大抵不碍事,不是有心,她还不至于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至于,少勤这里记她一笔,是一定要还回去的。 只幼章还多疑,少勤不愿她小小年纪,要思虑太多,便有意压下,“无事,大人的事你不要管的好,我现也无事,你回去练练小字,静静心,与琯之几个玩玩解解闷才是。” 只这里幼章心有余悸,那头小谢山庭,葛思珉榻上难起,是受了重伤。 三千不忍,“三爷日后出门还得随上我,切不可再莽撞。” 换了材药,裹上衣襟,三千扶葛思珉坐起,见他咳嗽二声,又来案上看音讯。 只要叹气,“三爷,你何必非走那一遭,二房大奶奶有事无事跟你又有何关系,平时心冷之人竟然无端做起活菩萨来,是不嫌命短,站都站不稳。” 葛思珉嫌他话多,不答他话,“东流回来了没?” 三千估算时辰,“应从袁府刚回来,路上还须片刻时间。” 葛思珉沉思,“明日早朝如意便会上诉,拖不得,你去寺里再走一遭,务必守住。” “是。” 方从院里走出来,就见着从山下上来的葛琼,三千没得好脸色,疾风要去,葛琼以礼待他,“望留步。” 三千抱剑,“琼大爷既也上山了?” 葛琼脸色不好,坦言,“是溪川硬来之,没有通报,还望见谅。” 三千不愿与他多话,“你道这小谢山是什么地方,就凭你身边这人手无缚鸡之力就能闯得过来。” 葛琼身边站立的青下将要拔剑,葛琼拦住,“不得无礼。” 三千嗤笑,“大爷来也来了,还不快进,只说话注意些,免得我回来——你是知道我厉害的。” 葛琼不计较他言语无礼,望向屋内,神色忧忡,“三叔,可还好?” 三千呵呵一笑,“大爷看了不就知道了。” 葛琼往常不会无令来小谢山,只今日—— 门口等了片刻,屋内丫鬟推门说,“大爷请。” 留着青下候在门口,初初推开门,手还有一层薄汗。 三叔就坐在书榻上,黑发未琯,左手持书,听见门房响动,也无有反应。 再踏入此间,葛琼心悸有余,檀香还是那时的檀香重,案上一面玉雕鹰石也还是他从前送来的模样,被擦拭的仔细。 葛琼行礼,喊,“三叔。” 葛思珉听见,放下书卷,“来了。” “来了。” 三叔只定定看他,他愧疚异常,“是溪川的错。” 葛思珉摇头,问,“如今可知真相?” 葛琼低头,绕手里的玉扳指,“此事确是裕亲王有错,我定当让他登门赔礼——” “你真还觉得只是这一件事?” 葛琼不语。 葛思珉索性坐正,正面看向他,“溪川,我之情,就当真比不得裕亲王与你一点恩惠?” 葛琼心惊,掀开白袍跪下,腰背挺直,“三叔。” 他悲恸异常,不能作比,“三叔照顾我已有十年有余,便是溪川生身父亲,三叔之恩,世上无人能及,三叔之情,非裕亲王等人可提。” 他将要哭泣,生生忍住,“只是裕亲王曾与大宝相国救过侄儿性命,为官数年,他也是恩威有加,从未让侄儿迈入一步错处。三叔于侄儿,是师是友,裕亲王于侄儿,却是诤友,三叔与裕亲王,侄儿不能比较。” 葛思珉刹时冷脸,“溪川,我是教得你太好,忠孝节义,这天下谁也没有你学得精益,将仁义当做枕上针剑,是为大君子也。” 他费力笑两声,“果真是京中为人称道的溪川君,你与你父亲,真是没两样。” “三叔——” “请回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你与我早无话语可言,我能教你的也已教尽,你忠义至此,我还能倾授什么,从今日起,不要再将我当做你的父亲、先生,回你的朝堂宗庙里,那里有你的铮铮好友,且去把酒言欢罢。” “三叔——”葛琼坚忍,不堪言语,“三叔何苦逼迫侄儿至此,自古忠义两难,我不明三叔志向,做不得一个通透的人。裕亲王之人我自问甚是了解,他绝非不顾侄儿家族安危之辈,既如此,三叔为何还百般阻拦?” “裕亲王之人,你甚是了解。” 葛思珉冷眼不愿看,“你口中朝堂用你,顾你家身的人,可是做过杀害司马迁光一家上百余人口之事,又可逼迫过曹阁流落关外惨遭泥石倾塌,亦或因不满前太子旧党施恩,是烧得平城半个草屋殆尽销毁。” 葛思珉再问他,“你还不明白吗,裕亲王生性暴虐,他用你一时,就会防你一世,你承他的恩,殊不知十年功夫不到,整个葛家就要因你一时仁义顷刻荒芜,你如何忍心?” “三叔,”葛琼不是没想过,但始终没有葛思珉想得深远,“葛府台承先帝赐居,裕亲王既需我扶持,就不会枉顾人伦道义。” “三叔,三叔,”他向前两步,“三叔为何就不信我,我助裕亲王是为报多年之恩,他日若成大位,怎就会第一个鱼肉昔日功臣,裕亲王并非这样的人,侄儿可以以性命担保。” “你担保,裕亲王是否有仁君之相,他之性,你还要我多加解释?” “三叔且听侄儿一言,裕亲王是不比CD王宅心仁厚,但古来做大事者当得决断有责,他纵然行事毒辣,但不是不能压制。况昔年司马迁光是有意背信弃义,东窗事发,携家眷被裕亲王护卫腰斩,此事裕亲王亦不知情,另者曹阁之徒,生平颇受王爷爱戴,只因政见不用,被皇帝贬至关外流放,王爷知时,去城门亲送已来不及,何况天灾人祸,遭遇泥沙侵蚀,王爷怎能阻隔。平城被烧杀,或是裕亲王虐政难消,但事后不是又请旨捐造,如平城未毁,又何有今日辉煌——” 榻上葛思珉已听不完全,一口气没憋住,咳了出来,再咳一声,胸口刀伤,血水吐出。 葛琼大惊,直直站起,“三叔——” “滚,”葛思珉多咳两声,气已不顺,“滚——” 门外听到响动,是东流待侯,推门而入,持刀相向,“琼大爷请回。” 葛琼捏拳,心痛不止,三叔什么时候这样狼狈,“侄儿告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日清晨,梁上鹦鹉啼叫,是在念苏子的阮郎归,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幼章坐在梳妆镜台拭手,听见它鸣,问,“哪里来的鹦哥儿,眼看着秋霜都过去了,它还在那里思夏。” 疏影也不知它的意思,只说,“是琳二爷前日托人送来的,我闲它吵,送到了下院,今日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将它挂在了这头。” “葛琳送的?” 疏影应是,“对的。” 幼章擦完手,疏影拿了帕子,端着黄盆出门倒水去了。 再端水进来,幼章头上簪子已插好,她转过身来,问,“既是琳二爷送的,你就将它挂在那?” 疏影抬头看一眼,不觉幼章话有疑惑,那鹦哥叫得也是欢快。 传了丫鬟进屋摆膳,回头又看了那鹦哥两眼,才气从中来,顿想明白,“姑娘好硬的脾气,是怪我怠慢琳二爷送你的礼了,”她甩帕子,“既是这样,你何必从前家里都对这类小畜生敬谢不敏,又何苦冤了我来。” 她甩门而去,幼章这里喝汤倒噎了一口,拿帕子擦擦唇,跟前头香涎说话,“我不就是说了她一句,就是知道她受不了我的骂,这样说还是讨了她一顿气,你看看,这样性子,以后可如何给得出去。” 香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给她添了一碗汤,“行了,我早晚去跑这一遭,疏影性子急,不懂这些小事,既是在人家,大奶奶紧要关头,是要谨慎些好。” 幼章道谢,“还是香涎你体贴。” 用过早膳,香涎拎着鹦哥儿往葛琳居所走,门外有门童进去通报。 多半会,葛琳竟从门外走了来,与身边人说话,见着香涎,倒挥了挥手,让身边人一并下了去。 走近来,问香涎,“可是你家姑娘有话要传?” “正是呢,”香涎提了鹦哥儿,“那日守门的丫鬟也是不懂事,收了二爷你的礼,多几时了,竟忘得好好的,到今日我家姑娘才看见,是过了这初意,委实不好受,所以叫我拿了它来还给二爷你,免得好意未收是招了罪责,这里也是多谢二爷一番心意了。” 小门修得圆弧不够高,葛琳站在门角,与香涎面对面,那院子里修花的丫鬟忙的正是时候,这会子他才感觉一片凉心,叫他从朝里回来的喜悦落了个干净。 他不接那鹦鹉,“是送出的礼,哪还有退回来的道理。” 他伸手逗了逗那鹦哥儿,还是初时训得那般活泼,“拿回去罢,我不计较这样多,不比你家姑娘七窍玲珑心,没什么初礼次礼的分别,只是见着这鹦鹉活泼才送去,以解她此间心里事而已,是叫她不要因大奶奶一事惊扰,她既不领情也算了,不用与我多解释。” 合着这头也闹得不愉快,幼章回头听香涎这样说,更觉奇怪,到了洗竹轩,便与姐姐说了这事。 少勤听罢,笑了笑,没有说明,只换话题说,“听说二弟今日升了官品,从文职调到了典客署,公爹喜庆异常,前头还与你姐婿说笑呢。” “嗯?” “正是高兴时候,不讨你推辞,许是撒的这个气罢。” 幼章实想不明白,嘴上还是夸葛琳,“琳二爷越发出息了,是我做不来人,光顾着分个仔细,不想他如今也不在乎这个了。” 少勤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宁儿,你又何必非得跟他算的仔细,一份礼的事,收就收了,来不及谢也就算了,与琯之一般也好,你看看她,何时与她二哥将究这些个虚礼。” “这如何能一样?” 说起琯之,幼章便问,“戴二夫人是定好了么?” “是了,已经与那王家纳了采,送的是一面珊瑚大雁,半个门阀大,老祖宗首肯,琯之也满意,我看这门亲就要成了。” 这样快,这样说来,琀之比得琯之她小上个把月,及笄不如琯之就算了,是不是也数着日子就要看亲,紧接着就会从二院般出去了呢。 一路胡思乱想,走回了一水间,回了榻上,心里突然落寞了起来。 晚间来洗竹轩看小僧哥儿,院里见着姐婿也在,因着那日寺里姐婿模样,私觉得姐婿不是姐姐嘴里说的德行,便很是看得上他。 见着他们这里逗玩,幼章偷偷退下,绕了二院,消消食,也不想找谁玩耍,走完是就要回去了。 秋来叶子转黄,这会子枯枝都没了个踪影,不知哪里飘来的黄叶落到她鬓角,她拔了一叶,拿在手里把玩,转着转着,就让她撞见了那头葛琼葛琳二人细话。 平常也不会,只是这时树木萧瑟,一眼就可以看见二人模样,分外好认。 幼章不好打扰,欲绕道远走。 那头葛琼不知说了什么话,对面葛琳听着好一顿火气,面色尤显,当即甩了袍子从他面前走过。 这转头走就遇见了这里模样似偷听的幼章,二人顿时都怔住。 还是幼章反应快,“见过琼大哥哥,琳二哥哥。” 近处葛琳明显气未消,颔了颔首就从幼章面前走过,耳边撒来一阵小风。 他这里是走去了,只留着幼章好一顿尴尬,尤其是那里葛琼站立,虽说这人从来都是那个表情模样,是不知他是否在生气亦或想些什么,但多少这里词穷有余了。 幼章望了眼,只见着他望着那里葛琳远去,望了好一会。 幼章知与这样少言之人还是千千万万少语为好,多说多错,便要行礼将要告退。 他却忽的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一会子功夫,幼才章惊觉,这人一身白衣是走到了她面前。 突然伸手过来,幼章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又不是真的在偷听,怎么就要打人了。 半晌预想中疼痛没有来临,只是头上一顶酥响。 幼章缩回去的肩便展了开来,抬头偷偷看,见着他站立在面前,像他脸色般皙白的指间竟捏着一片黄叶。 他转了转,还看入迷了去。 哦,原来是头发里的叶子没拔尽。 见着幼章明目张胆地望他,他总算回过神来,与他说话,开口又是等了又等,“初四,铮姐儿就要——去宫里了。” 初四?可不就是明日么。 幼章诧异,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唇角拨动二分,亏幼章见了出来,只听见他说,“今日有空,不如去屋里看看她,这时想必还没有睡下。” 什么人嘛,那日好一番训她,是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生冷模样,今日还偏偏说这样的话。 幼章望着风里他那一身白袖裙边的背影,心里不大好受。 这里葛琳绕步去了小谢山庭脚下,又换了守山童,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字一句回话,“此等小事,一时急不来,天色已晚,望回。” 说不失望是没有的,葛琳也只能颓兴而归。 这里从山脚油灯亮了起来,窗外风吹的案上纸书乱翻页。 灯影一闪一闪,葛思珉倚靠在榻里,听座上喝茶的袁如意说话。 “裕亲王怎会知你受创还那样守得住,打着她夫人的名号,这一堆赃银也没有送出。”想到他朝里黑脸吃瘪的样子,好不痛快,一时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见那人窝在榻上也不说话,近来问,“你是担忧那八子承變与你大侄闹僵,疑这葛溪川偏袒葛府台有杂心,不日便同心而离居了?” 后一句是开玩笑的话,可面前这人听罢无端讪笑了一声,灯光里这个模样,叫袁如意一阵寒潮迭起。 葛思珉此人,真真不知其心,深不可测也。 他抱抱臂,去去寒意,从椅上起,见着那山下小童来回话,想起便又笑,“皇帝越发有意思,贬八王承變,却升你二房侄儿官品,岂不是司马昭之心,看来你二哥还蒙在鼓里呢。” 身后葛思珉坐起,去窗边关了扇,喊了三千进门,“三更送信,如若睡着,便随信复返,如若忧忡难眠,书信递到他手里。” 他缄默片刻,“信若真送出,便转告,半年之内,我闭观不见客,休得来扰。” “是。” 三千掩门而去,屋里还有阵阵风意,袁如意撑扇摇了摇,“是不是太过苛刻了些,才这样年纪,朝堂险恶,遭人利落,你不去劝反倒落井下石啊?” 他越想越觉是这个礼,“看来传言不虚,你偏你大侄没个分寸,分明是有心人拿那葛润之挡你葛家窝里好斗的琼大侄,你是怪起他这多大年纪的孩子没个水深城府的心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哇——” “疼疼疼,”袁如意拦不住,“是我说错了,快快住手。” “弱冠之年,还是个孩子心性,是得等到家财散尽,树倒井枯的时候才不算晚?” 葛思珉嫌弃他的聒噪来,“正事说完便回去罢,你家侄孙等着你教化,别乱插墙角。”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夜里幼章在榻上辗转反侧,来回翻转的声响惊到外面守榻的香涎,她挑灯进来,见自家姑娘果真是没有睡着。 “姑娘既是为那丫头担忧,怎么就不去看她呢?” 幼章掀开被子,索性坐起,“我是可怜她的遭遇,但到底还是不要给她希冀的好,我又在这里待不久,她家亲爹都这样对她下的狠手去,我是出于何种情面要再去多关怀一二呢?” 香涎为她理发,“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就一半大的姑娘,你何苦计较那么多,说句实在话,我是知道姑娘你的,是怕见着那铮丫头想的太多,但我又何尝不是,我进府服侍你那年你也不过她那样的年纪,就是出于这丫头待你的一片实心,姑娘你就不要多计较这院子里外人是如何言语的罢。” 香涎说这些话,也是有原因的,她家姑娘就是太计较面子上的事,今日这葛琳一事如是,这葛铮丫头事上也是如此,分明心里想去见她,但始终挪不开别人的顾忌。 “姑娘你就多放开心罢。” 香涎好歹这样说了一句,就挑着灯下去了。 幼章冥思苦想,拨开帘子,对香涎说,“明日早点喊我,我去给那丫头送行。” 第日早早起了,晨时霜重,幼章来不及添一件披衣,叫香涎备好行李匆匆往正门赶。 终是赶得上,香涎身后喊,“琼大爷留步。” 那头葛琼将要上马,听见香涎喊,一旁车马里的帘子撩开,葛铮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幼章婶婶。” 平时一多机灵的丫头,这会子穿着宫装,梳着平整的二髻,幼章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牢牢接过她,与她蹲下说话。 “铮儿,此去宫里,千万要乖训懂事,不比家里,贪吃说话不仔细,也无事,就好好去,婶婶家里面等你呢。” 见着幼章难过,葛铮摸摸她的脸,“婶婶不要难过,父亲已经交代,我进宫里去会听嬷嬷的话,夫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公主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凡事不会让家里人担心,婶婶就不要再多说伤心了。” 葛铮是个懂事的丫头,极少有些时候孩子心性那也是正常的,她这样说,反叫幼章心里更不好受。 “铮儿,我这几日都没有去看你,你怪不怪——” 葛铮堵住她的嘴,“婶婶不要说这些话,铮儿心里都明白,婶婶那里忙,璇婶刚生了小弟弟,没有时间来看铮儿,铮儿是理解的。” “铮儿——” 幼章实说不出话,叫香涎拿行李来,与她说,“婶婶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你这厢去了是要小半个月,我这里有三顶尚好的研磨,够你书信写到腊月,还有寻常的刺绣球,你功课累了,就可以拿出来把玩把玩,但不要因为贪玩误了时间。” 就是些家常的细话,幼章说着,葛铮一一听着。 差不多说完,香涎说话,“姑娘,大抵到时间了。” 幼章无法,站了起来,“婶婶就送到这里了,你去罢。” “嗯,铮儿走了。” 葛琼抱她上马车,葛铮车上站着,与幼章又挥了挥手。 葛铮进帘子里,葛琼回头看,秋来寒气深,这样的时辰,街上行走的人也没有一个。 他走近了来,解开身上袍子,见着她眼圈红红的。 不是多大的事,她却想得这样多。 幼章还是想见着葛铮乘车走再回去,但葛琼这时走了过来,幼章又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了。 只能说,“这就走了,琼大哥哥。” “等等。” 他脱下身上白袍,顺手的事,罩到她身上,前头绳子也没给她系,“马上就要立冬了,多穿点衣服。”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他那里一行人是走了,叫幼章心里一个扑腾慌乱。 用海棠花香熏衣,是琼大爷才干的事,幼章一路走着,身上味道重,不是这时候,他低头迁就她的那刻,幼章可算瞧见了,他眼角边还长着一颗小黑痣。 长得真好呀,什么瑕疵也没有,怪不得京里一个二个姑娘无事都要提提他,果真是有缘故的。 送走葛铮,幼章又闲了下来。因着家里琯之看亲的事,书斋里的课是彻底给幼章停了去,幼章高兴,总算有时间可以做些自己的玩耍。 初八,家里设了宴,是贺葛琳朝里持重,又进了一品的事,来了不少人。 这些时日,琯之也不大出门,幼章估摸着是闺里做些绣面没得时间,便没去打扰她。 外面大席,也不关幼章的事,到了月色渐显,她换了衣裙,短装有瞧头,出门就要去寻琀之。 疏影给她匝好裙边的细线,笑她,“找琀之小姐白日里不去,非得晚上去,我看你这是养成习惯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疏影又怎会懂这里头的意思。 与她约好在后院里的桥上见,幼章最近偶有心得,要与琀之说些这里的话。 临出门,又觉得不大妥,唤疏影去找一面圆扇来,她拿着舒坦。 疏影是知道她的奇思怪想,可知道她往日里没有这个爱好,将自己屋里的小蒲扇交给她,“姑娘是惯想一出是一出。” 后院十三环桥这时候才有个意思,因着喜庆,葛琳高中时就给挂了起来,挂了小半桥,分外好看。 幼章缓步走去,没有个时间的计较,殊不知桥那里琀之早已等她多时了。 琀之体弱,这会子吹了风,小咳了两声,丫鬟见着,引着她到桥边林子里的亭上坐下。 琀之靠在栏杆,往后看,若说这偌大的葛府有什么令她有些留恋的,那便是这平日里不大来的十三环桥。 景色之美,让她却有种归属感。 倚靠杆上,没多会,林子里传来一阵萧笛声,延绵此起,是要说些什么。 琀之听了两耳朵,那人又停了下来,没有了声音。 琀之听笑,对丫鬟说,“你看看她,迟了也就算了,这会子要引我去了,还偏弄些花样。” 提裙就要进去了,想想,是觉得那丫头心情难得好了起来,陪她玩玩也应当,便叫丫鬟将吊带里的玉笛抽出,有意教教她。 是同样的曲,前头吹来不尽其意,她这里教她如何显得那时景那时情。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一曲闭,她自己竟潸然泪下。 丫鬟递给她帕子,她抹尽,留她在此处,她要亲去林子里寻她。 只是踩着叶子走近了,那里灯光隔得远,还有小二步路。 提着灯再走两步,身后忽的有人拉住她的手,琀之惊吓,回头看,竟是幼章,“你怎么在这里?” “嘘,跟我来。” 只是已来不及,那里有人也打着灯过来了,幼章是知道这人的厉害的,怕他怕的紧。 推了琀之一把,反倒往回走。 对不住了,琯之姐姐,提你总是没有多少错处的。 “琯之姐姐,琯之——” 被惊吓到,回头看了一眼,那里琀之吹了油灯,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袁如意前头呵呵一笑,“苏姑娘,这大晚上的,好闲情雅致呀。” “咦?”幼章抬灯,“是袁七爷,我这里与我姐姐们赏月,你从哪里来的。” 她左右照了照,“琯之方才还在这林子里吹笛子,一转眼是去了哪,七爷,你是认识我姐姐的,可见着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袁如意手里同有一只竖笛,手里掂了掂,神情说不出来的别有意思,他先是笑,后是冷色,才与她说话,“这又是哪位姑娘,葛府台里我也只认得你,这月色嘛,”他抬头看了看,“也不是很好,我是见着方才有人从你面前经过,怎么,你竟不见着,反倒问起我,是什么意思?” 与这人面前,哪里顾着脸面,“七爷真会说笑,不就是扰了你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嘛,找我兴师问的什么罪,你自己注意点的啦,不要每次都被我碰上,扫兴的呀。” “嘿,”袁如意被她说恼,“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恼完又有别的心思,挥手让她去了,“走罢,秋色正浓,你夜里私加外会我,破我名声,不与你这丫头计较,愚弄也。” 他是晃着衣袖走了,叫幼章气的原地跳脚,“呸。”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这头幼章往回走,到桥边遇见了琀之,幼章虚惊一场,跟她说,“你道那是谁啊,怎么好好的就进去了?” 琀之惊疑,听说话也是外男,是她大意了,她不比幼章,及笄在侧,是见不得旁人的,既是见了,日后也没有人给她庇荫。 “是何人,你如何知晓?” 幼章与她解释,“旁的人也就算了,只他正是袁家七爷袁如意。” “如意君?” “哎,我的姐姐,你想哪去了,你是不知道其中深浅,他们那里行事,总是辛密的事情,我无端撞见一回,吓得要死,怎么叫你也见着,是怕你见着,他不识你,回头与你为难。” “还有这种事。”听幼章口气,自是可能在行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 她比幼章豁达,“无事,你是瞒了过去,他既然没有追来,想必没那么严重。” “是了是了。” 这里闹了一回,哪还有心情再去玩了,拉着琀之,“走,去我屋里,我有东西给你。” 路上说着话,“你猜我怎么知道是他的,从桥边过来,老远听见你吹笛,走去了,丫鬟说你进去了,这样晚了,那里还有人挂灯,怎么不叫我心疑,先前没猜着是他,但就留心了,果然没猜错,总归没让你就这样冒冒然直接进去了。” 琀之听罢,没有多言语,但心里知道,终是无缘,今日彻底还了。 这里袁如意往林子小屋去,葛思珉一行人端坐,一壶酒也煮沸,酒童等着未取,他顺手提下,先给葛思珉倒了一杯。 身边人笑他,“如何,是知技艺不精,那里寻到人了没有?” 袁如意放回酒壶,靠回席上,没得心思喝酒,叫身边人收了他这支玉笛,“人倒是遇见了,只是没遇对。” 听他一席话,众人哈哈大笑,皆已心知肚明,“是吧,你也有今日,不想咱们向来恃人于无物的如意小君也叫一个闺阁小女比下去,哈哈哈!” 袁如意哎了一声,“此言差矣,差矣。” 有好事的公君要问,“那遇见的是哪位小女,可有报得上名号的,说来我听听。” 他方方说完,下头又有人猜测,“我来猜猜,这葛家嘛,如今还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外乎这几个,别的不提,第一个想到的正是笛兄你家座上的苏家女,此女心性不小,不大似南方仕女,这第二嘛——” 袁如意侧眸看,那里葛思珉持杯饮酒,左手压筷,倾听座下众人言语,是一番镇定淡然模样。 袁如意遂咳了两声,“王贤弟,你是闲的慌了很,懂的这样多,三十老几的人,细打听起来,都比得你家夫人会说,改日我登门喝酒去,也得与你家夫人好好言话言话才是。” 众人哄笑,此事才算作罢。 只等晚间一行人散去,酒童那里收酒具,袁如意跟在葛思珉身后,走一步笑一声。 葛思珉让他侍从扶稳他,他推开,走到葛思珉身边,“瑜卿,你好不好奇我方才是遇见了谁?” 葛思珉不答。 他自己说话,“其实那王孛还真说对了,就是苏家姑娘,她以为我在这里做些什么辛密事,我吓了她两句,便哭着回去了。” 葛思珉侧眼总算望了过来。 袁如意哈哈一笑,“看我做什么呢?” 葛思珉遂收回眼,“无事。”叫东流掺住他,自己阔步走开了。 袁如意推托不开东流,眼看着葛思珉走远,身后喊,“无事,真无事?” 不知他听不听得见,与东流说话,“哎,那你说你家主子方才座上生的什么气,哎——” 又过几日,因着那日被葛琳还礼打回,晚间又遇见他生气,幼章私决定着,不如表表心意,找着他总算闲在家的日子,去他院子里看了看他。 拎着一盒子枣糕去了,有丫鬟通报,幼章提裙就进去了。 只是走到檐下,看见了那里吉昭与葛琳站在阶上说话。 幼章回头问疏影,“怎么吉昭今天又来了?” “是琼大爷十六过生,四姑太太今日提前来的,备了礼,早时你还没醒,她们来的早,我就忘了跟你说。” 幼章点点头。 疏影却还在说,“吉昭小姐既是来给大爷过生的,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二院?” “哎,”幼章止住她,“你这丫头,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干什么。” 这里丫头走来,“二姑娘请。” 走去檐下,葛琳也见着幼章,从台阶上下来,“大早上怎么就来了?” 疏影提着食盒与身边丫鬟,“这时候大红枣熟的透,我家姑娘托我做了一些凉糕,做时多备了两份,特意送给二爷的。” 葛琳不是不知道幼章身边这大丫头的脾性,“劳疏影你费心了,既是你做的,我回头定好好品尝品尝。” 幼章被他逗笑,“你计较她做什么。” 这里吉昭也走了过来,“幼章。” “吉昭表姐。” 礼也送到,原本想与葛琳说的话,这时候说不大合适,便先退下,“吉昭表姐可是有什么事来寻二哥哥,这会子了,大奶奶那里还有事寻我,我就先走了。” 葛琳拦她,“不多坐坐。” “不了不了。” 吉昭也喊了一声,“其实我也没多少事,一并走罢。” 与吉昭不顺路,到路口分开,吉昭回头看那里走去的幼章。 身边丫头咬牙,“二爷是个什么意思啊,同样是送枣糕,人家不过是一个丫头做的,他当做宝似的收下,姑娘你亲手捡的枣仁,一早做好的凉糕,可比那什么丫头做的诚心多了,他竟推辞还叫你拿回去,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就是嫌姑娘你不如人家有势力,后面有大奶奶撑腰,忒欺负人了。” “够了,够了!”吉昭恨的落泪,“你懂什么,表二哥哥是攀炎附势的人吗,不是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早冬第一枝,二院有喜事,王府来消息,“某既受命,将加诸卜,敢请女为谁氏”。 是正经的问名,测出二人是金玉良缘,天设地和的好八字。 戴二夫人高兴,王府请的是正是王家姑奶奶袁六太太做的媒,东西抬进二院正门,戴二夫人大门迎的王家人。 幼章多日未见琯之,今见了,却觉得她寡言了不少,凑近床榻,拿起她的绣面看了看,“真真精致。” 琯之过来看了一眼,无端的叹了口气。 幼章追问,“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坐回窗前,不大言语。 幼章以为是她婚期将至,心里颇有担忧,便安慰,“琯之你不是亲见了那王栏么,他怎样的人我不清楚,但那日寺里,他见着我,便向我多加打听你的消息,可不是真心实意的人么?” “他,不是不好,只是——”琯之明显有心思,脸色红了一圈,说不出原因。 “怎么了,”幼章还是知守礼这第一条便是不多追问,“无事,你倘若有心思,我能解决的,便一一为你办,实在不行的,你不说,我也不难为你。” 这里屋外丫鬟喊,“苏二姑娘,大奶奶找。” “哎,来了。” “那我便走了。”幼章起身与琯之告辞。 琯之伸手拉了她一把,也是纠结,“我是心里总有不平,唉!” 幼章便去门口打发了传话的丫头,走进来,细听琯之说话。 “那王栏已是很好了,他家里与我门当户对,他不过大我五岁,母亲满意他实诚,父亲也有意与他家结亲,一来是因着父辈之间的情义,二来对我二哥朝堂上的方便。我已不好多推辞,就连老祖宗也对他赞不绝口,你说他那日纳吉送的什么礼,别的不说了,就连朝观都是几十对。” 她说着,从匣子里拿出礼单给她看,幼章看第一面,赫然是熏貂朝冠一顶、元狐朝冠一顶、海龙朝冠一顶、罗胎凉朝冠一顶、熏貂冠一顶、本色貂冠一顶、海龙冠一顶、丝绒冠一顶、罗胎凉冠二顶、熏貂朝冠一顶(镶嵌珍珠石)、熏貂朝冠一顶(镶嵌仿珍珠石)、天鹅绒朝冠一顶(镶嵌珍珠石)、天鹅绒朝冠一顶(镶嵌仿珍珠石)。 幼章压下,“礼重不好么?” 琯之听罢更难过,“从前是这样,我是一定高兴的,只是——” 她回过头来,与幼章说话,“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知道的,只是母亲前头与我插了簪,后面就给我商量了婚期,一个缓和的机会都没有。” “你要是嫌此事太匆忙,心里思家,可以与二太太说一说,等个一年半载再过去,不是不行的。” 琯之又不说话了,幼章见着,觉得她现在这个模样似曾相识,乍一想,像极了那几日庄上的秦照盈。 幼章心一惊,“琯之,你不会?” 琯之抬眼,见着幼章亮极的眼睛,匆忙转过脸,“你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不会的。” 幼章怎么会管得了这么多,回头与少勤说话,提到此事,少勤听后,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女儿家的心思,嫁过去了就不会这样多思了,日后是要谢公婆都来不及。” “但愿如此。” 二人正这样说着,门外弄栖进来说,“二爷来了。” 葛琳进门是第一眼就见着了座上的幼章,“二妹妹。” 少勤听见着,笑,“你家里的二妹正在那头屋里叹气呢,这里瞎喊什么。” 葛琳不气,也笑,“这里的二妹妹自是与别处不一样的。” 说完去看幼章,只见着她是听见了,却也是笑,模样还是那般。 心凉了一小截,她是个通透的人,没道理听不懂这里的话,却脸色未变的跟他说话,“二哥哥可是有什么事?” 葛琳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是房里那些账目,葛璇没有算清,他这里先说了一声,免得回头老祖宗派人来查。 少勤一笔记清了,笑话他,“我们琳哥儿越发上道了,果然男人有了政业,就收敛了不少,前日还听你院里大丫头在老祖宗那里说着,近日也都不与葛熹等人去闹,是可见着一日日精益了。” 因着幼章在这里,葛琳是要先堵住大奶奶的嘴,“哪里是,大奶奶说笑了。” 少勤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你拖着日子忙,太太是急得很,过了琯之这一遭,等着你先结了亲,琯之才好嫁出去。这样说来,冬日里早梅开了,咱家门槛又要被踏破了。” “秋来就踩了一回,太太是瞎操心,我是有心思的,再不济,”他看了那头幼章一眼,“又何必舍近求远,大奶奶你自是也为我着想的。” 这下子急到了幼章,“哎呀,好好的说话,你们扯到我身上做什么?”她拿起那案上的囊包,“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幼章这里走着,少勤从窗子里看去,对葛琳笑,“你见着了,不是我不愿意,我从来都爱我这个小妹,她说什么那才是什么,我不强求她,命里也算着,我这个妹妹福浅,既是这样,还不得什么都承着她的愿,实在不行,若连京里的人都瞧不上,春后回南边了也都是一样。” “大奶奶——” 葛琳是知道幼章年纪小,“大奶奶再等一等,”是有了那日笛家的事,“好歹过了冬再说。” 既有些时日,是不担心的。 从洗竹轩回去,幼章不觉得那里葛琳说话有别意,她是见着那琯之,还有那已经回去的秦照盈,以及前几日才见着的吉昭,忽然觉得这样的事都复杂的很,她下决心以后这样事自然还是听家里的,自己没个心思,便不用多为难了。 这里这样想着,便到了葛琼的生辰,他是大房里的人,那里做主不要多费时。 老祖宗就在老公房给他备了一套席面,一家人吃着闹着就过去了。 今日他过生,他却来得晚,老祖宗是要等着他来,幼章陪着,便听见她们一番细话。 戴二夫人说,“昭儿过了今年也就十六,昨日他家舅舅那边来人看他,问了些他最近的进学,后面便提到了说亲一事。” “哦,昭儿这样小,如何说得?” “不是说的他,是问起了咱家里的姑娘们,他家里的大儿子今年刚满十九,看相满好的,虽说是从商的人家,但我看那孩子不错,能干又实诚,想着便将后院里的琀之嫁过去,琀之这丫头身子弱,不是顶操劳的人家,嫁过去再适合不过了。” 老祖宗听着,“你做主就好。” 想了想,戴二夫人是思考的明白,刘姨娘的母家虽从商,但在蜀地是药材起家的,虽说地位不显,但于她来说家里确是声赫财大,这里的关系断不得,旁的姑娘不能给,只这多病的琀之给了去,他那里是不会计较的,反倒高兴攀着了钟鼎大户,双方都满意,那必是极好了。 老祖宗听了听,忽问,“那刘家可是在蜀地,离京里是不是太远了些?” “怎么会,蜀地走平路,回京也快的,大奶奶不就是南边的,可见着这夫家好,路远也是没事的。” “也是,”老祖宗听着,便点头,“你看着操办,虽说她不是正经姨娘生的,但也是从葛府里走出去,该少的不能少,嫁妆算作琯之的一半添置,给了她面子,这丫头嫁去便是福气了。” “自是自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听到提起琀之,幼章难免不认真思索,刚想说话,那里少勤一个眼神示意过来,幼章不得不压下。 思索不得,幼章只能暗暗叹口气。 因坐在老祖宗身边,她行动,老祖宗都听得到,回过头来问,“可是等得急了?” 幼章骇了一跳,“自然不是。” 正此时,门外来人,是葛琼来了。 席面便开了起来,老祖宗高兴,多饮了两杯酒,幼章陪着,也不能推辞。 酒过两巡,屏幛里唱小戏的曲子也停下,老祖宗因着要与几个儿孙说话,便放了几个女孩子下去玩。 家里人知道琯之亲事在侧,似愁眉不展,有心开导她,约着一众姐妹便到园子里看花。 正往厅里走,迎面吃酒完的一行人从那头山上下来,幼章初时没注意,见着琯之僵住身体,整个人分外不对劲,便看了两眼。 也没有什么不大对头,无非是三叔随着他的朋友们出府。 这时琯之也没有心情多赏花,撇下一众姐妹自己先回去了。 众人问幼章,幼章也表示不知。 在这里看着红花,婆子说屋里还有更盛的,倘若姑娘们喜欢,可以挪步去看看。 屋里有雪体通白的兰花,幼章问了问,婆子说,是大爷喜欢,放在室内养的。 幼章看着,确实是葛琼的气派,这样的天,还养起了兰花。 那里婆子见着幼章喜欢,便说,还有多余的一盆白兰搁在窗底,只是还未长开,姑娘要是喜欢,便可抱回去。 幼章谢过了,让疏影抱着白兰回二院,到老公房里与老祖宗系别。 往二院走,老公房里的笛琯已停,想必是酒席也结束了。 一群人走了出来,幼章在廊上就撞见了今日的寿公葛琼。 幼章行礼,道一声恭贺,“方才老公房里见着了都说不上话,这里给大哥哥祝贺,愿年年有今朝呢。” 葛琼受礼了,却盯着她后头的白兰看,看了眉头皱起,“怎么将我养在花房里的春兰也给顺走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看花的婆子送与我的,说是养残了的一盆,”她解释,“大哥哥你自是也看不上的呀,既然这样,就给了我好的呀。” 说些南方软腔,这丫头是有心与他要花,殊不知这样说来,将他方才冷酒下肚的心浇热了起来。 不习惯于这样的变化,便咳了一声,“这盆确实不好看,花房里养的还没透,你到我屋里,有两盆尚好的蕙兰,适合你养。” 这,也太客气了罢。 “如此多谢大哥哥了。” “不必多礼,”他前面打路,“以谢你前些日子对铮儿的照顾,这点礼是给得起的。” 呀,要不要这样扫兴啊。 只是这里二人廊上说话,从府里进门往老公房走的葛思珉正瞧见了。 因背对二人方向,瞧不仔细,听见那里说话,比水滴池下的声音还要清脆,他回头去看。 一管竹筒里的水滴尽,那里说话还没有结束。 三千身后不得不提醒,“老公房来人了。” 他颔首,收回视线,冷面的眉线像染上了一层风霜,三千身后走路也有意识的便压了声。 幼章是听说过葛琼的庭院,却第一次踏进,一进门,果然是满院的海棠树,怪道这院子叫海棠馆呢。 没有去正房,直奔了花房里,丫头拿钥匙开门,未进门,一股沁香袭来。 还不是白兰香,倒像,倒像干花的香。 慧兰也养的好,葛琼命人抬了两盆来,“就这两盆,你看可好?” 说什么自己挑,还不是一早就想好了。 “很好的,”她便收下了,“这两盆实为精致,我只是怕我养不大活。” 不比那盆白兰,养砸了也不碍事,这两盆若是养不好,岂不是叫他笑话。 他早已想好,“叫丫鬟将这两抬火盆挪回去,养在书房,”也看了那一盆白兰,“开的不通透,你先养着,实在养不好,你来与我说,我教教你技巧。” “哎,好。” 只是幼章明显被花房里景色吸引,这里可不比院里的花房,葛琼的地处真真被收拾的妥帖,那里还有一面吊床,毛毯舒服的极,连案上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 幼章应葛琼的话,却寻着味道往屋里走,问看房的丫头,“这隐隐的香味是哪里的花?” 丫头不明,“这里的花多,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味?” 幼章想了想,“是大爷身上时而有的,我方才一进门就闻见了。” 那丫头便笑,“是炉子里的熏香,大爷的衣裳有时拿这个熏。” 丫头引她的路,“在这呢,姑娘闻闻。” 确实是这个香。 幼章知道葛琼活得精细,但不知活得如此精细,凑近挥手闻了闻,回头问葛琼,“大哥哥,这香谁做的,可否拿些引子与我,我回头研究研究。” 葛琼听见了,走过来。 “案上的柜子里有,你都拿回去罢。” 提着一袋子香料回去,丫头前头送她到门口,一路却掩着笑。 幼章好奇,问,“姐姐你笑些什么?” 那丫头与她说,“大爷这样冷清的人,不想遇见姑娘这般和善。” “呀,瞎说些什么呢。” “怎么是瞎说,姑娘手里提着的哪里是丫头做的,可不是大爷亲自研磨的,他向来爱这些,只一般人不知道。” “还有这个道理?” 幼章是惊呆了,这样说来,这手里提着的香料作为还礼可就重了不少。 这里袁如意从葛府回门,初下门,就见着从门里出来的王栏。 王栏见着袁如意,很是欣喜,“七舅叔。” 袁如意倒是见着他,“何事?” 王栏喜欢他七舅叔,也是多日未见,“无事无事,七舅叔这几日去了哪,小侄此处都没个音信。” “怎么?”袁如意高他三寸,低头看他,“还有闲情管起我来了,这几日不是忙着你的婚事,”提起这个,他冷冷浅笑,“好好担待,葛家的姑娘可不好娶。” “自是,自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袁如意进府,身后小厮接下他的披衣,洗了把热脸,近卫来话,“七爷。” “怎么样?” “信已送到。” 袁如意便挥手让他退下。 身后接毛巾的丫头问,“七爷,你就如此钟意那位葛府台小姐?” “嗯?” “覃塘僭越。”覃塘是知有些话不当提,“七爷恕覃塘失言之罪,王公子向来与七爷你交好,倘若爷执意如此,不说情面上过不去,大夫人那边恐怕也——” “难道她一个忠义门后,还配不上做袁府里的七太太不成?” “确实不妥。”见袁如意冷脸,她改口,“大夫人自是不肯认的,你派奴去说的话,奴今日说了,大夫人是一万个不同意,说——” “说什么?” “大夫人说,七爷你既没有成家立业的意思,玩玩也就罢了,只是伸手别伸到了深门大户里去,别说葛府里的正经小姐,就是那已经定了亲的二房大小姐也做不起咱家宗庙里的七太太,恐怕做个偏门里的妾氏才合当。” “这说的什么话?!” “七爷该明白大太太一番苦心,她说了,你的亲事,要么她做主,非侯门郡公之女不临,要么就不要自己瞎折腾,且随着那葛家三爷,就是做个道观里的人,她也不管你去。” “你,”袁如意晃晃脑袋,想想那日光景,“这操心太太,哪里一个闺阁里的小女就能将我锁住,告诉大嫂,不过玩玩罢了,有的分寸,叫她放心。” “是。” 说到这里,覃塘顺口一问,“七爷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去了一遭淮左,”车马奔波了许久,“接了位远别重逢的卿客。” “客在何处,怎么不请进袁府?” “哎,言尽于此,覃塘。” 初临早冬,山里气候更冷,在院子里烧了壶酒,放在挂链上。 酒沸二遭,酒童摇扇压火。 葛思珉自下了一盘棋,正收子时,廊里人终于迈步前来。 “日上三竿,姜公可算醒了?” “可不是,这里气候偏寒,初来还有些不适应,也无些烦忧事,既然难得清闲,不是要自己善待些自己么。” 葛思珉收完棋子,让酒童上酒,挪步正庭。 “姜公请尝。” 几十年名窖,入杯香气扑鼻,姜俞饧坐定,满饮一杯,“瑜卿厚待,只此一瓶的陈年佳酿也早早温下,是俞饧受之不恭。” 葛思珉抬头笑,“是么?” “自然。”姜俞饧饮满二杯,拔剑跳起,“见扰!” 剑到葛思珉发下,檐上东流飞来,剑未出鞘,弹开姜俞饧。 二人于庭院里切磋了开来,三千闻声,火速赶来,剑要出腰,葛思珉喊了一声,“不必惊慌。” 二人比试,一院子里的花砍了个精光,“三爷,这——” “无事,小比怡情。” 三千这才压惊,凑上前来。 那里正挥剑的东流有心侧耳听葛思珉说话,慢了一拍,发梢被切了一缕。 他回头看,满院狼藉,自知犯错,跳上屋檐,往后林飞去,姜俞饧自然跟上。 “何事?” “不出所料,十一王客访葛府台了。” 午后送客至东门,青下来话,“大爷,谢七侯爷来访。” “谢郴?” “已迎正门,等候三刻有余。” “嘶——” “大爷?” “挪步。” 接谢郴到大院,谢郴逛了逛大院风光,“都说葛大公子素爱海棠,这满院子里都是海棠树,你也知道,这个季节,海棠花如何开得了,”唤侍从抬礼来,“大公子请看。” 三尺有余的画卷,二人撑开,落款潜宁王子子孙孙氏保之,“前朝的名画,溪川且看,这样的海棠可还钟意?” 钟意的不能再钟意,“谢七侯怎知我正寻此画多年,得七侯爷费心,”唤青下,“且收下,去将方才十一王送的前朝海棠卷作为还礼转赠给谢七侯。” “是。” 谢郴蒙他甩脸,也不多计较了,“哎,溪川何必见外,这还未进门,赠礼一事,稍后再议,稍后再议。” 方才待客的茶具还未撤下,丫头换了杯盏,再来待客。 谢郴自然注意到,与葛琼聊了聊朝堂正事,谢郴故作不知,“咦,怎不见府里贵客,一会子功夫是出门了?哎,可算是我来晚了。” “谢七侯爷是否弄错,葛府里人流走动,我皆知晓,不知道谢侯爷说得是哪位?” 果然如此,这葛琼确是滴水不漏。 “溪川你瞧,这茶分明是热水再温过,”他举盏,“如若不错,那方才出府的正是十一王爷,你是知道,十一王向来唯裕亲王马首是瞻,他来见客,我怎好轻薄,不妨也引我一见,人都说淮左姜公,谋士之才,他来京都——” 他斜眼看葛琼,“怎么,只能裕亲王等人来拜,我谢郴可见是位份低了些。这样罢,太子正在休养,容溪川君通容,我回去告知了成亲王,他日子闲,薄礼不备,这样可好?” “谢侯爷说的什么话,葛琼不知。” “葛溪川,明人不说暗话,”他是有小证在手,“京里谁不知这姜俞饧不出淮左,数十年以来,王公贵族难请,今却出山了,这头一遭嘛,还落居了你葛府,这不是叫朝堂振荡么,溪川君若懂得明哲保身,这件事情上就不要再偏袒八王十一王了。” “何谈偏袒?”他给姜郴添茶,“姜公来京,只是应邀,小养数日,我如何替你引荐,不说十一王爷,裕亲王亲自来也见不得,姜公若是有主见,他自登门且去,容不得我来打扰,不叫亲友陷于两难之地,是葛琼处事的风度,谢侯爷请回。” 谢郴自然无功而返。 这里客人走尽,他嘱青下,“凡是裕亲王,太子亲客来访,一律闭门不见。” “是。”见葛琼急匆匆走,“大爷是要去小谢山么?” 葛琼停脚。 青下立说,“三老爷这个时候不在山上,在后院园子里看鱼。” “看鱼?” 初冬时节,哪里来的鱼。 葛思珉素爱这顶池子,里面的鱼皆是他养,这会子,站在桥上撒鱼食,还真有一二乌鱼来回游动。 葛琼近来,不敢打扰。 直等了那盘子鱼食撒尽,葛思珉还没有说话。 是等急了葛琼。 “三叔。” “嘘,”他收手,拿帕子擦手,“这鱼机灵,你看,一下子吓跑了一条。” 葛琼顾不得,“三叔,何至于此啊?” “怎么不至,这样的天,湖水结冰,也有鱼为了吃食倾巢而出,你说是个什么道理啊?” 葛琼手心一颤,“溪川不知。” 葛思珉却笑了,“这鱼是聪明,可也是愚精啊,这一盆的鱼食,我撒是撒了,它竟全吃了尽,全然不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 这样说着,一条乌鱼翻上了水面,“诺,还真撑死了。” 葛思珉笑罢,转过身来,“有什么事,说罢。” “淮左姜公自十年北疆一战,首次出山,京中对他亦是虎视眈眈,三叔,你如何接得他到葛府来休养,这样岂不是将梧桐巷陷于了众矢之的的地段么?” “姜俞饧与我同门数载,他有伤在身,来京休养,我怎么就不能为他安置一方小居了?” “不是不能,葛府山庄几间,姜公来京,这京里又何是休养之地,三叔不妨将他挪居,三叔实无法,溪川那里还有一居,全让侄儿来做这个薄面人。” 一番话说完,见葛思珉直直看着他,这样的眼神看的他心惊。 “溪川,你既踏入了亲王之争中,怎么就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今日不过是我与你为难,那他日呢?” 话尽至此,葛思珉不欲言说,“姜公邀我饮茶,不如一起?” “不了,不了,三叔请便。” 让道让他一行人走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院子里的腊梅此时已开,一片连作一片,沁香扑鼻。 已是冬至,天冷得刺骨,幼章从院门走出,湖面已然结冰,握紧手里的暖炉,还是冷得哆嗦。 疏影来话,“姑娘,该走了。” 少勤在门口等候,婆子抱着琪哥儿在身后,幼章逗弄了一小会,“先抱进车罢,外面天冷。” 与少勤上车,幼章见不着珰哥儿,便问了问,少勤指了指,“跟他爹在前头呢。” 今儿冬至,老祖宗要去庄上赏梅,难得的好日子,举车便去了。 幼章挑帘子看,冷气袭来,幼章冷得手抖,“琯之今可出门了?” “自是出门了,”琪哥儿自打上车,便昏昏欲睡,少勤给他盖细软,“定的明年夏末的婚期,这会子随着老太太出来走一遭,是应当的。” “怎么这样赶,等个两年不行么?” “说不清,”琪哥儿翻了个边,她压低了声,“前朝那些事,她急得了,家里面急不了,女孩子家的命,不就是这个理。” “姐姐。” “你放心,你是家里面的小妹,没人打你的主意。” 她不是担心这个事,她是思虑着琀之的事宜,想来也知道,跑去宽慰她,她倒反过来让她安心,是极满意家里的安排,这叫她又好说些什么。 掀了掀窗帘,朝后看了一眼,满是车马,已经驶出梧桐巷。 因是冬至,是要吃饺子,难得的在庄上设了宴,摆得一应俱全,全是此类。 看庄的管家搬来冷梅两枝,老祖宗有心,喊了家里戏官专门来此唱戏。 一家人吃饺子,图得是个吉祥,老祖宗便说话,“吃到了金元宝,老祖宗我呀,给赏。” 众人哄笑。 一盘子饺子颜色鲜异,一行人便拿起筷子吃将了起来。 吃到第三个,幼章便觉得有异,吐在帕子上,果然是个金元宝。 少勤一下子笑开,“老祖宗,您瞧。” 老祖宗放下筷子,定眼看,喜不自胜,“是个好福气的,”唤身边丫头,“去将我那面玉碎的定妆拿来,就给她用了,出门在外,得有个体面。” 老祖宗的定妆,少勤哪能不知道,丫头拿了上来,她看去,果然是那套,“老祖宗,不过讨个福气罢了,你当真做什么,这样大的礼面,她如何撑得起来。” 众人皆看去,都惊羡不已。 老祖宗便说,“说出去的话怎么不算数,这妆面还是先太后赠与我搬出王宫另辟府衙的贺礼,我今送了宁丫头,是看得起她,你不要推,现在戴不得,过两年便使得了。” 幼章怎敢不受礼,老祖宗厚待,“多谢老祖宗,是幼章的福气。” 一行人接着饮宴,座后琀之才敢将口里元宝偷偷吐出,拿帕子卷了,塞到了丫鬟手里。 冬至吃角是习俗,太子特意设宴,窗外风寒,屋内火炉四面摆立。 姜俞饧行礼,“太子好生客气,身体不便,怎能冒着风寒就来了,是给了姜某人极大的面子,姜某受之有愧啊。” 太子接礼,“姜公不必多礼,”他身体不适,从东宫赶来已然精疲力尽,扶住姜俞饧,身子站不稳,亦在发抖,“本宫身体不便,有话席上说。” 太子收手,姜俞饧装没瞧见,“请。” 热酒也饮不得,煮茶奉上,“本宫知姜公深居淮左,见不上这里的茶峰,本宫匆忙,招待还有所不周。” “哎,太子太过客气,劳您腊月寒冬,出府应邀,姜某不过一介布衣,宫里的贡茶还谈什么见不上,反倒是太子你,什么话传不了,草庐一见,何其伤神。” “倘若传话,姜公便能一见,本宫自是如此,待姜公,不能行寻常布衣的的礼数,既是京城里,本宫还得依着你的规矩来。” 姜俞饧眯眼,“太子贵重,怎可轻贱自己?” 太子从座上起,行大礼,“姜公既已出山,便是无有回寰之地,良禽择木而栖,本宫恳请姜公能相助本宫一二。” 姜俞饧受他一礼,才从座上起,扶太子起身,“太子礼贤下士,是姜公敬佩之人。” 窗外忽然飘雪,撒到案上,扶太子起,姜俞饧转眼窗外,“今日景色不错,适宜煮茶。” 喝茶一二,太子亦有话说,“是本宫操之过急了。” 他自饮一杯,说,“姜公十三年前助百乐众将军大胜北疆,名声鹤起,想来数十年百乐护身,怎么忽就来了京城?” 姜俞饧轻笑,茶沸,给自己满上半杯,“身死家国,是男儿血气,我有心助国泰君安之久,太子何故问呢,想来京里风气不是如此,原来皇城内外,早已不如北疆战场,太子一问,叫姜某身心难过。” “嘶——”太子手抖,“是本宫失言了。” 身弱坐不了太久,他换茶盏,“今日不谈国事,只赏雪景。” 得知太子亲身请出姜俞饧,裕亲王快马加鞭赶到葛家山庄,下马直进内庄。 在屋内等候一刻钟,茶盏险些敲破,见着葛琼来,他起身,“贤卿,太子这个病秧子也能出宫,现下可如何是好?” 葛琼离席,剩下的人吃也吃尽,老祖宗放话,“喜庆也过了,庄里的早梅开得正好,你们年轻人去赏罢。” “是。” 幼章终于有机会与琀之说话,拉着她找了墙角的一棵梅树下,“琀之,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琀之推开她的手,说,“寻常这种席面二太太是不带我的,因着我还有些用,能为她做点什么,我也是很高兴的。” 幼章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府里头一份的大小姐琯之,也有她的苦衷。 幼章将要叹气,琀之止住她的嘴,“听说庄里的梅花比别处的香,你等一等,我折两枝,送个寄语给你。” 说着往后头跑去,幼章追不上,身后却突然有人说话,“幼章妹妹。” 幼章回头,行礼,“琳二爷。” 葛琳走近,面色不甚好,“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哥哥亲近,才几日,怎么就与我生分了?” “怎么会?”幼章不明,问,“二哥哥是来赏梅的?”亦或是有心事? 葛琳不答,看着她,向来嬉笑的脸色收起,还蛮叫人寻味的,问,“老祖宗今日送你的礼你可还欢喜?” 欢喜? “自是满意的。” 葛琳摇头,“听说那日大哥送了你两盆兰花?” 这—— “是幼章亲手讨的,”她捏捏帕子,怎么就今日没有带丫鬟出来,“我见着那白兰好看,便厚着脸皮问他要了。” 葛琳向前两步,幼章心惊,微退一步,踩到树枝,吱呀一响。 身后是墙,已走不了了。 葛琳问,“老祖宗的意思你可知晓?” “我,我——”她咬唇,“我不知晓。” 葛琳明显动怒,脸上愠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话,“那你可知我已然欢喜你?” 红梅轻颤,幼章抬头看,下雪了。 咬唇咬得更重,幼章从未见着葛琳这副模样,眼睛里的深情就像要融化了她。 他说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 且对不住了,琼大哥哥。 “你说的,我是不知道的,”看着葛琳面色下显,她索性一硬到底,“幼章不是不机灵人,二爷意思,幼章不明白,是情有可原的。” 正此时,葛琼送裕亲王出庄,往老祖宗居处去,经过梅林,天公飘雪。 青下说,“是苏姑娘,和二爷。” 葛琼停下脚步,有意压了声,便听见墙那头她说话。 “愧对二爷的情谊,幼章实感难过,只是幼章早已心有所属,旁人顾不得了。” “你——” “二爷且听幼章说完,”幼章心提到心口眼,“二爷是一万个好处,幼章知道配不上你,你有你的良人,只是我,我早已经喜欢琼大哥哥了,他虽然待人不和善,比不得你,但幼章心性使然,喜欢一个人,就认定了他,怎么也改不了了。二哥哥你是很好的,是幼章福薄——” “够了,够了,”葛琳已听不下去,情到深处,将要泪下,“终归是我晚他几年,入仕没有这样的运气,三叔——大哥比我好,这样年纪已然是寺卿身份,我到不得他。”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葛琳转身,剥开梅枝,“给我点自尊,这就走了。” 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葛琳已走远,独留幼章一人发怔。 墙那头亦然,葛琼陷入一片沉寂中,青下不敢惊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从草庐走出,雪下的大了些,街道寂静,姜俞饧却听得见身后隐约的脚步声。 走出巷口,马车已等候多时。 车上的人掀了帘子,葛思珉也已煮好茶,“姜公好巧啊。” 姜俞饧摸须一笑,耐人寻味,“是巧。” 上了马车,驶出东宫监视范围内,姜俞饧才饮得一口好茶。 “师弟,这局何解啊?”姜俞饧问。 “怎么说?” “东宫有德,太子却行将就木,照这气运,撑不得两年,依我看,他还是好生安歇便是,他活一年,朝廷才安稳一年,这个道理他不懂?” “天下事哪能事事顺心,倘若他无疾康健,又何有裕亲王安稳坐定,皇帝心思,皇子难当,朝臣亦难做,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东宫固然大势已去,但不尽绵薄之力,怕是连明年冬至的雪也见不到了。” “可惜了。” 车外雪已下起,姜俞饧落杯,杯里水依旧冒着热气,“树倒猢狲散,东宫还有个成亲王,他倒是重情重义,听说自先皇后逝去,太子也归汀贵妃所养,汀贵妃什么人不清楚,他儿子成亲王委实心善了些,这样的人,怕是没有东宫庇护,也不能加封亲王。” “说不清。” 姜俞饧侧眸看他,赫然一笑,“你是说不清,只那裕亲王手段加持,恩威并施,这好人嘛,要是能装作久一点,倒也没事了,怕是他日持政……” 葛思珉不答他的话,自饮一杯。 车马陡然停住,姜俞饧手里的茶水悉数撒到桌上。 “京都早已乱作一锅粥,明智者当自保其身,这样的局面,你唤我来,要怎么整治?” “嗯?”葛思珉拿帕巾沾水,“我何时要你做些什么了?况且,你也做不了什么。” “嘶——” “朝堂这碗端不平的水,哪里需要去捧起来,拿你搅一搅,也就够了。” “哈哈哈哈,”姜俞饧豁然开朗,“有礼有礼。” 葛思珉叠好湿帕,帘子被掀起,“这里就下罢。” 问车外,“何事?” 姜俞饧下马,三千近来说话,“忠宁伯的马车,冲撞了商贩。” “何故有啼哭声?” “商车惊扰,砸伤了街边卖身葬父的良家女。” 葛思珉掀开窗帘,隐隐一望,那啼哭女子正抬头来看,他放下窗帘,“收下此女。” “是。” 哈?三千以为听错,却见帘已密不透风,只能作罢。 庄里一连下了三日雪,车马回不去,幼章却乐得自在,冬来泡温泉才叫自在。 旁的人不知道,少勤懂她,南方的姑娘,见了水,是活了过来,在池子里游了小半晌,全身都通透。 珰哥儿见着她在水里游,心痒的很,便扑腾个不停,少勤无法,叫奶妈子拿了大盆,近处看着他闹。 泡了许久,少勤担心她脱水,允她上来吃一块甜瓜。 幼章满意这样的生活,“姐姐,倘若我日后住的院子,也有一池供我游玩的泉水,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许说些软话糊我,”她近来,“是不是与那葛琳互通心意了?” 什么叫互通心意? “哎呀,姐姐,”她羞赧,“别问了,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少勤急也急死,“你是个什么意思?” 幼章摇头,“我那日见着吉昭在廊下与他说话,是很有情谊的,既是在一处的玩的姐妹,这种事便不能做。” 榆木疙瘩也是,“你呀你。” 泡完温泉回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裹了一层雪貂,在雪地里踩雪,越踩越稀奇。 说什么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她觉得有趣的场景,琀之琯之都不搭理她。 踩了长长一段路,身上觉得热,又不能脱了雪貂去,眼睛提溜一转,有了主意。 “疏影,这甜瓜是不是还有一大盘呢?” “是有的,大奶奶叫我送到姑娘们的院子里去,你可不能打这个主意。” “哎,你不说,大奶奶怎么会知道。”她央求疏影,“好姐姐,我就吃一口,剩下的回去吃。” 疏影向来受不了她求情,“就一口。” 幼章捧着甜瓜,踩一步,咬一口,咬着咬着,呀了一声。 “那是三叔么?” “是我。”从湖面上传来的声音。 葛思珉朝她招手,“过来。” 还有这样稀奇的事,坐在湖中央,敲个冰洞儿,拿竿子垂钓! 幼章手快,将甜瓜塞回盘子里,对疏影说,“你快去送瓜罢,瓜快要受冻了,嗑得我牙疼。” “嗑得疼就不要吃的那么干净啊。” 哎,这丫头。 雪白的大貂,裹得她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个脸颊,还被风吹的红扑扑的。 葛思珉示意她坐,恰巧多了一个小矮几。 幼章是惊呆了,说话便有些不经大脑,“三叔这样爱吃鱼?” 他提竿,扭过头来看,不仔细看,看不见她的脸,冰上冷,她裹得便又紧了些,“可听过孟子口腹之欲的典故?” “口腹之欲,心智之养?”幼章忽然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问道。 他便笑了起来,敲她一个脑门疼,“知道还问?” 幼章按着,不敢喊疼。 他便说话,“你现在看,我这个样子可有你那日嘴里说的的韩公风姿?” 幼章站起,回头看,才低头望去,心惊了一大跳,是十之九分像了。 鱼上钩,葛思珉拿起,这回却没有放走,而是扔在了湖面上,任凭它扑腾。 一串动作做完,才像想起幼章的存在,“这样怕冷么?” 哦,“哦哦,冷。” 三叔问,幼章也想起要问的话,“前日宴上不见三叔,大雪封山,三叔怎么还跑来庄上了?” “谁说我不在庄上的,”他复坐下,视线还是高她一寸,“有心能钓大鱼。”他沉静片刻,转过头去,“冬日活泼的鲤鱼鲜美,回头煮好了,分你一杯羹。” “哎,哎?”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 他的手艺? 见她发怔,他提点,“是不是有人喊你?” 幼章回头看,却是琯之,远远想朝她招手,又不敢。 葛思珉看出她心思,“去罢,我再钓个两条,够你吃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幼章走来,琯之朝那头看,确是三叔没错,受惊有余,拉她借一步说话,“你怎么和三叔在一起?” “三叔说要给我送鱼汤。”幼章脑袋里只剩这一句,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鱼汤?” 这听起来确实骇人,幼章不想让她多想,便问,“你唤我有何事?” 问到这个,琯之便多有踟蹰。 幼章左右看,身边丫鬟也退得远远的,问,“什么事,你说便是。” 琯之横了心,说,“我想让你帮我送封信。” “送信而已,这有何难。” “不是送给别人,是送给……” 幼章便猜着了,难道琯之真还有个小情郎不成? “这几日他便可能来,我留意着,他来了,就告诉你一声。” “大雪封山,怎么还会有人客访,琯之你莫不是说笑吧。” “不是说笑,三叔在山上,他就一定会来。母亲看得我越发的严,只有托你的手,母亲是不会怀疑的——” “你说的,真的是那位么?”幼章一个心惊,一瞬间想到那日湖前沉尸的场景,一个发抖,“你好生糊涂啊?” 他怎么会是你的良人。 “我知道,我知道,”琯之转过身去,“我知道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他那日信上已说清了,只是我不甘心,我要见他一面,有些话,不说出来,我便——” 幼章晕了,“你竟然和他书信来往,”不不不,“你还要见他?!” 幼章震惊之余,便拒绝,“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大奶奶若是知道——” “幼章。”琯之直接跪下了,幼章吓了一大跳,回头看,见那里琯之身边的丫鬟在抹眼泪。 “幼章妹妹,算我求你了,就这一遭,只有你能帮我,你若不帮我,我便无路可走了。” 什么叫无路可走,“你快快起来,我们好些说话。” 琯之便站了起来。 “我且问你,你是见了他怎么样,不见又怎样,见了他,他若是固执己见,依然拒你怎么办呢,若是顾恋昔日情分,一下子应承了你又怎么办,你已有婚期在身,他与你相差数十岁,这般差距,家里人如何同意?” “年岁不是问题,月前大奶奶还为你看了笛家郎将,可见这这种事,家里人是认可我。况他若是应承了,我便跟他走。” “你——”幼章只差抹汗,“那他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便彻底死了心,此生就够了,安安分分过我的日子。”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幼章见她态度,真真觉得也是一个可怜人,“我帮你。” 到了晚间,雪又下了起来,幼章叫香涎收好信匣子,心里一阵燥火。 前头真的有人送鱼汤来,幼章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揭开盖子,鲜味异常。 只是一想到是三叔亲手制作,便骇得不行。 盖子盖了又揭,疏影看不下去,“姑娘,你要是不吃,我替你吃了罢。” 什么话,“我就尝一口,不能辜负三叔的心意。” 结果撑得很,在院子里走了走,还没有效果,因着庄上,地境不开阔,“疏影,拿我的雪貂来,我去琀之那一趟。” 一路走去,路过了梅林,老远就闻见了梅香,她想着,那日琀之送她两枝梅,她也要还回去才是。 与疏影说,“你等等,我去取两枝梅花来。” “暖炉好歹拿着。” “不了,你这里等我。” 往里面走,幼章也不敢往墙头去,是被那日葛琳惊到了。 说来奇怪,从那日起,这几日便都没有再见葛琳,不知他是去了哪。 南方姑娘都能爬树,幼章上去初初折了一根枝,就听见老远人声,“什么人?” 什么情况,葛琼在干什么呢,一群人围在一处。 各个金装革履,不是士贤装扮。 幼章还折什么枝,一路跑去了琀之的住所。 关了门,还在喘气。 “琀之,我恐怕是见着了了不得的人?” “什么人?” 幼章低下声来,在她手里划了两个字。 “皇帝?”琀之也惊到,拉她到屋里,“你没有看错么?” 怎么可能看错,“穿得是布衣,颈纹确是龙纹绣,天子脚下,谁敢这样用?” 琀之笑她多想,“天子盛宠八子裕亲王,微服私访,到琼大爷的庄上来赏景而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咦~”谁说琀之不谙世事的,“琼大爷的事你也知道?” “略有耳闻罢了。” 幼章在她暖榻上滚了滚,叫琀之吹曲子给她听。 琀之拍她头发,“不知道外头怎么装的,人前见了,可要吓死,说什么温顺贤淑,都是骗人的把戏。” 幼章被她逗笑,“我哪有你会装。” 听琀之吹曲,幼章才思日里琯之说的话,是什么时候起的,她竟然和那袁如意勾搭上了。 受了这一日的吓,幼章几日也没敢出门,怕有人找她罪责。 到老太太那里吃了一顿早斋,老太太喜欢她穿的严实,叫老婆子将一套雪貂的毛帽子拿来,给她带上,“你们南方来的,很怕冷,带这个正合适。” 幼章受谢,果然暖和。 出门一阵冷风,幼章眼睛吹得沙沙作疼。 她伸手揉了揉,左手里的暖炉便滑出了手,她低身去捡,就闻见了熟悉的海棠花香。 暖炉也没握住,任凭它滚了又滚,滚到了台阶下。 疏影见了,碎了她一句,跑下去捡。 幼章站起,果真见着他冷脸,直直看着她,满吓人的样子。 “琼,琼大爷。” 今儿没穿玉白面玉袍,难得的宝蓝色大氅也好看。 是人好看,穿什么都有样子。 幼章有心讨好他,帽子盖住她的脸,不知道他听清没,“大爷今儿真俊郎。” 他明显怔住,半晌才说话,还是言简意赅。 “嗯,”撞上她的视线,他先转过脸,棱角分明,“让个道,我进去。” “哦,哦哦。” 那头葛琼走远了,疏影走来,觉得奇怪,“大爷怎么又这样了,那日他送你白兰花,我以为你们和好了,这眼见着,又回去了。” 什么叫和好,也没矛盾啊。 幼章打她肩头,“就是你嘴碎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到了晚间,琯之那边来话,说袁如意上山了。 幼章甚是为难,要去送信,就得去三叔的居所,既要去那头,又得用何种理由。 香涎看她头疼,告诉她,“三老爷前些日子不是送了你一盅鱼汤,这雪已经停了,不日就要回府,再去谢礼就不那么方便,你不如趁着今日夜色好,去拜访一二?” 是了,可以去拜访。 “只是那边有客,我又怎么能不识时务去打扰?” “其实你也是受人所托,本就不礼于他,你锁在雪山里,怎么会知道三老爷有客来。这样说,三老爷心和,会理解的。” 有礼。 这样想着,幼章便没有顾忌的一路去了。 等丫头禀告着让她进了,她才有些害怕,等会要如何面见袁如意呢? 院前无积雪,被扫得一干二净,幼章走近,才惊疑。 咦,人呢? 院中间,三叔打坐煮茶,茶童摇扇,好不惬意。 只是,那身旁一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妙龄女子是在干什么。 幼章直直地走过去了,眼睛长在了那女子身上,是在弹琵琶不错,凤眼樱唇,是位极漂亮的姑娘。 三叔真真会享受,出门还随身带着位会弹曲的姑娘,也是,想起那日花房后院,他不就是与花气姑娘在品茶么。 说到品茶,三叔正在煮的确是西前龙井,这样爱吃茶么。 那她送的礼就对了。 “三叔,我还想着山里没茶怎么办,”她让香涎拿上来,“您瞧,家里面自己做的茶引,三叔若是不嫌弃,就尝一尝。” 葛思珉便放下手里小口茶壶,拿帕子接过,打开看了看,“江南舒州的茶引,我怎敢嫌弃。” 叫丫头拿了下去,给她看座,顺手递了一杯茶给她,“不必如此客气,都是顺手的事。” 三叔怎么不说些人话,幼章有些模棱两可地去猜测,拿起茶盏小酌了一口,不知为何,鲜味异常。 “这?” 葛思珉便示意给她看,“寻常人是大壶煮茶,我是小杯筛茶,自然清香些。” 还有这个道理。 “三叔手艺委实精湛。” 左右看了看,难道琯之弄错了,今日本没有客来? 这个时候,幼章本该走,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葛思珉明显看出,“怎么了,是有事情,看你坐立难安?” 这,幼章心急,“是,是想如厕。” 呸,呸呸呸,这个时候就该回去了,怎么每回说话都不经大脑。 葛思珉抿唇一笑,喊丫头领她下去。 幼章提着裙角走开了,三千欲追去,葛思珉一个眼神示意,三千便又停住。 葛思珉吃茶慢,这时候恰恰饮完一杯,琵琶声便停了。 他问,“不想你连江城子也会弹,既有这个手艺,何必街前卖身呢?” 葛思珉轻巧一语,她观察,连面色都没变,却无端地吓人,放下琵琶,行了大礼,“隼玲不甘,是宁愿做寻常人家的粗使下等丫鬟,也不愿做个风流场里的优伶官。” “啧,”葛思珉拿帕子擦手,“抬起头来,怎么教了这些日子也教不好,我一句话,你何必惊慌。” 隼玲跪起,眼眸含水,“是隼玲失责。” 只幼章是被引着前去了,却没有闲住脚,她分明听见了后院里是传来了丝馆之声,怎么回事,难道三叔是引,客在屋后。 既然如此,那袁如意是否也就在屋后了。 她挪步走去,寻着声音,老远却见着了葛琼,他对面的人却不识。 二人会见,怎么还有小馆吹曲子。 只听见曲声,不见二人说话声,走近了,终于听见,还是葛琼的声音,“姜公意下如何?” 再想听,被人一把拉住,然后一个不留神,就飞到了廊上,老远连那里的曲声也听不见了。 幼章惊惶未定,定下心来,看见那里脸色颇有玩味的袁如意,他松开手,“苏姑娘真是什么买卖也做啊?” 幼章顾不得那么多,左右看了看,知道是他误解了,“别的我不知道,还请你替我瞒着三叔,不是有意乱闯的。” 她从兜里拿出信笺,直接塞到他手里,“有人叫我来给你送信,我才这样没有分寸,你若是聪慧,就不要多言语了。” 这里与他说话,旁人看见了都不好,“小女告退,先生一二请来。” 说着就要走了,袁如意措手不及,还有这个道理,拉住他的臂膀,只是太瘦,直接握到了手臂,“这信你囫囵塞给我有什么用,且带回去——” “哈哈,你说的甚对,甚对。”袁如意将信直接塞到衣袖里,也松开了手,脸色转变的那叫一个快。 什么情况? 幼章有疑,回头看,一个心惊,三叔不是前头喝茶,怎么一转眼就过来了。 “哎呀,你这人,我好端端地与你说话,你偏偏动手动脚,好不恼人。” 边说着,边揉揉委实被捏疼的手臂,朝葛思珉走去,“三叔。” 给他行礼,“既无事,幼章就先回去了。” 葛思珉点头,“去罢。” 幼章走后,葛思珉脸色骤然一变。 袁如意实被那丫头坑惨,分明是她误了事,“真不是,意外,意外,真没调戏她。” 私会她家已定亲的姑娘的事更不能说,“既是偶遇,实属无心,不想惊扰了那头,今日这事我认错,改日给你赔礼。” 他却依然冷着脸,“伸手伸到我身边,我二哥还未知意,倘若叫他知道,你好自为之。” 原来他已经知道。 只能赔礼,“莫生气,小弟一时糊涂,哥哥还望见谅。” 这样说着,东流来话,“琼大爷义愤离席。” 葛琼能不生气么,有心来见姜俞饧,若不是方才那一声惊动,他都不知道,原来今日之话,没有那么诚意,姜俞饧也是拿他当幌子。 当即离席,“姜公无心便罢了,派人监听算什么,我葛琼是行的正,做的直的人,委实不怕人诟病。” “这——”姜俞饧哪知有这个状况,只能回礼,索性是那人大侄,“琼侄所言我已知意,我哪有什么心思,你是信不过你三叔,还是信不过你自己,我是谁的人,可不是旁人这样出来设局惊扰就能立现的,还望琼侄深思。” 葛琼果然被唬住,他亦行礼,“今日饮宴至此,改日小侄另约。” 多时姜俞饧去见葛思珉,不见袁如意,“袁七郎去了何处?” 葛思珉抿唇不提他。 姜俞饧与他并排走,“不知裕亲王能不能上当,本有几分把握,现下还得看天意。” 葛思珉说话,“盛宠在眷,八王此人,”他冷笑,“我看得比谁都透。” “何意?” “你既放话,他自然上当,不怕不来,你只需在草庐等待即可。” 姜俞饧因着今天的事,便说,“那你将东流放我身边多日,我怕——” 话未说完,远处一个雪团飞来,他躲开。 葛思珉看去,喊东流下来,“跟姜公去几天,回来给你煮鱼汤。”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雪停回府,一路回去,一路掀帘子看,幼章觉得新奇,却看见了葛琳打马正走过来,老远见着,心里无端不适,便关了帘子,靠在细软上,翻两本书算打发时间了。 心里料得不错,眼见着她要过生辰,少勤图她喜庆,府外的姑娘们约着要去西郊城林里看雪,请帖也送到了她手里。 幼章摇头,想着前几次出门,可都没有个好印象的,现下不去也罢。 少勤知道她的心思,将请帖递到她身边,“恐怕不行,年前也就这一次同龄戏说的机会,琯之是一定要出门,你不作陪,怕是她来扰得你睡不着觉,我还不知道你的细软耳根子。” “这——”再说吧。 过生辰那日,少勤给她备了新衣,她穿红色好看,一年功夫,个子也出挑的很,整个也大姑娘了。 少勤甚是欣慰,“你穿的喜庆,到院子里走一遭,老祖宗见了,一定额外给你赏金。” “瞎说。” 少勤心血来潮,拿细笔给她额前点了一朵梅花妆。 幼章镜前看,正要擦掉,少勤止住,“别,这样好看,今日你生辰,想来格外新颖些没人说。” 届时往老公房去了,一路门前扫雪的丫头回头看,少勤便笑,“是这妆面好,多看两眼也无事。” 刚走进厚帘里,就有人扑腾到她身上。 幼章接住,看着,原来是葛铮丫头,“你是进学回来了?” 比日子里早了两日。 葛铮点头,满面笑容,颇有规矩的后退一步,行了小礼,“铮儿给学里请假,提前回来给婶婶过生了。” 这丫头,幼章点她额头,“皮赖。” 葛铮上上下下看她,说不出什么词藻,只知道惊艳,“婶婶今日格外的好看!” 正说话,里面声音传来,“门口站着做什么,都快些进来。” 进来了,叫一屋子里的人惊羡,老祖宗直接笑开了,“我年岁大了,见惯了清素淡雅的着装,只是这丫头,”她与左右说,“偏偏放不过我,从前穿红装就算了,今儿这样浓重,我年轻时都没有你会打扮,看着是专门找我讨赏来的。” 幼章不好意思,“是大奶奶随手画的。” 在屋里讨了赏,到厢内喝杯茶,与琯之几个说说话。 葛铮凑着时机进来了,缠在幼章身边,也与她说些近日的事。 丫头站在廊凳上,摸幼章额前的梅花印,琯之取笑她,“别摸糊了去,你若是喜欢,叫你婶儿给你画一朵。” “可以么?” 小丫头满是希冀的眼神,像他父亲,眼睑往外开,亮晶晶的。 “这,”幼章硬着头皮来,“要不我给你试一试?” “好。” 小丫头在她面前坐好,叫丫鬟拿着妆面用的细笔一应来。 初下笔,幼章觉不出轻重。 琯之身后笑她,“我怎么觉得你这手法有些不对?” 幼章微微推开她,“你好歹让开些,给我露点光。” 一番描绘下来,她自己看着也不好意思。 画的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匀称了些。 她拿帕子要擦,面前琯之赞叹,“画的甚好,只是铮丫头还撑不住”。 葛铮转过头,去看镜子,自己也满意,“好看。” 幼章摇头,强行要给她抹净,“不行,这是丹青的手法,我画的不对。” 葛铮摇头,“这样很好呀。”说着说着,朝门口喊了一声,“父亲。” 幼章知道她机灵,上过她的当,“别动,唬不住我,我重新画个。” 确实是骗她的,父亲这会还在外面说话,没进来。 只是幼章重新画的时候,她又欣喜了一声,“父亲。” 葛琼是真的进来了,听到里头初时一声喊,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拨了帘子看,霎时怔住,她是温言的,如此专注,葛铮在她面前,也不能安动,大红的长裙,细巧的妆面,侧面看,她愈发与数月前不一样,许是从前没仔细看过她的缘故。 这里看去,她描笔的样子,手法稔是熟练,是练过丹青不错,画了擦去,擦了又画,等她画好,上上下下端看丫头的脸,才放笔算满意。 不知是看了多久,才觉得不对,不等葛铮再喊她,放了帘子转身。 转身才惊住,葛琳就站在他身后,从帘缝望过去看着的也是她,只是视线与他撞上,才发现,自己偷窥多时被他抓住。 说不出别的话,“琳弟。”绕步走开了。 走到廊上,心里还在回味方才葛琳的眼神,是他撞了过去,他才瞥向内里,实则是不是见他模样细细盯着反复在思量? 从台阶上走下,听到身后喊,“大哥。” 转过身去,葛琳走来,将账目端来,“大哥漏了这几本。” 青下接过,低头示礼。 葛琼点头,要转身,他又说话,却不是他想的意思,“年关边近,礼部事宜繁忙,还望大哥与裕亲王说一声,不要逼得太紧为是。” 葛琼转手里玉扳指,“自是。” 这头幼章画好梅花妆,再放了葛铮去看。 琯之也觉此妆柔和了不少,“何故?” “淡梅外显,不至太浓,是她这个年龄的打扮。” 与琯之一同回屋,琯之才有闲暇与她说话,“你确定是真的送到了?” 幼章拿手担保,“确定。” 为何,都过了这些日。 幼章也不想她难过,但袁如意此人,幼章都觉得自个儿看得比她明白,不是什么良人也。 琯之失失然回去了。 那封信也确实是送到了,那日夜间,袁如意回来晚,覃塘为他整理脱下的衣冠,忽从兜里掉出一封信。 拿去递给床榻里看书的他,他隔着帘纱看了,便摆手叫她扔了下去。 书翻了两页,从床榻上起来,唤覃塘将信拿回。 屋里暖炉烧的正旺,他接过,并未开封。 “七爷?” 封好的信印,没有名姓,但一支玉笛的斜痕在侧。 早已不是那个味了。 他扔到火盆里,瞬间燃了起来。 火势烧得高,他低头看,“真的烧得起来么?” 回头见覃塘怔疑,他说话,“还得去宫里一趟。” 让覃塘准备,“去看看我的皇后娘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南边水路几个月,赶到这一日,只为了给幼章庆生,家里面一起寄来的的音信除外,还有几个哥哥的小礼。 信幼章一封封看了,也让婆子将东西往屋里抬。 香涎一一清点了,与幼章说,“都是些常用的东西,是担心姑娘你住不久,届时装不回去,东西都小,这样也方便些。” 幼章很是感动,打开看,央父亲送来的东西也一并送来了,她急着拆开。 和田玉做的青玉笛,面前看,幼章轻轻摸上,冷冷有意。 还有本晋朝桓依的梅曲,这才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本以为失传,幼章却猜着父亲旧友那里有,不过是要他誊抄下来,父亲却将孤本都寄了过来,怎么能不叫她受意。 幼章没有什么别的能帮助琀之,况她自己也看的通透,叫来疏影,“将这些,这两本都给琀之送去。” “哎。” 幼章过生是一件小事,不比葛家家里的公子爷们,接了礼,吃完长寿面,也就过了。 到了晚间,她心里念着事,一日未见那人,却到底遇见了,从洗竹轩往一水间走,走到羊肠小道里,初初拨开绵延来的树枝,就见着了那光影里站着的一个人,还是行装未放的模样。 幼章只要叹气,依旧行礼,“琳二爷。” 葛琳转过身来,是等候多时了。 开口说话,却又踟蹰下来,抬头向前走两步,看见她面容,生生将手放下。 “今日你过生,我有礼送你。” 说话间就将东西递到她手里,幼章要推辞,他说话,“与旁人是一样的,没有多贵重,”想了想,又接着说,“比不得大哥的玲珑玉镯,我这个你或许实用。” 看见他这样说话,幼章也尴尬,只能接下,“二哥哥过生的时候我会送还回去。” 彼时又无言,幼章只低头,不敢去看他面色。 说来奇怪,积雪未融,这时却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于夜色里发出脆脆声响,径直打破了面前二人的沉默局面。 他说话,“再等我两日,前面的事办好,我才有……”才能与那人有竞争的机会。 幼章手在衣袖里打转,心里慌的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对得住他的一番心意,“二哥哥——” 他却止住,“不说了,我还有事务处理,你先回去罢。” “哎。” 葛琳送的一面小匣子被幼章放到了窗台,她卸妆面,疏影给她梳头发,一缕一缕梳,还是叫疏影将匣子拿来打开了。 “呀,好精致的梳子。” 梳子?她看去,疏影拿起来,大红的小木梳,明亮的圆珠镶嵌,正是她的小名,宁。 幼章转过头去,叫疏影收好,“亲手打磨的物件,我怎敢用?” 过了两日,天又冷了起来,连旁院的冷梅香都传了过来,屋里生了火,但不及靠湖,颇有寒气。 雪积风停,今日是个出门赏雪的好日子。 与少勤说话,少勤叮嘱她,“因是不在这边长大的,出门要跟着姑娘们走,不要一时起兴落了单,另者,玩热了也不要脱毛貂,容易得伤寒。” 幼章也是实属无奈,她陪同出门,自然不会多添事。 少勤商量着给她换居所,“你搬来和我同住,这天愈发见着冷,你那里靠湖寒气重,已不大适宜。” 姐姐是太看重她的身子,便点头,“听你的。” 今日做东的是宁国府的谢五小郡主,听映娴说来,与悦兮性子一般相似,只是更刚烈些,因着从小在军旅长大,挽的一手长弓,御前涉猎,不差于家里面的几位兄长,也因此颇受皇帝喜爱,诸多郡公侯爷家里的小姐,唯她单独赐了封号,又唤平公郡主。 一路到了城郊林园,一行人下马,幼章也是好久没见映娴几个,又逢着琯之的亲事已定,几人便将聊了起来。 正聊着,坡下一片积雪纷尘,有人疾马而来,绕到林前,长吁止住。 幼章看去,金装革带,腰间悬鞭,那马上的女子,端的气派,幼章不得不赞,“好气魄。” 想必正是平公郡主没错了,她从马上下来,迎面走来,“是家里面的意思,今年轮到我,还要如往年一样,大家玩的尽兴才好。” 说赏雪罢,不外乎是旧友相聚,有兴致的在林子里品诗,无才情的到林中屋房休息。 平公郡主看来也是没有兴致陪聊,说完两句话,倒像完成一桩事,就牵着马领着人往林里走去了。 幼章几个自是没有机会与她说话,在雪地里走了一遭,算是赏雪了。 幼章却好奇那人的年龄,“看来不小了,怎么还在设局与我等游戏。” 映娴正要笑她,身边悦兮抢先说了,“过了年就十七了,是圣上舍不得她,下了旨意,让她自个择婿,家里人不能做主。” “那怎么?” “骇,眼光太高了呗,”悦兮回头看两眼,确定无人便接着说,“许是没人要,喜欢她的她看不上,她喜欢的,却也瞧不上她。” 映娴拧她手臂,“这你都知道了?” “没瞎说,我五哥告诉我的,正常男人们哪喜欢力气比自己大的女孩子,摸来没个细腻感。” “惫赖!” 众人都被她说的话膈应到,“这话你也说的出口,你五哥当真没分寸。” 这里说笑着,那里有人喊,“葛家姑娘们,都那处站着做什么,快些过来。” 正此时,林外东台,年终尾祭,东面的祭台锣号吹响,百官随宴,快到午时,礼司宣礼,祭奠已开始。 太子病重,沾不得灰渍,也吹不了冷风,祭祖宣天这样的大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他自然站不住。 只是太子无缘祭典,因着太子养母汀贵妃的缘故,礼部的意思,按照律例,不论承情得还让成亲王主仪。 自然是为了这事,太子八王二党争得不可开交。 只是事有转机,从草庐走一遭回来,果然铁板定钉,向来不管朝务的皇后竟煞有心思的参加了祭典。 袁皇后此人,非但懂得明哲保身,膝下无子,却也不对上十皇子青睐有加,是将明度贤德与自己兼容为一,遂颇得皇帝敬重。 她平常不说话,只诉梦里有因,她该来祭祖的话语,皇帝便立即撇了妃位最高的汀贵妃礼事,自得皇后为主。 如此一来,成亲王承情一事便说不通,还是如了裕亲王的愿,祭祖朝上,享太子待遇。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谢家林园,有御赐的待遇,先帝曾亲临过。 林苑修葺精致,房梁焉是朱红色。 喊话的正是王家姑娘,王佛亦在侧,琯之是要与她见礼,免不了有这份情意在。 说起琯之的亲事,圈内的女孩子自是钦羡她的,有王栏投壶射箭的事情在前,知道她日后是得了夫家的敬重,便拉着她说些王栏如何如何的话。 琯之本就不善言谈,她眼睛示意幼章,幼章看房前雪,院内积雪扫尽,怎的连那屋梁上的雪也殆尽了,这时没有起疑,因着天寒的缘故,她说话,“这样冷的天,刚从雪地里走一遭,手便提不上劲了。” 琯之知意,便前来说话,“你没吹过这个风,快近来,我带你去炉前烧火去。” 推开一众姑娘,在炭前喝了一杯热茶,幼章避不得,话题又转到了她身上。 “都知道葛家的苏家女,上次我没见着,听姐妹们说,今天终于见了,却原来真是个妙人。” 说话的也是谢家的姑娘,位份到不如平公郡主,只是安排过来陪话的。 说到苏幼章,一众姑娘又说开了,想来是袁家姑娘素来不与人交好,一顷之间,众人都在讨伐她家姑娘。 “我是没见着袁家几位姑娘能安分与我坐着喝杯茶的,向来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可不是,那日我就眼见着琯之你被她压制,好歹最后薄了她的面。” 也有要缓和气氛,不交恶的,“可轻些说,袁家姑娘不与我们玩乐,倒是得郡主公主们的喜爱,你们也知道,她家人是照着宫里的规矩教养的,难免姿态高点。” 正说着,屋外便有袁家的姑娘走来,打头与平公郡主说话的,可不就是袁小砂。 平公郡主走来,一屋子里人瞬间息了声。 幼章伸手烤火,就听到那里问话,“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哪位是葛府台的苏姑娘?” 正伸手的幼章不得不抬头看,软软说话,“我就是。” 平公郡主侧眸便细细看来,好看,确实是好看。 她忽的笑开了,“这单一看,只觉得你是闺阁里的一二姑娘,不想,内里的骨子却颇有气魄。” 幼章只能陪笑,这郡主,难道不知道口中说的话是一下子就得罪了正在座的一二姑娘么。 谦虚也得有度,幼章不做她嘴里的俗人,生生受了她的夸奖,“都是多久的事了,郡主不提,我都忘了,”她转头,对袁小砂说话,“是吧,二十一姑娘。” 袁小砂怔住,一瞬之间脸红了透。 悦兮没忍住,噗嗤一笑。 映娴狠狠拧了她一把。 袁家与葛家的这些事,闹得两方都不愉快。 平公郡主此人不懂这些道道,所以一来就说了那样的话,现下见着气氛尴尬,便揭了茶盖,“都屋里坐着没得意思,诸位随我来,不如到后院去投壶戏耍。” 后院玩耍又是一个引子,只不过换了地方,三两人聚在一起又说起了闲话。 幼章其实是有兴趣的,但碍于琯之等人的缘故,也只能抱着暖炉看屋头。 这一看,愈发奇怪,一路走去,怎么屋头都没得积雪,她回头看,却没有姑娘起疑,难道她们这里兴梁上扫雪的道理。 却也不是,葛家就没有这个习惯,她抬头看,莫说雪迹,连积雪消融的雪水滴落都没有,干的很。 这样干净,就像,就像提前一日清扫一般。 她由那头走到房梁下,见着的姑娘问她,“苏姑娘,看些什么呢?” “哦,”她转身,伸手折折身旁的树枝,浅浅一笑,“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东面号角鸣笛,祭奠结束。 礼部的人忙着整理典后事宜,一应俱全,不能拖沓。 葛琳看文献,曹侍郎近来说话,“将你从翰林院调来果真没错,此事交接你比员外郎看得细。” 说话压声,“前头那些事,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我看尚书大人已是焦头烂额,不过了今日,心始终都是悬着的。” 葛琳深知这个道理,“你去嘱咐章尚书,祭台的清扫还要多看两眼,不能马虎。” 去前头交接文案,曹侍郎应他的话,还得叹气,“不是时候,如今礼部的文官还是要做些宦官的事,城内禁卫军都不见得有我等心细。” 话还没有说出,那里小官闯入,“不好了,走水了。” 案前休息的尚书忽的睁开眼,吓得不行,“祭台走水了?” “不,不是,”那人喘不过气,“城郊林园起火,浓烟滚滚,眼见着就要到这头了。” “哦哦,”章尚书惊险,脚软坐下,“那还好,禁卫军去止火,应当烧不到我这里来。” 他叹气,曹侍郎去骂那人咋咋呼呼,好不吓人。 章尚书却又惊起,额头眼见着起了汗,“你说是哪家林子起了火?” “城郊谢家林园——” 话说完,前头细听的葛琳就往外走。 尚书抹汗,让曹侍郎追去,“你快些随他去,看个究竟。” 追葛琳到拐角,他是慌得很,“这可如何是好?” 走过了头,却见着葛琳从分岔拐角走开了,他倒退,去拉他,“你去哪,不是这个路。” 葛琳推开他,“侍郎君,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城林起火,正对祭台,烧不烧得到,礼部都是太子最亦舍弃的这一块肉,大事无碍,说来说去都免不了祭日不顺,查管不力的失责一罪,你若是有精力,不如去劝告尚书大人,求太子尽力一保,反倒比前头救火来得实在。” “这,”曹侍郎怔住,“那你是要去何处啊,现下这个情况,即使不去祭台,你我都少不了降品的罪责,你还不快随我去前头想想救援之法,去与不去,实查起来,还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你——” 葛琳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但今日我还是得出门,此乃人祸,避之不得,结果如何,我晚些来认。” 一路疾马到林园,不见林子里有人,往里走,火势已然凶猛,救火的禁军也往后退。 葛琳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已经走了。 撤马吊头,却听见里面喊,“快来人啊,来人——” 葛琳拧起一道眉,这声音。 禁军统领认得葛琳,劝他撤马后退为是,他有疑,“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那人摇头,“并无。” 葛琳以为听错,疾马要走,又听得一声,“来人——” 是女人的声音,他向来敏感,不细听不知道。 他吁马前行,禁军来不及阻拦,“葛郎中。” 火烧到马鬓,此马通人性,葛琳还真见着了有人。 从火光里驶出,万幸,想来也是,她那般娇弱,怎会留得她在林里难逃。 伸手握住,那姑娘竟会些手脚,疾马越出。 从林里逃出,禁卫统领行礼,“平公郡主。” 平公从马上越下,有家丁赶来,平公上来就是一脚,“你好大的胆!” 葛琳斜眼看,那家丁踟蹰,“十四爷,他,他——” 碍着人在,平公饶了他的口述。 回头对葛琳道谢,“不知是哪位臣公,平公有礼。” 葛琳冷笑,“葛府台琳二是也,郡主不必猜忌,葛某人还没有闲到能舍身救美的地步,此事如何,看来还大有玄机。” 平公不想这人如此拆台,当下赔礼,“是平公十四哥——” 葛琳不等她说完,已甩脸,“大理寺会查究竟,郡主不必转告,”侧身上马,对禁军统领说话,“琳二有事在身,当先行一步。” “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祭奠结束,车马回府,葛琼闭目沉思中,车驶到街角,有人前来阻隔。 等候多时,不见声响,他揭帘子,青下近来回话。 城林失火,想来是人为了,葛琳疾马往林外走,一颗心在那人身上,只盼着一路疾走,回府的路上能遇见她。 马到郊外分岔路,他勒住马,是见着了她。 城园起火,浓烟起得大,她注意到时,已有人呼喊。 一时间,林苑里戏耍的姑娘都退了出来,幼章左右看,家里的姑娘都在一起,是退的早。 车马刚驶出城郊,前面来话,“琼大爷来了。” 幼章掀帘子看,他就站在那,没有回头,没有转身,幼章却觉得要落泪。 感官没有行动快,琯之几个下了马车,皆是匆忙狼狈的样子,总在人后,是见不到这样乱的事,吓也吓坏了。 琯之抹了抹眼泪,走近来与他说话,“大哥哥——” 葛琼是不为所动的,看见她们出来,只有一辆车,这里也早已备好,“是家里处备不至,前去回话的侍从都没有我来得快。” 映娴也抹了抹泪,说话,“车道只有一条,侍卫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前面的人先走。” 葛琼点头,让随同出来的侍从送这几位姑娘回府,“回去好好休歇。” 定眼去看她,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幼章是慌的,却不是劫难余生所触,她慌,是因为,她知道城林失火,仿佛不是简单走水,火势之大,来势汹汹,难道是有人要故意置谁于死地不成么? 琯之几个上车,幼章说话,“你先上去,我有几句话要对琼大爷说。” 留幼章在路面上,葛琼走近来两步,忍了又忍,问,“是吓到了?” 幼章摇头,“大爷,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葛琼一惊,以为她是受了伤处,忍着没说话,“伤在哪儿了?” 鲜少看见他显色于脸上的模样,幼章摇头,“不是。” 她轻悄悄走近来,怕自己的话惹人听见怀疑。 