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满西山》 作品相关 请假一天~ e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更新时间调整 ~ 18:30 л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请假停更一天 e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请假一天 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已进入签约流程 如题。 谢谢各位的一路支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签约流程期间改为两日一更 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请假一天,昨天没码字 没啥原因……找不到借口……就是单纯没码字……我错了,会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章 少年侠气 定西王属地,丁州,西北边界,集英镇。 西北,开春总是很滞后。中原早已旧枝出新叶,这边却还未冒芽。 过了三月三,溪河才稍稍解冻。 雾气蒸腾,笼着镇子。 从地势高的地方看,这景跟画里的仙境似的。雾气遮掩了所有的贫瘠、困苦、血腥等等肮脏的不堪和残酷的勾当。 边界,危险和机遇交替着三七开。 连年兵乱。只要草原王庭仍想入主关内,这里便一日不得安宁。这样的世道就连囤破布片子都能发一笔大财,更别说这些界内外往来的商队。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一粒老鼠屎和一碗米粥一样稀奇、罕见。 让人惊奇的是,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一座祥腾酒家。就冲这一点,集英镇甚至能和天下的各个州府平起平坐。 而在它的门口立着个乌黑泛光的驻马石,但凡是来过这的人都不会忘记。 因为它的颜色实在太特殊了。 乌的紫红,黑的泛金。 当年在祥腾酒家开张之前,这里原本也是个小酒家。不过没有牌匾,只在门口的石柱上挂了一个杏黄色的酒招子。 也是这年,草原王庭狼王开始犯边。镇上逃不走的老弱妇孺都被活活切死在这根石柱之下。 在定西王出兵抗击后不久,就有位新掌柜盘下了这地方。 待招牌挂起来之后,众人才知道这竟然是闻名天下的祥腾酒家。 掌柜的请风水先生测了测方位,还把里里外外彻底的重新装修了一遍,说图个破煞聚财。可唯独那石柱子,风水先生让移走掌柜的却不肯。 “就立在那吧,给来往的客官当个驻马石。” 祥腾客栈旁侧,有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桌案上摊开的信签用红褐色的镇纸压着,三支长短粗细不一的笔整整齐齐的放在山字形的笔架上,犹如三把利剑,尖齐圆键。案几后坐着一位老书生,姓张。 和别的腐儒不同。 这位平日里满嘴脏话。 穿着一件破棉袍。那襟前袖口都已化作流苏,还沾满了油渍和墨滴。一双宽厚的大手和桌上精致的纸笔也没有丝毫的和谐之感。 每天傍晚,他顾不上收掉摊子便进入一旁的祥腾酒家叫上一壶酒,点几碟小菜,然后学着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 虽毫无圣贤做派,倒也活的逍坦。尤其是那一笔倾注了不少心血的行草,连定州府的府长甚至州管都曾遣人持名帖求字。 每当有人见其字,无不询问他为何不去搏一把功名却要蜗居此地。 老书生皆闭口不言。 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称他为“学究”。 “小二!” 今日,晌午刚过。 张学究大步流星的进了酒家。 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桌上,震的碗筷都颤了几下。 “哟!学究今儿个来的真早!” 本在账台后忙活的店小二闻声立马窜了出来。 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弓着背,飞快的用袖子掸了掸椅子上若有若无的尘土。 这小二是随着新掌柜一同来的。 白白净净的面庞丝毫不被西北的风沙影响,不高的个头每天都如小旋风一般在堂中跑来跑去。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转,耳朵向前竖起。虽不见招财,可确实从没有听漏过一次点单。 “日头这么毒!还守着摊子呆个屁。不如来壶酒畅快畅快。” “好嘞!为张学究摆台!清酒一壶,配菜老三样!” 小二冲着柜台后的伙房喊道。音调抑扬顿挫,丝毫不觉得刺耳。 “不知学究今日是付现银还是继续……” “算上这次一共赊欠你多少?” “您先喝茶落落汗,待我给您算一算。” 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让茶杯里的茶水都微微荡起了涟漪。 “学究,加这次一共一十六两七钱。今儿个是三月初五,就算您十五两整,余的权当小的孝敬您。” 小二一边说一边将账本翻得哗哗响,张学究眯着眼想仔细看看,他却已把账本合上了。 “咳,可有纸笔?” “我这就去摊子上给您取来!”小二听闻此言激动不已。 “这老头的字可不止这区区十几两,回头跟掌柜的告个假去丁州府卖了。填了他的赊欠还能富余不少,足够我潇洒几日。也省的我夜夜胆战心惊。” 正当小二盘算着如何将这字卖个好价钱时,张学究却迟迟没有动笔。 不留神,一滴墨已从笔尖掉下。 将笺上的桃花染成了墨梅。 又向四周慢慢晕开,吞噬着纯白。 小二差异的抬头望了望。只见这张学究盯着桌上的纸,须发喷张,两眼通红,目眦尽裂。 仿佛这纸和他有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一般。 笔尖还在抖动。 第二滴墨马上又要掉下。 写字和练剑一样,手是绝对不能抖的。 高手对决,剑客一剑微偏就殒命当场,书者一点微抖就通篇皆废。 小二从没见过张学究如此神态。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 张学究手腕向外微微一撇,手掌绷紧犹如鹰爪。手背青筋凸起,却又霎时消失。犹如返璞归真一般,变得圆融一体。 这手,此时和笔已珠联璧合。 在第二滴墨即将在纸上晕开前,笔尖已先至将其写成一竖。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小二看着纸上的字,毫无先前欣喜的感觉。 只觉得这纸上的字,割的他眼睛生疼。 “学究,您要是愿意每日给小的写一副这样的字,这美酒肥鸡定时刻给您备好,不收分文。” 小二使劲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扯开嘴角,故作轻松的调笑着说。声音却有些嘶哑。 “给老子滚蛋,我哪有许多闲工夫!少在这里啰嗦,且去换酒!” 学究撤了镇纸,将手一扬。 瞬时又是进门的神态。 不多时,天色渐晚。 张学究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此时正嚼着花生捏着嗓子唱戏。 周围的人都替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粒花生碎吸进喉咙把这老头憋得背过气去。 这是第一次走进酒家的岩子第一眼看到的。 刚迈过门槛,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紧张且兴奋,铿锵又积极。 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欢呼淹没了。 除了张学究外,没什么人注意得到。 “快看,李韵姑娘下楼了!” 原本入戏的人们突然躁动起来。 连张学究也收起了那太监音,朝楼梯的拐角处瞥了一眼。 一位穿着水蓝色纱裙,双十年华的姑娘。 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停在楼梯中央。 她的目光扫过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每一个人的脸。那一张张贪婪、谄媚的脸映入脑海,变成一股灰色的暗涌堵在胸口。 鼻翼微张,她深吸了口气。 让这堵在胸口的暗涌随着呼出的浊气一同排出。余下的,便散在了五脏六腑之中。 “今天来的可真齐整。” “小二哥,给在座的诸位客官每桌都送一壶酒。挂在我的账上。” 李韵说着,走完剩下的一半楼梯。 大厅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假装尊重的希望她“赏脸”跟自己喝一杯。等明天。不说集英镇,就连丁州府估计也有一半人知道李韵姑娘跟自己喝了一杯酒。 可李韵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她像一只蝴蝶挑选驻足的花朵一样,一边不冷不热的应承着所有人的恭维,一边在各个桌子间来回打转。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了门口。 一位游侠打扮的少年,脚刚刚跨过门槛,正茫然的看着大厅里欢闹的众人。 “好俊的少年郎!那眸子干净的就像用月光洗过的绸缎一样。”李韵心里一惊。 大厅东南角 “老丈!不知在下可否与您合拼一桌!” 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少年抱拳施礼,面带微笑。故意将声调扬的很高,好似老江湖一般粗犷。 没等张学究回应,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酒仰脖就大灌了一口。 “你为什么要喝老子的酒?” 张学究厉声问道。 就连临近的几桌都纷纷伸来打探的目光。 “……” 少年在心头暗道不好,下意识的摸了摸包袱。里面有一个薄薄的册子,上面满满的记录着这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诸多规矩、门路以及说话的切口。第一条写着:江湖人不得温良恭俭让。有话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萍水相逢即是缘,随性洒脱最重要。越是豪放自得,越显英雄本色。就越像是个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大阵仗的老江湖。 “莫非是自己理解错了?亦或是表现的有些过火?” 少年一时间手足无措。 “张学究,李韵姑娘送酒!”小二吆喝着往桌上放了两壶酒。 “小子刚刚冒失,这里敬老丈一杯。有道是萍水相逢皆兄弟,在这诺大的天下遇见即是缘!” 少年顿了顿说道。 “这儿哪里来的一愣头青。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嘴上长了几根毛,就和张学究在这称兄道弟。嘿!这老头儿要是较真起来看他怎么收场。” 邻桌子的议论钻进了少年的耳朵,酒杯里的酒刚入口一半。让他咽也不是,含也不是。腥辣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喉头又浸入鼻腔,最后混着眼泪喷了出来。 “这位小哥不要这么着急嘛,漫漫长夜何必非抢先一杯?” 李韵轻柔的走到少年的身边。 她两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桌上。整个身子都向前顷去。单薄的纱裙之下,背部和臀部的线条暴露无遗。极尽诱惑的同时却又带着三分俏皮。顿时,一股脂粉混着女子的体香便盖过了酒味钻到少年的鼻腔中,肆无忌惮的向他头到这里,又往嘴里添了几颗花生米。这些话并没有多么精彩,但从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和几乎被白须遮住的嘴中说出来之后却又别有一番韵味。 “哈哈哈,看来你不是小哥。是小弟弟!” 听到这里,李韵调皮的笑着。 “张学究,那咱定西王属地的人呢?” 旁人看到李韵打岔,生怕张学究就此停住,连忙出声问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想知道就去自己照镜子!或者和这小子比比有什么不同不就好了。我看啊,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们桃花运太差!” 张学究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连李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同时也招致嫉妒的人更加嫉妒。 “小弟弟,给我讲讲中都城嘛!” 李韵快速的换了个话题,撒娇的说道。 “中都城……就是……很普通啊。无非房子大点儿,路宽点儿,人多点儿。比这里更热闹一些罢了。”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想说中都那就聊聊你自己呗。” “我自己” “对啊,你自己。” “我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少年被李韵连轴转的问题弄的很是尴尬。 “就是你叫什么?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为什么来这儿?有什么爱好之类的。”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尤其是说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少年说着眼神转向张学究。。 张学究淡淡的笑了笑,示意少年附耳过来。 悄悄地对他说:“我是有很多秘密,可我都他妈的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章 中都查缉使 时间拉回好几年前,西北边界外,丁州军营。 “贪生怕死的东西,我让你跑!”军官手持皮鞭向被镣铐锁住的人死命的抽去。鞭痕在身上交错纵横,已经找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肤。 他的后脑渐渐升起一股凉意,顺着发际线蔓延开来,像一只巨手在用力扯拽他的头发,拉出了一段他最不想重现的记忆…… “你耍赖!刚才我明明已经砍中你了。现在该我拿盾,你用刀。换你进攻!” “胡说,我明明拿盾挡住了!你看,这边上的白印就是你刚才砍出来的。” 村东头,两个拖鼻涕的小孩,用藤条编制的盾和柳枝做的软剑玩的不亦乐乎。那拿盾的只穿了一件长衫,一直拖到脚踝处,连裤子都省了。 “岩子,明天咱们去邻村折几根杨树叉做剑吧。柳树太软,三两下就断了。一点都不好玩……”岩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略微有些争雄斗狠的游戏。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去挖蚯蚓或集树叶。但别人告诉他这并不是男子汉该玩的。只有老人家才需要蚯蚓钓鱼,小女孩才收藏树叶过家家。 如今,被镣铐锁在这里。他敢肯定自己确实不喜欢那个游戏。 他本就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藤条编的盾,它的缝隙被鲜血灌满。 顺着四通八达又凌乱不堪的沟壑,汇聚成一次次生离死别的艰涩。 “岩子!我得走了。等我回来,咱们再去邻村吧。你先多挖点蚯蚓,到时候我带你去钓大鱼回来炖了吃。” “你啥时候能回来呢?” 岩子看着比他高半个头,大两岁的哥哥问道。 哥哥没有说话,笑嘻嘻的把手盖在他额头上。出门时不自觉的看了看棚子角落里已经干裂的藤盾和早已断成几节的柳剑。 微微的,他恢复了点意识。却又睁眼看到赤红的烙铁像太阳一般停在他被血痂包裹着的鼻子前。 热度的烧灼让他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吼!”他拼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咬住了军官的手。 那块带着“逃”字的烙铁不偏不倚的印在了肩膀上。 一股腥臭闯进岩子的鼻孔,就和当时家里窗台上那五个装蚯蚓的罐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忆与现实又重合在了一起…… “又过了五天了……”看着外面的泥泞的小路,岩子背着一罐蚯蚓独自去了邻村。 “哐啷!”罐子在拉扯中摔得粉碎。 岩子拼命的抵抗,和这些重获自由的蚯蚓一样不停的翻动着,寻找遮蔽。 他被连拖带拽的来到了渡口处。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都在哭。 “你哥已经被缠住了。按照定西王府之律法,由你这天下是五王共治。但毕竟是五王,不是一皇。世间只要不是唯一、绝对的事,就一定会产隔阂,生摩擦。” 特派查缉使虽不是一个具体的官职,但此时此地它却代表着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的最高权威。 “我的身后可是站着省巡大人。那可比省着大人还厉害,是天目省最大的官儿!” 对于刘睿影这样刚进查缉司的毛头小子来说,特派查缉使已经是无上的尊荣。甚至比那些州府的世子都硬气的多。 是和朋友喝酒吹牛时最大的炫耀本钱,更是让姑娘攀附爱慕的崇高身份。 但这些对他却有些奢求。 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查缉司。 他的父母在他记事之前就牺牲于查缉司。 所以他生来就是查缉司的人,刘睿影对此从未有过任何疑虑。 这是命。 那骑快马传令的士兵汇报完之后依旧弓着身子,看到刘睿影良久不言才微微抬头看了看。 “其余四镇已经撤离完毕了吗?” “回查缉使大人,别的四镇小的已经通知完了。但是具体撤离的情况小的不清楚。集英镇是小的此次最后传令的地方。” “嗯,回去复命吧。另外我在这里的事暂时不要告知你们州统和府长。” 刘睿影转身回到厅内,众人的目光都显得十分畏惧。他下意识的看向李韵,发现她还是笑盈盈的歪着脑袋嘟着嘴,似乎还有一大堆没有问完的问题。 “查缉使大人,我刚叫了你小弟弟你会不会把我抓起来杀掉呢。” 李韵不安地咬着指甲问道。 刘睿影又气又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家快散了吧,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撤离。” 张学究站起来边说边往门外走,他还惦记着他那代写书信的小摊子。 想想,自从上次狼骑大规模犯边已经过了很久了。 久到人们已经忘了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滋味。直到从祥腾客栈出来看到门口的驻马石,才不禁打了个哆嗦。 “草原狼骑的血腥残暴可比查缉司可怕多了,咱们骑得是马。它们骑得是狼。咱们的马儿吃草,它门的狼吃人!” 正在人们纷纷往家赶时,镇子的东南角突然火光冲天。一阵呼呼啦啦的喊杀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几个小黑点在夜色中逐渐放大。 是狼骑!狼骑进镇了! 张学究刚把镇纸踹到怀里,微微叹了口气。 难道多年前的惨剧今日又要重演? 一道红影儿从人群中飞出,直挺挺的击中狼骑的咽喉。 半人多高的草原狼,横冲直撞的要往人堆里闯却突然身子一斜跪了下去。连带着把上面的骑兵都甩出去老远,砸在旁边一家民房的房房檐上。纵是草原人皮糙肉厚,高高壮壮,这一下也得弄个不知死活。 慌乱的人群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下哀嚎的狼。 他们从没见过凶狠的草原狼如此落魄的样子,心中甚至隐隐的有些可怜它。因为这叫声实在是太凄惨了。 这畜生呜咽了几下就没气了。人们想起先前的红影儿,顺着回头看。发现张学究怀中的镇纸少了一块。 “老人家真是好功夫!” 刘睿影赞叹道。 “这是你的剑?” 张学究死盯着他手里刚从剑鞘里拔出的剑。 “是我父母的遗物。” 大伙儿看到平日里荒唐古怪,邋遢放荡的张学究竟然有如此功夫。没来得及走掉的人们全都一股脑的簇拥在他身旁。互相挤来挤去,好像离他越近就越有安全感似的。 “偷学边军的功夫是要砍头的。” 张学究对站在肩旁的岩子说道。 “可惜没有趁手的家伙,不然一下就能废了它。” “我不是偷学的。” 所有人都以为狼骑是张学究出手干掉的。 只有张学究自己清楚。 在镇纸脱手的一道红影儿之前,狼已经被打折了右前腿。 “凭你这身手在边军里拼场富贵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不喜欢打仗,我只想钓鱼。” 岩子上前将张学究的镇纸捡了回来,在胸前蹭了蹭干净递还回去。 祥腾客栈三楼,沿街的屋内。 李韵静静的看着下面。 她的目光和思绪同张学究一样。 先是刘睿影的剑,再是岩子那一身出类拔萃的边军身手。 “星渊……” 李韵自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章 丁州府 “禀州统大人……” “还要我说多少次?公子之事都由夫人定夺。” 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连着正堂州统大人的议事厅,看上去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沿着小径走到头,一转,便是丁州府的内府。 这内府可比州统大人的正堂气派多了,一面雕着凤凰牡丹、云鹤对羊的照壁立在门口,那线条雕工极尽繁复,背面还刻着州统大人对丁州的丰功伟绩。 照的壁四周围了一圈儿女儿墙,全都覆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反回文。屋你要学步战,练剑法。等开始练剑之后又说什么杀伐之道非君子所为,要去读书。没见你写几个字,背几篇书反倒把先生撵走了三四个。 现在又告诉我说要去打仗?你以为打仗和那楼台会上演的一样吗?不由分说,汤州统一顿打骂将公子从议事厅撵了出去。 丁州府内府。 “告诉你的州统大人。公子从昨天就没了音信,要是他不管那我便也走,自己去找儿子!” 邹芸允气的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前来禀告的府侍本还想说州统大人根本没有听完自己说话,但看到夫人气成这样,就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丁州府城外一山坡上。 “死老爹你给我等着吧,等我把狼王的头砍下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正当府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咱们的公子殿下正优哉游哉的躺在府城外的山坡上晒太阳。 “公子殿下有万夫不当之勇,等到了前线肯定是大杀四方。就像那什么……对,就像那鱼入大海、龙出生天、虎入羊群、天……” “行了行了,话说你把方位搞清楚了吗?咱们该往哪里走?” 丁州府府侍朴政宏,公子殿下的一号狗腿子。 无论到哪儿这家伙都鞍前马后的跟着给公子驾车、伺候。嘴里的奉承之言更是说一天都能不带重样儿的,这让本就自我感觉良好的公子殿下非常受用。 “殿下。现在已经过了晌午,日头朝西。咱们只要向夕阳的方向走就行了。州统大人已经下达了边界五镇的撤离令,咱们在路上一定能遇见这些人,到时候再详加询问就好。” “嗯,说的不错。等天色再暗些咱们就动身把,这一路过去都没什么遮掩,要是被我那死老爹派的人抓回去就没意思了。” 丁州官道上。 丁州府府长贺友建率左右府令沈司轩、傅汉阳,提二十万丁州府兵分三路前往边界。此刻,贺友建的中军营帐正在官道上前行。 “报府长大人,斥候来报。已探明的犯边狼骑约七万余众,暂未发现后续是否有援军。” “这支狼骑是属于草原左芦还是右芦,哪一部?” “禀府长大人,此次犯边的狼骑属于右芦将军所属的吞月部,大部公玉容、二部公芷文、三部公思枫。” “将此战况速呈州统大人,另派斥候打探左庐所属的逐日、拜星、揽辰三部。区区凭借一部之兵力也想攻我丁州?昂然难道疯了不成?” “大人,还有一件事……” 贺友建立马心领神会,屏退左右之后让帐下的心腹上前来。 “派去边界五镇传撤离令的军士说,他在集英镇遇到了一位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的特派查缉使,并且这位查缉使还嘱咐咱们的军士不要声张他的消息……” 贺友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迅速写了一封信道明其中曲折,让这位心腹疾驰送往丁州府,并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州统汤铭,万不可给予旁人代为传送。 丁州府内。 “什么?公子不见了?” “是的,上述都是夫……州管大人原话。” 听说儿子不见了,汤州统也顾不得什么战事紧急。连忙来到内府,看到夫人正在大声斥责着一众仆俾。 “汤铭我告诉你!要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邹芸允涕泪俱下,让汤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已做了安排布置,松儿虽然调皮顽劣但终究是个胆小的孩子。不至于跑到哪里去了。以前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汤铭宽慰着妻子。 “以前有过?你根本没有关心过你的儿子!你知不知道,就算松儿再怎么顽劣,他也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即便喝的烂醉也会让朴政宏把他背回来。但再过几个时辰,松儿就连着两夜未归。你不找,我自己去找!” 邹芸允说着就要往外冲,汤铭将妻子一把抱住。心想此事有些闹大发了。儿子的生活虽然从未上过心,但他的性格自己却是很清楚的。一个字——倔,两个字——很犟,三个字——随他娘。 一定是昨日他要去打仗自己不允,还将其打骂一顿。本来松儿可能只是有些好奇之心。觉得丁州府城里能玩的都玩遍了,打仗是个新奇刺激之事。若当时自己先应允下来,安排几人陪他跳大神一般过过瘾,不出几日他肯定就消了念头。 可坏就坏在自己在议事厅内当着州监以及诸多府徒、府侍的面把他教训了一顿。 松儿可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当众让其一身尊严,脸面丢了个精光。那可不是让他铁了心的要去打仗,挣回点军功好把面子讨回来吗? 想到这里汤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可他又不敢对妻子说。 不过既然知道了原委,那找人便不难。正待他准备遣人联络率兵出征的贺友建时,贺友建的信却先到了。 ----------------------- 集英镇外,丁州官道上。 “那位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身影?” 击退那一小队闯进镇里的狼骑后,张学究、岩子和刘睿影便带着大家按照汤州统的命令向丁州方向撤离。人群中他找了又找,都没有看到李韵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焦急。 “怎么,才见了一面就想把别人娶回家?” 张学究调侃道。 “不,不是。我想他一个小姑娘,兵荒马乱的别出什么危险才好。” “她是不会出危险的,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真不知道查缉司为何会遣你做特派使,而且还是前往边界战区。” 刘睿影不知为何张学究一口咬定李韵不会出危险,但既然张学究是镇上的人那他对李韵的了解一定比自己多。再加上张学究这一身超绝的武功,让刘睿影对他的话不得不信服。 “你的剑是你父母的遗物?” “对啊,我没见过他们。我长大了之后查缉司的大人们就给了我这把剑,说这是我父母的东西。” 刘睿影从不避讳这个话题,虽然有时候对自己孤儿的身份有些伤感。但由于他从未感受过双亲安在的温暖,也就无从谈起孤身一人的可怜。 感受向来都是从对比中产生的。 张学究的喉结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岩子看大家都走得有些累了,便招呼着在官道两旁稍事休息,吃点干粮。 普通人一日走个三四十里便是顶天了。不过再有个百十里便到了丁州府的官驿,那边一定会有接应的官家安排的接应人员。到时候这些人会被分流安置,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章 师傅! 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政宏!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了公子。您看,白日里咱顺着夕阳的方向走。入夜之后,自然就要观星辨位。现在是北斗正当头,所以往这个方向走准没错。” 朴政宏驾着马车,载着汤中松,在无人的郊外疾驰。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观星辨位,连这个词儿都是他偶然一耳朵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但是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死死的咬定自己认路,然后闷着头往前跑,等出了这片林子再做打算。 走不多会儿,眼前就是一片开阔地。未融化的冰雪映着月光把四下里都照的亮亮堂堂。 汤中松示意停车歇息片刻。即便不是骑马,但马车疾驰中的颠簸也让自幼起锦衣玉食的他有些吃不消。 他看着周围,空旷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月色和雪色把整片天地都晕染的凄清、惨淡。 地上没有一道车辙,远方没有一星火光。汤中松下车抓了一把雪,薄薄的雪层下面草已经嫩绿。 “你说,这里有蚯蚓吗?” 汤中松问道。 “蚯蚓???” “公子,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蚯蚓。您虽然看到草已经微绿,可土都还冻着呐。” 朴政宏没有搞懂这位汤大少想做什么。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公子从小就古灵精怪,成天到晚有说不完的奇思妙想。 他是在公子出生不久之后入的府,那会儿也是个孩子。不过在他的记忆中,那时候的丁州府才叫有气魄的大宅院。 州统大人练兵勤政,不怒自威。夫人打理内府,井井有条。然而这一切都在公子逐渐长大后消失了。 因为公子把他幼时那些奇思妙想一一变作了现实,而后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没被公子折腾过的人。 “你说现在这土里没有蚯蚓。为何入夏之后便有了呢?难道入夏之后的这片天地就不是现在的这片天地了吗?” 汤中松问道。 “这……小的不知。但是确实未曾在开春前见过蚯蚓。” 汤中松转身回到车上,再回来时手中竟多了一把长刀。 “这是……” 朴政宏看着公子手上的长刀惊的说不出话来。 三亭锯齿钩搂刀。 丁州府州统汤铭的成名利器。 当年,汤铭就是提着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一人一马杀的吞月部的三位部公二死一伤。 以至于往后十数年吞月部都没能缓过气来。 连带着王庭左庐也被右芦所压制。 虽然左右芦将军是亲兄弟,但遇上这样的事谁又能不较劲呢。 汤中松和朴政宏却不知此次大举犯边的狼骑正是十数年前被他老爹杀的几乎被灭部的左庐吞月所属。 风水轮流转,河东河西各半边。 你老子杀了别家上代的部公就不能怪新任的部公前来报仇。 可是当儿子的又偷了当年你杀人的刀还非要去打仗。 这也是命。 “咱们来打个赌!如果挖不到,那等我砍了狼王明耀的脑袋之后,定西王还有我那死老爹给的赏赐我全都给你。如果要是能挖到,那我挖出来多少条你就得吃多少条!” “赌吗?” 朴政宏脑子转的也不慢,一口应了下来。 他心想这方向也是搞不清楚,大晚上的越走越迷。难得公子有这兴致,就陪他玩玩消磨下时间好了。反正蚯蚓肯定是挖不出来,狼王的脑袋也不可能被他砍掉。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还省了找不到路被骂,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公子,这蚯蚓得我来挖。” 朴政宏知道他家这公子鬼点子奇多,指不定他袖子里早就藏了一罐蚯蚓,就等着大半夜的无聊给自己下套呢。 汤中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种费力气的活儿他才懒得干。 朴政宏费了好大劲才拿稳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他想不通平日里看上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汤公子是如何一只手把它提起来的。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丁州边界五镇官驿。 刘睿影看到不远处的山坳里灯火通明,官驿已经到了。 走了大半天夜路,猛然一下看到灯火眼睛被刺的有些睁不开。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左臂被人挽住了。正待要拔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哟,真的这么小心眼儿嘛……叫了你句小弟弟就非得要杀了人家……” 刘睿影定睛一看,李韵笑盈盈的面庞在火光下映的温暖又善良。让人看到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 “大家不都是按照州统大人的命令向这边撤离的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会比我们先到。” 刘睿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张学究和岩子。 按道理说以他们的脚程就算是带着集英镇的一些老幼妇孺,也不应该慢了这么多才对。难道…… “你是什么人?” 刘睿影暗暗后撤了一部,很是提防的问道。 “哈哈哈,我是什么人?见过我一次的,都能知道我是什么人。小弟弟你从那么热闹的中都城来却反而不知?” “你的脚程如此之快,即便是我骑上查缉司的制式快马飞电也不过如此,怎能不让我生疑呢?” “李韵姑娘是和我一同来的,查缉使大人不必怀疑。在下姜恒娇,丁州府府令。” 一位面容冷峻,身材清瘦的姑娘近前来说道。 丁州府的三位府令中,两位都已率军随府长前去边界抗敌,余下的便是这位姜恒娇。 她是女儿之身,但向来巾帼不让须眉。弓马娴熟,布阵老练。只是这次因边界五镇所有百姓全部都要撤离,人员众多,牵扯广泛。需要一位干练的官员前来承责。 为此,姜恒娇甚至和府长贺友建大闹了一顿。 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见到刘睿影盘问李韵,再加上他的查缉司身份,没来由的便对其产生了厌恶之感。 一向敢爱敢恨真性情的姜恒娇是从来不会把查缉司的名头当回事儿的。既然李韵是她认可的至交好友,那么你怀疑她便是在怀疑我。 刘睿影尴尬点头示意,想要开口问问这边的情况却觉得很不好意思。无奈只得走到一旁,招呼着随自己来的集英镇的百姓们落脚。 姜恒娇下属的兵士煮了一大锅热粥,每当有新赶到的百姓便可排队打一碗。 即便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在满怀着忧乡之情的人们心中这一碗热粥就是日后重返故土的希望,就是丁州对狼骑誓死抗击的决心。让他们在流离失所中变得不那么落寞。 刘睿影也拿了一只碗,准备排在队伍里去打粥。却被李韵拽了出来。 “没想到我们的查缉使大人如此接地气啊。” 李韵一边调侃着一边把刘睿影往后面的营帐中拉。 进了营帐,刘睿影看到姜恒娇坐在首座。其余还有几位州府官员,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张学究和岩子竟然也在此处。 “查缉使大人请坐。这二位我听李韵姑娘说都是高手,目前边界战事吃紧,因此我特请他们两位一同用餐。查缉使大人您该不会介意吧。” 虽然使用了敬语,还是询问的语气。但刘睿影却丝毫没有感到缓和的气氛。 张学究捋着胡子笑着看向他,岩子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说是用餐,不过也就是一碗素面另加几碟小菜。 “边界条件艰苦,还望查缉使大人不要挑剔嫌弃。” “不会的不会的,咱们查缉使大人刚刚还准备排队打粥。可接地气了呢。” 没等刘睿影回答,李韵就抢着话头说了。 刘睿影确实也饿了,拿起筷子就在碗里一顿挑面。但面条因为煮的时间太长,已经变得有些糊状,用筷子难以夹起。 刘睿影连着几下一根都没有吃到,不由得有些着急。 “夹起来的不一定就是能吃到嘴里的。心急又贪心,每一筷子都想夹得多。可是你能一筷子就吃饱吗?还不如少一点,慢慢来。能吃到嘴里的才是做得数的。” 李韵坐在刘睿影旁边强忍着笑意,张学究却看不下去了开口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 刘睿影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也没这一夜间受的罪,吃的亏,丢的面子多。在查缉司最多是每日过得不自由,可在这里却被人当山里的异兽一般,好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旁人嘲笑的模板。弄得他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明明我都是按册子上写的一般照做,怎么会出入如此之大呢?而且既然这府令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丁州府里定然也全部都知道了。临行前省着大人亲口嘱咐我说让我暗中访查,这一下弄得沸沸扬扬该如何是好……” 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哈哈哈,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个季节就没了蚯蚓呢?快数数看,这是多少?一……二……三……” 朴政宏看着眼前一堆在略有草色的地面上扭动的蚯蚓,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按照公子的逻辑确实没有错,但如此天气即便有蚯蚓也该在很深的地下才对。怎么可能自己轻轻一挖就好像捅了个蚯蚓窝呢? 地儿是自己挑的,也是自己挖的。公子就算再鬼精也不可能提前来这把整片地下都事先埋上蚯蚓吧。 “三十六!总共有三十六条!,快,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汤中松激动不已,开心的又蹦又跳。 “我……公子,能不……” “不能!” 汤中松厉声打断了他。在朴政宏的印象里,公子还从未如此严肃过。 “不过也行,我问你个问题。” “你觉得我能砍掉狼王明耀的头吗?” 汤中松问道。 “能,凭公子您一定能!” 先前在山坡上的那一顿马屁可真是昧着良心说的,这会儿虽然也有些为了能不吃蚯蚓而讨好的意味。但不知怎的,朴政宏就是觉得公子砍了狼王的脑袋。而且非他不可。 “哈哈哈。我看这蚯蚓也别吃了,省的路上再闹肚子耽误时间,继续赶路吧!” 朴政宏一看不用吃蚯蚓了,立马把刚才的感觉抛到脑后。管他狼王的脑袋砍不砍的,我不用吃蚯蚓了才是正经事。这么一想,顿时鼓足了干劲。也顾不上找路,胡乱认了个方向就一股脑往前奔去。 没想到这一次运气还真不错,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火光。 “这是哪里?” “好像是咱们丁州府的官驿。” 朴政宏知道公子是偷跑出来的,他觉得公子肯定不会进这官家的地方。 没想到公子蹭的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提着刀就往里冲。 “公子你去哪?” “我要撒尿,这一路快憋死我了。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我可尿不出来!” 汤中松一进去就看到了个大帐,掀起门帘的时候当即愣在了原地。 正在吃面的刘睿影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纷纷回头。一看来人还提着刀,心中更是一惊。幸亏姜恒娇认得他是汤州统的公子,让大家莫慌。不然刘睿影和岩子已经动手了。 “师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章 各自的计较 帐内众人对这声突兀的“师傅”弄得不知所以。 唯有张学究哼了一声,微微转过身去。 刘睿影坐在门端处,细细打量着这位丁州府的二世祖。 一袭金镶边机巧双鹤红袍的外面还套着一副乌金紫玉华宝铠,腰间系着一条卧虎双扣回钩带,脚踩云雁细锦雪绢靴。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那柄威风凌凌的长刀上面栓了一串儿金丝橡木嵌榫玉珠。 在汤中松想象中或许查缉司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司大人就是如此打扮,英武异常,颇有气度。 “师傅,丁州府城一别,徒儿找你找得好苦啊!” 汤中松根本没有顾及旁人,他也从未有过这个习惯。往前进了两步后纳头便拜了下去。 “哎呦!” 还没等他膝盖碰到地,额头上就起了个鼓包。 “是谁?谁敢偷袭本少!” “就是!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出手伤了我们汤公子!” 姜恒娇不知这汤大公子和张学究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汤中松要叩拜师傅,张学究明显不肯。但你要拜我也不拦你,现在我用筷子给你敲了个鼓包,如此就当你拜过了吧,而且还拜的很认真。 姜恒娇给朴政宏使了个颜色,两人默默走到一旁交谈。 “哟,这位定然就是李韵姑娘吧!姑娘芳名在下仰慕已久,却因公事繁忙无法脱身,所以一直未曾得见。但本少数次派人备车向姑娘递了名帖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姑娘对在下行事有何不满吗?若真有不妥之处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海涵。” 汤中松捂着脑门儿一低头看到了李韵,瞬时就将“师傅”忘了。要是没有前面那个“哟”字,这一番陈词既得体又稳重。要是让不知道他为人的听了去,准以为这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榜生,颇有书卷气。 李韵微微皱了皱眉,这汤公子的色名可是冠绝丁州府。就没有哪个漂亮姑娘是他不曾调戏过的。可配上他的身世,衣着,相貌。那些被调戏过的姑娘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只能无奈的一笑了之。 “政宏!我饿了!不过……要去打仗咱们就吃简单点儿。去给我找几个白馒头,再切点熟牛肉,四道青菜,两壶酒。哦,要是有炖烂的狗腿更好。” 政宏应了一声,为难的看向姜恒娇。他已经把这次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既然你比我官儿大,现在又在你的地盘儿上,这小祖宗可就归你伺候了。再说我又不是变戏法儿的,哪能片刻功夫就给你摆桌席面儿上来。 “汤公子,在下中都查缉司天目省查缉使。” 等汤中松这一套表演结束了,刘睿影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他打个招呼的。毕竟是丁州州统的儿子,自己在别人老子的地盘儿上办事怎么也得给对方几分颜面不是? “查缉使?是什么……政宏?咱们丁州有这个职衔吗?” 朴政宏吓的赶紧跑到汤中松身边耳语一番。 公子纨绔,不谙世事。 可自己不能装傻卖乖啊。要是得罪了查缉司,事后州统大人追查下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吗?汤铭就是再明大义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啊。 废了老鼻子劲儿,这小祖宗总算是懂了个七七八八。汤中松把刀换到左手,用右手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既然大老远的过来了就不要拘束。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他说。” 汤中松指了指身旁的朴政宏。 刘睿影觉得汤中松的形象正在和他包袱中的小册子慢慢重合,他所表现出来的每一点都和上面记录的条条框框严丝合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西北王庭庭帐。 狼王明耀大马金刀的坐在首座。 今日是祭月大会。 这边的天气更加严寒,帐内的各个角落都放着火盆。相比较丁州府而言,这堂堂草原王庭的庭帐显得尤为寒酸、简陋。 明耀身前的桌上摆着七盘子炖的烂透的肉,他拿着一柄短刀,边割边往嘴里送。 草原人以肉食为主,且食量很大。 能吃肉,善饮酒是勇者的象征。但仅凭明耀一人显然是无法吃完这七盘肉的。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七这个数字。 就连他的庭帐也是长七丈,宽七丈,顶高也是七丈。 庭帐下面装着轮子,方便移动。 草原人择水草丰美处而居,一年四季要数度转场。尤其是在寒酷的冬季到来前,必须要赶到过冬的草场,否则牛羊就会被冻死。 他们管这地方叫做冬窝子。 对他们而言失去了牛羊就失去了一切,就失去了在这片广袤天地间生存的的唯一资本。 草原人被称为游荡的民族,因为他们的一生都在奔波,居无定所。在毁灭与幸存的边缘挣扎,在与自然伟力的抗争间成长、强大。 他们不信神佛,只拜天地。依赖身边的伙伴,腰间的刀和胯下的狼的同时崇敬先祖和一切自然中的事物。 在每一个草原人出生时,他们就会有一匹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狼。 很有可能他便是出生在这匹狼的父辈的背上。由此父随父,子从子。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豪迈慷慨。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总是让整片草原上都弥漫着悲歌。歌词很简单,小到家里死了几只牛羊,大到我部损失了多少名勇士,甚至是今日不小心挂掉了几缕头发。 草原从最开始的几十只牛羊,十几匹狼发展成为如今的规模,是无数代狼王用鲜血、汗水、和眼泪换来的。 他们不善农耕,更不通织造。因此掠夺成了储备资源的唯一途径。定西王曾试图和狼王沟通,在西北边界修建通商口岸。就算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也能让边界的局势稳定下来。 但是他高估了草原人的耐心,也低估了自己人的险恶。在双方都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演变成了如今水火不容的局势。 战争。 草原缺铁器。因此边界各镇均不允许开设冶铁作坊,以免为敌所用。但总有些黑心商人,铤而走险。将中原的铁器,粮食偷偷运出卖给草原,换取他们的名马,战狼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女。 “启禀王座,左右芦将军昂然,昂雄已到账下。右芦所属追风、入林、迎火、开山四部,左庐所属逐日、拜星、揽辰部均已到齐。” “吞月部呢?” 明耀问道。 他对边界近来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但上位者就是如此。既然你不说,我便不先问。 “禀王座,末将不知。” “早在半月前末将就已派人前往吞月部传达今日大会之事,但是直到末将动身前往王庭时也未得到回复。因此末将只好率三部现行出发,以免耽误我王的盛会。” 昂然的声音中正平和,没有丝毫异常。 “王座,祭月大会是我草原三大盛会之首。昂然如此治下不严以至于整整一部都未能按时来参加祭月大典,末将认为该当重罚。” 右芦将军昂雄是昂然的亲弟弟。 两人明争暗斗已经好几十年,在草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狼王从没有居中调和过。毕竟将军臣子不斗,王座便不安稳。他们互相斗的越凶,斗的越欢,这王位便越安稳。 “孩子你要记住,他们斗从来都不是斗对方或斗自个儿。他们都是在争宠要权。所以只要宠给的有分寸,权又在你手里那他们即便是闹翻了天你也不用怕。” 明耀儿时,上代狼王对他说了这句话。 他教的别的明耀都不太记得了。 就是这句话,明耀把它刻到了骨血深处。 “既然如此,祭月盛会后新的一年我草原所需的铁器,粮草的六成,以及本座王庭的消耗皆由左庐供给,以示惩戒。” 明耀暂时不想和定西王开启全面战争,所以只给昂然稍稍施压。因为边界的五镇作为草原向中原进发的跳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丁州官驿。 最终朴政宏也没能给汤公子找来白馒头,和牛肉。几两散酒还是从撤离出来的百姓手里高价买来的。 “师傅,当初你可是答应了要交我那套打穴功夫的。怎么能言而无信的一走了之呢?” 汤中松吃饱喝足,用袖子抹了抹嘴。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无赖之徒!” 张学究怒言。 “嘿嘿,不管怎么说。我的点数终归是比你大不是吗?” 那一日在丁州府城内的赌坊,张学究把把豹子,吃三家通杀。弄得赌坊里的人急红了眼上去动手。没料到十几个大汉被张学究的用二指夹着牌九轻轻一戳就全都四仰八叉的倒地不起。 这一幕正巧被咱们刚醒了昨夜醉酒的汤公子看到。 汤中松死缠烂打的要拜师学艺。最后张学究拗不过,两人决定用赌局定分晓。 规则很简单,三粒色子比点数。谁大谁硬就听谁的。 两人都是赌场老手,自然都是三个六,豹子,平局! 张学究有些怵头,觉得今日非得消磨一番才可脱身。谁想这汤公子抓起张学究那边的一个色子就吞到肚中。还笑嘻嘻的说自己赢了。 张学究一看没辙,只得先应承了下来。汤公子大喜,将张学究接到了丁州府內府。说什么第二日要大宴宾客,行拜师全礼。结果到了第二日清早,汤中松来敲门给他师傅问安时发现房内已是空空如也。 刘睿影觉得汤中松是这几日自己接触的最真实的人。 张学究老成持重,经历颇多。岩子不善言辞,过于神秘。李韵虽说没有什么异样,但对自己又有些过于热情,让他很不习惯。只有这汤公子,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坦,十分自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章 夜阑人不静 丁州府内。 汤铭将贺友建信中所说之事告诉了妻子。 邹芸允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立马就不再哭闹。 “该如何应付?” 邹芸允问道。 “查缉使身份过于敏感。既然他想隐瞒身份,那我也装作不知。不过此事还是需要密报定西王殿下。毕竟友建信中说他自称是西北特派查缉使,并不是奔着我丁州而来。” “你是说擎中王对定……” “不要多言,一切尚未有定论。” “儿子怎么办?” “唉,我会给友建回信告知情况,并且通告通往边界战区沿途的哨卡、官驿加强戒备,搜寻松儿下落。至于别的,就只能让他自求多福。松儿也老大不小了,就当是一次历练吧。” 邹芸允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胸腔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汤铭回到议事厅并没有给贺友建回信,只告诉了他的心腹三个字:知道了。随后他从案几的左下方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六棱状的长匣子。 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安在匣子的正上方,它的上下左右各有四个孔洞。两根细细的铜棒沿着孔洞插入,在金属块的内部十字交叉。 这是密报匣,只有定西王下属的各州州统才有权利使用。 汤铭小心的抽出一根铜棒,匣子即刻打开了一半。这一半内部的空间呈陡坡状,无论放进去的是什么都会滑入没有打开的半边。因为陡坡和旁边有一个高度差,因此滑入的东西是没有可能再重新倒出来的。 那条铜棒在抽出来的瞬间,金属块两端的孔洞就会关闭,再也无法插回去。另一条铜棒是给定西王准备的。等匣子送到他手上之后,只需将另一跟铜棒抽出便能打开纸条滑入的半边。然后这个匣子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需要工匠重新铸造机括才能再度使用。 汤铭把写好的纸条放了进去,合上匣子后派专人火速送往位于齐州蒙州之间的定西王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丁州边界。 府长贺友建集三路大军,屯兵二十万,坐镇边界五镇。 此刻中军行辕就设在集英镇中。三面分别写着:丁、汤、贺的战旗插在上面飞扬着。 行辕内不断有军士进进出出,一封封战报如雪片般飞来。 沈司轩和傅汉阳拿着战报,对着边界的地图眉头紧锁。二人分别统帅着五万车兵和八万骑兵。 在空旷的草原上,骑兵是作战能力最强的兵种。他们机动性高,速度快,追杀能力极强,冲击力大。即是草原王庭的主力部队,也是丁州军的先锋。 但是骑兵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便是不易于保持完整的阵型,他们最怕的就是车兵。战车能攻能守,虽然机动性稍差,但是其上乘坐的士兵可配备多种武器。远可用弓弩齐射,近可用刀剑劈砍。有时候车兵一轮冲击,便能将草原狼骑的阵型弄得七零八落。 贺友建并不在行辕内。今夜一抵达驻地。他便披挂上全幅甲胄,带着副将一座座军营挨个视察。 身上的柳叶凤翅甲在寒风中被冻的蒙上了一层白霜,流银色的敖龙盔和火把交相呼应。走到哪都能被军士一眼认出来。 这是他多年带兵征战的习惯。大战在即,一定要每一座营帐都走一圈,转一遍。让弟兄们都知道我就和你们在一起。手挽手,肩并肩。没有谁会因贪生怕死跑掉,也不可能调转枪口在背后下黑手。 “为何军营之外还有火光?难道镇内还有百姓尚未撤离吗?” 贺友建问随行的副将。 “府长,那是祥腾客栈。” 集英镇,祥腾酒家。 “你们怎么不听从州统大人的撤离令?” 贺友建质问着祥腾酒家的掌柜。 “这里是祥腾酒家,我想府长大人应该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吧。” “……此处即将沦为战区,你二人还需多多小心。一旦开战,本府将无暇顾及于此。” 贺友建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这自不用府长大人费心。何况狼骑此次只是以骚扰为主,狼王明耀尚无大规模开战之打算。” 贺友建听闻后心里一惊,这和他近日来分析情报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祥腾酒家遍布天下,除中都城外其余四王治下的每一州都有它的分店。也是向来排外的太上河中唯一能以盟友身份在河上经营楼船酒家、赌坊的势力。 “就连小小的集英镇分店也能有如此实力……难怪临行前州统大人再三告诫自己对集英镇要小心对待,看来缘由就是出自这里。” 丁州官驿。 姜恒娇给众人都分配了营帐后大家都早早歇息了。经过一天的跋涉,就连岩子都有些吃不消。 只有汤中松汤大公子,这会儿依旧神采奕奕。 毕竟坐在轱辘上总比两条腿走路轻松得多。 他不知又从何处弄来了点儿散酒,看刘睿影也没有睡意就死皮赖脸的非要到他的帐中喝两杯才过瘾。 “我看那李韵对你挺有意思啊。” 汤中松一只脚踩着椅子旁边的扶手,身子往另一边倾过去,就这么岔着腿坐着。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把上衣解开了一半,在胸前搓来搓去。 “公子说笑了。在下刚来乍到,与李韵姑娘也不过是初见。最多算是同行之谊而已,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刘睿影喝了一杯酒说道。这是他从到了集英镇以来喝的最不紧不慢的一杯。 “嗨呀,你能不能收了这些文词儿什么说笑,什么同行之谊。我这耳根一听到这样的话就想起原来我那死老爹给我请的几位教书先生。你知道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不是被我打跑了,就是被我整的再也不敢见我,哈哈哈。” “公子真是位性情中人!” 话音刚落,汤中松就“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刘睿影的酒杯都震倒了。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行行行,你文雅。那我换个方式说一遍。” “敢问查缉使大人能否与在下以平辈常道相交?今夜你我二人只聊见闻,不论国事。何如?查缉使大人允否?不允否?” “允也允也,公子有命,在下安敢有不从之理?” 顿时,二人都畅快的笑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 丁州官驿外。 树林中有人在散步。 每一步都很轻,轻的连地上的枯枝都没有踩断。 从身形判断,这定然是位女子。 是位绝美的女子。 就这么柔慢的走着。除了身影的移动外,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宽大的罩衣盖住了手臂,风帽遮住了面庞。 月光顺着树枝的空隙洋洋洒洒的照下来,照在地下的雪上又反到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蒙了一圈淡淡的光晕,显得极不真实。 她没走两步便停下了,仰头摘掉了风帽。 束好的长发从帽兜中倾泻而出,瀑布般划过她的后颈和肩头,落在单薄的背上。 摘掉风帽的时候,她的手露了出来。十指纤长,柔嫩无骨。手腕的关节即使有些突兀,可那凝如玉、白如雪的肌肤也足以弥补这一切。 可惜她的面庞并没有多少血色,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冷峻。不过此时却很应景,应这天上的月,应这脚下的雪。 若是集英镇的人看到祥腾酒家里风骚俏皮,活力十足的李韵姑娘居然还有如此凄清的气质,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此刻的她更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因为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从心里泛起一股子疼爱之情,想要把她拢到怀中好好珍惜着。 李韵不知道站了多久。 突然将罩衣一扬,抽出一柄长剑。 剑和她的身形一样。 宽一分太多,收一分过少。 她左手握着这柄没有剑鞘的剑,缓缓地将其横在胸前。 又停了许久。 李韵低着头,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忽而皓腕一转。 长剑如吸海垂虹一般,把地上的枯枝、落叶、残雪纷纷卷起。 霎时间乱石穿空,狂风夹杂着剑劲好似拍岸的惊涛将这片树林都撕开了一个口子。 李韵没有停下。 她一剑接一剑的劈出,身子随着剑不断地翻腾跳跃。 这身法和她在祥腾酒家时,在大堂中的酒桌间穿梭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是当时手中无剑,脚下无雪,头顶无月。 青丝也未曾束起。 此刻与当时,判若两人。 她每一剑都很拼命,但每一剑都很仔细。 除了把枯枝和落雪扬起之外什么都没有变化。 潮水般的剑劲与气力总是在即将溢出树林、砍倒树木时消散。 剑气纵横难。 剑劲雄浑也难。 但试问天下间有几位剑客能拿捏的如此精巧? “又下雪了?这就是西北所谓的倒春寒吗?” 刘睿影醉眼朦胧的出来解手。 以他的水平自然是喝不过夜夜笙歌,纵情酒色的汤公子的。 几杯黄汤下肚,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醒来一抬头,帐中只剩下他一人。 思绪和记忆瞬时涌到脑门儿前,让他上面渴下面憋。 刚出了帐子,迎面的雪花让他酒醒了七分。 李韵听到有人从营帐中出来,急忙收了剑。像先前那样在月光下,雪地间定定的站着。 刘睿影在帐后撒尿不经意抬头一看,发现官驿外的树林里好像有个人影,也不顾尿完没尿完便赶忙把那玩意儿塞了回去。转身进帐中拿上剑向树林中的人影处跑去。 “是谁!” 刘睿影看那人在自己跑近之后依旧纹丝不动。 “你吓死我了!” “查缉使大人,你……你快把剑收起来……我以后不叫你小弟弟了还不行嘛……非要这么吓唬人家干嘛……” 这不是李韵又是谁呢?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睿影定了定神把剑收起来问道。 “这不是晚上太寂寞了睡不着嘛……唉,想我在祥腾酒家的时候,不说每晚欢宴但至少也有人陪着说说话儿啊。哪像在这里,只有一堆凶巴巴的军士、煮的稀烂的面条和漏风的营帐。” “小……查缉使大人,长夜漫漫。不如我去你那坐坐?就咱们俩也能说说体己话。” 李韵往刘睿影身边蹭了蹭。 有意无意的用胸膛摩擦着他的胳膊,下巴轻轻的挨在他的肩上,说话时温热的湿气吹在刘睿影的耳垂上,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脖子僵硬的无法转动。 “李韵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兴许还要赶路。” 刘睿影的左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飞快的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见到刘睿影离开,李韵顿时收敛了笑容。整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之后,也向营帐中走去。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恰好合着李韵进帐掀起门帘儿的响动。 随即,汤中松的帐中就灭了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定西王城位于齐州和蒙州的交界处。 定西王下属五个州,从属地最西边儿开始排的话就是:丁、衡、蒙、齐、越。 越州再往东走,是天下九山中的列山和前山。那里是异兽的天下,由它门的山主统治,和定西王无关。 说来也奇怪。 这天下九山都分布在四王的属地内。 震北王那儿是临山和阵山。 安东王是兵山、斗山、者山、 平南王是皆山、行山。 连在一起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山中的异兽比人类的寿命要长久的多,可他们始终安然自得生活着。 定西王城所处的位置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叫霍家村。 五六十年前,有一个驼背的游方郎中在此地落脚。 村儿东头住着霍铁柱一家,两口子带一孩子。日子紧巴巴的凑合着过。 霍铁柱的媳妇儿姓吴,是从邻村儿娶来的,有些残疾。这残疾不是指身子骨,而是脑袋瓜不是很好使。 见人光会比划,然后就一直痴痴的笑。那会儿成亲简单,再加上霍铁柱家本就不富裕。 一根扁担,两头各挑了一筐白馒头和鸡蛋,就算是娶过门儿的聘礼了。翻过年头,这吴家姑娘便给他霍家添丁进口,生了一大胖小子,长得敦敦实实的。 霍铁柱成天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惜他娘傻,没法儿带孩子。 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一夜起来五六趟照看孩子不说白日里还得下地忙农活儿,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全村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可怜,可是这事儿也没法帮。 所以当这位游方郎中一来,大家凑了点散碎钱银想让他给霍铁柱瞧瞧病,开一剂方子。让他早日好了身子也能继续照顾家里不是? 谁料这郎中进村儿之后跟做贼的踩点儿似的,东逛逛,西转转。 任凭旁人对他说什么他也不接话茬儿。 “那一户人家方便我借住吗?” 众人正要急眼的时候,郎中开口了。 指的地方正是霍铁柱一家,于是大伙儿赶紧帮他应承下来。 霍铁柱家也确实太穷了,进了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十几个人就这么杵在那。 “屋里有病人啊!” 郎中不由分说,抓过霍铁柱的手腕就号起脉来。 “你这是迟脉之象。所谓一息三至,去来极慢,迟为阳不胜阴,故脉来不及。” “郎中,麻烦您说的简单些。咱就是个大老粗,种地的泥腿子一个。您刚刚说咱的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霍铁柱以为自己的身体害了什么大病。 “最近是否觉得四肢无力?尤其是下肢酸痛?” “是,和您说的一模一样。连拿锄头的力气都没有,而且还吃不下饭。啥活儿没干都觉得很累,还……还拉不出屎。” 霍铁柱说道。 “你这是冷积之症。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完三副保证你生龙活虎。” “白术四两,人参一两,附子五钱,肉桂一两,干姜一两,陈皮一两,甘草五钱。你们速去抓药,此方需要制成丸剂吞服才可见效。” 郎中没有说大话,果然三副药后霍铁柱又跟原先铁打的汉子一般下地干活儿了。郎中没有收钱,说只要让他在家里暂住几日,管口饱饭就好。 一天晚上,霍铁柱从地里回来看到郎中正在教他儿子识字。 “怎么到现在都没给孩子起名儿呢?” “嘿嘿,咱庄稼汉一般都是随便儿叫叫。或者取个贱名好养活,您看我,不就是叫铁柱吗。” 霍铁柱不好意思的拍了拍后脑勺。 “那怎么能行,这孩子伶俐得很,必须得取个好名字才般配。” 郎中说着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就这个字,望!小家伙儿,以后你就叫霍望!” 霍铁柱不懂这个字什么意思,但既然是郎中起的就肯定错不了。 “不过这望字,带有一劫。你看,左亡右月。自古以来月为阴,属女。男为日,属阳。这亡月的意思就是女死,你看这家中除了你的媳妇儿以外还有别的女子吗?”郎中说道。 霍铁柱吓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没什么文化也听懂了郎中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会死。 “这是你儿子注定的一劫,只有用他母亲的心头血才能解。只要这一劫过去了,日后必能飞黄腾达,甚至裂土封疆也绝非难事。若是过不去……那便过不去了。” 霍铁柱厉声回绝了郎中。在他心里,媳妇儿虽然有些痴痴傻傻的,但终归是自己的媳妇儿。 何况还给自己生了这么好的一儿子。这日子无非就是自己苦点累点,好说歹说都能过下去,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最重要的。 郎中看霍铁柱如此坚决,便不再言此话题。 第二日清晨,铁柱照例早早起身去地里忙农活。但在晚上回来之后,却发现家里已没了人影。 霍铁柱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一块墓碑。凑近一看便晕了过去:亡妻吴氏之墓。 村里人连着几日没有见到霍铁柱都觉得奇怪,终于有个好事的忍不住去敲了敲门。 发现院子里竟传来一股恶臭,顺着味道过去一看,霍铁柱抱着墓碑不知死了多久了。 两条腿已经被老鼠、野狗啃得露骨,还有一团团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官府验尸之后说霍铁柱的死因是头部受钝器击打所致。 按照当时现场的推断,是他一头撞在亡妻的墓碑上自尽无疑。 郎中自然成了嫌犯,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普通了。 村里人除了记得他驼背以外根本描绘不出一丁点儿其他的特征。 霍铁柱的儿子因为年岁尚小,还没取名上户籍,想找到更是大海捞针。 出了命案官府也怕担责任,就给霍铁柱定了个殉情自尽。至于其子便挂了个失踪不再理会。 往后的事再没人清楚。 霍望这个名字也只剩下他本人和那驼背郎中知道。 等这个名字再传回霍家村的时候,前面又加了几个字。 定西王。 天下五王之一。 大家都觉得霍望和这霍家村一定有什么瓜葛。不然为何他要把堂堂定西王府修建在这里呢? 况且他还姓霍。 他本人倒是从未透露过一言半语,自然也无人敢问。 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惦记这事。霍家村被定西王府取代之后,渐渐地不被提起。 王府自去年起就在翻修。 把正门阔成了五间大扇对开,上面塑着龙脊背样式的凸起。 门栏和窗棂皆是时下最新鲜雕花,大气不浮躁,衬得起王府的派头。下面几十级白玉台阶,全都刻着草原狼骑的形象。 无论谁来,都得把他们踩一遍,可想而知定西王的恨意有多深。 入了扇门,左右是两条曲折的长廊,排布着无数房舍,全部住着拱卫定西王府的府卫,中间一条大道直通正殿。 霍望即便是在自己的府里也是一身戎装穿戴的一丝不苟。 身前的巨案上放着九凤朝阳紫金盔,坚硬刚毅的面庞虽有些粗糙但更显沧桑。 洪禄齐天青灵瑞兽袍的外面披挂了一整套落日红云甲,和整个王府庄严肃穆的色调相比显得精神焕发。 “刘景浩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我了吗……这小小的查缉使有什么密报的必要?汤铭也太小题大做了。就让他在定西边走边看边往中都传话吧。不过话可以回去,人必须留下。将此事通令辉翰,告诉他越州境内匪患横行,命其率兵剿灭务必彻底!” 霍望用腰间宝剑的剑柄敲着刚从丁州送来的密报匣,剑鞘的上端有两个古体字:星阑。 __________________ 丁州官驿。 刘睿影一整天都不敢和李韵对视,李韵却依旧叽叽喳喳的不停和他说话。 “我说兄弟,这么一活生生的大美女在你旁边绕来绕去的难道你就能把持的住?” 汤中松和岩子已经开始跟着张学究练武,张学究给他俩发了一个人偶,上面表明了人体的所有经络,以及穴道,穴位,穴盘。让他们必须死记硬背下来。岩子捧着人偶开始默记,汤中松瞟了两眼便失了兴致,干脆跑来打趣刘睿影。 “难道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不会已经定亲了吧!” “是啊,她是个特别可爱的姑娘。很善良,就是有点调皮。” 没想到刘睿影竟认认真真的说道,这下轮到汤中松不知所措了。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背负的命格,我生来便得做这遭痛恨的见不得光的事,她的父母当初因谋反之罪死于查缉司之手,不过数年后查明是诬陷。主使者便是我的顶头上司,天目省省巡蒋昌崇。至于当时那些所谓的证据,却是由我收集的。也因此,我立了功,从未入流的小吏一跃被钦点为特派查缉使” 说完刘睿影就有些慌,他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但是汤中松身上流露出的那种亲近感让他无法设防,这一串子话还来不及想就从嘴里滑出来了。 觉得不对的他赶紧闭嘴,脑子里却响起了一首唱曲,是他离开中都城时,城中最流行的唱曲。 词是这么写的: 单点龙凤烛,西窗寒夜起轻舞 泪凝花间露,南门三里停摆渡 月照林中雾,王城离人遥相顾 轻抹池上瀑,中都风雨堵情路 自知你早已不再留恋这王都 一身心愿只能和菩提来诉 桃花笺都已泛黄作古 题头一句仍是留白待补 我有太多心事无法跟你说清楚 但这样走必然是万劫不复 朝朝暮暮,相思何苦 紫砂泥新做的茶壶 泡不出个中辛酸悲苦 曾盟誓今生两不相负 初心倾覆后却音信全无 关山万里尚有鸿雁托书 幽叹一声裁断扇尾流苏 自嘲痴心何苦 辜负了人间芳草无数 醉诗酒画都陪葬云溪交接处 九天落歌风流无数情债没人读 散尽红尘徒留青丝五尺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章 英雄枭雄?仙剑魔剑? 丁州官驿。 刘睿影觉得继续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毕竟还有任务需要完成。 这里的人已经全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不如到别处溜达溜达兴许还能寻摸出点有价值的消息。 他和姜恒娇知会了一声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 汤中松朗声问道。 “这么急着就走吗?” 他走上前来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就像他俩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是啊,我……必须得走了。” 刘睿影是个不擅长告别的人。 事实上没有人擅长告别。 即使是和刚刚认识一天的朋友,再见的话也很难说出口。 他又摸了摸包袱里的小册子,想找一句特别潇洒的应景话来说,显得自己成熟老练。 当然,这是一开始就被张学究识破且嫌弃的。 “行,只要你还在丁州地面儿上,有什么事尽管说。诺大的天下,咱哥俩江湖再见!哦对,或许过几日我就要去边界打仗了,说不得下次见面可能是我去中都找你玩儿呢!早听说那边的姑娘生的俊俏,说话又软又酥,胸脯子还大。你可得带我去见识见识!哈哈哈!” 刘睿影笑着说了个好,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再见的话终于是不需要他说了。 出官驿的时候,刘睿影觉得身后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视着他。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李韵。 但是刘睿影并不准备和她告别,有些关系保持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何况刘睿影的心中一直怀着对中都那位的愧疚。 “你可以不用去杀那么多人。总有一天,我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查缉司的掌司。但这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刘睿影曾这样对她说。 “为了我?” “对,为了你只用杀一个人。所以你大可不必现在杀我。你只需等些年头,等我成为掌司之后,我会来找你然后让你杀了我。” “到那时你怎会让我杀你?” “如果你一定要现在杀我,也行。但是凭你,根本无法动摇查缉司分毫。既然你想有一次最痛快的复仇,那就按我刚才告诉你的做。” 她沉默了许久,双眼渐渐起了一层雾。 “刘睿影,今天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我愿意再信你一次。” “谢谢……” 刘睿影在心中道了一句。 出了官驿,在门外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飞电,向集英镇方向奔驰而去。 他要去中军行辕,去边界战区的核心。 半个月前,他从中都出发。 过了太上河之后依次穿过越州、齐州蒙州、衡州后抵达丁州。他甚至没来的及进丁州府城,便顺着城墙打马走过直去集英镇。 当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可是他却没能好好看看这沿途的风景。这一次,他决定要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的到达集英镇。 就这么晃悠悠的走着,却突然想来口酒。 刘睿影自己都惊讶于这个想法,在此之前他几乎是滴酒不沾。但是和汤中松在一起厮混了一日半之后,便染上了这嗜好。是该说汤公子的影响力太大还是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呢? 他有些怀念当夜和汤中松二人对饮的时候,仿佛这些年来所有的悲哀,愁绪,恨意都化入了那一杯杯酒中。 虽然还是被自己喝下,但醒来之后这些情绪都已淡了三分。 “醉一次便能淡三分,那我醉三次就只剩一分。可若醉四次则会反欠二分,这又该怎么算呢?” 刘睿影苦笑。 悲哀,愁绪,恨意是化解不干净的。世间没有欠多少还能原封不动的再补回来的事,就连借钱也还得算个利息不是? 当欠的实在太多,这种计较便也失去了意义。全身上下能给的,无非就是这条烂命。 而他已经给出去了。 故而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力不死。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他所能用心的只是如何坐上掌司之位。 一株参天大树,有树干,有枝叶,有果实,但也有根系。 根系深深的扎根在土壤中,没日没夜的汲取养分然后由树干供给上去,才能出落的枝繁叶茂。 然而每一位看客只会赞美那华丽的树冠,坚实的枝条,和繁茂的树叶。 从来不曾听闻有人说一句:啊,“伟大的根系,如若没有你,这外在怎能如此之美丽?” 定天下风云,走康庄大道。 且时时刻刻挺直了腰,板正了背。 于千万人中独行,在凯歌里大醉,最后死于某种轰轰烈烈再赢得一场举国之悼的,是英雄。 他的脚下不得有一点儿污泥,背后也不能有一点儿阴影。 即便有,那也是太阳照错了方向。 在愚蠢的时代戏弄愚蠢的人。 对发生的,错过的,甚至爱过的不珍惜也不惋惜的;对可怜的,娇小的,甚至残弱的不同情也不妥协的,是枭雄。 英雄死后或许能得道成仙,枭雄却会一直留在人间。 英雄的故事注定可歌,枭雄的经历必然可泣。 但,只有枭雄才能坐上掌司之位。 刘睿影不是。 他是为了一句承诺甘愿此生以命相许,且百折不挠,逆流而上的人。 然而没有人能拿着英雄的台本演好枭雄的角色。 不管是匆忙还是悠闲,刘睿影都是在太阳落山后才到达了集英镇。他并没有直接去中军行辕,因为他发现祥腾酒家依然灯火通明,刘睿影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脚下却不停使唤的往它门前走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定西王府。 霍望斜靠在王座上,抱着自己的剑。 他面色微红,桌上东倒西歪的放着好几个喝空的酒壶。 “星阑,为何你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 王府内的侍从对此早已多见不怪。 因为王爷每日都要对这把剑念叨一会儿,就像是老朋友般谈天说地。讲到开心处甚至还高歌长啸。 霍望把星阑剑放到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想到这剑竟然自己转了个方向,剑尖朝西。 “莫非草原王庭处有星剑现世?” 想到这里,霍望顿时全身紧绷,酒气都转为凉汗从背上冒了出来,脸色惨白。 “王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滚!” 霍望静了静神,在脑中仔仔细细的回忆着一段秘史。 在五王共治之前的皇朝时代。 纷乱已久的天下,被一位盖世神通的老者率领着他的二十八位弟子所统一。 老者自号星剑老人。 在统一天下之后,他建立了一个西起草原,东至东海的大帝国。他将帝国划分为东方青龙神州,北方玄武神州,西方白虎神州,南方朱雀神州,每一神州都由他的七位弟子并肩掌管。 星剑老人有五把剑,每一把都以星字命名。一把是他自己的贴身佩剑。其余四把坐镇皇朝的四大神州,需要七位弟子合力才能驱使。 在霍望和现今的其余四王杀进当时的皇都后,星剑老人缓缓地拔出那把星剑。 随着剑刃露出剑鞘的部分越来越多,整片大陆都开始颤抖。 “你们,很不错。我曾以为再也不会有让星渊剑完全出鞘的机会了。” 一缕缕紫色的气柱从天幕之外飞泻而下汇聚在星渊剑上。霍望感觉身上传回来一种难以负担的压力,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 擎中王刘景浩大吼了一声,招呼其余四人顶住压力往上冲,但是没有人能够移动得了半步。 星剑被完全拔了出来,然后当头劈下。 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技法,就是这么直挺挺的劈下去。 从西北到东南。 从草原到东海。 一剑劈出一条将整个天下分为两半的鸿沟。 紧接着九颗硕大的流星从天幕之外砸下,砸在四神州内。 “咳咳……果然不该如此勉强……想当年我这一剑足可纵横三万里,光寒十九洲,引动二十八宿齐降世。但现在却连剑动星辰都做不到了……只能掉下九块小石头。” “本尊自号星剑老人,却是真正跨过仙桥位列仙班的剑仙!如果不是那逆子……唉……” 老人的面色有些悲涼,似乎是在苦笑。但霍望等人因为距离和实力的差距看得并不真切,这种情绪是从心底里感受到的。 从那一刻起,他们才知道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仙人。他们站在难以企及的高度,审视着如虫豸般的自己。 霍望和其余的四王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最后一战时他的二十八个徒弟无一人前来助战?他口中的逆子又是指谁?堂堂已证仙位的剑仙怎么就流落至此还建立了世俗皇朝?大战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那条被星渊剑劈出来的鸿沟,由于海水倒灌而入形成了如今的太上河。 终了,皇朝落幕。 天下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五王之间却有一个秘密的契约:无论是谁都不得透露最后一战的真相;无论是谁也不得探寻更深的隐秘;无论是谁得到了星剑中的任意一把都得通告其余四王而后共同协商处理之法。 往事化为了秘史。但位列仙班这个蓬勃的野心却在所有人的心中种下了种子。 尤其是霍望。 在得到了星阑剑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参破这剑中的奥秘,想从中跨过仙桥。但是几十年过去了,也未尝如愿。 “不入三光,终究是够不着那仙桥啊……”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无论用的什么兵器,只要能做到抵四方便算是成了人师。但这四方抵的多远,能抵多久,却没有明确的说法。如若再进一步,便是那地宗之境,凌八面!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至于那耀九州的天神当今天下也是闻所未闻。 霍望已是地剑宗,但原本他是使枪的。 一杆杖十二银枪浸淫了多年心血,舞起来端的是暴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星阑给他的感觉一直是蛮横,霸道,目空一切。但在刚刚的抖动中,霍望却感到了一股惧怕的意味。不是对死亡或危险的畏惧,而是一种儿子对父亲,臣子对君王,下位者对上位者之间的那种敬畏。 “丁州究竟发生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章 弃刀用剑 三月十五。 宜:打扫,沐浴,求医,治病。 忌:结婚,交易,开业,安葬。 是《定西通览》一年一度发布的日子。 丁、衡两州交界地,一处隐秘的院落。 一只信鸽落在了屋脊上。 “琉翡脚环,是公子的传信。” 几个人闻声从屋内走出,将鸽子身上的信笺取下。 “丁州边界五镇已沦为战区。草原狼骑来势凶猛,丁州府长贺友建率大军苦苦抵挡却依然节节败退。狼骑冲入集英镇中大肆屠杀,被两位镇民阻止。目前这两位隐世高手正在丁州官驿内修养,准备随时前往边界为镇守边境而战。另,由于定西边界局势持续恶化,江湖多位高手也已秘密抵达丁州。其中一位月下雪地练剑,端的是剑凌八面,为地剑宗强者无疑。其亦借我《定西通览》发行之机向天下剑客宣曰:“正所谓一人一剑算不得英雄,在这边界草原的战场之中看谁才是制霸问鼎的大剑豪,谁能摘取这地剑宗最强的名号!” 《定西通览》 定西王属地内发行量最大的刊物。 每年三月十五日,各大酒家、客栈甚至连街边货郎的挑担里都会放着一沓。 此通览不定价,全凭看官眼缘。 好看了多赏几个子儿,不好看了白拿也没人说你。 它的历史并不长,只有区区十来年的光景。 通览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说事,总结这一年来定西王下属五个州内的大事,要事,特事。下半部分讲人,细说这一年在定西王治下来了那些大人物,都闹出了些什么名堂。 因此到了这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会早早出门。三五成群的相约去买看新鲜出炉的《定西通览》。 只不过今年的通览没有往年那么准时,大排长龙的队伍一直苦苦等到了亥时。 今年的通览只有薄薄的一页半。 一页说事,半页讲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定西王府内。 霍望的手中也拿着一份《定西通览》。 从这份刊物第一天发行时他便甚为关注。 毕竟讲的是他属地内的事和人,他也想看看通览内写的东西和自己的认知有无出入。 虽说霍望一贯对其中的内容一笑置之,权当看个热闹罢了。但是今日的通览,却让他不得不严肃对待。 “五州官府内除了越州州统赵辉瀚和他的两个州监徒弟以外,再没有什么用剑的高手。至于江湖中人……” 霍望不是没有调查过《定西通览》的底细,但是查来查去只知道负责编辑发行的是一个叫琉光馆的松散组织。 琉光馆行事隐秘,成员平时各有各的正经营生,只在二月末集结,用一个半月修订印刷。他们在定西五州都有活动的痕迹,馆内之人称馆主为公子。虽然定西之地不如东南腹地繁华富庶,可能被称得上公子儿子的没有上万也不下十千。 久而久之,霍望便放任自流。 昨日星阑剑的异动仍旧让他寝食难安,今日通览之中又说来了一位剑法通天彻地的高手约战天下剑客,这让霍望不明就里的同时心里也痒痒的。别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定西王对那偎红倚翠之事不感兴趣,可剑与剑法就是他眼中的绝世美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定西通览》中那位剑客宣言的流传,定西的江湖顿时变得动荡不已。 特别是一些急于证明自己,闯出名号又不知分寸的年轻人更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赶往丁州。甚至一些早已不问世事的剑道泰斗也纷纷出山。想看看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大的口气,想要一举问鼎天下地剑宗之尊。 “公子,这样真的好吗?” “祥和盛世自然是安居乐业的佳期,但却并不是我需要的时机。自古乱世出豪杰,纵然我并不想当什么豪杰,但越乱我就越安稳。给这丁州拉上一张弥天大谎,虽会伤了这大好河山的锦绣,但却能换我二十年的太平。值得。” “公子还要隐忍二十年?” “这狼骑一日不灭,丁州便可一日得存。如若狼骑尽灭,那定西王对丁州自然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般大利天下之事,怎么能做呢?希望狼王明耀争点气,就这般僵持下去才好。况且我原先觉得掌控了丁州府的府兵便能左右边关的风云,便是我出山的时机。现在看来大错特错……霍望并不是一介武夫。相反,他的心思可比那绣花针还细。” —————————————— 集英镇,祥腾酒家。 刘睿影走进大厅瞬间禁不住恍了神。 大厅里空空荡荡,不见饮酒作乐的人群。 戏台上空空如也,不见字正腔圆的戏子。 小二也百无聊赖的趴在账台上,看到刘睿影走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丝毫没有先前那般殷勤的模样。 “查缉使大人,恕小店无法招待。撤离令一下,方圆数百里已是走的干干净净。府令大人的行辕又驻扎在本镇,小店储备的食物和酒水全被行辕的粮官买空了。” 掌柜从后方走出来说道。 他丝毫没有怪罪店小二的怠慢,即便来人是中都查缉使。 “那你们怎么还在此地?”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刘睿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祥腾酒家的名讳即便在中都查缉司也是如雷贯耳,查缉司遭遇的一切事由如果和祥腾酒家发生了任何关联要按律逐级上报,而后由所在分省的最高官员省巡大人来亲自审理。 刘睿影虽然贵为西北特派查缉使但他的职级还远远不够,掌柜的自然也无须解释。 “定西风云突变,查缉使大人当小心行事才好。” 刘睿影起身欲走,掌柜的却冷不丁冒了一句。 集英镇,中军行辕。 在门口的执巡军士通传了身份之后,贺友建携两位府令亲自来到行辕门口将刘睿影迎了进去。 众人客套一番分宾主坐定。 刘睿影问起目前的战况,贺友建对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睿影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他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没想到却如此顺利,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仔细一想,贺友建所说并无任何关键信息。对于刘睿影提出的一些较为核心机密的事情,贺友建全都巧妙的遮掩了过去。 “依贺府长所言,此次狼骑犯边确实影响如此之大?” “是啊。查缉使大人久在中都,对边界局势应该不甚了解。这草原狼骑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只当做他们坐下野狼的口粮,因此极端残暴。既然查缉使大人先前已来过集英镇,想必一定看到了祥腾酒家们口的那根驻马石吧。唉……那一次犯边就是因为我们大意轻敌,导致无数百姓身首异处,这边界五镇血流成河。汤州统又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所以此次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下达了撤离令。不过百姓是撤离了,可眼前边界外屯集这左右芦的主力大军合计数百万兵马,我这区区十来万人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啊!” 贺友建攥拳锤案,无比悲愤的说道。 “但只要丁州还有可战之人,我这行辕便寸步不让。像颗钉子一般牢牢的扎在这里,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狼骑突破这边界五镇一步!” 刘睿影被贺友建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所打动,不自觉的竟有几分哽咽。和三位武将痛饮了几杯后就回了营帐歇息,他要将今日所见奏报中都查缉司天目省。 “禀报公子。一切都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贺友建交待左右。 —————————————— 定西王府。 霍望没有坐在正厅的王座上,而是在王府的地下的一处隐秘之地,王府地宫。 “仔细看看这份今年的《定西通览》,里面描述的这位剑宗你们可有什么印象?” 霍望站在一条黝黑的走廊中,前后都是一间间用精钢铸成的监狱,每一间都关着一个人。 他们全都是这些年来在他属地内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从人师到地宗圆满,凡是霍望认为对自己有威胁的,全部都沦为了阶下囚。 “嘿嘿。姓霍的,怎么你这半路出家的小屁孩害怕啦?” 其中一人冷笑的说道。 “哈哈,霍望!当初你派人昼夜袭杀我等,无非是为了摸清我们的功法招式。而你稳坐钓鱼台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你根本不配用剑!” 又一人骂道。 “这位剑客你们可有什么印象?” 霍望紧咬着牙关,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后又问了一遍。 “不认得不认得!即便认得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对外美其名曰你用剑败尽了定西高手,实则却是一个为了坐下王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耻之徒!” “现在终于有人能用剑败你,这叫天理使然,剑道昭昭!你这种心性之人注定无法问鼎剑道之巅!” 霍望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宫。成王败寇,对一群输家的抱怨有什么值得动怒的呢? 回到地面,霍望纵身一跃上到了正殿的屋脊。 抽出星阑剑,信手向丁州方向劈去。 在距离王城数百里之外的一片罕有人烟的荒地里, 两个背运的行人突觉山色沮丧,刹那间日暗天愁。耳边传来雷霆震怒,眼前好似江海凝光…… 若不是霍望有意克制,这一剑定能耀魄满丁州! “对了,这刀送回府里去吧。但上面的这串儿玉珠不要去掉。自今日起,我弃刀用剑。” “是,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章 齐聚丁州 “剑道几千秋,吾为此中侯。 剑光纳日月,剑气排斗牛。 寒芒刺星三尺练,日坠月摇惊飞电。 只怨凡身终有限,何日破天踏仙边……” 这么多年来,霍望都是孑然一身。 在还未成为定西王的时候,他就知道当你只为一个女人而活的时候她便不会那么在乎你了,在你不断地拈花惹草时她又会掉过头来为你吃醋。 霍望深知自己是站在悬崖边的人,光是为了保持平衡就已用完了全部的气力。那还怎么能去爱人呢? 如若能再选一次,所谓半生酒气,金戈铁骑他是一点都不想要了。就像一个普通人般结婚生子,生老病死。 “即使如此,我也一定不会娶我最爱的人,那样我这一辈子会很累。我要娶个长得不丑,说话好听,特别爱我的人。这样到死前我或许就会很爱她,然后就可以牵着她得手告诉她我先走一步了” 但是夜晚再长终究会天亮,人走的再远迟早要回家。 —————————————— 丁州,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收到查缉司的密报。 不少在天目省和天耳省监控中的江湖高手已经启程前往丁州,想要与那神秘的剑客一较高下。 他们或许不在乎自己的名,也可以让出不少的利。 但他们却无法不在乎手中的剑,无法让出这以剑之名。 丁州官驿内。 李韵看着《定西通览》上对于神秘剑客的描述,双手有些微微发颤。 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能够躲过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的记录下一切。 她怀疑过刘睿影,但很快又否决了。 第一,刘睿影没有那么超绝的武功。 第二,一个人可以假装不会武功,也可以假装武功很高。但像是刘睿影这种二般调子是装不出来的。 第三,是因为他的身份。 查缉司没有必要让定西变得如此热闹,擎中王刘景浩无论如何还是一个胸怀天下安危的人。即便是要对付定西王也不会选在狼骑犯边之时牵连无辜的百姓跟着遭殃。 “刘睿影的身份定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查缉使这么简单,否则他怎么会持有星渊剑呢?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手中剑的来历,只知道是父母的遗物。他的父母会是谁呢?这么说来擎中王也姓刘……” 不过让李韵更加担忧的是《定西通览》的主使者究竟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自己的这把剑呢? 李韵的这把剑虽然没有剑鞘,也略显陈旧。但是依然难以掩盖住其中蕴含的磅礴之气。 犹如浩瀚无垠的大海般,一种静谧深邃的气息似波浪一层层袭来。如若碰到心志不坚的人,光是这剑势就足以让其迷失。 她把剑柄处的缠布一点点解开,用食指抚摸着其上刻印的“星泽”二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猛然间,李韵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把剑柄缠好,匆匆出了营帐。 穴道位于“经络”之上。而人体中,五脏六腑“正经”的经络有十二条。另外,身体正面中央有“任脉”,身体背面中央有“督脉”,这俩各有一条特殊经络,纵贯全身,故而一共有十四条经络。经络上所排列着的人体穴道,和一年的天数恰巧一致,共有三百六十五处。” “师傅,这三百六十五处穴道都是一般有用吗?有没有高低之分呢?我就想知道哪几处是那个传说中的死穴。” 今日,汤中松竟破天荒的早早起来听张学究讲解穴道基础。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帐中,一脸乖巧的模样。 “死穴,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存在的。不过穴位中确实有四类是作为要害的存在: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种,这四种皆有九个穴。合起来为三十六个致命穴。故而在生死搏斗中,常常被做为‘杀手锏’使用。” 汤中松又要发问时,李韵掀起门帘走了进来。还未等他出言调戏,就被张学究连人带凳子丢了出去。 “找我有什么事?” 张学究知道李韵不会毫无缘由的上门。 “你究竟是谁。” “为何会认识星剑?” 李韵压低了声音问道。 张学究似乎一点都不诧异这个问题,一边吹着茶杯中的浮沫一边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不也认识?那你又是谁?” “东海云台。” 李韵紧接着说道,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记不记得刘睿影那小子刚到集英镇时,大伙儿问我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些什么特质。” 张学究笑了。 “记得,你说安东王属地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海水的腥咸。所以这句话就是在暗示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吗?” “不不,那是普通人。你的身上没有一点点可以成为特质的地方。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漂亮吧。” 李韵笑了。 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夸好看的。 无论是英俊的帅小伙夸还是眼前这糟老头子夸,效果都是一样的,听到耳朵里都差不多开心。 “为何来内陆?” 张学究话锋一转。 “走走,转转,看看。” “那你的掩护选的很好。青楼女子是最不易被怀疑也是最能扩大接触面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花魁。” “不知姑娘是云台何人。” “非要如此刨根问底吗?” “只是问者先答罢了。” “云台第一台伴,李秋巧。” “前坛庭庭令,张羽书。”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由中都查缉司发来的密报接二连三的传到刘睿影的手上。 这次竟然是一本书。 从裁剪和装订来看,这书一定是昼夜赶工才印出来的。 上面的油墨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 书中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此册为查缉司江湖动态密报,须仔细研读且不可外传。小心!小心!小心!。 这是天目省省巡蒋昌崇的亲笔。 这位大人竟连用了三个小心,不知来人之中究竟有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资料已由定西王府签发至五州州统府邸。 五王各有各的情报系统,各有各的人脉关系,谁也不是养着吃吃干饭的。 刘睿影忐忑的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定西王属地,越州官道。 越州是定西王属地的门户,是通往丁州的必经之路。 从中原腹地或者东边儿、南边儿走陆路,乘船横渡过太上河后就是越州的地界了。 一位钓叟拿着鱼竿,身后还跟着个提鱼篓的顽童。 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在官道上走着。 老人衣衫褴褛,脚下还穿着一双草鞋。身后的顽童,那裤脚处都碎成了布条,看上去和叫花子无异。 老人把鱼竿扛在肩上,鱼线下垂。 本该是鱼钩的位置上却悬着一柄短剑。 就这么明晃晃的吊着,随着老人的步伐来回晃动。 和老人同一艘船渡河的人都对这二人侧目以视。穿的如此不成体统不说,竟然还在鱼竿上拴着一把剑,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即便你用剑当钩,也没有这么大的鱼给你钓啊……难不成你还想去东海里钓那传说中的鲲吗? 老人丝毫不理会这些是非。那小童却有些忍不住,气呼呼的把手伸进了鱼篓里但马上就被老人制止了。 丁州官驿内。 “白骨学究张羽书。坛庭第二等职级,人称最强庭令。二十年前听说你叛出了坛庭自此杳无音讯,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 “东海烟雨剑,李秋巧。东海云台第三等职级,五年前奉命离开云台前往内陆收集情报。” “小女子真是愧对坛庭如此关注。” 李韵冷冷的说道。 “秋巧姑娘,坛庭创建之始便是要见证一切影响天下发展轨迹的大事件,云台自然也属于见证范围之内。” 张学究摇了摇头。 “您还是叫我李韵吧。” “不知您是否知道是谁将我月夜练剑一事告知了《定西通览》。” 李韵隐隐有些期待,以张学究的武功自然知道是何人所为。 张学究的回答却让她很是失望。 一种无力破局的烦躁充斥了李韵的全身。 以她的身份和能力,处理事情向来都是一力降十会。 这五年的内陆生活虽然磨平了她不少脾气,但她的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那是久居上位才能形成的气场。 这次,短短半页纸就让她深处漩涡中心。即便她武功盖世,剑法超群也找不到任何发力点。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让人很不痛快。 ———————————————— 与此同时,在通往丁州的路上已是血融雪。 五六个年轻的剑士骑着高头大马,把任洋和孩童团团围住。 “老头儿,你是有什么毛病啊!?在鱼竿上拴一把短剑,这样钓鱼的话非饿死不可吧。” “可不是嘛,你看他穿的比叫花子还不如。肯定就是因为从来钓不上鱼!” 年轻剑士指着任洋的钓剑哈哈大笑,还时不时的出言讥讽。 任洋目不斜视,也不回嘴,依然走自己的路。 这官道每隔数五十里便有一处茶棚,可以供往来的行人歇歇脚。这茶棚可比不上府城里的大茶楼,一没茶牌,二无茶店。只卖一种加了盐的大碗粗茶。 任洋来到茶棚中坐下,要了一壶茶。 茶碗端在手里,却被那几名年轻的剑士一把打翻。 “滚远点死老头儿,你坐在这让我们都喝不下去茶了!” “就是,你看他脏的那样。熏死我了!” 任洋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让小童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后又拿了一只碗倒茶。 “我让你喝!” 一名年轻的剑士拎起茶壶就向着旁边的林子里扔了出去。 奇怪的是脱手的茶壶却悠忽转了个圈又回到了桌上。 这人不信邪,欲要再扔,却被身旁的伙伴拉住了。 “这老头有鬼,刚刚我看到他手里的鱼竿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茶壶就回来了。” 官道上又路过一个马队。 马上尽是青衫仗剑的少年英豪,领头的是一位锦帽貂裘的中年人。 中年人远远地就见到了茶棚中立着的鱼竿,心中暗自生疑。 目光顺着鱼竿往下一看,顿时疑虑尽消急忙翻身下马。身后跟随的年轻人虽然不解其意,但也都纷纷照做。 “见过钓剑前辈!晚辈不知前辈在此歇息,险些纵马而过实属冒犯。愿钓剑前辈宽恕则个。” 中年人对着持钓竿的老人恭恭敬敬的拜道。 “一人钓尽一海秋——任洋。成名于三十年前。是江湖老辈高手中剑法至强者之一,具体境界不详。其一柄钓剑神鬼莫测,变化多端。为人果决,忠肝义胆。曾因不满安东王潘宇欢的霸道统治而独自仗剑杀入王府且全身而退。后遭安东王下发海捕文书,天下通缉,生死勿论。不得已归山隐居。” 书的第一页,就是这样一位敢公然袭杀安东王的狠人。 看得刘睿影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没来由的很是激动。 ———————————— 丁州官驿內。 “我得走了。坛庭虽说不介入天下的一切纷争,但并不代表他们足够大度到容忍背叛。” 张学究在床头边留下了一个小匣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方镇纸和两封信。 一封是给岩子的,一封是给汤中松的。 给岩子的信很厚。每一页纸都吸饱了墨汁,把信封撑得鼓囊囊的。 给汤中松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玩鹰的人常常被麻雀啄了眼。坛庭自认传承悠久能洞悉人性,参破虚妄。其实你白骨学究的名头我向来未曾怕过,我只是真的真把你当做我的师傅而已。” 汤中松将信放入火盆中,看着扬起的飞灰念念有词。 身旁的朴政宏肃然中略带些惋惜和心疼,丝毫不见在外时的狗仗人势之感。 张学究离开官驿后径直朝集英镇的方向走去。 在一切开始的原点把一切终了。 自然是没有比集英镇更合适的地方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坚实。 像一匹孤狼,在广袤的雪地中独自游荡。 他从怀中放镇纸的地方取出一瓶酒和一把折扇,然后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 酒喝完了,他便开始扇扇子。 谁会在三月份的西北室外扇扇子呢? 自然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是普通的扇子。 扇子正面上画着一副热闹的街市图景,看上去一团和气。 可凑近一瞧,街市上的人都没有穿衣服。 也没有一丝血肉。 全部都是一具具白骨。 张学究越走越慢,扇的越来越快。 扇子图画上的白骨像是活了过来 “羽书,好久不见。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学究啪的一声收了手中的扇子,笑着转过身。 他一向讨厌等待。 把步子尽可能的放缓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天寒地冻,叙旧就免了吧。” “无酒无菜,自然也说不出话。” “庭主并没有让我下死手。” “我也没有做好和你同归于尽的准备。” 对方还要说些什么,张学究伸出右掌向前一推。 他看得出张学究这一掌并没有用上气力,只是单纯的制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便闭了嘴,将背上斜背着的长杖取下。 虽然包着布,但是张学究从轮廓外形中便一眼认了出来。 是坛庭庭杖。 ——————————————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刘睿影三番五次的向贺友建要求随军出战,但是都被贺友建以“查缉使大人的安危更为重要”的理由拒绝了。 虽说贺友建把所有的战报都向刘睿影抄送了一份,但隔着一层纸终归是不如亲眼所见来的踏实。 他就这么望着军营内每日进进出出,往来调度的军队发慌,偶尔在夜里看到天边传来的火光与喊杀。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试问有哪个男儿在血气方刚之时不期待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呢? 和汤中松一样,刘睿影也想打仗。 但是他又怕自己做了逃兵。不是因为怕死,是他实在不能现在就死。 这日午后,辕门外执巡的军士突然告诉他有人在要见他。 刘睿影暗自诧异是谁,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汤中松。 “这家伙,还是耐不下性子来了战场吗……但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受到任何阻拦才对。” 还未出辕门,刘睿影的脚步就停住了。 汤中松虽然纨绔放浪,但还远远未到变态的地步。是不会穿着裙子,大大方方的站在行辕门前的。 刘睿影心里闪过了一个人影,但是他不敢抬头去望着对方的脸印证。 他想止住身子缓缓神,但步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迈,甚至越来越快。 他一直盯着对方的脚。 一双精巧的挑丝双窠鞋大部分隐藏在裙摆下,只有鞋头微微露出。 风吹过。 裙摆微微荡漾。 鞋的后半部分若隐若现。 他认得这双鞋,也认得这双脚。自然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但他却说不出来。 刘睿影分不清这是因为爱还是愧疚,或者说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如果一定要下个定义,刘睿影宁愿说:“这是我的主人。”这样想了一通,心里才微微好受了些。 他使劲把脖子一挺,抬起了头。 “你……” 才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 “听说定西王属地内出现了一位绝顶的剑客,向整个天下用剑之人都发出了挑战。” “你也把自己归为用剑的人吗?” 刘睿影终于完整的说出了一句话。 “有何不可?” “自无不可……” “但以你的剑或许……还相差的太远。” “只要我还没放下剑,就自然有追上的一天。” “……等你能用剑杀你想杀的人的时候,你离天下第一不会太远。” “哦?你还是如此自信?” “不,我向来都没有任何信心……但我对掌司大人却很有信心。” “既然这么厉害他为何不自立为王?既然这个位置如此难做你又怎能保证你一定会当上?” “我没有办法回到你的第一个问题,但是第二个问题曾经的你说你相信。” “狼骑犯边有鬼,你多保重。” 他觉得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并不是收集证据协助诬陷袁将军, 而是用错了“情”。 查缉司对他的养育之情。 天目省各位大人的栽培之情。 以及。 他对袁洁的爱慕之情。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看到桌上又有新送来的查缉司密函,封口处涂着鲜红的朱砂印痕。 “朱砂痕,索命魂,下了诏狱活死人,断胳膊断腿的满地跑,阎王来了也受不了……” ———————————— 官道上。 锦帽貂裘的中年人仍恭恭敬敬的拜着。 在没有得到任洋的回答前他是不会起来的,但是任洋好像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依然稳稳的端着茶碗喝着茶。 那五六个年轻的剑士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们认出来这恭敬卑微的中年人正是以快剑闻名平南王域的时依风。 人师境巅峰修为,公认的地宗之下最强剑客。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太没规矩了。苍天易老,山河又几度啊……童儿,你长大之后可不能学的这般模样。” 任洋轻轻的抚摸着身边顽童的头,小家伙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在下知道了。” 时依风应了一句。 此时天色尚早。 伴着风吹雪。 众人却没来由的眼前一黑。 茶棚中的其他行人都觉得这雪吹在脸上化掉之后湿溻溻、黏糊糊的,伸手抹了一把,掌心一片殷红。 再一回神,任洋和小童已不见了踪影。 时依风正缓缓直起了身子。 “呜啊!” 先前那些出言不逊的青年剑士突然齐声惨叫了起来,捂着嘴在地下打滚。但是疼痛依然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接一波的往上冲。伴随着几下抽搐,便静静的躺着不再动弹。 捂着的嘴已经变成了一个骇人的血洞。 桌上的茶碗中整整齐齐的盛着五条舌头,混着半凝固的紫黑色鲜血,还在冒着热气。 “爷爷,你也要和那神秘剑客一较高低吗?” “不啦,让他们去争吧。等到了爷爷这个年纪他们就会明白剑终究是外物,剑之名终究是虚名。最关键的,还是用剑的人。咱们来定西只是看几位爷爷的老朋友,听说他们过得都不太好。” “所以我们不去丁州吗?” “我们去定西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一章 天为谁春【一】 定西王府。 