离葛琼只有两步近,她回头看看,琯之是受了惊吓,并没有揭帘子来看。 就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葛琼的心悬到半空中,现在还不是时候,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让她愿意多等个几年。 她近来却说,“我看见林苑里的屋梁上的雪都被人扫尽,有些奇怪,大爷你当当心。” “哦——”他瞬间无言。 哦?幼章是觉得他还是瞧不上她人微言轻,有些恼怒,“哎呀,琼大哥哥,我认真说的。” 他自知失态,心下翻转不知几回,“我知道了,你先上车罢。” 葛琳停马看了良久,直到她上车,心还没有回过味来。 那头马车驶动,他才撤转马头,缓缓走了两步,大喝一声,持马疾远。 送家里的姑娘到梧桐巷口,他乘车还得去一趟裕亲王府。 城林失火,失的真不是时候。 裕亲王恨的扳断了握手的玉如意,“今日我祭典,林园就失火,父皇岂不疑心示为不详之兆?” 十一王听罢,提剑就要走,“我道那姜俞饧这般好心,八哥你就是被他耍的团团转,父皇心思,这一局,反倒不如老十四去祭典,左右输得满盘无子了。” 裕亲王止住他,高喝一声,“站住。” 他前后思量,问侍从,“溪川君来了没?” 侍从回话,“还在路上。” 他左右回走,十一王看下去,“哎呀,八哥,你还在想些什么,让我这就去砍了那害群之马的姜俞饧罢。” 裕亲王多思几度,“姜俞饧此人行事诡怍,不至明面害我,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什么意思?” “祭典失仪,首当其冲是礼部一司,这礼部,向来唯东宫马首是瞻,礼部——”他沉思,看已经扳断的玉如意,回过味来,“还有个葛府台的新科九品官呢。” 他回过头来,唬十一王一跳,“八哥?” “姜公啊姜公,是什么意思?” 十一王不懂其中内里,收了剑静了心,裕亲王又止住他,“慢——” “嗯?” “一码归一码,他无端置我于如此地步,还是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这,”十一王又踟蹰了,他也是才想到,“他赔你一个礼部尚书,咱还要这样么?况且,”他回头看,“况且这姜俞饧就是从葛府台出来的,若是惹得葛溪川——” “哎,”裕亲王拍他肩膀,“所以要你去,我哪里知情?” 正说着,外面来话,“葛寺卿来了。” 十一王从后门带人去了,草庐里却见不着那人,细细打听,原来已经换了居处。 一路持剑就去了,敲门有声,家丁慌张开了,拦不得他,一路由着他闯入。 届时姜俞饧在堂前煮茶,杯盏备好,这模样,仿佛是等候多时。 十一王一剑劈开,“姜俞饧,你置我八哥于不祥之兆,何解?” 见他安坐如山,更是来气,剑到脖上,“还不快如实说来,你究竟是哪处的人?” 只是剑未划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侍从,三招两式,已压制着他不能动弹。 上头姜俞饧呵呵一笑,“少用些力,东流,他是跟我闹着玩呢。” 这时十一王才心虚,只一个名不经传的侍从就压得他到这般地步,这姜俞饧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人? 姜俞饧另取一杯,放到已劈烂的桌椅前,“何苦来,十一王请用。” 东流不等他动作,一个提身,就将他压到了座上,他偏偏还不敢多动。 姜俞饧便说话了,“我姜俞饧独身惯了,谁的人都不是,你怎能乱给我扣帽子呢?” 东流已不用力,十一王作痛的手却端不起座上的杯子,面上还得佯装镇定,“那请问姜公今日是何意呢?” 姜俞饧又是一笑,“明面上的意思,我嘱你话语,你回去直说。圣上是果真迷信不辩之人,还是追究政务失责为主,裕亲王不过承不详之兆,却换得东宫的五爪之一折断,这难道不够?” “这——” 姜俞饧便又说,“请君说,这火是典后来的,还是典中便有的。” “自是典后失火——”说到这里,他一惊,难以置信,“你——” 姜俞饧点头,“既是典后失火,何来不详之征,明面的说法,有大事在前,皇帝当真怪他这点小罪不成?” 十一王已然怔住。 姜俞饧哈哈一笑,“看来是裕亲王还不满区区一个礼部的效应了,那我再加个宁国侯府怎么样?” 受惊回裕亲王府,这时葛琼已在座多时,他将话一一禀了,也是求葛琼不要日后再为难他。 裕亲王一听,才知是自己鲁莽。 转头看葛琼,见着他的脸黑得厉害。 上去就是骂十一王,“十一弟,你,你——” 十一王吃疼,叫喊起来。 裕亲王问,“怎么了?” “断了。” 实则还有一事要说,十一王也感莫名,“姜俞饧搬家了。” “嗯?” “搬,搬到东宫给的居住去了。” “什么?!”裕亲吃疑,“他害东宫陷入众矢之的,太子还给他送宅子?” 说完才知道今日是犯了什么错,与葛琼说话,“是我之过,悔不该不听先生一二,溪川救我啊!” 葛琼依旧冷脸,“我已然劝你不要祭典,祭祖事小,一旦牵入淮左姜公手里,你与东宫再不能独断起身。” “是我的错,那现下可如何是好?” 葛琼沉思,转动手里玉扳指,“照我说的做,准备着先去宫里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一路从宣德门进,跪在皇宫正门前,裕亲王高喊,“是儿臣失责,父皇伟业,国泰民安,天降不详之兆,是为儿臣之过,宫门正外,儿臣愧不自勉,还望父皇降罪。” 裕亲王哭的尽兴,内务总管少不得劝勉两句,“圣上正在殿内议事,八王爷快别哭了,天灾人祸,避免不了。” 高内务是皇帝亲信,裕亲王便是在他面前也不能懈怠,“高总管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此番误了国事顺道,是让我悲痛交加啊。” “呵!”身后来人,接过他的话,“裕亲王悲在何处,痛又在何处啊?” 平公郡主亲临,高总管还是知道她得圣上的宠爱程度,下阶来迎,“平公郡主。” 平公站在裕亲王身侧,揭开长袍,抖了又抖,直直跪下,“圣上——” 皇帝不堪其扰,唤高内务进殿,“这又是谁啊?” 高内务近来轻声说,“是小平公在哭呢。” 从谢家林园回来,让少勤受了不少惊吓,她上下看看,见着幼章无事,总算安心。 幼章自个儿倒无事,思了思林中起火的事,直觉不能多管,便挂了帘子,看起了闲书。 看到兴起处,听到帘外一阵惊喊,“呀!” 疏影进来喊,“姑娘快来看,琼大爷送的兰花竟开了!” “是么?” 幼章掀了帘子来看,香涎紧跟着为她加了件披衣。 幼章蹲下来,感受暖炉的温度,“这样伺候着,竟真的开了。” 她欣喜,由得蕙兰在侧,都没有这一盆惊艳,亲手养出的白兰,模样怎样都好看。 纯白的花瓣,幼章用指尖轻轻触,软软有意,认真数了,开了六朵,还是个吉祥的数字。 幼章极爱这盆白兰,叫疏影睡前挪到她床头,第日醒来,侧眸看,依旧是旺盛的模样。 早时要到老公房去喝腊八粥,快到年尾,家里的厅廊日渐喜庆起来,秋后揭了红纸的灯笼又挂上,就颇有些老家的味道。 早晨精神好,喝了两碗红粥,得老祖宗喜笑,“这样能吃是福气,身体好了才能做事。” 幼章点头,认为有理。 葛铮丫头见了,便使劲扒了两口饭。 吃完早饭,才有机会与葛琼说话,葛铮缠在她身边,她使唤她,“铮儿,你喊你父亲过来。” 葛铮眼睛笑成一条线,蹬着腿,跑开了。 昨夜画的白兰图,墨迹都新鲜着,幼章要去谢他赠花,顺道再蹭别的兰花回来。 理由都想好了,这一盆养的这样好,你多与我几盆,养好了再送还回来,省得你多操心。 只是她左想右想都想不到,葛铮丫头给她喊个人也能喊错。 这丫头不自知,窝在葛思珉怀里,跟她说话,“父亲找不到,叔公行么?” “唔……” 葛思珉抱葛铮到栏杆上,撑着她站好,转身与幼章说话,“溪川有事在身,许是这几日都没得闲余的时间,你是有何事?” 幼章有些羞赧,这丫头。 握了握手里的画卷,要打开给他看,“琼大爷送我的白兰昨日开了,我给画了下来,是,是想着多讨两盆呢。” 他接过,推了推葛铮,小丫头在栏杆上直立走了起来,看呆了幼章。 他蹙眉,没做评价,卷了起来递还给她,“白兰而已,庄外的一栗姓人家倒是世代养花,改日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哪里有机会去看呢,幼章还是知道分寸的,只是见着他对她的画有些微表情,有心解释,可是踟蹰着,又觉得理当不开口的好。 有话未说,见着她这副模样,葛思珉低低笑了起来,“许是我人老了,不懂得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你喜欢这花,我搬两盆来给你,就不必侯着溪川了。” 哎?“不是,不是觉得你说的不对,是我这花画来,嗯,这花本就长这个样,才会惹得你——讨嫌。” 他听罢又笑了起来,哪有这样非得讨夸奖的小姑娘,手掌压到她头顶,按了两下,“还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呢。” 他复抽走了幼章手里的画卷,说,“与我来。” 虽说幼章住的一水间与他的小谢山只隔一湖之远,幼章却是第一次上山来,以往都是让丫头送东西,从未踏过。 山上的景色看去,什么都是清晰的,只是路数错乱,第一次来,不知道从哪条路进。 葛铮从葛思珉身上滑下,一路向前跑,回头来,朝幼章嬉笑。 走到山上,看到匾额的题字,刚韧有劲,还有那一屋的旧时书,好歹练了这么久,是终于明白了,正主就在这呢。 只是幼章自己不记得从前事,现下疑惑,莫非三叔字号便是唤瑜卿居士? 扔了葛铮在屋外玩,她喜爱扯三千的剑上绦,三千拎着她便往屋檐上走。 三叔领着她到书房,屋里没有地暖,脱了貂衣,竟比屋外还冷。 幼章摸摸手,不碍事,冷冷就过了,难得有机会参观三叔这号人的居所。 只是也无所新奇,屋内陈设少之又少,书架上除了书,便再没有别的旁物了。 总有一味了不得的东西吸引她,葛思珉磨墨,香味传来,幼章活了过来。 来不及欣赏,葛思珉开画,提笔递来,“内外勾勒,是不是少了点神韵,这花你再改来。” “嗯?”幼章提笔,不能理解。 花是勾线填色法,淡墨按花形结构勾花瓣,花瓣的根部用淡汁绿,花瓣用白粉提染,水晕也到位了,趁未干时点蕊,笔蘸浓墨勾杯状花冠,用中、淡墨色勾内层的三瓣,再勾花的外层三瓣,花冠用藤黄调朱磦染,干后浓墨再点蕊。 笔法都用到了,还有哪里不提神么? 里外两层,还不显勾勒的痕迹么。 她提笔到唇边,只差咬笔头,身后有手止住,按着她的手下笔,“兰花注意不注形,你形状随意,心境可显?” 幼章手是在动,心却慌的不行,呀,呀,呀,三叔是按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在教她临摹么? 直到案上画点完,幼章都晕晕的,葛思珉却不以为意,停了笔,压下头与她说话,“明白了没?” 温热的气息隔着头发吹到她耳朵里,都没让她回过神来,是窗外一声喊,惊动了这时景,“叔公,羞羞。” 幼章转头,看见葛铮站在那头屋檐上,似是捂着眼,却笑的厉害。 幼章的脸顿时红了一圈,手也不抖了,身子也觉不冷了。 葛思珉身后亦是低低一笑,站直了开,松了幼章的手,说话,“带她下来,檐上风大。” 话刚说完,门外有人来话,“三爷,客来了。” 案上笔墨未干,幼章心慌,“这画——” “暂先留下,改日送还与你。” “哦哦,那我,就先走了。” 结果出门,丫头领着到了半山脚,风吹来一个寒颤,才想起葛铮没一起带着走,架上的皮貂竟也没拿。 姜俞饧不明他今日会客怎用偏房,倒没细问,“你料得不错,宁国侯府一时压不倒。” 葛思珉收砚墨,“自然,谢家人才济济,女子也能当道,懂得舍弃是常理。” “林园一事,往大了说是侯门子弟纵火,示朝纲不纪,往小了说,是家族败笔,舍这一个纨绔子算不上什么,只是后续来说,大理寺查案,谢家想息事宁人,裕亲王未必,他之心,向来睚眦必报,我是不太看得重我自个儿,他能以此事忍让为我二数赔礼?” “裕亲王自然不能够,只是,”葛思珉拿帕子擦手,“差不离了,我教出来的人,我还不够了解?” 他看窗外,回过头来,见着架上挂着的貂毛,“今日一过,他自该收敛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练了一个时辰的小字,幼章的心才算静了下来。 洗了洗手,约好要到后院亭上看琀之吹曲子。 疏影给她系雪貂披衣,却不见早时出门的那件,暗暗疑惑,“奇了怪了,姑娘你早晨出门的披衣去哪了?” 幼章吱唔,不敢实说,“许是我随手扔哪了,哎,不过一件毛匹衣裳,值不得什么。” 冬来亭上的凉凳都换成了可倾靠的实椅,琀之站在亭上,试了试最新的小曲。 吹到一半,身后有声,来人靠在椅上,愧叹了一声。 琀之惊到,停了手里的曲子,转过身来,见着是葛琳坐了过来。 “琳二爷。” 与葛琳的接触不多,不光是他,许是府里多半的人都不知自个儿的秉性。 葛琳便坐正了起来,“是我扰了你?” 琀之行礼,“自然不是。” 复行礼要退,他出声拦住,“妹妹吹的是刘克庄的梦孚若?” 琀之停脚,点头。 他暗自笑了一声,“原来天下的玲珑人都在身侧。”笑完又有些伤感,跟她说话,“你先别慌着走,许是你也知道我近来的遭遇,我近日甚闲,你不如陪坐着我说说话。” 琀之慎中又慎,坐了下来,咳了一声,“是知道的,二爷今日仕途不顺,应当过几日便能好。” “怎么好,”他摇头,内有玄机道不得,“闲赋在家已有多日,年前怕是得不了召见喽。” 今日风大,亭上的红灯笼吹得吱嘎作响,二人坐着吹了会风,相对无言。 多半会,葛琳靠下身去,手敲节奏,跟她说,“贺新郎会吹么,我给你压压调。” 琀之看他模样,世人总有八九不如意,连葛琳这样的人也活得不恣意。 拿起玉笛吹给他听,席上的曲,自是忧伤。 笛声起,葛琳便也唱了起来,“妾出於微贱。小年时、朱弦弹绝,玉笙吹遍。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谁向西邻公子说,要珠鞍、迎入梨花院。” 葛琳压着嗓音去唱,比得上寻常的小馆哥儿,听来让人更觉伤感有怀。 从桥这里走去,琯之是闻见声音寻来,果真是他二哥,这模样,不禁让她潸然泪下。 那里一首曲子吹完,琯之听见他二人对话。 “你吹的高了些,反倒失了味。” “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曲谱,哪有个定数,一千人有一千种手法,二哥哥非要执意做什么?” 葛琳被她点化,笑了声,“你说的对。”思了思,又说,“你再吹来,我唱后半句。” 此时曲调又变了音,不再婉转徘徊,二哥的声音便起了来,依旧是南腔秦淮河的小调,不细听,不知道里面的变化。 “身未动,意先懒。 主家十二楼连苑。 那人人、靓妆按曲,绣帘初卷。道是华堂箫管唱,笑杀鸡坊拍衮。 回首望、侯门天远。我有平生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 聊一奏,更三叹。” 一路哭着往回走,是了,谁都比自个儿通透,皆是言行甚微,自己不过一时荣誉,却觉得看尽天下事,既然那人如此狠心,又何必执着,且安分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回首望,侯门天远,都是黄粱一梦而已。 她拔了腰间的折扇,湖面结冰,她扔了进去,滑了一尺远。 学不得何必强求。 擦了泪,走出了曲桥,见着前头幼章与丫鬟来,回头看,是看不见人影,但总不想二哥哥那副模样在旁人面前显现。 “幼章。” “琯之,”天寒地冻,“你怎么也来后院了?” “随意走走罢了,你要去何处,是约了谁,我从那里过来,没见着人,想必你那人给忘了,你与我来,我有话要与你说呢。” 被她拉着,幼章只好跟她走了。 葛琳遭暗贬,葛琼是知道的,于大事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 裕亲王旁的都好,只是时而鲁进。 镇国侯府谢家一时压不下去,是事实,他查案在手,知道谢家内里购脏多年,林园是幌,私下的交易谁都有,只有心人偏那日借故烧了园子,让他查到了这头。 裕亲王太过急功近利,被圣上斥责,便抓着镇国侯府不放。 清晨上门走一趟,跟他冷了脸,“谢家的案子谢家找理由替了,王爷怎就要固执如此呢?” 裕亲王不满宣德殿前圣上的召见,二人同跪,皇帝却偏偏只见了平公一人,“溪川,你我都知道,这明面上是失火误事不假,内里的事情,只待我秉了圣上,还怕圣上没有裁断么?” “糊涂,”葛琼止他,“大事在手,怎能急一时之劲,今日你压了镇国侯府的气焰,明日圣上悔疑,反倒怪你不近人情,我不是不让你手底下的人写折子,只是不在今日。” “这……” “理由有二,你细想,第一,你降不详之兆已是定数,皇帝到底有没有心思不清楚,确是有心晾你跪城门不假,林园失火,谢家同样自请降罪,圣上却独独召了她进殿,何意?” “圣上有心偏袒?”裕亲王被提点,如若这样,圣上有心放过的案子如再起波折,事后当真是要怪他不仁不礼了,“那这第二呢?” “你已然陷入与太子争夺姜公的的事件里,太子大度,你却,由着十一王犯了他的忌讳,是为大不韪,他之心,难断异常,如若因此事偏袒了东宫……” “嘶——”裕亲王才知厉害,“是我不贤,这件事上就算是下策以为给姜公的礼数,我也不能拿镇国侯府的事计较了,当学东宫,礼贤下士为上上策。” “是这个理。” 裕亲王登门赔礼,大雪深下了起来,门童站立门外,“我家主子说了,倘若裕亲王的人来,便请到内侧,以茶供之,先生,请。” 十一王跟随其后,左右没见着那日的侍卫,也不见着姜俞饧本人,“你家主子呢?” “年岁将至,我家主子回了一趟淮左,不日便归。” 裕亲王便问,“姜公可有说何时归来。” “年后狩猎时分。” 狩猎?东宫得到的话也是如此,雪再下起,太子已经不能下榻。 成亲王搀扶,喂他吃药,“二哥怎么就如此钟意那位姜公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太子坐起,良药苦口,“现下的局面,你可瞧清了?” 成亲王思索,没有言语。 “明面是我失势,只是姜公这一番搅和,我与老八谁又比得上谁,一样是案板上的鱼肉,还是新鲜乱跳的,分庭抗礼,不差分毫啊。” “二哥何意?” “老八没承到祭祖的好处,父皇也没高看他,我不过失了一个礼部尚书而已,快到年尾,老八忙得没工夫给我插墙角,左右换一个便是。” “那这镇国侯府,难道不是?” “十四,”太子干咳两声,按着他的肩膀向后靠,“谢家有什么事,我倒是要多谢老八,若没有他祭祖失火,何来显现谢家家臣的心思,父皇平素喜爱平公也就罢了,此番亮眼,圣上的眼睛就要往后看喽。” 想想便笑了起来,牵动太广,压制不住,咳了两口血。 成亲王惊吓,出门喊大夫,太子拉住,“就这个身子,急不得,你莫慌。” 除夕将至,南方新鲜的蜜橘盛产,只是京中难得,水路运了过来,分到幼章手里,也就小小一篮子而已。 也是了,这里不比家里,运的少,吃的便少些。 去老公房用饭,前厅商量着除夕的用度,幼章坐在案前,从这里能看见葛琼堂前说话,看见他,便想到房里的兰花,想来想去,自己叹了口气。 琯之见着,说她,“吃你两片橘子,你也恼我。” 哪里是? 往桌上看,盘子里的橘子皆被她剥尽,橘子皮放了半个盘子,她伸手摸,没了。 幼章爱吃蜜橘,叫丫头再去拿两个,少勤见着,止住,“不要贪吃,橘子吃多了上火。” 幼章点头,不能不从,“哦。” 前头葛琼本是专心听管大房的内务,手插在广袖里,账本都是要家丁翻阅,听得对的地方,点点头完事。 心思重,老祖宗都瞧不出。 案上的蜜橘摆的好看,颜色鲜艳,只是甜的很,吃时费劲,手上不干净,他向来避讳不及。 看了看,选了一个大的,轻巧巧剥开,放到桌上,再拿了一个,同样拨成花瓣,放到一边。 拨完拿帕子擦手,朝内喊了一声葛铮,“铮儿。” 葛铮听到,蹭着腿,父亲面前不失礼,走着过来的。 葛铮有些诚惶诚恐,看一眼专心听账目的太奶奶,小声凑到父亲身边,“父亲喊铮儿有何事?” 葛铮同他一般,不喜蜜橘,院里送的柑橘之类也常给下人分掉,葛琼让她伸出双手,捧好橘瓣,只是剥得新鲜的担心她偷吃,“拿去吃,太凉不要多贪口。” “哦,哦哦。” 葛铮欣喜,捧着蜜橘进去了,自然是要幼章接住,“父亲给我剥的橘子!” 葛琼这般何时这般贴心过,幼章伸头去看,只见着葛琼安坐,并没有与平时有所不同。 琯之也吃疑,喂了葛铮一片橘子,“大哥哥今日怎有这般耐心?” 幼章摇头不知。 葛铮只吃了两片,已吃不下,是先前吃的太饱的缘故,只父亲难得的心思,她不能辜负,趴在幼章手边,勉强吃了一整个大的,再吃不进,推给幼章,“我是真饱了。” 从老公房回来,香涎来话,“三老爷的兰花送来了。” 幼章进门一个怔颤,叫疏影扶住了,“姑娘怎么了?” 香涎后面又说话,“还送来了姑娘的雪貂披,熏得正香,我给你收起来了。” 幼章呀了一声,摸摸头发,不去看她二人眼色,直往屋里走,“三叔怎这样细心,我随口提的,劳他给我送了过来。” 去看摆成一行的兰花,盆盆都开的旺盛,蹲下来看了看,顿时失了兴致,没觉得有前日那般欣喜了。 她收了心思,叫疏影进来,将几盆兰花都挪到姐婿的书房里。 嘱咐疏影,“姐姐问起来,你就说屋里放的多惹得几个小哥儿扯,搬到姐婿处才是正处。” 这样安排好,又想了想,说,“我那披衣你收好了,大奶奶既没有问——总之日后我不穿了,压箱底罢。” 只是到了午间,幼章在屋里看书,成筐成筐的橘子往里面搬,幼章惊喜,前日还是用篮子送的,怎今日就翻倍了。 搁下书,近来问姐姐,少勤忙着答谢,回她,“三叔送的。” 回头见着她发怔,说,“你不是喜欢吃么,叫疏影拿些走,只是按着量来,不要贪吃。” 疏影哎了一声,“晓得了。” 再回到案前,书也翻不进了,说不出滋味,撑着下颚看了会窗外。 香涎望去,纸糊的窗子,外面下着雪,风大日冷,窗子既没有撑开,姑娘又是在看什么呢? 低头弄香,示意疏影去看,疏影轻笑,“姑娘天天发怔。” 屋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这几日都不见消停,幼章不比这里惯长大的,出不得门,也不敢迈脚去别的院子玩,实在冷的慌。 只在屋檐下来回走走,默念两首刚看到的诗,品味其中意思,就听到身后脚步声。 说来奇怪,幼章记得他衣服上挂件敲打的声音,仔细想想,琀之是低低敲打声,她不挂香袋,葛琼是碎玉的清脆声,挂玉石,三叔,他——没有声音,三叔走路一般没有声音,那他挂的是什么? 玉纹的鱼片撞击声越发近,葛琳看见她在发怔,还是喊了她一声,“檐下看什么呢?” 幼章这才想起本是要避开的,片刻功夫之间,又忘了。 总归与他站在一起尴尬,礼来不及行,喊了声二爷,侧身就往屋内走。 走到门槛边,门槛极高,她提着厚重的衣服要迈脚,听到身后说话,“当真就这样不待见我么?” 幼章被他喊的头皮发麻,脚也收回,回头看,是想要走近去与他解释解释,或许说清了也好。 只是回头看,彻底怔住,姐婿和姐姐就站在屋檐那头,分明听到葛琳的话,纷纷注目望了过来。 呀,葛琳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好歹在人前,他眉眼拧在一起,起初那样爱笑的琳二哥这个样子,看着,怎么就像是自个儿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住他一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幼章揪手里的帕子,要揪出一个破洞来,怎一个尴尬了得。 还是少勤机敏,一时看出场面难堪,对身边葛璇说话,“不是找你二弟,诺,不就在那呢。” 听到声音,葛琳才知道身后有人,顿时收了情绪,看了依然杵在门口的幼章又一眼,她只低头,也不敢说话,一如月前第一眼见的模样,心里不大好受,转头寻葛璇,“兄长。” 二人走后,少勤领幼章进门,挂了帘子,幼章看少勤一眼,羞涩难当,撇过脸,默默静心。 这模样倒看笑了少勤,她笑话她,“我们宁姐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幼章坐过身来,甩她一帕子,“快别说了。” 笑归笑,少勤问她,“你怎么就看不上琳二,你不知道,咱家二爷在京里如今已炙手可热,他自己不操心,公婆为他白了两根发,却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你呀你,既然不心仪他,就不要反复吊着他。这男人的心思呀,越是吊着,他越来劲,你趁早跟他明说了,实在不行,今春一到,天色稍好,我就给你送回南边去。” “哪里吊着他?”是避之不及,“你说得对,我回去要好好想想。” 雪停风止,便是除夕,难得的晴朗的日子,幼章一大早就被叫醒,寻这里的规矩,得跟着去老公房,侯在宗堂外,看里面的人祭祖。 等结束,幼章倒不是累,是饿的头晕目眩,面上还得维持,坚持着站完。 往厅堂走,葛铮丫头跑到她身边,幼章一阵欣喜,跟她说话,“铮儿,站了这样久,许是饿坏了罢,我叫疏影给你拿点点心来好伐?” “嗯呢,好,”葛铮揉揉她的小肚皮,“不要告诉习嬷嬷哦,她会凶铮儿的。” “好。” 转头叮嘱疏影,“多拿些呀。” 疏影被她二人逗笑,“晓得了。” 厅堂等早斋的时候,一家子的用度,今日分外隆重,不知道开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吃点心填肚皮,葛铮这里吃多少,她就吃多少,看得琯之瞠目结舌,“我是忌口的时候,你却这样能吃,竟不走样,羡煞我也。” “我……” 身后少勤走来,听到,说,“她是在长个子,随我几个兄长,春来了,个头拔高的很。” 琯之点头,“长的快,她现在已经与我一样高了。” 说到身高,少勤也说,“不怎么好,女孩子太高,没得涵养,我倒希望她就长到今年冬天,不要再长。” 二人谈论,都是牵涉幼章她自己,幼章含在嘴里的糕点吞下去,不敢再伸手了。 等到吃早膳,真真是一大家子,女孩子在里面用,听得外面敬酒老祖宗,说些吉祥话。 热闹结束,才能吃点东西,幼章直到吃得饱腹,才放筷。 从老公房出门,打头就撞见了三叔,幼章没来由的想起那筐橘子,心立即慌了起来。 他偏偏站在那里招手,笑的温和,“过来。” “我……” 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三叔沁在晨光里的模样,让她软了腿。 刚想挪步,身后有声音,“叔公。” 葛铮缓缓跑过去,蹭他的衣边,他顺手就抱了起来。 哦,原来不是喊自己啊。 她悄悄红了耳朵,回转过身去,还是进去等,跟姐姐一道起身罢。 刚刚转身,就看见葛琼站在身后。 唬了一跳,抬头看,才发现他并没有注意自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葛琼看三叔的目光,怎么,怎么这样深情啊。 幼章得行礼,“琼大哥哥。” 既然遇到,便说一说兰花的事,此时心境不同了,只是转告一声,道声多谢,毕竟是他的兰花。 “琼大爷——”幼章只是微微开口。 “嗯,”他点头止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冷漠,“你想说的事我知道了,不必转告。” 葛琼的脾气向来抓不准,冷脸也是正常的,幼章低头,道一声,“好。” 轻轻绵绵的一声,如同她的性子,只这样,让面前的他看去,眼神忍不住软了下去,她低头,顿叫他憋在心里的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身后有声音传来,这时只能避走。 藏在广袖里的手,最终转了转指尖的玉扳指,绕开她,走远了。 喜庆了一日,到了晚间,老祖宗让子孙辈的排行,挨个发红包,等走完这一圈,如同老家一般,幼章手里,衣上挂满了红香袋装的金豆豆。 走一步,都颇为沉重,香涎给她一一解开,与她说,“留这两个,匀称好看。” 等到吃年夜饭,也要一杯杯敬酒,少勤知道她酒量不好,让弄栖拿了掺了水的果酒。 幼章便在席上又见了三叔,年夜饭这样的大宴,没有设防,幼章是认全了全府的人丁。 同琯之琀之几个给老祖宗、叔伯敬酒,老祖宗高兴,一人又赏了袋金豆子。 众人说了些吉利的话,方坐下用餐。 菜刚上完,幼章看去,那座上的三叔已不见了踪影,再看去,葛琼等人也离了席。 前宴吃完,女孩子要去后头看烟火,灯火积聚,便十分好看。 看了片刻,闹得耳朵疼,看见琀之掩着扇子走了,她紧跟其后,走到她身侧,拍她肩头,与她一起往回走。 幼章心生笑意,从九曲桥走出,她念,“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琀之被逗笑,侧身去看她,却怔住,侧身远处的亭上有站着人,那人虽望了过来,但不知看的是何物。 果真是应了这句话,灯火阑珊处,有此君一人。 不去应幼章的话,推却她,“这时站了许久,分外累,我便回去休息了。” “好。” 从这里分开,幼章一人绕着回前头寻少勤。 走到亭子几尺处,看见有人从阶上下来,幼章起初没注意,那人发声问她,“小姑娘,这样好的烟火也拦不住你的脚,竟还是让你寻来了。” 幼章惊疑,见着是袁如意,满是耐人寻味的表情,顿让幼章不舒爽。 除夕正夜,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思索二刻,看清他身后有人缓缓走来,满天的烟火闪烁,顿时照亮了他的脸。 明明还是之前的模样,这会儿看,怎就让她心跳个不停呢。 幼章看怔了去,对了,因为除夕,他穿着正装,头发束的严谨。 袁如意看她模样,正要笑,身后微咳一声,他收笑,“走了。” 说完便晃着衣袖走远了。 葛思珉便走近了一步,走来慌了幼章的脚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就一步,乐到了葛思珉,他笑出声,问,“有什么事,说便是。” 槽糕呀,一个人脱单,遇见了他,可不就是像有事的样子么。 “我,我……”幼章咬咬唇,“三叔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橘的——” 呸,话说出口,幼章要咬破嘴唇。 他是听见了,却有些疑惑,“哦?”竟是不明的神情,“你喜欢吃蜜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啊? 三叔是什么意思? 幼章晕晕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么? “就是前几日,你往二院送了好多些蜜橘,我,我就……” 说着说着有些钻地洞的冲动,委实丢死人了。 他听见,回想了起来,“熟识的朋友送的太多,一时难以吃完,便各院分发了些。” 说完见她低着头,便有些想笑,“喜欢吃算得了什么,你这性子,与铮丫头颇像,我院里倒还有些,明早托人给你一并抬去。” 幼章捏帕子,怔怔地说不出话,点点头,还是望着地面。 他便问,“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说来。” 所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呀,偏偏她自己心虚,平时惯能说的话,这时也道不出来,只能任凭着他说。 “这几日家里热闹,过了初八,铮丫头便待不住,届时顺道领你出去玩玩,去庄上看看花也好,你不是喜欢吗?” 哪里喜欢,也只养过这一盆兰花而已。 这时脑袋里不知道原是可以有推托拒绝的路数走,只是听见他说话,就呆得不行。 “那就这样说了,没事你便先去前院,”他侧身要走,明显不与她同路,回过头还嘱咐她,“下次出门记得带两个丫头,府里面也不见得尽是安全。” “好。” 除夕是要守岁,幼章前头暗自闹了笑话,等终于可以上床休息,自己回想,也羞赧得很。 第日一早,从小谢山的半筐橘子便抬了来,少勤看见,不免奇怪,“三叔这是何意?” 那家丁便说,“既然苏二姑娘喜欢,三老爷便成人之美,这点橘子算不了什么,叫二大奶奶你不要再去回谢。” 少勤收下橘子,送走了抬橘子的人,进门说话,想着,“定是老祖宗说了,三叔才有这个心思,”回头与幼章说话,“可见老祖宗是极喜欢你了。” 幼章佯咳两声,“是了,老祖宗待我是很好的。” 说起送橘,南方蜜橘,是皇帝喜好,从南方加急运来的贡橘,东宫与裕亲王府数月前便张罗进收,一应俱来,裕亲王悉数全都上送了宫城。 得了天子的海南黄花梨两串,才知东宫的蜜橘没送进后宫六院。 细打听,十一王来说,“是送到了姜俞饧那里了。” 裕亲王便不明了,“人都离开了京城,这橘子送给谁吃啊?” 想起东宫素来的作风,不得不说,“确实是太子惯用的把戏。” 十一王便问,“要不我们也送点过去。” “不了,”没有那么多的橘子可送,送来与太子的数量比较未免显得礼轻,“太子当宝送了,人姜公未必看得上,离他回京,这眼下还是有几日,我自有别的办法。” 送到姜俞饧宅子里的蜜橘推满了小院,主人未归,前来喝茶的袁如意抬走了少数,葛思珉见了,蜜橘新鲜,并不客气,悉数也都般回了葛府台,还了他一个干净明朗的院子。 喜欢的东西不能贪多,给各院分发了些,也是随手的事,这才有了幼章这里的一二事。 初一不走门,按照这里的规矩,一连吃了几顿饺子。 等至初二,幼章在院子里走,远远可算看见了葛琳,想与他说话,被进门来拜礼的四姑奶奶等人扰了去。 过了年,吉昭便也是十五,这时还没有个音讯,幼章想了想,是这个礼,四姑奶奶有想结亲家的意思,不过吉昭既然来了,她更得张驰有度才是,免得日后闹了误会。 幼章不愿出门,这里不比江南老家,如今也大了,没有几个哥哥可以带着她出门玩,她便在老公房陪老祖宗说话,与葛铮游玩。 这日琯之因礼去了王家走一遭,琀之亦闭门不出,家里的人各自走了尽,少勤临出门与她说,“看好珰哥儿,在老祖宗那里不要胡乱来。” 话是这样说的,老祖宗午休时分,幼章拉着葛铮几个孩子在树底下玩她幼时玩过的毽球游戏。 几个丫鬟廊下看,幼章被珰哥儿的笨劲逗笑,出了一身热汗,在屋里换一套衣服,靠在案前看小书,用来打发时间了。 正此时,回府来的葛琼老远进门便听见了嬉闹声,其中葛铮的声音最大,丫鬟嬉笑没个度,女子端庄,丫头是欠教养了。 他寻声走近,就见着葛铮踢毽球,用力不少,甩开她的绣鞋,径直抛到了他脚边。 见着父亲出现,又是冷脸走来,葛铮一个怔颤,再嬉笑不出来,丫鬟捡了她的鞋子来,葛铮直觉手都在抖。 父亲是生气了,“习嬷嬷怎么不在身边?” “回,回大爷的话,习嬷嬷今有事回了一趟家。” 葛琼冷脸喜欢垂眼,葛铮怕得很,绕了绕手指,说,“不是铮儿要玩的,是,是幼章婶婶非拉着我来的,我推托不了——” 抬头看父亲,父亲竟然缓和了脸,她再接再厉,走近来,低声说,“铮儿知错了,请父亲不要责怪。” 葛琼放眼望去,没见着那人。 低头看了葛铮一眼,说,“回院子里练练字去,既然习嬷嬷不在,更是要守规矩。” “是。” 葛铮窃喜父亲今日大度,竟然没有多责她,她回头冲葛珰做鬼脸,“我回去了,你自个儿玩罢。” 葛琼大手一挥,让丫头抱这几个孩子走开了。 进廊上,看清门前站着她身边的大丫头,应是近身服侍笔墨的,只是不知唤什么。 走近了,香涎才注意有人来,行礼,“琼大爷。” “你们姑娘在屋里?” “在的,”只是,“姑娘在看书。” 他挑帘子进去,香涎哎了一声。 姑娘似乎说不要人来扰他。 只是葛琼冷脸看来,她唬得很,不要几个孩子来扰,琼大爷应当没事罢,便笑,为他揭了帘子,“大爷请。” 这进门的书房临着寝屋,此时是午休的点,屋内没人,静悄悄一片。 走近了看,一眼便见着了她,趴在案上,附身似是睡着了。 轻悄悄走过去,一本书盖在脸上,呼吸自然,是睡着了。 葛铮调皮,她这里偷闲,看书也睡着了,当是太疲惫了。 附身低头,轻轻拿起了盖在她脸上的书,放在桌边。 细细看了良久,不睁眼的时候正适中,睁眼的时候灵动,说不出什么好,就这一双眼睛会说话。 忍不住,点了点食指,去摸她的眼睛,轻柔的动作,将要触上。 此时屋里的老祖宗醒来,微微声响,“几个孩子都还在么?” 葛琼便收回了手,眼见着她要醒来,终是退了两步,朝内里走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幼章醒来,此事自是不知,安心度日,转眼便是初八。 初八这日,家里设宴,人流走动,有些热闹。 来访的客人甚多,幼章与映娴几个在院子里玩耍,看见屋内老祖宗单独会了袁家的亲客。 袁小砂等人自是也来了,此刻在屋内会话,悦兮伸着脖子看,猜测着,与琯之说话,“这下子好了,若是老太太也同意了,琯之你就有个好嫂嫂来照料你了。” 琯之是再不情愿,也轮不到她做主,“我二哥向来有主意,他的婚事应当没那么简单行就。” 幼章也朝里看了一眼,再转头去看那头的吉昭,梨花未落雨,也本摇摇欲坠。 这样很好了,袁家姑娘也好,吉昭表姐也好,都不至于让她再为难。 院子里聊了聊闲话,那头袁家太太领着袁小砂出来,袁小砂走来,众人面上还得照料,说着客套话。 待了不过片刻,悦兮再待不住,她拉幼章,闻见前头的丝乐声,说,“走,我们去前头二楼看一看,你家二大奶奶都在那里吃茶,我们过去看一眼,好不好?” 幼章回头看映娴几人一眼,道,“好。” 主宾会客在另一栋楼,幼章坐在这里看,也远远看得见葛琼会客时的同坐几人。 家里的会宾楼她平素没来过,这会子上楼,觉得新颖。 走到少勤身边,少勤拍她的手,“请了南边唱曲的杂耍,你去看,自会喜欢。” 南北二地曲风不同,听见姐姐这样说,她欣喜,“那我再等等。” 众姐妹坐好看戏,幼章还听得见少勤说话,“我看这回稳了,袁家这门亲,太太是一万个满意的。” 那人便说,“可不是,你家二爷这几日仕途不顺,这个节骨眼上,袁家还有这个心思,不是无异于锦上添花么,怎能不满意?” 正说着,又有人上楼,少勤收了声,回头笑,“诺,这花便来了。” 起身迎,“袁大太太怎才来?” 这里看戏,那头葛琼会客,裕亲王在左,十一王在右。 裕亲王敬礼,“这年也快要过去,一杯敬溪川君,同喜同喜。” 葛琼回酒,“今年安稳,东宫的手脚不减,裕亲王还得紧提不要放松,我这一杯酒方喝得下去。” “年前宴赏过各部各司,已照你的意思嘱托,行事千万小心,既如此,溪川你就不要太惶恐,太子这身体,他操劳不得,难得年假,他自然安心养身,恐怕没有心思谋划。” 太子心性,自然不会于此安宁之时谋事,只是,今年不同往日,还不能细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爷望周知。” 裕亲王听他的劝,“本王明白。” 台上换班,改唱南腔,裕亲王听了一嗓子,问,“你这府里竟有喜欢南曲的,我见得也少,倒也新颖。” 是有南方来的姑娘,他侧眸望去,一众姑娘新奇,趴在栏上看,她自然是,听到妙处便轻拍小掌。 收了心思,独饮了一杯酒。 十一王压声说,“前面廊上可是袁如意?” 葛琼抬头看,握在手里的杯子转了转,三叔便在近处了,难道? 这里幼章看戏,几位姑娘都入迷,她站到一旁,身后有人走来。 “幼章。” “吉昭表姐。” 吉昭脸色不甚好,看戏也看不出滋味。 幼章不能说些什么,拉她的手,轻拍了一下。 楼底一阵喝彩,正演到精彩处,幼章看,是葛铮楼下喊她,她转身,提者裙子下楼。 走了两步,脚还未踩实,身后有力,幼章顿觉心惊。 前方楼上的事,葛琼怎么没有注意到,看着她摔落,他左手按住,正要起身,前头忽有人来话。 是裕亲王亲侍,侧耳对他言话。 裕亲王听罢,疑惑,“这好端端的人怎就病了。” 侍从便说,“听说是昨夜起的寒,这会子已不能下榻,太子听后,连夜服侍,气血不足,今早榻前昏睡了去。” “不是亲儿子,敬什么孝,正经儿子都没有他有心思。” 十一王听罢,喜笑,“病一病也好,这汀贵妃向来会来事,安歇一时最好。” 裕亲王点头,“正是。” 转头与葛琼说话,却见着他直盯桌面不语,问,“溪川君?” 葛琼衣袖里的手攥了劲,听见轰动,尽量不去看。 裕亲王便也听到,看了一眼,“什么动静?” “许是楼上摔了人,小事而已。”十一王看罢这样说。 余光见着人去,葛琼这才站起来,脸色阴郁,吓到了正说话的十一王。 裕亲王便收了脸色,“有何不妥?” 葛琼沉脸,“汀贵妃此病,恐怕没那么简单,需得打探一番,怕是有大事了。” 一番话,彻底吓到裕亲王,“溪川君——” 幼章踩空了脚,从楼上摔下,滚到半路,有人拦住。 此时心里清楚,脑袋却昏疼,只记得闻见了淡淡檀香,是三叔么? 幼章初初摔下楼,便有人惊呼。 少勤岂是惊吓,赶到楼道口,看见她被人接住,悬起的心落了一半。 转头再三平复了心跳,目光直指那头受惊不言语的一众姑娘,上前就是一巴掌,打懵了吉昭。 “你拜佛祈祷最好,若是我宁姐儿无事,你便无事,若是有分毫之差,我便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吉昭捂着脸,顾不得旁人的言语与指责,心里是乐意的,低头看,不负她所愿,葛琳来了。 从三千手里接过幼章,她已昏了过去,他打横抱起,不等少勤说话,抱起就走。 上头袁大太太等人本是惊吓,看到这里,就不是简单惊吓,找她家二大奶奶不行,转头问戴二太太,神色凌厉,“这是什么情况?” 幼章昏睡,不知外面究竟,素来稳重的二大奶奶乱了脚,直接惊动到了老公房处。 大夫来话,“只是皮外伤,这会子昏睡,是嗑到了脑袋,醒来休养几天便无事了。” 万幸,少勤思索旧事,看来是这样,这个妹妹在不得人前,回回都有事。 听到无事,老祖宗的心也放下,嘱咐少勤去前头宴客,“你只管去,这里我来照料,没有人可伤得了宁丫头。” 少勤抹帕子去了,门前看到了葛琳,已指责不出,“小妹无事,二叔弟还是尽快回前头罢。” 他点头,“一起去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前头宾客结束,少勤是得好好算这笔账,老公房里头,老祖宗固然生气,但到底是亲外孙女,难以想象是这个性子,气血涌上,指责了四姑奶奶几句,旁的事,由着少勤去处。 四姑奶奶哭的伤心,恨铁不成钢,掐了吉昭几下,只求少勤放过,“到底怎样想的,你妹妹在你前头,她脚踩不实,你怎么就不扶一把,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 抬头瞧一眼老祖宗,老太太眯着眼也不说话,她转而对少勤哭,“大奶奶,这丫头你且领回去,任打任罚,全听你的便。” 少勤一口气吸不上来,事关女儿家脸面,老太太也有心偏袒,“四姑奶奶,你哭什么,你家这样惯会披着脸皮的女儿都不如你伤心,我领她回去做什么,我是想着要她到楼道也滚一滚,你当真同意?” “这……”四姑奶奶知道她不好糊弄,转头又打了吉昭几下,“你这糊涂丫头,还不认错。” 吉昭只是不说话,这会子低头,任凭四姑奶奶责骂。 少勤知道这丫头是有心的了,嗤笑一声,正巧此时戴二夫人进门来,上来就是一顿骂,“好你个四姑奶奶,我家琳儿何其无辜,得你的下贱手段,我且告诉你,你家吉昭这个德行,不是踏不进我家的门,寻常人家的门都断不会给她进。” 一句话点到点子上,老祖宗坐起,还有隐情不成,“不是简单嬉闹,吉昭你是有心推宁丫头下楼的?” 少勤便趁此时去前头跪着哭了起来,“老祖宗您做主,吉昭这丫头狠心,见不得琳二爷的亲事,拖我家幼章下水,我家幼章您也知道,心性纯良,没得别的心思,老祖宗您不知,现下我家宁姐儿的名声可都坏没了。” 终于说到正事上来,戴二夫人听罢,前头得袁大太太追问,好说且说瞒了下去,这样听来,委实气急,“琳儿的亲事难得结成,就让这丫头坏了事,怎不气人?” 这就不是简单心性问题,是德行品性出了问题,“吉昭!” 老祖宗不是糊涂人,话说到这里,一切明白,“吉昭,枉我这样疼你,你真是让我失望。女孩子家,我向来遵说,温良淑德,德行第一,到如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有我葛家行事的风度,看来是血脉的问题,趁今日,你也回去罢,好好休歇。” 一番话说软了吉昭,没得娘家庇护,它深知母亲与自己的难处,吓得终是哭了出来。 老祖宗不心软,与她女儿四姑奶奶说话,“女儿在家,你这个做母亲的委实让人寒心,也委实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寒心。” “老祖宗——” “跟我处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的秉性?四姑,你既教养了好女儿,且不要让我为难,这几年都不要再回葛家来,既然你能耐大,凡事求你几个哥哥,不要再来烦我。” “母亲——” 四姑奶奶惊吓,这回是真的哭得肝肠寸断。 老祖宗摆手,对戴二夫人说,“我葛家哥儿的亲事,从来都是家中男儿做的主,袁家若再有疑问,此门亲不结也罢,我琳哥难道还差了她家不成?” 幼章晚间辗转醒了过来,睁眼,头上抹了纱布,有些疼痛,陪床的丫头见了,哭的伤心,朝门外喊,“大奶奶,姑娘醒了。” 幼章休养这几日,葛琼亦是焦头烂额。 宫里消息,汀贵妃此病来势汹汹,本是这样也无事,偏偏正宫皇后娘娘此时却也体虚病倒,此番前朝翻乱,后宫无首多日,恐怕此病还要查有所寻。 葛琼静等消息,后宫本就是汀贵妃的管辖,裕亲王难以插手。 坐等消息,裕亲王急不可耐,“如何是好,任凭这样查下去,早晚查到我手里。” 十一王有疑惑,“八哥你也没插手犯作,内务府还能无中生有给你安个假罪不成?” 就是要安个罪名也避之不及,他急在眉梢,却见葛琼坐定,近来问,“溪川你怎么就不急?” “急有什么用,这罪自然是落定了,早来晚来,此时都没有办法行事,只恐一步错,步步再错。后宫如今这样大做派,现下只能暗接下了,不过是等着罪名来,它若早来,才叫,还能有个缓和时机,早早准备。” 这样说着,到了午时,内务府查清,太医回话,是食了太多蜜橘的原由,倘若不是皇后此病,联系相关之处,这病由都难找到。 裕亲王也惊奇,“这蜜橘错在何处了?” 侍从回话,“说是蜜橘催熟,为使加甜,焚了燃香,寻常人用无事,后宫娘娘金贵异常,用多了,便体虚不起,这才是病由。” 裕亲王思索,“这样说来,加熟蜜橘,无心之过,又会牵扯到何处?” 葛琼备马疾来,下马礼也来不及行,与裕亲王说,“此是大祸,蜜橘为由,圣上要查王爷内务,必会误认王爷贪私询法,南方土生蜜橘也要加熟,正经的财货去了何处,皇帝必有此疑,若是查来,东宫插手,就不是简单贪私,就怕趁王爷你不备,全兜到了宣德殿里。” 裕亲王听来,确是这个礼,“我这就去宫里,自愿请罪。” 葛琼拦住,思量了一路,“还不够,王爷此去,非但认罪,更是要认的彻底,不等东宫来查,自请暂撤封王号,移交皇家狩猎主事,愿留歇王府自省。” “这……”这不是如了东宫的愿,“我此番这样低伏,日后可还有再起之日?” “指日可待矣,”葛琼叹气,“如此安定亦难,王爷焉知不是福气?” 前朝的事,内宅有所风向。 葛琳在院内遛鸟,葛忠珂进院来,见他模样,如今也奈何不了。 “父亲。”葛琳站在檐下喊。 葛忠珂走近,斥责,“你如今就在家逗鸟完事了?” “有何不好?” “混账。”葛忠珂也说不出所以然。 葛琳止住他,“父亲是为袁家亲事来的?”他自有主张,“父亲,我不过入朝半年,不是风尖刀口上的精明人,何人与我为难,我又有何惧?” “你早晚要踏入这一步啊?” “父亲失言,大哥才是糊涂,如今朝堂夺嫡之争,置身事外才是正道,父亲顺应时道,一味往里头挤,便是错处,不如随我,安分守己罢。” “我有什么能耐往里挤,我是操心你,难道一辈子檐下望风月,了结此生?此时不站好队,日后如何得重用?” 葛琳亦摇头,“那也用不着袁家这门亲,我葛琳入仕上朝,可从来不是凭着谁的门后能耐,君子审时度势,父亲勿忧,回去劝劝母亲,我的亲事,我有主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休养这几日,幼章已觉无事,在家里静养,少勤连路都不让她多走。 她醒后也知家里发生的事,却是明白吉昭的难处的,并没有要多追究的意思。 少勤说此事时,她默默听着,插上一句,“我不怪吉昭,人都有求而不得的事,只是我还未遇到,或许以后我连她那般行事的勇气都没有。” 一番话说完,吓傻了少勤。 幼章见她表情,急忙改口,“她委实鲁莽了些,这样得不偿失也不好。” 在宅子里就这样歇上几日,歇到十五元宵,她可算能出门,也总算见到了葛铮丫头。 一大早去老公房,她就苦哈哈在门口等。 见着了幼章,也不敢近来说话。 幼章失笑,“这丫头。” 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小丫头抬脚来摸她额头还未清干的细伤疤,眼圈里冒水珠,“对不起,婶婶。” 葛铮的模样,幼章看来,稍有心疼,“不碍事,已经不疼了。” 她拍她的手,用力按上去,“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当心,不要自责好不好?” 她吸鼻子,半天才说,“好。” 丫头的脾气是一时的,见着幼章不怪她,转眼又转天晴,“婶婶,你好些天都没有出门,我想见你也见不上。” “是吗,可急坏了咱家小铮儿,”她摸她的脑袋,“是有什么好事要说么?” “嗯。” “你说。” 她便羞涩了起来,笑得好看,“叔公说今天要带我去摘花,摘一朵最好看的花。” 看来是件愉快的事,葛铮继续问她,“婶婶今日也去么?” 幼章摇头,“你去便好,留几朵好看的花与我就好。” 老公房吃过早饭,十分难得的又遇见了这几日都未见到的葛琳,今日天气好,他在这里遛鸟。 幼章让丫头退避两步,近来与他说话。 “琳二爷。” 葛琳喂鸟,已知是她来,隔着几步远,问,“伤好了吗?” “已经大好了。” 他扭头来看,盯着她的伤疤细瞧。 女孩子有瑕疵,是件羞于人前的事,她也不例外,额前鬓角遮不住,她拿手盖上,“真没事了。” 他却道歉,“对不住。” 幼章最怕是这样,走近来一步,一鼓作气,说,“琳二,我有话想与你说。” 他并没有推却,“你说罢。” “琳二,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再这样了。你退婚的事我也听说了,袁家姑娘向来是傲气的,你推了一次,就不会有下次了。况且,我……” “不是因为你,”他打断她的话,重复又一遍,“不是因为你,袁家姑娘固然好,却不是非要不可,自然有更好的,不与袁家结亲,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哦。”这话怎么听来怪怪的。 “况且什么?”他追问,“你方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况且,”幼章在脑海里搜刮方才想说的词,未果,“我是说,我——” 她犹豫这样久,葛琳替她说出口,“况且你是因心有所属,心仪琼哥不能自拔是么?” 这…… 幼章捏捏帕子,点头,“是。” 她低头,可惜没有注意到,葛琳看她的神情岂止要融出水来,只她点头的一瞬间,整个人便没了生气。 为官的人向来会控制情绪,收敛面容不过片刻的事情,他转过身子来,与她面对面说话,“你既这样欢喜琼哥,可有与他互表过心意?” 自然没有,本就是虚造的事。 “没有。”她嗫嚅。 “你可知,琼哥这人的心思,他向来不执着儿女情长,情思绵意,从前新乡嫂嫂便是,说什么长情不娶,不过都是骗人的幌子,你既然认定他,可知日后是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幼章虽然不懂欢喜上葛琼到底要怎样才好,但知道,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便不能简单放弃,“琳二哥哥,我是苏家这一辈里最小的姑娘,从小丰衣足食,没有顾虑,我不像琀之,没有她活得小心翼翼,也不像琯之,事到临头,致自己于险境难回,但你不能说我是一个没有脾气,没有能耐的人,我会努力去追寻我想要的东西,倘若真到南墙,即临那日,我便另寻它法,我的身份,不会让我到了如此情况,还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步,我的身后,有我六个哥哥,有我不善言辞便护我敬我的老父亲。” 她说完,怕葛琳嫌她啰嗦,解释,“我的意思,你能听懂吗?” 她到底太小,不出院门,不知江湖深浅,谁都好,偏偏葛琼最不适合他,“倘若你坚持,琼哥却仍不能给你答复怎么办?” 以葛琼现身的情况,东宫不倒,这两年内,便谁也不能娶,更何况身家如她的江南一脉望族世家,三叔又怎会同意? 幼章却在思索他的话,“琼大哥哥没有与我说过这些,我不知道。如果他要我等,”幼章忽觉瞒不下去了,葛琳问的这样深,她该说些什么才好,实话说只怕会害得他拖的更长久,她摇头,“不说了,我答不上来。” 他不放过,继续问,“两年,期限在这里,你等他,最终也等不到怎么办?” 是有两年,朝堂里的事,他看的比葛琼明白,三叔的心思,两党之争,大哥是在流年不利的情况下,踏入了一条未知路。 而就是这样一条未知路,现下的他也想踏入,而目标,从来就是一个。 她不答他的话,他便又问,“如果我比得上他,你是否会给一个另眼看我的机会?” “琳二哥哥——” 谈话停到这里,他抿唇笑,前头有人喊他,他转身,与幼章就此分别了。 这整日,幼章的心里都不好受。 这聊得什么天,还不如不去谈话,委实让人心烦气躁。 到了晚间前头摆宴,过十五佳节,幼章食欲明显不振,吃了几个汤圆,便退了席。 席后家里的亲眷有去街头看彩灯的习俗,少勤收拾着,陪幼章出去走一走,这几日日日闷在家里,也该出去散散心。 临出门,在廊上见着了葛铮丫头,她耳间别了一朵大红花,鲜艳的很。 撞见幼章,她摸耳朵,问,“我俏丽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葛铮这样问是有原由的。 午后时分,她随叔公摘花回来,新花可养,搭配如何,还得请花房姐姐教导,放到父亲的花房里,左右挑选,最终又不知道要送哪枝好。 守房的丫头帮她看,她歪着脑袋,在外面的时候,觉得都适合婶婶,这时来看,却连自己也不喜欢了。 小孩子的心思,几个年长丫头也不懂。 葛琼途径,见着里面热闹,问了一声,才得知原是送花给她。 他便进花房看了看,心里思量,有了主意。 到内屋去,让丫鬟递剪刀来,瞧中了养了许久的那盆花,伸手摸了摸花边,不等丫鬟惊呼,便剪了那朵颜色极妍的花。 丫头心疼,“大爷?” 葛琼取下朱瑾,放到托盘里,模样新鲜,养得确实好。 私下嘱咐过葛铮,葛铮便知道怎么说了。 现下幼章蹲下跟她讲话,摸摸她耳边的朱瑾花,说,“很是俏丽。” 葛铮笑开了眼,取下耳边的花,插到幼章头发里,可偏偏这时忘了要说的话,眼睛转了转,凭心意来,说,“我觉得这一朵最好看,婶婶你戴着。” 猝不及防,幼章摸了摸,见不着自己模样,正要取,身后少勤说话,“就这样戴着,确实好看。” 就这样一路上了街,少勤陪她看彩灯,都觉得灯没有她惊艳,女儿家长大了,到哪都是一道风景。 桥上彩灯多样,幼章细细看,想起了上回出门的事,也是这座桥上,经历却不好,道路拥挤,她被人流冲散开。 彩灯前猜灯谜,幼章提笔去猜,便顺口与少勤提了这事,少勤听后,点她脑袋,“就知道你不喜人闹。” 灯谜猜完,少勤领她离开长桥,说,“我让你姐婿在临仙阁定了一套席面,有些当地的菜肴,府里也做不出,这回让你尝个够。” 幼章欣喜,“太好了。” 从前做姑娘时,少勤何尝不是爱出门游逛吃街边美食,到了一定年龄,便自然而然没了兴致,既然她在自己身边,就得陪她闹一闹,走一走才是。 一字间的厢房,隔窗看,开封城里的美景,一览无余,灯火通明,千家万户瓦,钟鸣鼎食处,何其光辉。 席面一桌桌上,幼章看花了眼。 里面吃得尽兴,外面也热闹。 桥上看灯,今年并不得意,意兴阑珊,告别了葛熹等人,葛琳也欲转身回府。 就是下桥的那片刻,见着了桥下有人站立,青衣薄衫,恐怕这季节,也只有三叔穿得这样干净利落了。 三叔应是等待已有时候,葛琳不敢造次,走近,犹豫再三,行了礼,“三叔万安。” 葛思珉低头去看,问,“多久没听你说话了?” 葛琳一直数着日子,听到三叔问,一颗心难得放下,答,“自那日起,早已过半月有余。” 葛思珉抬手,示意上桥,“走走。” “是。” 人多的地方,容易说话,葛思珉喜欢这个轻易不被人接受的道理。 “近来仕途不爽,是经验不道,可有想过外出公干,多多磨练?” 三叔这是在为他指路了,机会不易,三叔的安排无论怎样,对他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 葛思珉未等到他答复,心里明白,此时初入朝堂,如何拒绝得了这份诱惑,“湖北码头私货不明,漕商贩盐谋利甚多,你自请去低走暗查,回来时,定不比如今差。” 葛琳一口气吸不上来,不是那个理,纵有前头深似海,这条路他也得自己走,“三叔,我,我恐怕做不到。” 葛思珉诧异,步速降低,扭头来看他,“你可否重复一二?” “三叔,”葛琳吐气,“三叔那日既与我递信,打那夜后,我便明白此般路数的难断,三叔有这样的心思,自是早早定清,既如此,那就请止到这里罢,后路难走,三叔今日肯放低姿态,我已感激涕零,日后万分时难,也不敢再叨扰了。” “啧……” 葛思珉盯着他看,竟然泄了火。 “感激涕零?”他自嘲,“那你便好生走罢,自有你哭的时候。” “三叔——” 谈话不欢而散,葛思珉走出人流,抬头看,车如牛马,灯火辉煌,都是护城河里的水养得好儿郎,一个赛一个能耐。 后路托袁如意安排,葛思珉早早想好,湖北一带也已关照完全,只等葛琳点头,如今突然断掉,叫袁如意说了好久。 葛思珉不耐他的声音,转身一人啜茶。 袁如意偏偏走到她面前,哈哈大笑,拿走他手里茶盏,递一杯清酒给他,“叹什么气,你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做的事可比他厉害多了,又有谁能劝阻得你?” 他转身坐下,又说,“说实在话,我这些年得家里人诟病,没准年轻不懂事时,就是被你教导,才偏了去。” 袁如意一人自欢,惹得葛思珉浅笑,“时局不同,现下情况,又怎能容得他胡闹?” 一人默默饮起清酒,不知不觉便吃得多了起来。 吃酒吃得多,出去省神,推开门,如此恰巧,就见着耳戴一朵红花的小姑娘,真是人比花俏。 幼章比他欣喜,震惊不止,“三叔,好巧!” 谁说我又是个不懂传教的笑面虎,眼前这孩子到了年纪,见着他便笑得舒畅,不是依然觉得他是慈祥可亲的么。 “乖孩子。”伸手要去摸她头发。 幼章没有意识去避开此举,门后忽有人及时走出,拉住葛思珉,拉得他往后踉跄一二步,袁如意解释,“你三叔喝多了去,不要理会他。” 幼章定眼看,才看清,三叔确实眼色朦胧,看人不清,已是眯着眼了,三叔多注意德行一人,今这般,那定是喝的不清爽了。 幼章彻底被逗乐,耸动肩膀,呵呵呵呵笑个不停。 这丫头…… 葛思珉眯着眼眯得愈发细,不顾袁如意的拉扯,走近来,笑,“小姑娘。” 伸手按在她头上,只按一下,便转身踏过,走两步,呼喊袁如意,“七子,还不走?” 袁如意抖扇子,追去,“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元宵佳节,街市热闹,裕亲王一行人也不例外,从闹市途径,院子里宅久了,出门走一走身心也愉悦。 “这葛琼忒不解风情,八哥你依他之言,闲赋在家,今日过节,邀他出门作陪,他竟也不肯。”十一王前去相邀,当门被拒,心里便稍有不平。 “哎,”裕亲王宽慰他,“溪川若是通解风情,如你我一般,如何做得一个谋士,我又怎能稀罕他,别看他终日不说话,实则,他的心思较你还为忠诚,溪川他呀,是个重情的人。” 十一王是不能懂,引裕亲王上桥,“来,”避开人群,他道,“葛琼是个闷葫芦,倒受够了他的气——” 话未说完,他惊呼一声,看到桥前高梁上的场景,喊,“八哥,你看。” 不光十一王惊异,整个高墙之内能见到的数千百姓,也能瞧见,纷纷驻足观之,丝管有情,引人瞎想。 裕亲王是不待见那朱瓦楼上之人的,“这袁如意!” 高楼之上的情景,此时上车回府的幼章怎么能没有看到,少勤先瞧见,问,“可是三叔?” 葛璇停脚,抬头看,“是三叔。” 一时马车未走,姐婿看得认真,她便挑帘子去看。 哇,真的是三叔。 高梁的屋脊,袁如意这头站立,正看着,他便引玉笛而鸣,连绵笛声顷刻起,幼章如临仙境桃源,此声入耳,好生恣意。 还没有夸赞,那头站立的三叔忽随声而起,幼章细看,天啊,三叔在舞剑。 三叔怎么可以去舞剑,穿得这样潇洒,还未入春,就不冷么。 她伸头出窗看,见着不光是她,多数赏灯的人都抬头去看,纷纷陷入一阵痴迷中。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合下,白首太玄经。 “太玄经——” 幼章默默念出口,少勤替她关了半边帘子,近来与葛璇说话,“你竟也看呆了去,三叔年轻时定不饶人,我看着便也是,你还在这里吃惊吃得很。” 葛璇收了神,回头来说话,“三叔恣意不假,这些年只听说,今见了,难免要欣赏一二。” “欣赏?”少勤笑他,“你先上得去那高楼再说罢。” 马车缓缓驶离,幼章回头看,也看不见了,只能放下帘子坐回身去。 这里裕亲王也看了少倾,华而不实的剑法,若不是他的身份惹人忌惮,何必多看。 十一王问,“可是葛府台的那位?” “是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溪川的三叔,葛琼因是敬重他,我便没多说过,不过一个心术不正,没得城府的老僧头,你看,也只能与袁如意这类人共处赏玩,不知溪川怎就这样敬护他,想不明白。” 十一王也想起,这葛琼唯他三叔不能说,一说就黑脸,“听说葛琼年少丧父丧得早,这葛三爷自然就入了葛琼的眼,想来是这个原由。” “是了,没差了。” 从桥下走下,那笛声也没停,好生磨人,“回府罢,赏个灯也赏不安生。” 十一王却拦住他,忽道一声,“八哥,看,东宫的人。” 太子竟也出府了? 裕亲王前去照面,“太子哥哥,今日身体大好,也能出门了?” 太子笑而不语,身旁成亲王应话,“今日微风不造,八哥闲职多日,也能出门,太子怎就不行了。” 裕亲王接他的话,“看来是今日彩灯犹佳啊,你我都走到了一条街上来。”他转头,又说,“十四弟,我与太子说话,你这样急劲,竟也能容得你插嘴,看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平日没教好规矩了,倒让你没个分寸。” 成亲王冷笑一声,“不在父皇面前,此礼说给谁听,不要惺惺作态恶心人。” 太子止住,“今晚夜色确实好,我身体仍有不适,八弟,十一弟且好赏,我便先走一步。” 说完,领成亲王上马车,成亲王扶他坐好,马车缓缓行驶,已有多尺之外,太子终将忍不住,帕子还未来得及掏出,硬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成亲王惊吓,“二哥。” 太子不答他的话,脑中还是那时景,那时曲。 “二哥,”成亲王搀扶他,促使帘外加鞭,“今日身子还没有好透,怎么就偏偏要出门走。” 太子仍在咳嗽,按住他的手,半天才说出话,“梁上舞剑,却不是当年模样,”借力靠在软枕上,本没有力气,又难过异常,“他是在警示我大势已去,命不久矣了。” “太子——” 晚间时分,袁如意搀扶葛思珉回府,送到庄上,竟有人来迎。 “姜公今日就回来了?” 姜俞饧接过葛思珉,见他眼色不清,醉酒模样,问,“你给他灌酒了?” 提起这事,袁如意就头疼,心有余悸还不减,“是他自己饮醉的,不关我的事啊。”这样说不够,多解释一句,“你接稳他,明日他要找我闹,你帮我劝劝。” “明日不行,帮不了。” “嗯?” “明日还得去送礼,”姜俞饧隐秘一笑,扶住葛思珉,问,“是闹了什么事罢,严不严重?”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梁上跳了一支舞。” 这头幼章回了府,洗漱完全,上床歇息,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这里是姐姐的院子,又不好起床点灯,闹了动静终不好,便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眼,尽是三叔舞剑的样子,再闭眼,又是初见时,他林中拨弦的场景。 怎样也睡不着,好半晌,竟听到人喊,“不过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啊,睡不着了。 她掀了被子,批一件单衣,不喊守床的丫头,到案上寻一本书,再回床上,靠在床沿,翻书以静心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清晨霜重,漫天一阵迷雾中,枯草在地,静来有声。 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十一王等不及,“不是说卯时末会来,这都已经是辰时中了,人影也没见到一个。” “急什么,最迟不会到辰时尾,且等着罢。” 雾气渐散,视野辽阔,辰时末,从山那头马车缓缓驶来,铃声催人,一阵又一阵。 裕亲王下马车,前去相迎,“姜公。” 姜俞饧揭帘子来看,稍有惊讶,“裕亲王。” 下马车行礼,裕亲王接住,“姜公不必多礼,此来接迎,是承變一时心思,此前与公不便,承變日夜难眠,闻得姜公二归,今日诚恳下马,还望得公卿见谅,坦诚之心,日月可鉴。” 姜俞饧哈哈一笑,“王爷赤城之心,叫姜某人深受,王爷今早既来相迎,一片厚重,岂有不回还的道理,我也有大礼要去送你。” 裕亲王怎料还有这等好事,“哎,姜公此言差矣,我晨时接你是我之诚意,姜公回还虚礼莫不是显得我心意不诚,有所贪恋。” 姜俞饧不接他的话,依然笑意绵绵,“此地不宜叙话,且上马。” 裕亲王哦一声,“竟给忘了,姜公风餐露宿而归,我早在府里备下席面,姜公请。” 晨时起,府里端茶倒水的丫头行动忙碌,院里的地面昨日遗留,也在清理。 疏影挑帘子看,“真稀奇,姑娘这个点还没醒。” 香涎放下手里细活,进去看,走出来说,“许是昨日又趴在床头看书了。” 日上三竿,幼章总算醒来,看到窗外景象,推算时辰,自己唬自己一大跳,“姐姐可说什么了?” 香涎给她梳头,“大奶奶倒没说什么,只等唤你起床,用完早膳,去她屋里一趟。” 幼章一时便去了,见着少勤在教珰哥儿习字,怎样也吃不进,自己生了一肚子气。 幼章进来劝,“珰哥儿的教养还得去进学里,夫子有心教,你见不着也不用怄气,不日便有所提升。” 少勤便是舍不得这珰哥儿去受苦,“他没那个天赋,像他父亲,我也不指望他了。” 葛珰看了两行字,已在打瞌睡,幼章看笑了去,叫弄栖抱走,“让他歇歇罢,还小呢。” 少勤摆手让他歇去了,转身与幼章说话,“今早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倒说了不少事。” “何事?” “大事不显,父亲说,你的婚事不在京里找,他已有主张,嘱你今年开春三月务必回去,不要在京中多留。” 别的都还好,“父亲给我找好亲事了。” “没有明说,只说家里三月四哥娶亲,需得你回去。” 少勤想想便颇有不舍,“本来就是开春里回去,我还想多拖一些时日,家里来话,只恐等到了三月,便会派人来接你了。” 幼章安慰她,“无事,索性还有这几日,也早。况我回去了,也给你写信,就不要多难过了。” 不知是说她无心,还是说她心宽,“父亲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本允你入京,自有为你谋亲的事宜,他这会子特意嘱咐,唤你回南商议,可见他是极满意那门亲,届时我不在你身边,你不答应都不行,没得人给你做主,几个哥哥又不是一母同胞,恐怕都说不上话。” 幼章是觉得她想多了,“女儿家,父母的婚令,自然得听从,我如何不同意,况父亲都没明说,姐姐你就不要多担心了。” “唉,”少勤是愁她还未到时候,感慨一句,“真真还是没长大。” 日上三竿,小谢山庭别庄,葛思珉也是才醒,酒醒有神,屋前东流进话,他起身,撩一撩头发,问,“姜俞饧回来了?” “昨夜归的。” 昨夜? 不想还好,一想便眯了眼,手下洗漱的冷水瞬时被熨热,此举不妙,吓得东流后退一大步。 虽无声息,葛思珉还是闻风见着,回头看,扔了洗脸的帕子,砸到他手里,“回府。” 前去备马,路驰一半,马车被人阻拦。 车内葛思珉正醒目养神,无端被人扰,气息不顺。 东流近来靠帘子说话,“牲畜惊扰,从林里跑来的,道路被拦截,一时过不去了。” 隔着帘子说话,葛思珉听见,瞬间睁开眼,明亮可见,只可惜无人瞧见,“已经开始了?” 确实开始了,皇家狩猎,卯时由司天监待时,准点出发。 皇帝狩猎,此为大事,往年皆为裕亲王操持,今年裕亲王被谪,便只能府内外游走,无权进场。 成亲王近前回话,“父皇,时辰已到。” 今日顺畅,迷雾叠叠,皇帝首箭一发,侍卫传话,贺喜,“命中白狐。” 皇帝大喜,说,“军旅数兴,师武臣力,克底有功,王臣郡公,狩猎为数有十,小赏,数有过百,中赏,凡狩中有皮貂虎豺之畜,加一赏,箭法超群,百步穿杨,徒手博猎者,上上赏。” 王臣围聚,皆跃跃欲试,左侧过道让开,疾马持来,平公郡主受礼深重,位于皇帝身侧。 平公持箭,与皇帝说话,“圣上,往常的狩猎无趣,我有别的玩法。” 皇帝便笑,“平公,今日可不是田猎之流,不容游玩啊。” 平公握箭笑,“平公自然知道,平公是有别的打算。” 她持弓,一箭射出,“今年不妨百步越箭,驰马不停,箭穿五脏六腑,日上正顶,计数可好?” “好,”皇帝欣赏她的节气,“既有平公在前,可有谁应战?” 成亲王立说,“儿臣不贤,理当作陪。” 一时间,年轻的士族子弟,尽皆策马疾驰。 皇帝远远看去,感慨,“是这代人的天下,朕是见老喽。” 鲜少有皇帝自认服老,这是攸关前朝立储的大事,丞相二人来劝,皇帝伸手止住,“朕有感而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要多说。” 正正日上头顶,营寨号角鸣响,皇帝回营,坐等前头喜讯。 高内侍懂得皇帝心思,出营相看,进来回话,“圣上料得不错,喜讯,平公亲射猎有百二只,拔得头筹。” 皇帝大笑,出门来看。 初初揭开帘幛,高内侍心细,惊呼,“圣上——” 皇帝侧头看,侍卫挡不及,有猛虎燥怒而来,眼见着,便在身前。 仅有一只,便也好,林中忽而躁动,众将回头看,牲畜发狂,一拥而来,禁卫军阻隔斩杀,一时间,前方杂乱,马上的世族子弟皆惊慌不已。 禁卫军来得快,从围场外围冲进,眼前猛虎却似有决策,直奔皇帝身侧,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时刻,皇帝压倒在地,有人身前士卒,阻隔在皇帝面前。 虎爪将要按下,不光皇帝惊吓,葛琳也已做好重伤准备,说时急,那时快,后头禁军十箭而来,猛虎仰翻倒下。 葛琳扶皇帝起身,眼观六路,皇帝旁侧高内侍赶来,惊呼,“圣上,”还没有哭作两声,又受惊,“那处可是平公啊?” 皇帝本有盛怒,见着平公被压下马,已有险境,当即怒喊,“快去救——” 葛琳不是多情舍命之人,这时情况,却还是拔了禁军的剑,持剑就去了。 说功夫,怕也不及平公自身,两剑砍过去,只避开了那畜生的目光。 葛琳一剑插进,竟拔不出来,生生挨了那畜生一掌,痛得将要晕过去,得禁军及时斩杀。 一番暴乱结束,圣上无事,却也盛怒不止。 此次狩猎,蒙成亲王接手,进帐前,已去传话给太子,便知今日当有死罪之尤,只恐坏了太子的大事,这样想来,便不能承受。 成亲王承罪,久跪不起,“儿臣知罪。” 皇帝一脚踹来,踹翻了成亲王,成亲王起身,近前两步,还得磕头跪下。 “猛虎近营,老十四,你好大的心思,是等不及朕之龙命,有意谋杀了?” “圣上!” 皇帝只差拔剑,留有一手,“今日一事,你委实让朕失望,朕不想竟养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 葛琳也在营帐,受伤包扎,起身皆不行,平公虽担心前头事宜,但观葛琳模样,一时却也舍不得迈步了。 葛琳终有意识,胸口疼得呕出一口血,不及平公问候,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首——”平公惊到,压下他,“你怎么还起身了?” 葛琳没有力气,推开平公,“我务必去前营,不要阻拦!”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营外有声,内官来话,高内侍思索,近前来说,“礼部郎中葛琳正在营外,求赐见。” “葛琳?”御前救驾,在气头上的皇帝歇了火气,“他醒了?何事求见,宣。” 高内侍便又说,“平公郡主也来了。” “哦?惯会讨赏,”皇帝回头看,地上还跪着几个儿子,头不曾抬,气息亦不顺,“今日受了惊,嘱她回去好好休歇。” 营外等候,平公拉不住葛琳,“琳君,我知你心思,此等大事,我就是有心助承嵚哥哥,圣上多疑,唯恐引猜忌加罪更深,便也不敢此时进营,何况你小小九品代职郎中将,今日你若是进了,这半晌受的血伤就怕是要白白挨了,你怎就不听我之言语——” 葛琳失血过多,一时站不稳,还得靠她搀扶,“愚见!” 此时高内侍出营,亲身迎接,葛琳有话交代她,“此事非同小可,天灾人祸自是如此甚好,皇帝也不过一时之气,若是后路不清,承今日一事,便是谋利之罪,倘若你顾念谢家倾倚东宫一脉数年,便请你在我入帐两刻有余时间,冒死觐见。” 高内侍已走近,“圣上有话,感念郎中舍身忠君,可迎帐内,葛郎中请,”转头亦对平公说,“郡主留步,圣上嘱你回营安歇,晚些召见。” “高内侍——” 话停住,因是葛琳借力起步,用力示意了她一声,她百感交集,只能说,“公公不送,平公明白。” 转头率先离了营帐。 三步一停,初入营帐,葛琳便跪了下来,“拜见圣上。” 皇帝见他模样,并未让内侍前去搀扶,问,“你这是有话要说?” 葛琳跪地,直言,“臣是为成亲王谋感不平,死伤在身,当有一言要述。” 皇帝在上位,听话听笑了去,“怎么葛府台的人都是这个德行,竟然全是忠良死节之臣,倒让我开了眼见,”侧身对成亲王说话,“十四,你真是纳了一个好亲侍。” 此语暗讽意味深重,成亲王本在眉梢起火时,不敢应此人死谏,“父皇明察秋毫,此人与儿臣不过泛泛之交,平素未曾照面。” 撇开关系不够,还得一力承担,“围场失责,儿臣当罚,父皇息怒,今日一事纯属意外,儿臣斥责之心,绝无它罪可谋,望父皇再三思量。” “微臣惶恐,”葛琳打断,直接盖过他的话,“微臣仅以绵薄之力相劝,不为党争,忠心当表,死不足息,臣认为,此事成亲王无罪,错不在亲守狩猎主事,猛虎近营,显然人为谋事,陛下若只追侧骨失责之过,而舍弃真正谋逆之人,只恐让这背后之人,杀机滋生,放虎归山矣。” “朕何时说过不予追查了,你这是在指责朕之昏乏吗?” “臣惶恐。” 成亲王可算明白内里厉害,此时不能再冒然认罪,只怕越认,越扯到东宫,“父皇愚昧,儿臣敬君之心,父皇岂能不知,儿臣无有谋逆之心,此罪自认过半——” “臣认为,”葛琳再三截断成亲王的话,“成亲王失责在外,此罪亦不可绕,如加追溯,不如稍后,且让成亲王查明此事究竟,当罚不迟。” 为君者,最为忌惮人臣猜忌其心,这葛琳实则把他的心剖析个透彻,他倒不知这葛琳是真实心还是留有余地,“葛琳啊葛琳,念你救驾有功,朕不追究你妄言之过,且回去罢,此事评判,朕有决策。” “臣谢恩。” 成亲王低头,实不知皇帝如何判罪。 “十四,朕一直以为你骁勇在马,却不过如此,偌大猎场,也跑得进野兽之流,自今日起,你该当拘禁大理寺盘查,此事你若是不曾有心,便也好,若是掺有半点谋事,朕便第一个要你的脑袋。” 万幸! “儿臣遵旨。” 说完话,外有喧闹,皇帝不耐,“可是平公?” 高内侍来话,“正是呢。” 皇帝挥手,“此事已结,”看了一眼在地的葛琳,倒笑了一声,“送葛琳出营。” “是。” 围场出事,葛琳受了重伤,此消息传到梧桐巷,怎不叫戴二夫人难过,却又听说御前救驾,只给抬了回来,并无封赏,一下子功夫,整个二院都陷入一阵灰蒙中。 幼章于礼是要去问候的,却又想起葛琳那日说的话,不是她多心,左右思量,觉得难受,生怕葛琳是有原由的。 进屋子去看,闻见味道,当即就有些受不住。 葛琳是睡了好几日,浑然不知内宅之事。 再醒来,父亲坐床头,葛琳意识迷离,首先想问的便是,“三叔可来过?” 葛忠珂简直叹气,“没来过。”若不是见他初醒,便骂了去,“不是个练家子,怎冒这个险,既去了,又在御前冒犯做什么,是嫌命不够长吗?” 葛琳没听他说话,是一句话就已知道三叔的意思了。 难过无用,从今日起,他便叫真正踏入一条不归路。 没有力气思考,靠回枕头上,苦笑了两声。 十六一过,葛铮丫头将要入宫,幼章依例送她到门口,挥手作别。 天刚蒙蒙亮,送走葛铮,与葛琼道别,梧桐巷里便有车子驶进来。 幼章看不清楚,老远车子来,葛琼马上看见,策马翻身,从马上下来,起身去迎。 车子进了,幼章才看清是三叔的马车,他的马车好认,朴素简单便是。 葛琼喊一声,“三叔。” 马车也停住,葛思珉从车上下来,幼章面前,葛思珉也没有与葛琼照面,看了一眼葛铮进宫的马车,便入府了。 幼章怔怔地,连一声三叔也没来得及喊。 三叔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府? 是从哪里回来呢? 回头看葛琼,他也是这副模样,冷脸冷得骇人,待三叔进府,葛琼都没说话,与幼章颔了颔首,便上马了。 围场大事,东宫竟能迅速撇清,葛思珉清晨才回,是去了一趟外宅。 姜俞饧哈哈笑,“师弟,你这侄子很有能耐,反倒不用我行动,提前就助了我一臂之力。” 葛思珉不以为然,“歪打正着罢了。” “本就是削一削东宫的势力,借此放裕亲王出府,没有别的打算,皇帝想得深远,你那个侄子着实机智,看人心这东西,素来天生,小小年纪,当不容小觑他。” 袁如意倒有一问,“你小侄做派何意,我估摸着,似乎不是简单的得皇帝的眼缘罢,殿前救驾,换我是做不出来的。” 姜俞饧看去,葛思珉仍未说话。 他不懂他家侄子的心思,就此事,来夸了一夸,“年纪虽小,心思深重,像你啊!” “像有什么好,”葛思珉气郁,上下挥了挥手,近处的风向也转变,“太过聪慧而早夭,他的能耐也就到这里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前堂内事不知,转眼就到二月,天气渐渐回暖,已然开春。 幼章脱了厚重的毛貂,穿得清减些。 日头还是有些冷风来,院里的花渐渐也开了,终日里没有事情,她去寻琯之,寻些娱乐。 这几月,眼见着琯之亲事将近,她不得出门,幼章在她屋里转了转,提议,“后院鱼塘也养了起来,花开的艳,我们去玩一玩可好?” 琯之没有她的闲情,说起二月天,风头好,在她身后的嬷嬷说话,“姑娘,去年时节的风筝还给你留着,嬷嬷我今日清理,顺道拿了出来,擦了干净,可还要着,不要我就丢给我家乖孙赏玩去。” 琯之没有兴致,不说还好,一说便知今年与去年的不同,“你拿回去罢,厢房里的那几样也都一并带走。” “等等,”放风筝,多有趣,“怎么就不要了,索性你绣面有嬷嬷几个帮衬,不如与我去放风筝嘛。” 琯之耐不住她的劝,喊了府里还在年龄的一众姑娘出来,拿着样式来,放到天上去,便知户外这样小玩,心情也还是愉悦的。 幼章稀奇琯之有这样多的风筝,却更稀奇今日连琀之也出了门。 她选了一面桃花的花样风筝,问琀之,“可好?” 琀之站在亭上,风大,拿扇子掩面,“不如题个字?” 幼章拿着风筝往台阶上走了两步,仍是抬头看她,“何解?” 琀之走下来,接过她的风筝,说,“此风南来,可有别意?你题诗一首,此前结愿,倘若飞去,不尽妙趣。” 有礼,不过,“应是飞不去的,我还准备留着带回家去呢。”侧身对香涎说话,“提笔来。” 下笔却纠结了许久,那里琀之坐在栏上,看别处已升高的风筝,漫天的颜色,很是好看。 幼章咬笔头,不是题不了诗,只是到这个时候,却题不了别的诗。 香涎看她为难,问,“姑娘可是题不出?” 幼章摇头,便下了笔。 笔墨待干,她下亭子,拖了许久,终于放了上去。 身旁琯之便问她,“琀之身子弱,几个妹妹才在亭上休息,你是做了什么,让我好等。” 幼章拉线头,笑,“我是等风来呢。” 远远放了去,这一只桃红色的花样渐渐飞得高,已经追上琯之的白玉兔,多样的风筝里,她这一只,分外好看。 墙这头放风筝,满天的样式,墙那头设宴,袁如意座上看,向来关注颇深,看了几眼,说,“这便是春日要来了。” 今日设宴,是请梅西君,半年才来一回,葛思珉出巷接的人。 酒过两巡,葛思珉问,“金陵事不止,你这是跑来避难了?” 梅西知道他的意思,“我知京中是身在水深火热中,若不是实属无奈,怎会叨扰你。” 袁如意是服气他的,“逃婚逃到这里——”他忽的想通,问葛思珉,“你莫不是打算让他去我家住罢?” 葛思珉不说话,饮了一杯酒。 “呀呀呀,”袁如意多了解他,“这个锅我不背。” 梅西行礼,“如此多谢七子了。” 袁如意气闷,“我只怕你来我家中,惹得误会,我虽心性不羁,却也是正常人,不好男风的,给外人说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哎,”梅西止他,“你哪有面子,不差这一件。” 这里说着事,袁如意郁郁寡欢做给葛思珉看,他也是不理,好没个意思。 正这时,天边飞来的风筝坠了一只来,还是桃粉色,定眼看,挂在墙头树梢上,当即兴致来,喊了酒童,“去取来。” 一只粉色桃花瓣,虽说定是他家姑娘的内物,应不宜取得好。拿来气葛思珉罢了,让酒童拿来了,远远扫一眼,见座上他无恙,便也算了。 只是这一瞧,顿时惊喜了起来,“妙人啊!” 他接过那风筝看,往后翻,果真,“这是哪家姑娘,怎么写的小字也与瑜卿你一模一样。” 此语吸引座上的梅西,他站起来看,一模一样不尽然,十之六分像,笔锋有劲,这便是练过了,“稀奇。” 看了又看,问,“侄子教不够,也手把手教起姑娘家了?” 葛思珉抬眼看,并未说话。 看过就算了,袁如意忽的又叫了起来,“我就说何其熟悉。”喊梅西,“你瞧,这不是清宴上瑜卿作的诗,桑麻溪前盛,长流绕君房。” 梅西凑过来看,“不错,是给他写的诗。”话说完,自知失言,不言语,推了风筝,“多久的事了,还有人知道这诗。” 葛思珉定眼才算看来,与梅西想得一样,怕是有心人故弄情怀。 袁如意却没想得许多,盖了风筝,嘻嘻笑,“这样的妙人,竟然会欣赏咱家瑜卿哥哥,我要去瞧个仔细。” 说去就去了,没人拦得住。 葛思珉眼神示意,三千一阵风般便追去了。 幼章放的风筝断了线,无端飞得不见了踪影,真真应了琀之的话,给放走了。 放走了也好,她拿剪刀,剪了多余的一丝线,飞到寻常人家也罢,飞到堂前屋燕下也好,都是有意的。 琯之见她难过,早先知道她是没有心思的人,“如今你还小,为这个伤心做什么?” 幼章想想也是,“好了,不难过了。” 去亭上喝了一杯茶,琀之近来说话,“应是飞不远的,叫人拾来便是。” “我又不是担心它遭人捡了弄脏去,我……”说不通了,“唉!” 这一声叹气,叹笑了琀之,掩着帕子笑得止不住。 “别笑了。” 从墙那头跳过来的袁如意,远远望去,不等喊的人去问个究竟,心立即沉了。 那粉色风筝递到幼章面前,幼章惊一跳,“怎又捡回来了?” 接过风筝道谢,“如此多谢你家先生了,不想让一面风筝扰了先生设宴之性。” 那侍从便说,“无事,我家公子让我说一句,姑娘真乃性情人,他欣赏便送了风筝来,没有旁的意思。” 与那人行了礼,那侍从前去回话,却发现主子早不在了。 座上等人的梅西等不来人,三千来话,“回袁府了。” 袁如意一路回去,就一眼,便明白了,这人长得这样像那人,不看还好,看了思前事,想,莫不是前些日子都寻错了人? 回去翻箱倒柜,覃塘替他找,“爷是要找什么呢?” 一支素簪子,他拖起来看,啊,“还真弄错了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二月无霜,裕亲王也进出宣德殿,此今行事小心,知道了外宅姜俞饧的厉害,不敢冒然行事。 东宫倒了一大半的势力,太子又卧榻在床,本承事有权,葛琼奉劝,“皇帝见不得一家独大,王爷你谨慎些。” 裕亲王便压低声音问道,“承嵚现下怎么样,可否?” “不可,”葛琼坚定摇头,此时不是时机,况且他担心这事发原由,会有三叔的掺和,只担心这一点,此事便不能追查,“本也是与他无关,就局面而言,若是真去了一个成亲王,圣上只恐更加偏袒东宫。” “当真就眼睁睁错过这个好时机?” 此事确实与成亲王无关,只是圣上要追究事后之人,虽说以三叔知性,必做的天衣无缝,不如替他提前了了,“此事无端,给成亲王安个失责全罪最好,后事如何,让太子操心去罢。” “可……” “王爷不要因小失大,我明日进殿认办事不力之罪,你且看圣上意思,倘若贬我有余,你且放心参东宫几本,若是我安然无事,你便前去承情,皇帝重儿孙之义,你为成亲王求说,圣上定会嘉善。” “有礼。” 这样说着,一路出了宫殿长门,在宫门正前遇见了太子等人。 围场一事,最为亮眼之人,便是他家小弟,葛府台的葛琳了。 裕亲王啧啧有声,“葛忠珂也能养出这样的儿子,”转身问,“你这小弟心意如何?” 眼前的局面不是局面,裕亲王受姜俞饧的教,深知这个道理。 葛琼却不这样想,他惊恐,葛琳入仕,步步皆有规划,姜俞饧他尚且都不担心,只因三叔仍未表态,如若葛琳此前行为,皆为三叔指示,那到如今,他不仅是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便也要攻心与三叔相对。不是不知道,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上三叔呢? 不想答裕亲王的话,心里悲恸,“就此分别,我且回府了。” 回府去了一趟老公房,在佛堂的母亲这几日来话,屋头漏雨,担心砸坏了金身。 他去禀告,既是要修缮,不如将那一排的红鼎屋全部重新装饰也好。 领着几个管事,初初踏入,便闻见一阵拨弦声,不是琴声动人,是曲目有怀。 走近了,那座上女子便停了声,前来行礼,“见过琼大哥哥。” “你是?” 陌生女子,不曾见过。 “小女汀芷,几年前见过哥哥的。” 老太太这时从屋里走出来,汀芷上前搀扶,近身的丫头也退后站,老太太摸着她的手,说,“你九姑太奶奶的孙女,也是诸司使曹琪怀的女儿,这个可清楚了?” 说着,在榻上坐下,汀芷给她整理衣角,老太太继续说,“他父亲出了远门,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了,便写了信,接她到我这里住几日,索性我也是想念她的。” 汀芷人如其名,长相温和,性子乖静,葛琼并无波动,起先听声的心思早没了,与老祖宗说完事宜,便退下了。 府里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姑娘,这个时节,少勤自然也是惊动了。 不光如此,此女还肖像葛琼发妻,新乡的那位,她怎么能不明白此意。 说老祖宗最聪慧,果真不假,眼见着幼章要回南方,老太太也没阻拦,可见是会做人。 府里来了位新姐姐,幼章几个便去看,远远见着,是很好看的。 琯之便说,“听说这位曹姑娘,极会弄曲,在屋前就是略略弹了一首,便引得大哥哥与她说话,你说我们几个,又有谁能得琼大爷这样相待?” 开玩笑的话,说笑了幼章,“大爷是面冷了点,心地还是好的,没那么吓人。” 幼章说的是实话,便遭人锤了几锤子,“这个笑话不好笑。” 不管怎样说,家中多了一位姐妹,便有很多事可以做,这位爱曲子的曹姑娘有心想去街上寻书斋,仔细到京中转一转,老祖宗便应了她的要求。 幼章第一个伸手,她也想去玩。 死磨硬磨,拉了琀之出门,“我求姐姐,她始终不应允,好容易出了来,我便第一个想到了你,家里的书多,却一本闲杂的都没有,我挑几本给你,你肯定知道原由,会好好与我选的。” 说了委婉的话,其实琀之也知道她是清楚自己爱书的心思,才特意拉了自己来,还说这些软话,“我去便是。” 幼章是担心她身子不好,舟车劳顿不至于,没一会儿功夫,只恐累了去。 幼章这样照料琀之,汀芷便多看了几眼,下车时,伸手先去迎琀之,这样的礼遇,吓到了琀之。 葛府台的姑娘逛书斋,几位姑娘带了面纱,因特意嘱咐过,小厮便引去,特意寻了间厢房,为几位姑娘,留了大半个二楼间,不得外人来扰。 汀芷前头寻曲子去了,幼章便拿了书单来,一本一本与琀之商讨。 选了许久,终于起身去寻,让丫鬟上架子找,疏影长了见识,跟在姑娘身边,梯子也会爬,“改明我便能上树了,姑娘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是不让小厮进来,是知道琀之定不喜的。 选了两本书,叫香涎先送去。 一会儿功夫,香涎凑近来,压着幼章的耳朵,“琀之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 琀之这样的性子,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在二楼找了找,碰见了汀芷,她疑惑,“怎不见琀之姑娘?” 幼章借口如厕去了,心里便惊奇了,不在二楼,在哪里? 遮了面纱,直接去了一楼,香涎拉不住,“姑娘!” 下了楼梯,幼章是眼睁睁瞧着人被拉上了马车,怎么回事,这袁如意疯了不成,勾搭完琯之不够,又来寻她的琀之小姐姐了。 本在街头漫步,马车借了袁如意,一会儿功夫,当着梅西几个的面,人就走了,还拖了位姑娘家,姑娘面却也没见清。 梅西笑,“这莫不是气我昨日睡了他的床?” 马车借了袁如意,葛思珉才不爽,一步走去,看一眼,说,“早晚得吃亏。” 走了两步,忽看见人,立遣了梅西,“没有车马,你走回去罢,不必等我了。” 回哪去? 葛思珉的眼神有些味道,他不得不点头,“我走了。” 在这里等府里遣马车来,那丫头果然三步两步走了来,悄悄掀了帽纱,急切的样子,“这如意君,这样会挑人,怎么就不拐我呢,我是差了哪里去了。” 她自己急在眉梢,说话觉得有理,只差拉着他的衣袖问,“怎么会拉着琀之就走了,现下怎么办才好啊,三叔?” 怎么办,在这里说话肯定不合适。 “又是二哥的女儿?”葛思珉思来想去,找到这样一个共同点,眉头才紧蹙了起来,“容得他乱来!” 葛思珉宽慰她,“不碍事,袁如意这点分寸是有的。” 有什么有,恼死人了都。 她甩了帽纱,遮了脸,蝇蝇的声音,“若是多早会也不来,可是要被说死了。” “那你同我一道走罢,前头说一声,晚点接那个小丫头回去,自然不为人诟病。” 幼章唔了一声,这样最好了,不过还是不情愿,“恼死人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三叔在外面竟也有宅子,到了地,幼章总算静下心来,许是自己鲁莽了,三叔既已放话,那便不应担心。 在屋子里喝了些茶,看看窗外,安心等琀之了。 等了片刻,门被推开,葛思珉拎着食盒进来,放到案上,“是不是闷得慌?” 怎敢说闷,自然摇头。 香涎替她开了食盒,取出三两盏点心,看了葛思珉一眼,自觉地退出门外,“姑娘,我在门外侯着,有事便喊。” 香涎退出,葛思珉笑,“你这丫鬟颇有眼力见。” “三叔是有什么事想说?” 葛思珉将点心推到她面前,点心多样,颜色精致,“哪有什么话,就是问你一声,可静下心来了?” 幼章叹气也不是,疑惑,“袁七爷难道没有一点估量么,琀之都已经定亲了——” “嘘。”他伸手,低声说,“大人的事,还是不要多诟病的好。” 大人,大人,又是大人的事,自己明明已不小了。 不稀罕吃他的糕点,真以为把她当葛铮么,哄哄就好了。 推了碟子到他那头,意思明显。 他却又笑了起来,“看来还是静不住心,起身,不如练字以修心,可好?” 他取了几本小书来,盘子拖好,揭开红布,说,“看你挑了许久,不外乎寻这些书,虽说不适合姑娘家看,但到底不碍事。” 幼章看去,还真是奇珍异书,几本都没见过名头。 葛思珉便挑了一本,“你素来读朱文公的瑾身以德,这本自是没见过,以你学识,知元晦等人不如明面上的礼贤,是可能的,既如此,这本骇人听闻的小诗书,你瞻仰瞻仰也好。” 三叔说话夸张有礼,给幼章喂了一颗隐形的甜蜜饯儿,她虽知三叔前头说她小,后头又夸她博览群书,有些矛盾,但到底心里舒畅,“那好,我定好生翻阅。” 他已然替她揭开,伸手拿起砚柱,摞起衣袖,顺手就磨了起来。 此举吓到了幼章,怎能叫三叔此类人替她摆砚。 尽管之前三叔为她指点丹青时做过此举,但此时此地,意味又不一样了。 蘸好墨,提笔来,见她还在发怔,喊一声,“宁丫头。” “哎。”幼章应一声,颤惊惊接了笔,“不用了罢,我已然静心了。” 他摇头,“打发时间也好,还有一会功夫。” 说完话,门口声音来,细微的很,葛思珉来不及再看,只能说,“你待在这,有事便来说,我出去一趟。” “哎,好。” 出了内宅,到了主卧,是主人回来了。 姜俞饧被他惊到,“非常时节,你竟还敢带人来我这?” 葛思珉不以为然,“小小猜忌,你应有办法转圜。” 实则是府外的宅子离京有些远,懒得跑。 在水盆里净好手,水擦干尽,姜俞饧提信封来看,“你是太高看我了。真是悔不当初,因欠你一约,到如今我日日都陷入焦灼难耐中,睡觉也不大香了,只怕到今年五月份,我可还能离京?” 