大殿的王座上空空荡荡。 霍望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向丁州赶去。 丁州官驿外的树林中。 李韵和汤中松面对面站着,两人相隔不到一臂的距离。 汤中松已经能闻到李韵身上传来的幽香,也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杀气。 李韵早已收起了媚态,右手紧紧的握着剑,剑身隐没在罩衣内,让人看不出虚实。 “东海云台的拔剑术号称剑出海分,那夜观台伴大人练剑才知确实名不虚传。” 汤中松向前进了半步说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李韵轻咬娇唇反问。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这位纨绔之名倾定西的汤大公子。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让她自觉颜面无光。 正应了汤中松在帐中看信时说的那句:“玩鹰的人难免被麻雀啄了眼。” 李韵贵为云台台伴自然贵为是呼鹰簇犬之人,他汤公子放浪形骸,纨绔叛逆,加上他身世也顶多算个强壮些的麻雀。 但现在,麻雀却有了和训鹰者对峙的权利。甚至让训鹰者飞了鹰,跑了狗。 汤中松不再开腔,这问题不需他回答李韵也能知晓答案。 他从剑鞘中抖出长剑,当胸横卧。 既然知道对方的拔剑极其致命,那就要先下手为强。 李韵看到汤中松拔剑,手上的力道不自主的又紧了三分。 她依然没有想好是否该出剑。 剑出。 血飙。 人头落。 而后在定西王域迎来无穷无尽的追杀,直面定西王域的掌控者——霍望。 “你没有赢我的可能!” 李韵仍在出言劝慰,但是汤中松已经出剑。 不管他是何时才弃刀用剑,但只要了用了剑就绝不会让它凭空出鞘,无功而返。 此处临近官道,如若开战必定响动极大。 李韵看着面前的青年,才知道顽劣的躯壳里潜伏着一个无穷黑暗的深渊。 他在用自己的命做一场豪赌。 他赌李韵不敢杀他。 赌一定会有外人发现此处的对战。 更赌定西王,赌他再也无法坐山观虎斗。 人,永远是感官动物。 所以光是白纸黑字的描述远远不够。必须要让他们看到,听到,触摸到。 看到漫天的剑光,听到交击的金戈之声,触摸到雄浑凌厉的剑劲。 这样才能挑起体内所有的嫉妒心、攀比欲,最终统统转化为自大的求胜感,然后不遗余力,不留退路的杀向李韵。 杀向这位在《定西通览》中大言不惭,睥睨众生的剑客。 汤中松一剑从左至右横砍。 同时左膝微弯,右腿绷直踢出,脚尖在雪地上划了一道弧线,扬起地上的落雪,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隔膜。 单单这一起手式,便不知要苦练多少年。 身体的上下两部分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运动,手砍脚踢配合的天衣无缝。 “难不成全丁州府城的酒馆、青楼、赌坊全都是武馆吗?” 李韵做梦也想不到汤中松会有这般派头与身手。他双眼死死地盯住李韵手里的剑,准确的说是剑柄。 剑尖是虚招,只有剑柄的动作才能真正看破一个人的路数。 李韵向后一仰。雄浑的劲力刮的她青丝乱舞,脸颊也有些生疼。忽然又觉得头顶处多了一团阴影,原来是剑劲在被她避过之后仍旧不减其威,接连砍断了三棵树。且这三棵树呈网状向李韵扑来,显然是汤中松设计好的。 剑法讲究飘逸灵动,腾挪轻巧,一击毙命,并不是久战之技。 依李韵的见识也诧异汤中松如此威力巨大的剑招。 但她依旧没有拔剑。 李韵左手撑地,让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落在了三棵树之间的缝隙中。脚刚站稳,汤中松又双手握剑纵身跃起,自上而下劈砍。 终于李韵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拔剑相挡。 “嘿嘿!” 汤中松眼见李韵拔剑,不禁冷笑了两声。 两剑相交时,汤中松借着李韵的阻挡之力凌空一脚压在剑刃上一股巨力传来,没防备的李韵被震的虎口一麻。 汤中松并没有借势继续出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周围飞出的气浪已经冲过了树林的阻挡,将旁边官驿内的营帐都拔起了几座。 剑为双刃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可他竟然一脚踩了上去。 李韵的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人们对于未知总是如此。 不可思议的身手加上诡异的剑招。 这位汤公子的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刀剑刀剑,谁说这刀剑一定要是两样东西呢?” 汤中松用左手食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说道。 “你用的不是剑招,而是刀法!” 李韵一下明白了过来,汤中松如此大开大合的招式是把刀法用剑施展了出来。 这剑也是特制的,刃薄、窄,背宽、厚,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刀剑”。 既能像剑一般灵敏的刺、削,也能经得住刚猛强硬的刀法。 汤中松看着自己的“刀剑”,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说江湖中有一前辈,人称狂刀绝剑。但他不过是左手剑右手刀罢了。相比之下,我这才是真正的狂刀绝剑!” 李韵将罩衣一抛,在空中挽了三个剑花。 纵使汤中松再少年天才,也不过堪堪人师境界。这境界与资历的差距不是轻易能弥补的。 只需一招,定能还他个通体清凉。 汤中松不急不慢的把“刀剑”换到了左手,然后把剑刃的一侧对着自己右臂劈了一刀。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汤中松惨叫一声倒去,将那把“刀剑”压在自己身下。 “公子!你怎么啦!” 官驿方向,朴政宏和姜恒娇带着大批军士赶来。 看到汤中松身受重伤到底不起,朴政宏连忙脱下身上的穿着的毛皮大氅盖在他身上。 李韵提着剑苦笑。 自她离开集英镇开始,就已是局中人。 “你个臭婊子竟敢拿剑砍我,你给我等着!什么花魁大家,我让我老爹把你充了军妓!” “你们还不快将她拿下?算了算了……凭你们的武功断然是制不住他的。政宏你快跑!回丁州府后告诉我娘和我老爹,就说他们唯一的儿子被个青楼女公子砍死了,让他们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汤中松像个无赖的死狗一般躺在地下又哭又叫。 胳膊上的剑伤是做不得假的。 姜恒娇和李韵虽是好友,但职责所在不得已也拔出了剑对着她虎视眈眈…… 汤中松觉着自己的头有些发晕,失血过多的他却没有运功止血。 谎话要编完整,做戏要做全套。 这是汤中松一直奉行的理论。 对自己下死手般发狠,也是一种最极致的隐忍。 李韵看着汤中松的表演,突然漫上一股疼惜之情。 “你不要逼我……” 李韵对姜恒娇说道。 姜恒娇的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本就冷俏的面庞现在更是煞气逼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李韵,还是解释清楚为好。” 李韵没有回答。 她重新扬起了手中的剑。 右臂高高举起,袖子落了下来。露出大半截如羊脂玉般温润的手臂。 剑尖朝天。 “我云台的拔剑术却是非同一般,你……” 汤中松睁大了眼睛想看个究竟,却无奈昏死了过去。 天空中愁云惨淡,六合萧条,严霜凛冽。一时间幽咽的沉吟,酸楚的怨哭从四面八方无根而起,在寂寞泉台之中一遍遍呼唤着某个名字。朦胧中隐约可见那鬼灯一线,吊着一缕香魂露出灿如桃花的假面。 这一剑,杳冥冥中不分昼晦,东风飘零而神灵降雨。 ———————————— 定西王府。 任洋带着孙子已经进了定西王城,远远地都能望见那雄伟的王府虎踞龙盘的卧在内城中央。 轰隆的一声巨响让整个王城的人都不明就里,却让王府内的人乱作一团。 大殿屋脊上的两条蛟龙飞檐,不知何故突然掉了下来。 任洋眯缝着双眼,面露微笑,他看的很清楚。 一道剑劲宛如羿射九日落,从丁州方向激荡而来。将那飞檐生生削掉。 —————————— 在通往丁州的定西王域官道上。 霍望紧紧的扯住缰绳。 他呆呆的仰头看着自己王府的方向。 “混蛋!” 骂声刚落,四周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 无数的林鸟被霍望这一声痛骂震死,从树上掉下砸在积雪和落叶中。 ———————————————— 集英镇外。 张学究一把白骨扇左右腾挪,上下翻飞。 端的是针戳不进,水泼不入。 奈何扇子终究是短打兵器。 江湖有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在丈八庭杖虎虎生威的猛砸狂捅下,张学究不停地后退。 “只要不让他近我三步之内,他那手惊天泣鬼的打穴功夫便无从施展。可这般挥舞庭杖,我的气力也消耗甚快,必须速战速决!” 张学究依旧持扇左右格挡,脸上看不出一丝急躁担忧。 脚下步子虽不住的倒退,可却张弛有度,纹丝不乱。 他每一扇都打在这庭帐的六尺七分出。 这一位置平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但只要庭帐一动起来,这一处就如毒蛇的七寸人身的穴道一般要命。 扇骨打在这里,四两拨千斤。 张学究自知这些年气力大不如前。 因此这一招一式,早就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 何处上前,何时退让。 下盘横扫还是攻其面门。 当下使将出来就如同对练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二章 天为谁春【二】 “羽书,你未免也有些过于托大了吧!” 已经在树枝上挺过了一个冬天的枯叶,全部都被二人掀起的气浪打掉。 风更大。 雪不住。 两人像立在荒原上的两尊雕塑。 云压的更低了。 本来回春的天气又变得寒冷异常。 放眼望去万里皆是灰白。 定西的冬天本就是没有虫鸣鸟叫的。 天光已然快到尽头,剩下的几道亮残照下来。 两人已鏖战多时。 此坛庭中人渐感气力不支,其腹内暗自调一口丹田之气,散化至四肢经络,让本已微微有些酸胀的关节筋肉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张学究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打开白骨扇哪怕一格,仅仅是用侧面的扇骨就防住了他所有的攻势。 两人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内都不再有任何积雪,甚至地面的泥土都如开春的耕地一般,被新翻了一遍。 “白骨扇,白骨扇。尸山血海手一翻。” “一扇扇得愁云惨,二扇天下不宁安,三扇卧龙不得盘,四扇莫与世人看。” “你,当真要我开扇?” 张学究把玩着扇坠,轻轻揉捻着。 他有些后悔把那两方镇纸送了出去,但他也清楚仅凭镇纸是无法防住庭杖之威的。 对面之人并不作声,只是紧了紧牙关抄起庭杖便对着自己的小腹砸了下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半丈有余。 “破元提罡。” 坛庭禁术之一,短时间内提升半个大境界。 施术者在自身丹田内练就一个小丹田,所谓别有洞天。当本源丹田内阴阳二极的劲气已被抽干,施术者又气血不足时,小丹田内充盈着比本源丹田更加浓烈的精血,化为劲气后称作罡。一般作为拼死反击之用。一瞬间,他的实力便达到了地宗巅峰。 巅峰地杖宗的修为,配合坛庭庭杖以及惩处叛逆专属的天基杖法让他顿时信心百倍,可胸襟前的鲜血又在昭示着几般壮烈。 “打败我真的如此重要?” 张学究不由得想起他追随初代庭主的日子。 那时的坛庭可谓至公至允。 他们的信仰便是忠实的观察、见证、记录着这片天下发生的一切。 每一职级并无尊卑之别,只有分工不同。庭主虽名义上位坛庭之主,可实际和芸芸庭众一样,毫无特权更不趾高气扬。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坛庭就变得如此利欲熏心。 庭主宛若皇帝,上下之间因职级不同而有着天壤之别。为了上位,内部还发生了朋党之争。 这些在张学究眼里都是不该发生且绝无理由发生之事。 原本超然物外的坛庭,已然沦为和世俗小国一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以至于让这位坛庭元老彻底失望,断绝了所有念想出走坛庭。 现在,一位坛庭的中流砥柱就在自己的面前强行破元提罡,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我击败了昔日最强庭令”的虚名。 武者的丹田就是性命之根本。 破了丹田,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寸进。 “现在,我够资格让你开扇了吧!” 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重新操起庭杖。 “够了……” 张学究面露不忍。 嘴唇蠕动了半时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他唰的一声将白骨扇打开了一格,左手飞快的变换着玄妙的指印。 “贪、巨、禄、文、廉、武、破。” 白骨扇中七枝扇骨霎时飞出。 七尊萦绕着紫气的白骨从扇面中幻化而成,个个身披盔甲手持利剑向前扑去。 凌冽的阴风吹草草死,吹人人枯。 对面之人看到迎面而来的诡异强敌全然不惧,反而面露兴奋。 马步横蹲,将庭杖大力横扫。这一杖依然是先前的旧招,可当下使将出来,天地之间除了灰与白又多了第三种颜色。 青。 青色最容易让人产生静谧安稳的感觉。 但是透过这层平缓,确是无穷无尽的血色杀机。 这一道青,在脱离庭杖之后竟自主动了起来 犹如腾蛟,宛若飞凤。 化为一条双头蛇左右开弓袭杀而至,直接拍碎了两尊白骨战士,接着又张开大口吞下两尊。 吉凶在人不在物,一蛇两头反为祥。蛇口相交,让剩下的白骨纷纷化为了点点光华,散落四方。 “一扇扇得愁云惨,也不过如此!” 眼看挡住了张学究的第一击,他狰狞的笑着。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见他两腿盘上了杖的底端,左掌铆足了劲气朝地面拍去,用自身仅存的罡与庭杖合二为一发挥出最强的舍身击。 犹如烟花般,绚丽后即是衰败。 张学究淡然的看着向自己击来的“人杖。” 左手食指在虚空处一点。 一颗如斗般的亮点顺着指尖慢悠悠,慢悠悠的飘过去。它不急不慢的,略微有些上下起伏,最后正正的落在了庭杖的杖头。 “人杖”停在空中进退不得。 张学究把手中的白骨扇全部打开。 脚下步伐飘摇,暗合天外星图。 “北斗加身,紫微坐宫!二扇扫尽天下浊!” 一扇拍出。 一路风火。 完美的避开对面之人后整片大地犹如水面一样裂开,直直的通向目光不可及之处。 他吃力的抬起头看向张学究,眼见张学究依然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就算是这一扇,也并没有消耗他多少气力。 “你竟然……我知道了……” 一股绝望从心底里升起。 疯狂退去,这比破元提罡再无法寸进的绝望更深。 当觉得自己和对手不相上下时,你会嫉妒,会轻视,会奋起直追。 当觉得自己和对手略有先后时,你会孤注一掷,会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但当觉得自己和对手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时,你会绝望,你会心如死水,你会从内到外被严寒一点点侵蚀个通透。 张学究收了食指。 没有了阻挡,对方的舍身一击正正的打在了他的左肩,然后如烂泥般掉落在地面上。 “终究你还是打到了我,你也该知足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 听完这句话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张学究把白骨扇向着地面轻轻一划就抚平了裂缝,随后另一边的土地平平整整的降下去一块。 张学究将这人放了进去,盖上薄土。还把庭杖插在了面向坛庭的位置。 定西王府门口。 王府新修的气派大门此刻紧紧的闭着。 上面一个个新鲜光亮的铜门钉反射着冬日的暖阳,像剑一般射向每一位朝这看的人的眼睛。蛰的人们纷纷用手侧挡,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先前的动静不乏好事者在府门外远远地游荡,好似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似的。 ———————————————— 任洋来到了王府门口。 穿着那一身破袄。 扛着那一根钓剑。 带着那一位小童。 “嘿嘿,这门钉可真亮!敲掉几个拿回去当弹子玩儿正好!” 小童说着就走上前去。 任洋静静的看着,并未阻拦。 这小童从提着的鱼篓中掏出个鸟笼状的东西,上面拴着精钢丝编成的绳子,足足有他一半胳膊粗。 “鸟笼”向下耷拉着,就像被雨水浇湿的衣服。 小童提着钢绳轻轻一抖,这“鸟笼”顿时就精神了起来,从顶往下全是一圈圈短刀,像炸毛的刺猬一般。 他看了看这五扇大门,似乎在挑选着哪一扇门上的门钉更加漂亮,更适合用来做弹子。但他看来看去也没有比对处哪一扇最好,不由得有些烦躁,回过头把问询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爷爷。 任洋微微一笑,任凭他自己胡闹。 小童有些赌气的将“鸟笼”信手一抛,扔过了高高的院墙,随即“啪”的一声从里面反扣在门上。 这门板可比他身子骨加起来还厚实的多,竟然被他一把扣穿。 小童把绳子反背在背上,像黄牛耕地一样使劲往外拉,看着架势似乎想要将这个定西王府的门面全部拽倒。 “好啦好啦,你既然喜欢带两个走就好了。何必把这门庭都毁了呢?要知道,这门庭就好比一个人的脸面。定西王府的门庭就是这地定西王的脸面。如果你把定西王的脸毁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任洋一把顶住孙子的头说道。 “他会气的发疯,然后哇哇乱叫的说要杀掉我。” 小童说着头往旁边一偏移,从爷爷的手中脱离出来后继续朝前生拉硬拽。 任洋对这孙儿除了满眼的宠溺以外,再无他言。 “哐啷!” 被“鸟笼”扣住的那扇门从里面被硬生生的拽掉,飞出来的同时还砸烂了半个门庭的高檐。 “定西王府” 四个字只存其二。 “唉……” 任洋摇着头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霍望……我本无心与你为敌,只是想来探望一下老友而已。可如今,即便我再说什么也是多费口舌罢了。” 他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但是麻烦始终跟着他。 从年轻到老都是如此。 当年在安东王属地。 他只是听说安东王新娶的妾室乃东海之滨第一美女,可谓天香国色,便忍不住的想去看一眼。 他发誓只是为了看一眼,毕竟如此美人今生已经错过,但若再不一饱眼福那真是一大憾事。 可惜安东王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不过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将自己过了门的女人随意借与旁人欣赏的。 定西王府的五扇门已开了一扇,任洋却又不进去了。索性原地盘腿坐下。 他看了一眼府内向门口处疯狂涌来的军士。 又看了一眼定西王城城门的方向。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正在用短刀把门钉一个个起下来的孙子。 然后默默地把已缠在钓竿上的剑和线一圈圈解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三章 天为谁春【三】 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拿着查缉司发来的封口处有朱砂印记的密函,迟迟不肯打开。 说起诏狱,本就是平平常常的监狱,各地皆有之。集英镇因为地处边界,鱼龙混杂也特设了一所诏狱。谣传就在那祥腾客栈的地下,每晚都借着大厅里唱戏喝酒划拳的嘈杂之声作掩护,拷问刑犯。 各地的诏狱虽说都较为阴森,可也远远算不上恐怖。更没有‘下了诏狱活死人’一说。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被查清了冤屈,体体面面的走出来的。 至于中都查缉司的诏狱一开始也和各地无异,直到现任掌司卫启林履职。 风闻言事。 可不要小看了这四个字。 这是卫启林继任后下达的第一条掌司手谕。 何为风闻言事? 便是那无根无影的事,只要你听说了就可以逐级或越级上报,即便后来查实原委此事并不存在,那也无妨。坐实嘉奖,不实无罪,广开言路,人人揭发。 这便是风闻言事。 从此往后,各地的举报信比这定西王域冬天下的雪还厚还密。可要说坐实了之后像雪般无瑕的,怕是十不存一。 卫启林在成为掌司之前就是个迷。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官职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既然有能,那便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毕竟无论在哪,能力和名声都是画等号的。不然何来盛名之下无虚士之说? 有人说他是以前皇朝时期的内宫太监,皇朝覆灭后擎中王全盘接手了皇都,自然也接纳了这批皇朝旧人,而后又秘密栽培了多年。 有人说擎中王一直都未曾婚配,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卫启林就是他最得宠的禁脔。 这些流言蜚语哪里都不会少,刘睿影自幼在查缉司长大对此知之甚多。虽然他并不敢编排自己的掌司大人,但是也和大家伙儿一起抱怨的时候偷偷喊过他九千岁。 和举报信成正比的,便是查缉司后院内大举扩建的诏狱了。 原本只是把废弃的马厩打上隔断,又用铁水重新浇筑了一番。 现在四个角打下了新的地桩,又往下挖了四层。新的门庭用红米和着朱砂漆的气派讲究,就是看着有点瘆人。 刘睿影打开了密函。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他觉得诏狱的信签纸都有股子血腥气,一个火字的轮廓已经透过纸背映入眼帘。 诏狱的密函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由查缉司签发的,而是由诏狱自行发布。惯常情况下都是由诏狱狱卒携带,然后奔赴各地作为拿人的凭证使用。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转发给查缉司的特派查缉使由其代劳。 诏狱共有四层:风,林,火,山。 每层的划分是根据刑犯的级别和罪名的轻重。 火。 已经是第三层。 “贺友建,丁州府长,与草原王庭左庐将军昂然狼狈为奸,出卖我族利益,罪无可赦。着查缉司特派使持此函速速将其擒拿,交付位于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 要在战时擒拿一位统兵十数万的主帅,谈何容易?先不提临阵斩大将这兵家大忌,就说这中军行辕内来来往往都是他贺友建的士卒,更别提他身边还有沈司轩、傅汉阳两位府令了。 刘睿影自觉想要凭武力来硬手是断无可能的,弄不好自己的一颗大好头颅明天就被悬在了辕门外面,还会被人指着鼻子说:“就是这厮祸乱军心,被斩首示众。” 想到这里他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拿上密函提着剑就出了自己的营房。 刚一掀开门帐,就被扑面而来的雪花呛了一大口,顿时咳嗽不止。这下倒好,把刚才的那股子决绝的劲头也咳掉了一半,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雪中,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了霜。 刘睿影顶着一头一脸的雪钻进了贺友建的大帐。只见贺友建一身碧盔翠甲,右手扶着腰间剑柄,正立在地图前。 这运筹帷幄的背影让他多了几分惭愧,但也因为命在身也不得不如此周旋。 大帐内两侧靠边摆着一顺儿火盆,刘睿影身上的落雪全都化成了水珠子,顺着耳边鬓角的碎发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查缉使请稍待片刻。” 贺友建左手虚引,让刘睿影先落座等候。 到了这会儿刘睿影倒也不怯了。管他一会儿是生是死呢!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还故意把密函放在身前的案几上,摆的端端正正。 要说此刻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定西王霍望了。 在奔向丁州的途中眼睁睁的看着一道剑光飞向自己的王都,却无计可施。 比起那些江湖散修霍望自然更加珍视颜面,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脸皮薄,丢不起人。这下倒好,狼骑犯边的事还没有解决,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高手给自己整了个下马威。这一耳光打的真是响亮,偏偏霍望还没法子躲,只能闷声受着。要是再让他知道自己的王府连门庭匾额都被砸烂了一半,饶是他地宗巅峰的心境修为也非得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可。 算上这,可就是两耳光了。 既已如此,不如下马徐行。 说起来霍望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地脚踏实地的走过自己的疆域,每次都是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 各州的州统毕恭毕敬的陪着笑脸,恭维的马屁恨不得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张嘴。 远远地,他看见对面走来一人。 耷拉着脑袋,步子却快极。 “这兵荒马乱,天寒地冻的。怕不是从丁州过来的难民吧……” 霍望心头燃起一丝恻隐。毕竟是他治下的子民,这是一份起码的担当。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轮廓清晰了起来。 是个拿着扇子的老头,不是张学究还是何人? 霍望心中疑虑大起。 这老头虽在疾行,却没有丝毫气喘。 步子扎实,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又是极为浅淡。 离那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也相差无几。 这得是多深厚的内功? 霍望觉得即使是自己也最多做到如此,这丁州怎的如此藏龙卧虎? “敢问老丈可是从丁州而来?” 霍望牵马而立,颇为客气的问道。 他有些年头没如此说过话了。 张学究越走越近了。 霍望鼻尖微微抽动了几下。 他闻到了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没有办法描述形容,但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味道。无论是谁,只要做了那件事,都会带有这种味道。 无法掩盖,无从隐藏。 杀人。 霍望从张学究的身上闻到一股死味。 虽然不浓,但霍望知道自己绝不会闻错。因为这种味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闻过了。 死味不浓代表杀气不大,杀心不重。 可杀人一事何尝管过杀气与杀心?这是天下间唯一只看结果不问经过的事。 “别挡路!” 张学究走到近前闷闷的说道。 这声音从嗓子里直接顶出来,嘴唇都没怎么动。 “你的剑呢?” 霍望冷不丁问道。 张学究怔了一怔,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他认出了霍望,可即便是定西王于他又能奈何? “阁下配剑,莫不是以为这天下人便都要用剑?” “以老丈如此人物定当是用剑的。” “像你这般年纪时也用,只不过是用来杀鸡屠狗。杀生之刃总觉得晦气,就扔河里了。” “杀人都不惧,还怕杀生?” “鸡能生蛋让我果腹,狗能护院让我安稳,人能做什么?” 霍望竟无言以对,不由得侧过了身子。 张学究扬长而去。 “是匹好马!” ————————————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刘睿影盯盯的看着自己放在案几上的密函出了神,直到一杯清茶放在眼前才让他回转过来。 还未等贺友建开口,刘睿影就抢过话头把密函中的内容读了一遍。 “哦,既然说我通敌,不知查缉使大人有何凭据?” “查缉司风闻言事,先斩后奏,此为五王特许,何须凭据?” “既然如此,在下便和查缉使大人走一遭。相信中都查缉司定会还末将一个清白的。” 贺友建慷慨起身,卸掉自己的配剑说道。 “只是正值战时,军中事物繁多,在下需要有所安排。” 刘睿影点了点头。他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更难以理解贺友建的痛快。看着贺友建对两位府令安排着事情,他搓了搓手头皮有些发紧。 —————————— 丁州州统府内。 “呜呜呜,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呜呜……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不是要了我老命吗……” 朴政宏跪在床旁,邹芸允扶着床沿望着重伤的汤中松痛哭不止。 “你说,这该怎么办!那个天杀的小贱人是谁?给我去找!我非活剥了她不可!” 看到独子如此,汤铭心里自然也不好过。其实在邹芸允大吵大闹前,他就已经将经过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夫人,稍安勿……” “稍哪门子安?勿你他妈的躁!我告诉你汤铭,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事到如今,这邹芸允是将火气倾盆泄到汤铭身上了。 如若不是那日在议事厅驳了儿子的颜面,他能赌气去那边界之地吗?如果不去又怎会受如此重伤?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不该骂! 汤铭猛然被如此冲撞也是心中窝火。 儿子受伤虽重但是伤不致死,最多是折损了点血气。以他平时吃的那些大补之物,这点血气和降火没什么两样,就是这小子身子骨太虚才会如此严重,至于汤铭考虑的是另外的事。 他望着儿子惨白的面容,一个疑虑在心中缓缓升起。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可就再难打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四章 愿者上钩【一】 定西王府门前。 任洋右臂高举,擎着钓竿。 钓线末端挂着短剑,在寒风中悠来荡去。 身后的孙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玩起了打弹子的游戏,丝毫没有在意当前的局势。 府门内涌出的军士整齐的列队在前。 “阁下何人,为何毁我王府门庭。” 一人出言问道。 与其说是问,却没有任何语气。平静的好像喝了杯水一样简单。 黑盔黑甲黑刀。 玄鸦军的标配。 王府出了这般变故还能如此镇定,这玄鸦军果然名不虚传。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任洋看到眼前的阵仗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当年夜闯安东王府虽说是一件蠢事,但安东王府内军士的慌乱,亲族的哭喊都让他颇为不屑。 如今一对比,高下立判。 果然,安逸就是一种消磨。 安东王潘宇欢作为天下五王之一,府内秩序以及机变能力却如此之差。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似霍望。 西北贫瘠荒凉,战事频发。艰苦的环境磨砺了人民同仇敌忾的意志,刀光剑影的战场锻炼出了百万虎狼之师。 “大将名帅莫自夸,千军万马避玄鸦。” 这是一句在整个定西王域都无人不知的童谣。 玄鸦军不过七千余人,自霍望初出茅庐时便生死相随。 自五王归位,重塑纲纪,复修礼乐。他在西北站稳了脚跟之后自然要扬眉吐气,去清除那为祸边界的毒瘤。 那一战,草原王庭倾全国之力调集了重甲狼骑八十余万,如蝗虫过境般扑来。霍望亲率玄鸦军为先锋,双方在战斗一开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然而倒下的并非处于劣势的玄鸦军,却是占有优势兵力和地形的草原狼骑。霍望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撕破对方的防线,端的是“进薄其垒,一鼓便溃”。随后由丁州州统汤铭率大军掩杀,只消得半日功夫便杀的王庭狼骑拔营退兵六十里。 随后王庭痛定思痛,决心以逸待劳。借着天时地利,连日筑起二十余座堡垒,互为犄角之势。反观这边。霍望又率领着玄鸦军趁着夜色,人含枚,马衔环,倾巢而出。一夜之间,就攻陷了十余座。其余的堡垒看到四面火光骤起,在慌乱中顾此失彼,瞬间瓦解。 此战之后,王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尸首淤塞太上河。由此,玄鸦军名震天下,只有隶属擎中王刘景浩的三威军可与之媲美。 在西北王域,玄鸦军各个都是兵仙,而霍望就是战神。 “老夫任洋,前来拜访老友。无奈幼孙顽皮,不慎毁了王府门庭。” 任洋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笑是因为自己的这番说辞。 据他所知,自己的老友被霍望关在地牢之中。孙子毁了门庭也是自己纵容的后果,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余地。即便是再通情达理的人对此都会无可奈何,何况是铁血丹心的玄鸦军。 “乱党叛逆,就地格杀!” 对面的玄鸦军已经对这祖孙两人判了死刑,先前问话的那名军士率先扑来。 眼见他几步冲刺后起跳,幽黑的斩狼刀裹挟着寒芒冲着任洋的颈部砍来。 “你先下去。” 只见任洋手腕微抖,短剑引着钓线就蜿蜒的系在这位军士的脚踝上。轻轻一拉他就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余下的玄鸦军眼看长官进攻受阻自知遇到了硬手,立刻摆好战阵。九人一队,转着圈犹如一个个旋转的刀锋陀螺,向任洋杀来。 “你们过去。” 任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步子也没挪动一寸。 又是轻轻一甩,钓线就将离他最近的九人小队紧紧地箍了一圈。 鱼竿上提,这队人马转眼就被扔到了对街的院子里。 “老夫无心恋战!只求与老友一会,这门庭如需修补老夫自当承担。” 任洋看到这玄鸦军的不死不休的势头心里也是一惊,便又出言解释道。怎料对方毫不言语,只是一味地变换着队形袭杀而来。不管对手是谁,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的畏惧与动摇,即便是战死也是一定要倒在冲锋进攻的路上。 任洋右手攥紧了钓竿,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即使他剑法再强,修为再高,也是独身一人。他或许可以理解眼前玄鸦军的行为,但是从心底里却毫无认同之感。“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便是他的生活态度以及处世哲学。 没有统一的意志,没有集体的信仰,更没有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决心。在他眼里,玄鸦军如此的牺牲,作战时那样的悍不畏死或许都是极其可笑的吧。 在解开钓剑的时候,任洋做的打算是彻底解决了麻烦。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不是放过他们,而是放过自己。 “我可以随你们处置,但在处置我之前得让我先见见霍望。” “爷爷我饿了!” 小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儿莫急,一会儿爷爷就给你做好吃的。” ——————————————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贺友建交待安排完了军务,便准备出发。 “贺将军不拾掇个行囊?” 刘睿影问道。 “本府问心无愧,想必查缉司的各位大人也是至公至允,定能很快还在下一个清白。” “既如此还请卸甲,我们即刻上路。” 虽然贺友建主动卸下了配剑但是却没有脱掉一身的甲胄,听到刘睿影这么说他却是面色一寒。 “查缉使大人莫非执意折辱在下不成?” “卸甲解剑,本就是你应做之事。何来折辱一说?” “只有犯军降卒才会遭此待遇,况且本府之事至今还未有定论。本府耐着性子已答应愿与你同去一趟丁州府辨明屈直,说清原委。你中都查缉司莫不是以为我丁州府,我定西王域可欺不成!” 贺友建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案几上。 那案几应声而裂,朝中心坍塌下去。账外的执戟郎中闻声鱼贯而入,明晃晃的长戟全都对准刘睿影。 刘睿影正待要拔剑,府令沈司轩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帐内。看到中年男子腰间挂着的腰牌,刘睿影顿时有了底气。 中年男子的目光在帐内扫视了一圈之后定格在刘睿影身上,刘睿影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下时依风。” 中年男子说道。 自从在茶棚内割掉了五条舌头之后,时依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他并不隶属于查缉司,但却是查缉司发展的外围。 查缉司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需要时依风这样有号召力,修为又高的江湖散修去做,而时依风也想背靠大树好乘凉。 双方不说同心同德,至少也是一拍即合。 查缉司自知在丁州在集英镇没有硬手,于是密令时依风前来驰援。这一招险棋可谓是恰到好处。 终究,贺友建还是卸了甲。 刘睿影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张嘴哈了出去,一股浓浓的白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心念一动,从背后的包袱中摸出了那本小册子。就是几日前刚到集英镇,在祥腾客栈喝酒时记录着所谓的江湖规矩的那本小册子。 三人出了辕门向丁州府方向走去,刘睿影顺手把小册子扔进了辕门口火台里。 有时候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历经了若干变故之后,还不如一撮飞灰更有价值。刘睿影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方才真是有些窝囊。若不是时依风强势登场,那自己不说性命不保也起码会身陷囹吾。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袁洁,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他发誓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最后一次。 “查缉使大人有何不妥?” 时依风问道。 刘睿影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想的太入神了,竟然不自觉的把剑拔了出来,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究竟还差多远呢……” —————————————— 丁州府内,汤中松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快快,给我弄点吃得来!那个带把肘子、孜然羊排、青红椒鸡杂,箸头春、佛手鱼翅、奶汤锅子鱼……少爷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朴政宏知道,汤中松这是饿极了。 每天都装伤昏迷,这床板一背就是十二个时辰。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说不得还要受着夫人过来一通啼哭念叨,他终于还是熬不住了。 “少爷,您现在重伤初愈。要是吩咐下去传来这么些菜非把人吓死不可,就是夫人那关恐怕都过不了。” “哎呀,你就说我失血过多又昏迷数日需要补补身子嘛!这气血从口入,自然是要吃回来的!” 朴政宏无奈,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 汤中松在床上枕着右臂翘着腿一颠一颠的,嘴里还啃着个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果子。眯起来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冷锐,不知又在做着什么计较。 时值正午,汤铭正在用餐。 忽然一名军士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汤铭身边耳语一番。汤铭面色大变,停箸撤碗大步流星的向府门外走去。他边走边吩咐,不一会儿整个府内都忙乱了起来。连汤中松都在床上躺不安稳了,起身趴在窗框门缝间眼巴巴的看着, “少爷,府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厨子们都接到了老爷的命令熄火灭烟。您点的这菜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戏了。” 朴政宏一脸失望的回来说道。 他也陪着这装昏的少爷喝了好几天鸡汤了……连点干的都没吃过……就差忘记自己长的这口牙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嘿嘿,不着急。那菜不吃也罢,这才是玉盘珍馐的大席面儿呢!” 汤中松把剩下的半个果子扔给了朴政宏,对着外面努了努嘴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五章 愿者上钩【二】 “卑职不知王上微服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上责罚!” 汤铭出了府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行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 霍望阴沉着脸,信手把马鞭一抛。 这道完美的弧线落在汤铭面前。 “我这可是匹好马!” 汤铭不敢作答,直到霍望从自己身旁走进府门后才颤巍巍的起身。双手捧着马鞭,三步并两步。弯着腰,勾着背,追上霍望。 别看他身形不慢,这心思也是玲珑的紧。 “王爷秘密到我丁州只一人一骑是于公还是于私?若说于公无非就是这狼骑犯边,但仅是吞月一部之兵是万万用不着要王爷亲自驾临的,况且那玄鸦军也一个都没带来不是?若是于私,无非就是前一阵子《定西通览》中刊登的消息。咱这位王爷,若说醉心权术确实不假,但更向往的却是那武道之巅。” 从府门口到正堂的这段功夫,汤铭已经对霍望此次秘访丁州的原因琢磨出了点儿底气。 十有八九是为了那神秘的剑客。 “可有退敌之策?” 霍望立于天井之下,不进正堂也没有寒暄。 “回王上。近年来草原雨水丰沛,牛健马壮。那昂然仗着多得了几分天时地利在去年年尾就已领人马南下扎兵在界墙,在下也曾多次派人去探望虚实。如今我已命府长贺友建为主帅,府令沈司轩,傅汉阳为副将,领大军开赴边界。想必不日就能传来捷报。现王上又亲自驾临丁州,微臣定当挂那三尺青锋,尽灭王庭狼烟。” 汤铭这一番说辞真可谓滴水不漏。 本来霍望一肚子火气是奔着问罪的由头开口的,没想到被他三两句摘了个干净。 其一狼骑犯边不是突发之情,是早有预谋,是老天爷相帮。你不能怪我失察之罪。其二我已调兵前去平乱戍边,你不能罚我我消极怠工。其三,若是因为此事惊动了王爷您,那我汤铭就挂剑亲征,您只需在丁州府稳坐钓鱼台。 前两项大罪一撇清关系,剩下的无非是些他心小错,口头劝诫一番还自罢了。 “如此甚好。能有汤州统这样的得力属下,是本王之幸,更是丁州百姓之幸。” 霍望转过身子微微一笑说道。 汤铭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怕是已经过了。 “王爷里面请。” 进了正堂,夫人邹芸允早已打扮妥帖在此等候。 “既是女眷,大礼就免了吧。” 邹芸允告谢一声后便亲自为霍望斟茶。 “不知王上此番驾临可有什么指示?” 汤铭看着霍望不断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汤。 每一下杯盖碰到杯身都会有两声清脆的“当啷!” 这声音响起一次汤铭的心便揪起一分,干脆率先开口问道。 “汤州统对这期的《定西通览》有何看法?” 霍望将茶一饮而尽。 明明是茶,却喝出了酒的感觉。 “王上是说那神秘剑客之事?” 汤铭看霍望没有接过话茬,便径自继续往下说道。 “这《定西通览》确实在百姓中有那么些影响力。王上您也知道丁州地理偏僻,车马邮极为不便。因此别处可能早已经烂大街的故事,到了丁州却又成了新鲜。这芸芸百姓要的就是这口猎奇之心,它不分年纪老小。往年的通览刊登的都是些神神鬼鬼的非人力之事,或是介绍几个三教九流之属的所谓前辈高人。若说当真有绝世强者借《定西通览》这一亩三分地发出邀战,微臣认为是万万不可信的。” 霍望听闻,心里暗自冷笑。 要是确如此言的话,又该怎么解释那日凌空的剑气和独行的老人? ———————————— 集英镇前往丁州府的官道上。 “敢问查缉使大人是何方人士?” 时依风拱手问道。 这一路上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江湖前辈,修为又高而端架子,反而姿态放得很低。 这种人,活的太聪明。 你说他年老,可他心又不老。你说他年少,可他又不曾绊过腿脚。 说话既能好似春雨,也能如同钢刀。 想当年,他时依风初出茅庐也是豪情万丈,仗剑走江湖也是处处拔刀相助。怎奈天不遂人愿,或许这天永不会遂人愿……到现在算是有些功成名就却也好不淡然。 龙出水,虎离山。 北归雁失群,笼中鸟难安。 自打为查缉司效力开始,那曾经的平南快剑时依风就已经死了。 “本使生在查缉司,长在查缉司。” 不知怎的。 刘睿影一扫先前的青涩,这官腔应酬话是张口就来。 架子端的正,谱面摆的足。 诚然青天不可欺啊!且看来早与来迟。 时依风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有些尴尬。随即无言……直至看到了那丁州府的城墙。 因为霍望驾临丁州府的缘故,各个城门全都加强了戒备。不过在刘睿影亮明自己查缉使的身份之后,自然是通行无虞。 城门口的执勤的官兵看到自己的府长贺友建穿着一身布装,被查缉使押送着进了城门各个都是面露异色。 到了丁州府,刘睿影又有些紧张。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自己拿了他们的府长。好在丁州府的官兵也真能沉得住气,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给刘睿影难堪的。不知道是害怕他查缉使的身份还是根本就有恃无恐。 赶路至此,刘睿影觉得腹中饥饿。举目望去繁华的街市之中却又不知该去哪家,不由得步子也慢了许多。 “哟!三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呐?” 饥火烧肠,刘睿影也管不得这许多,闷头就钻进了一家店。 “打尖。” 时依风回答道。 这些琐事自然由他负责。 一碗素面吃过。刘睿影让时依风在店内等候,自己独自前去查缉司位于丁州府的站楼交接。 不料刚一出店门,就和汤铭派来的内卫撞了个满怀。 “请问阁下可是擎中王直属,中都查缉司司督大人麾下,天目省西北特派查缉使,刘睿影?” 内卫问道。 “你们是何人?” “丁州州统府内卫。汤铭州统让小的们手持名帖,前来迎接查缉使大人入府叙话,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先前在集英镇中军行辕里,是时依风给自己解了围。现在进了丁州府,他却干脆连头都不露了。 “该死的老狐狸!” 刘睿影在心里骂了一句。 “汤州统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未曾先去拜访反而是让汤州统盛情相邀。只是在下手头仍有一件要紧公务还未处理妥当,可否容耐一时半刻?” “查缉使大人不必多礼。至于这公务既已到了丁州府,想必也都不会差什么火候吧。” 刘睿影沉吟一番。 “那好吧。既然汤州统如此看得起本使,在下自当用命。” 他故意回头大声对着时依风招呼了一句,让他在客栈内安心等待自己。 刘睿影知道汤铭这是针对贺友建而来的,当下也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贺友建一同去会面。 “我来时也入了丁州府城,怎么没见你汤铭这般殷勤?” 而这群内卫也是非同一般,仿佛从来不认识贺友建,只是带着刘睿影二人向前径直走去。 时依风目送众人走远,便号了一间上房,叫了一桌酒菜。 既然让自己安心等候,那就安心等候便了。有酒有菜,若再有一红粉佳人,自然是安上加安。 —————————————— 府内,汤中松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朴政宏站在一旁神色冷峻。 “你亲自去,走南门快马送走。送到之后不必马上返回,隔个三五日也无妨。” 交代完这些,汤中松歪歪扭扭的穿上衣衫,套上靴子。 连胸襟前的盘锦扣都系错了位。 “娘!我饿了!怎么没人做饭啊!老爹!你为啥不让厨子干活啊?我好饿!” 汤中松邋遢着头发,拖着步子边走边喊。 正厅内霍望正准备开口,却被这投胎的饿死鬼打断了。 “是何人在如此喊叫?” “请王上大人恕罪,这正是犬子……在下管教无方,再加上他娘亲溺爱,使得这小子一贯的无法无天……他不知王上大驾光临,冒犯了您的龙威,还请宽恕则个……” 这边汤铭正在给他请罪,那边汤中松已经溜达到了正厅门口。 “咦?你们咋都在这?我饿了!” “放肆!见到王上还不快跪下!” 汤铭当头怒喝!这一喊甚至用上了内劲。 汤中松闻言膝盖一软,顿时扣头如捣蒜,一会儿功夫就连磕了十七八个。 霍望看此不禁莞尔,冲撞之罪暂且搁置不提。 “汤州统,你这公子可是颇具古人遗风啊!” “不知王上从何说起这逆子从来不服管教……不论是行武还是读书,这正道之流各个一窍不通。而那些纨绔下贱之法,却门门烂熟于心。” 汤铭苦笑着说道。 “我曾偶尔读到过一本古籍。书中说前朝某个时期,有七人放荡不羁,蔑视礼法,持才傲物。因为志趣相投故而相交笃深,后又结为异性兄弟。这七人平日里衣冠不整,逍遥洒脱,常在竹林中饮酒赋诗,弹琴长啸,真是肆意酣畅的很。我看你这公子怕是继承了不少精髓啊!” “嘿嘿,王上大人谬赞了。那七位圣贤小子也有所耳闻,可是他们中人不光蜚声文坛,更是乐在那壶中天长。小子不才,写不出什么千古文章,可要论日饮佳酿三百斛恐怕比这圣贤还略胜一筹!” 霍望收起了表情,直勾勾的盯着汤中松。 “好!那本王就赏你佳酿三百斛!今日之内,你权且饮尽便谅你冲撞之罪。” 汤铭看着儿子的背影,第一次有了欣慰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六章 愿者上钩【三】 定西王府内。 也不知任洋是如何做到的,就这么忽悠住了这群一旦战斗起来就十死无生的玄鸦军。 不过此刻的他,正带着孙儿在玄鸦军的簇拥下来到了王府的后厨。 只见任洋仔仔细细的把钓剑重新缠好,立在墙边。接着抖露出来一件崭新的黑袍子,领口袖口皆有锁扣。套在身上之后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随后又将一块方巾叠的整整齐齐,罩在口鼻处。 做完这一切,就招呼孙子去打水来净手。 在任洋看来,吃是一门很考究的活计。 人每天都要吃饭,可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能称得上会吃饭。 这点,只要你一上桌就能看得出来。 前朝有位靠食之一道的高人,把吃归纳成了五种境界。 第一重就是吃。 单纯的“果腹”而已,也就是大白话说的吃饱别让肚子不饿着。这是最基础的满足,因为如果连第一重的吃饱都做不到的话,那人也是命不久矣了。 第二重是爱吃。 到了这一层的人对吃有渴望,有念想。平日里约上三五知己点一桌差不多的席面儿打打牙祭,到了兴头再烫上二斤酒吆喝吆喝,也是种喜洋洋之事。 第三重是会吃。 这个境界的人把吃当爱好来培养呵护,打探到了哪儿有美味便一定会去猎艳,追求的就是一个奇特二字。 任洋也是在前不久刚刚才抵达了这第三重。 第四重是懂吃。 这一层已经开始深入到食材与味理了,阴阳五行之法归入口中乾坤。事事随缘,却又穷尽芳鲜。 一口一箸皆合大道,一品一尝自成诸天。 至于第五重……却因为年代太久,已经失传了。 总而言之,这吃中的无边风月,在任洋看来是足以和自己的孙儿以及手中的钓剑相媲美的。 于此一道,他最佩服的当属祥腾客栈中都总店的马文超。 据说他两把菜刀闯九山,收集世间的奇珍野味。而后以厨入道,左铲右勺,控火功夫天下无出其右者。 当年,任洋有幸吃过一回。席上菜肴洁净味美,原料却都是些极其常见之物,如青菜、豆腐、鱼、鸡等等。 他下箸一尝,光是这入口的鲜香它自己就往胃里跑,往脑门上蹿。 任洋绕着厨房转了几圈,玄鸦军就提着刀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转了几圈。 最终,几个王府原本的厨子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旁边的肉案,上面有一头今早刚宰的极为新鲜的水牛。 任洋选了一根牛腿,凑取腿部筋夹肉处,不精不肥。 而后挑了把尖刀剔去皮膜。 用三分酒,二分水煨到极烂,再加入一勺秋油收汤。 小童踩着凳子才能拼命的够到灶台,顾不得锅中滚烫,筷子插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漫延出来的香气让四周犹如木桩子般的玄鸦军都连吞口水。 ———————————— 丁州府客栈中。 时依风对这满桌的酒菜却是难以下咽。 他是南边的人,口味清淡。 西北的肉食太过荤腥,酒也过于浊烈。 窗外天色深沉,他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 没来由的,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但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更好的活。 或者说只要是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么一算,他已经太平了五年多。 客房中有一把古藤躺椅,他坐在上面端着一壶酒直接对着壶嘴喝着,身子不断地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这藤椅怕是有些年月了,随着时依风的身子的晃动不断吱吱呀呀的响着。 走廊尽头值更的小二哥正把头靠在墙柱上打瞌睡。 今日人不算多,他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何况耳边总是传来一阵有极富有节奏的吱呀声,此刻宛如世间最好的催眠曲。 另一边,刘睿影随着内卫们来到了府门口。 “刘睿影啊刘睿影,这一脚迈出去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温柔仙境你可都没得选了!” 正厅中,仆从来往不绝的从仓库运酒。 霍望虽说是赏下了汤中松美酒三百斛,可自己是孤身至此,两手空空。只得让汤铭先用这丁州府内的窖藏顶上,他自己王府的玉液琼浆即便运来也还是需要时间不是? “禀王上,州统大人。擎中王直属,中都查缉司司督大人麾下,天目省西北特派查缉使,刘睿影前来拜会!” 正在这时,负责通报的门吏进了正厅大声说道。 汤中松听闻心头一缩。 这刘睿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与霍望碰个脸对脸……可是转头看到自己老爹那一脸淡然,便瞬间全明白了。 “这查缉司之人怎么会来丁州拜见我?王上,您看这……” 汤铭请示道。 “既然是来丁州拜会你汤州统的,自然是由你定夺。本王不会喧宾夺主的,不必顾虑。” 霍望云淡风轻的说道,让左右又续了一杯茶。 “汤铭……你真是聪明过头了,竟然算计到了本王头上!这查缉司拿了你的人,你便想让本王替你出头吗?莫要机关算尽太聪明!” 霍望早就对汤铭起了杀心。 若不是自己沉醉星剑武道,分身乏术。定亲率大军彻底荡平草原王庭,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汤铭自然也就成了无用之人。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有他该去的归宿。 但是在眼下却不能着急,自己仍要依托他治理丁州,戍边镇边。不得已,只能和他虚与委蛇。 “王上,您规定我在今日之内饮尽这三百斛,可是今日时辰已剩不多啊。不如在设宴给王上接风之时一同共饮您看可好?” 汤中松进前一步说道。 “哦?这么说来你是在和本王讨价还价了?” 霍望觉得这汤公子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虽然纨绔不化,但却有一种风骨。 这种风骨霍望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和普通的二世祖不一样。 一个人不论衣服穿得再拖沓,扣子系的再错位,都很难遮掩住一他骨子里的精气神。 就像一把宝剑包在破布中一样。 无论是谁只要靠近了它,便能感受到它的锋芒。 像待琢璞玉,似待磨金刚。 “小子哪敢和王上讨价还价……只是……只是……” “无须多虑,尽可直言。” “只是今日王上赏我的酒实则是府内原本窖藏的,这酒小子不说喝过一万坛起码也有三千坛了。甚至想起来嘴里都能尝到那酒味。小子着实是想等王上府内的珍藏啊……若是他日到了,小子就立马开张!三百斛一滴不剩,一滴不洒,谁也别想和我抢!” 说起喝酒来,汤中松真可谓是肝胆洞,毛发耸,一诺千金重。 刘睿影远远的看到了汤中松的背影,瞧那手势不知道又在慷慨激昂的说些什么。 一想起汤中松,想起那夜对饮。刘睿影心里就闪过一片温暖,连带对这丁州府的敌视也消除了不少。 “不知特派查缉使面见本州统是有何事?友建,你不在集英镇对战王庭狼骑怎么又回来了丁州府?” 汤铭先发制人,刘睿影被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友建也不答话,而是对着霍望纳头便拜。 直到这时刘睿影才知道汤铭的狡诈用心。 他并不是要自己找麻烦。而是借花献佛,隔山打牛。 刘睿影贵为特派查缉使,按理说和汤铭同品不同秩。但是见到当今天下五王之一的霍望,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霍望右掌虚抬,并不言语。 似乎只是一个凑巧路过的局外人。 “汤州统的麾下贺友建府长私通外敌,在下奉查缉司诏狱之名前来拿人。本使考虑到近期丁州边界情况特殊,因此在交接刑犯前特来向汤州统知会一声。” 刘睿影定了定神,将计就计地说道。同时还把诏狱的密函递了出去。 “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听到汤中松的称呼,汤铭和霍望都是有些愰了神。 怎么这只知喝酒赌钱泡歌馆书寓的二世祖,一转眼就和中都来的特派查缉使称兄道弟了? “我和中松兄在集英镇时相遇熟识,定西王殿下和汤州统不必多疑。” 刘睿影知道汤中松性格单纯,行事做法又百无禁忌。怕自己与他的关系会让其受到莫须有的连累,赶忙出言澄清。 “王上,父亲。这刘查缉使可是个少年英雄啊!啧啧,年纪和我相差无几,出息却比我大多了!上次分别前本来说的是中都再见,没想到你却直接来了我家里!” 汤中松没头脑的夸着刘睿影,根本没有考虑到眼前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好像只是多来了一个自己熟识的人,更加热闹罢了。 “卫启林可好?” 霍望出言问道。 “掌司大人一切安好。” 终究,霍望还是动摇了。 毕竟汤铭是定西王域的州统,若是自己不在此地还能说得过去。可如今事情都怼到了眼皮前,要是自己再一言不发,事后传出去难免让王域的文臣武将们心寒。况且还显得自己比擎中王刘景浩弱了一头。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插手了。 只是这时候的公私,和一开始汤铭心中打算的公私又是天与地两个样子了。 —————————— 客栈中。 值更的小二忽然醒了。 无外乎那催眠的声音突然断了。 他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搓了把脸提神。 时依风依旧坐在躺椅上,手中的酒壶却掉在了地下。 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只有一盘炒百合被吃了个精光。 他双目微闭,面色红润,嘴角似张微张。 本该拿着酒壶的手耷拉在躺椅的扶手旁边,一道红色的小蛇顺着指尖滴下。 “啪嗒,啪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七章 自是人间烟尘客【上】 时依风。 死了。 说起来,这丁州府已经几十年都没发生过命案了。 这间客栈掌柜的听到楼上客房的异动,在连连呼喊小二未果的情况下,亲自掌灯上来查看。 “这混小子莫不是又在偷懒耍滑!要是有耗子乱窜扰了客人该如何是好?” 紧接着,掌柜的圆滚滚的身子便从台阶上翻着跟头跌了下来,屁滚尿流的爬出店外。 “杀人啦!” 可能是店外的灯火行人给了他不少勇气,终于是放开嗓子大声吼道。 刚从府内出来的刘睿影也听到了这一声划破丁州府夜空的凄厉喊叫,可是他却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了。 进去时是他和贺友建两个人。 出来时是他自己一个人。 胜负已分。 只是不管他喝了多少杯烈酒都没法淡化霍望那毒蛇一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或者说盯着自己的剑。 “如今边界战事紧迫,临阵换将实乃兵家大忌。贺友建且先让他戴罪立功。若是他真的私通外敌那就更不劳你查缉司动手,本王会亲自斩了他。” 这句漂亮话,便是刘睿影得到的全部交待。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完全凭借着本能前行。 回头看看,那府门犹如一幅幻景,而迎面来的又各个不知何人…… 客栈门口堆满了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刘睿影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身进去。 不得不提,丁州府的治安应该确实是极好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负责城防的军士已经将客栈封锁还记录了掌柜与小二哥的证词。 刘睿影直挺挺的走到时依风的尸体前面,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时依风面无异色,通体如常。 唯有颈部气管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用筷子轻轻一拨,一大股黑紫色的血浆混着酒气涌了出来,打湿了整个前襟。 刘睿影惊的连筷子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听闻有位古人因时局所迫,不得已闻雷声而掉箸,以掩饰自己的王霸之心。 而此刻,天地一片澄静。 时依风号称平南快剑,一手快剑怎么着也能在平南王域排个前五。 但杀他的人却在他提气咽酒时一剑刺入,割断气管之后再拔出来。动作之快甚至让皮肤和肌肉都来不及反应,依旧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只有丝丝血迹向外缓缓渗出。 “这得是多快的剑!” 尸体仍旧温热,但是空气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与剑意。 刺杀之人全然没有运用任何修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如吃饭喝水一般。 出剑。 杀人。 收剑。 整个过程很轻,很小心。 似是有洁癖之人不愿任何污渍弄脏自己的衣衫,又好像一只乳猫在用长着粉嫩肉垫的爪子拨弄风铃。 仅凭肌肉的瞬间爆发便能达到如此惊鸿之影的一剑, 刘睿影见过快剑,可没见过如此之快的剑。 时依风的剑就在身旁,可是他却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平南快剑。 这四个字在此刻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 丁州府,中都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自知是无法交差的。 虽说擒拿贺友建是诏狱的要求,并不算是查缉司本部的命令。可是自己不远万里的从中都来到定西王域边界调查狼骑犯边一事,结果不但没弄明白个子丑寅卯来,还连时依风都折在了这里。 “可是特派查缉使刘睿影?” 查缉司遍布五大王域,在所有州府之城、交界之地都设有站楼,一共一白零八座,每楼有一百零八人。其中三十六省下,七十二省着,由一位省旗担任楼长。这一百零八楼由四位司制共同掌管,是查缉司除了中都本部以外的最大势力,也是查缉司查缉天下的最大依仗。 “正是在下,见过省旗楼长大人。” “刘查缉使真是让在下好等啊!” 刘睿影一进门,这位楼长就笑脸相迎。 完全不合规矩的做法,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四天前,天目省省巡蒋昌崇大人下了亲笔批文。说您厥功甚伟,在定西王域边界发现了坛庭与云台的活动踪迹,尤其是找到了坛庭前任庭令张羽书。因此特别擢升您为天目省省旗,继续监视二人,察查边界,巡视定西王域。” 刘睿影看着楼长递过来的沧澜云锦鹤氅,木讷的伸手接过。 “刘省旗,您要是在丁州有什么需要可千万别客气,随时吩咐一声就好!” 这楼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看到刘睿影接了官服,当下立即就改了称呼。虽然他和刘睿影现在同为省旗,但是刘睿影可是本部天目省省旗,直接听命于司督大人。而他却只是一楼之长。级别虽然相同,地位却不能同日而语。 省旗。 天目省第二等官职。 依惯例只设三位。 如今算上他刘睿影,天目省可就是四位省旗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因立大功而越级升迁的先例。 可是从末端小吏连升三级成了第四位省旗,恐怕查缉司的历史上也是独此一份。 刘睿影回想着刚才楼长说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坛庭?云台?庭令张羽书? 只是张学究的身形和这个称呼渐渐重合。 “好像他也问过我的剑……” 刘睿影不知道这把一直伴随着的剑究竟有何吸引力,为何人人都对它情不自已。 自从踏进这丁州府城以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但官服已经接下,不管这功劳是谁做。卖好也行,顶替也罢,现在可全部都归他。 余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却有一事要楼长费心。” “刘省旗请讲,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平南快剑时依风,是我查缉司发展的外围。他死了。” 刘睿影淡淡的说道。 “哦哦!是极是极,时依风在边界随刘省旗调查缉拿时,不幸遇袭身亡。在下已派人验明正身,会和刘省旗联名上报。” 楼长听完微微的愣了一瞬,接着说道。 他是知道时依风在客栈内被杀一事的,以为当下刘睿影提出来是想让自己帮忙遮掩。毕竟刚升了官,谁都不愿再背着个命案不是?自然大事化小,小时化了。 “不,楼长会错意了。我确是想让你和我联名上报不假,不过这密函得要这么写……” ———————————— 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离开的同时,贺友建便从府内别的门路秘密赶往边界了。 此刻他又穿着当日刘睿影前来缉拿时的盔甲,腰间挂着配剑,站在地图前若有所思。 连姿势都没变。 行辕外又走过一人。 站岗的执戟郎中只要看到有人形单影只在辕门外徘徊的,统统不敢吱声……还不等人走近开口就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了。 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是通报些什么呢? 无所谓,反正拉个官儿大的出来顶事就行。 “沈府令,就是那个人!奇怪……” 那个执戟郎中引着沈司轩来到了辕门口,却见那人并没有要进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远,朝边界外草原王庭的地盘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 ———————————— 草原王庭,左庐吞月部。 三部公思枫担任前线统帅,领兵与贺友建对峙。 相比贺友建的运筹帷幄,王庭这边似乎只是当做一场儿戏。 大帐中思枫与他的部将们在乐师的伴奏下,跳起了草原特有的马刀舞。 只见思枫手握双刀,随着激进欢快的乐曲上下翻飞。 他身子蹲的很低,两脚不断地交替踢出。 以手腕为圆心,带动整个臂膀,越舞越快。 刹那间,营帐中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刀光所填满。 观之如雷霆震怒,耳旁却只闻呼呼风声。 突然,思枫将一把刀高高的抛起,而后飞起一脚将其踢到了门框处。 “刺啦” 门帘应声而断,露出一个人影。 “岩子!你回来了?” 思枫笑着说道。 —————————— 丁州府内。 刘睿影刚走出站楼不久,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哇!兄弟,你这身衣服可真是不赖啊!哪里买的?是中都的货吧?瞧瞧这纹绣!瞧瞧这针脚!这缎面儿!啧啧啧,走遍整个定西王域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刘睿影看到汤中松受伤的胳膊还包扎着挂脖子上,却也不忘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新官服。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他那该死的老爹算计自己,笑他还是这般活的没心没肺。 那晚,汤中松因为霍望赐酒的关系,拼了命的往肚子里灌。早早的便吐的不成体统,被下人抬回了房间,对后面发生的一切概不知晓。现在看来,即便是酒醒之后也没人对他透露过只言片语。 这究竟是幸福还是悲哀? “府城里一家叫琉光馆的书场,今天来了位很有名的博君人。我是那儿的老捧家,他们给我留了副座头。怎么样?查缉使大人赏脸一同去听场书如何?” 刘睿影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 汤中松顿时乐极,但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博君人便是指那说书人。所谓百说不厌,只为博君一笑。 琉光馆果然不愧是丁州府城鼎好的书场。 宽敞的大厅,明亮的采光,连送上来的茶牌都熏了茉莉香。 打开一看更是数十种茗茶,几百样茶点,和外面料峭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真不愧是名角儿啊!你看光这打扮都这般与众不同!” 周围的议论钻到了刘睿影的耳朵里。 琉光馆给汤中松的位置自然是极好的。 他抬头一看这位说书人,好家伙没把自己吓一跳! 脸上虽看不出年龄,但那一条条一道道的沟壑褶皱可是做不来假的。 头上倒戴顶蓑笠,腰间横挎把长刀。 这哪里是要说书的样子?你要说他今天是来唱一出《战太平》的,保管人人都信。 “这可真怪了啊!我听说书这么久…什么借古讽今,谈古论今,震古烁今……反正什么古什么今都见过了!可是兄弟你看看这台上拉的横幅,收古贩今!却是个什么意思?” 刘睿影皱着眉头也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平日里没怎么去过书场。可是单论收古贩今这个词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收,买也;贩,卖也。收古贩今便是买古卖今,这位询家你可了解了?” 这说书人话音刚落,便呼啦啦的起堂一大片。 都说来了个名角儿,有条件的谁不想来凑凑热闹?即便轮不到自己捧场子,那平平静静的听完也是颜面有光啊。谁料这说书人却整了这么一出。 “啪!” 说书人丝毫不理会场子里的喧闹。 他把自己的长刀拿起往桌子上一拍,就权当抚尺了。 已经走到门口来的人迈出去的脚进退两难,刚刚站起来的却又不好意思走了,只得灰溜溜的坐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八章 自是人间烟尘客【下】 “有道是庭前花开春来,屋后叶落秋去。冬过先暖冰微开,托起了舞榭歌台。今儿个咱不讲那金戈对铁马,也不谈这烟雨满京华。就聊聊执念之人,他五十年不归家;九山狐精,怎么就断肠在天涯!” 开场白说罢,这位先生摸了摸他桌上当抚尺的长刀,眼里尽是沧桑。 “说那太上河上游,震北王域的鸿州有一人,姓高名旭凯。自打睁眼起,就迷恋这轻功一道。逢人便夸下海口,说非要当那轻功天下第一!懂事之后哇,还不惜的犯了个大忌。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名字给改了……这三纲五常可就坏了一门儿了。可他改成了什么您知道吗?摘星!好家伙,这口气可真不小……路还没走稳呐就要去摘那星星啦?这做父母的自是不愿,只想这儿子踏踏实实的学门手艺,将来娶了妻也好养家糊口不是?没成想,这小子真是魔怔了,一门心思的要学轻功,还点名道姓的就要学那水上漂。没人教他咋办呢?自学啊!那您又该问了,不知道咋学又该如何呢?这小子说来也挺机灵,不知从哪儿捡来些破木板子,就这么敲敲打打的弄了个小木筏,划着就下河了。要说普通人家,太平年月里,出个胖子也不容易。结果这小子倒好,一张大嘴不知道吃了几家的粮,那小木筏下河没多久就被他压沉了……” 讲到这,说书人清了清嗓。端起桌上的茶浅浅的咂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厅里扫了一圈儿。 汤中松听得极其入戏。 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着一盘果仁儿边吃边笑。 “没想到这人虽然打扮怪异,说的故事倒是颇为有趣!” 刘睿影说道。 “然后呢?先生接着讲啊,这死胖子是淹死了吗?” “怎么会?岸边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不乏水性好的。看到他落水,两个心善的小伙子就一个猛子扎进去救他。然后扑腾着,回到了岸边。其余看热闹的孩子大人全都像那秋收前的高粱——笑弯了腰。可是他呢,毫无羞愧之感!径直穿过人群,自顾自离开了。第二日拂晓,鸡还没打鸣呢,他就起床绕着屋子前前后后的跑,没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墙蹲了下去。” “这是为啥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一人出言说道,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 显然,此处并不是让询家叫好或者发问的切口。说书先生面色有点不悦,但还是耐心的陪着笑了两声才接着往下说。 “哈哈,说脑子进水也是不错。这水灌入脑中,涤荡一番让他清明了不少。他想,这轻功无非就是一个轻字为尊。自己这大腹便便的样子,已经和轻功的要义向违背了。于是乎,减肥就成了夺取这轻功天下第一称号途中的第一步。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有那般大毅力?没过半月,他便再踏征途。这次,可是连自己家的门板都拆了去。好不容易划着小木筏,到了河中央。水流不快,水面宽广,正适合练水上漂!结果,刚刚把头转过去往旁边的水面一瞧,顿时就吐了……这小子竟然晕水!这一来,又是练不成了,没办法又划着筏子回去。” “那他最后到底是练成了吗?” 刘睿影问道。 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能如此的沉不住气呢?自己的心性竟然连一个说书人的故事都听不完,还怎么去做到冷眼向洋查世事? 汤中松听到刘睿影这么一问,往嘴里塞果仁的手略微停了一瞬,转念又恢复如常。 “再上一盘儿!” 汤中松招呼道。 “这位询家你莫急,且听我慢慢道谜题。” 说书人用拇指把长刀顶开那么一段儿,然后又狠狠的压了回去,传出一声脆响。 “从这以后,他是老实了许多,也很久都没再吵吵着要练轻功了。家人都老怀大慰,觉得终于是懂事长大。可他却还是天天往河边跑,正经营生是半点不做。原来,为了克服自己这晕水症,他每日坐在河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直到实在坚持不住了,就稀里哗啦的吐一通。饿了,从河里抓鱼烤鱼吃。渴了,捞一捧河水喝。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竟然瘦了不少。看来这黄白之物腾空而出也不失为一道瘦身良方啊!” 说书先生打趣的说道,眼睛看过书场中仅有几位女子。 “看着自己的晕水症渐渐好转,他便又动了进河的心思。这一进……” 说书人讲到这干脆停了下来。 大厅里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唾沫也不敢咽,生怕错过一个字眼。 “这一进……便是五十年!他再没有上过岸……轻功有没有练成咱也不知道。但这船行四方,如履平地的功夫却成了太上河里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众人听到这里才纷纷把刚才吸进的气呼了出去。 “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了……” 刘睿影自语般说道。 “这位询家所言不错!好得也是个天下第一!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这世间事、理中情,哪有规则可寻?更无方圆可全。虽一腔执念,终不抵造化弄人;有心花插花,也难逃满身烟尘。” 不知为什么,这位先生说最后这段话时似乎一直看向刘睿影这边。可当刘睿影的目光即将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却又不漏痕迹的避开了。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刘睿影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这个故事有着非同一般的共鸣。 “他想当的轻功天下第一,和我想做那掌司之位有什么区别呢?我没有他那样的波折,就已身心俱疲几近放弃。而他呢?百折不挠,绝不屈服。在艰苦的考验中锻炼出来,即使旁人都觉得自己是傻瓜也决不放弃。况且此人只是凭着一身执念,十腔热血。而我,却肩负着抄家之罪,灭门之仇……” “唯有至笨至拙方可大音希声,就算是大器晚成也要无惧风雨才能大象化无形。” 刘睿影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崭新的沧澜云锦鹤氅。 “请问先生,这是真人真事还是话本传说?” “戏中人,人入戏。这天下间的事本就是听来听去反反复复,您又何必如此较真?” 说书人对刘睿影回答道。 “自是人间烟尘客,浮生终了奈若何” 刘睿影的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猛地抬头却根本找不到声音的出处,不由得有些错愕。 紧接着,他觉得有一股劲气在体内翻滚,左冲右突的好不难受。当即屏气凝神,运功与之相抵抗,奈何这股劲气却如那泥鳅一般滑溜,根本不与刘睿影自身的劲气正面交锋。就这么在体内追来逐去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忽然,书场外走过一群女子。 她们带着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容貌,莲步微移,柳腰轻摆,令人见之忘俗。每人的腰间还都配着一把水蓝色的剑,凌厉之余更增添了几分凄清的气质。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样的女子,一位已经是世间难求了。竟然同时出现了一群,惹得四面街坊的大嫂们都好生嫉妒。 刘睿影也看到了,只是他此刻着实无暇顾及。 汤中松侧过身死死地盯着这一群女子,神情凌冽。根本不似平日里见到美女的汤大公子。 —————————————— 定西王府。 张学究站在王城外的制高点上,俯视着整座城池。 他必须要进城一趟,但他又面露难色。 现在定西王霍望并不在此地。 以他的修为自当是叱咤风云,为我独尊才对。 但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精神,笼着整座王城。 张学究小心的分出自己的一丝精神如触角一般慢慢的伸进去试探,却是泥牛入海,不知所踪…… 这看似并不浓烈的精神竟然如此浩瀚磅礴,这却是出乎张学究意料。让他迟迟没有动身。 “嗯?” 依旧在王府后厨的任洋眉毛轻轻的挑了挑。 “分神之法!竟然有人会使这分神之法……” 阴阳是天地间亘古时便存在的铁律,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纲纪,一切变化的起源。 天地有阴阳,日月有阴阳,人身也有阴阳。 这一共便是三阴三阳。 阴阳之气,运行不息。 只专注的传递于全身,外在却又不改变表象。 由此阴阳离合,表里相成。 按常理论之,不论你修炼与否,每个人体内只有一套阴阳。只是修炼之人能够感悟到这阴阳二气,更有无上妙法来加以利用,由此产生搬山移海之能。 即便是跨过仙桥,一术破万法的星仙也是如此。 但月有大小,日分短长。 凡是总有例外。 就有那大气运之人天生异禀,体质特殊。 而能修炼分神之人更是百万里挑一。 世间唯一能与阴阳抗衡的,便是五行。 五行中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灭,土得木而达,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绝。 只有走遍那五方绝地,取得五行真源炼化之后,才能在体内重塑一座法身。 有了这法身便能再造阴阳,分神也由此而来。 一般人的体质和丹田经脉根本承受不了五行真源的霸道刚猛,仅仅是近距离接触就可能会爆体而亡。 因此,这分神之法无大气运大毅力者,是根本无法修炼的。 丁州府城内,琉光馆书场。 “嘭!” 一声巨大的响动把人们的目光都从外面的女子身上拉了回来。 “兄弟,你怎么啦!” 汤中松一回头就看到刘睿影连带着凳子晕倒在了一旁。 他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乍现。牙关紧咬,面色蜡黄,眼皮还在不断的抽搐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九章 天意与谁违【一】 草原王庭的白天总是特别的漫长。 他们很讨厌白天。 一天中最期待的事便是在日落之后,营地里点起篝火的那一刻。 说来也奇怪。 他们明明很讨厌光,却异常的热爱火。 甚至于有明确的规定,所有族人都不准用坚硬的铁器拨弄火,还禁止用水、沙土等灭火。 草原王庭狼王营帐前的篝火,自点燃起就从来没有熄灭过,至少在今天活着的人中没有谁见过它熄灭。 生在五大王域中的孩子。不论学文还是习武,到了一定的年龄总要拜师的。而草原王庭的下一代不管从事何种职业,都是统一的参拜这堆篝火。 草原地处西北,是极寒之地。 在最初的开始,他们和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他们所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如今他们最忠诚的伙伴——胯下的狼。 在那个冰天雪地,茹毛饮血的时代。每当夜晚的降临,无数的先民都将被狼群生吞活剥,只留下一滩滩猩红的肉沫骨渣。 渐渐地,他们开始怨恨太阳。 怨恨它为何要那么快的离开,为何不能给予他们多一点庇护…… 于是,他们习惯在每一天的日落前互相拥抱,说出彼此心中最真实的话语。 有无数的少男少女借此互诉衷肠,承诺如若能共同看到明日的太阳,那便永结同心,白头不分离。 道别之后,众人便对着西方怒目而视。 他们向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向着最后一抹余晖,尽情的咒骂。用上了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小孩子甚至还会对着夕阳撒尿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怨毒,那是一种无数次生离死别折磨下的痛楚。 接着,他们会齐刷刷向月亮升起的地方跪拜。同时献上最高贵,最圣洁的字眼,去祈祷今晚的月光一定要比昨晚更加明亮。 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这冷清的月光是他们最后的保护色。 月光照在雪上又反射在当空,使狼群的踪影暴露无遗。 唯有这月光。才能让他们在与狼群的搏杀中占据那么一点点主动。 那夜无风。 无雪。 也无月。 不知道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一位晚归落单的族人竟然有幸得到了一星火种。 他双手紧紧的扣着,只微微的露出一点缝隙。 透过那缝隙看去,竟然是一点淡淡的、赤红色的光。 他的双手感受到了这“光”的温度,他像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捧着这一星“光”。 不一会儿,他的手感到了炙热的烫。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烫。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被烫过。 只是觉得这光比盛夏最热的太阳还要热。 他捧着这团炙热的“光”往回走。 他想让自己的族人都能感受到这不可思议的、夜间的、炙热的“光”。 可是渐渐地,他觉得手掌中的“热”不再那么明显。 从先前的刺骨钻心,变成了把手伸进刚刚宰杀的猎物的肚子里的感觉。 不知为何的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紧握的手掌,他觉得这一星“光”是有生命的,会随着它自己的呼吸起伏而忽亮忽暗。 他将耳朵凑过去,想听听它是否仍然“活着”。 不料,火星却引燃了他鬓角的乱发……很快,大火就吞噬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激动,竟是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他迈开步子,飞快的向族人的栖息地跑去。 风助火威,火借风势。 渐渐地,整个人都被烈火所吞没了…… 不过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族人们身边。 一身冲天而起的火光驱散了正在围攻族人们的狼群。 他带着笑容倒下了。 即使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内心也知道自己是在笑着的。 从那以后,草原之人便拥有了火! 他们不再畏惧黑夜,不再畏惧狼群。 相反的,在无数次反击下,狼群终于向他们低下了嗜血的头颅。 而带领族人们赢得这场人狼之战胜利的,便是草原王庭的初代狼王。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那位先祖。 那位以身体为载具,将火种带回来的先祖。 即便他到死都不知道那是火……但是他对族人的热爱,对祖地的眷恋,成就了一个纵横草原无敌手的民族,成就了一个能与定西王域相抗衡的文明。 初代狼王在自己的就任大典上支起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供奉着一个火盆。 据说,那火盆里面装着的就是那位先祖的骨灰。 随后,初代狼王将草原一一划分。 现如今的每一部在当时都领取了一把火盆中的骨灰,将其洒在自己分部中心的篝火里。 祈望先祖之灵随着火光永远照耀着草原,庇护着他的后代子孙。 —————————— 吞月部前线营地内。 岩子走进帐中,对三部公思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思枫也没有在意岩子这般无礼的行为,草原人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究礼数的民族。 “你要的人都齐了,一共八百九十一。” 一众精壮男子,反绑着手,蒙着眼。光着身子一圈圈跪着,中间放着一个漏斗型的的篝火,尚未点燃。 岩子仍旧没有言语,双眼静静的看向思枫。 “哼!” 饶是粗犷如思枫的,也终究是受不了这般冷淡的态度,转身远远地走开。 “三部公,这能行吗?况且他并不是咱们草原人……五大王域有一句话流传甚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既然是昂然将军亲口吩咐的,应该错不了。” 一个驼背老人对思枫说道。 草原每个分部都有一个智者团,由部里经验最为丰富的老者担任。 他们不相信任何说教的知识,只默默地传承大自然赐予他们的经验。 岩子看思枫走远了,才缓缓地把自己的上衣脱掉。 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前胸后背布满了残恶的疤痕……即便是草原最勇敢的战士,身上的疤痕也不及他三分之一。 这些疤痕中依稀可见一块烙印和许多鞭痕,但仍旧有无数难以区分辨认的疤痕犹如蚯蚓爬在他身上。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后放在鼻下深深地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色。 没有过多留恋,把瓷瓶放在漏斗型篝火的正下方后就点燃了篝火。 岩子拿着一把剔骨尖刀,把跪在那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割掉了一块肉,扔进了篝火之中。 一时间。 火光冲天而起 血浆遍地横流。 惨叫不绝于耳。 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合眼张臂,似乎在享受着残忍…… 扔进篝火中的人肉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是脂肪被火烤化所造成的。 “滴答!” 终于,一滴混着草木灰的被烤化的油滴到了下方的瓷瓶中。 “滴答……滴答……滴答……” 渐渐地,被割肉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一股死亡与绝望的气氛从地面缓缓升起…… 瓶子,被灌满了。 远处的思枫和吞月部的驼背智者虽然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但是那凄厉的惨叫却让思枫都有些不舒服。 岩子兴奋地拿起瓷瓶,从里面抽出一根骨笛,轻轻的吹响了它。 这曲调凄婉悲凉,变化多端。犹如鬼泣,极尽诡异空灵之感;更宛如无数亡魂在清幽的夜晚哀叹。 —————————— 丁州府内。 霍望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掐着一个玄妙的手印,仿佛正在修炼。 可事实上,他却是用精神在丁州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不断游走。 路边卖香片的货郎;街坊里打孩子的母亲;咒骂着赌鬼丈夫的妇人;喧闹的街道上一抬轿子徐徐穿过;开春湿气上浮,商人们在店铺前加建了挡水的遮棚。 忙忙碌碌,熙熙攘攘,一片祥和。 霍望把这些事无巨细,尽收于胸。 突然,他的精神定格在一群女子身上。 正是出现在琉光馆外的那群打扮统一,身材极美的女子。 霍望的精神在她们身上绕了几圈,接着便要钻到琉光馆里面。 “当!” 霍望只觉自己脑中犹如钟楼长鸣。 自己的精神竟然被硬生生的挡在了琉光馆外面,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次,怎的如此不顺? 想他霍望少年得志。虽出身低微,起事于草莽。可自从拔剑之后,便再无一败。 相当年,金戈铁马,兵锋万里如龙虎。他举剑扛旗,烽火皇城路,半生搏杀终于是与其余四人共享天下。 可这短短不到半月间,却是变故频发,让霍望坚若铁石的心境也有些松动。 霍望睁眼调息,迅速走出了极端,稳固了心境。 “我是要跨过仙桥,证得无上仙位之人。这道心是万万不可出现任何波动的!” 能成王霸之业的,大抵也是如此。 他们从不认错,但并不代表永不犯错。 能够高人一筹的原因就在于知错改错。 知错,改错,但绝不认错。 如果说前两条是帝王霸术,那最后一条便是圣贤之道。 四个字说来容易,但寥廓天下却着实没几个人能做到。 霍望稳定了心境,将精神凝聚于一点,朝着琉光馆内再度猛刺而出。 谁想这次却是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正在疑惑思量之时,看见了晕倒在地的刘睿影。 ———————— 流光馆内。 说书先生抬眼朝着半空微微瞥了一眼。 然后便丝毫不管厅里所发生的一切,自顾自的背着手到后台休息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章 天意与谁违【二】 琉光馆内。 汤中松看着刘睿影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当下心一横,背起他就朝外走去。 “刘睿影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还没轮到你死呢……”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纳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刘睿影顿时就变得如此……看他的模样像极了修炼时出岔子的时候,可刚才明明是在听书啊,并没有感觉到刘睿影有任何运功的迹象。 汤中松不算是绝书人相差无几,都是抑扬顿挫的。 “这还能有假?老子我可是刚从脖子上生生拽下来的。你看!这还有勒出的红印呢!” 汤中松扒着脖子给叶老鬼看,可叶老鬼却只盯着玉佩。 他对着玉佩反复哈气,又用那脏脏的肚兜使劲蹭。 “哎哎哎……你别咬啊!这又不金子!小爷我可是还要赎回去的!你这样让我怎么继续戴在脖子上啊!这玉佩我可是一直贴身的,连和姑娘行房之时都没摘下来过!” 叶老鬼根本没有理会汤中松在一旁吱哩哇啦乱叫唤,而是走到墙根那拉起刘睿影的胳膊狠狠地踢了一脚。 “你这朋友是惹上什么人了吗?” 叶老鬼问道。 “你这话问的怎么跟路边儿的半仙似的!而且你踢他作甚?本来就几口气吊着命了,这不是害我吗……” 汤中松焦急的问道。 “这点你可以放心,你的朋友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体内被人生生打进了一股五行锐金之气。这股锐金之气因是外来之物,和他自身的阴阳平衡格格不入。而锐金之气的来源又很是浑厚,以至横行于奇经八脉之中,久久不得消化。这显然是有人只想给他吃点教训罢了,并不是想要害命的手段,也绝非自然状态下可发生的疾病。” “而老夫刚才这一脚踢的是极泉穴,却是帮他封住了心脉,更添一层保险罢了。” 听到叶老鬼这么一说,汤中松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心里更加笃定了这丁州府城内出现了脱离自己掌控的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虽不能说是算无遗策,可丁州一州之内的事还从没有过任何偏差。 “敢问叶老,此种情况该当如何根治呢?” 汤中松恭敬的问道。 叶老鬼看到他如此前倨后恭的态度,也只能气的干瞪眼。 “这还不简单吗?五行阴阳之理你小子也知道,锐金之气自然要以火攻之。” “可这么一大活人,我总不能把他架到炉子上烤吧?” “你还真说对了!不过这是下策,老夫还有一上……” “好了好了,下策就够了!下策上策,只要能救人,统统都是好策!” 府内,定西王推门而出。 “云台之人竟如此成群结队的来我定西之地,所意为何?” —————————————— 东海云台。 位于安东王域以东的东海之上。 据说最早是由躲避战火的沿海中人出海寻得仙岛所建立的。 古籍记载:“云台者。祥云托台而起,纵横于东海,日行八万里。斗转星移不见君,云山雾绕难窥容。” 除了云台之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云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云台之人却和陆地的系极为友好。虽然只接受以物易物,但贸易往来却十分频繁。 云台因坐拥着东海这座大宝库,拥有很多陆地稀缺的物资。只要是云台出品的,统统都被陆地中人称为海货。 但是大陆上的人想要出海却必须要得到云台的审核,尤其对五大王域的人员更是近乎苛刻。 曾经擎中王刘景浩对此很不满意,和安东王潘宇欢一起出海上云台讨要说法。 不过最后的结局却是二王默许了云台的做法。 云台只是相应的将东海出产的特有海货和陆地上货物的兑换比率下调了一些。 从那之后传出了很多流言蜚语,说擎中王刘景浩和安东王潘宇欢那一次出使云台并不是很顺利,可能还吃了亏。既然云台的实力让人不可小觑,所有出海之人也自然都低头做顺民,从了规矩。 万幸的是云台并没有回归进驻陆地的想法,他们一直在东海之内自给自足,和陆地上的五大王域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五大王域却没有停止对云台的占有欲,他们不断的窥探和骚扰终于使得云台内部出现了不合之声。 一派是以云台现任统治者,端长凌枝迟为首。 他们主张继续保持当下的超然物外,和大陆保持友好但不密切的关系。双方各取所需,不起冲突。 另一派则由主战派的两位台御杜山彤秦敦丞为主导。 认为五大王域的的人太过于得寸进尺,并且他们自身也渴望拥有一部分土地,所以想要和安东王开战。 而五王中,唯有他定西王霍望是从来没有实际参与过对云台的任何行动。 一者,云台确实离定西王域过于遥远,相互没有丝毫的利益争端。 其二,即便是霍望有心前去东海分一杯羹,他也没有可遣之将,能战之师。 —————————— 府城内。 那一群云台女子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用金线吊着的海螺,用银棒轻轻的敲了三下。 海螺受到震动,开始微微的转动起来。 一行人跟着海螺转动的方向缓缓走着,每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再度敲打海螺,由此循环往复。 “难不成关山万里来到丁州竟是来找人的?” 霍望认出她们正在使用的正是幻波寻人螺。 这是一种东海特有的海螺,有极强的辨别方向感。 只要是云台中人,每人都会有一只。在外出时便留在云台,以供特殊情况时寻人之用。 他们用自己的精血喂养一段时日,让此螺充分的记住自己的气息。而后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略微让螺壳产生震动,此螺便会指向喂养之人所在的方位。 因为陆地不比海上,幻波发出的范围受到限制。只能走走停停,反复确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一章 天意与谁违【三】 丁州府内。 霍望从天井拔地而起,只留下一片残影。 几个起落之间,他便跟在这一众云台之人的后面。 这身法,好生俊俏! 起始迅捷,如霹雳弦惊;落地轻柔,如润物春雨。 霍望虽在剑法一道穷尽心力,可是身法修炼也丝毫没有落下。 不然,他怎敢一人一骑就来到这正值战乱的丁州之地呢?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好功夫也确实都有个响亮的名字。 “鸿飞龙跃!” 便是霍望方才使的这身法。 凌空翩若惊鸿残影,跃海宛如蛟龙出渊。 若是大修为之人全力使将出来,说不得这堂堂定西王域也会如同泥丸一般。 云台之人越走越静,敲螺的频率越隔越长。 霍望细数这一行共有十二人,皆为女子。 她们步伐扎实,行路无声。看来修为底子都不弱,怕是有人师中阶左右。以此年龄到达这般修为的,无一不是各方势力精心培养的天才武者。 十二个人即便是行走在宽阔无垠的大道上,都保持着队形。她们前后错落有致,应该是修炼过某种合击阵法。 这样的阵法合击之术五大王域罕见,仅有的几种皆为兵法战阵之用。 想当年霍望能带领玄鸦军一夜之内连攻堡垒二十余座,就是凭借的战阵之功。 霍望隐蔽了自身的气息,用普通人的步伐速度在后方远远地跟着。 已经出了府城,沿路多有茶棚。 霍望在心中以茶棚的个数默默计算着距离,规划着方位。 “怕是已经向东南走了约三十里……” 终于,云台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举目望去,前方却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此处已经偏离官道不少,多是流寇盘踞。因此一般情况下都是杳无人烟。 云台众人略微停顿了片刻,霍望以为他们是要做些什么商量,赶忙将精神笼了过去。 不知是有点仓促还是因为旁的原因,霍望并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任何言语。 云台众人似乎只是单纯的左顾右盼了一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眼见四下无人,她们便干脆放开了手脚。 十二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看不清轮廓。 如云雾般向前溢散,所过之处不管树木拦路还是巨石遮挡,皆不能阻碍。 好似没有实体般,就这么飘飘然似羽化,轻浮浮若落红。 “难怪潘宇欢对云台如此忌惮……光是这腾云雾涌的身法便令人猝不及防。” 霍望眼看十二个人化为十二团云雾,不知道在这种形态之下是否自己的剑对其也没有效果。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并不只会用剑而已。 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显露的东西,便是他的全部。 那这个人真的很可怜。 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任何的迂回或后路。 所拥有的一切都掰开了揉碎了,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任君采劼。 这样的人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活的过于坦荡单纯,没有任何城府,不懂得什么叫做防人之心。 要么就是活的太过失败,已经不对当下以后有后抱有任何期望,完全就是破罐子破摔,光棍一条。 显然,这两者霍望都不是。 越深入这片林子,雾气越大。 霍望单凭目力已经显得有些困难了。 好在这时,十二团云雾的移速逐渐慢了下来。 渐渐地,又能看清他们的身体轮廓了。 而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此刻突然单膝跪下。其余的十人分列两边,低着头做恭迎之姿。 霍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觉得事情愈发严肃起来。 看这群云台之人的表现,便知道他们前来迎回的定是一位大人物。 “台士许凡雁、吴梦秋携云台弟子前来接应台伴大人。有您留在云台的幻波寻人螺为证。” 那个叫吴梦秋的台士将先前的螺高高举起说道。 “台伴!” 霍望心神一动, 他虽没有去过云台,但是云台的资料他也了解过不少。除了端长之下的台御,台伴这第三等职位可以说是云台的中坚力量了。但更让霍望在意的是这位台伴究竟是属于云台的哪个阵营呢? 若是主和派,为何要来我丁州? 若是主战派……仅仅是一位台伴外加十二名精英弟子,云台怕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吴梦秋刚把幻波寻人螺拿出来,前方的雾气就如对开的大门般一点点向两边散去。 从雾的最深处,一位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霍望看到这女子顿时瞳孔一缩。 并不是因她长得国色天香,霍望犯了色心。 而是! 她手中提着的剑! “星剑!没想到这小小的丁州除了刘睿影以外竟然还有一把星剑!” 霍望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那日刘睿影的星剑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眼见多年夙愿近在咫尺却不能取得,真是让他痛苦难当。 那晚在汤铭府内,杂人众多。 如果自己强行取了那把星剑,为掩人耳目必得血洗丁州府。 另外刘睿影的身份实在太过让人怀疑,他不相信刘景浩傻到让一个初出茅庐的特派查缉使带着星剑来到自己的定西王域溜达一圈。 可是眼下却和上次截然不同。 东海云台与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平素也没有任何情分交道可言。自己若是夺了这把星剑,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即便事后云台追查到此,自己也能以不知二字为推脱。 况且目前丁州正是战时,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想到这里霍望甚至有些感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死对头——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 若不是他在此时不偏不倚的发动狼骑劫掠边界,自己怎能有如此天大机缘? “什么人!” 从云雾深处走出的女子厉声冷喝。 弄得两位台士和随行弟子一片茫然。 霍望自知是刚才看到星剑过于激动,先前笼过去的精神出现了一些颤抖从而暴露了自己。 当下也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亮出了身形。 “阁下……” 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林中与汤中松比剑的李韵。 当时的她借着云台拔剑术的风雷之势镇住了众人。 在大家恍惚之间,她便匆匆离开,然后一直隐藏在此地。 云台内发现到了约定联络的日期,李韵却迟迟没有传来讯息,便增派了人手前来一探究竟,也是让这些精英弟子做一番历练。 还不等李韵自报家门,霍望身形已动。 方才已经做过了多番权衡,这把星剑他是志在必得。 因此无需多言,出手便是至极之招。 李韵还未来得及拔剑,就已看到了霍望剑尖的一点寒光。 匆忙闪避之余不忘招呼云台众人先行躲避。 至此,李韵都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哪般人物。 霍望一剑落空后并不着急,左手呈龙爪状继而向其抓去,瞬时扯掉了李韵的一大片衣衫。 刹那间,春光乍泄。 但霍望却不是因色忘利的人。 况且,在他心中又怎能会有绝世美人美的过星剑呢? “阁下且慢,在下是云台台伴李秋巧!端长凌枝迟下属!” 李韵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希望云台的名头能让对方有所忌惮,而自己所在的派系又非主战,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自此化解。 “呵呵。在下,霍望。定西王!” 霍望冷笑了两声说道。 他觉得这云台之人真是傻得可爱,天下间似乎已经没有这么单纯的人儿了。 李韵听闻后也不再言语。 手中一道剑诀打出,方圆百里一股缥缈而又沉重的气息在蔓延。 猛然间。 一道碧光从李韵剑下横劈而出,却被霍望抵挡。 霍望随即信手一掌推出,李韵因不清楚霍望的实力,因此接掌而退,并不蛮抗。 但见霍望右剑升起浓浓的冰寒之气,左掌凝聚熔岩陨星之力,再次逼杀而来。 李韵为保护身后同袍,硬生生接了这一剑一掌,顿时受创。 蚀罡寒剑,血焰陨掌。 一冰一火。 一阴一阳。 前来接应李韵的云台十二众此刻才缓过神来,纷纷拔剑助战。 只见他们迅速的结成一个阵法,默契配合,双臂腾转挪移,十二把剑组成的剑芒交织错动,朝着霍望迎头盖下。 然而霍望面不改色,兀自发动攻势,连绵不绝。 眼看同袍剑网被破,性命危在旦夕。 李韵再次长啸一声跃至近前,强行催动星剑抵挡,没想到这前伤未好又添新伤。 李韵压着喉头拼命的稳住丹田,这口血终究是没有喷薄而出。 正在此时,先前覆盖百里的玄妙气息如凝固般攀附在了霍望的身体之上,让他的行动一时间极为迟缓。同时一股腐蚀之力在霍望周身漫延,刺鼻的酸腥味让李韵自己都向后退避而去。 “用毒?” 李韵先前用剑气配合云台特有的流霜鱼毒终于是起了效果。 此毒专克武修,对普通人丝毫无害。 且修为越高者,伤害越大。 霍望在毒圈中提气运力猛攻数十回合,此毒早已从内到外游走几遍了。 “你已中我云台的独门毒药,你若放我们离去不再纠缠,我便给你解药。” 直到现在,李韵都没有放弃劝说霍望止戈罢战。 云台十二众在两位台士的带领下又一次结成阵法,将霍望团团包围。 霍望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 可包围在身子外面的毒雾却慢慢如融化了一般,向脚下流淌,接着便燃烧起来。 一时间,焚天炽地,云台众人的剑尖都被烤软耷拉了下来。 霍望趁此机会挣脱了毒雾与剑阵的包围,回头逆杀而来,李韵慌忙支应。 眼看剑气逼近,霍望却突然撤剑用掌。 他一掌轰碎了自己先前的剑气,爆碎成千百道,辐射四方。 云台十二众纷纷中招,受伤不轻。 李韵眼见自己的同袍中剑,当下也是再无顾忌。 那日的拔剑术破天再现,但奈何此战先机已逝,霍望只身形一顿,并未受重创。 “原来,就是你啊!” 霍望左手二指并剑,指尖凝聚一团金光朝李韵一点。 李韵躲闪不及,左肩被洞穿,顿时血流如注。 “你们先撤!” 李韵护住伤口,对其余云台众人喊道。 “撤?走得了吗!?” 霍望威凌稳立,持剑说道。 “阁下乃天下五王之一,为何要对我云台众人赶尽杀绝?” 李韵出言问道。 其实她已猜到霍望是为了自己的星剑而来,但此刻多说一句话便能多拖延一会儿功夫,自己体内翻腾的气血便能多平稳一分。 没想到,霍望根本不接话茬,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 李韵见此,周身气势也是一变,瞬间犹如世间万邪汇聚于身。 剑出。 鬼神惊。 霍望的剑与之刚一相交便应声而断。 李韵继续突进,不曾想霍望竟然挺身前冲,主动让剑一把刺穿了自己的左臂。 李韵自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拼命的方式,当下全身僵硬的愣住了。 瞅准这个空档,霍望手提断剑对着李韵的下盘一剑横砍。 李韵躲闪不及,腹部中剑。 她将手中的星剑杵在地上,以此为支撑,让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 一转念,李韵心知如若再想不出脱身之法,今日定会命丧于此。 不得已,再度提气运功。 分化出道道虚影,朝着不同方向夺路而逃。 没想到,却被霍望用半柄断剑以倒海翻江之势全部封挡。 李韵仍被困在原地,她已无暇顾及身边的云台同袍们。 “不知道此番能否闯的出这一劫……想我李秋巧,龙潭虎穴也曾长驱直入,只是这次却要对不起她们了……” 李韵回眸看了看云台十二众,对着她们微微一笑。 日头已经偏西。 残山剩水,残阳剩霞之中苍白的面色,淌血的嘴角,鲜红的衣襟,让这微笑显得莫名悲壮。 李韵长嘘一口气,再次催动丹田,体内阴阳二极已隐隐有崩溃之兆。 双方既已知己知彼,李韵干脆舍弃星剑,与霍望肢臂相接,游战于林间。 “百绣云掌!” 李韵掌风直贯,掌力长袭。 霎时间云海翻腾,从中更有百龙百凤穿云绣日而出,朝霍望扑杀而来。 霍望顿感压力备至。 只见他双膝微蹲,两掌平推。 二力相交,乱石穿空。 地面也承受不住这狂乱之力,开始大块大块的塌陷裂开。 “台伴大人快走!我们誓死拖住他!” 云台十二众重整旗鼓,血痕与汗珠被功法的热气所蒸发,许凡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破浪游龙剑阵!” 云台十二众每人都逼出一口精血喷在剑上,沾满精血的剑嗡嗡作响,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 十名弟子御剑如碧海起波涛,一浪未平一浪又至,连绵不绝。 即使霍望那开天辟地般的掌力,此刻也全都被十人所共同分担。 一时间战局陷入了僵持。 “缚地霸八极!” 霍望双脚骤然发力,以自身为中心。难以明言的劲力向八方漫延,所过之地连尘土都不再扬起,禁锢了一切行动。 剑气海浪被中断了。 两名台士手疾眼快,向上跃起,跳离地面,侥幸摆脱了禁锢之力。 二人空中互相借力,如两条游龙左右夹击而至。 “断空霸八极!!” 霍望朝着左右虚空一握,两位台士顿时被定在了原地。 李韵见状,拼劲全身最后一丝劲力将星剑一掷。 “啊……” 霍望张口大吼了一声。 “荡旋魔吼!” 星剑前进受阻,掉落在地。 “定西王!我给你星剑,只求你放过我云台众人!” 李韵捂着伤口,仍旧倔强的说道。 “那你的命又要用什么来换呢?” 霍望看了一眼地下的星剑,这把星剑从李韵现身开始就没有剑鞘。 “我的命不用换。你若要,那便拿去!一把星剑换这十二人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此星剑没有剑鞘和平常的神兵利器并无甚差别,而这十二人皆是你云台精英之流……说不定日后就有那么几个惊才艳艳之辈,武道成就在我之上也无不可能。我得一把半废的星剑却要放过十二个对我恨意满满而又有无限潜力的仇人,这买卖可一点儿都不划算。” 李韵默然,这把星剑是她此刻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 她在心中飞快的盘算着,究竟还能用什么来打动霍望。 自己这一派本就没有主战派强势,这十二人更是近年来培养的一支秘密力量,折损不起。 “不过也并非不能商量。只要你们立下武道血誓,来日绝不找我或我麾下实力复仇。我便留下星剑,放你们离开。” 霍望话锋一转说道。 “此话当真?” “我定西王岂能言不对心?” “好!今日云台中人承定西王大人大量,如若日后此地任何一人向定西王或其麾下势力寻仇,武功修为便终身不得寸进,更要遭受那无上天谴。” 霍望眼见云台之人立誓完毕,当下自己也立了誓,然后松开了众人的禁锢。 这十二人在云台可都是天之骄子,此番第一次出门,便跌了这么大一跟头,不自觉都有些心灰意冷…… 李韵看在眼里,想着一会儿回去的路上该如何安慰才好。 这一心坎要是过不去,那日后定当对修炼产生巨大的影响。 霍望上前捡起了星剑,看着正在离开的云台众人。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邪笑。 星剑一挥。 冰蓝色的剑气被血红的夕阳包裹上了一层淡粉,看上去诡异无比。 “小心!” 李韵察觉后方有剧烈的杀气奔袭而至,连忙呼喝示警! “啊!啊……” 但终究还是晚了半步…… 只一剑。 云台十二众。 全灭。 “果然还是只有星剑才能完全的发挥出蚀罡寒剑之威能啊!” 霍望横剑当胸,满意的欣赏着。 杀了十二个人对他而言和撕碎十二张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加简单些。 因为纸的薄边若是不加注意还可能会割破手指,而人却只能有几声徒劳的惨叫。 “你!” 李韵看着死去的同袍,怒目指向定西王。 “我只立誓放你们离开,却并不是不杀你们。你看,相比先前我立誓之时,你们是否已不在原地了?” 霍望轻蔑的说道。 “如此玩弄苍天!如此自欺欺人!霍望你定不得好死!” “好死坏死并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先死后死。你我之间,你先死,现在死。” 死字还未说完,霍望持剑在自己身前画了个圆。 “良玉生烟涤纤尘!” “如此这般诗情画意的剑法送你上路,也不枉你云台台伴之身份了!哈哈哈哈!” 霍望仰天大笑,尽显枭雄本色。 ———————————— 丁州府内。 汤中松在叶老鬼的宅子里把刘睿影剥了个精光。 “啧啧啧,我这双手,可是第一次脱男人的衣服!也真亏我叫你一声兄弟!” 叶老鬼的院子里有个巨大无比的灶台,和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 是他用来给自己烧水洗澡的。 现在,却是给刘睿影祛除锐金之气的极佳法门。 汤中松找了一个篦子放在锅里,把刘睿影盘膝放置在篦子上面。再用一根竹竿支撑在他的脊柱后,让其不至于左右歪斜。 “叶老鬼,你的锅盖呢?” 汤中松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锅盖,便出言问道。 “你要锅盖作甚?” “蒸东西不扣锅盖吗?” 汤中松觉得叶老鬼莫名其妙。 “小祖宗!这是人,一个大活人!你要是扣上了锅盖岂不把他闷熟了?” “哦哦……也是!” 汤中松顿时反应了过来。 “只需要火烤金铁之热气,由下至上帮助他自身化解了那外来异气便好。你记得每隔半个时辰给他喂一次水,不然没等异气化解,他就先烤成人干了。” 叶老鬼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屋内,只留汤中松一人在外。 “嘿嘿,好像还是我的大些!” 汤中松闲来无事看着刘睿影的光溜溜的身子,暗自做了一番对比。 府内。 姜恒娇有急事面见汤铭,说丁州府城外适才爆发出激烈的打斗之声。 汤铭听罢并未立即处理,只是让姜恒娇再领一队人马加强府城各个城门的防备。 在霍望离府的瞬间他便感知到了,现在看来这位王爷不知道又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己若贸然前去,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到,岂不是自找苦吃? ———————— 定西王城。 张学究依然矗立在城外。 看似不动如松。 实则已经与任洋交锋不下数百回合。 二人以精神化刀剑,斧钺,劈砍削戳无所不用其极。 一方如纯金坚,一方便绕指柔。 一方若气贯长虹,一方就小桥流水。 真是矛来盾当,剑至刀横。 两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二章 危桥不可扶【上】 丁州府内,叶老鬼的宅子中。 过了约摸两三个时辰,刘睿影才朦朦胧胧的转醒。 他一低头看到自己光着身子,就乱喊乱叫的从锅里蹦了出来。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你是谁!” 匆忙的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并不是自己熟识的环境,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自己也不太认识。 “我的天!该不会是脑子烤坏了吧……叶老鬼你快出来看看!” “吵吵什么?聒噪!” 叶老鬼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顺手从院子里的水缸舀了一瓢冰凉的井水泼在刘睿影身上。 刘睿影顿时打了个激灵,身子立在原地前后晃了晃。 “中松兄!” 汤中松听到这一句称呼差点没哭出来。 心想这祖宗可算是恢复了。 不然自己这般隐忍藏拙又是何苦呢? 在汤中松的说明下,刘睿影也知道了自己先前的情况。 当听到汤中松用自己贴身的玉佩为自己付了诊金后,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汤中松看着连连道谢的刘睿影,心里也是有了一丝触动。 只是刘睿影仍在心中细细的回味当时在琉光馆里传入耳中的那句话。 烟尘客…… 奈若何…… 令他好生困扰。 与此同时,汤中松收到了父亲汤铭的传信,唤他立即回府。 二人就此分别。 “晚辈多谢叶神医妙手回春,救了在下性命!” 刘睿影对叶老鬼恭敬的说道。 叶老鬼听到这话不由得脸皮直抽抽。 想自己行走江湖半生。 救活的人不计其数,药死的人也不计其数。 可却从未有人称过自己一声神医,更别提类似妙手回春的字眼了。 他也知道自己看诊的规矩和一身臭脾气得罪了太多人,但迫于自己的医术他们又不得不低头,于是便在肚子里悄悄的骂。 就算是自己医好了对方,但要说真有多少感恩戴德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怎么,你小子是嘴里抹了蜜还是这查缉司换风水了?” 哪有郎中被夸神医而不高兴的呢? 可这叶老鬼仍旧板着脸,显得极其不耐烦地样子,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在下向来实话实说。如若不是您出手搭救,晚辈怎会轻松畅快如旧?” 刘睿影拱手作揖,接着说道。 “嘿!你这身查缉司的官服是偷来的吧?我看你是从马屁山来的还差不多!” 叶老鬼何曾听到过如此这般,只是觉得双颊热热烧烧,便又出言嘲讽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刘睿影隐约记得他的脾气好像就是如此,于是也没有计较,只是轻轻的笑了笑。 “哎……我说……你小子真的是查缉司省旗?” 叶老鬼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便想着再找些话题。 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挑了一个自己最好奇的问。 “叶神医难道与我查缉司有旧?” 刘睿影反问道。 “有旧倒算不上。只是很多年前我四处游方之时,在平南王域碰到了几个外出办事的查缉司人员。呵!那叫一个盛气凌人……马鞭子照着人脸上抽。稍微慢一点儿就会被扣上一的修炼之法搞得神魂颠倒,竟然连自己想要打探的事情都忘记了。 回到站楼,他便让楼长给他找来了丁州府内能找到的所有修炼典籍。顺便还派人前去汤铭府上,把自己看诊的诊金送还给汤中松,让他好去赎回自己的玉佩。 刘瑞影心想虽然汤中松胸无城府,凡事义字当头。但自己身份特殊,还是不要与其产生太多瓜葛为好。 这日当晚,叶老鬼躺在一辆往城外拉死人的棺材车上出了城,离开了他生活二十年的丁州府。 这日当晚,汤中松第一次觉得有个朋友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无奈自己的出身和阵营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出选择。 这日当晚,刘睿影自饮自酌喝的酩酊大醉,他明白了一切心机手段都没有自己的修为实力重要。 这天下,终究是一力降十会。 —————————————————————— 草原王庭,左庐,吞月部。 直到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岩子才停止了吹奏。 他轻轻的擦拭着这跟骨笛。 犹如在抚摸自己心上人柔嫩的肌肤,光滑的秀发般。 眼里满是疼惜与爱慕。 岩子并不知道这跟骨笛的来历。 他也不清楚装着骨笛的瓷瓶的来历。 他只知道瓷瓶内浸泡着骨笛的液体是尸油。 这些记忆仿佛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一样,显得极其虚幻而不真实。 但是除了自己被拷问的经过他记得很牢固以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已死之人,静静的躺在一块青石台上。 一个瘦高的男人背对着他,对着尸体念念有词。 他极力的想听清,但是脚下却一步都迈不动。 不一会儿,大量的乌鸦和秃鹫便纷纷落下来想要啄食这尸体,但是那人拿出了一把短刀,让众鸟纷纷退让。 说来也奇怪,本来拥挤混乱的场面在瞬间就变得齐整安静起来。 那个人似乎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有些懊恼,用右手扶着额头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天。 接着,他从宽大的袍袖内掏出了一个瓷瓶,从里面抽出一根骨笛,上面有浓稠的淡黄色液体滴落。 他放在嘴边,似乎是在吹奏。 伴随着骨笛的奏响,本来安静的乌鸦和秃鹫们顿时又在躁动了起来。 只是这次它门的目标并不是尸体,而是这位尸体旁的吹笛人。 此时,他侧过身对着这群禽类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跳起了一支奇怪的舞蹈。 梦做到了这里,岩子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想到前面去看个究竟,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跳起了和那人一模一样的舞蹈。 岩子一遍又一遍的跳着……甚至在梦中都感到了筋疲力竭。 一阵凉风吹来,让疲惫的岩子感到无比的舒爽,但下一瞬却又是火辣辣的痛。 这风竟然是先前的乌鸦和秃鹫煽动翅膀所发出的。 现在它们正用利爪撕开自己的皮肤,掏出自己的内脏,叨烂自己的筋肉……他就这么一边跳着舞一边看着自己的肉体被这群禽鸟一点点分食干净。 即使双眼被啄瞎,也依然不会丧失视力。 一双无形的大手始终死死的摁住他的头,逼他直视这些画面。 当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血肉被吃掉后,那人便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手中的骨笛飚射而出,正中岩子的眉心。 “东方狂暴、北方迷行。西方虹赤炎,南方锁骨寒。九山幽闭,东海淅沥。” 已化为白骨的岩子,才终于听清了吹笛人的呓语。 ———————————— 丁州府城外。 “霍望,你瞒得过云台的小姑娘,但怎么能骗得了我?你体内的流霜鱼毒根本没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三章 危桥不可扶【下】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 刘睿影闭目盘膝,坐在床上静坐。 他虽摆出了修炼之姿,却并没有提气运功。 刘睿影决定从基础开始,重建自己的修炼体系。 只见他猛然睁眼,从床上一跃而下,稳立于房内桌上。 两膝弯曲,臀部下坐,腰背板正,双臂平举。 好似初入武道之境的学徒一般,摆出了个标准的马步站桩。 消除了私心杂念,集中精神后思维一片清明。 “吱吱……”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老鼠动静,让刘睿影顿时破功。 “典籍中说有大能武修者,遇泰山崩塌,东海干涸而巍然不动。仍然兀自凝心静气不知外界沧海桑田又几度。而我竟然被一只耗子的叫声就扰乱的心神不定,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刘睿影长叹了口气,只能重头来过。 他把精神专注于自己的呼吸之上,力求每一口都要做到深、长、静、匀,每一口都能贯通下入,直抵丹田。 渐渐地,丹田之内出现了一个混元气团。 这是由刘睿影方才呼吸之间采纳的天地元气积攒而成。 但是混元之气,驳杂不精。 刘睿影调动体内的阴阳二极,慢慢的向混元气团靠近。 只见这阴阳二极在他精神的操控下,变成了一个黑白参半的大磨盘,朝着混元气团碾压而去。 混元气团初成,并无甚灵动、抵抗之意。 被阴阳磨盘磨碎,重组。再次磨碎、再度重组。 如此不断反复,终于炼化成一粒黄豆大小的精粹。 刘睿影张开手掌,指尖有酥酥麻麻的温热感。 食指一点,打出一道凌厉的劲气,熄灭了床头的蜡烛,徒留一缕青烟。 这便是外气了。 体内炼化,释放于体外。 越精纯磅礴的外气,便能产生越大的杀伤力。 然而,刘睿影先前打出的这一星外气是不带有任何属性的。 做到了如此,这修炼也算是入门。 刘睿影把自身已经打通的气穴全部重练了一番,但他知道目前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性。 人之所以不能安静的恪守本心,归根结底就是杂念太多。 而各个杂念中又以物念为最。 锦衣华服,良田美宅,花容月貌,春宵赌酒。 这些奢靡华贵的事物不知送走了多少英雄,最后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但自少至老,人又何时曾得片刻静宁? 寻常人家不过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却也周而复始,日日年年操心不已。 因此单单这去欲止念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传说,曾有一位异人。 觉得天下间的诱惑实在太多,而自己又并不是一个自律者。 他白天上街,就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有姿色的女子。 因此他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了。 他晚上在家,就会忍不住的呼朋引伴嗜赌到天明。 因此,他把自己的双手剁了。 但是他依旧会与街坊四邻喋喋不休。 最终他把自己的舌头割了,嘴也缝了起来。 于是过了不久,他就饿死了。 如此看来,这人欲不可灭。 或者说,人欲不可尽灭。 他刘睿影背负的仇恨何尝也不是一种欲念呢? 但这却是目前他勃发上进的最佳催化剂。 刘睿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汤有些浑浊。 茶性如人。 心灵晴明,茶汤便清亮。 心思杂乱,茶汤便浑污。 刘睿影将杯中茶汤倒在了地下,开始不断的冲茶。 他并不是按照茶道的十三步骤依次进行。 只是很简单的取茶,泡茶,观察。 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杯,但等悬浮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后,茶汤犹如琥珀般澄澈,不染瑕疵分毫。 心既清净,气息平和。 就像那冬湖里的鱼,亦似这惊蛰前的虫蛇。 氤氲其中,大开大阖,细品之奇妙无穷。 刘睿影进入了一种空冥玄灵的境界。 外界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他之沉浸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就在这亦真亦幻的方寸虚无中,刘睿影开始冲击自己还未开启的气穴。 天数二十有五。 地数三十好整。 合在一起,便是周身的五十五处气穴。 这五十五处气穴,配合均匀,变化万千,神鬼莫测。 刘睿影感觉阴阳二极在源源不断的提供劲气助他冲穴,而丹田中更是宛转悠扬,聚而不散。 刘睿影的精神全部都投射在了自己体内。 外面的大地山河,人像众生在他心中都无知无视。 突然,刘睿影听到自己的耳边有声响,如雷鸣一般。 阴阳二极不受控制的拼命发动真阳之气。 真阳之气顺着经脉就要散开到四肢百骸,刘睿影赶忙使出十二万分精神控制着它,让它渡过尾闾骨尖的两孔中。 眼看它已升到了脊椎,刘睿影不由得心中一喜。 心神一动,不免乱了方寸。 刘睿影赶忙想了想先前自己冲的茶,借此稳固。 随后这股真阳之气沿脊椎上到脑后玉枕,直抵昆仑后刘睿影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略微缓神,真阳送下昆仑山,一脉相承入黄庭。 刘睿影感到自己心头有心液滴下,正碰到那上升的肾气。 二者交融,遂成玉京。 他将这玉京炼化成剑,又操黄庭之气相帮。 玉京御真阳,真阳护玉京。 二者相辅相成,互为依仗,朝那第二十四处气穴猛刺而去。 这一剑虽外人不察,内窥之下却是万般的心惊动魄。 坎水离火结合,以倒卷太上河之势,携雷霆万钧,轰隆作响。 刘睿影更是用情却忘情,应景却离景。 明明身在斗室之中,居于尘世之间,却环游寰宇,居尘出尘。 就在这时,刘睿影心念一动。 调转剑头,杀向别处。 周身蓦然浮现二十八处光点,这正是叶老鬼口中的气府。 以黄庭为中心,二十八气府分于身体四大区域。 刘睿影用剑。 右臂气府属白虎序列,奎、娄、胃、昴、毕、觜、参。 其中昴府主凶煞,毕府主心性。 这二府是刘睿影的首选。 略微思量。 玉京真阳剑便朝着昴府杀去。 强大的阻力让真阳之气不断衰竭,玉京剑也是摇摇欲坠, 刘睿影牙关紧咬,舌顶上颚。 竟是硬生生的逼出了一滴心头血。 精血融入玉京剑,顿时光芒大盛。 真阳之气也重整旗鼓,再度逼杀。 气府之阵节节败退。 此消彼长之下,就差那如扇面般轻薄的一层阻隔。 “啪!” 刘睿影犹如被双峰贯耳般,颅内银瓶崩裂。 白虎序列气府。 凶煞昴府。 被他攻破了。 转念一看,那玉京剑竟然还在。 只是剑身变得残破不堪,剑柄也已碎裂。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度炼化它,而是把它存进了黄庭之中温养。 叶老鬼一席话,带给了刘睿影如此巨变。 不论以后二人再发生任何交集,这段因果却是毋庸置疑的结下了。 不同的因果带来不同的宿命。 常理有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是连三岁孩童都熟记于心的。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互相交织关联的体系。 这种体系便被称之为因果。 刘睿影对袁洁的誓言,以及袁洁对刘睿影的恨意。 也是因果。 但是有一个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人”。 “他”是一个异数。 因为“他”没有过去,亦无任何以后。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因何而来。 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与方向。 “他”没有任何因果,但是却与所有人的都能产生联系。 “他”知道一切江湖上,大陆中,乃至海外都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能够跳脱十二时辰之外,似乎永远不会变老。 在数百年前的典藏中,就出现过关于“他”的记载。 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如厉鬼缠身。 不断地索取与交易,让被盯上之人一步步陷入深渊,一步步成为“他”的傀儡。 有人说,“他”是因果的具象化。 是内心极度强烈的欲望召唤了“他”。 从缝隙中诞生,从静止中复苏。 公开你最不愿人知的谎言,揭露你愿意以死捍卫的软肋。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刮掉你的逆鳞,了断一切因果。 此刻。 “他”正在丁州府城外。 站在霍望和李韵中间。 披着一件颈部装饰着孔雀翎的袍子。 蓝盈盈的上衣下摆处系着五颜六色的绳结。 绿松石色的裤子,双脚脚腕处都带着一个铜箍。 没有穿鞋。 一顶滑稽的帽子与“他”的脑袋相比显得有些过于窄小,只能微微的罩住头顶。 “小姑娘,别怕别怕!看我来保护你!” “他”对李韵说道。 “你饿不饿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糖糕好不好?” 李韵本能的后退了几步,虽然此人先前说的话语似乎是来找霍望麻烦的,但是自己与其非亲非故,“他”没有必要对自己这般殷勤有加。 “来来来,趁热吃!” “他”侧了侧身子,李韵才看到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花瓶。 花瓶通体纯白,仿佛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 “他”抱着花瓶,将整只胳膊都伸进了瓶口里。 似乎在花瓶的肚子里掏着什么东西。 转眼,一盘新鲜滚烫、酥脆诱人的现炸糖糕就摆在了眼前。 李韵咬破了舌尖,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快吃啊,难道不香吗?” “他”把装着糖糕的盘子又往李韵面前凑了凑。 李韵闻着传入鼻中的香味,一时间竟然无法自拔。 “魔傀彩戏师……你为何要找上我!” 霍望语调颤抖的问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四章 烟雨愁劫 “不不不,你搞错了。” 魔傀彩戏师端着糖糕,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是你需要我啊,明明是你在呼唤我!” 魔傀彩戏师说道。 “快吃一个吧,你看你流了这么多血,不吃点东西补充是不行的,这么俊一姑娘可要懂得好好爱护自己!” 魔傀彩戏师继续对李韵说道。 为了证明自己的糖糕没有问题,“他”还自己先拿了一块,边吃边对着李韵憨笑。 李韵听到霍望道破了来人身份之后,心里也是颇为疑惑。 她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在云台时曾略有耳闻。 当下已有判断,总之是不要与“他”产生任何瓜葛为妙。 “你吃吗?” 魔傀彩戏师看到李韵很是决绝,转而把盘子又递向霍望。 霍望只回以了冰冷的凝视,让“他”大为失落,又把糖糕倒回了花瓶里。 此时,三个人定定的立在原地。 李韵看到霍望对此人很是忌惮,顿时心生一计。 “在下云台台伴李秋巧,敢问前辈是何方人士?晚辈遭歹人图谋,然力所不及。多亏前辈仗义现身,出手相助。还望前辈赐予姓名,待在下回到云台后禀明端长,必将报恩重谢。” 霍望听到李韵如此说,心里暗暗地冷笑。 “这小娘皮,“他”不去找你就该烧高香了。你却偏偏要把麻烦往自己怀里揽。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难道云台的人当真都是这般傻气?” ““他”不是说了我是谁吗?” 魔傀彩戏师指着霍望,一脸无辜的对李韵说道。 “阁下尊号我已铭记,在下是想知道前辈姓甚名谁。” 李韵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魔傀彩戏师这名字也是你们给我起的。所以随便啦,张三李四王八蛋,你喜欢什么就叫我什么便好。” 说起这个,魔傀彩戏师似乎有些悲凉。但却还是故作洒脱的如此说道。 “另外,你都说我救了你,却为何还要留在此地?这里离云台很远吧,不早早动身的话可就连明天的早饭都赶不上了。” 李韵听到后愣了一愣,对着魔傀彩戏师一抱拳,当下展开身法驾雾而去。 如果她知道魔傀彩戏师的身份背景,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选择。 虽然她没有吃那糖糕,可是救命这一因果明显要大得多得多。 不知不觉间,李韵便与魔傀彩戏师完成了一笔交易。 事关人命。 “嘿嘿,现在就剩你我了。” 魔傀彩戏师对这霍望咯咯笑道。 霍望看着李韵离开的背影,心里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又看到魔傀彩戏师这一副有恃无恐,居高临下的样子,更是不由得怒火中烧。 忍不住,又拍出了一掌。 魔傀彩戏师见掌力袭来,不闪不避。 “他”撩起上衣,下摆处的彩色绳结犹如风车般转动起来。 霎时间,霍望那陨星坠地的掌力便消弭殆尽。 “你看看你这人,明明都认识我了。怎么两句好话没说就动手动脚?” 魔傀彩戏师说道。 霍望不再言语。 他知道魔傀彩戏师一定看穿了自己的所有底细。 他体内的流霜鱼毒确实没解。 方才激战正酣,他虽用五行之气外放化解了周身体表的固化毒液。但是吸入体内的毒气却是根本没有排除,只是用自己的修为暂时压制住。 但此战对霍望也消耗颇大,刚才这一掌他发觉体内的毒气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本想的将云台一众杀光灭口后,自己潜回丁州府城内,找叶老鬼给自己解毒。 但现在看来怕是无法安然脱身了。 “你也别指望那叶老鬼,这根救命稻草早已随风飘走了。” 霍望惊恐的瞪着魔傀彩戏师。 他虽清楚“他”的底细,可是没想到这魔傀彩戏师就如肚中蛔虫一般,所思所想竟然全都能被其点破。 “你要什么?到底要我怎么样?” 霍望放弃了挣扎,一针见血的问道。 “你中毒了,难道不该是求解药吗?” 魔傀彩戏师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 “你有解药?” “当然有了!” “你愿意给我?” “为什么不给你呢?” “你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嘿嘿,因为我想救你一命啊!” 魔傀彩戏师压低了嗓音说道。 霍望心下全然明了。 原来这就是世人对魔傀彩戏师惧怕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你落入“他”的彀中, 随后翻云覆雨般轻松掌握局势的主动和大权,让你即便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赤裸裸的阳谋。 如果霍望是一条荫蔽机敏,一击毙命的毒蛇,那魔傀彩戏师就是那一把握住了七寸的捕蛇者。 “……好,给我解药。” 霍望终究还是屈服妥协了。 魔傀彩戏师像是早知如此一般,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失落。 和先前李韵拒绝了“他”的炸糕时,表现的截然相反。 “喏!” 魔傀彩戏师又从“他”的大花瓶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扔给霍望。 “二两黄酒调和后服用,记得还需取一对龙凤胎的心头血为药引才有效。” 霍望听闻后,面色一变。 虽然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但若是让他真去取那小孩的心头血做药引,饶是他也得思量一番。 “哈哈哈,我逗你的。直接倒进嘴里咽下去就好。” 魔傀彩戏师看到霍望变了脸色,才大笑着说道。 霍望接过纸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吞服。 不一会儿,感觉体内那股毒气渐渐消散了。 提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发现并无滞涩之感,方知毒已完全解了。 再看向前方,哪里还有魔傀彩戏师的踪影? 但这因果却是已经欠下。 没有任何因果,便是沾染所有因果。 一来二去间,魔傀彩戏师手握两条人命。 连纵横天下的定西王霍望也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霍望低头看着手中的星剑。 “他”第一次怀疑这样做是否值得。 但是木已成舟。 除了一如既往的向前航行以外,再无其“他”出路。 —————————————————————— 定西王域,一条不知名的小路。 此时正在经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细密的雨滴犹如一张薄薄的毯子从天上盖落,把整片大地罩住,让人们看不清里面的心酸过往,爱恨情仇。 地面上最后一点残雪也被雨点同化。 冻的坚实的路面开始逐渐转为泥泞,堪堪包裹住了朴政宏的马蹄。 他在雨夜中疾驰。 时不时的回头望两眼,神色慌张。 今夜没有月光。 只有惨淡的愁云无边无际的向下压来。 朴政宏脖子上挂了一串细绳,细绳上拴着很多个蝈蝈笼子。 先前的路上它们一直叫着。 不停息的叫着。 让朴政宏很是心烦意乱。 但是现在它们却异常的安静。 昆虫的感官总是比人类更胜一筹,当它们遇到自己的天敌时往往采取的行动是隐蔽。然而人们遇到恐惧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乱喊乱叫。 朴政宏不是昆虫,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不同。 夜雨。 杀机。 胯下的马已经被催赶到了最快。 鼻孔扩大了气喘,马嘴已经聚集了很多白色的泡沫。 这匹马已经不行了。 他很是疼爱的摸了摸马脖子后的鬃毛,眼里充满不舍。 一声嘶鸣,它跪下前蹄倒在了地上。 朴政宏双腿一夹,从马背上飞跃而下。 “老伙计,对不起了……” 他顾不上安抚一下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只身继续向前奔去。 杀机越来越粘稠。 朴政宏渐渐地有了窒息之感。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先是很小心的把脖子上的一串蝈蝈笼子摘下,挂在了路边的树杈上。还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遮在上面给它们挡雨。接着从背后抽出一把宽厚的重剑,双手握持,横立于小路中央。 “咔……咔……咔……” 一个清脆而又单调的声音由远而近。 在夜雨的湿气下,朴政宏看不真切。 “敢问阁下有何今古?” 来人头上倒戴顶蓑笠,腰间横挎把长刀。 —————————————— 定西王城内。 所有的人都看到丁州方向升起了一团流火,随着浓浓青烟,把小半个天都点亮了,。 王府内的玄鸦军们看到这一团不由得虎躯一震。 这是玄鸦军集结的号令。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了这信号,玄鸦军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赶赴流火升空的地点。 他们有多久没有集结过了呢? 十年?二十年? 霍望自己也记不清了。 玄鸦军藏锋敛锐,现在的世人大多都已经忘记了他们。 如今,宝刀即将出鞘。 在战场上,玄鸦军就是霍望手中的星剑,甚至犹有过之。 “你,随我们去见王爷。” 为首的军士指着任洋说道。 任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便去叫醒已经睡着的孙子。 无奈孩童心性,确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起身。 任洋只得找了个大木箱子,让孙子钻进去睡觉。而后用钓剑勾住箱子随玄鸦军一起出发。 城外的张学究也看到了这团流火,但他与王城内的芸芸众生一样,不解其意。不过,一直笼罩着王城与他拼斗不休的那股精神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顿时觉得,那团流火的意义非同一般。 —————————————————— 丁州府内,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被心中巨大的喜悦所淹没。 他背对着窗户,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窗外突然亮如白昼。 一片红云渐渐地飘了过来。 丁州府城内也下起了雨。 汤中松背负双手站在檐下,看着点点落雨。 耳边仿佛听到了蝈蝈的叫声。 掐算了一下日期,过了今夜已是七日。 刘睿影的情绪被前来送塘报的楼长打断了。 “玄鸦军将集结于丁州。” 刘睿影默默地读者塘报上的文字,全然忘记了自己仍旧坐在桌子上。 楼长觉得这位省旗的气质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明明只隔了半日,怎么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烟雨夜。 刘睿影正式跨入伪地宗修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五章 风狂雨急 定西王府内。 七千玄鸦军已整装待发。 皆是黑马,黑衣,黑甲,黑刀。 一面红底黑字,上书“定西王”的大旗在前。 另一面红底黑字,上书“玄鸦”的大旗在后。 两面旌旗迎雨猎猎。 八千匹骏马蹄下生风。 七千名军士皆配狼尾兜鍪。 身负弩枪,马刀在手。 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更兼有一层死气。 这七千人,犹如七千尊雕像,矗立在王府大殿前。 又如同七千位阎罗,等待着杀戮与收割。 玄鸦军,除了霍望这唯一的统帅之外是没有军官的。 他们只服从强者,不认可官职。 当下立于军前的这位军士,是玄鸦军上一次征战后杀敌最多的人。 而这一次出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目光威严的扫过每一名玄鸦军士兵的面庞。 头盔夹在左腋之下,任凭雨水在脸上恣意横流,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指向丁州。 “利刃出鞘展锋芒,誓灭狼骑护家邦。” “杀!” 仅仅一句话,玄鸦军就如同一堆干柴被点燃了一般。 冲天的火光可以染红整个定西王城的上空,豪情万丈的喊杀声震碎了所有人的清梦。 随后,七千名军士用手中战刀击打左肩肩甲。 金铁交击,顿时火树银花,好不壮丽。 接着,便都像那名阵前军士一样,把夹在腋下的头盔高高举起,拔掉狼尾,对准了嘴。 血红色的烈酒从中涌出,军士们大口大口的喝着,丝毫无惧腥辣。 这狼血酒,是用战场上他们杀死的狼骑之血酿造而成。 每一口,都咽下了对死去战友的怀念。 每一口,都咽下了对草原王庭的愤恨。 每一口,都增添了这十死无生的勇气。 待所有人饮毕,为首的军士调转马头。 “出征!” 玄鸦军动了。 从雕像化为黑色的洪流 马匹迈着统一的步伐,身形好似墨色的雷云,朝那丁州方向奔去。 夜已深。 但沿路街坊早就被先前玄鸦军誓师出征时的喊杀声惊醒,此刻竟是纷纷点灯开窗,为玄鸦军照路。 整个定西王城霎时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更有甚者,甚至在窗内跪拜而久久不起。 百姓敬他们,敬他们血战疆场何须马革裹尸。 百姓爱他们,爱他们护国安邦处处安居乐业。 任洋跟在玄鸦军后面。 并不是他冷血,只是这种情感对他而言,很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了。 他没有骑马,钓剑勾住的箱子里孙子仍在酣睡。 脚步看似慢吞吞的,却是一点都没落下。 丁州府城内。 城门早已关闭。 霍望贴着城墙,一招登天梯使出,竟是平平稳稳的越过高耸的城楼,连守卫军士的火把都没有丝毫晃动。 进了丁州城内,他是断然不会回到汤铭府上的。 此刻他刚解剧毒,一身劲气很是虚弱。急需休养调理,便随处寻了一家客栈找了间空房翻了进去。 说来也巧,这间客房正是当初刘睿影到丁州府城后,时依风住的客房。 后来发生了命案,掌柜的嫌此房晦气,便贴了封条再也无人居住。 日日刀头舔血的霍望岂能在乎这个? 要知道,他手里可是不久前又新添了十二条人命。 霍望一进屋便盘膝坐下。 他从胸襟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粒棕色的兽丹。 其实天下除了五大王域以外,还是有不少其他势力存在的。 例如草原王庭,东海云台,坛庭等等,还有漠南的蛮族部落。 但是这些势力,通通都属人族。 除人类以外,陆地上还有九大禁区。 是五王包括狼王明耀等人物也不愿招惹的存在。 九山: 临山、兵山、斗山、者山、皆山、阵山、列山、前山、行山。 原本只是普通的九座大山而已。 可是在皇朝时代的最后一天。 那位星剑仙,一剑从域外唤来了九颗陨星,稳稳的砸在这天下的九座大山之中。 自那以后,山中的野兽们便发生了异变。 从一开始的通人性,到会修炼,再到如今的化为人形。 一步步皆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五王也曾多次商议此事,都一致认为是当日从域外掉下的陨石含有莫名的仙力,让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一夜之间开了神志,化为异兽。 这些异兽们在修炼一途可谓是一日千里。 因为它们的经脉粗壮,骨骼强健,可以承受人类不能承受之负载。 由于它们曾经有过漫长的捕猎生涯,而优胜劣汰的山地丛林中是没有片刻安全的,所以又造就了它们敏锐的触觉感官,以及精湛的战斗技巧。 更可怕的是,在一些异兽化为人形之后,竟然还能保留以前兽身时的天赋。 比如鹰之眼力,豹之速度,狐之妖媚,蛇之阴毒。 在一开始,人类对此大喜过望。 因为通了人性的兽类简直是如虎添翼一般,可以完成很多人们不想去做的工作。 但渐渐地,随着神志的逐步开启,它们变得不再臣服。人类便使用血腥手段,镇压了敢于反抗的兽类。 这次镇压,是人类与异兽的转折点。 人们发现异兽体内竟然会凝聚出一种兽丹。 这兽丹根据异兽的种类不同,对人类的功效也不同。 有的能补充气血;有的能纯净五行之力;有的甚至还能让人类拟兽化,习得异兽们的天赋绝招。 于是,全天下的武修都疯狂了,开始大量的进入九山之中捕杀异兽。 五大王域除了擎中王以外也是如此,霍望还曾亲率玄鸦军杀入位于定西王域的列山之中。 眼看面临灭族危机,异兽中修为最高的九个结成了九峰联盟,号召所有已通人性的兽族前往九山深处避难,以求保留火种。 而人类武修们,也只是在九山外围大肆猎捕了一番也就纷纷作罢,因为五大王域已经对九山所有权重新做了划分。 其中前山和列山归属定西王域地,临山和阵山归属震北王域,兵山、斗山、者山归于安东王域,皆山、行山归于平南王域。 因为是依照地理位置划分,所以擎中王域并没有九山所在。但是其余四大王域所得的兽丹,须一律在擎中王域的中都城进行交易买卖。以防有人囤积居奇,或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可是让人类没想到的是,那部分隐藏在九山深处的异兽,时时刻刻都记得灭族之危,杀亲之仇。 不到十年,在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号召下,它们开始大举反攻人类,向四大王域同时宣战。 这一次,因为猝不及防的缘故,人类损失惨重。被迫退出了九山地界。 最后,唯一没有参与杀戮的擎中王出面调停矛盾,想与九山的异兽们签署协议。 但是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却完全不相信任何人类,好在夺回九山地盘后,异兽们也没有得寸进尺的进攻人类世界,此事也就此作罢。 而后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成为了九山山主,他们拥有比人类漫长得多的生命。 随着岁月的冲刷,恨意也渐渐淡了。 何况九山中的异兽们也逐步意识到,它们需要与人类世界有所交集,而人类也需要异兽们提供的各种材料资源。 二者一拍即合。 一般修炼的异兽,成熟期在四十年到四十五年左右,他们的境界划分也与人类不同。 成熟前被称为凝丹期,相当于人类武修的人师境。成熟后便毫无障碍的自动进入成丹期,且可以化为人形,这时差不多是相对人类的人师境巅峰到地宗初阶。再往上便是妖丹境的大妖,此修为相当于人类地宗境巅峰。九山山主除了斗山之外,皆是此等修为。而那斗山山主,据说已经跨入了金丹境,等同于人类耀九州的天神。 在成熟期到来之际,九山会把最出色的族人从山内逐出,让他们前往人类世界。 红尘炼心,世俗磨性。 三年之后方可返回。 如果这三年间,在人类的红尘世俗中迷失了本心,或误中奸计被杀,那也权当命数如使然。 这是优胜劣汰的不二法门。 九山之内,异兽们仍然没有放弃他们祖祖辈辈的传承。 大浪淘沙,以此保留最精锐的力量,消灭拖后腿的族人。 “小姐,我们已经进入定州了,再往前走个百二十里就是丁州府城了!” 一辆装点精致淡雅的马车在路上徐徐行驶着。 马车前端坐着一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带着一顶斗笠,垂下来的薄纱让人看不清面庞。 只见她一条腿横卧,另一条腿一半搭在挡板上,脚在空中晃悠着,很是俏皮。 身边放着一包糖炒栗子,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丢。 她嚼着糖炒栗子,对身后车棚内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慢点吃!马车颠簸,不要呛住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车棚后传来,让人乍然一听都觉得耳根发酥。 语气中虽有嗔怪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关心。 “没事没事,我嘴大着呢,嗓子眼也粗!” 小丫鬟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手中还握着两颗糖炒栗子。 “好吧,那以后我便叫你糖炒栗子算了!还显得独特些。” 车棚内的人虽不见其形貌,却也能感觉到她不禁莞尔。 两人虽是主仆,可这关系却是非同一般。 也不知小丫鬟听了是高兴还是生气,朝着拉车的一匹枣红马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小红快跑!我的糖炒栗子要吃完了,等到了丁州府城我给你买最新鲜的萝卜吃!” 这匹马竟是听懂了一般,昂首嘶鸣算做了回应。然后沉颈挺背,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而身后车棚和刚才相比却并没有多增颠簸之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六章 生子当如汤中松 丁州府内。 汤铭正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脸上阴云密布。 “玄鸦军的集结地点正是我丁州府城郊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爷自从离开后便音信全无,难道这几日却是让他明察暗访出了什么眉目?” 说起来,霍望离开汤铭府上后,他竟然好似没事人一般。没想到,自己这不作为的态度此时怕是要摊上大麻烦了。 如果自己当时大张旗鼓的派人出去寻找一圈,即便还是不见行踪,但最后王爷责问下来起码也有个说辞不是?现在倒好,自己一不问二不做的,王爷要是想办了自己这便是个极好的由头。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汤铭心中闪过万千思绪。 他犹如站在秋日树林中,看着狂风卷落叶,目眦尽裂的想要从中摘取一个妙法,行一步好棋。 突然,汤铭心头涌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要不……反了?” 他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便有些痴狂。发疯般的跑到丁州的地图前,细细推敲着,脑中各种势力的犬牙交错已经开始构建。 “父亲!” 汤中松喊道。 这一声父亲,真是一石击破水中天,将汤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自己也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之人,不明白方才为何会那样魔怔。 “松儿何事?” 汤铭心不在焉的问道。 心想,若不是为了你们母子,为了一家人的安危。我这条命早就豁出去拼一把了,还怎么会活的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父亲,断然不可反!” 汤中松语出惊人。 “啪!” 汤铭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瞪大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汤中松,嘴半张着,喉结上下蠕动着。 若眼前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已然变成一具躺在地下的尸体了。 “虽然他霍望召集了玄鸦军,但并不代表就是冲着咱们丁州府,冲着咱们汤家来的。即便霍望对父亲积怨已久,但狼骑之患一日不灭,我们汤家便一日得以安稳。事到如今,汤家和丁州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根本无法区分彼此。除了父亲您,谁在丁州的军中百姓间有如此高的威望?那府长贺友建还有府令等人都是您亲手培养提拔的,虽然风云变化,人心不古,但也强过外人。何况他们与父亲,与我们汤家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没有任何旁的选择。难道他霍望把我们抄家灭族之后还能不收缴了他贺友建的兵权不成?” 汤中松一本正经的说道。 汤铭的眼眶有些湿润。 当初在汤中松受伤回来后,自己心里一肚子的疑惑似乎正在慢慢解开。 “若是霍望使出反间计,许贺友建成为新任州统我们也无需惧怕。” 汤中松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数封信件。 “这是……” 汤铭有些不解。 汤中松拆开一封,题头落款是贺友建写给一位叫‘公子’的人,而信的内容竟然是如何敷衍搪塞中都查缉使刘睿影对边界前线的调研。 再拆开一封,是‘公子’写给贺友建的回信,内容是关于从集英镇撤退的百姓流民中,隐藏着数位绝道。 张学究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也是不禁摇头失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往桌子上一扔。 “哐当!” 布袋里似有不少重物,和茶桌接触后发出极大的声响。 小二拿起布袋,在手上略微一掂量,即刻便换了一副脸孔。 “起座,敬茶!” 小二对着后方吆喝了一句。 “一看老先生就是从外地来的吧,那您可是找对人了!咱这茶楼,每日人来人往的不知凡几,大多数都会说起几件光怪陆离的事。不知您是问哪方面?” 小二谄媚的说道,先前挺直的背此刻也拱的像个大虾米一般。 “王府的门庭是怎么回事?” 张学究问道。 “哎呦!您看到了?那可是咱定西王城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据说是一个老头儿,带一小屁孩儿,就那么无缘无故的折腾了一番,还和玄鸦军交手了呢!” 话说到这儿,却是硬生生的停住。眼睛不断地瞟着那布包。 张学究会意的从中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他。 “有玄鸦军出手,这一老一小自是不敌,很快就被拿下带进府中了,后面作何区处小的也不知。” 眼看银子到手,小二才将后半段含在嘴里的话说完。 “那玄鸦军集结出城却是为何?” 张学究又丢过去一锭银子,不料这次小二哥却是没再收。 “老先生,您若是外地来此,对王城稀罕,打听点奇人异事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若事关王府或玄鸦军,那就只能恕小的无可奉告了。” 张学究还想问些什么,小二却已经转身离开去伺候别人了。 张学究有些感慨,没想到霍望和玄鸦军的威信竟然如此之高。高到让一位见钱眼开的跑堂小二都对此避讳莫深。 他不禁想起了以前生活在集英镇的日子。想起了自己那一个支在祥腾客栈旁的小摊,想起了那位时常给自己赊账,且知道自己老三样的小二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七章 重逢已是断情人 丁州府城,查缉司站楼内。 刘睿影刚刚沐浴完毕,从汤屋内走出。 他看着自己光滑白皙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不由得摇头叹了叹气。 “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可我这双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舞枪弄刀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娇嫩的皮肤过于娘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继而又回头照了照镜子,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重新穿戴完毕,刘睿影觉得官衣上的云锦鹤越发的栩栩如生了。 “见过省旗大人!” 推开房门,查缉司丁州府站楼的三十六位省下和七十二位省着在省旗楼长的带领下,分列两旁,齐齐躬身行礼。 七十二位省着,皆身着青色梭布鹤氅,腰跨镜虹刀。 三十六位省下,皆身穿靓蓝色交织绫鹤氅,手提霸虹刀。 所有人都意气风发,斗志高昂。 查缉司此处站楼,向来饱受排挤。 据说是因为上任楼长,得罪了一位中都查缉司本部的高官,因此丁州府的这处站楼就没少被穿过小鞋。 另一方面,丁州地处边界。 三教九流混乱,军民冲突不断。 查缉司作为情报监察组织,名义上隶属擎中王,这便奠定了他在这片土地上遭受排挤的命运。 由此一来,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已经是过了不少年头。 现任楼长眼看自己在本部晋升无望,因此自行提出前来此地站楼上任。想看看能否等一分机缘,博一番前程。 没想到。就在他已经心灰意冷,得过且过的熬日子时,刘睿影出现了。这颗得到天目省省巡大人青睐的查缉司新星就冉冉升起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机遇怎能不牢牢抓在怀中? “众位同袍免礼。想必大家也清楚此次我查缉司丁州府站楼倾巢而出所为何事。” 刘睿影说到这里稍事停顿,看到眼前的人们依旧是保持着狂热的状态才接着往下说道。 “玄鸦军集结,说明定西王霍望将在边界有重大军事行动。本旗受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令,为西北特派查缉使,察查大案。这边界安危向来便是重中之重。前几日,本旗收诏狱密函,说丁州府长贺友建贪赃枉法,与草原王庭秘密勾结,出卖家国利益。无奈,定西王亲自说请,本旗也是谅解目前边界战事紧迫,不易临阵换大将,因此只好暂时作罢。但此次,本旗必亲率我查缉司精锐随玄鸦军共赴边界,彻底清查贺友建一案。如若清白,本旗自会禀报省巡大人,由其转达诏狱。如若罪名坐实,那便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刘睿影语气坚决,手势果断。 听到对贺友建如此安排,饶是比他早升任省旗很多年的楼长也是不由得浑身震悚。 可吃惊的劲头儿还没过去,便觉得自己这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已然开始重新跃动。 这种感觉不能算是老当益壮,毕竟他楼长也还不算太老。 硬要描述的话,可能也就是壮心不已吧。 本来还差几颗火星就要灭了,却被刘睿影泼上了一坛烈酒,怎能不旺的七窍生烟? 刘睿影说罢便径直向前走去。 后面的众人也不再言语,只是按照队列纷纷跟上。 这么一大帮人突然从查缉司的站楼内出来,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场面,把整条街坊都吓了一跳。 “嘿!你看,今儿个这官差府役咋都换衣服了呢?” “不知道啊……可你别说,这衣服可真够提神儿的啊!穿上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你们小点声!别胡说了……那是查缉司的人!不是咱丁州府的官差衙役。” “查缉司?那是什玩意儿……咋从没听说过?”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纷纷传入了刘睿影的耳朵,在他身旁的楼长顿时羞愧难当。 刘睿影微微扭了扭脖子,斜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此时,恰好碰到有好事者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寻是非。 “你们谁啊!穿的人五人六儿的……看着这么面生儿,怕不是打哪儿来的戏班子吧!可你们这戏班子怎么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儿啊?连个姑娘角儿都没有,真他妈烂……呸!” 一个泼皮举止的无赖嗑着瓜子走过来说道。 他将查缉司众人腌臜一番不说,最后一句呸字混着瓜子皮和唾沫全都喷到了一位省下的脸上。 “啊!” 还没等这位省下擦干净脸上的污物,就已经看到刚才呸自己的泼皮被一剑通了个通透,倒在地下时身体还在止不住的抽搐。 刘睿影剑尖淌血,指向四周围观众人。 “查缉司办事,闲杂人等一律闪避!违者立斩不饶!” 冷寂。 比冰雪还冷。 比虚无还寂。 所有人的时间仿佛被锁住了一般。 买菜的大嫂,萝卜掉在了地下伸手去捡时脸正朝向这边。 抱孩子的爷爷,怀里的孩子哭到一半丝毫没有察觉鼻涕流进了嘴里。 接着,看热闹的众人嚎叫着,发疯般的四散逃离。萝卜也踩的稀巴烂。 刘睿影还剑入鞘,拍了拍那位省下的肩膀,并不多言。 查缉司众人对刘睿影这般雷霆手段甚为佩服。他们已经忍让太久了,久到丁州府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查缉司的存在。 立威。 这一步刘睿影做的着实不差。 不仅把查缉司的心气儿提了起来,也让自己在众人间有了直观的形象。 跟着如此一位杀伐果断的上官,还愁自己会受人欺凌或前程堪忧吗? 刘睿影看着四散而逃的百姓,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得意与享受。 “去丁州州统府!” 刘睿影翻身上马,竟是完全没再理会地上的那具尸体。 “就让你,做我掌司之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 丁州府城郊外。 “见过王爷!” 七千人单膝跪地,声音汇聚犹如苍龙啸天,震得林叶纷落。 看霍望,已然是恢复如初,丝毫看不见大战后的狼狈之样。 上位者,永远不能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露怯。即便是必死之局,也要带头顶风而上,这是坐上这个位置时便该有的觉悟。 霍望看到队伍后面有一老人,身穿便装,手持钓竿,勾负木箱,昂然站立。目光丝毫不惧与自己对视。 为首的军士赶忙上前对霍望耳语一番,说清了玄鸦军与任洋恩怨纠葛的来龙去脉。 霍望听完后嘴角撇出一抹邪笑,穿过半跪的众军,走到任洋面前。 “一人独钓一海秋?” “虚名累人。” “你找我何事?” “我找你无事。” “为何坏我门庭?” “我孙子觉得你门上的铜钉可人,想要把玩一番。” “我的门钉每个价值三千两。” “我没钱赔你。” “欠债还钱,损物赔偿,天经地义。” “那就先欠着吧。” “一扇门有九九八十一颗门钉,二十四万三千两。三扇共七十二万九千两。” 任洋不再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霍望,忽然笑了起来。 “好,那就一并先欠着。” 霍望说道。 随后他转身面向背对着自己的玄鸦军。只一个手势,他们便呼啦啦的起身开始安营扎寨。 不一会儿,一座座朱红色的军帐便是拔地而起。 ----------------------- 定西王城内。 张学究在这茶馆中一直坐到黄昏时分。 桌上的茶壶也不知是冲了几泡,现在倒出来的已与白水无异。 这茶汤虽能静心,但这把茶壶在悠悠岁月间却不知泡出了多少辛酸悲苦。 就如垂髫孩童,并不饮茶,更爱糖水之甘味。 青壮儿郎,火气方刚,偏饮凉茶以中衡。 黄发老儿,日薄西山,嗜浓茶以健脑。 凭栏酒客,意气风发,却唯需苦茶以定神。 而张学究喝的这壶茶,却不在这四类之内。 他饮的是情茶。 唯有旧物表深情,一别音容渺茫茫。 只是天下间,再无人为他泡出那般茶汤。 外面的街市已经开始收摊了,很多关门早的铺面已经上好了门板。只有挑担的货郎,还在依旧走街串巷的吆喝着,想要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再赚几个散钱。 “老先生,请问您还要续茶吗?” 小二走上前来问道。 张学究摇了摇头。 这是茶馆打烊的讯号。 一个自认为雅致的地方,是不会明言赶客的。 他们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你有些自知之明。 如果遇上厚脸皮的客人又该如何是好呢? 张学究也不知道,因为他向来都属于有自知之明的那一类人。 “切!也不知哪里来的穷酸……一壶茶喝了半天连茶色都没了!还一个茶点都不要……装什么大尾巴狼!” 张学究仿佛没听到身后的抱怨一般,起身走出了茶楼。 晚风吹过,华灯初上。 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烛影深深的透过屏风,穿过窗棂,头顶晓星已然现身。 他看着东面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也着实顾不上仔细看看这大好人间。 不一会。 一人迎着最后的一线夕阳顺光走来。 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在跳。 他的身体从腋下到脚踝全都被一床被子裹住,限制了步幅。 被子两头交叉的部分用右臂夹住,使其不散开。 为什么不用左臂夹住? 因为他只剩下一条右臂。 右手提着一把刀。 刀身血污深厚,肮脏无比。 裹住身体的被子同样也肮脏无比。 似是红色,又带了一抹翠绿。 被面上好像有两幅刺绣的图案,可是已经看不清轮廓。 “离儿?” 张学究看着他,似是花了很大的勇气一般,苦涩的开口。 这人仿佛并不认识张学究,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便自顾自继续往前走去。 “坛庭一别到今日,难道你却是从未念及为师分毫?” 当年,张学究,也就是张羽书,身为坛庭最强庭令。 那日,张学究要从坛庭后辈弟子中选出一天赋拔萃,毅力超人之辈,亲自培养,立为继任之人。 沈离的天赋或许不是最强,但那份单纯与执着,深深的打动了张学究。 期间的故事暂且按下不表。 直到张学究亲自为沈离做媒,迎娶坛庭另一位天骄之女。 沈离自幼父母双亡,而张学究亦师亦父,便做了这高堂之位。 三拜礼毕之后,眼见自己的传人武道有成,现下又家庭美满。张学究不由得放开心怀多饮了几杯。 当日,坛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众人皆沉醉在一对璧人的大喜之事中。 沈离的新娘,乃是千百年难遇的阴陵泉之体。 此体质之女子需在新婚圆房后,男子阳刚之气灌入体内。再经前辈高人疏通经脉,把阴煞之力引入丹田,方才可修炼武道。且到时在武道一途将毫无阻隔,定能后来居上。 但是阴陵泉之体对狐族也是难得的大补之物。 可以让已是成丹期能化为人形的狐族,一举突破屏障,直接成为妖丹境的大妖,去争那山主之位。 沈离与自己的新娘,乃是青梅竹马之好。 长大后又被同时选入坛庭,一起学艺拜师,论道修炼。 互相之间的感情已不能拿常理所揣度。 当晚,沈离与新娘共度洞房花烛。 不料,一只已经化形的狐族异兽混在宾客之中,进入了坛庭。 趁新娘在洞房内等待沈离之时,吸干了新娘的浑身精血,而后熄灭了屋子内烛光,静静的等待时机逃出坛庭。 可怜沈离并不知真相,只道是新娘害羞,因此先灭了灯。 不料他刚一推门,这狐族异兽便扑面而出。 沈离慌乱之中横臂抵挡,竟是被它一口咬断。 而其余众人依旧在宴饮欢愉,丝毫不知道此间已陡生变故。 等旁人察觉赶来之后,只见沈离一个人呆坐在新娘的尸体旁,身上裹着洞房花烛夜的龙凤被,被咬断的左臂仍在滴血。 张学究深知此时沈离已处心脉决断之边缘。 屏退众人后,赶紧运功护住其体内阴阳二极,随后自己也先行退去,想给沈离一些时间让他独自缓神。 第二日,张学究发现沈离却已不见了踪影。 因为沈离身份特殊,掌握机密甚多。因此坛庭将沈离列为叛逆追杀,誓要将其置于死地。 而张学究怎能眼看爱徒先丧妻又失命? 力谏未果之后,一怒之下自己也离开了坛庭,誓要将其追回方才罢休 哪知道这一寻,便如大海捞针。 当他得知那吸干了沈离妻子一身精血的狐族异兽,已经突破了妖丹境,成为列山山主之后,他便来到了定西王域守株待兔。 现在,恰逢列山异兽来人间游历。如此绝好复仇良机沈离定不会错过。 他很了解自己徒弟的性格。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前来阻止,那定西王域便是沈离的埋骨之地。 所以宁愿自己也染上这人妖殊途的天大因果,也要把他带回坛庭。他不愿看到自己穷尽心血的徒弟成为一群禽兽之流的饱腹之物。 “沈离已经死了,在那夜随着小朱一同去了。师傅也没有了,因为沈离已经死了。而我,叫断情人。” 沈离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但是张学究看到他的脸颊下方,落下了一滴晶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八章 射影之虫,照胆之镜【一】 丁州府城,东门。 一匹枣红色的神勇骏马拉着一辆装点精致淡雅的马车,缓缓的向城门内驶入。 马车前段的挡板上坐着一个小丫鬟,旁边放着一个空空的油纸袋。 这辆马车正是烟雨夜在道路上疾驰的那辆。 这小丫鬟正是那位离不开糖炒栗子的“糖炒栗子。” “小姐!我们到丁州府啦!你看你看,城门好高哇!” 糖炒栗子激动地指着前方说道,两条腿耷拉着乱蹬。 “小红!给我冲!咱们一鼓作气进城买糖炒栗子吃!哦对……还有你的萝卜!” 马儿一声嘶鸣,就在糖炒栗子准备驾着马车长驱直入时,突然被城门口执勤的丁州城防军士拦下了去路。 “从何方到此?” 城防军士问道。 “我……我们从越州来的。” “越州?那么大老远的过来做什么?” “过来……过来看看。” “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做什么的?” 别看糖炒栗子先前咋咋呼呼,可真碰上了事儿,却又不是一般的怯场。 “把斗笠摘了,车里坐的是何人?” “车里是我家小姐!你不许无礼!” 一旦提及小姐,糖炒栗子瞬间便有了百十倍的勇气。 说完,便把头上戴着的斗笠连同薄纱一并摘去。 一张略微有些晕红的娃娃脸,犹如两团红云浮于双颊之上。 碧眼盈波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稚嫩中含着七分紧张。 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扎起了两个小辫子,辫子末尾还盘了一个鸾凤如意簪,垂在胸前。 头此地正在大战,因此执意要来看看,凑凑热闹罢了。” 糖炒栗子说完,便开始在浑身上下摸索起来。 这位府侍和身后的城防军士们看到一双脂粉小手在娇小的身上不断游走着,都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呐!我们家小姐的一份心意,请你们喝酒!” 找了半天,糖炒栗子才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丢给了府侍。 府侍接过这个海棠银丝线绣荷包,上面传来一股少女的幽香。 回过神时,马车已走进城门很远了。 “禀府侍大人,刚才那姑娘在问您话。” “她问我什么?” “她问您丁州府内,哪里卖的糖炒栗子最好吃。但她看您一直盯着荷包愣神,便撂下句没出息,然后就气鼓鼓的驾车走了。” “你,立刻快马赶上。告诉那位姑娘,城内李记炒货的糖炒栗子最是软糯甘甜。” “软糯甘甜……” 那名城防军士不断在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庄户人家,只知道能吃不能吃,好吃不好吃。 “小姐,我们先去那个李记买一袋糖炒栗子好不好?” 糖炒栗子对着身后车棚中的小姐央求着。 “你个小馋猫!嘴刚停下来就闲不住啦?” 糖炒栗子知道这是小姐已经默许,当下缩了缩脖子,竟是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一会儿买好之后可千万不能再乱跑了啊!等回了客栈咱们梳洗一番,而后你得换一身衣裳我们再出门。这般在街上招摇会生祸事的。” “好的小姐,我知道啦!” “从现在起别忘了要叫我的名字。我可以喊你的绰号,你却是不可忘记我现在姓甚名谁。” “放心吧,赵茗茗大小姐!” 糖炒栗子转过头朝着车吐了吐舌头,尽显俏皮。 “赵茗茗。这名字也是当真好听。也不枉本小姐专程下列山,来这人间走一遭。” 赵茗茗在心里如此想着,不自觉的淡淡一笑。 面庞霎时犹如春半桃花,配上她清丽的气质,真可算得上是天姿国色。 ----------------------------- 草原王庭,左芦,吞月部。 岩子将骨笛收进了瓷瓶中。 眼前除了篝火依然在燃烧以外,所有的尸体与血迹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似是被大地吞噬了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空气中久久不能溢散的血腥,还在提醒着人们先前此地发生的过往。 他穿好了上衣,遮蔽住满身的疤痕走了出来。 思枫依然在不远处站着,先前的那位驼背智者已经离去。 “完成了?” “还没有。” 岩子回答的干脆利落,没做任何的思考。 “那些人呢?” 整整八百九十一人,恍如人间蒸发,思枫也不由得心下发怵。 岩子没再言语,只是对着思枫伸出了右手。 “昂然答应过我的。” 思枫无奈,只得从衣襟里拿出一卷残破不堪的旧书递给他。 这卷旧书是左芦将军昂然交给自己的,是和岩子交易的筹码。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他也不甚了解。 但是这本书,他却是认真的看过,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卷旧书,静静的望着破损的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封面。 思枫第一次从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看来这卷旧书对他很是重要啊……”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里面藏着几页纸片,正是从这卷旧书中撕下来的。 这是驼背智者的提议。 思枫觉得照此情形看来,自己这次是做对了。 只要手里还有他的渴求之物,那便不怕岩子毁约。 “北……舍身。” 岩子看着封面,缓缓的读到。 这如天书一般的文字,岩子竟然全部都认识。 “借用一下你的刀。” 岩子转过头对着思枫说道。 思枫后退了几步,将刀扔给他。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的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噗嗤!” 岩子将旧书摆在自己面前,用刀将两手从手背捅穿,而后又将刀扔还给思枫。 “你可以走了。” 岩子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说道,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思枫看了看地下到处都沾满岩子血迹的刀,他并没有捡起。而是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这个人太可怕了,就像是一根木头。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知觉,也没有任何人性。 思枫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将那旧书撕下了几页会不会惹恼了这位人形修罗,对自己和吞月部大开杀戒。 不由得,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他急于将这里发生的的一切向昂然禀报,好让他再做定夺。 岩子将两只被捅穿的手,整齐的合十,在旧书前跪了下去。 鲜血顺着胳膊流到肘部,一滴滴落在旧书的两旁。 “恕一切罪恶,降一切魔障,破世间虚妄。吾继尸薨林主之传承,割肉血祭奉北方,自穿双掌求舍身。” 念完后,岩子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平平整整的压在旧书的封面上。 鲜血喷涌而出,将整卷旧书的每一页都浸润的饱满。 霎时间,旧书红光大盛,一股奇异之力从岩子双掌间的穿洞中升起。 他看到了一座全部用骸骨堆积而成的髑髅山,很高很高。 在山顶上,有一座全部用人头骨砌成的三角形围墙。 围墙的正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盖板和棺体的缝隙中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混着鲜血的泡沫。 棺材上放置着一个蒲团。 蒲团上面绣着一具没有血肉的完整的人体骨架。 统体纯白,三面四臂。 三个骷髅脸分别看向左,前,右三个方向。 象征着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死亡都是永恒的存在。 无论拥有多么强悍的体魄,多么高明的修为,多么美丽的容貌,最终都难逃骸骨一具,黄土一抔。 显然,当下岩子对此领悟的并不深刻。 骨架有四肢手臂,右高左低。 两只右手各举着一根硕大的鼓棒,随时准备击打而下。 两只左手各端着一个用巨大的颅骨做成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鲜血。 岩子再次从瓷瓶中抽出那根骨笛,将其放入颅骨酒器的鲜血中,还把瓷瓶内的尸油倒在了蒲团上。 顿时,蒲团上那具三面四臂的骷髅胯骨开始扭动,两腿也踏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似是在舞蹈。 岩子看的入神,只觉得有万千身法体位闯进自己的脑中,在哑门汇聚,沿着督脉向脊柱进发,拼命的要在他体内占有一席之地。 不一会儿,岩子的头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个骷髅头的虚影。 像是青烟构成的一般,很快就飘散了。 “北方迷行五骷聚顶,第一骷已小成!” 岩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强扯出了笑意,对着古书再度深深的跪拜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九章 射影之虫,照胆之镜【二】 丁州府城郊外,玄鸦军大营。 霍望与任洋坐在中军帐中。 天气已然转暖,而且霍望本身喜冷耐寒,所以帐内并没有放置火盆。 只有霍望的面前,摆了一个红泥糊成的小火炉,上面有一个黄铜烧锅,里面正在温酒。 霍望很喜欢黄铜。 虽然这是一种常见的,并不珍贵的金属。 但是他喜欢它的颜色胜过它的质感。 “能饮一杯无?” 霍望看向任洋问道。 任洋摇了摇头。 自己掏出了一把小茶壶,往里灌入了滚水。 他的孙子此刻正在账外玩耍,那些值岗站哨的玄鸦军没有不被他捉弄戏耍的。 “你不放茶却只添水?” “这把壶,在被我借来之前,曾是我老友的家传之物。他家祖祖辈辈几代人都用这一把茶壶喝茶,茶色茶香早已将壶身浸润的通透,因此只需向内注入热水,便能泡出一壶佳茗。” 霍望满目惊异的盯着任洋面前的茶壶,他着实没有想到世间还有会有如此物件。 “绳锯木断,滴水穿石,凡事都是这个道理。无须什么奇门异法,只是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便能累积出这般夺天地造化之事。” 任洋缓缓的转动着壶盖说道。 酒有沉齐。 随着炭火的烹煮,酒面慢慢浮上了一层淡绿色细腻的泡沫。 “再者,我孙儿坏你王府三面门庭,老夫也着实拉不下脸来再向你讨一杯酒喝。” 任洋耸了耸肩。 他揭开壶盖,浓郁的茶香冒了出来,甚至压过了霍望的酒气。 “我还是不清楚你为何执意要来见我,甚至不顾身份与玄鸦军同行。” 任洋向霍望递过来一杯茶。 霍望接过后并没有喝,而是放在了一边问道。 玄鸦军再强也只是世俗军队。 像任洋这种客归珠有泪,人去骨遗香的绝世隐者,是从来不愿意沾染这些个红尘俗物的。 “本来我只是想见见老友,约定的还茶壶的日子就快到了。” 任洋叹了口气,充满了对这把茶壶的不舍。 “你的老友在我府上?” “呵呵,你说呢?” 任洋冷笑了两声。 “那你为何不去见?” “因为你这做主人的不在家,我怎好私自去主人家的隐私之地呢?” 任洋并不喜用茶杯饮茶,而是直接含住茶壶嘴喝。 滚烫的热茶被他倒入口中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霍望心下也是觉得这老头好笑。 你把我的家门都拆了,还在我的厨房里做了一大顿饭,到头来却说因为我不在你不好意思去看你老友。 天下间还有这么奇怪的人吗? 他当然知道任洋说的地方,是自己王府地下的牢房。 只是霍望不清楚里面的哪一位是他的老友。 “那么,你准备怎么赔我?就算是欠,也得有个契约才好。” 任洋又往自己的茶壶中续上开水,眼睛却是瞟了一眼霍望身旁斜靠在案边的星剑。 “好用吗?” 任洋问道。 霍望默不作声,却是已经暗自鼓舞气息,调动二极。 他一直觉得任洋此行来者不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他,也是为了星剑而来。 霍望右手置于桌下,拳头紧紧地攥着。 他没有任何把握能打赢任洋,即便是星剑在手也不行。 虽说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已与平常无异,可是那日的耗损却并没有一五一十的全部补充回来。 而且自己前几日修养调息时,又碍于身在丁州府城内,所以并不敢全力以赴,害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州统府内的汤家,可是对自己虎视眈眈。 以至于时至今日,却是只好了个七七八八。 相距全胜之时虽然差的不多。但是面对任洋这等高手,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却是半分都马虎不得。 唯一的策略,便是趁乱而离。 霍望看了看面前温酒的小火炉,心下已有了打算。 “唰!” 霍望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的计较付诸于实践,任洋便甩出钓剑一下子就把那星剑勾走了。 “星泽!” 霍望脑中一片空白。 想要起身却又不知如何动手。 只是两腿微弯,上身前倾的定在当场。 任洋星剑到手后却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拿在手中比划了几下,细细把玩了起来。 “抱歉抱歉,老夫也是用剑之人……看到这仙人遗物也还是不能免俗,未经许可便私自借看,还是多有得罪了。” 霍望看着任洋又把星剑还了回来,突然有一种不顾一切要也杀死他的冲动。 这老头! 完全是把自己当猴儿耍! 先是显露出一手神鬼难测的修为剑法,强行夺去自己的星剑,而后又客气谦恭的归还,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我对你的星剑没有任何兴趣,但若是我想要,你霍望便只能弯着腿,勾着背馋兮兮的看着。 “哎呀!” 正在这时,任洋突然大叫了一声。 “你……你怎么会招惹上“他”?” 帐外嬉闹的孙子看到自己向来是和青山也能对饮三杯酒,左右手互弈还要为一落子消磨半日光景的爷爷,竟然这般风风火火,不由得也是歪着头很是困惑。 霍望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是凉了半截。 他没想到竟然连任洋都对魔傀彩戏师这般忌惮如斯。 “无论如何,这看剑的因果你却也是沾染了。” 霍望出言,幸灾乐祸一般想要将任洋也拉下水。 这时候,他哪里还像天下五王之一? 和那些成天小偷小摸被衙役捕快捉住的蟊贼无二,只顾着狗咬狗般推卸责任,好像多了几个人之后道理就站在自己这边了一样。 但任洋却偏偏就吃这一套。 他站在门口深深的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案几后坐下,神色却是也没有多少颓然。 “你想怎么了断这桩因果?” 若是自己开口相借,那便不会平白无故的生起这事端。 但事关星剑,霍望怎会将它借予外人之手 罢罢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动了凡心,仅此而已。 “帮我一个忙。” 霍望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是杀不死的。” 任洋也直接了当的回答道。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任洋想喝口茶,却发现茶汤已经冰凉。 “那就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霍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面前的红泥酒炉踢给任洋。 “你有帝王之心,可是这天下却还没有成熟的帝王之运。” 任洋用长柄杓搅动着酒浆,漫不经心的说道。 “身为一国之君,便是这天下之唯一。便要能容这天下间万物,载这地面上一切。而你霍望,只有些豪雄小智,是没有人乐于推举你的。” 霍望听闻此话,钢牙紧咬,竟是把酒杯都崩裂了。 “我霍望,无须旁人推举,也无须容天纳地。只要手握星剑,那我便是这片天地,即便是你任洋,到时又能耐我何?” 说到这里,霍望拿起星剑,将身前案几一劈两半。 “你若依旧如此顽凶,必将自贻非命不可。凭借残暴狠厉而站稳脚跟的,从无长久。你霍望的玄鸦军再强,又怎么比得过中都刘景浩的三威军?就算是你坐拥了五把星剑,又怎么保证一定能参破其中的仙隐之秘?” 任洋伸手拿起自己的茶壶,生怕下一瞬霍望的剑又向他劈砍而来。 自己倒是不要紧,可这茶壶要是磕了碰了,那可就再没别家去找寻了。 “魔傀彩戏师已然现世。天下大势又到了万人逐兔之时。你若戏弄天下,天下也必将戏弄于你。” 任洋厉声说道。 “你现在,是何修为?” 霍望冷静下来,仗剑而立问道。 自己最隐秘的心思,现下竟然被任洋一语点破,他怎能不惊不怒?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任洋转而笑着调侃。 “我想好你要帮我什么忙了。” 任洋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在听。 “我想看你出剑。” 任洋不置可否,拿着钓剑径自走向帐外。 他抬头看了看青白色的天空,随便朝着一个方向信手抛竿。 短剑化为吊钩,朝远方目力不可及之处射去。 速度之快,却是连霍望的精神都追之不上。 眨眼间,钓剑已是一个往返。 只是钓剑杆头处一条仍旧在活蹦乱跳的鱼。 “东海鲜鱼,要加秋油和酒,蒸至鱼身玉色。如果过了就会太老而变味。另外,锅盖需紧扣,千万千万不可使之蒙受盖上的水汽。起锅之后佐以冰酒食用,甚佳!” 任洋将活鱼从钓剑顶端解下,递给霍望说道。 霍望痴痴的看着手中的鱼。 这一剑,竟然瞬至东海。 横跨大陆若盈寸之间,非耀九州之天神不可为。 再度抬头,任洋已带着孙儿飘然离去。 “至于那门庭修缮的费用,等你回府后,老夫再度上门拜访老友之时便赔给你罢。” 一句话悠悠传来,宛如云端天音。 “禀报王上,适才巡逻抓获一人在我军营外徘徊,将其扣押后从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一名玄鸦军将士上前禀报说道。 霍望看信皮干净,甚至没有封口,但是信的内容却让他不禁眉头紧锁。 “派人把这封信送至丁州府内,查缉司站楼。转告那位刘睿影查缉使,就说我霍望从不食言,邀他共赴边界军中处理此事。另外转告汤铭,就说我先走一步,让他随后跟上,和我在贺友建的前线大营汇合。” 霍望如此安排道。 -------------------------- 丁州府内。 刘睿影带着人马洋洋洒洒的来到了州统府前。 此次前来,他只是要知会汤铭一声,自己将带领查缉司人手再度奔赴边界战区。 实则,是给他抖抖威风。 不得不说,刘睿影自从晋升为伪地宗之后,心气不是一般的高。 觉得这天下间的事仿佛就像一条直路似的,根本不拐弯儿,他一双脚就能给它趟过去踢平了。 与府外的趾高气扬相比,府内可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当日,汤中松派朴政宏持自己的字条前去越州雇佣剑修杀手刺杀时依风。 目的是引起查缉司的混乱,把丁州这通浑水搅得更浑。 可是如今时依风死因蹊跷。 汤中松不认为越州内有谁可以做到如此。 即便有,也不是朴政宏凭借手中字条就能请得动的角色。 自己让他耽误个几天再归,也好避过风头,撇清嫌疑。 可是如今日子可过去的不止那些,朴政宏却依然杳无音讯。 这让汤中松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再加上此时刘睿影带着查缉司众人已至府门。 “莫非……” 他怀疑是不是刘睿影对时依风的死有所察觉? 汤中松知道刘睿影的斤两,但是查缉司本地站楼的楼长也算是半个地头蛇了。 像刘睿影这样的青年才俊,做事的狠厉还没成火候,最怕旁人吹耳边风。 这几年查缉司站楼在此地的处境他也心知肚明,若是那楼长借机想寻起事端,报了前仇,出口恶气,那可真是让他歪打正着了。 此时,虽说不至于手忙脚乱无法招架,但是线头太多,纷繁复杂,饶是汤中松都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着疼。 但理亏的人终究还是会心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章 射影之虫,照胆之镜【三】 丁州州统府外。 一名省下正要走向前去叩开府门,却被刘睿影叫住。 他要亲自去敲门。 当时有多狼狈的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现在就要有多骄傲的从这扇门外走进去。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前面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右臂抱着一大包东西,左手举着一扇纸风车,头现在还有几分纯爱,却是难以言明。 但是赵茗茗却让他如初春时解冻的冰湖一般,生出圈圈涟漪。 在他身旁的查缉司楼长毕竟是过来人,一看便知道刘睿影这是动了什么心思。 人不多情枉少年,何况看年龄这女子似乎也正是怀春之时。 当下,他心里已经有了安排。 这女子,或许就是自己和这位新任省旗的纽带。 若是自己能把这件事办好了,投刘睿影所好,说不得日后茫茫前路中,还能沾光被提携一二。 毕竟他刘睿影可还是要回中都的,自己放下了前辈的身段,带着站楼的这帮兄弟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做事,不也就是为了留下印象卖个好吗? 虽然先前,刘睿影刚在丁州府当街杀了一泼皮为自己等出气,可若是他觉得这样便算是杀伐果断而立威成功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说自己,单单是战楼中这三十六位省下,各个也都是办过大案特案要案的。 若不是当初不听指挥,捅出了篓子,被发配到这丁州府站楼里当差,那现在也不一定就不是省旗。 若是再上下打点一番,疏通了关系要害,或许已然混上了省节也未必。 要怪只能怪自己这些人过于清高,锋芒毕露,不懂得圆融变通。如果当初稍微低低头,忍一忍,现在的处境也不会这般不堪。 不过,这样一帮如此桀骜不驯的人物,怎么能因为刘睿影这一剑的故作姿态而从心底里认可? 他们认的无非就是那身官服罢了,或者说是省巡蒋崇昌大人的名号。 “咳咳……刘省旗。” “秦楼长何事?” 刘睿影被这一声叫的回了神,可是又恋恋不舍的多看了几眼赵茗茗的方向。 回头看到自己带出来的一众人马,以及丁州州统府的匾额,才又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位军士说奉了定西王霍望之命,有要事向您禀报。” 秦楼长指着一位军士说道。 “他是霍望的亲兵,玄鸦军。” 秦楼长又补充的说道。 他这句提醒着实是在点子上。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本部时,虽看过玄鸦军的资料介绍。但是直到那日秦楼长给他送来塘报时,也没有对玄鸦军有个清楚的认知。 他打量了一眼那名前来传信的军士。 身长十尺,腰阔十围,鼻挺面方,胸膛犹如两扇门板,双腿宛如擎天双柱。 两手攥拳横于后背,腿微分,眼中精光炯炯。 真不愧是军中健者! 刘睿影看着眼前比自己硕大几倍的军士,不由得对定西王霍望的惊惧之感又浓了几分。 先前出站楼时的那股子心气儿,却也泄了不少。 “定西王何事之有?” 这位玄鸦军军士也不答话,只是将信递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将信打开,看到是正在前线领兵对阵狼骑的府长贺友建写给州统汤铭的信。 没有用公函,也没有盖大印,说的当是私事。 等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刘睿影顿觉不可思议。 信中贺友建在向汤铭催促一批金银,无数马匹,以及上百名美女。而这些可不是为了劳军之用,而是为了送给草原王庭的左庐将军昂然以完成约定。 信中没有写具体的约定内容,想必汤铭自是了然于胸。 但让刘睿影高兴的是,这下子贺友建的通敌之罪算是铁证如山,连带着汤铭也算是同党之一。 如若能将此事办得漂亮,那功劳可不是一般的大。 五大王域,虽然明争暗斗,但是对于外敌入侵却是出奇的一致。堂堂丁州州统竟然联合下属与草原王庭密谋交易,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将此事捅开,连带着定西王霍望也必将栽一跟头。 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保家卫国,戍边护族的形象瞬时就会崩塌。即便天下人不怪罪于他,可是用人不查这顶帽子却是结结实实的戴在了头上,不知又要多少时日,何种际遇才能摘得掉。 刘睿影本就对先前连升三级心有余悸。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事情太好总会生变,不然哪来的乐极生悲之说?况且那份功劳虽算在他头上,而他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如此贪天之功又怎么不担心? 但是现在,却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么一桩大好机缘摆在眼前,如果能了断的彻底,那么就算是被连升三级也会变得毫无后顾之忧。 至于上次究竟是谁替自己邀的功,只能待日后慢慢查之,却是着急不得。刘睿影觉得那人即便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也不会在一时半会儿就动手,否则又何必将他推上省旗之位呢? “王爷说他是言而有信的人,因此让您看完信后即刻前往玄鸦军大营,与他共赴边界,擒拿叛逆。” 玄鸦军军士眼看刘睿影读完信后,接着说道。 随后好似旁若无人一般穿过查缉司众人,来到州统府门前敲起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州管。 这位州管和汤铭夫人邹芸允可不同。 邹芸允是为了听一声官名舒耳,而这位州管可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 在定州堪称汤铭手下第一人。 一般的人或事,他都能全权代理,便宜行事。 只是这次,一开门就看到了玄鸦军,饶是他也禁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敢问玄鸦军将士登门是为何事?” 老州管拱了拱手,客气的问道。 “传王爷口谕:“我先走一步,让他(汤铭)随后跟上,和我在贺友建的前线大营汇合。”” 玄鸦军军士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不在意这位老人是谁,会否将口谕传达给汤铭。 他只是忠实的执行了霍望的命令,一个字都不差,连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可能在他的印象里,在定西王域,还没有人敢不遵从王爷的旨意 如果有,那无非就是每个玄鸦军士兵的手下再多几条人命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玄鸦军既能抵御外辱抗狼骑,也能安平内乱杀反贼。 区区一丁州,他们还真从未放在眼里。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有了十拿九稳之感,不禁笑意浮上了面庞。 站楼的查缉司众人是不知道刘睿影和州统府,尤其是和汤铭与霍望的恩怨纠葛。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贺友建,而现在这一桩事已有了定论着落,刘睿影再去州统府扬威却也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立即派人回到查缉司站楼内,取回当时诏狱发来的带有朱砂痕的诏狱密函,自己则是率众向霍望所在的玄鸦军营地赶去。 --------------------------- 丁州州统府内。 不等老州管转达,汤铭已经知道了全部。 那天自己问儿子有何破局之策,松儿说要让贺友建自导自演示弱,勾得狼骑进攻结营,随后让出边界五镇,以抬升汤家价值与存在意义,谋得一线生机。 汤中松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其实早就走了这步棋。 只不过他父亲的棋盘更大,落子更诡异。 这次狼骑犯边之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父亲汤铭一手策划,只是为了演戏给霍望看。 为此,他千方百计的联络到了草原王庭狼王麾下两位大将军之一的左庐将军昂然。 而后单刀赴会,不着片甲,不带锐器,只为显示其诚意。 而昂然的条件也是苛刻到可怕。 金银珠宝还好说,马匹美女也不是大问题。 但他竟然还要八百九十一名精壮男子,而且要求全部都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 汤铭当时就觉得诧异,怎么一贯不信鬼神的草原人突然讲究起了他们五大王域的风水时辰之说。 但事急从权,汤铭也没有多想,只顾着先答应了下来。 而后,经过多方搜集,甚至不惜绑架自己的丁州府军,才终于是凑齐了这个数。 人送到后,昂然也是守信之人,立即便命令吞月部在草原的祭月大会前发动对丁州边界五镇的袭扰。 本来汤铭就与吞月部有仇,当时又正值草原第一大盛会在即。吞月部经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后突然反扑,为了在盛会到来时为先代部公报仇雪恨。 一切的起因缘由都是这么的无懈可击,让人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或可疑之处。 于是,一场汤铭为了保全自己地位与权力的大戏便随着初春雪冰雨凉之时开演了。 他以丁州为戏台,以定西王域和草原王庭为主角儿互相厮杀。 最后,他的儿子又想以边界五镇为诱饵,进一步扩大事态。 不得不说汤中松这一手纵横诡术,完全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只是此刻汤中松却也像丢了魂般,失神不已。 他在自己的屋中因为朴政宏迟迟未归一事而发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草木亦是情义缠缠。 他不想学那大丈夫,遍识四海豪杰。 但与朴政宏抛开主仆关系不说,真可谓是相交莫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一章 散入春风满丁州 丁州府城郊外,玄鸦军军营中。 “定西王别来无恙!” 刘睿影进入帐中,不卑不亢的微微一弯腰,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哈,本王听说刘查缉使已升为省旗,真是可喜可贺啊!上次州统府中一见,就觉得刘省旗秀骨清奇,头角峥嵘。做事拘理而又不失灵活,进退之间足有尺度,与汤铭之子一比高下立判,这可真谓是少年英雄啊!” 刘睿影没有想到霍望对自己如此这般……乍一见面,言语之下竟然颇有吹捧之意。 他来时在路上,脑中构想了不下百十种说辞来应对霍望可能丢出的刁难。但是这一种情形,却是在一万以外的万一。 “定西王谬赞了……说3起来也是因为近期定西王域正值多事之秋,眼下龙蛇混杂。在下不过是托王爷的福,运气略好,恰巧就树功立业了,可着实是当不起王爷的这番赞美之词。” 刘睿影的脑筋也是极快,略一思忖就体面的回答道。 言语中,也是明里暗里的将霍望挤兑了一场。 多亏了您治下的大乱,牛鬼蛇神齐登场。 不然我怎么能有机会加官进爵呢?到头来还是你能力不够在先。 秦楼长在刘睿影身后半步之处,听到刘睿影这样说顿时觉得他还是太年轻了…… 即便你是查缉司省旗,与霍望却也是地位悬殊。 怎的也不该和天下五王之一如此说话…… 但听到霍望先前言语之间,两人似乎已有过交集,还很是熟络……当下便想到,是否二人上次会面时便有些梁子结下,以至于此次刘睿影少年心气,偏要争个高低,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可。 于是,他心下便打定主意此次如不到万不得已,便就此一言不发。 一则听听刘睿影和定西王究竟有些什么过往,二则看看刘睿影到底有多少斤两。 定西王霍望,便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霍望自然是听出了刘睿影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是不以为然。依然招呼刘睿影落座,客气的询问是烹酒还是煮茶。 虽然霍望将自己控制的很好,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刘睿影手中的星剑。 这些细节全都被秦楼长尽收眼底,心下也是疑惑不已。 他并不知道星剑之秘,但是却能从霍望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激烈的渴望。 虽然被他掩饰的很好,但是旁观者清。 何况秦楼长也是位人精。 他只是觉得,刘睿影这位新晋省旗定不简单……他的身上还隐藏着诸多隐秘,背后或许有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的存在。 刘睿影没有选择喝酒,他想尽力的保持头脑清醒。 宁为明枪热血抛,不敌暗箭笑藏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但笑里藏刀才是最难抵挡。 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何地,那张口吐莲花,夸赞不断的嘴里就会长出凶狠的獠牙,对正在享受着恭维,假意谦虚的你发出致命一击。 无论你是何种丹青模样,长着一副怎样的锦绣心肠,笑在脸上却伤在心上,好似雪上加霜。 用假模假样的善意,来隐藏内心极致的邪恶,这样比原本大大方方的暴露自己本不是个好人还要令对方胆寒一万倍。 惟一的好处就是,或许到死你都是在微笑着。 刘睿影鼓足了精神,即便自己在低头握杯时,也不忘留意四周的动态。 霍望感觉到刘睿影的精神不停的在帐中游走,偶尔从他身边掠过,却是不敢多做停留…… 但仅仅是这一掠而过,他便感到刘睿影与上次大不相同。 精神中散发出一种坚毅,刚强,百折不挠的意志,更兼有一层凌厉,杀伐,一往无前的气势。 如果说上次的刘睿影如松间斜照的明月;石上涓流的清泉;那么此刻就是穹她性格骄横,做事有时又欠缺头脑,不着边际。 但是在这般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从来都没有胡搅蛮缠过。 “却是几日得归?” 邹芸允哽咽的问道。 汤铭右手提着三亭锯齿钩搂刀,左手轻抚着爱妻的脸庞。 并无甚言语,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而后又把手压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松儿。” 汤铭说完就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邹芸允看着他远行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她靠在州统府的立柱上,只觉得自己一半的魂儿已是跟着汤铭去了,而另一半的魂儿,则是在儿子汤中松身上。 对于自己,却已是不剩分毫。 回府后,邹芸允让下人将汤中松叫来,想要告诫一番。 无非是让他近期就在府中好生待着,不要再四处闲逛,惹是生非。 她已经想的很是明白…… 若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关头,儿子仍旧顽劣不改的话,自己就用药把他麻翻了。而后再遣人偷偷送出城去,隐姓埋名到外地寻一庄户人家投靠。 虽是没了锦衣玉食,却总比人头落地要好得多。 就算日后没几年便生老病死,那也算是安然度完一生。 想到这里,邹芸允止不住又是清泪两行。 “什么?!松儿不在府中?” 自己的麻药还未准备好,这小兔崽子却是已经溜了出去!难道他竟是有什么未卜先知之能? 当下邹芸允却也是没有功夫继续哭了。 她深知此时此事不宜张扬,只好赶紧找老州管安排些熟识可靠的家丁,散到城里去明察暗访。力求尽快把这小祖宗寻到。 其实汤中松早在汤铭离府之前,便已经出发了。 相比于边界局势,他更担心朴政宏的安危,终于是坐不住了。 而且他相信以自己老爹的能力,再加上边界贺友建手中的十数万大军。 即便是不敌玄鸦军与霍望,但略作纠缠却还是毫无问题的。 只要能拉扯出片刻空隙,相信自己那老爹定能有脱身之法。 可是自己这边却截然不同。 朴政宏知晓自己密谋的一切事端,而且几乎参与了全部经过。 就算不讲私情,也不能让他出现任何意外,否则这一切不都付之东流成了他人嫁衣? 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忠贞坚勇之人…… 相比晓之以情,汤中松更认可动之以利。 利字七笔划,北斗亦飒沓。 天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用价码来衡量呢? 汤中松坚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双方都没有任何亏欠。 即便你是去替我拼命,那你也能得到与拼命所相对等的收获。 至于收获多少,那就看你到底有多拼,命有多重要了。 忠诚二字归根结底,只是圣人说教的一个词汇罢了。 你念你的圣贤书,我行我的江湖路。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只是时运所迫,没法儿那样去做…… 在庙里,被高高的供在台上,人们都去添香加火之时,你是圣人。 但只要有个胆大的,去把那高台打翻。 掉落在地的圣人,其实和泥猪瓦狗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些个香火不断、求福躲灾的信众们却又一个都不见了。 汤中松虽然没打翻过圣人供桌,也没大闹过圣人道场。 但是不知怎么的,从小就明白这个理。 自打懂事起,出门只要路过庙宇之地,或见人抬着神像招摇而过,他免不了都要跟在后面吐两口唾沫。 一吐那些圣人神明虚情假意。 他们香火供奉倒是一口没少吃,却从来不见他真正显灵庇佑。 二吐那些信众香客执迷不悟。 宁愿敬供到倾家荡产,磕头到印堂冒血,也不愿去身体力行一搏。 今日中宵的风露,怎能般配昨日之星辰?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有那么多人都想不明白。 说起来汤中松也因为好奇跟风,而和信徒们分食过一捧香灰。 结果除了腹泻三日以外,毫无点益。 还平白无辜得了个诨号:落九天公子。 来形容他每日蜗居于五谷轮回之所,在其中一泻千里,宛如九天落星的磅礴气势。 ------------------------------------------- 三日前,烟雨夜,不知名的小路上…… 朴政宏重剑在手却也是对来敌不惧。 但当他听到那句“阁下有何今古”之时,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看样貌打扮,这不正是汤中松带刘睿影去琉光馆听书时,那位奇怪的说书人吗? “古道音书绝,阴阳两相约。” 此刻,说书人便自号“绝音书”。 没人知道这场场爆满,总是有无尽传奇故事的说书人竟然还是五大王域内顶尖的杀手,拥有人刀师巅峰修为。 一把碧落妖刀,抽丝剥茧,让人如果皮般被一圈圈削下。 一声穿心魔音,灭魂夺魄,让人不觉间被劲力震荡而亡。 但收今贩古。 却是别有一般滋味。 他收你今日之性命,贩你昨日之行经。 作为说书人,他讲的并不是故事。 而是真正的历史。 每个人临死前,回忆出的一段过往。 讲来,可能没人相信。 若你能说出故事将其打动,那留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身本事卓尔不群的他却让很多主顾都退避三舍。 毕竟谁能容忍得了自己花了大钱,可是仇人却只用了一个故事就能继续活蹦又乱跳呢? 对此,他告诉主顾…… 自己说书,是因为喜欢热闹。 而自己不得不说书,是为了补贴家用。 一个修为顶尖的杀手,却因为目标偶然的传奇故事而放弃刺杀。 明明做着最黑暗的事情,却又喜欢高朋满座的宴饮之欢。 拿着杀人之后高昂的佣金酬劳,却还要靠说书的琐碎银两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死循环,正说反看都是一个模样。 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你说书,便好好说书。 你杀人,就认真杀人。 可是你却偏偏要用说书法杀人,又要用杀人事说书。 他能活到今日也真算是个江湖奇迹…… 朴政宏自知阅历尚浅……肯定没有什么故事能打动这位游走于黑白两道多年的老头儿。 论修为,他只是堪堪初入人师…… 说不得,只好拼一把……看看能否搏出一线生机。 朴政宏倒提重剑,脚下踏斗步罡,朝绝音书奔袭而至。 只见绝音书缓缓拔刀。 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朴政宏杀去。 朴政宏见状,连忙运劲力,将重剑剑头调转,插在自己前方,以求停住身形。 因为先前奔跑加速,重剑在地上犁出一道三丈有余的深沟方才止住前进之势。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堪堪避过了那刀芒。 没想到的是。 这道弧形刀芒竟是绕着朴政宏转了一圈,而后略微下沉,从后方再度袭来。 “当啷!” 电光火石之间。 朴政宏双手死命地抓住剑柄。 双臂发力,以插入地面中的剑身为圆心。 双脚离地,绕着重剑却是转了大半个圈。 刀芒正好击打在重剑之上,传出一声金铁相交之音。 朴政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从剑柄处传来。 还不急反应,虎口已被震裂… 整个人被弹飞了几丈远,仰面摔倒在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已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呵呵!” 绝音书发出两声冷笑。 “不好!” 朴政宏虽受了内伤,但好在刚才一口淤血已经喷出,所以暂时却是没有大碍。 体内阴阳二极劲力运转通畅,丹田之中气息未损,仍有一战之力。 但是听到这声冷笑,他却是不顾一切的堵住了耳朵。 没想到。 这绝音书的音波功竟然不是从双耳灌入。 朴政宏只觉得心脏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阵颤动。 宛如有人把自己的心脏握在手中,狠狠的捏了一下。 于是,他赶忙催动阴阳二极,上提劲气,想要护住心脉。 但随着他功力运行的速度愈快,这颤动之力竟然也是愈快。 而颤动的力度,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朴政宏不得已,只好做那壮士断腕之举。 左右双手,并指如刀。 朝着左右锁骨旁的天宗穴猛地戳进去,整个手指齐根没入。 而后,用自己的劲力,逼着绝音书用音波功灌入自己体内的异种气力,向那两处穿洞而去。 “你很不错,还未曾有几人想出这法子来。” 绝音书缓缓走上前来说道,却是没有再度动手。 “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怕死吧……” 朴政宏拍出了体内作乱的音波功,重新站起来说道。 身形迅速的,又摆出毫无破绽的警戒之姿。 “不如说,他们都没有你更想活。” 绝音书摇了摇头说道。 今时此刻。 汤中松正在快马加鞭的,按照朴政宏当归的路线逆向而去,却不知丁州府城中,又不少人正在谈论着他…… ------------------------------------------ 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已经有些乏了,而糖炒栗子却依然兴致勃勃。 相比于人间街市的琳琅满目,赵茗茗更在意四周的人类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化形术是不是失效了? 可是侧耳细听四周的议论,却是都和一个叫汤中松的人有关。 似乎那人总是在男女方面做些下流勾当,为人所不齿. 但是却没人敢与他正面抵抗,因为此人好像来头很大。 这不禁让赵茗茗想起了列山中的一人…… 不由得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却是再也没有心气儿逛着街市了。 “这样的登徒浪荡子……真是哪里都少不了!想我列山,却也是没资格在人类面前继续自诩清高了。” 赵茗茗咬了咬牙,在心里想道。 而那些围观的众人,却也是为了自己担心。 他们没有实力去与那汤中松抗衡,但心中却也是知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想到这里,她却又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觉得人间,觉得人类也不是那般咄咄逼人,见利忘义。 按他们口中所言,像赵茗茗般的姿色容貌,要是被汤中松那“恶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如何糟蹋。 虽然论年龄,修为,自己定然远胜那个什么中松的…… 可若是初来人间红尘,就招惹出麻烦,却是实在有违赵茗茗的本意。 当下便立即招呼糖炒栗子返回。 她们主仆二人住在丁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中。 “小姐,你怎么了?” 回到房间后,糖炒栗子看出自己的小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问道。 “我没事,你去打些水来。今日走了不少路,这丁州的风沙比咱们那边大多了……我要好好梳洗一番。” 赵茗茗避重就轻的说道。 “小姐莫不是又想起来那……” “去打水!” 赵茗茗打断了她的话,伸出食指指向门口,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 “唉,是不是不要对她这般温和才好……” 赵茗茗叹了口气,可是却也明白这已经改不了了。 很多时候,看似舒适的环境,自觉熟络的关系,实则都是危险的萌芽。 当你在一个人面前学会了肆无忌惮时,便会把这种情绪和行为带给你认识的所有人。 当有一个人愿意包容你的肆无忌惮时,你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无论是人族还是异兽,先辈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因此创建了不同的尺度标准来确人伦,立纲常。 其中,有两种尺度是被广泛认可,且延续至今的。 年龄与实力。 垂髫幼子必要遵从黄发长者的约束管教。 供职于豪门或王族的必要知晓尊卑有别。 以此,为太平世道的基础。 否则,若纲常崩。 那世道,便也不存。 赵茗茗推开窗子。 外面日沉西浦,月转南楼。 她看向自己的故乡,列山的方向。 不自觉的唱起歌来: 独自踱步 看恩怨作古 坐怀不乱的人 是中了多深情毒 唠唠叨叨 说人间太过残酷 造作的,娇怜的,只能自己呵护 怨天尤人叹遍地硕鼠挡路 却是志大才疏,通体迂腐 舍重抢轻还自诩难得糊涂 枉费心机却换来桂烧玉煮 …… 夜来忽梦的全是年少轻狂 近来所思想全是半生夸张 劝诫之言都丢在双耳一旁 痴心妄想能当上半日帝皇 这首歌,是姨娘在她小时候给她唱的安眠曲。 赵茗茗母亲去世的早,自幼由姨娘抚养。 直到上月,姨娘去世…… 以她的身份,本是不用参与这列山三年人间历练的。 但她却还是主动要求下山了。 赵茗茗记得这首歌中间却是还有一段唱词的。 但是长大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姨娘在世时,她曾无数次缠着撒娇,让她再给自己唱一遍。 但姨娘总是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笑笑说: “等茗茗再长大点,就想起来了。若是实在记不得,那便自己填一段儿吧!” “小姐,水来了!您试试温度?” 糖炒栗子端着水盆问道。 赵茗茗回过头,糖炒栗子发现小姐脸上竟满是泪花。 泪光与月光混在一起。 洒遍了伤心。 歌声与风声混在一起 传遍了丁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二章 来生同听一楼钟 通往集英镇前军大营的小路上。 刘睿影与霍望双骑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霍望并没有将胯下的马儿催促的很快。 至少相比于他独自来到丁州府的时候,却是慢了许多。 还未曾走出五十里,天上竟突然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好不痛快。 “刘省旗生在中都,想必还未见过此等场景吧?” 刘睿影看着天空,伸出手接了接落下的雪花,摇了摇头。 若论雪,他却也是见过不少。 中都城不在南方。 虽没有定西王域,震北王域这般冰天雪地。 但每到冬日,这皑皑白雪却也是寻常之物,不像平南王域和安东王域那般稀罕。 不过,现在已是临近春分。 前两天的雨,已经让不少地面冒出了些许嫩芽。 刘睿影没想到,这里的天气竟然会转瞬间发生如此突变。 而那些嫩芽,又被隐于一片茫茫之中了。 “敢问王爷,定西王域是经常如此吗?” 刘睿影问道。 “也不算……这种现象我们把它叫倒春寒。