葛思珉接信来看,“自然,不出意外,四月末便能走。” “承你吉言。”见他看得认真,说,“不日即将起身,这汀贵妃回乡省亲,时机挑的真真好。” 看来是安排妥当了,葛思珉压一口气,“闽南的酸楚,万千子民北迁,草草安定,就能这样了事。吃惯了京里的水,也该让人尝尝它地的枯草根。” 说来心酸,“朝廷风气愈发不正,偌大的事也压得下来,只恐百年根基被毁,兜也兜不住。” 姜俞饧是有感而发,才说这样的话,应当没有这般严重,但戳到了葛思珉的痛处,葛思珉压声,“你不必劝我,他虽有德,时局如此,不然不至于不知闽南的动向,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再去思这些糟心的事。” 何时才叫万不得已,姜俞饧也不多说了,“你且看罢,移步偏房去,我要睡一觉,晚间留着精力,可还要大病一场呢。” 没有去偏房,绕回了内屋,半个时辰的功夫,她誊抄完了半本诗卷。 是可见其速度了,葛思珉进屋看,弄了声响,她搁下笔,手也酸乏了,以为有好消息,“琀之回来了?” “还没。” 他拿起纸贴来看,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此类小楷,娇弱有骨,是她该有的字。 看了许久,幼章见他还没放下,若不是知道自己字墨不差,还以为有什么问题。 葛思珉的思绪转得快,眼睛里的氤氲浓浓一阵,倘若是他有意—— 不及幼章一句话说道,“三叔,你看了许久,我再写两个字给你看。” 写了两行,葛思珉终明白了,看来怪他多想,原是她会写他的字。 幼章有心邀功,“三叔,你看我练得可像?” 她吐豆子般吐出来,“去年夏末的时候,老祖宗送了我好多旧书,我欢喜极,不想多数是三叔你的手稿,我闲来无事练了这样久,可有成效?” 抬头看,没把自己吓到,三叔低头看她,眼睛里的东西倒让她惶恐。 分明有情绪,眼眸黑得惊心,让幼章以为是自己练了他的字,他并不高兴才如此。 道一声歉,“对不住。” 缓缓低下头去。 收了心思,见她模样,方知吓到她了。 摸一摸她的脑袋,改口来夸,“很有造诣,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练得我的字迹,独一无二。” 唔…… 三叔这样摸来,一下又一下,还满舒服的。 再抬头看,三叔已不生气了。 葛思珉收了手,问,“怎会想到练我的字,不是你们女孩子该学的。” “三叔前面不是还说我有学识么,现下又这样说了,我私觉得三叔你的字好看,寻常练一练,人前不露便是了,哪有问题。” 人家不露便好了,“姑娘家家的,脾气还不小。” 到这时,外面可算来话,“人已接到。” 袁如意拉走的人,再送回书斋,出门即被葛思珉的人截住。 幼章去时,琀之已在车上坐好,一切正常,就是脸冷了不少。 幼章也不敢问,掀帘子看,说不出滋味,狠狠瞪了远处的袁如意一眼。 回府回得有些晚,与琀之分别,琀之说话,“无事,不要受惊。” 饿了半天,吃晚膳便吃得多,少勤骂她,“你既缠着三叔出去玩,怎么也不吃饱了事?” 姐姐这是在怪她不懂事,丢了那位曹姑娘一人在街上。 幼章吐吐舌头,那就怪她好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坐车过正街,街市热闹,裕亲王此时心里思索,这姜公怎么就病了起来? 朝堂局势难测,十四弟仍关押在侧,汀贵妃却可回乡省亲,省亲队伍浩大,这份殊荣,也只有汀贵妃可有。 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裕亲王实在猜不出,恰听闻姜公生了大病,明面上的关心是有的,遣人送去了不少珍贵药材。 此番南下,不亚于皇帝出行,葛琼就此事分析良久,问,“闽南一路,可有前事未清,留有让人拿捏的把柄?” 事倒是有一件,不过早已压下,他觉定不会不妥,道一声葛琼多疑,“京城外的事,凡是吩嘱,皆事无巨细,日子难走,也别太草木皆兵。” 或许是他多疑了,这几日眼睑跳动的厉害,又逢宫里造事,这样想是应当的。 送去姜宅的药材珍品一一被退了回来,裕亲王没有太子的心思,网罗不了太细的东西。 此番做做样子便是,东西往屋里抬,葛琼盯着看,到底看不出个所以然。 “姜俞饧表态几何?” “许是知前朝的事,也难以决策,他突生疟疾,我正要前去关怀,蒙太子拦住,都一并遣了出来。这样看来,不知是何意思。” 果真猜不透,“明日便不必去叨扰了,姜俞饧有心不收礼,明面的意思他许是也不稀罕。” 这几日不紧眼睑跳得厉害,头也略疼。 到老公房喝几碗清神汤,老祖宗心疼他最近身子日渐消瘦,明里暗里劝说他,“是少个贴心人啊,这样不会照料你自己。” 葛琼避开她的话,觉得老祖宗这一套指法舒服,“老太太你手艺竟也不错,年轻时怪不得爷爷怕得狠。” 老太太年轻时任性妄为是有的,“孝义何时得我这样服侍,他性子比你犟,气到中来,拿鞭子抽。” 说笑了一番,老太太进屋里休息。 葛琼多留一会的原因,不外乎晚间功夫,那人可能会闲逛到这里,要过来走一走。 远远看一眼也好。 老太太有意进屋去,留着空间给这个长房让人操心的孙子。 葛琼闭目养神中,院子里一阵一阵清缓的琴声,与常人自是清心缓神,自己却一时闻不得。 任由屋外琴声阵阵,葛琼坐起,在案上翻阅起书卷来。 直到听一声,“苏二姑娘你来了。” “来了,”幼章轻言细语,不敢惊扰屋外人的好兴致,往屋里看,让疏影递着东西去了,“大奶奶说这个好用,睡前舀一勺,焚这个最有效,我出来消食,就一并给她带来了。” 往屋里走,没见着老祖宗人,说,“我就不坐了,你回头与老祖宗说一声便好。” “好。” 端着香料就进去了,中途有人插声问,“怎样好用?取点与我试试。” 幼章转身,惊喜,“琼大爷。” 是多日未见葛琼了,眼见着他清减了不少,按理幼章不该开玩笑,只是听着屋外的琴声阵阵,走近来,压低声笑,“琼大哥哥怎的几日不见,便衣带渐宽了,是为谁消得人也憔悴起来了?” 闻她一言,此时是满心的欢喜,但也无奈,得她一句真心话,都不敢冒然回过去,想了又想,只能抿嘴笑,“你说呢?” 哇! 葛琼这是笑了么,惊幼章一大跳,她凑过脸去看,稍纵即逝,但还是有的。 幼章不得不眯眼笑了,葛琼长得这样俊,笑起来简直像满屋子的兰花开了般。 她呵呵呵笑,惹得葛琼近来发疑。 幼章便说,“琼大哥哥你笑起来,好生俊俏,真让我欢喜。” 也是一句玩笑话,却彻底戳到葛琼的心,若不是有人在,怎的把持住,转过身去,以手握拳,好歹压制住。 她后面又问了,“琼大哥哥是不是春来无力,吃得少了,人没得精神了。” “不是,”细事不能说,“只是夜里睡得晚,算不得什么,不要担心。” 且好罢,只是论担心,也不该自己担心。 说完话,屋外的曲子也停了,缓缓有人往屋里走,眼见着走近了,葛琼最后说一句,“闲了到我院里去,不知你在外面寻的书怎样,我这里留了不少给你。” “哎,好。” 幼章却没有多想,一来是葛琼这样的性子,二来是知自己配他配不上,只觉得葛琼有心留了点书,便高兴极,他能留的,那定是可以看好久了,自没有想到早已收纳了不少,这几月也看不完。 只是这头,曹汀芷一步一步走去,老祖宗留着心思让她以曲作引,待葛琼休息完全,进去说话最好,哪知还没走进屋,那人已经出来了。 行礼喊一声,“琼大爷。” 回礼也不曾,葛琼便径直走开了。 舒坦几日,春日渐开,天空不作美,乌沉沉一片,雨意迟迟不来,闷得人喘不过气。 下朝回府,今日的事毕,皇帝没有拿他为难的心思,便知了,关押已久的成亲王也就这两日可以放出来了。 惊雷阵阵,屋外新生的树叶晃得厉害,雨终是下了起来。 八百里加急,策马驰去,到皇城,一路冒雨往正殿跑去,“急报。” 高内侍接过黄印,贵妃娘娘的信笺,小跑往皇帝休歇的内寝去,手抖一抖最好,“加急,闽南来报,娘娘随信一封,恐出了事。” 皇帝果真不恼扰他午休的事宜,接过信封来看,看得叫一个触目惊心,雷霆震怒,“混账,好好的人怎么就重病不起了?” 人未到闽南,汀贵妃就突生恶疾,已在性命攸关处,让皇帝一把年纪怎受得住。 一个时辰不到,就放了尚在大理寺府邸关押的成亲王,一切事宜备全,只等他上马出发。 此去闽南,皇帝叮嘱,声线悠悠,“务必接到人。” 太子不负众望,当堂又昏睡了去。 皇帝震怒的原由便说清,“人有疾病,可看由头,突发暴疟,不要让朕查出什么隐情,罪有同联着,朕一个也不放过。” 皇帝多疑是一方面,这样的把戏他见得多,疑有心人加害,天子脚下,倘若如此作为,怎可饶恕。 汀贵妃突发恶疾,另叫裕亲王一个惊心,前去问话,“不是压下了,怎么还有人病着?” 十一王亦颤颤惊惊,“好巧不巧,闽南以南咱们的管辖地,就偏偏闹了这样一场瘟疫,按理说此事已过两个月有余,瘟疫早已止住,上头瞒得正好,怎么汀贵妃回趟亲,就给她病了去,她之病,不至于是这个缘故罢。” 裕亲王快要恼死,“附信给你的闽南马陈几位郡守罢,倘若十四这一去,此事兜不住,本王便也是没有办法保他们了。” 只怪当时病发时节,手头黑银洗不开,推了几时,便闹了局面,后来只能强行压下,不敢禀告了。 愁得睡不下,屋外一阵惊雷,他忽的想起葛琼来,起身问,“可有人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裕亲王惊醒,却哪里有人? 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此时海棠馆内,葛琼也不好过,惊雷阵阵,他头疼是一事,闻得贵妃生病,心有余悸,年关附近已经一病,惊了他许久,此回再病,不得不提心吊胆,生怕有所波折。 南边消息不知,提前派去打探的侍从未回,却闻得二院琳二弟南下的事,手一抖,难道? 成亲王南去,葛琳递呈,自请同下闽南。 太子不是身子无力,而是惊吓过度。 临走,葛琳前去东宫看了一眼,太子悲恸,“此行南下,万望看好十四,如有不测,及时来信。” 葛琳蒙太子高看,不得已还是要说几句,“琳二自是尽力,眼下局势如此,我有一句话想说,虽然伤及太子你,但不得不诉,若是贵妃回驾,内里的细情自然不能放掉,若是——”说到这里迟钝了,这也是太子惊吓的原由,“若贵妃当真踏步无力回天,请太子现在就准备下罢,内宫失势,需得赶紧趁着此恸求以后路,只恐稍有不测,贵妃娘娘最后可铺的路也走不好。” 此话当真淋漓,太子咳嗽一声,情况再坏,都得打算周全,“本宫明白。” 葛琳同去了闽南,葛琼确定消息,不想再去猜测。 两日后,南边来信,此信言说,原贵妃娘娘金体玉安,只是途中感有时下疫病,然此病有效,追寻由头,可治矣。 疫病?! 不说朝堂震惊,葛琼下朝,多时接到南来消息,亦直奔裕亲王府,架势逼人,无人可挠。 裕亲王的说辞还没有想好,葛琼推开门便问,“你与我说实话,闽南为何有疫病之说,此事我怎么就不知?” “这这这……” 事到如今,瞒也没用,不如承实,只怕十四回京,欲追寻不放,便告得更严重,当真要求葛琼一助,“此事说来话长,数月前闽南以南感有疫病,一时来不及诊治,又逢二省上述,我这里细银未清,此事便交给了十一去做,他却是军旅粗糙,觉得此病尚医,便晚了些时日南去,等到时,病虽止住,但省城还乱,看管了些时日,朝中有事,便回来了,哪里知还有后续之事。” “二省齐病,此事为何不早早告知与我?” “本以为是小事,怎敢麻烦你?” “小事?!”葛琼简直难以置信,退后几步,步伐紊乱,“你道城道边界瘟疫,南民北迁,一月之间,闽南以南村庄,寸草不生,流民成百上千,都是安分守己的农庄人,顷刻之间,食骨换亲,未能裹腹,你却跟我说这都是小事?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难道朝堂党政之争,这些无辜百姓就非得做骸骨未埋的奠基石吗,说什么君王覆水,载动民之根本,你之举,让我看不到大宋未来的明日。饿殍遍野,尸骨未寒,满城荒芜,你身为二省门上言官,非但不救济灾民,还整日推托了事,不说成亲王回朝搬告,我便也要第一个参你的本,你这是欺君大罪,不能饶恕。” “葛琼!”裕亲王最后被他说气到,“你既身为谋臣,此次疏漏,我也痛心疾首,你不为本王出谋划策,却还在风口刀尖处,这样指着本王的鼻子说话,你简直放肆。” “恕琼驽钝,做不了你的幕后臣,此事我若不插手,也请王爷记住今日之话,不怕闽南孤魂野鬼,冤情滋生,能睡得安稳觉,那此事结束之前,也请不要踏入我梧桐巷内,半步之余,我都觉苦寒之意,为你之绝情而恶决。” “你……” 葛琼借成亲王围场一事小罪在家,第日便上了折子,比得上东宫太子,三日不上朝,两日不公务,不是身子差,却也借着此由,为朝堂之说,大病在家,下床都不行了。 葛琼病了,整个葛府台却都惊动了,这可是比葛琳受伤还要让人惶恐的事。 老祖宗当即请了法事驱邪,道近来风水不顺,派了家丁前去上元寺早早烧香,捐了大半白银。 家里人都走了一遭大院,幼章随礼也去看了,只是都见不到葛琼,内厅喝了一杯茶就结束。 葛铮也从宫中被接了回来,她是真真难过,哭了许久,一样也见不得父亲的面。 幼章看她难过,费了心思哄她许久,她依旧不开心,“婶婶,你陪我去看爹爹好不好,你去的话,父亲肯定会让我进去的。” 童言是无忌,但葛铮应是最了解葛琼心思的人了,她这样说,直觉便是对的。 幼章见她哭便心疼,自然答应,陪她走一走,就是进不去,也比这样一直哭的强。 哪知人到海棠馆,被人拦下,门口站着的青下走来就说,“姑娘请。” 幼章未反应过来,葛铮便迈开腿跑进去了,幼章慢慢跟在身后。 进去看时,便见着葛铮丫头扑倒在葛琼怀里,这时顾不得礼仪周全,哭得天昏地暗,“大家都说你病了,病得重,惹得太奶奶擦眼泪,我害怕极了,还不能见你,铮儿难过,没有娘的孩子不招人疼,铮儿却不想也没有了父亲。” 幼章见了,转身偷偷抹了一帕子,她是想到了自己,那时母亲病重,好久见不到母亲的面,大家都说母亲还可,过几日便大好了,就是怀着这样无知的情绪,还没有想好再见母亲都要说些什么,母亲就没了。 不想自己情绪惹到葛琼屋里人,毕竟葛铮幼小,自己却不能平添晦气。 屋外站了许久,雨后凉意,风吹得凶猛,想想,既葛琼面色还好,自己情绪也便收敛了不少。 偷偷又擦了一帕子,好歹了事,要进屋内。 转身不及,有人给她盖了件薄外衣,白色花边,阔大无比,一下子罩住了她全身。 葛琼没有收手,盖好披衣,手还搭在她肩头。 “怎么了,偷偷就哭了?”想说,我没事,那都是做给人看的,你不要吓着。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这样。 幼章被情绪感染,抬头看他,脸色不差,却也不大好,问,“琼大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 葛琼低头看,看她闪闪有泪的眼睛,收了手,自己压在自己的心口边,“这里。” 幼章不懂,以为是心疾,以前书里见过,心疾是大病,不好治,一下子又吓到,“这样严重,怎么都不说出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葛琼低头看,“心病难医,有太多的事,说不了。” “葛琼——” 情绪外显,葛琼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抬头看天,“幼章,你不明白,到了这样一步,病好之后,我真的是无路可退了。” 幼章被他复杂多样的情绪感染,最为惊疑的是他唤一声她的名字,仔细想想,都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琼大哥哥,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幼章聪慧,她直觉天生,这样问不分道理。 因为是她,才敢不经意表露心思,之前的隐忍太深,她一问,便揭了他心里多年的辛密,“有。” “琼大哥哥?” 葛琼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只有那么一件波澜让他注定选择了一条不通畅的路,这第二次的始料未及之事,便是她。 从没有人能给他这样强烈的归属感,不亚于三叔的谆谆教诲,夜里闭眼,日里小憩,全是她的眉眼。 做大事的人不能执着于儿女情长,真的忍了太久了,后路怎样走,怎样都不能回头,那这一回,该不该放手一搏? 他伸手来,摸她的头发,“幼章,与我做个约定怎么样?” “什么约定,你说。” “三月回乡,八月月亮正圆,我若是能去寻你,你能不能再多等一年?” 呀?呀呀呀! 葛琼在说什么? 这话说的分外熟悉,不久前还在家的葛琳曾问过于她,那时答得行云流水,这时换了人,那真的是太过受惊了。 “我,我,”家里面已经为她谋了亲事,她不知细节,于礼自然不能推阻父辈之意,现下葛琼这样问她话,她不是傻子,也是明白关键,缓了心神,且答,“倘若你要来舒州,那便早早提书登门,我若是亲手阻了父亲为我在谋的亲事,因不是我作为一个小女该做的事,自然不会携说,你既然让我等,就应当要做出你的行动来,八月皎月虽好,但已经过晚,一旦黄纸黑字做定,谁来我都不等。”有一句话一定要说明白,“琼大哥哥,你来不来都是你的事,我并没有与你私相授受的意思,如若日后未能如愿,幼章我是不可能多掺一手的。” “好,三月返南,水路一发,我便提前附信同往。”或许欣赏的,便一直是她这股大事不乱,荣辱深重的节气。 完了,事情怎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子。 不就是陪葛铮过来看一看吗,说不是私相授受,现下似乎是定了呀。 对,好傻,如果葛琼去提亲了,自己难道真要与他过一辈子? 既然葛琼可以,葛琳为什么不可以,前些日子还伤透了他的心。不行,葛琳不行,不褫夺姐妹的心表是为人礼节。 烦透了啊,怎么办,怎么办? 事前她镇定,只见着葛琼一脸深重,惹人疼的样子便说不出实则可以以年龄之由进而推托的事。 女儿家家的私事,还不好意思对人说出来,真真愁死她了。 二月二十九,便是二月的最后一日,汀贵妃凤栾回驾,路途得病,终得返京,身体痊愈时,圣上特设小宴于宫中,为贵妃接风洗尘。 闽南来报,成亲王视察民情,所望之处,虽已安歇,仍可见痕迹,不等母妃清醒,提笔恨得落泪,“不告倒裕亲王,对不住千百受灾的遗民。” 一封信笺写好,上马承往,汀贵妃醒来,耳提面命,“万不能此时承信,圣上此时派人来查,这里本是灾后场景,往返功夫,早已打草惊蛇,只怕届时你急于承情,内情证据没有,给了老八一个空档,再口述时,这样大的罪会被他往小了说去。” “母妃,还要等到何时,不上诉拨款救灾,现下难道就让灾民继续这般颠沛流离吗?” “你看到哪处灾情明显了,我回乡省亲,一路无不安置妥当,你跑城外看一眼,可内里仍叫他们摆弄正常。让你上诉,且等一等,那边一心等你动静,你如若偏偏暗里盘查,二省郡守皆听京中差遣,准保咬紧牙关,不落得疏漏,你且等他们掉以轻心,待证据齐全,再杀个措手不及才是。” 如此等到二月末,宫里设宴,声势仍然浩大。 宫里摆宴,这几日葛琼闭门不见,闽南也没有消息,裕亲王不得不叹奇,成亲王既抓住了他的把柄,还有不状告的道理。 疫病一说,回来的信使说确有此事,只是就局面而言,并不严重,万望皇帝放心。 裕亲王自然说,“父皇且治儿臣制下不严之罪,闽南边境的事,我当要表露其心,自明日起,儿臣便捐银前往,望能止住一时之灾。” 皇帝没有情绪,无有责怪,也无有震悦,“国库富存,用不着你的手笔。”唤了户部尚书来,“核实清单,缺一补二,速速赈灾。” 当夜宴会,歌舞升平。 姜俞饧出长街,卧病许久,终得到花巷转一转。 此事拖到这里还没有了结,姜俞饧说,“我且看着,你大侄只不过就此事置身事外,并无朝政交接具体,他之心意,看来是无有转圜了。” 是呀,真真让他失望。 喝一杯清酒,撒出去的网还没有收回来,明日再说罢,“这个不行,还有一个罢。” 宴上蒙太子举荐,葛琳听全意。 这时皇帝便问了,“老十四呢,我不是饶了他年关之罪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见着人影。” 内监回话,“成亲王尚在路上,一时给耽搁了。” 酒过三巡,该醉的人自要离席醒神,葛琳出殿,收到暗号,很好,成亲王已经回来了。 饶殿一圈,眼见好的公公见着,为他指路,“郎中,出恭在前头,我领你去。” 一步一步走去,推开门才觉不对劲,怎么这处如此荒芜。 来不及出恭,往里走一步,影影有人迹,他走去,推开了内门。 顷刻之间便知道了异处,此香过浓,乃合欢之用。 此时不能不管,屏气凝神,扶她一把,“郡主何置到这一地步,是谁要加害于你?” 平公无力,是底子扎实,才能留有意识,蒙葛琳击掌,清醒了不少,将要说话,门被人硬闯进,“何人殿内作淫,秽乱宫闱?” “大胆!” 平公推开葛琳,直指面前内侍,“本郡主面前,也敢出言污秽?” 那侍卫明显有备而来,嬉笑并不畏惧,“郡主息怒,惊扰郡主凤驾,是小人之过,只是恰逢皇后娘娘整顿宫闱,闻得此处细声,便严请自仿了。” 不等身侧葛琳反应,便说,“事有如何,娘娘恰在殿中,烦请移步。” 偏殿闹了动静,一下子闹到了皇帝面前,内侍禀告时,平公前往,未能静心宁神。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平公郡主虽为将门之后,行伐果断,然终究是女儿家。 皇后这时说了,“我整顿宫规已久,今日还是落了差处,念平公是女儿的身份,此等颜面重要,皇帝你千万细究,要为她做主啊。” 平公叩首,“平公名节如此,望圣上严查。” 皇帝当即怒了,“竟有人接连三番在朕的眼皮底下作乱,是何人要陷害朕的平公郡主。” 葛琳跪地不起,听皇帝严调了禁卫军,一番周折,平公都起了身,皇帝还没有处置于他。 皇帝多疑,难道是觉得葛琳有意谋之,太子观望许久,找了机会说,“父皇,葛琳也是受人陷害,惊动了平公的名节,实不知情,不如望父皇——” 皇帝眼锋扫去,让太子噤了声。 皇帝侧眼望去,期间思索良久,太子直觉不好,果然便听见他问平公,“是朕让你受了委屈,眼见着你也日渐长大,想留都留不住,虽说这葛琳配你配不上,但也是个机灵的人,朕便将他指给你,你意下如何?” 平公震惊,侧脸去看葛琳,他却跪地在侧没有反应。 惊了许久,有些羞赧,上前跪倒,“全凭皇帝做主。” 皇帝便笑了,“瞧瞧,还是个丫头。那朕便做主,封葛琳为四品御前带刀禁卫郎,指婚给朕的平公郡主。”喊了高内侍,“速速拟召。” 看了许久的戏,汀贵妃面上陪笑,这样也好,多说一句,“皇帝真是好眼光,如没有今日的意外,我都还没有想到葛郎中,是郡主挑的人,那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众人便都陪笑了起来。 葛琳仍是没有反应,太子提醒,“葛郎中,如此大的喜事,怎么还不谢旨。” 殊不知,这几刻钟的百转千回,让葛琳尝到了人间苦楚,握拳在袖子里的手,生生挠出了血,他抬头,行大礼,“臣万死,不能领旨。” 宫中刹时一片沉寂,宫羽声也停了下来。 平公难以置信,侧首来看,葛琳这样坚韧的神情,她自随父生杀战场,就没有人可以如此震慑她,葛琳的模样,是生生伤透了她的心。 皇帝震怒,“大胆葛琳!抗旨不遵,知不知是何罪?” “臣万死,”匍匐跪地,起身说,“臣自知德行失守,难配郡主金躯,此婚,臣不能接。” “放肆!” “陛下息怒,”没有一刻的思索,平公虽恨,但仍跪倒,“平公之亲,缘分可定,陛下万不要因这点小事动了肝火,既然葛琳君无有此心,平公也不愿强求,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平公你……”皇帝素来洞察人心,这葛琳连这样大的殊荣都不接,焉不是心思重,虽是人才,但权臣误事,他转身坐下,“葛琳啊葛琳,你真是颇有才能,闽南灾重,顾及你太爷恩典,朕便免你殿前失仪之罪,贬你七品县官令,即日起迁往下县,十年之内,无令不得返京。” “陛下!”太子起身,平公抬头亦同时喊到。 “谁与说情,朕一并同罪。” 平公就这样看望葛琳,难道就是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也执意不肯娶吗? 丢了颜面算小事,葛琳待他的心意,真让人铁寒。 葛琳叩首,朗声行礼,“臣谢旨隆恩。” 七品县官令,无权进殿,内侍引他出殿,出长门,葛琳回头看,歌舞载道,还是来时模样。 回首终遇见赶了一路才回的成亲王,成亲王擦汗,问,“郎中怎么这时出来了?可是宴会已经结束?” “未曾。” 成亲王看他面色苍虚,问,“郎中是怎样了,身体是否不适?” 葛琳摇头,“王爷怎现在才回?” 说起此事,成亲王愤懑,“本城外树林信使到,临时遭人——”他回头,压低声音,“人是保住了,被压了过来,依你之计,绑了他家府眷,不怕不招,这下看裕亲王如何狡辩,疫病一事竟被他生生说迟了两个月,真是狗胆包天。” 葛琳点头,甚好,“王爷快快进殿罢,众人已等候你多时。” “好。”正要走,才觉不对劲,“郎中怎么这时出来,闽南一事,你有大功,速与我进殿领赏。” 葛琳推他的手,“成亲王,”这一声喊,情谊深重,“日后有用得上葛琳的时候,琳君定为王爷效力,这条路,臣就暂先替王爷走到这里了,此路漫漫,他日见,望是王爷心想事成时。” “琳君?”难道…… “珍重。” 二月结束,幼章真真心思郁结,自那日与葛琼谈话后,心里便一直慌得不行。 这几日思绪不定,少勤自然看得出来,见她坐在案前发呆,找了机会问,“宁儿,你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回乡?” “唉!”现下是不敢回乡了。 少勤摸她头发,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早已写信回去,允你多住几日,届时家中哥哥来接你,让他赏遍开封盛景,待他兴致收尽,如此多留半月,你再回去也不迟。” 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唉!” 这样也不好?“幼章,可是担心家中为你安排的亲事?”少勤宽慰她,“不要担心,等家里来人,我问个清楚,如有不合之处,我也会为你想好的——” “大奶奶,不好了。”惹得弄栖毛糙进屋,那必是出了大事。 少勤起身,问,“出了什么事?” 幼章亦起身,近前来听,只听得弄栖惊人的话语,“琳二爷殿前失仪,被皇帝贬至闽南了。” 葛琳被贬谪,这是全府的大事,今日起身,葛琳去老公房拜别,顷刻间,闹得府内灯火通明。 少勤一路走,一路问,“可打听到了是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抗旨不遵,皇帝欲指婚镇国侯府平公郡主给二爷,让二爷给推了。” 那还好,没有犯滔天的大罪,抗旨不遵,竟也没有株连九族,万幸。 只是她倒是想不通了,这葛琳怎么就推婚不接了,寻常人如何有这个福气。 “他是真不知平公郡主堪比公主身份,怎么这样傻。” 少勤一行人去的时候,逢葛琳从老公房走出,屋里戴二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葛琳说,“大奶奶不必多话,进屋劝一劝太太。” 少勤怔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葛琳眼眸扫过,看到已然傻住的幼章,最后说了一句,“大奶奶可否容我与幼章说一句话?” 少勤回头看,孽缘难清,都这个关头了,也罢,叹一口气,径直进屋了。 葛琳领幼章到廊下,此处寂静,没有声息。 幼章是害怕,生怕他一开口,便说推婚不遵的原由是因为她,只这样想,便受不住。 葛琳细细看他,看着看着,流了一行清泪。 默默无言,幼章不敢发声,抬头看一眼,只一眼,便吓得腿一软,后退了一步。 他伸手来接,没接住,“从前你看不上我,现下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前路的七品外官,再配不上你,便不会让你去等我。” “葛琳……”幼章难过,没有意识地哭了出来,“我没有——” “没关系,”葛琳摇头,“幼章,我希望你好好的,我本没有资格去阻挠你,只是如果你执意与琼哥在一起了,我也祝愿你,愿你此结同心,终能白首。” 幼章捂着鼻子,哭得难过,总有这样一个人,是她年少过不去的槛,“对不住,琳二哥哥,对不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闻声而来的葛琼,此时已站在不远外的院外,隔着墙窗,看得见廊上的光景。 青下问,“此处太远,不如靠近些听,能听得清楚。” “不了。” 青下不懂,葛琳这一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此去经年,便是千山万水不见,终有你死我活时。 可见人不能有弱点,否则…… 辞别亲眷,老太太门口亲送他,葛琳与父亲拜了一拜,转身便上马车,一路出长街,刻不容缓。 其实是明白的,自那日接信起,便知违背了三叔的意愿,再没有回头时,还是年纪小,千防万防,防不住,人要害他,自己本事不足,不怪如同一只蝼蚁般容易被捏死。 到了这一步,他纵心有不甘,也是无力回天了。 辞别小儿,葛忠珂落了一把清泪,前去传话的小厮来说,“三老爷正在萧山闲棋,等了许久,得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三老爷说,非福非祸,二哥珍重。” 无力后退,叹一口气,“唉!” 多早晚没有见大儿,“璇大呢,怎么不见人影?” “大爷出府了,现下还没有回。” 出了萧山,一路往南,前头的灯影也暗了起来。 不知是谁,如此应景,吹一曲折柳别,笛声落寞,惹人落泪。 “吁——”车马停住。 “何事?” “二爷,是璇大爷。” 璇哥? 葛琳掀帘子,下了马车,回头看,那人疾马而来,是葛璇不错。 “二弟怎么这样久,我等你多时。” “璇哥。” 葛璇拿了包裹来,“家里带不得,我途中等你,这是黄银千两,都已兑成票子,你开号即用。这是闽南信交一封,你到了下县,那里有我经商的朋友,初到他乡,一切需要打点,大哥无用,帮不上你什么,临终一别,还望二弟不要感怀,京中为官也罢,京外无权也好,人活着,哪能怕没有柴烧?” “大哥——” 葛琳一声喊,喊哭了葛璇,葛璇抹一把泪,说,“我知你素来不与我交心,人前人后只喊琼弟大哥,不曾这样喊我一声,我却是你一母同胞兄弟,怎么会计较这些,早早出城等你,便是担心你一身傲骨,不懂柴米之贵,备的东西与你,希望二弟吃了如今一亏,方懂得进退回寰。” 到如今,才知葛璇待他的心意,葛琳行长礼,“大哥,是琳二愚钝,十年不归,父母的养老,还得靠大哥,琳二不孝,亦未能为兄长分忧,此别行礼,请知琳二的真意。” 葛璇扶他,“你安心去罢,京中一切有我。” 萧山曲声断停,到这时,葛思珉才下了一半的棋,收了姜俞饧半壁的江山,估算时辰,“嗯,差不多入了国道,出城了。” 姜俞饧见他持子思索,很有疑惑,“你这般有心计,便知那葛琳抗旨不遵,倘若他不如你愿,接了此婚,又是镇国侯府姻亲,不怕你小侄日夜之间,便难以操持了吗?” 葛思珉落子,轻笑一声,“他不敢。” “嗯?” “比观人心,谁都不如他,接婚,便注定是死路一条矣。” 落了一子,葛思珉又收了不少他的棋子。 姜俞饧觉得背后阴寒,“师弟,怕是师傅也不及你罢。” 葛思珉抬头,目有冷意,森然对视,二人齐齐笑了起来。 调职京外,未必不是好事啊。 棋子落盘,葛思珉说话了,“你已病了这样久,是不是该大好了。” 姜俞饧点头,“确实。” 思索片刻,他亦问,“你说都这样了,欲亲王可要怎样安排?” “舍车保帅。还没有到你说话的时候,我那个侄子,能耐大着呢。” 私瞒疫病一事,惹得朝堂震动,一时二党如潮,闹得不可开交。 就此事,欲亲王咬死不知,全责尽接十一王手里,此时裕亲王待审,十一王已被打入天牢。 葛琼到时,欲亲王就是这样哭的,“溪川,是我愚钝啊,那日气话,你不要当真,此事我不想有这样严重,十一弟瞒得我好辛苦,我悔迟,才会到这样境界啊。” 葛琼不为所动。 欲亲王只差行礼,“溪川君,你我多年情分,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嫌隙而不相磨合了吗?多年事宜,君是真的忘了当年大宝相国的事了吗?” “不要再提此事!”就这样一件事,是他痛中之痛,欲亲王不知隐情,以为只是救了他一命,葛琼动怒,“我待王爷如何,王爷心中有数,我葛琼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最清楚,不要挟恩私报,我欠你的情,早已还清。” “葛琼。” “我如今与你共进退,没有不管的道理,只是你执意暴虐,那恕我无能为力。” 欲亲王便知葛琼的心结了,确实不该猜忌他,他自扇巴掌,“是本王的错,不听琼君一言,他日再有如此,本王万死不究,不等你舍弃,本王便自弃此争,既纳不了贤臣,留有王权,又有何用。” 欲亲王懂他,他亦懂他,欲亲王若真如三叔所言般无情,又怎会弃十一王而由想弥补。 况且,此时已不是人性之辨,他助欲亲王,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的。 思索完全,葛琼放话。 “你嘱十一王紧咬一息,我定留他全命!” 大理寺协查,刑部紧随其后,禁卫军督办。 来者说话,“流害之罪,皇帝亦没有褫夺封地,焉没有没入家产,由此看,不至流放,多半要囚禁终身了。” 葛琼就笑了,“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了?” “哦,下官无能,东宫看的严,这是属下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葛琼推开他,看吊牌,“刑部,大理寺,东宫的御史台,闽南的司户参军,还有尚有一息的审刑院。” 葛琼一步步数,“哦,还有禁卫督察,嗯——” 下属听他言说,不能猜测,心有疑问,逢葛琼回头,正要问话,葛琼却又说话了,“你说偌大司法宫,怎么还有人这样不识数,是不是到了时候,该让人知道知道,查案一事,嗯,谁才有说话权。” “那属下该做些什么?” “听我指挥。” 葛琳外调,已过几日,戴二夫人终日以泪洗面,骂的葛忠珂进不了家门。 说到底,好好一个儿子,过惯了京里的富贵生活,就突然去了外地,寻常走一遭都不行,更何况这么多年不回。 最最难过的是,不知儿子想些什么,那日打他骂他都不行,就没有个妻妾照料他,还要推婚,怎么这样傻。 少勤便一连劝了好几日。 老公房里老太太也不好过,老来有祸,来不及去宫里承情,皇帝便贬了她的孙子。 皇帝自知照顾不及老人家的面子,头疼徘徊,人是送出了,不可能召回来,拨了不少赏赐,以安老太太的心了。 老太太伤风,闹了头疾,幼章去看望,这般场景,惹得她落泪。 少勤回头看,见她心善,宽慰她,“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坏了眼睛。” “嗯。” 走出门,廊下见着了葛琼,初一见,人难过,眼又红了一圈。 正要打招呼,他走来,却与她身后的人说话,“老太太怎样了?” “歇歇已经睡下了。”身后汀芷如是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幼章不明,为何人前葛琼待她是这个态度。 “琼大哥哥——” 身后汀芷迎来,“大爷要进去看看吗?” 葛琼点头,随着汀芷去了,到头也没有看幼章一眼。 幼章怔怔然回去了,逢少勤接到信使,与幼章说话,“大哥就要来了,递了信说,改坐马程,不出三日,便能到京。” “暮遮哥哥要来了?” 总算是一件高兴的事,他的这位大堂哥,文能会友,武术是守关镇国将军亲授,最爱结交同道挚友,江南周边,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幼章最喜欢他,因为大堂哥的性子与她最和,不骄不躁,谦逊恭良。 三月初四,苏暮遮远道而来。 葛璇亲身迎接,一路领进梧桐巷,因是江南苏子的名号,沉寂多日的巷子便再热闹起来,一时下贴,不绝如缕。 苏暮遮下马,幼章早在正门相迎,少勤亦行礼,苏暮遮作揖,与葛璇说道,“我既是江南远来,妹婿不必虚礼,摆一桌小宴,我亦接受。” 少勤便笑,“不过是我大哥,瞧你那个拘束劲,倒惹得我哥哥笑话了。” 葛璇羞赧,“早听闻苏子的名声,今日二见,不免谨慎。” 苏暮遮也听笑了,“我从前见妹婿,不知道他是这样会讲话的人,”笑完,说话,“妹婿不必拘束,我到京城小住,凡事还是得由你安排。” 一番说笑,幼章总算能说话,上前喊一声,“大哥。” 苏暮遮惊了一声,便笑,“这是谁家姑娘,几月不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啊。” 幼章脸红,“哥哥。” 苏暮遮仍是笑,夸一句,“苏家姑娘众多,果然还是我家小妹最好。” 幼章就知道他会打趣,正经与他说话,“我也多久未见哥哥,不想哥哥游历在外,也学得有的没的花招了,不知道要去骗谁。” 苏暮遮拍她脑袋,“说笑而已,你这丫头,再贫嘴,日后蒙你夫婿恼怒,是怪我没多加教养了。” “哥哥——”幼章跺脚。 闲话说完,葛璇引路,“请。” 苏暮遮陪礼,“请。” 踏入正门,幼章跟在身后,还听得见苏暮遮问话,“早听闻京城四节的溪川君,不知今日可在府中?” “琼哥外使,现在宫中,晚些便能见了。” 唔,怎么又提到葛琼。 一整天的功夫,幼章也只有早上出门见到了苏暮遮,直到了晚间用膳,再没有见到他身影。 “大哥一直对开封京景稀奇,许是上次送亲时没得时间赏够,这下又得机会,有的赏玩,便不知道又要跑到哪去了。” 幼章拿衣上的麦穗敲窗台,“一会儿应能回来了罢,不是说要见……” 少勤不知道她的心思,准备东西,说,“老祖宗今日已能下床,你随我去看看。” “好。” 老太太想的开,到今日,身体是大好了不少。 进屋到内间,丫头门外拦住,轻声说,“正与三老爷谈话呢,还要些时候。” 少勤门外看了一眼,心中有数,“我在这里等一等。” 幼章便也伸了头看一眼,老祖宗面色不大好,二人对坐,连三叔的神情也难以猜测。 少勤点她,“看什么呢,随我出来。” 等了片刻,内里有动静,葛思珉推帘走出,幼章起身,跟随少勤,都于葛思珉行了礼。 葛思珉并未说话,颔首便走了。 少勤这时进屋去,内里气氛严肃,幼章大气便也不敢多出。 老太太不知是何缘故,靠在榻上,精神多有不济。 少勤说了闲话,“老太太置得什么气,不要难为身体。” 老太太睁眼,不提也罢,问,“你家中来人,可都安排妥帖。” “基本无碍,璇哥领他外出了,多时便能回来。” 老祖宗点头,“远来是客,代我说一声,老身我身体不适,不能接见,还望他见谅。” “自然,大哥不会计较这些。” 老太太还要与少勤说些细话,少勤使眼色,幼章知分寸,“我出去走一走。” 到了外间,在院子里逛一逛,看见了在墙头浇花的曹汀芷。 看了许久,平心而论,汀芷姑娘是真的才艺双全,只是家里姐妹都不大与她游玩,她的性子也因颇为娴静,自己便与她接触少了些。 因着大哥的到来,梧桐巷一连几日的乌云也似扫了去,家中开始设宴,有人拜贴上门来。 幼章给苏暮遮整理挂饰,选了好看的林竹条纹,“哥哥今日不要喝多了去,免得酒起吓人,这里可没有陪你舞剑尽心的人。” “知道了,丫头。” 话是这样说的,幼章没能去会厅殿,想着家里热闹,戴二夫人肯定不大好受,便带着小僧去看望她了。 戴二夫人见着她自是难过,幼章宽慰几句,“太太要注重身体,不要多伤怀。” 有小僧作陪,戴二夫人难得精神好点,问,“大奶奶还在前头?” “在备宴席,忙得很。” 戴二夫人叹一口气,拉她近前,“如今你也就要回去了,我说不得什么。我那个儿子,从前他就求我,想与你为亲,我说不过老太太,也怕得罪你家里人,拖了一拖,哪想就闹了这个局面。早知如此,当时我便同意了,不至于惹得他……” 其实哪里怪她呢,自己才最是愧疚。 “夫人。” 从戴二夫人那里回来,幼章心情也不大好了,绕着周边走一走,被香涎提醒,“姑娘。” 幼章看去,惊了几惊,握香涎的手,“那可是琀之?” “是的。” 琀之自那日被袁如意捋走,便一直闲居在室,不曾出门,怎今日二人又掺和在一起了? 那头琀之气绝,冷脸说,“先生是什么意思,我早已与你说清,我娘亲欠你的情分,我自是还了,况琀之已是有亲事的人,我劝先生,私下里就不要再见面了。” “好你个私下里,你既这般狠心,怎就一二再,再二三地撩拨我,我且问你,你偷偷摸摸还我钗子,那又是几个意思?” “先生慎言,琀之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这里与你说话本就错得离谱,你要是还有良知礼德,就放了我走罢。” “究竟是谁放不过谁?” 眼见着二人就要拉扯,世风日下,幼章喊一声,“暮遮哥哥——” 那里惊动,片刻功夫,回头看,袁如意已不见了踪影。 “小妹!” 听得声音,恰逢苏暮遮在园外,正走来。 “小妹怎如此慌张?”苏暮遮笑她,是以为她又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哪有慌张,哥哥看错了——” 咦,怎么葛琼也来了。 二人对视,葛琼依旧冷脸,没有撞眼,惹得幼章一颗心不是滋味。 苏暮遮笑,近来整理她的发钗,“往哪里钻去了,头发也乱了。” 根本没有乱,哥哥在干什么啊。 葛琼陪伴,前头声乐响,他伸手,“苏兄这边请。” 苏暮遮点头,“嗯,”回头与幼章说话,“不要乱跑,回屋待着去,女孩家家有点分寸。”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苏暮遮等人走开,幼章急忙提着裙子去追琀之。 “琀之,你等一等——” “没有多大的事,”琀之这时已正常,她向来有主张,“幼章,你该信我的,是不是?” “是。” 只是,这袁如意,唉,是怎么说得过去啊。 琀之送她回院子,在分岔路口道别,“到这里我便走了。” “好。” 幼章走两步,情绪使然,她回头喊,“琀之。” “嗯?” 琀之亦回头。 幼章走近,忍不住说,“然则,你与袁先生是真的不可以——吗?” 琀之摇头,看她的眼神十分坚定,“绝无可能。” 幼章是觉得自己越发多愁善感,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回了院子,吃点点心,不够,到案上提了笔,下墨,静静心。 画到收尾,疏影突然进屋,止住幼章动笔,“姑娘,前头是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幼章惊觉,手没收力,一滴残墨落到了纸面上,顿晕了一大块。 得了,幼章搁笔,这画又废了。 擦了手,心里也急,“不是嘱他不要多喝嘛,偏不听。” 抱怨完问,“是与哪家公子哥打起来了?” “若是哪家公子便好了,是与三老爷那边的人闹了起来。” 话说完,姑娘扔了帕子就出去了,疏影来不及喊,“哎,姑娘,等等我啊。” 幼章一路走去,远远就听见一阵呐喊,分外热闹,幼章急切,到廊上,掩着眼睛抬头看,暮遮哥哥是已经到了梁上去,二人比剑,一招一式,好不热闹。 收好脚,三步两步去了少勤身后,姐姐比她还急,“看他下来,我怎样说他。” 葛璇却在兴头上,与少勤搭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兄既有闲情,三叔那边应当不介意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少勤回头看一眼,凑近来与他说话,“三叔的脾性你不知道,上次吃的亏还不够。” 说起这个,葛璇恹恹然,“那可如何是好,这一时半会兴头上,也停不了啊。” 幼章抬头看,偷偷瞅一眼,座上客都兴致正浓,众位亦纷纷抬头看,更有甚者,看到精彩处,呼声呐喊。 只是唯葛琼似有心事,没有抬头看。 不知为何,幼章见他,便想得多,忽一下子又想到了调职京外的葛琳。 梁上比剑,青下从屋外走来,走到葛琼身边,附耳说话。 葛琼点头,转一转手中的玉扳指,“可有漏处?” “一切均已妥当。” “嗯——”抬头看,眉心跳动两下,玉扳指也不转了,直直撞上她的眼,如此灵动,却为何有些伤情。 压下眉心的跳动,她显然已知被发现,挂了帘子,退了回去。 “大爷?” “嗯,你嘱欲亲王,今夜闭门不出。” “是。” 被发现,吓死人了,吓完再回想,葛琼那眼神着实冷峻,像,像有杀气。 回想被打断,楼底众人奇奇喝彩,幼章定眼看,原是与大哥对试的那位三叔身边常见的随从落了楼。 好惊险,索性东流单脚点壁,飞落在了撑墙的石柱上。 幼章起兴,问,“姐婿,大哥怎就动起剑来了?” 三叔的人看着也不像会挑事的。 “说来奇怪,本饮酒饮得好好的,大哥偏说梁上有风,他惊疑,一杯酒喝完,提了剑就上梁了。” 这样也可以? 剑者示持剑有怀,连遭下击,东流推一口气,风有逆袭,右手换剑抛出,左手来接,正要起身,楼下一声呼喊传来。 “东流。” 纵然有气,东流还是收了剑,与梁上苏暮遮行礼,便下了楼,走到葛思珉身后。 苏暮遮不是傻子,此人左手有剑风,胜他不武,下楼前来回礼,望一眼面前此人气度,气息无声,也不简单啊。 “在下江南苏暮遮,前辈有礼。” 葛思珉此时倒和颜悦色了起来,一收来时凛冽,“说起来,我与家父还有些交情,不知其令郎不输乃父,若是我这随从与你旧有恩怨,也请不要见谅,今日园中宴,不若改日相约。” 话虽轻缓,但意思明显啊,苏暮遮急忙行礼,“岂敢岂敢,是小生鲁莽了,未有旧怨,倒惊扰先生了。” 葛思珉摇头,往他身后看一眼,并未说话。 身后葛琼行礼,“三叔。”有些话不能这样说,只是今日不一样,“苏兄初来乍到,不懂这里规矩,望三叔体谅。” 身旁苏暮遮惊到,是葛琼三叔,有何身份,会得他如此尊待。 礼数要全,便看不见面前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原是叔伯,小生失礼失礼。” 葛思珉承礼,扫一眼远处席下好事的人,抿嘴笑了出来,“无事,苏贤侄既初来京城,闲情正好,便可要观观京中八景,千万,千万不要踏了不该踏的地。”信了不该信的人。 二人送礼,望葛思珉走出廊外。 东流愧疚,“是东流失职。” “不关你的事,”提衣服上台阶,南风一阵阵吹来,吹动周边挂铃作响,“这风要来啊,你也挡不住。” 傍晚时分,老祖宗吃了膳食,早早歇下,屋外只亮几盏灯。 灯影撒下,琀之跪了许久,屋里大丫头看不下去,近来说,“琀之小姐,这样跪着也不是事,况你身子弱,老祖宗早早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来罢。” “今日复明日,今不见,琀之又何有说话的身份,姑姑不要管我,我等着便是。” 老公房的消息灵敏,一下子嘱咐到了戴二夫人耳朵里。 一语便听得戴二夫人恨泪,“是不是因着我小儿出事,老太太担心过了度,竟这般操心起来。” “哪有的事,”少勤身边侍候,“老祖宗的性子,又岂是不懂礼节分寸的人。” “那你说说,不过一个见不得台面的庶女,竟比家中嫡小姐还要提早成家,她这样急着嫁过去,是不怕落了娘家的脸面,果然随她亲娘,没皮没脸的下作东西。” 眼见着说着说着便越发不像话,少勤抚她顺气,“太太顾这个虚面做什么,又不是你亲生的,早嫁晚嫁不都是嫁,况嫁了,对咱家又不是没好处,何家也盼着此亲,乐得其成,依我看,你就别操这个心,安心为大小姐备礼才是。” 戴二夫人心有不平,老太太吩咐,却又不能不做,气极,“何家福硕,她那嫁妆,你再拨点下来,反正她日后也不愁吃喝,给了她先嫁的优荣,这点苛刻,想必是没人说,此事交与你,你办罢。” “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日去老公房,大早上的,又撞见汀芷在院子里抚琴。 幼章没有细看,随着少勤进屋了,聊些家常,少勤便就琀之嫁妆一事做了安排,老祖宗听罢,点头同意。 幼章旁边听着,总算听出重点,一时激动,打断了屋里人谈话,“琀之春末就要走了吗?” 问完,看少勤眼色,自知失言,闭了嘴,不再多话。 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聊些事,你听着无聊,不如去后院找汀芷玩玩,她那里也闲着呢。” “好。” 起身去后院,逢曹汀芷一曲奏完,抱琴将要起身,幼章提裙子正准备喊她,一时看见她身后的人,顿止住了。 身后葛琼按她肩膀,“调音过低,是不是琴弦不畅了?” 曹汀芷复坐下,摆好古琴,抬头看葛琼,欣喜不已,又有些羞涩,低头吐气小声。 葛琼焉能不知她的情绪,附身压下,左手伸出,从上至下,绕回,摸到第二根弦上,轻轻拨一声,“是不是这里?” 远处站着的幼章,看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这副琴瑟和鸣的模样倒让她瞧得真切,是女有情意,男有心思啊。 看什么看,幼章转身,回前头了。 前头的人走,闻得风息,葛琼抬头看,心思早飘远了。 “是这里,大爷,似这根弦似乎略松了些。” 听到说话,葛琼起身,站直了身体,掏衣襟里的绣帕,擦了擦手,说,“琴既有问题,不修也罢,我明日送你一把新的罢。” “好。” 从老公房回去,得知琀之早嫁的这一消息,让幼章震惊之余,仔细想一想,若不是情况严重,琀之又岂会有这个想法。 紧要关头,如今婚事急办,幼章便更不能踏步她的寝居,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有话没处说,憋得慌。 逢苏暮遮踏青回来,拉着她的颈袖说,“我看你终日在家多无聊,不如随我出门走走。” 幼章担心他出门闹事,“我不随你去,你惹得我不安生。” “啧啧,”丫头,苏暮遮放开她的衣襟,“还与我较上劲了是吧。” 到城外萧山转一转,景色十分秀丽,此时春开,尽眼望去,一片绿意。 守山的客童说,“姑娘不若随我蕴吐,往来之间,天地自然。” “好。” “吸——” 憋一口气,幼章脸色涨红,终于听得他喊,“吐。” 常人此举,分外正常,然幼章没有任何经历可言,一番行动看笑了苏暮遮。 “小妹,”苏暮遮喊,蒸一杯茶端到桌面,“玩玩便来,我烧一杯茶与你。” “好。” 茶喝到一半,幼章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家里是何打算?” 苏暮遮有问不答,“这茶可还满意?” “哥哥。” “你这丫头,急什么,”苏暮遮笑她姑娘家不甚矜持,“是你父亲做的主,只等你回去便可下聘。” 这样急? “此人乃刘国公遗腹子,关外营前一品将军左锋令,此人足智多谋,是个人才。” 好半天蒙他说句话,还全是些好听的话,“唉。” 吃完茶,到山里逛一逛,苏暮遮遇到同友,盖了幼章的帽子,“我去会一会,你回茅舍歇一歇。” 天气大好,昨夜繁星密布,不仅偌大宫城,山中景色也亮,是个行事的好时机。 从护城河潜入,夜里天牢失手,天子脚下,狱中关押的十一王连遭毒手,三刀六洞,血流不止,禁卫军来到时,性命不保。 一时朝堂四海,无不震惊。 欲亲王上朝,从上午哭到了这时。 人是迁出来了,能不能撑到不复回天牢未知。 青下觉得用力未免过猛,与葛琼绕萧山,“索性饭前吃了护心丸,否则真担心十一王熬不过这一关。” “熬过他就赢了。”葛琼抬头看,“况且,一时半会,怎么能死得掉,他与欲亲王,早已本命同根,缺一不可。” “哦,”青下也看见,“来了。” 葛琼停脚,她也来了,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挥手示意青下,“你先过去,我随后便到。” 幼章往回走,思索苏暮遮的话,关外的人,那岂不是长相勇猛。 没有去茅舍,到涯间寻方才的客童,“你继续道来,我学着。” 幼章听他号令,猛吸一口气,没顺过来,往前一踉跄。 万幸得身后有人扶一把,幼章站稳,惊魂未定,“多谢——” 葛琼? 客童知身边贵客,一时看眼色,便退下了。 “琼大哥哥。” 葛琼放手,转过身去,手底的丝滑,难以想象。 “别走,”这里也能遇见葛琼,虽说这几日都见过他,却一句与他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琼大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听她言话,葛琼转过身去,直面幼章,“此地恐不合时宜。” 幼章无惧,在这里才好呢,“琼大哥哥,你只听我说一句,不耽误你的事。” 葛琼并未说话。 提起这事,幼章便觉得羞赧,难以启齿,“前几日,你说要去我家提亲的事,那时我鲁莽,这几日看见家里姐妹的亲事,况今日我大哥也与我说清,家中原是替我安了一门亲,我爹爹,他很是满意的,我,我想着,我便想清,大哥哥你这般好,应配得上更好的,我便想与你说清,我们那时的戏言,便不作数罢。” 戏言?! 葛琼转身,压下心里的情绪,“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何时与你说过戏言。” “琼大哥哥——” “苏姑娘慎言,我并未记得有过和姑娘言笑的事,那日之事,不劳姑娘提醒,我也想说,是琼生莽撞,说了让姑娘你糊涂的话,实则,我也并未走心,既然姑娘明理,那此事便一笔带过罢,还望,你可保持缄默。” “哦,”不知为何,此事到这里,是幼章的本愿,但看清葛琼的意思,却让她分外难过,颇有种被瞧轻的感觉,缩一缩鼻子,“好,我明白。” 从前有用时,喊幼章,叫声亲切,现在表意时,又一口一个姑娘,喊得她难受,没有情分,也不能生分啊。 就此别过,葛琼先走,“事未完全,这里走了。” “好。” 一步一步走,留她在身后,顿觉得,天地万物,再没有了光华,一片黯淡。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傍晚下山,车马挂铃,遇行人下山,幼章闻得檀香重,惊疑一声,“咦?” “怎么了?” 苏暮遮控马近来,拍她伸出头的脑袋。 “总感觉,有熟人来了。” 马说完,马车下陷,幼章随车向后歪去,苏暮遮眼疾手快,及时控住车头。 “怎么回事?” 车夫下座看,苏暮遮扶幼章下马,等车夫回话。 “回大人的话,车轮轧石,车辙处断裂了。” 现下可怎样好? 幼章低头去看,确实有断裂的痕迹,那便是行不动了。 她抬头,远远见着青布车顶,就说怎么一直有这种感觉,原来三叔的车马在她身后。 “大哥,葛三叔在后面。” “哦?” 苏暮遮回头看,路道后果然见着一面小车行来。 在山上等了许久,不见行动,三千前来回话,“已经下山了。” “你确定?”袁如意惊异。 “车下山道,不见阻拦。” 这样说,那便更奇怪了,袁如意摇扇子思索,问座上葛思珉,“齐了怪了,他在山上布局,眼见就好了,我还等着在后面捡几条小鱼,他竟然就给放下山了,莫不是还有别的你没有想到的打算?” 座上葛思珉并未说话,嘱三千备马。 “你去哪?”袁如意问。 “相逢不如偶遇,我先回家。” 到这里,果真遇到了。 前方有人等候,三千停马,回话,“三爷,前方有客。” 揭开青布帘,幼章便瞧清了,是三叔没错,他的手,唔,便是这样好看的,手腕上还有一串老木珠。 帘子揭开,葛思珉露脸,一身藏青色深衣,全身凛然。 苏暮遮果断见礼,“见过葛三先生。” “不必多礼。” 往他身后望去,幼章远处行礼。 葛思珉便问,“是有何事,怎山半停路?” “哦,是这样,”苏暮遮便直说,“让先生见笑了,车夫技艺不精,让碎石轧断了车辙,现下车子便也行不动,无故只能停在了半山中。” “原是这样,可有伤处,行路是否不便?” “劳先生牵挂,并无伤处,只是——” “小侄但说无妨。” “只是车马不行,我家小妹亦不便行马,只能留置途中。” “这有何难,如子侄不介意,可让你家姑娘与我同行,正也顺路。” 苏暮遮就是这个打算,喊远处幼章,“小妹。” 幼章近来行礼,喊一声,“三叔。” 苏暮遮说,“车子坏了,你搭先生的车,”近来低声叮嘱,“安分点,不要坏了分寸。” “我知道啦。” 面上对葛思珉笑,“三叔,麻烦你了。” “不麻烦。” 伸手来,接她上车。 幼章视线焦灼在他伸来的手上,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轻轻搭上,上了马车。 与三叔并立而坐,三叔便闭目小憩,没有要与她谈话的意思。 唔,怪自己小心脏乱跳。 她偷偷揭帘子,看着大哥苏暮遮已经持马在前。 内里气氛安静,早晨醒的早,三叔休憩,自己也随他,闭眼靠在后垫睡去了。 马车过小,车身却稳,肩上忽的传来一阵温热,这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了。 他刷地睁开眼,低头看,睡得还挺香。 丫头不懂事,什么人也能信,要不得。 左手挥动,随息将她竖正,她无力,向右歪去,一下子砸在了右侧的车壁上,将她砸醒了。 好疼,揉一揉脑袋,扭头看,三叔竟还在睡。 她便来了兴致,细细看三叔的眉眼,眉峰高挑,奇怪,睁开眼时,并不觉得他凶。 视线往下,很是好奇,三叔走路无声,挂的却是一片玉纹。 她伸手去摸,此玉温和,触手即凉,绕着红丝线转一转,轻轻将玉捧在了手里。 马车忽顿停,惊得幼章向后倒去,葛思珉迅速睁眼,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捞了回来。 幼章坐定,见着葛思珉起身,上前打开帘子,看了一眼,便下了马车。 呀,怎么办,幼章看手里,一不小心,就给它扯了下来。 “久侯先生不来,不想在这里遇见。” 苏暮遮虽不识眼前这人,但见此人风华气茂,尽管体虚病弱,但气度逼人,不容小觑。 葛思珉下马,“得诤友如此相待,岂不是葛某人的荣幸。” 回头嘱三千,“送苏姑娘回府。” 苏暮遮马上看,自与葛思珉见礼,便继续前行。 人已远走,葛思珉立收脸,“太子有何事相较,难为你山高水长,也想起我了。” “我……” 侍从扶稳太子,侯话,“葛先生不如移步,这里未免人多口杂。” 太子与他的恩怨,早已算不清。 葛思珉无心与他喝茶,“太子身子重要,冒然出府,不怕一个不小心……” 太子沉吟,半晌才说,“我今早闻消息,虽是两党之争,但也心疼我十一弟,本皇家子嗣,没有情意可言,他虽罪该万死,但也不能如此逝去,我知我对不住你,你却也是知道原由的,本已说清,你我无有争议,不可偏帮,不可私仇,你却再三干涉,是何原由?” “你是指淮左姜俞饧?” “是。” “你既已知他是我的人,怎么还要如此善用他。” “他不是你的人,我知道。” 葛思珉无言,此话一半为真,一半为假。 想完,他仰天大笑。 太子疑惑,“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像当年那般,俨然自作多情。”葛思珉开始严肃,神情凛然,“我插手,难道是为你?真是蠢得可以。” 侍从听话,已然生气,“大胆——” 太子拦下,“你退下。” 侍从犹豫,担心太子身弱,怎样都不及面前人,如若闹起来,便落了个下风。 “退下。” 侍从退下,太子说话,“你答应过我,多年情谊,不会涉党入朝,我便信你,此事如何,我希望得你一句话。” “太子想多了,此事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事,你若想人死,谁还活得了。”他站起,此话谈到这里,没有聊头,“太子向来有主张,你大可一试,一时半会,葛府台不是撑不住。” 起身要走,太子看着他的身影,是了,一步错,步步错,错到现在还能回头吗,“瑜卿弟弟,外人不知,我怕是活不到今年初夏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太子向来病弱,忽而发病,这几日政务没有处理,非但如此,汤药不断,从东宫传来的消息,一时伤恸了皇帝,皇帝亲驾,去看望太子。 从东宫回来,皇帝难过,想起仍重伤在床的十一子,一时感怀,便准许了亲子兄友的探望,开了他的门禁。 欲亲王就此事疑惑,“太子一向拿身体作事,这回熟知真假。” 想不通,下朝回府,还在为昨日的事耿耿于怀,已经做好的圈套,萧山围堵,再出身营救,怎不会收那江南的苏暮遮到名下,只可惜葛琼的意思捉摸不透,生生放了人走。 走进正门,侍卫来说,“姜公早早过府,正在等候。” “哦?”姜俞饧来了,“快快引我前去。” 第日晚间,欲亲王在府中备礼,一应俱全,这时侍卫来报,“葛寺卿来了。” 进门,葛琼又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裕亲王自己不知,不明白葛琼是为何事置气,“溪川,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了。” 葛琼气他做事果断,“请十一王出塞北,可是你承的情?” 原来说的是这个,欲亲王扶他坐下,“你听我说来,我此举也是有原由的,逢太子旧病复发,圣上心情不爽,十一弟虽卧榻在床,我此求,动之以情,圣上果真应允了,塞北本也是十一弟母妃原沐嫔娘娘的地界,放他回去,好过再回天牢,保不齐要在京中禁足,如若这般,不如请去塞外守关,虽无实权,但既回塞北,待他养好身体,也可助我他日之需啊。” “谁与你说他要禁足京中了?” “溪川……” “这样的主意,是谁与你出的?”葛琼再三发问。 他的脸色不对,欲亲王便知有问题,只是一时还想不出有问题的地方,“有何不妥?” “此人妙计啊,待你以为后路宽阔,朝政两党,你还留有十一王相助,殊不知就是此刻放松警惕之时,杀人便于无形之中。塞北此去一路,十一王病就病了,倘若,死了呢,谁会知道,圣上会严查?他若多忧,便不会放十一王北去,此行,注定凶险啊。” 此语惊得欲亲王一身冷汗,“十一弟绝不能出事。” “晚了,”葛琼骂他,“你不是不知道十一王的重要性,他若有事,那便是你一手造成的。” 裕亲王起身,看葛琼的脸色,召令已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跌回座椅里,想起葛琼前面说的话,恨得牙痒,总算知道问题所在,“果真是好计啊,原来这姜俞饧早已是东宫的人了。” “不见得,”葛琼沉思中,夜里灯光微弱,蒙侍卫进来换蜡,灯光骤然亮起,照亮葛琼的脸,“依我说,此人不安本分,难以琢磨,既不为己用,又可祸乱纲纪,那便万万留不得,该杀!” 这头葛府台,前日山里一见,三叔中途就走了,幼章纠结,看着手里的玉纹片,细细看,上刻有繁字“调”,玉纹细腻,不明就里,幼章在想,这玉就落到了她手里,得找个时间还回去呀。 幼章只盼着这个时机,在老公房里等,真的就等来了葛思珉。 葛思珉与老祖宗道别,“受人之托,送小友去一趟金陵,大抵半个月光景,太太不要挂念。” 老祖宗知道他向来游历惯了,阻挠无用,有些力不从心的意思,“去罢去罢,如今这个家,倒也不需要你了。” 老太太还在与他怄气,葛思珉笑,“太太安心些罢,等我回来给你过生。” 从门口走出来,被突然窜出的小脑袋怔住了脚,“何事?” 说起这个,幼章颇有些不好意思,“三叔,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你说。” 我,“我,你昨日在车上落了一样东西,巧的是,被我捡到了,你猜是什么?” “我猜不出。” 幼章咬唇,从袖子里掏出,“是这个,我见着它颜色好看,你既落了,担心被人拾去,给糟蹋了,便顺手拿了过来,今见了你,嗯,还给你罢。” 说着伸到葛思珉面前,玉纹有泽,闪闪反光。 “是吗,”葛思珉伸手接过,看了一看,“原来落在了你这里。”将玉握在手里,捏了捏,低头笑,“是不是很欢喜它,才会如此细心注意,只是我这玉罢,向来不曾离身,掉在你这了,便是缘分,既然这样,”他勾手,说,“你近来。” 其实也不是多喜欢,但还是听话地向前跨一步,言不由衷,不敢说实话,“欢喜,嗯,是欢喜的——” 咦? 三叔在干嘛。 葛思珉弯腰将玉给她挂在了腰上,突然凑过来的气息,有些温热,惊得幼章一时忘了呼吸。 自己也不矮,在三叔面前,这样看来,那便是还是很小很小的。 檀香浓厚,全是三叔身上的味道。 “好了,”葛思珉笑,“你既是喜欢,我这玉便给你玩几天,”话未完,他神色认真,“切记,不可离身。” 幼章怔怔地。 “记住了,要等我回来取走。” 金陵梅西逃婚数日,此回梅家,葛思珉送他作行。 从袁府下马,上梅君的车,袁如意与前来盯看的人说,“看见了罢,说了不是便不是,今人也要回去了,你回头如实告诉大太太,可别再给我乱扣名声,爷可正常着呢。” 侍从尴尬,“太太也是关心你。” 葛思珉见礼,上了马车,袁如意目送他出巷,直至见不着了车影,转身便唱了起来,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 两三星火是瓜州。” 葛思珉上车,车上人便笑,“你说的对,未见夏末,总算是可以回去了。” 葛思珉坐定,一切尽在掌握中。 车里坐着的哪里是梅西,俨然是姜俞饧,姜俞饧发笑,“这几日难熬,难为梅生了。” 笑完发现不对劲,“师弟,你从不离身的调令玉牌去了哪?” 葛思珉不以为意,“拿去给人玩了。” “师弟。” “无事,也就这几天。”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既然到三月,春来桃花开,清晨起来,素妆未裹,推开窗户看,一片缤纷,成片成片落,起早的丫头树底下扫落花,幼章扯着嗓子喊,“先别扫。” 丫头应声,“姑娘,这花已不新鲜,我给你摘干净的进去。” 幼章趴在窗户上,春天便是这般,风来得也适意,撒下的头发一缕一缕吹开,“唔,我想看看,就这样便好。” 姑娘醒,香涎端着水盆进来,给她支了一半的窗口,“快来洗把脸,大爷刚刚就在念叨了。” “随他念叨,从前他睡懒觉的时候,我可没说过他。” 其实是今日心情好,便不跟他计较了。 梳洗完毕,香涎为她套外衫,挂新制的香包,幼章推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玉,“挂这个。” 香涎不明,“可是哪位小姐送的,你便也日夜不离身。” 一路欣喜去正厅,用膳时,胃口好,便多用了点。 苏暮遮见她欢快的模样,伸手捏她的脸颊,“早晚长肉,你又该后悔了。” 少勤止住他的手,“女孩子家的脸,你也能捏,今时不同往日,幼章如今也不小了。” 苏暮遮闻言,轻轻后靠在垫上,“是呀,转眼小妹也长大了。” 少勤是了解幼章的,见她眉梢从进门便一直是微微翘起的,问她,“可是最近有什么喜事?” 喜事,幼章险些咳嗽,“没有喜事,是约好了与几位姐姐去园子里捧花,想想觉得好玩。” 在家的姑娘,没有旁的乐趣,春来桃花开,落了一地,可赏,可采。 少勤便放了幼章出门。 幼章到时,那里拖着袋子的琯之远远与她招手,幼章小走过去。 幼章好奇她拿了袋子来,“我以为拿裙子捧回去便好,你这是早早做好投机取巧的把戏了。” 琯之拍她,“我向来如此,你才知道么。” 说笑了一番,人便都来齐了,果真家里的姐妹这回都来了,幼章偷偷问,“是你邀的人?” “自然不是,”她示意,“诺,活菩萨在那呢。” 说的是曹汀芷,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臧心裙,与周遭姐妹会话,十分有礼。 汀芷走来说,“既然姐妹们都来了,今日应景,我便题字为首,望诸位姐妹不要纳罕。” 幼章观望,见着琯之已被吸引过去,头顶的花落到她头上,她抖一抖裙子,“没意思,我走了。” 疏影追也追不及,“姑娘,可不要被说,大家都在那里站着呢。” 幼章应邀来,是以为拾一拾花便好,这里卖弄才情,可是为了谁做嫁衣。 她绕着林子走,疏影拿她没办法,“虽说你如今就要回去了,但那曹家小姐下礼,此举明显,”疏影不傻,知道这位曹姑娘的重要性,“她必是有心结识,日后可安路,既如此,姑娘你也不能拂了这个面子,显得好没气度。” “我就是要没有气度,”幼章知葛琼待她那般有转折,十有八九便是因为这位曹姑娘了,虽不能怨谁,但她苏幼章素来不如平常人家姑娘有气度,她暗自较了这个劲,却如实说给疏影听,“曹姑娘也不傻,她应是打听过我的名号,这次明显是鸿门宴了,我便不能应她的下帖,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你可懂?” 疏影摇头,直言,“不懂。” 此时无言,身后一阵轻笑,幼章回头看,原是琀之。 是了,她靠在树底下睡觉。 琀之掩着扇子笑,“疏影,你家姑娘逗你呢,她惧得很,怕一会落了下风好没面子,才拿说辞唬你。” 幼章却是欣喜,“琀之!” 多日未见,听闻她就要离家的消息,幼章很是难过,“可算见着你了,”一时伤感,“只是不知道以后多久才能见了。” 琀之向来比她豁达,“有缘自会再见,”她起身,抖一抖身上的花瓣,“只要你不嫁得太远。” 琀之起身,幼章前去握她的手。 一时又是无言。 桃花三两朵,往她衣服里走,琀之伸手替她取下,“我一早起来,不顾露重,便是在这里等你。” “有什么事?” “我知你一定会走来,想与你说,你若是喜欢拾花,我便替你拾。” 幼章深受感动。 琀之打住,“离别不说话语,今日可算?” 嗯,算,“可。” 从这里一路往林外走去,走到圆弧半门,眼前是一座长亭。 以前没注意,春去桃林便关起,这也是幼章第一次踏入这里。 拿裙子兜花,一路走,一路撒,兜了一裙子,走到半门处,幼章说,“我带回去,经南边的日晒,日后磨了一顶砚,怎样都要寄送给你。” “好。” 话音落,琀之停住脚,一阵笛色从她面前传来。 幼章欣喜,“这又是谁,这样应景。” 转身去看,彻底惊住。 啊,是葛琼。 不得不说,葛琼的颜,她是真服气的。 就是说未见景,有未见的新奇,这里她从前未来过,转身,便见着葛琼在亭子里吹笛子。 林中笛,吸引了不少林中叨扰的人,一时前头的姑娘从那头来,远远见着,纷纷驻足。 葛琼一曲唱相思,唱得《闲情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一个不经意,手松了去,幼章一兜里的花全都撒了地。 葛琼是在为谁颂真心,曲中情意,惹人落泪。 琀之身后喟叹一句,“琼生的情意,我不能及。” 绵绵情思,谁能及,怕是为园中姑娘诉的,怪不得曹汀芷约了一拨人来,原来此意在此。 从桃园回去,幼章便在院子里晒花。 少勤见着,不舍得她劳累,“过来歇歇,后日便回去了,陪我坐一坐。” 早晚要回去,少勤难过,幼章又不能安慰她,“哎,好。” 往台阶上走,腰前挂的玉闪闪反光,幼章心里想,三叔说回来拿,可他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后天能赶得及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家里收拾东西,幼章要回江南,老祖宗也知道,第日一早乘水路出发,今日按照家里的规矩,便说,临行前,还是要去一趟寺里的比较好。 幼章算着时辰,最迟今晚罢,明日早起,三叔的玉来得及还吗? 去上元寺祈福,幼章临行一别,带着情意去的。 苏暮遮陪行,远远见寺头,“这里的寺庙不及姑苏城外,却也别有风味。” 他倒赏起景来了。 “怎么,是有人与你说过此处?难得让你走一趟。” 暮遮哈哈笑,“陪你与小妹上香,怎么叫难得,我是情愿的。” 苏暮遮知道上元寺,确实是听人提起过的,只是计划未实施,他便也听了一半。 日出东山,裕亲王等人在山头等候,“姜俞饧师出白山门,到今日,已在寺里待了四日,今日后营完善,虽,”说起此事,裕亲王不甚满意,“我以为你早做打算,结识苏暮遮,就是为了今日,却原来是我猜错了,不过今日时辰正好,是个杀人的好时机,此举,定能让那姜俞饧插翅难逃。” 姜俞饧骗他欺他,怎能不恨。 裕亲王甚爱揣测人的性子变不了,他套葛琼的话,问他为何改变心思,葛琼怎能答他,用苏暮遮最好,可如何下得去手。 还未说话,侍从来报,“苏暮遮等人上山了。” “哦?”裕亲王诧异了,转头去看葛琼。 葛琼顿醒,急言问道,“你确定?” 下属惊颤,却如实说,“属下确定,同行的还有一堆女眷,似是来进香的。” 葛琼起身,站在屋内走了两步,走到窗下,面上沉重,叫裕亲王不好说话。 他转过身来,与裕亲王交代,“切不可伤及无辜。” 裕亲王知道他的原则所在,“自是。” 话说完,葛琼便出门了。 留得屋内一行人摸不着头脑,属下问,“现下何如?” “怎么办,”裕亲王思索葛琼的意思,“还能怎么办,溪川既然没有交代,那便行最好的计策,你且附耳来。” 此时寺中,幼章近前上最后一炷香,转身扶丫鬟的手,闻寺外一声长钟,余音绕梁,钟声久远。 此时不知钟声急,走出寺外,苏暮遮在正门等。 忽的一声,正殿进人来,点名道姓说,“在下木梁生,无籍无名耳,今日立生死状,愿叨扰苏子暮遮生,望讨教。” 幼章惊一跳,“大哥,可是你的仇家?” “我哪有什么仇家,死在塞北关外的孤魂,这会恐找不来罢。” 他提剑,说,“苏某在京,不为东道主,今日不受,还请见谅。” “废话少说,拿你的项上人头来。” 怎么三言两语就打上了。 苏暮遮开剑,与幼章说,“此人不懂规矩,非道上人,未免波及,你先从后门走,去寻少勤。” “哥哥。” “快走。” 幼章心里惊慌,这种场面她不曾见过,从后门走,还未到门口,就被一堆后退的僧人逼退了回来,她定眼看,什么情况,后门怎么围满了人。 再回门,心里惊呼,前门也聚集了人。 全是府兵,望眼所及没有遗漏处。 眼见着幼章又回了来,苏暮遮看眼前光景,才知不对,恐怕是有人拿他做套。 如此这般,便不担心了。 唤幼章近来,说,“今日寺里怕是有大事,单挑是假,你我不要说话,定能平安回去。” “是。” 面前人见礼,先吼,“大胆恶贼,京兆府尹捉人,竟让你逃到寺里,给我拿下。” 苏暮遮亦见礼,“在下江南苏暮遮,此为家妹,劳大人操忙。” 京兆府尹王大人接话,近来与苏暮遮见鬼说鬼话,“此恶贼恶贯满盈,追他数日,今日要将他拿下,苏生快快避让。” “自然。” 裕亲王在寺外,等候消息。 府兵借故搜查,在寺里盘旋。 幼章跟在苏暮遮身后,心里害怕,见那贼人被绞追,几番轮回,又听得寺外一阵呐喊。 苏暮遮抬头看,梁上有客,落地无声,奇奇发来,来之方向,是正殿无疑啊。 寺外裕亲王被惊疑,“怎么还有救客,姜俞饧好大的能耐。” 一声令下,“恶贼过强,京兆府尹难以相敌,本王特调大理寺府兵扶持,进寺!” 府兵进寺,全然阻隔,裕亲王观望,不用侍卫说,也看见了,“成亲王的人来了。” 裕亲王哪还能等他来,快马加鞭,“寺中难敌,性命攸关,撞门。” “八哥,我来助你。” 裕亲王差点气笑,前头撞门,他调马与成亲王说话,“我手里的人办事,怎么你也来了。” “哎,八哥,此言差矣。”成亲王马上见礼,手却不停,让后面的人往里闯,生生挤到门口。 寺门不牢固,是被活活挤破的。 裕亲王问,“十四弟什么意思?” “城郊失事,我巡防营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不过一个出逃的山贼,这点功劳你也与我抢。” “小小山贼,八哥又是京兆府尹,又是大理寺调兵,你这般兴师动众,”眼看裕亲王要急眼,成亲王急忙说,“我自是能理解的,这寺里还有江南苏子,各府的家眷,未免恶贼闹大,我来助你是应当的。” 到这里,裕亲王明白了,“苏暮遮是你引来的?” “八哥什么话,这苏暮遮不是被你引来的吗?” 裕亲王理亏,吃了个哑巴恨。 此时寺里,说什么捉恶贼,这么多人围堵,也没见有多少人动手。 幼章扯着苏暮遮衣袖说,“这贼人看来来头不小啊。” “你又知道了。” “很是明显啊,不过区区一名恶贼,搞这样大的阵仗,可老半天了,却也没动手,就好像,就好像是闹着玩似的。” 他的傻妹妹,心倒也细。 说起这个,苏暮遮自也是注意到了,“梁上动静,你看去,是不是都静待,没有手段,眼见着,在你我守候方位,明显不是恶贼同党,嗯,不知是谁派来助我的?” 幼章看去,其实心里还有疑惑,梁上人虽不动,只是她好像一动静,那边便有小小挪动,不是错觉,所有人都观着自己,没有停歇。 来不及多想,院门口忽传来一阵阵呐喊,惊得幼章一叫,“哥哥,怎么还有人来。” 只是声响没有继续持来,一阵热闹,往南边去了。 苏暮遮抬头看,那为首的王大人,这会也不见了踪影。 越发好奇,苏暮遮一阵跃起,“小妹,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说来奇怪,从梁上越过,这群剑客不为所动,难道是他想多了。 此时南面客房,一阵恶斗,兵峰相交,这简直是窝里反啊。 苏暮遮在屋顶观望,一时还看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这南面客房里,住了位了不得的人。 此时争斗未止,僧侣吓得不知所踪,裕亲王发火,“十四弟,别挣扎了,你巡防营虽尽是精兵,可奈不得我人数众多,敌不过的。” 确实占了下风,成亲王提剑,“八哥,你好狠的心,姜公待你不薄,你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姜俞饧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休要拦我。” 客房破门,成亲王喊,“姜公。” 梁上苏暮遮也不好过,姜俞饧,师叔? 可算明白自己此来的作用,师叔在前,怎能不救。 从天而降,惹恼了裕亲王,“这又是谁?” 一阵乱斗,裕亲王看不清人,“神挡杀神,给我进。” 门被打开,一会儿功夫,一群人又退了出来。 裕亲王往前进,“什么情况?” “回王爷,没有人。” “没有人?!” 那头成亲王哈哈大笑,“八哥,你完了。” 裕亲王回头,看成亲王前来扶人,“苏子,你还好罢。” 不知是被谁砍了一刀,京中太险恶,成亲王手还往他伤口按,苏暮遮憋一口气,“我无事。” 裕亲王气的砍人,真真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谁叫你不长眼,苏子也是你能砍的。” 此时京中姜公府,还是这个宅子。 葛琼进府去,一路持往。 青下问,“当真还在府里。” “此时必有人。” 一时府兵来话,“在正厅。” 葛琼取兵围堵,调弓箭手前往。 从正厅,缓缓有人走出。 青下眼见好,“大爷,不是姜俞饧。” 梅西不想还是被人捉住,他这几日终日彷徨,从厅中走出,他看这样阵仗,“贤侄,这是在干嘛?” 葛琼不为所动,“杀。” 转身往回走,弓箭手准备,漫天飞箭,青下身后问,“可要伤及无辜了。” “梅西此人,权谋之才,与姜俞饧同类而生,此为助走,便犯了忌讳,裕亲王定留不得他,早死晚死,不如死得其所,他既想好代替姜俞饧,便知道有今日。” 身后一片乱箭,青下回头看一眼,这样阵法,任谁也逃不过。 只是…… 他惊呼,“大爷。” 葛琼亦闻得声息,回头看,真真吓得腿软,“住手,都给我住手!” 梅西没有功法,怎么能挡得住刀林剑雨,有人从京外来,追他至此,还是来不及,替他挡了这七八箭,箭箭都深。 葛思珉站不直,靠在梅西身上。 弓箭手停住,葛琼见此惨状,已然失声。 “溪川,你真没让我失望。” “三叔。” 身后有风来,三千东流才赶来。 看到此景,双双拔剑。 葛思珉一声喊,“住手。” 站直走来,不需梅西的搀扶,葛思珉眼眸冷光,抿嘴笑了,“任你好大的作为,你还真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从上元寺回来,往梧桐巷里去,苏暮遮受了刀伤,伤口虽处理及时,但这般模样,还是惹得幼章心惊。 如若不好事,便不会受伤了。 苏暮遮拍她脑袋,“不是好不好事的原由,今日一遭,该是注定的。” 幼章自然不明。 苏暮遮手按伤口,扯着嘴笑了笑。 普通刀伤,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苏家门楣,从不沽名钓誉,插涉二党之争,坏就坏在裕亲王所禽之人,是他同门师叔,名气甚大,便是这一点,他胸口这点小伤的治愈,怕也是要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马车停在梧桐巷口,车夫说话,“公子爷,前头有人。” 又有人? 今日这颗棋,被人用得很是不爽,苏暮遮借故身体不便说,“今日遇伤,不便接见。” 来人说,“前头是巷里三老爷的车马,并没有进见的意思,是遇到公子爷你的车,给你让了个道。” 闻言,幼章欲挑帘子看,被苏暮遮一手压下,“既如此,替我言谢先生,身体有伤,便先行一步。” 苏暮遮在上元寺遇伤的事,瞬间在巷子里传开。 少勤虽在后房,不见当时情景,却是听得到寺里的动静,等人撤走,果不其然,就听到苏幕遮受伤的消息。 回到府里,等一番探望的人走。 少勤与苏暮遮问话,得他确认,“有人用你?” 这便是心计问题,少勤生气,“平白也扯得你进去,”怪他傻也不行,“可知道是谁?” 苏暮遮便不明说了,“妹妹不要动怒,无外乎这巷子里的人——” 门吱嘎被推开,是幼章进来了。 苏暮遮便放下手里书卷,稍稍卷起,复回塌上坐好。 幼章端了汤药来,递与苏暮遮。 苏暮遮接过,吃了两口,反复观望她,看着看着便又笑了,“我家小妹虽是闺里人,却一点也不差于旁人,今日之事,她也不受惊。” 少勤接话,“别打趣她了,你这一伤,便又耽误她回去的归期,你好好反省罢。” “也就十天半个月,我晚些回去,留她在你身边多待几日,难道不好?” 幼章觉得是好的,因为她心里有事,多留几天,她便能多想通一时。 让疏影去打探消息,疏影回来说,“回来了,就居在小谢山里,你的话,我也带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边的意思是,三老爷这几日身子不大清爽,不便接客,既然姑娘有事,不妨等等。” 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近府里的风向有些奇怪,幼章便也注意到,往来行走之间,万般都是小心翼翼的。 再过两日,便是家中老祖宗的生辰,老人家过生,幼章如若前几日动身走了,便不乘这个情,逢老人家生日,幼章也吐了一口气。 从老公房里回来,走到廊下,身后听得人喊,“幼章。” 竟然是葛琼。 说什么一时戏言,两不相欠。 葛琼又喊她做什么? 幼章怔在原地,见着葛琼一步步走来。 葛琼是容颜极好的,他说话时,天地万物也都只剩下他。 却不想他第一句话便是,“我屋里的海棠开了几朵,你还要不要?” 就一句话,让幼章便落了泪,她惊心的是,如若葛琼待她从一而终地好,不是戏言又戏言的话,她现在也不会错得这样离谱了。 她自己承认,她对某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看见葛琼便明白,欺骗不了自己,她的心思,不是对长辈的心思,这几日,愈发的深重。 葛琼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自己也是千疮百孔,心里一道道伤疤,“你如今,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幼章被他这样问,见着他眼里难得一露的情意,多有不忍,但还是难过,哭得止不住,“葛琼,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了?” 葛琼低头,眼睛里有如一汪清泉,深不见底,却装满肉眼可见的心思,“从没有。” 幼章撇头不去看他,看了不忍心,也不要被他蛊惑,“你骗人。” 她就不是个傻子,哥哥也这样说过,她问,“那日大哥与长姐说话,我在门外偷偷听到,他说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有人要故意拿他做棋害他,他还说,害他的人,就是巷子里的人。我没有哥哥聪慧,只见着,那几日,你与我大哥走得近,那我问你,我哥口里说的人,可是你?” 是有这样的心思,可真正引他来的,不是自己,只是…… “是有我的缘故。” 得到证实,幼章才觉可怕,她后退两步,不可思议,“你到底了不了解我,我从来都是将身边的人看得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懂你,可为何,你在对我大哥做过这样的事后,转眼又要问我,还要不要嫁给你,你自己都知道,我,我不想说。” 他伸手来,幼章惊得后退。 他继续伸手来,却是轻轻替她抹一抹脸上的泪滴,动作是那般轻柔,“不要哭了。” 我哭了? 幼章便果真不再哭了。 葛琼收回手,多缱绻的温柔,也不能停留很久,他压声,“我明白了。” 幼章低头,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将情绪发泄在这里。 他却又说,已是压制过的嗓音,带着些沙哑,“我对不起你,却知道你自不会再与我在一起,”其实是孤掷一注,到现在这一步,不能与她在一起,那便彻底放手,让她回去罢,“你今后定要好好的,不要再遇到,遇到像我这般的人,找个安定,踏实过日子的人,没有纠纷,没有权谋琐事,既见着了我,就要长开眼,日后看人,一定要看得很清。” “我一定会的,没有了琼大哥哥,我想,我便遇不到更不好的人。” “好,”他直起身,幼章也没有抬头看他,他的声线从上方传来,“你便安心回去,我不会扰你。” 放梅西走,放姜俞饧归山,始终是裕亲王的心头病。 为此,裕亲王与他争执了许久,葛琼不欲与他吵,“现下看好十一王才是正事,关外一路,他吃不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因为知道后路难走,便舍手放她去。 纵然心里百般不舍,又能怎么办。 葛琼一路往回走,观天边,动作也迟钝了起来,伸手去摸,早时南风带些凉意,天色暗了几分,竟然已经下了雨。 青下撑伞来,见他在雨里已站了多时,急着给他罩伞,“爷可是在想些什么?” 接过他的伞,也没有回头,“没什么,也就是一桩已了的事。” 这头幼章也往回走,之前因为葛琼喊,她屏退了随行的丫头,这时下起了雨,她便也没有心思再回头去拿一把伞。 一路在廊上走,听春来的雨意。 景色这样好,却平白看出几分凄瑟来。 她低头走,想,雨若不停,那便淋回去罢。 这时闻得熟悉的味道,听见亦是熟悉的声音,“出门怎么不带把伞?” 幼章抬头,霎时怔住,三叔还是那个三叔,今日没有束装,额头一面青色抹额,问起话来,也是这般温和。 幼章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心一惊,没有预估的,一个掉头就迈步走了。 见着面前人如惊鸟般逃开,葛思珉一阵诧异,他轻着嗓音喊,只是还不能多用力,“丫头哪里去?” 啊,跑什么呢? 三叔身后唤她,她才反应过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转身走呐。 她诺诺转过身去,说不出情绪在心头,“三叔。” 对面葛思珉一步步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开口亦是轻柔的话语,像他这个人,如风,如雨,“听说前几日便要回南,只是怎又搁留到了如今。” 他清缓的话,她缩了缩鼻子来听,没有多不开心的意思,忍不住心软软的,“是呀,哥哥遇到了事,又要留几日了。” “那你哥哥可大好了?” 幼章便摇头,不愿说这个了,她鼻头始终酸酸的,说起别的话来,“你有些不守信用,骗了我,”话题调到身上的这枚玉上来,“你说会回来拿这枚玉纹的,”她从腰上解下来,摸起来,依然凉凉的,“差点没能还你了。” 她捧手去送,葛思珉接起,这枚颇有调令的玉纹,总算发挥了实用,没有她引来的私令军,太子党何能被引至上元寺,既有太子党派在前,必拖得裕亲王的时间。 只是可惜,彼时已送人再回京,还是逃不过亲手教化出的好侄儿的心思,他既这般固若金汤,不可转圜,那最好没有个饶得过他的人,这样说来,不知面前人算不算。 这样想完,看见她,怎不笑得开心,他摸一摸调令的玉纹碎,胸口的箭伤遇雨有些发痒,“我这不是已经拿回来了,怎么算骗你了。” “唔……” 他低头,轻轻一笑,低头,头发打下来,“那是我错了,我过几日便赔你个礼好不好?” “好。” 转眼到了老祖宗寿辰,今年家里不顺心,疼爱的二房儿孙降了官位,老祖宗虽口中不说,但知道,二房也就这样一个出息的,最终还是落了难,心里难过,即便过生,也拗了一口气,与她的小儿子不顺畅。 家里贺礼的不少,唱戏的唱了一整日,可直到了晚间,老祖宗眉眼间还是不大舒畅。 晚间外人走了尽,就剩一家人的恭贺,吃一桌喜庆饭。 门外的响动,满桌的儿孙,小辈之间,当由葛琼敬这第一杯酒。 他倒满一杯,与老祖宗进礼。 这时门外又传来声响,老祖宗停杯,觉得是了,问,“可是老三来了?” 嬷嬷看一圈,进来回话,说,“是表姑孙家的小姑娘推门,不是三大爷。” “哦。” “老祖宗可是怎么了,三大爷早时进了礼,说了声,最近身子还没有好透,晚间就不来吃饭了,转眼功夫,您怎么又忘了。” “是呀,”老人家的兴致顿时失了一半,她接了葛琼面前的这一杯酒,坐回座上去,“是我给忘了。” 座上的葛琼,此时也不大好受,旁人不知,他却明白,那人身子没好透也让他难受,只是面有厌色,不愿同席,才是今日不来的主要原因罢。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各有心思,老人亦没有多少心思,发了赏钱,便也散去了。 撤了席面,众人纷纷退了去,刚踏出门,忽听得屋外一阵惊雷般的声音。 丫头进门喊,“老祖宗,快出来,三爷给您进礼来了。” 屋外的动静太大,一时惹得众人争相去看。 老祖宗被丫头掺着疾步走来,抬头看,怎一个惊色了得。 开封城内的景象繁美,初初一声爆竹开,贺了吉祥意,便嘱了人放手去,到这时,整个开封城,一片灯火通明,满天的孔明灯高高升起,望眼所及,没有不明亮的地方。 这番繁盛的景象,连年关十五都不曾有,老人家受此贺礼,自是喜的说不上话来。 送贺词的姑娘乃是小谢山的茶粹,她与老祖宗说,“三爷早有的心思,今日不是不亲来贺礼,而是出门操忙去了,还望老太太你,看在他这般孝心的份上,旧事就不要与他再计较了罢。” 这时还要计较什么,老祖宗已然抹了把泪,“他向来身子硬朗,没有生病的时候,原来不是虚词,你嘱他,忙完了,也就不要再赶来,回去歇着罢。” “是呢。” 不注意前头的动向,这满天无穷尽的孔明灯,真真有意境极了,幼章抬头看,每一桢都放在了她心上,很美。 暗暗赏着,周围姐妹痴迷去,没有一个说话,身后有人揉了她一把,她回头看,原是方才还在前头说话的茶粹姑娘,她嘘声,“姑娘与我来。” 这时傻傻的,就跟着她去了。 走到了地,脚踏在了船板上,她才有心悸,后悔不知道,茶粹已推开船回了岸上去。 幼章心里是明白的,茶粹一直是三叔的人,她早前也见到过她。 船在水上行,不是天上的明亮,水里面的影子,也都像在发光的样子。 忽然头顶一阵光亮,从她面前升起了一顶闪闪的孔明灯,灯光里的影子,幼章看清船那头站着的人,他挑了帘子来,伸手放走了这一面准备已久的孔明灯。 幼章欣喜,“三叔。” 葛思珉走来,灯光里看清他的脸,“这份礼赔得可还满意?” 唔…… 幼章看自己的脚尖,嗫嚅着说,“明明是给老祖宗的贺礼,不算的。” 葛思珉便又低声笑开了,“怎样算不得,我有两份心,一份给老太太,是天上的灯影,一份给你,你回头看。” 幼章便回头看,这时惊得说不出话了,“三叔……” 开口破了音。 对面岸上的林子里,一林子里的火树银花,是萤虫不假。 “我从前读过不少诗,写给女儿家的,只记得这样一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没有那样的景,赐你一林子的流萤好不好?” 三叔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幼章捂住脸,忍不住地哭了出来,“三叔的礼实在太好,我其实受不起的。” 葛思珉却没有接她的话,只问她,“怎么就哭了?” 从袖子里掏一面帕子来,幼章接过,染着他身上的檀香,是他的私物。 擦完就止住了,一时的情怀可算收住,幼章抬头问,不想错过他眉眼间的任一细节,“三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告诉我,你可真的是清楚你此时的心思?” 葛思珉迁就她的身高,低头来,眼眸一如既往地有光泽,这一回,却额外深重,是坚定地不能再坚定的眼神,只是嘴角勾起一道微不足道的弧度,翘起便放下,他答,“我自然清楚。”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满天的孔明灯,飞入万千百姓家。 在西院的守房丫头趴在窗口看,不禁啧啧有声,“小姐,你过来看,这样的灯火,真真美极了。” 晗之走到窗口来,未来得及看一眼,便听到声响,她心生疑惑。 退后一步走,果不其然,就有人躲在暗里,守在她窗外。 她既心意已决,便不能改,唤一声丫头,让她去小厨房端药膳。 丫头起身,晗之嘱她,“外头太亮,刺眼得很,你关了窗扇罢。” 