在丁州,衡州,蒙州很是常见,在齐州,越州就不是这么频繁了。不过齐州和越州本来就比其余的三州要暖和不少。不出意外的话,再过段时日就要开始春播了。” 霍望解释道。 “传我王命:丁州,衡州,蒙州三地,要做好春播的准备工作。保存的稻种菜苗,要注意通风干燥,不要受潮腐烂了。另外,让各地州府尽快的统计此次倒春寒对农家田户的损失。对于受损严重的,州府要予以抚恤帮扶。但切记要查证核实情况,不得让小人钻了空子!” 霍望叫来一名军士交代道。 他并不喜欢倒春寒的天气。 因为它的出现,总会预示着今年并不是一个收成好的光景。 他也并不喜欢大雪。 因为飘若无物的雪也能够杀人于无形。 作为一域之王,他必须要未雨绸缪,为治下的百姓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但是人力有穷尽,天意不可及……就算是帝皇,也只是自称天子而已。 刘睿影看着霍望方才指点江山的样子,三下五除二的就对突发的变化做了周密详尽的安排。他突然觉得霍望并没有自己感觉中那么不堪,在刚才他明明就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好王爷。 或者说,自己的感觉还是太过于单纯了。 对自己坏就是不好,对自己好就是不坏。 天下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非黑即白的只有童话,正反是非都是相对之间。 刘睿影记得,小时候先生讲的书里有一个叫做凿壁偷光的故事。 当时年幼,他对此很是不解。 破坏别人的房子难道不是一件坏事吗? 况且为何就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既然读书如此神圣,那为了读书而需要的光,为何又要用一“偷”字而不是借呢? 他把这一肚子疑问,在散学后都对着先生讲了出来。 果不其然。 先生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歪理!歪理!谁许你如此胡说?谁许你如此污蔑先贤?” 刘睿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板子,而心中的疑惑却是丝毫没有解开。 虽然心中的疑惑没有解开,但是另一重道理却是猛然通达了许多。 质疑,是要挨打的。 唯有先生讲什么,你就记什么;先生让干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此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像驴推磨,牛拉犁一般,才能有好果子吃。 相较眼下。 霍望对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但并不代表他在定西王域不是位好王爷,在玄鸦军中不是位好统帅。 就单单是刘睿影从中都这一路走来,进了定西王域后,都见到了不少百姓自发的为其修盖庙堂。 五户七家的匀出几顿钱粮,还给霍望用檀香木雕刻了一个影像,到了逢年过节时还汤铭的武道修为差自己甚多,可这收买人心的功夫更加要命。 武道修为练到极致,也无非就是万人敌罢了。 但是天下间的人心所向却是能形成不可抵挡的大势。 眼下,却是必须断其一臂才可罢休。 霍望让刘睿影也前来一同处理此事,一者是自己先前答应过,二者也是借机与刘睿影多些相处的时间。 本来他承诺刘睿影,在战后必将重审贺友建一事,没想到那封信却如瞌睡遇到枕头般落在自己手上。 事不宜迟,天赐良机。 “传王命:丁州府长贺友建私通草原王庭,扰我军心,乱我边界,罪不容诛,于今日申时斩首示众,乱刀分尸,剁成肉泥。然,本王仁慈,念其昔年战功,此事便不牵连其家人。另,丁州州统汤铭,用人不查,听信其谗言,追记渎职之罪,罚俸一年,领五十军棍。” 刘睿影将上述旨意一字不落的,抄写在给诏狱的回函中。 当日下午,他亲眼看着掌丁州军权近十年,统兵十数万的府长贺友建被玄鸦军押至自己大营的辕门前。 大营中有不少贺友建的心腹嫡系,克制不住悲愤之心,群起攻之去劫夺法场,无奈却全都死于玄鸦军的黑刀之下。 “帮我一个忙。” “嗯?” “帮我把这个交给州统大人。” 行刑前贺友建将一张小纸条交给了刘睿影。 随后对他笑了笑说道:“这下,你也好交差了吧。” 刘睿影并没有留下来看那行刑的场面。 他只是在帐中听到很多把刀不停息的砍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入夜。 这得是多细腻的肉泥…… 刀声消逝,刘睿影来到汤铭的帐中。 见他正趴在床上,一名医师在为其上药。 玄鸦军的五十军棍,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何况,他汤铭还不敢运功护体,就这么的大好皮肉赤裸裸的挨了五十下。 要论棍刑,板刑,刘睿影却也是极为熟悉。 中都查缉司甚至对此还有一整套类似教科书的玩意儿。 他曾亲眼见过负责刑讯的同袍们拿一张宣纸垫在砖头上,然后用棍子反复击打练习,直到下棍后砖碎而纸好才算是合格。 这样练出的一棍,表皮上没有伤痕,内部却已是骨断筋折。 刘睿影看到汤铭身上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但这却是不曾伤及筋骨,恢复些时日定能完好如初。 想来那玄鸦军也是手下留情。 其实对汤铭如此身份,这军棍更是体现在对他内心的伤害。 堂堂丁州州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开裤子露出屁股,恐怕还未曾用棍,这自尊怕是已碎了满地…… 刘睿影将贺友建的纸条递给他,便转身离开返回自己帐中。 “刘省旗对这军营还习惯否?” “回王爷,一切都好。只是对丁州边界的气候以及风土人情很是入迷。” 刘睿影拱了拱手回答道。 “哈哈……报春又迎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霍望说完,与刘睿影擦肩走过。 汤铭屏退了医师,打开纸条。 仅看了一眼便双目赤红,他强行站起身来朝着辕门的方向拜了三拜。 贺友建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来生同听一楼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三章 定西王置酒集英镇 前线大营中。 刘睿影回到自己的帐内,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安寝。 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起来想些事情。 想到这,刘睿影又披衣下床,重新点灯。 他看着案几上的蜡烛,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年少在查缉司时,晚上与同期的伙伴偷偷流出房门,秉烛夜游的事情。 那晚与今夜一样,都是这般解衣欲睡。 不过那夜的的月光要比今夜亮堂得多,温润得多。 月色照进窗棂,他轻声唤了唤同房的伙伴,两人共持一根蜡烛,蹑手捏脚的溜了出去。 查缉司的宵禁由禁断省负责,很是严格。 禁断省不同于其他,只专管查缉司内部之事,因此被称为查缉司中的查缉司。它的职级设置也与其他省略有不同,只有四个级别。省巡、省节之下是省断,省判。 禁断省共有三百三十三个小队,每个小队由一名省断担任队长,亮明省判作为副手。 刘睿影等少年人,在查缉司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训练,难免心生苦闷,所以明知后果严重,却依然执意的想去寻一回刺激。 二人一路上如壁虎游墙般贴着墙根儿行走,沿途还要闪避禁断省的巡查小队。 虽然最后还是被捉了个现行,吃了一顿板子,但这段经历却着实让他每每想起都能不禁莞尔。 只是如今身边没了伙伴,月夜也不似往时纯净。 刘睿影想叹口气,可又想起了回帐前霍望对自己念的那句诗。” “报春又迎漫天雪,冻死苍蝇不足奇。” 前半句不难理解,是在说丁州这场倒春寒的风雪之景。可是后半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总觉得霍望在暗指些什么。 “难道……贺友建就如同苍蝇一般……” 刘睿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便晃了晃脑袋,准备再度睡下,却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省旗?” 是秦楼长的声音。 刘睿影掀开门帐,将其迎进帐内,二人分宾主之位坐定。 “秦楼长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刘睿影也顾不上诸多待客之道,径直问道。 神色间免不了有几分紧张。 “却有要事。” 秦楼长掏出两份色彩亮丽的请帖,将其中一个交予刘睿影。 “这是……” 刘睿影看到请帖封面手书着几个凤舞龙翔的大字:定西王置酒集英镇。再打开一瞧,里面除了明日两个字以外却是空空如也。 “秦楼长如何看待此事?” 刘睿影出言问道。 “在下觉得,定西王无非是想要在明日开宴劳军安民,以此重整旗鼓收买人心。可能还会借此机会立一新府长,毕竟临阵之师不可一日无帅。否则群龙无首,岂不是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秦楼长捋了捋自己并不长的胡须说道。 刘睿影看着这个动有些想要发笑。 他不明白,为何凡是上了些年纪的人说话时总有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和标志。如果谁不如此,那说出的话就一定没分量,甚至不正确。 “那秦楼长觉得,当下是谁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府长?” 刘睿影接着问道。 显然这个问题并不如上一个那般容易回答。 秦楼长思忖了好一阵,却依然没有开口。 “罢了,这也不是咱该管的事,还是说说这置酒如何参加吧。秦楼长在定西王域久矣,可有经验传授?” 秦楼长闻言苦笑,说道:“这定西王置办酒会虽不是第一次,可往往都在那定西王城中,于我丁州站楼却是毫无瓜葛,因此在下也无甚经验……不过要说在王城以外的地方置办酒会,那还真是头一遭。” 刘睿影听后也觉得秦楼长所言非虚。 查缉司为了表示对天下五王的尊重,因此五大王域的王城之中并没有设立查缉司站楼。 这样一来,明日却是有了两个史无前例。 定西王首次在王城之外置办酒会。 定西王首次在酒会时邀请查缉司之人。 “查缉司中只邀请了你我?” 刘睿影问道。 “非也。两份请帖,一份是刘省旗单独持有,另一份是由在下携丁州站楼部众共有。” 刘睿影点了点头。 自己在体制上却是隶属于中都查缉司本部,和丁州查缉司站楼是同门不同脉,霍望这一点倒是做的滴水不漏。 无形中给了自己面子,也没让丁州站楼的查缉司众人难堪。 只是仅有一夜时间,不免有些过于仓促。 刘睿影隐隐的对明天的活动有些期待,不知道又会是怎么一番光景。而就在他和秦楼长说话时,玄鸦军和数千名府兵已经全部抽调去进行明日酒会的准备工作。 --------------------------------------- 丁州府城外官道上。 汤中松与身边一人牵马徐行。 “公子您可是不知,现在这虫儿价格疯涨。去年的时候,铜牙铁将军一只方才十两,可小的这趟去了才知晓,今年行市已是五十两一只……” 朴政宏说道。 汤中松终于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朴政宏。 朴政宏眼见公子特意前来寻自己,心中也是一阵温暖,又不禁泛起酸楚之感。 正待要开口,却见汤中松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便立即明白,心领神会之下是正事不提,只说这虫。 可这话听到汤中松耳朵里,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今年越州剑修的雇佣价格是去年的五倍。” 这才是朴政宏言语中的真实意思,旁人却是丝毫不能知晓。 “这么贵?你可有亲测那牙口利不利?莫要受了蒙骗!” 汤中松说道。 同样,这话听到朴政宏耳朵里却是:“那剑修水平可有保证?不要受了诓骗。” “公子所言是极,小的可是找了当地鼎好的牙行作保探路,料想不会受骗。”(我找的越州当地很有信誉的保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嗯…那应该是错不了,不过你可有试斗几把?要知道有些虫儿看着虽好,却是死活不开牙,中看不中用!”(拔剑有几分真功夫?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汤中松说道。 虽然朴政宏如此保证,但他却依然心有余悸。 毕竟越州突然冒出一个能用快剑杀掉时依风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区区银两。 这样的人已经,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他愿意接朴政宏的单出手杀掉时依风,一定是由更深刻的愿意。 汤中松看到朴政宏身上有伤,也是没有多问,而朴政宏嘴里冷不丁吗冒出的来的六个字却是他浑身一抖。 “绝音书要杀我。” 汤中松是知道绝音书在丁州的。 事实上,绝音书来定州就是琉光馆特意请来的。 不过他们请回来的是说书人绝音书,却不是杀手绝音书。 一时间,汤中松也不知道为何绝音书要啥朴政宏。是受了谁的单?收了谁的钱?这明摆着是冲自己而来。 汤中松没有问朴政宏是如何脱身的,当下只想快点回到丁州府城。 ---------------------------- 集英镇内。 汤铭一夜未眠,督促着众军在集英镇中布置准备酒会。 直到东方露白,才将将好收拾停当。 刘睿影等身处的大营,距离此地还有十几里的路程。 鉴于请柬上并没有写明时间,刘睿影和秦楼长一商量却是早早动身。 毕竟来早了还可以等,要是来晚了……就会很不好。 其实,等众人梳洗打扮妥帖,赶到集英镇酒会当场时,也都已临近午时。并不是他们拖沓,而是头一回参与此等由定西王亲自举办的盛会,难免不多捯饬了几下。 刘睿影手持请帖,待玄鸦军查看过后方才进入场中。 看到整个会场都不设围挡,给人一种通天彻底的豪放之感。 沿着脚下看去,却是铺着不知多少层的软轻罗,踩在上面仿佛踏水而行一般,稍有不慎便难以把持平衡。 场内前端设带桌案位共七百七十七个,后摆无桌案位四千七百二十八个。 一名玄鸦军士领着刘睿影向前走去,在有桌案位去第一排落座,而秦楼长则带着其余查缉司丁州站楼的同袍们坐在第八排。 刘睿影坐着一方长仙木三屏围榻椅,正面前摆着一张碧翠青石琴桌,桌旁还有一张黑漆透雕烫金小几。桌面左手边摆着一套五彩描梅青花茶具,右上几颗南国水果盛在掐丝珐琅红花君子果盘中,旁边配着一根同样质地的宝拉蓝色果针。小几上放着一尊紫檀色青龙八窍香炉,还有一台凤求凰珊瑚云纹灯,端的是奢华至极。 刘睿影回头一看,发现前端带桌案区各各都是如此配置,心想霍望莫不是将自己的王府都搬来了?但仔细一看,发现并没有餐具酒器。 正前方有一高台,此刻台前却是围着一座八扇折叠黄铜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 刘睿影小心的提起茶壶的壶盖,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顿时蔓延开来。 “十样锦。” 刘睿影看到茶壶下有一张红纸,上书茶名。 再看壶中茶汤,颜色可谓是争奇斗艳,不由得连连称奇。 十样锦,顾名思义是在一年之内按照花期在一至十月择取十种花的花蕊制成,算是花茶的一种。 和一般的花茶制作方法大致相同,都是提花、窖花、压花,却是少了一步打底。 而且十样锦的窖花时间一般都不会少于三到五年,在窖藏过程中,十种花蕊彼此如水乳相交融,唇齿而相依。十种花性也互相综合,比如冬梅与秋菊,杜鹃与茉莉……由此制成十样锦之后,除了口感出尘之外,更是一味难得的补品。 刘睿影慢慢的品完了一盅,砸了咂嘴顿感回味无穷。 渐渐地,自己的四面八方都坐满了人,皆是丁州府以及定西王府的文武官员。 许多人都是连夜飞马赶到,尤其是不修武的文官,各个禁面露疲惫。 而后方无桌案处,却全部都是边界五镇的百姓们。 此时,却看到西北角人头攒动,定西王霍望姗然登场。 他未着甲胄,手持无鞘星剑。 身穿赭色天香绢袍子,外套一件同色皮袄,腰中系一条玄青色龙纹锦带,看向众人,面露微笑。 所有官员见定西王到场,皆是起身恭迎,而后方的百姓则是磕头膜拜不止。 霍望步上台后,吩咐左右玄鸦军撤掉屏障,露出来一张硕大的古铜云腿镶螺细牙桌,后面摆着一把云龙捧寿红木禅椅。 但是在桌前,却立着一个普通的铁架子,上面吊着一具骷髅。 霍望立于台上,伸手指着骷髅问道:“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请王爷明示。”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刘睿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十分瘆人。 “这,便是反贼贺友建的尸骨!昨日,我已经命玄鸦军将他的肌体剔骨,剁成肉泥喂了野狗。今日,我要当着诸位之面,将这勾结草原王庭的反贼叛逆鞭骨三百下,方才能解边界五镇百姓只恨。我霍望在这里向诸位百姓赔不是了!” 话音刚落,只见霍望竟对这前方躬身行礼。 这一举动,顿时让后方的百姓们泪语连连,纷纷感动的痛哭流涕。 就连刘睿影,也没有想到霍望竟然能做到如此。 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霍望此举堪比君王罪己。真是圣贤明君之道,颇有古人遗风。 在场的文官大儒们,纷纷点头,面露赞许。 而后,两位玄鸦军军士手持寖过水的牛皮硬鞭,左右开弓,狠命的抽象贺友建的尸骨。 几鞭子下去,尸骨便开始节节碎裂。 就近的官员,甚至被四处飞溅的断骨弹到了脸上,落在了杯中,却也是动也不敢动。 刘睿影再看向那几位须发皆白的老文官,他们被这一幕惊的都闭上了眼睛,口中连念罪过…… 相比之下,后方的百姓们却是平静得多。 这恐怕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头一回共赴宴席。 在五大王域,人们身份地位是由职业来严格划分的。 其中,九流又分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 像是王公贵族,大臣隐士,文坛泰斗,农夫麦客,商人走贩,这些都是上九流。 书生,郎中,所谓的半仙等等是中九流。 至于下九流则是人人皆厌的戏子娼妓之流,鸡鸣狗盗之辈。 而三教,却并不是指三种具体的宗教。 是文,武,艺三类门道的统称。 刘睿影便是武道,而任洋在武道的同时酷爱烹饪,这便是横跨武、艺双道。 鞭刑毕,架子上的骨架只剩下一个头骨,躯干已经被完全抽碎。 这时,玄鸦军开始为大家摆上酒器。 一只天青色镂空螭纹杯,里面盛着不知何种玉液琼浆 霍望再度站到高台的正中央,举起一杯酒,清了清嗓说道。 “定西风寒,丁州料峭;狼烟纵横,旌旗高举。 今日与诸君痛饮,感昔年血战余生;又命歌者长歌,舞者劲舞,错念昨日,仍心惊不已。 余,挥斩狼之神剑,威镇定西;承五州之拥戴,永固边河。 俯仰我五州七十三镇,忠义之士如鳞次栉比;反观我五府百万大军,精兵猛将如过江之鲫。 然,贺友健卖丁州,勾外敌,乱民生,扰边关。 贼虽身死,然四壁已破,仪态尽废。 幸除佞尽早,众归故里,余心稍安。 有集英镇者,边关五界之首;集天下英才,战四季无常。 防狼骑,护渠乡。 有道是开胸露胆,扛刀舞抢,旌旗摇坠,震襟远望。 狼骑有何足惧?快刀战马,恣意奔飒!铁血千里染大旗,平沙万里蔽落日。 可怜我定西好儿郎,凭栏心中无限悲凉。听数百年金鼓之声,观两万里雄关漫道。 今日,座上酒龙飞舞,茶凤蹁跹,折花堪做箸,窝手为调羹。诸位与吾当目空草原之群雄,不念兴亡之后事。 三尺剑挥击风云,天下皆惊;七丈枪颠倒乾坤,此生不醉。 无端惆怅,叹狼骑何日得以尽灭;不敢高声,恐天意难再许流年。 然盛会有期,盛地长存。 饮今朝之美酒,醉他年之少游 书生白衣胜雪,作圣贤文章;将军甲胄裹身,奏霹雳血殇。 共赞故人犹在,山河无恙,峰峦依旧,还复纲常。 云峰轻音袅袅,庇护金铁相交。 定完先祖之遗愿,克宿敌于中宵 经年沙场,死别生离,无奈把酒临风接雪飘,血染征袍魂未消。 二十年归家路,何处不是回乡? 七千人纵马去,哪里换得金刚? 当下,日照群英,满座豪杰,遍目英雄。 吾自觉鼓舞欢欣,似是壮年再临! 好古之人,沉吟许许,诸位不必介怀。 请尽且载酒载歌,开怀激烈! 而后,霍望接过玄鸦军递来的一大碗狼血酒,一饮而尽。 有文官当场记录,题为定西王集英镇置酒赋。 此后,集英镇却也成了定西王域的标志地之一,随着霍望的这篇置酒赋,不日就已传遍天下。 刘睿影看到方才还对霍望鞭挞尸骨极不认同的老儒们,现在却又一个二个如听闻圣贤之音一般,激动不已。 他也着实没有想到,霍望竟然在文之一道竟然还有如此造诣,看来这天下五毛的确没有一位是好相与之辈。 “没想到王爷在武道一途傲视群雄,在文道一脉却也是功参造化!” 刘睿影走上前去向霍望敬酒。 “哈哈,刘省旗勿要给本王戴高帽。本王不过是蹉跎了些年华,虚度了些光阴,日后天下的兴亡可还是要你等青年英杰抗起啊。” 霍望今日心情大好,说着说着竟然还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手掌起落之间,几道隐晦的劲气却是沿肩井穴钻入了体内,连黄庭中的真阳玉京剑都没有任何感应。 酒过三巡,才有玄鸦军军士前来摆盘上菜。 看那一个个蒲扇大的手掌,此刻却是在做如此细致之事,不论如何都觉得充满了反差的喜感。 但要是说他们的手可能在今早才刚刚杀过人,这会儿却又来给你上菜,就不知还有几人能吃得下去了。这豪放与精致相结合,着实让刘睿影觉得有趣至极,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一双镶金银包头象牙筷,掂在手里沉沉的,和玛瑙盘触碰的声音却十分的清脆悦耳。 菜色不多,却样样都很是精致。 尤其一道碧粳莲子粥,浓稠湿度,甜润可口,酒前护胃,酒后降火,让刘睿影意犹未尽。 菜过五味,玄鸦军军士把钟鼓已经架设停当,一张靶纸也已经挂起。同样,给文官们自娱的曲水流觞,笔墨纸砚却也是一样不少。 “汤铭,你儿子现在何处?” 霍望问道。 “犬子与其母亲都还在丁州州统府中。” 汤铭一紧张,刚才喝下去的酒瞬间都变成了冷汗。 “快派人将你儿子接来,如此盛会,就是要多些年轻人才好。否则都是一把老骨头互相调侃有什么乐趣?况且当日在你府中我赏他的酒今日却也可以兑现了!” 霍望说道。 汤铭无奈,只得照办。 ------------------------------ 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今日却是没有出门。 此刻,她正端着一杯清茶,沿着对接的窗户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都在忙些什么?背后都有怎样的故事?” 赵茗茗不禁在心中想道。 突然,她察觉到了一股若有如无的杀气。 赵茗茗能感觉到这股杀气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却是锁定了这座客栈。 “什么人竟然敢找祥腾客栈的麻烦……” 赵茗茗心中也是不解。 不说祥腾客栈中住的都是是各方达官贵人,就单凭祥腾客栈这四个字的招牌,也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何况九山中的异兽行走人间时都有明确规定,只许下榻祥腾客栈,而且每处祥腾客栈最多只允许待七日。 因为祥腾客栈中禁止一切打斗厮杀,因此往年下山的异兽都把祥腾客栈当做护身符。不管被多少人追杀,受了多严重的伤,只要能回到祥腾客栈,那就算是为自己捡回了半条命。 不过奇怪的是,祥腾客栈本身却从没有承认过这条规则,但是迄今为止却也没有人以身试法。 “小姐我回来啦!” 糖炒栗子又上街采购了一番,当然少不了她最爱的“糖炒栗子。” “可曾遇到奇怪之事?或见到奇怪之人?” 赵茗茗发现那股杀气似乎是附在了糖炒栗子身上,当她进入祥腾客栈后,便消失不见了。因此出言问道,觉得是不是她又在外惹出了什么是非,以至于人家暗自寻仇。 “没有啊……我买完东西就回来了,这次连话也没有多说,更没有跟人吵架……而起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我还对他说了对不起呢……” 糖炒栗子有些委屈的带着哭腔说道。 “不过小姐,说起来那人也是真奇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不穿衣服只裹着一条被子,手上提着把刀不知道要吓唬谁。这估计就是他们人类口中说的害了疯病的样子吧。”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手上却是已经抓起一把糖炒栗子分给赵茗茗。 “脏脏臭臭,提刀裹被……” 赵茗茗自己沉吟了几遍,只觉得人间真是什么稀奇古怪都有。 她耸了耸肩后接过糖炒栗子,配着自己的未喝完的茶,继续看向了窗外。 -------------------- 集英镇酒会中。 “刘省旗,这是中都查缉司本部送来的急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四章 绝情剑,断情刀 集英镇,定西王酒会。 刘睿影向霍望先行请辞,回到了大营中。 并不是他不胜酒力,而是他着实惦记查缉司送来的急件到底是什么 既紧张又兴奋。 帐中,刘睿影看到所谓的急件其实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锁扣处贴有一章封条,却没有加盖任何印章。盒子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七绝炎剑……” 刘睿影读着封面上的字。 这是一本火属性功法剑技。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刨去那些官词套话,大致是说此物是对刘睿影连升三级的奖励,因为功法剑技需要精挑细选还要走一番审核流程,因此迟到了些时日。 刘睿影不久前才突破了昴府气府,成就伪地宗,可调用五行火之力。 这几日一直发愁自己没有合适的功法剑技来参悟修炼,没想到查缉司就给自己送来了一本。 他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巧合,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神医叶老鬼告诉自己这伪地宗的修炼法门时,并没有旁人再侧。而自己突破伪地宗一事更是无人知晓,难道世间之事竟当真会如此巧合? 从莫名其妙的被连升三级到此刻收功法剑技,刘睿影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暴露在某人的双眼之下。而命运就像是一根细线,被那人穿入了针中,不知是要绣出何物。 呆坐着想了半天,刘睿影也没能理出任何头绪,索性看起了这本七绝炎剑。 七绝炎剑,以火属性为基础的功法剑技。 修至大成者,一剑出可蒸云焚海,烧天焦地。天梯崩,石栈裂,如六龙回日般壮阔伟岸。二十八式剑招变化多端,攻守兼备。既有大开大阖的范围攻击,也有狭路相逢的绝对之技。 另附七字咒言功法,可将一身劲气转化为祖火元炁。修行者需成地宗修为,或开启至少一门火属性气府才方可修炼。 刘睿影看到如此修炼条件,对自己来说仿佛天造地设一般。 前半部是功法,后半步是剑技,想要使这剑法大成,非得以此功法相辅不可。 所谓的七绝,是炞、爟、焢、煠、炋、焬、炓。 每个字都代表了火的一种独一无二的性格性情。 炞是开朗洒脱之火;爟是刚正不阿之火;焢是坚定不移之火;煠是清高自爱之火;炋是阴险狡诈之火;焬是一往无前之火;炓是运筹帷幄之火。 七字咒言分别对应人体内的精、血、气、髓、脑、肾、心。 每修成一字,便能将体内对应之部分转化为祖火元炁。 修行者可以选择先将七字咒言全部修完之后再去参习剑法,也可每修成一字后,便参习它所对应的剑法。 七字真言不分先后,全凭修炼者的意愿。 刘睿影想了想,选了焬字。 一往无前之火。 他希望自己手中的剑与脚下的道皆是能够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不论前方有何样魑魅魍魉,何种蚊蝇鼠蟑,我自一剑斩之。 焬对应肾脏。 是先天之本,封藏之源。 肾经起始于足底涌泉穴,止于胸部俞府穴,共有二十七处穴位。因为肾脏经脉的循环结节是在一天之中的酉时,所以在酉时修炼,效果翻倍。但现在却已是经临近末尾,刘睿影赶紧盘膝闭目,意守丹田,开始修炼起了焬字咒言。 他先是把精神沉入体内,与自己黄庭中的玉京剑稍事沟通,发现其依旧处于懵懂状态。 但是见到刘睿影的精神到此,却立马变得活泼异常,似是撒娇玩乐的孩童一般。 刘睿影也不知该如何与其交流,只是用精神在它周围包裹了几圈,迎合着它做上下翻飞之态。 接着,刘睿影调动体内的阴阳二极,使其远远不断的产生劲气,然后将这股劲气在丹田内反复的压缩、提纯。 他额头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压缩都是把刘睿影浑身的力气抽干……不知过了多久,全身的二十四处气穴充盈丰满,刘睿影持满御神,因时之序而导引行气,终于是把这股极为凝聚精纯的劲气送至了昴府。 凝练精纯的劲力在昴府中没了束缚,顿时炸裂开来。 刘睿影干脆将全部精神全部沉入昴府中,只觉这其中风雷激荡,宛如天国裁决般尽是末日景象。 刘睿影的昴府冲开不久,宛如新生婴儿一般,还很不成熟。如此之多的精纯劲气涌入,让其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好……” 刘睿影在心中暗道一声。 方才光是急于求成,却是忘记了凡是都需循序渐进之规。无奈之下,只得将多余的劲气排出,任其散于四肢百骸,却是颇为浪费方才的苦工。 再观昴府内,余下的劲气只有刚才的三分之一左右,但局势却是安稳了下来,尽在掌控之中。当下立即运转昴府,将劲气五行归化。不一会儿,昴府内尽是一蓬蓬艳火红光,炙热逼人,看似宛如花团锦簇。 刘睿影精神退出昴府,想要稍事休息,而后以完备的状态开启焬字咒言的修行。 这七字咒言看似修气,实则修心。 你若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心性,那无论如何努力也是不会修炼成功。 而焬字的一往无前,则又细分为三重。 第一重一往无前,是匹夫莽汉之行。 此重境界只知用蛮力,不会用动脑筋。在对方弱小时或许可凭凶悍之气势前进,然并非持久之道。 第二重一往无前,是精神之恐惧不匹肉体之能力。 即便是遭遇很小的困哪,却依旧觉得如登山跨海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犹如蚍蜉撼树般,无时无刻不觉自我渺小。时时有跃跃欲试之想法,却常常因瞻前顾后而退缩。 但是,当你参破了前两重之后,这第三重才是方得始终。 第三重一往无前,是知行合一。 既能冷静思考的分析形势,又能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不奢求速度,不贪图外在,认准方向之后如离弦之箭般一击功成,而后天下皆定。 这才是一往无前最本质的内涵,最真实的面貌。 可惜,世人被谬论耽误久已……有多少无才无德无能无谋之辈,空有腔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叫嚣着冲锋。 经年累月之后,想必那条路上也是尸殍遍野了吧…… “待到焬字三重色,我剑出鞘百剑折,拔天炎剑破朗日,劈奸斩佞清君侧。” 刘睿影读着焬字的剑诀,顿感心驰神往。 可是现在的他,仍然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跨入焬字咒言第三重一往无前的契机。 ------------------------------------------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中。 糖炒栗子已在外堂睡下,响起微微鼾声。 枕边是一袋已经被吃空的糖炒栗子…… 她在梦中依旧咂吧着小嘴,好像还没吃够似的。 赵茗茗屋内黑着,似乎也已然就寝。 其实她却依旧保持着白日里的姿势,看向窗外……真不知这窗外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她的心神。 桌前放着没吃完的几颗糖炒栗子,和半杯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茶。 茶汤在杯中已静置的久了,将杯身内都染了一圈茶渍。 街上最后一个摊子也收了起来,整条街顿时变得空荡荡的。犹如花儿枯萎了一般,没了人烟。 赵茗茗有一肚子的心事,旁人都告诉她说出来会好一点。但是她却不知怎么开口,更不知能对谁说。 小的时候,每天姨娘都给自己讲许多个故事。 自己总会在一个故事要临近结尾时便开始撒娇,央求再讲一个……再讲最后一个。 那会儿,不知道姨娘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故事说给自己听。 但是现在她却明白,有故事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故事越多,委屈越多,辛酸越多,痛楚越多…… 和人类不同,对于异兽而言记忆是永远无法被遗忘的。 这种能力在他们依旧是野兽时,是再好不过。 毕竟有些错误犯了第二次时就会送命。 在血腥的九山,异兽的先祖们一代代的进化出了这种本领。 而现在,却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 记忆是思想的宿敌。 二者永不可能共存。 当赵茗茗开始拥有了思维之后,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脑海中记得的全部故事自己对自己说了一遍。 这一遍,充满了所有的情绪与光景,每件事都仿佛重演般宣泄而出,把刚刚提起的一丝憧憬敲打的粉碎。 赵茗茗吃过一次这样的苦……却是完完全全承受不起第二遍折磨。 也是因为如此,她把糖炒栗子保护的很好。 至少从她到自己的身边开始,就再没有让她受过任何委屈而记住什么难过的故事。 窗外街上的芸芸众生,有的幸福,有的苦闷……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有选择幸福或苦闷的权利。 她看到卖香片的货郎,拿着今日赚的一点点散碎银两跑进一家小酒馆里与邻桌划拳吃酒,好不快活。 或许明日下雪,或许后天净街,这都会影响他的生活。但他却并不在意,全身心的投入在当下,享受着眼前的快乐。 这一幕幕都被赵茗茗看在眼里,暖在心上。 这人间,竟是让她产生了些许留恋之情。心中蓦然觉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嗯?!” 赵茗茗起身正要关窗,再次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似曾相识。 她是狐族异兽,本体为赤金苍雪银耳狐,对这般变化最是敏感。 同一状况一日之内连发两次,赵茗茗却也是动了怒气,从窗户中一跃而下。 “阁下还请现身。” 赵茗茗环顾四周说道。 今夜没有月光,但是对她却没有任何影响。 “踏……踏……踏……” 不远处想起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每一步之间都隔了很久,仿佛走路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 赵茗茗看清来人,发现和白日里糖炒栗子描述的怪异之人一模一样。 “阁下……” 还未等赵茗茗说完,断情人刀芒已至,眼前已然是朱红一片。 赵茗茗连忙凭空推出两掌,以求身为而闪避,暗嘱自己要小心应付。 前劲未销,新劲又至。 赵茗茗瞬间解除了部分化形术,露出狐尾,缠住一旁店铺的柱石,借力拉扯身形却是再度闪开。 “果然是狐族!” 断情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在下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九公主赵茗茗,请问阁下如此这般究竟是何意?” 谁知断情人听到这名号不但没有罢手止战,反而更加怒不可遏。 原来,新婚之夜混入坛庭的,便是这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 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断情人右臂横刀于胸前,再度杀来。 一时间,断情刀迅疾如风,攻守皆是赵茗茗不备之处。 虽然她已是成丹期,修为堪比人师境巅峰,奈何实战经验却比断情人少了太多……不免落于下风。 赵茗茗很是诧异,自己拥有狐族天赋,方可在黑暗中察觉危机,闪避断情刀芒,可断情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刀刀都不偏不倚的朝自己劈砍而来呢? 等不及细细思量,断情人又出刀横扫。 看似是一刀,实则是在转瞬间连续劈出六十四刀,封住了赵茗茗八个方向的所有退路。 “躲不开了……” 赵茗茗银牙紧咬,而后张嘴吐出一把长剑。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 此剑,名为绝情。 绝情剑出,赵茗茗调动体内成丹之力,向前方飞布踏出,迎头劈砍。 这一剑,震山惊涛,顿时妖力弥漫。 反观断情人,却是毫不在乎一般。 待剑气行至身前,突然用嘴咬住了断情刀,而后单手持住裹身之被的一角,将其从身上解下,接着如风车般旋舞动起来。 赵茗茗的这道凌厉剑招,却是被这一床脏兮兮的龙凤被尽数收纳。 断情人用右手从口中接过断情刀,继而静立不动。 突然,他手中断情刀突然光华大方,断情刀身涌现出七色玄雷,隆隆作响。 “轮雷灭魔刀!” 眼看要陷入缠斗,断情人愈加愤怒,仰天大喊,口中绽放出血光。 赵茗茗心觉不妙,自己为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五行之中独惧火之力,而这轮雷灭魔刀中的七彩玄雷,更是火之延伸,刚好克制自己。 断情人不给她喘息时间,七色玄雷应刀锋而起,一道黄雷直挺挺的斩下, 赵茗茗不得已,将自己硕大宽厚的狐尾挡在身亲,硬是扛过了这一刀黄色玄雷。 她本不想动用太多实力,害怕自身异兽妖力释放过多,引得有人觊觎,但现在看来此间却是难以善了。 “啊!” 只听空中崩然一声巨响,继而是赵茗茗长啸,起落之间回身一剑。 “沆瀣一气通万鬼,绝情斩义弃轮回!” 赵茗茗借来狐族先辈精魄加持,引动四方之妖力,身后现出赤金苍雪银耳一脉祖坟。其中第一排中顿时飞出无数狐狸虚影,汇聚于赵茗茗体内成丹之中,绝情剑刃之上。 霎时间宛如百狐啸月,凄厉八荒。 断情人巍然不动,只是暗自运功。 他将断情刀上附着的七色玄雷催发到极致,右臂都因操控的力量过于强大而有些略微的颤抖。 “喝!” 断情刀,绝情剑,刀剑相交! 赵茗茗借来的百世精魄在七色雷光下烟消云散,而断情人的雷光刀芒也因为这般消耗而黯淡无光。 两人份竟是难分伯仲。 断情人见状,又一次咬住断情刀柄,将断情刀叼在口中。 赵茗茗以为他还要动用身上裹挟的那床龙凤被,于是赶紧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 果不其然,断情人解开裹身之被,朝着与上次相反的方向急速舞动。 赵茗茗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引之力,不得已将剑插入地下,已求保持平衡。 随后,她将自己的尾巴从侧面甩了过去,犹如一道钢鞭,抽向断情人的腰间。 断情人看到狐尾袭来,右手舞动龙凤杯却是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头朝狐尾的方向低下去,然后下巴扬起。 口中的断情刀,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袭来的狐尾。 赵茗茗眼看尾鞭失手,不得已调转身子,用狐尾牢牢缠住插在地下的绝情剑,以此稳定身形,两手却是露出狐爪。 大敌当前,赵茗茗也顾不得身份暴露,只能以他狐族的天赋招式来战斗。 “蝶舞狐爪!” 赵茗茗将体内成丹之力全部调动到自己的双爪之上,左右腾挪,上下翻飞,宛如春花开时采蜜吃粉之蝴蝶,变化多端,暗藏杀机。 断情人见赵茗茗变招,也是收起了龙凤被,右手重握断情刀,臂膀大开大阖之间,竟是挡住了赵茗茗的所有出爪。 赵茗茗不换身形,变爪城拳。 速度虽有减弱,但拳劲比爪功更加刚猛。 赤金之力附体,赵茗茗以拳硬撼断情刀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候,赵茗茗异兽的记忆天赋就显现出了优势。 虽然他的战斗天赋没有断情人丰富,可是交手至今,她却从一开始的百般劣势硬生生的扭转至现在的旗鼓相当,就是因为她记住了断情人每一次出手的招式,以及招式的角度,力度,速度。再配合上她狐族特有的感应天赋,现在已经逐渐对断情人造成了些许压力。 赤金之力虽然被七彩玄雷克制,但两人修为相差不多,赵茗茗却是还可以咬牙坚持。 但她心知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又将体内的成丹提到了喉间的位置,开始暗暗积蓄妖力劲气。 “呜……呀!” 赵茗茗张嘴对着断情人吐出一声长啸,浓郁的血祭之力化为一头飞奔的赤狐直攻断情人面门。 “天祭狐吟。” 断情人手腕一抖,刀身无色玄雷顿时不见踪影。 “无涯刀风!” 一阵浩瀚无边的罡风从断情刀下斩出,犹如水面的一圈圈涟漪,让人觉得无穷无尽,没有终了之时。 赵茗茗的狐吟在这刀风中渐渐弥散,似是传到来了天涯之外的无涯…… “杀!” 断情人低沉的吐出一个字。 断情刀又是一道罡风劈出,却是蕴含着浓浓死气。 赵茗茗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总是觉得这这股杀气有些不同,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断情人将复仇视为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他,原本的他,已经死了。 正如当日定西王城街头,他对张学究说的一样。 他的心已死,所以断情。 他的身还活,为了复仇。 “你很厉害……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你,只是列山覆灭的开端罢了!” 断情人说道。 随即一刀旋出,竟是直奔着赵茗茗的心口而去! 赵茗茗躲闪不及只得收回双掌,覆于心口之上。 “啊!” 刀锋过,鲜血出…… 双手手背却是多了一道刀痕。 这是她第一次受伤…… 看着手背上的伤痕与鲜血,赵茗茗不禁有些失神。 似乎是血脉中封藏的野性被这鲜血与伤痛唤醒,赵茗茗趴下身子,双手撑地,咧开嘴角,牙齿开始变得尖利。 似乎下一秒,本体就要完全恢复。 断情人见状也是不敢怠慢。 化形之异兽,当恢复了本体之后,才是战力全开之时。 他周身气势再度发生变化,先前的死气变得更加浓郁,一身修为升至巅峰,隐隐有突破人师的迹象,和那地宗仅仅差了一线。 “这是我在新婚之夜领悟出的刀法……今日,是它第一次现世。你既要恢复本体,那用此刀来斩你,正好!” 断情人将一身死气全部注入右臂中,再由右臂导入断情刀。 失去了感情,却还有信念。而失去了魂魄,一切便都彻底结束了…… “封魄藏魂刀!” 断情人对着赵茗茗即将一刀斩出。 他没有任何犹豫,眼里全是果决以及……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畅快之感。 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心间,今日却搬开了山上的一块巨石。虽不彻底,但总是好过往昔。 “不许伤害我家小姐!” 一道娇嫩的声音划破夜空,传到断情人的耳中。 只见糖炒栗子从空中跃下,稳稳的张开双臂站在赵茗茗面前,似要以身挡刀。 眼中同样全是果决以及……一丝笑意。 她高兴自己终于为小姐做了件事,帮了个忙。 虽然她并不太明白这一刀下去,她一定会死。 但是她觉得自己就该这样做。 没有原因,不问因果。 即使是知道死了之后就再也吃不成糖炒栗子了,她也愿意。 就算让她再重新选择一百次,结果都会是如此。 她只是后悔,为何今日白天没有多吃两包糖炒栗子…… “这一刀好像很厉害……我应该能挡住的吧……” 糖炒栗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不怕,只是她怕自己的小姐更怕。 她不能忍受小姐收到任何伤害,也无法接受小姐不再的时光……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先走一步,还不显得那样孤单。 “小姐……记得一定要把我带回列山埋了啊,我不想死了还被人类指指点点的……而且……记得经常去看我,要给我带糖炒栗子……我就要这丁州府城李记的,虽然离列山有点远,但真的好好吃啊!小姐你千万别嫌麻烦,买别的地方的糊弄我啊……唉,算了,死了以后估计就尝不出味道了吧,哪里都一样了。那小姐你还是不要跑这么远了,太危险了,随便从哪弄点就好,不是糖炒的也行,生栗子也可以。” 糖炒栗子闭着眼,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不一会儿,她心下也是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还没有感觉莫不是死与活一样?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那自己岂不是还能再度吃到李记的糖炒栗子! “为何收了刀?” 赵茗茗恢复了常态问道。 “她不是狐族,我不杀多余之人。” 断情人说道。 一身凝聚起的极限之力,转瞬消散,继而迈着小步子重新隐于黑暗之中。 只是转身后,他微微的回头瞥了眼糖炒栗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五章 九元窥天 集英镇,前军大营中。 刘睿影冥思苦想了大半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够突破“一往无前”的第三重,知行合一。 其实他选的这个字,正是七字咒言的核心,更是引动了数百年间文武双道变革的圣论。 只要这一字能够攻克,那么其余的六字便都会迎刃而解。 相传,当年创造这一功法剑技的先辈圣贤名叫张素。 从那个时代到如今,他都是文武双道中唯一同时敬奉的圣贤。 他在对武道的发展所做出的的贡献,天下无出其右者。 因此有“天下武者千万,张素门下过半。”一说。 不管你有没有真正的跟随张素学习过,但只要是受其武道理论影响之人,便都自称他半个弟子。 由此一来,可真是桃李遍天下。 适时,文武二道互相排挤。 文道嫌武道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武道说文道酸腐,犹如脂粉红娘。 这个局面,一直持续到张素横空出世方才罢休。 相传,他的母亲怀胎仅仅五个月时就在一天夜里生下了他。 当日上午,他的父亲做了一个梦。 梦到天上突然升起祥云滚滚,而后霞光万丈。祥云之上站立着诸多仙人,他们个个怀抱宝剑,身穿月白色长跑,上用金线显绣着“文武艺”三字。 随着祥云越飞越近,四周又渐渐的想起了一阵嗡鸣。 这时,为首的一位仙人站出来微笑的看着张素的父亲。 “不知上仙大驾光临……” 张素的父亲赶忙跪下磕头,却是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就语塞不止。 那位仙人将手中宝剑交予左右,从身后提出一个篮子,右手轻掐法诀,祥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竟是成了一道云梯。 仙人踏手提篮子,踏云梯而下,对张素的父亲说:“此子授汝。” 张素的父亲连忙接过篮子,看到是一名胖乎乎的男婴,正眨巴着黑色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敢问上仙还有和指教?” 张素的父亲看看蓝中的婴而,又看向仙人问道。 “至性随心。” 仙人说道。 随后不论是再询问什么,仙人都笑而不语。 随着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仙人才顺云梯而上,踏祥云离去。 随后,张素的父亲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中庭之中,觉得此梦不同寻常,便赶忙去找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细说。 不料,梦境刚刚说完,妻子却突然要生产。 张素的父亲大惊色,这才刚刚五个月! 待产婆抱着生出来的孩子出来后,张素的父亲却是赶紧再度跪下,朝着门外天际磕头不止,一家老少皆惊不明所以。 这孩子,长得和自己梦中仙人授予之子一模一样! 百天宴时,张素的父亲向此事广而告之,时人皆引为神异。 因那日授子的诸位仙人,都穿月白色道袍,看上去颇为素朴,所以便给他取名为张素。 张素有幸生在一富贵之家,虽不及王族公卿,却也锦衣玉食不绝,因此也确实能够至性随心。 他自幼厌文爱武,日日舞枪弄棒。 时人经常问起,“大后可有想去之地?想为之事?” 一般人搭话,他都嗤之以鼻。 唯有这个问题,不管多少次,却是会放下枪棒仔细作答:“天下之大,四处皆可去得,为何非要偏安一隅?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即使做不了大将,再不济也要当位豪侠!” 有一日,张素从城外归家,看到城门口贴着诸多告示。 原来是有一伙盗匪,近期在城中频繁作案,官府正在悬赏。 张素看着心里痒痒的,这不正是自己当大侠的机会吗?便上前去先要撕掉告示,接了这悬赏。 不图钱财,只为扬名立万。 没曾想,看守告示的一位官员拦住了他,非要让他先填完一张表,明确了信息才可。 张素看着这张表单,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眼皮都疼……何况平日里只顾着打打杀杀,这一行字就有七八个都不认识。 羞愤之下,便扔了笔一路跑回了家。 从那以后,整个傅府园子里再也没了棍棒器械之声,取而代之的是朗朗书声。 “难怪那帮穷酸腐儒看不起我们武修,我想当大侠仗义出手,可是却连表单都不会填……可不是让人笑没了大牙?” 张素由此开始了苦读,十年间遍览群书,他发觉当下的文武却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武道全凭师徒传承,大部分都是以口言之,用心记之。且前人前言,毫无章法可寻。 修武之人全屏一腔热血,盲目闯荡,不问对错,不计后果。犹如黑室寻钥,大海捞针。 因此只侥幸又几个大气运者,寻得了先机,走上了正路。而其余的很多人,则都在反复的摸索试探中失败,甚至丢了性命。 因此很多条件稍好的家庭,都不让后代修武。只有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才会舍得一身剐,誓要在武修一途拼杀出个富贵。 而文道则正好相反,天下读书人都被灌输一种练武为耻的观念。认为是匹夫莽汉行经,终归是下里巴人所为。而文章才是千古第一大盛事,是代代相传的薪火。 但读书人的千古文章,却已被那些腐儒们用各种圈套束缚了起来,难以发挥。 通篇全是荒唐之话,不见惊人之语。 满目皆是吹捧之词,毫无真知灼见。 文武两道,一边在瞎干,一边在瞎说。 张素虽发现了问题,却毫无解决之法,无奈离家游历天下。 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最终,他选了一地定居,就在当今平南王域的三门州。 在张素整整四十岁生日的这一天,他在酒楼中与友人对饮笑谈。 就在这时,他却骤然悟道! 用手沾酒水,以指代笔,便在酒楼的墙上刷刷写起。 友人先是一愣,而后迅速的找笔记录,却发现先前几行已然干透蒸发,不见踪影…… 其余的记录如下:知,了解也。非听说其皮毛,而是深明其内涵。不烂熟于心,信手拈来者,不可为知。行,动作也。非倾蜻蜓点水,而是龙潜于渊。不有始有终,坚持不懈者,不可为行。然,知为行至先决,知为行之舵手,知为行之主意;行为知之果断,行为知之实际,行为知之功力。知行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否则知不尽知,行不尽行。知何时何事何地可行,方位真行。行何时何事何地可知,方位真知。文武二道犹如知与行。不做妄想,不当冥行,非知行合一不可。 张素写完之后,重新回到桌前,对朋友说:“我该走了。” 朋友问他:“你要去哪里?” 张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帮你转告家人。” 朋友提笔问道。 “二教困惑已解,知行已然合一。此心无愧于天道人间,亦复何言?” 张素说完,带着微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却是没了气息。 朋友垂泪不止,立即去寻人前来帮忙。 不料等朋友再次返回时,张素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而后,朋友将张素的知行合一论印刷了十万份,在前往他故乡给他家人报信的路上沿途挥洒。 不久,传遍四方,天下震动…… 如今,文道才子或许也有一技傍身,战将武夫也能读懂文章。 无数的功法武技被详尽的归纳整理,后人却是再不用以身犯险,自行摸索。 犹如斗室明灯。 在知行合一论的帮助下,武修一途瞬间被照亮了。 反观刘睿影,他知的却也是不少,唯有行的还远远不够…… 不过当下,他已准备于今日返回丁州府。 狼骑犯边一事已然明白解决,待他回到丁州府站楼向中都本部汇报之后,若再无他事,刘睿影却也是准备离开了。毕竟西北特派查缉使,却不光是定西王域一域,丁州府一府。 刘睿影走出帐门,竟然看到汤中松的背影,随他父亲汤铭一起走进了霍望的大帐中。 刘睿影不由得在心下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汤铭却也是没了任何底气……连带着汤中松,想必今后的日子也会不如往日潇洒了吧。 辗转反侧未必徒增无奈,纵情酒色也不能尽享开怀。 毕竟山长水阔,怎能事事如意? 人这一辈子,谁都逃不脱一个念想: 低头,儿孙绕膝。 举头,良人犹在。 前望,长路漫漫。 回眸,往事如烟。 “哟,这是要准备走了?” 汤中松看到刘睿影和一众查缉司人员正在收拾行李。 “是,返回丁州府城汇报一下,然后等等看有没有身新命令。” 刘睿影有些生硬的回答道,他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对待汤中松。 “哈哈,挺好挺好……” 汤中松说完便走到营帐背后,似是要小解。 “咱们还是中都见,我还是惦记那些大胸脯子的姑娘!”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说了一个好字。 “迎风七丈远,逆风三尺高,谁人不服气,呲你一脸英雄尿!” 汤中松自顾自的唱着,声音从帐后升起。 这一日,丁州州统府昭告丁州,新任府长由府令姜恒娇接任。 这一日,定西王府昭告定西王域,定西王霍望收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为徒。 …………-------------- 此时此刻,中都城。 要论地盘,擎中王却是最小无疑。 但,一座中都城,便是胜过了千山万水。 “天下三分壮美事,二分独占在中都。” 纵观茫茫大陆,数千年与日月同辉,而经世不朽;巍巍中都,几千里共太上连绵,而社稷千秋。 自星剑老人平天下之后,虽创大统皇朝之名,怎奈却做了他人嫁衣,犹如西风凋碧树。 随后,群雄并起,又是一场民不聊生,尘烟四起的浩劫。 谁料擎中王刘景浩雄才伟略,马劲弓疾,为五王之首平定了天下。 现在的太平中都,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 中都城外,没有何人防护。 十六个城门立于八方,却是昼夜常开。 这边是中都城的气魄,因为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什么人或势力胆敢冒犯中都城的威严。 城外正北、西南、东南三个角,分别有三处军营。 这便是擎中王成为天下五王之首的最大依仗,统御中都城的最大利器——三威军:冲威,折威,煞威。 在战乱纷争时,三威军名震天下。 端的是虎踞龙盘之师,天翻地覆之兵。 中都城全部都是按照中轴对称的格局,建筑布置的。全城皆以南北方向的擎中王道为中轴线,东西两侧一一对称,并且整齐排列着数目与面积相等的街道坊市。 而东西走向与南北走向的街道,全部都互相交错,编织成成网格状,将城主府所在的外城进行规划区分。 每一个网格区域,被叫做一圃。 中都城外城共有九九八十一条街道,满共三百二十四圃。 每条街道的起始两端,都设一处亭台,内配十名城府兵卫,他们隶属于中都城主府。 每一圃都设有一处营地,驻扎一百零一名城府兵卫,并配有传信高台。 一旦发生事端,白日鸣金,夜里焰火。出事的这一圃立即与周围的每一圃形成联动,按照事由等级,周围的各个圃分别会派出十名,二十五名,最多三十五名城府兵卫前来支援。 中都城主府主要管理中都城内(外城)的大小事宜,而城府兵卫是守卫中都的军事力量,同时还有兼具执法职责,由中都城城主亲自统领。 另外,由于擎中王的王宫在中都城内城中,所以城府兵卫又被称作擎中王的禁卫军,是他保护自我的最后屏障。 城府兵卫自建立起,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征战。 向来都是默默无闻,甚至连中都城都没有踏出过一步。 中都查缉司,位于外城的正西,与祥腾客栈和城主府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格局,是外城三座最大的建筑。 初此之外,中都城有东西南北四座大型市场。 每个市场各有分工,却是万万不可混淆。 东市贩卖的,是各种生活物资。 无论是平南王域的精米细米,还是安东王域的新鲜海域,什么吃食都应有尽有。 西市贩卖的,是红白喜事之物。 婚丧嫁娶,续弦说媒,鸳鸯被,龙凤烛,楠木棺材,金丝纸钱,全都是上得了台面,亮亮堂堂的货品。 南市不买货,却是卖身卖艺之处。 下九流的职业,全都在这集齐了,一天到晚的却是热闹不断。 既有戏子的咿呀唱腔,又有剃头匠的沿街吆喝,还有算命之人拦路问卦,更少不了青楼姑娘的娇笑揽客。 斗鸡斗狗,玩鸽子挑虫儿,喷火吐水的胖子,吞剑的矮子,就没它南市没有的新奇。 北市又被称为杂市,只要是其余三市没有的,那在这里准能找到。 除了正经买卖以外,来北市捡漏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什么圣贤之人用过的笔烟啊,大能武修传下的功法啊,真真假假,自靠眼里,自凭良心。 至于先前说的那妖丹,却是只能在中都城的祥腾客栈才能买卖。 作为陆地上最大、连锁最多的客栈,祥腾客栈几乎遍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出海的海船上也会有专属祥腾客栈的包厢,卧房。 祥腾客栈以奢华的装修,美味可口的菜品,精心完备的服务,以及……绝对的安全闻名天下。 是所有达官显贵,富商阔少趋之若鹜的所在。 因此,天下间一直有住祥腾客栈,逛太上花船一说。 这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何况,祥腾客栈内,还有一位连钓剑任洋都崇拜不已的人物——两把菜刀闯九山的马文超。 厨子,三教之中属艺一脉。 马文超可谓是厨之一艺的泰山北斗。 其余的诸如酒肆、酒楼、茶馆、成衣铺、包子铺、果脯店银号盐号、当铺、药铺、医、马市等等,应有尽有,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外城。 而在中都城内城之中,除了擎中王刘景浩的王宫外别无他物。 内城城门上,被定西王用剑气刻了二字:止戈,因此内城城门又被叫作止戈门。 取,止天下战戈,还百世清宁之意。 进了止戈门,竟是还有一道内门,而到了这里才算是王宫的正门。 只见门上皆以螭龙为饰,那门栏处,都是是细细雕刻的花草饰样。没有粉刷过于艳丽的色彩,却自然而然的又庄重典雅之感。 水墨色的墙壁,台阶由白玉砌成,两侧装点着豹纹虎皮石。 进了门后,当中一道穿堂,两侧是两条游廊。 先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巨大的庭院。 中都开春久已,此刻园中是姹紫嫣红,垂柳拂岗。另有通幽之小路,链接天台怪石。从怪石道。 “却是在下有些唐突了。” 刘景浩有略微有些尴尬,他还从未这般沉不住气过。 有道是关心则乱。 辰老不再言语,只是将麻布小包束口处的绳结缓缓揭开,从里面倒出来九枚铜钱行装的玉片。 他在手中略微掂量了一下这九枚玉片,随即信手往天上一抛。 “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元窥天,起!” 只见天上隐约间出现了横竖三道淡淡的金线,呈井字形将天空划分成九块,每一块都有一枚玉片坐镇其中。 九为数之极,通化万物,秒变无方。 犹如擎中王之流,也只是能看到粗略的九元划分。但是在辰老眼中,九元的每一格都在演化这诸天星辰运行的轨迹。 渐渐地,每一格中的星光越来越少,星力却越来越浓。 最终,只剩下一颗。 辰老指尖连点,射出九色宝光,进入格内。 玉片顿时嗡嗡作响,开始震动不息,竟是将这九色宝光反射升天,打入这格唯一剩下下的星辰之中。 历代的星辰,记录时间万物运行的轨迹,超越并且凌驾于一切物质,精神,思维,意识,之上。 相对于星辰而言一切物质,时间,空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虚幻。 这是了解认知自然轮回的途径。 尤其是在漠南的部落中,司命与天官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对星辰的观测与展望,以求从中得到发展与生存的启示。 随着四季的不同,在星空东南西北的四方会轮流出现一颗截然不同的的大星。 每到冬季,在星空的北方,会出现一颗亮星。每当这颗亮星出现之时,就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之日。 这颗亮星,叫做辰星。 初春十分,在星空的东方,会出现一颗新的亮星。每当这颗亮星出现之时,世间万物便开始复苏,草木茁壮成长,虫蛇惊厥而醒。 这颗亮星,叫做岁星。 而炎炎夏日,在星空的东方,出现的亮星叫做荧惑。 每当荧惑升空,大地便如同被炎炎烈火反复炙烤一般。 而后,秋冬万物肃杀,蔬果五谷收获,气候变更诡异,却是镇星之功劳。 而在此四星之外,仍有一星,不受四季交替阻碍,永耀世间。杀气腾腾,四处挑起刀兵战事,却是太白星作怪。 文、武、艺三教中,阴阳师属艺。 而阴阳师中最特殊的一类人便是星象家。 旁的阴阳师,不过是学了两手阴阳术数,什么测字摸骨,抽签看相,唬几个傻瓜心虚之人,挣几口饱腹润口之钱。 而星象家却是研究大道与大势,他们不在乎一人哪怕一府一域的走向,他们关心的是整片天下将会出现何种变故。 此术修到极致者,天下只有五人,被人们以四季五星之名号尊称之。 而这位辰老,正是其中之一。 “定西风云起,异数陡生。小虫鸣月夜,化龙翔腾。” 辰老看着空中的九宫九元说道。 这判词一下,却是又演人间风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六章 偷得闲情几许 集英镇前往丁州府城的官道上。 刘睿影带着查缉司众人晃晃悠悠的走着。 说起来,这真是刘睿影来定西王域之后最悠闲的一次。 这条路,算上正在走的这趟,已是第四遍。 不长的时日,身边的同行之人,却也换了四拨。 他特意很早的上路,为的是能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在路上消磨。 倒春寒已经过去,这会儿温风如酒,吹在脸上颇有几分醉人之意。 刘睿影环顾四方,似乎是草原王庭方向的景色更加优美一些。 现在的草原,冰雪初开。 已经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鹅黄色的嫩绿草芽。 没有了马蹄奔跑之声的打扰,刘睿影甚至听到了潺潺流水之音。这是冰雪消融的征兆。 定西王域,少雨干旱,这雪水便如同金子一般珍贵。 路边已有星星点点早开的野花,散发幽香,林间的树木正在抽出新枝。 官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毫无战乱之感。看来定西王与玄鸦军的到来,使得丁州百姓们各个都信心倍增。 可是再好的景,看多了也会乏。何况身旁的秦楼长还在不停的和自己说话,让刘睿影也是有些烦乱。 这家伙,像是个丁州的百事通。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没听说过的事儿。 大到定西王霍望曾经有过什么征伐或政策,小道丁州府城里哪一家人最惧内怕老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单凭这一点,他倒确实是个合格的查缉司楼长。 但当刘睿影问起关于汤中松时,秦楼长却有些搪塞。言语之间颇为闪烁,似乎有什么隐情。 这顿时另刘睿影兴致缺缺,颇为堵闷,不由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他们到达丁州府城时已经临近黄昏。 “秦楼长,这丁州府城内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刘睿影问道。 “这……不知刘省旗问的是何种地方?” 秦楼长斟酌了一番,开口确认道。 刘睿影一听秦楼长这般反问,便知道他会错意了…… “比如好吃的馆子,热闹的坊市之类的。” “对了,丁州府城之内可有祥腾客栈?” 刘睿影突然问道。 不知怎么的,他却是对祥腾客栈有点不同的感情。 丁州府城内,自是会有祥腾客栈。 刘睿影让查缉司众人先行返回站楼,自己却是要去府城内的祥腾客栈转转。 秦楼长想要前去陪同,实则是想替刘睿影买单,也好再熟络熟络感情。 男人之间增长友谊的方式简单又直接。 你若于我同饮过一杯酒,那便已能算是聊得来的熟人。 你若于我酣畅淋漓,痛饮至中宵,那便已是我足够认可的朋友。 但只要二人互有大醉一次,说不得,这情谊可能要比很多夫妻还要深得多。 毕竟同床异梦者不知凡几,而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肯定比白头偕老的人多了不少。 刘睿影谢绝了秦楼长的好意,独自一人沿着街市走往祥腾客栈走去。 走着走着路过了琉光馆,路过了叶老鬼的宅子。 琉光馆已经闭了馆。 刘睿影本想敲敲叶老鬼的门,进去寒暄一番。 毕竟自己突破了伪地宗还全是听了他的教导。 两人虽是闲谈,却也已经有了师徒之实。 但想到叶老鬼那乖戾的脾气,伸出去的手不免又缩了回来。 上次在集英镇的祥腾客栈时,自己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却是无人问津。没想到,这次刚往门口一站,就立马有位小二哥殷勤的跑出店门外来迎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查缉司省旗的官服,不由得暗道一声失算。 自从那日当街杀人后,查缉司又与定西王、玄鸦军同行至集英镇。 这年头,就属这种故事传的最快。 也不算是捕风捉影吧,但却又没一个人能说的完全。都是你一句,我半段儿的拼凑拼凑。 每个人传出去前,再加点儿自己脑中想出来的,然后两片嘴皮子这么义蓬,就比那真金还真。 都说人言猛如虎……其实老虎并不可怕,用老虎和这些口毒心黑者作比,老虎反而更加可怜。 刘睿影在查缉司听过不少人因为虚无缥缈之事断送了名声清白,不得已只能一死来捍卫,岂不是更证明了这长舌比利剑更加害人性命? 事已至此,刘睿影也不知这丁州府城之将自己如何比作妖魔,只是觉得在落座之后,似乎连掌柜的打算盘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位大人要点点儿什么?您要是头回来的话,不妨我给您推荐推荐?” 小二哥给刘睿影倒了一杯清茶问道。 “哦?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初次来此?” 刘睿影有些诧异。 “嘿嘿……您这身衣服小的很是眼熟,而且您和那位大人,他……他长得不一样。” 小二哥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说道。 “看来这丁州府查缉司站楼,日子过得也是颇为潇洒……”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这次回到丁州府城,他可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公务完成的妥帖,修为也有十足的精进。 心情大好之余,随意甩出些银两。让小二为他置办一桌菜肴,而且特地嘱咐一定要一坛好酒 掌柜的亲自从后面抱出来一坛十五年的杏花酿,这可是丁州府城里鼎好的酒水了,要比其余的酒贵出十几倍不止。 这杏花酿,取材可是颇为讲究。 虽然定西王域杏树极多,杏花又开的早。 但这杏花酿所用的杏花,必是要见过雪的。 也就是那天刘睿影与霍望前往集英镇时,赶上的那场倒春寒一般。 见雪不落,经寒不萎。 唯有满足了这两重条件的,才能够用来做这杏花娘。 酿造之水也须得取自这场落雪之雪水。 由此才能保证口感最佳。 而天气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因此这杏花酿,却是定西有钱有势之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由祥腾客栈的掌柜亲自抱来的酒,那可是不掺一颗水星儿的。 掌柜的并不言语,只是单手拍开封泥,给刘睿影倒酒。 单凭这一掌,刘睿影就看出这掌柜的不简单。 力道雄浑,隐而不发,张弛有度。不说开碑裂石,但一掌拍断个把人的脊椎骨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浅浅的酒盏中,淡淡的酒汤里,静静的浮着一朵杏花。 他往那酒坛里一瞧,好家伙,用料真足!一坛酒竟是半坛子花瓣。 可这掌柜的,就这么抱着坛子往酒盏里倒酒,和一般的酒客无二,却是稳稳的只倒出了一朵杏花。 这不由得让刘睿影再度对这位掌柜和又高看了几分。 “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刘睿影暗自揣测道。 现在的他,却已不是刚到集英镇时那般懵懂而惺惺作态了,自是会根据旁人的言语动作揣摩出不少意味。 这身查缉司的省旗官衣,让祥腾客栈确实对自己重视了不少。 掌柜的亲自来上酒、倒酒是给自己面子,而单掌拍封泥,单花入酒盏,则是委婉的提醒自己即便是查缉司之人却也莫要在这祥腾客栈之中生事。 刘睿影本也没这许多心思,自己今日来此只是想放松放松,毕竟是难得又如此闲时,闲情。当下也不在意,只是觉得这祥腾客栈愈发有意思起来。 小二哥给他安排的菜色果然是不同寻常,竟是只有一道…… 一只仔鸡,肥瘦均匀,拔毛仔细。 肉质纹理紧密,通体如白玉般细腻、温润。 刀工齐整,一块块码在盘子里,很是栩栩如生。 这样的食材处理才最显真功夫。 蒸煮不比爆炒,是连一点儿腥气都不能存的。 厨子害怕从后堂到桌前的这段路,散了香气,耽误了口感。竟是搬出了一台炉灶,在桌旁调配蘸料响油。 而后手腕一抖,“滋啦!”一声全都泼在了切好的鸡块上。 白肉配红油,淡黄色的鸡皮上又是几段青葱点缀。 末了,灭了炉膛,收起炒瓢,却是又拿出了一方案板,“哒哒哒”的剁了小半碗蒜蓉,又用几滴秋油,少许陈醋调制。 待小二把这碗蘸料往桌上一放,那厨子便微微的向刘睿影点头示意,而后又快步回到了后堂之中。 刘睿影夹起一块鸡肉,还特意选了盘底层的,图的是它饱蘸汤汁。 刘睿影本事不喜欢吃蒜的,但看到桌上摆放的精致小碗,想起方才厨子的精湛刀工,却觉得不蘸一点就有些对不起他似的。 一时间,竟是筷子夹着鸡肉陷入了两难。 不知不觉,一滴红油顺着筷子流到了自己的手腕处。 只听旁边有人“噗嗤”一声。 似是已经强忍了许久的笑意,此刻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小姐,你看那傻子……筷子上夹着一块肉而后就死盯着,难道是还要对这只鸡说句对不起吗?” 这声音却是糖炒栗子无疑。 不知何时,她与小姐赵茗茗也是来到了堂中用餐。 本来赵茗茗因为与断情人一战受了些轻伤,并不不想下楼。奈何祥腾客栈规矩森严,餐饭不得上楼。 糖炒栗子气不过正要和掌柜的吵起来时,赵茗茗却是自己下得楼来。 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难堪。 糖炒栗子看到小姐拖着伤病之体下楼用饭,气的嘴撅的老高……甚至把手里一颗正要吃的糖炒栗子都扔出去砸在柜台之上。 而掌柜的却是毫不在乎一般,既不解释,也不告罪。 只是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把那砸在柜面上摔得稀烂的栗子擦抹干净。 “不得无礼!” 赵茗茗出言斥责。 刘睿影顺着笑声一看。 糖炒栗子旁边不正是那日自己在丁州州统府门口看到的女子吗? 原来她仍未离开! 不知怎的,这几日偶尔间竟然会不自主的想起她。 虽然只是那日只是匆匆一面,但是自己却记得又深又真。 看到自己已经留到手腕处的红油,刘睿影自觉甚是尴尬。 每个男人都有一种表现欲,来展示自己的帅气与强悍。 在美女面前更是如此。 可是当下这般状态,着实没有什么可表现的。 刘睿影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一口把那块硕大的鸡肉吞到了嘴里。也顾不上仔细的咀嚼,就这么硬生生的带着骨头一同往下咽。 这一幕,却是让赵茗茗也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侧过头去偷笑。 “喂!你不噎吗?” 糖炒栗子问道。 刘睿影确实很噎……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却又不想张嘴吐出……那样做太过粗鄙,未免唐突了佳人。 只得端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想要把鸡肉顺下去。 结果肉是咽下去了……可肚子里却又战鼓擂擂。犹如一团烈火,蹭蹭蹭的往上道。 “这倒是怪事一桩……” “莫要胡说!” 赵茗茗终于是再度出言阻止……她不知道继续放任下去,这小丫头还能说出多少惊人之语来。 “哈哈,这位小姐无须紧张,倒是您这位丫鬟可着实有趣得很。” 刘睿影说道。 他是想和糖炒栗子多聊几句的,以此也能让赵茗茗对自己的印象更深几分不是? 如此机缘,刘睿影着实不想浪费。 哪怕是问到个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也好哇。 “小妹妹,这吃饭喝酒人之常情,有何奇怪之处?” 刘睿影见糖炒栗子举手投足间很是稚嫩,身材也是娇小可人,当下便如此称呼道。 他又怎知,糖炒栗子却是要比他年长一倍还多。 “吃饭是没什么,不管是谁都要吃的……你看那路边的蚂蚁也得寻蜜糖不是?可这喝酒,却不是什么必须之物,专门之事了吧……” 糖炒栗子倒是没有在乎刘睿影对她的称呼。 “那是酒吗?” 糖炒栗子指着刘睿影桌上的杏花酿坛子问道。 赵茗茗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同样一脸希翼。 “对啊,你们……没喝过酒?” “没……出门前家里长辈不让喝,出门后不知道怎么喝。” 糖炒栗子摇了摇头,噘着嘴说道。 “你是江湖人吗?” 糖炒栗子突然向前凑了凑身子,小声的问道。 “嗯?你说什么?” “哎呀,就是那种江湖人!打打杀杀,居无定所,好事坏事都干!听说江湖人就很爱喝酒……” 刘睿影看向赵茗茗,发现这位小姐似乎也是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位活宝? 就算是再深闺不出的大家闺秀,也不该如此对世事一无所知吧。 听她这么一问,刘睿影却也是来了兴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江湖人。 “哇!那你杀过多少人!” 糖炒栗子问道。 刘睿影有心吓唬吓唬她,便随口说了个一百。 “哦……” 没想到这个数字却是让糖炒栗子毫无感觉。 刘睿影不知道,在糖炒栗子化形以前,一百条生命不过是不到一个月的口粮罢了,又怎能让她觉得震撼? “想喝酒吗?” 刘睿影问道,同时也看向赵茗茗。 借着酒劲来拉近关系,是一个很老套的办法。 因为它着实好用,而好用的办法自然就用的人多,用的人多就会变得老套。 别说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就是人间那些知道这其中因果的女子又能如何? 刘睿影虽不是嗜酒狂徒。但自从和汤中松对饮之后,他发现许多氛围与趣味,是只有酒才能营造出来的。 桌上摆着杏花酿。 眼前坐着美娇娘。 美酒与美人,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加法。一道男人都会做的加法。 加法是不讲究先后顺序的,美酒与美人也亦然。 不过更多的人会把美酒放在前面,因为美酒能让美人更美。如果说先前还有些许瑕疵的话,那么在美酒的修饰下都会只剩下千娇百媚。 酒是一场镜花水月。 喝到肚中,暖到心间,醉在脑海。 它是人们唯一能控制的梦境,最后退守的堡垒。 是一种灵丹妙药,能医治这世上最好的郎中都瞧不出的病。 刘睿影记得查缉司有一位前辈曾告诉过自己,喝酒是一门学问,醉生梦死是一种功法。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编织的美好幻觉而前进,可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幻觉就是幻觉……即便你为此流感最后一滴血也没办法实现,这时候酒却能填补你这一路走来,身心之上的全部伤痕。 它一点点的穿过岁月,流经过往。 从舌尖到舌根,从喉头到胃底。 抚平你的褶皱,软化你的伤痛,淡忘你的期待,减轻你的失望。 世上再无第二物能做到如此。 “怎么喝?我不会……” 糖炒栗子怯怯的说道。 刘睿影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他也想学掌柜那般,用劲气控制着坛中杏花让它们只出来一朵,好在赵茗茗面前也好卖弄一番。 没曾想,却不似看上去那样简单。 不过在美女面前,怎么能落了面子? 独朵杏花浮盏中,他终究是做成了。 “喝酒怎么需要人教?如何喝水就如何喝酒,会喝水就会喝酒!” 刘睿影说着,一仰头又干了一盏。 好似酒场老手一般,实则自己饮酒的时日都不超过一掌之数。。 “试试?” 刘睿影指着酒坛子问道。 糖炒栗子有些动心,看向赵茗茗征求同意。 赵茗茗略微思索之后后,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在祥腾客栈中,不怕有什么事端。而她虽不认识刘睿影的官衣,可单凭他这清秀可人的面相,也难以让人生出拒绝之意。何况列山内规矩森严,而此次出门赵茗茗也确实想尝试一番…… 赵茗茗端着酒盏,看着其中漂浮的杏花,微微有些失神。 “小姐你咋还没喝完?” 糖炒栗子举着空空的酒盏对赵茗茗晃了晃。 赵茗茗先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没有什么味道,然后便一口饮尽。 刘睿影看到这两位自称第一次喝酒的姑娘,一盏下去竟然是面不改色,不由得有些吃惊。 其实就连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自己都不知道,这般人类的烈酒,对她们异兽而言却是极为寡淡,除了能多增几分精神之外根本就醉不了。 一来二去间,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空酒坛,其中一大半都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喝的。 刘睿影已经有些微醺,而他想问的话却还没有问出口,不免很是着急。殊不知,这一着急,却是更加催发了酒劲…… “此处祥腾客栈可真安静……” 刘睿影自言自语道。 “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这是赵茗茗今晚对刘睿影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她此生对刘睿影说的第一句话。 “集英镇也是有一座祥腾客栈的,而那里却是要比此间热闹的多……酒客更加豪爽,每晚还都有戏曲听。” 刘睿影回忆着。 “那你唱一段儿不就好了?” 糖炒栗子说道。 刘睿影也是酒劲上头,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奈何他脑中记得的唱段着实没有几个……想来想去只有一段儿碧芳酒还算记得清楚,唱词儿也正好应景。 刘睿影放下酒盏,开口唱到: 小生本无心傍花随柳。 他乡异客仅半面之旧。 怎奈先生白衣送来碧芳酒。 却是不饮它三千杯不罢休。 想咱溢美之词也是倒背如流。 怎的见了姑娘您却又欲说还休? 怕是一段机缘再度随波逐流 纵然咱也不是甚么南能北秀 但也能应得上是文采风流 好比这金钗换酒醉倒了曹国舅 坛中肚里端的是闲茶浪酒 姑娘您可别嫌我喋喋不休 咱把这烂肠事与你细细参究 殊不知那江员外权势滔天气冲斗牛 屋檐之下咱只能忍耻含羞 …… 丁州州统府内。 汤中松也回来了。 霍望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而后自行到定西王府去找他。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收徒。 只是为了将汤中松扣在身边,日后汤铭无论做什么都得多打几分思量。 质子之法,也很是老套。 而汤中松却并没有收拾任何东西,整整一个上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的写信…… 有些事,他要在离开前全部处理妥当。 下午,趁着朴政宏将他写的信一封封送出的空挡,他来到了父母的房中。 汤中松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汤铭也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一言不发。 汤铭心知,自己这儿子已经是雏鸡变凤凰。奈何如今这情形之下,却很是生不逢时……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旁的一切想必松儿也是心中有数。 邹芸允出乎意料的没有哭……连悄悄的泪儿都没有,这倒是在人意料之外。 只是递给了汤中松一枚玉佩。 “这是叶老鬼送回来的,一直忘记给你。今后还是戴着吧,你从小没离过身。” 汤中松从母亲手中接过玉佩后,立马就戴在了脖子上。 “少爷!” 朴政宏的声音想起,却是到了出发的时间。 “都送到了?” 汤中松眉毛一挑问道。 “都送到了。” 朴政宏回答。 “去吧你带回来的虫儿挑两只最健硕、叫声最大的,用根儿绳穿着挂在车上。走夜路太安静了,难受!” 汤中松这一句话不惜用上了劲气,声音在整个州统府中回荡不已,竟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七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一】 丁州府城内,祥腾客栈外。 夜已深。 刘睿影站在祥腾客栈门口。 料峭寒风吹酒醒,此刻却是一丁点儿醉意都没有了。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打烊的大堂,有些自嘲的苦笑。 竟是到了最终他也沒能开口……连那位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到,只能找面镜子对着,骂一句真他妈窝囊! “小姐,这小孩儿是挺有意思的啊!” 回到房中糖炒栗子对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叫她小妹妹,她叫刘睿影小孩儿。 这。 博古楼在西北,通今阁在东南。 皆位于两大王域交接之处,意为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读书人虽不像武者,平日里斗刀比剑,论修为短长。却也是要丹心铸笔写春秋,写出一手惊世文章才罢休。 金、黄、红、紫,青、蓝、黑、白。 绫、罗、绸、缎、锦、纨、绡、绢。 日、月、星、辰、山、龙、虫、草。 总的算下来是八个品级,由书院统一派发文服以区别。 而文服则以三种方式作出区分,分别是颜色,材料质地,以及上绘图案。 金色以绫为质地的,胸前绣日,便是最高的八品级。 白色以绢为质地的,背绣杂草,便是最低的一品级。 除了八品以外,其余的品级的图案皆是绣在背部。不过天下人还是习惯以颜色来区分,没什么人去细看那刺绣图案。 青、蓝、黑、白四级中, 对应着读到脑中,思在心中,出于口中,落于笔中,这四重境界。 而金、黄、红、紫却没有明确的规定,一切皆以文章优劣分高下,这般尺度却是有些暧昧不清了……毕竟文章一事向来公说公帅气,婆说婆美丽。 对他们来说,自己写出的文章那可是比老婆肚皮里生出的亲儿子还宝贝。老婆一天喂奶三次,他每天自赏三十遍。 如若实在没法评判,便只能一品一品的向上申助。 天下目前只有博古楼楼主,通今阁阁主是八品金绫日,也是唯一能拍板定生死的两人。 这却是皇朝延续下来的老办法。 五王没改变,直接一锅端来吃个现成的。 倒不是为了图省事,而是这一套制度却是合理,也就萧规曹随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 每十年的夏至左右,这北楼南阁都会在中都城一场比拼,叫做文坛龙虎斗。 相比之下武道这一方面,却是弱了不少。 起码没有如此规模宏大,等阶极高的盛会。 不过这也是五王共同商议的结果……习武之人本就逞凶好斗。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若是再弄个如此比斗,说不得又有多少人为了那虚名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说远的,就看这次丁州。 汤中松的琉光馆在定西通览上放出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都已是搅的四方云动。 若是此举放在中都,和这文坛龙虎斗一样,那还得了? 虽说文无第一。 但读书人拼的是一口骨气,是一片格局。 谁的骨气硬,谁的格局大。 那伤春悲秋的文字,肯定是要比铁马金刀的气魄略逊一筹。 所以纵使不做排名评判,只是冠以讨论交流之名,与会者心中也是自有一本明账的。 上一次的龙虎斗,刘睿影年纪还小。 只记得有两位老人,须发皆白,都身着金绫日,各自立于一张巨案之后。 两侧是数十人的弟子侍女,忙着展纸,研磨。 落笔刹那,竟是为中都城引来了一场惊天风雨。 两人越写越是酣畅凌厉,冲天而起的滚滚文采在中都城上空的风雨中凝聚成龙虎之状。 神虎扑面而来,长啸之声似令太上河水倒流。 神龙隐首摆尾,龙爪翻腾恐连九山颤巍。 这一幕看的刘睿影很是害怕,不等结束就一溜烟的跑回房中用被子捂住了头,只留个屁股高高的撅在外面。 有了这般经历,他自然是对文道不感兴趣。若不是查缉司也需要读书习字,他怕是根本不会涉猎于此。 眼下被这摊主一问却是又勾起了不痛快的往事,当下气呼呼的说了一句:“我要史!” “史又分古史,近史,现史。这古史,近史,现史又分为正史,野史。不知客官您要的是哪一种?” 摊主平静的问道,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古籍孤本?完全是在消遣于我!” 刘睿影闻言大怒,出言斥责道。 “客官无需动怒,我都拿出来任您挑选便好。” “当啷!” 一道寒光闪过,正好击打在刘睿影的剑鞘之上。 原来是摊主借着拿书之机,趁机射出这一枚暗器。 刘睿影手疾眼快,却是用剑鞘挡了下来。 “你是何人!” 来人眼见一击不成,并不答话。 双手连连舞动,似乎在空中弹奏一把无形的琵琶。 刘睿影单手转动剑鞘抵挡,虽然对方攻势凌厉,却是一个不漏的全部防住了。 刘睿影看了一眼掉在地下的暗器。 它们通体透明,正在冒着幽幽的白烟,竟然是冰做的。 水至寒方为冰,冰为水之展拓。 随手射出冰锥暗器的人,已经是够把五行之力中的水之力调动催发到极致。 此人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地宗境,或者至少也是和刘睿影一样的伪地宗。 这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虽说他也打通了昴府气府,可以调动五行火之力,但相对应功法和剑技却是一点都没有修炼。 那《七绝炎剑》刚到手里两天不说,光是自己挑的那个“焬”字咒言都没有突破第三重的“一往无前”。 “说不得,这或许是个契机……”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我?嘿嘿,其实我才是客官啊!” 直到此刻这位摊主才从黑影中走出。 一身普通棉袍,黑巾蒙面看不见脸庞,眉宇之间却很是清秀。 喉间似乎含着什么东西破坏了音色音调,使人听不出年龄。 其实刘睿影早就对此人有了防备,否则对方的第一击就已经让他命丧黄泉了。 与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的酒局结束前,刘睿影听到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那会儿是子时整点。 若是是为那做夜间劳力的人,煮碗面吃的夜宵摊还摆着,等待最后一波晚归客,倒还情有可原。 但这人却偏偏选了一个书摊。 这如何能不让人生疑? 而且那架子车上摆的书,封皮崭新整洁,连被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随随便便的一个沿街书摊,你不卖春宫只卖圣贤之书便也罢了,竟然还说自己有孤本,这岂不是更加的不可思议? 若是孤本这么好找,那蒋崇昌省巡大人也没有必要为了寻一爱书而废寝忘食,茶饭不思了。 刘睿影不明白,为何此等高手伪装技术却如此拙劣。 这条路是从祥腾客栈回丁州府查缉司站楼的必经之路,他寒夜守候在此怕是已有不短的时间了。 但凡人决定要做某事,那一定是此事有利可图。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大家不是追名就是逐利。 但是这人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刘睿影对此却没有任何头绪。 “他刚才说他才是客官……” 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刘睿影身上一定有对方需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刘睿影深知一旦交手,自己肯定讨不着好,不如先拖延些时间也好再行谋划。若是得空能放出信号,唤来查缉司众人前来相帮也好。 “这周围两条街范围内都已是空无一人,你却是不要再打旁的主意。” 他并不说自己的需求,而是一语道破了刘睿影的心中所想。 然而对方似乎还并不是只有一人,也让刘睿影又心惊了几分。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组织竟是要花费这么大气力来围猎自己? 他看了眼手中的星剑,第一时间想到了霍望。 “你们可是定西王府之人?” 刘睿影问道,同时体内已经开始暗暗调动劲气。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但是只要你把《七绝炎剑》的功法剑技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离开。” 刘睿影这才明白对方的根本目的,竟然是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奖励——《七绝炎剑》。 “《七绝炎剑》?” 刘睿影很是诧异。 并不是他没有听清对方的话语,而是觉得这区区一本《七绝炎剑》怎么会犯得上让对方如此劳师动众。 “没错,就是《七绝炎剑》。” 对方重复道。 刘睿影以为这一本《七绝炎剑》只是中都查缉司本部库房中翻找出来的一本秘籍,并无其他。 而他很是喜欢的缘故是因为这本功法剑技正好弥补了自己跨入伪地宗之后无功可练,无剑可施的空白。 他哪里能想到,这《七绝炎剑》可是文武双圣贤——张素的著作。 若是除去张素羽化前的《知行合一论》不算,那《七绝炎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孤本。 虽然在张素完成《七绝炎剑》时,他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论》并没有诞生。 不过世间真理的推陈出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虽即使《七绝炎剑》完成的时间尚早,可是日后的《知行合一论》的精华却已散布在其中。 “《七绝炎剑》不在我身边。” 刘睿影撒了个谎。 “你从集英镇到丁州府城的路上,没有任何停留。而后,进了城你便独自一人轻装前往祥腾客栈吃酒。你虽让同行的查缉司之人将你的行礼都送回了站楼,可是里面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外并没有《七绝炎剑》。因此它只可能在你的身上。何况如此珍贵的东西,你又怎会不贴身保管?” 对方依旧语气平静,一字一句的戳破刘睿影的谎言。 刘睿影发现自己这一路的行踪竟然被对方了解的如此透彻,而且听他言语之间似乎是已经去过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之中翻看了自己的行礼。 虽然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虽然在各地站楼中实力并不拔尖,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外有人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其中。 要知道查缉司站楼内部机关重重,尤其是大门更实用机括联动锁闭。若是没有对应的令牌钥匙,纵然是有千万斤的蛮力也难以打开。就算你用强,破了大门。那这般大的动静,站楼中人又怎会没有反应? 刘睿影当下自然是不信,右手却慢慢的往自胸前的衣襟里伸。 “啪!” 他确实是将《七绝炎剑》贴身携带,而且就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但是秘籍的旁边是一枚查缉司特质的流火弹,一旦甩出方圆几十里内都能看到,那战楼中的同袍定会前来接应。 没想到,刘睿影刚把流火弹从手中甩出,就被不知从哪个方向的黑暗中射出来的一支箭给牢牢的钉在了墙上。 这箭法,快,准,狠。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是现在至少能确定除了面前这冰锥人以外,却是还有一位射箭的高手,正在暗中伺机而动。 或许下一箭,被钉在墙上的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冰锥人眼看刘睿影呼叫外援受挫,却也没有再言语什么。 可以看出,他也并不想动手,只是想要拿走《七绝炎剑》罢了。 他现在做的,就是一点一点的把刘睿影的心气消磨干净。然后堵住他的所有退路,让他心态崩溃。 如此这般,刘睿影定当乖乖就范,只是要多消耗些时辰罢了。 五大王域有些猎人,会驯养鹰为自己打猎辅助。 这种驯养并不是从小将猎鹰养大,因为这样长大的猎鹰便和鹦鹉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要到野外去,以活鸟为饵,铁线编网,捕捉神志尚未开化的原始猎鹰。 只有这样的猎鹰才拥有猎人们需要的一切技能,而不只是拥有一身漂亮的羽毛。 然而,鹰本就是空中最高贵的生物。 它们的生命就体现在自由飞翔的双翼之间。 在大山大河的上空盘旋,俯视着这片大地。 它们何其骄傲,是根本不会臣服于人类的。 于是,猎人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便是将鹰牢牢的围困在方寸之间,让它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觉也不能飞翔。 仅仅几天,骄傲到不可一世的鹰便会亲昵的站在猎人的肩头,成为他们忠实的伙伴。 这个过程,叫做熬鹰。 正如现在刘睿影的处境。 但,与猎鹰不同的是,刘睿影可以思考。 他发现对方现在暴露出的两人,一人冰锥暗器,一人凌厉神箭,都是以距离见长。 一般使用此等武器和武技的人,被敌人近身之后,一身实力往往削弱下降极大。 刘睿影虽然没指望自己能打赢,但是只要这边一动手闹出了动静,那么不说查缉司站楼,就是丁州府的府兵也会出来查探究竟。 但自己现在若是有任何异动,那名暗中的神箭手定然会不犹豫的放箭。 如何躲过这这一箭,却成了这番计策的重中之重。 刘睿影低着头,微微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至极,同时右手再度伸向胸襟中。 突然,只见他两腿一弯,背部也跟着弓了下去,把星剑抱在怀中,以头为支点顺势往前滚了一圈。 “嗖!” 那神箭手果不其然的放箭了。 刘睿影背后的衣襟被箭头划破,只要再略微迟钝一刹那,这一箭便就射在自己的后腰上。 冰锥人看到刘睿影滚至面前,也是被惊了一跳。 或许他更吃惊的是那名躲在暗处的同伴竟然会失手。 刘睿影自然不会给他射第二箭的机会。 后腿一蹬地,朝前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冰锥人的腰身。 这下就着实让冰锥人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想到刘睿影竟能想出这般方法,简直像是泼皮无赖在街头打架一般。 好歹也是查缉司省旗,怎的如此不要脸面。 他哪里知道,刘睿影满心之念都是如何破困局。 何况,若是连命都丢了,要面子又有何用? 死的体面从来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唯有百折不挠的活下去才值得赞颂。 刘睿影将头埋在冰锥人的腰身处,躲避暗箭。 双臂环绕到他身后,对这冰锥人的后腰处双掌同时拍出。 “疾风惊鸿掌!” 只是刘睿影目前不用剑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因为自己将冰锥人牢牢的环抱卡死,所以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而刘睿影掌击之处,又是他防御的死角,这两章冰锥人却是结结实实的受上了。 “哈!” 冰锥人大喝一声,提腿一脚将刘睿影踢开,而自己竟是毫发无损。 刘睿影趁此空挡看到右前方一处黑暗中出现了一星反光,他右手拔出星剑,运上劲气朝着反光处掷去,左手仍是对着冰锥人再出一掌。 星剑离手。 犹如一道闪电,向既定方向飚射而出。 “哐当!” 黑暗中神箭手看到星剑来袭赶忙躲避,终于是踩掉了房顶上的瓦片,暴露了身形。 没曾想刘睿影这一招掷剑术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招,飞出去不到几米远,便掉在了地上。 “噗呲……” 刘睿影还来不及高兴处理掉了一处暗中的危机,他的左掌却是被对方的冰锥贯穿。 眼见对方又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刘睿影强忍着疼痛向前冲去,捡起了星剑。 他看到左手手心处有一个规整的穿洞,但是却没有血迹流出。 伤口周围,一股冰寒之力正在逐渐蔓延。 “哈哈,你中了我的子午冰封锥。子不过午,午不过子,六个时辰之内你定会被寒冰劲气冰封而死。” 冰锥人有恃无恐的说道。 刘睿影没有理会对方,他略微感知了一下掌中的伤口,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当下心一沉,除了一往无前之外却是并无他法。 刘睿影右掌抢攻,却是又拍出数道掌力。 这疾风惊鸿掌不愧是刘睿影苦练的武技。 一掌出,速度之快宛如惊鸿残影,夹杂着风势更让人摸不清方向虚实。 奈何,对方的子午冰封锥却是更快。 “啊!” 转瞬间,右掌中心却也是被洞穿了一处。 即便如此,刘睿影仍旧咬着牙捡起了星剑。 因为冰封的力量,右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僵硬。 不得已他只好双手握剑,从左下到右上,斜劈一剑。 “法道无双!” 这一剑却是查缉司的独门剑法,非查缉司之人不可研习。 法道二字取法度公道之意。 查缉司查缉天下。 维天下法度,护天下公道,自是举世无双。 刘睿影这一剑几乎将自己积蓄的劲气全部用光,就连周身气府也是变得空虚不已。 若不是用星剑支撑,便就要一个趔趄跪了下去。 这剑出,顿时漫天萧索。 刚柔并济,阴阳圆融,朝着冰锥人逼杀而去。 冰锥人眼观这剑气来袭,非但不闪不必,还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寒氤圣冰!” 他右手对这前方虚空微微一握,刘睿影使出浑身解数劈出的剑气竟然被冻住了! 这般巧夺造化的寒意,竟是连剑招都能冰封!。 “不交出《七绝杀剑》,你就先交出性命吧!” 冰锥人不屑的说道,却是已经起了杀意。 然而刘睿影仍不死心。 他不顾丹田空虚,气府干瘪,强行提起劲气,再度出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的只是朝前一刺。 实则剑尖连点,劲气化雨,密密麻麻的朝冰锥人袭杀而去。 霎时,昊芒漫空。 刘睿影深知自己体内昴府内,劲气充裕。而纳火化力,自是威力不俗。 奈何自己空守宝山,却只能徒徒兴叹……只知将劲气引入其中转化,却不知该如何引出化为威能。 不料,就是这一分神,一剑射穿了刘睿影的左腿肱骨之处,顿时血流如注…… 先前暴露了行藏神箭手,却已是找到了新的潜伏之位,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八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二】 射中刘睿影的这支箭,却是与平常的箭支极为不同…… 它只有一杆光秃秃的箭身,并没有羽毛做成的尾翼。 箭头头与箭身一般粗细大小,亮晶晶的,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方才刘睿影看到的一星反光,正是来源于此。 箭支没了尾翼,就如同走兽失去了尾巴一般,舍弃了平衡, 长远距离的射杀必定会受到影响,但穿透力和短距离的速度却是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一箭,虽是洞穿了刘睿影的大腿,但实际上对他的伤害并不大,因为这支箭很是光滑,咩有任何倒钩倒刺,也没有淬毒。只是流了些血,还远远没达到让他束手就擒的地步。 刘睿影咬牙将箭支从腿中拔出,带的伤口外翻,流血加剧,但此时却也顾不及止血了。 不过他发现似乎在自己提气运功时,双手洞穿处的冰麻之感会减轻不少。体内的劲气,好像能够克制住手掌处伤口传来的冰封之力。 这一发现不由得让刘睿影喜不自胜,于是不惜透支自身的去催动阴阳二极。 其实这根源却是在他体内新破的昴府上,那晚他向昴府内注入了许多十分精纯的劲气,昴府转化完毕之后便储存在其中。但此番大战,用度极大,虽然刘睿影并没有掌握动用昴府内火行劲气的功法武技,但也难免会渐渐渗入。 不管怎样,这却是另他再度振奋了精神。 当下挽了个剑花,朝着冰锥人奔行而去。 冰锥人看刘睿影再度提剑攻来,右掌朝着前方一抹,瞬间凝出一个冰盾护身。 刘睿影看到冰盾横空,便立即改变了行剑的方向。 冰锥人看到刘睿影身形流利,一时间也是颇为不解…… “明明方才中了邪影缠身箭,怎么除了流血以外就好似没事儿人一样?” 原来,此箭的确不是凡物…… 除了造型怪异外,更是被淬入了邪秽之力。 邪影缠身箭的箭头要在七对童男童女的心头血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再射杀六六三十六人方才成型,日后每射杀一人,邪秽便增强一分。 中箭的同时,箭中万千邪影便会顺势侵入体内,扰乱劲气运转,徒增消耗,让人逐渐的筋疲力竭。 但是刘睿影此刻却依然生龙活虎,机敏腾挪,哪里有倦怠之感? 冰锥人见状也不再托大,左手凝聚劲气,化出一把冰刀,持刀杀来。 刘睿影应变不及,被对方冰寒刀锋所伤,左臂上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冰锥人并不给刘睿影喘息之机! 他刀刀狠厉,不带任何华丽技巧,向着刘睿影的上盘砍来……同时另一只手还不断的射出冰锥。 冰刀,冰锥…… 一明一暗。 一远一近。 两种兵器却也是两种战法! 刘睿影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空中冰寒煞气弥漫,让临街的屋檐窗棂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终于,刘睿影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一个门庭立柱。 他用一只脚堪堪抵住立柱,另一只手却是拿起剑鞘当做一柄无刃之剑,用来抵挡激射而出的冰锥。 突然,刘睿影感觉胸口处蓦然翻腾而起一股焦虑烦闷之感,体内劲气也是一时间来不及提换…… 眼见冰锥人一刀又至,只得虚晃一剑,实则侧身闪避。 “终于是发挥作用了!” 冰锥人见状也是舒了一口气。 若是废掉一根邪影缠身箭却没有任何效果的话,那可是有些过于浪费了。 刘睿影不知体内变化是何缘故,只道是伤口处的冰寒之力作祟,便想要使蛮力将昴府内的火行劲气逼出,与其稍作争锋。 但是无论自己如何运功提起,昴府内依旧如同死水一滩,寂静无声…… 刘睿影眼神露出绝杀神情,今晚势要以命相搏! 他大喝一声给自己助威,法道无双剑法再度使出,一环扣一环,一剑接一剑。 劲气纵横,飞沙走石。 剑意凌然,风走云集。 刘睿影竟是一举之间逆转了颓势,和对方陷入了鏖战…… 脚下轻点,踏出数步。 双手握剑,自上而下劈斩。 冰锥人横刀抵挡,却也是被这一剑之攻势震的虎口微麻。 此番刘睿影的剑劲攻势,与先前截然不同。 “哈哈哈,你不是想要我的《七绝炎剑》吗?来啊!” 刘睿影说话间,剑影旋起。 冰锥人舞动冰刀滴水不漏,两人像两股龙卷一般有来有往。 饶是那暗影中的神箭手,都抓不住再度放箭的机会…… 冰锥人越战越心急。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却这般麻烦…… 他将冰刀高举,运劲提气。 周身散发出一股极其强横蛮暴的冰寒之意,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自找死路!” 冰锥人说道。 刘睿影并不作答。 此刻他也是怒恨交击,满腔战意化为死志!一剑刺出竟是有淡淡乌光环绕…… 剑尖与冰刀相击,竟然是火星迸射,如此不可思议…… 刘睿影此刻心无旁骛,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 天山地下。 只有手中剑,眼前人…… 手中剑是杀剑。 既然出鞘,便不留活口。 眼前人是敌人。 既已为敌,便永不宽恕。 即便是博古楼、通今阁的二位金绫日看到这一幕,满腹的诗彩华章却也是没了用武之地…… 一个“杀”字足以披靡无敌,墨染此刻。 冰锥人冷冽一刀,划开刘睿影扑面而来的滔天杀意。 “铁马冰河!” 冰锥人足下寒意弥漫,向前奔涌。 竟是生生造出一条寒冰道,犹如冬日里冰封静止之河流。 他踏着这条冰河,向前一刀斩出。 刀气刀劲,与寒力冰意相结合,幻化出一尊铁甲将军,手持大刀向自己奔袭杀来。 临到近前,战马提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铁甲悍将,双手挥刀劈砍而下,转瞬就要落在刘睿影的头汤中松没什么想法,一点儿不紧张,那是假话。 但他也却是没有像往常那般多番算计。实力的差距之大……已经不是用计策便能填平的了。如果说鸿沟还有办法前进一步之遥的话,那他与霍望之间就是天堑,是他目前无论如何也没法突破的屏障,怎么算计都是徒劳。 即便自己确实有几分脑筋,也曾拜异人学习过合纵连横之术,但这一切都对定西王霍望都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只需要轻飘飘的以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所以凭借谎言是掩饰不住的,唯有老老实实,实话实说。 汤中松走进大殿,霍望端坐于王位之上。 “小子汤中松参见王上!” 汤中松拜倒说道。 “起来吧!” 霍望眉毛一挑说道。 汤中松起来之后低着头,不再言语,静静的等着霍望发话。 “当初在丁州州统府时,你可是能言善辩,滔滔不绝。怎么如今到了我定西王府却换了性子,一言不发了?” 霍望说道。 汤中松抬起了头,看着霍望笑了笑说:“王爷玩笑了。当初是当初,今时是今时。当初非今时,今时也亦非当初……小子是看到王府如此宽阔,兵士如此勇猛,一时间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霍望看到他面露笑意,言语镇定,哪有丝毫害怕之感?这小子时至今日,立于自己王府的大殿之上竟然还能如此调侃自如,不得不说这般心性定力着实可怕。 “王府再宽阔能有丁州之地宽阔?兵士再勇猛能有歹毒之心可怕?” 霍望问道,似乎是有意用言语考校一番。 “丁州之地再阔也阔不过定西王域,而定西王域再阔也阔不过天下民心。古人传说天有九重,地有八极,那何方才是穷尽?何况歹毒之心若是用于正义之道便是机智之策,那这正道邪道又该如何定义?戍边卫国是正道,难道护族保家就不是了吗?这倒还是要王爷赐教了。” 汤中松不愧是伶牙俐齿,这番机变能力让霍望也是叹为观止。 “我行王道。” 霍望淡淡的说了一句,他没心对一个毛孩子解释这些空虚缥缈的大道理。 把一个问题正反掰扯,那是文人爱做的事。 他们从吃饱了聊到肚子饿,却是都在信口开河,妄议政事;著书立说,蛊惑人心。 再说,这道理不能一当饭吃,二不能当剑耍。至少对霍望这样的务实派一点用都没有,就好比刎颈之交不是纸上笔尖写出来的一样。 “王道是王爷做的事,那却也不该是小子能操心的。” 汤中松摇了摇头。 “王爷不是收我为徒吗?是要教我什么道?” 汤中松接着问道。 霍望心里一声冷笑,想着小子导师伶俐的紧,这话说出来是堵自己嘴呢! “本王教你读圣贤书,做正派人你看可好?” 霍望说道。 “悉听尊便。” 霍望招呼了一下左右,立即有侍从给汤中松递来一件衣服,看样字是早就准备好的。 一件白色的以绢为质地的袍子,背绣杂草。 “一品白衣?” 汤中松把衣服抖一瞧说道。 他不知道霍望为何会发给他一件文服。 “对,正是一品白衣。” 霍望说道。 “王爷此言当真?” 汤中松哑然失笑,他不相信霍望就真的是让他去读圣贤书。 “你可知道博古楼?” 霍望出言问道。 “小子知道,是天下最高文道学府之一,就在我定西王域与震北王域的交界之处。” “你可知文坛龙虎斗?” 霍望再问。 “小子知道,博古楼与通今阁每十年一次,在中都举行。” 汤中松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该你问我了。” 霍望耸了耸肩说道。 “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汤中松单刀直入。 “我要你去参加此次的文坛龙虎斗。” 霍望说到。 “小子这一品白衣怎么能有资格代表博古楼上场呢,王爷却是说笑了……” 汤中松有些推脱,毕竟那不是一个他所熟悉的环境,做的也不是让他得心应手的事。 “这就是我徒弟要做的第一件事。” 霍望的语气丝毫容不得商量。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汤中松接着问道。 “第二件事,等你先做完了第一件再说。” 汤中松无奈……人在屋檐下便是如此这般命不由己,一切先机主动都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着实令他如坐针毡,怕是坚持不了几番光景。 “既然本王说了收你为徒,那便就是收你为徒。本王未曾婚配,也无任何子嗣,目前只有你这一个徒弟。” 霍望陈沉吟了片刻出言说道。 而这句话却才是汤中松最想听到的。 在此之前他无数次在心中推演过自己来到定西王府之后的处境,毕竟没有一个质子之身是能够过的快活的。 况且汤家并没有能够让定西王霍望掣肘的因素,自己现在完全是一个发面团,任凭他怎么揉捻都无力反抗。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霍望会以这般姿态,如此说话。 这免不得让他在心里对这位定西王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汤中松拜谢后,便有侍从来引他前往西跨院的住处。 “你用剑?” 霍望看着汤中松的背影,突然又出言问道。 “小子用剑,也使刀。” 汤中松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 “本王用剑,也用枪。” 霍望说道。 这两句,似乎有点贴近汤中松先前心中推演的开场白了。 “小子的刀剑,却是一体的。” 汤中松比划了一下说道。 “到就是刀,剑就是剑。有些事情还是分开来好。” 霍望并不赞成汤中松的说法。 他还不知道,汤中松是真的有一把“刀剑”。 但是这话听在汤中松耳朵里却是另有一般滋味。 “有些事情还是分开来好……” 他在心中又细细品了几遍。 此刻,汤中松的心思也是重新活泛起来,看来自己这次是非得去那博古楼走一遭了。 读圣贤书,行苟且事。 他对这些舞文弄墨之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许多文道中人武修境界也不低,但那一身酸臭却是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 想来也奇怪…… 都说文人提笔安天下,可天下大乱之祸根却都是从读书人先开始。 四两歪诗,三斤俗文,便让无脑跟风之徒趋之若鹜,搅扰的天下不得宁安。 都是凡夫俗子,却偏偏要自命不凡,装作那风雅清高。 旁人去喝杯花酒就是有伤风化,换成他们自己同行此事,却又变成了愤世嫉俗,寄情托思的无奈之举。 千秋功过全凭书生张张嘴,红尘万丈毫无白丁能拔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十九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三】 查缉司,丁州府站楼中。 耿耿星河,已欲离天际。 不多时,曙光出,气清天亮。 刘睿影一宿苦熬,终究是把《七绝炎剑》全本手抄了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手抄本,字迹还算是工整。只是后面附录中的剑法图解,却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柄宝剑他画的像把扫帚,毫无舞剑时灵动之感。好在胳膊腿尚且齐全,虽然抽象了些,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却是得再寻些针线装订一番才算得完美……” 他在心里如此想道。 可是纸笔之物倒还能说得过去,若是再向站楼要针要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学起了绣花呢…… 当下只得出门,自己去街市上买些回来。 刘睿影脱了官衣,想从站楼的角门出去,避开了热闹的街市。 临走之前,他特意将《七绝杀剑》的原本留在房中,压在枕头下面,身上只揣着他自己的手抄版。 “刘省旗伤势如何?” 没曾想,刚一出房门就撞上了秦楼长迎面走来。 刘睿影看他手上拿着一摞文稿,想必也是熬了个通宵。 只不过他写的是阐明情况的奏报,刘睿影是抄的不世神功。 “已是感觉好多了,昨晚之事说起来也多亏了秦楼长赶到及时,否则在下定当遭遇不测。” 刘睿影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其实,昨晚他心中的那份烦闷躁郁到现在丝毫没有减轻,但刘睿影却并内有太当回事。毕竟人不是铁打的,受了伤流了血,又一夜未眠,能舒服才怪了! “刘省旗此言却是太过客气,我们都是查缉司同袍,举手投足皆为天下安宁。刘省旗来我丁州不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吗?这点份内之事却还是秦某自当效劳的。” 秦楼长说着把手中的文稿递出。 “这是秦某写的奏报草稿,想请刘省旗向过目一番,若是有不实之处或疏漏的细节还劳烦告知一声。” 秦楼长接着说道。 他真不愧是在这一行当混久的老油条,端的是人情练达。 昨晚他绞尽脑汁,把文稿写的极为偏颇。 满共两部分,一部分是说自己站楼等人在丁州府城门口便与刘睿影分道扬镳,而后就是转录刘睿影告诉他的打斗过程。要说这秦楼长也真还不是个烂笔头,刘睿影只是寥寥数言的讲了下对手的体型外貌特征,以及所使用的功法武器而已,但到了秦楼长笔下竟是给它硬生生的写成了一出三岔口……委实比那说书人口中的话本还要传奇。 第二部分则是写自己看到流火信号后是如何迅速率众赶赴现场,这和他们丁州府站楼平日里严明的纪律和频繁的训练密不可分,到了现场之后又是如何帮助刘睿影,以及如何紧锣密鼓的开展调查工作,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等等……。 这样的奏报呈送上去,怕是根本不会被追究那渎职之罪。毕竟是刘省旗坚持要独自行动的,自己也不能强行的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或者暗中派人前去盯梢不是? 反观刘睿影这边,自己将他写的是无比神勇伟岸,一人独斗二反贼也是不落下风。即便腿部中箭,但一想到查缉司的光荣使命,一想到掌司卫启林大人,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的照顾栽培之恩,便兀自从体内萌生出了源源不断的战力,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奋勇出击,将二反贼打的落荒而逃。 末了,却还不完留在现场继续督促查证工作,回到站楼后不顾在流血的伤口,也要先将事情的经过记述下来,保留第一手资料,真是一位完人楷模! 秦楼长心想,如此一来想必你也不好意思来挑我错处。毕竟听了奉承话,谁都得承让几分颜色不是? 他正在心头得意,觉得自己昨夜却是没有白白辛苦。 但刘睿影一开口,他的笑意却是又突然止住了…… “秦楼长辛苦,我昨晚也写了一封奏报。只是有些关于当时场景的细节之处记得不甚清晰,我正准备前去现场再对比校正一番。况且秦楼长一向功绩斐然,想必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刘睿影如此说道。 其实他哪里写了什么奏报?只是随手扬了扬《七绝炎剑》的手抄本,刘睿影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去和秦楼长商议那些奏报中的细枝末节…… 秦楼长听到刘睿影竟然对此事如此认真,一时间也是有些浮想联翩。 “刘省旗真是我查缉司之栋梁。如此孜孜不倦,想必日后定能乘风破浪,更进一步!” 秦楼长只好客气的吹捧了一句,给自己打打圆场,找个台阶下。 不料,等刘睿影刚一转在过廊转过弯,秦楼长便“刺啦”一声,将手中的文稿尽皆撕毁。 从角门出去后,刘睿影顿时觉得轻快了好多。 虽然他并不讨厌秦楼长,但总是觉得对方有些过于作态,毫无不坦诚之感。即便自己吃的这碗饭,就是天下第一不坦诚,但人与人相交还是要讲究个气场协调。刘睿影不是迷信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与啥样的人算是契合,但他就是觉得与秦楼长相处的不是那么自在。 说起与人相交,他却是又想起了汤中松…… “不知他在定西王府中过的怎么样,不知霍望却是准备教他什么……” 刘睿影只道书籍装订成册是用针用线,于是在街上找了一间成衣铺就钻了进去。 没想到人家只卖成衣,连布匹都不卖,又怎么会有针线? 刘睿影今儿个可是没穿官衣……自然也没人对他客气,成衣铺的掌柜拽住他胳膊把他拉出铺门,指着门上的牌匾让他看看清楚。 刘睿影觉得有些委屈……你再是成衣,不也是一针一线缝合出来的?怎么能信口开河的就说没有关系呢! 不过,经这位掌柜的一点拨,他也是明确了去处,找到了一家裁缝铺。 “客观要是要织补还是要量尺定制?若是要成衣的话,小店也还是略备了几套,虽是前主顾的退货,但价格便宜,上身却是一点儿都不影响!” 从这牌匾大小,门槛高低就能一眼区分出来这商家的档次。 方才的成衣铺,黑底烫金的招牌,高高挂着,别说掌柜的,就连店里的伙计都各个鼻孔朝天。 现在的裁缝铺,一块木板刷漆,自己写的招牌,自然是没有什么傲气的资本。 “我想买些针线。” 刘睿影说道。 “几寸针?何种线?” 店主的是一位大嫂,看刘睿影也不像是一个做针线活之人,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就是能装订书册的那种。” 刘睿影掏出自己的一摞手稿,对这位大嫂说道。 “噗嗤!” 没曾想店主大嫂竟然是笑的一口喷了出来。 心想:“这小伙子长得倒是俊俏,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竟然跑到裁缝铺里买针线说要修书……” 刘睿影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位大嫂倒也热心,引着刘睿影出来给指明了一个去处。 “澄心堂!” 不是别家,却是这天下间最大的卖文房字号在丁州府城的分店。 澄心堂在读书人心中,相当于武修对于欧家。 澄心堂汇聚了最匠心的文房之物,欧家打造出最锋利的霸刀狂剑。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甭管他识字几个,书读几本,做得了还是做不了文章,都会先置办好一套家伙事儿。 燕笔,品墨,玉纸,齐砚。 这四样便是天下间鼎好的,被统称为文房四宝。 震北王域燕州的笔,于千万毛中寻一毫。毛虽轻,功夫却不轻。一只做工鼎好的燕笔,价格堪比东海珍珠。而品墨则是出产自安东王域的品州。肌理饱满细腻,虽漆黑,却光亮如镜。墨汁清冽,毫无杂质,坚硬如玉,馨香扑鼻。 好笔书好纸,名墨研名砚! 平南王域的玉州以出产各类玉石而闻名,而其出场的宣纸据说是混合了玉石粉末制成,写起来清脆而精绝。犹如卵膜,细润薄光,冠绝天下。在迁客骚人眼中犹如美人肌肤一般,流连忘返。齐州的齐砚甚佳,是因为定西王域特产的这种“齐石”,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制成砚台后刚柔并济,温、湿、柔、顺!上好的齐砚,甚至只需对着墨块呵气一口变能开始研磨,故而发墨极快。 “没想到此事竟然如此麻烦……” 刘睿影进了澄心堂,琳琅满目的货架,淡淡的笔墨清香,都让他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往来进出之人大多身着文服,以一品白绢草为主,偶尔闪过一两位四品青锦山却是让旁人都惊羡不已。 刘睿影有自惭形秽……悄悄的贴边溜了进去,面对伙计的询问却也是避而不答,只顾着自己闷头寻找。 “这位姑娘,不知您需要什么,但讲无妨,让小生给您推荐一番!” “这位姑娘,您手里拿的这纸张虽然甚好,但却还是比不上玉纸。家父早年有幸存了存了几刀,若承蒙姑娘不弃,还请芳驾轻移,前去品鉴一番。” 刘睿影看到前方一堆人围在一起,你言我语的甚是热闹,不自禁也伸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群书生将两位姑娘围在其中,一人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脸上都是厌烦之色,另一人则在认真挑选着纸张,时不时的对旁人微笑一下,以示礼貌。 这二人不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还能是谁? 刘睿影看到二人既兴奋又紧张,当下看人多也不知该如何开腔打招呼,毕竟连人家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 “喂!” 糖炒栗子突然一眼扫到了刘睿影的身影,出口叫道。 刘睿影眼看自己被发现,也只好走上前去说话。 “小妹妹,好巧啊!” 刘睿影还是用了那晚饮酒的称呼。 赵茗茗看到刘睿影,也是眼眸一亮,很是欣喜。 虽然他表面上对这群书生礼貌有加,实则心里却已是暴躁至极。从她进店开始,这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上来说话,像是一圈苍蝇嗡嗡飞,真是聒噪不堪。要是在列山,自己早把他们都充了血食,去喂养那些还未开化神志的异兽了。 “公子来澄心堂是为何事?” 赵茗茗问道。 那群书生看到刘睿影一来,这位美的不像样子的小姐就主动开口,不免各个都面露愠色。 “我来买修书的工具。” 刘睿影说道。 “哟,你个江湖人还读书识字啊?” 糖炒栗子调侃的问道、 周遭的书生一听刘睿影是江湖人,不由得都对他嗤之以鼻。当下也不再将他当个人物,又继续开始围着赵茗茗喋喋不休起来。 刘睿影看出了赵茗茗处境尴尬,当下也是有心帮她解围。 “你们如此吵闹,却是如何让这位小姐精心挑选?” 刘睿影说道。 “嘿!你一个江湖人懂个什么!我们是给小姐进言献策,让这位小姐能选到更为心仪的物品。” 方才说要让赵茗茗去他家试纸的书生说道,之间他身着四品青锦山,论品级已然是在场众人之首。 “江湖人自然也有江湖人懂的事……比如江湖人知道美酒不可辜负,佳人不可唐突。” 刘睿影耸了耸肩说道。 “还佳人……这词儿也是你配用的吗?何况我唐不唐突却不是你说了算吧,这位小姐未曾言语呢,你倒先多事起来。” 这位四品青锦山的书生倒也是个厉害角色,竟是和刘睿影拌起嘴来,分毫不让。 这会儿,刘睿影又有些后悔没有穿官衣出来了……若是穿上查缉司省旗的制服,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别的不说,就这四品青锦山的书生肯定是第一个就闭嘴的。 他们这帮人就是如此。 平日里满嘴的骨气道义,那都是说给别人听,让给别人做的。你若是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却认怂的比谁都快。 中都查缉司每日里审查刑讯的官员不计其数,有几个文官是咬定钢牙不松口的?偶尔碰上狠角色,却也是那胸有成竹之人。因为背后有靠山,只等着抗住几天,而后传纸条递话进来捞人。 与其说他们忧国忧民,倒不如说是顾影自怜。 整日里花落了,流泪;花开了,也流泪。人来了,涕下;人走了也涕下,就没有个开心的时候。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抗在他一人身上似的……其实满共就一瓜子皮的重量,但一经过他们那针尖儿般的心眼儿就变成一方巨鼎了。 “你不唐突你上来就叫别人姑娘去你家?我江湖人是不读书,但也是明白事理的,也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莫要独处一室!” 刘睿影干脆就把这江湖人当到底,把他们教训一顿也能纾解纾解心中的烦闷之气。 “这……我家中愚父尚在!” 四品青锦山书生辩解道。 “愚父?你老爹生你养你,你却叫他愚父?花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读完了说他蠢笨?我看是你迂腐才对!再说了,你老爹在家又能咋样,无非是双男寡女,不也是犯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礼教大防?” 刘睿影竟是越说越畅快,这会儿似乎已经不是单纯的为赵茗茗解围了。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这般和书生唇枪舌战竟也是不落下风,不由得对他高看了几眼。 “这只是谦辞罢了……并不是真的说他愚笨。” 眼看着,这位四品青锦山书生的气势却是已经泄了一半……语音调都低了不少。 “哦,那这么说的话却是那我们江湖人不懂谦虚了……比如杀了五个人就是杀了五个人,绝不会夸口也绝不会少说!” 刘睿影看着这位为首的四品青锦山书生身边跟了四个一品白绢草的跟班,便随口胡说道,有意吓唬吓唬他们。 这句说完,刘睿影却也是没了心气儿再与他们逞这口舌之能。毕竟自己还想和赵茗茗多少几句话,然后再回去修书呢。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糖炒栗子看到刘睿影三言两语的就把这些烦人虫给赶走了,当下也是极为高兴,竟难得的夸了他一句。 “公子却是要修什么书?” 赵茗茗问道。 读书容易,修书难。 但凡是说自己会修书的,没有一个不是在此道上浸淫多年的老师傅。 赵茗茗不懂什么是修书,但莫名觉得这好像是一个很有趣的活计。 刘睿影拿出自己的手稿,解释说自己其实是要装订。 这会儿却也是不躲着伙计了,抓住一人就问该买怎样的工具。 赵茗茗跟着一同前往,她也想看看这修书装订的工具都是些什么新奇的物件。 “客观,您要买大套还是小套?” 伙计问道。 “嗯……大套!” 刘睿影说道。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大套小套,只是觉得大总比小好哇,听着比小好听的多,还气派! “大套一共是二十五件。” 伙计从柜中去处一个箱子,打开后让刘睿影头皮发麻…… 二十五件工具一一摊开,各个奇形怪状,有的还像极了查缉司拷问之时用的刑具。 刘睿影能认出来的,只有区区几种……什么锥子,刷子,锤子,剪子……再往旁边看去,甚至还有一把小镰刀。 “这……却都是用来修书的?每一样该当作何使用?” 赵茗茗杏眼圆睁,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出言向伙计问道。 果然是人美面善。 恐怕世间任何人面对着赵茗茗的这张脸都没法说出“不”这个字。 “这位小姐,镰刀是用来裁纸的。而这块看似砖头的东西实则叫做压书,是修订装裱完成以后用来定型的重物。三把榔头分别是木质,铁质,还有一把是特质的棉包铁。具体使用还要看书的厚薄,纸张的质地,装裱的材料等等。棕刷是用来压平纸张的,这大小不已的排刷是用来刷浆糊的……” 伙计很对赵茗茗一一介绍着,却是全然把刘睿影这位买家晾在了一边。 “这个是什么?能吃吗?” 糖炒栗子指着一袋粉末状的东西问道。 “这便是浆糊。我们澄心堂产的浆糊都是用糯米粉为基本而后调配的,防虫生香,可保百年之期。” 伙计颇为骄傲的介绍到,毕竟这澄心堂的招牌可是白来的。 “请多给我几包这个浆糊就好……”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说道。 什么大套小套……他却是统统不要! 那些工具若是等他学会了,估计剑法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装订剑谱却有忘了剑法……那装订的意义何在?不如干脆多买点这个浆糊,把那手稿粘起来就行。说到底,只是为了看起来不散页。 “哈哈哈,江湖人买浆糊,倒也是真般配啊!” 身后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再度传来。 却又是那位四品青锦山书生,带着他的四个小跟班,边走边说道说道,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刘睿影跟伙计的对话。 刘睿影先前用“愚父”和“迂腐”的谐音将其糟蹋了一顿,现在可是被他以“浆糊”,“江湖”来找回了场子。 刘睿影懒得搭理,便没有出声。 “这江湖人买浆糊,该做何解啊?” 四品青锦山书生假模假样的向身边的小跟班问道。 “江湖人买浆糊,肯定是为了果腹啊!这江湖路风餐露宿的,想必不是那么好走!” 一名跟班说道。 “嗯,不错!江湖路上,风餐宿,江湖人为果腹买浆糊!没想这还竟成了一个上联!” 四品青锦山书生小人得志的说道。 刘睿影也没想到,这闲的发慌的读书人怎么还变本加厉的做对子来编排自己,这算是哪门子文雅之道?君子所为? “喂,江湖人,那浆糊喝了别忘了告知在下是何种口味啊!” “对啊对啊,我只听先贤喝墨吃书是为了肚中多些锦绣,没想到这书脊之处的粘粘浆糊,竟然还能聊以充饥!” “现在看来这书中除了颜如玉,黄金屋以外,却还多了一样丰五谷!” 看到刘睿影没有还口,五人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虽然看到刘睿影手里提着剑,但他们却不相信刘睿影真的敢杀人。尤其是那位四品青锦山,家里在丁州府城也算小势力。平日里依仗着父亲与州统汤铭还算些交情,根本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端的是极尽刻薄。 “读书实苦,为愚父,读书人因愚父变迂腐。” 刘睿影也不抬头,随口便是给他的出的对子续了一副下联出来。 不仅对仗工整,语意也恰好反驳,甚至比他的上联讽刺更甚。 上联:江湖路上,风餐宿,江湖人为果腹买浆糊。 下联:读书实苦,为愚父,读书人因愚父变迂腐。 五人揣摩一番顿时语塞…… 他们没想到一个江湖人竟然文采如此机敏。 一旁的赵茗茗也笑了,觉得刘睿影这一手确实干的漂亮,让她很是解气! 而糖炒栗子则更为直接,干脆对他们做了个鬼脸。 刘睿影说完便要前去结账,赵茗茗自是也打算离开。 不料这位四品青锦山却是气急败坏,连最后一点的矜持面子也装不下去了,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砚台就朝着刘睿影砸了过来。 刘睿影头也不回,右手往耳后一伸,稳稳接住。 随即也从货架上抄起一支笔,沾了沾墨便朝那五人闪去。 五人只觉刘睿影绕着他们转了几圈,犹如一团疾风,却是闪躲不及,纷纷中招。 再度定睛时,刘睿影已经在账台前结算了。 四个一品白娟草低头一看,自己文服的胸口处竟是都被写上了斗大一字。 “厚”。 “颜”。 “无”。 “耻”。 四个人读到。 “等等,背后也有!” 那位四品青锦山说道。 “斯文扫地”! 他却是将四人背后的字直接连起来说道。 “没错,就是说你们斯文扫地,厚颜无耻!” 刘睿影生气的说道。 若是这无五人再度胡搅蛮缠,那说不得自己就要拔剑亮身份了。 “持钝器无端袭击查缉司省旗。” 光着一条就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为何……为何我身上无字?” 那位四品青锦山扒拉着文服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在这在这!” “刘睿影?却是何意……” 一人在他领口处看到了三个蝇头小楷。 “你那衣服的颜色质地,和我恭桶上的盖布一模一样!江湖人风餐露宿怕丢东西,因此习惯把家伙式都写上名字。刚才也是一时手快,实在是因为太过眼熟了,多有得罪!” 刘睿影说完一抱拳,就出了澄心堂。丝毫不顾身后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这人自从晋升四品青锦山之后,还从未受过任何磕绊羞辱,今天刘睿影这一番作弄,真是令他肝胆碎裂。 “原来他却是叫刘睿影……” 赵茗茗在心中暗自念叨。 沿街边,刘睿影拿着浆糊对正要对赵茗茗道别,没想到赵茗茗却先开口问道:“刘公子方才对的对子可着实有趣至极,不知这样的手段却是在哪里学的?” “那个……在下虽算不上读书人,可也算是略有涉猎把……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刘睿影有些不好意思……在此之前,他从未卖弄过自己有什么学问。一则是没有机会,二则是羞于如此。 “却是还有专讲此类的书籍?” 赵茗茗问道。 “当然有啦。” 刘睿影回答道。 “那……若是有机会还望刘公子不吝赐教了!” 赵茗说道,竟还对着刘睿影微微鞠了一躬。 “啊……好的好的,没问题!”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刘睿影急忙还礼。 “我叫赵茗茗!”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离开的背影说道。 “赵茗茗……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好美的名字!” 刘睿影回到站楼后急匆匆的找来一个昨晚前去接应自己的省着,询问那冰锥人的架子车书摊放在了何处,得知结果后他赶忙跑去查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而且越来越强烈。 “果然……” 刘睿影先前在澄心堂中,调侃那位四品书生的文服是自己恭桶的盖布,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总觉得那花色质地让他很是眼熟。 刘睿影把昨夜冰锥人的架子车书摊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遍之后,在底部的一处缝隙内,卡着一小片不料,质地颜色与那四品书生身上所穿的青锦山一模一样…… 澄心堂中的书生纨绔骄横,而且根本毫无修为,这从刘睿影接住他砸来的砚台之时,就感觉了出来。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文服碎片,那它背后的影子也就显而易见了…… 没想到一向自诩清清白白,朴朴素素,瓢饮陋巷的读书人竟然也是如此狠辣叵测。 秉笔如刀,暗室欺心,词锋见血,风尘之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章 白衣,蓝剑,金龟,浊酒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 秦楼长看到刘睿影神有异色,不知是又因为何事。 刘睿影问道:“丁州府城内,有多少封品的书生?” “这却还需查阅档案,不知刘省旗……” 秦楼长试探的问道。 “烦劳秦楼长将丁州府城内所有已经封品的书生名单,送一份抄本给我。” 刘睿影并不解释此举究竟是何意,他不知道眼下这处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有没有内鬼。但既然从架子车上发现了一点线索,那就接着查下去便好。 不多时,就有一名省着将名单抄本送来,只有薄薄的几页。 丁州地处边界,民风彪悍,武修为主流,读书人可谓是寥寥落落,总共不过二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一品白娟草,而到达四品青锦山的,只有四人。其中三人都是丁州州统府内的文官,而且都很是年长。剩下的一人,便是今日与刘睿影在澄心堂中行口舌之争最后被羞辱一番的那位,名叫骆修然。 “不是冤家不聚头……” 刘睿影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叩脑门,微微一笑。 “你们是什么人!” “查缉司办事,阻碍者斩!” 骆家宅门前,刘睿影带着站楼内的二十名省下相随,不顾门房的阻挡,径直闯了进去。 这二十人是刘睿影看着档案一个个亲点的,都是初进站楼不久,且身后没有背景牵连之人。 “敢问官家是何处府衙?到我骆家来所谓何事?” 一名老翁,拄着拐杖,由两名侍女搀扶着,颤巍巍的从房中走出来问道。 二十名省下在两侧分列排开,刘睿影持剑阔步从后方走来。 “我乃是中都查缉司省旗,西北特派查缉使。你儿子现在何处?” 刘睿影亮出了官凭说道。 这老翁,便是那四品青锦山骆修然口中的“愚父”。 “犬子外出尚未归来,刘省旗还请屋内先行落座,老朽这就派人去唤他回来。只是不知犬子是犯了何罪?” 刘睿影心中冷笑,想着对父子都是一样的迂腐。 儿子叫老子一口一个愚父。 老子说儿子一会儿一遍犬子。 不知道的以为这家只有一个傻老头,养了只狗娃子…… “无妨。” 刘睿影根本没心对他解释,当下只是站在院内等候。 “哈哈哈,是啊是啊,今儿个真不尽兴……等明日啊,明日咱们继续!” 门外传来一阵笑闹之声,却是骆修然回来了。 “老爹,这么早唤我回家是有何事啊?” 骆修然还未进门,声音便已经隔着门传来。 “孽子!还有脸问我?你却是在外头做下了什么好事?惹得管家上门来拿你……祖宗十八代的连都让你丢尽了!” 骆修然被他老子说的一愣一愣的,想自己今天因为在澄心堂吃瘪,心气儿不顺,便吆五喝六的去喝了顿花酒,并没有生起什么事端。 可当他看到刘睿影时,顿时便明白了因果。 “呵呵,我到是谁!你竟然还敢到我家来找事,胆子真是不小!老爹,不用害怕,这家伙就是个江湖人……根本不是什么当官儿的。谁知道他从哪纠集了这么些人,还真以为换件狗皮就能出来吓唬人了?” 骆修然大言不惭的说道。 老翁看到自己儿子如此肆无忌惮,当下也是对刘睿影等人的身份有了些怀疑。 “大胆!刘刘省旗乃是中都查缉司本部,西北特派查缉使,享查缉司特敕,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你却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名省下拔剑厉声说道,却也是有意在刘睿影面前表现一番。 另有一人,向老翁亮明了查缉司丁州府站楼的身份。 他们的官凭与刘睿影不同,上面还加盖了一方丁州州统汤铭的印信,因此更具说服力。 这老翁也是个见多识广,能屈能伸的主。看到那官凭印信全然无假,当下便举起拐杖朝着骆修然劈头盖脸的打趣,直打的骆修然吱哩哇啦乱叫唤。 “孽子!你对的起你这身四品青锦山的文服吗?你读的圣贤书都被狗吃了吗?!” 老翁追打了几步,气力不支,拄杖谩骂道。 “可不是被狗吃了吗……不然又怎会是犬子?你说对吧,骆修然。” 刘睿影看着骆修然说道。 骆修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放厥词道: “我家可是与丁州汤州统很是熟识,你莫要公报私仇!” “那你去把他叫来吧,我就在这等着。或者我陪你一起去也行。” 刘睿双臂抱剑说道。 “爹快救我!” 骆修然心觉不妙,当下高声呼救道。 “嘴堵上,拖走!” 刘睿影却是懒得再听他聒噪。 “你儿子事关一件大案,若查明后是清白之身自会放还。” 刘睿影看这位老翁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腐儒,便对他多说了一句。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刑讯室。 “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刘睿影拿出一包先前在澄心堂买的浆糊问道。 骆修然被绑在一张铁凳上,全身发抖,不敢抬头。眼神微微一撇,看清物件后,更是吓得嘴唇哆嗦。 “也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这四品大书生……在下这小小的江湖浪子还真不知道这浆糊能道,冲天的酒气却是有些熏人。 “骗人!你有酒,我都闻到了!就在你柜台下方的抽屉里,虽然是散酿浊酒……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 这人抽了抽鼻子,把自己的酒葫芦往台上一放说道。 小二吃惊不已。 抽屉中的酒,是自己昨日买了喝剩下的,而且的确是从附近村落中买来的农家土酿无疑。只是这人仅凭鼻子就能闻出藏酒的地方和酒的种泪,该是有多好酒? “客观,这酒却是小的自己喝的……不卖。” 小二拒绝了。 那人听后也不言语,只从腰间解下来一枚配饰扔给了小二,问了一句;“够吗?” 小二接在手里,却还没看清是啥,只觉得沉甸甸的。 直到看清之后,却是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好家伙!竟是一枚金龟腰坠!天地下竟然会有如此的冤大头,用金龟换半坛子浊酒喝! “够了够了!” 小二嘴上说着却又生怕那人反悔……急忙将金龟装进兜儿里,然后把剩下的半坛子酒抱出来给他。 “莫笑农家腊酒浑……” 这人兀自念叨着,几大口已经下肚。 刘睿影看着他觉得有趣,自己虽也算是半个饮者,但像是这般嗜酒如命的人他却也是平生仅见。 只见此人寻了一处空桌坐下,酒坛子在左,酒葫芦在右。却是左手端坛与右手的葫芦相碰说道:“右兄,我敬你一杯!” 随后两边各饮一大口。 而后又用右手葫芦与左手酒坛相碰说道:“左兄客气,我回敬你一杯!” 随后又是两边各饮一大口。 茶棚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见到了傻子,纷纷大笑不已。 刘睿影看到此人虽然醉态百出,但是眯起来的双眼遮不住炯炯精光,身形虽然清瘦,但却匀称得体。独自坐在那里,又仿佛不坐在那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似乎与这酒山这水这茶棚都能融为一体似的。 一双手十指修长,无论是举坛还是握杯,都稳稳当当,游刃有余,无懈可击。 “阁下从方而来?是要去哪里?” 刘睿影觉得此人不凡,便出口问道。 “从酒星村而来,要寻那酒泉而去。” 这人头也不抬,依旧是左右开弓不停的喝酒。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刘睿影又问道。 “在下姓酒名三半。” 这人终究是歪着头,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 这般怪异的名字让刘睿影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村儿里人都这般叫,要照我自己说却都是无所谓的。他们说我半日不可无酒,半时不可无酒,半刻不可无酒,是为三半“” 酒三半解释道。 “三半兄是剑修?” 刘睿影问道。 “我爱写诗。” 酒三半说。 “原来是读书人啊,不知是何品级?” 刘睿影现在只要看到读书人第一反应就是关心他对方是何品级,看来那晚冰锥人和神箭手的袭杀却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不得不说,在出了此事之后刘睿影仍然是单骑走定西,却也当真是完完全全的“一往无前”了。 “我既能败你一次,就也能败你第二次!” 刘睿影心中便是这般想法。 “我也练剑。”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不知这人是不是真把脑子喝傻了,怎的说话都如此颠三倒四。 “练剑不知是什么境界,写诗不知是哪一品级。如此说来,我确是三半两不知。”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要去的酒泉是在何处?” 刘睿影又问道。 “不知……我也只是听说。他们让我去那博古楼考个品级,我却是想先去寻得那酒泉。” “嘿嘿,你这人也是有意思……一会儿功夫问了我个三不知。三半配三不知,那你我之间也得喝上他三杯才能对得起这缘分!” 酒三半说完便抱着酒坛子坐到了刘睿影的对面。 刘睿影这才看到酒三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三半兄竟是如此耐寒?” 刘睿影吃惊的问道。 “不……出村的时候我还有一件毛皮大衣的。后来路上当了,换酒喝。那店家人还真不错,这个酒葫芦便是他送我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作何言语…… 感情这位仁兄一路走来一路典当,身上但凡是值点钱的物件却是都换了钱买酒喝了。 而且从刚才的金龟换浊酒来看,也不知为了这几口黄汤却是亏了多少钱…… 盛情难却,刘睿影却是只好陪着酒三半干了三杯,心下却是怪自己为何要嘴贱搭话。 “你是剑修?” 酒三半指着刘睿影的星剑问道。 “我是。” 刘睿影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向酒三半道别一声想继续赶路。 “等等!” 酒三半叫住了刘睿影。 刘睿影不知有何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星剑。 “我却还不知你的姓名。” 酒三半问道。 “在下刘睿影。” 说完,刘睿影起身前去结账,顺带又买了一壶茶水带上路,他准备剩下的路程一鼓作气,却是再耽误不得了。 “送你的!除了村里人以外,这次出门你却是头一个和我说话的。果然还是说说话舒服……要是每天都有人和我说话,我却也是不用左手敬右手了。” 酒三半晃了晃脑袋,把一张纸拍在刘睿影胸前。 速度之快,竟是让刘睿影都有些猝不及防。 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叫做《赠刘睿影》。 三半纵马过茶棚,忽闻柜中酒香藏。 农家浊酒干且烈,却与睿影醉激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一章 胭脂正点云胡甲 刘睿影到达定西王城时,已是夜中。 若是路上再耽搁些许,这城门怕是就要关了…… 因为五王王城之内,不设查缉司站楼。所以刘睿影只得寻客栈住下。要说这定西王城里最好的客栈,却也是非祥腾客栈莫属。 一碗白粥,三碟小菜,两个肉包。 刘睿影想了想没有喝酒,毕竟明天还要去面见定西王霍望。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刘睿影赶在鸟叫之前便起床了。 他找来小二牵出马来,直奔定西王府而去。 刘睿影看到仍在修缮的大门,不知道是何情况,只得拉住一位正在贴告示的玄鸦军军士说道: “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有要事面见定西王,还请代为通传。” 不一会儿,这名拿着他官凭进去通传的查缉司军士便领着刘睿影进了王府。 这是刘睿影第一进入五王府邸,不免在心里和中都查缉司对比了一番。当下觉得霍望的定西王府并没有自己的查缉司广阔气派,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刘省旗何时来到的王城?” 霍望一身戎装,只是未佩兜鍪,端坐于王位之上问道。 进王府大殿自是不能配剑。 刘睿影将星剑放在一旁侍从捧着的托盘上,走上前去。 霍望看到那星剑与刘睿影分离,不由得心神一动,却是差一点儿没有压住那欲望。 “回定西王,我是昨晚到达的王城。” 刘睿影说道。 “却是在何处落脚?王府内空房众多,如若不弃本王命他们打扫一下即可安住。” 霍望说道。 他也是知道王城内没有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与其住客栈,不如让他入了自己王府。这样也好昼夜观察,顺便摸摸那把星剑的底。 李韵因隶属云台,而云台山高路远,即便是想要来复仇也不会那样如愿。但刘睿影不同,中都查缉司背后可是擎中王刘景浩,这位老哥还不是当下自己能够惹得起的。 玄鸦军虽强,但是和擎中王刘景浩的三威军比起,却是如同以卵击石一般。况且霍望始终都怀疑刘睿影与刘景浩二人之间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虽然欲念极强,但还绝不至于被此冲昏了头脑。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何人敢杀,何人不能杀,自是一清二楚。 “多谢定西王厚爱,在下已在祥腾客栈中安身。今日来定西王府叨扰王爷,却是有一事相求。” 刘睿影朝着霍望抱拳行礼拜谢后说道。 “哦?却是所为何事?” 霍望也是颇为诧异,他没想到刘睿影竟然事求于自己。当下心里便盘算到,若是没有什么大因果,不会再度惊动魔傀彩戏师,那自己便都给他办了。也好借此拉拉关系,让他对自己放下些戒心,这样也方便自己套话不是? 刘睿影也不客气,直说想要让霍望给自己提供一些关于博古楼的资料。 “博古楼?却是为何?你虽身为西北特派查缉使,可这博古楼却是既不属于定西王域,也不分归震北王域,按理说不在你此行人物之内。” 霍望嘴上说着,心里也是一惊。 怎的刘睿影偏偏问起了博古楼之事? 刘睿影不知道,这却是戳在霍望心里的一根刺…… 博古楼与通今阁因为以培养文人大家为主,历来都是读书人心中的盛地。 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能修武的。且不说你根骨如何,天资几分,就是武修一道巨额的花销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负担的起的。因此面对茫茫苦劳大众,这读书升品谋差事,却是最实际的途径了。而且,笔墨才几个钱?你若是只要能凑合着用的,那却是谁家都买得起。 书生每日在家苦读,也不干什么体力活,吃的粮食也不多,父母出去说起来还体面。即便是最低级的白丁童生那也是要有极为方正、质朴、博学的先生写了文书作保,才能被授予的头衔。有了这个称呼,即便还没入品,却也是每个月都能享受半两的衣食费补助。谁家要是出了一个白丁童生,那便是天天开门磨墨,日日升窗读书,生怕街坊邻里不知道自己家出了个读书人。 世道如此,故而人心如此。只要是能混个品级,这辈子就不怕没饭吃了。霍望自己的定西王府中,却也是有着不少文官,都是入了品的书生,甚至还有一位六品红绸星。这等品级已是可以在博古楼主楼中胜任佐经了,楼主之下第二等职务不比在王府中当个没有实权的高级刀笔吏强? 然而这么想,却是恰恰相反。 读了这么多年书,就算那笔墨纸砚再便宜,也得有个花销不是?辛苦的寒窗十几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娇妻在侧,良田美宅。故而好多高品的读书人出了博古阁的第一件事都是先去当官。虽然不如在楼内地位高,但是不管这官大官小,起码是有权在手啊! 十万雪花银,颜色像雪但可比雪沉甸多了。何况雪只能过一冬,而雪花银可是百代千秋不腐不烂。至于那圣贤所谓的“箪食瓢饮,居陋巷,庇寒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读书的时候吃苦,读完了还让我吃苦,那怎么可能呢?!要的就是锦衣玉食,华服广厦。 终究,这圣贤遗训,还是抵不过真金白银。 不过也能想得通,毕竟快死的人乐于活着,而活着的人只想活的更好,人之常情,它并不矛盾。况且用圣贤遗训换来真金白银,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本事。 只不过他们的屋内却是都有一方祭台,供奉着经史子集,诗词文章,各路各派的祖师先贤。 看着他们这般作态,想来就知道怕还是有些心虚吧…… 若是只贪图些物质享受,倒也还自罢了,霍望还不至于连这点身外之物还扣扣索索的。只是近来,他发现这读书人似乎是有组织,有目的进入王府和各州府甚至军队内谋职。而很多品级不低的书生,甚至还有不俗的身手,这却是让霍望大为头疼的。 读书人以文服为掩护,穿行天下当真是无忧无虑,任谁都不会平地起怀疑的盘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吧? 霍望也是如此。 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毕竟军队之中也需要文官主簿收发战报、草拟军令、打理后方。但直到越州一名府令被军中的治粟主簿用一只毛笔戳死,才让霍望深感此事有异。而那位府令原先是丁州的一名普通军士,而后在对狼骑作战中却是屡屡冲锋陷阵。身经百战之后,积功坐上了这个位置。因是越州人,不久被平调回了家乡,可不是什么草包饭桶。 刘睿影依旧是隐瞒了七绝炎剑一事,但将自己遭遇截杀,以及后续拷问得到的线索都向霍望明言了一番。 他边说,便观察着霍望的神色,想要从中捕捉出一点异动。毕竟他打心里还是觉得此事的幕后主使是霍望的可能性更高些。没想到,霍望却听得极其认真,还时不时的打断他,去问一些细节,这倒是让刘睿影颇为不解……。 “看来这博古楼确实有些坐不住了……难道他们也盯上了刘睿影的星剑?” 霍望在心里想到。 不过他还不觉得博古楼有这般胆量,敢于与身后站着擎中王刘景浩的中都查缉司明刀明枪的做对过招。但一转念,刘睿影也被这群臭书生招惹了,却不是一个正好的机会引的查缉司也去介入?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有时间把博古楼塞进定西王域内的钉子全都一个个的拔出来。 就在霍望正准备把刘睿影因势利导一番时,突然一名玄鸦军军士在大殿外说有紧急事务奏报。 霍望给刘睿影赐座,随即召那名军士近前说话。 “禀报王上,王城东北角郊外有一个大星坠落!” 军士说道。 “可有百姓伤亡?” 霍望问道。 “目前还没有收到报告……不过大星掉下的地方,附近倒是有几个村落。” 军士说道。 霍望听完后随即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本王有要事却是要离开片刻,刘省旗所问之事,我会派人将文书档案送至祥腾客栈的。” 眼看霍望有公事在身,刘睿影却也不好多言,只是十分客气的谢过之后便从王府内退了出来。 霍望带着五百玄鸦军,轻装快马,赶赴事发地。不知道为什么,此事让他觉得隐隐很是不安。 落星本就甚为不详,而白日落星更是上上之凶。 “大王,老臣夜观星象却是发现这几日东北方太白星时常出没。” 霍望正要出府,一名老者赶忙上前来说道。 此人名为孙经纬,是一名阴阳师。 霍望虽不算迷信,但对于神鬼天道一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上马,随本王一同去看个究竟。” 霍望指着孙经纬说道。又指了指一名玄鸦军,示意他们二人共成乘一匹。 走到近前,霍望示意玄鸦军原地待命,自己则和孙经纬缓缓走上前去。 “这!大王……这!” 孙经纬看到落星上竟然刻有一句话,看到天意从天而降,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但待他一回头,映入眼中的的却是霍望寒光凌冽的剑刃。 杀了孙经纬之后,霍望一脚把他的尸体踢进落星砸出的大坑中。 “缚地霸八极!” 继而运功提气,两掌拍出,将那落星击的粉碎。 “哇,叔叔你好厉害啊!”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 是一个小女孩,拿着几朵刚摘的野花在玩耍,看到霍望出掌拍碎了落星后说道。 “小家伙,叔叔厉害吗?” 霍望问道。 “嗯嗯,厉害!我爹的力气是村里最大的,刚才这块大石头掉下来时,他和几个村里的叔叔哥哥们一起上去,却都推不动它。但是叔叔你都没碰到,就把它打碎啦!” 小女孩拼命的点头,很是开心的说道。 “方圆百里之内的村落,全部屠戮殆尽。老弱妇孺一视同仁,连家畜都不要留。杀光后尽皆焚烧,化为焦土,寸草不生。” 霍望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对着后方的玄鸦军说道。 等他回到王府中时,先前那小女孩儿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摊鲜血,在其中还浸泡着几朵野花。 刘睿影出了王府,也不知该去何处。 但他并不想回祥腾客栈,总觉得有些辜负了这大好的白日时光。 “睿影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刘睿影回头一看,顿感惊喜不已! 这定西王城中,能让他感到熟悉的不是汤中松却又能是何人? “中松兄!” 刘睿影爽朗一笑说道。 汤中松仍穿着他初到王府时的那一身装扮,但刘睿影看在眼里,却觉得他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眉眼鼻子嘴都是那个汤中松无疑,可是这谈吐语气,和举手投足却是彻头彻尾的不同了。 “没曾想这定西王霍望却是如此厉害,这才短短几日?便把汤中松调教成了这副模样。” 刘睿影在心中感慨道。 他只觉汤中松在经历了丁州一系列的变故后,心性也变了。现在又成了定西王霍望之徒。不管是何种目的,但这一言一行却是不得再向从前那般放肆了。 然而汤中松却也是深谙此理,不管什么角色,哪一层次,他都拿捏的十分到位,让人几乎看不出破绽。 “不错,正是受师傅之命,向睿影兄送资料档案而来。” 汤中松见刘睿影指着自己手上的一摞材料,出言说道。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想来定州一别也是有许久不见了!” 刘睿影说道。 “是啊,睿影兄这次怕是要在王城待上几日?” 汤中松问道。 “这倒说不准……主要还是看你手中的这些对我有多少帮助了。若是寥寥无甚大用的话,说不得还得快马去趟蒙州。”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既然霍望能派汤中松来送这些文档,想必也已经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他,因此自己也并未隐瞒。 谁知,霍望只是让汤中松跑一趟腿,给刘睿影送来,却是根本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 汤中松听到刘睿影依旧对自己这般坦诚,当下心里也是多了几分触动。 “先不谈这些,你我好不容易相聚,却是应当喝几杯才好!” 刘睿影说道,顺势一搂汤中松的肩膀。 汤中松脊背一紧,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昵的行为,一时间很不习惯。好在刘睿影只是略微意思片刻,便放下了手,这倒是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睿影兄一路奔波,到这王城中却是应当我来为你接风才对!”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看到汤中松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也是颇为不习惯,想起两人初见之夜,玩笑连连,脏话漫天,不禁在心中道一句“时过境迁,造化弄人啊……”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刘睿影顿感体内第二十四、二十五处气穴竟是双双松动,这让刘睿影真是喜不自胜!但当下却绝非突破的时机,只等晚上回到房中时,再全神贯注,看看能否一举突破这两门气穴,顺势再钻研深究一下七绝炎剑的焬字咒言剑法。 这一突发情况,让刘睿影喝酒的心更加澎湃了。已是在心中勾勒出一会儿自己把酒临风,喜气洋洋之姿来! 到了祥腾客栈,刘睿影本想要一个单独的雅间。无奈却因为没有提前预定,眼下又正值饭口,已经是没有空余的了,只得在大堂处寻了一僻静之角落座。 “这王城可有什么特色佳品?” 刘睿影问道。 “哈哈,我也是初来乍到,今儿个要不是为睿影兄跑腿一趟,我哪还捞得着机会出王府呢?” 汤中松笑了笑说到。 刘睿影却意识到自己这话是有些唐突了……即便是定西王城,那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怎么能和丁州相比呢。 “不过,定西王域的饭菜都差不多……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无非是王城的店家,摆弄的更为精细罢了。” 汤中松好像看出了刘睿影的尴尬,摆了摆手替他解围说道说道。 随即唤来小二,点了几个下酒的好菜,又点了两壶他们祥腾客栈自酿的美酒,二人就此小酌畅谈。 “掌柜的!你们这房间里有耗子!” 一道清脆凌厉的声音从楼上响起,语气中颇为愤懑。 “什么?祥腾客栈就让有耗子……” 一语惊起千重浪,就连掌柜的都变了脸色……这可是砸招牌的大事儿!祥腾客栈的口碑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安全与精细!若是房中真有耗子,传出去要么没人信,要么就犹如重锤擂胸一般…… “你们这房间里怎么有耗子啊?!” 刘睿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柜台前,质问着掌柜,以他坐在此地的角度正好能看个清楚。 一张白皙的杏仁小脸略施粉黛,此刻焦急不堪,鼻尖微微冒汗。戴着一对儿翠玉赤金垂珠耳坠,随着身形不断晃动。 她将钥匙一把砸到柜台上。 伸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九弯素文羊脂玉手镯。 不过刘睿影看到,她另一只手上也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她的手腕是如此的纤美……而她的手则更令人销魂!这样的一双手腕,这样的一双手……相信世上绝对有数不清男人,情愿被这双手掐死也不会挣扎分毫。 她的胸很挺,腰身很细,秀长的美腿套在一双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靴内。即便是隔着靴子,刘睿影都能看到这双脚,和脚踝,一定不比他的双手,手腕差,甚至更加丝滑、白皙。 一身短打劲装外,套了件褐红色的束腰托胸暗花皮甲。金线缝制,上缀数颗大小不一的红蓝宝石。 眼睛明亮,眼角向上,秀眉微蹙,玉口轻抿。 虽然此刻正在生气,但却更显妩媚。 不知这样的美人若是笑起来,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女人只有三种模样最是美丽。 一是生气,二是开心,三是撒娇。 当然,这是指美女。 其实美女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前提是,她愿意让你看。 但对其他的姑娘而言,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奉劝一句还是劲力让她们开心得好……无论如何也不要惹她们生气才是。否则农家圈养的老母猪护食时有多凶猛,那她生气起来就有多可怕。一个日日在后堂炒菜烟熏火燎,却半月有余不洗头不泡澡的厨子有多恶心,那她撒起娇来就有多油腻。 “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我们祥腾客栈开业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房中有异物异味一事,麻烦您先在堂中稍坐,我即刻便去为您查清情况!” 掌柜的连连躬身告罪,让小二引着她来到堂中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 “茶水太淡,拿坛烈酒,换个大碗来!” 这姑娘说道。 周围人不禁啧啧称奇,有几个登徒浪荡子一看这姑娘要喝酒,便觉得似乎有机可乘,欲要起座上前开腔搭话。 “啪!” 只见这姑娘将一把紫荆短剑拍在了桌上。 那几人看到后赶紧老老实实的重新正襟危坐,却是连目光都不敢再度朝那边瞥一眼。 “欧家剑心?!” 汤中松与刘睿影异口同声的说道。 欧家乃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制刀世家,位于平南王域的军州,下危州之内。 其出产的宝剑,剑身略显厚实的同时,却是要比一般的剑短些。而剑锋开刃处则更加宽阔,光滑如镜。而刀却与其他旁家无异,只是做工更佳精良,刀柄处有一个三角形的穿环以示区别。 “欧家剑,半臂长,一眼宽来,贴花黄。” 这是每一个武修之人尤其是剑修打小儿起就知道的童谣,后来却也成了鉴别欧家剑真伪的四句口诀。意思是欧家没有长剑,都是那如成年人半臂之长的短剑。剑身大概和一眼之距同宽,清明如镜,即便是女儿家对着理云鬓、贴花黄都没有一点儿问题。 欧家采取的是禅让制,不是世袭制,这也是保证它这么能传承至今,工艺不降,人心不散的法宝。 历任欧家家主,都是由族内重重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少男少女,历经磨难比拼,自己争取到的。 相对于一些只传男不传女的门阀势力来说,欧家这一点不免要开明得多。甚至你若不是欧氏血脉,只要你立血誓与前尘断绝,此后效忠于欧家,便也可被赐姓欧氏。三年考察后若无大错,便也可参与到这家主之选中。 而被选中的青年男女,便会被赐予一把欧家的紫荆剑,且被冠以欧家“剑心”之名。每一届家主退位前,都会选出三男三女,合共六位“剑心”,去争夺那欧家家主的“剑子”之位。 既然紫荆剑在此,那这位姑娘必是欧家当代“剑心”无疑。历代“剑心”按规矩都要出门自由闯荡三年,而三年之期一过,便要回到欧家去进行那最后的夺名战。 “这么意思?当老娘是兔子吗?!就给上这一盘儿草?去,宰两只鸡炒了,记得要多放辣椒!” 这位欧家“剑心”看到小二竟是给它上了一盘湛青碧绿的蔬菜,一时间大为生气地说道。 “哈哈,睿影兄却是有意结交一番?” 汤中松对这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大碗喝酒,大辣炒鸡。看这性子却也是如酒烈,如椒辣,何苦去自找没趣呢?” 刘睿影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想起了赵茗茗。 “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将我的书转递给她……” 那是一本《声律对韵》,专讲这行诗作对时该如何平仄押韵。那日赵茗茗行礼拜托刘睿影给她讲讲有关知识,刘睿影虽答应,但却又因有要事在身离开了丁州府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赠书一本,权表歉意。 扉页上还有刘睿影写的四句话:依依倩衿,念念吾心。待思归期,复当如今。 突然刘睿影看到祥腾客栈门口,背光站着一人,对这堂内朗声说道: “侠女独行临定西,半程霜雪湿罗衫。 御剑紫荆扶摇上,倾酒八方太河暖。 自古侠客皆好汉,如今弱水镇边关。 胭脂正点云胡甲,红装演武更斑斓!” ———————————————— 定西王府门口,人头攒动。 却是都在看着一张王榜。 上面写着定西王霍望要为其徒汤中松,聘请一位文道先生。一经聘用,先赏五千金,而后待遇与王府内最高品秩的文官相同。 这王榜一处,可是让整个定西王城都沸腾不已。无数的读书人都站在王榜前跃跃欲试,似乎那宝马香车,美人豪宅已是尽在眼前。 突然,一位身穿破棉袍,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出现在人群之后。他两手轻轻向两边一推,便分开了众人。随后走上前去,二指捏住王榜的一角,将其揭了下来。 “这下你我这师徒,可算是坐实了……” 张学究拿着王榜,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二章 是为大宗师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内。 这位立于门口,高声吟诗者,却是与刘睿影有过一面三杯之缘的酒三半。 他吟完之后,便直挺挺的走到这位姑娘身边看着她默不作声。 “嗯?有啥事?” 姑娘问道。 “没事,只是看你好看。” 酒三半说道。 “饿人等饭不好看……去后堂帮我催催炒鸡,等吃饱了老娘让你看个够!” 这姑娘说道。 酒三半听后竟是兀自就往后堂走去,却是被小二拦了下来。 “这位客官,后堂重地,您不能进去。” 小二哥陪着笑脸说道。 “可是这位姑娘让我去催促炒鸡,我却是非得进去不可。” 酒三半说道。 “客观,这确实不行。自打咱这祥腾客栈的摘牌挂起来,就是这般规矩。” 小二哥说道,同时搬出祥腾客栈的招牌来说话。 可是他这一招却是用错了对象。 酒三半哪里知道什么祥腾客栈的招牌?他只管自己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先把招牌摘了不就好了,不方便的话我帮你?” 酒三半指了指门口说道。 “好!说的好!摘了!” 一听到酒三半要拆了这祥腾客栈的招牌,堂内的方才没能调戏成这位姑娘的好事之徒便又开始兴风作浪。拍桌子的拍桌子,敲碗盘的敲碗盘,尽皆都是为酒三半摇旗呐喊。 小二哥一看这情况,也是来了火气,一撸袖子说道:“嘿!你这人怎的如此胡搅蛮缠!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瞎嚷嚷什么呢?!还要摘了我们祥腾客栈的招牌,你有这胆子吗?就算你敢你有那能耐吗?这招牌多重你知不知道,掉下来都能把你砸个稀巴烂糊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看你这样子,进来干嘛来了?这是你能进的起的地儿吗?莫不是要到后堂偷泔水吃吧!” 小二哥话音刚落,竟是落得个满堂彩。 “唰!” 没人看见酒三半是如何出剑的。 一转眼,长剑已经架在了小二哥的脖子上。把他吓得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位客官,还请稍安勿躁。祥腾客栈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掌柜的也知道方才小二哥那一番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了,但他也是为了这祥腾客栈的声誉不是?况且帮亲不帮理,怎么着都得朝着自己人说话。 “他侮辱我,所以我先杀了他,再摘了招牌,然再去后堂催促那炒鸡。如此,是不是就符合规矩了。” 酒三半直勾勾的看着掌柜的说道。 “哎哎哎,你这人真是的……不用催了,快把剑收回来!” 这姑娘却是看不下去了,没想到随口一句话,这人竟然如此当真。而且看他刚才那股劲头和气势,不似作伪。 “三半兄!” 刘睿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汤中松很是诧异刘睿影竟然会在此地碰上熟人。 “刘睿影!稍等片刻!” 酒三半看到刘睿影对自己招手,也是欣喜异常。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去后堂催催了?” 酒三半对这位姑娘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你朋友叫你呢。” 显然这位姑娘也是被他吓住了,三句话不到就要杀人,谁想和这种人过多纠缠? “那你说的吃饱之后便让我看个够还作数吗?” 酒三半说道。 这姑娘听到这话,差点被一口酒呛住……连忙拍了拍饱满的胸口。这一幕,让刘睿影看着都很是心神一动。 “你想看什么。” 姑娘愣愣的问道。 心想他只想要敢说什么下流的话,就立马把他的舌头割了。 “我想看你笑。” 酒三半说道。 姑娘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对他眯着眼做了个假笑,然后立马又收了回去。 “够了吧!” 这位姑娘冷冷的说道。 “秀口微抿琼鼻芳,春水凝睇青娥香。醉颜化酒多娇艳,东风秀床点酥娘。” 酒三半竟是又吟诗一首。 “青娥香……秀床……点酥娘……” 这姑娘听玩却是只记住了这三个词,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尤其是还带有一个“娥”字。而那秀床点酥娘,却是更让她红晕陡升。 “敢问姑娘芳名?”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 姑娘声音极小。 “哈哈哈!天意天意!” 酒三半朗声笑道,随后大踏步的朝刘睿影走去。 原来这姑娘的名字中竟是带有一个娥字,而酒三半刚才做的诗“春水凝睇青娥香”也有一个娥字。这难道不是世间绝道。 刘睿影摇头轻笑,这会作诗的人就是厉害。明明就是一流浪汉睡大街的事儿,竟是让他说的如此这般潇洒,颇有几分得道成仙后游戏人间的滋味。 不过既然酒三半要去那博古楼主楼,却是正好和自己同行……看他这般模样也不似作恶之徒,而且他的武修境界也定是卓然超群。自己对博古楼不甚了解,与他同行也能互相做个伴。再不济,这一路上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于是,刘睿影便又叫掌柜的号了一间房,分给酒三半住。 酒三半拿着房门的钥匙久久不语……最终也没能再说出什么诗词曲赋来,只是一抱拳说了句:“多谢了”。 刘睿影有些愧疚…… 因为他对酒三半的好是掺杂着私心的,并没有那么的坦荡。而对酒三半这样心思单纯耿直的人来说,这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于是当下却又是买了几坛子酒,让小二哥给他送至房间里去。 而后汤中松与刘睿影又痛饮了几杯,便先行返了回定西王府。 ———————————— 定西王府内。 张学究正立于大殿中央,和霍望对视着。 “所以,扔了剑之后你却是弃武从文了?” 霍望开口说道。 上次二人再定西王城去往丁州的路上撞了个脸对脸,张学究对霍望说的话,他却是依然记得很是清楚。 “非也。” 张学究说道。 “那却是为何要揭下王榜?” 霍望问道。 “因为汤中松早在丁州府城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学生了。” 张学究说道。 “怎么说?” 霍望问道。 “我俩说好比色子。我小,他大,我输了。而赌注就是我做他的老师。” 张学究说道。 “哈哈,倒是有趣……你都教了他些什么?” 霍望笑着问道。 “第一次我跑了,什么都没教。第二次赶上狼骑犯边,又碰上了,刚教了两天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便又跑了。” 张学究说道。 “那为何这次却是主动前来?” 霍望皱着眉头问道,他感觉到张学究此行似乎并不是为了汤中松而来。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张学究说道。 “什么忙?” 霍望问道。 “不过既然是你开口,只怕这事并不好办吧。” 他已经知道了张学究是何人,只是当下也并不点破。其实原来两人的境遇还是有几班相似之处的,但现在却是天差地别。 一人居庙堂之高。 另一人处江湖之远。 不过既然是隔山跨海,双方便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但若是自己帮了这个忙,说不得还能让这般强者欠下一个人情,就像上次与任洋之约。 “师傅,我回……” 回到王府的汤中松前来向霍望复命,看到张学究在大殿中安坐,一时间却是连话都没说全。 平心而论,霍望对汤中松还是很不错的。生活上的水准甚至比他在丁州州统府时还要高的多。 唯一不好的事情就是……他太闲了。 想原来的生活,汤中松一人分饰两角儿,纨绔的无赖二世祖,和隐忍掌控只等发出致命一击的毒蛇。偏偏这两个角色还真不是那么能摆清关系,保持好平衡的。 这么多年,汤中松就像是暴风中的小帆船。他谨慎的掌舵,不被两种角色任意一方掀起的风浪所刮倒。 “刘睿影怎么说?” 霍望问道。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到我去了很是激动。于是我俩就喝了会儿酒,耽误到此时才回来。” 霍望笑了笑,他知道汤中松说的是真话。 以刘睿影和自己的交情,是根本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的……能有个“谢”字已经是顶天了。 “这位……和你算是故人了吧。” 霍望指着张学究对汤中松说道。 “那是,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呢……至今我都不知道当时吞下肚中的那粒色子去了哪里。” 汤中松调侃着说道,心里却是分毫不差的开始揣摩推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很是兴奋,这么多天来积压的情绪,一下子都得到了缓解。 “方才你说让本王帮你个忙,却是什么?” 霍望转而向张学究问道。 “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了抓起来交给我就好。” 张学究说完,便把断情人的外貌形象描绘了一遍。 断情人的形象,实在是太过鲜明了……是那种走在街上瞥一眼,都会三天三夜忘不了的那种。 张学究之所以不自己去找,说到底还是因为心软下不去手……但若是让霍望出面,那这事就好办的多。 他定西王大手一挥,王命一下,这断情人自是没有了藏身之地。只要霍望再派出几个硬手,带着大军将其拿下,那便是大功告成了。 “给本王一个帮你的理由。萍水相逢,我还给你了五千金。总不能随随便便的再帮你这个大忙。而且我知道这件事说来容易,但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个易于之辈。” 霍望说道,却是想先听听张学究的筹码。 “你张贴王榜,寻先生教授汤中松文道,可是为了今年在中都举办的文坛龙虎斗?” 张学究对霍望的问题避而不答。 “正是。” 霍望直接了当的说道。 “如果我能够让汤中松在文坛龙虎斗上夺得前三甲,那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张学究说道。 霍望很是轻蔑的笑了笑。 张学究终于还是会错意了……刚才他还有种自己的心思被看透的失落感,但现在却又是恢复了往昔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笑尽天下英雄的豪情。 “终究你还是差了我一筹……” 霍望在心里想道。 “本王怎么会去贪图那一个酸臭的虚名?不过你若是能够让中松进入博古楼本楼,且顺利得到一个高等品级的话,你的事却也可以商量。” 霍望话锋一转,说道。 —————————————————— 祥腾客栈内。 刘睿影却是回到了房中,准备突破自己那两个松动的气穴,这可是多亏了白天见到汤中松时的那番顿悟。 要说这突破之道,苦修和逍遥二派时至今日却也还是争论不断。 苦修派认为突破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端的的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走过来才行。如果你跳过了某个步骤,或者急于求成而去拔苗助长,那么即便侥幸得以突破,却也是如亭台楼阁一般,根基不稳。 而逍遥派对此的认知却大为不同。他们不否认修炼的必要性,但却认为在修炼之余更应该去增长见闻,体悟人生,了解人性。修炼积累与心性积累双管齐下的同时等待一个契机,那边是如刘睿影先前那样,一刹那的顿悟。 但凡是皆有极端例外,极端的苦修者引发出了“舍身”这一概念。他们用自残的方式变态的增加修为,因对死亡的崇拜而用屠杀来组合天地间的阴邪之力,终是被世人所不容。时过境迁,“舍身”一脉却似乎是渐渐消失了踪迹…… 相对来说,逍遥派的方法似乎更为精妙,毕竟心性的修炼才能决定日后究竟能走多远。 不过任何顿悟都是有前提的,不会是凭空出现。它一定是经过长期认真的思考和感受才能够获得的灵感,因此无数武修先贤们又根据顿悟的深刻程度,把它划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是“刹那念俱起”。 意思是在你遭遇坎坷或停滞不前的问题上,突然一下萌生了许许多多的念头。这些念头都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而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就隐藏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念头中,你却是需要自行将它挑拣出来。 第二阶是“顿见本性真”。 经过了第一重的筛选,总会得到一些能够解决问题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也并没有达成最高的目的。而第二阶顿悟就是让人十拿九稳的攥住问题的本质所在,同时也了解到自身的客观条件究竟能否彻底解决它。就好比虫豸无法口吞虎豹,而东海里的巨鱼又无法吃掉陆地上的虫豸一样。力量再强,终有方向。 而最高的第三阶,叫做“是为大宗师”。 意思是无论何种因果,何种机缘,面对怎样的坎坷,怎样的挫折,只要出现了第三阶的“是为大宗师”,那便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无须挑选,无须自省,也无关问题的本质或自身的条件。一切的一切就如水到渠成一般,好像下雨收衣服,每日大小解那样司空见惯的,就完成了突破。 刘睿影只感觉到了气穴松动,说明他已经是介于第二阶“顿见本性真”和第三重“是为大宗师”之间了。 当他正待要收敛精神,专注于突破时,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嗯?请问姑娘有何事?” 刘睿影一开门,发现来者正是欧家“剑心”欧小娥。 “你们是不是要去博古楼?” 欧小娥根本没有客套,也不代表称呼,当头便问道。 “额……是,不知姑……” “算我一个!我也要去!” 欧小娥手持紫荆短剑,右胳膊伸的直直高高的,顿时把胸前的丰满带动的更加挺拔了。 “好啊!欧姑娘同去,咱们路上正好对饮成三人!” 还未等刘睿影回答,隔壁的酒三半却是突然开门说道。 不过欧小娥看到酒三半总是有一些别扭……他总觉得这个人说文不文,说武不武的,随口念了几句淫诗艳词竟然还夹带了自己的名字,更是让她颇为不顺。 当下也不理他,更不接话茬,只是静静的等着刘睿影说话。 “如此……如此也是甚好,那便同去吧!” 刘睿影无奈,只能答应道。 一旁的酒三半听闻后高兴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这一路上怕是怎么着也得把你俩灌醉一次!” “呵呵,想喝醉老娘?下辈子吧!到时候要是怂了,给本姑娘舔鞋底都没用!” 欧小娥聊下句狠话,气哼哼的走了。 刘睿影回到房中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路说不得又是怎样的鸡飞狗跳呢…… “欧家‘剑心’……” 他在心中默想到。 欧小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贴身之处去处一本册子。封面上四个鲜红的字“卫氏族谱”似是用血写成。 她一打开就翻到了自己最常看的那一页,这页纸张褶皱,墨迹晕染,处处泪痕……却是她每日都要读一遍的。 欧小娥颤抖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声读到: “摄魄钩魂死气稠,魑魅魍魉生吞了八百诸侯,神鬼难测无忧,枯花败叶做锦绣,盈寸飘尸臭,入了隘口便再无安柔,因此上把生机蓬勃一笔勾。 肝胆相照互遨游,丹诚相许久,同舟共济还在否?季友伯兄各奔走,白鱼入舟再登那百尺危楼,因此上把两肋插刀一笔勾。 身陷重围无自由,最难当头离愁,哽咽喉头凝噎心头,姊妹兄弟尚年幼,年年只能拜阴寿,唯有梦中再聚首,因此上把三亲六眷一笔勾。 流水桃花经心头,离魂倩女难白头,又是何人笃新怠旧,暮翠朝红踏星斗,一朝嫌倾鄙俚浅陋,情比金坚不敌半上日昼,因此上把海誓山盟一笔勾。 寸草春晖何以酬,骨肉相连跌断手,血浓于水怎能帮凑?却是人间之事包罗万有,恩重如山煎熬饱受,阴阳永隔唯泪卑柔,因此上把忠女顺儿一笔勾。 无需那功成名就,徜徉恣肆放浪纵酒,醉吹晓风抱杨柳,酒醒复悲愁,垂髫黄发相交无友,因此上把倜傥不羁一笔勾。 明月入怀任游走,有家不奔有国不投,山间柴翁与钓叟,烂柯人虚度了寒暑春秋,泣血断肠心幽幽,甘之若素散发弄扁舟,因此上把红尘世俗一笔勾。” 这七笔勾读完,欧小娥便抱着书,掩面痛哭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三章 法相成,星剑生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刘睿影总算是能够心无旁骛的管管自己的事了。 这一天下来……去定西王那没有问到自己需要的,和汤中松喝酒也没有喝到尽兴时,最后还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同行伴侣。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个狂放不羁,可真是颇为有趣。想到这些他轻轻笑了笑。 锁好房门之后,在床榻上摆好修炼之姿。屈指一弹,一股微弱的劲气由指尖外放,却是灭了屋内的灯。 刘睿影将精神意志全部收回这方寸之心内,不思考任何其余的杂念。毕竟在祥腾客栈之内,安全是有着绝对的保证的。而且自己仅仅是突破气穴,也没有多大动静,因此不会影响到他人。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如此高阶的顿悟来之不易。特意灭了灯,就是不希望有任何外在的因素来干扰自己。有时候,一只扑火的飞蛾也会使人浮想联翩。 心有九个实窍,另有一虚无之窍。刘睿影专注于呼吸往来之气,不急不缓,平和如湖面无波。渐渐的这股吸入的气息由口鼻进入,一路向下,直抵丹田内的阴阳二极。而后,刘睿影九窍皆闭,提起这一柱真息,在阴阴阳二极内迎来送往,融和当阳。此时,环抱住气,气止再住息,遂在阴阳二极中久聚而不散。 渐渐的,丹田内幻化出刘睿影脑海见闻中的,与外界一模一样的山川大河,人面众生。但都是些一晃而过的虚影,无知无识,清净至极。突然,这些幻象的演变越来越快,阴阳二极的圆融交换也是越来越急促。刘睿影的丹田处传来了雷鸣般的响声,已经开启的气穴逐一炸响,一阵“啪啪”的犹如爆豆般的声音自上至下响起。 阴阳二极的中心处,方才演化的自然万物与世俗人间全部都渐渐引而不见。 蓦然的,有一阵炙热的炎风冲刷着刘睿影的各处身体,却是从昴府中调动出来的火行劲气。 这股火行劲气形如烈火,扑面熊熊,终是在他的引导下也下沉到了阴阳二极之处,形成一方小世界,和先前已经融会贯通的真息渐渐的化为一个人形。 刘睿影将精神浸入其中,发现自己却是不能有丝毫作为,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被动的看着这一切的进行。 只见这人头裹金巾,身负甲,手持符,一举一动皆暗藏法门。刘睿影见状顿时大喜,他竟是因为今日之顿悟在体内生成了大宗师法相!用精神向其窥探,却如泥牛入海一般,端的是玄妙机深。这小人看不清面貌,光晕照身,忽然将双手符挥动起来,犹如鼓瑟弹琴,一曲一伸,配合精妙。 接着,它右手中的符飞出,化为霞光照曲水;左手中的符飞出,化为红日出九山。不过这景致却远不如先前的清晰,可能是因为这大宗师法相初次成型,还不够凝实的缘故。刘睿影只觉得恍恍惚惚,飘飘渺渺。只见这大宗师法相把自己的头巾扔进水中,霎时金光骤起,照耀四方。随即又招手引来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化作一只三足怪鸟,从那金水上空飞掠而过。三足荡漾过水面,划出三道长长的印痕,把这水上的金光却也是拖走了。 金光隐去,一轮皓月当空,升起于曲水之上。而这支三足怪鸟竟是一头撞进了皓月中,霎时金银合璧。大宗师法相连忙纵深跃入曲水中,吞吐光芒,使得曲水南北颠倒。 刘睿影没想到,这大宗师法相竟是这般惊人!在自己丹田内的阴阳二极之上开辟了一个小世界不说,却又再其中逆时造化,重塑天地,颠倒阴阳,真是神仙手段! 没曾想,这大宗师法相似乎是仍未完工。 他扣下身上一片甲,化为一座太上台,又扣下一片甲,化为台上之星。刘睿影看这这太上台上,星光熠熠,略微感应便觉心神安宁,三魂巩固,识海明净。到了这时,大宗师法相才告一段落。 其实刘睿影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起来倒是像在给自己盖房子一般。 他将精神退出这一方小天地,发现自己白日里松动的那两处气府却是已经突破了。这般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可谓功参造化,真不愧是大宗师也! 不过,等刘睿影的精神一出来,这大宗师法相却也是收起了他自己刚刚建好的小世界。而后他双手高举,在头道。 刘睿影不信,问道:“你自己一人既没有功法,也没有剑谱,怎么能够学剑呢?” “奶奶不喜欢我玩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说太危险了……但是我自己又委实喜欢,没办法只能偷偷学。为了能有机会避开奶奶的视线,我便主动承担下来村子里放牧的活儿,而且每次去放牧时我都会带上几本书,来给自己撇清嫌疑。但我这把剑,却是藏在每日放牧的必经之路上。” 酒三半说着颇为得意,其实在刘睿影听来都是一些孩童的稚嫩伎俩。 “然后到了放牧的深山无人之地,我便开始自己琢磨。把树当敌人,以牛羊为观众。等练剑累了,我就看书。如此循环往复。不料有一天,我奶奶说我天天出去放牧说是看书,但也不知道看来什么所以然来,让我每日得做做功课,不然就不让我去了。不得已,我却是又每日带上纸笔,在练剑之余又写诗,这才算是交代了过去。你别说,后来我发现这剑法其实很简单,就像是牛卧地吃草,羊撒蹄爬坡一样,动静结合。又如白天晚上的开门闭户,这开门看似空虚,实则是内里乾坤,关门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却外强中干。我就顺着自己的这些发现、体悟,去练剑。” 酒三半洋洋洒洒的说道。 “三半兄果然大才,不知这剑法可有名字?” 刘睿影问道。 “当然有了,叫做疯牛惊羊剑!” 酒三半说道。 “疯牛惊羊?” 刘睿影却是对这个词没有什么感念,也想象不出该是一副怎样的画面。但酒三半一贯出口成章,妙笔生花,怎的给自己的剑法取了个这样粗鄙的名字。 “你可能不知道,这牛羊受惊之后便会不顾方向,不及生死的四处疯跑,除非撞树跳崖才能停止。我的剑便是像它们这样变化多端,追形逐影。如同呼吸往来一般,纵横逆顺。”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心下颇为佩服,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语句来形容,竟是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 “哈哈哈,没想到后来我的剑法越来越厉害,而这诗却也越写越好!这一法通,法法通,古人诚不欺我啊!”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酒葫芦却也是被喝到底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刘睿影觉得与他畅谈一番也不是坏事,毕竟眼前这个人要与自己同行很长一段路。 不同于欧小娥,一个欧家“剑心”的名头已经说明一切了,而这酒三半却像个迷。 “不知三半兄生活的那酒星村却是怎生一幅模样?” 因为酒三半动不动就随口作出好诗佳句,这弄得刘睿影跟他说话却也是把措辞弄得尽量体面些。 “嗯……” 酒三半沉吟了半晌。 “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三半兄不必为难。” 刘睿影说道,却也是准备起身送客。 “不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酒三半说道。 “因为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这是我第一趟出门……村子在我眼里就是,三四条土路,几排房子,羊圈,牛圈,猪圈,大人干活小孩玩闹。哦对了,还有三条老黄狗,五条小花狗,和两只到处乱窜的野猫。” 酒三半倒是说的颇为详细,但刘睿影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的确,刘睿影虽然问的是酒三半的村子是什么样子,但大家一听都知道这意思是你的村子与别出作比较却是有何不同。 但是酒三半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别的任何地方,因此这比较一说就无从谈起……他只能把自己脑海中村子的样子讲给刘睿影听,但这般一说,却又显得很是平凡无奇。 “那为何要叫酒星村?” 刘睿影问道。 “啊,这个我知道!我们村儿的后山上有一个块大石头,我们都叫他酒石。它中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山间的一条小溪从中穿过。只要这水流经酒石,就会瞬间化成了馥郁芳香,光泽剔透的美酒!听村儿里的老人说,这酒石原本是天上的星星。而建立我们村的先祖夫妇有一日在山中迷路,快要奄奄一息。这对先祖夫妇是一对平日里连蚊虫都不会杀死的至善之人,星星不忍心看到他就这样死去,因此降落到他身边。星星裂开之后,中间盛着一汪清冽的酒水,先祖喝了这酒水后顿感气力充盈,便觉得这是天意使然,二人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酒三半说道。 这故事在刘睿影听来,和那书场里的神鬼志异没什么两样,但却也不由得心神飞扬。 “那酒石果真如此神奇?” 刘睿影问道。 “那当然啦,我这葫芦里就有一块……是我临走前悄悄扣下来的。不过因为太小了……所以还不能化水为酒,只能把原有的酒再提纯精炼几分。” 酒三半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果然传出“当啷,当啷”之声。 刘睿影这才知道先前在堂中喝酒之时,他确实为何要将酒先到进这葫芦中了。 当下也颇为羡慕,毕竟这般神奇之物,谁不想拥有呢? 送走了酒三半,刘睿影想到自己在查缉司的资料中也看多过一个很奇怪的村落,叫什么名字却是记不得了…… 那个村落虽在王域内,却不受王域的统辖,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的派头。村落中,人人尽皆是游侠,他们得解决只有两种,要么在外闯荡被杀死,要么年老体弱回到村中颐养天年后平静的死去。 但无论是死在哪里,村中都会有人把他们的尸体找回来,然后葬在村子里。不管路有多远,找了多少年,都一定会将他们带回来好生安葬。 尸体没有了就背回骸骨,骸骨不见了就拿回旧物衣服,如果什么都没了,那就沿着他走过的每一处足迹都捧一抔黄土。 “哐当!” 突然,刘睿影听到门外传来了打斗之声。 他开门一看,发现欧小娥的房门缝隙处有大量的水流出,屋内还传来阵阵金铁相交之声。 “你是要刺杀老娘?!还是来偷看我洗澡?!” 欧小娥厉声问道。 一名带着铁面具的刺客趁着她沐浴之时潜入房中行刺,还竟是用着一柄长枪! 这把利枪,扫荡轮转之间,一举刺破浴盆。 欧小娥飞身而出,匆忙间抓起旁边的浴袍裹身,施展欧家绝学御宇天外天身法在屋中腾挪闪避。 紫荆剑就放在枕上,无奈此刻却被对方用枪芒封锁,却是无法取得。 铁面具单手持枪,旋转飞速,朝欧小娥袭杀而来,誓要将其绞为肉泥。 欧小娥眼见对方并不答话,也知这人领的并不是死命,或许策反威慑一下还有化解的可能。 “我可是欧家“剑心”!你当真敢杀我?” 欧小娥出言说道。 她清楚对方肯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甚至就是奔着这个名头而来。 但在此刻紧咬关头之下,从自己口中再重复一遍,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起码也会让对方略作迟疑,投鼠忌器。 没想到,铁面具听闻之后,却是无动于衷,手上枪法越发狠辣起来。 挺抢直刺,枪出如龙。 枪尖微颤,一点寒芒摄人心目! 欧小娥,已被逼至房角。 无奈之下提起劲气,右手霎时变得更加晶莹温润。 “云裳露华掌!” 在这紧要关头,她竟是一掌将铁面具的枪尖排开,而后顺着枪身游走,顺势一把抓住。 她用力一拉,铁面具自是以劲力相抗衡。 而欧小娥的本意并不是夺枪,只是借此为着力点。 只见他玉足轻轻踢出,两条绣腿猛地一发力,宛如蹁跹飞舞的蝴蝶一般,从对方头顶上翻过身,落在后方。 虽是刹那间春光乍泄,但终究是到了床边,拿起了枕上的紫荆剑。 铁面具眼看欧小娥取到了剑,却仍旧毫不慌张。 他左手虚握枪身,右手猛顶枪底,犹如离弦之箭直冲欧小娥的面门而来。 欧小娥已来不及拔剑,只得再度出掌相挡。 二人枪掌相交,劲气四散,将屋中的家具摆设全部打碎,就连床都轰塌了一半。 “啊……” 仓促间,欧小娥出掌竟是没能用上全力,只感觉掌中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身子也因为铁面具这一枪带来的劲气儿被掀飞,砸开房门后落在走廊上。 “地宗境……” 欧小娥看着掌心一个殷红的血点,铁面具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枪,竟是破了自己的云裳露华掌。 此套掌法非人师巅峰境界不可施展,即便是遇上地宗初阶也能硬撼几招,拼个退路自是没有问题。 由此可见,对方的修为至少也到了中阶地宗境……然而这世上除了五王所属的军队以外,是很少有人会用这般对阵征伐武器的。故而地枪宗满打满算都不会有几个,最出名的当属三威军中冲威军的军统,赫连振锐。 刘睿影看到欧小娥倒在地上,似是已然受伤。他想上去帮忙却又顾及到自己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查缉司中人严禁与人私自争雄斗狠,也不允许插手介入他人的恩怨情仇。否则,查缉司便会丧失所有的公信力,他们一贯标榜的至公至允将瞬时荡然无存。 就在刘睿影焦急犹豫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朝着欧小娥飞掠而去……迅疾如无声奔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四章 醉诗酒墨 乍然,白影落地,酒三半傲然立于欧小娥与刺客之间。 “趁人之危,欺负一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酒三半朗声说道。 铁面具并不回答,似乎是在细细的打量面前之人。 “谁他妈的是弱女子了? 欧小娥站起身来说道骂骂咧咧的说道,同时右手使劲往下拽了拽窄短贴身的浴袍。 “闪开!这是我自己的事!” 欧小娥对着酒三半说道。 酒三半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和铁面具对视着。 “你不错……你很不错!” 铁面具开口说道。 最后一个“错”字话音刚落,身形瞬间发动,一跃之间已是重提枪,再杀来。 铁面具挺抢直刺。 枪风冷峻,枪势如海。 酒三半伫立在前方,并不强健的身躯犹如螳臂挡车般,显得颇为无力。 但是刘睿影却感觉到了酒三半体内正在运转的可怖力量,宛如业火燎原,煞星迸溅。虽然在铁面具的长枪卷起的惊涛骇浪中,这股力量好似萤火。但星星之火,犹可燎原,谁又能说这煞星坠,业火起,不能抵挡住这铺天风浪? “浪遏飞舟千万重!” 铁面具拨弄枪杆,翻动枪尖,竟是在祥腾客栈内这掀起一阵狂风,连栏杆都在拉扯中断裂开来。劲气化雨,看似绵柔轻薄,实则如钢针。化为一柄柄小剑,将依旧断裂的栏杆戳成了筛子。远远看去,就好似被腐蚀了一般…… “住手!” 楼下传来掌柜的一声大喝。 他双手紧扣,不知在酝酿着何种至强招式。 直到这时,酒三半仍然如清风佛面。 好似跳出三重楼,本为局外身。 “小……” 一旁的欧小娥也被此般强招震慑非凡……知道这一枪下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得,需要数日半月的调息修养,不然必定体留暗伤。 “你没有?你这天杀的负心汉胆敢再说一句没有?想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那道声音再度由下而上传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近。 “娘子,我真的没有啊……” 酒三半不知这是什么状况,只是往后退了两步。他看了看铁面具仍在地上的枪,随即自己也是松开了剑柄。 刘睿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形,从下方慵懒的往上挪着。 祥腾客栈的楼梯很是宽阔,以他和酒三半的身材即便是并行三人却也是左右仍有富余。但此刻,整个楼梯却是横向却都被此人占满了。 “你竟然还学会骗我了!你这不要脸的负心汉,白眼狼,狗东西!” 此女虽身材肥胖,但面目还算清秀,嗓门更是极大。真是一言惊非千山鸟,两句人间遍哀嚎, 走到近前,她一巴掌删掉了刺客脸上带的铁面具。露出面容,却是一个中间男子模样,平平无奇。 “你带着这东西,还没有杀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已经把它砸碎烧了扔了吗!” 胖女子对这中年刺客一顿拳打脚踢,哭闹不止。瞬时涕泪俱下,看的欧小娥一阵恶心反胃…… 但这中年人丝毫没了先前的气势与身姿,此刻却如一根木桩子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凭这胖女子对这自己发泄情绪。 “敢问客官,方才发生了何事?” 掌柜的也走了上来,看到刘睿影展在一旁还算正常,便悄悄地问道。 “实在抱歉……在下也不甚了解。” 刘睿影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无奈的对掌柜的回答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胖女趴在中年此刻胸前问道。 “怎么会呢娘子,莫要瞎想!” 中年此刻赶忙解释,看那担心的模样,似是完全不在意旁边的众人眼光。 “那你为何要骗我?!明明答应了我不再杀人的……” 胖女子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就死盯着这一个问题绕来绕去。 “够了!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俩是爱的死去活来还是活来死去的都和我无关,但你若是要杀我,那就权且来试试!” 欧小娥趁着这会儿空挡,不知从哪找了一间罩衣穿上,遮住了自己那曼妙热火的身材。 随后拔出紫荆剑,指向二人说道。 胖女人看了看欧小娥手中的利剑,却是停止了哭闹,颇为害怕的躲到了中年刺客身旁。 “姑娘莫要动手……小梅并无任何修为,她不会伤害到你的!” 中年刺客护住那胖女子小梅,对这欧小娥说道。 “呵呵,我管她作甚!今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以欧小娥的性子,又哪里是能被这一句话劝住的? 言语间,紫荆剑上已是腾起一阵雾气。 “姑娘权且住手!是在下有错在先,但此刻我已是扔枪罢战。不过你若是伤了小梅,我今日必杀你!” 中年刺客一字一段的说道。 欧小娥看到了他身后躲着的胖女人,心惊胆战的模样,也是有些心软。叹了口气,收剑回鞘。 “二位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别看酒三半不谙世事,但他常年在自然中观察万物百态,对这细微的变化却是异常敏锐。 ——————————————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三人原本居住的一层,已是被霍霍的不成样子。 欧小娥赔付了掌柜的修缮费用之后,却是搬到了原本屋子正下方的房间居住。 但是此刻,她与酒三半,以及中年刺客,小梅却是都挤在刘睿影的屋中。 “啊……” 中年刺客灌了一口酒三半葫芦里的酒。 烈酒入喉,极其的畅快享受。 “哼……” 欧小娥斜眼瞪了一眼中年刺客和酒三半,身子不自觉的往刘睿影旁边挪了挪。 刘睿影闻到欧小娥身上传来的一股刚刚沐浴后的幽香,一时间竟是愰了愰神…… “我叫范谷山,小梅是我的妻子。” 中年刺客说道。 酒三半最喜热闹,方才硬是搬弄了一套不打不相识的歪理,张罗着众人却是都要在一起继续聊聊,实则是想听听这二人究竟是这个什么情况,怎么会如此怪异。 刘睿影不得不佩服酒三半的胆气……方才还正要与这范谷山杀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却又坐在一起同桌喝酒。究竟是初出茅庐啥都不怕?还是恃才傲物,有恃无恐,刘睿影却也说不清楚…… “你为何要袭杀欧小娥?是奔着欧家‘剑心’之名?” 刘睿影开口问道,话里的审讯之意不言而喻。 “在下是游侠村人士……” 范谷山倒也老实,问一句答一句。 “是谁派你来杀我?” 欧小娥问道。 范谷山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说,是我确实不知道。” “想必大家也知道游侠村的规矩,前些年我一直外出闯荡,虽经波折,却也是福大于祸。几番拼搏下来,也算是略有薄财。就在我正准备和几名同村之人一起去往那中都城游历一番时,村儿里的七叔却是找到了我,说小梅得病了让我赶紧回去……这些年,却是为了我媳妇儿的病变卖家财,四处寻医,但终究是没有治愈之法。后来我听说,有位名医可治一切不世奇证,堪称鬼手,但奈何他的诊金却是高的吓人……我已是无力承担。想我范谷山这么多年在外饮马江湖,大步流星,虽然不说为国为民,义薄云天,但也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此做了这般无本买卖……却也是迫不得已。” 范谷山缓缓的说道。 他神情复杂,内心中冲突更是激烈。 “这游侠八禁,我却也是破之甚多……村儿里想必是回不去了。天下之大,竟是没有我们两口子的容身之地……” 范谷山说到动情处,竟是泪涌眼眶,语声哽咽。 欧小娥也是转过头去。 她不想人看到他有什么感情流露,实则心里对刚才的刺杀之事已经放下了。 想范谷山,一手枪法妙绝颠毫,若是有心播一番功名事业,怕是早已名扬天下。但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以武犯禁,即便被逐出了村子也豪不犹豫。先前面对欧小娥利剑威逼,也是紧紧的将小梅护于身侧。 如此有情有意忠诚耿直的好男人,却是又有谁会不原谅呢? 男子汉在世却不是都要只手补天裂,威威三千年。像范谷山这般,拼劲浑身的力气也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选择,就算他举枪只能护住方圆之间三尺处,那也足够给小梅一枕安眠,一生泰然。 万古流芳也未必真英雄,村野陋巷却方存大丈夫。 “对这位姑娘,在下却是没有任何敌意……只是为了那赏金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但我范谷山愿立血誓与此,待小梅痊愈之后,我自会来当姑娘面前,引颈就戮,以还今日之仇。” 范谷山说完之后,却看到欧小娥背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怎么,姑娘不信?我游侠村之人说话一向掷地有声!” 范谷山有些焦急,随即又是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哈哈,这信、诚、武、仇、豪、乐、野、义中,我还剩下的怕是不多了,不过这信却是已然坚挺。” 范谷山看似对着众人说,有好像是自言自语般。 “这边是你前面说的游侠八禁?” 刘睿影问道。 “没错。我们游侠村虽不理王法,但却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这游侠八禁便是。 范谷山点点头说道。 “信好说,人无信不立。不光是游侠,恐怕各行各业都逃不开这一个信字,但诚……” 不等刘睿影说完,范谷山便抢过了话头。 他似乎是不愿意任何人来曲解这八禁,在他心里,那边是一种亵渎。 “这位朋友说的对,这信字确实是如此这般说法。而‘诚’则是坦诚,只要相交,必定是剖腹相见,无论对错平等,善恶与否。一旦订交,必是以生死相待,绝不悔改。恩怨分明,报偿不爽。” 范谷山说道。 其余的几条,却也是不难理解,何况刘睿影还看过游侠村的资料。 一开始,他以为这“豪”是指豪门富贵,毕竟游侠在管家眼中都是一群以武犯禁之徒。但实际上这“豪”却是指一种气魄,超越平凡庸俗。 克欲念,平人心,成豪杰!他们追求的是最一句话都是奢望。 “你从哪儿来的?” 酒三半问道。 “下危州。” 欧小娥心不在焉的说道,但却没有了先前的不耐烦。因为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欧家在下危州,却也是还要对他在明言一番才是。 “要怎么喝,一醉方休?”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笑了,笑的很开心。 她确实好久没有和人如此喝过酒了,况且酒三半的酒量还很不错,是个能陪住自己的人。 “我怕你醉了写不了文章。” 欧小娥看了看旁边的笔墨说道。 “我不写文章的。” 酒三半说道。 “却是为何?” 欧小娥虽然不通文道,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百家都有所涉猎。这诗文诗文,自古不分家,怎么酒三半竟然是如此标新立异? “文章太长了……我当年看书的时候就觉得没意思。况且那些文章无非都是一段欢乐悲苦,生离死别。我没见过那么多世面,也没有经历过多少事。硬让我写,我也写不出来。” 酒三半说道。 “那你怎么会作诗这么顺畅?” 欧小娥很是不解。 “我的诗只写自己。只写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得到的。我从不写别人,也不会勉强别人来看我的诗。若是我写了文章,终有一天免不得要说些别人故事。即便假托他人之口将自己,那也会感觉有些怪怪的……我不喜欢。” 酒三半撇着嘴说道。 欧小娥不置可否,但她却很同意酒三半说的自己与别人这番道理。就像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别人却总觉得她没心没肺。 事实上,恋旧的人从来都不会主动的去回忆。 几坛酒下肚,酒三半剑对面的姑娘越发的粉面含春。先前的那股子泼辣狠厉的劲头,似乎都在酒精中慢慢溶解了。 “定西王域没什么好酒。” 欧小娥说道。 “哪里都一样。酒本无差别,区别只在人心。” 酒三半不同意,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每一口酒都要先倒入葫芦里?” 酒劲起,欧小娥终于问了出来。 “我只是想尝尝那种味道……我怕出来的太久,走得太远,忘记了。” 酒三半晃了晃葫芦。 听到葫芦里的酒石碰撞的声音后,颇为安心的说道。 “看来你今天没有喝酒的心。” 酒三半看着欧小娥说道。 “不,我有喝酒的心,但却没有心喝酒。” 欧小娥望着碗中的酒汤微微愣神。 “虽说没有好酒吧,但我还是喜欢西北方。喜欢它的冷风如刀,吹不过天涯,吹不落梨花。” “祥腾客栈门口就有一棵。” 酒三半说道。 欧小娥起身望向外面。 晨曦在山,天光大亮。 她端起了杯子,犹如布袋木偶般,看着朝阳,一言不发。机械的倒酒,饮尽,再倒。 酒三半也默契的一言不发,甚至外面一向迎着日出亮出喉咙的鸟儿今天却也是默契的安安静静。 晨光在墙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剪影。 遮挡了住了她一半的面庞,也遮挡了一只晶莹的眼眶。 “看这样子怕是不够喝。” 刘睿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桌边说道。 接着,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今年人已去,来年未曾归。 待到重阳日,离酒浇千杯。” 酒三半在纸上飞快的写着。 “你不说你不写旁人的事?” 欧小娥看到了纸上的字,开口说道。 “这并不是旁人的事啊,是我此时的体悟。” 酒三半说道。 欧小娥反应过来,却是自己的心事不经意间的流露,让酒三半有所感觉。 不得不说,这般洞察练达的本领,真是举世罕见。 “她有些醉了……” 酒三半对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把头靠在墙上,双眼微阖,鼻息均匀。随意的朝旁边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在说自己没醉,还是让他二人先离开。 “我们明日出发。” 刘睿影对这酒三半和欧小娥说道。 定西王府中。 张学究提着一桶冰凉刺骨的井水,朝着还在大梦千秋的汤中松身上泼去。 “哇啊啊!” 汤中松被刺激的一个激灵跳下了床,却是忘记了自己还光着身子。直到耳边传来是女侍从们害羞的娇笑时,他才回过神来。 “你这是干什么!” 汤中松升起的问道。 “不说让你闻鸡起舞,但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吧!” 张学究说道。 “收拾妥当,随我到园中晨诵!” 汤中松一看这张学究却是要动真格的教自己读书做文章,不由得感觉一阵头大……甚至想还不如霍望把自己关起来,彻彻底底的当个人质,哪怕一天只给一顿稀粥。这肚皮受罪怎么也好过心脑难受不是? “读什么啊……这些烂东西,从小我就烦!” 汤中松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来到园中寻了个大石头便重新躺下,还把书盖在脸上叽叽歪歪的说道。 “不读也行。” 张学究坐在不远处说道。 “却是又要我去做什么?我给你说,这儿可是定西王府,定西王城里的定西王府,不是丁州州统府,也不在丁州府城。” 汤中松说这话,难免有些顾影自怜之意。 毕竟自己在这王府中,虽是吃喝不愁,要啥有啥。但这镶金边儿的的笼子还是笼子,要是现在有个乞丐和他换换,那汤中松宁愿去树林里睡窝棚却也是不想呆在这王府里了。 “五天!” 张学究伸出了一掌,对这汤中松比划道。 以张学究的心性,自是不理会他那般牢骚之言。 说白了,自己只是和定西王霍望做了一场交易罢了。他让汤中松拿上一个高等的品级,而霍望帮他擒住断情人。 两不亏欠,皆大欢喜! “五天怎么了?” 汤中松懒洋洋的问道,他自始至终就没把这学文道,去博古楼一事当真放在心上过。 “你不要如此懈怠。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既然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为何不当一块顺刀切的好鱼肉呢?这样身为鱼肉的你不至于太痛苦,切鱼肉的刀也不会瞬时就降下雷霆之怒。” 张学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却是对汤中松如此说道。 汤中松知道这番话却是实打实的为自己分析着想,但无论如何自己这外在的样子可以演的出来,但心性却一时半会儿的改不了这么快。 “五天怎么了?” 沉吟一番,汤中松再度出言问道。 “只要你五天之内,作诗百首,作文十篇。那这书就不用读了,你可以直接去往博古楼。”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这还不简单! 作诗嘛! 东也是诗,西也是诗…… 你可以写春雨春风,秋叶落红的,我为啥就不能写这拉屎、放屁、撒尿? 想当年这样的顺口溜自己可是编了一沓一沓的,不但押韵,还合乎平仄。没想到时过境迁,到了今日竟是又再度派上了用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五章 老黄狗吃腌黄瓜翻青白眼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第二日清早,刘睿影早早的便起来了。他沐浴后,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查缉司省旗官服,刺绣的金线闪亮亮的,亮的刘睿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这回是坚决不会脱下这套省旗制服换上便装的……有了上次在定州城内澄心堂分号中的遭遇,刘睿影更加清楚了这身儿衣服的重要性。 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说他是锦衣也罢,狗皮也行。它首先暖和,这定西王域的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会儿一阵刺骨的寒风,能把人的鼻子吹到耳朵旁边去。其次它了“还有我”这三个字,那不是男女,也无论是何关系,都可谓是夫复何求了! 说到底,天下千人万事,都抵不住一个杀字。 这一点在西北尤其深刻。 切菜叫杀菜,切西瓜叫杀瓜。 凡是需要人为处理的东西,甭管他蔬菜水果还是牛羊鱼虾,统统叫作“杀”。简单明了又彻底,即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听懂,也便于操作。这一点倒是颇为符合读书人那套伤春悲秋,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的道理,只是没听过他们把采花叫做杀花,但是却把拉屎叫做出恭。 大家都是局中人,在盒子里玩游戏。就好比下跳棋,你的弹子儿再能飞,哪怕连跳五十步也还得在棋盘上不是?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的儿子,也不能就每天悠哉悠哉的天天找事儿取乐吧? 刘睿影看了这么多文官武将的兴衰起伏,就发现了一条真理:越到高位的人越懂规矩。 凡是过于伤天害理的事,那是打死都不会碰的。比如那大地动的赈灾款,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家人亲属想伸手,上门儿来一顿求爷爷告奶奶也是没辙,说不行就是不行。所以大案小苍蝇,小事儿大硕鼠,就是这么来的。 “不知这一路上又会碰到多少个骆修然……” 刘睿影在心里这样想道,其实免不了有些激动。并不是他变态,依仗着查缉司的特敕就骑在人头上作威作福,而是他觉得这天下间确实该管一管这些人和事儿了。 他能感觉到这次前往博古楼定然不会容易,毕竟书生动嘴说不过,动手又不占理。没看即使如霍望那般屠灭方圆百里连眼皮都不眨的狠人,对待着博古楼也得是小心小心! 刘睿影坐在大堂里左等右等,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两刻钟了,酒三半与欧小娥却是还没有下来。他肚子有些招不住,饿的是喝了两大碗清水。连过来加水的店小二似乎都听到了他腹中饥肠辘辘而导致的滚滚雷鸣,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他觉得既然大家说了一起走,那边就得同步,一起用过早饭便是这一天同步的开始。但这份坚定慢慢的被那其余二人几乎消磨殆尽……就在刘睿影正准备唤来店小二上份例行的早饭时,却看到酒三半走了过来。 “欧小娥呢?” 刘睿影问道。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远远的,欧小娥的声音传来。 要是真比嗓门儿,欧小娥怕是比那范谷山的妻子小梅差不了多少……况且,刘睿影连他的身影都没见着,她却是已然听到了刘睿影说话,这耳力是得多好? “你不知道吗?” 酒三半趴在刘睿影耳边悄悄地说道。 “什么?” 刘睿影觉得莫名其妙。 “女人的耳朵都尖的要死……越漂亮的女人耳朵越尖!” 酒三半煞有介事的说道。 “这却是为何?” 刘睿影觉得酒三半这般言论倒是新奇。 “因为漂亮女人特别在乎周围人都在怎么议论她……夸奖还是唾弃她们都想知道。你夸她漂亮,她却是又怕你说她过于风骚;你说她难看,她有会辩解自己很有气质。” 酒三半解释道。 “哈哈,三半兄竟然还如此通女人心?可这么说来,不听不就好了吗?还能省去很多烦恼。” 刘睿影觉得这如酒三半这样清新单纯,且欲望单一的人竟然也如此了解女人,不由得很是诧异。 “不可能的,心不死听不止……不但听,还要议论呢!这都是出门前我奶奶告诉我的!” 酒三半说道。 “那她老人家还有给你讲什么别的吗?” 刘睿影问道。 “讲过……她说要是看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要么直接上去说话,要么干脆一言不发,但千万不要死盯着或偷看人家。因为姑娘都喜欢直接的或者神秘的,不喜欢奇怪或者猥琐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想来那晚他主动和赵茗茗与糖炒栗子二人喝酒,也算是直接了当吧,而按照后面两人再度接触时对方的态度来看,酒三半说的简直就是真理! “你俩这是干嘛呢?!” 欧小娥一身装束和初次见面时无异,只是上身的束腰托胸暗花皮甲换成了一件玫红色的。 “怎么啦!我是个姑娘好不好!” 欧小娥看到二人都在打量着自己的皮甲,语带娇羞却又不满意的说道,这会儿他却又不自称老娘了。随后自顾自的叫了一份早饭,却是也不再理会二人。 “三个人两匹马。怎么着,你俩大男人要共乘一骑?” “……” “也不是不可以!” 刘睿影无语。 而酒三半却摸着下巴看着马又看着刘睿影说道,似乎是在对比自己二人的体重这马能不能受得了。 “我们去趟马市,你先去北门等我们吧?” 刘睿影对着欧小娥说道。 “不,我去马市等你们!” 欧小娥说完翻身上马,朝着马市方向踏风而行。 刘睿影和酒三半因为两个人只有一匹马,刘睿影却也是不好意思独骑,两人慢悠悠的走着。 “三半兄原先那品马是从村子里骑出来的吗?” 刘睿影问道。 “不是……我们村子里没有马。” 酒三半摇了摇头。 “那是出村后在外面买的?” 刘睿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对酒三半的那匹瘦马很感兴趣。 “也不是,是我捡的。” 酒三半说道。 “捡的?” 刘睿影见过捡钱的,甚至还见过捡孩子的,但是这捡到马却还是头一回听说。毕竟这马是用作骑乘之用,很少会有独自游荡丢失的可能。酒三半说的捡,估计很有可能是因为主人不在马旁,被他顺手牵走了…… “你俩看这匹马如何?” 到了马市,看到欧小娥早已选好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站在那里耀武扬威的,非常得意。 “不好。”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一听,脸立马掉了下来。 想自己一番好意,先行来到马市相马,不就是了弥补一下早晨自己耽误的时间吗?况且这匹马怎么不好了?高大威猛,四蹄踏雪,浑身的毛色跟锦缎似的,一看就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 相马讲究相头,相眼,相口,相鼻,相骨,相蹄。 刘睿影看这匹枣红色骏马虽然品相极佳,可是口中马齿左右参差补齐,且不满不厚,这是难以驾驭和不能持久奔跑的特征。如果是一般的豪门富户买了回去豢养嬉戏玩那是绰绰有余,可他们却是要日行几百里奔波赶路的。 欧小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眼见刘睿影掰开马嘴检查着口齿就知道他是由有些真材实料的。当下便也不再言语,只是和酒三半跟子啊刘睿影身后,东看看,西逛逛。只见刘睿影时不时地搬起一只马蹄,把耳朵凑近后用手轻轻叩击着,时而又从马颈处开始抚摸过全身。直到马市快走到头了,却也是没有一匹马能入得了刘睿影的眼。 突然,他看旁边墙根儿下站着立着一匹马,马主人坐在一旁用斗笠挡住了脸,正在打瞌睡。 这匹马,马头高峻,如刀砍斧削般,方正有型,显得稳妥而厚重。一双眼睛高高在上,形似垂铃,大而饱满,泽泽泛光。按照刘睿影所学《马谱》中说,目大则心大,心大则猛利不惊。说明这马之双目一定要大,眼大则心坚,不会轻易受惊,因此更加安全。 两只耳朵靠的很近,并且向上挺立着,小而尖锐,如削劈过的竹子一般。耳小识人意,比起别的吗来说更加的通人性。一对鼻孔广大而圆润,左右两边分隔明显,鼻色偏红,形如水火。马口吻长,口中一片嫩红。上唇急,下唇缓,皆是肉厚而多纹理。 远远看上去,此马并不显得多么高达雄壮。但相马一事正好与常理相反,望之大,就之小,才是筋枪骨壮的奔马。望之小,就之大,却是只能长肉供给使用的肉马了。 刘睿影再走进看了看马蹄,垂薄缓厚,大如钵盂。跑得稳,走的健,每一步都很是扎实。 “就这匹了!” 刘睿影上前去与马主人交涉一番,不一会儿就把马牵了回来。 酒三半也对这匹马很是满意,看它四腿挺拔如山,全身毛色有些发青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山青儿”。 “没想到你一个查缉司省旗,却这么会相马。” 欧小娥眨了眨眼睛,对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并没有对她叫破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异样感觉,毕竟自己穿上这身官服就是给别人看的,况且别人可是欧家“剑心”,肯定是见多识广。 “我是从勤杂干起的,那会儿每日喂马养马,自然就跟那些老前辈们学了不少。” 刘睿影把马的缰绳交给酒三半后说道。 欧小娥本以为刘睿影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查缉司的省旗,一定是出身于公卿世家,没想到却是从不入流的勤杂小厮做起的,当下却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我是孤儿,父母为查缉司牺牲后自幼在查缉司长大。不到年龄时便在勤杂处帮工,等到了年龄,就和那些查缉使一同上课受训了。” 刘睿影从欧小娥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复杂,便出口解释道。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运需要得到什么同情,虽然孤儿这个词在人世间的定义并不怎么美好,不过刘睿影对此却没有任何感觉。从未得到,何谈失去?既然他从没有享受过所谓的父母亲情,那便也没法儿去理解双亲健在究竟有何幸福可言。 三人骑上马,在马市的出口处相视一笑,纵马穿行。 脚下的路,眼前的景,无一是江湖,无一不是江湖。 三个人心思迥异,却都在为了同一个目的地,奔波在同一条路上,同样策马奔驰。这,便是江湖。 你说它没来由,却又很有意义。你说它没情理,却又不知不觉的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起。 对于酒三半这样刚出门不久的人来说,江湖充满好了美好与正义。但是在刘睿影眼里,却是充满了杀意,诡计,和险恶…… 它蕴含着人们的理想,也不断摧毁着人们的理想,犹如老树抽新芽般轮回不止。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却都能被它所包容。