丫头掩了窗扇走出门,晗之盯着这雕花的朱阁看一眼,看完,失落落坐回床沿上。 本没有打算,又听得声响,惊了她一跳,跌落了手里的圆扇。 怎么能,他怎么能? 袁如意就这样大赖赖走了进来,往外看一眼,还知道走去关了屋门。 掩了屋门回来,便见着她坐在床沿边生气的模样。 他不生气,她倒较起劲来了。 “你生的什么气?我实在无法,这几日思你心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晗之蹭的站了起来,她讲话向来慢,这回也不例外,“我生的什么气,你难道不知道么?” 袁如意却细细想了想,说,“我已解释过,我今日闯你闺阁,是实属无奈的,你为何还要这般怄气。” 晗之摇头,“我生的气,你不是不理解,而是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我气你,生来放荡,与天同高的家派,却因此不懂得珍惜闺房姑娘的情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佻之弃之;我气你身份尊贵,向来得天独厚,我百般配不上,因而在长辈面前,便连提起我的脸面也没有;我气你不懂我的心思,情意这事,不可能从来都是由你说结束的,我既明说,不日将要出阁,你若为了我好,就趁早放了我。” “不要与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不愿意听。”袁如意却是已经恼怒,他就知道是这样的对待,枉费他花了这样多的心思,“就是寻常人,这样掏心肺的对你好,也会说一句软话,我急着来见你,你就这样寒我的心。” 晗之不接他的话,回床上拿了圆扇,坐到了床沿边,低着头说,“你看,你自己也说了,我说的话你也听不懂,不是合拍的二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去。” “你……” 袁如意要被她气出一口血来。 转念一想,他压了这口气,“从前我说话,你就句句听得懂了,”他亦气笑了出来,“不管你怎样想,总之你心心念念的亲事,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那又怎么样,十六不行,那便五月十六,五月不行,还有六月,总之推不了的。”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嫁得过去?” “我确定,”晗之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我一定要嫁给他,即便不知他的性格,不知他是否作聋瘸哑,不知他有何作为,我都要嫁给他,因为你拦不得我,你拦我一日,我便断药一日,你知我身子素来不好,一日不饮药膳,便下不了床,你推得这门亲事,我也能熬住几日,若是熬不住,那便是我命中注定的福分。” “你……” “我成亲那日,你也不能来抢我的亲,不能在随行的队伍里穿梭,不能派人偷偷跟着我,你如若乱了我的名声,我也不过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庶女,顾不得家族名声,没有与身共存的荣辱,我也不负你,随身一柄钗头凤,放在喉咙边,这便什么都给你。” “你,你,你,”袁如意喘气喘不上来,他就知道她的性子,刚烈的不可一世,“你试一试?!” “好,我尽管试一试。” 漫天的孔明灯,到了夜里三更天才全然散尽,晨起推门去看,幼章撑在窗台上,天刚蒙蒙亮,什么也看不清,头发撒了一窗台,她便撩一缕,笑一声,乐得不行了。 其实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她赔了一个莫虚名的礼,她便欣喜的不知自已。 日里靠在榻里,陪几个哥儿游戏,珰哥儿奶声奶气的跑去说,“娘亲,姨母一直看着我笑,傻傻。” 少勤顾不得她儿子的小心思,算着明面的帐,对弄栖说,“这些便是小谢山的随礼,加上我这里送的,老祖宗分来,我回了他不少,自是不轻,你一会儿送过去,不要耽误了时辰。” 幼章一个鲤鱼打挺,她站了起来,“我去。” 弄栖便笑了,“送些昨日的回礼,二姑娘你凑什么热闹?” “不不不,”少勤止住,“还是让她也去的好,我这里心思,没有因着他们的矛盾而亏不亏的意思,不中不和,让宁儿走一遭,甚好。” 一路去了小谢山庭,再来这里,说不出的心思,走路都是雀跃的。 弄栖近来说一声,“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 幼章走路便收敛了步伐,“没有哇。” 送礼到正院,守院的姑娘记礼,这时幼章认得的茶粹走来,“苏二姑娘也来了,不如进屋喝一杯茶。” 往常自是不会进的,只是今日不一样,她点点头,还有些羞涩,“好。” 进了内院,茶粹引她路线,幼章便听得一阵丝乐之声,一声入一声,因是琴色,幼章闻一声,便知道不是他在奏了,他是不可能拨得这般轻缓的。 茶粹引她走,她耐不住自己的脚,到路口看一眼,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树下摇椅里,他正闭目养神,那里如花似玉的姑娘奏小曲,好不畅快。 茶粹引话,尽管知道内情,但有二院的弄栖在面前,只这样说,“我家三爷这几日身子不舒坦,正憩着呢,二姑娘不要介怀,三爷接见不住,茶粹便亲身为你烧一壶茶。” 幼章转眼,笑着接话,“劳烦姐姐了,你一壶茶就好,怎敢扰了院里的主人。” 弄栖又是个会场面的人,“不过送随礼,你见外了。” 从小谢山下来,幼章情绪自不如来时轻快。 回了院子,逢苏暮遮在院子里试剑,敲敲有声,她听了,一下子恼火起来。 一路进屋里去,一阵乱找。 香涎进来问,“姑娘要找什么?” “找我那面从家里带来的木筝,到哪里去了?” “木筝?”香涎奇怪,“姑娘不是自打带来了便没有摸过手,我见你不常念叨,便收到库箱里去了。” “哎呀,谁叫你收起来的,我,我这几日手痒的很,你去与我拿来。” “姑娘莫急,我去拿。” 门外听了许久的动静的疏影,随香涎去库房,说,“这又是受了谁的刺激?我可记得她上回叫你收起来的时候,便说过,过不敌人的手艺,不用反复操练了,今儿真是奇了,难不成还真叫她遇到了个敌不过的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起于心,方化为绕指柔,“凌波不过横塘路,”说一句,停一句,念一句,“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什么意思,无端显得没风度,计较起莫须有的东西来。 扫了一遍弦,伸手来,支在下巴上,食指敲一敲脸颊,右手拨了尾弦,就此收了音,心思早跑远了。 春日里的光景好,前几日落得厉害的桃花瓣,幼章不让丫头扫,因此推了满满一院子,风吹来,小半院子里都是。 在堂前煮酒的苏暮遮看见,递一杯温酒给面前葛璇,“家妹脾性不好,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 葛璇自不接这个话,少勤脾气虽不好,却是持家的一把能手,“自然认命,做夫妻的人不计较这个。” 闻言,苏暮遮哈哈笑起来,与葛璇碰杯盏,各饮了一杯。 喝了半壶温酒,葛璇有所意识,“兄长那日刀伤,在这里喝了几杯酒,可有妨碍。” 说起这个,苏暮遮按一按胸口,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璇弟不说不知道,这会子又疼将了起来,再喝完这杯,今日就了了。” “自是。” 苏暮遮之伤,不是大事,但从葛府台走出的人,遭遇刀劫之伤,外人面前,有因说是误伤,从南边进的折子上到中书省,这便是京中治安不当,不分轻重的大事,惹到寺里闹事,那日风向传得快,一日一个说法,怎样处理,还得看皇帝的心情。 今日的风大,小谢山山面吹来的水波,印着整座山的凉意,箭伤不是伤,久养不好,是太过操劳的缘故。 此时天气,寻常人穿单衣开衫,葛思珉却捧了一顶暖壶,伤到命脉的事,素来冬日里也穿得单薄的他,这次还是小心为是。 观一观京中的局面,此时忧虑,比得上东宫那位多病的主子了。 中年有主,心思深远,可偏偏琢磨不透的便是他亲手调教出的好侄子,是有什么样的心思才会让他如此执着。 不到必要时候,不用非常手段,不下狠手待他,是最后的情意。 慢火煮温酒,且看他如何一步一步揉碎他看似固若金汤的心。 在廊下窝坐了许久,风吹得他头顶的抹额翩翩起舞,嗓音像沁在水光里。 “三千。” “三爷。” “你说既有人在皇城的领土里受了伤,区区半个月的休养是不是不够。” 三千静心听着。 葛思珉便又说了,“江南的苏家,塞外的暮遮军,他既然有心不给裕亲王面子走,那这点误伤值得什么,你附耳来。” 在屋子里窝了一日的幼章,到了晚间被少勤赶了出来,“最爱傍晚绕着院子里走一走,以便消食,今日是怎么了?” 幼章下决心不做不明事理的人,这时已有精神,“琯之这几日伤寒,我去看看她。” 往琯之住的小院的路上走,这一路,灯火暗了不少。 说介怀什么,便偏偏来什么。 一个戳心,远处又是谁在奏小琴,琴声在此地拉的悠长,必是有意为之。 这又是谁啊? 做什么没有计划,傍晚寒气重,葛思珉就在亭上拨一面长琴,身旁软香高高升起,叫人一看,便知道是他的格调。 幼章觉得惊喜的是,这个地方,她尤感熟悉,这便是初次听说葛琼在二院作画时,她来观的场地,只是那时还没有真的走到这里来。 幼章犹豫,反倒是疏影提醒,“姑娘,那可是三老爷。” “是的。” 这时的心思浅短,以为见一个人,能多一时,就足够欢喜很久。 凭她做好的设防,这一刻,看见是他在亭上,欢喜地提着裙子就上去了。 葛思珉自然听得她来的声音,停一停手里的音绪,先对她身后的疏影说,“我与你家姑娘说一些话,你可否回避?” 疏影受惊,便不以为此二人这般有何不妥,“自是。” 眼下身边的丫头也走了,幼章自己便知道不好了。 她暗自呼一口气,盯着脚面看。 看着看着,听见面前人缓缓的笑声传来。 幼章索性抬头,“三叔是有何事要与我说,你说便是。” “也没什么事,”他穿一件广袖透衫,衣袖阔大的搭在琴上,偏偏伸一根食指拨动一根低音弦,咚地一响,他说,“是想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走到这里来了。” 唔…… 就只是这样的事么。 “琯之身子不爽快,这条路是通往她院子里的,我本是要到她那里看一看。” “这样啊。” 他有些惋惜的样子,“这样的话,你便去罢。” 幼章绕一绕手指,只差剁一剁脚,“那我走了。” 真的转身走了,走到台阶边,又听得身后低沉的笑意,连绵不断,笑红了幼章的脸,她转过身来,“不要笑了!” 他仍是收不了笑,朝她招手,“过来。” 幼章便是这般没有脾气,捏一捏帕子,还是走到了他身边,“你又戏弄我。” 说不出来的情绪,总感觉心里有气。 他却忽的凑过身来,搭在琴上的手伸了过来,抽走她手里的帕子,放在面前看一看,“都快要揉碎了。” 他盯着她看,收一收笑,将手里的帕子径直就扣在了胸口,“你只顾着看无关紧要的人,我胸口最近也疼得厉害,却不见得你来关心关心。” 哎呀呀。 幼章的脸红的退不去,咬着嘴唇说,“才不需要我关心呢,你……” 怎么越发说的小家子气了,索性及时收口,“你哪里疼,我问你,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原由造成你胸口疼,又怎么会知道你几时要疼,况且你疼不疼的,哪里就又关我的事了——” 说话声戛然而止了。 幼章低头看,葛思珉就这样拉住了她的手,“我觉得你说话也吵的很,可也没办法,”拉她的手,晃一晃,“便都是我错了,才会惹得你说一堆这样的话,既如此,”他抿嘴笑,“现下可要不要问我一声现在还疼不疼了?” 幼章此时哪还记得要说什么,脑袋哗地炸开了,手里的凉意不假,三叔摸了她的手,摸了她的手啊。 “唉,”葛思珉收手,站起身来,左手覆上,盖在她脑袋上,“傻丫头。” 幼章还是怔怔地。 “不能聊了,我约的人已经来了,你先回去,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幼章惊醒,回头看,即便隔着远,那一身白衣轮廓,就知道,肯定了,肯定是葛琼。 她点头,下了决心,要走之前,心差点跳出来,伸出手,就在他胸口摸了一把。 摸完,脑袋热热的,不敢看他的脸,“你要好好的。” 转身飞快地便跑开了。 接着疏影往回走,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去琯之那里。 迎面与葛琼遇到,该有的礼节要有,“大爷。” 行礼,从他面前走,与他擦肩而过,幼章心里有别的心思,情绪暂时还写在脸上。 一个不经意,吓一跳,左臂被人用力握住。 侧脸去看,又是一惊,葛琼此时的表情,未免太过吓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幼章抽手,已感到疼痛。 此时看去,葛琼向来毫无波折的面孔就像细纹一般,由外破裂开直划到嘴角,到嘴边,却也是抿起的,留有愠怒,就完全不是平日里的他了。 “你为何,会来此处?” 一声声,像敲打幼章的心。 幼章侧面望过去,惊起的心霎时静了下去,她没有必要恐慌,她的事,只需要给自己说一个理由就好。 任凭葛琼的模样让他不敢直面,便还是要硬着头皮说话,“我为何不能来这里?” 葛琼低头,望进她的眼睛里,没有说话。 “我为何不能来这里,此处虽为葛府台的地段,我却还是可以随意游走的,既没有干扰你,那我何去何从,你又有何原由要来质问我。” “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幼章自个儿握紧的手缓缓放开,她直面他的眼睛,这一看,见着他瞳孔里不可见的情思,幽黑不可测,让幼章一时恍惚,“葛琼,那你是想问什么?” 多有幽深的瞳孔也破裂开,葛琼的眼睛霎时睁大,如此清晰,以至于让幼章瞧见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他松了手,却没有放下,“你走罢。” 手臂被捏得疼,幼章没有去揉捏它,与葛琼行了礼,“我走了。” 放她从这里走去,眼见着,再瞧不见。 也该放手了,前面的亭上还有人在等他。 可为何,为何,是三叔来做这样的事。 “三叔。” “你来了。” 走一步台阶,如同一块巨石压下,每近一步,连呼吸也变得炙热,他喘不过气来,一声唤,“三叔,你为何?!” 面前人并没有多般波折,方才动弦,已沾了尘气,他一根根擦拭,如同他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瑕疵。 “那你是为何?” “三叔!” 葛思珉摇头,“不要这样唤我,从前有分量,我自能承受,你还不了解我,自你不顾我的心思起,我便是再担当不起,我怕,我怕你再多唤一声,到明日,我就真的会听不了这俗世的声音了。” 葛琼握拳,“梅先生的事,是我对不住他。” “不不不,你没有错,怪我,”此时最后一根弦便已擦好,因太用力,凭空发出清脆一声来,“怪我没有筹划好,论心思,你比不得我,就怪我,看错了人,把你看得太重,把你看得太好,便是我最大的错了。” 葛琼是知道的,事到如今,三叔从没有指责过他,今日…… “三叔既然看重我,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溪川,”葛思珉抬起头来,“你要知道,到如今,我还没有对你动过手。” “我知道,”可怕今晚之后,就什么也来不及了,“三叔不要这样,如若你有何不满之处,便是那日的气愤,大可都冲我来,不要,不要再伤及无辜的人。” “为人臣君,行调令为事,我为何要气愤,又为何要怪你?” “三叔,”葛琼吸气,转过脸去,不让情绪表现得太明显,“自我记事以来,便承蒙你照料,到如今,什么样的情意也还不清,我一直敬爱你,如若有朝一日,你要溪川做什么,溪川便什么也答应你,可,可还情之前,我只想做完这一件事——” “你敬爱我?”葛思珉打断他的话,闻言竟笑了起来,笑声温润,缓缓为止,“你既敬爱我,又为何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面前一面刚刚才擦得光亮的木琴被葛思珉一掌推下,顿时摔得个支离破碎,“说什么如父山重的情意,说什么敬我唯我之令的嘱托,我这个人,从来都是骗得了谁,却谁也骗不了我,你寻了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殊不知,就犯了我多年不提的忌讳,这人,我顾及往事的情面,明日你便来领走,你若不来领,这世间,从此便再没有她容身的余地。” 三叔动怒,葛琼下意识跪地,跪完才知此时已晚,他一叩首,伏地不起。 “三叔息怒,人,明日,我也不会领,但凭三叔您处置。” “呵!”葛思珉站起身,夜里风凉,吹得他广袖飘起,手按在口角,咳一声不停,咳了三声才止,“我的好侄儿,苦海无涯,望你早日回头。” 留一堆碎琴在地,余弦已断,人早走了,葛琼才抬起头来。 这心,便像晚风一般,一段又一段,没有个着落。 夜里起风来,月色正好,三更天梆声起,屋檐来去有人,脚落无声。 彼时幼章正在屋里睡得香甜,忽被屋外声惊醒,拨了细帘问,睡眼朦胧,“出了什么事?” 平日素为镇定的香涎此时连小灯也忘了点,夜色里瞧不清她的脸,声音却是颤抖着的,“大公子夜里伤疾复发,守门的人拿不定主意,大奶奶现下已过去了。” “什么叫拿不定主意,日里还好好的人,怎么就拿不定主意了。” “姑娘,”香涎已然落泪,“说是状况凶险,前日庸医交代不清,此伤不为一般,不宜过饮,却偏偏日里大公子就喝了不少,半夜里倒床上就吐了血,到现在还没有醒。” 夜里寂静,却大事不显,小事不断。 到清晨,一切才静了下来。 天刚蒙蒙亮,袁府里,守门的丫头门外焦急,袁大夫人疾步而来,“让开,唤他过来。” 袁如意昨日醉酒,此刻被泼醒,抹了一把脸,从床上缓缓坐起,定眼看见面前人,“太太有何事?” “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也没干啊,”哦,是这个事啊,“刚有个心思,不是已经停了吗,那刘家人虽小门小户的,我也怕惹不起啊。” “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停得了吗?”眼见着他又睡去,实在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捏住他耳朵,“你是眼睛瞎了不成,竟然看上那个无有根基的区区一房庶女,你也竟干得出那般拿不手的事来,害人害到商家人头上去,你是不是不顾你已有四代名门的身份,那般的人,也值得你动手,你,你真是不可救药。” “太太,我要动手,你还拦得住?”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袁家当家中馈的大夫人已然被他气的出不来气,“你只管做,看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怎样踏进我的家门,我主持中馈二十余载,拿你没有办法,还拿她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姑娘不成,七郎,你莫要与我斗!” “斗什么斗,”袁如意倒下,揭了被子盖在身上,“我既有一百个心思也没有用,她瞧不起我,她从来都瞧不上我,也瞧不上你,她,她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七郎——”袁大夫人怔住。 “别叨叨了,且让我睡一会儿罢,睡着了,让我做个香甜的梦便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一夜过去,到清晨,正门才开,消息却不好。 苏幕遮此疾,牵涉旧伤,京中医师,也断不敢下手。 从南边的召令传到京上,圣上近日烦事闹心,遣了裕亲王登门道歉,这便是下了他的面子。 从梧桐巷出巷,裕亲王恼火,“多早晚的事,你说苏家是不是闲的慌,还贴了一张塞外急召的调令,是赶着往我头上扣帽子呢,不过就是一个南边来的少士,无权无封,进宫面见圣上的机会也没有,倒让父皇老惦念他。” “苏家向来便是做这个的,论消息传递,就没有人比得过,”葛琼送他出巷,此时没有心思顾忌裕亲王刚刚遭遇下脸的情绪,苏暮遮一日不醒,他才是多愧疚一日,“你道苏暮遮江南苏子的名号是平白得的,我那日收手,自有我的主意,你偏偏还误伤了他,不说真假,就这一件事,就闹了下风,苏幕遮与百乐府的关系密不可分,且等着日后的难处罢。” 葛琼说他,裕亲王才知随口一提已然闹得他不开心,忙说,“这样说来,我赔礼也是应当的,吃得了这个局面,不至于显得我心胸狭隘。” 葛琼听他说话,脸色总算好一些,“王爷且安生几日,我与你说此时局面。东宫的消息出不来,却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差,不然皇帝不至于这副模样,越是此时越急不得,皇帝向来不破平衡之局,这便是为何十一王犯了如此罪责还能出府的原由,这几月,你就是有功,圣上也不会放在眼里,同理,你就是有再大的错处,圣上更是不与你计较。” 裕亲王附耳认真听,也知难为了他,“倒是因为我,折了你身边两一名寺卿,两名寺正,让你添难了。” 加冠后四年,他一路坐上寺卿之位,可谓数十载有来,历朝第一位如此年轻主事,彼时荣誉在身,可谓光风霁月,不可比拟。 到如今百般思虑,走一步,看四步,又有什么荣誉可言,葛琼贪念的也从不是这些,“为王爷办事,何谈辛劳。” “那依君之言,现在可要如何打算?” “塞外行军打战之人,喜好营帐内观百里之外马匹,”葛琼压声,“王爷,我的意思你能否明白?” 裕亲王被他提点,纵然有心,此时还是应下,“本王明白,静观其变,方不欲其乱便是。” 巷外光景是这般,巷内光景却不大好。 苏暮遮没有醒来,幼章回南的事,便没有着落,本定好的归期,晚了又晚,况塞外加急,唤苏暮遮回去,不是假话,只是如今,似乎都乱了套。 大哥犯了旧疾,幼章很是难过。 没得心思做事,她心里自责,若不是因为来接她回南,大哥便不会遇到这些事,姐姐心里亦难过,明面没有怪过她,但幼章始终放不下。 大哥出事,幼章心疼又兼焦急,日日去看,只盼着他就能立刻醒来了。 这几日二院气氛不好,大奶奶与家里璇大爷也闹了矛盾,底下丫鬟行事,皆万般小心。 只是少勤虽有气没处撒,但也知惹得他大哥闹病的事不全怪葛璇,心里不顺畅,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祸不单行,也便是一早就定好的命数,真拿它没办法了。 幼章桌前用餐,宽慰她几句,“姐姐莫要与姐婿置气了,他也不好过。” “唉!” 只是话还没说完,少勤起身接一面汤勺,就径直向后倒了去。 这下子是吓坏了幼章,一时呼喊,惊动了门外窥探的葛璇。 晚间用膳时分,少勤就这样没有原由的晕了过去,在屋外等着,幼章是怕,才不敢进屋去。 外间光色暗了下去,便点了灯一一照来。 幼章就这样在院子的廊下坐了这样久,门开时,葛璇先迎去,“大奶奶怎样了?” “恭喜大公子了,大奶奶这是喜结良脉,暗沉之相,是有喜了,想必是这几日心思郁结才置晕眩,不妨事,我开几副温和药相即可。” 葛璇简直欣喜,“大夫。” “只是,”大夫拉着葛璇单独说话,“大奶奶的情形你也知道,上次生小哥儿时可是吃了不少苦,只怕……” “只怕什么?” 大夫拉他前去,低声说话去了。 内里的事情,幼章不懂,她进屋去看少勤,这便是喜事,姐姐还在休息,她远远看一眼,抹一把眼泪,对疏影说话,“是好事是不是,那大哥是不是也快要醒来了。” 疏影给她擦眼泪,“是了,是了。” 果然到了晚间,幼章在屋内眷抄佛经,心诚则灵,香涎挑帘子便说,“姑娘!大公子醒了。” 苏暮遮醒来,幼章去时,屋里围满了一堆人,幼章轻轻走去少勤身边,与她握了握手。 苏暮遮初醒,用不了太重的汤药,熬成细碎的汁水,葛琼接过,坐在他的床边,持一勺,吹开,送到他的嘴边,与他进药,说,“你可算醒了。” 苏暮遮此时无力,垫靠在枕席上,吃一口药,说不出话,只是轻点头。 等一屋子人渐渐退去,幼章才能凑到他床边,看见他虚弱,又红了眼睛。 苏暮遮初初服药,意识渐不清醒,只伸起了左手来。 幼章握住,明白他的意思,“嗯,我不哭了,大哥你好好养伤,明日便能陪我说话,再过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动身出发,一起回家了。” 从屋里出来,少勤是知道她的性子,也说不了她,“大哥最疼你,看见你哭,心里才难过。” 幼章靠在她身上,不愿说话了。 拨了帘子出内屋,走到正厅,一眼的光景,刚刚被压下的情绪,顺间又起来了。 三叔的到来,是葛璇始料未及的事,自然是他说什么,他应什么。 幼章看见,与少勤分别,“姐姐,我先回去了。” 人从内屋出来,葛思珉回头,与少勤说话,“天山泉水泡的药材,温良养身,可于贵兄煎药时并用。” 少勤也是没有想到大哥的事还惹来了三叔,自然受礼,“家兄的事,麻烦三叔了。” 摸一摸阔大衣袖,凉凉有意,一路往回走,前头三千开路,近来无声,与葛思珉说话,“在前头。” 这丫头。 葛思珉挥手,三千知意,又没了踪迹,外人不知,这回的没影是真的没影了。 见着那人款步而来,幼章从廊上坐起,“三叔。” 葛思珉走近,见她面色,好歹好了些,收了眼泪,才是正经模样,“怎么就在这里等了?” 这时说话不经脑袋思考,幼章是真的觉得委屈,才说了心里话,“因为饿得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恰如一阵春风来,葛思珉抿嘴笑开了,“过来。” 幼章牵着裙角,走近了,“三叔。” 被这一声唤,无端生出别的情绪来,“眼睛也红了,是不是这几日哭得太多的缘故?” 这样被问起,幼章有些不好意思,她直觉自己不是娇柔造作的人,“没有哇,眼睛里进了风。” 她作势要揉,被人拉住。 葛思珉握住她的手腕,柔柔一握,分外软和,“别揉了,”他又低头笑开,“我嘱人与你身边丫鬟说一声,你跟不跟我走?” 幼章点头,不觉得要犹豫,“走。” 葛思珉又笑了,眼睛里也是笑意,他问,“小丫头,也不问一问我拉你去做些什么吗,就跟我走,傻丫头,若是被人骗了怎么好。” 幼章抬头,因为信他,在他面前才不会多想,“那你会骗我吗?” 葛思珉亦低头,眼眸里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光线,他抿嘴,唇角微微翘起,“自然不会。” 开封城内的朝天阁,素来人声鼎沸,地段朝南,它家的生意,自然不是一般的好。 便是因为太吵,少勤没有带她来过这里。 进了包间,幼章揭了帽纱,一面青色的罗纱锦,是三叔喜爱的颜色。 幼章将它轻轻放在桌檐上,凑到窗口边,悄悄拿眼看,外头人来人外,屋内越是寂静,幼章才觉得更羞涩。 真的就这样与三叔出来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屏幛外,葛思珉与门外人说话,“就这些,下去罢。” “好嘞,爷。” 从屏幛外绕了过来,进里屋,便见着她坐在桌边,怔怔的模样。 “这是又怎么了?” 幼章摇头,起初进屋喝了两杯茶,心思还没有压下去,他一问,心里的建设便又撑不住了。 便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口边,还没有喝,他走过来,说,“别喝太多。” “唔。” 将杯子放到桌上,幼章听话的,便不喝了。 “不是不让你喝,是这里的茶大多不仔细,喝多了烧了你的脾胃,你还没有吃饭,一会喝一盅清汤最好。” “我,”说到这里,幼章又不好意思了,“我晚间用了膳的。” “我知道,”他坐过来,坐到她身边,拿起她方才放下的杯子,顺势递到嘴边,喝了一口,“你便是没有心思吃,现下才饿了是不是。” “哎——”你喝的是我喝过的杯子哎。 “怪我,”他放下杯子,从兜里掏出一块用黄布包好的软糕来,其实是真的怪他了,“先垫一垫饿,吃一块,不贪多。” 不怪你啊,“怎么还会有枣泥酥馃,这里都没有见到过的。” 她爱吃枣泥酥馃,可也只有家里面纯正,这边没有这个味道。 “你喜欢便好。” 等到菜一道道往里进,一会儿功夫,铺满了整整一桌,幼章才由初初的不好意思变为满心的感动,不是什么人都会这样一一为你想好的,如此仔细,连一碗清汤的剂量也把握的好。 用餐的时候,幼章才觉真的饿了,只是她羞涩,在他面前大快朵颐,怎么也不敢。 这便变成,她吃一口,眼睛瞅一眼,他就持箸为她夹好了。 吃到最后,幼章问他,“你怎么不吃?” 晚间不能多食,这是他素来的清规,“我已吃过,”边说边喝水,“我不如你,年纪大了,没有多少胃口。” 幼章低头,心里又开始有小心思了。 吃饭吃了八分饱,等出门,葛思珉为她戴青纱帽,“看着瘦小,胃口不小。” 出门在外,说话声音轻些,对于胃口这件事,幼章不想狡辩,轻轻扯住他的衣袖,“胃口大不好么?” “好,”他含笑,“好养活。” 从楼上下去,迎面走来干活的细丫头,幼章只顾着与他说话,便注意不到身后。 他忽的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过来,幼章转身,才吓了一跳。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细丫头,干活不仔细,一桶的水泼了他一身,从腰往下,流个尽兴。 “哎呀!” “无事。”他按她肩头,“无事,就是一桶清水。” 前头误事的丫头才是吓到,忙与他见礼,“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也不过与自己一般大的姑娘,幼章便骂不出来了。 反倒是他,也是浅笑的模样,“不是什么大事,你日后仔细些便是,下去罢。” 那丫头被领走,楼里的务事走来,与他道歉,他也不欲追究,“不必骂她,也不用在这里挡道,退了罢。” 务事点头,“是呢,是呢,爷您慢走。” 幼章侧眸去看他,唔,三叔是不是待谁都这样好啊。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焦灼,他也望了过来,又是按住她的肩头。 “啊。”幼章惊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过来说,“你先随三千过去,在门口等我。” 幼章顺着他身后看一眼,不知是不是刚刚的动静,他身后引来了不少人,看穿着,尽显低调,但不能遮掩,幼章点头,很听话的说,“那我在门口等你。” 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他就站在那里,果然,有三叔的地方,气度是不减的。 与他有什么好说的,葛思珉明白他的来意,“劳成亲王跟了我数日。” “先生,”这里不好说话,他又不肯挪步,“我家哥哥等了你许久,多年的情意,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愿去看一眼吗?” 那里真的说了好久好久,门口的人流走了好几波,若不是就见着他的人在那头,心里也急死了。 三千便近前说,“二姑娘,不妨先上车。” “不了,”幼章垫着脚看,他让她在这里等,便不能走,“我再等一会儿。” 人流往来的地方,能说些什么话呢,那必是被人拦下走不了了。 幼章这样猜测,问不动如山的三千,“三叔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三千摇头,却不说话。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 三千自然不敢怠慢她,言简意赅地说,“无事,只是一时走不开。” 幼章便在心里算着,那就多等一刻钟。 只是一刻钟没到,她自己就急了,铆了一口劲,喊,“葛思珉,你还走不走了?” 闻到声响,那时还清冷的面孔顿时缓缓笑开,他前面说话,“你看,我真该走了,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日后就不要再来叨扰了。” “先生!” 领着她上车,帘子被关上,她摘了帽纱,可算透气。 丢了帽纱在席上,抬头便见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满是笑意。 他凑近来,闻得见他的呼吸,“你方才唤我什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那那那,”幼章后退,“那是因为在外人面前,唤你三叔,会让有心的人听见,有些不妥啊。” 他便凑过来,又近了一分,声音压到了幼章的脸上,吹得她的睫毛乱颤,“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明面上她该唤他一声三叔,他也是家中长姐的叔辈,论辈分,她本不能与他在一起,可谓受外人指责,论情分,她就更不能不顾一己私欲,与长自己年岁少许的前辈共处,让身边的人失望,那是不懂时务。 若是让家里面的人诟病,有损家族威名,又让亲她爱她的人为此失去对她的信任,那自己,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他如果不表态,她便不会孤掷一注。 幼章抬头,伸出手来,用食指轻轻按在他的肩头没有多用力,却将他推开,“我不想回答你这件事。” 他收笑,顺着她的推拦而后退,靠在栏上,“什么事?” “我只是不想去思虑这件事,三叔你明白,有些事情,我私觉得,不该由我承担,所以你容我缓缓,我还在想。” 他忽的按住她搭在他肩头的手,嘴角微微翘起,“你一向聪慧,这件事我明白,”这时手用了些力,她还太小,手也这般无力,“只是,你该信我才是。” 幼章动一动手指,俏皮的模样,她笑,“三叔,家里面因为见识的多,所以到今天,我也不愿去算计一个人,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不去想,那便也不想听你说,或许明天,我就能想通了,只是,倘若我今天欢喜一个人,那便就信任他,再没有别的想法。” “今天是这样,到明日,倘若你又有了别的想法呢?” 幼章拗不过他,用点力,抽回了手,好好的气氛,又问这些事了,“唔……我不想说了。” “幼章。” 幼章惊起,她抬头,刚刚三叔是在唤她的名字了。 他附耳来,仍是轻缓的声音,“不要推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只是一件小事。你说给我听,我才能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是没有想过,你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的,对不对?” 与其说担忧,不如说害怕,她不愿说,是因为她觉得,她自己的心思,到现在,她自己还不明了。 “那明日,或许我就不喜欢了罢。” 她懊恼,说完没什么,自己就觉得有些难过。 偷偷抬头看一眼,又惊一跳,他望过来的眼神,暗沉低下,很是骇人,望一眼,有太过触目惊心的感觉。 “即便是不够专心的喜欢,那到了明日,也不可随意的移情,不然,”他抿嘴笑了,“我会生气的。” 幼章被他吓到,察觉他笑了开来,拿手里的帕子甩了他一下,“三叔——” 回到府里,有着几个丫头的照料,自然没人多问。 只是回到屋里,还是蒙油灯边挑灯的疏影说了,“姑娘,到底什么情况?” 香涎捂住她的嘴,“轻些说话。” 起身去窗边看了看,连窗子也关了起来。 幼章坐回床边,无端被她二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我说就是了,只是你们也别吓到。” 幼章便就拿她与那人的关系简单提了提,早晚要说的,怎么也瞒不过周边近身的丫鬟,“就是这样了。” “我的天啦!” 疏影惊得说不出话。 “姑娘,”香涎近前说话,“你为何想不开,三老爷差了你多少岁,况你也不比别人差,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没有非他不可啊,“差了多少岁,家里父亲新娶的主母,也是我这般年纪,想来这不是问题。”她自己算一算,年纪大,没什么不好的啊,“他也不是多没有风趣,与他说话,是很舒服的。” “糊涂。”香涎又来骂她了,“你这样弄来,日后让大小姐怎么办,又让家里面人怎么说你啊?” “那怎么办,”幼章也烦恼,“如今,如今手也摸过了,还能回头吗?” “姑娘!” “别急,别急,”幼章被她二人唤醒,自然要宽慰她二人,“还没到这一步,不至于的。” 这几日休养,苏幕遮也能下地了,在屋外晒一晒太阳,不多走动,是没有问题的。 幼章陪他说话,煮新鲜的毛峰,他接过,这时还不能多饮。 喝一口了事,幼章接下,回身继续烧煮。 “小妹,”苏暮遮躺在长椅里,喊她,“听说你在葛家深受太君宠爱,是不是与几房的人都处得很好?” 幼章转身,仔细想想,“并没有。” “又胡说了,”苏暮遮也是了解的,“听说葛家老太太原打算做媒,有意将你许给溪川君,可有此事?”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幼章拿汤匙锁茶,轻轻搅一搅,“大哥不说,我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今天也太多话了罢。 “大哥是想要说什么,可是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的?” “还是小妹聪慧,”苏暮遮伸手,幼章便又递了一杯茶过去,“听说你与对面小谢山庭那边走得也近,这一年来,是否遇到过山里的三老爷,有没有受过他的教诲?” 这人说话前后不一啊,“没有罢,三叔那样的人,素来不把我们小辈放在眼里,兴许有,我也给忘了。” “没有就没有,你抖什么?” 幼章低头看,从苏暮遮手里接过的半杯茶,也已被她抖了干净,“这杯子烫,还不是大哥你喜欢喝热茶,我哪拿得稳。” 苏暮遮不与她计较这个,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下,自己也便坐了起来。 幼章起身去扶他,“大哥是在想什么?” “我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只是这时不想明说了,这丫头聪明,弄巧成拙了自然不好,他便改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觉得这几日身体愈合的快,还得多亏三房前辈的良药,心里感激,叫少勤去谢礼罢,未免显得太过痕迹,反倒失了他相帮的情意,只有麻烦你跑一趟了,你去,就没什么了。” 又送礼啊。 幼章应下,“自然,三叔帮了大哥,依例谢礼不算什么,我明日便替你前去说一声。” “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昨日才见的面,前几日才上的山,在山脚等一等,幼章捏一捏帕子。 唉,怎么想怎么也有种别的意思,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身边的疏影跟她跟得紧,前面来人,还不忘说,“姑娘待会可不要避开我。” “知道了,知道了,”幼章甩帕子,“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路便上了山,守屋的茶粹出门迎,幼章也知道,还是耐不住往里面偷偷看一眼,可惜,什么也瞧不见。 “难为你出来跑一趟,”既是他身边的丫头,幼章对她便也很客气,吩咐抬礼的人上前来,“便是我大哥的嘱咐,他这几日觉得清爽不少,心里感激,没有别的意思,都是家里面寻常的东西,南边的小玩意,三叔可能瞧不上,只是我这里的礼到了才是。” 茶粹近来看一眼,有眼见的人,是看得出物重惜别的,“亳州的九酝春酒,香醇如幽兰,晃不得,怎么会是薄礼,三爷定是喜欢,闲来待客都是要得的。” “那便好。” 说来,苏暮遮也不是单单要她来见礼,有别的东西要送,幼章便问,“不知那日梁上与我哥哥试手的小哥在何处,我这里也有东西要给他。” 明事的丫头看得透人的心思,只是她这回猜得多,以为她是要来寻她家三爷,听见她问,就笑开了,“是说东流吗,在后头呢,你既有事,那便随丫头去。” 她唤了丫头来领路,幼章进礼。 疏影跟着要去,茶粹拦下,“疏影姑娘且随我来,这些小礼的单子我还没誊写,劳你看一看。” “这……” “哎呀,”幼章拉她轻轻说话,“片刻就来,可放心了?” “姑娘要说话算数。” 幼章便去了,心里却想着,这回可真的是来送礼的,没有别的心思,千万把持得住啊。 只是到了地,才发现她多心。 人是在前面不错,只是他也不单单是孤身一人,摆着酒席,在宴客呢。 那便有什么意思? 好歹这客,幼章也认识,不是吓她几回的袁如意还是谁? 走近了,听见他醉酒,饮一壶酒,泼得衣袖皆是,“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倒一倒酒杯,喝空了酒壶,说笑了,“可不就是这副光景了,我又能几何呢?” 葛思珉便坐在他面前,温一壶茶,“南海的花如今开的不错,过几日,你不防去走一走。” “才不去呢,”袁如意抱酒壶,“没有这个闲情,哪像你,还养一个知情识趣的懂花人在家里,我便是养了花,也没有人陪我去看了。” 他作势要哭。 葛思珉喝一杯茶,笑,“早些养了不也了事,只怪你这些年摘得太多,竟也没有个准期,”心里是这样的话,只是素来关注的东西不会忘,她一走来,便听到了声息,却是立时改口也来不及,又喝了杯茶,“与你说着玩的,你还是随意罢,免得届时又搬我房里的酒喝,那便真没有个准了。” 袁如意不听,觉得他是在挖苦他,哼哼两声,“哼,也不知当年是哪个毛头小子,撬破了我屋头的砖瓦,偷我多年的佳酿,最后又在茅草屋头下醉得不醒人事的——” 远处一声响,打断了袁如意的声音。 葛思珉默默收手,“东流,何处的声音,你去瞧瞧。” “是。” 屋头掉了一块砖,东流莫名,仔细看,也不对,这不像被人踩破的。 弯腰去看,抬头吓一跳。 “你别慌,你别慌,”幼章不知道,见他现下蹲在地上,便以为他是真的受伤,“我哥哥说那日出手不顺,误伤了你,托我送些药丸来,都是他平日常用的疮伤药,知道你家主子这边不缺这个,你便也瞧不上,只是他送你的,好歹意思是说,那日的事,不要再计较了。” 幼章这样说,也是苏暮遮的意思,只是幼章也不觉这样有何不妥,连大哥都看重的人,那便说明眼前东流值得被尊重。 东流接过,哦了一声,只是他个子高,罩着幼章骇得很。 “他自己用,他才重,多少年我也不用这个了。” “东流。” 身后葛思珉喊。 幼章回头,“三叔。” 葛思珉走向前,近来说话,“东流的意思是,他素来被我刁养惯了,不用这个药,他用的药大多温良,顾不用如此烈性的。” “那……” 葛思珉挥手,让东流下去了,“也无事,你大哥太过客气,叫东流收下便是。” “那便好。” 此时相对无言,幼章也不说话了。 虽在人前,但那里的人,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葛思珉拍一拍她的脑袋,“就没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了?” 幼章心里百般顾忌,最终又想起方方疏影说的话,她揉了揉帕子,下了狠心说,“时候也不早了,我来时也快到膳点,有人等我,我便走了。” 现在不喜欢他摸她脑袋,又不是小孩子,还这样对她。 “哦,”手下有微微扭动,他便知她的抵触,“说的也是,用膳是大事,你便走罢。” 幼章不信他的话,上次也是这样,她往前走两步,走到第四盆花前,特意停了停步子。 可恶,他竟然真的不喊她了。 带着气回去了,喊疏影走,疏影看她脸色,吓一跳,“姑娘。” “无事。” 望着她走,葛思珉看了良久。 低头,发现还真的是满院里的花,这便不大痛快了。 再回到席上,这人是醉得正好,丝毫不知道方才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葛思珉眼色复杂,身边东流也看不懂。 葛思珉看他一眼,他自觉聪明,从怀里掏出药瓶来,双手捧着递给他。 他摇头,说,“将他抱走罢,不用客气,”想一想,还是说,“丢到西府门的巷口就是,自有人来接他。” “是。” 他起身便走了,葛思珉思虑思虑,喊住他,“等等。” 东流抱着袁如意,停住脚,还没有飞起来。 “把药给我。” 到正厅去看,小礼不薄,几盅老酒,甚何人意。 手里有药,他晃一晃,打开了瓶盖,未闻,便笑了。 摸一摸瓶身,对身边侯着的茶粹点个头,“把院子里那些花都搬走罢,以后嘱咐山下花房那边,不要养些娇艳的花,近日南风来,我都不敢多闻,以后也注意些。” “是,三爷。” 他便又唤住她,这会笑得渗人,模样才让茶粹熟悉,“药倒是好药,拿给三千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从小谢山庭回来,其实也没到饭点,说起吃饭,幼章也没有心思了。 从廊里穿过去,走到院子里,便与苏幕遮回话。 她从这里过来,葛琼抬头就能看见,此时收了音,捋平了衣角,立直了身板。 苏幕遮回头,见着她走来,自觉也不说话了。 葛琼看去,这几日,她越发过得滋润了,脸色渐好,春来,个子又抽高了一寸,穿红色的衣服一天又是一个样,“她是从哪里来?” “哦,”苏暮遮笑,“这你也看出来了,是我遣她去对面小谢山替我走了一趟,这不,才回来。” 果不其然,“从小谢山回来?” 这声问得轻,苏暮遮也来不及回他,招一招手,“回来了。” “嗯。” 幼章见礼,“大哥,”侧身亦行了礼,“琼大爷。” “药也送了?” “亲手递到他手上的。” “可有说什么——” “大哥,这里还有琼大爷,我便扰了你们,还是不多留了,你们接着聊,晚些我再与你说话。” 说着要走了,葛琼说话,“话也说完了,我先走罢。” 只是他起身,却有不情之请,此时还顾及什么,“出院门这些路,苏兄可否借小妹与我说一步话。” “这……” 苏幕遮扭头看幼章,幼章才不明情况,她思一思,点头,不等苏暮遮说话,便说,“不是什么大事,琼大爷请先,我送你出门。” 看着二人走,苏暮遮反射弧才转得过来,这是不是未免不合情理,虽说不必设防,但也不能就在他眼皮底下这般没有忌讳罢。 葛琼借幼章又一步说话,人在他面前,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琼大爷可是想问我些什么?” 葛琼侧眸来看,叹一口气,“这几日你可还好?” 幼章摇头,“我知道琼哥你不是矫情造作之人,此时问我这些细话,未免显得无趣。不过你若是不问我,那我想问你,那日我大哥醒来,便见着你在榻前服侍他,那时疑惑,现下我也只是问一问,你不答无事,想知道此事到如今,你可还是有心愧于我大哥,才会礼贤至此?” 葛琼停脚,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幼章便知道了,她也不点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我大哥待你还是那般亲厚,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随口问一问,你不要多心。” 她这里自说自话,说了要说的话,葛琼反倒更不是滋味,“我唤你与我走一走,其实是想说,”他自觉说不下去,停顿少许,“过几日铮儿便回府,盼你不要在她面前多言。” 她自然不会多言,她这样聪慧的人,或许连自己未说完的意思也理解。 “自然,铮儿乖顺,我不至于不待见她的。” “那你,是不待见我?” 怎么又说到这里来了,绕来绕去都绕不开。 “自然不是——” “幼章,”葛琼止住她的话语,“见你方从小谢山庭回来,”说话抿一抿嘴角,“你便做了这个主意,我不拦你,但你自要好好的,可知道?” 幼章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什么意思,不是太明白。 “好。” 晚间吃了饭,与苏暮遮交代交代去小谢山的事,便回屋休歇了。 第日醒的早,今日是清明第一日,府里一早就热闹了起来。 家里人外出扫墓,幼章自然出不了门,只跟在少勤身后忙着祭食的事,少勤有心要教她这些东西,脱身走开,与幼章说,“这几份食盘的安排你来做,我去前头走一遭,如有不会的地方,请教房里周妈妈便是。” 往常幼章会是有十足十的劲,只今日在各小院走一走,脑袋也昏的很。 拿帕子擦擦汗,周妈妈看在眼里,“姑娘可是累了,不妨歇歇。” “哎,我坐一坐,劳烦你再跑一趟。” 去后房拿落下的东西。 幼章心里算一时小宴大宴摆食的顺序,在厨房门口的椅子边坐一坐,就听得那头吵的很。 幼章自然不敢闲,扶着疏影的手进去了,进去才见着光景,幼章唤,“出了何事?” 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这两边的人还吵起来了。 幼章说话素来柔弱,没有成效。 疏影喊一嗓子,“还要不要办事了,好事歹事停一时要了命了!” 那边才停下。 幼章见着,是认着那里的丫鬟的。 丫鬟见着幼章,便哭得伤心,“二姑娘,好歹是你,因我家姑娘这几日身子愈发不好,吃不了荤,便是闻得江米酿鸭子的味道才好些,我不过是来讨一杯羹,这里就死活不让,若是平时也就算了,我家姑娘你也知道,素来不计较这个的,只我也说了,怕今日要不了这个,她便又没了食欲。” 这算个什么事,哪里到了晗之吃个东西也为难的地步,“你莫哭,东西你拿走,也不差这一份,刘嬷嬷你闹个什么呢?” 那里一直与晗之身边丫鬟吵的刘嬷嬷见此模样,吵也不是,她做为难状,“二姑娘你不知,小丫鬟点什么菜,大厨房这里怎么会差,只是偏偏这道江米酿鸭子是府里三老爷那边定的,他那里要求的高,我一时轻易也不敢让人就拿走了。” “什么菜,拿走了再做就是” “姑娘有所不知,这道菜做法精巧,一天也只出一盘,若是那般简单,我便就让她拿走了。” 这话就没道理了,“既是畅流的菜,多备些便是,你不要欺负我不懂,平常喜欢,怎么就一天备一道了。” “哦,”刘嬷嬷说话有底气,“三老爷爱此菜,吩咐过,过不贪多,嘱厨房此盘一天就出一道,就连烧菜的厨子也是老爷亲自安过来的。” 既然喜欢,到这里安什么厨子,自己没个烧饭的地方了,如此麻烦。又既然特定是自己的菜,那又时而让出去给别人尝做什么。 “我说话也不中用了么,多大点事,菜就让小丫头拿下去罢,”幼章止住冒进的刘嬷嬷,“嬷嬷别急,回头说起来了,你也不慌,一道菜,他若要,只管找我来讨便是,吃叼了他的嘴,不用怕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清明祭祀的早食备好,又转回后屋,可算歇下。 疏影见她疲惫,近来揉一揉他的肩膀,“姑娘歇一歇罢。” 哪里是累,幼章点头,“我坐一坐,再换身衣服去前头。” 厨房那头的事,不胫而走,一下子传遍前头,幼章去的时候,恰逢一屋子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老人家笑,“如今好了,也该有人治一治老三的脾气,只怕他一会听到,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给一个丫头说,岂不笑话。也便是了,都是我平日惯得他的胃,才叫他挑出事。” 少勤抿着嘴笑,“老祖宗说的哪里话,我是没想到她就说出这样的话了,只要三叔不计较才好。” “计较什么,让人说,给他个警醒,不要闹得里里外外分不清,早如是了,不怪宁丫头,”向她招手,见着她站在那里怔怔模样,“丫头过来坐,可是大家都说,你吓着了,不碍事的,我夸你,做事有主,是对的。” “哎,好。” 清明这几日吃的清淡,素食为主,有荤搭配,其他辅食作伴,在堂前可算吃了一餐安稳饭。 祭祖的事幼章再帮不上忙,吃完喝一盅浓茶,幼章跟在少勤身后听事。 一会儿功夫,门外来人,便是外头宴席散,过来见礼来了。 幼章远远看几眼,府里人多,庶门的孩子也多,多时不见,到今日,幼章才瞧见到底有多少人。 少勤捏一捏她的肩,“也别坐着了,你去前头斟茶,顺道与老祖宗说一声,便无事,就先回去了,索性也没有多少不适宜。” “好。” 倾一壶浓茶,丫头挑帘子,她拎着壶就进去了。 壶并没有多重,有帆布包裹,也不烫,总觉得她走进来,众人的眼光都瞥了过来。 幼章自觉镇定,挨个斟了半盅茶,自有人客气与她见礼。 见着老祖宗在谈话,幼章不好打扰,走过去看一眼,瞥见葛琼的杯子已空了,便上前多倒一杯。 葛琼侧眸看她,是了,这样的活非得她来做,才没有别的意思,别人都满意。 幼章放壶回去,碰一碰丫头,丫头明白,幼章也不欲打扰老人家,起身正要出去了。 她初初转身,身后有人喊了,“怎么这丫头看似行事稳重,就偏偏漏了我这里一杯茶。” 葛思珉捧茶笑,他坐的高,与老祖宗说话,“可见是对我今日惹了她行事为难而恼火,怪我没注意。” “胡说。” 老祖宗不听他的话,这才注意到原是放了她进来,“往常这事你姐姐做,丫头片子,多少不容易,”转头对葛思珉说话,“别说胡话,宁丫头性子好着呢,与你计较这个做什么。” 幼章忙走去,“老祖宗说的是。” 她亦规规矩矩的,本没人多注意她,现下一屋子里人却真的全望了过来。 就连左手边葛二老爷也说话,“与我添一杯这忠宁茶,”只他说出了实情,“想必是看我几个说话,不敢过来扰罢。” 幼章自然先与他倒了茶。 葛思珂继续前话,“这样说,门口的墩子六月底不是要撤换新的去?” 话题被岔开,众人又说起话来,幼章心里松了口气,却不敢松懈,见他眼角嘴角全是笑意绵绵,心里好不憋闷。 这人,就会这样迷惑他。 别笑了好不好啊。 走去依礼与他倒了杯茶,他忽的伸出手来,幼章吓一跳。 他却只是端起了桌上的杯子,幼章不得不停了手里的壶。 他端起,看一眼,并没有饮用,复放下,凑了身子来,说话轻轻的,也不知道身边人都听到没有。 “还在生我的气呢?” 幼章的脸便刷刷地红了下来,满身热气。 要喝茶,喝死他罢,幼章给他斟满,不再理,拎着壶便就出去了。 出了里屋,少勤与她说话,“回去罢,想来事情周到,不差于房里的曹姑娘,无人说你了。” “嗯。” 幼章打一个哈欠,从后门敲敲走出去,春来风盛,迎面吹开了她的眼睛,她拿扇子遮。 拿扇子转一转,心里想,得换一把圆扇好,如晗之那般,手里这面还真的是不挡风。 一路回去,院里大哥定是在午睡,幼章轻轻去看,没有发出声音。 走到屋门,止住通报的丫头,一步两步走到屋子里。 走近了,听见大哥说话,“这便明显了,上头密不可封,连你也进不去,我派宁儿也去试探过,八九差不离了。” “大爷有什么打算,可咽下这口气?” 与大哥说话的,是这几日才来京的钟地。 钟地事务繁忙,三月前时未与大哥一道同来,他是大哥贴身的侍从,现下听闻大哥有事,不日便快马而来。 “哎。”苏暮遮说话,“现下弄不清那边的意思,按理说,我并无与他有所干戈,何至于此呢?” “只怕大爷你多等一时,会来不及,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屋子里人,不如面前明说,反复猜测,也查不出什么,可不挠心?” “说的也是,容我想一想。” 生在病中的人虽然行动缓慢,但声息大抵可测,苏暮遮侧眸,问,“可是有人站在墙角下。” 幼章惊一跳,呀,偷听大哥说话,一会儿定要被说死。 她欲提步,哪知道屋里一阵声响。 幼章不明,再看去,从那头的人一会子屋檐峭壁,飞走了。 幼章便敲了门,推开门去,“大哥。” 好歹没有事情。 苏暮遮病未好,钟地也不敢丢了他就去追人。 苏暮遮不知她在门外,假问,“何事如此慌张?” “大哥,”哦,大哥看来不知她也在门外,“外面怎的好好飞去了人,无端吓我一跳。” 钟地见礼,“小二姑娘。” “出息,闹着玩呢,”苏暮遮问话,“既是前头正忙,你怎么还跑来看我,少勤也允许?” 大哥是有意在遮掩什么? 幼章猜不透,以为还只是与葛琼那头有关系,见他问话,笑,“是我乏了,姐姐准我回来的。” “小丫头,干不了事,吃个饭也吃累了。” “哪有?” 苏暮遮笑,“逗你玩的,你既是累了,那便也去歇一歇,不用问我话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是一日日见好了。” “那便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清明结束,家里面才算走动起来。 这几日有心人,吃斋诵经不在话下。 幼章一连抄了几日的经卷,图一个心安。 香涎为她伏案,“可是要收起来了?” 收起来也没有用,她抄书,为的是静心,“烧了罢。” 香涎自然觉得可惜,幼章想起,又嘱咐她,“莫要让姐姐瞧见,免得她多说。” 既是幼章身边多年的丫头,自了解她的心思,她问,“姑娘是为什么烦忧?” “不烦了,这几日我已经想明白了。” 推开窗门看,桃花收了尾,一月前的光景可不是瞧不见了。 因着前日的事,幼章得了空,想起去看晗之一眼。 她去时,就见着她靠在青石阶边打瞌睡,手里握一手书卷,闭眼的模样惹幼章钦羡。 这便是个明白人,日子才过得舒坦。 她止声,不让丫头说话。 轻轻走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小书,轻轻翻两页,便是一本有关地理记录的《水经注》。 可不是很好,她从前爱翻阅此类书,可比起晗之的见识,所做的批注,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可笑她自己还自以为满足,没有多加进益。 晗之难得睡得安稳,幼章默默翻了翻书,与丫头说,“我晚些再来,你不要扰了她。” “是。” 打道回院里,她临时改了主意,问疏影,“我记得老公房里的那位曹姑娘最爱曲目,四月应景的便是梨花落,我此时再去后院走一遭,岂不是惊扰了她的兴致。” “姑娘计较她做什么?” 她自然不计较,就怕别人计较她。 “算了,我还是回去罢。” “姑娘若是想看梨花,不如去一水间呢,冬来从那里挪了出来,再没有踏足过,其实那里有一片梨花地,这时开的一定好,现下不如去看一看?” “我有说要去看梨花么?” 疏影叹气,“是呀,姑娘不爱附庸风雅,就是脾气正头要无端感怀一番,是奴婢平白为你找了事干,我的好姑娘,你倒是还去不去了?” “去,当然去。” 她去拾一兜子梨花瓣,回来给小僧做糕点吃。 说什么梨花地,也就是松松散散五六棵梨花树,只是模样好看,铺了薄薄一层地,也别有意趣。 “纱窗日落渐黄昏, 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花满地不开门。” 念一首不是应景的诗,念得幼章心闷闷的。 “却是哪里的梨花也不为你留门了?” “啊!” 疏影惊起,喊完才知失礼,忙反应过来,挡在了幼章面前,“三老爷有什么事,要跑来这里说?” 面前这人不是葛思珉,是谁? 葛思珉轻轻笑,“我有什么事要说,是你家姑娘有满肚子的事要与我说呢?” “三老爷——” “你先过去,”幼章喊住她,“疏影,不碍事的,你站在林子外,能看得见我,不做无规矩的事,我只与他说几句话。” “姑娘,”到底拗不过她,“唉!” 丫头走出了林外,葛思珉收回视线,笑,“如今你这丫头管你管得倒是紧,不是很好啊。” “我这里的丫头与一般的丫头自不一样,她便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我才容得她放肆。” 幼章转过身去,无端的,说好压了脾气,见了他,说话又冲了起来。 她瞧不见,他这时眼色黯淡了两分,笑容便收敛了些。 幼章静一静心,这事慢慢来,她便又转过身去,“你怎么就来了?” “哦,是在山上的房里看谱子,瞧见你到这里来,踩着湖水就过来了。” 他说得轻巧,幼章看一眼,不可置信,仔细想一想,他真的是从对面就过来了? “那你过来又做什么,下午正好的光景,不研究曲目,陪我说闲话,做闲事,岂不是很没有意思?” 他向前走两步,他这人衣着素来广袖翩翩,身上檀香又重,“你看向我,”他如是说,“便明白,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哪怕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不算得是一件清闲的事。” 幼章抬头,他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生的一副好容颜,别人看不出他的好,却全让她瞧见了。 “别哭,”他伸手来,是想摸一摸她的头顶,突然想到,便又搭到她肩膀上,“你一哭,我就没了分寸。” “才没哭。” “嗯,没有哭,我情愿你发一发脾气,家里面厨房那头闹的事惹得你不开心,你说出来便是,不要无端生闷气,不爱说话的丫头,情绪在肚子里,别人不知情,我却心疼。” “你这人,”你这人是不是嘴巴抹了蜜,惯会哄人,一下子让她做好的决定又乱了套,她破涕而笑,“才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生的哪门子气,你也不就是嘴巴刁了一些,我为这个生气做什么?” 他抿嘴,轻轻提一提,微妙的动作她瞧不出来,他问,“再不为别的事了?” 幼章想的是,何必没有度量,他毕竟差了她许多岁,有些过往不甚重要,以她素来的秉性,此时追问不太合适,也不像她,她不做个违心的人,既做了这个决定,就该信他才是。 “没有了,还有什么吗,你要是想说,我也不拦着你啊。” “真是个丫头,”他低着嗓音笑,“你不生气了就好,且伸手过来。” 幼章虽不生他的气了,但见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云淡风轻又事事把握的好的模样,也不舒爽。 她伸出手去,“我猜是个小礼物,你像哄铮儿一样来哄我,我——”我还真不知道吃不吃这一套。 “枉你自作聪明了,”他从衣袖拿出来,放到她手里,“还瞧不出这个意思吗?” “三叔!” 手里赫然是一支凤凰于飞的钗子。 “向来翻阅诗书的你,总该明白这个意思,梨花地里一支钗,我便把什么都说给你听,三叔这个人罢,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你信我,我也不能让你平白耽搁了,六月回南时,我去你家边的姑苏城寺坐一坐,你看这样可好?” 三叔—— “还有,既明白了我的心思,是不是改一改口,私下里还是不要这样喊我的好,我虽年纪大你不少,但真心实意的两个人,简单称谓最合适,如若你不嫌弃,年少时,外人对我有怀瑾握瑜的称号,小字便是瑜卿一说,今后你就大可这样唤我。” 幼章这人情绪外显比别人快,她止不住眼泪,甚至前一刻,她还动摇过,她竟然还怀疑他的心思。 握紧了手里的钗子,“你就知道哄我。” 他侧过身去,挡住了那头的视线,“好了,话不能多说了,你擦一擦眼睛,那里的丫头看得紧,既是你身边的人,我也不想总是一副被你身边人误解的模样。” 她听这话,心里懊恼,攥了拳头,锤他一锤,“胡说。” 还不够,好不容易收了情绪,又锤了他一下,“都怪你。” 他便笑,“是了,都怪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府里安宁,四月是赏梨花的季节,景色好时,京中也太平。 染了一身梨花香回去,复从山上望过去,什么也没有了,一片宁静,初进门,唤丫头,换了一身衣服。 茶粹为他整理衣冠,素来不着青色以外的衣袍,现穿单衣素装,茶粹担心他的身子,“三爷身子还没有好,就要外出吹风吗?” “可不是吗,四月里的风最清凉,如没有必要,我哪里就想出去了?” 同是赏梨花,京中这一片园地,今日人来往之,携侣带友,异常热闹。 站在阁楼上,捧一盅暖壶,葛思珉反复掂量,站了许久。 东流不明白,三千也不在身边,他只看着天色日渐暗了去,上前问,“三爷,人都散了,灯还没有亮起来,还要看吗?” “再等等。” 转身回了屋子里,丫头过去掩了一扇窗,点了半边亮灯,与他说话,“三爷将暖壶递与我,我煮了你常用的毛尖,先喝一杯热茶罢。” 此时东宫,高灯罩起,一片明亮。 太子从梦里惊醒,一阵悸动,他欲起身,无有力气,被人压下,“二哥你可算醒了?” “啊,”太子转眼看,“我又昏了去是吗?” “是呀,昏了已有三日,才醒,若不是喊了章大夫来,”成亲王暗恨,他身子不好,没人能看住他,又让他在案前操劳了许久,怎不会病倒,“你这般不听医嘱,没有大夫日夜的看守,你可要如何熬,二哥你……” “你说我昏了几日?” “三日了,二哥你不听话,可是要吓死我。” “哦,”他还要起身,“此时必是卯时初了罢,你扶我起身,我还有事情要做。” “太子,”成亲王这样称谓他,扶他肩膀,左手压他后背,还是按他下去,“什么卯时,现下已是酉时过二刻了,你就安心躺着罢,有什么事吩咐我做就是了——” “二哥,二哥!” 成亲王惊骇,他只是说了一句话,他怎么就又吐血了。 忙着喊大夫,“快喊章大夫来,都愣着干什么?” 这里等了这样久,园子里的华灯挂上,夜游的人便也来了,又是一拨热闹场景。 葛思珉回头问,“几时了?” “酉时中。” 胸口箭伤不是重伤,只是见不得风,这时隐隐作痛,一阵一阵挠心,降压不住。 是了,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他扔了暖壶,丢给一旁的东流,“诺,不是我不给他机会的,是他也不愿意来啊。” 才上手的暖壶,到葛思珉的手里没几刻,再扔给东流时,东流被惊了手,哪里有丝毫温度,凉得吓人。 坐了马车回府,马车过园子,他胸口疼得愈发厉害了,揭了帘子看一眼,东流就在车马外,这几日不曾离过身。 他凑近,唤,“三爷。” 他摇头,“无事。” 夜间的梨园好看,有别的颜色的花,说来奇怪,路人却也只认这一枝,“旁人不知道,其实他最闻不得梨花,春来病发,闻了就起疹子。” 马车过巷口,他叹,“也是,还是我想多了。” 太子闻不得梨花,却在院里种了两棵,此时梨花哗哗落,守门的丫鬟关紧了门窗,不让梨花进。 大夫为太子调息,斥成亲王,“还想不想好了,他是病人,说什么东西刺激他,他这个时候,最不能听事。” “二哥。” 太子摇手,喝了手里这杯苦药,“劳烦先生了,我无事。” 他唤丫头来,说话轻声,“这扇窗子就不要掩了罢。” 大夫为他扎针,行就结束叮嘱,“这几日莫要再劳累,一切事宜交给身边人做罢,真怕你哪天就醒……唉!” 送大夫出门毕,成亲王进屋为太子顺气,“二哥可是有什么事还没有完结,说给我听,我便立即替你做成。” 太子躺下,看一眼窗外,“没有什么事,我细想,是我一时激动了,到这个境地了,他今日怎么还会去。只是我,一直记挂着,本想去看一看也好,既是我身子不好,那便算了,也就不麻烦了罢。” “二哥可是与人有什么约定?” “是呀,做约之人,如今也只剩我跟他了。” 成亲王大抵明白了,这便又是一桩旧事,他不敢提,怕伤了他的心。 他自己并不介怀,说了起来,“今日不一样,到今日,当年之约,正满一个冠年,一晃,流年似水,真真过了好久,也不知是什么,终将我熬成了一盏枯灯。” “二哥。”成亲王声有悲恸。 “你不必难过,我自己明白,这都是早晚的事,我为你铺路,你要早做打算,今后的路不好走,我一旦倒下,你更要兢兢业业才是。” “二哥不要想这些无关的事,安心养身子才是。” 他复摇头,“说不明白的事,但你看,我病这几月,京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可知是何缘故?” 成亲王自然不知。 “他一直怨我,但事到最后,还愿顾我一时周全,八弟蠢蠢欲动,他的谋士争先恐后,不知他是用了什么计策,才压下了这股劲,京里太平,便是他用此种方式送我的最后一程了。” 窗外梨花落个不停,就像他的心思,“我指盼他来看我最后一眼,这便是看不看都没有关系了,就是担心,我这几月的命数,而后你又要如何开步呢?” 他招手,“我也想起要为他做这一件事,你附耳过来。” 转眼到四月中旬,苏暮遮纵然养病,也才好了小半,只是他心里有事,计划提前回南,早些回去,便当在眼前。 只是回南之前,他转葛璇去说,感谢京中名号兄弟照料几日,选一座应时的地方谢客作别才是。 地方葛璇为他选好了,翻一翻名单,问,“贴上怎会有我三叔的名字?” “哦,是这样,毕竟得他相助,依礼请他来才不失礼节。”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京里如今已没有人能给我三叔下贴子了,纵是王府侯公也请不来,我三叔这个人,游历惯了,不爱结交我类小辈之友。” “原是这样啊。” 他既不来,这宴还有什么意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幼章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案上发呆,瞅见屋外苏暮遮眉头也是紧锁。 出门看他,是她疏忽了,大哥这几日心情似乎也不大好,钟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见得他出门游玩。 “不是不出门,是出不得门?” “嗯?” “说了你也不懂,去屋里看看你姐姐去,她这几日不是说睡得不踏实,不日便要回南,你去多陪陪她。” “好。” 幼章去时,少勤正在叠小衣。 “姐姐。” “怎么就过来了?” “姐姐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听弄栖说,你日里用食也不多,可是胃还不舒服?” “也没什么,这都第三回了,只是你姐婿操心的急,我没什么,你也别瞎担心。” “嗯。”这样便好,因着就要回南,幼章思绪多,“姐姐,我有事想对你说。” “你说,”少勤这几日确是瘦了些,操心的事多,她转过身来,问,“事可有急缓?” 幼章却立时停住了,她不明白这个心思,虽然收了那人的钗子,但心里格外的乱,“也不是多急,就是在院子里看见大哥闲赋,有些好奇。” “原是这个事啊,”少勤笑,“是因为宴客的缘故,他是一心想着下贴给小谢山的三叔,只是定吃了个闭门羹。” “嗯?” “他不嫌事多,许是那日梁上舞剑,对三叔心生好奇了,习武之人,大抵心心相惜罢,这便早晚都打算着走时请三叔一聚,又怎知,三叔的脾性,怎么会赴宴呢?”少勤劝不得他,“其实依我看来,大哥若是有心思,不若走时去山里拜一拜,许是三叔顾于情面,还会见他一见。” “三叔这般不懂人情世故么?” “你这丫头,”少勤戳她脑门,“说的什么话,他是长辈,不接不受,无人诟病,他之所想,便是置我辈于门外,也不关人情,更何况,三叔的心性,怕早已看破红尘,无关世内。” “看破红尘?” “是呀,你没听说?老祖宗拿他没办法,他这个人信道,便是早些年前,他初初入仕,最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毅然而然还是决定出行,离家几千里,辞了京官,过了许久才回来。” 说完见着她家丫头又发怔。 少勤笑她,“不说这个了,与你说些有的没的,一会儿让你看闲书,还给你对号入座了呢。” 幼章是想静一静,叫疏影收好了那支钗,她想好了的,在这里不与他约定,他如若应了他的话,随她回南,她便真心实意待他,就什么人礼道义也不管。 她在这里想一想,逢丫头传话,疏影进屋来,掩了门窗,说,“姑娘,唉!” “什么事?” 她忽然惊起,“可是有人要你带什么话?” “是呀,”疏影是不想这样做,但又担心误了姑娘什么事,“山那里的茶粹姑娘今日在小厨房见了我,拉我说些悄悄话,她说,就是你心里头的那位,这几日旧伤反复,没得休歇,又不安稳,想着让你今日午时过后,能否上山片刻,去看他一看?” “这是谁的意思?” “我哪里知道,姑娘你去不去呢?” 去,去不去呢? 这个时候避避嫌最好。 只是,一想到那人捂着胸口咳嗽,反复无歇,就在风里吹,心揪揪地疼。况他这个人向来穿得单薄,定是从不顾及这个,咳一声便也算了,他不是信道吗,信道的人讲究道法自然,说不定他就这样一直随自己去了。 这样想,便又思他太多,一时做不了决定了。 还是香涎说话,“姑娘你便去罢,去了,今日才算了了,就你这个性子,今日不去,明后日都想着,我替你在这里遮掩,那也无事,只是你上山后,可千万要注意分寸。” “是了,是了。” 午时歇了片刻,便打着幌子对屋里说,“香涎,你在屋里待着,我去晗之那里一趟,去去就回,不要来寻我。” “哎。” 绕着花房那侧的路,去了小谢山。 到门口,茶粹就不进去了,“姑娘且去,爷就在里面,我先退下。” “好。” 幼章轻轻推门去,檀木做的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这里是他的厢房,初入眼,一面蜀绣的骊山屏风,灰黄色调,是了,是他的秉性。 幼章提着裙角,心里面想着进去,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咦,屋里面怎么没人? 案上的墨甚香,笔被搁置,砚还未掩上。 幼章走近,左手掩袖,右手替他关了新墨,那这人必是在屋内了,才放下的笔,定才进内厢没多久。 她放下衣袖,转身往屋里走,这时衣袖打到什么东西。 她回头看,原是衣袖扫了他的两页宣纸,平白惹乱了来时的顺序。 她近前拾好,却摸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拿起看一看,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一封家书,寻常而已,可为何这字迹这般与大哥的手笔相似,简直以假乱真。 却不可能是大哥的书信,他的书信怎么会留在了这里。 幼章摸到,字迹早已干涸,上头写着,“吾师沈泽余亲启。” 沈泽余? 便是大哥塞外师帅,百乐大将军。 是什么意思? 幼章思绪百千,手已经摸到信封口,将要打开。 翻人书卷已是不礼,幼章不想做一个多疑多忌之人,还是将信压了下去,拿宣纸盖好。 在外屋走一走,她拨开帘子,沉珠挂帘,与别人也不一样,屋里檀香高高烧起,味道却不过浓。 他便靠在摇椅上小憩,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搭在椅边的桌子上。 屋内穿得简单,一件青色开衫,怎不会着凉? 唉。 幼章轻轻走去,掩了窗扇,再去香炉前,掐了半面香料。 做完这些,她轻手轻脚,在他面前隔着桌子安立的小椅上坐下。 在想些什么呢,眉头微微拧起,看得她心疼。 他是外人面前轻易不敢提的三叔,她却不想这些,在她面前,他现下也只不过是一个旧伤反复,需要安抚的葛思珉。 他睡得应当不深,呼吸均匀有数。 幼章就这样看着他,趴在手弯里,四周都静静的,真好。 她伸出左手来,食指轻轻挪,一步一步沿着桌案向前,啊,终于触到了他的手。 一根手指不够,她伸出整个手掌来,轻轻搭在他手里,一不小心,就掌心对掌心的扣住了。 摇椅上的人有了动静,他微微抖动眼睑。 睁开眼睛看,手心的温热不容忽视,他低头,就见着了她。 她趴在桌子上,抬眼看他,笑得恬静,发出轻柔的声音,笑完嘴角没有收敛,眼睛是弯的,嘴角也是一个线形的弧度,“你醒了?” 怎不叫他欢喜,心都软了,“醒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他便握一握她的手,柔夷可罩,先松了开来,顺一顺衣襟,从摇椅上起来。 “可是没有歇息好?”见她也趴着,他顺势问。 幼章便也站了起来,自己的小动作,还是被他发现了,感觉手心都是暖暖的,“我自然是歇息好了,反倒是你。” 她走向前来,从案栏上取下他的外衣,顺手递给他,“怎么就又身子不好了,以前没听说你有什么毛病,可是为了诓我来胡口捏造的?” “既是诓你的,你来做什么?” “所以说,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你是什么话也不愿与我讲的。” “又是什么话让你误会了,还需要我解释解释,”他低头想一想,止住了她的手,“哎,我来。” 幼章便收回了手。 他套上外衣,不经幼章的手,自己打了两个结,潦草穿好。 也是,他穿衣服素来是这个调调。 “不让你经手,是因为还没有到这个时候,倘若你日后成家了,这种小事自有你操心的时候,只是闺房里的姑娘,能有多清闲,便就有多清闲,何必上赶着伺候人。” 他自己穿好衣服,回头看,“哦,西面的窗子也叫你关了?” “关不得吗?” “关得关得。”他抿嘴笑。 幼章坐回椅子上去,他过来拉了她起来,“我叫你来,是真的想让你来,可不是叫你一日二日就这样与我怄气的。最近几日,风凉的很,无端突发了小疾,虽不碍事,只是夜间睡眠多扰,胸口才疼,日里便没了顾忌,支撑不住。我原是在屋里等着你来的,哪知道,还撑不过,就又憩了会。” 他这样说,幼章便真心心疼了,“这是个什么病症,你日里既需要休息,早知道,我便不来扰你了。” “要来要来,”他笑,“不是多严重的病症,我不是见着你就要回去了么。你这一走,没个准期,也就难为你,我去又不方便,便让你跑来见我一见,好与你说些话啊。” 幼章点头,伸手其实是想摸一摸他的胸口。 多日前,他便说他胸口疼,到今日,还没好。 他看着她,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动作,侧转过身,就让她摸了个正好。 “你这习惯好,你轻轻摸一摸,兴许我就大好了。” 呸。 幼章收了手,便是看他脸色,正是平常模样,不含虚弱,幼章才开这个玩笑,“我不稀罕摸你。” 他便朗声笑了起来,这回笑得恣意,不如前几次收敛,还发出了声响。 他迈步进外屋,与她说话,“过来。” 幼章捏一捏帕子,挪了挪脚下的步子,“什么事呢?” “叫你来,想与你说话是其一,第二便是这个。”他从书架上拿了一面楠木的盒子,朱红雕漆,看去年代也甚久了。 他打开给她看,“一把开光的匕首,你兴许不懂。” “我瞧瞧。” “嗯?”他将匕首从盒里取出,右手托之奉上,“这个你也识得?” “别的瞧不出,只这梅印血槽识得,”她伸手摸一摸,“哥哥曾与我说过,这上手握热后,冷的时间越短,匕首越好,我摸着它,发现它到现在还没有热起来,那必是一把好刀了。” “懂得竟也不少,”他接过匕首,说,“我师从白山,携身留的东西不多,也就这一把匕首珍贵。” “你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呢?” “嗯,对了,”他绕一绕匕首,小巧可人,“便是你大哥的事,这几日他递帖子递得我头疼,便是没有功夫应付他,平常人就算了,只是他是你大哥,就不能失了这个礼,选一样看得过去的礼送上,便不让他多话,日后见面也可相好。” 你是想的周到。 “这便是送他的那份礼么?” 他却摇头,“这个可舍不得送他,”他唤她,“你向前再来两步。” 幼章捏着帕子便向前走了两步,忽感腰间一阵冰凉。 “别人不知道,原这支匕首可以防身折叠,算是奇门遁甲之一了,我叠起来,放在你腰上挂着的袋子里,必要时,你留着用。” “我有用得着它的地方吗?” “嗯,这可说不定,难保你时而脾气没着落,被人记挂。” “葛思珉。” “说着玩,说着玩的,”他掩声笑,看向她的眼睛,“你留着,只是让我安心些。” “那这枚匕首都送了我,可还有别的东西给大哥?” “你想看?”他盖了盒子,说,“你等等,我让人去拿给你。” 他果真又走到了门口,对外面侯着的人喊了一声。 幼章跟他走到门口,朝外看。 他转身,回头又见着她嘴角翘起,诺,可以挂一个酒瓶子了。 不得不叹气,“都说年纪小的姑娘难伺候,你看,我不过转身叫人拿给你看的功夫,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那是因为哪个?” “我我我,”唉,幼章急的跺脚,“反正没生气。” “这……” 这时屋外有了动静,屋外有人喊,“三爷,东西抬来了。” “等等。” 他跟着她往屋里走,“可是又怎么了,我又是哪里做的不对?” 凭他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幼章本不恼火,被她一问,还是说了出来,“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不过就是邀你聚一聚,你怎么就那般不情愿?” “我……” 他走了过来,思考了一二,喊她,“幼章。” 幼章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他复喊她,“幼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幼章无法,只能抬起头来,看着他。 “小丫头,你大哥做东,平常我去就是了,只是这回不一样,他请的皆是京中朝臣重子,不是计较辈分的问题,是你大哥给我做了一个为难,满是京中党争之下的人,届时我去了,又当如何自处呢,是与溪川坐在一起,还是与你大哥坐在一起呢?” 这样说,幼章虽不知厉害,却也知是自己错怪了他。 “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 “无事,”他摸摸她脸颊,“你想得对,其实这些为人纳罕的事又算得了什么,既然你想我去,那我去便是了。” “三叔——” “嗯?还这样喊。” 幼章咬咬嘴唇,“瑜卿,”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任性了,“那你还是不去了罢。” “去的去的,不去免得你日后想起来又来数落我。” 说了这些闲话,可算送她下山,“我就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回去,我让茶粹在前面引路。” “嗯。” 她抬头,又是满眼的心思。 葛思珉看笑了去,手感好,捏捏她的脸,“知道了,多穿几件衣服就是了。” 人是走了,没了身影,他才收住笑。 “三爷。” 身后说话的,俨然是三千。 “你在外面看了许久,可见她摸到了信封。” “摸到了。” “嗯,那便好。” “只是,”说来三千也觉得奇怪,“她是摸到了信封,但并未打开看。” “嘶——”还有这个道理。 “三爷?” 他着手算一算,神色未明,这时的情绪叫人摸不透。 过了半晌,胸口疼了起来,憋没憋住,咳了出来。 三千前来扶他。 他摆手,“不必。” 咳了两声算好,他直起腰来,神色总算恢复清明,“没有看信,消息就让她传不下去了吗?” 扯嘴冷淡笑一笑,“附耳过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从小谢山庭回来,幼章整个人都是雀跃的,走路也不是来时的模样,面上的喜庆遮也遮不住。 “小妹。” 幼章停住脚,大哥怎么会在小院里,回转过身,“大哥。” “匆匆忙忙,从哪里来?” “没有啊,”她停住,“哦,去晗之那里来,得了一本讲义,有不大懂的地方,向她讨教去了。” “晗之?”苏暮遮掂量这个名字,自然置之脑后,“玩了这一下午,进去洗把脸去罢,满面红光,可不是去时又与人争论了起来。” 幼章吐吐舌头,提着裙子就往屋里走。 等上了台阶,她忽然想起,抬起的脚又停下,“大哥。” “嗯?又有何事?” 这满不耐烦的神情是几个意思。 “大哥,你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不舒爽的事?” “哪里有。” “是不是与府里的三叔有关,他不愿接你下的贴,你不高兴了?” “丫头片子,去去去,没有的事,莫管那么多。” 幼章抿嘴笑,“我虽然与这位三叔交流不深,但每每见他,都是看他在烹茶煮酒,大哥既下贴,可是薄礼备的不对?” 苏暮遮拧眉,“是这个道理么?” “我不清楚,大哥试一试。” 说完转身往屋里走,“我进去了,一会儿去用膳。” 她转身进了屋里,走的轻快,台阶下落了东西。 身边钟地欲喊,苏暮遮眼睛尖,瞧得仔细,伸手压住,“拿来我看看。” 一封信? 晚间用膳,幼章向来胃口大,今日吃的矜持,少勤为她布菜,“喝些汤。” 今日用膳,不说葛璇在,苏暮遮也在。 喝了一碗汤,幼章放箸。 苏暮遮亦喝了一口浓茶,放杯子,打量了她许久,说话,“小妹,今日可是从小谢山那里回来?” 幼章放在桌子下的手一紧,她面上镇定,“没有啊,大哥怎么这么说。” 幼章抬头看,这时少勤停箸,姐婿也瞥头来看她。 “也无事,我见你下午回来,身上有淡淡檀香,想来府里无人用此香,便问你一问。” 少勤看去,是了,这丫头真的换了一件外衣,她知丫头爱美,换衣随性,便没问。 “哦,”逢丫头递茶来,幼章接过,喝了一口,又放回端盘里,“那你是不知道了,我往晗之那里去,旁人不知,她也用檀香,只是不是多重,我怕姐姐计较,便没说过。不过你说起三叔,我却想起,我经过花房的后院路时,确实见着有人在那里端坐,我走的匆忙,就没看个仔细。” “那里坐着的可是三老先生?” 三老先生? 幼章险些咳嗽,“我后来想想,定是他了,那里的地段,也只有他会在那里富有闲情。”她暗自想想,问,“不过是件不经意的小事,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啊,”苏暮遮亦喝茶,“你说你看得不仔细,我猜你定是好奇,还去说了话。” 大哥是在试探什么? 幼章决定缄默不再说话。 少勤反复看,不明白他二人弄什么鬼。 “好了,幼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贪玩,就是做了什么事,我都不计较,你反复追问做什么,就怕你多问,她便再没个正经的话了。” 姐姐果真了解她。 这时外头有了动静。 侍从回了葛璇的话,葛璇附耳听,听完点点头。 总算放了箸,与苏暮遮说话,“喜事,三叔竟然接了你的贴。” 这么快,他的礼还没有送去。 等等—— “兄长,可是乐坏了,我也没想到,三叔还会承这个情,还是兄长你的面子大。” 用完膳,幼章决定先走一步,不再说话。 哪知道苏暮遮就跟在身后,她回屋里休歇,他在前头说完话,就过来了。 “小妹。” “大哥。” “小妹,”苏暮遮打量她,瞧不出她的异常,“我知你聪慧,你与我说实话,可是,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幼章霎时就想起了那人案上的一封信,她劝慰自己,不该置疑于他,也有心隐瞒此事,“没有啊。” “小妹!” “是真的没有,哥哥,别问我了,我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想跟你说。” 说完转身跑走了。 这丫头,必是知道了,收了那封信,还有心隐瞒,知道信掉了,怕不知道掉到了自己这里来,怪不得这几刻,一直心神恍惚。 只是,若这信真的从小谢山那位手里拿的,按这信上内容,且那位就坦荡荡应了贴,那他设的局,岂不全乱了套。 甩一甩袖子,心里当气愤如是。 到了晚间,幼章在屋头摇扇子,看小哥儿在院子里乱跑,心里更是不宁。 这时丫头来说,“姑娘,晗之姑娘来找你了。” 少勤就在门外,听了生奇。 晗之进屋来,在院口就给少勤行了礼,“大奶奶。” 少勤放了扇子,看去,不怪幼章喜欢,面前这丫头确实灵性,寻常出门,定被人看识。 只是可惜了,终没得发挥。 这丫头谨慎,还真没做什么出头的事。 “晗之么,”她看向幼章,“下午才见的面,怎么晚上还要说话,就这样聊不完了吗?” 幼章心一颤,将要说话。 “大奶奶,”那头晗之行了礼,“就是一章论叙,下午讨论了许久,现下又有了眉目,这才来叨扰二姑娘,不想也惊扰了你。” “是么,你想出别的论证了?”幼章上前,拉一拉晗之的手,“你说与我听听。” 晗之欲说话,少勤摆手,“这两个丫头,去屋里说话罢,在院外拉扯算什么。” “哎,好。” 幼章牵着晗之往屋里走,珰哥儿忽抱住她的腿。 “姨母。” 幼章蹲下,捏捏他的脸,“姨母有事,自个玩去。” 进了屋子,叫疏影关了门。 她总算舒一口气。 晗之掩着扇子,见她模样,笑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叫我帮你偏瞒。” “唉。” 可如何说呢? 她拉晗之到床边,一五一十慢慢的说了出来。 晗之听罢,眉头紧锁。 “怎么了,为何是这副神情?”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罢,我自己也觉得让人骇闻,所以才为难的。” “我是觉得骇人听闻,不过听你描述,却有些不大理解,或许是我多心了,你不要受我影响。” “怎么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我便是不明的地方,是三叔这般心性之人,如你所说,就不是我心中的模样。打我有记忆以来,对三叔的印象,便是清冷恣倦,凡事不为外人扰,哪里有什么七情六欲了,你一言,就让他跌落了下来,他又怎么会与你计较这些琐事,更何况说……”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他的。” “是我薄见,三叔此人,不说葛府台,外人褒贬亦不同,家里教书先生也算一个,素来听的并不少,是我太看得短浅,他既有为人言说,时而赏佩的才性,我又岂能以我短识,片面之词去妄断他。” “呐,呐呐。” “不过既然事实已如你所说,我姑且平息心里惊诧,细细问你一些话。我且问你,二人已有心意相通,先昏礼下达,他可说请何人纳彩适中,其二,大抵因为辈分问题,不做八字合侧,我暂不说此论,他还该要细细问你小名生辰才是,依我看来,三叔信道,比旁人更在乎这个,他若测了缘分一说,行此礼之前,足六礼充分,便细说给你听最好。” 听到这里,幼章已然板着手指数,是真的一件也没有。 晗之便接着说了,“此繁叙我不说太细,我就问你最最关键的事,三叔,他——若是应亲娶你,可与你交代了你与他辈分错别之事,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定然会这样诉,把此事交由他操心,你再考虑。不过好歹既说了出去,他的答复呢?” 后事如何,对众亲的交代,不敢想,这本就是错的,只是她那时错一步,他就硬生生把她带进了坑里去,欣狂之余,根本不曾多想之后的事。 “幼章,幼章。” “啊。” “怎么了,我把你问懵了?”晗之拿圆扇在她头顶扇了扇,“你稳重,这些事你定细想过,现下怎又这副怔怔模样了?” 我,“我是想过,只是我理解为,他定觉得与我未到时候,才慢步而走的。我……”幼章抬头看她,见她又开始抿着嘴笑了,“哎呀,晗之你,就是太这般计算的太清了,这件事,我怎样也说不准,你又非得按礼数来,一时半会,叫我怎么说才好呢?” 晗之收了笑,“我笑,是笑你,人还没有过去,心却都向着她,”转过身去,站起了身,“我与你情况不同,本就是孤掷一注的事,不想清了,哪敢走。” “我怎么听来,你是在斥我鲁莽不择进。” “怎么会是,我也不说你了,”乍听她与三叔的事不可置信,但感情这回事,她自己便是个例子,那又有何不可,“我自己都弄不清明。” 与晗之这番谈话,困扰了幼章一夜。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混混沌沌的,她在路上摸走,走的没有尽头,忽而闻得一声二声瑟声,她便知道是他了,心霎时安了下来。 她走过去,那里烧得高高的梵香,他便坐在地上拨他那面晦涩的古瑟。 “葛思珉。” “嗯?”他闻声,停了手里的瑟,“怎这样匆忙,你看你,额头也出了汗,快过来,”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了一面帕子,“我与你擦擦。” “三叔。” 三叔…… 从床上惊醒,屋里有所明亮,她坐了起来,屋外忙碌的丫头走进,“姑娘醒了?” “嗯,”她转眼看,“已天亮了?” 天亮了,她批一件单薄外衣,顾不得昨日才见,就坐在书案上,提笔说。 “三爷在上,吾唤此意,望君见话如面见,昨日小谢山一别,不过一日之时,我心内终有所彷徨,是我小性,拖累你赴宴,如有必要,你还是推却了事,记我为过,你随性。”后题字,“小宁放笔” 一句话的事,她让疏影看着时间今日里送到那里去。 早时交代的事,她便盼着回信了,直到晚间,心头也不安宁。 姐姐如今第三胎,做事有经验,让幼章奇怪的是,一连几日,她都在饭桌上见着了姐婿葛璇。 