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却是最为酣畅快意,直接了当。 “我们现在也算是游侠吧?” 酒三半在马背上问道。 “哈哈,飘忽不定,浪迹四方!要说在这赶路时,还能勉强算是半个游侠吧!” 刘睿影说道。 什么是侠?他也不清楚……但他十分羡慕像范谷山那样可以自由舒展个性的人。 几乎是个江湖人都会标榜自己是侠,然而是个侠都会说自己是在为天下苍生,为江湖世界操劳。去修复那些破坏的道义,重新拾起丢失的信义。竭尽自己所能的去维护秩序,即便深潜莫测,吉凶难料也绝不会退缩。 “你算半个,你根本不是。而我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一个!” 欧小娥指着酒三半和刘睿影说道。 “我是查缉司之人不错,可你一位欧家‘剑心’怎么就能算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了?” 刘睿影有些不服气,出言反问道。 “难道你们查缉司就没有教过你,侠只是一群以武犯禁的盗匪吗?” 欧小娥问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没法回答。 却是如她所说,查缉司代表的是官府,是朝廷,是正统。不管天下有多乱,也轮不到一群习武的庶民来穿山过滩,百折千回的去舍己为人,平复动荡。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做了我该做的事,道。 “这狗怎的如此金贵?” 欧小娥问道。 “并不是阿黄本来金贵……只是世间能与阿黄堪比之人着实太少,因此就显得他金贵了。” 常大师说道。 “先前听到朋友评判这江湖,看来也是对此感触颇深啊!” 刘睿影说道,却是换了个称呼。 “嗨……不过是些山野俗谈罢了。” 常大师摆了摆手。 “不知朋友是从何处游历到此?” 刘睿影接着问道。 职业使然,让他免不得对所见之事,所遇之人都多打赏几个问号。 “踪迹如云无定所,愁来每日总相随” 常大师忘了一眼远山上的云说道。 “到头归向穷途路,飞扬猖狂是为谁。” 酒三半脱口而出接道。 常大师猛地回头,显然是对酒三半为他续上的后两句颇为惊异。略微一愣后,便又大笑着说道:“若不是与人有约在先,我定留三位痛饮一番。不过我与房主人的对局却还有几天方才结束。” 常大师说道。 刘睿影闻言,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随即招呼着欧小娥与酒三半上马准备继续前行。 “看方向,你们却是要去震北王域?” 常大师看到三人上马后问道。 “正是。” 刘睿影回答。 “那却也是我的方向。” 常大师招了招手说道。 一阵风起,刘睿影看到常大师的穿的云锦袄内似是还有一件黄色的罗衫。只是一晃而过,看的并不真切。 见三人走远,他方才拿出一封被揉的烂皱的信笺,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了四个字:“老子不干”! “方才你与他说的那几句诗诗什么意思?” 欧小娥对着酒三半问道。 “他说他居无定所,日日发愁。我说他天天往没路的地方走,故意和大家反着干,如此放浪形骸是为了什么。” 酒三半解释道。 “我看你以后还是多念诗吧……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委实难听!” 欧小娥说道。 ——————————————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内。 赵茗茗读完了刘睿影送去的书。 玉手反复摩挲着扉页上刘睿影给她留的字句。 “却是也该给他回一封信才好,但就是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赵茗茗想到。 但知不知在哪自己没法儿管,而写不写却是可以立马决定的……想到这,她便出声唤来糖炒栗子为她研墨润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六章 拜师琴礼铁匠铺 在定西王城前往博古楼的路上,有一处必经之地叫做景平镇。 四周都是无垠的旷野,不见人影。刘睿影等人一路走来都与之相伴的河水,到了这里却也改了道流向了别出。远方无数的山峰如犬牙般互相交错,一副阴暗凄冷的景象。别出已然开春,此地却还是凌霜傲雪,草枯蓬断,就连飞禽走兽似乎也绝迹了。 “这里……怎么会如此惨淡?” 欧小娥问道。 “景平镇地处枢纽,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就是古战场啊……常常覆没三军。当地的老百姓在阴天是都不敢出门,因为害怕听到鬼哭的声音。战死将士们的血,经年累月的浸入土地,几乎寸草不生。” 刘睿影说道,语气沉重。 望着眼前的景象,端的是让人浮想联翩…… 北风卷起瀚海漫天黄沙,敌兵乘机来袭……原野上竖起各色旌旗,干枯的河谷里奔驰着冲锋的重甲铁骑。锋利的箭头如雨点般落下,侥幸多开的人却也被飞溅起的沙粒击打的眼角生疼。山川震眩,声势之大宛如雷电崩塌。 渐渐的……战鼓之声不闻,士兵的弓弦也已然断绝。刀上的无数道缺口,都是一条逝去生命的最后刻录。然而夜正长,似乎无数的魂魄集结在天上久久不愿再去,把天都压的沉沉欲坠。 灯火寒短,月色苦白,委实是人间炼狱…… 一贯插科打诨的酒三半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打开酒葫芦,围着自己朝地下到了一圈儿酒。 “你这是在做什么?” 欧小娥问道。 此地如此阴森,本就让她一个姑娘家很不舒服。现在又看到酒三半如此诡异的举动,更是令她惊惧不已。 “这里不是古战场吗?我祭奠一下这里的亡灵啊。” 酒三半往嘴里添了一口酒说道。 “……世间真的有鬼吗?” 欧小娥问道。 “你觉得有神仙吗?” 酒三半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 欧小娥说完看向刘睿影,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说道。 鬼神之说,自古有之……不管是床头枕边哄孩子睡觉的故事,还是劝诫晚辈做正派人莫行坏事的老者,都会讲着差不多的故事,或哄骗,或威胁。 但无一例外,鬼总是坏的一方。对付他只能以暴制暴,以坏治坏,所以才有了那句鬼也怕恶人。但是这些鬼怪明明都是一些薄命的可怜人所化,只是为了完成在阳间未尽的心愿而已,却是又为何要对他们赶紧杀绝呢?刘睿影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童年也是这样被吓唬过来的。 查缉司的老前辈告诉他:“怕死的人更容易撞鬼,因为鬼和人一样,都怕极了孤单,喜欢找人作伴,尤其是他这样细皮嫩肉的新鬼!”每当说到这里,还不忘用那常年拔剑拿刀,长满老茧的手戳一戳刘睿影的脸颊,让他不由得全身震悚,随后众人便哈哈大笑着离去。所以从那之后,刘睿影便四处标榜自己,每日告诫自己,不怕死!不能怕死!但是该怕还是会怕,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时间久了不管怕不怕,刘睿影却是都没有见过一次鬼,不由得对老前辈说的话也是产生了一丝疑惑。 如今,在很多不开明的地方,觉得生病就是鬼上了身。便请来会捉鬼驱邪的法师用棍棒火锤击打病人的身体,但往往没过多久病人就死了,如此看来,这鬼神一说却是站不住脚的。但是也有人因为夸夸其谈,言语之间对鬼神充满了不屑而导致一夜之间被割掉了两耳与舌头,这却是又该作何解释? 刘睿影晃了晃脑袋,想尽力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毕竟他现在可是堂堂中都查缉司省旗,不再是那个夜里睡觉需要用被子蒙住头,数着数期盼快点儿天亮的小男孩了。 穿过这片古战场,紧接着又是一片绵连的光秃秃的小山丘。 突然,刘睿影看到右侧更靠近小丘的地方,有两人也正在纵马疾驰。 “喂!” 酒三半大喊一声,朝那边招招手。 刘睿影来不及制止,但心神却是已经戒备起来。好在那两人,听到这声吆喝,只是微微朝此处看了看,友好的招了招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嘛,世间还是好人多!” 酒三半对刘睿影笑着说。 刘睿影看着酒三半的笑脸欲言又止,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算了,怕敲碎了他的一腔热忱。 顺着山丘走到尽头处,便能看到一个峡口。三人纵马进入后,才走了不到几里地,这光景立马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的压抑,阴沉,一扫而空,让人豁然开朗。 景平镇并不大,一条主路走个几百步就能到头。 镇中的房舍错落有致,都是一水儿的青砖黛瓦,虽然地处西北,却颇具平南王域的特色。镇子中央有一口井,引出来的水四通八达,流经每家每户。井旁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树冠巨大,阴凉几乎遮蔽了三分之一个镇子。 “这里倒是很像我的村子。” 酒三半四处打量着,很是欣喜地说道。 外地的异乡人难免会思想,虽然酒三半出门的时日不久,但大体每个人的第一次都是如此。 日子久了,便也淡了。甚至还会觉得身心无法安定于一处,总是想要去那更远的远方看看,痴迷于在路上的感觉。 很多人一生都在奔波,便是这种痴迷持续了一辈子那么长。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开始痛恨脚下的路,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往往这样的人最后却都会落得个无家可归的结局,只能聊以自.慰的说一句:“天下之大,四海为家”而草草收场。 镇子分为南北两侧,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欧小娥下马漫步在镇中,她害怕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镇子中的宁静。说来也奇怪,镇子中虽然来来往往的极其热闹,但却没有任何人朝着他们三个外来人打量一眼。 “如此也好……想必是此地地处要道枢纽,镇民都习惯了吧。”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欧小娥看着一脸享受的酒三半问道。 “是啊,小路交错相通,鸡犬之声互邻相闻,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和牛粪的味道,简直和我的村子一模一样。” 说道激动处,酒三半甚至张开双臂,似是要将整个景平镇揽入怀中一般。 欧小娥笑了笑,她也很喜欢这里。 她喜欢这里的宁静,喜欢这里的清新,喜欢这里的干净。和酒三半的村子一样,景平镇的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生老病死全都守着这一棵树,一口井。不同的是,酒三半的村子应该是处于与世隔绝之处,而景平镇却是来来往往的中转之地。 身处繁复要害之地,却又能够独善其身的不被打扰。若说世间真有仙境,那一定不会是所谓的云山雾绕之处,而就在这里。 “敢问……” “北边儿,打尖住店全都有。” 刘睿影话还没说完,这人就自顾自的说道。 也难怪,来这里的外地人都是为了歇歇脚继续赶路的,无非吃顿饭喝完茶,再不济睡一夜之后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南边儿有什么?” 欧小娥问道。 她觉得南边莫名的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南边儿?铁匠铺。” 这人把烟袋锅儿在井沿旁磕了磕说道。 欧小娥一听铁匠铺顿时有些激动,毕竟“欧”这个性可不是白叫的,冶铁断金早就溶于骨血中了。当下,也不管其余二人,自顾自的往南边儿走去,却是一定要看看那座铁匠铺不可。 “当当当!” 一阵略显嘈杂的响声从前方传来,但到了欧小娥耳中是宛如佩玉鸣鸾之音。脚下步子越走越快,恨不得飞奔起来。 刘睿影和酒三半跟在后面,他俩也着实不放心一个姑娘家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四处乱跑。虽然此地看上去民风淳朴,但毕竟天宫里也有坏神仙,这事儿谁又能打包票呢? 三人寻着声音终于是找到了这处铁匠铺,只见一汉子身高约八尺有余,若不是为了打铁而微微弯腰,那头欧雅明吗?哈哈,确实认识。不但认识,我还算他半个师傅!” 汉子大笑着说道。 若是别人如此大言不惭,欧小娥说不得已经拔剑了,但在见识到此人的功夫后,确实不由得对他说的话已是信了三分。但当下却是心服嘴不服的说了句:“前辈莫要蒙骗于我”。 “怎么会?那是在十几年前吧……我刚刚定居于此地。欧雅明也是像你一样,去往那博古楼而途经这里。那会儿还没有如今的引水渠,所以我的铺子就搭在镇中央的水井旁。打铁淬火需要大量的水,只有在那里最是方便的。不知怎么,你家家主却是看到我打铁后就不走了,下马驻足硬是盯盯的看了三日。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以为这人是有意偷师,便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结果此言一出,他却是脸涨的通红,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你说,这难道不是变相的承认了他曾偷学手艺于我?” 糙汉子说道。 说罢,从旁边的墙上摘下一张古琴,横于两膝之上。 “您与家主只有这一面之缘?” 欧小娥问道。 她也曾听说过此事,那是的欧雅明和她一样都还是欧家“剑心”,并且还不是天资最出众的那一位。一次他为家族办事,万里独行至西北,待再度回到欧家时百年闭关三月不出。其余剑心为了嘲讽他,甚至还给他编排了一个“何妨一出门主人”的诨号。 没曾想,三月后欧雅明已一出关,却是在动动身亲往西北。此后,他的铸剑术突飞猛进,原本遥遥领先的“剑心”却也是无法望其项背,终于成了当代家主,领“剑子”称谓。 “当然不是……不过总共也就见了几面而已。第二次他来时带了几坛好酒。我们弹琴喝酒,却是丝毫不谈打铁之事。又是三日过后,我酒醉醒来,他却已是走了。只是可惜这抠门儿的家伙,却是把没喝完的半坛酒也带走了……第三次,便是他成为家主之后了。和你这小姑娘的心思一样,想要邀请我去欧家当个什么太上供奉,我却是一口回绝,让他休要再提。否则我定摔了他的酒,还要用这张琴把他赶出景平镇。” 汉子轻轻地拨弄着琴弦说道,几道悦耳曲调在指尖流出。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欧小娥听到这汉子竟是和自己欧家家主交情笃深,不由得起身拱手拜道。 “回去问你家家主吧,哈哈哈!” 糙汉子说道。 他低头随手在琴上弹个不停,却竟还是能腾出一只手来倒酒,端起,与酒三半碰杯。两人随着琴声的节奏喝酒,事儿轻拢慢捻,时而嘈嘈切切。时而如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时而又像冰下水面的静动之声。突然的一阵铁骑刀枪,却像是从刘睿影的心中迸发,他感觉自己的心脉似乎就化为了糙汉子手下的琴弦一般。 “竟是还承受的住?” 糙汉子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句。 “不知前辈弹奏的是何曲目?” 刘睿影回过神来,赶忙问道。 “怎么,想学?” 糙汉子笑笑,把古琴重新挂回了墙上。 “不知前辈可否赐教。” 刘睿影赶忙说道。 眼前这位异人,可是能和欧家家主平起平坐的人物。虽然不知道刚才这琴曲有何精妙之处,但仅凭它能勾动自己的心脉来看,定然不俗。 “这是一首曲去,也是我偶然间得到的,名叫《秦月汉关》” 糙汉子说道,语气中有一丝缅怀。 “却是在下唐突了……” 刘睿影知道此曲定然异常珍贵,绝不会轻易传人。 “况且在下不通音律,却也是无从习得。” 刘睿影这话看似是解释,实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这糙汉子又怎么会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是朗声说道:“谁说弹琴之人便都要通晓音律了?” 这一句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不通晓音律,这琴却是该如何弹?萧又该怎样吹?不能都如那战鼓一般,猛锤一通,只求越响越好吧? “那此后家主却是再来过吗?” 欧小娥问道,她对这琴曲音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糙汉子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铁匠铺墙上钉着的一张纸。 因为距离太远,欧小娥有些看不清,只是将将能够读出来最上方的标题。 “《与欧雅明绝交书》!” 欧小娥一字一顿的读了出来,觉得不可思议。她想不通家主为何会与这样一位异人前辈闹到绝交的地步。 “你也别这么吃惊,其实都是些小事……” 糙汉子挠了挠头说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是他老来烦我……都说了八百遍不去欧家,他却还是要说第八百零一遍那太上供奉如何如何之好。你说我烦不烦?干脆绝交,一了百了!” 糙汉子说道。 “前辈,我想向您拜师学打铁!” 欧小娥轻咬丹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不行不行不行……你是欧家‘剑心’,我教了你不就等同与那烦人精和好了吗?却是不行……绝对不行!” 糙汉子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否决。 “前辈!” 欧小娥也是真能舍得,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糙汉子装作看不见,反而把目光转向了刘睿影,开口说道:“你却是不准备拜师吗?方才不是还说那琴曲好听?” 刘睿影恍然明悟,赶紧如欧小娥般同样行礼。在此之前,他从未对音律乐器产生过任何兴趣,但这支曲子却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有种非它不可,无它不行的感觉。 “看好了,像我一般,用你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做孔雀状,与我捏住同一根琴弦,而后将其一同拨响,这琴礼就算是成了!” 秦云当对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如数照做,只是看到一旁仍然长跪不起的欧小娥却是有些疼惜之感。 待刘睿影与糙汉子完成了这琴礼,他才是又对这欧小娥说道:“如此这番,你却是受得了?” “受得了!若是能习得真本事,便是脱衣跳滚水也受得了!” 欧小娥斩钉截铁的说道。 “没想到欧家却还有你这般心铁志坚的女子,罢罢罢……我容你像欧雅明当初那样,临近观摩。但我不会对你解释一言一语,能领悟多少,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糙汉子摆了摆手,很是无奈的说道。 “那我呢?” 知道桌上的额粗瓷酒壶喝干,酒三半才注意到这短短的功夫,身边两人竟是纷纷拜师。只有自己被晾在了一旁,宛如局外看客。 “你?不很是滋润吗?” 糙汉子大笑着说道。 “不过你们二人心思急切,怕是还有要事在身。你这小姑娘倒是已经沉下心来了。” “是的前辈。” 欧小娥回答道。 她到没想到这次一趟与刘睿影,酒三半同行竟是能遇到如此天大的机缘,当下打定主意却是要寸步不离了,直到自己学成为止。 “有人吗?” 铺子前方突然那响起了问询之声,三人尽皆诧异。 “怎么,铁匠铺就是要接生意的啊,不然这桌椅板凳,蔬菜酒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糙汉子笑着起身说道。 刘睿影随着糙汉子的身影向前一看,顿时惊的踢翻了桌子,拔剑跃上了铁匠铺的棚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七章 孤注一掷的残阳和血雨【上】 开腔问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在丁州府城内,刘睿影跟赵茗茗、糖炒栗子喝完酒从祥腾客栈出来后,在路边摆书摊袭杀他的冰锥人。 虽然他此时没有蒙面,但是身形、气势、语调都和那晚无异,刘睿影自是一下就感觉了个准确。 “哟!小伙子可真精神!不过……这棚要自私自利,贪天之功,而是说每个人理应对自己的事优先考虑,对自己的情绪多加呵护。 就算是一个群体,也是由一个一个单独的人构成的。欧家,查缉司,都是如此。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在和自己闹别扭,只要能让自己顺心顺意,那其实周围的一切都会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欧小娥是已经想通了,只是他做的还太过外在。刘睿影最差,却是连一点点此类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而酒三半的境界却是和这位糙汉子铁匠前辈有的一拼。 “徒弟,好好打!我不收你拜师礼金,但这棚子要坏了你可得赔我!” 糙汉子铁匠对道。 “什么是老寒腿?” 酒三半问道。 “老寒腿是一种痹症,其实说叫老寒腿,每次发病的时候却往往是灼热肿痛。要么是风寒湿等邪气如体,要么就是体内正虚。反正不是啥大不了的毛病,换个皮实的人啥事儿都没有。但那老王他可是娇气的的很!早年走四方做皮草生意攒下了不少家底儿,结果却是一房一房的娶妻纳妾,还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结果这一来二去的,那几个闲钱却也是折腾的差不多了,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这不,现在老了倒开始知道惜命了。” 糙汉子铁匠努了努嘴说道。 欧小娥算是看明白了。 刘睿影在眼前不管打生打死,只要不触及到他这铁匠铺的一亩三分地,他便都没什么所谓。 眼下竟然还有空给酒三半说什么老寒腿,聊他邻居老王的是非。 “你们……” 欧小娥话到嘴边又想到多说无益,当即却是拔出紫荆剑准备上去帮忙。三人一同从定西王城出来到此地,说好的结伴那就是结伴,只要有一人落单那都不能算是结伴。 没想到自己正准备冲上前去,却是被糙汉子铁匠伸手拦了下来。 “你可知道二人是谁?” 糙汉子铁匠问道。 “晚辈不知。” 欧小娥虽然觉得糙汉子铁匠有些过于心大,但对其还是相当尊重的。 “那你可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矛盾?” 糙汉子铁匠再度问道。 “晚辈……晚辈不知道。” 欧小娥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想,你也定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怨到达了何种境界对吧?” 糙汉子铁匠继续问道。 欧小娥没再言语,因为他却是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所以说啊,你既不认识对方二人,也不清楚他们互相之间有何仇怨,到了什么地步,你就这般意气用事的提剑硬冲就不怕给他在造成新的麻烦吗?” 糙汉子铁匠说道。 欧小娥被他说的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自己适才确实有些过于脑袋发热。只是觉得对方二打一,对刘睿影着实不公平。况且她本就是个帮情不帮理的人,那儿管什么谁对谁错啊。从来都是谁跟自己好就对,谁跟自己远谁就错! 眼下这两人他都不认识,儿刘睿影可是这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并且也没有像其余的那些臭男人要么色眯眯的盯着自己看,要么油嘴滑舌的以为能哄到自己开心,因此在这关头便是更要上前去帮刘睿影了。 刘睿影将藏在房中的神箭手一剑挑了出来之后,那人虽有些狼狈,但仍就在掀起的烟尘掩护下,电光火石般的射出了一箭。 刘睿影先前看到一剑功成,却是有些大意,直到这支箭飞临面门前不到一尺才急忙闪避。 这支箭擦着刘睿影的面颊飞掠而过,钉在了铁匠铺的墙上,将那张《与欧雅明绝交书》震落在地。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了!” 糙汉子铁匠赶忙上前去把它捡起,顺带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喏,想看吗?” 他看到欧小娥的目光一直在往这边瞥,于是干脆把这封绝交书递过去问道。 “我不看!” 欧小娥说道。 他知道这封绝交书内定会列举她欧家家主的诸多不适,那即便我在尊敬你,说不得也得和你辩个是非曲直不可,那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糙汉子铁匠听后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顺手收了起来。 欧小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酒三半,看他竟然是在不住的啃咬自己的指甲,面色焦虑,一言不发。 这可与平时的他太不一致,这家伙可是个话痨,这几日就从来没有发现他有聊不动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话题,他都能仗着自己脑子里多装了几本书而跟你侃侃对谈。 但是今日除了方才问了一句老寒腿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动静。按理说他与刘睿影相识更早,刘睿影又待他极为义气。这关头说什么他也该有点儿姿态啊,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呢? 欧小娥不得已在心里把他看轻了几分,以为酒三半却是害怕了,才会如此忧虑迟疑。那晚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也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强行出手,真是不自量力! 刘睿影躲开这支箭后,冰锥人知道自己的布局被破,也是只能无奈的挺身迎战。 只见他左右开弓,双拳微微攥起,这次竟凝练出了两把冰刀。 寒之极,薄如蝉翼。 阳光透过刀身照射在地面上,看去犹如玲玲水光波动。 冰锥人从口中吐纳出一口白气,双臂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随后又化为厚重的冰甲。 上次的经脉逆伤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使用劲气,若是这次再度伤到经脉,那确实连神仙降世也无力回天了。 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的这一身修为,可不能还未给自己换来好日子就废了! “雪满山!” 冰锥人猛然震碎了双臂之上厚厚的冰甲,纷纷扬扬的冰屑漫天飞舞。 刘睿影不知这又是如何的招式,当机立断连出纵横两剑,想要一力降十会! “劈奸斩佞清君侧!” 两道剑光带着浓郁的火行劲气在空中相交,画出一个十字,正正的把冰屑全都格挡开来。 没想到这些冰屑遇到了刘睿影的火行劲气,竟瞬而化雪,飘飘然的落下来。 “啊……!” 看着这些软绵绵,轻飘飘,犹如羽毛的白雪,刘睿影心神突然一晃,却是那股躁郁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上次中的那一支邪影缠身箭却是仍旧在体内潜伏,方才他连出三剑,剑剑都是拼尽了全力。 体内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已经被调用了近半,因此再无余力去这压制这股侵入体内的作祟邪影…… 刘睿影在这股邪影之力的影响下,顿时机敏反应都慢了许多。而那天空中悠然降下的“落雪”实则却是一把把极轻极小的快刀,眨眼间,他身上的官府便被切割的七零八落,连持剑之手也是伤痕满满……差一点就要握不住剑了! “啊!我的棚子!!” 没想到,糙汉子铁匠竟是双手抱着脑袋大喊了一声! 那雪片快刀不禁割伤了刘睿影,还将他铁匠铺的棚子也都割出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孔洞。 阳光透过这些孔洞穿透下来,斑斑勃勃的映在地上,竟是还有几分诗情画意。 欧小娥看到刘睿影受伤,心下更是焦急,当下有铁了心非要上去帮一手不可。 没曾想自步伐尚未迈出,酒三半却如鬼魅般向前突进而去。欧小娥以为他是要上前去为刘睿影助阵,心想这家伙终究还是有点良心。 结果酒三半的目标却不是刘睿影,而是铁匠铺里面一个被打碎的酒坛子。 方才这些坛子和杂货退在一起,铁匠铺中炉膛又烧的火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连酒三半的鼻子都没能闻出来这里竟是还有酒。 但方才冰锥人这一手可是帮了他大忙,顶棚被割烂之后一颗小石子掉下正好砸开了这一坛子酒,里面的酒水如孩童撒尿呲出,酒三半赶忙趴低身子,半张脸着地,拼命的咗饮着。 “嘿嘿,我故意不告诉他就是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没曾想酒瘾竟是这么大!长此以往可不好……伤身!” 糙汉子铁匠看到酒三半撅着屁股,跪趴在地下喝酒的样子说道。 “男人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欧小娥唾骂一声,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拔剑冲了上去。 “当当当!” 眼看就要穿过铁匠铺到达刘睿影身边时,那神箭手却是连发三箭,让欧小娥不得不止住身形,挥剑抵挡。 好巧不巧,一箭被她格挡开来后,竟是再度射向了那只酒坛子,“嘭”的一声,碎了! 炸裂出来的酒浆泼了酒三半一头一脸,连带着整个前襟都湿透了。 “好九好就!又烈又纯!入口略微干燥,但又不失细腻!” 酒三半咂吧着嘴回味的说道。 “废话!那可是我存的女儿红……如今你喝了一一坛,可是要娶我女儿?” 糙汉子铁匠说道。 这一句话宛如黑夜闪雷,石破惊天,就是连冰锥人都竖起了耳朵。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邋遢如此的人竟然还能讨得到媳妇儿,生养了女儿? 欧小娥看着他比那街头的乞丐还要不堪……就算是长得再俊俏,修为再厉害,那也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枕边人。 “你女儿多大?” 酒三半竟是认真的问道。 他觉得既然是自己做出的事,那自己就得负责任。 “三岁零七个月。” 糙汉子铁匠说道。 “好,我等她十七年。但现在,我确实得先帮我的兄弟解围。” 酒三半边说边拔出了那柄天蓝色的长剑。 一出鞘,糙汉子铁匠便面露惊异之色。 “这把剑是你们欧家何人所造?” 糙汉子铁匠对这欧小娥问道。 他惊异于此剑的质地和做工。 天下神剑出欧家,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剑是欧家的某一人所铸造的。 “不……不是欧家。这把剑是他自己打造的。” 欧小娥说道。 酒三半扔下剑鞘,再一闪身,便向刘睿影而去。 扔掉的剑鞘还未落地,他却是已经将刘睿影拦腰抱住,向后方撤了十几仗远。 酒三半向来都是直呼刘睿影大名,这次竟然是叫了他一声兄弟。这男人间的情感终归是要比酒劲来的慢些,醉的深些。 刘睿影身上的伤口处冰封之力蔓延,但好在这雪片快刀的力量并没有多强。自己只是重新催动了阴阳二极,使其调用昴府中的火行劲气运行了一个周天便将其全部驱散。 但如此一来,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却也是所剩无几…… “还是太弱了……若是这右臂白虎序列七个气府全部融会贯通杀他宛若屠狗!”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原本以为自己此番再度对阵冰锥人却是手到擒来,却没曾想打来打去竟还是如此狼狈…… 方才若是没有酒三半出手搭救,说不得自己必将身负重伤不可。当下却是连自己那进阶的第三重“一往无前”,那“知行合一”的心境都有些摇摇欲坠,似要崩塌退步一般…… 酒三半缓缓举起手中剑。 “这是它第一次饮血。” 酒三半对冰锥人说道。 冰锥人看到酒三半刚才那灵动的身子,知道他定然也是为硬手,只是无论怎样感应,都探查不到他的任何劲气气势…… 这却是让冰锥人心中有些没底。 毕竟上次袭杀刘睿影,他们是得到了非常详细的情报。 “第一次?” 冰锥人反问道。 看酒三半的身手,怎么着也是不该是第一次杀人才对。 莫非这把剑是新到手之物?如此一来却也是能解释何为第一次见血。 其实酒三半确实是第一次杀人。 如果可以,他本不想杀人…… 从小在大自然中成长的他对这世间的一草一木都比常人显得更有感情。 哪怕是村里的一根老门柱若是因为年岁久远而腐朽断裂了,他都会黯然伤神好一阵子。 这绝非是矫情,而是一种珍视。 他珍视一切自己曾寄托过感情的东西,也珍视一切让自己感受到感情的人,刘睿影正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在拔剑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你们为何要杀他?” 酒三半问道,他总是习惯把所有的问题都理顺弄清。 “拿人钱财,自当替人消灾!” 冰锥人朗声说道,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愧疚。 有人花钱买菜,有人花钱买房,自然也有人花钱买命,说到底都一样。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常言又道富贵险中求,所以到底该听谁的?至少眼前这冰锥人是后者。 酒三半听了回答却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但这时刘睿影却将他举剑的手缓缓摁下去。 “我自己来,兄弟” 刘睿影说道。 他的目光比先前更加坚定,眼底的那一丝傲气与轻浮已经荡然无存。 “这才是我徒弟嘛!男子汉架甭管对方来多少人,却是都不应该叫帮手的!” 糙汉子铁匠高声说道。 刘睿影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左手食指与中指并起,轻轻地划过剑身。 -------------- 定西王城,定西王府内。 霍望竟然在白日时分,坐于王座之上睡着了…… “嘿!收了个好徒弟啊!” 一道诡异的声音钻入耳朵,将他惊醒。 睁眼一看,却是魔傀彩戏师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那张脸贴的很近很近,却没有任何气息…… 若不是霍望能用眼睛看到他,就如同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后院中,汤中松正在咬着笔杆冥思苦想,桌案上却是已经堆了不少写满字的稿纸,而那些内容却着实不敢恭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八章 孤注一掷的残阳和血雨【下】 “已经过去了两日,你却是写了几篇?” 张学究问道。 谁知汤中松并不答话,还赌气一般的把身子转了过去,挡住自己的文稿。 “怎么,见不得人?你不是自诩天工千机变,样样都能到榜首吗?” 张学究调笑道。 “说见得也见得,说见不得也见不得。主要是谁人得见,见得谁人。” 汤中松卖弄的说道。 “你小子少给我在这里扯淡!你写不出诗文,我也没法子找人!我不快活,你也别想好过!” 张学究很是不耐烦的说道。 事实上,他却是日日焦躁,但无奈约定如此,自己也得遵守。 “你这么一吵吵,刚才想好的一句好文却是又没了。” 汤中松把笔一扔,双脚往桌案上一翘,干脆撂了挑子。 “想好的词句怎的又会没有?” 张学究知道汤中松这是在耍无赖,但是也无可奈何。 “怎么不会?吃的饭都能没有,想好的东西自然也能。何况吃饭我还是一筷子一筷子的送到嘴里,然后再一口一口的嚼烂咽到肚中。而这所思所想事物缥缥缈缈,自然存在忘记也都缥缥缈缈。” 汤中松摊了摊手说道。 “我不管你如何,反正五日之后你却是一篇都不能少!” “少不了少不了,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上战场是熊虎将,提笔落是凤凰儿!” 汤中松说道。 但张学究听完却是气呼呼的走了。 想他英雄一世,最后却为了个衣钵传人儿闹得身败名裂……但即使如此,面对坛庭追捕也是面不改色。 当杀则杀,快刀斩麻。 到头来,却被汤中松这毛头小子把自己给治住了。 汤中松眼看张学究走了,才慢条斯理的坐起来,整理稿纸。 眼见这一摞摞稿纸上却是一笔诗文都没有,全都画满了一幅幅地图,上面还有各式各样的标注。 原来他却是趁着这段时间,把王府内的布局,玄鸦军的巡逻路线、时辰却都摸得一清二楚,而后记录了下来。 张学究今日并没有走远。往日他照例把汤中松敲打完一番后,却是都离开了王府去街上闲逛。 虽然霍望在王府中给他安排了住处和仆俾,但他却是一天都住过。高墙壁垒的又寄人篱下,他却是如何受得了? 但是他却又痴迷于霍望府上的典藏,可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勾着他每日都往这藏书阁里跑。这霍望但对待藏书阁却是一丝不苟。防虫防霉,防火,却是一样不落全都做的面面俱到。 其实这些只是霍望在收集星剑下落时的附带品罢了……而且也能在那些文官、读书人面前装装门面,何乐而不为呢? 但张学究却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藏书阁里面的一本《皴经》让他尤为不可自拔。 —————— 王府大殿中。 魔傀彩戏师仍旧微笑着,一言不发的看着霍望。 “这次又是所谓何事?” 霍望平静的问道。 该来的早晚来,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他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事无事,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魔傀彩戏师说道。 “我很孤独。” 霍望笑了。 他说他很孤独,那自己又何尝不是? 看看这空空的大殿,看看这定西王域大好的河山。自己挥挥手就不知能生灭多少个方圆百里,但又有谁能真正的懂得自己的苦闷呢? 上次任洋说他心怀帝王之心,这倒是没错。但霍望所要的的绝不是像帝王那坐拥天下,万民归附的快感。他要的是天下归一时,自己独一无二的权力。 霍望在心中早就计算过不知道多少次,若是以自己一王域之力,要集齐星剑,参透奥秘。而后破万法,跨仙桥,成星仙,不知需要多少年。但同样的道理若是坐拥了天下五大王域,那么不管需要多久,这个时间都会提升起码五倍。 一寸光阴一寸金呐,何况他已经不年轻了。 “天天喝这个不烦吗?” 魔傀彩戏师指着霍望的红泥酒炉问道。 “此间乐,你不懂……” 霍望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也想懂……但你至少还有酒喝!” 魔傀彩戏师说道。 霍望听着这话,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突然觉得,这魔傀彩戏师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过于孤独而上天赐给他的一个伴儿?若是这样的话,那二人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原先自己以为这一辈子除了剑以外,就只能跟酒为伍了。若是到了哪一天即便是对酒也不能言之时,岂不是更加凄怆酸辛? “给!” 霍望给彩戏师到了一杯酒。 “当真要给我喝?一杯酒可算不上什么因果,更还不上你欠我的那些,我也不会离开。” 魔傀彩戏师笑着说道。 “一杯酒就是一杯酒。喝酒说酒话,谈事说正事,却是哪来那许多道理?” 霍望摆了摆手说道。 魔傀彩戏师不再言语,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喝吗?” 霍望问道。 “好喝!” 魔傀彩戏师使劲咂了咂嘴,想要品出那所谓的酒味醇香来。 “我能感受到你喝酒时的感觉。” 魔傀彩戏师说道。 “既然它不能让你开心,却是为何又要喝个不停?” 霍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发现自己对魔傀彩戏师却是没有那么忌惮和讨厌了。 “世人都说你魔傀彩戏师能通人心,这却是不假。但你却还是不通人性啊。” 霍望把玩着酒杯说道。 “人性?什么人性?” “我不喝酒的后来,你能知道吗?” 霍望问道。 “我不知道……” 魔傀彩戏师显得有些失落。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好。不过我还是比你强得多,起码我知道这酒并不怎么好。” 霍望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进炉膛,把炭火浇熄了。 ——---------- 景平镇,铁匠铺旁。 日头已临近正午。 人们的影子都短了许多。 刘睿影的双指一寸寸的划过剑身,七分沉醉中又带着三分战战兢兢。 好像手中的剑不是剑,而是一位绝世美人的浴袍束带一样。 慢慢缓缓地拉开,露出一尊完美的酮体。 这个过程相信没有人会嫌他太长。 相反,都会期望它慢点……再慢点……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手定然会颤抖不已,因为没有人能再这种诱惑之下还能保持平静。 相反,刘睿影不是。 他内心空明,手腕稳健。 恰恰是要如此来让自己心境沉淀,劲气周密。 终于,他的双指走完了这剑身。 对面的冰锥人也是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异动。 或者说,为了他自己体内的暗伤,他已不准备主动出击,只想见招拆招,以逸待劳。 就在这时,一支箭又朝着刘睿影射来。 酒三半刚要横剑帮忙格挡,却看到刘睿影闭着眼一伸手竟是把它夹在了两指之间。 “咔吧” 箭断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刘睿影缓缓睁眼。 体内阴阳二极上小世界中,端坐于太上台上的大宗师法相也缓缓起身睁眼。 突然,众人只看到剑光一闪。 饶是酒三半的目力也没有看清是何种情况。 一道白绸般的剑光朝着冰锥人刺逼而去。 冰锥人看到这剑光,比冰还洁净,比水还多变,从他所能想到的各个角度穿刺而来。 他而他依旧不动。 因为剑只有一把,剑光只有一道。 可是这漫天的辉煌与迅疾,却又该如何去伪存真? 不变应万变是没错。 但他却错了。 冰锥人的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各种古怪刁钻的角度,甚至连背后、足下都有所戒备。 偏偏这个时候,刘睿影却又不变了。 不变能应万变,可是这不变却又怎能应得了不变? 他和刘睿影不同。 拿人钱财,是为了有命享受。 与人消灾,是拿到钱财的先决条件。 因此他不能拼命,也不敢拼命……竟命要是没了,享受也无从谈起。 但刘睿影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一往无前”之心不动摇,为了自己的“知行合一”心境不退不,他当然敢拼,也不得不拼! 一道平平无奇的剑光,直挺挺的刺过来,却是正好在他的防御之外。 和先前的炙热激烈不同。 这一剑却是比他的冰封之力还要冷彻入骨。 锋芒之中的那股摧枯拉朽之力,让他自觉无法抵挡。 他怕了…… 冰锥人上向后仰去,脚尖轻点,迅速倒退。 但这剑芒却如附骨之疽般粘粘着他,无论他的身法怎样变换,方位如何移动,却都是徒劳无功。 他沿着民房中间的夹路退却,脚下凝出冰河,更是让速度提升不少。 胸膛之上幻化出冰甲,却是也不断地被剑芒消磨。 冰锥人不得已将头瞥向一边,却看到路两边的房子都在刘睿影这一剑带动的大势下向后平移了数丈之远…… 后退意味着胆怯,胆怯是臣服的先兆。 而臣服,却又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一个人虽然只能死一次,却有无数种方法能够选择。 一个人或许会臣服许多次,但却都是差不多的机会没有了选择。 在冰锥人眼里,现在的刘睿影周身散发着金光,犹如一尊天兵天将。 不论是剑还是他的本身,都散发出一种浩瀚的大势,这便是刘睿影体内大宗师法相的威能! 势气起,卷起风沙碎石。 却是让这平静的小镇顿时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人们纷纷从水井旁的大树下离开,以为南边儿起了沙尘暴。 井水也因地面的颤抖,而不住的往外“咕嘟咕嘟”的冒水。 整个景平镇此刻却与峡口外的古战场没有任何差别,都充满了凄凉与肃杀。 刘睿影轻轻的向下压了压剑尖,目光盯着冰锥人的咽喉。 这是人体内最重要却也最脆弱的部位,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想到要去保护它。 无论是迎风还是傲雪,艳阳还是大雨,它都坚挺的暴露着。 人们或许最爱惜自己的脸蛋,甚至对手和指甲的珍重都超过了对咽喉的在乎。 殊不这毁容与残废要是和死亡相比,是一种多么大的恩赐。 冰锥人觉得此刻的刘睿影和上次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虽然《七绝炎剑》神气非凡,但是功法剑技终究是写写画画在上的死物,重要的还是在于修炼的人。 《七绝炎剑》固然十分珍贵,但是这么多年,拥有者也是数不胜数,怎么也没有听说过有谁借此成为那无上的天神耀九州呢? 刘睿影虽然身上的查缉司省旗官府已然是残破不堪,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是伤痕累累。 但是他在大宗师法相的加持之下,在冰锥人的眼中却是灿烂无比。 剑锋带起一阵阵呼啸之音,已经触及到了他喉间最稚嫩柔然的肌肤。 只需最后稍稍一挺,便能立马取了他的性命。 不过,刘睿影却没有这样做。 他似乎很享受如此这般紧迫的气氛。 终于,冰锥人退无可退。 他的背后已是贴到了镇中央水井旁的古树上。 但是他仍旧不想死,也还没有全身心的臣服。 他双膝往下一跪,整个身子顿时反向折叠过来,和地面尽力的贴合。 “啊……” 冰锥人发出一声惨叫…… 方才这一瞬,他的双腿从膝盖处已经折断。 血肉中断裂的白骨刺破衣衫,血淋淋的暴露在外。 “啊!” 刘睿影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剑笔直的刺进了古树中,如若无物。 不一会儿,古树开始扑簌簌的发抖。 不管老纸还是新叶全都一股脑儿的断裂落在地下,而后轰然倒塌…… 连井口堆砌的石砖,都被这剑势掀翻了。 井水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向上喷涌而去。 冰锥人双目赤红,钢牙紧咬,两边嘴角处都渗出了几许鲜血。 “冰塞川!” 冰锥人双肘撑地,两掌之上重新凝聚起一个冰蓝色的气团,而后大喝一声,朝地面拍去。 他始终保持着跪姿,因为他已经起不来了……但是他还不想死,所以此刻也毅然决然的要拼命一搏。 若果说先前他不敢拼命,是因为他觉得还远远未到这般生死之间。而现在他选择拼命,却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这种美好,实现的概率并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强。若是连这点愿景都失去了,那还真不如直接挺起胸膛往刘睿影的剑上撞去。 气团入地,初始没有任何异动。 但是刘睿影却看到,从冰锥人两掌拍出的地方,大地开始块块龟裂。 这不是因为干旱,而是因为寒冷。 而后,龟裂的土地中又冒出层层蓝色的寒气,在空气中渐渐凝聚出大片大片的冰晶。 连空气都能冻结的寒意,是一种怎样的严酷? 刘睿影不知道。 他也无需知道。 千年古树被腰斩,断倒于一旁。 井水兀自喷薄,犹如泉涌。 一人两腿反向折断,白骨淋漓。 这景象,也着实是惨绝人寰…… 只是仍旧不如峡口外古战场那般壮阔,浩渺。 但宏观愿望只能广知大气象,细看微究才能体悟真衷肠。 刘睿影看到冰凌来袭,便凌空跃起。 手中剑不再如方才那般凌厉,但却是显得厚重了许多。 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似乎对这冰晶与严寒都极度的厌恶。 只见他在太上台上虎躯一震,把头道。 “你怕死吗?” 刘睿影反问道。 “不怕!” 冰锥人再度睁看眼怒吼道,声色泣血。 “不怕为何要闭眼?” 刘睿影接着问道。 “……” 冰锥人答不上来,只是从鼻孔中粗粗的长喘一声,然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博古楼是吗?我想你能听到我的好消息,所以我不杀你。” 刘睿影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而后把剑收回说道。 冰锥人听闻顿时呕出一大口血,混着仍在喷涌的井水冲天而起又散落四方。 日头已然偏西。 绯红色的血水,如雨,下在景平镇中。 凄悲的残阳,如血,斑染在西边的天空。 “你不杀我,你却也没多久好活!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睿影没有理会这些狗吠,转过身径直朝着铁匠铺走去。 “没事吧?” 欧小娥看到刘睿影的步伐有些飘忽,赶忙上前扶住他问道。 “没事。” 刘睿影强颜笑了笑说道。 “咕咚!” 酒三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扔给刘睿影一个东西。但是刘睿影却没有借住,掉在地下滚了几圈,竟是一颗人头。 “是那神箭手?” 刘睿影问道。 “是那神箭手。” 酒三半说道。 两个人一坐一站,笑意渐起。 从一开始的嘴角轻佻,直至爽朗大笑。 最后,却是连刘睿影这位刚刚拜的师傅——糙汉子铁匠也加入了这莫名大笑的阵营。 只有欧小娥自己一脸嫌弃在旁边,收拾着方才大战打翻弄碎的器物。 “别的都好说,那棵树咋办……” 刘睿影看着自己弄出的“杰作”一脸惆怅的说道。 “树无妨,上面没了下面还在。只要根不死,早晚还能有第二春。” 糙汉子铁匠说道。 “对了,要是把那人埋到树根儿下面,说不定日后长得更好!这肥料可不是一般的劲儿足!” 糙汉子铁匠一拍脑门说道。 话音刚落,竟然就从铺子中拿出一把铁铲就要去做事。 “哎哎哎!师傅!” 刘睿影连忙拉住他。却没想到这糙汉子铁匠力气真大,这一拉一带之间险些让刘睿影跌倒。 “怎么啦?我去给你擦屁股,你还不买账啊!我这铁匠铺可还没叫你赔呢!我先去施肥,完了一并跟你算清楚!这亲师徒也得明算账不是?” 刘睿影被糙汉子铁匠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 这世间哪来的亲师徒一说? 就算是父子之间,那也是叫做家传祖承。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师傅总归是后天的。这筋骨皮或许相连,但血脉却是一点儿都没有。 刘睿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知道他是前去为自己善后,心下也是感觉有些暖。 “我却是还不知道这师傅叫啥,你们知道吗?” 刘睿影问道,酒三半和欧小娥却也是相顾摇了摇头。 “先前你为何会突然愣神?” 酒三半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看到隔壁老王倒塌的房子旁边,有一个祠堂。 坐东朝西,外形和民居没有什么区别,全部都用青石砌成。室内由一根八角石柱分为左右两间,墙壁也是选用的天然石板搭建,上端皆呈三足鼎立之状。还雕刻着猪、牛、羊三牲纹饰,以及许多文字。 单檐悬山式的屋顶和石板墙壁相互拼接,左右两开的房屋没有窗户,靠油灯照明。 后部是一个用来举行祭礼的低矮石台,上面放着不少铁器,看样子是刘睿影师傅的手笔。 石台后方砌着一堵墙精致优雅的泥墙,一个棱形石梁把它与前方的低矮石台相连。 这堵墙却是要比镇中任何一家的门庭都要华丽不少。 墙的正反面都刻有画像,棱形梁上也刻有画像。大多都是一些身穿文服的高品级文人的出游图。场面恢弘,出场的人物、车马众多,在主车旁还刻有“五福生”三字。 画像都是以线刻为主,少部分图像兼用凹面刻。 刻画的线条刚劲、洗练,形象简朴生动。构图虽无明显界格,却又显得上下层次分明。 在图画的空白处,还有大量祠游记题词,诗文唱和。从左至右,光榜题就有十数条不止。 最显耀处刻有一个“七品黄罗月”的棒题。另外还有两个“六品红绸星”一个“五品紫缎辰”,以及数不清的“四品青锦山”。 “这是景平镇里最要紧的所在了,只要没波及到此处,那任你闹翻天都无所谓。” 糙汉子铁匠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指着那个祠堂解释道。 “这是谁的祠堂?” 刘睿影问道。 “它不属于谁。不过但凡是经过景平镇前往博古楼的读书人都会前去拜会一番,在里面静坐半日。最早是谁先开始的已经无从可考,但后来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这不,还有不少人去了博古楼,功成名就后就回来写个榜题。而那四品之下的人,却是都不好意思动笔。” 糙汉子铁匠说道。 刘睿影想走进前去看看,但却是被他又拦了下来。 “没啥好看的,没啥好看的……都是一堆酸臭味十足的自吹自擂罢了,不值得这么大老远的过去。” 刘睿影觉得很是不解,因为这祠堂离他们所站立之地仅有数十步的距离罢了。 但是越不让他看,却是越能激起他体内的好奇之心。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酒三半却是先疾跑着过去了……好像是那祠堂中暗藏着不世美酒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十九章 势传,不立文字 刘睿影追上酒三半的步伐,也来到了这座祠堂中。 他与向来没有章法的酒三半不同,刘睿影却是没有径直的走去最后看那面花花绿绿的泥墙,而是规规矩矩的进入了正厅。 他看到正厅内空空如也,无甚香火,也没有洒扫痕迹。 不过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除了台子上没有神像神像灵牌之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这也不像是读书人的往来之地啊?” 刘睿影对着后方问道,却是糙汉子铁匠也进来了正厅。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这便宜师傅一进如这祠堂,周身的气场就变了个样儿,眉宇神情间也不再是那般吊儿郎当。 “我说的是我那时的情况……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什么规矩敬畏啊?一个二个都是奔着那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去的。却是又有几个人为了真读书?” 糙汉子铁匠摇了摇头,语气间颇为无奈。 “哟,看来师傅也是个读书人啊!” 刘如意打趣般说道。 他已经猜到,当年这往来的书生里一定有着糙汉子铁匠一份儿,说不定那泥墙上的榜题,就有一个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敢当不敢当……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斗大的字识了一筐,勉强算半个读书人吧。” 糙汉子铁匠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半个读书人?都是肉体凡胎,囫囵身子,怎么还有半儿对半儿一说?” 刘睿影对这说法很不赞同。 “能言善变是读书人吗?” 糙汉子铁匠反问道。 “不算。那街边不识字的乞丐,嘴里的唱词儿也不是极为合辙押韵吗?读书人终归还是要落在这个书字上才对!” 刘睿影说道。 “那分黑白断是非是读书人吗?” 糙汉子铁匠又问道。 “也不算。那村中老翁只字不识,片卷不读,却也能分清道理,纠正对错。” 刘睿影说道。 “所以照你说,这读书人不但要识字,还得要真读过几卷数册书才算是吗?” 刘睿影没有回答,他却是被糙汉子铁匠这一番话语绕的云里雾里。 “读书人真读书不假,但是却不一定读的是真书。反之,读真书的人,却又不一定被那些真读书的所认可……我自认读过几页真书,但却又与他们格格不入,这么说来我岂不就是半个读书人了?” 糙汉子铁匠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大通话。 刘睿影听完后笑了笑。 他觉得这看似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话儿细品之下竟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师傅你读的真书能给我看看不?一介武夫,也想学学那温润君子究竟是和模样,能装个一半儿也行!” 刘睿影说道。 没曾想,糙汉子铁匠竟是整了整衣服,还把鬓角处的碎发朝而后捋了捋,然后走到正厅最深处转过身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真书却是就在这祠堂之中。” 糙汉子铁匠说着还指了指天,只要先记下了就总能有研究清楚的一天。” 欧小娥在心里想到。 刘睿影在祠堂中却是不想离开。 他心中对这“势”着实很感兴趣。 其实在与冰锥人一战中,他最后出的那两剑自己也觉得状态和往常不同。 但他却是都将此归为了大宗师法相的功劳……如今看来,似乎都是这“势”所造成的异象。 他看到正厅旁边的两间小石屋,左右看上去也无甚差异,便随便挑了间走了进去。 这石室内没有窗户,最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盏早已没了油的小灯。 刘睿影摸索着看到里面有一方低矮的小台,上面摆着一个破落的垫子。 只是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垫子便顿时化为了飞灰。 匆忙中,刘睿影赶忙捂住口鼻,想要避开这一阵扬尘。却没想到这尘埃竟是飘然而起,打着旋儿的将刘睿影围了起来。 “是谁!” 刘睿影即刻拔剑四顾,奈何这灰尘却越结越厚,竟像个蚕茧似的把他裹在了里面,任凭刘睿影如何挥剑劈砍,都是徒劳无功。 他大声呼喊,但就连声音似乎也是被这些尘埃吞噬殆尽……一点儿都传不出去。 玄玄杳杳间,刘睿影不知不觉的站在了方才放置坐垫之处。 灰尘猛然撤去,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堵烟幕,其中又涌现出万千变化…… 只见烟幕中露出一獠牙鬼面,刘睿影凌空向后飞起。 虽知身后有墙,但这力度却拿捏的分毫不差,脚后跟刚刚好贴着墙壁。 他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激荡不已。 回头一看,这墙竟是在飞速倒退…… 前方,这獠牙鬼面却已是探出了半个身子。 它三面六臂,一身童子装扮。 正面相貌端庄,面上三目,皆丝丝向外渗血。 左面惨白,愤怒爆吼,犹如雷霆之怒! 身为翠色,炙焰缠身,脑后日月双轮轮转不定。 六只手上,左边三手空空。 右边三手持剑、杵、鞭,兀自招摇。 只看它左手往烟幕上一按,整个身子立时跃了出来。 刘睿影见他身材极为矮小,赤足踩在地上却是才刚到自己腰身之处。 他持剑直指这獠牙鬼面,与其保持着距离,没想他却是甩动起手中那条绿油油的鞭子。 这条鞭子极长,怕是有五六丈之远。 甩动起来后,整个石室内却是再无寸许之地可以安身。 刘睿影诧异这獠牙鬼面如此矮小的身子,却是怎么能甩动的起这漫天鞭影。 他手一抖,长鞭就在刘睿影的头上转了个圈,而后朝着他的脖颈处卷去。 刘睿影赶忙用剑格挡,岂料鞭身连连打在剑柄出,却是让他差点把剑脱手而出…… 但不管怎么说,刘睿影终究是挡下防住了。 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人用这般软兵器……但是要说用的专业宛似毒蛇,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刘睿影朝左右一看,不知这石室内的空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随着他的运动便能无限延伸似的,没有尽头…… 不得已,他只能在向后退了退,果然这后墙也跟着向后移去。 但是不管刘睿影怎么腾挪躲避,这獠牙鬼面的鞭子却又总是能够触及到他…… “你到底是何物?” 刘睿影虽明知不会有回答,却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对方手中鞭影稍顿,却真就是一言不发。 刘睿影看到他似乎腿有残疾,一直脚完全不受力的全都倒向一边。 见此,刘睿影压低身子,一剑刺去。却是想要攻其薄弱之处。 没想到他却是稳如泰山般,赤足一脚踩住刘睿影的剑刃。犹如千斤坠,让他回剑不得。 此刻刘睿影离他仅仅只有一剑之距…… 獠牙鬼面收了鞭子,交到另一面空着的三只手上。 同时拿着剑的手却又高高举起,似是要向刘睿影砍来。 没柰何,他只得奋力猛拉了一把,结果这獠牙鬼面竟是悄无声息的抬起了脚…… 刘睿影用力过度,朝后翻了个跟斗。 只觉头道。 ———————————————————— 丁州府城内,祥腾客栈中。 “掌柜的,你可知那日前来给我送书之人住在何处?他叫刘睿影。” 赵茗茗拿着一封信,却是想要给刘睿影寄出。 无奈,她确实不知道刘睿影的地址,当下只得想掌柜的询问。 “嗯……可是那日晚上与您二位小姐饮酒的那位?” 掌柜的确认道。 “就是他,那个自己说自己是江湖人,还穿的花里胡哨的那个!” 糖炒栗子抢过话头说道。 她对刘睿影那件儿省旗官服记忆犹新。 “哈哈,这位小姐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查缉司的省旗大人,您口中那所谓的‘花里胡哨’可是查缉司省旗的官服,多少人想穿都穿不上的。” 掌柜的或许也是头一次听有人敢评论说查缉司的官服花里胡哨,因此不由得笑了笑。 “我们家小姐问你的是他住在哪里,并不是他做什么的,你听清问题好嘛!看你耳朵也不小嘛,还肉呼呼的……” 糖厂栗子说着还瞬时伸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但这不该是少女可爱的一幕看在掌柜的眼里却是莫名的恐惧……轻咳了两声后说道: “这位小姐说的是,却是在下方才失态了……这位省旗大人很是面生,似乎不是丁州府城中查缉司站楼的那几位。或许是外地前来办事出公差的,在下也不甚了解。但二位小姐若是想寻人的话,可以去查缉司站楼内问个仔细。” 掌柜的说道。 赵茗茗向他问清了查缉司站楼的地址后,便把信交给了糖炒栗子,让她前去转送,自己却是转身又回到了楼上屋内。 她是再也不愿出去上街抛头露面了……现在全丁州府城都知道了这祥腾客栈内来了一个可败尽人间春色的绝世美人,还带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可爱丫鬟。 这让不少纨绔浪荡子都却是没日没夜的在祥腾客栈里里外外的蹲守,就等着她下楼出门时一度芳容。 若是能搭上一两句话,得了姑娘偏爱,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原先是这丁州府城内可是有着汤中松! 他一出手可是没人敢跟他抢……毕竟你明天再大能打得过丁州州统府吗?后台再硬能赢得过丁州作州统吗? 现在倒好,他一走,这丁州府城内的纨绔们确实犹如没了主心骨儿一般……每日无所事事的不知该干些啥,不得已只能没事儿找事儿的拉帮结伙,天天吵来打去的。 但是却总有一道冷厉的目光,坚定而决绝的指向赵茗茗。 她知道这是谁,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自己却还未决定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归根结底,还是她不想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章 肉身仍需心粮 丁州府城外,一片无名林地中。 今夜无月。 赵茗茗趁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闪身蹿了出去。 行至路穷出,她脚下微微顿了顿,但还是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林中。 孤身一人,糖炒栗子并不在身边。 有些事,不是能不能,而是适不适合。 她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来了断比较妥当。 为此,她甚至都不惜在糖炒栗子的零食中下了她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的特质迷药,让其早早的就昏睡不醒。 “我来了。” 赵茗茗对这空旷的黑暗说道。 但是除了偶尔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以外,却是再无其他。 “做个了断不好吗?” 赵茗茗接着说道。 但回应她的依旧是无声无言…… 她秀眉轻蹙,心下暗自疑惑,但又觉得自己定然不会搞错。 毕竟用她狐族的天赋神通出城寻个人,却还应该是手拿把攥的。 “我是要复仇,而你这是送死。” 一道声音蓦然从赵茗茗身后响起。 除了断情人还能是谁? 赵茗茗看他却是比上次又消瘦了几分,估计是在这林中没吃上几顿饱饭…… 民是以食为天,可这菜饭果腹仅仅填饱的是肠胃肉身。 相对于人至关重要的精神魂魄却还是依旧空虚,难不成这心饿了却也是要喝肉汤? 感情却是犹如人身精髓之物,说断又谈何容易? 一切由爱恨生,一切也由爱恨灭。 不管是皇朝兴衰,还是子散妻离都逃不脱这两个字。 虽说人伦纲常是大家都遵守的基础感情,正如夫妻之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毫无血缘,但却也是后天亲人。 骨断连筋,血浓于水。 这是岁月洗刷不净,死亡也无法夺取的烙印。 就算你这小子再不成气候,当老子的却也没法儿真正的不要你。相对的,即使你老子成天烂赌醉酒,你却不得也是跟在屁股后面还债道歉? 断情人对自己如此,或许并不是在为自己的未婚妻报仇,或许他只是过于胆怯而无法面对现实。 因此就给自己这么造了一个小笼子,日复一日的呆在里面。 笼子里是仇人,笼外摆着美酒肥鸡,告诉自己杀了仇人后就能出去享用一番。 但若是真到了那会儿,他又怎么会吃得下去? 报仇是他目前的心粮。 等人杀完了,仇报了了,这粮却也吃干抹尽了。 又该是向何处去寻新的? 如此,才给有了这诸般说辞。 什么不杀外人,你别来送死之类的…… 一件事若是真的铁了心去做,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这些看来极为复杂的事,掰扯到最终却是又回到了爱恨二字上。 看看断情人的刀锋就知道。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已经死的不少了。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血已经流的够多了。 若说报仇能用数字计算,就如同那掌柜的算账一般该有多好?知道死多少人,留多少血,仇恨便可尽消。 但现实是死的人越多,流的血越多,填的新仇新恨也越多。 到头来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满足。 “我送死,你不也是复仇了?我希望你到此为止。” 赵茗茗说道。 “所以你是跑来强装大义凌然?想自己丧命来换一族安宁?” 断情人语气轻蔑的说道。 说来也可笑,世间事,世间人往往都如此。 你若是问他能付出几何,那他定然会说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愿一闯,就算是身残头掉也绝不畏惧。 但你若是问他,可否先结了这顿酒钱,说不准却要支支吾吾一大堆借口。 赵茗茗是异兽之身,但却是胜在坦荡! 未开化以前,他们的世界只有吃与被吃,生与死,非黑即白。 开了神志以后,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这人间世俗哪里来的这许多灰? 人们总是对长远以后的日子信誓旦旦,却丝毫不敢眼前有所担当。 “我没有你嘴里说的这么不堪,我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也不是你可以撼动的。” 赵茗茗罕见的动了怒说道。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断情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呵呵,那你们人类的道理中却还有一句蚍蜉撼大树呢。蚍蜉就算是推它个万万年,大树能倒吗?” 赵茗茗说道。 “倒不了,但蚍蜉和大树却都活不了那么久。我只要在眼睛闭上以前,不放下手中的刀就行。” 断情人将刀缓缓举起,静静地看着。 “出剑吧” 断情人说道。 他记得赵茗茗是用剑的。 但是赵茗茗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从裙摆中抽出一把刀。 和断情人的刀不同,这把刀的刀柄处却是被装点的极为华丽。 “何来的刀?” 断情人问道。 “借的” 赵茗茗说道。 “借刀杀我?” 断情人竟然难得的笑了。 “用刀才和你公平,另外今番我也不会现出本体。” 赵茗茗说道。 “我本就是要灭狐,却不是为了杀人。” 断情人摇了摇头,手中的刀却是又放下了。 “我既已能够化形,这人与狐真就差别那么大?” 赵茗茗问道。 “知人知面尚且难以知心,何况你却着实是人面兽心。” 断情人说道。 这一句话,却是让赵茗茗心中刚对人间提起的一丝美好,又全都荡然无存。 赵茗茗虽然不是人类,但是只要有感情的生物都会对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 和打交道不同,陌生到熟悉却是需要一段时间。 但这种安心的感觉,却能在瞬间就产生。 就在那日黄昏时分,赵茗茗看着窗外的烟火生活,这种感觉就在她心头缓缓萌发。 若是没有旁的去妨碍的话,这棵幼苗便会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茁壮。 但是现在,却瞬间枯萎了。 赵茗茗当先拔了刀。 她定定的看着断情人手中的刀。 看他何时再度举起。 “既然你已用刀,那我便让你三招。” 断情人说道。 赵茗茗也笑了,眼前这人类却是在可怜同情自己吗? 天边闪过一丝雷电,忽而有雨滴逐渐落下。 “今日的天气,却是对我大吉。” 断情人说道。 他本就修炼雷刀功法,如今遇上这雷暴雨天气便更是如虎添翼。 “所以我让你三招!” 断情人又强调了一遍。 赵茗茗却并不急于动手,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大。 赵茗茗的发丝间都因风起而夹杂了些许杂物。 “着急了?” 赵茗茗看到断情人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便语气轻佻的问道。 “没有。” 断情人否认。 话音刚落,赵茗茗已踏出步子,挥刀攻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罩衣,便索性脱掉不要,只穿着里面的一件白色紧身裹胸裙,端的是香艳异常。 正如断情人所说的,赵茗茗虽然化形,但却终究不是人类。自然对这人间的一些避讳习惯并未放在心上去有所在意。 好在断情人也是双眼中只剩仇恨,却是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怪客。 此情此景,若是换了一人,说不得便会立马扔刀罢战…… 看过了这酥胸半露,以及两条光洁臂膀,就算是任由赵茗茗的刀划过自己的咽喉,那也是觉得死得其所了。 断情人看到赵茗茗一刀劈来,只一个侧身闪过,却是并未出刀。 “一招!” 断情人大声喊道。 赵茗茗此刀扑空,却是也不收势。 她索性把刀一把插在了泥土里,并以此为支撑点,绣腿带玉足,重重的踢向断情人的头部。 “两招!” 断情人因为身上裹着被子,却是只能微微弯腰,不过这样却也是堪堪闪过了赵茗茗一腿。 “烟涛赤金爪!” 赵茗茗止住身形,两掌换爪,交替攻出。 断情人眼见这两爪攻势凌厉,切蕴含着万千变化,竟是将自己所有能闪避的方向尽皆封死,无奈之下,只得横刀抵挡。 “不是说了三招吗?却是要欺负我这小女子不成?” 赵茗茗有意调侃,却是不自觉的用上了一丝狐媚之术。 这是她的天赋神通,不分刻意与否,却是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之中。 当下使将出来,饶是断情人的这般心性,都不免得一阵心悸。 回过神时,自己两边肩头处,却是又多了三道血痕…… 断情人朝后跳开一步,说道: “却是我不守诺言在先……再重算三招就好!” “呵呵,你有闲心守我十年,我却毫无意思陪你这一夜!还是早完早了的好!” 赵茗茗说话间,挽了个刀花,朝断情人下盘扫去。 没曾想,这却是一虚招。 赵茗茗借着这一刀的空隙,调动体内丹力,凝聚于左掌之上,对准断情人专注于下盘的这一疏忽,向他天庭处拍去! “噗……” 这一掌却是打了个结实。 虽说赵茗茗并没有抽取十成的力量,但这仅有的三四分赤金之力已然全中,又是在要害部位,却也是让断情人一口鲜血喷出,脑中如五雷轰话,还是真就只想如此说。 酒三半也是给奇人,怪癖太多…… 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欧小娥却是都不会奇怪的。 只是刘睿影如此长的时间没有音信,她确实有些担忧……不过好在他和冰锥人大战之后,这里就一直很太平,甚至连来往的镇民都没有。 “你不是欧家人吧。” 糙汉子铁匠突然开口说道。 明明是疑问的语意,却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是欧家“剑心”” 欧小娥说道。 糙汉子铁匠笑了笑,直起背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句话却是坐实了。” “你什么意思?!” 欧小娥自己都没发现,她言语中竟然出现了闪躲和怯懦。 “你不是欧家人。” 糙汉子铁匠再次说道。 “我是外姓,极小时便做了血誓,换了欧姓。” 欧小娥说道。 这件事在欧家人尽皆知,而且欧家的本代的六名“剑心”中,除她以外却是还有一名先天外姓的血誓欧家成员。 “但你不一样,对吧。” 糙汉子铁匠不紧不慢的说道。 他吧粗瓷碗里的最后一点酒喝完,还用舌头舔了舔碗底。 “壶里不是还有酒?” 欧小娥说道。 糙汉子铁匠知道她是有意转移了话题,但当下却也不点破,只是说道: “倒酒前我已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只是小酌。既然是小酌那便要定时定量,不可贪杯消磨。我若是再倒一碗起步就和先前的打算冲突了?” 糙汉子铁匠说道。 欧小娥听后嗤嗤的笑出声来说道: “前辈当真如此较真?我看你算计那道。 这一碗,满到在碗口上方都出现了一层凸起的酒膜。 糙汉子铁匠的纹丝不动的端着,而后将头凑过去狠狠的吸了一口,随后表情舒爽的长叹了一口气。 “我也要喝!” 欧小娥虽然没有这般嗜酒,但看到他如此模样却也是勾起了肚中酒虫。 没奈何,她也是给自己如法炮制的倒了这样满满一碗,接着也用样学样的用相同的办法猛吸了一口,果然是要比平时那般仰头干杯要有趣的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一章 二到六五福生 “你是属马的吗?” 第二日清晨,糙汉子铁匠看到刘睿影竟然靠在铁匠铺的墙壁上睡了一夜,禁不住开口说道。 刘睿影被这声问话吵醒,却仍旧有些迷糊……刚睁眼的刹那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若是这么想来他要是也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从而去学那马一般站立在墙边睡觉倒也是情有可原。 糙汉子铁匠却注意到他的周围若隐若现的好像萦绕着些许游丝,当你不注意看时它们便很是晃眼,当你专门去看时,却又顿时寻无所踪。 “你……还好吧?” 这时,欧小娥和酒三半也从北边儿走了过来,看到刘睿影后出言问道。 酒三半却是比刘睿影从祠堂离出来的更早些。 也不知那泥墙上究竟是什么竟能令他如此着迷,以至于酒葫芦都喝干了却也是没能迈开腿脚。 欧小娥却是等不及……她和糙汉子铁匠把省下的酒喝干后,便去了北边儿,寻了家客栈住下。今早一起身,便匆匆忙忙的又赶到了这铁匠铺来。 “我没事啊!” 刘睿影用手错了搓脸,强行提了几分精神说道。 只不过他的脖子却因为昨夜的奇怪睡姿而有些僵硬,这会儿正略微朝右边偏着,显得不太自然。 “我看到那后面的泥墙上写了一篇养生论,你知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的二位掌舵人之下最高品的读书人了。 自五王共治以来,却只授予了七位。 其中北三,南四。 隶属博古楼的有三人,通今阁的有四人。 这七人被统称为“文道七圣手”。 刘睿影和欧小娥到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列三教之一——文道的道。 他也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却是往肩上一抗,徒步跟在刘睿影等人的马旁。 那“五福生”看到四人已然动身,当即也重新上马,竟是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他们本就看不起刘睿影,对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和鹿明明虽然有旧,但除了冷嘲热讽以外,却也是分道扬镳久矣……无甚交心可谈。 “这老父亲一看,千防万防,却也没法儿诛心啊……觉得这就是天命使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毕生所学倾囊传授。没想到这六个儿子在棋道上的天分却是要高于他甚多。没几年,六人均已跻身棋道巅峰行列。” 鹿明明说道这里时便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的黑白五人众,压低了语调,很是深沉的说道: “我不知道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从那以后他们的大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自那往后的对弈中,这五人不论猜先的结果如何,却都是一定要要执白子,而且是只用自己的白子……” 鹿明明说完也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那白子……” 刘睿影欲言又止,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白子是我大哥之骨,棋盘的边衬也是。” 黑白五人众的末端之人,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这却是和刘睿影心中所猜一模一样。 “敢问五位尊姓大名?” 刘睿影拱手行了个礼,问道。 这五人虽然对他并不友好,但是谁又能料到这背后却有着如此摄人心魄的过往? 手足手足,缺一便残…… 儿时六兄弟,大后六房人。 本是一条大路六人走,一桌宴席六双筷。 中途却有一人突然掉头离席,岂不是让省下的五人茫然万分? 凝视太阳时,任谁都会感觉到它发出的光和热浪。 看到果园田地时,也都能想象出他们为了秋季成熟而绽放的努力。 旁人看来,六兄弟少了一人却是还有五人,不痛不痒。 但相对于剩下的五人而言,却是最前端的一条滔滔不绝,奔腾的河流就如此断裂干涸了。 这种感情并不深刻,但却是极其的真事而又无限延伸着…… 每日拿捏着至亲之骨,落子时又该是何种悲痛? 如此复杂的坚持或绝望,仇恨或谎言,宽容或原谅,希望或悲壮,都不是那一抹能够融化坚冰的暖意,却又都是让他们不再眷恋这人间的原因。 刘睿影见过不少这样的大悲痛者。 他们通常都用些别物来麻痹离了自己……要么贪财,要么红色,要么恋赌,要么嗜酒。 像这五人一般,能如此坦然面对,且又朗声说出之人,却真是凤毛麟角…… 只此一点,便是与当世豪杰作比也能不落于下风! “两分,弯三,方四,刀五,花六!” 只见这黑白人指着自己的兄弟们说了一圈,最后才指了指自己说道。 “五福生”,二到六。 竟然全都是以棋道行话取名。 “两分”为定式。 大体安定,利益均等,无功无过,倒也像是这领头二哥的角色。 其余的四人,尽皆属“眼”,都是对方不可落子的禁忌所在。 弯状,方形,刀样,花态,各有专攻所长。 “前方离博古楼还有多远的路?” 刘睿影问道。 众人已经到了景平镇的另一出入口。 “过了这片平原就到了。” 鹿明明指了指前方说道。 “这片平原可有名字?” 刘睿影问道。 后方峡口外的古战场,因为杀伤太多,人们认为有伤天和,自始至终都让它那般荒芜着。 但眼前这处平原,却是截然不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二章 乐游原上奇岳奇水 “当然有名,此原名为乐游原。” 鹿明明说道。 乐游。 取极乐而从游之意。 刘睿影听到这名后,在心中也是一阵冷笑。 这些读书人,成天鼻孔朝天的夸耀自己是推动进步与变革的主流,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齐却又委实不尽然。 写的那些所谓的千古文章,又有几篇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明苍生而论? 一个个的惊人之笔,斐然文采却是不能当做半粒米下锅。 除了让大家伙儿多识了几个字以外,其余的都是空话。 但偏偏历朝历代还都吃这一套,若是脱掉了这层“仁义道德”的皮,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 那些被捧起来的圣贤,把自己写的几笔臭文章再传给后世的学子,就这么摇头晃脑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路还没走稳,尾巴却已翘到了天上。 最终,却也只是孕育了无数巧伪之人。 所谓的圣,贤,忠,又有哪个容于了天下? 刘睿影不知道的是,当初鹿明明就是因此和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大吵之后不欢而散,就此离开了博古楼。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搬弄是非,我们读书就是为了如此吗?如若是,还不如干脆拜那村里儿的长舌妇为贤达。若不是,为何又这般萎靡虚假?” 不得不说,鹿明明还是良知未泯…… 端的是心如涌泉,意如飘风。 虽然他没有能力去力挽狂澜,却也是能够分清是非而不去苟合。 立足于名而又立足于利,却也是当着真没有双全之法。 刚步入乐游原,还没几步。 刘睿影就看到无数的石碑,零零散散的立于平原之上。 一块上面写着“开天辟地,治世定伦” 另一快上面写着“势镇四极,威加海内” 这哪里还有圣贤所谓的气度?跟个土财主差不多…… 还有一面石碑,却是最为宽整平阔。 比景平镇中祠堂的泥墙还要巨大好几倍,已经不能算是碑了。 眼见上面无字,却是只有一副画,手法兼工带写。 画上有水火翻滚。 卷千里之外的红黑双色之土,堆积成一处高耸重巅的赤色山崖 山崖之上怪石林立,彩凤飞舞。 山崖下的树林剑,更有麒麟坐卧。 有十条苍龙,盘旋于十跟通天石柱之上。 而林中更有万千灵兽仙物,都在活泼奔跑。 一只长寿鹿,在溪边饮水。 一只仙雪狐,在洞口张望。 还有无数的花朵奇异,四季不凋谢。 入云神树,日日结果。 以山崖为中心,向四周放眼看去全都是嫩绿的新草。 偶有沟壑暗部其中,却也是藤萝密布。 “这画中是何方之景?”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明知这不会是真是存在的现实,但却也被此情此景牢牢吸引,竟是不自觉的开口问道。 “哈哈……这就是文祖诞生之地啊。” 五福生的花六说道。 “若是能够超过八品金绫日的文道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楼,借到一束文曲星光傍身,而后去往这文祖圣地中继续修炼。” 鹿明明解释道。 五福生五人,却也是驻足在花前久久不愿离开,似是极为心驰神往。 “很多年前,博古楼主狄纬泰在一处秘密之地中寻的此画真迹,而后却是找画师放大数倍,重新描摹于此,供人瞻仰向往。” 鹿明明接着说道。 “你信吗?这文祖之地?” 刘睿影问道。 “那你信武道跨过仙桥,成就星仙吗?” 鹿明明反问道。 文道的至高便是去往这文祖诞辰之地,而武道的至高便是跨过仙桥,修成那破万法的星仙。 若说这文祖诞辰之地,有何玄机妙法,刘睿影却是一点儿都不信…… 虽然他对神仙之事也么没有几分相信。 世间武道修为最高的层级,明面上就是那天神耀九州。 但是这虽挂天神之名,却是没有半点天神之力。 什么飞天、遁地、移海、搬山、造物、控命,却是一个都做不到。 但是自从上次他顿悟之后,在凝成大宗师法相时,发现了星渊剑的异动。再结合那星渊剑茫茫然传入他脑中的那段功法和论述,让刘睿影却是对这神仙一事有了几分动摇。 “不管它存不存在,或真或假,都是一种寄托,一个念想……人们需要这样的感情。” 鹿明明看刘睿影沉默便如此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诚然,文道固有他虚假伪善的一面。 但是千百年来他所建立的这套坚不可摧的信仰体系,却是让人们有了安居乐业的前提。 任何的事物都有他本身的两面性,和时代的局限性。 永远没有一通百通的道理。 不变应万变或许在对敌交锋之时颇为有用。 但在进程的洪流之中,却只是废话一句。 刘睿影试着站在对立面去想了想。 那就是如果这套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仁义道德”转眼间崩溃到稀里哗啦,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或许到那时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忠孝仁义之人,没有了维护公平公正之人,失去了谦卑恭敬的品格,丢掉了天理人心的束缚,岂不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可怕,朦朦胧胧的大家谁都分不清善恶好坏。 但拥有后的崩塌才最为致命,找不回来的下场只能是一起消逝罢了 想到这里,刘睿影又整理了下情绪。 他对这博古楼,却是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与轻视了。 不管对方正确与否,都不应该去嘲讽一个人,一个团体,一个民族的感情与信仰。 即便是在旁人看来,这再傻,再愚蠢,也不要。 或许到了最后,那些无所畏惧且一无所有的旁人,才是最可怜的。 刘睿影正在思索间,一条不宽的小河横于眼前。 很明显,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特意从太上河引来的水。 水流平缓,不起波涛。 上面每隔一段儿,就驾过去一座很是明朗的石桥。 看石桥另一边,竟是还坐落着不少人家。 水真不愧是万物灵发之母。 这乐游原和前面的古战场能如此不同,在刘睿影看来全靠这条河渠。 “这条河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四季不冻河。来往的书生都会在这里润笔洗砚,只求自己的才情文思也如这和谁一班,长流不休。” 鹿明明说道。 “十大奇景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你前面不是看了那文祖圣地图吗?” 鹿明明反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里面有十条苍龙盘旋于十根通天石柱之上可还记得?” 鹿明明问道。 “记得。” 刘睿影回答。 “这十大奇景便是楼主狄纬泰在参悟了文祖圣地图后,命人修建的,却是为了和途中的那十苍龙,十石柱一一对应。以此上应圣地,下顺凡心。” 花六竟是插嘴解释道。 凡是关于这博古楼气派威风的一面,他都会颇为骄傲的抢过话头来。 “那若是用来洗剑洗脚呢?” 这却是酒三半问道。 他想鹿明明只说了这四季不冻河能够洗笔洗砚,却是没说能不能用来洗别的,难道这河水却是还藏着什么隐秘不成? 五福生的五人听到这句话后,顿时都回过头来。 虽然有黑白双色的薄纱挡着了面庞,但刘睿影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五束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似要把酒三半生吞活剥了一般……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这句话虽然极为刺耳,但绝非挑衅之言…… 以他的心性来说,这却就是他的所思所想,并没有任何嘲讽侮辱之意。 “洗剑也一样,不过最好是砍了脚之后再去洗。因为人血和墨汁其实是很近似的。想不想试试?” 花六说道。 他却是已经上半身彻底的转过去,压在了马后托着的黑白双色棋盘之上。 “好啊!只是……哪来的脚砍。” 听到酒三半这如此说,花六却也是愣住了…… 这人是愚蠢到家还是故意找茬到底? 就在这时,两分却是朝着花六丢了个颜色。 花六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只是颇为玩味的对这酒三半说: “不急,后面有的是机会。一定能让你如愿的!” 过了石桥,刘睿影看到这半边的景色天空,却是又有不同。 翠绿的苔藓成堆,白云如浮玉一般轻润。 竟是和平南王域的水乡之地颇为相似。 不知道的人,哪里会觉得这里是定西王域与震北王域相交之处的偏僻所在? 阳光摇曳,片片烟霞随之蒸发。 露出三五点梅花,七八棵绿竹,一两处兰花,十几团兰草。 随即,刘睿影却是看到平地上摆着几张巨大的案几。 “有客自远方来,当属至乐之一也!” 两分却是调转了马头,然后对这刘睿影说道。 “这过了石桥,便算是正式进入到博古楼的地界了。我们特此为刘省旗你准备了接风宴。明明,你是知道规矩的。帮个忙,介绍招呼一下。” 言毕,两分就下了马朝前走去。 案几旁站着十数人,是早已在此地等候的,见到两分过来纷纷躬身行礼不止。 刘睿影看着他背影,却是有些愤懑……虽然他嘴上说着“当乐乎”,但刘睿影却也没听出任何“乐”的语气。 而且,这说是接风宴,却只有桌案并无椅凳…… 这是故意叫人难堪? 就是欧小娥都面露不满之色…… 但当下却也是不宜开口发作。 若是点明了出来,还不知道对方又能用何种说辞来搪塞,最后还是落得个见识浅薄,不懂规矩的名衔。 刘睿影走进一瞧,竟然全部都是奇珍异果。 一盘樱桃般大小的金丸。 明黄而肥厚的梅子。 皮薄肉甜的荔枝。 个大汁多的鲜枣。 这些都如刚刚采摘的一般,连枝献上,带叶端来。 刘睿影出于客气,只拿了一个梨子。 一口下却是味甘如琼浆,酣畅解渴。 只看酒三半却是抱着一个西瓜,兀自乱啃……而后又挑了个黄皮大柿子,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便咬开来吃。 汁水迸溅,弄得前胸衣襟上都沾满了,却也是丝毫不在乎。 但看欧小娥正在仔细端详着一个剥开的石榴。 饶是他欧家“剑心”的身份,却也是没有见过如此颗粒饱满,色如丹砂的品相。 而另一张案几上,却是有四罐还在微火慢炊的汤羹。 其中是放了数种陈皮,另加金玛瑙芋头,形花纹山药。 最后再把那薏米茯苓研磨成粉,一并加入其中。 虽无半点荤腥,却也是人间珍馐。 “楼主特意交代,有你的一份!” 两分指了指汤羹,对着鹿明明说道。 鹿明明也不怕烫,多年的打铁生活让他的双手都布满了老茧。 他就这么端起来,轻轻的把汤匙探入其中。 动作极其的小心,却是生怕这汤匙和碗壁发生什么触碰一般。 “叮!” 也不知这博古楼用的是何种餐具。 鹿明明虽然是千万小心,但终究还是把汤匙和碗壁触碰到了一起…… 这一声的清脆悦耳,却是在这空旷的乐游原上都能经久不歇。 看着汤匙中舀起的汤羹,听着耳边的清脆,感受着手中的温度。 鹿明明却是又把汤匙干脆丢进了碗中,随后徐放回了桌案之上,竟是一口没喝。 让刘睿影感到奇怪的的是,这接风宴竟然没有酒…… 而这却也着实是辛苦了酒三半一顿好找。 “素心手谈是为高明,因此博古楼的饭食都是以清淡为主。像酒那般浓烈之物,却是上不得台面。” 两分不动声色的说道。 而后让身后站着的一众侍从给每人都上了一碗茶,他自己倒是率先喝了起来。 不过吃了这果子,再品完那羹汤。 刘睿影却是知道这天下人为何都想要读书了…… 想那武修之辈,每日风餐露宿的。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一心只为了那武道极致,而后寻觅那飘飘无影的星仙之境界,好得个长生不老。 但到头来却是比那镜中花,水里月还不如……摸不着更看不见! 肌肉男都是凡夫俗子,为何不就干脆做个名利之徒? 小兵思将军,宰相望王侯。 这读书人的想法追求虽然俗了点,但贵在实际啊! 这星仙是好,但抓不住,摸不着。 可方才这果子,汤羹,却是实打实的吃尽了肚子里,现在咂咂嘴还能品出香味儿来! “这里竟然还有座山?” 刘睿影看到前方的平原上,有着一大片阴影。 “这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名为千峰万仞,不过和那四季不冻河一样” 鹿明明说道。 千峰在前,犹如排列有序的战戈,象征着博古楼牢不可摧的地位。 万仞在后,呈现出孔雀开屏之状。最上面还立着一口巨大的铜钟,为的却是这背后不空,靠山如钟之说。 “没想到咱们明明这些却是还记得这么牢!” 花六听闻,回头对着鹿明明边笑边说。 刘睿影看到那山也着实不低…… 不由得感慨这博古楼却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积淀当真是极为身深厚。 日头此刻已到了正上方。 但是山道。 鹿明明看到刘睿影认识常忆山却是显得有些惊奇。 而常忆山看到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在一起,前面还有五福生领路也是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这下两拨人头对头,尾碰尾的遇上,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见过常大师!” 五福生下马齐声说道。 他们看到常忆山在此,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在两分的带领下急忙下马行礼,和先前对待鹿明明的散漫轻蔑截然相反。 “好久不见。” 常忆山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丝毫没有搭理五人的意思。 而后却是径直朝着后方走来,对着鹿明明说道。 “好久不见。” 鹿明明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常忆山的好久不见中一开始带着高傲,中间却又多了几重卖弄,但皆结尾又收官于难以言明的复杂和纠结。 而鹿明明的好久不见,却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苦涩。 其实说苦涩并不准确。 因为我苦涩往往是失而不得的落寞的进阶。 但是鹿明明并没有这种落寞,他只是单纯的感慨。 可是这种感慨却是最容易和落寞搞混淆的。 不管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念想,但只要生了这感慨,在旁人的眼光里,那便是还有。 在一般的世俗规定下,要想证明没有,就得做到三绝。 绝口不提,绝眼不看,绝心不想。 可人非机械,只需要一节发条,几个齿轮便可运转。 眼耳口鼻舌,各有不同用处。 手臂腿足心,各有不同担当。 协同在一起之后,却是用尽了天下间所有的辞藻都说不尽,讲不透的。 但所谓的三绝之风,往往都都是用作逃避的绝佳借口。 真正的强悍,却是如先前五福生说起自己的大哥之骨做了棋盘棋子,以及刚才鹿明明的这短短的四个字好久不见一般。 有感慨,但已是前尘往事。 感的是人,是旧时之人。 不论当时有何种纠葛。 恩情也罢,仇怨也好,却是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我的恩,我却也不再惦念你仇。 如此两相遗忘,岂不美哉? 慨的是时,是当今之时。 不论以前共处过多久,起码也有互伴的时光。 开心也罢,难过也好,却也都是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得当时之乐,我却也不追究那时之悲。 只是星移斗转,你我终又再会时,对这天道无常的叹惋。 刘睿影看着这俩个人,觉得人这一生着实是太没有意思…… 殊不知,鹿明明也是如此想法。 他在祠堂后面泥墙上的养生论中却是有一句话: “人之阳寿,至多不过百年。除病瘦死伤忧患,已百岁高龄还能开口而笑者,不过一掌之数。” 可见人生实苦。 活的年岁越大,经历的痛苦也就越多。 如此这般日积月累,就算是能活到五百岁又有何意思? 这般束手束脚的被岁月之磨砺无情的捆绑起来,以至于到最后不但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却是连笑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那却是与死人还有什么两样?无非是能够吃喝拉撒罢了。 “准备回来了?” 两人停顿了很久。 久到刘睿影觉得,都能从这里赶赴东海之滨后再折返一个来回那么久。 漫长的停顿之后,这是常忆山对鹿明明说的第二句话。 “没有。” 鹿明明的回答永远是这么简洁,干练。 字不多。 语气不多。 连嘴唇上下触碰的次数都不多。 但他却总能挑出最简单明了的字眼,一针见血的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唯有删繁就简,才可领异标新。 这看似平常的词词句句之中,却也无处不彰显着鹿明明的文道修为。 “还在打铁?” 这已是第三句了。 “对。” 鹿明明的回答刘睿影三人也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刚收了个徒弟,教他弹琴。” 鹿明明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这一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鹿明明的个头要比刘睿影高出不少。 他抬头一看,鹿明明正低头对自己笑着,于是他也笑了。 刘睿影的心中划过些许暖意。 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此种暖意。 但他却还是不知道这暖意究竟有何用处。 第一次是在丁州府城内,他中了音波功,汤中松不惜付出贴身玉佩也要给他医治时。 第二次是在景平镇中,看到酒三半把那名神箭手的头丢过来时。 第三次,就是刚才。 鹿明明拍着肩膀,对常忆山说他是自己徒弟,而后又对他笑着时。 “真好。” 常忆山看了看刘睿影,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是任谁都能从这句真好中,听出浓浓的羡慕之意。 他在羡慕什么? 或者说当今的鹿明明还有什么是他常忆山好羡慕的? 虽然鹿明明的品级还在,也仍旧是文道七圣手之一。 但他是和常忆山比起来,两人真乃云泥之别。 不过,让刘睿影等人惊奇的是,阿黄竟然没有对鹿明明翻白眼,举止间还是颇为激动亲昵。 “常大师战况如何?” 刘睿影问道。 当日离别时,常忆山说自己与那屋主人却是要拼酒大醉六十日。 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却是不知道结局怎样。 刘睿影对这事本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是想说些应净化,热热场子罢了。 但酒三半听到却是眼睛一亮,恨不得与常忆山调换一番,让那大醉拼酒六十日之人是自己才好。 “还差一日一局。” 常忆山笑着说道。 “博古楼内有要事急召,因此这赌约却是没能完成……” 常忆山也是面露可惜之色。 “那这却是做不得数……下次定当要重来六十日再战六十局才好!” 酒三半说道。 “哈哈哈,大善!定是要如此这般!” 常忆山抚掌大笑。 言罢,却是从罐中抽出一根酸黄瓜递给欧小娥,示意让她去喂给阿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三章 斯人不当归 欧小娥逗弄着阿黄,看它不紧不慢的吃着酸黄瓜。 而常忆山却是趁此和鹿明明耳语了一番。 刘睿影没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阿黄吃完酸黄瓜之后,常忆山也和众人挥手作别。仍旧不紧不慢的抱着阿黄朝前走着。 刘睿影本以为他们会同行,但见此行状,也只好作罢…… 先前鹿明明告诉他这博古楼有十大奇景,但是一路行至此地,却是只见到了两处。 “这座小丘过去就到了,诸位还请下马。” 两分说道。 这博古楼也不愧是个讲究地方,规矩甚多。 刘睿影想他中都查缉司,若是有紧急情况也可从正门跃马而入。 翻过小丘,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天楼。 没想到却是几间低矮的民房,零零散散错落有致的摆在那儿,却是与普通的庄户人家无二……前后两个小菜园,门口一条老黑狗。有的或许还搭了个鸡窝或鸭棚。 房子是泥巴混着麦秸的打成的土坯盖起来了的。 看这外观,却是比景平镇的民房还不如。 “这是?” 刘睿影牵着马,忍不住问道。 五福生众人并不回答,而是引着刘睿影去往一处居中的房舍。 “刘省旗,楼主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分右手虚引,对这刘睿影微微颔首说道。 “明明,楼主吩咐让你也一同进去。” 两分接着说道。 刘睿影指了指身边的酒三半和欧小娥,意思是这两人是否能同自己一起进入。 “来者皆是客,一同进来吧。” 随着声音,两分为刘睿影推开了半掩着的矮门。 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沿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穿过屋内,直直的通到后院。 刘睿影看到一位老人。 须发皆白。 正在用葫芦瓢舀着木桶中的粪水浇菜。 “小伙子,麻烦你把那把小铲子递给我一下。” 老人见到走在最前面的刘睿影,开口说道。 刘睿影听闻霎时愣住。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边却是有一把铲子,正斜斜的靠在一颗桃树根上,便拿起递给了老人。 “老伯……请问楼主何在?” 刘睿影问道。 “先进屋坐吧,我把这行菜畦浇完就过去。” 听到老人如此说,刘睿影等人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先回到了屋中。 只是鹿明明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待刘睿影等人进屋后,他竟是对着这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性本乐山不爱水,言不衬心生暗鬼。毁卷烹册熬蠹汤,遍洒人间三百回。” 老人用铲子拍了拍鹿明明的背说道。 等鹿明明再度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的诗我还记得,但我的药你却已忘了吧。” 老人说道。 “楼……师傅……” 鹿明明声音颤抖,嘴唇哆嗦着叫道。 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却是在心中已然明了。 这老人,就是博古楼的楼主,当今世上二位八品金绫日之一,狄纬泰。 只是刘睿影没有想到,这位狄楼主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黝黑的皮肤,略微有些佝偻的肩背。 胡子不长但是修剪的很是齐整,头发极短却颇为茂密。 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腿上裤管卷起,脚腕处青筋暴起。 这位狄楼主竟是和平日里见到的,整日耕作的老农民没有任何区别。 再看他用铲子松土、用瓢上肥的熟练姿势,若不是日积月累的浸淫熟练,是根本学不这出般样子来的。 在他的身上,刘睿影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最为原始的力量——质朴。 这质朴并不是说他的外在有多么艰苦朴素,也不是说他的相貌有多么的平凡大众。 而是指他举手投足间,皆暗合自然;一言一行中,都天真烂漫。 这样的状态,无论你多么刻意的追求,却是都无法达到。 唯有真正的心无旁念者才能够体现出来。 毕竟这有所追,有所求,却也是一种旁念。 不过人生在世,任谁都难免有所追求。 武修爱宝剑,名士惜珍砚。 可谓是各有各的喜好。 但只要是身有外物相随,那便是脱离了这本真与自然。 读书人将为人处世分为四种境界:言行有度,宠辱平常,不落情念,难得糊涂。 人刚来到世上时,第一件事便是行走说话。 因此这言行之事,却是成人之根本。 不言则无法沟通。 不行则无法交际。 但学会说话和走路的过程很短暂,让自己闭嘴和坐定的时间却很漫长。 有些人靠嘴皮子吃饭,也有人依跑腿钱过活。 但看那酒场之中,尽是失言客;赌坊之内,都是剁手人。 与一开始的牙牙学语不同,后来确实华硕的越多越让人耿耿于怀,路走的越远,越让人心惊胆战。 因此这言行有度便是让说话做事都要有些分寸。 不是说世事都要原谅,而是让人在出言和出行之前,都多加几分理解与思量。 刘睿影却是也明白这份道理,但就是没有这文道上总结的精当。 想当时他被敕为这西北特派查缉使,到马厩中领马之时,那老马倌提着缰绳告诉他说:“有些话,却是一辈子都不能说,说了就是惹祸!有些地儿,却是一辈子都不要去,去了就是送命!” 如此看来,说的不也就是这番道理? 至于这宠辱平常,刘睿影则更是感同身受…… 有多少人在得宠有权时,就因炫耀轻蔑的态度,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更有甚者,却是与他人略微发生了几句口角,便会拔刀杀人。 刘睿影至今都很可惜那位与自己曾在学员时的同房。 那会儿两人关系却是好到了极致……连夜游查缉司这等欺天大罪都能一起做出来。 他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 与刘睿影是查缉司英烈之后的不同,他从进入查缉司的第一天起就饱受排挤,向来沉默寡言。 也不知怎的,却是就与刘睿影两相合拍。 二人每日上训下训,吃饭洗漱,都在一起。 后来更是申请调换了寝屋,住在了一起。 但心上的阴影,就像那烙铁的烙印一般,是多少笑容都无法淡化,抹去的。 最后,就因为旁人的几句嘲讽之言,他竟就拔刀将其捅了个通透。 万幸最后人命保住,而分管他们的队长也是一位至善之人。 在他的尽力斡旋之下,却是只判了个五十棍后逐出查缉司。 刘睿影可是知道那查缉司棍下的威力。 若是行刑的人认真打将起来,莫说五十,便是区区三十下也能要了他性命…… 刘睿影当时也是义字当头。 只是他人微言轻,更没有任何积蓄去贿赂打通关节。 结果脑袋一热,竟是就要闯那省巡蒋崇昌的大门。 虽然被人拦了下来,但这么一闹却也当真是为他朋友做了一番好开脱。 五十棍打完,虽是个皮开肉绽,但终究是没有伤了筋骨。 他转身出查缉司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送他。 何况以他的性子交际,却也是没人会来送行…… 只有刘睿影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回头对刘睿影笑笑,招了招手,便就此消失于人海茫茫。 从那以后,刘睿影便知道这以暴制暴不如逆来顺受管用。 不管你有多暴,总是还有人比你更暴。 就像这定西王霍望,却也还有三分畏惧擎中王刘景浩不是?要不然早就出手夺了刘睿影的星渊剑了! 刘睿影到现在,除了第一次被冰锥人截杀以外,还未吃过什么大亏。 但是从小在查缉司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明白这风头不好抢,屎盆子却也没那么臭。 自己挚友的例子又活生生的摆在眼前,那顿棍子打出的血流到地下都还没干呢…… 自那以后,刘睿影却是极为怀念原来做杂物时的日子。 朋友一走,更是三天两头的往马厩跑。 查缉司对马匹管理很严。 每一匹马都登记在册,且每日何时喂养,何时梳洗,都有严格录入。 但只要刘睿影去了,对着那老马倌憨憨一笑,再帮他塞上一锅满满实实的烟丝,便能听到他说一句“撒欢儿去吧……却是让我在这里为你掉头!” 刘睿影便能骑着马,出去猛跑一阵。 听到那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却是能把满肚子不合时宜的心事暂且搁置脑后。 等下了马,即便是再度涌上前来,也是没有先前那般浓烈了。 长此以往,有了这方天地,却也是能够知苦不言,逢喜不语。 到了后来,刘睿影身背袁家冤案……身负袁洁咒怨,却又是被困在这第三重“不落情念”中直到现在。 他对此实则不以为然。 刘睿影觉得世间的情理无非爱与不爱。 爱了便幸福,不爱就痛苦。 什么生死相许,朝朝暮暮,都是虚词骗人的。 读书人写来想必也是为了说教……自己根本不可能是这般做法。 这种情感是何等的私密主观? 刘睿影从没想过余生,因为他的余生已经托付了出去。 在坐上查缉司掌司之座后就死在袁洁的剑下,虽然这种约定和想法颇为痴顽。但是当你懂得什么是余生之后,在任何年纪,任何情况下都可能会遇到想要让托付余生的人,不管是因爱还是还债。 每当刘睿影想起当日袁家的惨烈,感到心悸时,只要想想最后自己的偿还,便也能宽下心来,做个好梦。 路还很远,来日方长。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探讨未来的人,因为如此便通常意味着许下了无数个承诺。 而承诺却又是说谎的开端。 刘睿影不想骗人,所以除了袁洁以外,他没有做过任何承诺。 这样以来,自己就不需要找借口去挽回,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伤心。 鹿明明却与刘睿影正好相反。 他太恋旧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打铁?他却偏偏就要在景平镇中。 即便是离开了博古楼,也不要走的太远。 如今再见楼主,还一言未发,就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徒儿记得……但景平镇中却是没有当归……” 鹿明明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泪鼻涕说道。 “三七好种无人种,正是当归又不归……这玩意不稀罕,但就偏偏那景平镇没有,不怪你。” 老人说道。 “进屋吧。” 老人把铲子重新放回了桃树跟下,对鹿明明说道。 “却是让几位见笑了,老朽狄纬泰。” 老人进屋后,对着三人拱手说道。 “不敢当……晚辈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见过狄楼主!” 刘睿影眼见这狄纬泰如此谦逊温和,却也是有些猝不及防,赶忙回礼说道。 旁边的欧小娥却也是如此回礼答谢,毫无差池。 只有酒三半,左右两边看看后也是照猫画虎的拱了拱手说道: “酒星村酒三半,见过狄楼主。” 狄纬泰对着三人点头笑笑说道: “若是我博古楼之青年都能是三位这般的俊才,何愁这文道不大兴啊!” 狄纬泰与众人分宾主坐定后说道。 虽说如此,刘睿影还讲究了一番这落座的次序,实则这小屋内只有几把椅子围着一大块老树根,确实也体现不出什么主宾之礼…… “明明,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狄纬泰对这鹿明明说道。 鹿明明应了一声,却是转身走进了里屋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出了一个精巧的雕红漆海棠花茶盘,放在那树根桌上。 茶盘里盛着一把金底银边牧童横笛茶壶,配了三个茶盅。 “这三只茶盅,号为三君子,是为礼,仁,义。” 狄纬泰指着说道。 言语之外却是让刘睿影三人自行分配。 这谁拿礼杯,谁执仁杯,谁用义杯却是极难划分。 “女子重礼在先,管家以仁为本,江湖守义为善。” 欧小娥说道。 却是将这三杯之问破题于无形。 “欧家‘剑心’端的是有巾帼之姿,这般见识日后成就定然不逊于当代‘剑子’!” 狄纬泰出言夸赞道。 接着,狄纬泰又从不知何处端上来一小碟茶点。 “甜配绿,酸配红,坚果配乌龙。”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刘省旗年纪轻轻,竟然在品茗一道还颇有认识。” 狄纬泰笑着说。 其实刘睿影哪有这许多闲工夫来喝茶吃茶点? 却是在中都时偶然听旁人嘴里冒出来的。 他听着觉得有趣还押韵,便自己念叨了几遍,没想到却就这么牢牢记住。 方才看到这一小碟茶点,就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只是偶听旁人言罢了……”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这狄楼主派五福生来找自己,说是要请他喝茶。 没想到来了这里竟然真是要喝茶。 一时间刘睿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有何深意。 只道这狄楼主既然敢于正大光明的叫自己来此,若是自己推三阻四的难免给旁人落了口舌,对查缉司的名声也颇为不好。 但当他看到鹿明明时,却又禁不住疑心这是否是个连环套? 为何鹿明明就那么巧在景平镇中打铁,而自己又是这般拜了他为琴道先师? 但先前五福生对鹿明明的轻蔑嘲讽却又不像是演戏…… 若要真是如此逼真的双簧,那刘睿影却也只能认了。 