这些天,便一直这样,葛璇嘱咐事宜,饮用一说,无比细心。 做一道南边的清瓜汤,葛璇也待少勤喝了两口后便接了过来,“这个汤多少有些凉性,少喝些。” 幼章看在眼里,心道,其实姐婿还是很好的。 少勤便说她了,“我是爱喝这汤,又喝不了太多,你就来碍我的眼了,这都喝了几碗了?” “三,三碗了?” 今日幸亏苏暮遮不在席上,否则免不了笑话她。 幼章自觉吃的多,饭后依例消食去,下定决心说,“姐姐,明日我再吃的这样多,你就罚我绣手绣。” “你吃你的便是了,”终归在这里待不住多久了,“我不罚你。否则届时又难为你身边的香涎,你定的约,不让她来还才怪了。” 哎。 在院里绕了几圈,回到屋里,彼时疏影已等候多时,进来便关了里门,“姑娘,回信了。” “快给我看看。” “我放在衣兜里,就怕被人瞧出,”她慢慢掏了出来,“姑娘你先看,我去门口走一走。” 里屋便只剩下她一人,寂静无声,扫瓷盘的丫头一时也被疏影打发出去了。 她坐回案边,摊开信封,此举比她郑重多了,信封上赫然是,吾宁启。 幼章的脸不由的红了红。 打开看,却不是一板一眼的书信往来,他寻常说到,“你这个丫头,心思颇多,下回反复,最好与我知会,我为你做个万全之策何如。说些戏话,与你知实,你大哥下的贴,我自然变更不了了,你也不要有所谴责,一夜彷徨,莫不是思我心切,后日去外院,不若你也同行,莫要担忧,我自为你想好折子,你安心与我游玩即可。” 后落笔“瑜卿”。 他就是这样的,百般照顾人,说话也体贴,叫她怎么能挑出错来。 收了他的信在书里面,翻了翻案上摸熟的几本旧书。 还真像,他的字是温热的,没有变故,她学得也有几分雷同。 这便是欢喜,就不知他今日见到她信来,又见信里字迹,是会做了何种反应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反应是有的,看了她的信,一手小字,有几分他的笔锋,纸拿在手上,发怔了许久。 先唤了三千进来,“去提点老太太,苑府那里的花最近养的好,她有个怀念,让她带人去瞧瞧。” 三千应声退下了。 老太太出门,身边怎会没个稳实的贴心丫头,届时她出了府,事情就好办了。 盖了她这封笔信,抽了宣纸来,落笔再回信与她。 信是一早就写好的,三千出了门,东流在门外侯着,他搁了笔,却没了心思叫人送去。 晚间从府外回来,净身换了衣裳,依例去案前拿书,才看见这封信还没有封口。 手在案边摩挲了一时,封好了此信,叫茶粹送去了。 夜间凉风盛,他在屋外席上枕踏,左手撑着额头,将眠未眠,睡得不安稳。 屋内茶粹见状,搬了香炉来,烧了一小块檀香,初初点燃,尽管声息甚小,还是扰了他。 他未睁眼,拖着嗓子问,“信送去了?” 茶粹惊扰了他,颇有谨慎,小声回话,“送去了,立时见着二姑娘身边的丫头,就递给了她,晚间便也与你回过话了。” “哦,已送去了?”他喃喃自问。 茶粹抬头看,三爷也没睁眼,许是记混了罢,她挪步,轻声就要退下。 檀香并不高,却被风吹得飘开了。 “夜里凉,三爷,我给你拿床毯子?” 他微微睁开眼,人没有清明,“随意罢。” 三爷今日怎么了,柔柔似没有决断了。 茶粹砸咂舌,还是进屋给他拿了毯子去。 第日,幼章在屋里逗几个哥儿玩,少勤从老公房回来,喜笑的很。 幼章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明日六房老太太做东,邀老祖宗去赏花,老人家有这个兴致,甚好。往年都有这么一出,就是不知道今年六房太太又要给咱家老祖宗什么惊喜了。” “怎么说?” “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开了先河,去年便也是这样,老人家喜欢做媒,可不是为琳二叔看过亲,”说起葛琳,少勤也叹了气,“可惜没看成,就是不知道今年几个老太太之间又要来相看谁。” “明日赏花,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哎呀,”幼章动着脑袋想,那人说的时机,可不就是这时了,心里想他想的很,明日就一定要见到他,“我跟着你去,你身子需要注意,我去好打个下手,替你惦念照顾不住的地方” 少勤却在考虑。 “姐姐,明日大哥也出门,府里都没了人,我一个人在家可不无聊嘛,你就让我跟着你去罢,好不好?” “往常叫你出门你都不愿出,也没见的无聊,你这个丫头,弄不清你的心思,且跟着我去罢。” 第日清晨便动身去了,幼章穿的利落,一身碧落软纱,显得她更为灵动。 从廊下走来,苏幕遮戴帽沿,见着是她,心里暗暗称道,笑,“今日你也出门?” “嗯,出。” 老人家赏花,果真如幼章所想,逛完一圈花种,便进了屋,开始喝起清茶来。 梧桐巷里有个葛琼,难免遭人惦记,说了许多话,自家老太太叹息,“诸位也莫提了,我那个大孙子一根筋,我不是没有相看,怎么也说不通,你们也先缓一缓罢。” 说话间,从屋外抬来了些许盆景,上好的花色,艳丽无比,管事人说,“从洛阳快马疾运的牡丹,大红朱色一朵,早月份产的,就这一味。听说几位老祖宗在这里赏花,前日里三爷就命人运了来,可仔细地伺候着,小的们也不敢放松。” 说到三爷,老祖宗欣喜,“可是我家老三。” “正是呢” 一时间,白老太太站起身来,仔细看这花品,笑,“还是你家老三心细,是个好孩子,这几日却不知在忙什么,见他见的也少了。只是你不说我竟真也忘了,仔细算起来,思珉这孩子着实不小了,这个年纪心还没有定,啧啧,”她问座上老祖宗,“你也不操心?改明儿我见着了他,可要好好替你问一问。” “唉,”这便是心头痛,“问的还少了,他这个脾性……” 老太太一下子心绞,少勤少不得圆话,“老祖宗你又想多了,三叔有心献花来,可不是要讨个没趣走了。” 正说话,屋外又有人进来说,“老祖宗,葛三爷来了。” “老三?” 传话间,人就走了来,在正门外站了站。 这一身青色衣裳,幼章本是与曹汀芷等人坐在身后喝茶,一杯茶自长辈们说起他来,便一直捧在手里,突然见着他人就来了,杯盖险些盖翻了去。 “太太们安好,这盆牡丹可还钟意?” 这这这…… 幼章惊的心跳都静止了。 白老太太便说话了,“我刚刚还在说你,可巧了,你就来了。” 还是自家老太太问的实切,“你是从哪处来,该不是独独过来陪我喝杯茶的罢。” “太太你看看你,我旁路经过,便进来看一看几位,想着白老太太也惦念我,过来叨扰一杯茶也无事了。” “无事无事。” 白老太太欢喜,“思珉啊,我问你啊,你这一身装扮,可不是清爽,是准备去哪啊?” “回太太的话,应了小辈的约,去赴宴的。不过被耽搁了,现下似过了时辰,酒宴我怕是应付不来,也就在前头的巷子里,这便先在这里避一避了。说起酒宴,来时便听说了,”他转身对少勤说话,“你家兄长似已喝高了去。” “兄长可还好?” “便不清楚了。” 老太太们说话,又聊到别的去,因着是他在,别人也插不了嘴。 幼章却在想,哥哥又喝酒了,他既身子还没好,岂不有碍。 她心里焦急,想一想,忽听到少勤说话,“幼章,你随三叔走一遭。” “啊?” “三叔过去走一走,”他是个过场,她眼神示意,“多少你无事,去看看大哥,别让他一时耍起酒风来。” 等等,怎么一下子就聊到了这。 见她发怔,席上老祖宗说话,“跟着我几个老太太玩也没意思,你去看看你大哥,只是,”她叮嘱葛思珉,“丫头毕竟是丫头,你照看点。” “是了,太太。” 真的就这样跟着他出来了,直到上了车,还不真实。 “你竟然当着这一大家子的面,把我带了出来?” “嗯?”他抿嘴笑,“是我要带你出来的?难道不是里面的人央我拖带着你出来的吗,”小丫头,傻的可以,“瞎担心什么,我做事还能没个把握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嗯。”他这个人,许是年龄的缘故,就是不说话,也让人信服,“你有阅历。” “啧啧,”他贴过来,靠近她身边,“几日不见,你又有了心思,可见是想的太多。” 哪里想很多,她撇过头去,“没有。” “从前不知道我们阿宁是个深思多虑之人,向来觉得你比一般丫头稳重,其实依我看来,哪里就如府里走门的丫头说的那般,”他伸手来,扯一扯她的帕子,“自从与你交心了说几句话,你便畏手畏脚,百般不是了起来,可见都怪我,教坏了一个好丫头。” 呀,一缕头发撒在她的肩边,她放了帕子,去拉他这一缕清发,“不许说了!” 从她手里抽走头发,轻巧巧放到身后,“好了,丫头,带你出来走一走。别平白待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散散心最好。” 说话间,已到了地,幼章掀帘子看,“到了?” “到了。” 临下车,他给她罩了一面青纱,“怎么舍得让你去你兄长那里,多是人流嘈杂的地方,说辞而已,来。”他伸手,在地上站着,接她下车。 幼章青纱里的面色有些羞赧,还是会不好意思的,柔柔伸出手,就搭上了,“不去看大哥,回头问起来了怎么办?” “无事,我来安排。” 一路进了楼里,就这样跟着他上去了,他选一间可以观望的台子,“为你点了一出戏,你细细看看。” 原今天是听戏来的,她瞥一眼,几楼观望的人不少,只这里最清净,又可看的明朗,“便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自然有,邀你看戏,怎不为你提几句词,所以叫你细听,自有话对你说。” 戏曲声起,他就坐在她身边,依例点一杯茶。 幼章沉着心去看,侧首问,“设宴晚了,你——”你就不去了吗? 他能看出她所想,擦了杯盏,茶先放到她面前,“都说了是说辞,我既赴约,又怎么会叫别人等,是去过了,回来接你的。” “你特意等这一时,就是为了陪我来看戏的?” “是的,不陪你陪谁。” 这人,自己知不知道随口说的几句话,到底有多催人心啊。 幼章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前头唱戏人上场,她便放了下去。 这里喝了两口茶,雅间外有风声。 葛思珉掀一掀杯盖,压了下去。 多时,三千在门口敲敲门,幼章被惊扰,看了一眼。 三千进屋,欲言又止。 葛思珉放了杯盏,点点头。 他便在他耳边轻声一一说了来。 幼章不清楚有何事,却见身边人站了起来。 “有事吗?” “小事而已,一会过来,你在这里安心等一等我。” “嗯。” 此时幼章已沉浸在戏词里,顾不得看他面容的紧锁。 葛思珉出了楼,三千身边问,“已经引了琼大身边的青下来,都已准备好,爷这时还要出去吗?” 他回头看一眼,从这里便能看见她仔细端坐模样,神情异常认真,许是看到精彩处,伸手合了合。 看到此幕,心头不由紧一紧,面上还是说,“我认识他多年,他既说有了消息,便不会拿这个戏耍我,我去一时,届时打斗起来,叫东流守好她,东流路数,”他低头想一想,手里仿佛有这个丫头的触摸感,软的很,“你也留下,切记点到为止,莫吓坏了她。” “是。” 彼时不懂功法的幼章,自然瞧不见屋外的状况,已然不是平静模样。 她专心看戏,原这是一出与她光景如出一辙的戏曲,辈分问题,姑娘的婚事,家里都反对,看到这里,幼章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料这勾她心的人顾不得闺房姑娘心思,夜半跑来屋里,要与姑娘交心。 那人往房里一跳,吓坏了幼章。 她差点叫了出来。 幼章捏紧手里帕子,还没有喘一口气,那里就有人跳了起来,发出太大的动静。 这才是真正惊动,幼章着实唬了一跳。 定眼看时,那人似乎就往这个方向来。 她站起身,喊,“东流。” 却没人应。 “东流!” 她退到门边,往外看,此处已是一片慌乱,根本没有人顾忌此处。 前头的人提剑就来,幼章受惊,跌倒在门边。 原来不是争对她,而是与隔壁厢间闹了起来。 动静太大,幼章也受波连,避之不及。 她跌落,惊的撇过脸,就是这一刹那,有人按住了她。 青,青下? 那处二人动静太大,一时惹来四周巡防的官兵,这场恶战最终才结束。 幼章好歹压下了心惊,靠在门板上醒神。 此时呼唤许久的东流才出现,“苏姑娘。” 你,“你跑哪去了?” “姑娘是否无事?” 唉,“无事了。” 好好一出戏,这时迫不得已停了下来,听的人没了兴致,上头也不演了。 真真…… 她还没有听到那闯了房间的大爷要说些什么呢。 “苏姑娘,你可还好?” 咦,三千也来了,他不是跟着他早走了吗。 “我无事,只是戏也听不了了,你既已回来,那他,”此处有人,她不好直明,“也回来了?” “回来了,此处动静大,三爷在车上等你。” 三千做迎,幼章也是要走了。 她回头,虽不知原由,还是与面前助了她的青下道了谢,“多谢先生相助。” 青下受他尊称,那这一掌也受住了,咳嗽两声,“正巧是我在处,救了姑娘在分内之中,不为言谢。” 幼章看他面容,直觉他定受了伤,“你可受了什么伤处?” “这点小伤,于他,不放在心上的。”青下未回话,身边东流倒替他答了。 一路下楼,到楼外,见着了那人停在那处的车。 幼章也欲上车,她提裙子,回头对青下说话,“不知一时你可还回前头宴厅,去时定会见到我兄长,听说他今日又饮了酒,不知熬不熬得住,你见着了,还望,”还望嘱咐,“对我姐婿说一声,叫他看好了他。” “这是自然。” 车上坐了谁,那是一目了然。 马车缓缓驶动,青下按住伤口,俯首作揖,送车马远去。 身受掌伤,还是得去前头复命。 此时宴未结束,葛琼坐在左手第一座,青下前来交代事宜。 葛琼听罢,疑惑,“你说三叔临时便走了?” “不是作假,绕了后巷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他,他就真的丢了她一人在那?”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这头马车上,幼章坐稳,心里却不好受。 唉,这戏就唱了一半,后面到底要说些什么啊? 她心里纠结,抬头看他,却见着了他紧锁的眉头,面容也未缓和,嘴角持平,像是有事的样子,怎么了,表情这样沉重。 气氛被凝滞,鲜少见他这副模样,幼章竟真的不敢过于吐气,到嘴的话也停住了。 这才是他罢,就是有什么事,她也不能感同身受,也是了,他们毕竟差了不少岁。 她自觉不是使小性子,撇过头去,是想让他缓一缓情绪,知多问无意。 车子驶了一段距离,幼章靠在壁上,才后怕起来。 啊,又见着了一场打斗。 那时惊的不轻,跌了那一下子,当时身边竟然没有个可以喊的人。 她抠车壁,抠出声响。 什么嘛,受了这场惊,什么东流之辈,必要时一点也不可靠,他这里还要沉着脸,做给谁看啊。 她耍脾性的模样,叫他看在眼里。 心里叹一口气,也就只有她,百般耍脾性,他也不厌烦。 凑近来,压在她肩膀二寸外,吐气,“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楼上吓得还未缓过神来?” “哎,”是被你吓了一跳,就当做是这样罢,“是了,”她坐正,与他隔开了距离,“东流那时怎么也喊不见,怎不慌神呢。” “还有这回事?” 他欲挑帘子,自己又放了下来,扭头来看她,“回头定罚他,你消消气,既没看场好戏,我再陪你去别的地方玩玩,何如?” “我,我真的……” “什么?” “我真的没有生气啊。” “那便好,”他抿嘴笑开,这下子是他的样子了,“我担心你受了吓,夜间会难眠。却是我估量错,将门联姻的子弟,见得过大场面,只是日后与你出门,我定做好万全准备,不叫你再如今日这般。” 日后…… 可真好。 幼章像一朵花般笑开了,“好呀。” 不过,心里还是挂念着他的,犹豫了好久,下车前,见他模样平缓,摸了摸手问,“不过你方才去了哪里,走的时候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为何这样问?” 啊?“不是急事吗,见你走的匆忙,故此一问。”外加上上车时表情太过深重。 他却不欲说,一笔带过,“不是多急劲,只是见了见一位许久未见的人,现下已安顿好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啊,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车行了没多久,在一处深静巷子里停住。 幼章说话,“你先出去,一时下车,不用你搀扶了,我自己便可以。” 他起身,闻言,低头去看她,模样认真,不是在说假。 他便下了车,站在车外一尺处等待。 幼章说了这样的话,只是她未想到,这人便串了车夫沆瀣一气,没人给她拿脚墩子。 她扭头看他一眼,他站立笔直,纹丝不动。 “三千。” 三千不敢应声,率先走到门口,在正门处等待。 又不是多高,她跳下去就是了。 只是低头看一眼,勇气便没了。 这个还真的是有些高,从未这样跳过,未免有些失礼统罢。 她就站在车马弦上,百般纠结,踏出了一只脚,怎么也不敢跳。 傻丫头。 他手臂长,今日穿的干练,袖口不宽长,抱起她来,无有累赘。 等等。 就是决定要跳下去的瞬间,这人怎么就过来打横抱起她来了。 太近,太近…… 幼章咽口口水,真的看见了他掩藏在衣颈里的喉结,还是跳动的。 他的脸颊靠近,如同春后的雨笋,一下子长开,笑的万般无害,“是不是就只敢与我较劲?” 发止乎于礼,他抱起,便又放了下来,待她站好,拨一拨她发边的金步摇,啧啧,又呆了去,“我说话定也是听不见了?” 幼章神游在外,哪还知道他喃喃自语些什么,“你说什么?” “无事,走罢。” 此时深庄宴里,青下一一回话,葛琼才知他受了伤,他下意识跳动眼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青下说话,“你既受了伤,便先回去,我这里一时无事。” “是。” 只是青下又欲悄无声息离席,座上佯装醉酒的苏暮遮此时说话了,“溪川,这几日不知,才听闻你身边这侍从原是江湖剑客刀老前辈之徒,索性就趁今日,我与他过过手,还望赐教啊。” 他将要拔剑起,青下后退,今日不行,他胸有伤口,不宜做战。 “苏兄。”葛琼起身,“青下不过我身边一侍下,没有多大的能耐,今日设宴送别,就不要让他造兴了。” “哎,”苏暮遮已然拔出了剑,“我纵是瞻仰他,也无有能耐,这几日小伤未全,你不要怕这青下乱了兴辈,我不与他交手便是。”只是,他喊了身边久候多时的钟地,“钟地,听闻你从前师出未名时,便听闻此辈的名号,不若趁今日比试一番,岂不是良机。” 底下酒到兴头的人听罢,亦呼声叫好。 这下子葛琼也无辙,点头示意示意青下。 青下只好提剑来,“望赐教。” 原青下只以为不过小试怡情,哪知面前人整一个练家子,且招招致命,三刀两式后,他已然不能招架。 几番过后,青下欲俯手认输,他挑剑也将收回,面前人却有心不放过他,一剑挑开他胸口衣襟,剑峰逼得他后退,吐了一口死血来。 座上葛琼捏紧大拇指处玉扳指,眉头无端又跳了一下。 青下收剑作揖。 钟地抿嘴恨,压声说,“原来那日是你!” 青下胸口有掌印,却是刚刚得伤来,座上苏幕遮为何叫人有意挑开他的衣襟? 深巷院子里是这样热闹光景,另一头幼章所走进的院子,又是另一副光景。 初初走进,幼章便记起了这府宅,便是她小月前也是随着他来过的这处。 只是今日宅子并无人息,她不由问,“这府宅是换房客了吗?” “是的,从前是一位从淮左来的朋友,在这里小居过数月,人走房空,屋宅荒芜,我便留下养花了。” “养花?” 又养花? “没错,今日送去太太面前的几盆花,便是从洛阳暂运到这里的。” “是嘛,都有些什么花啊,不外乎洛阳的牡丹,京里的芍药,这些我方才来时都看过了,还看什么看。” “没说要带你去看花,”他伸手来,下台阶时,他总是细心照顾她,“不过随口提一句,今日自不是来看花的。” “那是干什么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年下在这里放了一幅画,存放了许久,也未拿走,既然你出了府,要回去,还有些许时辰,不妨进来品一品。”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事。 说起丹青,她记得那日在他那里还留了一幅笔墨,现在不知可还在。 “什么画,可有什么出处?” “名不经传,没有可求之在,说起出处,你倒是也听过的,看时便知道,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应是时耗颇久,画卷难看,你看的时候,也要费力些。” “嗯?” “进去便知道了。” 她便随着他进去了,初初踏进门房,屋内一阵檀香。 咦? 幼章观望,清简的客具,打门进的案上,也只是一面烧瓷壶,却插了一朵不算艳丽的海棠花。 这一定是他常居的地方,屋内一二,俨然是他的生活作息。 一不小心,就又进了他住的宅室,心里不由窃喜。 她掩掩笑,压一压情绪,“想来你与这房子的前客一定交情不浅,这间屋子,收拾的倒也干净,想必你前几日还在这里住过。你看这书案,二层依数到这里只摆了三本书,且一层比一层明简,可不就是你的习惯。” “眼见儿不错,”他说话,引她进里屋,“京中没有置备过闲宅,承友之约,在这里走过一走,偶然觉得此处观景甚好,故在此留了一间屋。” “我记得你似提过你在庄上的事,大抵也养了不少花,”好奇的是,这人为何在京中没有宅子,“平日都由谁打点呢?” 他却笑了,在案上翻了一遭,听她说话,这时停了下来,“现如今还没有个正经身份,就管起我的庶业来,这么关心的么?” 这人…… 好羞耻啊。 脸热了一圈,她转过身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依旧笑,仿佛知道她所想,“京里面又没得要养的人,也没有聚宴的习惯,我留宅子做什么,偶尔往庄上跑一跑,那里空气新鲜,才圈了好几处,”说到这里,他摸到东西,站起身来,“平素自然是三千管这些,别看他行事来去无踪,做这些细活,嗯,习惯了也不在话下了。” 他往窗边走一走,见着了远处往来的人,说话,“抬进屋来。” 什么画,还要用抬的。 侍从抬进了屋,似是一面屏幛宽,他点头,让侍从抬到空置的案上去。 侍从事毕,轻掩了半扇门。 幼章老脸又红了红,没事关什么门啊。 此画未拆封,他方才从书案上找来的是一把钥匙,正好开了这幅画。 他缓缓推开,入眼间,便是一副青葱碧色模样。 越是展开,幼章越是震惊。 这这,这是她老家的风景。 江南水乡的浓郁,一幅舒州晨间图,是何人撰画的如此清晰,就连她家里的那座宅子也入了景。 不对,她来时,家里面的石墩子修缮了一番,按这画上的年代算,连石墩子都相似,岂不是是最近才落的笔。 她上前摸一摸,此画足有三尺长,画工精湛,伏笔浅交,非她能及,究竟是请的哪位大家为她做的笔,这得用了多少时日才可成啊。 她细细看,忽见着画上有红装素裹的某人,她欣喜,“这是?” “是你。” 不对,不对。 她往画的末端走,来不及细看,真的见着了符印的落笔。 他上前来,低头看,多是缱绻。 “怎么了,看个画也看哭了?” 幼章抹一把泪,“你画了多久啊?” “没多久,”他掏帕子,递给她,“说了让你品一品画,你又抹两把泪,可不是叫我不好受。画这一幅画,是送你小别的礼物,你此回,我不日叫人将此画绕水路送回你家里去,可好?” “那不看了。”她擦擦泪,真的就走过去,推了画轴,将它关了起来。 “怎么了?” “你肯定骗我,我又不是不懂,这幅画要画成这般模样,不下一个月的功夫,况且画里面的光景这样逼真,你定是派人去过舒州了,我不要收这样的重礼,先收起来,等我想看了再看。” “那好,我替你收好。” 他着手替她锁了画。 葛思珉不懂的是她的情绪,爱较真的丫头,见着了他的心意,竟又开始闹起别扭来。 “又是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幼章猛点头,只是一时不敢去看,“你待我这样好,我不知道拿什么还。” “还什么,”他拉她到案边坐下,压着她肩膀,笑一笑,“你只要少猜忌我一分,这便是最好的回礼了。幼章,你说是不是?” 今日宴散,客皆返还。 苏暮遮上马,牵了马头,怎不气,连带着葛璇也不放在眼里,对他说话,“我且先回去。” 行马到巷口,被人拦下。 苏暮遮呵斥,喊,“钟地。” 钟地身后来,持剑,“方才比的还不够。” 青下收手,作揖,“冒犯了,我家大爷有话要与公子说。” 苏暮遮气在眉梢,不欲下马,“没什么好说的,你姑且传句话,我苏幕遮向来眼高手低,可做不得某人的垫脚石,拿我当棋子,那怕是要谨慎些,免得一招不慎,再无回子。” “钟地,走。” 这都是什么事,原来为外人称道的京中四杰之首,也不过是一个诡谲权谋的弄臣,真叫人不耻。 原来那封信不假,写给他师帅的内容,无外乎他自京中对局势的看法,他为裕亲王所伤,望师帅缓急来奏,不要相逼,莫入了二党之争。 言辞诚恳,如他落笔话语一般无二,只是落笔的符印不是他的作风,不是斜印,恐怕师帅也瞧不出真假。 只是他不由得怀疑到葛琼身上去,有谁比得他更介怀此事。 那日夜里他留得掌伤于那人,必伤的不轻,今日一试,果真没错。 可是为何,叫侍从夜里行伤于他,于京城又拖个数日,岂不与他行事背道而驰,难道还有什么将行未行的事可用到他。 可恨! 怪不得夜半行伤。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苏暮遮回府,闭门不见客。 葛璇在门外看了良久,不知道兄长的这把火是由何缘故引起的。 来回走了走,心里纳烦,转身见着少勤从廊上走来。 也是听说院外葛琼侯着,候了已久,大哥不见客,葛璇却也在这里徘徊。 “你怎么不去前厅,在这里干等着有做什么?” 前厅也不好去,明显兄长是因了小二弟恼的火,他若去前厅,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少勤嫌他不果乏,“你且先去,难道让琼大爷就一个人侯着,好歹应应话。” “那这里?” “大哥不是无缘故生气的人,我进去看一看。” 葛琼在厅上喝了两杯茶,前头才有动静。 他起身,旁坐的葛璇自然也起身,喊,“兄长。” 葛琼有意上前,起步捏一捏玉扳指,转身对葛璇说话,“大哥不妨退一步,我有话想与苏兄说。” 葛璇应声,“且是。” 苏暮遮倒没什么话要与他开诚布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枉你我相识一场,我最后问你,你伤我是出于何种情分,要留我在京中数日,是不是还有别的我不知情的打算?那我劝你,且还是死了这条心罢,我再不能为你所用。” “苏兄执意认为你之伤是我所为?” “嘶,葛琼啊葛琼,你怎么是这个样子?难道我冤枉了你。” 他从怀里掏出信笺,甩给他,“你自己好好看看罢。” 葛琼捡起信,打开看,便明朗了。 实在难过,他滚动喉结,“从何处得来的信,我做事……”至于这般留有痕迹? 葛琼蜷手,将信塞进信封,“不说信上内容,若真是伪造,只要你日后回南,与将军稍加对质,我便漏了马脚,我何苦留有疏漏让你耿耿于怀,可见信之真假,也待研究。” “寻常人我自然会这般理解,只是你,”说到此,苏暮遮面目稍有狰狞,“只是你,我枉把你当作铮铮挚友,可交品性的君子,却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一个玩弄权谋,操违人心的弄臣,什么不能为你所用,殊不知这就是你的回路,便是知道有疏漏不是你的作风,姑且凭你一说,日后便是有差,我也断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去。你说,我说的可对?” “你就是这样认识我的?” “我也不想这样识你,难道你侍从胸口掌伤是假,难道你唯首是瞻的裕亲王伤我也是假的,又难道你曾经拿我做棋的心思半丝更是没有?” 苏暮遮冷笑,“可笑,我道你业私分明,你站党之事,我本不于未然,哪知只要眼前可见之人,你且都用到了。你狡辩,我问你,这京里,除了你,谁还能反复拿我苏家做戏,又有谁,可在夜半踏你固若精汤的葛府行刺于我?” 可见人不能有一丝愧心,他所问,葛琼真的不能答得当然。 另者,要行刺他的人,现下真真才刺得他千疮百孔,到现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兄……” “葛溪川,我既来见你,是碍于我妹妹的情面,你若有些良心,就不要多加牵扯,否则日后无有回头,神仙也救不了你。此外,我忠告你一句,从此江南舒州苏家姻亲及所在,再没有助你的可能,莫要卖我苏家的面子,你这一掌我受了,日后你葛府与我的关系,”他拔了剑来,瞬间划破了衣袍,“就如此筚,不可相交。” 幼章回府,便听说大哥今日心情不好,且收拾行李,就要回南。 幼章惊了一跳,怎么日子又提前了。 她挪去大哥的院子,进院就见着他在树下下棋。 “大哥。” “哦,小妹啊。” 大哥的模样正常,与平日并无一二啊。 她在他身边坐下。 苏暮遮持子说话,“听说你棋艺不精,很是花过一段时间钻研,你且与我说一说,这下棋,最是要讲究什么才好?” 下棋? 她不愿去费这个脑力,“我是花过时间来看,但实在才浅,到至今,还未能参悟完全。” “小妹,你且看,我持子落在此处,可有不妥?” 幼章细细看,“实在凶险,白子围堵,成环绕之势,若是这后步被堵,大哥岂不是失了一片子棋。” “那依你言,我为何放在此处?” “大哥放在这里,可与后壁相衔,进而围攻。” “是了,此后我每进一步定当谨慎万分才行,你说是不是?” “自是。” 幼章专心看棋,苏暮遮却停了手,“可是事违人愿,总有人在关键时刻疏漏百出。” “嗯?” “小妹,”他忽然喊住她,“那日你言语支吾,可是在替谁隐瞒什么?” 幼章手一抖,险些端不住棋盒。 “大哥为何反复问此事?” 苏暮遮掩笑,看着她,不语。 “是不是与大哥你今日之事有关,我听闻你方才回来时,似发了火。” “我不是生气,我是可恨,不想素来以名杰著称的葛府台会出现这样的人,实在叫我纳罕。” 大哥? 大哥知道了什么。 “大哥在说谁?”幼章心慌,那日她见了信,心有疑惑,却不愿质疑,大哥今日以如此语气说话,叫幼章心惊。 苏暮遮观望她,是了,小妹在葛府待了多时,府里老太太还有意将她许给那人,一思至此,他就咬牙,“哼!” “大哥,个中原由,是否有所误会,他定不是这样的人,大哥怎可如此诟病于他?” 啧啧,还百般护上了,“小妹,你是否太过情绪了?” 幼章便像瘪了的灯笼,提不起劲来,“是我失言。”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生这样大的气,不如来时模样,刚刚宴客作别,就急着要回南去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怕自己多想,坐在窗案边,失落了良久。 此时小谢山,葛思珉便也是等了山下的葛琼良久。 葛琼去时,葛思珉早已备好茶具,正在煮茶。 “来的蛮早,茶正煮好,先喝这一杯。” 任凭多年的教养,葛琼强压这口气,掀了衣袍,在他面前坐下。 坐稳却没有端茶。 葛思珉笑了,“这就沉不住气了?” “三叔究竟何意?” “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断一断你身后与舒州以南的政路,叫此局再无回寰之地,现下看来,似是成了。” 葛琼万般不能理解,嘴里一阵苦涩,“那她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你说谁?” 葛琼抬头,难以置信。 葛思珉抿嘴笑,端起面前的杯盏,轻轻吹开,浅啜一口,“你觉得呢?” “三叔!”葛琼按耐不住,想要拍案而起,“三叔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自我有记忆以来,三叔你做事一直规矩清正,而如今,为什么就放不过我。你就是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可为何,三叔你宁愿牺牲已有的秉性,也要拉她进局吗?” “哦,原来你也有在意的东西。”他放下杯盏,为此茶的苦涩咂舌,不甚满意,“你倒是说错了,我并没有牺牲什么东西,反倒是你,亦或她,不是才更该叹息?” “你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此话,难道你此前之举,都一直是在行事欺瞒,只为了拿此对付我?” “你既已知道了,还诸多闲话做什么?”他拿勺,侧身浇茶,“不过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铺了这么多的路段,可不就是为了你,我如今平和与你说几句话,是想告诉你,你能有今日之成就,怕是越往上攀失去的越多,高处不胜寒,我若不是就此拉你一把,你也只将跌得稀碎稀碎罢。” “我还有什么呢,三叔你磨碎了我的心,我也想问你一句,竭力与苏家谋求清白也罢,重追苏子的心意也好,那她呢,她怎么办?她还太小,怎么能承受这样的重担?” 满壶的水,一勺子撒尽,他收手,眉心收缩又压平,“怎样都好,既是弃子,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罢。” “从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三叔你做出的承诺也是假的,你怎么忍心——”骗这个词说不出口,“怎么狠心肯用她?她不是个傻子,我知道的,她向来比一般人聪慧,三叔若是对不住她,可有想过,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子,再不可能对你有所回头。所以三叔你难道半点情意也没有给她过她吗?” 听他言语,葛思珉嘴角扯起一条弧度,这样的神情,葛琼没看见,却很是渗人,“你会对她说?” “我……”他抬头,说不出话。 “我几时说过我没有想好后路了,这下棋啊,你也知道,纵是弃子,也要弃的干净,”他的眼眸划过一道光,“你可信就是此局劣势之下,我也能全身而退,没错!我就是要让她自破此局。你说,她要是先失了约,又是谁欠了欠谁?” 怎样都好,这也是他欠他的。 只是,为何要这样,此刻说话,葛琼已然红眼,已有多久不在三叔面前表露过情绪,“这几日,我数次劝服我自己,因为是你啊,只因为是你,我才下狠心放的手,她若有一刻的静好,我就是身旁看一眼也安心,我以为她……” “葛溪川,”葛思珉提名喊他,“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下的模样,这还是你么,你不是死不回头吗,你不是战无不胜,无有疏漏吗,你不是权势滔天,就是连我的倾客也敢诛杀吗,你低头咬牙又是要恨谁?” 葛琼只觉难以呼吸,他撑在案上,良久虚弱吐一句,“你饶了我罢。” “是你饶了我罢,是你饶了偌大苦苦依附追随你的葛府台罢,老太太年岁渐大,受不了家破人亡,中道崩殂的凄苦,溪川,”他轻柔说话,用尽最后一刻耐心,“你如实跟我说,你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你执着到这个境地,嗯?” 能不能说? 葛琼抬头,右眼克制不住撒下泪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流到下巴下。 三叔老了,眼角何时开始有了细纹。 但他的眼睛,一如多年前殡台前的模样,清澈的让人想去追随。 那时他还是这样对他说的,“溪川,怎么就死心眼了,你看看你,行事太过一板一眼,依旧不苟言笑的很啊,出门到底是要唬谁去呢?” 唬谁呢? 不能说! “三叔……”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 一手带大的孩子,就是这副模样,葛思珉冷笑,一掌拍碎了面前案板,起身站起,“我给过你机会,我到现在还给你机会,可笑,想要劝服你,那真是痴人说梦了。你怕是就没有畏惧的东西,也没有挂念的人或物,到底是谁造就了你,让你如此凉薄,是天性使然的缘故还是世态的造化?” 情绪都只是一时,三叔声嘶力竭地指责他,他早已不害怕,他亦站起,这时说话,已恢复正常,“三叔你尽管使出浑身解数罢,我也没有可惦念的东西了,你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可以给你,只是大势已定,少了我,党政终端也将没有变数,三叔纵有排山倒海之能,也终是无力回天。” 搞笑了,搞笑了,他葛思珉能百般看透他,他亦何尝不是如此,他也是料定了,自己无有助二党之一的可能,放此话,究竟谁寒了谁的心。 二院洗竹轩。 这几日日日都在准备,回南的日子迫在眉睫,越是临近,越是沉不住气。 幼章迫使自己不要多想,行事多加小心,也怕姐姐看出端倪,所以这几日,怎样都不安宁。 香涎是身边贴近的人,一眼就瞧出,也知道她近日不大好受,与她说话,“姑娘暗自伤神也没用,不如外出走一走,你平素最爱绕着院子走,这都傍晚了,我随你逛一逛?” 多半不愿出门,偏偏今日月色甚佳,走一步,月华也撒她一身。 不知不觉间,她又绕到了通往小谢山的那条路,她自知不该,绕路往外走,这一走,眼见着前头的花房也渐渐亮起了灯。 香涎为她招扇子,“不若去里面走一走?” “不了,”她提裙要走,却见着那里灯影下有人,“花气姑娘是在与谁说话,可从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似的。” 因是花气,因是与他有关的人,她才有心去看一看。 走近了,见着那位姑娘的模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的大抵是这号人罢,天生的娇气,讲话也温柔可意。 幼章看了良久,看不出所以然,这人虽衣着朴素,但举止之间,媚然天成。 还是花气眼尖,看见了那头的幼章,抬头朝她笑一笑。 幼章亦回礼,上前应话。 走近,还听见那里专注挑花的姑娘说话,“这几朵开的太工整,虽好,但他一定不会喜欢的,就前头那一株罢,将开未收,这才有意境。” 夜下看花,是什么意思? 幼章不懂其中道理,上前做礼,“好久不见花气姑娘。” 听闻幼章说话,这头挑花的姑娘才抬头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遂收了袖子,便不说话了。 “不知这位姑娘是?” 花气解释,“小谢山的玉沁姑娘,下来取花的。” 小谢山的? 她从未在山上见到过这位姑娘。 眼前这位可人的玉沁姑娘也只是点头笑一笑,提着篮子,转身便走了。 此地徒留一片尴尬。 还是花气会缓和气氛,玉沁走罢,她上来替幼章引路,“姑娘莫怪,这许是一位新来的姑娘,从前没有见到过,她也难免心性高了点,不识姑娘应是情有可原的。” “我自不计较这个。” 花气亦笑,“苏姑娘脾性好,既是来了此居,我刚在屋里烧了一壶茶,不妨品一品。” “也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夜下品茶,幼章心思不定,看面前人动作娓娓有条理,水温好,一股涩涩之香飘来。 幼章从前不知道府里这位名不经传的花气姑娘也擅饮茶,她上茶,幼章就能瞧出她的娴熟来,这必不是一般的只会煮茶的丫头了。 幼章小饮这一杯,持着茶杯,犹豫良久,出声问,“不知花气姑娘你在这府里待了有多久?” “梅冬时节进的府,到如今,我细数数,也有四个年头了。” 幼章默默记在心里,潜心饮面前这杯茶。 茶不算顶尖,却难得的清香,这样的煮法,她独见过那人煮过一回。 晚间用食不多,茶用的多了,嘴里涩的很,“便是少见有人这样煮茶的,这才是茶更为清香的缘故吗?” “瞒不过苏姑娘的眼,平日无事,钻研出此法,只因困于内宅,外人不知道也可这样用,小小手笔,苏姑娘你不嫌弃就好。” “你果真聪颖,”幼章放下杯盏,面上虽如常态,心里却失了滋味,“就是局限在这一小小角落,有些可惜了。” 花气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不可收拾,“苏姑娘,也是你抬举我,我这样的人,又不如府里的周夫子,可以自寻它处,自是一处落脚,一处便安定了。我不过邀你喝一杯茶,就蒙你这样夸,使不得,使不得的。” 怎么使不得呢? 幼章不是没有耳闻,花房的这位花气姑娘,虽掌管着偌大花房,但经手培育的花种不多,往往有几株出来,不是送去老公房,便是送去了小谢山庭。 “你自谦了。” 说话说到了这里,门外侯着的香涎进来说话,“姑娘,前头的大奶奶来话说,正是找了你好久,怕是有什么事,姑娘姑且改日再聊,就此歇一歇。” 花气便起身,“时候也是不早了,姑娘有事便先走,是我落了你的时间。” “哪里的话。” 出了花房,幼章问,“大奶奶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有事。” “没有事?” “我拿来唬花房那位姑娘的,便是在门外看着,别人不知道,你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知敲了多少下,我怕你再要聊下去,无端黑了脸,吓坏了她可怎么办。” “怎么会对她发脾气呢?” “我知姑娘你这点分寸是有的,正是不想你听了几句闲话也有所顾忌,哎——”说着话,瞧见自家姑娘顺道就改了方向,往另一条分岔路去了,“姑娘你去哪?” “你轻些说话,”幼章压她的声,缓缓行步,“我也不想想的复杂,我听你的,往他那里走,好说歹说,一直都不敢,这回一定要问清了他。” 香涎自然陪着去了,却在心里纳罕,我又是几时说过要上山去的好了,姑娘真是想一出便是一出。 踏过了山脚线,守山的小童即跳了出来,香涎陪他说话,“我在山下等一等,你让我家姑娘进去罢。” 幼章其人,二位守山童自然熟络,当下便没通报,由着高个子的小童领着去了。 “姑娘请随我来。” 幼章上山不止上过一回,越是夜黑月清,她越是摸不着方向。 走到竹林处,小童停了脚,“我只送到这,姑娘自请。” “多谢。” 小童递了一面灯笼与她,便转身下了山。 此时幼章就是不识山路,见着远处房子,也能摸个大致方向。 她持灯往前走,再回想,时间熬不住人,她去年此时初来此地的时候,何曾有这个胆量,敢夜半一人出行呢。 她挑灯,一步走一步,夜里竹林沙沙作响,极惬意的声音。 眼见着远处的光亮在面前,她加快了步伐,心里这一时是欣喜的,他就在眼前,看见了他,觉得什么都好了。 只是下一刻,她停住了脚,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也喊不出来了,立在原地,再不能回神。 玉沁这个丫头性格温顺,月已升的高,她还在这里种花。 初一看,这一场景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光景,多少年了,也是这副模样,曾有人屈膝在月华的笼罩里,为他泄了一地的温柔。 这便是真的有些相似了。 “才寻了你回来没几日,在府外的宅子也不愿意住,却不闲着,这时还做这些辛苦活做什么,过来洗把手,该歇下了。” “莫急,我就差埋一埋了。” 她蹲在那处有多久,他便在外头站了有多久。 多时,地上的人行事毕,轻柔说话,“你不知道,日里的光太强了些,我担心它一时受不住,早些埋了它,或许明日它才算有了归属感,会好些罢。” 近处葛思珉听见,抿嘴却是笑了笑。 地上人骤然站了起来,许是蹲的时间久了,一个不留神,这个时候身子不稳,就要倒去。 葛思珉便接了个她满怀。 新来的姑娘? 眼神骗不了人的,他就站在月色下,模样温和的让周遭万物黯然失色。 还看什么呢,再看下去,就不是话问不出来,怕是行动也控制不住,不做一个举止无礼的人,才是她的性子啊。 扔了灯笼落地,怎么今日月色这样好呢,什么都看得见,下山的路也瞧得清晰,怎就留她一个人,偏偏是暗色的。 扶稳她是必然地,却顷刻收了手,“可好些?” “大抵是这样,不是什么大毛病,总时而头晕,算不得什么。” “嗯。” 玉沁抬头看他,既是岁月沉淀的原由,眉宇间也俊郎的很,心跳的便不正常,“也无事了,我这便回屋歇着去了。” 周遭人走罢,他依旧停留此地,不知是看什么,看完又是一番时辰。 从小片花地走出去,与近来的三千说话,“就留这一片地,回头她说起来,你直言,我如今见不得花过艳,叫她少养些。” “是。” 挪步回正厅,身后三千犹豫,还是戳了戳东流。 东流瞥看他一眼,喊,“三爷,三千还有话想对你说。” 三千就睁着眼睛,看着这人似耍脾气般,从自个儿身边一步一步走远了。 “什么话?” “哦,不知道要不要说,”提起,三千直觉为难,“是下头的苏姑娘,我看见她上山来了。” 前头行步的人霎时停住脚,回转身来,自己都不知脸色有多欣喜,“她来了。” 提提衣角,神色又暗了下去,“且去看一看。” “等,等一等,”三千直觉不错,他硬着头皮讲,“不过苏姑娘现下已经走了。” 走了? 他便又放了衣角,“走了也好,也好。” “三爷。”三千觉得还是一鼓作气说完最好,“苏姑娘也是走了没一会,就是,就是在你与玉沁姑娘说话的时候走的,扔了灯笼,摸黑就下山了。” “你说什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夜色里,他的表情静得骇人。 三千便知不对,支吾,“苏姑娘方才站在竹林外有些时候,这时,怕,怕已经回去了。” “既是如此,怎么不早说?” 怎敢说,三千自觉遵守规矩,“爷不是说谈话的时候不要扰么,那时的场景,”又是搂又是抱的,怎么好打扰,“不好说话啊。” 三千说完话,许久没听到面前人的声音,偷偷抬头看自家爷一眼,喊,“爷?” “算了,”再说话,已是荒芜,嗓音也低沉的厉害,“进屋罢。” 转身向前走,三千看去,无端看出一阵萧瑟来。 幼章打从小谢山庭回来,便无了表情,说不出心里的事,早早回屋休息了。 逢少勤过来,要与她说几句话,却见着她这一面屋子,灯都暗了下去。 “怎今日歇的这么早,往常不是还要看看书的吗?” 香涎屋外与少勤说话,“许是累着了,方才去花房逛了逛,与花房的花气姑娘聊了许久,这一回来,便洗洗就歇下了。” 这个丫头,“你说是与花气那位姑娘说了许久话。” “是的。” 这便奇了,“我倒是见过花房的这位花管事,只她心性不一般,老太太也格外照顾她,寻常不与人交流,我到这府里,统共也没与她说过几句话,倒蒙了我家宁丫头也与她相识了起来。” “原是这样,大奶奶若是不提,我还看不出来。” 见着幼章歇下了,少勤也就算了,“惯会贫嘴的丫头,说个话也说累了,可不知日后谁受得住她这副模样。好了,就不喊她了,我且先回去了。” 早时要去老公房用膳,一家子又坐在一处。 因着少勤有孕的缘故,今日的饮食便格外注意了些,细看去,颇为清淡。 少勤再孕,喜的是老太太,连着一连哭丧了多日的戴二夫人,也眉梢渐喜。 饭桌边,无外乎说着这些事。 老太太见着少勤吃的少,劝她多用食,“平日也不知是哪个皮头说咱家璇哥儿做事不周到,便是早膳的食谱,也是他递到我这里的,我好歹算沾了你这份食膳。” 少勤便捂嘴笑,“老祖宗说的哪里话,难不成不送食谱来,葛璇待老祖宗您的心意就不诚意了,葛璇回头若听到了,定是要转弯骂我了。” “璇哥儿哪骂得住你,你这几日好生受着,万事小心些。” 戴二夫人便说话,“可仔细着,她这身子还得慢慢来。到了明年这时候,家里又添了新丁,太太你可要高兴坏了。” “是了,只是这回我盼着她生个闺女,小姐儿也好,得他两个哥哥照顾。” 老太太说笑,看一桌子的家眷,往常这一圈下来,就面前宁丫头最合她心,也属她最有吃相,吃的多,看的她进意。 只今日却连一碗小米粥也吃不下,老祖宗不由问一问,“宁丫头,今日可怎么了,往常这一桌子,你最能吃,现下是在想些什么,可是就要回南了,不耐罕与我这个老太太一同用食了。” 到这葛府来,除了少勤外,便是这老太太待她最好,老人家明善理,幼章自不想将情绪带给她,“正是因着要回去,想着再见不着老祖宗你,一时才吃的不尽兴些。” 老人家便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多伶俐的丫头。” 说笑完,老祖宗也不是白疼她,又说,“就是离的远了,许的也远,我见不着你,难免会记着,上回你走不及,正巧我那份小礼才打出来,本想着叫你姐姐水路折给你,现下吃了饭,我便带你去看看。” “老祖宗……” 老祖宗待她好,时而比自己家老太太还要善解人意,人情面子也好,得她喜欢,着实是一件让人钦羡的事。 吃完饭,一屋子请了礼的人散也散去了,只留着这二房一群人。 老祖宗便让人请了礼来,揭开红幔,蔚为震惊。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你回去,怕是也要离家的,我想与你有缘分,奈何罩不住,这一面金屏架就算是我替你拨的一点嫁妆,你虽日后不差这点,但多少是我的心意了。” 幼章捏帕子,就要忍不住,老祖宗真心实意,可言语中都说了完全,是没了缘分。 她这样荣辱与共的老太太,日后她就是想与那人作妖,可如何受得住面前老太太的这一关。 少勤上前替她言笑,“老太太是真疼你,你还不谢礼,一时也怔了去。” 一面纯金的书架,着实是投其所好,说是艳俗了些,可细想,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诚意。 幼章作揖行礼。 苏家二姑娘得老太太大赏一事,便是件为人诉诸的事,底下丫头婆子闲不住,此事,倾刻之间,就在府里传了开来。 晚间幼章自是还在老公房用的膳,多恩不言谢,幼章就随着少勤多去走动了。 她去时,进了屋子,打头见着老太太倾靠在椅上,身后曹姑娘在为她捏肩,说些家常。 幼章便也不敢闲着,接过嬷嬷手里的茶,递到老太太面前。 “丫头你来了。”老祖宗坐起,接她手里的茶,“论敬茶,其实也轮不到你,便也是我喝的似清淡了些,人老了,就受不住茶的辛甘,劲头上来了,睡也睡不着了。” 老人家饮一口,少勤接过,说,“是我没眼力见了,此后多来您这敬敬茶才好。” “你的孝意我自是领到了,也不是说你,唉……” 一时间,老人家有感,少勤也摸不准她说的是几房的人,不敢搭话。 身后曹汀芷却说话了,言语带笑,“老祖宗说的怕是三老爷罢,瞧您愁的。” “哦?三叔是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件事,多少年了,近日他竟又带了一位回来,能不愁人?” “那这位,可与之前——有何异同?” “没有异处,正是那人的妹妹哩,接回来了没几日,就径直养在了院子里,搁人通报了一声了事,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倒是看他敢不敢。” “太太,谁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屋外传来话语,接了老祖宗的词,那人走近,“太太这背后议人的毛病竟也没改……” 屋外人走了进来,穿的清减,一身水墨色,却一眼就瞧见了老人家身边的那位,“哦,不想今日屋里还有人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幼章坐定,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动。 他说话时,她也没有侧首看一眼。 葛思珉却都看在眼里,他与少勤回礼,对座上老祖宗说话,“太太可还稀罕见我?” 老祖宗撇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葛思珉亦笑,“便是不稀罕了,我来此也不是与老祖宗你吃顿饭的,今日来转告,是说一声,这几日我就要回白山。想,又要多日不见,再见,太太你的气怕是也消了些罢。” 少勤听见,不由问,“三叔可是要出远门?” “少则一月罢,归期不定。” 毕竟牵扯三叔的内事,少勤便不好多问了。 倒是座上老祖宗,见着前头已是传饭期,纵是心头不顺,见着他方才说的话,也拉下了脸,“也别急着回去了,在这里吃顿饭再走不迟。” 葛思珉即摇头,推辞,“不了,”眼睛看去,似是匆匆瞥了一眼上面某人,“无顾添顿饭算不得什么,只怕因着我,惹得几位小辈不自在,倒不怎么好了。就不留了,太太你请便。” 老太太闻言,不知道想到哪处去了,当即令色,“怎么,吃顿饭也着急的很了,叫她侯着,给她长的脸。” “太太。”这说的哪里话。 他顿时失笑。 瞥头看,哦,这丫头,现在也看过来了。 撞上她的视线,她却不怎么好受,冷着脸,又转瞬扭过去了。 他便也收了笑,眉眼冷了冷,还是说话,“如此,我还是留下罢。” 用过了晚膳,依例喝点清茶,又坐在了一处。 幼章却不想多留了,数着时辰,想要回去。 少勤是知道幼章的,今日兴致着实不高,说是来道谢的,说的话还没有老祖宗身边那位曹姑娘多。 老祖宗虽说生的小儿子的气,但说话却处处问的清。 “这回去白山,置备妥帖,是都要带哪些人去啊?” 老太太如今说话倒也顾及情面,说的不直接,却里外也在追问他,他接话,“来去匆匆,带不了什么人,老太太你放心罢。” 老祖宗这才满意,略点点头,又问,“这几日哪日走,可有个具体的日子。” “不讲究这些门路,兴许明日天气见晴好了,就走了也说不定。” “你……”如此老祖宗也说不了什么了。 逢外间老公房的大丫头时儿在外屋偏房置备糕点,忙了多久,幼章喘不过气,对少勤说,“我出去帮一帮。” 少勤点头,“不要贪吃。” 幼章去时,见着时儿在添摆,上前搭把手,“一时我替你拿进去。” 时儿自然应好,“姑娘仔细自己的手,别受力了。” “不碍事。” 她便照着时儿说的做,添一添,好歹喘了口气。 只她在前头潜心摆弄,忽闻得身后丫头说话,“见过三老爷。” 葛思珉摆摆手,“我进来看一看,你先出去。” 幼章惊诧,他就这样过来了,不怕丫头说闲话?! 他却能看出她所想,转身撂了帘子,说,“时儿是我放在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自不会乱说。” 是了。 幼章黯然失色,他做事还不是随他的意,怎么可能有疏漏。 她转过身去,只手里在忙着,心思却早没了。 他走近,一步一步,身上的檀香渐重。 已然是一声叹息,“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幼章缄默,手中的动作也停了。 他伸手来,站在她身侧,捏起一块白糕来,“这东西少吃为好。” 他拿起,兀自放下,见她仍是板着脸不说话,不由又轻柔了几分,“当真没有话要问了?” 他自说自话,“见你又生起气来,我想无外乎昨日那件事了,你既不问,我倒是想说几句给你听一听。” 不说还好,说起她更是难过,从说话就看出来了,他回回说话,先听得她的原由,再自有办法的来回她。 有什么用呢,她此时想听的也不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事。 心里说不出的郁结,知道发脾气不好,到底没忍住,扔了面前这盘子,摔的声声响,她似彻底恼火,“我不听!” 她转身走,他却被惊到,拉住他的手臂来,眼里也隐隐有火气,“你就是这样做规矩的?” 幼章使劲甩一甩臂腕,甩开了他的手,“我不听你说话,那是因为我明白,怕你多说一句,我就不敢加信你前一句。”她便是忍住了,才说出后面的话,“你说我没规矩,殊不知自认识了你,这事情早就没了体统。” 她撩帘子出门,面色吓坏了屋外侯着的时儿。 时儿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初听得里头一声响,也惊了一跳,这下子进里屋看,却见着自家三爷神情更是不好。 向来带笑的三爷,此时眉峰皆是冷意,脸色崩的甚急,嘴角也是抿紧的,立在原地,模样好不骇人。 时儿偷偷放了帘子,在门外侯着去了。 在屋里等了多时的少勤,半天见不得幼章人来,只她丫头进来说话,“大奶奶,姑娘先回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啧,这孩子,礼还没有毕,人就走了,少勤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觉得她是夜间吃多了,这会子依例消食去了。 幼章是先走了,却没有回去,她抿一抿眼角的泪意,想先找个地静一静,不要回去被院里人瞧出来了。 起身往晗之的住处去了,此时心里窝了火,又说不出原由,只怕见了什么人,问什么话,就要压抑不住心里的情绪。 往路上去,偏偏今日不顺,打路口就有人喊住了她。 “苏姑娘。” 疏影身后说,“姑娘,是小谢山的茶粹。” 茶粹? 怎么不在山上待着,偏偏就下来了。 疏影此时这样想,可那里不仅茶粹走来了,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来了。 许是见着就连茶粹也待这位苏姑娘有礼,玉沁难得低头看了一眼,“哦,苏姑娘啊。” 茶粹不知幼章情绪已在边缘,上前说笑,“正是呢,”转身问,“姑娘是要去哪?” 身后疏影答话,“随意走走,往晗之姑娘那里去呢。” 茶粹便说,“姑娘,前几日晾的新茶,三爷说要拖给你,疏影姑娘若是有空,我回头就拿给你。” 疏影倒看了她身旁那里频频侧望的姑娘一眼,犹豫着,正要答好,自家姑娘却说话了。 倒不稀罕这些新茶了,“不用了,给他自个儿留着罢。” 自有他送人的地方,何苦说给她听。 幼章喊已然怔住的丫头,“疏影,我们走。” 平白被撒了气,茶粹也是诧异,望着二人远去,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路上哪像就遇见了茶粹一行人,幼章也没有心思再去别处,撒了气,失落落先回了屋子。 葛思珉回来时,屋外茶粹倒侯了良久。 茶粹不知新茶的处备,按理说这才晾好的毛峰,多出来的部分,照三爷的意思,是都要给山下那位的,只今日那位小主子忽另说了话,她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好了。 茶粹便上前将原由说了,葛思珉听罢,眉头不由拧了几分,还未松下,屋外有了声音。 是玉沁走了进来,端了一盅清汤,款步而行。 茶粹诧异,只是依旧先见了礼。 玉沁将手里的东西放置一边,看这场景,怕是自个儿进屋扰了二人说话,便静身站在一旁,安置汤勺。 如今无端被这样一扰,茶粹心里倒想说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别的来。 葛思珉先放了手里的书卷,开口接她前言,“还有用不完的道理,她不要就算了,养得她一副好脾性。” 茶粹蔫然,三爷这是恼了火。 当即不敢多话,退出了门外。 玉沁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不深交,不知他的性子,看惯了他温文尔雅的一面,自多瞧不出别的东西来。 上前递了碗盅,“三爷是在置谁的气,且先歇会,喝了这碗梨花羹降降火,别的事一会再想也不迟。” 葛思珉伸手接过了。 她便站在身旁,亦顺手替他收了收面前的书卷,转身颇有门道的放到架子上去。 葛思珉低头看,本是坐在案边,见她行动,手到之处,摸到几册凌乱的书本,眼睑渐渐便不为可知的跳动了两下。 她转身再近来的时候,却看见他已然放下了手里的小碗,放置在一旁,细看去,碗中羹汤深浅,也不见得有丝毫变化。 正疑惑不解时,案边人说话了,“我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你先出去罢。” 话说的浅,但她怔怔然,“哦。” 伸手来端小碗,他又说话了,“不必麻烦,一时茶粹自会进来处理。” “好。” 玉沁终是不甘,走到门口,往内偷偷再望了一眼。 门口守门的三千忽然出现,这时才说话,“你现在知道了,日后莫要再叫我等为难。” 新茶烧新杯,不知是谁磨碎谁的棱角。 葛思珉起身,这几月特意为她备的茶引,在屋内煮了一壶开来,清香扑鼻。 他拿起匙勺,搅一搅,本欲沸的水,这时也静静落了下去。 今日的月色颇为不错,明亮皎洁,这时看去,底下的风景,也瞧的一清二楚。 此景不对人,正凝神中,窗外一阵稀疏声,进而发出不小的声响。 屋头的瓦又被踩塌了一块。 不得不出声喊,“东流。” 东流收脚,若无其事地挂在墙边,闻声自是跃下,站在了窗外,还满心疑惑,“嗯?” 晚间沐浴周全,丫头正在炉前为苏幕遮静发,他收一收衣袍,落了头发,回里屋看书。 转身却被身后丫头的呐喊惊到。 “啊!” 苏暮遮看去,唉,瞧把她吓的。 门外钟地闻声亦踏步在墙外,等看清了人,才停住了脚。 苏暮遮便叫丫头上前去把另外一扇窗支开,走近来,笑,“不知东流你夜半造访所为何故?” 站在哪里不好,站在窗子下,可不吓人嘛。 东流不欲多言,从衣兜里掏出东西,一手投掷去,叫苏暮遮接得个正好。 东流放话,“我们三爷送的。”一个踪影间,不见了人迹。 苏暮遮与屋外静候的钟地对望一眼,不由实话说,“看来,那日梁上比剑是有意让着我的了。” 钟地进屋来,问,“夜半送信,信上可说了些什么?” 苏暮遮自不知,展信看。 看毕,言语笑了开来,“原来是那日离席先走,遣信邀我明日独聚,作小别之礼来着。” 钟地觉得稀奇,“这葛三先生做事好生没有章法,同是葛府台的人,这葛琼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这葛三前辈会不会也是?” 闻言,苏暮遮慢慢拧了眉,知人不可貌相,多日见,虽这位前辈礼节周到,但不知品性究竟如何,“去便是,就在这府里,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大公子。” “莫急,明日喊上璇弟,便没的怕的了,你说是不是?” 第日一早,幼章便又醒的早,丫头在镜台前为她梳妆,见自己姑娘模样,心疼也疼得死。 赶了扫地的小丫头出房,疏影关了门,上前来与幼章说话。 “姑娘,到底怎么了,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香涎亦看来,眉眼间颇是担忧。 幼章才觉是吓到了她二人,实则这两个丫头心地可明朗着,也不敢实问,体贴的丫头,倒让她两个跟着自己受罪了。 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摸一摸鬓角,对疏影说话,“这粉再多与我上点,瞧着还不够红润。” 疏影便细心为她添妆,往常自家姑娘不爱浓妆,只眉边一丝细妆,今日拾掇起来,竟格外的明朗,像换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好看。 正打扮着,屋外传来声音,是敲门声。 一时,细听去,听见了多久不见的葛铮那丫头的声音,“婶婶,我早时就从宫里回来了,还没有歇一歇呢,就跑来看你了,你在做些什么呀,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疏影推开门去,喊,“吵死了,丫头,你婶婶不出来了吗。” 葛铮再看去,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婶婶,你好美。” 妆容遮住她的脸色,幼章怔了怔,直到葛铮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她复弯腰蹲下,摸一摸葛铮的额头,“一早便来看我,可见是在说谎话了,回来不见一见你父亲,不怕葛琼回头骂你了。” 小丫头嘿嘿两声,又说,“太奶奶还没有起,就没有去打扰,我发誓,只先看了父亲,再没有寻别的人了。这回没骗你,不过来的路上看见了三叔公,想喊他的,只是还是父亲叫住了我,就先来看看婶婶你了。” “哦。” 葛铮向来机灵,她前后想一想,想出别的问题来,“婶婶,你方才可是唤了铮儿父亲的名字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你听错了。” “听错了?”葛铮呆呆的,看着她起身,往前走去,忙提起裙子,追着去了。 用过早膳,小丫头还得去一趟老公房,她嘱咐幼章,“你等我一时,我去去就来了。” “嗯。” 心思却不在葛铮身上,朝东南方望一眼,心绪不宁。 大哥今日也不在屋内,幼章本不打算多问,哪知几个守门的丫头,却在说着闲话。 “苏大公子去了前头的亭子,听说是三老爷为大公子作别设的宴,可不稀奇。” “这是自然,想我们家三老爷,还真没有待谁如此周到过。” 临门来的幼章便将此话听的一清二楚,当即心头一悬,又请了大哥? 疏影先看了自己姑娘一眼,即厉声喝道,“干活不仔细,偷懒来着,再在主子面前碎嘴,小心我告诉大奶奶去。” 幼章进屋,与几个哥儿玩了玩。 这时少勤进屋来,幼章慢慢问,“怎么也没见着姐婿。” “哦,三叔在亭子里请了大哥,葛璇便也跟着去了。” “去了怕是有一会了,这时也该回来了罢。” “哪里知道,”说到这里,少勤毕竟不知苏暮遮与葛琼的事,苏暮遮顾于多方面的考虑,也没对她再提过内里的细节,只她现下也觉得新奇,“前些日子大哥还生着闷气,今日连三叔这样的人,也下请作宴了起来,莫非前几日的事宜,导致大哥不愉快的原由,是因为三叔?” 幼章本是与小僧拉扯手帕,闻言皆松了手去,小僧没了力,一个轱辘在往后倒去,在床上滚了两圈。 少勤惊吓,若磕着了小哥儿的头怎么好。 上前忙抱他起来,却见着小僧扯着帕子,笑的正欢。 幼章也松了口气。 “怎么了,心绪不宁的,看着你这几天,真真让我操心。” 幼章低头,不敢说话。 弄栖走来,少勤将小僧递去,拉着幼章坐到床沿。 “傻丫头,早回晚回,总要回,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你向来看得比我清,怎么这几日倒像失了魂一样。你莫要难过,以后见面的时候少了,又不是真的不见了,待你嫁人了,我过去看你,多大点事呢,别哭了啊。” 幼章不知不觉间又落了泪,上前抱住少勤,索性哭个尽兴,“姐姐。” “好了好了,平白惹的我也伤心了。” 哭过这一回,静了把脸,门外葛铮便又来了。 她是有一肚子的新鲜事要与幼章说,说了许久,口也不嫌干。 幼章悉心听了,说,“既是公主的错,你也忍住了,可见铮儿越发懂事了。” “这是自然的,进宫前,三叔公就与我说了,公主的脾气厉害着呢,叫我多忍一忍,回来给我糖吃。” 小姑娘说了很多话,幼章后来也听得模模糊糊了。 尔后葛铮喊她,“婶婶,你随我走一走啊,我们去院子里玩,在那里又安了一面秋千,这回你也可以坐了。” “好。” 葛铮是知道幼章不日就要走的,只是丫头不傻,临别不说话语,只拉着她玩一玩,幼章又怎好拒绝。 去了院子,葛铮一路欣喜,这处阴凉,只怕是她想了许久。 只是到了院子,远远见着秋千上却坐着别的人。 葛铮自不认识她,上前仰着头问,“你是哪房的家眷,我从没见得你。” 身边丫头替她回话了,“是小谢山的。” 秋千上的玉沁起身,笑,“那你必是大房的葛铮小丫头了,活脱的很,也是来玩的?” 听说是小谢山的,葛铮本能觉得好,亦笑开了,“是呀。” 回头喊幼章,“婶婶,快点。” 幼章走去,与那里望眼来的玉沁堪堪对视了一眼。 幼章走去,与葛铮说话,“你上去,我在这边为你烧一壶茶水,免得一时渴了你来闹我。” 葛铮跳上秋千架,“好。” 幼章没有心思与面前这人说话,她在玉石桌边坐下,就开始忙活了。 玉沁倒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走人,亦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 看她行动,玉沁开口笑,“听下人说了,府里来的这位苏姑娘,性子极稳重,怎么我在这里坐了这样久,也没见得你与我说一句话。” 幼章烹茶的动作慢下来,亦不接话。 面前玉沁无畏,说,“你的事他也与我说了,到底体面的人家,他也有所为难,你怎么就不识时务,还不放手呢?” 幼章抬头,看了她良久,问了,“姑娘在说什么?” 玉沁抿嘴笑,掩着帕子,“你自然清楚,我依他言,来提点几句,苏姑娘你不要介怀。” 纵使幼章受得住这口气,身后疏影也听不下去了,“哪里来的聒噪声,姑娘你好大的面子,也轮到你传话,身份这样好,怎么老祖宗那边死活也不承认了。” “你……”生这一时气,算什么,玉沁强自压下了。 幼章放下手里的东西,递给疏影,“我家丫头言过了,你听一听就好。” “自然,我不与一个乡野丫头计较。” “你错了,我是说我家丫头言不过实,你或许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是,你既是一个无名无份无更贴的丫头,纵是坐在了我面前,我何必与你的不礼之举计较,不与你说话,才是看得起你,免得呵斥你两句,你又是要受不了了。另者,我与小谢山的三叔有什么事吗,你平白污蔑,实在不好,也是我丫头,若给外人听见了,不知道是信你的话,还是说我的不是,我亦是在提点你,都说是小谢山那边来的丫头了,说话怎么不慎言。” “好厉害的嘴啊!” “算不得什么,不偏不巧,江南百年的门楣,家风如此,便是我身边这乡野丫头的作为,也只怕要让你失望,她自是有名有姓人家的丫头,倒是你,不知是出自哪门哪户而来的丫头啊?” 说起身世,就是玉沁的心头痛,“怪不得三爷瞧不上你,就你这副尖嘴薄舌的样子,吓也吓死了。” “那又怎么样?”幼章早有火在心头,“我还瞧不上他,别以为多好的东西,你自个稀罕去罢。” 茶也不想烧,她起身,迎葛铮,要玩也去别的地方玩,这处是待不住了。 玉沁是被她气的牙痒痒,完全没预料到平常人嘴里说的稳重妥帖的苏姑娘,私下里是这副模样。 这时静下心来了,玉沁心想,骂虽被骂了,不也惹得她恼火了。 幼章扯着葛铮走,玉沁上前,这时小丫头玩的尽兴,还不知所然。 “再待一会儿好不好啊,婶婶。” 葛铮从小会察言观色,见着幼章婶婶心情不大好的样子,说话声也弱了下去。 幼章就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不由妥协,“你再玩会。” 玉沁就像一块黏人的糕点,始终跟在幼章身边。 疏影甩也甩不开她,问,“这位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幼章站在台阶边,她亦走来,与她并排,这时笑开了,“也没什么,是想与你家姑娘说些细话呢。” 她果真靠近,幼章受不住,也闻不得她身边的重香,伸手就推开了她,推开便后了悔,“你离我远些的好——” 明明没有多用力,她就径直向后摔去,从台阶上滚下去,虽没有多高,还是吓坏了幼章。 幼章提着裙子下台阶,“疏影,快喊人来。” 走近看,真真吓的不行,这人是摔破了额头一角,这时留着血。 脸是女儿家的门面,摔坏了便毁了这辈子的生计,幼章很是自责,“对不住,对不住,你可还好?” 地上玉沁伸手来。 幼章握住,“头可是晕的,有力吗?” 她却握住,用力往身边拉,这时忽哭了出来,“何故这样待我,若是因为三爷,我让给你便是了——” “玉沁!” 幼章怔住,回头看,是他。 葛思珉向来耳力比别人好,闻见她说话,紧忙止住。 从宴上刚散去,苏暮遮就见着了这一幕,眼见虽为实,但自家小妹怎么今日这般莽撞了。 见着似是这位葛三前辈的婢眷,忙见礼,“小妹无心之过,还望前辈见谅。” 方才还好的人,这会子哭的梨花带雨,见着葛思珉走来,模样好不惹人心疼。 “三爷……”玉沁喊。 他弯腰蹲下来,就势抱起了地上的玉沁,看了幼章一眼。 幼章不知所措,“我……” 身后葛璇看不懂内里,只是这伤人的人毕竟是内妻胞妹,生怕三叔责怪,“三叔,都是小事,幼章定是无心之举,三叔还望妥谅,”他看一眼,伤得不知深浅,“我这里有软露膏,不时就给三叔送去。” 葛思珉起身,眼神凌厉了几分,“不必了,此为内事,与你无关,旁人也插不了手,”转身对苏幕遮说话,“你将你家小妹领回去便是,还得好好管管,日后再失手终不怎么好。” “是了。” 幼章生生受了他话,走远了,还听得见他怀里那人微弱的声音,“三爷,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身后丫头扶幼章起身,初站起,幼章打了一个颤,疏影仔细才稳住。 疏影轻声问,“姑娘?” 幼章摇头。 见着人走远,苏暮遮近来问,“小妹,如何与一个丫头起了争执?” 幼章一时语塞。 “婶婶。” 原是在架上惊住不敢前来的葛铮喊话,这时才反应过来,跑到幼章身边,“婶婶,你受伤了没?” 幼章摇头,“我没有。” 摒一口气,幼章稳住心神,与苏暮遮说话,“大哥莫要责怪,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无心之过,一会我便找姐姐领罚去。” 平白伤了人,说出去,对女儿家的名声都不好,少勤不得不问的仔细些,“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若不是扯到你的底线,你哪会计较别人的事,更不必说伤到她,你如实跟我说,此事之前,你与她可是闹了什么矛盾?” “没有。” 少勤细细看她,见她咬口,当下生起气来,“疏影,到底什么事,你来说。” 疏影怎么敢说,只差跪下,“我,我不知道。” “你好大的胆子,养你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还不快说来!” “大小姐。”这回是真的急坏了疏影,说话也隐隐带着些哭腔。 “不关疏影的事,”幼章转过身来,说话,“我说便是。” 少勤这才点点头,示意疏影出去。 “是那日在花房的事,我那晚便见到了那位姑娘,当时不知道是小谢山的,所以只顾着与花气姑娘说话,倒忽视了她,这几日见面,才听说她就是那位惹老祖宗头疼的人,那必是三叔的枕榻人,这回见面,我自让着她先上秋千架,哪知道她不知是不是对那日的事感记,今日又提了两句,言语间骂了骂疏影,我见不过,才与她起了争执。” “依你言,这位受伤的主怕是一位没有心性的人了,既是这样,你还多与她计较做什么?” “嗯,我现在后悔的很,失手伤了她,确是不假的,我亦是内疚,姐姐你尽管罚我罢,不怎么关疏影这丫头的事。” “你啊你,唉!” 女儿家脸面受了伤,自是第一紧要的事,现下玉沁哭的只差没晕厥。 大夫看了伤,与葛思珉进了言,葛思珉才踏进屋内。 这时玉沁倒收了哭意,却不怎么好过,靠在床沿,额头抹着纱布,模样惹人怜。 初一看,说没有感触那是假的。 走进屋来,也不由问,“可还好?” 玉沁却撇过头去,“三爷,今受了伤,我才想明白,你还是放我回去罢,在这里,玉沁究竟是个没有名分的人,今日是这般,明日却不知又怎样。” 葛思珉低头看,听了她的话,思索了一时,而后说,“嗯,有理。只是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伤养好了,就搬出去罢,在这里,确实不怎么合适。” 本是试探的话,闻他之言,玉沁惊起,“三爷!” “嗯?” 玉沁这才知急进模样不像个病患,遂又虚了下去,“那就出去罢,玉沁向来都习惯了,本以为好容易才过个舒坦的日子,再不用给别人干粗活,毕竟是场梦,只是这回出去了,”她抬手,摸一摸额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再用我了,幸好姐姐不在了,要是让她知道了,自是又要难过。” “你如何提得起你姐姐,玉婷可不会有你心思重。你的言行我是不甚理解,只是伤你这人,我才是领悟的深根透彻,她这样的人,便是看你不爽快,早有一万种法子治你于不毛之地,何苦自己动手来。” 葛思珉叹口气,接着说,“让你出去住,是为你好,你额上这点伤,终不碍事,少则一个月也痊愈了,清白姑娘要有清白姑娘的身份,不要再多心了,嗯?” “我,我……” 不敢直视他的眼,那里全是凛冽的寒光,看一眼,也怵得慌。 “我明白了。” 出了门,三千跟着葛思珉去了,回头看了守门的茶粹一眼,茶粹颤兢兢,明白了。 再回屋里,见着玉沁在床边失神,模样渗人。 茶粹咳嗽一声,让丫头收拾屋内的东西,开了窗子,去一去血腥味。 玉沁抬头看,这日哭喊了许久,嗓子疼,便喊,“茶粹,为我倒杯茶。” 茶粹上前为她递了这一杯茶,待她饮尽,接过杯子,才说话,“玉沁姑娘,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说什么?”玉沁不由警惕起来。 “姑娘不要多心,是有几句话,不过是三爷的意思。他说话留有余地,便是他身边的三千嘱我索性与你说的干净。” “那,你要说什么?” “方才你也听到了,三爷的意思是,玉沁姑娘你到底是没有门户的姑娘,纵是以前的家门,也早已不在了,所以试图妄想我家三爷,那是万万不能的,另者,出于对令姐的情分,这几日,三爷也已还尽,还望姑娘你日后出门,要么守口如瓶,安分守己,要么,再回以前的地方,不是不可能。当然,怕你求一求三爷,三爷到底顾忌你姐姐的面子,也舍不得如此待你,是想嘱你一句,对于今日一事,是山下那位苏姑娘的面子重要,还是你的生路要紧,孰轻孰重,你应当明白。” “连你也瞧不上我了,谁指使你敢如此与我说话的?” 茶粹笑了笑,起身为她放好了杯盏,“茶粹不才,素来唯三爷马首是瞻。” 以前三爷敬重,自然小心侍奉,如今不复,还是谨行谨止为上。 茶粹转过身来,说,“姑娘你小心些,不要心急上了火。这茶也少喝些的好——” “你是讽我明日就喝不了这样的茶了吗?” “自然不是,是明日茶粹就端不了茶给你了。顺便说一句,从前既是你姐姐在,我也没有这样服侍过。” 茶粹走后,玉沁便再没撑住,生气气红了眼,丫头进门,一床的棉絮都被她甩了出来。 伤了人,老祖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听到是伤了谁,自然就更不当一回事了。 只是礼节也要办到,少勤便领着幼章上山亲身赔礼去了。 幼章不肯,做什么都好,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人。 少勤不明白,以为她耍小性子,“幼章,我就是这么嘱咐你行事的吗,怎么没有点度量,是你的错,你认了便是。而后关于风声的事,你也放心,半点都溜不出去。” 不是风声不风声,幼章叹一口气,“去便是了。” 只是一行人刚到山脚,山里的三千就来了,说话,“三爷有话,今日不放闲杂的人进去。” “这,”少勤便为难了,“劳你说一声,今日是见礼来着,我家小妹做了些错事,拉着她赔罪的,好歹让我们进去进去,说一句话也是好的,这心里啊,也过得去。” 三千倒思索了一时,才松口,“既是这样,请苏姑娘进罢。” 啊?“我不能进去吗?”少勤疑惑。 “是的。” 少勤转身便仔细与幼章说话了,“一时上去,千万悉心些,不要讲脾气,听到了没。” “唔……听到了。” 这便上了山,身后三千东流说话,东流发问,不知道压声,“三爷什么时候说不见人了?” “咳咳咳,说了,你忘了而已,”而后,三千用内力压声,前面的人听不见,“不要再多问了,再问我便对三爷说,你昨晚不仅打翻了他的砚台,还摔破了它的台脚。” “哦。” 一路便向前,见着前头人是上山了,却在这里停住了脚。 “苏姑娘?” “我就不上去了,在这里站一站,一会便下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苏姑娘,这恐怕有些不合适罢。”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你有事,就请忙罢。” 见面前这人果真停脚,亦不为所动,三千才知拗不过,动身往山上屋里去了。 此时堂内,茶粹煮茶等待多时,见着三千回来,忙起身去迎,走到门口,却没见着人影。 “人呢,你怎么先行上来了,都不用引路的吗?” “引了,只是苏姑娘执意停在山半脚,再不肯上来了。” 说话并没有多大声,这时葛思珉却走到了门外,今日穿得利索,也束了冠发。 面色不是怎么好,三千一时压了声。 “不用跟来了。” 他独自起身,往山下去了。 此时去,是何等的光景。 竹林瑟瑟,白日里撒下的点点日光,一寸寸照在她身旁。 他从身后走来时,幼章有所感应,抬着头转过身去,情绪都在眼睛里,已是冷脸,看了一眼,又转过了身去。 宛如一腔的热血付东流,葛思珉却还是拖着步子走近,“说是赔礼来着,怎么也不正眼看我,亦或与我说一句话了。” 幼章最受不了的,应当还是他这副事已至此,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罢。 “好,”幼章就转过了身来,“你既要听,我道歉便是。是我的不是,你可还要我当面给她说去。只是我今日下举赔礼,却断不是我的心意,如若不是我长姐执意要我来,我是不会踏进你的小谢山的,更不用说到山上去。” 啧,“你如今说话也就这般蛮横了?”葛思珉静静听,问,“难道误伤于人,不值得说个歉字?” 就知道会这样,这时心又寒了几分,“原来你是真的知道我没有害她的心思,既如此,又何必那时说一番凉薄的话。那是你的心边人,又为内事,我才明白透彻,不知道此前你与我说的话,到底有哪一句是真的,你的心意,我从来都不明白。” 他渐渐拧起眉来,温和的面色亦下去,“看来是我未了解你,你的多疑猜虑不是假的,旁人过之无不及,我也从没见过如你一般的女子。罢了,今日不是聊事的好时机,日后再说罢。” 说伸手的是他,说改日的也是他,幼章只叹可笑,“葛思珉。” 他停住脚,回头看。 “葛思珉,你听好了,此次失手不假,我苏幼章也不是不承罪责的人,我的错我也认了,但实际说来,我却无有本分与她相争的意思,我向来明白,择一个人,是要换来一个人的一生一世一相随,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怕已不是我想择的那个人了。那就这样罢,你是一个重名分的人,我自然不会以此事再为难你。” “你……”葛思珉怔住,“这样的话,你也能轻易说得出来?” 是需要多大的气力去说,说出时,心都是拧在一处的,她不想的,她只是想让他妥协,想逼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比起有名分的玉沁姑娘,比起——”你众多的红颜知己,“这几月又这般偷偷摸摸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苏幼章,你再说一遍!” 幼章是惊吓的,他似恼了火,可是,谁不是受谁的连累,更何况,他的恼意又是否是真的? “你听不清楚吗,那我再说一遍,我轻易提此事的原因是因为你,都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大哥做这样的事,“前几日,实不相瞒,我在你的书房里翻到一封信笺,当时忍住没有翻阅,事后我大哥却反复问我此事,他的怒意,不是没有原由,你与说话,个中原由我虽不清楚,但我大哥生气,他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吗?” 到底什么样的人,说欢喜你,转眼却对你身边极亲的人做出如此恐怖如斯的事。 说把你放在心上,你却一丝半点都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位贴身照顾的女人。 葛思珉没有说话。 幼章看着他渐渐抿起的嘴角,无言的模样,不难过不可能,还是转过身去罢,要是在他面前哭,是真的再没有面子了。 她又转过身去,小动作,他都悉收眼底。 固执生小脾气的样子,无端惹他心疼。 多半晌,他改口,“好了,就不提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再生闷气,玉沁的事,我不说你了便是。”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用这副大人的口吻,宛如劝一个孩子,不要再为大人看来都是小事的事生气,都歇歇罢,早晚就过去了。 可她不小了,这件事在他看来,就简单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为什么不生气?” “幼章。” “我问你,我为什么要不生气?你知不知道,就是错,那也都是你的原因,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对不起你,而你,也不要因为执仗你大我几个年轮的缘故来逼迫我妥协,我不是傻子,你既然做好跟我在一起的的打算,那就应该要试图站在我的视角跟我说话,至少,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年老。” 一口气憋在心里压制不住就是像现在这般,吵着架,他却想笑了。 “你先回去静静罢,等你静了心,我再与你说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等不了了,我不等你了,我要回去,回老家去,你也去你的白山罢。” “好,那就不等了。” 一路下了山,情绪低落。 模样吓到了少勤,“怎么了,三叔说你什么了?” “嗯,”幼章原是忍住的,少勤一问,她鼻头不由又酸了酸,往她怀里蹭了蹭,没有哭出来,“他说我了。” “哎,无外乎说些礼节方面的话,三叔这样的人,纵使生了气,也不会拿你一个孩子为难,听听就过去了,是不是?” 幼章蹭了会,由衷在她肩头说了,“我不小了,我已经长大了。” 回去进了屋,到了晚间,净了身,躲在被子里,才敢偷偷哭一回,哭湿了枕巾,还不敢发出声音来。 明明是认真跟他说的,他却当做戏言一样,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好稀罕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足够珍惜一个人,就一定承诺给她名分。 幼章想了一晚,想了这些天,才想明白。 葛思珉这样的人再好,却不够自始心里早已对一个人的期待,因为不够好,所以失望才大。 不敢对姐姐讲,不敢告诉家里人,怕被责备,怕被轻视,她原来拿自己的名分如此作践过。 晨起用过早膳,不知不觉间跟着大哥苏幕遮身后走了许久。 苏暮遮回头,就见着平日里多灵动的自家小妹,此时是满肚子的心思,也不活脱,完全没了往日的生机。 苏暮遮以为她还是在为几日前伤了人的事而失责,少不得言语宽慰她两句,“苏家的姑娘,就是失了手,又有何妨,这个事还是为你担得起的。” 是是是,大哥从小习武惯了,说话总是硬气,幼章不比他,“总归是我的错。” “你这丫头,多大点事,葛三前辈都不曾多加责怪你,你耿耿在心做什么?” “我……” 算了算了,那人言语三两句,却半句都没有向她说明他与大哥私下里事由的意思,再问清,还有什么意义。 “我好好想想,就先回去了。大哥你有事便去忙罢。” 失落落又走开了。 苏暮摸不着头脑,“这丫头!” 此时城外庄中。 清晨露重,取这一捧露,却烹得甘甜的清茶。 听闻葛思珉昨夜就出了城,到了庄上,袁如意如何还闲得住,拎了两壶老酒,就赶着寻他去了。 浑浑噩噩这几日,在他面前的凉榻上侧身而卧,“我数一数这日子,仔细算来,却也不是你吃斋修道的时日,更何况你城外别庄七八处,今日又选在了如此……清新脱俗的地方,听在你家巷口,我派去日夜守看的小厮回来回话,说你出城来了此处,顿让我从梦里惊起,掐指一算,瑜卿兄,你别不是有了什么二心罢?” “你怕也不是从梦里惊起,你是醉酒新鲜了。” “是呀,听一听你竟也有为难的事,我就喜得睡不着了。” “……”本是倾心听茶沸的声音,这回也睁开了眼。 凉席悠凉,他侧转过身,继续静心。 身后人却自说自话了起来,起身拿他的老酒香,“我也打听到,前几日,你便领了位似是故友的小姑娘回家,我问一问你,可是就是这位小姑娘惹得你烦心了?” 葛思珉未理他。 袁如意饮一口酒,笑,“还能有什么,你活得多洒脱,多恣意畅快,简直任性妄为,无所畏惧啊。说句实话,你今日说要出家当和尚,清心寡欲几十年,明日哪怕纳一位小你几十岁的俗尘丫头,便也没人奈你何。还担心族里人言语,只要你家老太太气不出病,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哈哈哈哈。”说到这里,自然沁出感伤,无尽的心思,“若是我头顶上压根没有……这样一位皇后娘娘,我该活得多好?” “你现在活得也不差。” 葛思珉起身,顺一顺被压褶的衣角,往屋里去了,“少喝些酒罢,醉了又是一二日。” 袁如意眯眼看他,见着他大致的轮廓,此时也喝的不少了,“咦,原来你在听我说话啊?” 他往屋里去,他拎着酒瓶,也跟着去了。 庄里没有别致的地方,只有里屋一面偌大的温泉得人意。 昨日仰卧在凉榻上,忘了关窗子,吹了一夜的风。 晨未起被这人扰,撩一撩发梢,该去净个身了。 在池子里没泡多久,被眼前忽来的水花溅了一脸。 面前人就沉去了池底,啧,糟蹋了一壶好酒。 周身被笼罩在水气里,东面升起的日光,一层一层铺满,眼前的屏幛隐隐约约。 啧啧。 看幅山水图,也有她的身影。 再闭目静去,敲了敲扶身的地板。 袁如意是在一阵崆峒问道的琴意中浮出水面的,捞起酒瓶,也没了酒意。 从前见不得他问道听琴曲,他弃京远去的那几年,他在心里无不责备过他,再回来,一定要与他算这笔账,怎么会有如此薄情的人,出门也不告知别人一声的。 可再见,见着他一身素衣抹额,满肚子的指责就一句也说不出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这位京中第一恣意洒脱的好友,被消磨得如此意志颓靡,又如此百般再不消上进了呢。 “唉!”袁如意叹气。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起身上去了,湿了一地的木板,拖着衣服抱着瓶子出了屏幛。 今日是请了谁来为他抚琴,要还是那位不听训的老头儿,明日就踩碎了他的琴,不,不够,先剁了他的手为好。 闹了一早上的人,来去匆匆,说走就走了。 换一身素衣衣衫,葛思珉傍晚才回府。 却在山脚遇见她身边来的丫头。 他点头,三千便上前,走去问话了。 疏影无奈,但是她家姑娘的意思,自家这位愁得快晕厥的多事主子,总要自己找事做。 “你与你家三爷说一声,晚间明渠后,我家姑娘有话要与他说。” 还有一句,传也传不出口,“总之一定要来,我家姑娘说好会等他。” “好。” 转念又是一个思绪,晚间吃了饭后,幼章就回了屋子。 在镜子面前坐了许久,添了几笔淡妆,来回看了看,还是叫香涎打了水来,洗了个一干二净。 夜里月色刚滑过柳梢头,她就点了灯,往明渠去了。 去年这时,荷也未开,一池的波动,什么都是好的,也都没有碎去。 在明渠的后稍等了等,抬头看,月色还没有正中去,梆声也没响,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来时还有没有脚步声。 夜里清凉,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哆嗦。 梆声过了二次,幼章实在撑不住,在残留的小船边坐下了。 再睁眼时,周遭一片漆黑,是被冻醒的。 手里的灯也燃尽了去。 摸一摸,身边的披肩跌落了下来。 她欣喜,抬头。 已然不是。 疏影实在看不下去,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不得不来寻她,“姑娘,别等了罢,这个时候了,要来早来了。” 幼章起身,腿脚一阵酸麻,由疏影扶稳,她观一观时辰,都这个时候了,他也没有来。 “不,今夜说好等,便等下去,你无需催我,我一时不会走。” “姑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夜间风凉,幼章拢一拢披肩,朝身后看一眼,无尽的夜色,漫天的繁星,尽显得荒凉。 “就让我再等等罢。” 是怎么就这样了,从前疏影都不曾想要做这样的事,“那我去前头侯着,姑娘有事就喊。” 这时过了困意,幼章站起,观明渠的景色,一眼望不到尽头,渠水缓缓流动,好生有遐想。 幼章抬头,不让周身陷入夜色,无端显得单薄。 便再等一时,他若是不来,心里想着,她也就认了。 梆声敲到第三声,夜色里显得清晰,从前头传来的一阵阵,像是伴着水波的涟漪,从她脚底敲到她心里。 此时已感寒心,比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更寒。 幼章复拢一拢衣肩,走罢。 此时,身后忽有青草被踩踏的清脆声,嘎吱嘎吱一段一段飘来,脚步声渐近,似乎闻得了呼吸声。 无论怎样,当下转身的瞬间是欣喜的。 还没有来得及要与他闹脾气,满颗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来人提一面明亮的红灯,霎时照亮周边的光景,幼章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么晚了…… 房中病了这样久,一联想她来此地的原因,再忍不住,顿咳得心肠寸断。 葛琼忽而咳了起来,怎样也止不住,架势太大,手里的灯光也随着他的身影晃动着。 幼章便是再不想言话,也要问一句,“你可还好?” 他站定,从兜里掏出绣帕来,多时才停稳了呼吸。 立定灯光,面色里满是难过,眼圈也红了起来。 收一收满腔的情绪,只怕多问她一句,心就承受不住了。 而后定定音,他说话,“夜色这样萧瑟,你又穿得如此单薄,明日该着凉了。” “琼大爷便也是受凉了么,见你面色虚弱得很,既然夜色凉,还是不要出来走的好。” 他抬手,最后却是说一声,“是。” “现下无事,这地就让给你了,”见他并没有反应,她开口,“就从这里过去了,你……” “哦,”他侧身让开,“你去罢。” 一眼又一眼,见着她走远,身影隐没在无边的黯淡里。 是没有等到吗? 这样想一想,心疼得绞痛,又咳将起来,这回怎样也收不住了。 青下从暗处里来扶他,引他入船,“爷何苦累成这样,一五一十就说给苏姑娘听了罢。” “住口!” 回去这一夜,第日果真没爬起来。 少勤来看时,眼见着她又呓语起来,上前摸一摸额头,“怎么就发热了?” 幼章身子向来硬朗,眼见着要回去,她却受了寒。 少勤叹口气,“再歇一歇,一会起来喝药。” “嗯。”生病了,心就软了些,听谁说话都难过。 午时弱弱爬起了床,到院子里晒一晒太阳,一会儿还要喝药,味道太大,又要忍一遭。 就在院子里走一走,院子里扫地的丫头却在碎碎语。 “这回可闹大了,三老爷是怎样想的,一整夜的,老祖宗能不气极么,怎样就偏偏不听老祖宗她的话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反倒觉得好极了,你仔细想想罢,不是三老爷这样的人,就是哪家小门户的少爷敢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丫头,一整夜又是城东到城南的跑,又是为她独辟一间宅子,生些个小病,还紧着体贴,老祖宗门口拦着遇见,偏就去了。若是你,你不心动了?” “做你的梦罢,是咱家三老爷,他待一个人这样好,那这人又岂是你我可比去的。” “是了,是了,想想便是,一会扫完这处,你去我屋里坐一坐……” 丫头话没有说完,被身后的声响惊到。 回头看,两个丫头慌了神,“二姑娘。” “二姑娘,你怎么了?” 幼章倒下去的时候,便真的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头疼得很,也坐不起来。 香涎欣喜,一时又难过得很,“姑娘,你可算醒了?” 幼章摸一摸额头,痛也感受不到了,初一睁眼,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姑娘。” 香涎是懂她的,没有急着往屋外喊人,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陪着哭了哭。 到底哭久了不好,香涎劝她,“姑娘,也别思虑太多。我这就出去喊大奶奶进来,她也没歇下。” 额头受了伤,所以才晕了过去。 这几日不怎么好过,又是病弱,又是身贫,活生生受了苦。 待到能下地走,额头还绑着白布,虽是小口,但还要注意些。 少勤骂她也不是,“我问过了,你这道口子不碍事,一时就褪了去。哎,做事也不仔细,出门就要丫头跟着,逞什么能呢。” 院里苏暮遮在下棋,近几日,他日日都在院子里这样过来。 苦了葛璇,无事就被他拉来陪着他练手,往往下完一盘棋,被吃了干净,伤心又伤神。 今日葛璇便也是这样,好不痛快,苏暮遮再复一局时,葛璇推脱得不行。 一抬头,见着了幼章,忙喊,“小姨子,过来参参这局棋。” 起身便对苏暮遮说,“前头还有些事,做完便来陪你。” 苏暮遮颠一颠棋盘,“去罢去罢。” 幼章缓缓走来,苏暮遮看去,好好一丫头,这才几日,就清减成了这样,“可大好了?” “嗯,都能下地了。”幼章在他面前坐下,观一观棋面,问,“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平白操得心,养一养你的身子,已经推迟了,那就多等个几天,我就是想,少勤也不肯,免得你上船,水路里再吃不消。” 幼章低头,无话了。 苏暮遮继续说,“你说说你,少勤说得对,便是闲得极了,还摔破了头,可巧得很,前日里小谢山的那位也是这般,你是不是想着就这样还回去了?” 就是说笑的话,幼章却一句一句听到心里了。 这一盘棋已看不下去,她收了子,“姐婿落得不算,我重新与你走一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幼章持子,落定有声,“大哥,下完这盘棋,我就回屋了。” 再不济,幼章的棋艺也比葛璇精湛,苏暮遮观局,收子过半,他笑,“且让我品一品,下棋如其人,你严守不进,时而疏漏,遂始料不及,看,这里,我落去,便就破了你一环之势。”他一颗颗收起,“可见这人呐,得失心不要太重,你又是患得患失的典范,心性缓一缓,平常心亦好。” 幼章坐正,“大哥说得是,幼章受教了。” 这几日身子不适,琯之等人来看过她,皆被少勤阻了回去。 晚间日头落了下去,幼章往西院去,晗之担心她,她自去见一见她。 幼章这几日清减不少,晗之迎门见着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样看来。” 晗之收了眼神,领着她进了门,“你便不该到我这里来,还是在屋里多歇一歇的好。” “我觉得无事了,今日有了精神劲,在床上也躺不住了。” 领进了屋,在窗边坐一坐。 放下手里的圆扇,晗之拉起她的手,自不能叹气,“你说说你。” 幼章浅浅扯起笑意,心里再明了得不行,“你不要劝我,我向来不如你看得开,只是这几月的事,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最终,大抵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不是劝你,我是要问你,不该是这几日,前些日子饮食上都吃得什么,越发不如年前圆润,如今瘦得很,大奶奶不说你,早晚也要让人看出来了。” 幼章伸手摸去,脸也瘦了下来,“果真这样明显吗?” “是呀。” 幼章索性放开了手,“这样也好,这一遭过去,日后我都吃得清淡些。” 晗之懂她,幼章就不多提这件事,“便是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脚这边的是不是?” “是,”晗之看向她,眼神坚定,“你自个儿选的路,走时可不就是想好该有哪些应策的地方了。我就是信不过你做的事,也是一万分信你这个人的。” 一句话烧了幼章的心,她酸酸眼角,收好情绪,“晗之,多谢你。” 从西院往回走,少勤嘱了话,让疏影跟紧了她,这几日的缘故,疏影便也是百般照顾着自家姑娘。 是以这时幼章未反应过来,墙角传来声响,疏影立时惊觉,“是谁在那头,快些出来。” 人从墙那头翻了来,夜色里看得清,疏影脑铃警醒,忙扯着幼章,“姑娘,我们快些走罢。” 幼章这时便也看清了,停住的脚步,没有多久,她应声,“嗯,走。” “幼章。” 葛思珉喊她,看着她的背影,依稀间,瞧出来,似乎又单薄了些。 幼章没有停下,也没有应答,提步就走了。 看着她走去没有一时,他朝暗里点了点头。 疏影就这样被带走了,三千腾空带她飞去的时候,疏影想叫喊都不敢,生怕唤了人来。 这时幼章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却没有转过身去。 “你若是不听我说这几句话,你那丫头,怕是明日你也见不着了。” 她才转过身来,又是冷了脸,看得他心紧了紧。 他上前走去,看得清楚了,问,“额头怎么了?” “无事。” 他向她看去,看了良久,这时二人无话,便都缄默了起来。 听她言语二字,他停了下来,一时又问话,“对于那日明渠的事,我当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不用说了,三老爷您兹事体忙,用不着就为这点小事多说几句,我理解便是。” 他顿时哑口。 小事…… 嗯,“本不值得多提,奈何你想得多,”他复又向前走近,“那便算了,你想得开就好。” 端起架势来,是有模有样的,她这样正好,平白惹得他心疼。 “也就几日没见,怎么消瘦了这样多,”他伸手来,“来,让我好好看看。” 记忆里,他伸手的那几次,她都记得异常清楚。 这时不再搭过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紧要的事。天色也不早了,三叔你繁忙,我也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了,不曾拖泥带水,去得潇洒。 “好了,你站住,多大点事,你就发起脾气来,越发不成体统了。” 体统? 还真的以为她就是在耍小脾气么。 “葛思珉,你是不是,”她霎时转过身去,真的想说了,“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瑜卿,你是不是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多年前的事,在今夜,记忆又重叠了起来。 宛如满腔的怒意,他压制,“你便是这样想了?” “是,你若听不明白,我再说一遍,本是明渠那晚该说的话,今日转述,自上次在小谢山见你时提起的话语,我全都当真,说过就是了,你要是不记得,那也就算了。” 明渠那晚真正想说的,怎么还会是之前提起的。 只是到今日,那就是了。 “看来是这几日的心还不够静,瞧着你稳重,怎样也不是,同是一个地方来的人,你比起你那位惯会洞察人心的胞姐却差得远了,若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你我如何说得了话,成得了事。” 差点又把持不住,幼章酸了鼻头,“是是是,早该是这样,说不了便说不了,成不了也拉倒,你千万别拦我,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当真走了,不再回头。 人又走远了,纵使视线甚好,这时也追寻不到她的身影。 握在手里的这支簪子扎进了手心,微微沁出了血。 从城南跑城东,为了什么。 今日是失言了,却也不是奈何不了她。 叫三千放了人,颤巍巍上山去,三千见着不忍,“三爷。” “无事。” 她开口便也是这样,利索得很了。 哪里哄不好她,不是这个问题。 心乱了,怎样就都不好了…… 幼章孤身回了屋,刚在案边坐下,疏影就紧跟着回来了。 香涎正要问她,疏影伸手,“嘘,别提了。” 进了屋,却见自家姑娘在案前忙弄,上前搭把手,“姑娘在干些什么?” 从老公房搬来的书早搬了回去,只是这案上,架上,却留了不少誊抄的手稿,“都拿下去,找个地,也就焚了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前尘往事焚尽,就都随缘罢。 烟灰寥寥升起,越飞越高,幼章就站在窗沿,从这里望去,说不出衷肠。 回南的日程提在案上,也是要回去了。 收拾妥当,幼章看着忙去丫头的身影,这时也静下了心。 香涎挑帘子进,见着自己姑娘又在发怔,“姑娘,还不起身,琯之小姐在院子里等你呢,赶紧着去罢。” 临终一别,琯之聚了几个姐妹,为她践行。 老远见着她人上楼来,映娴抿唇笑,“我就觉得幼章她越发清秀了,再看去,都挪不开眼了。” “你没看错,”悦兮从桌上跳下,“我还记得,去年大抵这个时候,她着一身红装素裹,着实惊艳,这几回都淡雅了不少,却也好看。” 幼章走近,见着众人都笑来,眼神有些味道,一时也不好意思起来。 “好好聚一聚,都这样看我做什么?” “自是不舍啊,”琯之依偎在她身边,“今日我没请别的人,你最难得出来聚,这回也不要耍小性子,一时定要陪我喝杯酒。” “好,喝便是。” 正愁闲情没处撒,端起酒杯来,一并敬了。 悦兮拍掌笑,“见过你好几回,数今日最痛快,来,我陪你饮了。” 一时说笑,彼此又赠了礼,映娴坐在她身边,说,“你回去了,好歹与我相识一场,总要写几封信来的,免得日后再见,又要生疏,这一别,还真说不上日头。” 闻言,幼章也感怀起来,“别的不行,写信不会忘的。” “那便好。” 酒杯在手,幼章端起,看着看着又笑了,清酒也喝不了,她也是一无是处,拿起酒壶来,又斟满了去。 喝了这好几杯,众人也玩累了。 悦兮再坐不住,出门醒神去了。 屋里人走得零散,幼章便也没跟去,垫着酒壶走出去,在栏边靠稳了。 今日的风顺畅极,吹得人熏熏醉。 一行人再回屋里去,就没见着人了。 一眨眼的功夫,几位小姐都晕晕的,疏影问,“七姑娘,我家姑娘往哪去了。” 回头看一眼,没看见人,“许是回院子了罢,你回去找一找” 不想幼章就在栏边,蹬着腿往沿边坐稳了。 记忆这时混沌了,还以为在老家,随意坐着,吹一吹风,再好不过。 靠在柱子上睡得晕乎乎,是被檐上的声响惊醒的。 幼章睁眼看,与倒挂来的东流望了个正着。 东流一时不敢妄动,索性从檐上跳下去,在地上站稳了。 “哎,你别走啊。”扔了酒里的小壶,跌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她不知这里是二楼,以为是家里的水乡,纵身追着那人去了,“等等我啊。” 东流惊呆,直勾勾看着,人忽就下来了。 “东流,你干什么呢!” “我……”东流手热,怀里这一坨,接住了,还被人抓着个正好。 扔也扔不了,东流直面看着三千,显得无奈。 三千侧身让开,让身后人走去。 “三爷——”说话也抖了起来。 怀里人眯着眼看,见清了是是谁来,忽得笑了起来,向外伸手来。 柔夷可握,葛思珉就满满地接了她过来。 便是闻得熟悉的味道,怀里人这才安生了下来。 仔细嗅一嗅,整个脑袋都搭在他的脖颈里,软软温热,“走罢。” 该是什么样的心情,眼神柔得不行,“好,走。” ……………… 里头人醉得极,茶粹亲身煮这一碗醒酒汤。 正起火时,屋外人来。 一众丫头行礼,“三爷。” 醒酒汤,疗效好却不要太入味,他就自己进来了,“都退下罢,我来。” 从茶粹手里接过汤勺,茶粹怔了一时,“是。” 沁一壶清茶,火候正到时候,仔细切着梨片,微微蕴出水,撒到表面。 艾草甘苦,也加得不多,单独煮时,只留出一小勺。 端这一小碗正热的醒酒汤进屋,搁置在案上,却没看见床上的人。 走出房门来,眉头拧了拧,“人呢?” 三千答话,“在,在花房呢。” 他去时,临近这一片园地,远远就见着她的身影,蹲在地上,小小一片,全然浸没在丛里。 茶粹陪她蹲了好久,又劝说不了她,紧着她的动作,看着她是一株连一株的将花拔起,“苏姑娘,你慢点,仔细自己的手。” 她听不见,就这样蹲着,定眼来看,若见着哪一株花格外艳了些,便都拔起。 拔到眼前这一株,她忽然停下了手。 茶粹跟在身边收,见她停住,问,“怎么了,姑娘。” 单薄的身影,衣袖都拖在地上,总是爱洁的丫头,这时也顾不得什么。 走近了,听见她碎碎念,是积怨已久了,说话拖着嗓音,让人难过,“就是这一株,哎,哎,怎么拔不动了——” “姑娘,”茶粹见她使劲,伸手来,“我帮你。” 她却不要,铆了劲拔起,一个用力,花也连根带土地拔起,人却是往后跌去。 茶粹去扶,这才看见身后站了怕是多时的三爷。 幼章顺着视线看,朦朦胧胧见着了他,开心又不开心。 茶粹扶她起身后,就走到了他身边。 “三爷,姑娘要做,我也拦不住。” 就一句话的光景,她见着了,闷声走了来,定眼仔仔细细看,看得茶粹心里起了毛。 正想退,她伸了手来,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便走,走了几步路,她才回头看,大抵可以了。 这时又走回来,站在茶粹方才站的位置,站好就不动了。 茶粹莫名,正想出声说话。 葛思珉伸手,止住。 茶粹知意,立时退下了。 眼里心里都是软的罢,低头看她,见着她晕乎乎就抬头来,当即话也说不出来。 轻轻柔柔问她,方才摔了地,“疼吗?” 她摸一摸,轻巧巧地,随即摇头,眼里的水雾就起来了,“手疼。” 拔这几株花,到底伤了手。 她伸手来,刨地的手,满是泥土,却想给他看。 这时不嫌她脏,掏了帕子一点点擦,“怎么就非要拔。” “不喜欢,”她说得认真,情绪慢慢就起来了,“不喜欢你养花,一点也不喜欢。” 给她擦手的手顿时停住,他只觉身子也跟着软了,良久,握一握她的手,“好,我答应你,不日便销了这园地,一株花也不养了。” “不,”她又摇起头来,当真要哭了,“不行的。” “怎么了?” “还有我的,”她喃喃自语,却不是说给他听了,这时眼泪像豆子般落下来,“我就知道的,你果真不要我了。” 越说越起劲,“一点也不想问的,可是这里难受,”她指一指心口,“你总是有这一个小红颜,又有那一个小知己,我是大度的,都没有责备你。可是,可是……” 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她一桩桩倒出来,“你怎么可以骗我呢,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怎么还可以欺负——欺负我大哥,大哥最好,你太坏了。” “除了这个,还有哪里坏?” 听见她说话,她停住抽噎,“都坏,骗我,骗了我的心。” 轻声一句,而后说,“又还给我了,骗完了就不要了。还骂我,我不够好,你才不喜欢,怎么办,我好难过。” 又哭了起来,满手的泥泞,上前就兜到他怀里,平生最大的勇气,抱紧了他,“幼章喜欢你,却不能喜欢了,好难过。” 怀里人抽噎渐小,脖颈这软软的呼吸声。 “幼章,幼章?” 轻轻拍一拍,没有动静了。 打横抱起她来,便是说累了,才又睡去了。 一路进了屋,轻轻放到床上。 熬得这一碗醒酒汤早已凉透,没了温度。 浅浅呼吸,睡得安稳了下去。 打了水来,一点点擦她哭湿的脸颊,擦她的小手,擦好,放到床沿。 在她身边坐下,前有未有地用心去看她,不放过她每一处动作。 她是美的,哭的时候是,生气的时候也是,到底是南方人,性子软,说话软,怎么也改不掉。 许是做了梦,这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伸手,一寸寸为她抚平。 手渐渐移下来,放到她的脖颈。 她很好,错不是她。 放荡平生这些年,活得习惯了,人越大,越没有可以在意的东西。 只是什么都好,却不要有太过致命的弱点。 有了,就未免不真实。 幼章,不是骂你,你很好。 手到脖颈,稍稍一用力,就什么都没了罢。 梦里起了魇,她似是感到了什么,微微打了个颤。 手便顺着她的脸颊摸去,摸到她的鬓角,细细点一点她受伤的额头。 傻子,俯身去,落在她的细伤处,用尽周身的温柔去吻住。 “安生回南去,要好好过日子。” (上卷完)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坐水路一路持往,中途不曾歇息,加快了行程,一月半就到了舒州。 幼章回府,从正门进,在门口相迎的正是她的新主母,苏宁氏。 打宁氏进门,幼章也只在敬茶那日见过她一回。 这回挑帘子看,宁氏虽着正装,却瞧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模样,面色和善,未曾相交,不知秉性如何。 苏暮遮下马,扶幼章下车,门口迎的人齐刷刷唤了声,“大公子,十三姑娘。” 幼章上前去,宁氏便迎了上来。 “一别数月,姑娘你终得回来,”宁氏看去,面前人,到底是府里出来的姑娘,周身气度不与同人,举止投足皆可圈可指,宁氏也听下人说过,这位行十三的姑娘,虽是家里最小的一位,却性子温和,半点无有焦躁。这样想,宁氏也妥帖了,“姑娘舟车劳顿这样久,快快进屋歇一歇,待收拾好了,再去见老太太也不迟。” “劳烦母亲了,这便回去。” 苏家人口众多,到上头还没有分宗,现如今,家里还有三位老太太,幼章头上这位便是五房老太太,因着年岁大,如今说话也不大清明,反倒不如比她略长年岁的二房老太君。 二房老太君便也是如今家中主持中馈的老太太,大房的老祖宗因年岁太大,现下已不管事,安心颐养天年去了。 家里五宗承孙,到孙子辈,共四十三子,姑娘却少,幼章最小,只排到十三,在五房里,却也只是行二,上头只有一个胞姐,便是少勤。 五房子嗣最为单薄,老太太只有两个儿子,老大是少勤的父亲,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小儿子似是今年才生了个庶子,对于这位小堂弟,幼章还没有见过。 幼章稍稍梳妆完,便去书房见了父亲。 一年未见,幼章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老父亲,也是思念的。 从门口进去,正见着父亲在案上作画,一行一举严肃拘谨,是了,是他的父亲。 幼章不敢出声惊扰,待他自觉满意,搁置了笔案,幼章才说话,“幼章见过父亲。” “哦,”苏州烈抬头,略略看一眼,嗓音忠厚,“回来了。” 幼章行礼,“回来了。” “一时去见一见老太太,这些日子念你念得紧。”他复低头,观望新作的笔墨,“少勤前日亦回了信,这一年来,倒是妥善,那里的老太太似是对你有所满意,这便很好,居人篱下,礼节也是要有的。” “没有忘记父亲临别说的话,克己复礼,幼章大抵只做到一半,还不是很好。” “嗯,”他抬头来,“见过礼就下去罢,我这里也无事了。” “是。” 家里老太太虽然言语不清明,惦记幼章的心着实不假,听着幼章今日回府,早巴巴地就在屋里等着。 幼章进屋去,屋里大丫头就说了,“可等了你好久,饭也不肯开。” 幼章受不过,进屋去,“老太太。” 老人家精神矍铄,见着了人,有些恍惚,“哎,玉柔,你身子不大好,怎么就来了?” 一句话,怔住了幼章的脚。 怕惹得伤感,大丫头看一眼宁氏,扶着老太太上前来,忙说,“老祖宗,哪里是夫人,是二姑娘,一年不见,你日日念叨着,怎么见了,还认不出来了。” “昂,不是玉柔啊,可我瞅着,怎么这么像呐。” 幼章上前来,扶稳她,“老祖宗,是我,是宁丫头呢,母亲身子不好,今日还没来。” 老人家这才细细看,才算看清,当即就难过了起来,“啊,宁丫头呐。你这个丫头,怎么走了这么久啊,打你走了,就没人肯我陪我说话,孙奶奶这心里啊,就孤单的很了。” “老祖宗,便是回来了,不孤单了啊。” 说老人家混沌,说话有时又分得清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一早就回来了。” “你这回来了,怎么才来见我,可见是不把老祖宗我放在心上了。” 宁氏在身边听着,亦安顺老人家的心思,“怎么是呢,姑娘一早回来,见着您老人家正休息着,也不敢扰,所以这时才来的。” “是嘛,是嘛。” 今日这一日才算结束,夜里回屋里休息,便是熟悉的地方,住了这些年,幼章往吊椅上躺去,听着一地的水声,一句话就也不想说了。 待喊姑娘梳洗,香涎看去,诺,又睡去了。 轻轻给她搭了毯子,点了燃香,扣了门,一室安宁,遣着满屋的丫头全出去了。 香涎正走出门,疏影就要打门进。 “轻些,姑娘现下才睡着。”香涎说话。 “睡着了?” 姑娘这些日子日日日难眠,现下一回了家,竟睡得安稳了。 真是一件喜事。 “只是……” “怎么了?” 疏影还未来得及说话,屋外有声就传来了,“小十三,你给我出来!” “八姑娘,我家姑娘才睡下,这样晚了,有事不妨明日再说罢。” “说什么说,说不下去了,我就去了趟海南,这才回来,她就抢了我的意中人,要不要脸的,人呢,快给我出来。” “八姑娘,轻些,轻些,我家姑娘难得睡下,这几日走水路都不舒服,还没有缓过劲来。” “我才不管她,不舒服,也是活该——” 吱嘎—— 门被推开了,幼章披着毯子出来,眉宇间颇是疲惫,“吵什么呢?” “苏幼章——”哇,一年不见,竟要抬头去看她了,还得气势足,不能落了面子,“你怎么这样过分,都说了弘杉哥哥是我的,你还偏偏抢!” 真吵—— 幼章撇过耳朵去,唤疏影,“烧壶茶来,给八姐润润嗓。” 推开门,幼章侧身让开,“进来说,什么弘杉哥哥,又是谁啊?” 从小她这位八姐嗓门就大,稍有不如意,喊得比谁都响亮。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刘弘杉!” 刘? 幼章被她喊地身子抖了抖。 “你说得莫不是,咳,”幼章有心捉弄她,“原来是我的大官人,景真哥哥啊。” “苏幼章!” “你生的什么气,我也没说错,家里面的婚事,父亲做的主,我也没办法啊。” “你……”这样想来,齐鹤就更加难过,板上钉钉的事,也扭转不了了,当即趴在桌案上又哭了一回,“怎么可以这样……” 说起刘景真,幼章却连他长得什么样也记不清了,走的时候,甚至连他的小字都不清楚,倒是听八姐齐鹤说过他几回,邻巷的刘家小公子,可谓颜如舜华、惊才风逸。 只是虽打小一起长大,却见的面不多,鲜少有这样几次远远见的机会,却还记得,这位刘家小哥哥脾气不顶好,时常面若冰霜,生人勿近。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八姐怎么会这样喜欢他。 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跟自己有了一纸婚约,还是父亲做的主,那便谁也改不了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好了,八姐,”幼章在她面前坐下,倒一杯茶递给她,“我与你说着玩的,家里面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有定期,兴许这中途就有了变故,亦或许景真哥哥也会有别的想法,都说不清的,你就别哭了。” 齐鹤收了声,擦一擦眼泪,“那你呢?” “我,什么?” “你中不中意景真哥哥?” “唔……”面也没见过几次,问这个,有些不合适罢。 “算了,诚如你所说,等见了面,景真哥哥就看清了,若是知道了你这个人就只是个绣花枕头,也不过空有其表的话,便也都说不定了。” …… 空有其表的话,幼章也满认同的,确实不比齐鹤,自己着实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八姐,我听闻这位景真哥哥,骁勇善战,箭术了得,便多数都在关外,不知多久没见了,怎么家里还偏偏要为我做这个打算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齐鹤给她翻白眼,闹了脾气后,还是知道她家小妹也不是有心要与她争抢的。 碎了她两句,这才仔仔细细看她,不过一年不见,真是让人挪不开眼了。 说什么见了面就知道,恐怕届时见了面,就真的没有转变的可能了,“我说你啊,这一年里是吃了什么东西,你一向贪吃,怎么这下巴竟比走的时候还要有棱角的多了,果然京里水土养人,一点不假。这便奇怪了,京里盛况好,少勤姐又这样疼你,怎么不在京里为你留一门亲事,留在了身边多好,也省得与我争争抢抢,最烦这样,打小如此,到现在了,还逃不了。” 齐鹤应是家中姑娘里话最多的一位,时常念叨极,连老太君也拿她没办法。 只偏偏齐鹤不仅话多,把式还是一成一的好,弯弓骑马,不在话下,家里姐妹,无人能及。 送齐鹤到门口,她虽烦她,却还是与她说,“这回你回来,我可是约好了周边的小姐妹,特意为你回乡准备的,一定要去,你要是再给我忘了,我打不死你。” “是,是,去便是了。” 送走齐鹤,香涎抹一把汗,“一年未见,八姑娘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性子如此,家里没人管得住,活得又恣意,便也改不了了,“我看这样很好,八姐是嘴硬心软,若是可以,她这回也不是闹着玩的话,便是真喜欢了,这人我怎样都会让给她。” “我看八姑娘也是说着玩玩的,她要是真在意了,早闹到老太君那里去,满宗院也都知道了,又怎么会是单单找姑娘你吵一吵。” “可不是,是急着来见见我,找说辞呢。” 幼章进门,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 “姑娘可是乏了,快快洗把脸,就歇下罢。” 在家里没歇几日,到底还是这里气候好,一睡就半日,不觉得时间难熬。 眼见着就在树底绿荫处的摇椅里睡着了,宁氏过来见着,便与苏州烈提了提,“姑娘这回回来,性子静了不少。” “是么,她不是一向如此。” 是也不是,宁氏毕竟与她相处的少,此前一年,虽不见面,却是知道的,这个小丫头自是觉得见她为难,分外尴尬,便多有躲避,但不论如何,那时见,还是个灵动的小丫头,这回瞧着,却不大像,似是有什么心事罢,说话见解也大不相同。 身边嬷嬷宽慰她,“都说此前家里的大姑娘性子极强,怕是二姑娘去了京里,有受大姑娘调教的缘故罢。” 那这,宁氏又不由担心了,“便是要与我为难,可要计较我有不周到的地方了。” “哎哟,我的好姐儿,”嬷嬷便也是按家里的亲昵称呼她,“你哪里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什么性子,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呢。” 这几天相处,幼章请安敬茶,不再拖延,事无巨细。 正是几日相处,幼章也大抵知道宁氏的性子,行事虽稍有拘谨,却不如姐姐所说,是有二心的人,大抵上,是个和气的人。 远远见着宁氏从廊上来了,她从椅上起身,喊疏影,“怎么母亲来了,也不唤我一声。” “是夫人不让,说让你再憩一会儿。” 见过了礼,幼章说话,“母亲怎么跑来寻我了,我也没有个迹踪,今日在屋里,明几日河里清凉,我也就不知躺哪里去了,家里自在,我是担心你找不到我,白跑一趟,若是有什么事,劳丫头说一声,我晚间饭时便去见你。” “哎,好。” 宁氏还是感动的,这二姑娘肯打正眼瞧她,不比府里其他各房的几位。 幼章自然捕捉到她的情绪,挑开此话,“母亲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哦,”差点也忘了,“是铺里送来的绣锦,如今见你日渐大了,喜好不知如何,不清楚要裁置什么款式,若是按嬷嬷说来,裁几件颜色艳些的最好,只我这几日见着,你穿得似清淡了些,便不做这个主张,自来问一问你。” “母亲也不必亲自跑一趟,都是些小事。”说起款式,幼章察觉宁氏的心细,“母亲你却说得是,现下喜好似也变了些,不爱艳色,几件素色衣裳,具体款式,你做主就好。” “是了。” 这几日过得快,转眼又是夏季,幼章果真找处凉快的湖池,周边莲荷荡荡,在孤帆里,一躺又是一下午。 往往好几处地,疏影找去,也要找一时。 疏影没找到,被别人寻到。 那人轻点船尾,饶到她身后,凑到她身边,深深吓了她一回。 “小妹!” 幼章霎时惊起,直身坐住,还没有回过神来。 身后人见此模样,多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小哥还是这样讨厌,太淘气了。 “帛林,你是不是欠训啊。” 幼章揉一揉耳朵,还没缓过来,“兄长们今日这样好,竟把你放了出来。” 帛林是家中最小的一位哥儿,却只比幼章大了三个月,家里小一辈的,除了齐鹤,幼章便是与他关系最好。 因着帛林年纪小,常常被兄长看得紧,出来玩的时候便也愈发少了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帛林推一推她,生生挪出了一个位子,他抱头躺下,笑,“不是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试会了么,九哥十五哥十八哥早没心思管我了,偶尔偷个空的时间我是有的。” 现下躺着,以前二人睡着正正好,这时不行了,船太小,帛林拨开长到眼前的荷叶,又说,“炎夏瞧着也过去了,后日我便去外湖摘莲蓬去,又可以玩几日,你去不去啊。说是临水的丫头罢,你水性却一直都不好,又是一年不去了,这回可还行啊?” 水性怕是更不行了,“自然去啊,你喊上我,我回去准备准备。” 说起出去玩,幼章最喜欢,便是去了外湖,跟在帛林身后看,她也开心。 一叶天地,水声轻缓,幼章又要睡了。 帛林难得偷闲半日,就要找她说话,她却没有兴致。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好歹吱个声呐。” “听见了,不就是赋词写不出来么,我晚间就为你撰好,你再誊抄去就是了。” “太好了,兄长看得紧,找人都不行,晚间你来的时候,可要偷偷的来。” 说着说着,身边这人又没声了。 帛林伸手拍一拍她,“睡着了?” “没呢,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不告诉你。” 想心思,转眼就到荷叶旺盛的日子,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晗之怎么样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二更) 番外——晗之 五月十六这日,正是男方送嫁资的后几日,晗之坐在梳妆架前,听着丫头进门来说话,“听报喜的人说,姑爷已经到了岸,不过一个时辰,便就到了。” 给她开面的喜娘是母亲指派来的,使五色棉纱线为她绞去脸上汗毛,用的手劲大了些,晗之也没吱声。 喜娘看在眼里,一番绞完,说笑,“姑娘你面上净,就是没怎么打理过,奴这使了劲,得个体面,日后就大不一样了。” 晗之听得明白内里意思,定是家里母亲临别提点的话,她乖乖点头,“嬷嬷尽管来,晗之明白。” 喜娘含笑点了头,开始给她梳头。 嘴里念着喜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外头是喜庆的鞭炮声,自巷口也没有停过。 上了浓妆,晗之憋着嗓子,喜娘转身,她才轻轻咳了出来。 丫头看在眼里,上前拍她的背,急着问道,“姑娘,可是不大顺畅。” 水在面前,不敢喝多,晗之摇手,“是这粉妆太重,闻得不舒服,无妨,熬一熬就过去了。” 丫头心疼,眼见喜娘转身来,只忍着不再说话。 喜娘给她戴了红盖头,扶她起身,“姑娘,赶紧着,刘家姑爷也是要来了,我们先去堂前罢。” 客人正在外头吃着“开面汤果”,热闹极。 这时听说花轿临门,门口放炮仗迎轿,旋即虚掩大门“拦轿门”,又要一时。 堂前父亲母亲在,晗之拜别,哭了一时,第一杯茶敬了正前的父亲。 葛忠珂接过,看着这位并不曾多关注的女儿,记忆有些朦胧,愧疚是有的,只是不想,转眼间她就要出嫁了。 “晗之拜别父亲,母亲,承孝之恩,不敢言忘,而当感怀于心,临终一别,承愿体健安好。” 行大礼,久叩不起。 戴二夫人亦点点头,“起身罢。” 却也是家里的庶女,不外乎官用的场面话叮嘱于她,再没了别的东西。 晗之落了泪,再叩首,心里却忽而觉得轻松了。 此时葛忠珂亦喝完茶,喝得干净,说话声音浑厚,“晗之,此行远嫁,为父而当一语叮嘱,日后可要安稳度日,持家有道,于你,是再好不过了。” 怎么没有感触,晗之铭记于心,“晗之受教。” 待塞入银钱后始开,花轿这时已停放住,轿门朝外,家里有人燃着红烛、持着镜子,向轿内照一下,谓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称“搜轿”。 中午正席酒也开始,即是“开面酒”,喝完这杯酒,晗之就真的要起身了。 外头的喜娘这时来催,唱起了长调,“上——轿——了!” 哭了三回妆,这边的嬷嬷扶着她,就出了正门。 花轿的底座放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轿的后轿杠上亦搁系一条席子,俗称“轿内火熜,轿后席子”。 门口一道台阶,晗之跨了去,一只手就伸来,虽瞧不清楚,但听见那人说话,“慢些台阶。” 面前这人,便也是一辈子要相处的人,虽没有见过面,亦不知秉性,但,便也就是他了。 晗之伸手来,轻巧巧搭上了。 待真真坐定,这时方可起轿,起轿时,炮仗才正式大了起来,茶叶、米粒满满撒了一整个轿顶。 家里几位庶兄随轿行走,定是父亲的意思,她上头无有同胞兄长,派了几位平日也不熟稔的哥哥作陪,晗之多少有些感动。 花轿自巷口出去,须绕至千岁坊或三法卿二处,以讨“千岁”、“三发”彩头。 几位兄弟大致送到这里,也就要中途回去了。且要包点火熜灰回去,并从火种中点燃香或香烟,返家置于火缸,这最后一项事才做完。 晗之盖着盖头,不知道外面的光景。 随轿的丫头外头轻轻说,“几位少爷已经回去了。” 帕子握在手里,听完说话,一时就松了去,是了,差不多都结束了。 轿子绕着三法卿走出去,随行的队伍冗长,也不过刚出府,晗之却觉得坐了好久。 身子到底弱,受不了颠簸,有些想咳嗽。 队伍缓缓向外绕出,这时人流聚集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瞬间又热闹了起来。 晗之坐定的轿子还在往前走,周边商铺阁楼聚集的地方,梁上忽有人踏歌而来。 从东巷到尾巷,一路持来。 “我成亲那日,你不能来抢我的亲,不能在随行的队伍里穿梭,不能派人偷偷跟着我,你如若乱了我的名声,我也不过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庶女,顾不得家族名声,没有与身共存的荣辱,我也不负你,随身一柄钗头凤,放在喉咙边,这便什么都给你。” 不拦她的路,不抢她的亲,亦不能跟在她身后远远看一眼。 沿路梁上去,且疯这一回。 一路踏歌而唱,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该怎样说,她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爱而不得,恨别离。 再走不动,停在朱红梁瓦上,驻足远目。 大红轿子走去,外人不知我为你送行。 晗之,我且先送到这里,你一路走好。 围观的人散去,歌声也渐渐散去,再听不见。 轿子外面的人看不见,晗之这时揭了盖头来,双手还在额间,侧首仰望。 如意七郎…… 怎么不动心,事与愿违,强求不得。 清泪撒下,哭得泪流满面。 盖了盖头去,继续上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千生百世,缘起缘灭,却原来早已注定。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随帛林外出这一日,幼章做了十足的准备。 担心日头大了,晒得皮肤疼,又担心戴了青纱帽瞧不清楚了,要惹得帛林叫唤。 临出门,疏影给她戴了顶绿蓑帽,幼章对镜照一照,果然好极了,“你这顶帽子做的好,一点也不重。” 却是走到正门口,还是被在墙口躲日头的帛林说了句,“嘿,还是你想的周到,怎么也不为我准备顶,好没意思了。” 幼章埋汰他一个男儿郎活得比她精致,“你便是戴,若是被十五哥看见了,可不关我的事了。” 帛林便一口气瘪了下去。 去外湖摘莲蓬,去年莲荷还没有开的时候,幼章就与帛林做了这个约定,只可惜也没达成,这一拖,就是一年多。 帛林端的是个花架子,平日偷懒惯了,许久不见,也不见他有长进。 到了庄上,守船的管事领他到湖岸,帛林架势足,拨一拨衣袖,走在管事前头,使出了不与寻常的少年郎气势,“你这面湖养得不错,今年收成看来也不差了。” “回小公子的话,四月里下大雨,冲坏了几处堤坝,细算去,不比去年了。” 咳咳咳…… 帛林自觉绕开此话,摆手说,“小爷今天去摘莲蓬,你去将面头绕花的那顶大船驶来,这就过湖了。” 管事摇头,看一看记目本,“大船两只皆被十五爷借走了,出湖的人还没有回来,现在也只剩下小船十二只,孤篷……” 他听到了什么,“你说十五哥今日也来了?” 管事被打断,怔住,而后点头,“正是。” “那算了,我细想,今日天气不大好,晒得很,我过几日再来罢。” 转身喊幼章,“小妹,我们回去罢。” 管事向来见他皮惯了,这回抱手站在身后笑。 幼章上前来,不大理会帛林说话,对管事打招呼,“那麻烦你选一艘稳当的船,大小不要紧,够帛林划便是。” 什么什么,“你让我划去?”身后帛林可算听到重点,“那我更不去了。” 幼章含笑,“去准备罢,我在这里等你。” “是呢,十三姑娘。” 一串安排很有规划,帛林呆住,问她,“小妹,我说话你还听不听啦,你这样作践我,我可要告诉小伯父了。” 作践? 幼章被他逗笑,以前都不知道帛林这样会讲话,“难不成今日赶了半天的路,才走来,就要回去了,十五哥来了就来了,他自有他的事,这偌大的湖你想遇到他,可要一会,别担心,就是来摘莲蓬的,又不是干什么别的事。再不济,还有我呢,你怵什么。” 说是这样说了,哪知道打船划过了东面,刚进了荷花淀,就遇见了人。 邶夜坐船上没一时,从撑起的窗户里看去,远远就有一行人驶来。 说一行人不为过,一只打头乱晃的小船后头围满了护航的船舶。 定眼看,嘿,划船的人驶不清方向,后头站在船尾的丫头却着实是一道风景。 摘什么莲蓬,真真浪费时间人力。 幼章真是太高看了帛林,停船摘莲蓬,听来好玩,人坐在船头吃了两捧后,再没了心思去亲摘。 幼章摘得那一点,转过身后一看,他早已吃了干净。 还没有说他,刚开口,就被淀荷里一阵白鹭惊起。 成群白鹭而飞,这样近的距离,幼章看呆去。 多时,帛林起身,摘一片荷叶替自个儿挡了挡日头,起身观望,哇地一声喟叹出,“是景真兄。” 刘景真? 帛林还在喜悦当中,幼章看不明白,真不知为何帛林待这人如此欢喜,远远看见迎面船来,他挥手,“景真兄。” 幼章视线不差,迎面船舶可不就是庄上独二的那一顶,怕这人与十五哥相识,将船借与了他。 从这里,哪看得见偌大船上谁是帛林嘴里的那人,船头有人,船尾亦有人,就不知这人是不是或许在船内。 帛林叫喊地大声,只可惜,待幼章真真瞧清楚这人是在船上哪里时,那船头打顶的人也不过侧眸轻轻瞥一瞥,连个回应都没有。 好,好冷淡…… 枉费帛林这样热情。 船已擦肩驶过,幼章可算真瞧见了船上人的模样,果真应了这句话。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怪不得入了八姐的眼。 模样虽好,只是未免太过清冷了些,帛林这个傻孩子瞧不出别人的心思,只是一味凑前,可惜别人竟连理会都没理会他。 船过去了,帛林还陷入在一阵狂热中。 幼章拨一拨头顶的蓑帽,转过身去,继续摘莲蓬,“帛林哥,你怎么这样情绪外放,刘景真当真这样好。” “当然好了,你是不知道,去年试会上……” “嗯?”怎么说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声,幼章亦转过身去,却见着后头又有一面船驶来,从仓内有人走出,幼章细看去,哦,是十五哥邶夜无疑了。 到底还是遇见了。 莲蓬也没怎么摘了,临靠近了船去,听得见刘景真的船停靠,邶夜与他说话。 再走近,说话声也停了,刘景真的船随即驶远了。 这时听得见邶夜喊,“弘杉,小十三都来了,你怎么也不见一见。” 幼章再看去,何止不停,那船似又驶得更快了。 邶夜看见,笑得爽朗,“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算了,怕是这位刘大公子懒得应付她,她也就不讨人嫌了。 两船相靠,不料十五哥第一句话是与她说的,“小十三,来,上十五哥哥的船来。” 说着伸手来,幼章心一抖,有些受宠若惊。 人上了船,邶夜放开了笑,“才多久不见,你竟也是大姑娘了。” 呵呵呵呵呵呵,幼章觉得气氛诡异,干笑两声,以掩尴尬。 转脸,邶夜见着了帛林,脸色刷地下来了,“干什么呢,大热天的,简直胡闹,功课做好了没,整日胡天海地地玩,还拖累幼章,怎么没个定性啊。” “不敢当,不敢当。”幼章敢忙接话。 对嘛,这才是十五哥,二房老太君幼章仲二叔父的大儿子,与帛林乃一母同胞,只是二人年岁相差有了些许,邶夜哥哥就训得这位最小年岁的弟弟难免紧得很了。 打小幼章见着邶夜,他都是这副模样,训着帛林,连带着跟在帛林身后的她也免不了几句,所以才说幼章现下才好不习惯十五哥这样待她。 家里,老太君的长孙,二房里的大公子,也就是苏暮遮,脾气最为温和,幼章喜欢他,也玩得来。 幼章唤苏暮遮大哥习惯了,他在宗房里却只行九,因着大房里的还有几位年岁太太太大的兄长,幼章碰面都没几回,所以苏暮遮倒也认了,底下的人唤他一声大哥,他也不要紧。 只是在十五哥这里却不行,他这个人迂腐得紧,只见他问了,“听这回返乡,小十三你有了好大的面子,竟让九哥上京去接你,这遭回来,我看九哥也消瘦了不少,可是京中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绊了他的脚,你不妨说来听听。” 为何消瘦了还是好玩的事? 幼章思索,自然不答,“幼章不清楚,明日里见着了大哥,再帮你问一问。” “算了算了,我自己问便是。” 转身见着了帛林遁走,一巴掌过去,拍在他肩上,“做事有做事的样,下水去,我看看你倒是长劲了没。” “这……”眼睛还没有瞅到幼章这里来,人就被邶夜扔下了水。 扑腾一声,吓了幼章一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幼章在岸边亭上等了等,心里焦急,数了数抬上来的框篮,装了不少新鲜的莲蓬。 初初喝完面前的一杯苦茶,湖里人就上了岸。 幼章迎上去,说到底还是心疼帛林的,这小子现下可累得厉害,帛林揉揉酸疼的胳膊,对幼章说,“你等一等我,我先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我,幼章怔脚,我可以不可以就跟着你去了啊。 如果可以,幼章是一点也不想与他这位十五哥面对面端坐着的。 他十五哥显然不觉得尴尬,二人对面坐着,喝喝茶,邶夜后知后觉发现是静了些。 拨裙边,转个方向,问,“换件衣裳怎么要这么久。” 幼章搭话,“兴许就来了。” 邶夜才与她说起话来,盖了杯盏,问,“瞧见你,才知时间过得快,转眼你就定了亲,我却还没个着落,叹时日无常啊。” “自然不是,”幼章打心里觉得十五哥不该这样讲,“幼章时常卧居闺中,清闲几何,岁数正当时,定了亲也自没有了变故,十五哥却不一样,你与九哥常年在关外,塞北的风霜不是家里水乡的气候,就是耽误了这些事,家里人也没有什么别的说辞,我私觉得,像你这般的人当也与旁人不一样,日后看中的人一心一意为是,就不是简单的周礼伦常了。” 邶夜定眼看面前人,一颦一笑皆有礼,怪道九哥看重她,他抿嘴笑开,“你比小八倒更像老太君的亲孙女,说话这才好听,女孩子家还是这样的好。” 幼章承赞,“都是一家人,见了面,我也是喊一声老太君,不分两家的亲疏。” 正经说话来,邶夜才知这丫头的恭谨,“你说得是。” 抬头忽望着人来,邶夜招手,说话,“正说着这事,你就来了,正逢十三也在身边,不妨过来坐。” 幼章扭头,哦,果然是刘景真。 起身行礼,“见过刘大公子。” “哎,不必这么客气,”邶夜插话说,招了人近来,“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是唤他一声景真也值当来的。” 幼章礼毕,直起身来,侧对邶夜,闻他言,轻轻点了个头。 因为身份的问题,幼章自是侧身坐好,没有抬头看。 礼节是要有的,隐约觉得人是坐到了身边来,幼章提壶,为他满了一杯茶。 倒杯茶的功夫,并未靠得多近,幼章初一低头,右手提壶起,衣袖落下,甚至有意屏住呼吸,不显得失礼。 正是低头那一瞬间,茶上到一半,幼章就察觉身边人本是坐正的身子,这时默默往后靠了靠,微乎其微的动作。 满上这一杯茶,幼章直起身子,侧眸这才仔细去看他。 咳咳咳…… 说什么营前左锋令,骁勇善战之能臣,这肤色,未免好的过了头了罢。 真真是这里的人,难道塞外的日头晒不了他的脸,养得未免也太好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这人,果然近看颜色更好。 有点,有点像葛琼…… “咳,”邶夜有意遮掩,眼见自家小妹挪不开了眼,出息,这男人见了她没怎样,她却上头了,“小妹。” 幼章回神,眼见面前端坐之人眉间渐渐蹙起,才知定触了他的逆鳞。 当即放了手里的茶壶,既都这样了,不妨大度些,“初次见公子,模样当如传言,幼章失态,还望见谅。” 眉头蹙得更紧了,半天姣好的面容才碎开,“无妨。” 听来好像不是口里简单的这两个字的样子,看来是大大的有防啊。 模样好,脾气果真不好。 幼章与邶夜做礼,“十五哥且坐,幼章就先退下了。” 人没走出两步远,邶夜就笑开了,“往常她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瞧瞧你,惯会使这一套。” 不过好歹都是熟得很的人,邶夜也就不计较这人惹自家妹妹失态的事了。 倒是刘景真略显无辜,端起茶盏来,真真满了一整杯,茶水也将要溢出来,盯着手中杯,他轻声点了句,“我方才似是什么也没做。” 从外湖回去,嘱丫头煮些莲子羹,天气热得没话说了,周身都是水汽。 打门见着疏影为难的模样,幼章一阵警觉,“怎么了?” “八姑娘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哦,我知道了,那你去端碗莲子羹来,我解解渴。” 进门去,见着人坐在桌边,撑着下颚,是生气的模样。 丫头上前自摘了她的外衫,解了束发,幼章擦了把脸,装作没看见人的模样,做完这些,才绕回桌前,“八姐,都这会儿了,你怎么还坐在这。” 齐鹤哼了声,转过了脸。 幼章在她面前坐下,这时疏影端了羹汤来。 幼章畅快淋漓地吃了两口,才笑,“这个点了,不比平时,八姐你回来的也太早了些,既是出去玩,今日怎么就改了,此前都是到日落的。” “原来你知道今天是约好要出去面见的日子,你又爽了我的约!” 齐鹤的朋友都不是闹着玩的,以前说话要掂量,现下幼章反倒不觉得了,“是我之过,却不是不记得日子,只是不耐烦出这个门,八姐你不知道的是,我不是听不得你与她人对我的议论,亲事也好,别的也罢,我是不想与旁人较这个真。我也对你说过了,此事还没有决断,话听多了,会伤身。” “幼章你……” 苏幼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话。 她以前都不敢大声说她,今日却埋汰起她来了。 好生气! 疏影正在外头屋子里擦琳琅,只见着里屋被人打了开,随即见着八姑娘疾步走了出去。 像一阵风般。 “这是又怎么了?” “吵架了罢。” “我怎么看着八姑娘是擦着眼睛走出去的——” 次日照例还是躺着树底下听风声。 有人揭开了她面前的书卷,来人嘿嘿笑,“听说你昨日与齐鹤吵了架,还将人气哭了?” 就一句话,算不得什么吵架罢。 “没有啊。” 对于气哭了齐鹤这件事,帛林是真心服气的,“怎么这回不见你登门道歉去了啊,这都有一天了,再没有行动,怕齐鹤真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哪有这么严重,都是些小事。 “说几句话的缘故,不碍事,”幼章伸手,扯了书来,盖在脸上,“我先睡会,晚间再说。” 确实是小事,只是等幼章晚间再说的时候,还真的迟了,这丫头,果然做了让幼章一时难以接受的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从老太君屋里走出来,打正门遇见苏暮遮与邶夜走来。 苏暮遮是听说了这件事,这时遇见还略显欣喜,“小妹,听说此次秋围初猎,你自请随行了。” 这可是件稀罕事,“打我有记忆以来,只见你从不沾惹此事此为,不肖稍稍有力气的活计,你也是躲得远远的。要去围场,秋高霜烈,就是远观,你可还受得住呐。” 说什么秋围狩猎,完全是齐鹤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到老太君面前解说一番,幼章是哑口无言,只恐不应下此事,齐鹤这丫头当真闹得大发了。 只是在二位哥哥面前,幼章还不能如实说,已经想好说辞,正要开口。 “大哥,我哪有你说得这样——” “哎,九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邶夜似看好戏般,嘴角含笑,笃定道,“今年不同往年,家中儿郎秋猎祈福为常态,多的是刘家的景真贤弟,你说,就今年,十三还能一样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 苏暮遮听言,却颇有兴趣,“怎么说?” 他可记得,在京里,但凡提起这位刘家公子,幼章的小脾气就起来了,现下是什么情况,才几日的光景,他竟错过了不少东西。 “还能怎么说,就是前日,在外湖小聚,恰逢景真贤弟有事要求,哪巧十三也进了外湖,几番周旋,这不就打了照面——” “十五哥!” 幼章自己都不知道,私底下,十五哥还有这样一面。 这话不说最好,言不达意,就未免牵扯甚光,若是引起不必要的矛盾,那就不太好了。 “哎,十三,我与九哥说句话,你急个什么。” “好了,”苏暮遮猜也是猜出来了,瞧幼章模样,心底一笑,这样挺好,“如此说来,弘杉也见过了小妹,那倒也好,就不用我私底下找个时间引荐,只是……” 话说到这里,才知不经意多言了,转身旋即叮嘱幼章,“秋猎自是没你什么事,此趟出门,不要勉强,周全为上。” 一旁邶夜接话,“莫担心,那日我无事,陪帛林走一遭,十三跟在我身后,是一点事也没有的。” 就是跟在你身后才有问题好嘛,还不如跟着齐鹤闹一闹。 转眼就到秋围初猎这日。 这中间,幼章不是生齐鹤的气,是觉得她的脾气牵扯广,对女孩子家而言,终究不好,心里想着,这几日就没怎么与她说过话。 这头幼章是沉住了气,那里齐鹤却彻底绷不住,静下心想想,幼章这人,娇得很,猎场里风霜大,若是有人硬要她出手,就她这点绣花架子,岂不是太难为她。 转念又一想,才不呢,她脾气这样倔,明明是她的错,到头来硬要责怪她,好心还当做了驴肝肺。 出门在即,幼章分外难得地换了一身利索的装扮,一套短袖过膝的裙边,头发琯了个结,无有累赘,清爽极了。 出门去,齐鹤见了,嘿,哪里像个男孩子,身板真弱,枉她有这样一副高挑的个头了。 又骑不了马,家里为她,还单独僻了一间马车来。 说是奇怪罢,也不奇怪,只是外出参加这种活动,幼章知道自己着实不在行,便从来都没去过,这一遭,家里同她一般脾性的姐妹,许是年纪都大了,还真的没有说要同行的,去的人,也只有像齐鹤这般,不外乎几个跟在邶夜等人身后的疯丫头了。 适才老太君知道她要去,还高兴地不行,“就是去了一趟京,性子也变化了。” 其实没有变化,幼章落了地,往居住的营帐里坐下,才叫真的头疼。 实则她心里想好了,除非齐鹤真的上门来喊她了,她就一概闭营不出,睡她个天昏地暗。 只是是她太疏忽此次狩猎各户中刘国公家刘大公子的名气,还没躺稳当,就被一群平日里不大交好的姑娘来扰。 人就在营外,此时齐鹤也不知踪向。 幼章听着声音,问疏影,“你偷偷看一眼,正说话的可是温家四姑娘。” 一时疏影回来说话,“是。” 幼章就明白了。 再休息也不合适了,让疏影拿着她的射具,出营了。 早在营外侯着了,见着幼章出来,众人纷纷停住话语,转头来看。 这种同仇敌忾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幼章蓦然,看来刘景真刘大公子的名号不为虚假。 幼章装作不知,问,“温善姐姐,可看见齐鹤了,一会儿功夫,她就不见了。” 众人怔然,哦,这原来就是齐鹤的十三妹,名不经传的苏幼章啊。 好罢,是长大了些,就冲这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温善还是与她搭话了,“在箭场,方才见着了。” 哦,猜也是,幼章装作恍然明白,“哎,几位姐姐怎么都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恰巧经过,看见你营前这棵树有些年头,就停下议了议,可巧,你是要去前头寻齐鹤罢,我们亦是,不妨一起。” “自然好。” 就箭术而言,齐鹤比帛林还要略胜一筹。 几番秋围,齐鹤的名声早打了出去。 她是一位夺人耳目的姑娘,这股子干劲,很是让人服气。 场上正在试箭,就当是狩前热热身,齐鹤自然在,且是一箭穿心,精准无比。 作为女孩子,幼章给她鼓了鼓掌。 敲摸摸看了几眼,幼章打算散场。 正转身要走了,哪知温善跑来喊住她,“十三小妹,既来围场,不知道你的手艺如何,这刚刚好的,下了一拨人,我们上去比比。” 初下场的齐鹤就听到温善对幼章的这番言语。 她别的不知道,就是知道十三最受不得别人言语上的挑衅,半点亏都不让人占去。 她这点把式,肯定上不了场,自有办法忽悠地温善下不了台。 齐鹤就当看好戏了,抱着弓箭从她身后走来。 哪里知幼章是言辞诚恳,一五一十地与人说,“啊,你说试箭。这个我恐怕不行,幼章不才,触得这弓箭少,且不上场了,温善姐姐你请便。” 再三推辞,温善磨出了脾气,“我又不是执意要与你一较高下了,你的箭术差,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犯不着多加推辞,显得我好没脾气。” 幼章却也是温和地,接她的话,“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实则你也没误会,既见着你到场上来了,我自然也明白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可掂量好了,景真哥哥向来真刀实干,你多是花架子,别讨了嫌来。” 说完身后人也哈哈笑了起来。 哎,果然聊不到一块去。 正是关键时候,远处有人喊她了,“十三。” 真是又高又远,幼章赶忙去了,“哎。” 小姑娘家闹着玩,老远邶夜就见着了自家小妹一副端笑无措的样子,“叫你别乱跑,你又不是齐鹤,这些小姑娘,我都没办法,可跟紧我,别自讨没趣。” “哎,好。”原来邶夜不是说着玩玩的。 擦了一把汗,幼章才看清,哦,身边还站着旁的人,亦行礼,“见过刘公子。” 这头幼章走远了,一群姑娘也没了趣,自然安分上场试箭。 一箭射中,温善还没有窃喜,身后又一箭擦发而后,直打的她的箭偏落,而后正中靶心,一箭穿透。 温善惊吓,回头看。 身后齐鹤眼神凛冽,“再恐吓我十三妹,当心我才叫你出尽风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一时猎宴就开了,听得铜锣响,帛林骑马从幼章面前经过,“幼章,等我给你拿头花。” 说说而已,身后邶夜站了起来,听言正经起来,“那我等你好消息。” 帛林绕着马头转了转,说大话还被抓住了,便不再与幼章多扯,骑马上场了。 幼章跟在邶夜身后,心想,原十五哥这回真是过来走场的。 “十五哥,你为何不上场?” 邶夜往前走,登高看得远,“都是小一辈的玩耍,我何必抢他们的风头。” 引着幼章坐下,他又说,往远处林子看一眼,“也不是这个原因,今日走一遭,算不得浪费时日,帛林这孩子,我若是不在,他怕是一只雀鸟也打不回,我若在了,好歹使把劲,用些力,这对他来说,应当才合算。” 十五哥—— 以前从未发觉,只觉得邶夜对人太过严苛。 应是眼界不一样了,邶夜这几日所举,幼章看在眼里,又有些大为所受。 就好比喊她近身的事,邶夜算不得一个心粗的人。 在座诸位大多与邶夜年岁一般,也是坐定观看的人,见着邶夜带着人来,有人问,“邶夜,这是你家哪位小妹?” “十三妹,此前不大露面,你们见得少。” 为首青衣男子定眼看,略微见礼。 幼章受觉,应是跟在邶夜身后,才受人待见,亦侧身行礼。 又有人说,“这个妹妹似不一样,原来你家也是有温和一点的女子啊。” “是呢,说来你可能不信,十三妹正是三妹一母同胞的小妹,性子却不尽相同。” 提到少勤,不知为何,幼章直觉那人瞬间微微闭嘴,不再言语了。 幼章安静坐着,心想,齐鹤应是也上场了,这人,还真较上劲了,提着弓箭进林,一声招呼也不与邶夜打,一会定要被骂死。 幼章微微挪动视线,哪里看得见,谁也瞧不清。 邶夜坐在身边,却有所感应,当即笑了,“景真早一刻就进了林子,不在此地,等这一盘过去,一时你才能见着。” 这人,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般大声呐。 话说完,身边原各自为话的座客都投了视线来。 幼章好生羞涩,低头不敢多看。 邶夜趁此解释了一句,“是来寻景真的,姑娘家面子薄,我带着她。” 为首青衣男子点点头,恍然,“哦,原是这样。” 立即有人笑了,“还是景真面子足,我看这回来的二八姑娘,大半也是因了景真的名号,哈哈哈。” 青衣男子当即也笑了,“过了你我的年纪,也该是这个样子。” 邶夜不曾感慨,岁月随着他流逝,却不愿留下痕迹,“没变多少啊,平原兄。” 平原? 幼章一个惊醒,怪道觉着面前这人不于邶夜之辈,反倒似个钟鼎书生,原来体貌气自华,竟是舒州世子怀安殿下。 说起舒州封地老宣王膝下的这位怀安世子,幼章之所以耳闻,还完全是因为长姐少勤。 似乎是有一段瓜葛,最终为何长姐嫁去了京里,那就不大可知了。 幼章心里有所动,虽然好奇这位未能成为亲家的世子,但面上还是拘谨,不太敢多挪动,免得又惹邶夜瞎扯胡话。 偏偏她没说话,正儿八经地坐着呢,邶夜还不放过她,不知道说到什么新鲜事,邶夜提了一嗓子,“是呢,前日帛林写的两篇论文,正是小十三所撰,哪里瞒得住我的眼睛,哎,别的没有什么,旁人真看不出,十三毕生追求也就在这上面了。” 一句话说笑了怀安世子,“什么话,女子有些学识,自是独善其身,日后有用处的。你这偏见,要改一改。” 说话说着,邶夜上手摸了摸幼章的脑袋,还蛮重,他自己不自知,只管笑,“也是,若是我家小十三这样,那也没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愣是没明白邶夜的意思。幼章想摸脑袋,疼得很,只能忍住。 幼章坐得恭正,本是夹在这二人中间,嗯,大人说话,她听听就好。 不料邻座怀安世子忽然凑近来,低头便问,“既是你所撰,就那日卷上所言,有一处我不大懂,特来问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咳,幼章复挺直腰杆,然则已经端正,“世子但问,十三知无不言。” 看神情,怀安世子诧异了一时。 邶夜一掌又拍了来,拍弯了她的腰,“看见了吗,就是这个样子,一两句话间,说正经就正经了,可像我州烈伯父?” 怀安世子暗暗点头,像。 哎,哪有这样坏气氛的。 幼章索性舒缓了些,“不知世子你要问什么,说便是。” “哦,是那一句中,有喻法华庙坐,可观山峦。我便是纵观书中,是知道元和四年,永州司马河东先生曾在《永州八记》里提过西山一说,却只见写道法海寺西亭,始指异之,既是有所记载,怎么却见你提到不一样的别号,难道是有我还不知道的出处?” 呐,不说都忘了。 是有别的出处,幼章那时看到时还特意做了批注,哪知不经意间就撰写了出来。 心里一阵失落,无端堵塞,这本广义杂记,确只是那人昔日为了博她欢喜,搜罗而来的。 为不显失态,幼章好歹稳住面容,“世子怎么会如此在意这个,庙字一说,必是我才疏浅陋,记得时候记错了,一点不善之辞,劳世子记挂。” “是这样吗?”怀安世子低头沉思,“若是这样,而后你所言壮阔景色,难不成也是因地而编造的了?” 这,“是这样没错,被您看出来了,我,我……大抵是看得书多了,对景而造,信手拈来就不在话下了。” “哈哈哈,”怀安世子爽朗笑去,“读书几十余载,平原太傅也不敢说这样的话,”郎声便喊,“邶夜,你家小妹,可见心思不小啊。” 邶夜那厢与人说话,并未留意二人言语,听怀安世子言说,顿时转过头来,问,“怎么说?” 哎哟,今日出门就没带脑子来。 幼章正愁着一时怀安世子要说了去,脸面定没了几分。 就在此时,场上自林而出,有人首发拨了头筹,射了计数人第一枝早菊。 模样还是鲜艳的,沾了清晨的露珠。 幼章心惊的是,这人就拿着花来了,且越走越近。 感觉真没错,说话的怀安世子也停下话语转头来看。 喊,“哦,弘杉表弟。” 邶夜却还没有道贺,喊一声景真贤弟,人就弯下了腰,将花放在了自家小妹面前。 神色清隽无比,他说,“头花还不可以,别再缠着平原兄了,他哪里知道我的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哎,你别说完就走了啊。 受不了邶夜等一行人的眼光,幼章低头看案上的这朵早菊,芳香正露。 呐,都是什么事啊。 在营帐前磨蹭了好久,疏影都替她着急,“姑娘,你要是想说什么就快过去啊,人一时都要走了。” 许是疏影说得大声了,那里一行人投了目光来。 隐隐间,见着人拍刘景真的肩膀,笑得放肆。 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般脸皮薄吗。 幼章深吸一口气,转面就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刘景真这时也走了过来,清隽的面容不变,望一眼,确实惹人沉醉。 幼章私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做这样的事,就是做了这样的事,也定有他的原由,当下反省过,也该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他走来,疏影观着情景,一时也退下了。 开口又是清冷的话语,“什么事?” 统共也没见面,却觉得已经讨了很大的嫌。 幼章到底不是从前的模样,见人轻言细语多少改了不少。 她先行作礼,扭头看了看,好事的人大抵也望了过来,越是这样,幼章越要表态,“公子安好。此下与你说几句话,我也知道是与你为难了,但若是不提,幼章也深表难过。” “你……” “公子且听幼章说完,幼章知道,家里既与公子你结了两姓之缘,幼章着身在外,却始终忘记了这点,这才引得你生厌。”侧身唤一声疏影,疏影捧了菊花来,幼章拿起,递给他,“你的意思我才明白,其实大可不必的,你私底下与我说一声,我或许就明白了。我将花重新递还与你,自是因我之举,道一声歉意,却也想说——” 啊,后面的话还没有说,表情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厌烦。 幼章却觉得事到如今,看见的人都看到了,还是硬着头皮说罢,“我,我想说,你有你的顾虑,我自是尊重你的,却不敢多求你能明白我的思虑,说句实话,幼章不爱在人前声张,你今日冒然送花,我心里觉得惶恐,被,被这么多人瞧见,心里终究不大好受。” 哎,拿花就拿花,这样用力做什么。 幼章抬头看一眼,这人似乎生了气,一口气说来,“苏幼章,有没有人,说过你爱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 幼章心底无端抽动一下。 因是见着面前人面容逐渐破碎不再颜笑,刘景真说话压了不少,暗地呼了一口气,才开口,“我也不是有意,多是不知你的性子,今后会注意。” 花在手里,头瞥了过去,“若无话,我便走了。” “哎,”突然地兴致低落是什么意思,先前还光鲜活力地走来,我也没说什么啊,你怎么还失落了起来,这时脑子犯抽,突然喊,“哎,不解我的性子,我也是啊。” 他转过头来,视线凝视幽深。 “我是说,我们这几年见面的日子太少了,彼此不了解,才会这样的。” 他忽然点头,说,“原是这样啊,那后日赏菊宴,我在你家后巷去接你,届时我安排只你我二人同游,可好?” 一路往前走,一路在思索。 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名正言顺的,外人看见了,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若是推了,他才要不解,毕竟话是她先提出的。 对的,定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一时脑懵完全忘记可以说不的。 走着走着,出神太严重,疏影拍了拍她,说,“姑娘。” 幼章侧头看,“齐鹤。” 齐鹤喊了她好久,一步一步磨着步子走来,面色端的不好,“怎么样,头花还不够,还缠着他说话。” 幼章觉得这话听来如此熟悉。 “没有啊,我将花还给他了。” “什么?”齐鹤一脸难以置信,“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话才这样的?苏幼章,你是不是傻,花都送出去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不是啊。” “嗯?” “不是因为你啊,”幼章含笑,“已经约好后日与他出去玩,他到后巷来接我。” “……” 幼章彻底笑出声来,上前拉起她的手,“好了,八姐,都是我的错,别闹脾气了,你看,我都道了歉,我们就和好了罢。” 齐鹤甩开了她的手,一时还没有从她的上一句话里回过神来,“苏幼章,我们和不了好了!” 看着齐鹤远疾而去,幼章彻底乐开了怀。 疏影身后看着,试图止一止自家姑娘嘴角的笑意,“姑娘,你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啊。” “哪里不好,我没瞎说啊。” 早一时说才好,若那日被她瞧见了,岂不是又要闹得不好。 刘景真回营帐,身后随行的人看了良久,笑开了,“副将,此人可就是苏家的十三小姐。” 刘景真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千百种滋味。 随行人啧啧称叹,“副将,不是属下说,舒州城中深院千金不少,这位十三小姐才真当得上妙字一说,你这门亲,很是合宜啊。” 笑没笑完,年轻副将已然冷了脸,“收回你的眼。” 今日之事结束,可幼章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倾刻之间,不肖舒州城,就是整个苏府,连扫地的丫头都知道了今日围场刘景真送花一说。 旁的人不知,在他们看来,还真的以为是一段不失为美谈的佳话。 其实哪里有情意可言,幼章只觉得别人说好,一千种说辞,太过张扬了。 这事传得广,到了晚间用膳,他这位平日里一句话也没有的父亲突然在饭桌上说了话,还是用膳毕,喝茶的时候说,“嗯,我也听说了弘杉与你的事,弘杉这孩子,毛躁得极了,不过年纪小,不打紧了,还是收敛点罢,这几日,就不要与他见面了。” 哎,应好还是不好。 幼章一时踌躇。 宁氏这时接过苏州烈手里用完的茶,轻声说话了,“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你连这个也操心。你问幼章的意见,不是难为她嘛,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况且我见着刘家这位大公子,差不到哪里去,老爷你也看在眼里,出格的事做不出,见面提点一声,往后就随着孩子们去了罢。” 苏州烈眼神扫过来,还真的在思索,一时就没说出别的话来。 其实哪样都好,幼章也不想为难父亲多想,便应了,“父亲母亲都说的是,幼章收敛就是。” 不想苏州烈看见她温顺,低头说话都是有礼有举,忽得想起了多年前的少勤,骤然心思一黯,说不出的情怀。 蓦然发现,这孩子,实在太乖了。 “罢了罢了,是为父狭隘了,你们的事你们看着办,我也就不管了。” 用膳完,也要起身走,喊宁氏,“送到门口,你就进门罢。” “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秋来的菊花开得艳丽,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幼章从后巷的小门走出来,刘景真已经在巷口等待多时了。 “刘公子。” 他却伸了手来,“上车罢。” 踩着脚踏上案板,转身看了院墙一眼,朱瓦青砖,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蕊寒香冷蝶难来,又是一年光景,绿菊也开了起来,风霜里一夜绽放,夹杂着昨日的水光。 三千立定在院口,看着自家三爷前去的背影。 满园的萧瑟,枯叶落了一地,唯独院角的菊花盛来,却独显凄凉。 朱瓦青砖,这天地,三爷踉跄走去,每一步,就像打在他的心头,沉重无比。 急喘不过来,三千赶了这一路,荒凉里,他的呼吸也弱了去。 恍惚间,只听得三爷一步一步踩踏枯叶的吱呀声,寂静声里显得格外响亮。 却原来,还是晚了一步。 从皇城传来的恢宏钟声,连绵响起,整整五十四声,一声不断。 钟声凄哀,传入万千百姓家。 钟声传来时,葛琼正仰榻在窗边,闻得声响,一阵惊醒,俯身半起,衣衫落了一地。 抬头望窗外,朦胧星色,天未大亮。 青下慌忙进屋来,还没有说话,自家大爷已经醒了。 看见葛琼沉思模样,侧面探望窗沿,青下满心急切的话也说不出了。 不知看了多久,天色渐显,从东面微露晨光,葛琼撑榻的手松去,神色并无回寰,不知从何处醒神,悠悠回来的声线,“要变天了啊。” 钟声响时,老公房卧榻的老太太神色敏觉,细听去,钟声壮阔,多年无有波澜的老人家,经历几朝的变革,近亲的离别,这一刻,情绪到了边缘,丫头手足无措,亲眼见着老人家扶靠在床沿,硬生生落了两行清泪,“是承德这孩子——” “老祖宗。” 一时间,从城里的消息外开,骏马加急到各郡各县,京城戒严,全城素斋,无不缟素。 太子崩了。 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皆一万次,倾刻间,整座开封城,碧灯闹街不复,高楼歌舞清断,皇城警肃,太子崩,民心安在。 与刘景真外游,驱车果真到了一片菊园。 起身下车时,他亦在车门外接应,伸手来时,幼章轻笑,“让丫头来便是。” 刘景真收回手去,神色无有波动,捋回袖子,朝前走去了。 幼章三两步,追上他的步伐,侧身问,“公子,一时可是有什么计划?” 难不成真的在园子里转一转,岂不乏味。 刘景真嗯一声,“去庄上坐一坐。” 这便绕着园子走了整整两圈,二人之间一句话也没有。 幼章暗叹,这人如此吃闷,若是自己多言提话,岂不也显得不多矜持。 又走回原地,幼章实在吃不消,眼见着他提脚还要走,幼章及时说话,“公子,你看这朵菊。” 他停步看来,见她所指,这一枝于他看来,没有与别处不同。 “有何不妥?” 看来这人听她之言,说是相处时间不多,却其内里意思没有明白,若只是待着不说话,实则不如她回家躺着,委实是没有差别的。 枉父亲多想,哪里会怎么样了。 幼章提不起兴致来,又不好薄他的面,“没什么。”转身看看,点了疏影来,“公子,满园的菊色我也赏完,无有新意可言了,不如就到这里罢。” 扶着疏影要走。 身后这时有人喊她,“幼章。” 是齐鹤啊。 齐鹤是知道她今日出门来的,可最后心里妥协,还是随着十五哥一起,晚她一步来了。 这时见着二人,齐鹤捏着腰环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赏菊呢,”幼章应她,笑,“正好你来了,园里倒有几朵好看的,你尽管赏去。” 侧身行礼,“公子好赏,幼章就先退下了。” “哎——”齐鹤伸手喊她,都也来不及。 可算从这里走出去,幼章松了一口气。 抬头见着邶夜,喊,“十五哥。” 纳闷的是,齐鹤听着消息要到这里来,她明白。可怎么连十五哥也来了。 这几日总觉得处处都能见着他,以前也不是这样,难免奇怪。 “十五哥,今日怎么连你也有闲情外游呢?” 邶夜突然怅惘了,“唉,自是闲来无事才会有闲情,问这么多做什么?” 邶夜并未在这里逗留多久,前头回话的人来,他就跟着庄子里的人进里屋了。 这时帛林才伸着头敢与幼章说几句话,“十三,过来。” “怎么了,”稀奇古怪的,这人平时不是话痨得很嘛,“怎么畏手畏脚的,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兜不回来的事呐。” “呸,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副模样的嘛。” 帛林伸头朝里屋看了一眼,看不见什么,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又提了神,只见他颇有介事地说,“听父亲说,这回十五哥要在家里待很久,听说是得罪了谁,上头一度动了印,给贬回来的。” 幼章皱一皱眉头,“听谁胡说八道的,十五哥可是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他外练也都是挂名的,什么贬不贬的。” “话虽这样说,但暗里那根线,牵动了谁都说不清啊。” 啧,看来帛林知道的不少。 她凑过头来,问,“那伯父可还说了别的,比如提没提哪位谋职在册人的名姓——” 话还没有问完,里屋的门开了。 幼章生怕说话被听见,比帛林反应还快,瞬间摆正了头。 邶夜却没有管她二人,听见侍从来报,神色大变,不与幼章等人说话,来去匆匆,说走就走了。 赏菊回家,幼章是在夜里才知道的,听府里撞钟,才清楚,原来大前日里京中的太子崩了。 太子…… 都说今太子宅心仁厚,到底没扛过,普天之下,万民皆哀。 既是太子都崩殂了,那京中又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呢。 开封道寺。 三千门外侯着,平日里惯飞檐走壁的东流,这时也正经地在门外干站了几日。 里面的人闭门至今,到今日,已有四天了。 侍逢小僧侣端茶来,观着场景,三千摇头,僧侣叹口气,便又退下了。 素斋这几日,果葛思珉端坐,一闭眼,还是那人说的话。 从白山往返,苦求师祖,到城南正门三十里外,忽听得噩耗。 一路持往,到东宫,索性是见了他最后一面。 进屋时,这人俨然枯槁,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左右近侍纷纷持剑,他在病榻呻吟了一声,成亲王抹一把泪,屏退左右,全然出去了。 榻上人苍白的面容,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黯淡无光。 闻得声息,他却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咧开嘴笑,只是没有气力,模样不由渗人,“你怎么才来。” 葛思珉握紧了手里的药瓶,面上说,“我本无此意,却知你不见我一面终闭不了眼,索性最后这几刻,也就不拖着你了。” 人在弥留之际,说话清晰真善,“再晚一时,不是我等不到你,父皇也在赶来,若封了正门,怕你来的时候——要遇堵了。” “你……” 明明蝇若无声,他却句句都听清了。 这时还怨什么。 却还是与他说,“你的夙愿我大抵知道,只怕完成不了,独留成亲王在,大势早去,我亦无能为力。” “都这个时候了……”后面说的话再听不清。 踩地掷力,葛思珉蹲了下来,蹲在了他的床侧,侧耳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强求你……人不是我——” 蹲地在侧的人霎时睁大了瞳孔,不敢转头看,呼吸立时抖了起来。 是不是夙愿太深,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只盼时间太快,不给他喘息,到死了,眼睛还是睁着的。 伸手,背侧搭在他的额头,并未替他盖眼,手抖的控制不住,直至听见门外的架鸾声动,才找回声色,“我知道,我早知道人不是所为,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岂是因为这个怪你。” 从门里走出去,成亲王一众将从纷纷瞩目看。 走两步没多久,圣驾已到,先是听得一声凄喊,划破长空,“太子!” 而后听见皇帝的声音,“皇儿,皇儿,你怎么就等不得见父皇一面,我的好承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与太子的这段恩怨,还要牵扯到很久,按年头算的话,那年他也只是弱冠之年。 贡院得试会元,从殿门走出,承德早已在车内恭候。 彼时太子还不是太子,身子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私底下,也只是唤他一声承德兄而已。 得中会元,承德喜不自泣,挑着帘子看他,泪眼朦胧,“瑜卿。” 正当的年纪,葛思珉最耐烦感情太过柔意的秉性,当即撩了袍子,“你感怀个什么劲,如今还没有殿试,进士的名号未得,我家太太都不如你想得多,未免太意气了些。” 承德并未说话,看着他笑了笑。 侍逢小厮牵了马来,他掀袍上马,回头看还在马车上的承德,风华正茂时,“承德,在宣玖楼等你,备二两酒,可要快点!” 说完持马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太子体弱,坐在马车里,自然嘱咐车夫还是快点为好。 一路绕过东城街,驶跨汴河,但凡经路之人,纷纷驻足观看。 高楼里爱热闹的女子,好不欢喜。 汴京第一人,当属得这位连中二元的葛家三公子。 葛思珉的骑术越发了得,袁如意持马来时,从巷道穿插终不及,“三哥,等等我。” “吁——”葛思珉勒住马头,前马复仰,才转过头来,“七郎,你回来了?” “三哥,恭贺高中。”袁如意马上作揖,笑,“可不是回来了,错过什么日子,也不能错了三哥大喜的日子,小弟我往江南这几日,不虚此行,特意为你寻了位……哈哈哈,今夜宣玖楼,包你满意。” “哦?”葛思珉岂不知他在说什么,“既能入了你袁七郎的眼,那这人,怕是当真不一般,走。” “哈哈!” 在楼里坐了没多久,酒已经喝了两盅,听着断续琵琶声,心思早跑偏了。 袁如意望楼底看了一眼,转面对榻上的葛思珉说,“三哥别醉去,这人马上就来了。” 葛思珉端着酒杯观其色,经年的佳酿,易醉人,“一两杯酒就醉了?”低头就浑笑了起来,“这回这个莫不是还如上回一般,我可信了你的鬼话。” “哪里是,上回那个是小弟我留着玩的,七郎打心底说,“这回这一个,完全是照着你平日里的习性找的,准保不差。” 话说完,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酒风熏人足,葛思珉靠在榻上数帘珠,袁如意说话,“三哥,人来了。” 推着帘珠往楼底看一眼。 唔,轻盈玉足,犹抱琵琶,以纱遮面,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袁如意失了兴致,“怎么还遮了面纱,唉,三哥莫急,一时就能见着面容了。” “不了。” “嗯?” 观姿态,便知其容。 葛思珉嘴角抹笑,挂了珠碎,转身回屋了。 玉婷应召前来,心思忐忑,但不失其性,是她的原则。 只奏一曲,便了事。 当下想,心思就静了些。 只是因着一时间思虑太久,耽误了脚下的路,迎面上楼走,就与从另一边上楼的贵人撞了个满怀。 侍从怒喝,“大胆!” 承德推手,撞时无事,面前人也无碍,只他体弱,摸着胸口,疼了起来,“无事。” 玉婷低头,心提到节骨眼时,侍从却退了下去,“好好看路!” 直至一行人走罢,身后丫鬟摸着她的手,玉婷才敢抬起头来。 如果没看错,撞得这人,腰上是挂了一枚金丝牌。 从南边到京里,迫于生计,只是妈妈临别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有听在心上。 优伶为生,不当为奴,若有人冒犯,她此生的后路也当早已备好。 轻步进屋去,一眼就瞧见了屋内的光景。 那日江南只敢偷偷瞧一眼的大爷此时正高坐在案上,见着她来了,喜笑,“也别拘束,就奏一曲你平日里擅长的便是。” “是。” 奏一首空怀江城子。 此声辽阔,进而激昂。 却因着前头一道始终不变的视线,心里交杂,奏这首曲子,故而弹错了一个调。 一曲毕,她挪步上前。 听得此前唤她入内的袁大爷说话,问身边人,“三哥,何如?” 三哥没有声息,却是案前的另一人说话,声线温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姑娘手艺是有些年头了。” 玉婷抬头看,未曾道谢言辞,就被震赫到,这人…… 袁如意看了良久,却见葛思珉无有反应,连承德都知道的好,啧,看来这人口味越发难测了。 “唉,”袁如意伸手,将要屏退此女。 不料此时座边人开口了,还是放下酒杯问,“叫什么名字?” “玉,玉婷,瑕玉和色也。”玉婷嗫嚅。 “呐,是这个婷啊。”葛思珉笑了,“当年不嫁惜娉婷,传粉施朱学後生。不好,给个名字,日后就唤施朱罢。” 袁如意乐开了枝,望向承德,承德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论说骚话,谁也比不上瑜卿三郎啊。 这便是此事的开端,那年秋菊迷露,汴河船舶往断,又有谁知,这之后三人成行,把酒言欢的日子,也将渐行渐远。 ………… 太子猝世,禁素百日,再出门时,路面霜降,结冰难行。 南方的日子,虽然到了此时,却并未飘雪,屋檐冰棱,虽然冷,却半分不及去年京中。 幼章清装往廊下走,疏影身后喊,手里拿着斗篷,“姑娘,落了斗篷,仔细着了凉。” 幼章哪听得见她说话,走到院子里,可是稀奇极了,一面明亮照人的妆台,见着人,分外清晰,与本人无二。 苏暮遮见她急劲,笑她,“一面照子,只是比往常的清晰了些。此行下海,特意托人运了来,猜你也喜欢,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我怕赶不回来了,就提前将这份礼送了,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幼章只觉得新奇,听闻他又要出门,却不得不问,“大哥此去,要多久才会回来?” “年后才能回,”苏暮遮惯喜欢摸她脑门,只是她渐大了,也摸不得了,现下伸手去,撸了撸,“等我回来,就将你的亲事定了。” “大哥……” 丫头,“弘杉这人,我瞧在眼里,可不许多欺允他。” 欺——欺…… 大哥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送完礼,苏幕遮也该走了,“好了,小妹,天见凉,东西抬进屋,就进去歇着罢。” 说到刘景真,下午幼章在屋里看书,丫头进屋来,就提着一面纸笺,说,“姑娘,刘公子的信。” 唔,哪曾想幼章住的院子临墙一隔,是一面空置的宅落,空了好些年,刘景真便派人时而从这里送信来,好不方便。 幼章展信看,一把盖了信封。 香涎笑,“姑娘,信上说什么了?” 说什么,唉,这人说话只有一句。 “展信见,东墙约。”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隆冬之季,雾色深重,阴绵多雨。 幼章举一把伞站在行人之外的巷道里,没多时,手渐渐撑不住。 疏影朝巷道望去,颇有怨言,“怎么回事,哪有约人还迟到的道理,也不看看什么天,都等了多久了。” 幼章也不想等,但转念一想,万一这人是真的临时有了什么事来不了怎么办,她若不等一等,届时说起来,那便变成她也是不守信用的人了。 冻得发抖,哈一口气,劝慰劝慰疏影,“再等一时罢,兴许就来了。” 疏影是为自家姑娘心疼,这人,约什么地方不好,偏偏约在这里。 既不近酒舍,又不靠茶肆,连个歇脚暖手的地方也没有。 幼章便说,“这里清净,见面说话最好不过。” “依我看,姑娘,你何苦就出来了,这信上写的东西,你就当作没见着,干嘛非应约了。” “他日日投信来,我都当作没看见,只是今日约了,我之所以出来,也是想与他说一些话,哪里就知道,偏这一日,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话说完,后头一阵声响。 疏影先瞧见,“刘公子,你可算来了。” 幼章转过身去,这…… 必是有急事来的,阴雨天,一把伞都不打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落,钻进衣袖里,浑身都湿透,看着都冷。 “公子,你若是有要紧的事的话,可以嘱咐下头的人与我说一声,不必这样赶的。” 实在见不过去,罩了伞前来,掏了帕子递给他,“你擦一擦。” 他已然怔住,视线盯着她不下,接过帕子,随意往脸上抹了抹,神色颇不自在,“你可生气?” “嗯?” “我来晚了,你可生气?” “只是被风吹得冷了些,多等你一时,都不碍事,既见着你淋着雨来了,那便一点气都没有了。” “那便好。”那便好。 “公子,是出了什么事,这样——” “弘杉,”他接过她手里的伞来,又多数罩了回去,点点细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襟,“唤我弘杉就好。” “——弘杉兄长。”幼章改口。 兄长,到底差了些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已经解决了。” ……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该怎样说话,一句话下来,幼章体恤他的心情,也没了。 还是疏影看不下去,喊一声,“我说二位主子,阴雨天的,当真就在巷子里站着说话了吗,紧着冷得慌。” 幼章先动了起来,提着裙子,就到疏影的伞下去了,“着实是,兄长,我们先走罢。” 一两句话,人早远了。 刘景真撑伞抬头看一眼,复垂了眼。 寻了一间雅楼,刘景真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这期间,幼章就坐在包间里,听外头楼下说书人讲故事。 听到兴起时,自是疏影推了她一把。 她站起,迎去,“这边坐。” 彼时二人又无话,疏影端了茶来,琢磨了琢磨,实在不知二人在弄什么鬼。 幼章是知道这人一时半会定不会说话的,索性戏没听完,她意兴正浓,等他喝杯热茶,故事讲完了,再与他搭话也不迟。 她听故事这档口,他就注目看了这样久。 直至前头响起了声音,一回毕,她才转过头来,听故事留下的余韵,人还是笑意的。 “兄长,你约我出来,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有。” 沉默了又一时,幼章撮撮唇,握紧茶盏,还是说话了,“其实我有话想与你说。” 因是军营中长大,这人就是坐在自个对面,也能瞧见他的精神气,腰杆挺直,配上这副面容,着实能给人压迫感。 “我能否不听?” 幼章大抵是怵他,怔住之时竟说,“能。” 尴尬之余,幼章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涩茶,放回去的时候,一鼓作气,“既戏已听完,今日就到这里罢,我且先回去了。” 拿着伞往外走,疏影见着了,更是发懵,“姑娘,咱就走了吗,”又朝屋内看一眼,“刘公子怎么也不送送。” 他要是能出来喊一喊她,那才叫奇怪。 人走到楼下,一阵冷意,这天见的,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雨竟也没比来时小多少。” 举着伞就要迈入人群中,仿佛听见人喊,“宁儿。” 疏影警觉,“姑娘,怎么有人在唤你的闺名。” “瞎说——” 没瞎说,喊她的人已经从楼里出来了。 这人三步两步走到她面前,问,“为何急着走。” 没急着走啊,已经与你道了一声别了。 “天见冷,茶也凉了,我急着回去。” 他点头,这才想起来,“我送你罢。” “不用不用……”忽被自家丫头拉了一把,疏影低声说,“姑娘长点脑子。” “那便好,一道回去。” 大抵是知道自己的闷声才惹得她不痛快,沿路回去的时候,他问,“你适才想说什么?” “我……也没什么,我见兄长你似有心事,当时想提议,今日不若就这样散了,然则还是说了出来。” 当真是这样么。 “不要怪我,当时确实是在想事情,你一说话,我便乱了思绪。” “不怪不怪,是幼章话多了。” “嗯,”他点头,“今日回去,明日可还有事?” “嗯,兄长,这几日清寒,幼章打算在屋子里阅画,就不准备出门了,所以兄长也不必投信来,一时我又会像此前一般,没看见,耽误了总归不好。” “好。”他一一记着,问,“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最奇怪的是,这人方才唤她,用的闺名,然而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私觉得你与——” “嗯?” 刘景真侧首看去时,身边人已经停了脚步,面纱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说话也停了。 