但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省旗……哪里有资本资格让不鼓楼的楼主亲自召见。 刘睿影想来想去,觉得他要么是为了自己手中这把剑,要么就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份《七绝炎剑》的功法剑谱。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刘睿影却也是放松了下来。 眼下这又是茶具,又是茶点的,说不得还要好好的对阵一番。 今日这一阵,不一定见血,但这言语间的你来我往,机锋频出,却是要比那真刀真枪更难对付…… 刘睿影只得沉住气,小心应对,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能撑到何时,就不是他所能掌控预料的了。 “还是我来吧。” 狄纬泰看鹿明明手下却是有几分生疏,当即把茶盘朝自己面前挪了挪说道。 刘睿影也是略同几分茶道的。 上次突破时,还在丁州府的查缉司战楼中以泡茶之法静心。 这茶生于大地,为人所栽培。置于壶中之后,倒入滚水,盖上壶盖,便是一壶茶成。 所谓地承载,人培育,灵穿秀,天倾盖正是如此。 更是讲究这心净,手净,器净,水净,茶净。 后三样自不必多少,任凭字面意思谁也能看得懂。 不过心净却就不是那般容易了。 刘睿影上次冲茶,也就是图个心静,还远远未达心净的地步。 静只需凝神安静便可。 不言语,不行动,都是安静。 但净却是要排他无二,真伪两不存。 昏昏然无一物又昏昏然是万物,才方可为净。 继而,这昏昏然之态,却是在饮茶的瞬间被涤荡精光。 而后爽朗之情遍布天地四方,一切苦心烦恼都被零落成泥。 “我给刘省旗煮一杯茶,给欧姑娘点一杯茶,却是要给这位小伙子煎一杯茶。”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却是不知这茶还能有如此繁多的手法。 他直至烧开了水,扔进茶叶,看茶色蔓延,茶汤变成。 只要不烫嘴,那就往下喝。 解渴是第一,哪里还管得了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却见狄纬泰拉开茶盘下的一个小抽屉,从内拿出一撮晒干的茶叶。 这茶叶干到狄纬泰之间若是再多使一份力,便会瞬时化为灰渣。 但狄纬泰便就这般用三指牢牢的捏住,不轻不重,不松不紧。 单单就在这份指上功夫,就是非同一般。 随后,他把干茶全部丢入壶中,加入水后放在一敦青玉紫竹炉上开始熬制。 没过多久,沸水波浪将壶盖道。 不得不说,这狄纬泰也当真是颇有真才实学。 当先便一语道破了酒三半名字的用意。 “不过那酒星村,却是老朽也未曾有过耳闻,却是在何方?” 狄纬泰问道。 “很远。”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刘睿影一直对酒三半的来路很是在意,当下听狄纬泰问出,也是竖起耳朵破位在意。 没想到一向豁达天真,毫无遮拦的酒三半,在这个问题上是却也是打起了机锋。 “寒舍里却是无酒,只能先委屈小友了。” 狄纬泰不愧是坐镇博古楼的一方巨擎。 这般涵养功夫也当真是无人能敌。 若是于同辈如此,倒还可以理解。 但酒三半无论是年岁,资历还是地位都与其相差甚多,竟然还能得到狄纬泰如此的平和委婉,倒也当得起这文道绝颠之人物。 “你们博古楼是不是没有酒?” 酒三半却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让刘睿影也很是诧异。 “小友是何意?” 狄纬泰面露不解。 “前面过了个石桥,说有接风宴。但却也没有酒……你可知这无酒不成宴的道理?” 酒三半问道。 狄纬泰听后笑了笑说: “小友所言是极……不过这宴却是有大小,高低,雅俗之分。平民家低身段的小俗之宴却是要无酒不欢。但这博古楼为三位准备的却是高雅的大宴。这宴之讲究不再菜色多,也不再人员多,却是要人少而英,量少而精。想必三位也应该体会感受到了吧!”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想这菜品的的确确是少而精……除了真奇异果以外就只有一品汤羹。 但是要说这这人少儿英,难道是讲这五福生不成? 他看着自己杯中的煮茶。 越发觉得恶心…… 剩余在杯中的,冷却后却是比那菜汤还要浓稠…… 与其说是煮茶,还不如干脆叫做茶粥。 一时间,刘睿影却也是完全的沉浸在这杯“茶”中。 他知道狄纬泰此举定有深意。 自己悟到了,那便是机会。 悟不到,后面定当被动。 不知怎的,刘睿影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想必是最近一段时间过于顺利,导致这心性却是变得有些脆弱。 其实他本就是个在眼泪和委屈中成长的人。 从小时候第一在查缉司内干活出了错,被惩罚后开始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做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一开始或许只是打顿板子,少顿饭。 但到了现在,却已是断胳膊瘸腿,丢命的结局。 说起来,那做人的第四重境却是在这杯茶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刘睿影面不改色的喝下去,也无任何评判言语,这岂不就是难得糊涂? 传说这天地初开之前,中央之地便是如此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而这杯煮茶却也是汤中有茶,茶中有汤。这界限如此的模糊不分明。 和这混沌之时不也是如出一辙? 但是刘睿影却忘记了这段传说的后半段内容。 后来,因中央之混沌与南海之帝悠,北海之帝忽相交笃深,而二人觉得这混沌没有七窍,不能用视听食息之法来感受享用这世间万物。 于是便日复一日的劝说混沌像他们那般自我改造。 开始,混沌也不同意,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这副模样吗,无须更改。 后来却也禁不住来两位知己日夜劝说。 坚心动摇后便自己动手,想要开七窍。 一日,混沌七窍成,还未来得及像南北海二帝炫耀,便就已身陨道消…… 不过刘睿影虽然没有想起来这结局,但他当下的选择却很是意外的和混沌正好相反。 他甘于维持当下的现状,并不想着力更改于当下的局面。即便看似一潭死水,也能沉得住气等它慢慢发生变化。 突然,刘睿影体内的大宗师法相却是从自己哪方小世界里的太上台上挑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四章 心眼亦烂漫 这大宗师法相一贯我行我素,刘睿影也是也没有过多在意,就这么随他去了。 只是酒三半却突然厉声说道: “人精不精我不知道。但都是这般生养,难不成还有人是喝金水长大的?”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这是被狄纬泰惹急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酒三半面贬酒扬茶的…… 酒三半曾对刘睿影说过他村中之事,告诉了他那酒星村的酒星二字的来源。 可以说这酒就如同那个村子的圣物一般,却是万万不可亵渎。 刚才狄纬泰用一番大小,高低,贵贱之说来解释,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无非是自抬身价,蔑视之情一目了然。 这却是如何让酒三半受得了? “小友此言诧异……虽然人都是一般生养,但后天之教化却有万千不同。你看那身陷囹圄之囚徒,正是因为后天的教化不到位,才使得他们行不端,为不正,走上了歧途。” 狄纬泰说道。 “都是初生刚睁眼,怎么就有了善恶之分?若说后天教化不同,我看也是教化本身的问题。再说,这天下文道除了你博古楼以外,无外乎就是那通今阁。若是后天教化有问题,那么究竟是博古楼有问题还是通今阁有问题?你随便拉开个监狱看看,那些没受过教化的,无非是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为了填饱肚子而以,算不得重罪。而那些要把牢底坐穿的,或是枷锁随身斩监候的恶贯满盈之徒,又有哪个不是受了教化之人?难道你博古楼成立这么多年,就没有作奸犯科之徒?” 酒三半言辞犀利,端的是入门三分…… 狄纬泰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却也是没想到这看似最好欺负的酒三半,一开腔竟然就是如此与自己针锋相对。 “小友所言……也确实不无道理。不过这教化虽同,人却不同。一人身尚且有万般面貌,更别说这天下之人何止万万。” 狄纬泰也不得不承认,酒三半却是说的没错。 刘睿影听到这狄纬泰竟然是被酒三半说的有些语塞,不由得也是觉得好笑。 这老头儿每日里估计就是种菜喝茶读书,想必对世间了解甚少,完全是一副活在白日梦里的样子。 他梦中的那幅清平世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尊老爱幼,母慈子孝。 哪知道这现实中是多么的纸醉金迷,欲念横流? 虽说还没到酒肉臭与冻死骨那般的鲜明对比,但总不能每个在陋巷中乞讨的却都是圣人吧? “天下人虽多,但这教化之行也何止千年。千年对万万,却也该是个势均力敌吧?那怎么却总有人感叹人心不古,每况愈下呢?” 酒三半反问道。 “这教化自然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世间之物不就是在演化推进中逐渐成长丰满吗?虽然时间久,有效的却也不过是几个甲子而已。人性之复杂,又哪里是几十年,几卷书能改变的?” 狄纬泰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说道。 “我看,在一开始没有教化的时候反而更好。大家都很平均,谁也不会看不起谁。爱喝酒喝酒,爱喝茶喝茶,就算你喝尿也没人笑话你。这教化一推行,还没等到它推演进程,却是先分出了个高低贵贱来。一酒一茶,都是源水之物。茶叶生于土壤,酒曲来自粮食。归根结底还不是一般无二?怎么就被这教化分了个三六九等呢?如此说来,那水无色,亦无味,岂不是最最低贱?” 酒三半说道。 狄纬泰听后却是微微一笑,说道: “就如同你是父母所生,因此要尊重孝敬二老一样,这三六九等其实不也是世间的客观规矩?你父亲若是要你学文取功名你怎可不去?同理,刘省旗的双亲想要他为天下太平做一番事业,他不也是要无端遵从?” 刘睿影听闻竟是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说道: “狄楼主,我是孤儿。” 这一句话却是犹如石破又天惊。 让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 就算是狄纬泰一把年纪,早已父母双亡,却也是有过双亲之爱。不似刘睿影这般生来就孤单单一人。 “老朽不知情,还请刘省旗见谅。” 狄纬泰听到后竟然起身行礼致歉。 “老朽先前对你却是带有了几分私心……坦白相告,老朽对这查缉司素无好感。而看刘省旗年纪轻轻便已是省旗之位,想来也必是公卿之后,因此才有意挤兑。没想到刘省旗却是出生如此不平,这真是老朽之过也……” 狄纬泰坐下后接着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狄纬泰竟是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本来他一位对方是贪图自己的星剑或《七绝炎剑》功法,但如今一听却是因为自己这查缉司身份让其厌恶。 若是当真如此,这狄纬泰也委实是个可敬可爱之人。 后面这番话,意思却是知道了刘睿影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这孤儿如浮萍,没着没落的,只能随大流顺着走,不饿死已经是烧高香了,又怎么能再要求这许多? “在下是查缉司英烈之后。” 不论对方是真坦荡还是假慈悲,刘睿影却是不想装可怜卖好,实话实说道。 “我和奶奶一起长大的,要说父母的话,我却也是没有。” 酒三半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道。 和刘睿影一样,他觉得生儿育女真是天底下第一无道理之事。 一个人选择的权利越多,证明他过得越好。但无论是惨到何种地步,他却也是拥有选择的余地。 唯有生育这件事,却是对孩子而言没有任何选择。 既不能决定自己是男是女,也不能决定自己生于贫穷或富贵。 就这么一蹬腿,一睁眼,哭出来一声就算是了结了。 这可是一条生命啊! 就算如狄纬泰所言,这世间有人不止万万,但每一个却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刘睿影就觉得自己的父母一定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他们或许很爱自己,但是却从没想过问问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日后却也是没了这机会。 但刘睿影所经历遇到的一切,难道就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吗? 很多人都对那些庸庸碌碌,不思进取的人指指点点,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有些人很心甘情愿的接受平凡这个事实,但有些人却为了那一束缥缈的幻光苦苦折腾了一辈子。 若是能选择,刘睿影根本不想在这查缉司。 他只想开一间小店,无论卖什么,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 但他一出生就被打上了英烈之后的头衔,这头衔却是太大太重,让他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还喘过气来…… 想起原先在受训时,稍开小差,就被一顿训斥。 更有甚者,却还时常抬出他那从未谋面的父母来当做说辞。 每当此时,刘睿影却都是在肚子里骂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若是让我自己选,那我宁愿压根儿就不活这一遭!” “两分,去找坛酒来。” 狄纬泰对这门口说道。 “快去!” 两分听到后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却也不敢再问,一时间怔怔的站在原地。 狄纬泰不得不再催促了一句,他方才动身。 “其实老朽也不是那般迂腐不堪……只是觉得这酒过于浓烈,却是不符合这中庸之道。” 狄纬泰说道。 这所谓的中庸,却是文道中人最爱搬弄的概念。 读书人把喜怒衰乐这样的七情六欲称为中,把掌控人性叫做和。以此来保持内心一直处于平静、安宁、祥和的状态,还说这就是天下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 但这世间事物的本来面目怎么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宁安?就是老天也有刮风下雨打雷闪电的时候。 只是这般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态度让刘睿影觉得和和稀泥的没有两样。 若说于人,这第一声就是啼哭。 论起来,这哭不才该是人的最本质吗? 中庸,实则就是看谁能装的住,装的久。 若是如狄纬泰这般,装了一辈子的,那却也是真中庸了…… 毕竟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 演戏演久了,不入都难。 明明就是一解渴之事,非要弄出些条条框框来才显得有格调。 刘睿影并不讨厌茶,毕竟茶比白水好喝不是?他也不是傻瓜…… 他讨厌的只是喝茶时的诸多讲究和道理。 什么三戒,六净,十道德。 后来,干脆又冒出了个茶修。 每天屁事不干,就是烧水泡茶。 都是一般茶叶,一样水。 到了这茶修手里之后,却就要贵上去百十倍不止。 若有人抬杠说可能是别人那炭火不同凡响,那就劳烦您到后院看一看。就发现和那澡堂子里烧热水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几钱银子拉半车的货色。 这茶修,介于艺与道之间。 你若是问他,这无非就是泡茶,你怎么能从中修炼呢?那酒楼中的店小二不也天天泡茶,可还是拿着月钱,好几天才能吃一顿肉。 茶修就会告诉你,那是因为店小二跑腿太快了,不够安静。这世间已经够匆忙了,就需要这慢泡细品来制衡中和。而后这个慢就成了快,在一杯茶中体悟人生,放下纠结,凡是皆可化解原谅。 不过这茶修在定西王域却是寥寥…… 有一次,定西王霍望离了王城,开始游历各州,巡视疆域。 而后,一位州统便拍马屁一般,安排了一位茶修奉茶。 结果,那一杯茶,却是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霍望才喝上。 端着茶,这位茶修还把先前那般道理一股脑的说完。 “按你此言,这狼骑不断犯边就是因为他们不喝茶。然后我定西王域的无数子民死于这狼骑的利刃之下却也不该报仇,毕竟喝杯茶就皆可化解原谅,是这个意思吗?” 霍望听完后问道。 茶修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叫着:“王爷饶命!” 但说出去的话,就如这泡好的茶。 茶色晕开,茶汤已成,却是要如何更改? 最终被霍望以妖言惑众之罪腰斩弃市。 临走前,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位州统。 没过多久,那州统却也是犯了个大罪,被砍了脑袋。 在霍望看来,这些茶修无非就是渲染概念的牟利之徒罢了。根本毫无建树,亦无任何修为。 不多时,两分抱了坛酒进屋,重重的放在酒三半面前。 酒三半拉住两分问道:“什么酒?” 这一下确实把两分气笑了…… 心想给你拿来不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知道楼主他老人家可是涓滴不沾多少年了!没想你小子却还这般不识抬举,竟然还讲究起是什么酒来,看来非得带你去那四季不冻河砍了脚不可。 “好酒。” 那些话在两分肚子里饶了几圈,说出口的却是这两个字。 酒三半想了想,却是又把酒坛放下了。 “却是我刚才有些冲动冒失了……向您老人家赔罪!” 这可是刘睿影第一次见到酒三半如此懂礼数。 狄纬泰也是听罢也是笑着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随即信手朝着前方一抓,一直酒盏好似凭空出现在手中一般,轻轻放在了酒三半面前。 读书人修武,一般只修合一道。 便是由思考与知觉合一,天性与人性合一,鬼神与圣贤合一,最终达到外内合一。 第一层基础便是要人们学会控制情感的表现,为了追求后面更高层次的合一之道,却是要做到至诚、至善、至仁、至真的人性 而后有了这至诚、至善、至仁、至真,却是才能完全的激发出人性中至阳至善的一面。 因为天道昭昭,明媚普照,却是容不得一点儿阴影。 唯有此般,才能创制天下的纲纪,才能奠定文道的大本,才能通宵万物皆需教化的道理。 至于这鬼神,却不是话本传奇里的鬼神,而是先祖与天地自然伟力的统称。 与人之圣贤相比,鬼神自然是要高深莫测的多。 合一道要求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 当对人间圣贤的学说著作都做到融会贯通,旁征博引后。再对这天地伟力能够了然于胸,烂熟于心信手拈来时,便是做到了这鬼神与圣贤合一。 而后不管是作文还是习武,便都可一笔横贯今古,拳脚打穿南北。 然而合一道的终极,外盒合一看起来简单,恰恰却是个连七品黄罗月都很难以突破的关口。 因为这便是和张素所言的《知行合一论》,殊途同归。 只是读书人好面子,若是用了一模一样的字眼,岂不是自认落了下风? 虽然把张素尊为了圣贤,但往后的文道至尊也总得有点功绩才好吧? 既然无法创新突破,那就只能在文字上搞些弯弯绕…… 什么合外内之道,即外内合一,外内合天诚。 什么品德意识与品德行为的合一。 什么成己与成物的合一。 说白了都是一个意思,就好比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无论哪一种,茴香豆却还都是一个样子,一种味道。 最后所达到的境界便是自身与天道的运转。互相调和。 无论对方有多么强悍,我也不会失败,因为我已溶身于万物。 无处皆无我,无处皆有我。 相比于武修,读书人对劲气的理解是来源于万象终生,并不之拘泥于对自身的修炼。 他们认为万事万物皆有劲气。 要与微小劲气合一,亦要与天地宏伟劲气合一。 而这这气既表示客观存在的自然之气,也表示了不可具体的抽象之气,如杀气、灵气、生气、霸气等等。 如此说来,文道之流对劲气的理解却是要比武修深刻得多。 狄纬泰能够摄控取物,想必已是甄至化境,修成了内外合一。 心有所念,便可引气完成。 若是心念更强,引气更足,即便是填海搬山或许也在一念之间。 刘睿影对合一道却也是有些向往,奈何文物毕竟是分数不同门脉,何况查缉司之人怕是天下没几处地方喜欢…… “那杯子很久没洗了吧?” 一人说道。 随后门外响起了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 “你起来了?” 狄纬泰问道。 “听到好像有熟人,特意早起了些。” 来人说道。 只见此人从门口走进来,五福生皆对其行礼。 穿着打扮与狄纬泰无二,面庞却是要年轻的太多……看上去与刘睿影并没有什么差异。 手上拿着一根拄杖,没有雕饰花纹,就和树林里捡的木棒子没什么两样。 “还记得我吗?” 这人看着刘睿影笑着说道。 刘睿影有些纳闷,他怎么会在博古楼有熟人。 但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庞后,却是和心中一个身影渐渐的重合起来。 “锦侃!真的是你?!” 刘睿影激动地说道。 萧锦侃,真是与他受训时的挚友,后来失手伤人被逐出了查缉司的那位。 没想到这江湖说大也大,江湖路说长也长。 但兜兜转转了大半圈,二人却是又在这里相遇了。 虽然两人都还很年轻,但是这般久别重逢的喜悦五岁和五十岁都是一样的。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虽然这些年对方的面貌已经依稀有些模糊,但彼此却知道心里一直留着一块地方。 刘睿影不喜欢幻想,因为那种落空的感觉会让他更加难过。 你若是连眼下的喜悦幸福都没有抓住,那未来的喜悦幸福又是从何谈起呢? 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是怎样的人生,要经历何种的情绪,怎样的跌宕。 都只能尽力做到在这一秒调整好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 刘睿影不是觉得明天会不够美好,他只是害怕今天还不够充实……如果做不完趣事,吃不尽的美食,喝不尽的佳酿,那还有什么明天能比这种握在手里的真实幸福更有魅力呢? 萧锦侃和刘睿影很近似,他对生活有一种执着的热情。 不过相比之下,他却是更加随心所欲些。 因为他觉得从今后起的每一天,对于现在的他都是充满新鲜的。如果把计划的太多,遐想的太远,规定的太细,那未来就没有丝毫的新鲜可言。 没有人能在日复一日没有新鲜感的生活中过完余生。 如果你每一天都能看到不同的山川日月,那无论经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也都不会觉得漫长。 “楼主,久别逢知己,借你贵客别屋一叙?”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被这句话逗乐了。 这客人怎么还有借用一说? 若是这宾客能接,那新郎新娘或许也能借了。 只是这借势好借,还却又该怎么还呢? 刘睿影却是好久没有这般畅快的笑过了。 想起那时,他们二人嬉笑怒骂,却是畅快淋漓的紧。 “第一眼我还真没看出是你!” 两人出了屋,在园中站着说道。 “但我可是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萧锦侃说道。 “主要还是没想到你会这般有本事,竟然跑到了博古楼来。” 刘睿影说道。 “不是我有本事,是其他的人都太没本事了。” 萧锦侃说道。 说完,却是和刘睿影都笑了起来。 “怎么来了这里?” 刘睿影问道。 “从查缉司出去以后,没饭吃。只能到处偷东西。被人抓到了,无非就打一顿,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偷。但我连查缉司的五十大棍都挺得住,却还怕什么打?” 萧锦侃说道。 言语间虽是调侃气息浓重,但刘睿影却也听出了他对查缉司的隐隐不满。 “你都偷了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多了去了……不过大部分都是钱袋。但我只偷坏人的,好人的一概不碰。” 萧锦侃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人好坏?” 刘睿影问道。 “我会看面相,一眼就能分出个善恶。” 萧锦侃颇为自得的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 刘睿影有些惊奇的问道。 “不然我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搬到和你一屋住?你虽然有些调皮,但终究是个至善之人。” 萧锦侃摇头晃脑的说道,却是在故作高深。 “可我怎么记得是没人喜欢你,每日里都把你的铺盖用品扔出房外,你走投无路了只有我肯收留你?” 刘睿影说道。 这次确实萧锦侃笑了。 “你是……官,我……我是贼,还……还……请大人不要……别拿我。” 萧锦侃越笑越厉害,确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不行……食人俸禄就要忠人之事,不然又何必穿这身官服做着得罪人的行当?” 刘睿影摇头说道。 “那上官看在我实话实说的份上,可否宽大几分?” 萧锦侃渐渐收了笑声问道。 “可以可以,我喜欢说实话的人,态度好的话却是都能商量!” 刘睿影笑着点头说道。 外面有些暗了,我们进屋说吧? 刘睿影问道。 “究竟是外面暗,还是惦记屋内酒?” 萧锦侃反问。 刘睿影笑着不说话,却是把背都拱了起来,还不住的咳嗽。 “放心,酒很多。至于这屋内,却是天暗不暗都无所谓。”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是不可能没有酒的。 自己被那“茶粥”恶心了半时天,却是想喝些醇酒润润喉咙。 他所料不错,也真不愧是萧锦侃的知己。 方才两分拿给酒三半的那坛酒,却就是萧锦侃的。 “屋内有灯还有酒,进去说既不是亮亮堂堂又酣酣畅畅?” 刘睿影说道。 “我却是忘记了有你在……”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些摸不着头脑。 他明明一直在与萧锦侃说话,怎会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对我而言,屋内屋外,天亮天暗都无所谓。我屋内向来也不点灯。”萧锦侃说道。 “向来不点灯?却是为何?难道你偷东西竟是如此上瘾,非得隐于黑暗中才能安心吗?” 刘睿影调侃道。 “因为我瞎了。” 短短五个字,却是让刘睿影惊奇不已。 他看着萧锦侃,却是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依旧是如以前那般,与自己谈笑风生。 但刘睿影的目光,定格在了他手中握着的一根拄杖上,却是已明白了三分。 “我已经看不见光了。” 萧锦侃看刘睿影半天没有作声,便接着说道。 “怎么回事?” 刘睿影问道。 “偷东西被人抓住,那人去也不打我。把我拉到了一个祠堂中,让我磕头三千次。我不干。想着磕头三千次还不如你把我一顿的好……结果他们却是把我捆起来,用香火把我眼睛熏瞎了。” 萧锦侃说道。 他语气很平静。 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不值得感慨,也不值得同情。 只是这么单纯的经由他的嘴中说出来。 “我可以给你几个时辰的时间来可怜我。”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又笑了。 一个能拿自己瞎了来如此开玩笑的瞎子,还需要旁人的可怜吗? 不过刘睿影却是没有见过如此开心的瞎子。 “眼虽瞎却而不聋。后来我发现这听来的世界却更加纯粹,真实。到如今,已经是能听到落雪与花开了,你说我瞎与布瞎又有何区别?” 萧锦侃接着说道。 “老人家都说肉眼瞎了,心眼更明。” 刘睿影说道。 “我听出来了……你却是还在试图宽心安慰我。” 萧锦侃笑着说道。 “不过你说得对,这心眼之灿烂却是目力不可及的。它令我经常忘却了四季时间,让我更加的珍视活着的每一天。” 萧锦侃说道。 “正如现在,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呼吸和目光中已经开始有点尊敬我了!哈哈哈,或者说崇拜更合适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五章 切磋宜见血【上】 “天色不早了。” 屋内,狄纬泰却是起身准备送客。 “两分,你安排一下,让这位小友与欧姑娘在此暂且歇息一日。明日之事,明日再做计较,无须着急。” 他把两分叫进来吩咐道。 “明明今夜就留在我这里吧,刚好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看得出,狄纬泰对鹿明明这位弟子很是重视。 只是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两位如此惺惺相惜,彼此珍重的师徒硬生生的拆散分开。 “刘睿影呢?” 酒三半问道。 “刘省旗与故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数不尽的知心话要说,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妙。” 狄纬泰笑着说道。 欧小娥向着狄纬泰行礼话别,轻轻扯了扯酒三半的袖口,示意他如此照做。 两分躬身答应之后,便带着欧小娥和酒三半走出了这间小院。 欧小娥看到四下里黑暗安静,竟是连一星火光都看不到。 四下里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这里的黑暗很是完美。 要知道,不是每一处的黑暗都会做这般完美。 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来破坏掉这最极致的深邃。 “这里只有楼主一人住在此地吗?” 她问道。 “不,还有旁人在的。只是住在这里的人都很遵守自然的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也用不着点灯,自然也没了火光。” 两分解释道。 同时叮嘱二人跟紧自己,小心脚下。 但欧小娥和酒三半却一点都没有觉得这里很自然。 因为自然不会这样的刻意完美。 自然一定是参差不齐才对。 虽然四下里一片笼统,但是两分却依旧快步穿行着,翻沟过坎,不在话下。 饶是欧小娥和酒三半的身手,在目力无用之时,却也是有些费劲,不得已只能劲气外放,又夹杂着少许精神来辅助探路。 “欧姑娘,就请您屈尊在此了。” 两分忽然停下来说道。 但是欧小娥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能住的地方。 只见两分在腰间摸了一把,隐约能看到他指尖夹着不知什么东西。 “咚!咚!咚!”几声。 随着两分的手腕抖动,却是全部射出。 每有一处声响,便会亮起一处火光。 第一响,是院门出的一盏挂灯。 第二响,是园中小路的一盏地灯。 第三响,是房舍门口的一盏窗灯。 一座和狄纬泰住处一模一样的小院民舍已被勾勒出了轮廓。 欧小娥回头对两分微微点头致谢,而后对酒三半轻轻说了句:“少喝点酒,别惹事!” “我哪有……我最听话了,不懂就问!” 酒三半不服气的耸了耸肩说道。 但却只是换来了欧小娥的一个白眼。 不得不说。 欧小娥虽然与阿黄和常忆山只见了两次面,但这翻白眼的功夫确实长进的异常迅速。 “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啊,好神奇!甩几下手,灯就亮了!” 酒三半说道。 “觉得有意思?” 两分问道。 他眉毛一挑,顿时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较。 “是啊,怎么做到的!” 酒三半连连点头说道。 “我倒是想教你……但这却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两分皱着眉头,故作深沉的说道。 “我不是一般人,我很厉害的!” 酒三半一听顿时不服气了,拍了拍胸脯说道。 “酒量厉害?” 两分语带轻蔑的说道。 “酒量当然厉害,别的也同样厉害!你先说要求我听听,保准都能做到!” 酒三半说道。 “不着急,我先送你去往住处。你若是真心想学,等我向楼主回禀完事物之后就来找你。” 两分说道。 “一言为定!” 酒三半伸出右手小拇指,便要与两分拉钩。 “好,一言为定!” 两分微微愣了下,随即与他拉钩作数。 “谁爽约谁是王八蛋!” 酒三半似是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说道。 “好,不仅是普通的王八蛋,还要是个没屁股的王八蛋!” 两分说道。 他带着酒三半走到他的住处前,似是有意卖弄一般。用更加花哨的手法,连甩五次,却是比欧小娥的住处还多点亮了两盏灯。 这下,却是令酒三半更加的欲罢不能!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惊羡眼神,两分得以的笑了笑。 从过那四季不同河开始,他就对这酒三半很是不爽…… 虽然他制止住了花六的寻衅,但并不代表他自己就没有想法。 方才却酒三半却又是与楼主无礼争辩,还恬不知耻的要酒和,这下让两分却是再也咽不下这口气了,非要找个机会惩治他一番不可。 刚才,他点灯的手法无非就是普通的暗器之术罢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玄奥。 但两分兄弟五人,都专精于棋艺,每日执子日积月来下来已不少于百万次。 要论这指尖的触感与对腕力的控制,已逝迈入了绝巅之境。 ——————-—————— 另一边,萧锦侃的屋中却是已经点上了灯。 “好久没来过人了,东西都信手乱扔,你自己腾个地方出来就好。” 萧锦侃说道。 随后走进了里屋,从床下搬出了一坛酒。 刘睿影看到后刚想去帮忙,但想起萧锦侃先前的话,却是又止住了身形。 “来来来,这坛酒可是我的珍藏。我叫他万家密酿!” 萧锦侃回到了屋中,却是也用不着拄杖了。 这里面的地形他早已烂熟于心,何处有桌椅,何处是门框,全都能穿梭自如。 刘睿影看着他手中抱着的普普通通的坛子,却是不清楚这坛酒究竟耗在了哪里。 况且,那封泥的颜色也很新,也谈不上是什么陈酿。 “是不是看不上?” 萧锦侃这心眼简直是如通鬼神。 不但能看到肉眼可见的,就连着内心所想的都能体会到个七七八八。 “不喝酒的人都知道,这好酒有双标。” 刘睿影摸了摸坛子说道。 “一是酿酒,这取决于酒曲的品质。而酒曲又取决于是用了何地何种粮食,何处何方之水。再加上发酵时的气候变迁。诸多因素之下,才能及巧合的酿出好久。” 萧锦侃接过话茬说道。 “二是贮藏。这酒窖挖多宽多深,温度湿度几何,也都有明确的讲究。另外,这储酒的坛用的是何地的瓷,是清漆表外还是釉面附身。用的封泥是黄泥还是黑泥,裹泥的是绸还是缎,上的色是月光白还是春喜红,都能让这酒味大变模样。” 刘睿影说道。 话音一落,萧锦侃便大笑起来说道: “想不到,滴酒不沾唇的刘睿影,如今也算半个饮者了。” “和你这个这酒虫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不会喝酒却也沾染了一身酒味。与其让别人拿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来指责我,还不如干脆去做个彻底,倒也对得起这冤枉。” 刘睿影说道。 萧锦侃人忙刘睿影帮忙打开封泥,自己却回身拿了一本书点在酒杯下面。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端的是哭笑不得。 当时,两人同住一屋。 萧锦侃爱喝酒。 刘睿影好读书。 两人一个酒鬼,一个书虫,虽然看似不搭,实则却都是怪人。 刘睿影读书也不是真做学问,却单单是为了挑刺儿找茬儿。 萧锦侃喝酒也不是真的贪杯,只是为了做这玩世不恭之姿。 因此两人一个假读一个假喝,倒也是真能凑成一对儿! 有一次,刘睿影告诉萧锦侃:你喝的酒太多了……这酒肉穿肠,却是把你的天赋才华都搜刮了个精光。 萧锦侃闻言大惊,竟是连忙问刘睿影该作何解决。 其实哪会有这般事情发生? 不过是刘睿影找机会想要捉弄他一番罢了…… 若说起来,当时的刘睿影却是少年心性,比现在要调皮何止万分? 最擅长的额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刘睿影并没有立马回答他,却是说自己还要翻查一番才能知道如何破解。 这一下,却是让萧锦侃更加相信无疑。 从那天晚上开始,竟然接连三日没碰酒杯。 没奈何,刘睿影在他的连连催促之下只好编了个故事告诉他:有些书的装订处会有一种名为蠹的小虫子。若是能把它捉到,晾干后磨成粉末再冲服下去,边能把那些丢掉的都补回来。运气的好的好,甚至还能聪慧才思大进,让旁人拍马不可及! 本就是一时兴起的胡乱言语,萧锦侃却当真了…… 一个从不去藏书阁的人,却是每天都要在里面呆上好几个时辰都不肯罢休。 一时间整个查缉司都议论纷纷,不知他是抽了什么风,竟然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没想到萧锦侃这家伙,却是在藏书阁内大肆破坏……为了找那“蠹”不知拆开了多少本书…… 其实装订书的浆糊都是特殊调制的,里面全都下了药,就是为了防虫蛀。 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但这生虫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不知一万本里面能不能捉到一只。 被发现之时,萧锦侃却是已经拆了上百本…… 万幸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珍贵的古籍善本,所以他只是挨了顿板子,然后打扫茅房三个月了之。 刘睿影虽笑的捧腹不止,但觉得此事终究自己也有责任。 也是决定每晚买一壶好酒请他打扫完茅房后喝,如此连请了三个月,萧锦侃却是还不肯罢休。 方才萧锦侃拿了本书垫在酒杯下面,就是暗指当时两人之间的这番趣事。 “唉……” 刘睿影笑完之后却是叹了口气. 往日不可追啊! 往事不可追…… 中都城依然坐落在天下中央。 查缉司的大门依旧开向四面八方。 只是当年他们住过的房舍与受训之处已经是全部都荒废了…… 这次出查缉司前,刘睿影还特意去看了一眼。 曾经宽阔的路已被荒草淹没。 窗框破旧,歪歪扭扭。 栏杆也被在风雨的侵蚀下掉了颜色。 虽然样子架构还在。 可谁又能从这番破败的景象中脑补出这里曾经是怎样的一群热血少年在此成长生活? 刘睿影默默地打开了封泥,给肖静侃倒上了一杯。强颜欢笑道:“让我来尝尝你这万家密酿却是有何过人之处?” 萧锦侃压住了刘睿影已经举杯的右手说道: “心情不对是喝不出来滋味的。” “年少英豪,云雪配芙蓉。桀群雄。骜不恭。道无穷。显神通。长缨缚苍龙。金玉琼。贝阙栋。宝雕宫。舞白虹。败天公。半丈落红,弃杯浸坛中。南北星拱。急驰春去冬,拔剑论戎功。月浓珠彤。鸣晨钟。 九曲回肠。盼秋娘。依青锋。炼青铜。心无慵。愁四凶。碧纱笼。透弦同。出马江东。闯途穷。卫边冲。建奇功。芰荷风。日融融。逸民闻蛩,慷慨即邀功。心不离宗。云霄挥玉笔,高弹琵琶弄。神勇遥颂。” 萧锦侃念看来一首他们当时最喜欢的词作。 转眼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昂扬之时。 刘睿影和他一同念出了下阙,满腔感慨一扫而空。 热血淋漓之下,便一掌拍开了封泥。 “万家密酿,就是这些年我东奔西走,四处沽酒凑的一坛。虽然还没跑遍这发达王域,但却也是差不离。再加上些山野人家的自酿,老字号酒馆的珍藏,也能对得住‘万家’这俩字了!”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这所谓的“万家密酿”竟然就是叫花酒。 所谓叫花酒,便是乞丐叫花子东讨西要,年初攒到年尾,混着不知多少家的杂酒。 到了萧锦侃这,虽然高级了不少,但本质却也没变,换汤不换药! —————————— 酒三半在屋中闲的发慌…… 破天荒的,他竟然没有喝酒。 不知道为何。 这次出了村子之后,他喝酒却是越来越不按顿不按点了…… 他觉得有些难过,因为自己有些对不起酒三半这个名字。 想来,以前的日子却是过得太闲…… 若是都如这这几日般惊险刺激,那该有多好? 不得不说,还是自己剑的世面太少。 两分那一手抛物点灯的功夫或许并没有多么神奇,但自己偏偏就是对此欲罢不能…… 以至于连酒都不敢多喝。 生怕过会儿手抖,却是学不了这神奇之术。 正在他望着房中灯火发呆时,这盏灯突然“刷”的一下灭了。 酒三半惊喜起身。 他知道这是两分来了。 “刷!” 又灭了一盏,却是后窗灯。 两分竟是让他不走正门而是要跳窗。 酒三半抓起长剑,脚点木凳,一跃而起,从窗户中闪了出去。 酒三半会觉得似乎有百十双眼睛都在黑暗中主注视着自己。 太阳早已落山。 林中清风骤起。 突然有事几声破空之声传来,竟是破开了风朝着酒三半飞来。 酒三半用剑鞘轻松格挡开来。 看清飞来之物是棋之黑子。 当下便收起放在口袋中。 随后,这棋子却是接连不断的从各个刁钻古怪的角度朝酒三半打来。 酒三半一边闪避抵挡,一边收集着棋子。 不不知不觉,竟是来到了四季不冻河旁。 流水平缓,还不如风声嘈杂。 但酒三半却听到了“咕咚!”一声 一枚黑子却是被打入了河中。 酒三半有些懊恼……因为这枚落水的黑子他却是没有接住。 突然,桥上却是亮起了火光。 刘睿影看到两分正站在桥上,面朝自己。 他没有带斗笠,但面部依旧是被用黑白双色的绷带覆盖住,看不到模样。 “我只差一颗没有接住。” 酒三半撇了撇嘴说道。 “这么说来,前面的你却是都接住了?” 两分问道。 “都接住了!” 酒三半说道。 “一个不落?” 两分问道。 “一个不落!” 酒三半受到了质疑有些恼火。 “总共有多少颗?” 两分问道。 “总共一百七十八枚黑子” 酒三半说道。 两分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最后一枚我扔进了河中却是没人能接的到。” “你若是提前告诉我你会扔进河中,那我未必就接不到!” 酒三半说道。 “棋子在我手中,我扔向何方也与你无关,为何要先告知于你?难道临敌对阵前我确实还有说一句注意,我要打你的左脸了?” 两分说道。 酒三半低头沉吟。 他觉得两分所言也不无道理。 别人并没有义务告知自己。 反而是他有求于人,想要学者飞子之术。 想了想,酒三半却是脱掉了鞋袜,快步泡入河中捞了起来。 “你!” 两分见到酒三半竟光着脚进入这博古楼“圣河”中,一时间不由得大为光火。 但想到一会儿自己定会狠狠将其惩治一番,当下又没有旁人看见,也就没有在发作。 何况看他撅着屁股在河里摸索的样子也是喜感十足。 自己在桥上,他在河下。 一股优越感平然而生,让两分觉得非常舒服。 “我找到了!” 两分捡起那枚黑子,对这两分招了招手。随即把口袋里省下的妻子一股脑的倒在了河边。 “我用黑子,你却全部都借住。说明你这听声辨位一关却也过了,但却还有考校些别的。” 两分从桥上走下来把棋子收好说道。 “无所谓什么都行!” 酒三半胡乱摆了摆手,很是着急。 “你用剑?” 两分问道。 “不用也行。” 酒三半看到两分手上空空,便把自己的长剑也扔到了一旁。 两分没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如此耿直,心觉也是省了自己很多事。 “那就先试试你的斤两!” 两分说道。 他本就是计划把酒三半狠狠打翻在地,然后再丢进这四季不冻河中。 这样一来,他技不如人,却也没法说自己的不是。 另外他不是想在这不冻河中洗脚?自己却是让他连澡都洗了,但代价却是让他几天都下不来床走路。 说到底,他也是楼主接见过的客人,自己也不敢太过火……但是略微的调教一番却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他这些武修可就真以为博古楼好欺负不成! 两分修的也是合一道。 合一道虽然不善对阵,但论见招拆招,立于不败之地的话,当世还无出其右者。 “请!” 这两分虽然存心要收拾一番酒三半,但还是依旧按照切磋之礼,双手抱拳说道。 酒三半刚要出手,却又硬生生的停住。 “请!” 没奈何,也有样学样的如此抱拳行礼说道。 只见两分身似苍松翠柏一般挺立在原地。 头部巍巍底下。 衣衫随着风势缓缓飘动。 接着,他的双臂缓缓抬起。 一直一弯。 一前一后。 交替画圆。 和谐匀称中又极其富有节奏感,与身边这条河,河上的石桥,桥边的草丛,草丛中的野花,野花花蕊的凝露,与空中的风,风里的树,树上摇摇欲落的枯枝,枝头挂着一颗小甲,全都融为了一体。 这两个圆,柔软绵密。 似是套入了万物。 又似排空了万物。 忽然间,酒三半率先攻去。 一圈微微下垂, 看似平出,实则瞄准的是腹部。 这一拳和他的剑法一样,毫无章法可言。 只是拳气凌厉,拳锋刚硬。 但若是微观的更加仔细,变能看到他的拳头却是在不停的颤动,因为他在不断的改变方向。 两分的手中的双圆依旧在不紧不慢的画着。 不论酒三半的方向改变到何方,却是都被这双圆死死的封住。 前胸,腹部,喉头。 酒三半在这三处地方来回挑选,就等两分的防守出现一丝漏洞。 但他却失望了…… 至少在酒三半眼中,当下的两分周身无一处破绽,委实是无懈可击! 无奈,酒三半只得将拳上劲气全部撤回,压入地面。 虽然如此,却是有心卖个破绽给两分。 只要他敢攻来,却就落入了酒三半的彀中。 酒三半左手呈掌,已是蓄势待发。 但两分却依旧画着自己的圆,丝毫没有反击之态。 酒三半很是诧异。 他从未见过此般只攻不守的功法武技没想到这合一道竟是如此神奇。 他乍一看只觉得两分用的是空同掌,后又觉得是两仪拳,接着又觉得有点像阴阳回风功,但细品之下却都不是。 但两分在只守不攻中,竟是蕴含了三种绝世功法的精髓,也端的是厉害非常! 虽然目前是守势,但却不乏功招隐藏其中。 酒三半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却能够感觉得到。 酒三半纵深一跃,却是到了两分背后。 虽说背后偷袭往往为人所不齿。 但酒三半可是光明正大的从前到后。 要说只能算是插空,却不能说是偷袭。 两人身形交错。 酒三半斜斜的劈出一掌,却是对阵了两分的腋下。 但两分却将右手单圆高高划过头顶,护住了自己周身。 左手变圆为方,霎时间棱角分明。 酒三半看这一掌破绽已逝,先机尽失……竟还是选择撤劲收回。 由此一看,这两分却已是占尽了胜算。 酒三半两招无果,却是也有些烦躁6 何况这拳脚并不是他所擅长。 但为了公平起见,却也是不好意思用剑。 “我也有兵器。” 两分眼看酒三半虽然面露烦躁懊恼,但招式身法却是越来越沉稳…… 如此一来,不知还要拖延多久,便指了指腰间的棋篓说道。 酒三半闻言,反问道: “你这是许我用剑的意思?” “我本就从未不许你用剑,是你将剑扔在一旁的。” 两分说道。 虽然他不知酒三半究竟境界如何,但两分自己却是已经修到了合一道的第二段——天性与人性合一。 即便酒三半剑招再强,自己这一手飞子之术不见得就会落了下风。 何况与飞子相比,剑之攻距就落了下风。 酒三半捡起了自己的那把天蓝色长剑,出窍后细细的看了看。 “我这剑可是已经饮过血了!” 酒三半说道。 本就是一番普通的炫耀。 但这话听在两分耳中,却是另一般意思…… 他以为酒三半竟是要与自己见血一斗,不似不休。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在旁边不愿处的林中,有一道身影匆匆闪过…… 酒三半长剑在手,顿感信心十足。 一剑出,看似灵动开阔,实则沉猛刁钻。 这一剑也不再去想着专门去攻两分的破绽之处。 就这么信手刺出,却更加变换莫测。 两分并不在意这剑身或剑尖。 而是专注于酒三半的执剑之手。 无论何种变招,都会是手先动,剑后动。 只要能盯住了他的手,便能枪出这半步先机。 虽然只有半步,但高手对决剑,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半步只差也可能就会血溅四方,殒命当场…… 但直到酒三半的剑尖已经逼近了自己,两分却仍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变招的意图。 当机立断,却也不敢拼赌…… 足尖轻点,先后撤去,与酒三半拉开距离。 刚得一空挡,便向旁便闪身。 同时右手中指与食指,飞速从棋篓里夹处一枚黑子,闪电般朝酒三半的剑身之侧打去。 酒三半劲气不剑,只是将手中剑微微一侧,便避过了这枚黑子。 “还要我接住吗?” 酒三半问道。 “想接就接!只是不会有先前那么好接!” 两分说道。 接着,两分双手连动。 霎时间,漫天黑子如雨点般落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六章 切磋宜见血【下】 酒三半看着这漫天“黑雨”,皱起了眉头。 它确实不好接。 别说不好接,就是连躲都无从可躲。 别说不好躲,就是连挡都无从可挡。 但酒三半还是看出两分的左手甩了三十七次,右手甩了三十九次。 两只手合共甩了七十六次。 也就是说,这漫天“黑雨”应该是由七十六颗黑子构成的。 可实际上,这片“黑雨”却有整整八十颗黑子。 酒三半知道自己绝没有看漏。 因为他还在村子里时,那双眼便练就的如同猎鹰一般。 平日里让他数路边有几棵树或许会弄混淆,但是对这些运动的物体,是绝无可能遗漏。 酒三半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数错。 毕竟全村儿里那么多的牛羊,都是自己负责放养,而他一次都没弄丢过。带出去多少,带回来多少。 所以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四颗黑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酒三半不知道。 两分也察觉到了端倪。 因为他出最后一子的时候,手略微顿了顿。 一个下棋之人的手,是绝对不能有犹豫的。 不管是向何处落子,都不能有任何迟疑。 酒三半没有和两分下过棋,但是从先前出手的果决与狠厉就能看出来两分此人的棋风。 两分歧路矫健,素以快手著称,落子如电打,但又不失缜密,步步紧逼。 现下两人对决,和两人下棋一样。 却是对战中的最精简。 一黑一白两种颜色,却也是最为朴素基本的构成。 虽然酒三半手持长剑,没有棋子。 但是两分用黑子为攻,酒三半不就等同于是用了白子? 不是局中人,却以已做居中事。 在两分眼里,不管是自然伟力,还是鬼神人间,都逃不脱这小小的棋盘。 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个点。 四个点围城一个格子。 每一个格子不就正是这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下棋要“做活”。 若是有两只眼,便是活了。 一只眼,就是死棋。 棋盘上即便是合纵连横的有千变万化,却也是来源于这些简单。 况且棋道不同于文道中的别样,它有极其强烈的竞争。 武修中人看到强者,总是免不了切磋一番。 棋道中人也会跃跃欲试的,想要对弈不止。 酒三半的剑,每闪动一次。 就会有一枚黑子被整整齐齐的切成两半。 酒三半的剑,一共闪动了七十六次。 这两分出手的七十六枚黑子,全部都被切成了两半。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只有四个除外。 酒三半蹲底离开身子,那四枚黑子贴着头皮处飞过。 不是他来不及,而是他不屑于。 两人对决,不失对方出的招,他不想接。 两人对决,他只接对方出的招。 就好像观棋者不语。 就算是用了旁人支的招,勉强获胜,也会脸上还无光不是? “出暗手可算不得英雄!” 酒三半说道。 话里含着愠怒。 他竟是把长剑收回了剑鞘。 他很不高兴。 若此番是生死相搏,那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耍尽手段,却都是无所谓。 毕竟生存都收到了威胁,谁会不尽出手段,豁出老命的拼一把? 但两人是切磋。 只争高下,不伤性命。 看这样子,酒三半却是不想再比了…… “谁出暗手了?” 两分争辩道。 实际上,他却很是心虚…… 心虚到本来说的是疑问句,但句尾的疑问语气却都没能提的上去。 因为多出来的四颗黑子,真的不是出于他手…… 至于是谁,他也不知道 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 “七十六连子不是你的极限,但是你方才却是只想连打七十六子。”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呵呵,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想要打多少子?” 两分却也收起了棋篓。 虽然嘴上如此说。 但他的心,却更虚了…… 因为刚才他确是只想打出七十六子,和酒三半说的分毫不差。 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试探…… 两分在试探酒三半的剑。 若是酒三半能将这七十六枚棋子全部抵挡住下来,那他才算有了与自己切磋的资格。 虽然是试探,但是两分这七十六字却是每一子都认认真真打出去,没有丝毫懈怠。 但是另外的那四颗黑子,就不是让两分心虚这么简单了…… 害怕。 恐惧 惊悚。 三种情绪占据了两分的全部。 那四枚黑子有着和自己的黑子一样的质地,一样的轻重,一样的弧度。 但是四子的出手之地却要比自己远得多。 证明这打子之人的手速要比自己快得多。 而且四子的出手之地却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却是几乎在相同的时间混进了自己的七十六子中。 证明这打子之人的身法要比自己灵动的多。 在眨眼间竟是连连走位四处,让四子出手的时间几乎毫无差距。 有同样棋子的,只有他的另外四位兄弟。 但无论是谁,却是都没有此般身法和手速。 这点即便不拉钩,两分也敢用性命作保。 但除了他们五兄弟以外,天下间却又有谁还会这般绝技? “你收了剑,却是要认输吗?认输的人,可就没有资格再学这了。” 两分又拿出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着说道。 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惧。 此刻只有假装镇定,已无换有,才能寻出对方的一丝破绽。 “我没有认输,只是不想旁人干扰。” 酒三半说道。 “根本没有旁人,劝你还是不要这么自信为好。” 两分说道。 酒三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两分在说谎。 但是他却没有证据。 如此僵持下去,却还是显得自己输了。 毕竟是他收剑在先。 于是乎,沉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酒三半才又重新拔出了长剑,径直朝着两分攻去。 别人的剑法或灵动飘逸,或刚猛锋锐。 但是酒三半的剑法却是歪歪斜斜,软软绵绵,如同那没吃饱饭的壮汉。 忽而又双手倒握着剑柄,像农夫挥舞锄头般,朝下猛砸。 端的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又像是个发酒疯的醉汉。 明明两分就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他的剑左一下,右一下,上画个圈,下划道线。 远远看去,两分周身各处都被酒三半的剑笼罩着。 但却没有一能给两分带来威胁。 两分想不清酒三半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个能完美破开自己七十六连子的人,剑法不会如此之烂。 何况,他也没有喝醉酒。 即便是那醉剑,两分去也是见过的,它并不是这般打法。 但是两分不敢大意。 这看似有气无力,虚虚晃晃的剑招中,不知哪一剑就会突然变成一击毙命的毒蛇。 所以他时刻警惕着,小心翼翼的闪避着每一剑。 酒三半虽然出剑邋遢随便。 但是足下身形却快如飞电。 硬是不让两分与自己拉开任何距离。 这飞子打子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此这般面对面,脸对脸的,别说没有机会飞子打子。只怕是这子还未飞起来,便就要落下。 这样的身法,两分却也委实少见。 但这身影再快却也不会致命,因此还是这剑招更为重要。 两分很清楚,即便酒三半的剑招中处处都是破绽,却也不能贸然出手。 就好像一个人若是已经一败涂地,那他却也是失无可失,败无可败。 往后的每一步机会,每一此努力,都只会是前进上浮。 毕竟先前已是在谷底,却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坠了。 但两分知道,自己一味的闪避,迟早也会被逼入死角。 到那时,即便是自己想要出手,不会再有机会了…… 不得已,两分随着酒三半的节奏,也信手打出了一子。 这一子没有路线,不计速度,更无所得失,就如小孩扔石头砸果子一般。 “当!”这一子碰到了酒三半的剑,只是被改变了轨迹,而后失去了力气,掉落在地。 黑子上连剑刃的痕迹都看不见,却是让两分大为疑惑。 “难道他的剑就只是如此?绣花枕头唬人用的?” 两分本以为酒三半看似虚弱的剑招,实则蕴含杀机。 自己这连番闪避,定能让他有些麻木,因此才打出一子作为试探。 没想到这结果却和自己所预计的大相径庭。 当下,也不再犹豫。 两分心一横,凌空向后仰去,在半空中全力打出一子。 “咔” 酒三半却是一改颓势,快速回剑抵挡。 黑子与剑刃刚一触碰,便断成了两半。 和先前那七十六枚黑子一模一样。 一分为二后,黑子落下。 酒三半接在手里,掂量着说道: “其实相比于这飞子打子来说,你的拳脚功夫却是更有意思。” 酒三半说道。 “我注意到你那双臂的两圆,好似无穷无尽一般。若没有强硬的外力,却也是这般柔弱无骨。但若是有刚猛之气硬攻,恐怕要不了三回合就会被绞碎。” 酒三半把手中的两半黑子扔回给两分说道。 两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这它掉落在自己的脚边。 他没有想到,自己苦修了数十年,才有了如今‘合一道’第二级天性与人性合一的修为。 然而酒三半仅仅与自己对阵不到一个时辰,却就已然掌握了精髓。 虽然两分认定酒三半肯定不明白这其中那些所谓的玄奥内涵……但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真正有用的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 道理都是很浅显直白的。 即使是看起来再艰深的功法,再炫目的武技,只要戳穿说破开来,都和那小孩子口袋中的手绢一般,抖露开来什么都没有。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 酒三半看了那么几眼,却就能在实战中配合自己的剑招运用出来。 先前那般萎靡不振的剑招,竟是融合自己合一道的精髓所在,这如何能不让两分大惊失色? 他见过天才。 其实他自己就是个天才。 天才意味着他一切的初始都要比别人高了不少。 不管是身体上的素质还是精神上的悟性,都要远超旁人。 但强中自有强中手。 总是会有人比他更加的精彩。 这在天才辈出,精英入云的博古楼中,早已是常态,见怪不怪。 但是如酒三半这样如此悟性通玄者,两分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时间,他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其实他不是不信,而是心中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他低头。 天才都比普通人要骄傲的多。 或者说,骄傲就是天才的标志之一。 正是因为他处处与众不同,高人一头,才有了骄傲的资本。 也正是为了守护住这种骄傲与自尊,天才往往比普通人更加拼命努力。 因为他们不想体会失败的之后的落差,只想永远在前当一个领跑者。 “少在这里大言不惭!那岂是你能看出虚实的!” 两分色厉内荏的说道。 “再来!” 大喝一声后却是手腕一抖,又有无数枚黑子飞出。 所攻之处,却不是酒三半的身躯,而是他手中的剑锋。 切磋的本质是探讨。 虽然不比出个高低谁都不会过瘾,但是两分和酒三半一样很守规矩——切磋之时绝不伤人。 因此这打子却是都冲着兵刃而去。 “咔咔咔咔咔咔……” 一连串的断裂之声响起。 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只可惜此时没有观众…… 这般华丽的打子手法,与这般随意的剑法。 都是世间罕有。 当下却是如锦衣夜行一般。 若是传了出去,天下间不知会有多少武痴捶胸顿足…… 酒三半剑法越来越乖张胡闹。 两分的打子也越来越绵密厚实。 酒三半微微一笑。 因为听声音,两分的棋篓却是要空了。 “要是没子了你该怎么办?” 酒三半问道。 他却是巴不得两分将棋子用尽……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再度使出先前那般拳脚功夫了。 酒三半还没有看够。 他虽然不懂什么切磋的规矩,但是他从不会占人一丁点儿的便宜。 两分若是再度赤手空拳,那他也会再度收剑不用。 “我若棋子用完,你却也无剑可用!” 两分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把最后三枚黑子打出。 酒三半一剑穿三星。 依旧是不偏不倚。 其实酒三半也正暗自心惊 明明自己的‘疯牛惊羊剑’毫无章法可寻,但两分却能够每一子都准确无误的打在剑上呢? 他的每一子都是不偏不倚,恰恰刚好。 “我没有子了。” 看到自己最后的三枚黑子被酒三半一剑劈开。 两分摊了摊手说道。 他还把腰间系着的棋篓扔到了地下。 “但我的剑还在!” 酒三半得意的说道,竟然还左右晃了晃脑袋。 但话音刚落。 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既不能继续绽放,也无法迅速收起。 就这般定格了。 因为酒三半看到自己的剑,从剑尖开始,一寸一寸的断裂开来,不长不短。 好似有一只无形妖怪,正在一节一节的啃噬一般。 没一会儿,酒三半变成只剩下手中握着的剑柄。 “这边是你说的,‘我也无剑可用’?” 酒三半拿着剑柄说道。 他有些难过。 因为这柄剑是他亲手打造的。 即便是当初没有了酒喝,他却也是不愿意把剑当掉换酒。 “是我输了。” 酒三半把剑柄朝地下一扔说道。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是让两分鄙夷万分。 “一个剑修,怎么如此的对待自己的剑。即便它现在已寸寸断裂,但也是你往日里朝夕相处的伙伴!我的棋子,虽然都被你斩断,但我每次战后定然会将其全部收集起来,带回去安葬。” 两分说道。 “安葬什么?安葬棋子?” 酒三半疑惑的问道。 “对!安葬棋子!我在屋后建了一座棋冢!” 两分说道。 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般至情至性! “哈哈哈哈哈……” “棋冢……” “哈哈哈哈哈……” 酒三半听闻后却是小的根本停不下来。 简直像是听到了人间最蠢的蠢事一般。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而后又连连咳嗽。 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两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你的棋子本就是以为你战斗而光荣,你却这般女儿姿态的矫揉造作!早知道你是如此,我方才一定多用点劲,把你的棋子全都震碎成粉末,让你收无可收才好。” 酒三半边咳嗽边说道。 “我的剑,是我亲手打造的。我很喜欢他。但是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尽忠尽力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在,这样岂不是亮相成全?剑断的慷慨,我输的激昂!” 酒三半说道。 随后用脚在地上犁出一道沟,把自己的断剑碎片连同剑柄一起踢了进去,然后把泥土重新盖上。 “按你的说法,我这也是剑冢了。只是不在我屋后,也不在我房前。” 酒三半轻松的说道。 “……回去的路是哪个方向?” 酒三半转身想要潇洒离开,但却忘了自己是个路痴…… 耍帅成功,只差了一点点…… 还好他脸皮够厚,却是直接开口问道。 两分木讷的给他指了个方向,而后看着酒三半离去的背影,呆呆的站在原地。 “尽忠尽力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在,这样岂不是亮相成全?剑断的慷慨,我输的激昂!” 酒三半的话在两分的心中回荡不止。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落在他的心门之上。 “是我输了……” 两分在心里想到。 他的黑子质地特殊,硬度斐然。 而酒三半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最多是锻造的工艺精湛一些罢了。 但是再精湛的工艺,也无法改变质地本身的短板。 但就是这般,却也是于他棋逢对手。 若酒三半的剑换成了与自己黑子相同的质地,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两分看着满地的黑子碎片,却是有些无从下手。 虽然隐隐觉得酒三半说的在理,可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 “我自做我自己的。这事怎么会有对错之分?” 两分在心里想到。 却是欢快的蹲下身子,去捡拾碎片了。 “明天要告诉他们,以后却是莫要再寻酒三半的麻烦!” 经过此番一战,两分却是对酒三半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他发现了这人不是粗鲁蛮横,不通礼数,而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至情至性。 虽然想法举动都很是怪异,但却很是坦荡可爱! ———————— “要我怎么说呢?” 刘睿影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拄着下巴盯着桌上的酒杯惆怅万分。 “如实说!咋想的咋说!你我之间还需客套吗?” 萧锦侃说道。 “不知道。” 刘睿影想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却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知道?” 萧锦侃一位自己听错了。 “何为不知道?这三个字怎解?” 他一位刘睿影是在给自己打什么机锋,却是一再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就是不,知就是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的道” 刘睿影说道。 “喝酒本来就是天下间第一潇洒倜傥之事,你却在这一位的逼问我这酒如何,这和受训考核又有什么区别?本来还觉得甘醇味美,唇齿留香,在你这一问之下,却也是寡淡无味了!” 刘睿影瞥了瞥嘴说道。 刘睿影觉得每一杯酒,只有在喝进嘴里,咽入肚中后才有意义。 和写文章不同。 文章中的每一个字本身已经有了他们各自所代表的意思,写文章之人要做的无非就是排列组合。 但每一杯酒的价值却是由你去赋予的。 那些写出来条条框框,约束法则固然非常重要。 但是谁又能说没写下来的不重要呢? 写下来的是底线,没写下来的是风雅。 守住了底线,才有资格去追求风雅。 “倒也是我太过于偏执了……” 萧锦侃想了想说道。 他满心欢喜的拿出自己这坛所谓的“万家密酿”,就是想听到刘睿影的几句夸赞。 若是在以前,两人朝夕相处之时到还好。 但既已分别了这么久,这夸赞却也是更加重要。 与其说萧锦侃是想得到刘睿影的夸赞,不如说他是想得到查缉司的认可。 毕竟刘睿影是隶属于查缉司。 在他的心里,刘睿影固然是好友,但他却也是查缉司的省旗。 当年的那根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平静,实则一直潜藏在心肌里。 只要略微悸动,便会感受到疼痛。 所以刘睿影的出现,让他既开心,又心痛。 他目前所拥有的一且,何尝又不是自己曾今奋力所追求的? 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待。 何况他与刘睿影已是多年不见。 萧锦侃不知道这些年刘睿影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刘睿影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在定西王域经历了什么。 萧锦侃只是从刘睿影的话中听出了沧桑,听出了困惑。 “你要做什么?” 刘睿影看萧锦侃起身,便开口问道。 “拿酒啊。”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 “我可没有你那海量……若是再喝下去,怕是就要醉死在这里了” “那正好。旁边就有个风水极好的地方,我已经给自己挑了快好地。你若死了,便躺进去把。就当我送你的,权且算尽了一番地主之谊!” 萧锦侃又抱着一坛酒出来说道。 刘睿影没有问他是为何来了这博古楼。 也没有问他现在在博古楼做什么。 更没有问他什么有关博古楼的私隐。 互相尊重的友情便是如此,不要杂糅一点功利。 只要刘睿影开口问了,那么他和萧锦侃之间的滋味就变了。 他很在乎这个朋友,或者也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 但是他与萧锦侃的相处时日太短暂了……短暂到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件事可以回忆,甚至还不如与汤中松共同经历的精彩。 刘睿影看到这一坛比上一坛要小了好几圈不止,样子却也是精致的多。 “论价钱,这可是贵的要死!”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却是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揭开封泥。 同时心里却又气又笑。 哪有好端端的要送人墓地的朋友? 旁人就算再直截了当也是说“送钟”,哪会有这样的做法? 风水再好刘睿影却也是不要。 “风水极好?能有多好……” 刘睿影嘟囔道。 酒喝多了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刘睿影喝了口茶,但依旧没有缓解。 萧锦侃见状,便扔给他几枚果干。 刘睿影一嚼,酸酸甜甜,满口生津,便一口把剩下的全吃了。 “还有不?” 刘睿影问道。 “喝多少酒,给多少果干。你喝的酒只值这么多。”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面前的桌上却是有一小堆,正在一口一个的往嘴里扔着。 “你我共饮一坛,凭啥你能有这么多?” 刘睿影不满意的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房子。” 萧锦侃咽下去一枚果干后说道。 “你屁股底下的凳子,用的酒杯,喝的酒,都是我的。就连这果干也都是我的!” 萧锦侃说着拿起一枚果干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似是炫耀一般。 但还不等他丢尽嘴里,外面却是燃起了一片火光,还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大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七章 凤凰池畔鹦鹉坟【上】 萧锦侃口中让刘睿影下葬的这处风水极好的地方,叫做凤凰池。 说实话,这如今的凤凰池只是徒有虚名,并不漂亮。 但它好歹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 虽然叫这么个名字,但是池子里并没有凤凰。 就连鸟也很少……但是却有很多蚊子。 说来也奇怪,整个博古楼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蚊虫,好像是全都聚集在这里了一样。 凤凰池很小很小。 小到都不能称之为湖,只能叫作池。 停水圆者曰池,方者曰塘。 但凤凰池却的形状却是不圆不方,看上去十分别扭。 不过在皇朝时期和更早的博古楼中,这凤凰池可是位于中心,委实是华丽异常,金碧辉煌! 每日里灯火人流不绝,十二个时辰中,每到一个还会有水发景观腾起水柱摇摆报时。 那会儿,狄纬泰还是个小童。 就连最为基础的《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都还未背熟。 博古楼也不似现在这般好像铁板一块。 虽然现在也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团结,可是楼主却只有狄纬泰一位。 在那时,却有九位。 九位楼主。 九位八品金绫日。 这是何等震撼的景象? 湏、湐、湑、湒、湓、湔、湕、湗、湙。 这九个姓氏,每一族一位,掌管着博古楼的九座经楼。 据说,这九大姓氏是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这两片土地上,在远古时就诞生的最早的一批居民,因此他们也被称作上古九大姓或上古九大族。 姓氏中尽皆带有水字旁,是因为在文明的初期,人类只知择水草而居,便以此把水嵌入了姓氏。 每一族的辈分最高者,在族内称族祖,在博古楼内任楼主。 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也不知有几千年没变过了。就是那建立了大一统皇朝的星剑仙,也没去更改过。 相反,听说他还请这九位族祖楼主吃过饭。 与之相比,五王的时代就显得太过于浅薄…… 其中最年长者比狄纬泰还年轻,那王域的历史又怎么能和博古楼相比呢? 于是乎,五王共治也没有改变这博古楼的格局。 但是外不乱,己却先不稳。 万年基业总是从底部与内部开始瓦解。 很多事物一开始把自己标榜的的太高,后来就会死的太惨…… 那名叫狄纬泰的小童,他已经长大了。 不仅能熟背《百家姓》、《三字经》,其余的经史子集也全都不在话下。 不仅能熟背这些经史子集,就是运筹帷幄提笔秀山河也是信手拈来。 他就这么着。 靠着一颗脑袋,一根笔。 一个字串成一句话,一句话堆成一段话,一段话又拼成一片文章。 然后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的搭成台阶向上爬。 每一步一个脚印都饱沾墨汁与……鲜血。 至于这写字做文章怎么会见血,暂且不提…… 总之狄纬泰就这样走到了他能走到的最说话。 要论书法造诣,湐明怕是当时那代九经中最高的。 他本想写一篇文章,刻成石碑立在这书冢前,却发现自己连结拜兄弟的名讳都不知道,不禁更加神伤。 或许是因为心中感慨郁结太多太深,加上饮酒无节制,湐明在一个夏夜里,死在了书冢旁。 后人将其葬在了他兄弟的旁边,还立了块大石碑,写着‘初代族祖楼主湐明之墓’。 但看到旁边那座书冢门前秃秃的,显得很不搭调,也只好给他也立了个碑。 旁人不知道有关这侍卫的任何事迹,只以为族祖楼主是爱书心切,所以就刻了一块:‘族祖楼主爱书之墓’的碑立在那,看上去也确实舒坦多了。 ———————————— 湑家经楼要离刘睿影现处之地稍远。 在刚刚步入乐游原,还未过四季不冻河上的石桥之前。 按照时间来算,湑家经楼却是建造最早的,堪称为九经源头。 据说当时湑家的族祖湑平梦见一个神人浑身散发金光,对着他伸出两掌,连连挥舞。 他在梦中看到这金光神人两掌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 一掌写着今,一掌写着古。 湑平不解奇异,但无论他怎么问,这金光神人却都默不作声。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神人身上的金光渐渐开始退却,身形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知道这是神人要走了,赶忙上前去想抓住神人再挽留一会儿。 没想到却是抓住了神人写有“古”字的那只手掌。 神人回头对他笑了笑,张嘴说了两个字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日清早,湑平一醒来立马跑到镜子前,对这镜子只动嘴型不说话。 耗费了一上午,终于弄明白了神人说的那两个字是‘自悟’。 可单单一个古字却是有什么好悟的? 谁也不知道湑平最后悟出了什么,但是后来博古楼的博古二字却是与其有着很大的关系。 为了供奉那位金光神人,湑平在修好了湑家经楼后,亲自手书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古’字,并告诉后人等自己死了就将其装裱起来,在份上修一座小屋,把这字挂进去。 但是在湑平死后,却没有人遵照他的遗愿办事。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字是神仙的启示,要坐镇湑家经楼永保康泰宁安,因此却也是香火不断。 曾有不少人看到说那个古字常常在夜晚大放金光,耀于堂宇,于是对它更加敬重拜服。 在湑平的坟前,后人们还是建了一个木质的小屋,并且在横梁上刻满了‘古’字。 没想到,小屋落成的当天,三九严寒里却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第二日,便看到那小屋中的横梁上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当年秋天,这横梁已经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来人都以为是神迹,便都不再去拜那古字,转而来拜这棵树。 这一拜,此树便开化。 再一拜,便结出了一种形状十分奇异的果实。 第三拜,这果实便成熟落地。 吃了这果实的人,都文采飞扬,随手写出的就是流芳诗篇和遗香文章。 当时天下间流传了一句话:“读书三百摞,不如叩头得一果。” 后来有一云游乞丐,自称能笔书判词,了断前因后果。 待他来到这乐游原时,一看这湑家神树,便说着树已活不过今年初秋。无人相信后,乞丐便说自己愿意以命相赌。 湑家子弟眼看着乞丐亵渎神树,自是不能轻饶他。应了赌局后便一心盼望那秋日快来,一则好叩头摘过,二则好取了乞丐狗命。 但他们也害怕万一乞丐说准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乞丐活命事小,没了这神树神果损失可就大了……因此还特意安排人手,昼夜值班看护。更花费重金,聘请了天下有名的护林能手前来照顾。 到了初秋时日,神树依旧枝繁叶茂。 众人将乞丐扭绑至树下,乞丐叫嚷这要再等一个半时辰,但是没人理会…… 乞丐被砍下来的头,骨碌碌的滚到了树根底下。 没想到这乞丐却是断头仍不死,用舌头支撑着头转过脸来,对这湑家众人呸了一口浓痰,才咽了气。 那一口老痰落地,神树的叶子却也大片大片的开始掉落。 没一会儿,就落了个精光。 叶子落完后,枝条也渐渐地枯萎。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到最后,却是只剩下了一个树根。 有心人赶忙去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乞丐被杀正好是一个半时辰。 当晚夜里,有人看到乞丐的头和失身重新拼凑到了一起,化为了一位金光神人,飞进那供奉‘古’字的屋中,将字摘走后便飞向天空而不可见…… 至于那神树的树根,现在却被狄纬泰摆在屋中,当桌子用。 —————————— 湒家经楼和湑家经楼互为邻居。 只是二者相处的并不融洽。 湒家之人并不是特别聪慧,但是却很能下得了笨功夫。 经楼修建的极为粗糙古朴,饭食衣物也不甚讲究。 别家的人都觉得湒家有失体面,太过于小气。 就连前来投奔求学之人,也极少有来湒家的。唯有被其他把家拒绝后,或者自认为很不聪明的,才会来湒家试一试。 但被拒绝的人,无非是来此当个垫背的。而时间又有哪个读书人会觉得自己不聪明?还不都个实话……毕竟这《七绝炎剑》实在是干系太大。 “我来公干。” 刘睿影想来想去却是说了这四个字。 “和你同行的二人,是半路遇见的?”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有些诧异,他并没有说起过酒三半和欧小娥二人,萧锦侃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除了查缉司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萧锦侃说道。 屋外的火光渐渐远去,嘈杂声也逐步隐去。 快要过去的夜晚,却是又安静了下来。 “你不是说了,当小偷吗?” 刘睿影故作轻松的说道。 但是他的手却在不停地往嘴里送着果干。 一个人进紧张的时候,总会习惯做些别的事来演示。 以为这样似乎能传递出一种自己调理稳当的感觉,但实际上却只会让人一眼看穿。 现在的刘睿影就是这样。 先前他吃果干时,每一口都会咀嚼的很慢。 让唾液充分的包裹着果干之后,等表皮微微因湿润而变得柔软了才会开始嚼。 每一下也都嚼的很是彻底,用后槽牙把果干压的平平整整,完全穿透。 刘睿影吃东西的习惯是吧事物在口中都分成两半,这样左右可以同时咀嚼,满口盈香,两边也没有丝毫偏颇之感。 但是现在,他却只用左侧一边在吃果干,并且一颗没咽下去就再填进去一颗。 “我也是知道规矩的人。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还是撕开了新拿出的这坛酒的封泥,并且给刘睿影换了只更大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为什么我要喝这么多!” 刘睿影吃惊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与其说是杯子,不如说是小缸的酒器。 “我说了啊,喝多少酒吃多少果干。同理,你吃了多少果干,也就得补上多少酒!” 萧锦侃指了指刘睿影面前的桌子说道。 刘睿影一看,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间,竟然是把萧锦侃刚刚分给自己的那堆果干都吃完了。 他看着这杯酒,犹豫了一会儿,却突然端起杯(缸)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却是换成了萧锦侃吃惊! “怎么,一听说这酒贵就要多喝点了?” 萧锦侃调侃着说道。 刘睿影被这一大杯(缸)冲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想说话,喉头却又火辣辣的痛。 没办法,却是直接抢了萧锦侃面前的两枚果干,丢尽嘴里大嚼特嚼以求压压味道。 “《七绝炎剑》” 刘睿影说道。 萧锦侃听到后眼睛一亮。 虽然他是瞎子。 眼睛早已失去了聚焦与光泽,但刘睿影还是能感觉到他眼睛一亮。 “真的在你手里?”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轻轻的嗯了一声。 萧锦侃没有说话,拿过刘睿影的酒缸,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这一杯却是比刘睿影那杯更满,因为它都淤出来了不少。 “可惜了……” 刘睿影看着流到桌上的酒汤说道。 萧锦侃端起来,看那架势似乎也要像刘睿影一般,一饮而尽。 但是他只略微喝掉了薄薄的一层,就放了下来。 “我带你去凤凰池看看吧!” 萧锦侃说道。 “这大黑天的,能看到什么?” 刘睿影酒劲困乏,却是丝毫不想挪动身子。 但是萧锦侃却执意要带刘睿影去那凤凰池边走一趟,刘睿影拗不过,只好随他一同前去。 另一边,欧小娥听到声响,却是出了房门悄悄跟在了后面。 他随着那博古楼之人一路走到了四季不冻河边,两分与酒三半切磋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八章 凤凰池畔鹦鹉坟【下】 凤凰池再往北,是一片长宽都都五十里的林区。林区后面,则是九族的其余四族。 湔、湕、湗、湙。 这四族与先前的五族不同,互相之间代代联姻。 在这血缘的纽带下,却是同气连枝,自有一方天地。 虽读圣贤书但也对外通商,积山海之富,居林之饶。 四家争着修葺宅院,明面的夸赞实则是为了对比竞争。 血缘密切的几家人之间,门户相连,台阁相望。 若论最为浮夸者,当属湙家湙昊。 其房屋内里全部由百年柏树修建,井栏以玉石金银点缀,更养歌妓舞女八百余人,各个国色天香。 湙昊好武不喜文,却是九族中最为明目张胆的武修者。 那时草原王庭已经出具规模,他们在拥有了火后很快便一统草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渐渐地,狼王的野心不再满足于草原之中,开始放眼看向临近的博古楼。 博古楼的繁华与奢侈无一不另他们垂涎三尺…… 就算是同样用火烹制的事物,草原之人只懂得烤与煮。 有偶尔闻到一阵从博古楼飘去的炒菜油香,却都另他们心驰神往。 狼王也想住在那样华丽温暖的房子里,也想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也想搂着那些柔弱无骨,肌肤嫩滑如牛乳的美女喝酒。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开始袭扰与博古楼的边境。 本来没人看得起湙昊这武修的身份,毕竟博古楼时文道圣地。 要不是他生的一条好命,他一定是投敌叛变,认贼作父,连带着湙昊所在的湙家都收到了无妄之灾。 —————————— 此时的在草原王庭,狼王的大帐中。 湙昊面色平静的站在狼王面前。 虽然卫兵的钢刀,已经削掉了他的一丝碎发,但是他依旧不慌不忙。 这里是狼王大帐,他面对的是八十万铁骑的拥有者,被称为草原滴血雄鹰的狼王。 但是他依旧面色如常。 毕竟湙昊九族贵族的出生,也足以自傲。 “打仗之时,主帅不坐镇中军,难道是来求和的?” 狼王问道。 湙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是想靠着唇舌之利,劝我退兵的?” 狼王又问道。 湙昊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来何意?” 狼王问道。 “我就不会打仗。” 湙昊说道。 “我也知道你不会退兵。” 湙昊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觉得博古楼此番沦陷在即,却是想要投靠于我?” 狼王笑着问道。 “我绝不投降。” 湙昊说道。 狼王笑的更加灿烂了。 他觉得眼前这个身形比他单薄的多的中年人着实有趣得紧…… 站又不战,退也不退,降也不降。 就这么孤零零的跑到自己的大帐中,难道是来喝酒吃肉不成? “我来杀你。你死了,狼骑自当退兵。” 湙昊说道。 “你连刀都没有,你用什么杀?” 狼王说道。 “我带了刀就没法走进你的大帐了。” 湙昊说道。 “可是你不带刀,却是该如何杀我?现在是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狼王走下来,结果卫兵手里的到,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湙昊。 没想到湙昊竟然直接扑了上去,用牙咬狼王。 但是身型的差距实在太大,狼王又是身经百战,一脚就踢中了他的小腹。 “你是人还是疯狗?” 狼王愤怒的说道。 “楼破家亡在即,哪里海分人与狗?” 湙昊捂着肚子颤巍巍的站起来,却是被卫兵牢牢地困在了大帐中的柱子上。 “所以你说的啥我,竟然就是要咬死我?” 狼王戏谑的说道。 “这世上不用刀剑杀人的方法有很多。” 湙昊说道。 “这倒是没错……射箭,用毒,哪怕真用牙也确实能咬死人。” 狼王说道。 “但是现在你被绑起来了,咬不到我又该怎么办?” 狼王故意羞辱湙昊,想要看看他这博古楼之人还能有和说辞。 “我还有眼睛。” 湙昊说道。 “你的眼睛也能杀人?” 狼王疑惑扥问道。 “谁的眼睛都可以杀人。” 湙昊说道。 “用眼神把我看死吗?” 狼王问道。 “用眼神把你看死。” 湙昊说道。 狼王从火盆中拿出挑出两块炭火,弹到湙昊的眼睛上,将他的两只眼睛瞬时烫瞎。 “现在你还能如何杀我?” 接着,狼王又命卫兵用刀柄将湙昊的牙一颗一颗砸掉。 “我还能用舌头杀你。” 湙昊说道。 “用舌头舔死我?” 狼王问道。 “用舌头舔死你。” 湙昊说道。 随即,狼王又命令卫兵,想要把他的舌头割了。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割了舌头,不久没法儿再跟他说话了?于是便停了手,接着问道:“舌头我也给你割掉,然后呢?” 湙昊到这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说道: “就算你割了我的舌头,我还有嘴唇可以亲死你。还有四肢尚在,可以用最普通的方式打死你。” “你一定要杀死我?” 狼王问道。 “一定要杀死你。” 湙昊说道。 “只是为了让我退兵?” 狼王问道。 “只是为了让你退兵。” 湙昊说道。 “博古楼给你什么条件,我都加一倍,不,十倍给你。从此以后你再我账下,为我效忠,你看可好?” 狼王说道。 “不好。” 湙昊摇了摇头说道。 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精神和语气有些微弱。 若不是因为他是武修的关系,恐怕早已晕死过去了。 “我让你的地位在左庐右芦大将军之上,仅次于我,你看可好?” 狼王说道。 “不好。” 湙昊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那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狼王有些心灰意冷……没想到自己开出了如此的价码竟是还无法收买一个没了口齿的瞎子…… “我叫湙昊。” 湙昊艰难的说道。 “我知道你叫湙昊。” 狼王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姓湙。” 湙昊说道。 狼王这才恍然大悟,匆匆走下去亲自给湙昊松了绑。 “绳子是用来绑叛徒,却不能用来绑勇士。” 狼王说道。 “无所谓了,博古楼中人人都以为我是叛徒。他们觉得我生性凉薄,自私至极,哪里又知我会为了这莫须有的姓氏热血至此……” 湙昊说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一道撤兵的军令却是从草原王庭的狼王大帐中传到了前线。 此事,狼骑已把护卫军斩杀殆尽。 狄纬泰正带领着博古楼中所有的青壮年在景平镇中,依托着地理优势节节抗击。 当他看到狼骑撤退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那张已沾满了血污的脸,却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 狄纬泰真比一挥。 随即身后的万千博古楼中人,纷纷欢呼雀跃不止。 “你是我见过的最忠诚勇敢的猛士,我答应赢你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入侵博古楼一步。” 狼王对着已经死去的湙昊说道。 他的身上插着一把钢刀。 角度诡异。 凭借着在这一战中的优异表现,狄纬泰却是坐上了‘一世龙门’这看似九族之下第一人的位置。 但他清楚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 一世龙门,这名字体面又好听,但又什么用? 规则都是九族制定的,名字也是九族取的。 若是九族高兴,把这名字改成‘一只大王八’,‘一枚大鳖蛋’,自己也得感恩戴德的受下。 刚开始的时候,狄纬泰很不适应。 他感到无限的空虚和焦虑…… 这一世龙门的椅子,是带刺的。 屁股上没几分功力,他坐不住! 狄纬泰有功力,不然也根本没机会做。 但是功力有几成?持久有几分?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旁人不知晓各种利害关系的,羡慕嫉妒,甚至仇视他。 觉得他狄纬泰能做到的,自己有凭什么不行? 这算是外患。 狄纬泰身为一世龙门,对外当有所表率,但对内他只是九族的一个高级店小二,连掌柜的都算不上。 九族让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瞧一眼。 所以他上面得应付着交办的差事,下面还得仪态万方的给天下外姓才俊当一面旗帜。 这种分裂的生活,任谁也坚持不了太久的。 但是狄纬泰可以。 有一年秋天,九族高层在凤凰池以北的林区狩猎,狄纬泰作为一世龙门,自当随行。 这也是九族的对外的一个姿态,让世间人多一分念想,表现的好似他们九族多么的大肚能容一般。 实则狄纬泰无非就是去牵马坠蹬,铺纸研墨,摇旗呐喊罢了。 在当时,博古楼内发生了件轰动一时的答案——反书案。 起因是在被称为九族第一楼的湏家经楼内发现了一本史书,名曰《九族纲鉴易知录》。 看名字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关于九族起源与历史的精要概括之书。但事实上当时九族内史等相关的史料文稿尚未对外公布,也还没有开始进行编纂工作。 这本书一打开,第一页便是一首打油诗: 九族一群王八蛋,成天只会叠罗汉。 教化本为天地安,他却硬往自个算。 这本书一经发现,狄纬泰就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他拿到书后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叮嘱了前来送书之人让他不要声张之后,就怀揣这本反书前往九族议事所去报告。 但是半路上,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当时九族对博古楼的其余外姓之人几乎处于放养状态,所有的法令、规矩、条陈,都有狄纬泰拟定,九族签批后在公布实施。 所以狄纬泰就像是九族的眼睛和嘴巴。 他不想看到的,九族就看不到。 他不想说出来了的,九族就听不到。 狄纬泰想了想,却是掉头返回,心中已有了一番计划。 他找来几个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把此书多多传抄,最好是弄得满城风雨。 不仅博古楼内要人尽皆知,博古楼外也要沸沸扬扬。 他还特意把第一页的打油诗抄下来,送到博古楼外教会孩童,让他们嬉闹时拍手传唱。 这是狄纬泰第一次见到九人聚在一起议事,但此刻他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双眼迷离,犹如一条死狗般跪趴在地上。 这就是白日里在外风光无限的一世龙门,此刻却是连路边乞儿都不如…… 虽然狄纬泰地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的快被活活打死。 他本以为九族中人最多惩处一番后便会让自己去处理此事。 毕竟这一世龙门就是他们最为得力的鹰犬和忠狗。 就在狄纬泰已经出气不进气时,也不知是九族中的谁说了一句:“行了别打了。抬他下去疗伤,好了之后再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狄纬泰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下紧绷的神经一松,却是就此混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医师告诉他全身筋骨皮肉已无大碍,之时肝肾被打坏了……让他以后莫要熬夜,最好禁酒。 狄纬泰听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己下了床,拄着拐又去了九族议事之所在。 一进大厅,他便舍去双拐,不顾身上重伤未愈便跪地痛哭不止。他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有负九族栽培之恩,对如此严重之事竟然是一点预防警戒之策都没有。说着说着就开始以头戗地,而后却是又要撞柱自尽…… 如此这般一哭二闹的,九族中人却也是心有不忍。 毕竟一条狗养久了还是有感情的,何况他们只是对外人轻贱,还算不上是什么恶毒之辈。 当下拦住了狄纬泰,还给他赐了坐。 没想到狄纬泰一坐下,却是擦干眼泪立马换了副面孔。 咬牙切齿的说,自己对此一家有了方法,三日内定能根除反书之乱。 这一点,倒是和九族中人的想法一致。 毕竟这一世龙门只有他一人。 虽然下面还有那三德,五道,七子,但无论是人品,能力还是威信,却都不急狄纬泰一根手指。 终于,狄纬泰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授权,开始了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狄纬泰支取了大笔的金银,用这批金银在天下间招募了一匹死士,秘密的混进了博古楼中潜伏。 而后又将先前帮助自己传抄反书的心腹找来,先是给了他们厚重的封赏,而后又令他们不遗余力的查出反书案的真凶。 与此同时,更是贴出公告,鼓励所有读书人互相揭发。 如有隐瞒不报者,两两连坐。 霎时间,举报信犹如雪片般飞向狄纬泰。 他以一人之力有限,处理不完的理由,顺理成章的拥有了一套自己的独立事物机构。 明面上是对这博古楼公开招募了一批加入年限长的志虑忠纯之士,实则是暗暗启用了一批他以铺垫到内部的死士。 这批人,就是狄纬泰手中的鹰犬。 或者叫他们走狗的走狗也不为过。 总之,只要接到了举报信,不敢查实后结果怎么样,一律按照最严酷的刑罚惩处。 由此,狄纬泰的权利与威望打到了不出口。 “看不到东西反而比看得见东西记得更加清楚。” 萧锦侃说道。 “嗯?” 刘睿影似乎是没有听懂。 “你每日一醒来便睁着眼,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那该看读到过多少东西?却是都能记住吗?恐怕回忆起来的时候十不存一吧。”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便点了点头。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很多时候他已经不把萧锦侃当做一个瞎子了。 “我靠数步子记录。” 萧锦侃说道。 “多少步会有石头,多少步会遇到沟坎,记住之后避开就好了。” “可是一场大雨就会冲刷的变了样子啊。” 刘睿影说道。 “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都得先按照原来的路子走。即使你能看得见也是如此行事吧?至于那些突发的改变,你也看不见,那岂不是 和我一样?说到底,都是相同的。”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这般默默的听着。 但是他最开始问的问题,萧锦侃却没有给他解释。 “刘省旗,萧大人,楼主请你们二位去一下。” 来人是花六。 刘睿影发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极其不友善,而且他的脸上还挂两行泪痕…… 刘睿影看到萧锦侃的脸上也很是诧异,显然此事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楼主深夜可有急事?” 刘睿影问道。 “刘省旗……最多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哪里来的深夜?” 花六说道,语气中带着愤恨。 “花六,你怎么了?” 萧锦侃问道。 花六如此态度,让萧锦侃却也是有些挂不住面子。 “萧大人……我……” 花六竟是哽咽了起来,但是由强行咽了下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锦侃也意识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花六也不会如此失态。 三人一路走到了四季不冻河,看到狄纬泰已经站在此地。 他背着手,神色严肃,看到刘睿影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句尸体。 那具尸体平平整整的躺在地上,躺在四季不冻河的河畔。 头朝西,脚朝东。 若果……那还能算是头的话。 因为他的头沿着发际线,朝两边裂开。 脑浆撒了一地……却也是极好的肥料。 “刘省旗可知那酒三半现在身处何处?” 狄纬泰问道。 刘睿影很是茫然,他彻夜都与萧锦侃聊天饮酒,怎么会知道酒三半在哪里? 转眼,他看到欧小娥在一旁眉头紧锁,便悄悄的靠过去问道: “酒三半怎么了?” 还不等欧小娥回答。 东方已然大亮。 刘睿影这才能清晰的看到那具尸体,不自主的惊呼了一声…… “这……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 景平镇又来了外人。 自从上次刘睿影在镇中大战冰锥人之后,本来对外人见怪不怪的镇民们却都心生忌惮……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道理。 “我们走了一夜了!” 一个年轻人说道。 “就快到了!” 一个老人说道。 “要是朴政宏来了该多好……还能为我们打个前站!” 年轻人说道。 “不要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完备,有点惊喜和意外不是很好嘛?” 老人说道。 “这一路上最大的惊喜和意外就是我快饿死了!” 年轻人很是烦躁的说道。 “就快到了,过了经凭证马上就到!” 老人说道。 “你一路上都是如此骗我!你这糟老头子……若是信了你的话,这博古楼好似就在定西王城旁边一样,你咋不说就在我家门前呢?” 年轻人出言嘲讽,但老人却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过了景平镇再穿过乐游原就到了。” 年轻人气的跳下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 “不给我吃一锅土豆烧牛肉,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你看我这一身老肉抵不抵得过牛肉?我看你倒像是个土豆!赶紧上马赶路!” 老人朝着年轻人身边徐晃了一鞭子,自己却朝着前方径直走去。 “他妈的……软硬不吃天天逼老子!” “呸!” 年轻人朝着老人的背影吐了一口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一百首诗,十篇作文,却是让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十九章 燕窝点豆腐,做人当惜福【上】 “你还要磨蹭到几时?你若是再不把屁股搬起来放到马鞍上,那却是今晚都到不了!” 这一老一少正是张学究与汤中松。 他们二人从定西王城出发已经十天有余,竟然是还没有抵达博古楼。 也不知道这二人是如何行路的,莫不是把马蹄子拴了起来? 就算是旧时女人的三寸金莲也该到了不是。 “我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了!” 汤中松本刚要抬起屁股,却又结结实实的坐了下去。 “就好像我现在起身走了,天黑时就能到博古楼一样!” 汤中松说道。 声音里竟然还掺杂了几丝哭腔,却是让张学究始料未及。 “你……这是认真的?” 张学究问道。 “对!认真的,老子我说话一星唾沫一颗钉,说不走绝对不走!” 汤中松说道。 瞬时往后一仰,躺了下来,身体摆成一个大字。 “你知不知道此处是何地?” 张学究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博古楼。至于这到底是哪里,又关我屁事?” 汤中松说道。 他只觉得心口处有一股躁动的怨气,让他只想发火。 “这里叫景平镇,前面我已经告诉过你一遍了。” 张学究缓缓的说道。 但是汤中松听到后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仍旧那么仰面朝天的躺着。 “这里是景平镇!” 张学究提高了嗓门说道。 “我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 汤中松用胳膊肘撑着地,不耐烦的昂起头说了一句,随后又躺下了。 张学究有些奇怪。 他发现汤中松竟然是真的不知道这景平镇意味着什么,让他顿感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景平镇?” 张学究问道。 “我知道翠屏,琉屏,旖屏。” 汤中松说道。 “那是什么?” 这下却是轮到张学究不知了。 “丁州府城里的名妓。” 汤中松说道。 “这景平镇一过就入了乐游原,从乐游原开始就算是博古楼的地界了。” 张学究说道。 “我从不关心离我很远的事情。你若是问我丁州府城内有多少条弄堂,几条通路几条死路,死路走多少步到头,通路走多少步转弯,我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汤中松说道。 “这景平镇有多大?” 汤中松接着问道。 “很小,要是扬鞭三下绝对能跑出去。” 张学究说道。 “那乐游原多大?” 汤中松又问道。 “这……也不是太大。” 张学究确实是不好比喻,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那不就是了?不是太大……指不定今晚夜半十分还要在了乐游原上露宿,然后吃风放屁……” 汤中松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 张学究问道。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吃顿饱饭。” 汤中松说道。 “我有不让你睡觉?” 张学究反问。 “我说的好好睡一觉……意思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躺在一章宽宽软软的大床上。要是再能头枕玉臂酥胸,那就能睡得更好了!” 汤中松说道。 “再说这吃饱……每顿半张大饼再喝点凉水,我没被噎死胀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吃饱?” 汤中松抱怨道。 “那你想要吃什么?” 其实张学究也是觉得口中腹内颇为寡淡……只是他自重身份,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这会儿,汤中松耍无赖的一开口,他却也是有了几分动心。 “我想吃燕窝。” 汤中松说道。 这塞北的风沙倒是管教十万人也吃不够,可燕窝却是万金难求。 别说在景平镇这么个小地方了,就是定西王城也只有三四家能弄来燕窝的档口,而且真假不知。 “燕窝啊……好久没吃过了。” 张学究想起燕窝那胶质饱满,一朵一朵的在口中润滑而粘稠的感觉,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喜欢怎么吃?” 张学究问道。 竟然盘腿席地而坐。 普通人要是想原地坐下,得先蹲底身子,然后用向后撑扶地面,才能坐得下来。 而张学究竟是右腿犹如一根木桩般动也不动,而后左腿盘过来,脚背紧贴膝盖处,就这么直直的向下蹲。 蹲到最大极限时,右脚脚尖轻轻一提,让身体有了些微的悬空。 趁着这个空档,右腿再盘过来,就稳稳当当的坐好了。 “我啊……喜欢加点蜂蜜。我爱吃甜口的!” 汤中松说道。 “嘿嘿……” 张学究禁不住笑了几声。 “怎么。西北男子汉就不能吃甜食了?” 汤中松用左肘撑地,歪着脑袋说道。 “不不不……谁说的男子汉非得嚼铁吞钢不可,甜不甜不在你吃什么,而在你怎么想。” 张学究说道。 “那我想的可美了!但却是一点儿都不做,也能称作是男子汉吗?” 汤中松很是不屑的说道。 “一个人怎么想就会怎么做。都说冲动的人作事不计后果,不动脑子,其实就算是再莽撞的莽夫,他都是动了脑子的。只是他想问题的方式和决定处事的方法和旁人不一样罢了。” 张学究说道。 他有点渴,想要找点东西喝,不由得开始四下张望。 “燕窝?加蜂蜜?燕窝那玩意儿还能直接吃呐?不得把肠子都拉破了?我们这儿都用它点豆腐……” 一个路过的景平镇中人,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插了一嘴说道。 张学究和汤中松听闻之后却是当即愣住。 这燕窝最是软糯滑溜,怎么会拉破了肠子? 况且这点豆腐一说又从何而来? 张学究和汤中松也是上能赴宴,下能出席之人。 可是这燕窝点豆腐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只言片语…… 要说这奇怪的豆腐,他们却也吃过不少。 有一种“豆腐”名为百鸟脑。 是张学究在当年他徒弟的婚宴上特意吩咐名厨做的。 这道菜要说味道,却是鲜美无比,滑口筋道。 天下间,同样是鲜美无比,滑口又有嚼劲的菜肴也是繁杂如牛毛,但又有哪一道菜需要耗费厨师数月之功呢? 从孵蛋开始,一直到雏鸟破壳为止。 就在那即将成熟的前三天,把一百只鸟的脑子囫囵取出,剔除血丝,放入冰水里收缩保鲜。 而后磨成浆糊,再入制豆腐一般制成凝固的块状,方如笼屉内蒸熟,出国后淋上葱香烹锅的热油,便算是成了。 更精致的的,却还要把这群“盘中餐”一一训练一番。 天下间万事万物都有点讲究或说法,也就是所谓的迷信…… 在这膳食一道,所谓的讲究说法便是吃啥补啥。 看起来,这却是一条最不像迷信的迷信了。 不管是谁,伤筋动骨的时候都得喝几天大骨汤,房事不合时都得弄点那摩裆之物吃吃,当然最好是大虫的。 由此,这鸟若是太傻太笨,吃了它们的脑子岂不人也会痴顽不堪?所以才要在变成食材前先驯养一番,把那个中的害群之马踢出去,方才能算得完美。 “请问……那燕窝点豆腐在哪里能吃到?” 张学究问道。 “北边儿。有客栈酒馆,打尖儿住店都可以。” 那人说道。 “南边儿呢?南边有什么?” 汤中松问道。 没曾想那人却如见了鬼一般,连连摆手说道:“南边儿啥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然后就一溜烟跑掉走了。 汤中松看着张学究,想听他对此做些解释。 但张学究却也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他俩不知道的是,这段对话,在两天前却是发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遍。 主角一方却也是这景平镇中之人。 另一方,却也是汤中松和张学究的熟人——刘睿影。 汤中松耸了耸肩。 以他这个姿势是根本无法耸肩的。 因为只要肩膀稍微一抽动,支撑他身体的肘部就会改变位置,那便就会重心不稳,即刻摔倒。 果不其然……汤中松果然侧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却是宁愿摔倒也要耸肩。 就和他先前宁愿躺在地下耍赖,也要吃到土豆烧牛肉一样。 不过现在他却变了。 别的和张学究一样。 想去那北边儿尝一尝所谓的“燕窝点豆腐。” 张学究站起身子,掸了掸屁股后面的尘土。 其实景平镇的地面是极为干净、整洁的。 尤其是前不久,还被奔涌而出的井水冲刷了一遍。 再加上这里风大,也着实聚集不下什么灰尘。 他如此这般好像只是习惯罢了。 但是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汤中松眼里,却是让他惊羡不已…… 这老头儿站起来的身子就和他蹲下去一样,也是相盘的两腿在边站直时边打开。 等到一腿彻底伸直,另一腿却也是将将好着地,分毫不差! 汤中松可以感觉到张学究在这一顺儿的功夫里,没有用上一丁点儿的劲气。 这得是多么妙到巅毫的肌肉控制? 读书人提笔写字只是还得凝神屏气,使得腕部与手掌不做抖动。 而张学究却在谈笑间,风轻云淡的做到这一切,整个身子与腿部就像是两块被榫卯在一起的铁块,永远是那样板板正正,精神清干。 汤中松微微的叹了口气…… 却是在心里把张学究又高看了几分。 虽然他已经把他看的很高了,但是总是能在这不经意的小事间再度打破他的认知。 汤中松回头望南边儿看了一眼,他也很是好奇哪里到底有什么,却是让这镇子里的人都如此忌讳。 但想了想,却还是觉得当下的首要是填饱肚子。 不管燕窝还是豆腐,只要不用再啃那大病,就是吃马粪拌饭都没有问题。 很多时候莫名其妙的,就会多一个人或地方产生兴趣。 这种兴趣或许只是一种想要了解的渴望。 但是如果这种渴望若能够保持,它就会演变成习惯。 这种习惯,人们通常把它叫做喜欢。 喜欢渐渐地累积起来,便会成为一个俗套但永恒的词,热爱。 每一次的相逢与离别都不是偶然的。 很多时候看似自然而然发生的,其实早就在过往的日子中面下了伏笔。 欧小娥在欧家成长,这样的漫长的年月里自然会对冶炼有一种热爱。因此才会一听到南边儿有铁匠铺时,就难以自持,定要去看个究竟才罢休。 若是没有这一眼多事,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鹿明明遇不到,也不可能拜师。 冰锥人碰不上,也不会引发血战。 “势”祠堂进不去,也见不到獠牙鬼面。 这些看似突然又合理的一切,却都是因为欧小娥的这一眼。 现在,汤中松也朝南边儿看了一眼。 但是他的渴望还不够大。 这渴望还仅仅只是渴望。 还远远没有蜕变成喜欢,更谈不上热爱。 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前去看个究竟。 虽然此时铁匠铺已经人去楼空,但是那“势”之祠堂却还在,说不得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境遇,但他却是就这么错过了。 就连人与人之间也大抵不过如此…… 很多时候你认为的情投意合,很可能都是对方的故作姿态。 你觉得的心有灵犀,或许是对方买通了你十个朋友的必要结果。 每一次的交流或许都是已经写在纸上的稿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是故意如此,希望借此增加好感,让感情升温的快些。 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忘了该如何自然。 因为这种刻意已经变成了习惯。 我知道你喜欢吃鱼,但我却还是要点糖醋里脊。 