疏影上前拉一拉她,“姑娘,你怎么了?” 巷道大小的行人,只是一闪而过的光景,可是不会看错的。 这世间,除了他,谁会素冬一息青衫,单薄寡淡。 疏影吓到了,“姑娘,姑娘!” 才喊完,自家姑娘如一阵烟般跑开了。 “哎,姑娘,这还下着雨呢。” 在哪呢? 这时顾不得雨,听不见雨声,一颗心要跳出来了,行人被剥开,可却哪里都没瞧见。 到底在哪? 是他吗? 葛思珉…… 看不见人,雨渐大了起来,她一把挑开面纱,行色匆匆的路人,全是纸伞,再没有青色的踪影。 她嗤笑一声,落了面纱,雨水淋了一脸,“可笑。”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头顶有雨伞来,替她遮住,幼章抬头看,是刘景真。 朦胧视线里,见着他关切的目光,“发生了何事?” 这人,哦,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神情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转眼到了幼章生辰这日,家里的老祖宗虽然糊涂,可是这日子记得,早间拉着幼章说了好一些话。 幼章一一听着,听得有道理的地方,点点头。 老太太念叨着,“去年呐,也是这时候,我还叫娟子把那两块沾糕留着,可她偏偏跟我说,你不在家,这沾糕时间久了,便留不得。”老人家瞪瞪眼,“哎,这不是骗我呢嘛,我家宁丫头不就在跟前,来,丫头,孙奶奶为你留的糕,你爱吃,就多吃几块。” “哎,我吃。” 老人家对她的一番心思,谁也敌不过,听她说话,无意间就伤感起来。 宁氏见着,上前宽抚她,“宁儿,老太太说的话,你多性情怎好,她糊涂着,若知惹得你难过,她心里定不好受,赶紧着撇过这事,老人家在意的,无非就是你多陪陪她,趁着如今还在家里,有作陪的机会,便陪她说说话,免得日后想起才难过。” “嗯,”幼章缓缓心绪,“母亲说得是。” 这几日便都是这样,一两件小事,总能情绪使然。 底下丫头不明白她的想法,她自己却知道。 晚间家里陪着过了生辰,苏州烈依旧送的一副丹青,嘱咐她,“不宜忘精,多加磨炼。” 幼章应是,吃过饭罢,在院子里站了一时,吹了一会冷风。 帛林从院外走来,见着她的模样,也不稀奇,“幼章。” “帛林,”幼章打不起兴致,却见他笑意连连,“什么事这样高兴?” “是与你有关的事。”帛林喜的是,今日竟与刘景真说了话,“景真兄托我问你,今晚可要出门去东巷赏花,那里修缮了一片梅园,模样好极了,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幼章意兴阑珊,“时候也不早了,我有些累,今日就不出门了。” “幼,幼章,”帛林见着她真转身往屋里去了,急着喊她,“十三,哎呀,我的十三妹妹,到底怎么了,今日你过生,出去玩怎的不好?” 幼章推开他的手,“真不去了,梅赏得多了,现下没有那个兴致。” “你真不去了,”现下可怎么好,“可是景真兄已经在西门等着呢,想必这会已经有一时了……” 到底因着帛林私底下承了这个约,就不得不去了。 引着灯笼从西门出去的时候,见着站着的人,有些发懵。 偷偷问帛林,“怎么八姐也来了?” 帛林摸一摸脑袋,已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寒冬腊月,自是幼章三人坐在一张马车上。 这种三人而行,窝居一张马车的事,大了之后便很少做。 幼章看着看着,就笑了。 齐鹤满心不如意,颇嫌弃坐在她身边的帛林,“与我们挤一辆车,你好意思么。” 帛林当然好意思,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乘马,这个天,伤手的很。 帛林瞅她一眼,没说话,向车外看去了。 今日虽是幼章的生辰,却不是什么大节日,稀奇的是,满落的梅花,今日开了个尽,故来赏的人着实不少。 齐鹤跟来,幼章是情愿的,这便避免了她与刘景真之间一丝淡淡的尴尬感。 齐鹤话是真不少,逮着刘景真,只问他,“这园子你去年可曾来过?” 亦或是,“你喜爱梅花么,除了这里,南岭那块,我也知道一处更僻静的梅园,改日不若去游一游。” 刘景真却只是一言带过。 园子里的人多,分外热闹,不时帛林就遇见了平日一道玩的兄弟,帛林打着招呼就跟去了。 走时与幼章说,“一会去弦上,我来寻你。” “好。” 逛了这一大圈,幼章心境终归有了变化。 梅园暗香…… 眼见着幼章发怔,刘景真驻足问她,“是不是不大满意?” 嗯? 幼章摇头,“夜间赏梅,我觉得挺好,不言无趣。” 问不出个所以然,刘景真再三动了动嘴皮,还是作罢。 她虽口头说好,却兴致不浓,这点他是能瞧的出来的。 幼章却发不了呆了,只因头顶这人盯了她实在太久,齐鹤一时又跑去折花,也不回来,唉。 幼章见着前头热闹,想起帛林的话,便与他提议,“前头看来十分热闹,帛林约我弦上见,不如去瞧一瞧。” “好。” 到弦边,才瞧清楚,原是湖边有一株浸水的梅树,开的最浓,有兴致的人正在射梅,亭上弦上看的人不少,有中者,便纷纷喝彩。 齐鹤拿着梅枝来,看一眼,不由心动,这样的彩头,可比亲手摘的好多了。 幼章一眼就能瞧出她的心思,拉着她,说,“你要是自己去射,别回头怨我说在刘景真面前失了举止,我不阻止你,你先说好,要去的话,我是真的已拦过你的啊。” “是啦是啦。” 这个时候,什么都阻止不了她想射梅的心思。 眼见着齐鹤去了,周遭拿箭的人看着,纷纷笑来,“竟然还有一位女娇娥。” 起初齐鹤上去的时候,幼章便认真看了,真期盼她射到,又期盼她射不到。 就是这样一个光景,再看时,哎,身边这人什么时候也上去了。 齐鹤侧身调弦的时候,惊鸿一瞥,见着左边竟然是刘景真。 刘景真着实俊俏,光是侧颜,也看得她心痒痒。 二人同搭弓箭,一行人站去,外头有认识齐鹤的人问身边帛林,“帛林,这可是你家八姐,身边这位是谁,这样看去,二人好生般配,该不是你八姐婿罢。” “呸,刘国公家的景真兄你都不知道,什么八姐婿,那是我妹夫。” 众人不懂内里,听言,纷纷哈哈大笑。 多箭齐发,一时过水就折的有,中枝丫的有,却是有两支箭同射一枝梅。 正屏气凝神间,唉,先发的这支箭到底不如后头那支劲箭,被折落水,然,后箭夺枝。 这还不够,落枝那一瞬间,刘景真腾空而起,不等待去捡枝的人,三步越水翻过,徒手接过梅枝就到了弦上。 这…… 他又送了一枝花来。 众人看去,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恭贺不断,纷纷拍起了巴掌。 刘景真知道她要说什么,“对不住,我又失了言,你不喜人前这样,我知道,只是今日这枝梅,与别的都不一样,我想送你,便没有顾忌,你收不收,我都甘愿。” 该是什么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幼章是被他真挚且虔诚的面容打动的,说不出什么,接过了梅枝,“我,今日就不怨你了。” 哪里知,那头观望的齐鹤,不知是气还是羞,眼泪又抹了一框子。 这里热闹,前头听见声响。 身边人问,“怎么这样热闹?” 怀安世子看一眼,说,“年轻人的游戏,难免热闹了些。” 一路引他上桥,果然见他气宇轩昂,单薄青素,怀安世子又说,“葛先生,还有何事要说的,我一并为你办到。” 葛思珉收回视线,说,“别的没什么,就是想另寻一间住处,始终拿不定主意。” “哪里去寻住处,我知先生你爱静,早已备好,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妨到我府上小住几日。” “这个不必,其实我也看中了一间宅子,只是……” “何处的宅子,竟让先生你也为难起来?” “是近东巷的那座宅子,荒废已久,地段优良,只恐怕……” “这有何难,我当什么事,你只管住进去,明日我便与苏伯说一声。” “那便谢过世子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夜近回府,幼章洗漱完,在炉前烘头发,疏影抱着弧来,插着从梅园带回的那枝梅。 梅香隐隐,疏影问,“姑娘,我是放在窗边的好,还是放在案上。” 幼章侧头来看,灯光里,这枝梅颇为水泽,“拿进卧室里,放我床前罢。” “哎,好。” 头发烘干,披一件单衣,也该上床歇息了。 窗纱朦胧,月色也淡了下去。 从卧室走出来,疏影瞧见窗外伸起的零星一点,稀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天边放灯呐。” “寻常人家祈愿,不讲究时候。” “可也没道理在寒冬腊月天呐,这灯竟也飘得起来。”疏影嘀咕着,走出门。 冬日里严寒,可幼章却在檐下摆了一张桌子,此时望着风飘,嘬着笔头,寻摸着灵感。 香涎给她端来张炉火,在她脚边,紧着怕她被风吹坏了身子。 幼章却不在意这个,并不觉得多冷。 只是院中景色太过荒芜,没什么要点,这时候看去,才发现,这一整座院子都不怎么好看,未免太素了点。 寻摸着动笔,可实在没有思绪。 正此时,临墙有断续的琴声传来,沉涩回旋。 疏影见着,给幼章盖斗篷,听笑了,“临墙里怎么还有声了,这都静了多少年了,”再一想,把自个儿惊到,“哎,这该不会是刘公子罢。” 这下子可让幼章提起了精神,她放下笔,细细听一听,简直难以置信,“他还会弹琴?” 乐完觉得不好,哎,这人…… 回头看一眼,丫头都在乐,香涎抹着笑,“姑娘,可该认真听一听。” 幼章起身,手里攥着斗篷,怎么也听不下去了。 疏影身后笑她,“叫你这几日都不理他,这下好了罢。” 话虽这样说,只墙外琴声沉碎,又为阴绵,若不是大家所奏,到不了这个功底。 毕竟幼章不了解刘景真,塞外经霜,有这样的手艺也说不定。 幼章往屋内走,疏影喊,“姑娘,不听完了吗?” “不了。” 又过了两日,该是幼章及笄的日子。 此次之礼,照着日子推迟了些许,是苏州烈的意思,需是及笄过,亲事就定了。 插簪那一刹,幼章点点水,见着周遭人恭贺,才明白,她是真的长大了。 前头行礼毕,老太君亲赏了她一道素净的妆面,幼章谢过,受了恭贺,第一次见着了刘家那头的人。 国公夫人,名不虚传,这位当家太太应是刘景真的母亲,便是膝下无子,认了刘景真这一个儿子。 国公夫人早年也是关外出入的一把手,虽安置在内宅,眉宇间却也不是一般的凌厉之色。 见到幼章,一眼便知是羸弱蒲柳之态,国公夫人脸色当即不怎么好。 逢幼章上前行礼,国公夫人略点点头,姿态冷了些,“嗯。” 幼章未免尴尬,只是人家也没说什么,便不再讨嫌,家里太太说些什么话,她只听着,一旁便不再出声。 宴礼毕,宁氏略略与这位国公夫人说起了期字一说。 话才提了两句,不料就遭到冷场,“还是得等名由结束再说,急着约期,只怕到时八字不合,惹得难堪。” 宁氏怔住,完全没有想到这人说出如此薄面的话,当下气的脸红,绕是性子慢,也耐不住她话里的嫌弃之意。 现下太君不在,这屋子里只有宁氏当家,怪不得惹得她说出如此难堪的话。 案上摆的茶,国公夫人也没喝几口。 闲聊之余,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再回宴前,送客出东门,幼章掺着老太君的手,迎送客人。 客人纷纷走出,一亭之隔,幼章见着了远处站在几位兄长身边的刘景真。 她看去时,恰逢刘景真望了过来。 幼章及时转头,与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拍一拍她的手,“送一送国公家太太,就在前头,送到亭下,日后总是要相与的。” 幼章摇头,掺着老人家,“不了,方才夫人便与我母亲说,我与她家公子八字有些不合,若是这般,不为亲眷,我送她出亭,再讨了她的嫌就不好了。” “你说什么?!” 国公夫人一句言说,就被幼章这样兜了出来,现下不光府里老太君知道此事,便是幼章父亲也听说了。 苏州烈是个硬脾气,听到自家女儿被人嫌弃,自是生气,问宁氏,“当真没听错?” 宁氏怯惧,但还是点头,“我只道这夫人是嫌弃我的原因,却说了这样的话,牵扯到宁儿,委实不好受。” “这是什么话!”苏州烈气极,想一想,此前来定亲时,刘国公不是这副态度,“这个刘国昌!”还是要私底下问问才是。 那里一道回府的国公夫人,哪里知道那个看着闷不做声的丫头其实内里是这副脾性,当面就摆了她一道。 再思一思她的模样,当即恶寒,打心眼里瞧不上她。 马车停住,初初从车上下来,就见着自家大公子在门口侯着。 再看去,脸色还不怎么好。 “母亲,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哪样的话,也是实话,“大郎,就在门口这样待母亲说话,教养哪里去了。” “母亲。” 看刘景真的模样,国公夫人是觉得心里想得没错,那丫头,果然不是个正经玩意,“大郎,母亲也没说错,都是为你好,这门亲也不是我所嘱,你父亲一时脑热,才替你看了这样一个丫头,论世貌,论才情,哪一个都比苏家这个丫头好,依母亲说,那个八姑娘就很好……” “母亲,”刘景真失涩,模样隐忍,“你可能不知,这门亲事至始至终都不是父亲做的主,而是,儿子自己选的人。” “大郎,你……” 今日闹了这样一出,幼章几个丫头自然跟在身后生气,反倒是幼章,观其面色,却瞧不出什么。 端一碗热羹与幼章,香涎问她,“姑娘,你不介意刘家人的事么?” “嗯,”幼章饮了两口,今日这羹怎么这么甜,“厨房换了位厨娘吗,味道怎的不一样了。”放了碗于案上,幼章拭嘴,与香涎说道,“介意有什么用,这人呐,合的是一个眼缘,处不好,怎样都不行,国公夫人瞧不上我,我自是没什么,只是不能因着我让母亲受了牵连,她本就颤颤惊惊地,不想她吃这个苦。” 姑娘,“我只担心刘公子,这下子,他该是两难了。” 唔…… 幼章才想起这个事,想想那人的样子,摆摆手,“怎么会,他这样冷淡的性子,怕是听见了也只当作没听见,事情这样多,这件小事恐顾不来的。” “这也不是小事了。” “怎么不是,”于父亲而言就是,顶多生一场气,与国公把酒言欢言欢,自然就好了,“不信明日你看。” 果然到了第日,刘国公亲身上了门。 二人在堂前吃喝言笑,已经有一时了。 不一会儿,丫头来喊人,“二姑娘,老爷堂前喊你。” “来了。” 幼章自然是要与来府的国公客套几句,见个礼去,只是去时,却不只是有刘国公。 哦,刘景真竟也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见过国公,”亦侧身行礼,“见过刘公子。” 国公是个眉慈目善,面色温和的人,不如他的名号,见着幼章来,顿时笑开,“这丫头,如此客气,来,多年未见,让伯父瞧瞧。” “伯父安好。” “这才是了,”刘国公捏着稀疏的胡子笑,“丫头放心,昨日且是妇人之言,前事我已与你父亲说清,就不要计较了,你呀,与我儿的婚事,那自然是两相其好,错不了的。” 幼章抬头看座上的父亲,果然不出她所料。 亦点头,轻声说,“全凭父辈做主。” 领刘景真在院子里走一走,幼章好奇的还只是那日他在院外奏的曲。 “景真兄长。” 他侧首望来,低头,亦同时喊,“幼章——” “你先说。”他道,清冷的脸,也能看见他垂下眼睑。 难得这人有话说,幼章生怕自个儿一打岔,他就不再言说了,便道,“我要说的不打紧,都是些小事,你有话先提无妨。”细细想了想,莫不是她言语揭说了他母亲,他要责怪来着,“可是昨日之事?” “是……”哑口了许久,喉咙里干涩得很,“昨日之事,你可怪我?” “嗯?” 让幼章不自在的,是他此时的神情,深切沉重,眼眸里幽幽的色泽,好像,好像他当真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一般,让人惊骇。 “此事原是我的不是,是因我的性子急劲,受不得别人言语的亏待,才闹了这样的局面,甚至会惹得你母亲更不痛快。至于责怪,是不与你有关的,你大可不必这,这样看我。” 那人却仿佛松了千万口气,如释重负,模样也缓和了些,怔然,然后轻轻嗯一声,才说,“家母向来有偏见,我替她道歉,你不计较就好。” “当不得,当不得,”幼章受不起这个礼,“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日后都是要朝昔相处,长相鬓守的,我生怕你被人诱导,骗说我怎样的一副姿容。我其实不是多平和的人,性子时而执拗得很,就如昨日之事,处事多有弊端,可却知错改不了,只盼你见谅。” 朝昔相处,长相鬓守…… 刘景真浅浅一笑,“好,我记下了。” 绕着院子走得差不多了,此时话也说尽,到门口,刘景真又说,“若是定了日子,这时候我便多见不了你,往后几日,如若——” 幼章自然知道,“如若遇着紧要的事,你只管派人从墙头送信来便是,我会让丫头注意看的。” “送不了了。” “何言?” “临院的这座宅子最近住进了人,怕是从这里送信就无可能了,我会另寻别的法子,你莫要担心。” 稀奇,“听父亲说过,临座的一十四宅是家里大房先祖留下的居落,途中因子嗣原由,变置过几次,祖辈试图再拾掇,都遭到阻隔,故而这一巷不属于我苏府的地段,现下搬进了人,可算稀罕。” “是怀安世子那边的人,近来听表哥说过,此人喜静,别的打探不到,只不会影响你休憩,应是肯定的。” 若真是这样,那便好了。 到了夜里,幼章在案上观灯,从小灯里看架上的梅花。 正看出隐隐的轮廓,暗自休神时,门外一阵长笛声骤然响起。 疏影素来不懂得这其中的意境,只觉得扰人,“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能吵得别人休息啊。” 幼章抬头看。 在床前整顿被子的香涎竖着耳朵听了听,笑,“应是临院的。” 说来就奇怪了,按说这人吹笛子,怎么她在屋子里也听得见。 一墙之隔,莫不是这人就站在墙那头,对着这里的墙吹罢,故而声音飘得这般远。 好说歹说,吹得还是雨霖铃别调,邻院住了谁,敢于这样直抒胸臆,她作曲时私底下都不敢这样放肆。 “算了算了,该引灯了,扶我上床罢。” 疏影上前来扶她,提议,“姑娘,既然您住的卧房挨着墙根,不如去跟夫人说一声,换个院子罢,一来二往的,若日日都这样,着实有些不方便了。” “胡说,”这时候哪能换院子,“先不说我在这座院子住了多久,都这时了,说句难听的,便是多事之秋,我只怕我一举动,母亲心思细腻,届时多想了可怎好。” “还是姑娘你体谅,待夫人这样好。” “我不是待她好,我是想让她好,父亲都这个年纪了,总该有个贴己的人。” “你这话要被大小姐听到了,准不高兴。” 是了,长姐就看宁氏十分不满意。 哎,隔着远呢,姐姐有心也不会知道的。 次日天放了大晴,这几日阴潮的衣物都放在院中晒着。 疏影在墙下站着,看着几个丫头干这些细活。 “这几件往后晒,别晒掉了色。” “哎。” 来回走动着,可算满院子里忙活完,正要歇一口气。 一旁与她搭讪的小丫头,见着疏影阅历高,又是房里伺候的,自然上前吧啦着,说些讨喜的话。 “姑姑,这半日,可累着了?” “累什么累,这点小事,”丫头是新来的,不知道疏影受不得别人多夸她,一两句就好,紧着奉承,疏影脾气就上来了,“干你的活去,别有事没事偷懒。” “哦。”丫头蔫蔫地,走开了。 没走两步,忽听见身后一声喊。 回头看,见着方才还说话的疏影姑姑此时跌落在地,仿佛受了惊吓。 疏影何止惊吓,简直惶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好在墙根下站着,被上头几滴冰水刺了脸,抬头看,墙头的一块细瓦被人踩碎了来,待看清上头站着的人,骇得一声叫,就跌落了后来。 疏影揉揉眼,吓得不行,怎么可能啊。 没看错!这不是京中小谢山那位常侍的东流吗? 见着人被她吓到,东流怔住,二人大眼瞪小眼,伸手摘一旁被他甩上树的佩饰也不敢了,手堪堪停住,她这一声吼,眼见着院里人瞅了过来,他急忙如一阵风般,从墙上跃走了。 新来的丫头还未说话,就被地上的疏影噤了声,“住嘴,你什么也没看到,听见了没?” “哦,哦哦。” 疏影站起身,仍然是惊悚的,而后是深深的担忧,顿时下定决心,此事一定不能让自家姑娘知道。 急着跺了脚跺,上头忽掉下来一块东西,掉到她身上,疏影接住,一块软玉,摸一摸,顿觉得烧手。 到了晚间,日里发生的事,满院子却也知道了。 幼章听罢,说笑,“疏影,你且进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竟与新来的临院里的人就相识了,可不厉害。这事怪我,光想着香涎比你年纪大,把你给忘了。来来来,好好跟我说一说,听说都交接了信物了,可有这回事啊。” “这个小蹄子,”疏影咬碎了牙,“姑娘你就当真罢,听她胡说。我这就去撕一撕她的嘴,叫她有的没的败坏我名声。” “哈哈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这几日幼章也倦怠出门,窝在屋子里,有事没事看看书,打发时间。 丫头在门口看着,说,果然是咱家姑娘最耐得住性子。 其实哪里是,外人看不出来,她自己明白,这心,一点也没静住。 靠在暖榻上,忽而就睡着了。 香涎进屋挑灯的时候,就见着这副光景。 姑娘半搭在在枕榻上,手里还有一本折叠的书,闭着眼,眉头却是蹙着的,睡着了。 香涎过去拿起她手里的书,放置在案上,揭了毯子,给她盖整齐了。 伸手亦将案上的熏香开了点,袅袅轻烟,助她睡得安稳。 一泽水地,是幼章年少时在外祖家常住的水乡,这片湖河,多少年了,模样都没有变,一如从前模样。 只是她潜意识里知道的,自己如今已长大了,不该像小时候那般肆意洒脱,所以看着这周遭光景,船舶驶过,晓歌诉起,她都没有跨过脚,到被水浸湿的石板上去。 在岸上站了站,听见人喊她,“宁儿,快过来。” 她回头看,是外祖。 幼章欣喜极了,“外祖!” “发什么呆,还不上岸,这丫头。” 是外祖没错,老人家精神矍铄,看她的神情总是温和中带点严厉。 只见他转身与身边的人说话,“小生莫急,我这外孙女儿皮怠得很,我再喊一喊她。” 身边这人温和有礼,点头,“不妨事。” “外祖,”幼章见着他,有些怔然,“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离世了。 “做什么梦,这时候还谈不够,站着也能说胡话,行了,快过来见一见这位先生,日后他就是你行书的夫子,快些近前来拜一拜。” 幼章作揖行礼,“见过先生。” 抬头看,觉得分外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看他面容看得怔然了,外祖拍她脑袋,“小丫头好没讲究,拜过就先退下。” 幼章摸一摸脑袋,还是觉得奇怪,这人生得如此俊郎,又很是熟悉,眉宇间含着笑意,让幼章觉得亲近,她糯糯地说,“先生真好看,我好欢喜。” 先生便笑开了,想不出别的词语来,他这个样子,就像院子里的一朵海棠花哗地绽开了一样,“是吗,丫头。” 视线一转,就到了秋季,这时候院子里的石榴又大又圆,她往树上爬,抱着石榴使劲掰。 丫头在树下喊着,生怕她跌下来,却又不敢上树来。 幼章笑她笨手笨脚的,像外祖一样,真唠叨。 正笑着,见着教她书的先生此时站在了廊下。 幼章看见他,很是欢喜,与他打招呼,见着他走来,便一跃而下,他伸手,就抱住了她。 她挂在他身上,笑,“夫子,你是要去哪?” “出门走一走。” “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小字还没有抄好,今晚恐交不了差的。 他低头沉思,说,“要些时候,兴许就不回来了。” 听到这话,幼章是高兴的,但转念一想,又不高兴了,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要,不要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先生便笑开了,俊俏的模样让她眼花缭乱,他说,“我先走,等你有空了,你便来寻我,可好?” 幼章一阵惊醒,从榻上坐起,额头出了不少虚汗,定眼看,案上轻烟正升,还在屋里,原来她做了一场梦。 “香涎,香涎。” “哎,姑娘,你醒了?”香涎从屋外走来。 “香涎,我小时在外祖家的时候,有一位从京里来的教书先生,教了我许久,你可还有印象?” “哎,姑娘,那时候夫,夫人刚去,你搬去城南外祖家住的时候,才多大,那时候的事,你不说,我是一点印象都没了,哪还记得住什么教书先生。” 连香涎都记不住,她为何…… “姑娘,姑娘,”香涎喊她,“姑娘问这事做什么?” “无事。”幼章揭了毯子,从榻上起来,“无事了。” 在案前没有多醒一会儿神,刚刚喝了一杯热甘茶,门外就有了动静。 听声音,是齐鹤来了。 果然没一会,齐鹤挑着帘门进来了,“十三。” “好生寒气,八姐从哪里来。” 齐鹤受不住的还是幼章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这几日暗地里闹别扭,她就像没见着一样。 好罢,那就算了,十三也不容易,刘景真的母亲太刁钻,敢欺负她十三妹,她就姑且不再喜欢他了。 “我去湖上来,冰垂去了。” “可是庄上那面湖。” “自然是,里面的鱼养得好,我搬几条回来,送给老太君。” 年年有余,这意境好,“那明日你可否邀我同去?” 齐鹤静住了,而后笑开了眼,“好哇。” 上前来喝了她一壶暖茶,齐鹤才想起正事,这时说这话就容易多了,“眼见着除夕就要到了,这回家宴,家里定要我拿出一副见人的东西来,可愁死我了,今年你在家,要帮我想办法。” “这有何难?”幼章已然想到了主意,“交给我好了。” 第日便去了庄上,这样出来玩,没有别的人,幼章是很情愿的,仿佛回到往年,总与齐鹤约好出来垂钓的那段日子。 幼章一声轻装,跟在齐鹤身后,她自然拿不动这些东西,帮齐鹤看着就好了。 齐鹤抛线的时候,幼章看着,心道,齐鹤的力气是越来越大了,这回可以抛得这样远。 幼章给她喝彩,“八姐,你气力是越来越上劲了。” 齐鹤显然不乐意听这话,“是罢,我都说我比帛林要厉害得多了,爹爹却不信,夏季入营的时候,硬是不让我跟去,可不恼人。” 幼章身后的疏影听笑了去,“八姑娘,老爷那是为你好,若再这样任你下去,只怕我家姑娘亲事结完,你还没着落呢。” 齐鹤顿时恼火了,“幼章,嘿,你看你这丫头,这也受得住。” “哎,疏影你还不知道吗,她就这性子。” “说反话呢她,我嫁不出去,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泼辣的性子。” “这你就错了,疏影已经有着落了,就是我邻院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她竟瞒着我,私底下与人就相识了。” “哦,疏影,你心性不小,”邻院十四巷,从京城来的人,“疏影呐,看来你还想嫁去京里啊,是想着去拜见拜见三姐了罢。” “八姑娘!” 齐鹤一下子找到乐趣,追着疏影不放,“怎么认识的,说来我听一听。” 疏影自然跑开不再搭理她。 齐鹤转身与幼章说话,“十三,你家疏影——” 却见着自家十三妹已然怔住,顺着她视线看,“哦,怀安世子啊,”再一细看,乐了,“这不就是新搬来的那位嘛,可巧就见着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一路回去,到了屋子里,等丫头都退避了,幼章坐在案边,心绪还不能宁静。 这头疏影也不好过,急着在外头直跺脚。 正晃神间,听见里头喊,“疏影,你进来。” “哎,来了。”疏影一咬牙,还是进去了。 到了屋里,果然见着自家姑娘在案边伤神,细瞧去,眉头都是凝结的,这是动了怒。 幼章冷了脸,问她,“那日你在院子里瞧见的人是谁?” “没,没谁——”疏影被自家姑娘眼神骇到,还是如实说了,“是,是东流。” “姑娘,姑娘,”眼见自家姑娘听到她说话,姑娘瞬间晃了神,而后阖上眼,眉头紧皱,面色土灰,有向后跌靠的趋势,疏影紧忙扶住她,“姑娘,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因为我不想姑娘你为此所拖累,姑娘,这事你就当没听见罢。” 叫她如何当作没听见。 她在案堤淡淡一瞥,就是一眼,心就承受不住,这几月安许的镇定仿佛瞬间被打乱,她扶住疏影的手,不知是惶恐,还是惊吓,“疏影,疏影,你说我还能好吗?” “姑娘,”疏影吓到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姑娘知道这事后是这副模样,“姑娘在说什么话,怎么好不了,过了年头,刘家姑爷就来提亲了,届时姑娘嫁过去,这之前发生的事,就都不作数了,没人知道,没人当真,姑娘快静一静,别想了” 如果前尘往事散尽,都过了去,他为何又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甚至梦里都是他的身影,谁放不过谁,幼章已心力交瘁。 好歹缓和了情绪,幼章累了,着香涎进屋为她梳洗,算着时辰,就上床安歇了。 床前点了焚香,掩了床帐,香涎朝床里看一眼,应是休息下了。 转身却见着疏影在她面前磨蹭,有话未说的样子,香涎拉过她到一旁,“你呀你,什么事明天再说罢,这才刚歇下。” 轻声嘀咕间,里头还是听见了,从床帐里传来声音,“疏影。” “哎,姑娘。”疏影朝里应了一声。 香涎还拉着她的手,疏影拍一拍她,转身进去了。 入内,见着姑娘从床榻里坐了起来,青丝散了一地,疏影上前来扶住,给她垫了个软枕靠着。 “要说什么,你说。”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疏影也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到她面前,“姑娘——” 话未说,只见自家姑娘神色一阵紧张,继而拿起了她手里的这块玉。 这玉,幼章认得,便是山道同乘时,她无意间从他怀里取下来的那块。 后来,他说,“这玉很重要,你留着,我过几日来取。” 便是这样一块玉,而后他果真取走了。 幼章不知不觉间已将玉握紧,问她,语调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块玉,你如何拿到?” “这便是那日遇见东流时,它挂在树上,掉到我怀里的。”她将这东西放在身上几日,就一直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姑娘,现下这玉可怎生安置。” “容我想想罢。” 第日,疏影出门,绕过十四巷,去了邻院的正门口。 别看两座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却是两座府邸正门相佐,从这里,需绕过这一整座巷子才能到正门。 香涎在屋子里等了多时,久不见人回来,这眼看着就大半日了。 正发愁间,人回来了,院门几个丫头喊,“姑姑。” 香涎赶忙过去,却见着她一脸疲倦之色,“怎么说,东西送去了没?” “送什么送。” 她去时,天刚亮,正门回话的小童说,“我家主子尚在歇息,我替你将话传一传,你若是没有急事,就在这里等一等。” 疏影便等了半上午,始终没个音讯。 终等不及,跑去又问了一回,不料那小童又说,“话传到了,可里头是个什么反应,小的们也不知,你还是回去罢。” 还有这个道理,“传话的时候,可有报我家主子的名信。” “报了报了,说了是隔壁苏家派的人来的,里头愣是没消息,多半当作没听到,丫头,我劝你啊,别费心了。城里青年才俊多得去了,何必惦记着我家老爷,哎,丫头片子。” 合着这是把她当作来替自家姑娘,恰是里头老爷的爱慕者传信来着,“呸,瞎说什么呢,我家主子那是真有正经事。” “然后呢?”香涎问。 “然后我就回来了。”摆明里头是不想见她了,东西还不回去,也没有办法。 如实与自家姑娘又说了一遍,幼章听罢,接过她手里的玉饰,“不怪你,你先下去罢。” “那,这玉还还不还了?” 良久没有听到回迅,抬头,见着姑娘又怔了去。 还,一定要还。 午后府里传来了消息,难得幼章听在了心里,今日十五哥作宴,怀安世子也上门来了。 幼章本是无有大事的时候,不踏足二院,今日却借着看望齐鹤的原由,去后头寻了寻她。 齐鹤见着是她来,扔了手里的小把戏,喜得很,“幼章,你怎么来了?” 幼章直明今日的来意,“我听闻十五哥设了宴,请了怀安世子来。” “是啊,十五哥常常如此,”转念一想,“是为了怀安世子,还是为了刘景真,说实话。” 齐鹤现在也直呼刘景真的全名了,幼章注意到这一点。 “你觉得怎样就怎样,”幼章拉着她,“走,我们过去看看。” “你疯了!”齐鹤摸一摸幼章的脑袋,“虽说我野性惯了,但这是十五哥苏邶夜的宴,你我跑去看,回头一定要被他说死,恼死了,最近听见他说话我就烦。” 她现在是这样说的,结果一到了地,完全忘记了邶夜给她造成的困扰。 幼章本打算在外头侯一侯,琢磨着,不时朝里看一眼,心想,若是大哥苏幕遮在就好了。 许就是幼章不时朝里观望的神情触动到了齐鹤,她便有了主向,走到廊边,临近亭子,朝上头几排观坐直立的人群里喊了一声,“刘景真,你出来!” 哗地一声,幼章脑袋懵了。 只见着亭上本是两排对坐而谈的人,纷纷转过头来,而其中,坐得最直的那一位,今日穿了一身白衣素裹,听到声音,他竟真的站了起来。 我我我…… 刘景真你这么当真做什么? 还有这些人,明明是齐鹤喊的人,他们都朝自己看过来干什么? 今日来的这群人,皆是舒州的名人致士,与之往来,皆要依礼相待,如今这样看过来,幼章头皮一阵发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幼章,你有何事?” 我…… 回头看了一眼,齐鹤早走远,眼神却在示意她,眉眼间颇有意味。 这人,今日可真被自己绕到了。 本来见怀安世子的事也行不通,现下看来,这事还得耽搁耽搁。 “我无事,是齐鹤喊得你。” “嗯。” 你嗯便是,笑什么,嘴角这扬起的笑意,真是活见鬼了。 幼章被他这副神情弄得恍惚,正想问他,你笑什么,他又开口了,“除夕那日,我在后巷等你。” “除夕家宴,我不出门的。”她向来自矜,大小活动都不参与,更别说随着家里几位哥哥出门串街。 “家宴完,可以随着邶夜等人出门,总之我等你。” “不妥,我——” “幼章,当真出不了门吗?” 最后还是应允了,实在是刘景真这人眼神太炙热,她一时都不好意思拒绝。 此事就这样作罢,转眼要到除夕,家里这几日越发喜庆。 幼章在院子里走一走,观着大红灯笼,看了一时,“奇怪。” 恰好迎面撞上帛林,只此人今日格外精神涣散,一副颓神丧气的样子,幼章喊他,“帛林,帛林。” 喊了两声,帛林才听见,“哦,是十三啊。” “怎么了,帛林,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不是。” “那是十五哥又说你了,哎,这回说你什么了?” “十五哥,十五哥没说我!”眼见着,说话说了一句,眼圈就红了。 幼章才觉不对劲,回头看了两眼,拉着帛林到僻静的角落里,瞧见四周没有人了,幼章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大可说给我听。” 便是幼章关切的样子,一下子让帛林酸了鼻头,他俯身靠在了她肩头,哽咽道,“十五哥出事了。” “你说什么?”幼章前思后想,实在摸不到痕迹,只怪她平时对这些事不甚关心,“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一说。” “十五哥出了事,家里至今还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是我爹瞒住了消息。” “二伯为何要瞒住消息?” “因为十五哥,杀了人,那日,我恰好去爹的屋子里寻他,去时,他门窗紧闭,才偷听到,原来是十五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得罪了谁?” “没有明说,只听见是三月份从京里来的一位王爷,不知名号究竟是哪一位,在营中行为不端,惹了军愤,十五哥虽然身为职下,却实在瞧不下去,也不知是因了什么事,闹了很大,十五哥一时冲动就拔剑杀了那位王爷身边的一名副将。” “你说死的是一名副将?”幼章沉心思索,问,“那十五哥现下何处?” “还在塞外营里,始终没有回来。” 看来事情发生了已经有几日,她喃喃自语,“马上就年关了,还不放人的吗?” “是呀,”让帛林始终不解的是,“父亲是昏了头了吗,一直在瞒着消息,若禀告了族长,单困压了十五哥这么多日一说,家里人肯定会出面的,又何必闹得我心里惊慌,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帛林说到点子上了,连二伯都在极力瞒着的事,那只能说明事情不单单只是军法守纪持剑伤人这么简单了,思来想去,这里头有关联的,只有这样一位,那恐怕这位京里来的王爷,身份着实不一般。 “帛林,这件事你就压在肚子里,千万不要与二伯争执,听见了吗?” “那,那十五哥。” “你放心,杯水车薪,”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肯定瞒不住多久,“年关之前,十五哥肯定回得来。”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除夕那日,年关尾末,幼章才见着了邶夜。 此时已是傍晚,日里热闹了许久,各房的子孙都在这里绕了一圈,幼章今日就在二院等着,也直到快摆宴的时候,终于见着了邶夜。 这时远远看去,邶夜脸色虚白,连他这样强健的人,都要被磨成这个样子,那看来所受刑法,一定非常人所能受。 不知不觉就跟着齐鹤走到了他身边,齐鹤见着了人,自是唏嘘了一声,拍了他的胸脯一下,“哎,十五哥,今天什么日子,这你都错过了时辰,可该罚。” 邶夜嘴角扯一扯笑,大抵是齐鹤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眉宇间明显牵动了一下,而后又似无事般,攘了齐鹤一把,“丫头片子,轮着你来教训我,别整天动手动脚的,学学幼章,一道长大的,怎么样样都学不好。” “哼。” 转脸看向幼章,亦是与平时无二,“看好齐鹤,别让她又闹了事。” “嗯。” 前头有人喊他,邶夜见着这几位妹妹都见了礼,便辄身往前去了,一转眼,进了里屋。 幼章在院外看时,灯火通明,十五哥的背影浑厚,一步一个实地,却无端惹人心疼。 幼章这时还不明白,她眼里见着的,或许就是一个人对家族的使命感,身为一门宗子,这是他该背负的,而个中心酸苦楚,谁也诉不得。 晚宴拜了礼,行了令,宴到一半时,才是家里的重头戏。 这一出结束,小的们便可寻着不胜酒力的由头就私下散去了,而后该游街的游街,作乐的作乐,自个儿玩去了。 而此时,这里还没有结束。 家里素来有这个传统,若是上头哪位大人瞧着底下孩子舒坦,便可喊着他或她上来助助兴。 毫无疑问地,每年老太君都要看的,还真的都有齐鹤,为此,齐鹤可伤脑了不久。 今年因早做打算,齐鹤决定先发制人,自告奋勇地说要第一个来。 幼章赶紧拉了她一把,“哎,慢着。” “怎么了?” 齐鹤要演的,其实与往年无异,还是一套功法,只是今年幼章给她稍稍改了改,使它进益了些。 “无事,”百转千回间,幼章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我是说,你小心些。” “不就是配着曲子来打嘛,就这点变化,你给的说辞我背的可溜了,不会出错的,放心。” “嗯。” 便是塞下曲的曲调一响,上头老太君就乐了起来,“这丫头果真是有准备了。” 这样关头,幼章觉得这首曲子或许对十五哥有些影响,却不曾想,曲子刚唱,邶夜就起了身。 人渐渐走出了视线,幼章一个挣扎,起身就追去了。 “十五哥,”幼章小跑着喊他,“十五哥,你等等我。” 邶夜转身,觉得诧异,“十三,有何事?你怎的出来了?” “十五哥这是要去哪,”未免他不承认,幼章直接点破,“我瞧着十五哥要走的路不像是回房的路,从这里走,大抵就要出府门,现下家宴还没有结束,十五哥急着要去哪里?” 邶夜平素不知道她这样能说,没有别的想法,笑了笑,“那你急着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 幼章哑口了。 却突然有了思绪,“我与人约好了在长宁街见面的,都这个时候了,他一定等了我有一时,我,”幼章羞涩,“我担心我私承一辆车去,家里人定会说我,十五哥你去何处,顺路吗,若是顺的话,不妨载我一程。” 邶夜却沉默了一时。 而后耐住这几下寂静,邶夜松了口,“顺路,我送你过去。” “好,多谢十五哥。” 同乘马车去了,一路上,邶夜沉默着,马车每行进一分,幼章就觉得心跳动得更快一分。 正心绪不静时,马车骤然停了,车外的马夫在窗口回话,“爷,到了。” 邶夜点点头,揭了帘子,“我送你下去。” 不把她交到那人身边,他也不放心。 幼章却按住了她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帘布,又挂了下去。 邶夜不明,疑惑着看着她。 幼章心底呼了一口气,“不用送我,他不是在这里等我。” “嗯?” “十五哥!”幼章以前不敢这样,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虽她觉得她力气薄微,思绪不甚敏捷,但前思后想,是觉得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我不建议你去老王爷的府上,更不要去寻怀安世子。” “你在说什么?!”邶夜震惊的时候,瞳孔都是炸裂开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二更) “十五哥,这件事你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实话与你说,除了像齐鹤这样心大的,家里多少关心着的,都知道你在营帐犯了事,只是他们或许不清楚内里,我却多少猜出了一些。最让我肯定的是,就连我父亲都和二伯一样,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达到了空前的一致,那说明,十五哥你,违了家训,你参了党政——” 邶夜赶紧捂住她的嘴,“嘘,”到此时,邶夜已无心质疑自己,他也不清楚他做错了什么,“我没违家训,苏家门规,不涉党政,我警记于心,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得罪了谁,但看着那些与我出生如死,塞外鞍马,到头来水也喝不上一口,就要成为为人戏耍的奴役,任人鞭挞,这简直有辱我身将师门的尊严,死了他一个副将,远不足兮,这些我身手并肩的兄弟,我势必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当权在手的人这样不守纪法。 “十五哥,”幼章喊他,“我不知道你所为到底是不是错的,但我知道,如若你一旦踏进了沿边巷,进了老王爷府的门,你就一定错了,因为你必会因此彻底将整座苏府牵连进莫须有的沼泽之地了。” “好了!”他是出来了,可那些不过为他稍稍求情就与之同罪的将士们怎么办,“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安生。” 他揭开帘子,此地太闹,眼见着马车进了沿边巷,周遭也渐渐静了下来,此时怕那位刘家公子还没有出门罢,“派人与刘家的公子说一声,到沿边巷来接人。” “是,十五爷。” 邶夜就在这里放了幼章下来,“安生些,自有人来接你,好好赏你的灯去。” 马车已驶远了,幼章亦不敢大声喊叫,十五哥…… 从这里再走回府去,早来不及了。 等人来接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幼章最终下了主意,就是要等,她也要去王爷府外等,她要等邶夜出来。 一步步走去,就要到了府邸,周遭一片空地,应当是寂静无声的,怎么幼章听着,声音如此嘈杂。 渐渐走近了,才吓了一跳,腿软不说,差点惊叫出来。 这空旷的府门外,怎么有这么多人围堵着十五哥,且个个黑夜蒙面,持剑有序,这,这是杀手! 幼章惊骇,这样大的动静,为何府门禁闭无声,难道里面是各个都瞎了吗? 不行,不行,幼章告诉自己,她知道十五哥才放出来,身子还有伤,但她不能出声上前,她要攒起精神跑,她要回去喊人! 正迈步瞬间,始料未及,就已经有人发现了她,一个旋风,她就被甩在了地上。 很重,将晕未晕,幼章已经爬不起来。 邶夜已然疯了,“你们是畜生吗,这是一届女流,怎么能动手?!” 黑衣人也只是一时的怔然,而后一轰而上,邶夜的剑这时也被折断。 怕此时,邶夜伤得比她还重。 千钧万发时刻,幼章爬了起来,只是脚底无劲,一个猛扑,盖在了邶夜身上,压倒了他。 算了算了,她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让她替邶夜挨这几刀罢。 只是一阵风声起,霎时间,她脑海里划过太多记忆,却在最后一刻定格的,是他的脸。 “不过一个丫头,放了罢。” 初次见面时,他在竹林说的话。 几十刀客铺面而来,邶夜心碎如割,不能,这是她妹妹,她还小。 然而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就在如此紧要关头,从天而降的剑客纷纷驶来,让邶夜惊骇得是,不仅这些来历不明的剑客偏帮于他,却身法也极其敏捷,三刀两式之间,蒙面刺客纷纷轰退。 吐了一口血,扶怀里的幼章起身,“别怕。” 幼章定眼看,怎么回事? 眉头紧皱时,她可算瞧见了曙光,“长兄!” 这位长兄,不是苏幕遮,而是幼章最最最年长的一位哥哥,如今年岁青华,不威而怒,幼章也只得唤他一声大长兄。 厉平大长兄近身前来,不肖贼人死得死,亡得亡,就是刚刚一拨相帮的人也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幼章打心里怵这位大长兄,到底是年纪相差太大的原由。 这时还没有缓过神来,忘了见礼,只见着厉平兄长已然震怒,良久说一句,“胡闹!” 邶夜与她,都没有应话。 而后他又说了,显然气的胡须都翘了起来,“你看清了,就是到了府前,王爷府的大门都是紧闭的,你闹够了没有。” 说了这样一句,邶夜与他都沉寂了许久。 幼章是不敢插声,这时,厉平才似注意到她,“这又是哪位姑娘?” “长兄,我……” “她是十三妹,顺路送她去见,见刘家公子时,遇到的。”邶夜打断了她的话。 听了这话,厉平兄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抿紧了唇,开口亦是,“胡闹!” 临分别,邶夜嘱咐她,“你不能与我一道回去,我知道你受了惊吓,”实则想说的远不止这句,幼章贴身救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苏暮遮老对她宠爱有加的原由,“与刘景真见面后,让他送你回去,今夜这事,我知道你一定明白该怎么处理。” “嗯,我只是去见了景真兄长,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人都走远了,幼章算着时辰,要晚前头的马车一炷香的时间出发为是,估算着,这时便可以上车去寻刘景真了。 只是车夫领她上马车,她方一踩上,侧眸间,就在余光里看见了熟悉的人。 这时王府的门开了,四面大开,从正门里,走来一位青衣素装的人,端得稳重持序。 前头引路提灯的人是嫌正门的大红灯笼还不够亮吗? 光泽里,这人的眉眼,一点也没有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扶她上车的车夫停住手,只见姑娘站直了身,侧面看了过去。 幼章惊诧万分,不可置信,以至于搭在车夫臂上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而从正门走出来的葛思珉,此刻眼里的震惊不比她少多少。 暗涌的波涛在眼眸流转,最终还是压了下去,他侧身对前头提灯的小厮说,“就送到这里罢。” 小厮低头应答,“是。” 转身提了灯进了正门,守门的侍卫伸头瞄了一眼前头的动向,而后才关了正门,吱嘎一声响,关得严严实实,如来时一般。 葛思珉提着衣摆下了台阶,眼风却没有扫前头驻立的马车,侧身向别的巷口走去了。 停驻的马车前,车夫问她,“姑娘,可该上车了?” 幼章推开了他的手,从车上跃下,“你在这里等我。” 一路走去,只看得见他依稀的背影,但幼章知道是他,杳无音讯的巷口,前头的身影,一席墨色衣衫,就是他。 他走得很快,幼章追不上,本该要放弃,幼章停住脚步,胸口跳动得很快,因疾走而呼吸不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喊他,“你站住,葛思珉,你站住!” 朦胧间,他果然转过了身。 定眼去看的时候,已能瞧清他的面容,他走了过来。 直到走到离她有七步之远的距离,他停住了脚。 幼章是难过的,却也心寒,她无法将今夜的事都天真的当作是一场巧合。 她提起步伐,一步步向他走近,“是你,是你是不是,你所有的煞费苦心,都只是想让我苏家步入你的连环棋局里,从前是,现在还是,亲眼看着我十五哥死在你的面前,你才能得逞吗?” 可笑,到今天她还在欺骗自己,所有的偶然,都是假象,她不该抱有希望,满心的以为,他搬来她的邻院,有一点可能是为了她。 用力扯下腰上的玉饰,“是我识人不淑,所有的罪责都该由我来承担,担心我的族人因我而受牵连,现在看来,我应该也只是一枚作弃的棋子,不知道你又在我的身上谋取到了什么,你所有的行为,都令我不耻,所有从前的情意,终究都是一场笑话,是我,看错了你!” 这枚玉,也让人生厌,奋力砸到他的脸上,“拿去,你的东西像你的人一样,令人作呕,拿回去!” 是该要这样洒脱的,什么希冀都没了,她转身,就该回去了。 转身的那一刹那,她被人拉住,继而又一个转身,她被人按到了巷口的墙上。 幼章的余惊未消,现下这样,是又疼又惧。 你,你要干什么? 葛思珉按住她,用尽周身的气力,将她围堵在墙上。 面容已然发怒,瞳孔里绽开了红血丝。 他在生气,他凭什么生气。 “放开我,你放开我。”怎样挣扎都不起效。 他低头,向来平静的像一碗水的面容,此刻怒意明显,从眉头散开,压制的嘴角都画出一道余怒的弧线,用力又压住了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眉头抖了抖,手伸向了她的腰间。 一阵凉意从腰间袭来,幼章惊恐,“你干什么?” 稍瞬即逝,他松开了桎梏在她腰间的手,克制的嗓音从她耳边传来,“这块玉,你给我带好了。” 怔然间,他松开了手,不再压制她,她也从墙上松软下来,站不住脚。 松开手,他转身就走了。 幼章再受不住,蹲在地上,趴在膝头,盖住了自己的脸,狠狠地哭了出来,“混蛋,葛思珉,你这个混蛋。” 而不远处,刘景真却看了已经有一时了。 听到侍从来告的消息时,家宴还没有结束,持着马,一路就往这里赶来,只是初初见到,就遇到她从马车上跃起,往巷口跑去,追着去的,似乎是一个男人。 身边侍从诧异,问,“公子,这……” 刘景真一掌震晕了他,是不想让他看见后续的事情。 直至见着这一番光景,再看见她蹲在地上啜泣的模样,指尖一阵冰凉,更别说心口。 悄无声息的往回走,遇见此时已转醒的侍从,刘景真与他说,“去与她说,我一会就要到了。” 侍从毕竟跟在他身边服侍多年,知意,“是。” 此时一墙之隔的王爷府内,怀安世子正与他的父亲说话,“父亲,你瞧见了,现下的局势,十一王的人都敢在咱家的府门前对苏家人动刀,这里都这样了,更别说京中,太子国丧还没有结束,他们的胆子都大成这样,难保下一个要挥刀的不是儿子的脑袋啊,父亲。” 老王爷已高寿正寝,多年的闲散生活,却磨不掉他苦经风霜面容心性,“平原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除夕这一夜总算过去,到了第日,清晨的第一缕晨曦洒下,整个院子都在一片宁和安详之中,就仿佛,昨日的腥风血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大早,院门外就有了声响。 幼章披着衣篷走了出来,见着是齐鹤过来了。 齐鹤在堂前与香涎几个说话,喝一喝茶,看见是她起床了,忙放下茶盏,笑,“哎,十三,你可算起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齐鹤看她的面容,一副憔悴的模样,笑得更开了,“老实与我说一说,昨晚干什么去了,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幼章恹恹地,往卧室走去。 丫头忙跟上,替她梳妆,“姑娘可睡醒了,老爷那里来了话,说准姑娘今日不必去堂前,姑娘你大可再休息会。” “父亲知道了?” “老爷知道什么了?” 幼章摇头,接过香涎递来的湿巾,擦了擦脸。 梳妆结束,喝了一杯清露,幼章才打起精神来。 这个点,齐鹤也没有吃饭,拉着她到桌前用膳,与她说话,“幼章,昨日你也忒不义气了,说撇下我就撇下我,”不过也没关系了,“昨日你让我演的那套功法,老太君看着很是满意,特意与父亲说了,今年三月开春,准我入营去看看。幼章,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嗯,是。” 正吃饭的功夫,前头又来了人,齐鹤以为定是帛林,却不想是一个没见过的人。 按年龄算,门外疏影该唤这人一声姑姑才是。 看见穿戴,齐鹤心惊了一下,这是大房那边的人啊。 进门的姑姑言简意赅,“十三姑娘,大爷请你去苏和斋。” 这里的大爷,便是府里的大公子,昨日幼章才见过一面的厉平大长兄了。 幼章心头也是晃了晃,而后应声,“这就去。” 齐鹤觉得惊讶,拉着幼章说,“十三,厉平长兄唤你,你这是闹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 “我的天啦,该不是昨日私会刘景真的事罢,就这点小事,大长兄也不至于啊。” “去看看就知道了。” 齐鹤却拉住她,“我陪你去。” “嗯?” “哎,不是好久没见着他了吗,再不去拜一拜,以后出门,我怕是都认不得他了。” 怎么会认不得,只有他认不得底下人的道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从这里往大院去,要走过好一段路程,且邻院之间穿过,还需得有手牌才行。 一路领着幼章二人到了大院,这位姑姑才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竹林,依稀可见里头庭院的踪迹。 “姑娘们等一等,容奴婢去禀报一声。” 看来厉平兄长有正事在身,会客还没有结束。 齐鹤百无聊奈,踢了踢路边的石子,也只能干等着了。 竹林幽静,略有风声,隆冬时节,亦是孤寒挺直。 这时,从廊上来了人,齐鹤眼尖,瞧清了,喟叹了一句,“又遇见了,这近了看,果然有些清风道骨的感觉啊。” 幼章抬头,万般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亦是厉平兄长,一路引着葛思珉前行,诉说别话,“那就先这么定了。” 直至走近,幼章还没有回过神来。 葛思珉侧身点头,对厉平说话,“好。” 人走到跟前,眼见着这人就要走了,厉平兄长也将停住了脚,齐鹤赶紧喊了声,“先生。” 前头二人自是怔住脚步,侧首望了过来。 在厉平面前,齐鹤的规矩是不差的,行了礼,却不是与厉平说话,问,“先生留步,多次相见,不知先生的名号,可否告知称谓一二?” 葛思珉豁然一笑,侧身看了厉平一眼,眉眼又朝面前人的身后望去,而后浅浅道,“我姓葛。” 先生就这样去了,齐鹤却还没有回过味。 再回头的时候,已然见着厉平兄长一副盛气的模样,“厉平兄长。” “哪有姑娘家见面就寻人名号的说法,定是平日太过散漫恣意的缘故,回去写一份申检书过来,好好知知错,下去罢。” “哎,兄长……” “无需多言,回去罢。”抽声喊了喊在后头依然发怔的幼章,“十三,过来。” “哦,来了。” 没有错的,方才他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虽然低下了头不去看他,但却不能忽视他一闪而过审视的目光,是那般讲究。 进了里屋,此时只有她一人,齐鹤已被退了回去。 幼章观察着,案前仍有茶具正燃,水汽盛浓,两杯茶盏,对立而作。 看来,她来之前,那人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出于来时齐鹤在林前的一番任意,又是这样的关节,幼章就是再想问些什么,也不敢了。 厉平进屋,在案前坐下,伸手翻了翻卷宗,抬头示意丫头给她也安置一面座椅。 幼章忙见礼,道不必,“兄长自是有话要问,我站着答就可以了。” “嗯,召你来,确实有些事要与你说。” “兄长,请说。” 卷宗被他撑开,他皱眉看了看,看完,眉又拧了几分。 此时屋里已经没了人,丫头都退避了出去。 “昨日的事,你如何知晓的?” “兄长是在说昨日我游街的事吗,此事是我唐突,沿路撞上了十五哥,搭了一程路,这才有了后续的事,至于兄长所说的知道些什么,不知……”也不能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啊,若说是都是猜的,岂不惹得他多思,“所为何事?” 厉平拧眉看来,复思索了一番,而后问,“这件事,你知晓几分?” “兄长所言的,莫不是十五哥在营前犯了事的事。” 厉平神色霎时紧然。 幼章接着道,“十五哥的事,府里大众多半都知道了些,我想着,昨日那些人,莫不是就与十五哥此前的事有关,又牵扯到王爷府,不知道这内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要紧,自然要紧,昨夜都动了刀子,怎么还会是小事。 幼章便趁此又说了,“便是昨日那些变换,吓得我到现在还心口不宁,兄长,十五哥他现下可还好了?” 厉平反复观了观,还是伸手关起了卷宗,从案边站起,“昨日去见的可是刘家的那位公子。” “是,正是。” “夜会这种事情,说出去到底对你的名声不好,这几日就安心待在家里,我自是也与小伯说一声,往后出门,还是记个名册罢。” “是,幼章谨遵教诲。” 这几日,想必是厉平兄长与父亲说了什么,等闲的出门拜客,都没有了应准,只能闲游在家。 闲居在室,未必不好,幼章也落了个清净。 初四,京里那边就来了信,是少勤寄来的,她还是惦记着幼章的婚事,虽心里准了七八十,但就这事,又反复的问了问。 信到末尾,少勤说,如今京里的气象不大好,天见阴,望她在舒州这边好生安定,既已定了,就不要回京来了。 看到最后,幼章猛地察觉,看来她的事,姐姐并不是一点也不知情,多半是猜到了些什么。 幼章将信压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信。 正愁眉间,邻院又追来了笛声,听见此,幼章的心瞬间凉了下来,静静在案边坐了会,嘱疏影前去把门窗关了。 疏影回话,“这窗,已经关上了呀。” 便由衷地失眠了一夜,此时周遭早没了声音,她却反反复复想起那夜的事。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幼章从床榻上坐起,一阵晃神。 今日又见着了他,他竟与厉平兄长也相识。 断断续续一个晚上,早上便又醒得晚,丫头来催的时候,已经要到膳食的点。 幼章起了床,没一会儿功夫,听丫头说,“帛林小少爷已在门外等着了。” 梳妆好,出门就见着了帛林。 帛林上前拉她,“走罢,就是咱几个一道玩一玩,我那里有一壶好酒呢,还不是见着你整日被拘在家里,可怜见的,今日小爷我就陪你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幼章怎么信得过他,“那你把酒先拿出来再说别的罢。” 虽然有酒,就一定有喝酒的人,可幼章也没想到这聚一聚,邶夜竟也来了。 帛林比她还不可置信,问,“这,这,他什么时候来的啊?”没给他下贴子啊。 “刚来。”齐鹤替他答了,“赶紧着,把你那老窖拿出来罢。” 有邶夜在,幼章就不能散漫,行了礼后,坐到齐鹤身边去了。 帛林拿出了酒来,初开盖,满屋浓香,是有些年头了。 给邶夜满上,他端起酒杯来,喊了一声幼章的名字,“十三,来,这一杯我敬你。” 齐鹤替她拦下了,“十五哥,你该不会不知道咱家十三不能喝酒的罢,说什么胡话呢,我替她喝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幼章伸手拿过齐鹤手里的酒,笑,“既是十五哥的情面,我喝一杯算不了什么的。” 一杯下肚,没有什么反应,幼章现下还是清明的。 邶夜亦自斟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十分痛快,而后放下酒杯,说,“今日本也是顺道路过,进来看看的,既你们玩得正浓,喝过这杯酒,我就先走了罢。” 帛林喜不自胜,“好嘞,十五哥,我送你出去。” 帛林走过来,要扶他起身,邶夜却推开了他的手,与下头的幼章说话,“十三,你一道来送。” “哎,好。” 走到正门,邶夜一脚已踏出了门槛,回过头来,与幼章说话,“前几日,大哥找你了?” “嗯,遣我说了几句话,”想了想,而后又加了句,“没有多要紧。” 他点点头,便明白了,伸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事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明白要害了。” 那便好。 幼章点头,“好。” 只有帛林还不清楚内里的事,问,“十五哥你明白什么事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回去喝你的酒去,”送到这里,邶夜也摆了手,“行了,都进去罢。” 二人恭送了邶夜远去,直到他走远,帛林仍纳闷,“你说好端端的他怎跑来了,还没坐一盅茶的时间,就又走了,图什么呢?真真让人不能理解。” “十五哥我是不能理解,但你我多少知道了些,”转身进屋子里,幼章问,“说罢,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的,值得你借这个小聚的幌子。” “这回还真没什么事,”帛林凑耳轻声与她说,“是齐鹤,她有事,一会你就知道了。” 今日的酒烈,三两盅,人大多就喝趴下了。 幼章揉揉脑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酒劲兴许上来了。 再定眼的时候,发现齐鹤不在了,转了两圈,还真没找到人,便问前头的帛林,“齐鹤呢?” 帛林拉她到一边,“不是与你说了吗,她是在家里拘了太久,伯父给了她门禁,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跑了。” 跑了?“那一会寻人的丫头问起来——” “就说喝多了找个旮旯睡了去,她便是嘱咐我这样说的,一会问起来的时候,你也这样说就是了。” “这时候走,走去哪,外头必有守着的人,若出去了,伯父怎么会不知道。” “不必从正门走啊,”帛林朝外指了指,“翻墙走了。” 到底有多要紧的事,还翻墙出去了,实在不可思议。 一路摇摇晃晃地也回去了,进了院子,丫头伸手来扶她,“哎,这怎么还喝上了?” 本来也无事的,而后又在推辞间添了一杯,她这才走路不甚清明。 定眼看了看,“无事,我好着呢。”左右没看见疏影人,问,“疏影呢,怎么没见着她?” “在院子里收枝呢,”说话间,姑娘已迈步去了,香涎上来扶她,“来,我领你去。” 院子里的这棵树,到了冬季,枯得很,疏影正在树下着人修剪轮廓,幼章看了看,觉得无趣,“不必剪得整齐,春来了,它就又长开了。” 疏影听到,惊了一时,“姑娘,”今日怎么管起这等闲事来了,“你这是饮了酒罢。” “是呀,闹酒疯呢,”香涎深知她的秉性,“随她罢,闹一闹,就回去了。” 丫头便不管她了,任由她靠在墙边,她心烧,却伸着脑袋来看院里的光景。 靠着靠着,神智有些不清,头转了过去,将半边身子搭在了墙上,伸手来,抠了抠墙上的碎石,无意地呢喃了句,“葛思珉……” 这会没了声息,香涎过来扶她,回头朝疏影无声地说了句,“睡着了。” 扶着她,就进屋歇去了。 一墙之隔,此时的墙这头却是另种光景。 葛思珉在廊下站了有一时,静而无声,视线指对墙面,就这样看着,身后的三千,也不敢扰。 后头忽然传了碎续的声响,三千支身,自然过去看了看。 再回来时,自家三爷还是站在廊下,眼里瞅着的,仍是那面墙。 似与方才一样罢,又不大一样。 好像有了些什么变化,是三爷的模样么。 三千不是不知道这墙那头住着谁,这才有了现下的烦扰,“三爷。” “嗯?”葛思珉幽幽转过身来。 “邻院的那位八小姐,又来了?” 葛思珉摆摆手,“就说我不在府中,外出了。” “说了,可,”可人家是直接翻墙进来的,暗卫听到声动,从邻院来的姑娘,伸手都不敢阻挠,任凭她进来了,“这位八小姐说不信,已经往这里来了。” 抬头看自家三爷,没看错,三爷的眉头是皱了皱。 三千便明白了,“三千这就去办。” 转头亦是朝那里的墙面看了看,葛思珉微微叹了口气,喊,“你传句话。” 苏家的家风,兴盛儒雅,家里的公子,既是习武,多半也与一般的粗人不一样,便是这府里的八小姐,是一点也没看出来隶属于苏家的人。 “让开,别拦着我,我知道这人就在里头呢。” 三千便来了,伸手止退了左右,近来与齐鹤说话,“八姑娘。” 齐鹤才住了手,笑了笑,“你怎么又回来了?” 拍一拍身上的衣裙,她也走来,“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那日的事,道一声谢的,你反复拦着我做什么呢。” “姑娘,”三千如实道,“那日的事,我家三爷出手相救,本就是举手之劳,我家三爷言行慎谨,稀罕清净的日子,姑娘三番五次硬闯我府宅,就不知到底是言谢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我……” “三爷让我传句话给姑娘,姑娘听好。” “救你本是看在厉平的面子上,莫要叨扰,言谢心知,便不要过多以此事衔报,今日你越府一事,自会与厉平说一声,望你知有分寸,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他真的这样说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齐鹤一颗心碎开不说,羞愤才要紧,“好看得起他自己,不烦他就不烦了,谁稀罕啊。” 一个跃身,三两步,翻越了墙头,就过去了。 三千嘱咐左右,“日后这样的,都给我照死的拦下。” “是。” 回想了一下,对远处看戏的东流说了句,“这姑娘身手不错。” 东流没理他,转身走开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这几日闭门在家,等到十五那日,恰逢外出的苏幕遮也回府了。 自然是听说了府里的事,到了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苏暮遮遣人来说话,“今晚尾巷的花灯肯定不少,让你家姑娘准备准备着,晚间我就带她出门。” 有苏幕遮的话,府里人就不再拦她,幼章终得出门逛一逛了。 到了晚间,苏暮遮的人在正门等她,幼章提着裙子过去,欣喜得很,“大哥。” 苏暮遮上前看了看她,不知这几日怎样过的,眼见着又清瘦了些。 伸手扶她上车,道,“以后这种事,还是由旁的人自己来做,姑娘家的,日子自该一天一天的过,不要操太多的心。” 归根究底,还是她太过聪慧的原因,只是性子不比她姐姐少勤,“听清楚了吗?” 幼章点点头,“清楚了。” 趁她还站在车头,苏暮遮又说,“今日出来玩,可该尽兴些,这几日,憋坏了没?” 自然没有,“我觉得静些好,大哥你说得是,这事是我处理地不好,在家里关一关,没有多憋屈。” “……” 一时无话,苏暮遮收回了手,“进去罢。” 正要挑帘子进,幼章转过身去,才想起,“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昨日就到了,转程去了一趟姑苏,才晚了这几日。” “哦。” 姑苏…… 苏幕遮带她出来看花灯,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几日待在家里,现下终得出门,说句实话,心里也是舒畅了些。 苏暮遮给她提了一面灯,让她去河边放,都是同龄的女孩子,苏暮遮便站在桥上看。 一盏灯放完,幼章许了一个愿,再回头的时候,没看见苏幕遮人了。 抬头瞧见他的贴身侍卫钟地还在原地,问,“大哥呢。” 钟地指了指前头,“公子正在会客。” 隔着远,瞧不见谁是谁,应当是遇见熟人了。 钟地亦问,“姑娘放完灯,可还有别的想去的去处?” “不了,”眼眸转了转,“就去前头的楼里罢,坐在那里等大哥好了。” “是。” 楼里的人为她另僻了一间包间,紧靠着苏暮遮谈话的房间,幼章坐在桌前,观一观外头的景色,安心地等他。 许是见她等了有些久了,外头又热闹,钟地便低头问道,“姑娘不如外出走走?” 幼章想了想,应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时候,她对玩的东西,早没了兴趣。 “无事,等大哥谈完,我们就回去罢。” 其实也不过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钟地观着,心想着,既这样等,她必会觉得无趣罢。 实则,她在想心事呢。 正凝神间,外头一阵声响。 幼章一阵警觉,这种场景,不算陌生,她之间就遇到过。 回头看时,不出所料,钟地已提着剑出去了。 钟地拿剑在手,回头亦嘱咐她,“姑娘,莫要出门。” 幼章点头,“好。” 外头不知是什么光景,听着声音,都不像是简单的事。 这闹了已经有一时了,茶楼里,人声鼎沸,呼喊声也不小,实在是出于好奇,幼章偷偷在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惊得她差点呼喊了出来。 怎么回事?! 她凑眼去看,果真,是他,这样多的人只争对他,她看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刺了一剑。 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人去帮他的吗? 什么也来不及想,她猛地拉开门来,视线顿时清晰了很多,眼见着他被逼退在拐角,再退一步,就要跌落下去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思珉…… 幼章往苏暮遮的屋子里去,却见着门口如来时一般,只有几个笔直站着守门的侍卫,然则门窗紧闭,平静地就好像外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里面的人肯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方才已出去的钟地,这时没了身影,那想必自是进去了。 幼章霎时怔住脚,怎么办,该找谁。 此时背后忽地一声响,幼章转过身去看,在巨大的惊慌中,就看见了他的身影,一闪而过,落下了楼。 落入楼下的巷子里,她的视线再也追寻不到了。 顿时呼吸不过来,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提着裙子就跑了起来,一路往楼下去。 跑到巷口,却没瞧见人。 人呢? 当即狠下了决心,继续往里头寻去。 然而视野所看到的,是他横靠在墙上,胸口处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太过鲜艳,触目惊心,幼章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幼章跑过去,上前就扶住了他,“还好吗,三千和东流呢?怎么都不在你的身边。” 许是伤得太重,虚得已无气力,听见是她的声音,便霎时睁开眼来。 满脸的苍白,额上还留下了虚汗,光是这副羸弱的模样,就让幼章红了眼。 触目所及的,是成片成片的血迹,再忍不住,幼章哭出了声,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葛思珉——” 就这样静了有一刻,他伸出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却是推开了她倚靠过来的身子,用了几分力,狠狠推开,借着墙壁的力,亦站直了身体。 幼章莫名,抬头看见他的神情,眼角的泪也止住了。 带着几分漠然,又有几丝清冷,他看她的时候。 这时才恍然,立即往身后看了一眼,那里有人的身影,果然是三千。 三千就站在那里,到底有些尴尬,不知是该上前还是不该上前。 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了追他的那些人,整个巷子也都静得不得了。 难以置信,手里一片冰凉,是他遗落的血迹,沿着她的食指滴落,此时腿脚也软了软,往身后退了一步,从喉咙里挤出的话,“原来还是局吗?” 只是受伤虚弱的事不假,葛思珉伸手,三千知意,忙上前扶稳他。 靠在三千身上,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局是戏,你不必知道,回去罢。” 不,“那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葛思珉低头,没再理她。 三千咳嗽了一声,说,“爷最近身子不好,年前受的伤,没养透,这几日犯了旧疾的缘故……” “三千!” 三千乖乖闭了嘴。 不论是什么原由,但他受了伤,虚弱的样子不假,幼章只是看到,也心疼地不行。 “你……” 他伸手,借着三千的力,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沫,握帕在手里,与三千道,“带她去换件衣裳。” “是。” 三千略点点头,从暗处里又走来了人。 便是东流,在内里藏了许久,现下出来,见着葛思珉的模样,一下子乖了下来,上前扶住他,领着他走了几步路。 隐隐走了两步路,他回过头去,便见着她仍是发怔的模样,看了一眼,还是转过了脸,一路走远了。 三千引路,“苏姑娘,随我来。” “葛思珉!” 越过三千,幼章急着追了上去,“你等一等。” 他便停住了脚,却没有回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你去哪?”他走了几步的距离,幼章小跑着又追上了,走到他身边,于是说,“倘若你回去,我便随你回去,不看着你包扎好伤口,我便不会走。” 他侧眼望了过来,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出来这么久,怎样跟家里人交代,”又喊了一声三千,“带她走。” “勿要动我,”抬头很是信誓旦旦地说,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今日一定要跟着你。” 她的性子素来很倔。 这双眼亦生的好看,比谁都灵动。 “咳咳咳。”应当是站不住,没得气力,又生生咳了一两声,将到喉咙的血压了下去。 最终还是妥协,“走罢。” 此时茶楼里,一片风卷残云,待静了不少,紧闭的厢房才打开门来。 正喝茶的功夫,苏暮遮在心底反复周旋,门又被打开,是钟地走了进来。 附到他的耳边一阵细语,他惊了一跳,“怎么回事?” “不见了,就这会的功夫,楼上楼下都看了,没见着人。” 人丢了。 苏暮遮首先想到的还是邶夜的事,幼章莫不是因为这个被受了牵连,当即心悸,“备马。” 苏暮遮心里担心的人这会子自然没什么事,她只是站在檐下,继而不时朝里头看一看,心急难耐。 他在里头疗伤,不让她进。 过了大半时辰,房门被开,三千引路,白须子的大夫拎着药箱出来,幼章见了礼,问,“情况几何?” 周大夫笑一笑,摸了摸胡须,道,“进去看便知。” 三千还没来得及拦,幼章已进屋去了。 周大夫看着场景,又笑了笑,“老三这孩子,命里还有克星呐。” “先生说笑了,只是三爷的一位——”好罢,也圆不下去了,“好朋友。” 拨着帘布就进了内屋,满屋的檀香,却隐隐夹杂着血腥味,可见他伤得有多深。 许是她进来时拨帘的声音太大,弄出了动静,里头正静神的人睁开了眼。 “你怎么不躺下?”刚受了伤,就坐在了案边,要忙什么事,连身子也都不顾及。 他抬眼,似是诧异她还在,竟没走。 开口道,“看也看了,我已无大碍,让三千这就送你回去罢。” “别喊他了。”幼章停住脚,因换了件衣裳,却不是她的尺寸,袖口处很是宽了些,手便攥着袖子,使了使劲,又渐渐松了下去,“我自己回去,不用他送了。” 转身还是走了,走在这里的每一步,都很不甘心,这时才明白,原来她还是失落的,她与他,就从没有好好的谈过。 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 不甘心,到底还是放下了帘布,又转过了身,她发誓,大可仅此一回的放下自尊,问,“葛思珉,我问你,你待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良久的沉默。 他在案边,檀香烧得正高,烟雾缭绕,朦胧了他的脸。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从前只是猜测,他亲口承认的时候,才彻底拧碎了她这颗心,“那那些共处的时光,你送我的簪子,难道都也是假的吗?” “是。” “为什么?”幼章是哭着喊出这句话的,为什么连日常的相处也可以作假,既如此,为何要如此逼真。 “嗯?”他似是不解,“你若是想知道,我说给你听也好。” 不待她回答,他便开始说,“实则当初只是因为溪川,他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我以为甚是了解,只是不想,却有很多变故,种种事由,使我再难摸透他,而你,却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因为你的缘故,他确实收敛了一些时日,只是可惜,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抵不算重,他的妥协使我明白,你这根线,该止一止了。” 他一五一十地诉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庄上钓鱼的时候,有所警示,应当是你心思纯瑕的缘故罢,该是事情了结的时候,我索性就放了你走,怎样结束都好,到了我这个年纪,用人之余,难以说一声歉意。你的牺牲,恕我,无力补偿。”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逢场作戏而已,不要太当真了。” 晚了,“葛思珉,”幼章捂住脸,想掩住啜泣,何必自讨没趣来丢这个脸,苏幼章,你若再哭,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你……” 听见她微微的啜泣,他似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别哭了,赶紧回去罢,天色也不早了。” 颤巍巍站起身,幼章已收敛了面容,“好,我回去了。” 咬了咬牙,最后问了一声,“瑜卿,就在我与你共处的这些时日里,你可曾为我动过半分心思?” 瑜卿…… 她这样唤他了。 “没有。”依旧是这样低沉的嗓音,与从前一般无二。 好,好,好,前半生的这条路合该结束了,只是没想到如此凄灰。 不如当作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用人如斯,这样的人,跟她,原就不是同条道上的人。 幼章一路往外头走去,三千来不及追,心道,不好。 推了里头屋门,果然看见本该在榻上的人这时逞强坐在了案边。 怎么还能坐的住。 “三爷。” “咳——”活生生又吐了一口血。 “我这就去喊周大夫。” “不可,”葛思珉用紧存的余力拉住他,“等她出府了再喊,这个时候,她还在门外,会猜得到。” “三爷!” 他却又松了手,推开了他,“先送她回去,寻怀安世子来。”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出去,三千岿立不动,不愿出门,“你这是何苦啊?” 葛思珉已然发了火,“我与她,本就无法在一起,不是这件事情,也没有可能。快出去罢。” 三千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怔怔的东流,终是应了,“是。” 三千说的,不只是自家三爷与苏姑娘的事,三爷伤成这个样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给已逝去的先太子寻药所致。 而今做了这样多的事,还只是为了先太子。 别人不明白,可他知道,这世间,怕再没有人比得上他家三爷重情意了。 绕了周城一圈,又回到苏宅,正在门口,仍无头绪时,侍卫来话了,“怀安世子请见。” “世子?”苏暮遮纳罕。 近来见着了人,怀安世子见礼,道,“这中途就遇见了苏家十三姑娘,不知道苏兄你是不是在寻她,这便给你送来了。” 此事牵扯到怀安世子,难道…… “哦,苏兄,无事,十三姑娘好好的,安然无恙。” 苏暮遮松了一口气,亦见礼,“那便谢过世子了,改日暮遮当登门拜谢。” “客气。” 送人哪有亲送到府门的道理。 二人说话,无有转述,平淡之语,却各有思量。 送走怀安世子,苏暮遮转头问,“幼章人呢?” “刚刚进去了。”钟地答。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年头的尾声,转眼就结束了。 刘家派人来了音讯,过门送定,便是算好了名号,即把占卜合婚的好消息告知了过来,约好了日子,也是以雁为礼,说,“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苏父斟酌一番,却没有当下定论,送走了来客,走到门口,宁氏问,“老爷看似不大满意,可是这日子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苏州烈想了想,道,“只是这丫头尚小的时候,家里过路来的僧客就说过,倘若日后成家,这日子,还不能在下月份,我是想起了少勤,”本来不信,这回姑且掂量掂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日子,容我再思虑思虑。” “好,我这就与二姑娘说一声。” 无论如何幼章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家里的姐妹纷纷同她贺喜,幼章亦点点头,应付了一番。 小聚完,正往院子里回去,从曲桥上往下走时,身后听见人喊她。 “见过十五爷。”疏影行礼。 是邶夜。 这便是自上次一见,已多日未看见他了,这时看来,他的面色好了很多,想必伤口也痊愈了不少,“十五哥。” “十三,”邶夜思量她,怎么这丫头初定了亲,眉头没有喜色,还终日恹恹的,他近来悄悄与她说,“是不是小伯看你看的紧,没得机会出门的缘故?” “没有。” 女孩子家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反着讲,邶夜便笑,“放心,过几日,我就能让你出门,去见想见的人。” “……” 正怔神间,邶夜抬起了头,呵斥了一声,“又往哪里去?” 原来喊得是齐鹤。 这阵子,齐鹤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始终见不着人。 见着是邶夜喊住了她,齐鹤只好停脚,转过了身来,“十五哥。” 见着身旁的人,亦很欣喜,“幼章。” 着实是个游皮性子,邶夜想起了前阵子的事,骂她,“大哥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想吃棍子了,再翻墙跑,莫怪我在大哥面前不提你回来了。” “哎呀,十五哥。” 邶夜挣开了她伸来的手,厉声,“听见了没,姑娘家的,老往人家院子里钻,要不要名分了。” “十五哥,你不懂,他不一样。” “呵,你再说一遍?”邶夜瞧着她,越发觉得她的脑袋被驴踢了,“你怎么不识点时务,他那是京里来的人,听说还是你少勤姐家的三叔,不说年纪了,光是与大哥的关系,都非同一般了,仔细想想去,你好歹长点心罢。” “那便是是好事啊,说明他是知根知底的人,既是有这层关系,相处起来就便利了些——” “齐鹤,你是不是不把我的话当话听了?!” “不敢不敢。” 邶夜实在拿她没办法,但也知道她这个丫头的秉性,想一出是一出,没准闹完这一阵,一时就淡了下去也说不定。 看来,还是早早与老太君说一声,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着实该找门亲事与她相与了。 这样想一想,就与身边的幼章说话,“十三,”还没有说话,就惊了一下,忙伸手一把扶住她,“十三,怎么了?” 齐鹤也来扶住她,见着她的面色尤其虚弱,问,“哪里不舒服,怎么面色这样差?” 幼章是快要站不稳了,但还是凝了凝神,道,“应是这几日气候的问题,偶感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无事的。” “可该注意身子,”邶夜松了手,嘱齐鹤送她回院子,就不要瞎跑了,又与幼章说,“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我答应你的事,不日就给你办到。” 邶夜转身走了,齐鹤问,“十五哥答应你什么事了?” 幼章摇头,“小事。” 送幼章回到了院子里,齐鹤再闲不住,挪脚就又走了。 这时只剩下幼章与疏影,疏影赶忙上前扶住她,急得很,“姑娘?” “我没事。”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乏了。 猜忌人心这件事,看见了,都很难过。 到了晚间,香涎伸头朝屋里看,“怎么了,今日又没吃多少。” “与八姑娘说了些话,”疏影指了指对面的那堵墙,“就这样了。” “唉。” 香涎只盼着自家姑娘早日成亲,趁着她还在府的日子,想看着自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说起香涎的事,疏影问,“你是打苏州外家那边陪着姑娘来的,这既到了日子,是什么时候走?” “家里安了一门亲事,毕竟条子压着的还是在苏州,等姑娘过了门,我就回去了。” “那便也快了,”相处这么多年,疏影终究是舍不得她的,“你走了,只怕我会不适应。” “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等你陪着姑娘过门了,也让姑娘给你指一门好亲事,离家近些的,最好。” 说起亲事,疏影觉着还早,“我不急的,全凭姑娘说了算。” 二人说着走远了。 疏影是家生子,比香涎小个几岁,没到年纪,急也急不得。 香涎要回去的事,幼章知道,那日单独问了她,才知晓,原家里面给她寻了一门亲,到了年纪,幼章自该放她回去了。 说是一位教书的先生,幼章看过了相面,也知了底,除了家贫,无有不好的习性,香涎满意,幼章纵然觉得那人不匹配她家香涎,但还是松了手。 这世间,二人相处,无外乎平淡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悸触,难过无比,是了,她也要好好的才是。 伤神也无用,朝外唤了一声,“疏影。” 一下子间,膳食摆满了一桌子,难得自家姑娘说要用膳了,自小厨房准备着,给她备了好一些。 幼章提着勺子,就要喝一些小米粥,忽给外头一阵声响惊扰了。 是一阵笛声传来,香涎听见了,忙过去将窗子关紧。 幼章到底是听见了,心霎时一阵绞痛。 这不是他的笛声,这是齐鹤吹的。 她的笛子还是她教的,素以她仅会的这一支曲子,她一听就听出来了。 该怎么跟她说? 齐鹤,别去了,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姑娘,姑娘。” 眼见着,自家姑娘手里的勺子也没拿稳,就向后跌去,疏影赶紧扶住,“快去唤大夫。” 幼章生病了,浑浑噩噩不清醒,整整两日也没有醒。 这一下子急坏了宁氏。 请了大夫来也不管用,灌了汤药都不行,眼见着到了第三日,还没有转好的痕迹。 这便惊到了二房老太君那里,请了喊虚的人驱了邪,法子也使劲了,就是不见好。 这到了第七日,死守在房门的大夫说,“准备准备着罢。” 这一下子,不光是宁氏,便是苏州烈,也虚了脚,她的小女儿,福怎么这样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2章 幼章此病,来势汹汹,家里头遍访群医,都说此病不可治。 仿佛天空投来的乌云,一下子按压了整座院子,对于这样的消息,既是突然,又令人费解,底下伤情的丫头,守候在门外,却是连低声啜泣也不敢。 家里面已经在为幼章准备后事了,苏家小女病重的消息,也一瞬间传遍了城中。 到了夜里,本是三更天,寂静无声,房中看守的大夫亦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个贴身照料的丫鬟。 葛思珉到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临踏进门,就被屋内飘来的浓烈药气熏到,脚步当即怔杵。 在屋内看守的香涎听到声息,正出门来看,见着来人,差点呼了出来,自是被他身后的三千震晕带走了。 葛思珉让步,给大夫留了位来,“先生请。” 周大夫拎着药厢进来,着实叹了口气,“这像什么话,老夫我行医十余载,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属头一回。” 便是周大夫与他的交情,外人都知晓,思虑太多,就不能让大夫明面上进府来查看。 况且,他也有一份私心。 病榻上的人,不过几日不见,怎么就蹉跎成这个样子。 面色肌瘦,这是吃了多少苦。 周大夫替她把脉把了大抵有一炷香的功夫,而后放下手,摸了摸胡须,“诚不欺,这丫头果真不行了。” “大夫。” “你若前些日子唤我,兴许还有几分希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看看她的面色,哪里还有几丝要活的气息。”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人若自愈,也得她想要活,她这呀,是心死了。” 葛思珉的手抖了抖,呼吸竟颤了起来,看向病榻上的人,还是无法相信,昔日里,这是多活脱的一个人,可如今…… “医者不说妄语,你只管告诉我,可有救的希望?” “有倒是有,她这是虚症,早些时日,我定能调理,只是今日看来,难,不过,若拖住了她这一息之余,我也能将她治好。难就难在这一息之治,先祖记载里,倒有这样一味引子,想必你也听说过,这引子得来便能缓时日之效,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三千。”葛思珉忽朝屋外唤了一声。 葛思珉道,“去随周大夫拿药引。” “嗯?”周大夫诧异,而后怒斥,“你既有有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自己用了,你以为你的身子又能拖到几时。” 拿命换来的东西,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留给自己,怎么舍得用。 屋里这时已静了下去,他才敢松了脚,撑着床榻的拦手,坐到了床前,伸手,抖了又抖,覆到她的脖颈处,轻轻一触,心就松了些许。 到底是南边长大的丫头,肤色比常人水灵,可这会子,只瞧得见虚色,他伸手,替她拨了拨几缕到额头的碎发。 活着,好好过日子,听见了吗? 屋头零丁有些声响,是游惯了的东流跳了下来,看见这光景,他不是多懂,却也感觉到些什么。 葛思珉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便问,“她怎么了?” 葛思珉垂回了眼,想伸手,还是替她牵了牵被子,“她病了。” “严重吗?” 良久的沉默,只听得见屋外的风吹声,“明日就好了。” 到了后半夜,整座院子,愈发寂静无声。 躺在床榻上的人,忽微微动了动手指头,继而睁开了眼,还不能适应屋里淡淡的光线,朦胧中,却瞧见了床前的人。 “你……” 至此,葛思珉松了一口气,总算回光了。 “来,把药喝了。” 没有力气,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意识尚是模糊的。 身子便被人抱了起来,继而靠了下去,她动一动鼻子,是熟悉的味道,当即又安心了。 人靠在她的怀里,一勺一勺的给她喂完了药,拿帕子擦一擦嘴,就要将她放下。 不对劲,怀里这人,忽不安生了起来,她这是想动了吗,知道她的身子,葛思珉就不敢多动,停住手,任凭她闹腾。 低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话,“宁儿,乖,睡觉了好不好?” 不好。 她摇头。 使了全身的力气,侧转了身,头忽就搭在了他的脖子里。 其实没有动几分。 若不是脖子处有微弱的呼吸,他都感觉不到她活动的存在,这样小小软软的人儿,生怕一个不当心,她就没有了。 看来还是太过紧张了,竟生出了无妄的担忧。 伸手摸了摸她搭过来的脑袋,初初触了几下,手就怔住了。 有种无限的歉意从脚底生起,情绪到了边缘,他再难控制。 “宁儿,宁儿……”你在哭吗? 脖颈处一缕一缕的凉意,是她无声啜泣的眼泪,泪珠滑过他的颈下,也滑到了他的心上。 好多年了,倾刻间,又再次袭来,这种情绪无处安放的无力感,叫他怎么办。 “是我不好,”伸手搭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摸,每摸一下,她便安生一刻,“是我的错,宁儿,我不值得你这样相待。” 怀里人终歇了下去,她若再哭,他怕是就不行了。 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从没有这样至情至性的说过话,“熬过这一关,若是你还留在原地,我就带你走。” “好好的,听见了吗?” ………… 昨日葛三爷来的事,香涎知道,一大早醒来,忙跑去屋里看,就被从屋里跑出来的疏影撞到。 疏影握住她的手,就哭了。 香涎的心霎时碎了,却听见她说,“姑娘醒了!” 幼章醒的时间不过片刻,看医的大夫说,“不用准备了,这是起死回生,有救了。” 紧着药水不断,就伺候了半月,再睁眼时,就看见了满屋子里的人,乌泱泱挤满了房间。 怎么了,他竟然看见了有大哥苏暮遮,还有父亲,小小房间,怎么连他们俩都来了。 大夫上前把一把脉,道,“气血中足,面色自成,好了大半了。” 苏州烈这便请着大夫出了门,送到门口,朝屋里望一眼,他不像宁氏这些女人有情绪,却自知,手心早已出了汗。 一屋子的人围着幼章哭的哭,问的问,幼章一句也没听清。 她模糊的很,视线瞧见了窗头微微敞开的景色。 嗯?院里那些树,是她种的,她自然明白,可这时怎么会有颜色了,便问,“我眼睛出了问题,我看见,屋外面的树头,桃花竟开了?” 哑着声音说话,众人都听见了,齐鹤擦干净了眼泪,不知是哭还是笑,说,“十三妹,你都病了有一个月了,这桃花早就开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3章 开春的桃花开得格外艳丽,幼章靠在围栏边,数着桃花瓣,一片两片,神情怅然。 香涎拿了件披衣来,轻悄悄给她盖上了,实在不忍心打扰,姑娘这一遭病了来,素来颇静的性子,又深了两分。 大抵是察觉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幼章回头来问,“八姐是不是说午时要过来?” “是的,看这时辰,就要过来了。” 幼章抿抿唇,似有话要说的样子,香涎问,“姑娘,怎么了?” “无事,”她起身,掀起了一裙子的桃花瓣,撒了一地,幼章低头看,由衷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大病初愈,午时用膳并不多,喝了些清粥,幼章拿了本书,坐在床榻上翻了翻,略略翻了一本,就听到门外声响,“十三可醒了?” “早起就醒了,在屋里看书呢。” 挑了珠帘就进了来,齐鹤一阵欣喜,“幼章,你可算精神了。”掀了裙角,坐在了她身边,轻轻抱了抱她,“幼章,这些天,你可吓坏我了。” 幼章的心顿时触动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书,转头问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说起这个,齐鹤就兴奋了,“我去了营里,”说时有些义愤填膺,“我与你说,你病了这些日,城里发生了好些事,从关外来的那位亲王,这几日又回了关外。” “嗯?” “就是从京里来的那位,前段时日,事情闹得很大,惹了军愤,这本不该与家里有关系,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厉平兄长也出了面,请了陈情令,怀安世子思琢良久,听说状告到了京里,这一番,才知那位亲王犯了边境,就给请了回去。” “回哪?” “自然是闽州,他是被贬谪过来的,八月里军演,他才到这里的,这回可该走了。”说起这位亲王,齐鹤喋喋不休,“你不知道这人有多恶劣,营里皆是百里将军的营界,他竟试图想分权-----” 齐鹤说得不清,幼章却听地胆颤心惊,至少齐鹤说明白了两件事,一兄长出手了,二兄长联合怀安世子一道出手了。 只是不知,那人在其中又是充当了什么角色。 “齐鹤,邻巷来的那位先生,可是怀安世子举荐而来的?” “啊,”齐鹤忽然羞赧了起来,“你是说葛先生吗,是的呀,”齐鹤低低头,红了脸,而后问,“幼章,我听闻,这位葛先生便是少勤姐夫家的三叔,你在京里时,可曾见过他?”这么问不对,“你在京里时,可听过他有什么名声?” 幼章一口气憋不上来,“我与他并未见过几次面,所以见面不识,却是听说,他,房里妻妾如云,阴柳不断,为人不若表面所看。” “啊?”齐鹤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我怎么听说他这个人信道修禅,性子冷淡得很,半点不似你所说,你可是弄错了?” “我不知道,但愿如此罢。”说完撇过了头,不再说话了。 “哎,”齐鹤扯一扯幼章的衣服,“我没别的意思,你可不要乱猜啊。” 齐鹤可真是一个一览无余的姑娘,幼章犯不着置这个气,“齐鹤,我问你,你可知那人的年纪,他可是与厉平兄长做朋友的。” “我,哎呀,”齐鹤这个年纪,本该就是这样的,“都说了不是这样了,别问了。” 大病初愈,再出门,恍如隔世,四月里出门踏青,竟然是邶夜在门口候她,幼章着实受宠若惊。 齐鹤在她身后说,“还不是你老不出门,病既好了,该出门走走,去去晦气,十五哥,你说是不是?” “正是,”邶夜上前来接她,“倒不是我急切,是有人央了我许久,这回,你该见见他。” 幼章便知是谁了。 临上车,邶夜扶着她,趁着他的手,幼章还是下了来,“十五哥,我见你今日也备了马车来,我坐你那辆罢。” 进了车内,坐定好,车子缓缓驶动,邶夜定眼看,眉宇间颇有些心疼之意,“这一病,你消减得很了。” “十五哥,”幼章决定直入正题,“十五哥,我很好,只是你,还好吗?” “嗯?” “怀安世子的事我听闻了,是,是与你有关吗?” “嘘,”邶夜谨慎了起来,“这件事你不该过问,姑娘家的,知之止智,明白吗?” 幼章盯着他,看了良久。 邶夜败下了阵来,“也是,你自不是一般的姑娘。” 邶夜附耳来,轻声道,“与我无关。” 本稀奇平常的四个字,邶夜还没有后续,幼章却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一些事,我不能与你详细明说,但可以告予你知的是,十一王的事闹到了京里,可大可小,个中荣辱,至于大哥会操手相戈,与我多少有一点缘故,但不足为提,毕竟关系到家族声誉,我断定,大哥自有他的决策。” 幼章的直觉是,厉平兄长是不是也被那人洗脑了。 “十五哥,你说,厉平长兄,会不会误信了谁的谗言?” “哈哈哈,”听幼章一席话,邶夜笑了起来,“你口中所说的这个人,那可是厉平兄,六宗苏家中,精挑细选,如今当家的这一位,你说若是连他也被谁轻易左右了去,那恐怕,苏家这么多年的门楣便早该断了。” 似是她多虑了。 只是---- 罢了,不该再去担忧关于他的事。 沉思间,车停了,门外候着的人说,“十五爷,十三姑娘,到了。” 初挑开帘子,一片苍翠之色,绿水青山,再入眼,一抹白色衣衫,昂,这人,是在这里等多久了。 老远,齐鹤的声线已飘来,“十三,有人在等你呢。” 邶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去罢。” 当真好久没见了,刘景真这人,当真并不是多冷淡,从他的眼神里,波涛暗涌间,幼章看见了很浓烈的东西,太过炽热,幼章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淡淡低了头,不看会好些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头顶上的人开始说话了,“身子好些了吗?” “嗯嗯,好了,好很多了。” “你与我的婚事-------” “十三,你与景真哥好好踏青去,我跟十五哥就先走了。” 不知从哪里牵来的马,齐鹤持马而行,老远与她喊话。 幼章应声,“好。” 再抬头时,眼前这人又只是看着她,欲言复又止。 幼章百思纠结,她亦是明白,又不是很明白,“方才你想说什么?” 我们的婚事还作数吗? “家里约了日子,因你病了许久,伯父请了大师说,婚期一事,兴许拖到明年底,这样久,你可还愿等我?” 何故这样问? 幼章于这一刻是知足的,眼前这人,真心实意待她好,头一次,没有掺杂太多的东西,对,该知足的,刘景真这人,便是她病慌之际,可都没有想过要退婚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4章 “开春新蕴了一壶茶,你若是觉得乏了,不如去亭上坐着品品茶?” 苏家的人大抵都爱品茶,刘景真是后来才知道的。 幼章回顾四周,开春的湖水都暖得很,在郊外走一走,心情确实好很多。 她知道刘景真这是在体恤她,担心她的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默默记在心里,却又言表不了,幼章还是点点头,“我并不觉得累,好久没出来走,境界都开阔了很多,只是我觉得,若是你带来的茶,必然是极好的,那我还是品一品,万不可错过这个良机的好。” 刘景真便像春来花开一般,神情一下子漾了开来,“好。” 素是营前的人,做不了如此风雅的事,幼章看着,先动了手,“你等等,我煮一杯给你尝。” 到底为何将她记在心里这样久,大抵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罢,每一次的举动,不是她多够有外人言说的温婉,恰恰就是不经意的抬头俯首,都要让它回味许久。 年少时期,初被接回大巷,一切都还是陌生的。 到底哪天起,有个从姑苏回来的小姑娘,天天翻他家的墙,恰在墙底下缺眠的他,总能被她砸个正着。 “小哥哥,你不要乱说的哦,我就是摘果子来的。” 她伸手,指了指他的头顶,“你看,就是这个。” 刘景真无心去看,推了推面前的人,“你先从我身上下来罢。” 幼章一松手,才发现,整个人都骑在了他身上。 而后的日子里,果子熟透了,她便日日爬墙,日日吵着他去摘。 他在亭子里读书,她在啃果子,他在烈日下练剑,她也在啃果子。 这样挺好的。 这一年,他也知道了她的小名,宁儿,不如她这个人,一点也不宁静。 转眼就到了秋季,树头的果子也已吃尽,越过墙头,送她回去,她甚是欣喜,“那明日你早些等我来,我送别的东西给你。” 没有明日了,第日起,他就去了关外。 次年再回来的时候,匆匆见过她一面,远远瞧着,她规矩了不少。 特意站在路口多时,只等着她来打招呼,万没有想到,她擦肩而过时,见面已经不识得他了。 怔神间,她的茶已煮好,递到他面前,温良的模样,不如从前灵动却也是另一个她,“有些烫,等一时。” 真好。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能不能守得住她。 “怎么了?”幼章吃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就发怔了?” 回过神来,亦端起面前的茶,虽烫却可以接受,“无事。” 喝完这一杯茶,亭下便来了人。 来人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幼章抬头看,就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自然不会细问,便说,“你若是有事,就尽管去,我在这里等你。” 刘景真起身,环顾了四周,留下几个看守的人,“那你待在这里,我去去便来。” 舒州最近杂事诸多…… 说起城里最近的事,身在其中之人,可谓感知风云变幻,朝夕之间,连呼吸都是紧的。 苏厉平做这个决定时,临前一日时就在案上沉思了一宿。 推开门时,守门的人回话,“先生在堂前等候多时了。” 葛思珉其人,实在为他所钦佩。 十多年没有触过面了,再相见,还是曾经的模样。 只是看去,换了头钗衣衫,不显得耀眼,一身墨色单薄,显得略仙风道骨了些。 虽犹外表,其内不显,苏厉平就明白了,这人,终究没怎么变。 “苏兄。” 他转过身来,与他相视,看着看着,苏厉平就笑了,“贤弟啊贤弟,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 到底是说什么呢,葛思珉却能从他言语的无奈中明了了,当即一笑,“半老的年纪,能做点事,就做了罢。” 送他出门到府外,葛思珉停步,“就送到这里了罢。” 苏厉平抬眼看,行车代步,今也只是马车,多少年前,他可不是这样,伸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说,“瑜卿,你可知,请愿陈情令,不是因由我家子弟受其辱没的缘故,这点之气,非但忍得住,还能有旁的法子,十一王的做派,营前诸人不服,只是怎样烧,这把火可都烧不到我的头上来,我不比你,当家做派二十余载,背上的东西却一点也不比你少,只是若问我这样决断的原由,那恐怕也只有一个。” 葛思珉神情刹那波动,自是有感触。 “瑜卿,我是信你这个人,不为旁的。” 知情知意交往,还能说出什么客套的话呢,葛思珉索性拢了拢袖子,道,“我不负你。” 在舒州的事,已然结束,动辄起身,赶往京中。 中途夹道而行,三千绕马在帘外说,“爷,不大对劲。” 春来万物皆新,苍翠一片,风和日丽。 幼章坐在亭上,被吹来的风快要熏醉了去。 等了许久,没等到人来,又一时,见着齐鹤持马来了,初下马,齐鹤就道,“刘景真来不了了,他嘱我带你回去呢。” 哦,“也好。” 幼章好奇的是,“十五哥呢?” 齐鹤摇头,“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在林外等了等,竟然见着了匆匆而来的钟地,“二位主子,公子叫我送你们回去,走罢。” 被催促地频繁,齐鹤抱怨了一句,“不就是打起来了嘛,偏不让我瞧。” “咳……” 齐鹤收了嘴,这种略有血腥的事,还是不要让幼章知道的好。 一路就回去了,坐在马车里,幼章都感觉到今日的车,行得极快。 一时有晕眩的感觉,幼章揉揉脑袋,开了帘子,呼吸呼吸外头的空气。 这一瞧,就见着了前头人声鼎沸,有些嘈杂。 马车便也跟着停下了。 初一停,齐鹤也渐渐醒了来,问,“何事啊?” “前头有些闹,路被堵了。” 齐鹤不是耐得住的人,拨了帘子就下了马车,“我瞧瞧去。” 走了两步,觉得不对,绕到幼章窗帘这头,拨了帘布与她说话,“你不要下来啊,我就去看一眼,马上来。” “嗯。” 幼章点头,可却顺着这里的视线仿佛瞧见了远处的光景,索性出了半个身子来,往外仔细瞧了瞧。 那前头正闹着的,不就是东流吗。 东流如其名,打头的他从屋檐过去,如一阵疾风般,就从幼章的眼皮底下飘走了。 再看时,前头还在打闹,这一时半会,府衙的人定赶不来。 只是,东流如此大作为,急切持往,可是为了什么? 不用思祚,幼章的心霎时就紧了起来。 不,不管是不是,她都要去看一眼。 出了帘门,使了使劲,跳了下来,委实没站稳。 外头赶车的在看热闹,钟地也追着齐鹤去了,便没人注意到她。 喧闹人群里,幼章僻了间静处,手里渐渐出了汗,一把扯下了遮在里衫内的那块玉,紧攥在手里,寂静巷道里,她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既是他派来的,那就一定在,你出来,出来!” 没有动静。 幼章拿起玉看了看,狠下了心,一把甩在了地上。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一把接住了甩出去的玉,继而捧在手里,走到幼章面前,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去见他,现在,马上。” 总不该命置于此,多半拖着残喘的身子,葛思珉吐了一口血水,靠在树头喘息,初服了药,还没有缓过神。 满山荒野,一林之隔,那头是平静的天,里头尸横遍野。 已退无可退,葛思珉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笑了起来,“这是留了半个营的人,人去闽州,还不踏实,滥用军权谋命,到底是我低估了他。” “爷,还要等多久,我怕是撑不住了。” 毕竟人数太多,三千总有不敌的时候。 葛思珉抬头看,鸟雀西去,“快了。” 话语间,果然前头来了声响。 三千提剑,又觉得斗志燃了起来。 砍了林木,就要腾起,葛思珉一把按住了他,“慢。”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他已经瞧见了。 “爷,是,是苏姑娘。”三千也瞧见了。 “葛思珉!”幼章快要窒息了去,这么惨烈的场景,固然可怕,却敌不过他倾靠在林木些,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以为,他就要不行了。 葛思珉是要不行了,那是胸口气血憋的,没忍住,一口就飚了出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葛思珉,葛思珉!”隔着人海,幼章想过去也过不去,只能无望地喊他,希望他听见,理她一声,好让她知道,至少他还是有一口气的。 幼章带来的这些人,身将士死之人,乱葬岗这一堆,怎样都不及。 许是幼章的动静太大,残留的余客找到了方向,“冲。” 一拥而聚,自是冲向了幼章。 人群的转向,才算是慌了葛思珉的神。 “去,过去。” “爷。”刺开眼前的人,三千还是听了令,“爷,你撑住。” 撑不住了,外头一声霹雳,他也彻底倒下,“等的人总算来了。” 恍如劈开一条过道,三千往这边杀来,这里人往前杀去。 什么都顾及不了,他不是个好人,她知道,可她待他的心,就从没有变过。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倘若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那也该是这样的。 奋不顾身地往他的方向跑去,有你在的地方,即使血雨腥风,即使前途未展,那也无所畏惧。 你等我,我这就来。 “幼章!”本是在马上观望的人,待看见清了是谁后,心都提出来了。 倾刻间,双双待马行持,拔剑而出。 不不不不,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葛思珉,葛思珉。” 再等不及,幼章一把扑在了他的身上,满眼满眼的血,幼章霎时哭破了喉咙,“你醒醒,你醒一醒。” 本是体虚,流了些血,伤口的疼都感受不到,缓缓睁开眼来,却紧紧搂紧了她,“别哭了。” 你再哭,我怕是会把持不住。 幼章吓也吓死了,怎么可能还停得住,“你到底,到底在做什么?”言语间的哽咽,幼章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来吼,“为了什么,要到这样的地步,葛思珉,你这个傻子……” 停不下来,即使外头瞬息刀变,幼章也顾忌不了,“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抽泣着,发狠想停一停,还是不行,索性抱着他,带动全身来啜泣。 她的抖动牵扯到他的伤口,隐隐作痛,葛思珉伸手来,覆在她的头上,良久,良久…… “唉。” 从前为了什么,思虑不清楚,现在为了什么,从这一刻起,应当无比清晰。 幼章抹了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扶着他,仍是想问,“你还好吗,你现在,疼不疼?” 他摇头,淡淡的语调,“我不疼。” 一刻的对视,幼章已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再多一时,她的神情就要崩裂,总算稳住一丝的情绪,捂住半个脸,淡淡啜泣,“葛思珉,当真要如此拼命的吗?” 倾靠在树干上,葛思珉抬眼看她,并未言语。 “我真是一点也看不透你,一点也没有……” 再多的怨言都戛然而止,因为面前的人,用了他紧存的余力,伸手揽住了她,搂到怀里,身子无力,脑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微弱的存息,可她听清了,无比清晰,“倘若别的事都不作数,那这一件,我说给你听,绝无戏言。” “幼章,既然如此,我娶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5章 “你说什么?” 周遭的喧嚣,刀剑风声,幼章全然听不到,心静地无以言表。 这人,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愿——” 呼吸无声,他已然晕碎了过去。 幼章伸手抱住他的脑袋,手脚冰凉,还未回血,脑袋就如崩炸了般,“葛思珉!” 论苏幕遮对自家小妹的印象,那自然是温弱娴静,一举一行,皆如板书有云,克己守礼,家中无人能及。 可是今日素来的观念,倾刻就被颠覆了,眼前这个抱着,咳,抱着一个男人,说来他也羞于言耻。 自家小妹抱着葛三先生,哭得气壮山河,行医看诊也寸步不离的模样,着实惊骇了他。 拉也拉不动,“幼章,别慌。” 那恐怕是不行了,小妹的眼神空洞无力,站也站不稳,苏暮遮扶着她,生怕她才一不小心就撑不住了。 总算安稳了里头的场景,出门来,无端地叹了口气。 都是什么事,苏幕遮也说不清。 硬着头皮对门前的人说,“快去包扎一下罢。” 寂静无声—— 乱葬岗的打斗,伤了刘景真一只手,鲜血趁着手一直流个不停。 伤乏感觉不到,心死才真真切切。 凝视着这面房,房内的光景,又该是怎样。 站了许久许久…… 终究,终究还是这样。 “嘶——”倒吸了一口气,刘景真应声,“好,这就去。” 转身走了,却没有去厢房,寻了马,一路持往。 ……………… 时隔半月有余,自那日一别,幼章被大哥带了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也不清楚,他现在身在何处,他的身子又好了多少。 禁足在院内,幼章觉察不出苦头。 只是自那日起,齐鹤是彻底与她闹掰了。 以往生气,齐鹤从来没有动过手,那日从房里走出来,齐鹤就脱了邶夜的手,上前狠狠推了她一下,若不是后头有大哥接住,她便也跌了下去。 “齐鹤!” “你这个骗子!”齐鹤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她,实在气不过,使劲甩了头,跑走了。 这件事,说到底,也是她的错,齐鹤怨她,她也认了。 在屋里待了半月,她闭门谢客。 可外头的消息,她却听得甚是清晰,听说,刘家退婚了。 也好,也好,刘景真这样好的人,活不该被她连累。 呼—— 窗外木柩被谁推动,吱嘎一声响,幼章的视线与屋外头倒挂的那人对视个正着。 “东流,你——” “姑娘,姑娘。” 屋外有人喊,幼章赶忙关了窗子,回过头来,问,“何事?” “姑娘,”疏影话也说不清了,“三爷,葛三爷上门来提亲了。” 幼章匆匆而去,赶到父亲的屋门外时,恰逢里头的门开,一行人走了出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父亲稍加有力的斥责她,她也不记在心上了。 是他,真的是他。 入目三分春,这人,一身墨色衣衫,发顶也加了冠,活脱脱一个清隽飘逸的葛三爷,身子必是大好了。 幼章怔了去,盯着他,不舍得转目。 被盯着的人,自然也察觉了她的视线,一时半会,抿起嘴,轻轻笑开了。 唉,这像什么话,苏州烈观望着小女儿,自身委实都不好意思,硬咳了一声,“咳——” “苏——”称兄现下已不合适,“苏老,不妨让我与令女说几句话,片刻功夫,不耽误事。” 苏州烈有些颤巍,一时就允了。 人走出院墙后,还不真实。 这几日,在情绪边缘徘徊,一边气愤不甘,一边又难以置信,直至人上门来,见着了真人后,心才落了下去。 这是葛家的瑜卿呐。 见面不知是要摆谱子,还是要见礼,良久纠结,反倒不如面前人,并无拘束。 “苏郎。”葛思珉这样唤他。 当年清河一声唤,葛家瑜卿的名号,他素以敬畏,这人,未谋面之前,总盼着名号,他日如有机会得以相聚,当上上座,只没想,再见面,竟是这个光景。 倒不是年岁的原由,他大宁氏也有些距离,只是这条路难走,他若首肯了,家里的老太君怕会与他休说不止。 这是辈分的问题啊。 自然,最为他无法忍受的,便是幼章这孩子,情根怕是深种,闹出这一场戏,名声都毁尽了。 诚如葛思珉所说,“如若你不愿,这才是糟蹋了她。” 也只能允了,都到了这样的地步。 气还是有的,暗恨了一口,对此人的敬意都消了几分,“今日宴未设,具体事宜等你周全好再说。” “不必,此前提亲,便已定好了日子,两个月罢,我往返京城一遭,备好全礼,便登门来迎她走。” “岂有此理。” “苏郎,不是我太过仓促,而是时不待我,京中局势莫测,我,等不及。苏郎只管放心,四十八礼,我绝不亏待小女,家中问题,我回京一趟,自会安排好,无有她与小辈亦长姐的困扰。” 辈分问题,如何解决得了。 他说他,分宗。 嘶,按理说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该放心了,只是思着他这个人,到底不放心。 接连叹气,一路叹了回去,宁氏问,“老爷,究竟怎么说?” “罢了罢了,还是顺其自然罢。” 而这头…… “怎么了,笑什么?” 他亦步亦趋走来,问她在笑什么,实则,自己嘴角的外露并不比她少。 突然觉得世界都是缓缓而行的,她矜持不住,奋力向前迈两步,用力拥住了他。 软软的这一丁点,撞上了他的胸膛,继而环抱住整个他。 他伸伸手,屏退了在外侯着的人。 四周无人,他方搭下手,盖在她的脑袋上。 这人,大抵是觉得不真实,使劲往他怀里钻。 “好了,好了,我在呢。” 她忽地退了开,抬起了脑袋,盯着他,眼眸霎时就绪了泪。 唉,找个年纪小的,多半是这样了。 “又怎么了?” 哼,“我没答应你,我不同意的。” 这之前受的苦,怎么可以轻易原谅他。 “那恐怕不行啊,”他低头,轻声说,“你父亲,已经应允了。” 她便哭了,泪如雨下。 他亦掏出锦帕来,一一给她擦干净,“幼章,人这辈子,也只可以任性这一回,带你走,是我本愿,你若是不同意,那也晚了,到现在,我已放不开手了。” 外头隐隐有了声响,“爷。” 葛思珉知意,轻轻点了点她发酸的鼻头,“安心等我,诸事万全,五月底,我来接你。” 不是不想与她多缠绵几刻,只是她这个性子,还是慢慢来的好,恍惚一时,她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时日不多,做出这番决定,完全不是他所预料,因为,更难的还在后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6章 快马加鞭,走陆路,到京城,也得一个月的光景。 至于他要迎娶苏家十三姑娘,苏幼章的事,已经开信递到了京中,只怕届时,家中老祖宗,会不同意。 老祖宗何止不同意,她是气血遭心,早些年盼着自家儿子成亲,是日盼夜盼,却也不是这么个盼头,也不是这姑娘不好,委实说不通,幼章这孩子,她喜欢,那也是早前为长孙琼儿看的。 到了葛府台,撩了马,问了问,“什么光景?” “回话的人说,这几日,老太太得知了消息,就病了起来,现下还不知见不见您。” 不见也无事,他便去老公房外头候了候。 久不见消息,葛思珉便在外头喊了声,“太太,事已至此,儿子就先去了,一时才来见你。” 葛思珉这就去了。 葛家三爷要娶亲的消息,霎时如雨后春笋般,传遍了京城。 葛琼得知这个消息时,刚下早朝,初听闻,如遭雷击。 上车后,良久才稳了心神。 不会的,说说而已,要娶她,还是得过了老祖宗这关。 更何况,他已百般收敛,十一王的事,已然让步,为何他还要再加逼迫他? 是人,怕都是有脾气的罢。 门口侯着的人,见着车来,急匆匆来寻,见着大爷下了马车,一身戾气,当即到嘴的话也吓得忘了说。 “何事?” “大,大爷,三老爷在宗前,开始分宗了。” 葛琼险些没站稳。 一路过去,青下赶来说,“里头已经开始了。” 竟然都等不及他。 葛思珉的意思,很明确了,没有别的大的打算,只是他这一脉,只单单的葛家老三的位置,从葛府台剔除出去,至此,荣辱受变,各不相干。 看似并无波折,实则,一旦他脱离整个葛家,现下的葛府台就不是昔日的葛府台了。 族人在前,葛思珉按了手印,拜了香火。 四房的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阿珉,从前做事,自没有左右你的时候,只望着,这一遭,他日府门临难,你还能记着葛家门脉的好。” 这是绝对的。 他只是人走了,心还在。 从宗堂出去,等人走完一圈,葛忠珂才有与他说话的机会。 老泪纵横,声线喘息。 “二哥,不必惊慌。” 葛忠珂只觉得,葛家这一脉,怕是到头了。 隐隐约约,他能觉察出什么。 从小儿葛琳的事开始,到太子崩殂,这一番转化,实为他看在眼里。 到头来,只能看着自家三弟,哭了一声,“这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二哥,分宗是早晚的事,与你我都有好处,如若不是老太太,我也不必牵制着你,等——你该是何去何从,我都依你。” “三弟,你放心罢,太太在一日,我自是葛家宗子一日,哥哥素知道自己无用,可却没想到这日子就来得这样快,也不知为何多早晚,就这般了?” 若论源头,岂是葛思珉的缘故。 二党之争,必有一死,是聪明人,就不该踏入这一步,涉这个险。 只是可惜,他就进了,他家子侄也早早进了。 宗房外,葛琼持步而来。 嗯,源头来了。 葛思珉转身去看,半年没见,他的身子似是养好了。 三,“三叔。”葛琼言语中所转达的重量,已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从未想过,若是这般,没有葛家三爷的葛府台,那还是葛府台吗? “不用如此唤,我已经不是你三叔了。” 怎么不是,分宗了难道关系就此要抹灭了吗? “三弟慢走。”哥哥就不送了。 葛忠珂注目他远去,尔后又抹了把泪。 屋里头的老太太,这才是彻底病倒了。 葛思珉自知罪过,问了大夫,知是气血攻心,待休养几日便好,当即放了心。 这一夜宁静,屋里老太太服药睡下了,他便在老公房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埋腿跪下了。 世事无有周全,老太太,你安好。 这一跪,就跪了一夜,次日屋里头倒夜壶的婆子来开院门,定眼一看,就被外头这一场景吓呆了去。 日头已起,葛思珉拍一拍衣上的灰尘,神情自若,与那婆子道,“你告知太太一声,我走了。” 去哪,自是去江南。 绕马过了长街,一刻也等不及。 晨起闹市还不是太过嘈杂,听闻葛三爷回京的消息,成亲王一大早就来寻他了。 远远被前头疾驰的马声惊到,拨了帘子看,“这不是,三爷吗?” “是葛三爷。” 葛三爷疾马就过去了。 京中光景如此,舒州也不差。 幼章待在闺房,一日一日的乐,又一日一日的发愁,弄得底下两个丫头也莫名的很。 幼章不在乎外头怎样说,只算着日子,细细数,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外头丫头说,“姑娘,刘家那边有信来。” 刘景真约她在东巷一聚,她思索着,应允了。 她对不起他,她知道。 远处瞧见了她,几日不见,她养得好了,他却日渐消瘦了下去。 “景真兄长。” “幼章。” 爱而不得求其次,爱一个人,还是放手的好。 这是他母亲用毕生的经历来告诉他的事。 “景真,虽然到这一步,我无颜面对你,但还是要说,对不住。” 齐鹤说她是个骗子,可她也是身不由己的。 “嗯,”他静静看着她,点点头,脸色苍白的很,“退婚一事,是我做的主。” “嗯,嗯嗯。” “不是嫌弃你,”是成全你,“由我开始的,自由我结束,便是退婚,也不能由你来说,你这样好,就该一心一意做你的事,往后的苦难与蜚语,我受就好。” 幼章自知对不住他,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如若没有他,我一定会嫁给你的,对不住,对不住。” “无须这样说,幼章,我是情愿的。”他伸伸手,做了个祈求,年少时的期望,“只是有些事你不知,小时候,这里还未拆迁时,你总爱翻墙来寻我,我盼着,长大了,你还如小时候一般,只是事与愿违,你终究不一样了,你甚至都不记得我的名字。幼章,宁儿,我还可以最后抱一抱你吗?” 这…… 刘景真很有分寸,并不是多加辱没她的清白,轻轻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凑近闻了闻她发间的清香,“宁儿,我走了,此去关外,你去京城,我便再照料不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只有过得好,才对得起他做出的这个决定。 同在营帐里的副将军士都笑他无能,自己的女人,该拼死抢回来。 不,她不一样,她是他心头的白月光。 只可看,摸不到,本就是一场希冀。 巷道里远处的马车袭来,一阵叮当铃铛作响。 刘景真松开了手,也该与她告辞了。 远处来了人,他顿时红了眼。 还是前头的人先打了招呼,“刘公子。” 刘景真略点点头,并未理他,与幼章道,“我走了。” 好,“好。” 擦肩而过,葛思珉自然将这人情绪收在了眼里。 抿嘴笑了笑,向面前的人张开了手。 她便如一阵风一般,拥尽了他的怀里。 “两个月零三天,你又骗了我。” 忍不住又要哭了,葛思珉有所察觉,紧忙说,“止住,休要哭,糟蹋了我这一身好衣裳。” 呸,去你的,幼章又紧了紧手,抱住了他,闻着他身上的檀香,才觉得心里踏实,前言万语,只化作软软糯糯这样一句,“我想你了。” 葛思珉心想,值了,做了这么多,众叛亲离,得她宽慰,足够值。 该是什么样的人,他做了这样多欺允她的事,可到头,她也只是一句我想你了,化一切干戈为玉帛,幼章,你才是上天赐我最好的礼物。 此地不方便,葛思珉吻了吻她的额头,“晚间我去找你,先回家去。” “好。” 他来娶她了,幼章靠在床上,乐得说不出话。 这一回,他也没什么可以骗她的了,他既愿意娶她,那之前的事,姑且先原谅他了罢。 “姑娘,这礼单,还看吗?” 香涎实在不想扰她,只是礼单太多,也不知,姑爷,就先这样称谓罢,不知他带了多少聘礼来,宁氏数不过来,自然要为她备同等的嫁妆,礼单在这里,姑娘是看了一整日了,再不看完,日子都待不住了。 “看。” 幼章脱了鞋子,索性坐在地上来看,一张张对,看得满心欢喜,又不觉疲惫。 疏影推了门来,道,“姑娘,大小姐来信了。” 姐姐的信,幼章一时怔杵了。 就这片刻的功夫,屋内蜡烛闪了闪,而后窗头做了声响。 疏影还没叫,就被人止住了。 幼章挥了挥手,“都先下去罢。” 香涎拉着疏影,赶紧出去了。 “你怎么还真的来了?” 葛思珉走近,低头看着地上这人,笑开了眼,“从今日起,我自不再骗你。” “葛思珉——” 他伸手,就抱起了在地上的人,言语亲昵,“地上凉,我们上床上去。” 幼章偷偷红了耳朵,握了拳头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哼。” 调皮。 放她到床上,深深看着她的眼,他道,“幼章,从前是我不对,既娶你,就一心一意待你,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幼章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骨气的人,摇了摇头,而后羞耻,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向下拉了来,凑在他耳朵边,哧哧地笑了起来。 还能说什么呢? 手摸到她的发间,侧首稳住了她的耳垂,片刻功夫,叼出了她的耳垂吊坠,一寸一寸的吻,已辗转吻到了她的唇边。 她的呼吸也渐渐热了起来。 少不更事,既羞耻又期盼。 幼章睁着圆溜溜的大眼,要将他看透。 实在受不住她这个眼神,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重重覆上,还未有所动作,门外就传来了不小的声响。 “姑娘,姑娘,老爷来了。” 幼章一阵惊,伸手就拉下了覆在她眼上的手。 急着起身,却被他压住了。 幼章偷笑,轻轻推了推他,“别闹啊,我父亲来了。” 并未用多少力,就将他推开了。 她初起身,就见着这人躺在她的床榻之上,一席墨发铺了她一床。 而他,只撑着手来看她,一点也不慌张,神色似有意犹未尽的意思。 受不住了,这何止是视觉上的冲击,幼章一把扑在了他身上,只将他压塌了下去,“不想昔日专心修道的葛三爷,竟有如此缱绻的一幕。” 幼章往他唇上轻轻哆了一下,继而分离,站了起来,“你快走罢,我出去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7章 “父亲。” 打女儿长大,苏州烈便再也没踏入过女儿的闺房,实在是这些事烧到他的心窝,临了叹了口气,坐在了堂前椅子上。 丫头端来的茶,他摇头,没去动,是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幼章看着,父亲面色迟疑,眉头又紧锁,多半是为她的事烦心,上前递了茶过去,“父亲,你有话便说。” 苏州烈接过,又放了下来,“宁儿,此去京城,你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幼章知道父亲从小待她甚严,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却没有过多的指责她,不如其他人一般,说她不恪守礼节,只是时而叹了叹气,旁的再没了。 “父亲,我知道,宁儿都知道。” “那便好,那便好,”人老了,牵挂的也就只是这些,伤感了一时,他自然恢复常态,道,“宁儿,这一遭去京城,我之所以答应你这门亲,无外乎葛三郎这个人,至于你回京后,与少勤之间的见面,勿要担忧,上头既然分了宗,这些就不要操心。还有,你姐姐的来信,看看便是,不要太过当真。” 什么,他分宗了? 苏州烈不知她的情绪变化,继而道,“丫头,为父的,大事上帮不了你多少,外头人的说法,能压便压,老太君那边,诸事有我,你且安心去罢。” 幼章霎时红了眼,道一声父亲,真心情切地说,“我与他,是真心的,父亲你信我,若日子不好过,也不会再丢你的脸,去了京城,我便如姐姐一般,不会回来的。” 人嫁去了,便真的去了,那才是作为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苏州烈到底不善言辞,伤感时分,又无可奈何,“好了,就说这么多罢,你的礼单你母亲已备好,只管安心去罢。” “好。” 送了父亲出门,红灯高照,父亲止步,道,“你进去罢。” 看着父亲一步一步走远,灯影拉得渐长,一股心酸顿时涌上心头。 回了屋子,门忽然就被关上了,继而两个丫头也退了出去。 幼章还一阵莫名,抹了抹未干的眼泪,发现从里头,人就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身高清癯,推了珠帘,还得低头来,里门太矮,达不到他的身高。 他就站在那处静静看着她,而后无声地说,“过来。” 幼章又抹了抹眼泪,走了过去,他便一把抱住了她,继而走两步,回到原地,坐在了她方才坐的地方。 怀里一个她,向上颠了颠,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凑近来,呼吸挨到她的鼻尖。 “委屈吗?” “嗯,”缩了缩鼻子,带了些鼻音,“嗯——” “什么意思,”此刻的他,说话无比轻柔,鼻尖挨着鼻尖,深邃的眼眸望进她的眼睛里,“有还是没有,嗯?” “没有。”她应声说,摇了摇头,“不觉得。” 他便轻轻吻了过来,覆上她的眼眸,“宁儿,别难过,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幼章真真切切觉得踏实的,还是父亲那句话,她感伤了一时,抬起头来,问,“你果真分宗了吗?” 他点头,“是呀,要不然你这个小呆瓜往哪里去?” 幼章过了一时,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她傻,攥起拳头,又朝他的胸口捶了捶。 她近来爱做这个动作,他伸手一把握住,小小一拳头,费不了什么劲。 “我是正经问的,三郎,你当真为了我,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他的嘴角忽而含起了笑意,如沐春风,低沉的嗓音,润化了她的心,“你唤我什么?” 嗯,“三郎。” 咬了咬嘴唇,这人,轻易就转走了她的话题。 一手拖住了她的脑袋,轻轻又转了回来,辗转间,吻到了她的唇边,阵阵呢喃,“宁儿,我是打算好好与你过日子的。” 重重吻过去,这个人,就在他的怀里。 吻来的一瞬间,幼章睁大了眼,还没有多加感觉,已经晕乎了。 唇舌被撬开,没有技巧,却让她连双眼也朦胧了起来。 无处安放的手渐渐搂住了他的脖子,呼吸就在咫尺,她如一颗随风飘摇的水草,沉起沉浮,皆由他掌控。 须臾,他渐渐加深了力度,却在倾刻之间松开,略略拉开了距离,搂紧了她,眼眸里都是星光,低头看她,“怎么连呼吸也忘了?” 幼章就像重活了一遭,忽然学会了吸气,整个人被他润泽地水灵水灵,睁着大眼,一副迷茫之态。 哪还能忍得住,再次压下,一亲芳泽,什么要顾及的礼数倾刻再没了去。 苏家嫁女,来人的名头,有知道的自是到苏家去恭贺。 杯酒来往之间,葛思珉坐在上席,与苏厉平言话,“干了这杯酒。” 嫁得是她小妹,苏厉平观望着小伯,可他的感觉不比小妹的父亲差到哪里去,接了酒,亦道,“这回,哪还能与你脱了联系。” 葛思珉闻言笑了,“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恐怕不是罢,还有你做不成的事,”他看了看,与他说,“我这个妹妹,家里头最为下头几个兄弟照顾,在这里,没有什么名分之说,赶紧着接酒去罢。” “应当的。” 转身看,下头的人可等着他呢,端着酒壶的都有,这是避也避不了了。 无碍,能娶到她,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说起拼酒,苏幕遮早有预谋,只是碍着大哥的面子,他护得紧,就无处下手。 这回脱了手,不待苏暮遮喊话,面前人就很爽快地拿起了酒杯,道,“几位兄长,微薄之酒,我先干为尽。” 咳咳咳,这声唤,连苏幕遮都不好意思了。 “来,这一杯哪行啊,”苏邶夜推开了面前挡道的人,扔了茶碗来,放下怀里的这一盅佳酿,“妹婿啊,你若是喝完这些,那我才算敬你。” 军营里那一套,苏暮遮拉了他一把,拉得言不由衷,“邶夜,别胡闹。” 岂止胡闹,都闹上了天去。 烈酒烧心,这一灌,可都灌了十盅下去了。 而在内宅的幼章,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宁氏陪着她说话,还掩不住她的紧张,这样一天,她从未想过,果真,就要这样嫁了吗? 恍恍惚惚,宁氏陪着她,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幼章与她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犹豫再三,问,“你来时可会像我这样?” 怎么不会,“丫头,都是这样的,这才是第一遭,担心那必然有,可你要看嫁的人啊,嫁去了,你放心了,这些担忧都无关紧要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了,嫁的是他呢。 幼章呼了一口气,“我好好想想。” 眼见着外头的声响越发深重起来,鞭竹碎石,不绝如缕。 幼章才觉真实,这是前头的宴结束,他要来迎她了。 临别,从这里陪嫁的丫头有些个,香涎却不跟去了,她从门口进来,眼圈红红的,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姑娘,该上轿了。” “哎,好。” 盖上红盖头,扶着她的手,踏过了屋门,继而踏出了院门,这一别,可就真的别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8章 周遭全是恭贺的声音,噼里啪啦,幼章一步步走出去,每走一步,心都是悬着的。 不知走了有多久,感觉走了许久,又觉得没有尽头。 忽而,一只手腕被人握住,既重又浅,幼章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才真真切切感觉到重量。 他凑近来,低沉的嗓音,与她道,“跟我走。” 好,跟他走。 一遭去京城,是要走水路的,轿子到了码头,他走来,依旧是牵着她落轿,入了船,她偷偷掀了掀盖头,临别一角,看到岸边明晃晃的全是人,岸头站着的全是她几位兄长。 临行送别,苏暮遮站在码头,看着船渐驶,虽身子不动,心里却万千滋味,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只是太突然了些。 百转千回,才发现,送他家小妹走,无异于送女儿走啊。 而这头看着的幼章,只瞧见这光景,亲人注目的眼神,对她的关切,就已经让她受不住。 又回想起家里的老太太,听闻她要走,前夜里哭得不能自已,许是有知觉的,知道她嫁得远,可能回不来,怎样哭着,丫头婆子都哄不好。 想到这里,幼章的情绪已到边缘,红着眼,默默哭了起来。 疏影大抵知道自家姑娘的情绪,一把握紧她的手,扶着她进里屋,“姑娘,抬脚。” 幼章正要迈脚,又听到她道,“姑娘,是八小姐。” 抬起的脚缓缓放下,怔然一番,幼章回过头来,就掀起了盖头,只看了一眼,却已经瞧清了。 是她呢,齐鹤还是来送她了。 见着姑娘掀盖头,疏影一把按下,“姑娘,不吉利。” 远在岸边的齐鹤,看着渡口的喜船,静静看着,良久听到撑船的人喊,“起船了——” 船开动,她忽的就红了眼,在家里,这是她最好的一个妹妹了。 抹了一把泪,心里依旧是愤愤的。 死幼章,你还是给我好好过日子罢,要不然我放不过你。 船行得慢,幼章只在屋里坐着,并未感觉到船的波动。 倾刻功夫间,在身边的疏影走开了去,略略走了两步,又有声音进来。 幼章攥一攥手里的帕子,一阵声响,头顶的盖头被挑动,继而视线开阔,盖头被掀了起来。 微微抬起眼睑,入目便是他的脸,这人今日好喜庆,一身红衣红冠,活生生衬得他年轻了些许。 有精神极了。 挑开了她的盖头,他就笑了,“哟,哪里来的白面鬼。” 哼—— 毕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人生不如年少般,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不足以激起他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年,他还是成家娶亲了。 葛思珉呵呵笑,放下了手里的挑竿,就欲…… 房里守亲的丫头,自然没有忘了规矩,“爷,合卺酒要喝的。” “哦?”大抵是没有经验,他接了酒来,与幼章交杯喝下。 只一杯,他的眼神都搁在幼章身上,似要将她看穿。 委实白透了些,还是平日里的模样好看。 他由衷地觉得。 好了好了,这些虚礼合该结束了。 自是与一般在家的步骤不一样,这人要凑过来,幼章轻轻推了他,“三郎,我还没换衣裳呢。” 葛思珉失趣,明亮的眼眸黯了光,“好,你且去。” 幼章洗漱完,进里屋来时,就见着他正经了不少。 已经洗漱完,现下坐在床边,他竟在看书。 闻见声响,他抬起头,见着是她,放了书,笑了笑,“过来。” 幼章矜持不住,小跑着过去了,跃进他的怀里,他稍稍使力,就将她按在了床榻之上。 房里的丫头再看不下去,纷纷退了出去,轻轻地替里头的人掩上了门。 羞耻是有一些的,更多的是不可思议,被压在身下,她抱紧了他,“三郎,我觉得好不真实。” 他低头,眼里眸里全是她,如星光在晃动,他问,“现在呢?” 她亦是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白日里的酒吃得太多,有些上头,怀里一个她,差点用了劲,“宁儿,我已是你的夫,从今往后,没有再欺负你的可能,我不会,旁人也不准,现在,可有一刻真实?” 嗯,“三郎——” 意乱情迷间,她与他已经交首在卧,唇舌交杂,他吻着她,不知疲倦。 外衫都被剥了去,露出她的小香肩,他的手覆在她的腰后,脑袋渐渐移到了她的肩头。 昏昏沉沉,幼章被烧得没有知觉,任凭他作为。 小手摸着他的脑袋,随着他游动,忽而,他停了下来。 幼章还略有不适,扭了扭身子,睁着朦胧带有情意的眼来看他,“嗯?” 他微微起身,翻转了过来,将她搂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好了,好了。” 哪里好啊? 幼章说不出什么滋味,身子还难受着呢,在他怀里,很是不安生,反复扭着,想让他动,又说不出口。 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脑袋拱着拱着,凑到了他脖子边。 低低吹了一口气,见他还是没反应,又动了动,一口咬上了他的耳朵。 底下的人总算有了反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力地压在了身下,眼眸红得很,神色也颇有克制,“别闹。” “没有闹。”她有些委屈。 唉。 到底是无可奈何。 低头在她唇上搓了搓,他何尝不想啊。 “你太小了……” 一番话,瞬间羞红了她的脸,脸像蒸炉一般,烧得厉害,她推开了他,扯着被子就盖住了半个身子。 而在床榻这一侧的人,瞧着她的小举动,只是看着,也笑出了声。 侧身来,连人带被抱住了她的身子,扯了扯被角,露出了她的脸。 葛思珉又稀罕地上去讨了一口,“好了,时间也不早了,睡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9章 行船三个月,到了京里,天也渐凉了起来。 接人的马车在渡口等了很久,茶粹观望着,自家三爷先上了岸,继而伸出手来,从内里又有一只手轻悄悄搭上,这便是她家夫人了。 茶粹上前去迎,“三爷,夫人。” 再见茶粹,幼章还是有些羞赧,葛思珉自然看出她的情绪,摸了摸她的手,应道,“对老太太说一声,今日舟车劳顿,明日再去看她。” “是。” “这不好罢,”幼章轻轻扯了扯他阔大的衣袖,与他低语,“老祖宗会——” “已经不高兴了,不差这一时,”他宽慰她,“难不成你现下已准备好了?这回见的,可不止家里的老太太。” 那好罢。 “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担心,只见这一回,往后不用碰面的。” “你当真搬出去了?” “嗯,”既已分宗,自然要搬出来,“选了间靠湖的屋子,你定喜欢。” 不是说这个啊,“我,三郎,”幼章忽然正经起来,与他道,“我害怕。” 一句话说笑了葛思珉,他还笑了好久,“哟,我家宁儿也有怕的时候啊。” 去了宅子,初初踏入,幼章有被惊到,“这是?” “京里的布局不如江南,这间宅子是我照着你家府门僻的,格局低雅,喜欢吗?” 何止是照着模子套的,一路往厢房去,连院口那棵梨花树都与她家里的相似。 幼章深受感动,他却道,“出来住,你我二人生活,难免周到些,喜欢就好。” 这怕不是临时起的意,这座院子,要修也要好久的。 她忽生想法,“你是不是早想着为我画这座院子了?” 他一阵窘迫,抿着嘴,笑了笑,“前堂还有些事,你先进去,诸事吩咐茶粹,熟悉熟悉。” 一回来就要分开,幼章还舍不得,拉着他的衣袖,临别说了又说,“那你要早些回来啊。”回屋里来。 其实就是两步的距离。 “好,好。”满是宠溺。 听闻葛三爷回府,成亲王可早早侯着了,现下忙登门过了来。 “先生。” “何事如此急切?” “确实是大事,”成亲王与他细说了这些日子的事,自然是心里觉得这是个时机,“先生怎么看?” “事关民愤,”实则这些事他已经知道,拖到今日,事情可算闹大了起来,“十一王本不安生,半年前已被状告,圣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无有收敛,激起民怨,这是自然的。” 一盏茶的功夫,成亲王也等他思索了这一刻。 太子生前托付,信葛家三爷,得江山。 相处下来,发现,太子兄长委实不欺他。 “先生,现下如何行步?” 葛思珉只回了他一个字,“等。” 成亲王暂安下心,“好。” 沉吟一刻,成亲王嘴边的茶总算凉了下去,正欲饮,葛思珉忽站起了身,说,“事已谈完,王爷请先回罢。” “哎?”成亲王疑惑了一番。 咳,“夫人催得紧,初回府,诸事不大适应,王爷若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事,这几日就不要过府了。” 哦哦,不听他说话,成亲王绝不会将这番言语与眼前这个人重合在一起。 自然是很突然的,葛家三爷竟也娶亲了。 “先生怎么不在京里办一场喜宴,我好来讨杯喜酒喝。” “我家夫人宜静,南边办了一场,这里还是随着她的意思的好,闹一场,若惹得她不痛快也不好。” 成亲王可是听闻的,这位,为了家里那位夫人,竟与家里都分了宗。 “那就说到这里,有事我随信与先生。” “善。” 出了厅堂,就见着了门口逗留的三千。 他当即明白了,往后院赶去,“人是进去了吗?” “你谈话的功夫,进去有一会儿了。” 少勤的人都已经来了,幼章怔了怔,还是与丫头道,“请进来罢。” 临进门,尽管幼章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看见了少勤,还是没能忍住。 因为少勤是红着眼进来的,抹了抹帕子,进门就喊了她一声,“幼章。” 幼章听出了些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什么了。 “姐姐,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唉,叹气也没用,少勤气得是她太糊涂,“你竟与,与三叔在一起了,要让外头的人如何说你。” 但凡家里有人质疑她,她总会说一两句,但是少勤的话,她知道她是一定为她好的,便没吭声,“姐姐,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心甘情愿,你,你糊涂呐。” 生了一遭气,幼章顺了顺她脾气,“你信里说,又生了三宝,可算得了个女娃,改日我去瞧瞧。” 少勤看着她,气也气笑了,“你啊你,”还是与她略提了提三宝,“皮得很,与大房那个铮儿一般无二。” 幼章凑近她身边,抱了抱她,“姐姐,别气了,好不好?” 气还能怎么办,毕竟家里头老父亲都应允了,“我担心你,无外乎这人,”她静了静,又道,“这可是咱家三叔啊,你怎么就信得过了。” “姐姐没有与他相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虽然有时候坏的很,但这一遭下来,我觉得他待我是真心实意的,他的心,我觉察的到,更何况,我,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少勤却想歪了,“他坏得很?”顿从椅子上坐起,“幼章,你肚子里难不成已经有了?!” 站在门外的人,也听不下去了。 使了使眼色与丫头,茶粹进屋来,道,“夫人,三爷来了。” 再见面,这层辈分,乱也乱得没话说。 葛思珉坦然自若,先道,“太太家中可还好?” 虽一肚子怨言,但见着本人,少勤还是收敛的很,一板一眼答,“老人家豁达,反倒”反倒来劝她,只是对于分宗一事,老人家不能释怀,“老祖宗念叨着你,盼着幼章与你一道回去一趟。” “嗯,明日就去府里。” 送走了少勤,幼章整个人都瘪瘪地,坐在房里,单子也不看了,陈列也不研究了。 底下管事的婆子嬷嬷,站了一屋子,悉数在外头侯着,葛思珉挥挥手,都退了下去。 进屋来,果然,他家小姑娘就坐在案边神伤。 上前抱住,抱到腿上,让她坐好,问,“这是又怎么了?” 这场婚事,看好的人不多,他能为她坐到这个地步,她心受感动,可换言之,他承受的,未必比她少。 仔细看他的眉眼,还是冷颜的模样,可眉宇间,又大不一样了。 她伸手来,摸了摸,仔仔细细临摹,忽而想开了,“三郎,你真好。” 说风是雨,葛思珉也摸不清怀里这人的思绪,傻丫头,我才不好呢。 第日登门去葛府台,内里虽然寂静,实则老太太起了一个大早,就在屋内侯着了。 幼章上门来,葛思珉为她想得周到,只说来见老太太,其余的人,一概不理。 幼章做不到他这样,满怀忐忑地去了,到时,在屋内,还真的只见了老祖宗一人。 上前行茶,老祖宗也痛快接了。 喝了两口,与她道,“起来罢。” “哎。”这才起身。 在她身后的葛思珉,顺手亦扶了一把。 上头的人都看在眼里,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进了屋里用膳,他也是陪在她身侧。 许是今日见面的缘故,她用膳不佳,他瞧着,细细为她布膳,夹了些热菜,“吃些这个。” 这一刻,说欣喜,老人家心里也有,有生之年,她还看得见她家儿子有疼人的一面。 但只要想到,他竟为这个事做得如此出尘,就气上不来。 一顿饭毕,幼章该进的礼都进了,老祖宗显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幼章舒了一口气,但凡她问的,她一一作答。 “西山的那几处庄子收成不好,你初来,不解行情,操办内务,还是叫老三为你思量好。” “哎,好。” 聊了许久,老人家也乏了,见着出去走一遭的人回了来,抬了抬头,道,“进屋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外面走一遭,找二哥说了几句话,现下到了时候,他摇了摇头,“就不聊了,先回去了。” 老人家的脸色刷地一声黑了下来。 幼章偷偷拉了拉他衣袖,拉了三下。 他知意了。 低下头来与她说话,“那你在外面等等我,不要乱走。” 这里她来了不少回了,怎么还跑得掉。 嗯,她轻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方才与上头的老太太说话,“那就说几句,”转头与幼章道,“你出去罢。” “好。” 出嫁为妇,一行一止都变了不少,不如从前做姑娘时活泼了。 就在廊上站一站的光景,她竟然又瞧见了熟人。 怎么能遇不到。 葛铮眼尖,看着是她,很是欣喜的,将要跑过去,又顾忌到身边的父亲,只能恹恹地走了过去,不敢表露情绪。 然幼章看着,多久没见,葛铮已经变成大姑娘了,个子出挑,模样也水灵了起来。 看见她恹恹地,幼章也不好多热情。 还是走来的葛琼先打了招呼,怔然间,他道,“婶婶安好。” 嗯,嗯呢,幼章被她唤地晃了神,“你也是。” 实在是气氛太过古怪,葛铮也不敢说话了。 良久,葛琼问,“三叔在里面吗?” “在呢。” 话说完,里头人就出了来。 人站在门口,葛思珉朝她唤了一声,“夫人。” 幼章提着裙子过去了,他上前来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先随茶粹出去,我一时来找你。” “好。” 想来他是要与葛琼说些话。 “叔公。” “嗯。”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他道,“过去罢,我与你父亲说两句话。” 太好了,她可以去找婶婶了,不,现下叫婶奶奶了。 “三叔。” 葛思珉为他开路,二人往廊下走,亦是葛思珉先说话,“如何打算的?” 他其实想说,照这个局势下去,你可要收敛些。 不料他缄默不言,守口如瓶,“我已有主意。” 走完这条长廊,葛思珉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也好,你缓缓徐之。” 走到外头她身边,他喊了声,“走了,宁儿。” 葛铮还颇有不舍,与幼章约定,“我改日再去找你啊。” “好呀。” 坐车回新宅,路上,虽然他并未表现什么,但幼章也察觉些什么。 她凑近他身边,抬头来看他,问,“怎么了,我见着,发现你与琼大生分了许多,是个中出了什么事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拿在手里把玩,“有些缘故,不是多重要。” “那就好。” 不是多重要的事,哪知到了第日早上,就变了个色。 他方起床,床榻上的人正压在她手腕里,轻轻拖动她,给她换了边,下床后,看不过去,还是凑过去亲了亲。 一大早的,她知道他要晨起去晨练,晃了晃脑袋,呢喃,“快去罢。” 总还是亲了口,“嗯,你再睡会。” 推了门,就见着袁如意侯在外头,“瑜卿,出事了。” 葛琼出事了。 闽州的那把火,关系到民怨,圣上就是再想包庇,也没有办法去包庇。 眼见着,这一回定能逝去裕亲王的势头,哪知道,他这个好侄子,昨日夜里出省派人围剿了愤民,民众无事,他却变成了此次事由的源头。 裕亲王那头顺风推水,纵然他与远在闽州的十一王关系密切,却也信口言说,此事他全然不知。 这样说,谁都不信,可恰有人站了出来当替罪羔羊,皇帝草草了断,这件事,姑且不要闹得整个九州都知道的好,该断就断了。 到这里,这一年的谋划,塞外贪夺军银的大罪,就被别人论了去。 他换了衣裳,往府里赶,“圣上如何决断?” “圣上年纪大了,做事越发没有思路,时辰未到,就召了人进了内廷。” “圣旨颁了?” “颁了。” 葛思珉停住了脚。 还能说什么,圣上与成亲王之间的父子之情,看来比他想的还要深,“寻常关外来报没见他起得早,这怕是夜里就等着了。” 袁如意拍了拍大腿,“怪不得这旨意涉及得不广,就调了令,将你家大侄发配到了边疆,似无旁的诛令。” 自然没有了,他这侄子似是恐怕早就想好了。 “边疆千里之路,苦寒无比,此生不复回京,你家大侄,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是啊,边疆苦寒,他这是何苦呢? “现下人押到哪里了?” “照这个时辰推算,应当刚刚过葛府台……” 人是经过了葛府台,却没有停留。 站在巷外看了一眼,对衙官道,“走罢。” 身后一阵哭喊,原是家里的老太太都来了,人到这个年纪,这种罪,她是一点也受不住了。 “琼儿,琼儿。” 竟连她向来不出佛堂的母亲也出门相送。 应当不做留念,他转身,走的潇潇洒洒。 走远了,还听得见他家铮儿哭得厉害,“孙奶奶,父亲怎么都不看铮儿一样,好狠心,他就走了……” 一路出了京城,京中万山,他与衙官说,“你等一等。” 而后开了衣衫,虽然黑布衣裹,但他端的是有骨气,朝京里那一方最有水泽的地段,埋腿深深一拜。 “别了,开封。” 直身起的时候,抬头就见着了,他家三叔。 “溪川——” 近来与他说话,二人又是相顾无言。 从前葛思珉无有这般感性,想必是娶了亲的缘故,看见他家自小引以为豪的大侄,还是叹了口气。 “三叔,你别怨我,这是我欠裕亲王的,若想了结此事,还是这样结束的好。” 葛思珉眯起了眼,“你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 是呀,所以才会心怀不安,走到了这条道上。 “这一回,你可否告诉我,你执意要与我为难的缘故?” 我,“昔年大宝相国一事,你与先太子闹得不欢而散,这么些年,如今看见你又回了来,侄儿很是开心,只是我,罪孽深重,三叔,我对不起你——” “你是说玉婷的事?” 他与太子闹掰,岂止一个玉婷的缘故,“人不是他所害,他瞒我一辈子,为的就是不让我知道人是你失手错杀的,这个事,我一直都知道,我,从来都没怨过你。” 玉婷这个人,在他生命里很是存在了一阵子,可她到底重不重要,他也说不清,只是若细问,那这人的脸,他现在恐怕都记不清了。 葛琼却如遭雷击,铁打的他,这回什么人伦礼节都不顾了,拜了拜三叔,竟然哭啜了出来,“三叔,我竟从来没懂过你。” 他还是走了。 望着他北去,葛思珉思绪万千。 临别时,他道,“裕亲王后事,三叔你只管驰骋而行,我再不阻拦你。” 是了,开封的天,要变一变了。 人丁走散,他葛家,还不至于被欺负到这个地步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0章 葛琼流放的事,幼章听到,很是惊了一阵子。 她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是葛琼啊,初次见面时的惊艳,这样的人,怎么说流放就流放了。 大房子孙的流放,让幼章察觉,恐怕京中的日子如履薄冰,委实难过了。 傍晚等了许久,茶粹问,“夫人,还等吗?” 看来是等不回来他用膳了,自己也只是喝了一口清汤,就让茶粹撤了下去,“不等了。” 到了晚间,洗漱完,还没见着他的身影。 心神不宁,拿本书在床头看,看了多半,听到房门声响。 幼章忙放下书,走到外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一日的劳顿,她上前来,顺手就脱了他的外衫,搭到架子上。 神色间难掩疲惫,“琼儿那边出了些事,”怕是老太太难捱,“过几日你回去一趟,陪陪她老人家。” 这是应当的,幼章想着,他这时才回来,一定还没有用膳,对他说,“你去洗漱洗漱。”转头吩咐了疏影,“热菜都备上来。” 吃不了两口饭,幼章瞧在眼里,拿起勺子,又喂了他两口汤,“多少吃点。” 葛思珉喝了大半,便是瞧着她这副温良的模样,心就舒坦了不少。 这人,如今也是他的妻了。 “三郎。” 他挥一挥手,嘱咐丫头撤了席面,转头抱着她,就进了内厢。 这哪里还是被烦事所困的样子。 “三郎,琼大那边,是犯了什么事,这一走,家里面,可是要受什么影响。” 他避重就轻地答,“并无波及,老太太的身份在那里,圣上也不敢妄来,只是她老人家吵着要进宫,一把年纪了,折腾不来。” 唉,幼章也不敢深想,“琼大这样谨慎的人,何苦呢?” 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周折。 “琼大——” “嘘,”他伸出食指,覆到她的唇上,“在为夫的床榻上,谈论旁的人,是不是不太好?” 伸开手,他轻轻覆了上来,“春宵苦短,宁儿,是为夫不好,我等不及了。” 毕竟是初经人事,她哪能受得住,到末了,哭得不行,疼得太狠了。 扯着嗓子只推他,“不要,不要了。” 到这个时候,哪还能忍得住,只能耐着心思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一夜,好比,红毹拥出态娇妍,璧合珠联看并肩,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 一夜到天亮,怀里的人贴得紧,他握一握,轻轻笑了,看来是累坏了,这样也醒不了。 今日气氛实在太好,不舍得起床。 抱着她,亲了又亲,一鼓作气,爬起了身,唤一句,“丫头。” 幼章辗转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揉了揉眼,嗓子渴得很。 伸手摸了摸床榻,唔,人早起了。 里头有了声响,疏影进来扶着她,唇边难掩喜意,“姑娘,你可算起了?” “什么时辰了,”转头看了看,问,“爷去了哪里?” “出去有一会儿了。” 扶着她起身,幼章一个依偎,腿软得很,路也走的不顺畅。 疏影扶着她,“姑娘用些膳,这会子怕都饿的没力气了。” 又是到了晚间,这人才回来。 进屋便问,“夫人呢?” “在书房。” 书房? 她闲不住,在书房里看近几日的账目,看得模样认真,很是正襟危坐。 他轻轻走上前来,从身后抱住了她,“这个时辰了,怎么也不歇一歇。” 自是等他等的无聊了,她放下手里的账目,转过身来,与他说,“今日我去了葛府台,回去看了看太太,她老人家精神不大好,陪着她说了好些话。” “哦?”他有些诧异,眼眸亮了亮,“今日你还出得了门?” 半晌,幼章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伸出拳头捶她,“混蛋。” “呵呵,”他爽朗的笑开,抱起她往屋里走,“该体谅为夫,为夫白日里做事分心分得很,家里一个你,看来什么事都做不好。” 哼…… 转眼就到腊月,天空开始飘雪,日子也冷了起来。 今日他得空,陪她在屋里烘火,她在案边看书,看得有劲了,便来扰他两句。 看见她这个模样,他有心来逗一逗她,“昔年,我看荀子,有这样一句话,记忆尤为深刻。” 她果然来了兴趣,兜到他怀里,把玩着他的长发,“你以前还看荀子呢?” 头发不能给他玩,从她手里抽出,他一本正经道,“自是看些,少时读万卷书,信百家理,不分彼此。” “那是哪一句话,让你记到现在。” “嗯,”他作沉吟思考状,娓娓道来,“你看这案上的玉,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也。” “你……”幼章品味其中的道理,才明白这人是在与他说情话呢,“那当然了,没有我,你这块玉怎么也亮不起来。” 是,是,“自不该能没有你。” 情到浓时,他抱着她,就放到了案上,“宁儿,你试试,这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混蛋,”此处怎样是好,“不好……” “爷,三爷!” 正是情到蜜时,被人扰,他也燃了一把火气,“何事啊?” 外头的人小心回话,“成,成亲王过府了。” 幼章湿湿笑出声,推了推他,“快起身呐。” 满脸的不耐,似憋了火气,重重吻了吻她这张讨喜的嘴,“晚间等我。” 只是到了晚间,也没等到他的人。 一夜未阖眼,反复问了问,“爷回来了吗?” 一更时分,外头来信,大抵是猜到家里这人不放心他,特意派人来话说,“爷今夜有要紧事,就不回府了。” 唔,幼章便也没睡过去。 这是自打回京来,他第一次不在家。 习惯了他的怀抱与气息,这时他不在,那便是怎样也睡不着了。 第日清晨,天刚亮,他才回府。 进了屋内,问了门口守门的丫头,“还没醒吗?” “没醒呢。” 昨夜睡的晚,清晨自然醒的晚。 待她醒来,从内室慢慢走出,唤丫头,“疏影。” 定眼看,桌上这人,撑着额头来看她。 幼章看去,他的颜色大好,眉宇间还带着些笑意。 呼,没发生什么大事。 一夜未见,正是你情我浓之时,幼章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昨夜也不早点回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急死了。” “是急的很了,现下才醒。” “我说正经的。” “京中的风向变了变,昨日皇城受宴,席上安康郡主——”说给她听也不是不行,只担心这些话污了她的耳朵。 “安康郡主?” “成亲王的母妃越贵妃的侄女,昨日宴,当是被人下了药物,命悬一线,圣上特赐了她安康郡主的称号。” “那这郡主可治好了没?” “治不好了,”所以牵扯的才广,罪魁祸首,自然是裕亲王,“这里头,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因此事,成亲王才有辖进军裕亲王的京城巡防营的部署,这一条路通了,那就大通了。” 幼章是有耳闻的,“听闻此前,琼大便是为裕亲王办事的。” “是呀,”葛琼留下的这些埋伏的兵力,他一时半会不去动,“这要散,从里头烂到外头才好。” 幼章是不大懂这些细事,但只要他去做的,他都赞成,“那你要小心些,”他这人,反正就她看来,无时无刻都在谋划些什么,“我们都靠着你呢,你不能倒。” 权谋这条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葛思珉搂紧了怀里这小人,是了,有的东西多了,他更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转眼到了除夕,京中日渐喜庆。 幼章提议,“今年的年不好过,老太太那边,肯定想的多,不如我们回去陪她过这个年,怎么样?” 彼时他在用膳,听到这话,喝了一杯清酒,不做表态。 幼章便看出他的不情愿来了。 “怎么了,你还不同意。” 被她晃的杯中的酒都撒了多半,他甚是无奈地笑,“行罢,那就去。” 葛思珉要回府,一道与太太过除夕夜的事,传到了老祖宗耳朵里,她老人家才难得有了喜色,高兴了一时,跟少勤讲,“这定是老三媳妇的主意,往年就是在家,也没见着他陪个尽兴的,如今出去了,反倒齐全了。” “老太太,三叔既然回来,那必是喜事,您就不要多想了。” 幼章回府,少勤最高兴,远远就在门口迎着她,这才是半年没见面了,再看见她,自家这妹妹,越发像个样子,大抵是身子高挑,什么样的妆容,她也适应得了。 少勤一时还有些感怀。 转眼人就到面前了,在人前,幼章自然要先听她一声喊,拉着她走到了廊上,幼章才偷偷唤她一声,“姐姐。” 少勤可担不起,往身后看了一眼,“你仔细些说话。” 好罢,他那人,把这个看的还挺分明的。 除夕用餐,老太太想的周到,拉着幼章坐到了她的身边。 这一大家的,唯独大房今年缺了去,多少有些伤感。 还未用膳,前头三千就进了屋来。 幼章皱了皱眉头,见他也拧起了眉,他这副样子,那必是有事发生,忙走到他身边,问了问,他反身握住了她的手,道,“这饭我就不吃了,你留在这,转告太太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那……” 人多,他也不好与她做些亲昵之举,“若是拖空,我就来接你,若是没空,让三千来回信,明日来接你。” “好。” 葛思珉抽身走了,老太太也瞧见了,幼章忙说,“前头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事,想必一会儿就回来了。” 自然,老人家的兴致顿时失了大半。 毕竟是除夕夜,热热闹闹地还是将膳用了。 一番闹完,底下孙子辈的,都外出玩去了,留下几个内堂的媳妇,相互之间说说话。 晚间用膳,少勤看着幼章用的不多,这会子有功夫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 幼章也不知怎么弄的,今日的膳食,她觉得下不了饭,闻着还有些不舒服。 恰逢丫头端了柑橘往屋里走,幼章喊住,“这个给我拿几个。” “凉得很,少吃些。” 吃了两个,幼章还没有知味,忽然想起少勤屋里她常吃的梅子,便问了问。 少勤听着,嘱丫头去拿了,而后想一想,心一喜,凑近问道,“幼章,你那个可是多久未来了?” 哎? “好像是的——” 少勤当即就站了起来,幼章拉住她,问,“怎么了?” 怎么了,傻丫头,她这是有大喜事了。 以防万一,少勤唤了两位平日里为她调理身子的大夫来把脉,结果自然是一致,这是有喜事了。 幼章被惊到,又喜又感动,她自己从未注意过,摸了摸肚子,这,真的吗? 去屋里告诉了老太太,本无有精神的老人家,这会子忽然就来了劲。 嘱幼章进屋去,左看右看,欣喜极了,“你这丫头,有了身子也不注意,晚间还吃凉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幼章到现在还是懵的。 老太太看着她,笑出了声,“这若是个哥儿,就圆了老太太我毕生的心愿了,盼着老三成亲,这一日,就真的到来了。” 老太太这样说,幼章压力还满大的。 因着有了身子,幼章直觉待遇又大不一样了,少勤跟在她耳后,说些要注意的事项。 她听着听着,思绪跑远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她要将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他。 圣上病榻,城墙戒严。 除夕夜,注定不寻常。 派人在东门守着,果然来了音讯,成亲王甚是担忧,寒冬腊月,汗抹了一额头,“先生,你听,八哥果真逼宫了。” 自然逼宫,葛琼走后,裕亲王新纳的谋士,哪一个不是他调教出来的。 “莫急,待到月上中头,你再进去。” “何故啊?”这万一真的逼宫成功了,悔也来不及了。 “除夕守夜,你恪尽职守,严管京城,从城南到城东,不需要一定的时间么?” “可是,”先生怕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可是——” “成亲王,这皇城里的,可不是一般人啊,且等着看罢。” 月上三刻,成亲王握刀的手出了一地的汗,不等葛思珉说话,他首当其位,便往里闯,“冲。” 人未到宫门,就被里头的大军赶了出来,当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禁军统领问,“成亲王,何故现下才来?” 啊?“里头怎么了?” 统领做了个手势,稍加示意了一番。 这时长巷的高总管跑了来,喊,“圣上口谕,召成亲王觐见。” “父皇——”父皇不是病了吗? 而在远处观望的葛思珉,看着看着,笑出了声,撂了帘子,“回府罢。” 看来这老皇帝,比他想的还要深。 裕亲王逼宫,哪知圣上本就无病,这一庄戏唱来,全天下都瞒住了。 裕亲王,怕是不行喽。 打道回府,倾靠在车壁上,他想,等老太太这几年,便带着宁儿回南罢,这里的日子,不适合她过,也不适合他过。 听说姑苏的三月最畅快,那是他初遇她的地方。 那一年初见,不想如今是这样的光景。 回了府,他家夫人自然住到了小谢山去。 一路上山,三千都快追不上他。 进屋里,却瞧见屋子亮堂堂的,丫头在门口笑。 他莫名,往屋里走,嘿,他家小丫头就坐在床边等着他呢。 “这么晚了,还不歇下吗?” “葛思珉。” “嗯?”好端端的这样正经地喊他作甚。 “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 这年头,能惹得他激动的事,无非是那夜娶她时,撩盖头的那一刻,旁的恐没了,“你说,为夫听着。” 外头走一遭,衣衫也被风霜沾湿了小半,脱下外衫放到架上,他看着她的模样,以为她是要打些小主意,无外乎替他置了衣裳,缝了一双鞋子。 他想,一会还是要表现的高兴些才是,虽然她的手艺着实不精。 “三郎,你要做爹了。” 她睁着大眼,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哪知,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已然怔住了。 “三郎,三郎?” 这人傻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做爹了。”她娓娓道来,“不过老太太希望生个小哥儿,唔,万一生了姐儿怎么办,若是生了姐儿……” “都好,都好。” 这辈子,足矣。 抱她在怀里,喜得说不出话来,听她喋喋不休地说话,心里眼里全是满足。 “那要是生了姐儿,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唤……” (全文完)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番外——葛琳 六年外调,葛琳始终做好他的本分,沿海一带,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几年光景,周遭民众都知道了他的名声,为民谋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 贬谪后的第二年,他听闻家中三叔娶亲了,娶的不是旁人,而是她惦记许久的心上人。 难以置信,发信回京时,却又听闻,家中大哥葛琼被流放了。 恍如霹雳,彼时正在曲田上查看庄户,收到消息,整个人话也不出来。 随行的下属以为他是受了冻头,道,“田里枯寒,不如去草舍里坐坐。” 三叔分宗,大哥流放,这一刻,心里闪过太多念头,京中局势,他日日操看,忽然觉得,这个家怕是不行了。 直至裕亲王失疯,封地尽收,京中局势又变了个遭,坐在庭院里,他恍然,才想明白,昔年三叔的苦心。 皇帝崩逝,新皇继位,远召了一条令,命他即刻返京,整阁翰林院。 六年未归京,周遭都变了一个样,母亲戴氏在正门迎她,哭得不能自已。 许是下乡苦头吃的多了,这些风霜经不起他的感触。 她宽慰了母亲,转头看见大哥葛璇站在门口,亦是望着他感怀,他走过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我回来了。” 家中人嗣走散,葛琳的返京,是老祖宗心头的一道曙光,开宗拜了拜列祖,烧了一炷香火,老祖宗与他说,“琳儿,葛家这一脉的兴成,就到你的头上了。” 他应道,“好。” 新皇和善,不是猜忌之人,早早准备的权谋心路,在他面前,都不作数。 圣上拉着他说,“爱卿,你乃先生所保,我唯信你。” 是了,圣上能够登基,还是他家三叔一步一步推上去的。 三年不到的光景,他已然从翰林院调出,进军了内阁,成了京中四大阁老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三十岁的年纪,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蹋破了。 戴氏整日在他耳边耳提面命,“琳儿,你何时娶亲啊?” 老祖宗殡天那日,远去姑苏的三叔回了京。 一道回来的,不仅有她,还有两个模样像她的孩童。 家里祭天,如今,万事皆由他操备,灵堂守岁时,看见了三叔的身影。 大抵有十年未见了,三叔还是那个三叔,再见他,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 “琳二,”三叔却一如从前那般唤他,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勿要难过。” 实则他比他还要难过的紧,在灵堂守岁,他跪了整整三日。 三叔说,他对不起老人家,父母在,不远游,这些年的伦常,都白学了。 他跪了三日,底下两个模样精致的孩子,一旁作陪。 他看去,一眼就认出了,两个男娃,一个比一个长的精致,大的这个,模样严肃,小的这个,又太过乖巧。 二人齐嗖嗖唤他,“琳二哥。” 实在是两个孩子太小,跪不住多久,到了夜间,他竟然看见了那人款步走来。 她亦是走到三叔身边,模样温柔,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低声与他耳语。 他看见,三叔也反手摸住了她的手腕,朝她点了点头。 她过得很好。 多少年的事了,从前那番儿戏,她定也不放在心里了。 只因她,见着他,模样还是正经的,半点无有拘束,“琳二,沁儿太小,我就先抱他回去了。” “好。” 她弯腰,将在草盘上跪着打盹的小儿子抱了起来,转头亦是对他轻和地笑,“琳二,你也不要太劳累,能歇一时就歇一歇,之后还有诸多事要处理呢。” 处理完家中大小事,送三叔一行人出巷。 大抵是葛沁这孩子太像他母亲了,便很和他眼缘。 葛沁乖巧,不无怕生,什么事都要拉着他,诺诺喊,“琳二哥,我腿疼。” 这孩子太白,端看去,还像个女娃,他亦抱起了他,送他走了几步,转头与三叔道,“无事,我抱一抱他。” 葛沁便兜住了他的脖子,低低笑开了,亦与身边的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送走三叔一行人,在正门遇见了侯着她的戴氏。 他道,“母亲,等老祖宗丧期毕,你替我寻一寻罢。” 戴氏惊喜,“儿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哥的孩子如今都快要参举,我也老大不小了,您看着办罢。” “哎,哎,”不想一番话惹得戴氏泪眼朦胧,“你总算想开了,我这就为你找,定选一个让你满意的人来。” 不知太太是怎样想的,这选的人,竟都是南方来的姑娘。 看的眼花,他任点了一个,“就这位罢。” “哎,姑苏曹首辅的孙女,”戴氏既欣喜又心酸,“你这孩子,还是逃不了这个圈。” 原来这位曹姑娘是那人外家的孙女,论说起来,二人还有些亲戚的缘分。 他哪里知。 算了,随戴氏怎么想去罢。 守孝亦是三年,娶曹氏入府,次年冬,曹氏就为他诞了一位小姐儿。 模样水灵,便是这眼睛,很让他想起谁。 他给这孩子娶了个小名,存憾。 此生波折有,唯独年少有遗憾。 那就叫存憾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番外——姑苏篇 “母亲,”到今年夏末,葛沁也有五个年头了,他素爱缠着幼章,此刻就窝在她的怀里,问她话,“那等沁儿像哥哥一样大了,是不是也要去太学,离开你啦?” 沁儿随她,说话亦是慢条斯理,他爹也为此事说过,沁儿这性子,太过柔了些。 她点一点小儿子的鼻头,“问你爹。” 生葛沁的时候,正逢新帝登基,葛思珉为表其态,特牵了府门至姑苏,这一住,已住了五年了。 如今成了亲,幼章却发现葛思珉越发清闲了,比起之前在京中时的谋事,现下他也只在家里养养鱼,念念经,寻常与人宴游,都无有兴趣。 但也不是对什么都黯然失味,便是对他的大儿子,葛谅人,他十分严格。 谅人打小就像他父亲,不说话时,笑也不会笑。 幼章逗他无趣,抱怨葛思珉,“你看,都是你调教出来的。” 眼见着儿子与母亲也不亲了,葛思珉口头自是说两句,“你母亲话多,你就迎合她两句,算不得什么。” 谅人应声,“好。” 谅人做事太过一板一眼,幼章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 夜里反复思祚,乍然想清楚,从床上惊起了。 被子被掀开,大半夜的,枕边人好端端地坐了起来,他揉揉眼,亦陪坐了起来,“怎么了?” 不想这一问,怀里人就殷殷切切哭了起来,越哭越狠。 光听这声音,葛思珉就有些浮想联翩,“宁儿,你这是怎么了,为夫今日也没做什么事,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葛思珉怕她一开口就提从前在葛府台的事,那时候欺负她欺负得很了,她虽口头不说,但细想想,定要怪他的。 但也没办法了,她就想一想,实则她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怎样也跑不掉的。 趴在他怀里,她攥小拳头捶他,“怎么办,你就是这么培养谅人的,他,他……” 哭得越发凶狠了。 “谅人他怎么了?” 他还有脸说,幼章哭得不能自已,捶他也没用,捂着脸,默默伤心去了。 哎哟,这叫葛思珉怎么办。 他只得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开她的手,继而吻了吻她泪湿的脸,道,“明日我就让谅人回来,在家里住几天,你看好不好?” “唔唔唔……” 好不容易歇下了,她擦擦眼睛,哽咽地说,“你定是照着培养琼大那般训斥谅人的,马上他也大了,就要被流放了……” 这说的尽是些什么话。 幼章的脾性越发不对,胡思乱想就罢了,但凡一些小事,她也能哭个半天。 私下想来,觉得不对,暗地找了大夫为她把了把脉,这可是有什么心病了。 太夫把完脉骂了他一遭,这哪是什么心思郁结,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第年夏末,他的第二个儿子就出生了。 小儿子水灵水灵的,算弥补了他不是个女娃儿的遗憾。 因着谅人在前,沁儿的教化,幼章就重视了些,素以,小儿子整日就缠着她母亲,分也分不开。 两个儿子都怕他,尤其是小儿子,见着他黑脸,眼泪刷地就出来了,单看一眼,就这模样,再不舍得发脾气。 在姑苏待的第七个年头,他带着谅人,去了白山,将他托付给他师叔,师叔看了一眼,就道,“可算能弥补你当年的遗憾了。” 谅人确实随他,自小骨骼惊奇,行事有矩。 师叔赞,“这性子,可比你当年老实多了。” 谅人像葛家人,骨子里像,总之,性子方面,委实不大随他。 送至山门,谅人难道表露了一回情绪,“父亲,”他拜别,“此在白山,一处多年,望你嘱咐母亲,儿子一切安好,勿念。” “好,我替你如实说去。” 谅人不像他,沁儿更不像他,那谁像他呢? 这年冬,幼章当真就给他生了一个女娇娥。 他喜得说不出话,如同头一遭抱着孩子,心里又爱又怜,欢喜地不行。 大笔一挥,给她取了名字,心怀。 小名,乐乐。 “乐儿,”幼章站在屋檐下喊她,“你快下来。” “东流叔叔,”掏鸟窝还是被她母亲发现了,她只能让东流叔叔等她一等,“我一会就溜出来啦。” 打乐儿出生,葛思珉便上哪带到哪,如影随形,舍不得撒开她的手。 乐儿自然不负所望,完全像他。 上房揭瓦,无恶不作,是个调皮捣蛋的机灵鬼。 乐儿最爱做的事,便是逗弄她家二哥。 二哥很文静的,整日就在屋里看书习字,没有别的乐趣。 丟一只蚂蚱藏在他的壶里,二哥拿笛子时,很是被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 “心怀,”二哥没有脾气,喊了她一声,就又歇了下去,“不要闹。” 好罢,母亲说,二哥是个温柔的好哥哥,那她就不欺负他了罢。 不过,乐儿最喜欢的还是她爹爹了,她做了什么坏事,惹得母亲生气,爹爹一定都会护着她的。 最喜欢爹爹,喜欢母亲,也喜欢大哥。 乐儿喜欢大哥,因为大哥每每外出回来时,一定会给她带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大哥今日又回府了,她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垫着脚看。 大哥下了马,她就跑过去,跳起来,兜到他的怀里去。 大哥虽然冷着脸,但还是会抱着她,且抱着她走进了门。 “大哥,乐儿可想可想你了。” “嗯。” “大哥,这回,你给乐儿带了什么好东西哇。” 哇,大哥给她带了一箱的好东西。 大哥在家的时候,她就跟大哥一道玩,因为大哥一点也不嫌她闹,嫌她烦,不像二哥,只知道对她叹气。 可是玩不了多久,爹爹就对她说,“你大哥要走了。” “走哪去?” “去京城。” 葛谅人的性子,适合在京城,葛思珉送他入京,四字嘱咐他,“万求心安。” “是,父亲。” 唱马回程,周遭风景正好,葛思珉畅然笑了,想他葛思珉,这一生,有妻有子如斯,足矣。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