因为我知道你更喜欢我发现自己忘记事情后,那手忙脚乱的的样子。 我知道你只喜欢宏璋堂的小食,而且我也很爱吃。 但是每次说起要买些小食时,我还是会提出不同的意见。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看到我让步的样子。 这样是会上瘾的。 时间长了,就会混淆甚至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这样所做的目的何在。 从而变成这一切只是单纯的用取悦对方,和压抑自己来获得一种成就感的满足。 汤中松明明很想去南边儿看看,他心中实际的情感其实已经和热爱相差无几。 但是他常年的环境与身份,已经让他把对自己的这种压抑与泯灭当做了必须的习惯。 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一时兴起的冲动都是需要抹杀。 因为永远都不能让他人看到一个最为本质率真的自己,永远要展现出经过雕饰之后自己想展现的自己。 无论是纨绔也罢,铁血也好。 都是他刻意勾勒出来的线条。 虽然汤中松看上去很是孤单,身边永远只有朴政宏一个人。 但其实他的内心和每个年轻人一样,都是浪漫而丰富的。 有时平淡自然,有时万丈波澜。 只是无论他此刻是何种情绪,只要说起别离,他一定会霎时泪流满面。 这点,就连中都城里最善演的戏子,怕是都很难比得上。 他很是清楚这眼泪的虚伪,但若是能用此来覆盖他三杯酒后真心诚意的泪流,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原先的张学究也是如此,但自从出了坛庭之后,这些躯壳上的伪装却是一层层都慢慢剥掉了。 他自是能一眼看出汤中松的这些小伎俩,但他却也并不戳破。 相反,张学究很心疼。 因为他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和所要承受的艰辛。 只有经历过相同的事才能真正的理解彼此,否则只会是出于同情的善意罢了…… 万事皆可欺骗,万物都能雕琢。 但唯有这肚子饿,却是板上钉钉的!委实做不得假……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刘睿影失之交臂的北边儿。 只有一座客栈,一座饭堂。 客栈不卖饭,饭堂没住宿。 还没等进门,汤中松就闻到一股酸香,瞬时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味蕾和肠胃,委实是久旱逢甘露,也算是一大喜事! “这是什么味道?” 汤中松问道。 “像醋……” 张学究说。 “不,比醋丰富的多。” 汤中松说道。 “没错,醋没有这么厚重。” 张学究说道。 “虽然厚重但却很清爽,一点点都不复杂。” 汤中松说道。 “清爽里竟是又让人有些欲罢不能……这味道十分缠人!” 张学究说道。 他们循着味儿,沿着饭堂旁边的一条小径朝后走去。 一个中年人汉子,正用一把铁锨在一口乌黑的铸铁大锅中不断的搅拌着。 灶台边还放着一个木桶。 他时不时地从里面舀出一瓢淡黄色的液体,倒入锅中。 那酸香缠人的味道,正是从这锅里冒出来的。 “要饭” 那汉子看到两人后吗,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珠,随后一甩。 汤中松眼睁睁的看着几滴就那么落在了锅里…… “要……吃饭!” 偏远小镇,没办多规矩讲究。 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没有就要。 是根本没有城里点头哈腰,来去如风的小二哥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客官。 “要吃啥,一般的都会做。金贵的,没有。” 汉子说道。 张学究为了找徒弟,走南闯北的什么都见识过。 有些店,就靠那一招鲜活着。 而有的店,就似这般,叫做吃遍天。 连菜单都没有,点啥做啥,能做就做,做好就吃。 “你这做的是什么?” 张学究指了指大铁锅问道。 “豆腐……燕窝豆腐。” 汉子说道。 汤中松看到那木桶里,泡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边凑近看了看。 “燕窝在哪里?” 他问道。 汉子指了指那木桶,没有再说话。 汤中松这才看清木桶里泡着的是几个完整的‘燕窝’。 只是此燕窝非彼燕窝。 乃是真真正正的堂前家燕,用麦秆树枝破布条等等搭起来的燕窝。 “这能吃?” 汤中松问道。 “没逼你吃。” 汉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前面坐着,还得小半个时辰!” 汉子说道。 二人没办法,看来看去这后堂里也只有他这一位厨子,只得乖乖回到前面去等。 ———————— 刘睿影认出了地上的尸体。 事实上没有人会认不出来。 这特征明显到即便只是和他擦肩而过一回,却是也能牢牢记得。 黑白双色制服,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缠绕这黑白双色的绷带。 只是头上那道。 “他应该已经失踪了吧。” 刘睿影说道。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正是如此,才差人请刘省旗前来分析个对策。” 狄纬泰说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向如此急匆匆的就打扰了刘睿影和萧锦侃闲谈而致歉。 “楼主不必多礼,若有需要,在下自效命。” 刘睿影抱拳施礼说道。 “都是你带来的人杀了我大哥!命债命还,无论如何你都得给个交代!” 花六指着刘睿影说道。 那指尖,只要再稍微往前一寸,就能触碰到刘睿影的鼻子了。 但就是刘睿影却连脸皮都没眨一下,随即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说了,若有需要,自当效命。” “放肆!刘省旗代表着查缉司,查缉司身负天下安慰,至公至允!怎能容你在此信口开河!还不退下!” 狄纬泰说道。 虽然看起来仍就不动声色,但是话语里却用上了劲气,竟是十分高明的音波功! 霎时就有两股鲜血,从花六的耳道里流出…… 看到两人如此一唱一和,红脸白脸的掩双簧,刘睿影在心里也是一阵冷笑。 “狄纬泰果然是出手狠辣……这边两分的尸体还在眼前都没有彻底凉透,那边就用查缉司的大义裹挟自己而震伤了花六。”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确实是剑法所伤。” 刘睿影蹲下细细的查探了一番两分的伤口后说道。 他看到头颅两侧的裸露部分,还夹杂着很多酒三半长剑的碎渣。 那蓝盈盈的颜色,在伤口处特别明显。 “证据确凿,还想如何……” 却是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弯三,终于开口说道。 “杀人总得有动机,我不认为酒三半有任何杀人动机。” 刘睿影说道。 这一下却是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若说动机也是鹿明明或刘睿影的动机更大些,这酒三半却是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啥两样,怎么会瞬时就与两分结下了如此大的愁怨?以至于不死不休? 刘睿影看到另一个锦盒里,还呈放着堆成一座小山的黑色棋子,这也确实是发生过战斗的征兆无疑。 当务之急,却是赶紧找到酒三半才能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章 燕窝点豆腐,做人当惜福【下】 虽说只要找到了酒三半,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但是酒三半在哪?要去哪里找?他为何会不在? 甚至于……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刘睿影都不知道。 他对酒三半的了解仅仅止乎于‘酒’,‘三半’这三个字上。 酒,是因为他嗜酒如命。 三半,也是因为他‘三半离不得酒’。 不过刘睿影还忘记了一个字——剑! 酒三半的剑,远比酒三半的酒更为珍贵。 酒三半宁愿卖掉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也不远典当掉自己这把亲手打造的剑来换酒。 如此说来,他嗜酒如命这条评判却也有失公允。 嗜酒已然如命,那嗜剑又当如何? 刘睿影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比命更加珍贵的。 旁人总是说他愿意用命换这换那,都是因为他深知根本就换不来,也无从可换。 要是当真给他机会让他用命去换什么娇妻美妾,黄金万两,他却又会开始支支吾吾的迟疑不前了。 俗话说的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就是因为命太珍贵了,没谁能要的起,天下间也没有能用来等价交换的物件,所以才会总被人们挂在嘴边显摆。 就好比大家都觉得钱重要,有钱自是能享受到没钱所不能享受的奢华生活。 但挣钱的方式大家都管他叫做卖命。挣来的钱,都叫做血汗钱。 很多所谓的痴情种都说能把对方视如生命,事到临头又有几人相濡以沫? 可同甘而不可共苦,天下间大有人在。 可共苦而不能同甘,天下间也大有人在。 至于酒三半是这两种人的哪一种,刘睿影却是也摸不准。 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里,他挺身而出,力战那刺杀欧小娥之人。虽有几分英雄救美的显摆,但也不缺这心中的大义凌然。 而后,在景平镇中却又再度挺身而出,拔剑斩杀那神箭手。刘睿影至今都记得酒三半信手一抛后,从地下滚来的人头。 剑与酒。 剑字要放在前面。 现在剑已然不存,化为碎片零零落落。 但酒却是处处皆有。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的嘴与舌头很是刁钻。 但是这刁钻仅仅针对酒。 不是好酒他不喝,不是好酒也勾不起那肚中脑中作祟的酒虫。 可是在刘睿影与他初次相逢时,那般劣质的农家腊酒却是都能饮如佳酿。 这么一想,刘睿影本来享用美酒引出酒三半的计策却是落空了…… 刘睿影轻轻笑了笑,这一幕却是又落在了两分剩余的四个兄弟眼中。 “刘省旗为何发笑?难道是因为凶手已然不见踪影而为其欢欣不成!” 弯三说道。 刘睿影知道这几人现在是看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不顺眼。 但酒三半毕竟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当下如此事态,他却也是难脱干系。 虽然现在的律法早就废除了连坐制度,是谁犯的错,就该当是谁受刑,一点儿都不会殃及池鱼。 但规定是规定,你能规定得了杀人偿命,但是却规定不住别人去记恨杀人这的老子或小子。 现在的刘睿影在他们眼中,已然成为了酒三半的帮凶共犯。 若不是他却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就是神背查缉司的名头,再多长三张嘴也是无济于事。 “在下并无亵渎之意,也没有为嫌犯失踪而心存侥幸。我只是笑自己太蠢。”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刘省旗年轻有为,怎么会蠢?” 弯三冷言冷语的挤兑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难道不值得笑吗?” 刘睿影说道。 这应该是他所得最为大言不惭的一句话了。 智者二字,几人能当得起? 要说运筹帷幄即便是三岁小孩都能掌握,看上了市集上的一个玩具然而兜中空空,不也得动动脑筋朝着父母要钱? 撒娇,打滚,哭鼻子,都是聪慧。 只要最终的目的能完成,那这些付出就是值得的。 但智者不同,不单单要有如此这般的小聪明,还得有高山仰止的大智慧!。 至于这大智慧是什么,刘睿影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不过那兄弟几人对自己的态度。既然是你先说我年少有为,那就不能怪我继续蹬鼻子上脸的称自己为智者。 其实刘睿影也确实是在笑自己蠢,这一点倒是没有骗人…… 酒三半不是老鼠,也不是虫豸……怎么会闻到了酒香蜜糖就滴溜溜的出现? 想出这样无能的主意,不是蠢还能是什么? 这人想办法,就和王八下蛋一样。 没破壳前根本不知道能出来几个王八,也不知道哪只王八长得最是茁壮,炖出来的汤味道最鲜。 但若是一个蛋都不下,这些后话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蠢的只能是这一个主意,并不是刘睿影这个人。 起码目前为止,他还能算得上是聪明的。 “刘省旗可有找到酒三半之法?” 狄纬泰终于开口了。 不用他说,谁都知道这是问题的要害所在。 但就和那街边耍三仙归洞的把戏一般,乍一看端的是奇妙万千。小球与小碗就这么颠来倒去的,让人猜不住真伪。 但若是从把戏人后头一看,那小球不就在手心里攥着吗? 掰开了揉碎了都简单,酒三半现在就是那个把戏人,他要是不主动的说出自己在哪,谁又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除去东海云台的那套寻人功法,刘睿影再没听说过有什么是可以用来找人的。 无非就是二力——人力与精力。 博古楼如此广阔,很多边边角角就连鹿明明或许都没去过一次,不出动足够的人手,又怎么能找的完? 即便是找完了博古楼,也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因为谁也不敢保证酒三半是不是还在此地。所以没有足够的精力与耐心也是不行。 “确定是剑法致死?” 欧小娥说道。 他虽不惜酒三半吊儿郎当,浑身酒气的样子,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酒三半会莫名其妙的击杀无辜之人。 但是她也拿不出证据,若要硬说,只能说是女人的直觉…… 不过女人的直觉向来都很准,比男人要准得多。 但是女人的直觉一大半也都是用在了男人身上,彼此间也是不分伯仲。 “伤口处的确有酒三半长剑的痕迹,我已经检查过了。” 虽然刘睿影心中也是有意为酒三半开脱,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背着牛头不认脏。 “你说的是伤口,我说的是剑法。” 欧小娥强调道。 “伤口处有酒三半剑的痕迹,只能证明两分确是死于这把剑。但并不一定就是酒三半杀的人。” 欧小娥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剑,与人本就是两回事。 剑是死物。 好人用剑,人善剑也善。 恶人用剑,人恶剑也坏。 剑的本身没有任何色彩与对错。 若是没有人来挥舞,就那么静静的摆着,怕是一万年也杀不死人。 除非有那么个点儿背的,不知怎么脚下一出溜,就把要害往那剑刃上撞。这可就是天命使然,谁都无可奈何。 欧小娥身为欧家‘剑心’,经手的剑不计其数。 若是她经手的剑,日后都杀了人,哪怕是她有一万条命都不够偿还的。 “欧姑娘说的不错!这把剑是凶器不假,但用剑之人可能并不是那位小友。”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听后心里暗暗称道。 狄纬泰不愧是楼主,八品金绫日! 虽然这一碗水根本不可能端平,谁的胳膊肘都会朝内拐,但时这般敞敞亮了的说出一句公道话却是不容易。 ‘五福生’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也明白当下这么说难免会让人心寒,但他还是要说。 因为不说,就不配不上他的身份,抵不住他的气度。 抵不住坐在这个位置,就该有的这般气度。 旧时皇朝的皇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是杀伐果决,刀锋凌厉。他狄纬泰推翻了九族,怎么能连旧时都比不过? 若是因此让剩下的四人心生间隙,那他们却也是没有必要再用了。 对于狄纬泰而言,这五人虽然不易得,但也不是绝对就没有可以代替的。 ‘五福生’的头衔不会消逝,但人却可以一拨接一拨的换。 无论是谁,都可以是‘五福生’,不一定非得就是这五兄弟。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四个人了,四舍五入都凑不够那数字。 “敢问狄楼主,两分修为如何?” 刘睿影问道。 欧小娥的话给众人指了一条明路。 说是明路,无非也就是多了一种可能……而且还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若不是酒三半,那其中的文章可就能越扯越长…… “两分,文道修为五品紫缎辰,武道修为地宗境中高段。武器为黑白棋盘,黑白棋子,地棋宗。” 狄纬泰说道。 语气深沉。 显然两分的突兀死去对这位老人的打击却是不小。 人非草木,何况朝夕相处? “我不知道酒三半的修为……” 刘睿影说道。 若是二者修为差距过大,那凶手便一定不会是酒三半。 蚊子斗败狮子的故事只是人们心中对弱者的美好,在现实中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刘睿影虽然口中说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却是有点数的。 酒三半的修为定当不比两分低!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中那翩若惊鸿的身法,以及斩杀神箭手时利落的剑法。 刘睿影自己的修为是破了二十五气穴,一气府的伪地宗。 然而他却不能完全看清酒三半是如何出剑的。 “楼主,还是把二哥尽快安葬了吧……” 弯三说道。 死者为大,他们着实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二哥就这样继续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多看一眼,都觉得心中疼痛难忍。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一夜过后却已是阴阳相隔…… “不可……烦请狄楼主委派仵作来细致验尸,我们这般太过于粗陋,难免会忽略什么重点。” 刘睿影说道。 弯三一听到竟然是还要动自己的二哥的尸体,顿时怒火中烧。 就连死刑犯都想要留个全尸,自己的二哥已经连个囫囵模样都不存了,怎么还能让外人去翻看探究? 虽然武修之人向来洒脱,对生死之事看的比旁人淡漠不少。不过爱之深,痛之切,兄弟五人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至于旁人的一丝一毫都被认为是亵渎。 “你们四人先回去,这里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狄纬泰说道。 他心里知道刘睿影说的不错,事情的流程也该当如此去办理。 当下也没有功夫去安抚其余的四人,只得让他们先行回避再做区处。 随后狄纬泰却是按照刘睿影说的那样,把两分的尸身收敛起来,送去让仵作详加勘察。 这会儿,刘睿影的心思却也活泛起来了。 毕竟这命案不是查缉司的专长,方才有点卡顿也是正常。 他觉得虽然整个头颅被劈开确实是一道最明显的伤痕,但身上就没有别的地方受伤。要知道除了头以外,颈椎,腰椎等等地方都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若是被更为精巧的暗器击杀,那边是伤口也难寻。 或许两分是先被人用旁种手段杀死,而后再利用酒三半的剑把头劈开,伪造现场用于栽赃也不可知…… ———————————— 景平镇,北边,饭堂中。 “这何止小半个时辰,怕是一个多时辰了吧……” 汤中松把下巴抵在桌子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筷笼说道。 “你怎么不说话?” 汤中松看张学究闭着眼,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便又出口问道。 “嘘!” 张学究举起右手食指,在两唇之间比了一下。 “干嘛,喊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还得悄悄地说……我肚子里的声音都比这大!” 汤中松说道。 “你没有闻到这酸香之气却是越来越浓郁了吗?” 张学究说到。 汤中松一心只想着那汉子说的小半个时辰,却是丝毫没有注意这空气中的香气。 这会儿一经张学究提醒,他鼻翼微动,发现先前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顿时变得浓郁起来,将他的两个鼻腔塞得满满的。 “我好想不那么饿了……” 汤中松说道。 “是不是?香气虽不能这米饭还要小半个时辰,你到底有没有点时间概念?” 汤中松说道。 他并不是如此苛责的性格,只是前面和张学究争论的话题让他想要在这掌柜,小二,厨子面前显摆一番,以此来佐证他自己的正确。 “小半个时辰就是等一会儿呗,你很着急吗?”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着急是不着急……但是时间却也不是这样空耗的啊!” 汤中松说道。 “那你还想干什么?你们外地人,镇中没亲没故的也不能走亲访友。现在也不是饭口,这里空荡荡的也没个人说话解闷,不傻傻的等着还能干吗?”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我偏不等!这饭我还不吃了!” 汤中松一激动,竟是拍桌而起。 “吃不吃都随你,反正饿的不是我的肚子……而且整个镇子只有我这一处饭堂。要是再往前走到了博古楼,那你就去问问狄纬泰请不请你吃饭吧。”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狄纬泰?你就这样直呼其名?” 汤中松很是诧异。 他觉得景平镇明明就在博古楼的旁边,不管心里怎么想,说出来的怎么着也得是充满敬意才对。 “有名字不叫难道叫绰号?我也不知道他有啥绰号……要是下次见到了,可能可以给他取一个。我取绰号可厉害了!” 掌柜,小二,厨子反问道。 “……他是博古楼的楼主。” 汤中松说道。 “博古楼楼主又不是我这饭堂的堂主……到底吃不吃?还要不要米饭?” 掌柜,小二,厨子不耐烦的说道。 “米饭……我倒是想吃,可是您的小半个时辰却是等不起!” 汤中松说道。 “等不起那也是因为你们上顿饭没有按时吃。要是上顿饭按时吃了,怎么会现在就饿成这样?我确实时间算的不准,但是一天三顿饭按时按点的,却是从来都没晚过。” 掌柜,厨子,小二说着竟是把这两碗燕窝点豆腐端走了。 “这东西你们越吃越饿,还不如饿着再等等……一会儿就这米饭一起吃!” 汤中松愣住了。 他委实没有见过这般做买卖的商家。 “怪老头儿,瘦猴儿。” 掌柜,厨子,店小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汤中松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给自己与张学究二人起的绰号! 怪老头倒还说得过去,张学究本就是奇奇怪怪一老头儿。 但自己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却是哪里相似瘦猴儿? “怎么样?汤公子……被人教育了吧?是不是哑口无言?” 张学究虽也因此没吃上那燕窝点豆腐,但是却幸灾乐祸的看着汤中松吃瘪。 汤中松无言…… 这掌柜,小二,厨子的每一句话却是都说在了点子上。 这狄纬泰虽然是博古楼的楼主,但是却也管不着他在这里经营一座小饭堂。 既然如此,大家都一样,凭什么要对你尊敬?这都是相互的。 另外,他自己也确实是上顿饭没有按时吃……不光没有按时,是根本就没吃! 就连一口水都没喝,硬生生熬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 “这下好了……难不成干啃筷子?” 汤中松在心里想到。 抬眼望向外面,却看到一个人从南边儿走来。 “嗯?” 张学究也注意到了这个人。 他浑身乌黑,像是刚在煤堆里打过滚儿一样。 只有两个眼睛是干净的。 一张嘴,还能露出白白的牙齿。 幸好此时是白天,若是在夜里,端的是能吓死个人!就好似一副牙齿,两只眼睛平白无故的飘着走一样。 “有酒有饭吗?我要酒要饭!” 这黑乎乎的人还立着老远就大声的说道。 竟是闻着酸香味寻了过来。 “今天是怎么了……” 掌柜,小二,厨子听见这一声吆喝,却是又从后堂走到前面来,探出头张望的同时嘴里自己嘀咕着。 “哟!哈哈哈哈” 掌柜,小二,厨子看到来人宛如一块黑炭团,不禁笑出生来。 “你是怎么弄的这一身煤灰?”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生火打铁……没想那烟道堵住了。一拉风箱,却是反着吹了自己这一头一脸。” 黑炭团说道。 “可有水让我洗洗?” “你直接去后堂吧,那里有水。自己舀着起码先把脸洗出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汤中松听着以为二人熟识,便也收起了那份好奇的心思。端起桌上的一壶凉水,往肚子里猛灌解饿。 “有点不对劲……” 张学究眉头紧皱说道。 “什么不对劲?” 汤中松急于接话,却是差点被水呛住。 “这人说打铁但是他的穿着根本不像一个铁匠……况且怎么会有铁匠蠢到连火道烟路都不检查一番就开始拉风箱?就算他会打铁,恐怕也是只打过野铁。” “野铁?” 汤中松不解。 “就是野地里露天敞着打铁,自然就不需要什么烟道。” 张学究说道。 “可是他俩认识,应该就是镇中的人吧。” 汤中松说道。 “有些人生性凉薄,遇谁都不冷不热。但有人却是自来熟,人来疯,初次见面也能好到像是认识了十年。 听张学究这么一说。 汤中松本来已经放下的心思却是又再度活络了起来,只等那黑炭团洗完脸之后看看究竟是怎生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一章 有无中【上】 “我是酒天星外郎,不食人间哀与荒。秀口微张吐剑光,谁人与我论刀枪。鱼羊羹,枣儿汤。得失难平柏子香。阅川未眠卿且去,我自斟酌百谷王。” 顺着声音,只见那黑炭团却是洗干净了面目,兀自哼着小曲儿一步颠的往前厅走着。 “这是哪里的曲风?” 汤中松问道。 各地因为风俗习惯不同,所以这曲调唱词都有着极大的差异。 像张学究这样走南闯北的人,自是该听个开头就能明白七八分…… 想当初他在集英镇中的兴腾客栈里,一语点破在场数人之身份,就是阴阳师用了术术也不一定算的有他说得准。 可是现在,张学究却眉头紧锁……脸色有种说不出的纠结复杂。 一是自己着实没有听出个来龙去脉。 二是如此一来在汤中松这小子面前显得尤为掉价。 “不……知道……” 张学究说道。 “这唱词曲调虽然浮夸嚣张,但细细品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汤中松说道。 那黑炭团洗干净了面目,便在前厅出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就坐了下来。 现在远远没到饭口时间,厅里只有这么两桌人。 若是一般人,自是回寻出僻静的座头,毕竟双方并不熟识。 这黑炭团倒好,直接坐在了张学究和汤中松旁边的位置。 神色之中淡定自若。 他撩起衣服,露出腰间上别的一个酒葫芦。 “唉……剑碎了,酒没了,省下这几口却是舍不得喝……” 这酒葫芦,和酒三半的那个酒葫芦长的一模一样。 这人,也与酒三半长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汤中松觉得这侧脸越看越是熟悉,但又有些拿捏不准,始终不敢开口相认。 张学究看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认识?” “这天下间可有极其相似的人事?” 汤中松没有回答,却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天下间什么事都是极其相似的。” 张学究说道. “天下间可有一模一样的人事?” 汤中松又问道。 “天下间什么事都是极其相似但又各自独立的。” 张学究说道。 “所以一模一样的,一定是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 汤中松继续问道。 张学究却是没有立即回答。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知这言语间又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况且,什么事都有个万一。 入了洞房的新娘都能跑掉,还有什么是能说得准的? “你要是肯定如此,我便是认识。你要是不能肯定,那我便不认识。” 汤中松摊了摊手说道。 张学究白了他一眼并不做理会。 他与酒三半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有过同饮之谊,他料想对方应该能认得出自己。 “不认识。” 没想酒三半仔仔细细的先看了他一会儿后说道。 “……你是不是去过定西王城?” 汤中松问道。 “去过,我就是从哪里来的。” 酒三半说道。 他心思全全然不在此处。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断剑和剩酒。 “你是不是曾在定西王城里的祥腾客栈中找刘睿影?” 汤中松问道。 “啊!” 酒三半突然毛色顿悟一般,大叫了一声。 “想起我了把。” 汤中松有点得意的看了一眼张学究。 “没有……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 没想酒三半却是站起了身子急匆匆的就要离开。 “刘睿影已经到博古楼了?” 汤中松问道。 “你认识他?” 酒三半却是又止住脚步回头问道。 “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汤中松说道。 “我也是,你们也是要去找他吗?” 酒三半问道。 “我们倒不是去找他,但我们也要去博古楼。” 汤中松说道。 “那太好了,我和你们一起走!” 酒三半说着却又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你不是有急事?” 汤中松诧异的问道。 “不……不急不急,我们一起走!” 酒三半有些尴尬的说道。 “刘睿影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汤中松问道。 他记得酒三半这人有些怪,似乎没有什么生活能力,处处都要刘睿影帮护着才行。 现在看他独自一人在这景平镇中游荡,自然是暗自生疑。 “唉……” 酒三半深深的叹了口气。 汤中松以为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过节,但是又想到以刘睿影的秉性与脾气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昨晚我与博古楼中一人切磋比试,最后是我输了……连剑都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但是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棋子也都用完了,全都被我削成了两半。最后我俩把断剑和碎棋都埋在了那四季不冻河边,我就回去准备睡觉。” 酒三半说道。 他终于是把酒葫芦里省下的几口酒一饮而尽。 “原来每晚我都是喝着酒抱着剑睡着的,但是昨晚剑没了……酒也只剩下几口……我着实是没法睡着……想起这景平镇中,南边儿有鹿明明的铁匠铺,我便想给自己再打一把剑。原先的那把就是我自己打造的!可好用了,还漂亮!蓝色的,我最喜欢蓝色了!比天空略深,比海洋稍淡,和天涯的蓝一样!” 酒三半说道。 却是习惯性的又举起酒葫芦,想要往嘴里添一口,没想到却是涓滴不剩…… 一下子,他便不复先前那般的神采飞扬。 阴沉着脸,淡淡的说道:“结果那铁匠铺已经被刘睿影和冰锥人打架的时候弄坏了……烟道不通……那玩意儿我折腾不明白。结果一夜过去连铁块都没烧热,却是弄了这一头一脸的烟灰……” 张学究听到鹿明明三个字后,顿时添了几分专注。 汤中松听完后却是想要笑出声,但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 “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吗?我奶奶说,有屁不放,有话不说,想笑不笑,都是最折寿的!” 酒三半一本正经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却是连张学究都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但是张学究却是觉得酒三半很不寻常。 他不但认识鹿明明,还给那天涯取了颜色。 想必那海天交接之处,深蓝碰淡蓝后,深蓝不那样深,淡蓝不那样淡,就和他那把断掉的剑一模一样。 虽然张学究没有见过酒三半的剑,但是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勾勒。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天涯,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天涯。 你的蓝,他的绿,我的红。 各自有各自的天涯,各自酝酿着各自的绚烂。 “你们是何时抵达的博古楼。” 汤中松问道。 “昨天。” 酒三半说道。 “你们走了几日?” 汤中松又问道。 “不知道……我的酒葫芦空了十六次。” 酒三半掂量着自己的酒葫芦说道。 “一天一壶?” “一天两壶。上午一壶,下午一壶。” 酒三半说道。 汤中松心下一算,刘睿影从定西王城出发,满共走了八日多。 可是自己却是要比他们多出了两日来。 论马的脚力,自己的定然不会比刘睿影的慢,那么问题就出在这带路的人身上…… 酒三半此刻却是心急如焚……着实没有兴趣与他二人继续寒暄。 他本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但是这一路走来似乎自己都在不停的给身边的人惹是生非。 “走吧,与你这位朋友一同上去博古楼。” 张学究起身说道。 “啊?现在就走?不吃饭了?” 汤中松却是还在惦记着那一锅“燕窝点豆腐配米饭。” “等把事情办完,我请你吃。” 张学究说道。 其实汤中松此次却是就要留在博古楼内学习,在中都的文坛龙虎斗举办前,怕是都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张学究这是已经打好了算盘。 待此间事了,一定要回到这饭堂内尝一尝这燕窝点豆腐。 就算是要住几日等待,也再所不惜。 “知道你们等不及……拿着路上吃吧!” 三人正要出门,那掌柜,小二,厨子却走过来说道。 他递给了张学究一个包袱,里面用绳兜装着个小瓦罐。 “这是……” 张学究摸着瓦罐仍旧温热。 “米饭的确是来不及了。这点豆腐已经加了蘸水调好,直接吃就行。”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多少钱?” 汤中松问道。 “抓紧办事去吧!” 只见那掌柜,小二,厨子摆了摆手说道,竟是分文不收。 张学究把包袱递给汤中松。 他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热,忍不住的掀开了罐盖,顿时酸、香、辣,扑鼻!还有一股淡淡的鲜。 “筷子桌上有,随便拿走用……肠子金贵的人记得多洗洗,放的久怕是不太干净。” 掌柜,小二,厨子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却是再也没有露面。 酒三半并不在乎。 他已经拿起一双筷子伸进罐中掏出块豆腐吃了下去。 汤中松反而没有吃。 “这人真好。” 汤中松看着那条往后堂的路说道。 “都说博古楼里的三德,五道,七子,是当世圣贤,我看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半。” 汤中松接着说道。 “他本就不是一般人。” 张学究说道。 道理谁都会说,事情谁都能做。 道理会说不说,事情能做不做。 能说不说,会做不做,以此来装作高深莫测岂不是最为令人不齿? 三人并排走出了饭堂,朝着乐游原奔去。 酒三半没有马,只能与汤中松共乘一匹,因此走的并不算快。 饭堂前厅里,汤中松刚才的座位旁,放着一件行囊。 刚才他只顾着拿张学究递过来的瓦罐,却是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行装。 果然,没有朴政宏在身边的汤中松,确实是有点窝囊…… “你的剑可有名字?” 张学究向酒三半问道。 “没有啊,剑就是剑。”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张学究被这一句话惊了半晌…… 世人为了让自己的剑有个响亮的名头,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堆叠字词。 疾鬼剑,剑出迅疾,宛若鬼影。 惊风剑,剑出惊风,剑锋至而风不敢至。 然而酒三半却说,剑就是剑。 能说出天涯之色的人,打造了一柄天涯之色的剑,却没有命名,而是说剑就是剑。 不曾因表象而失了本质,一切尽在有无中。 一阵大风吹过,把这行囊吹到了地上,摔散的物品飞溅的到处都是。 其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朱漆木盒最为耀人眼目。 那里面装着定西王霍望亲笔写的名帖,是汤中松与张学究去往博古楼的凭证。 博古楼地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的交界之处,自然对这二王有几分客气,不然霍望怎么能够那么轻松的就送了汤中松一身一品白娟草的文服? 虽然是一品……但天下间却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身白衣而熬白了头。 人人都言读书好,少年子弟书海老。 就算是写字磨破了手肘,诵读口舌生疮,也不敢说就一定不会名落孙山。 掌柜,小二,厨子在后堂往炉膛里填添柴。 炉膛上还是那一口铸铁大黑锅。 只是锅中已经不是豆腐,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 锅上加了个盖子,被蒸汽道。 虽然话语刺耳,但神色却很轻松,像是和好友玩笑一般。 这大雁听到后只是“呜呜”叫了两声,转了个身,把屁股对着他抖了抖翘起来的羽毛。 “把你拽的……明天我就把你屁股上的毛扒光,让你当个光腚雁,看你好不好意思!”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随即拿起翻盖灶台最里面的一支小烟杆。 这烟杆有多小呢?也就比他一巴掌再长出去一半左右。 他倚靠在灶台边缘,从口兜里抓出一把品相极为低劣的烟丝,往拇指大小的烟锅儿里塞着。 缝隙间有些烟丝碎末轻柔掉下,却是都被那大雁吃掉了。 掌柜,小二,厨子看着嘿嘿的笑了笑。 即使后堂里如此热闹,他却也能听到外面前厅里行囊落地的声音。 从音色来看,必定是个柔然的物件。 因为初始声音不脆也不高昂,只是闷闷的一响。 而后,却又如打翻了筷笼一般,有很多处发散落地的声音。 它们重量不同,质地不同,因此落地的先后也不同。 掌柜,小二,厨子知道这绝对不是筷笼。 因为他的筷笼是木质的,掉落在地的第一声就会极为清脆。 桌子离地面的距离并不高,木质筷笼掉在地下后只会略微的弹起一点,但就这一点也是足够把其中的筷子散落出来。 筷子全都是一样粗细,一样轻重,因此落地的先后和音色相差不大。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筷笼都是用钢钉钉在桌上的。 大风除非把桌子也挂翻,否则根本刮不掉筷笼。 若是桌子被刮翻了,那动静可不就不知如此了…… 桌子四四方方,起码得磕磕碰碰一番方才可停下。 若是那样的话,也早就掩盖住了筷子散落的声音。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的桌子也都被钢钉牢牢的钉在地上,连着地下用精钢浇筑的基础,再大的风也刮不走。 所以那发出声响的东西一定不是他饭堂的原有之物。 而从今早开张到现在,总共只来了两拨,三个人。 这东西一定是他们落下的。 人们落下了东西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忘记。 若是故意不要,就算不上忘记,那叫做丢弃。 丢弃的东西时时刻刻都会记着,但是绝不会再回头找寻。而忘记的,却总有再能想起来的一刻。 这一刻可能是马上,也可能是几天,甚至可能是十年。 但是无论多久,他们终究还是会想起来的。 就好像有的人想见,但不该再见。 有些人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 掌柜,小二,厨子把这些都看的很清明。 若是他们当真不要,自己也定然不会去收拾。 就这样摆着吧,反正散在地上也不碍事。 因为根本没什么人会来,自然也就不会碍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蒸一锅大米饭呢? 只因为他想。 他自己并不饿,饿也吃不了这么多。。 他也卖不出去,即使到了所谓的饭口也卖不出去。 只是前面错听了汤中松的话,却是勾起了他想蒸一锅大米饭的心。 自我满足,仅此而已。 为何这会儿他听那东西落地的声音如此清晰,但是却听错了汤中松的话? 只因为他不想。 他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去听清。 但是这声音偶尔还是有漏网之鱼会钻进来,让他不得不听到。 他为此着实恼火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静静的抽完了这一锅烟草,看着外面的大风骤起骤停,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人回来取那物件。 说到底,他也不是本地人。 只是来的比较久,相对于汤中松和张学究来说,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他也有名字,虽然他的身份的确是掌柜,小二,厨子。 但是他的名字连自己都不曾提及过。 镇上的人也只是叫他“喂!” 若是一声没有答应,那便再来一声“喂!” 两声,他必定回答。 若是两声都没有回答,那就是他喝醉了。 他一个月只喝十天酒。 那十天开不开张,做不做饭,全凭运气。 运气好,喝得少,酒醒了,就开张。 运气不好,喝的太多,酒没醒来,就不开张。 虽说是凭运气,可是前来碰运气的人却寥寥无几…… 整个后堂里只有一把刀。 切菜,砍柴,杀猪,屠牛,宰羊,都靠这一把刀。 看刀的造型,却是和一般的柴刀相差无几。 只是刀身被厚厚的红锈包裹着。 又是切菜都会带下来一片片斑驳…… 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他做的饭菜也么有那么精细,重油重酸重辣,就算是那几乎问鼎天下厨艺的马文超都不一定能尝出来差别。 他用柴刀的刀尖把烟锅里的烟灰一点点全都掏干净,而后蹲底身子对这那瘸腿大雁一吹。 看到它不满意的乱叫着逃回自己柴堆后面的窝时,他又嘿嘿的笑了。 终于,他决定到前面去看看。 虽然他看事很清明,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汤中松与张学究二人,先前在谈话中反复提到了定西王城这四个字,这便是让他在乎的东西之一。 看到他离开后堂,那大雁便又摇摇晃晃的跑了出来,扑棱棱的飞到灶台上,在他刚刚倚靠的位置撒了泡尿,随后又扑棱棱的飞下去。 就这么两扑棱,却是把他的那把切菜,分肉,砍柴,挖烟灰的刀扑棱到了地上。 摔落在地后当啷一声,磕掉了刀身上的些许锈迹,露出了一星寒芒。 虽然只有一星。 但却是比正午时分的太阳都要明亮。 太阳的光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 但这一星寒芒却让人战栗而冰冷。 比铁钉更细,更尖锐,犹如一把锥子要刺破你的眼睛。 他走到前厅看到果然有一个行囊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朱漆木盒呆呆的有些出神,随后从墙边拿起一把扫帚将这几件物品都扫成了一堆。 他依旧任它们摊在地上,根本不愿意伸手去捡起。 扫帚扫过那朱漆木盒,确实不小心把盒子的抽拉顶盖划开了。 里面的一封金色帛书掉了出来,被风吹得展展的,倒贴在他的腿上。 他把扫把调转过来,用扫把杆把那帛书挑起来,塞回木盒里。 那帛书叠的严丝合缝,连一个折痕都没有错位。 即便是操纵这如此长的杆子,他也能完成这般精细的活计。 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对得起张学究所说‘不是一般人’的评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二章 有无中【下】 张学究快马在先,扬蹄几跃便到了景平镇中央的水井处。 他本想回头催促一声汤中松与酒三半,但是前方出现的四个人影让他梗住了脖子。 “怎么不走了?” 汤中松追上来问道。 张学究没有说话,依旧静静的看着前方。 “熟人?” 汤中松问道。 张学究轻轻摇了摇头。 “仇人?” 汤中松又问道。 张学究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是五福生!” 这时酒三半却从汤中松身后跳下马来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找我的吗?咋少了一人?两分为何没来?” 酒三半接连出口了四个问题。 五福生剩下的弯三,方四,刀五,花六随着这四个问题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似是都能从下巴处滴出乌黑的墨汁来。 花六更是目眦尽裂的盯着酒三半,刚要有所举动时却被弯三挡了下来。 两分已死,现在他是大哥。 弯三指了指酒三半身后的汤中松和张学究问道:“那是什么人?” 不得不说,弯三的心性却是非同一般。 这四兄弟都认准了酒三半就是弑兄仇人,但是弯三看到酒三半身后还有两个人之后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冲昏头脑。 “刘睿影的朋友。”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却是与汤中松和张学究熟识,至于算不算朋友,却还得另说。 但是在酒三半的眼里,只要认识,就是朋友。 “这一定是他的帮凶!一定是他们三人合伙杀死了二哥!不然以二哥的修为,怎么会轻易殒命?” 花六声音颤抖的说道。 先前四人被狄纬泰强行驱离现场,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自己搜遍了博古楼内的一切可能之处。 一无所获后,花六却是提议道景平镇中来看看。 他觉得酒三半就算是能杀了两分,也必然消耗颇大,甚至身受重伤,即便是离开,也定然是跑不远的。 毕竟那夜的战斗惨烈异常,不然怎么连自己的配剑都碎了呢? “你说什么?” 酒三半听到花六说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花六是老五,他的二哥不就是两分?二哥死了也就是两分死了,两分死了?!” 酒三半在心中盘算了一大圈才骤然惊呼道。 “呵呵……人不就是你杀的?” 见到了酒三半,花六却也是急速的平静了下来,冷笑了两声说道。 “我没有杀人。” 酒三半说道。 “两分死了?” 同时他又在此问道。 酒三半对两分敢作敢为,率性洒脱的为人十分又好感,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人的第一次切磋竟然也成了最后一次。 瞬刻既成永恒却是让他用一种难以明言和无法言明的感觉。 明言和言明,虽然两个字只颠倒了一下顺序,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明言,是指明确的说出来。 言明,是指用语言明确的形容。 但是当下酒三半心里的感觉,没法明确的说出来,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明确的形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毕竟他亲手杀过人。 但是那个人与他毫无瓜葛,在他眼里如同牛羊鸡犬一般。 酒三半觉得虫草石头,人鱼动物,都一样。 无论会不会说话,吃不吃饭,能不能走路,都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这都一样里面,有些人或物会与他产生莫名的羁绊。 这种羁绊让他不自主的将这些人和物独立的择选出来。 他是个很孤独的人。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孤独。 相反,他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有意思。 这岂不是孤独的最高境界? 花开了他会去数花瓣。 花落了他也会去数花瓣。 有时候只剩下一片没有落下来他便会心急如焚,因为要是在他睡着时那片花瓣落下而到他却没有数到,那他就即将厄运临头。 这不是迷信,也不是他们村的讲究,更不是他奶奶告诉他的话。 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他告诉自己,如果没有完整的数好一朵花的落瓣,那就不是个好兆头。 说起来并不是村里没有人和他玩,相反酒星村是个极为和谐友善的村子。 但也不是酒三半自己性子太闷,默不作声。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这么形单影只的孤身一人。 就连他的奶奶也只是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话扔给他而已。 在他看来,那只是是一种说教,并不是说话。 不过在当时他都记得很牢,只是出了村子后每走几步就忘掉一点。 到现在,却是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对此酒三半并不觉得难过,相反他觉得时间都属于自己的感觉很好。 有些人是外放,而他是深藏。 他甚至给身边的每一个物件都取了名字,分出善恶,编了故事。 其实他的剑也是有名字的。 这点,他没有对张学究和汤中松说实话。 他的剑和他一样,叫做酒三半。 而他也与他的剑一样,即便是走断天涯也想找到那酒泉的所在。 自从放牛羊的活儿交给他以后,他便觉得自己像个“大将军”一样,统领着千军万马,每日晌午前“出征”,黄昏前“鸣金收兵”。 “行军”途中每天都会路过一块巨大的岩石。 岩石突出的一角延伸到路上,占据了一半儿还多。 这岩石是被大雨冲刷后从山上与水混着稀泥裹挟而下。 本也是挪了窝,离了家的可怜之物。 一开始的时候,酒三半对这块石头极为恼火。 那块拦路的大岩石,自然是他的第一个“敌人”。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 第二年开春时,又下了一场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大雨。 去年的大雨冲下来了这块大石头。 今年的大雨把这块大石头又冲走了,但是却没有带来新的大石头。 雨停了,酒三半又带领着他的牛将羊军“出征”。 路过曾经那块拦路石的位置时,还故意趾高气扬的使劲跺跺脚,逞逞威风! 第三天,酒三半却觉得有些无聊 第四天,他开始有些难过。 第五天,他趴在那拦路石原本的位置上大哭了一场。 随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拦路石滚下的山坡拜了三拜,就好像是祭奠一位故去的亲友一般。 那天,这位“大将军”早早就“收了兵”,回到了村子里。 他对奶奶说了一句话。 “我要走了。” “去哪里?” 他奶奶问道。 “去找酒泉。” 酒三半说道。 他奶奶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出了门。 再回来时,给酒三半带回来一件质地极好的裘皮大衣。 那毛稠密的,对这领子鼓足了劲儿吹口气却是都看不见根底。 还有一匹好马,身形矫健,膘肥体壮,鬃毛锃亮。 酒三半知道天明时村里的人都会赶到路口送他。 所以他夜班三更就要出发。 不是有意要避开众人,只是要去那放牧地取回自己的长剑。 酒三半的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酒泉,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但这却不是他想去找酒泉的原因。 他只是以此为托词离开村子,到外面去。 至于到外面何方,却是哪里都行。 毕竟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分为村里和村外。 不过宿命有时候就是如此,来犯的激烈又突然。 即便酒三半不是要去找那酒泉,他毕竟是用了这个借口才出的村子。 倘若他的父母也是如此的话,那究竟是谁第一个说要去找那酒泉? 酒三半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村里女的多,男的少。 女孩多,男孩少。 老妪多,老头少。 晌午刚至,正儿八经的到了饭口。 沿街的家家户户都有香味从不那么严密的窗子里透出来。 这点倒是和酒星村一样,让酒三半觉得很是熟悉。 但不同的是,酒星村里不会有这样四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拦住自己的去路,更不会有人说他杀了人。 弯三,方四,刀五,花六。 四个人把本就不宽的路拦腰截断。 竟是比原先井旁的那颗古树还要坚挺。 他们四人没有骑马,打扮和初见当日无二,只是把那黑白双色的棋盘背在了背后。 汤中松想要下马,却被张学究制止了。 他虽然没有把眼前的四人放在眼里,但是他也绝不想增添任何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快快的把汤中松送进博古楼,自己便能回到定西王城去借助他定西王霍望的力量,继续找寻自己那命苦的徒弟。 “五福生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张学究用劲气把声音压缩成一线,轻轻地送进汤中松的耳朵里。 他本以为这样一提点,汤中松就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他错了。 说到底还是怪他根本不了解汤中松。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 一场交易,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他倒是从一些边边角角的蛛丝马迹里也了解了些汤中松昔日的所作所为,觉得他是个谨小慎微,遇事能全盘考量的人。 照理说确实如此,这也确实是汤中松的处事方法和为人原则。 只不过那是旧的。 旧时人只配用旧颜色。 若是在原来,他一定会与张学究同样想法。 见到这样的麻烦要么跪地钻裤裆装怂,要么悄悄的绕个远路避过去。 但是现在却不是原来。 汤中松也不似从前。 至少这一刻,他觉得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什么同党共犯,你们拦路还有理了吗?” 汤中松对这张学究嘴角一扯,既而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马背说道。 “如何称呼?” 弯三说道。 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前,他绝不会贸然出手,也不会像花六那般耐不住性子。 而且更令他多虑的是,酒三半,汤中松,张学究,这三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气场。 既没有武修的钢蛮霸道,也不似读书人那般的文质彬彬,也不想手艺匠人的精益求精,委实是弄不清身份。 这三个人就像是最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一般,抛开身形长相没有任何特点与长处。 但是弯三知道,最一无是处的人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已然无懈可击。 毕竟连乞丐都能来几段儿数来宝不是? 最普通的人或许是历经无数大风大浪,跨过无穷大山大河之后的返璞归真。 无论哪种,却是都不能小觑。 两分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这三人若是能携手杀了两分,那也能携手杀了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 五兄弟中,本就是他的耐性最好。 虽然天资稍差,但是凭借着肯下死功夫却是与其他人也争了个难分伯仲。 四对一,人数占优势。 况且自己四人是朝夕相处的亲兄弟,又修炼的是相同的功法武技,协作配合上定然是要强过他们三人。 但是弯三不敢赌。 况且他们的身后就是博古楼,也没有必要去以命相搏。 不过,弯三的目光一直在一个人身上,从未离开过。 不是酒三半。 也不是汤中松。 而是张学究。 他的双眼一直定定的看着张学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舍不得眨眼。 即便是一阵风沙吹过,也是这般硬生生的抗过去。 何况他面前那黑白双色的轻纱本就能替他阻挡住不少沙尘。 侥幸透进去的那些,若是还不能坚持的话,那他也就不是那个肯下死功夫,耐性极好的弯三了。 早在他们从北边拐过来冒出头时,弯三就注意到了张学究。 他看到张学究身形精干,面容平和,虽快马在前但是整个身体却纹丝不动。 人人都会骑马,这是最为基础的技能,就和人人都会吃饭撒尿一样。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座山一样稳稳的压在马背上。 其实用压这个词还不够贴切。 用黏或许会更好。 因为张学究好似和胯下的马鞍,马鞍下的马马背黏在一起一样。 马背随着奔跑而上下起伏,张学究也随着马背上下起伏。 弯三看在眼里,只觉得本自一体,浑然天成。 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是需要全身的肌肉协调统一,不能有丝毫紊乱。 这种精准的控制力,妙到巅毫。 然而有这般控制力的人,又怎么会不是强者高手? 弯三并不惊慌。 因为他也是个强者高手。 虽然没有他二哥两分厉害,但却也相差无几。 切磋之间的胜负半子一子,若是放在生死战中怕是就根本没有区别。 论年龄,定然是张学究要大得多。 年龄长,代表经验足。 若是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强者高手,那么谁的经验更足,谁便能活的更久。 就是一个乞丐要饭要久了也知道哪户人家脾气好,以及何时去何地甚至能要来些许荤腥。 但是张学究的目光却不再他的身上。 连片刻都没有停留。 甚至连看都没看。 只是那么淡淡短短的扫了一遍。 他的目光全都在酒三半身上。 一个老头子怎么会对一个小伙子如此感兴趣? 何况这小伙子还是他们的同伙。 既然是同伙,那必然是极为了解。 成为了同伙就意味着彼此之间能够虽是把后背交给对方。 照理说,现在这三人应该齐齐整整的对敌才是。 怎么会这样细致入微像自己盯着他一样,盯着酒三半呢? 这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他们和酒三半并不是一伙的。 甚至相遇的时间都并不太长。 当脑海中闪过这个推论时,弯三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明明看到酒三半和汤中松共乘一匹马,跟在张学究的后面。 在一起的人,就是一伙子。 这本是人之常情,大家都会如此判断。 只不过,这次眼睛骗了弯三。 张学究与汤中松并不是酒三半的同伙。 “你们不是一伙的。” 弯三说道,他相信自己的推论 虽然他笨拙了一些,但是他总能面面俱到。 “我们怎么不是一伙的?你眼瞎吗?没看我和他骑一匹马?” 汤中松极尽浮夸嚣张的说道。 这下却是又让弯三迷惑了…… 他指的一伙,是杀死他二哥两分的一伙。 然而汤中松的一伙,却是指同行去博古楼的一伙。 虽然都是一伙,但内涵意义上却是云泥之别。 就在这一瞬,弯三的目光略微从张学究身上移开了一瞬,再挪回去后返现张学究换了表情。 原本平和的脸,此刻却是有些轻轻皱眉。 这下却是让弯三放心了不少,心想他终究是绷不住了。 张学究哪里会因为这四人拦路而皱眉? 只是汤中松这般的飞扬跋扈让他很是不喜…… 他看着汤中松那派头,和街上寻衅滋事的皮子盲流没什么两样,刹那便懂了他的心思。 若是掌嘴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张学究恨不得猛扇自己三万六千次。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告诉那小王八蛋这拦路之人五福生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看这架势,酒三半和这五福生怕是有了不小的恩怨纠葛,是人命关天之事。 汤中松感觉到了身后张学究传来的阵阵不友善的目光。 但是他却丝毫不在乎。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本意。 闹大了,沾染上瓜葛,说不定这博古楼却是也不用去了。 倘若是真动起手来,自己也不怕。 他可是能和李韵有来有去斗过几回合的人。 倘若真的兜不住,那张学究的马鞍还能做得舒服吗? 就算是押镖送货,还得讲究个没有磕碰,更别说汤中松这么一大活人了。 刀剑无眼,一旦出了岔子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下场。、 他有怎么能完成与定西王霍望的交易? 弯三慢慢的解下背上背负的黑白双棋盘,放在地上。 地面上的一层虚浮之土,顿时被压了下去。 显然,这棋盘重量恐怖。 但是四人就这样背在背上,神色自若。 然后,他缓缓的从后腰处别着的棋篓里,摸出一枚黑子。 这黑子用一种天然的黑石制作的。 没有经过任何雕刻,纯靠钢锉刀一点点的磨出来。 品质好的黑石裂纹少,颜色正,但是块头很大。 往往一块几十斤的黑石才只能磨出三五枚棋子。 这棋子拿在手里不冷也不热。 它是温的。 和人的血一个温度。 弯三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枚黑子。 白子,是用他们大哥的骸骨做的。 而这黑子,却是他和两分一个个磨好,分给弟弟们。 大哥死的早。 二哥也没有比他多活几年。 每次下棋时,他执白子,仿佛都能感觉到大哥的脉搏心跳。 现在,这黑子,却又是近乎于二哥的体温。 这一套棋盘,棋子,为五兄弟带来了无尽的生命和荣耀。 天下谁人不知博古楼五福生? 展盘分阴阳,执子破苍茫,黄泉碧落应无恙。 每当他们拿起这黑子的时候,都是要杀人的时候。 弯三屈起拇指,先上一弹。 这枚黑子便翻转着腾空而起。 他还不准备出手。 这一子,只是试探。 直上直下的棋子,哪能伤到人呢? 他只是想借着一枚棋子腾空的档口,再琢磨一遍张学究罢了。 他若真是位劲敌,那便根本不会去看那腾空而且的黑子。 他只会牢牢的盯住他这弹子之人。 若是他的眼神竟是随着这黑子上下飘忽,那么他也就不过尔尔…… 弹子离手便不受控制。 光是看自己这打子的手势姿势,便也知道这不是杀招。 就好比厉害的剑修对决时,从不会被对方眼花缭乱的剑光和星星点点的剑尖扰乱了视线。 他们只会死死地盯住对方的手。 准确的说,是手腕。 弯三的飞子打子也一样。 由腕部控制着角度,调动劲气及至指尖,在酝酿一番后最为磅礴之时朝着目标激射而出。 这些唯有酒三半经历过。 但那时天黑,他看的并不真切,八分靠感觉。 果不其然。 张学究的眼神随着黑子一上一下。 似是那孩童在草长莺飞之时,望向那花丛中蹁跹的蝴蝶一样。 弯三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最大的隐患,已经被排除了。 就在这时,花六忽然对这酒三半双掌齐出。 这是兄弟间血浓于水的默契。 酒三半手上没有了剑,只得立马俯身躲闪。 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这暗器打子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猝不及防。 而这,也正是暗器功法的精髓所在。 暗器暗器,暗在手法而并不是器。 你若有足够高明的手法,便是趁人不备时扔一头牛过去也算是暗器。 棋子圆滑无锋刃,本不是暗器的上选。 但到了他们兄弟的这般境界,就是用一根轻飘飘的麦草,也能飞出去变成一根直插喉管的钢锥。 待酒三半伏低了身子,才心道一声不好。 因为他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息却是没有先前那样压迫了。 离得近,则感觉强,离得远,自然感觉若。 除了压迫感减弱以外,酒三半也没有听到那黑子出手后的破空之声。 虽然五福生所用的黑子,打磨的形状都是最佳。 但那一丝微弱细小的声音还是逃不过酒三半的耳朵。 现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酒三半知道自己中了算计。 方才花六是两把虚招,只为了腾出时间让自己后撤拉开距离。 酒三半抬起头看到,弯三的位置依然没有变。 方才他弹起的那枚棋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脚下。 花六已经向后退了五六丈远,左臂缓慢的画圆,右手背在身后,插入棋篓中。 刀五与方四则将黑白双色棋盘翻转到胸前,而后跃上了两边的房顶。 四个人摆好阵型,霎时掌控了全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三章 莫将真情做戏事 定西王城。 张学究曾经喝过茶的茶楼中。 有一个人每过十天半个月,必来一次。 算着日子,在他快来的那几天,茶楼都是日日爆满,一座难求,就算是连拼桌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却不是日子。 他已经整整一个半月没来了。 看他的穿着,也是随随便便,甚至比张学究还不如。 但是那小二见到他却好似见到了财神爷一般,止不住的赔笑点头。 他不是财神爷。 但却只有他才能让茶楼里坐着的财神爷笑逐颜开,一掷千金。 个头不高,样貌年轻。 尤其是那一双黑眼珠,总是滴溜溜的转着。 人们都叫他小机灵,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却也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这小机灵是哪里人,一张口,就是南腔北调,有时很多词汇还含糊不清。 但就是如此,却也能博得个满堂彩。 这茶楼很传统。 没有曲艺听。 喝茶就是喝茶,说话就是说话。 但只有他来时众人才能热闹一阵。 说他机灵是因为,他总能不花一分钱就能把各样名贵茶点吃饱,把各种珍贵茶汤喝撑。 茶楼也卖酒的,只是酒比茶更贵。 喝茶的人不一定买得起酒。 而买得起酒的人,却不一定想要喝酒。 但是今天不同。 小机灵一进茶楼,就喊道:“先说好啊各位!今儿个,无酒免谈!” 本来看他进场,茶楼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这一嗓子喊出,却更是让茶楼内静的出奇。 就连那门口迎客的小二都没有见过茶楼在营业时这般安静的场面。 这茶楼的掌柜,也算是定西王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小机灵话音刚落,他便立即续了一句:“上酒,上好酒!我请客!” 掌柜的不愧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委实是聪明异常! 这茶楼,读书人也来,武修也来。 只要是人,就难免有需要去交际说话。 无论是辨明屈指或是激昂文字,都需要说话。 一个人。你或许可以让他不吃饭,但你着实难以让他不说话。 开口是功夫,闭嘴也是功夫。 这一张一合中,不就是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吗? 不过,只要你有话说,那就需要说话的地方。 茶楼,酒肆。 自是上选。 茶润喉降躁,喧烦解郁,用来佐话,自是能一泻千里。 酒热烈豪装,烫胃暖心,用来扶语,当然可激昂文字。 掌柜的做这生意也是因为如此。 但他却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不过他最喜欢听人说话,尤其是听小机灵说话。 所以这酒怎么着送的也是不亏。 即满足了全茶楼中那些个老少爷们的猎奇之心,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说掌柜的聪明,其实还不仅是如此。 那小机灵第一次来的时候,小二把他当要吃白食的差点哄了出去。 然而这小机灵却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 顾客有了说辞,你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再赶人走了吧? 掌柜的就盯着那小机灵,想要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谁。 没想到这小机灵径直走到一桌坐下,就开始谈笑风生。 掌柜的虽然不爱说话,但他生平最佩服会说话的人。 小时候他母亲就告诉他,能言善辩是大才! 小机灵方才第一次落座的桌子,是一桌掌柜的熟客。 掌柜的对他们很了解,而他们也是非同一般的阔气,总是先预支一年的茶钱。 而且这几位金主儿还都喜欢宽敞热闹。 那二楼的雅间却是一次都没上去过,只在大堂坐散台。而且也不挑座头,哪里得空就坐哪儿! 像这样的豪客又好伺候,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但是掌柜的也就安心这小机灵上去活活。 本来安静的茶楼,突然活跃了起来。 先是相邻的几桌,再到整个大厅里,最后漫延到二楼雅间的人都纷纷探出头来侧耳倾听。 最后,谁也分不清这小机灵是谁的朋友。 他是一楼喝完喝二楼,散台吃完吃雅间。 满共就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是把掌柜的这十几年来打拼积攒下的人情线,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掌柜的见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赞许,邀请他有空常来。 不过小机灵也很有分寸,出格的事是一件都没做过。 像今日这般,进门就张口要酒的,却也是头一遭。 掌柜的刚说完送酒,整个茶楼却仿佛炸开了一般,所有人纷纷都要上酒。 原因很简单,没听那小机灵说‘无酒免谈吗?’ 谁的酒多,谁的酒好,能把小机灵留住的机会越大,时间也越长。 小机灵摆了摆手,众人也不知道是何意,只是顺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一副座头来。 他把掌柜送的酒解开了封泥,浅浅的咂了一口。 “小机灵!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有一人忽然问道。 “对啊对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 人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问话,本来安静的茶楼又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很是隐晦的对着几名店小二招了招手,递给他一张名单说道:“按照这个名单,全城每家都要跑到,要快!就说小机灵来了!” 看着小二的身影,一个二个飞奔而出,他自己却是拿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上前去支应着。 “唉……” 小机灵听着这些问话,也不回答,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又浅浅的喝了口酒。 “咳咳……” 没想到,这一口,确实呛住了。 “哈哈哈,看小机灵毛都长全了不少年头了吧,咋个喝酒还是个雏儿呢?” 有人看他喝酒呛住,顿时出言嘲笑道。 “唉……” 小机灵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放下酒,用袖子把嘴角刚才咳嗽呛出来的酒擦了擦。 “到底怎么啦?别卖关子嘛!” 人们说到。 但无论人们怎么说,怎么问,他就是一言不发。 掌柜的笑了笑,给每一桌送了一盘果脯蜜饯,让大家稍安勿躁,毕竟小机灵每次都没让大伙儿失望过。 但掌柜的心里知道。 这小机灵是在给自己面子。 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派小二出去传信。 那他也定然能猜到自己是去找那些今儿个没来的老主顾。 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终于,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走进了茶楼。 小机灵一看都是熟识的老面孔。 掌柜的一看,都是那些阔绰的老主顾。他拍了拍几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们做的漂亮! 小机灵站起身来,说道。 “我这几日却是出了趟远门。” “去哪里了?却是晚了一个月都没来。我们哥儿几个委实是无趣至极!” 刚进门的老主顾们说道。 “我去了一趟博古楼。” 小机灵说到。 “博古楼?去哪里做什么?莫不是小机灵突然想要读书了?” “哈哈哈,别说,就冲小机灵这股机灵劲,当个读书郎一点儿问题没有!” “对啊,这读书无非就是听道理,写人情。小机灵既明道理,也通人情,读起书来岂不是一目十行,一日千里?” 众人一听小机灵竟然是去了博古楼,心思顿时都活络起来了。 “读书?没那福分。” 小机灵笑了笑,摇头说道。 “我是去找人。” “找人?你在博古楼还能有熟人?” 众人问道。 “没有熟人,只是想去瞧瞧,没想到却是恰巧听说了一件事,又目睹了一件事。” 小机灵卖着关子说道。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每一趟都不会白跑!却是说说,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是啊,你这一走可是少来了三次,怎么也得有些更新鲜刺激的事儿吧?” 众人说道。 小机灵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时刻。 “你们可知博古楼狄纬泰狄楼主座下的贴身护卫,五福生?” 小机灵问道。 “当然知道!五福生!兄弟五人,精于棋道的同时,文武修为也是极高!” 有人说道。 “五福生,现在只剩下四福生了……” 小机灵话锋一转,有些落寞的说道。 众人闻言,却是安静异常。 比小机灵刚进茶楼时,还要安静的多。 “五福生……死了一个?” 在场众人中,有心眼快的说道。 众人恍然明悟。 单单这一句话,却是就抵得过小机灵来三五次都不止了。 有些故事,冗长繁复,大体相当。 说来说去就那么爱,恨,情,仇四个字。 但有些故事,却如这般一样,石破天惊! 虽然也跑不脱这爱恨情仇,但确实不是一般的爱恨情仇。 “对,五福生中的大哥,两分死了。” 小机灵说道。 “两分?他怎么会死” 众人问道。 虽然小机灵说五福生已经变成了四福生,那就明摆着五福生少了一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死的这个人竟然就是两分。 “不知道……但死状极惨,一个脑袋都被劈开了。只有脖子那里连着一点筋皮。” 小精灵说道。 每个人能出名都不是偶然的。 这两分虽已身死,但却还没有发丧,更不会有外人如此准确的说出他的死状。 小机灵描述的很具体,就好像他在现场亲历了这一切一样。 “不过这不是重点。” 小精灵说道。 他的确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有些人很有文化,但说的故事却枯燥乏味,如同嚼蜡。 又或者宛似鸡肋,听之无味,不听可惜。 然而小机灵说的故事既没有韵脚,也没有切口措辞,就是这般娓娓道来也别有一般风味。 众人一听,竟然还有比这两分之死还要重要的事,不由得连唾沫都不敢咽了,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我刚到景平镇,就看到在镇中央的水井旁,有两伙人在对峙。一伙儿是五福生省下的四人,弯三,方四,刀五,花六。另一伙人是三个大男人,一老两少。不过其中一人,却是近来赫赫有名的。” 小机灵说到。 他随手拿了一只茶杯,立马就有人给他倒满了酒,没想到他却又随手泼在了地上。 “逝者已逝,讲死人的事也烦劳各位听的时候带上几分肃穆。” “那赫赫有名的一人,正是前不久定西王霍望收的徒弟,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 小机灵说道。 众人一听,这定西王的土地竟然是和博古楼五福生对上了头,觉得这确实是比两分死更加热辣。 “那老头儿也来头不小,据说是以前坛庭的庭令,后来不知怎么就离开了坛庭。就在定西王霍望收完汤中松这个徒弟后,张榜聘师,教他文道,而揭榜之人,正是这老头儿。” 众人点了点头。 关于张学究和汤中松的事,整个定西王城却是早已传遍了,无人不知。 “那还有一人呢?” 有人问道。 “嘿嘿……还有一人,你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小机灵说道。 “酒三半!” 这名字一说出来,众人却是都愣住了。 “这酒三半是何许人,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和汤中松同行,又说与前一阵子来我定西王域的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是好朋友。” 听到刘睿影三个字,在场中的有些人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弱者之间互相扎堆,强者却是也有自己的圈子。 有时候你单看一个人,或许他名不见经传。 但是一个人真正的能力却不光是他明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背后隐藏的交际圈。 一个酒三半竟然与汤中松,张学究,刘睿影这目前在定西王域风头最胜的三人都有关系,他自然是极为的不简单。 “他们对峙在做什么?” “你傻啊……对峙就是……对峙” 小机灵没有急于解释,任由众人议论。 “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双方已经摆好了阵势。那张学究坐在马上,汤中松已经拔剑在手,而那酒三半却是赤手空拳!” 小机灵说道。 “赤手空拳?面对五福生就算只剩下四人,他竟然赤手空拳?” “对!他就是赤手空拳,而且用的功法竟然还是文道专修的合一道!刀五站在他右边的房道。 “这酒三半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王府中人?” 有人猜测道。 “嘘……妄议乱猜,当心掉了脑袋!” “哈哈,酒三半倒是做出了个神鬼皆惊的举动。” 小机灵忍不住笑着说道。 “他怎么了?难道也很厉害” 有人问道。 “不……非但不厉害,反而掉头就跑!” 小机灵说道。 “掉头就跑!这也太不地道了!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是你身份再高贵,也不能丢下同伴就这么逃跑啊!” 有人说道。 “不,我倒觉得这酒三半是个聪明人。你想,汤中松道。 “看来这汤中松不仅修为不凡,这临敌应变之时的策略也是运转的快捷妥当!” “可不是嘛!不过这五福生着实是过分!这般为难我定西王之传人,是什么意思!” “你说若汤中松已经是出师成名,那还罢了……但他当了定西王的徒弟才几天?五福生却是早都名扬四海了,如此不要脸面,哪里还有他们读书人所标榜的斯文?真是恬不知耻!” 小机灵双手虚按,示意大家都冷静些,毕竟他话还没有说完。 “没想到就在这时,花六却是把那黑白双色的棋盘对折了起来,这样却是比先前趁手了许多。正当他要再度抢身上前时,却被一直站在一旁的弯三制止了。” 小机灵说道。 “是啊!这两分死了,弯三就是老大了!弟弟不明事理,他怎么还能跟这一起胡闹?!” “弯三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你们猜猜他在干嘛?” 小机灵却是又抖了个机灵。 “不知道啊……你快说吧!” “就是的,别卖关子了!” 有人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但是小机灵却是倒掉了半杯之后才喝掉。 “弯三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头儿——张学究。张学究却是微闭着眼,在马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那马也不是凡品,前方已经爆发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它依旧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张学究坐的有多稳,它站的就有多稳。待弯三拦住了花六之后,张学究却是伸出右手,朝那黑网微微一推,那些棋子就朝着弯三缓缓飞去。但是弯三却没有接,而是解下了花六身上的棋篓,把那些棋子一抄,全都装了进去,一个不落。” 小机灵说道。 “果然吗!还是得有点阅历的人才懂事!” 有一人说道。 “怎么讲?” 旁人问道。 “我想,这事端定然是花六和汤中松先挑起来的。年轻人桀骜不驯,再加上花六兄长刚死,心情低沉,最是容易大打出手。然而弯三却在一旁始终注意着张学究的动向,和弟弟下手的分寸。发泄一下,无伤大雅。若是一上来就服软,两边身后可都还扛着一方大势力,谁能弱了这个面子?但是看到他弟弟要动真格时,他也知道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于是拦住花六想说几句场面话息事宁人。张学究自然是老成持重,看到弯三拦住花六,自然也是得给他个面子。所以把棋子控住,缓缓送还给他。” 这人分析的头头是道,饶是小机灵听着都不住的点头。 “唉……这位朋友说的确实不错!要是一般的情况下,事情确实该照此发展。结果花六嘴里蹦出来的一句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小机灵说道。 “那花六说,‘哥!你不出手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拦住我!弑兄仇人就在眼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是狄楼主在此也没什么话说!’你听听,这话中的意思!竟然是说汤中松还有张学究就是杀死那两分的人!” 小机灵回头冲地下吐了口痰。 有人虽然不喜,但也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就过去了。 “怎么可能!汤中松虽然以前名声不好,却也不该如此糊涂,何况不是还有张学究在一旁护持着?” 众人听到小机灵的话,顿时各个情绪都失了控。 “所以啊!看到这里,连我也是没有想到……这下子可不止是私人恩怨了,这可是定西王府和博古楼的争端啊!怕别是要开战了才好……” 小机灵说道。 这言语中的挑拨教唆之意非常明显,只是众人此时都是群情激奋,根本没人注意到这点。 “结果这时,却是有个人又突然那出现!” 小精灵这次确实没给众人议论的时间,接着说道。 “是谁?” 总有那么几个人很是配合。 小机灵每抖出一个包袱,却是都有人来接上。 “酒三半!” 小机灵一拍桌子说道。 “酒三半?他又回来干什么!” “其实,花六口中的杀人凶手并不是汤中松,而是酒三半!但不知道为何,酒三半与他们二人碰到了一起,于是五福生剩下的四兄弟就把他们当成了一伙子!” 小机灵说道。 “酒三半提着一根火钳,跑了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打了’那花六哪儿受得了这般激将?汤中松也是有趣……回了他一句‘在等你!’这下倒好,可是把酒三半和花六都调动了起来。” 说到这,小机灵却是拿起了一块玫瑰饼吃了起来。 “没想到这酒三半还是有几分义气啊!” 有人说道。 “可不是嘛!艺高人胆大!你们是没看到……就那一根火钳,在他手里愣是不输给汤中松的剑!这一次,酒三半是抢攻,花六因为被弯三拖住,无法出手,所以方四和刀五持棋盘想要挡住酒三半。结果酒三半一剑,不,一火钳劈砍上去,直接让两人后退了十几步。反观酒三半呢?只退了两三步!” 小机灵说道。 这五福生中的方四和刀五一向是侧重于防守。 就算是酒三半出击突然,两人却也不该落入颓势才对。 由此可见,这酒三半不仅名字怪,实力也怪。 “怎么今年自开春起,咱这定西王域就这么热闹啊!” 有人感慨道。 “不过去年深秋的时候,看到那太白星在西……这太白星主刀兵凶斗,怕别就是应了这今年的事……” 有人说道。 “好在酒三半这一剑之后却也是没再得寸进尺。” 小机灵说道。 “为啥不乘胜追击呢?要是我,就和那汤公子一并打过去就好了!不管谁对谁错,也不能落了咱们定西王域的脸面!” “就是的!不过……恐怕那火钳还是不如长剑好用吧。” 众人尽皆捧腹大笑。 连小机灵也笑的揉肚子,似是刚才岔气了。 “然后……” 然后小机灵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酒三半又拎着火钳子回来后,他便甩开腿跑了。 小机灵之所以能成为小机灵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武道修为。 之所以能这么受欢迎,知道如此多的消息故事,全靠着一双机敏的眼睛和灵巧的嘴。 他说的事往往半真半假,要么前半段亲眼看了,结尾却是捏造的。或者后半段看了,起因全是瞎猜的。 但是经由他这双灵巧的嘴一说,自然是天衣无缝,犹如锦上添花!甚至比真实发生故事还出彩的多! 不过,再精彩的故事也得有命看,有命讲。 小机灵的那双机敏的眼睛总能够让他审时度势,进退张弛有法。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去而复返呢? 要么是个白痴王八蛋,要么就是有恃无恐的狠角色。 当酒三半拿着那把火钳回来,一招劈退方四与刀五后,小机灵就知道这酒三半是后者。 而他,也该走了。 在他走后,汤中松微微歪头看了一眼张学究。 张学究看不出是摇头还是晃脑袋,总之是没有任何表现。 “且慢!” 眼看酒三半又要动手,张学究终于是出言阻止了。 “我们是定西王王府之人。” 张学究说道。 “定西王府?!” 这倒是出乎弯三意料之外。 “他叫汤中松,是定西王霍望的唯一亲传弟子。而我,是他的文道师尊。”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的名头他们五福生也是知道的。 毕竟定西王霍望收徒这么大的事,作为博古楼而言也不能不关注。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碰个脸对脸,还是如此不友善的开端…… “有何凭据?” 弯三心想这汤中松不愧是定西王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寻常,但是当下也不能因对方的一句话就服软。 博古楼可并不比他定西王府差。 张学究哪里知道那包袱被汤中松落在了饭堂中,翻找过后却是僵在了当场。 看到张学究的动作,花六更是怒不可遏。 心想我哥刚死,凶手在眼前不能报仇不说,竟然还遇上了骗子用定西王府来压我博古楼,这怎么能忍? 花六挣脱开弯三,身形再度窜出。 这时汤中松正在回头看着张学究,还没有转回来。 酒三半看到他动了,自己便也动了。 花六动时,夹带着四枚黑子。 这四枚黑子是花六的至强一击。 但是相比这出手的黑子,花六的身法却是更快。 转眼已到了酒三半的面前,对他攻出四招。 两拳,两掌。 俱是最为上乘的合一道功法武技。 两拳对准了他的肩膀,两掌对准了他的膝盖。 都是关节所在。 酒三半面色凝重,他能感觉到这和昨晚与两分切磋时不同。 两分的功法武技虽然奇妙异常,但讲究的是一个卸字。 他并不主动出击,招式刁钻但没有杀气,纯属自保之用。 然而花六却不是,他招招锋芒毕露,凌厉至极,只想要两拳碎肩,两掌断腿。 这样一来既能让酒三半不死,也能让他彻头彻尾的成个废人。 这岂不是比死更难受? 随着拳风掌劲袭来,那四枚黑子也跟着逼杀而至。 酒三半顿时陷入了一个难题之中。 躲开花六的拳、掌,不难。 躲开花六的打子暗器,也不难。 但是同时躲开,是不可能的。 有没有人能躲开,酒三半也不知道。 但是当下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既然躲不开,唯有硬接。 汤中松来不及出手,张学究不会出手。 事实上酒三半也从未想过去依靠旁人,他信赖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花六就像一颗小太阳般璀璨耀眼,而身边围绕着飞行的四枚黑子,像极了四颗流星。 流星划过天空是很美好的事,是可以用来许愿的。 但流星坠落在人间,那就只能代表着杀戮与死亡。 还记得当日霍望因一大星坠地,而屠戮焚毁方圆百里之事吗? 花六的流星没有那么大,那么危险。 不过他也无须方圆百里,只需身前半丈。 因为此刻酒三半离他只有半丈之遥。 酒三半也很清楚自己的后果与下场。 所以他把火钳分成两半,一手握着一半,对准了花六的左右胸腔。 竟然是要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你要费我四肢,那我也毁你心肺。 我最多落下个终身残疾,而你则万劫不复。 花六没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出手如此狠厉。 这酒三半的剑法都是在自然中自行领悟的,就和那九山中的异兽一样。 遇到危机时,若是有路可走,自会去走那条路。若是无路可走,那就用利爪与尖牙撕咬抓挠出一条路。 有没有路,却是都得拼了命后才能知道。 不过…… 酒三半敢于如此彻底,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赌花六不敢。 果然…… 花六收回了拳掌。 强行撤掉劲气的反噬让他体内气穴翻涌难平……调息不及,竟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那四颗黑子,被酒三半用火钳“当啷”四声格挡开。 黑子落地,火钳应声断裂。 一切似乎已是终曲。 茶馆也已打烊。 方才热闹的众人也已散去。 小机灵一人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他嘴里还在回味着先前的酒味,茶味,和半块玫瑰饼。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路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幽幽的灯火只能看清轮廓,看不清面庞。 这人一定不是路人。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 就算是等人,也不会站在路的正中央。 唯有找麻烦的人才会如此。 小机灵一眼就看了出来,所以他停住了脚步。 “阁下有事?” 语气并不惊慌。 他的武道修为虽然不高,只是初入人师境。 但是他的逃跑功夫,却是一等一的伶俐。 就算是在地宗境的追杀下也能全身而退,自保无虞。 因此他并不很慌张。 “你的废话太多。” 那人说道。 “废话多因为我快乐,废话也能让大家快乐。阁下想必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何苦要为难一个说废话的人?” 小机灵说道。 “废话太多的人,脖子软。” 这人说道。 “脖子软?我只听过耳根软,怕老婆!还从未听过什么脖子软。” 小机灵不屑的说道。 他的左脚已经后撤了半步,准备好了离开的姿势。 “脖子软,好砍头。” 这人说道。 “砍头?我头硬!” 小机灵说道。 “两分的头硬不硬?” 这人问道。 小机灵没有再言语。 他害怕了。 这种害怕瞬间就变成了惊惧,甚至于让他的腿有些发软,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要逃跑,也发挥不出全力。 所以他想再说点什么,无论是废话还是道理,他都得说点什么。 多说点话,拖延些时间,才能让自己的心态缓和,才能计划出最佳的逃跑路线,才能分配好所需的劲气。 但是对面之人,已经朝着他一步步走进…… 他不仅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也是个惜时如金的人。 他不愿意开口说任何一句废话,也不愿意浪费任何一刻时间。 他想要的,就会去做,而且是立马就做。 只要做了,他就定要做成,没有例外。 “你最精彩的故事,我已经听完了。所以我不觉得你还能有打动我的故事。何况那故事也不是与你有关,你又怎可将旁人的真情当做戏言来调侃?注定无古无今。” 此人说道。 走近了之后小机灵才看清。 这人倒带着顶蓑笠,腰间横跨把长刀。 自从这夜过去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小机灵…… 茶馆的众人以为他又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回来时一定又会带来些精彩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四章 伟字缺笔【上】 景平镇,饭堂中。 那掌柜,小二,厨子背对着门口坐着。 外面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这阵马蹄声听来急促又磅礴。 不似先前那般慢悠悠的。 一个人的语调可以故作镇定。 表情也可以假装冷静。 但唯有这马蹄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去修饰的。 心中有事的人,自然会催赶,而马也不懂得替人撒谎。 表物见真情,戏言诉衷肠。 似海情深只涓滴如露水,赤胆丹心无慷昂之姿态。 他听到这阵马蹄声在饭堂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接着,又是两拨翻身下马的声音。 第一拨,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第二拨,只有一声,却宛如轻风拂细柳。 此时刚过正午。 “打烊了。” 这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讨口水喝。” 来人说道。 “水也没有。要喝自己去镇中的井里打吧,我的木桶可以借你。”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说完之后,他全身却突然震悚。 这声音…… 他太熟悉了。 虽然比原来要苍老了些,但其中蕴含的风骨却依旧铮铮。 他想转过头来看看,但是又颇为忐忑。 并不是他害怕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讨水喝的人也不着急,就这么站在那里等候,似是给他一些缓神的时间。 “你来早了。” 掌柜,小二,厨子终究是转过身来说道。 “我辈中人还需要在乎那几天?” 讨水喝的人摘掉了头上宽大的风帽说道。 正是定西王霍望。 “说好二十年我去找你的,却是不该你来找我。”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有何不可?” 霍望问道。 “因为我若去找你,你那好菜好酒应有尽有。而我这里,却是真的连一碗水都没有。” 掌柜,小二,厨子笑了笑说道。 “你不是说镇中有水井?” 霍望说道。 “镇中的水井自是景平镇之物,不是我的。”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不过,这整个定西王域都是你的,本也就没有什么是我的。”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去找我,自当是有好酒好菜,但是我来找你,难道就不能带着好酒好菜?” 霍望说道。 他对着后面挥了挥手,霎时就有十余名玄鸦军捧着食盒走上前来。 “什么菜?”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什么菜都有。鸡鸭牛猪,萝卜白菜。就是没有鱼。” 霍望说道。 “我本就不爱吃鱼。”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正因为如此。” 霍望亲自接过食盒放在桌上,还把十个食盒排成一排。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吃鱼?”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不知道,难不成是嫌弃鱼肉太腥?” 霍望说道。 “血腥都不怕,还会怕鱼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那就一定是因为,你怕鱼刺!” 霍望说道。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这本就不是个秘密,何况二人之间向来也没有秘密。 “东西掉了一地却也不收拾?” 霍望指着地上汤中松散落的包袱说道。 “你来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你不来,落下的人总会回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别人落在你的店里,自然就是你的事。” 霍望摇了摇头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店里的筷笼都钉在桌子上吗?” 掌柜,小二,厨子反问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桌子一定也钉在地下,而且地下一定还有精钢浇筑的基础。” 霍望说道。 “只可惜我的桌子不是钢铁的,否则也不会缺一角。筷子也不是钢铁的,不然也不会断几根。”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为什么不换呢?” 霍望问道。 “因为我没钱。” 掌柜,小二,厨子一摊手说道。 “你尽可以把东西卖的贵些,只要味道好,一定有人来吃。” 霍望说道。 “来吃是一回事,付账又是另一回事。”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难道还有人吃你的饭不付账?” 霍望吃惊的问道。 “那倒是没有……就冲这点,不得不说,你这个定西王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只是我太随性了。要么喝酒不开店,要么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吃不了兜着走?” 霍望不解。 “坐下还没吃上,或者吃完还想吃,我就不要钱了。落下这东西的人刚兜着走不久,我还搭上了自己的一个罐子。那是我惟一的罐子,” 掌柜,小二,厨子撇了撇嘴说道。 “你莫不是看到了这木盒才会让他们兜着走的吧。” 霍望笑着说。 “我若是看到了木盒,那他们自然也能看到。既然他们也能看到又怎么会落在这里呢?” 掌柜,小二,厨子白了霍望一眼说道。 “让个地儿!” 他起身走过去,把那堆东西重新装进包袱后又从后堂取来木桶。 看到自己的那把刀掉在地下,灶台处还有潮湿未干的尿渍,便对着柴堆后面说道: “我迟早把你炖了!就用你自己的尿炖你,看你舒服不!” 但是那瘸腿大雁似乎并不在窝中,不然怎么会安安静静的没有一句反驳? 他把刀别在腰间,看到刀身上的锈掉了一块,便把那一面朝里,遮住那一星寒芒。 随后提着桶走回前厅,把包袱装进去,出了饭堂门。 “你去哪?” 霍望问道。 “做我该做的事,顺便给你打点水喝。” 掌柜,小二,厨子举了举木桶说道。 “刚才不是还懒得管?” 霍望出言嘲讽道。 “我自是不用管,但你一定不想他们再回来找包袱时碰到你。若是那样,你又得去我麻烦我把你藏起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霍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的确不想让汤中松和张学究碰上自己。 所以故意延迟了些时日才出发。 眼前这人对自己过于熟悉,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即便过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如此。 不过,人在相对平静的日子里,也不会变化的那样快。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一走路才看出来,他和那瘸腿大雁一样,腿脚都不太利索。 好在他还能拖着一条腿走路,尚且还未严重到装假肢的地步。 左腿略微蜷着,走起路来两条腿一长一短,每一步都让他的身子朝左边大幅倾斜,似是要摔倒一般。 但每当此时,他的右肩都会绷紧发力,猛地一拉,让自己的身子重新回归平衡。 就这么左肩沉,右肩拉的一步一步朝着镇中走去。 随着风声,他早就听到了五福生与酒三半,汤中松的打斗。 虽然张学究始终没有出手,但是他也听出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离开。 其实有一个人——小机灵。 只不过他并没有把小机灵算作这一场冲突中的人,所以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景平镇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 毕竟地理位置决定一切。 凤凰生在山沟里,也只能是草鸡。 真龙埋于泥土中,也不过如蚯蚓。 景平镇是博古楼的门户,自然是复杂异常。 平日里来个把怪人想要挑衅博古楼的权威扬名立万,或是不知何地的狂生做了几首歪诗就要点名道姓的拉狄纬泰下马,亦或是南边儿通今阁派来的探子打探情报,这些都会聚集在景平镇中。 但无论小机灵是这三种人中的哪一类,却是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把这一个包袱物归原主罢了。 果然,他一露脸,众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张学究也不例外,他甚至还下了马,转过身站着。 汤中松看到张学究如此举动有些奇怪,并不是因为他下马转身,而是因为他收起了往日脸上那讨人嫌的傲气。 上次见到他这番表情时,还是在定西王城霍望王府内的大殿中。 “你们的东西,落在我的店里了。”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多谢!” 张学究竟是抢先说道。 他对着这掌柜,小二,厨子拱了拱手,接过了水桶内的包袱。 虽然包袱皮被水桶内残余的湿气弄得有些发潮,不过张学究却毫不在意的扔给了汤中松,说道: “给他们看凭据。” 这包袱被人重新拾掇过,那木盒子却是被裹在了一堆衣物里,怎么掏也掏不出来。 汤中松一气之下,就把那包袱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落在地,把那木盒子一脚踢过去说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定西王霍望的嫡传弟子!” “唯一嫡传!大弟子!” 似是觉得上一句说得还不够过瘾,他便又加了一句说道。 弯三放开扶着花六的手,从地下捡起木盒子。 他看到木盒子上刻着定西王府特有的记号,心下便知汤中松不是撒谎。 毕竟定西王霍望收徒之事,早已昭告天下,况且这也确实是他首次收徒。 “原来是汤公子,真是不打不相识。方才是我兄弟莽撞了,不过我们大丧在身,确实是心绪不稳,而且这景平镇中人员驳杂,时常有欺世盗名之徒,我们也是心力憔悴……好在我们双方都没有什么损伤,还望汤公子宽恕则个,莫要记恨。” 弯三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既没有把汤中松背后的定西王府捧得太高,也没有落了自己博古楼的底气。 只是花六仍旧恨恨的看着汤中松与酒三半。 现在他的恨意似乎更多是朝着汤中松而去。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言谈举止间实在是太过于嚣张跋扈! “东西还了,我走了。”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但是他并没有走,而是提着桶去水井处打水。 “前辈,我帮您吧。” 弯三看着说道。 听到这话,这掌柜,小二,厨子却停住了脚步,看着弯三并不言语。 汤中松的眉头却凝成了一个疙瘩,疑惑地看向张学究,不过却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唯有酒三半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打了吗?再打的话你的剑借我用用。” 花六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气的晕厥过去。 弯三看到那掌柜,小二,厨子似乎并不想让他帮忙,便赶忙让出路,躬身虚引说道:“前辈请。” 继而,他转过头对酒三半压着性子说道: “既然这二位并不是你的同伙,你也说两分之死与你并无瓜葛,那就请你随我们一道回博古楼说清楚当晚真相吧。”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啊!是你们不相信非要打打打……真是的!” 酒三半很是不屑的把手上的半截火钳扔到一旁说道。 “二位既然是定西王府来的贵客,便也和我们一同去直面狄楼主可好?想必他老人家见到汤公子这般青年才俊也会喜不自胜。” 弯三又对着汤中松和张学究说道。 同时,他却也开始暗自盘算着定西王霍望送自己的新收不久的嫡传弟子来博古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那封信上的措辞颇为客气谦恭,但是满篇云里雾里的没有一丁点儿实质性的内容。 弯三不相信他霍望会当真送汤中松来博古楼学习,定是另有他图。 但是这些却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与能力范畴,只能推给狄纬泰,看他老人家作何决断了。 只是如此一来,追查凶手之事定然会被耽误,但也委实是无可奈何…… 弯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的天气并不冷,也没有起风。 何况以他的修为又怎么会怕冷? 想必只能是有些心寒…… 刘睿影到底为何而来他不知道。 不过现在除了中都查缉司之外,又多了一位定西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弯三觉得今年开春,怕是就要变天了。 花六收好自己的棋盘棋子,正欲离开,却被方四和刀五架住了胳膊站在原地。 酒三半看汤中松不动他也不动。 而汤中松不动是因为张学究不动。 就这样,七人一直等到那掌柜,小二,厨子打完水才让出路来,才上马奔向博古楼而去。 掌柜,小二,厨子提着水桶回到饭堂递给霍望。 霍望也不推辞,就这么抱着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 但是却连一滴水都没有从嘴角唇边流出来。 霍望说地没错,他是怕鱼刺。 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是很怕。 活到现在,他印象中自己只吃过五次鱼,但是却有三次都被鱼刺卡进了喉咙,进出不得。 第一次,是他刚见到霍望时。 那会儿,霍望还是个孩子。 他也是个孩子。 不过,要论起辈分,霍望却当叫他一声师兄。 二人都是一位游方郎中的弟子。 就是那位当初到霍家村后给霍望取名还把他带走的游方郎中。 当时的霍望,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是却对他说,自己想喝鱼汤。 “你叫什么?” 霍望与他年纪相仿,自是能摆脱了紧张,有话直说。 “我叫叶伟。” 叶伟,便是这掌柜,小二,厨子的名字。 平平无奇,甚至很不通顺。 一叶可以障目,可以吹哨,但却要如何至伟? 他也不知道。 这名字和霍望的望字一样,都是那游方郎中给取的。 不同的是,霍望还有自己的本姓。 叶伟却连姓氏都是游方郎中给的。 叶伟在告诉了霍望自己的名字后,就跑去外面的池塘捉鱼。一直折腾到快天黑,才弄回来两条巴掌大的鲫鱼。 看着奶白色的鱼汤,霍望也忘记了害怕,顾不上烫就要往嘴里送。 在此之前,霍望从没有吃过鱼。 他的家着实太穷,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能有鱼吃? 而且霍家村缺水,一年到头连水井都有四五个月是枯的,更没有池塘。 然而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你比不了。 第一次吃鱼的霍望,把那一整条巴掌大的小鲫鱼全都塞进了嘴里。就这么嚼了几下便吐出一整条干净光亮的鱼骨。 那鱼骨上连一丝鱼肉没有,干净的像被猫舔过似的。 叶伟看到他这般吃法,自是好奇,也有些不服气。 有样学样的也把那条小鲫鱼一口吃掉。 结果,刚嚼了一下,就感到喉间疼痛难忍。 一根鱼刺横着卡在了当中,弄得他涕泪聚俱下。 最后还是那游方郎中朝着他后背猛地一拍,才把刺吐了出来。 没想到却是伤的甚深,以至于往后几日里他只能吃粥喝流食。 游方郎中真的是个郎中。 就算他的医术没有叶老鬼那么高超,但是在这行当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医者,悬壶济世,行走天下,仁字当头。 自是当为众生排忧解困,与阎王夺命,从天地争时。 遇到了紧要关头,便是自己之性命都可以舍弃。 生老病死,这世间最为重要的无可逃避的四件事,都与医者有关。可以说这是天地间最坦荡最无私的职业之一。 不过霍望和叶伟所学的医道,却是自私之极。 二人对望闻问切一窍不通,但是自己有了什么头疼脑热却又能对准下药,并且药到病除。 或者说只教会了他们如何自救,却没有教他们如何救人。 这也是天下间一奇事。 没人知道游方郎中是怎么做到的,就是如今的霍望和叶伟也不知道。 只是他让叶伟时常进山与野兽甚至初开神志的异兽搏斗,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后再教他如何止血,缝合,包扎。 让霍望遍食毒物后,危在旦夕之时才教他该如何解毒。 至于武道。 霍望学枪,叶伟练刀。 二人不明就里,游方郎中也从未解释。 第二次,是他与霍望出师之时。 此时,距离那第一碗鲫鱼汤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一年不多,一天不少。 游方郎中是算准了的。 没有想象中离开师傅的那种不舍与难过。 更不会有师傅在一旁谆谆教导,啰嗦着些生活琐事的情景, 一觉醒来,游方郎中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封信。 上半段是写给霍望的: “吾杀你娘亲,因故而害你爹自尽。至此,你双亲皆亡,却是吾一己之责,怪不得旁人。然收你为徒,传你武道功法,却又是恩情如父。但恩仇不相抵,若尔执意行蚯虫之事,则今夜二更十分,池畔垂柳下来去吾之性命。彼时,有烂命一条双手奉上,更有头颅一颗供尔回乡祭奠。若尔想腾龙在空,则雄关漫道尽可迈闯。但勿忘故乡祖地亦是洞天福地。” 下半段是是给叶伟写的: “一叶扁舟经不住风雨,一叶障目望不见泰山。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同天之上装不下双龙。” “你……” 叶伟想问霍望他会不会去杀了游方郎中。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傍晚的时候霍望独自一人出了门去,看方向是走向池塘那边。 叶伟知道霍望已经有了决断。 他关好门,跑到床上,裹紧被子,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这么沉沉的睡过去了,直到霍望回来拉开他的被子,叫他起床吃饭。 窗外天已黑。 叶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他也不想知道,恨不得今夜就那样一直睡过去才好。 霍望做了一锅热腾腾的鱼汤,还加煮了些青菜豆腐。 两人本都是无辣不欢。 就算是喝汤也得舀几勺辣酱拌一拌才过瘾。 但是今天这锅鱼汤却是纯纯的奶白色。 连一颗油星都没有。 纯白浓厚的鱼汤与纯白浓厚的豆腐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 突然,叶伟听到窗外的一阵鸟鸣。 这种鸟,只在夜里两更天左右叫得最欢。 它的叫声也颇为奇特,像是人一刻不停的连着打了一长串嗝。 听到这阵鸟叫,又看到霍望坐在对面。 本来心不在焉又小心翼翼地吃着鱼的叶伟,却是又被刺卡住了…… 霍望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下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他心一横,背着叶伟就往池塘处奔去。 那游方郎中果然就蹲在柳树下,看样子是正准备抽烟。 他看到霍望背着叶伟一同前来,倒也没有吃惊,而是淡淡的问道: “又是被鱼刺卡住了?” 霍望点了点头。 “明明是火命却偏要吃鱼!这不是被克的死死的!” 言罢照例一掌拍在后背,却是把这刺又拍了出来。 吐出一看,哪里是刺……明明就是一块鱼鳃后部的骨头。 霍望着实想不通这么一大块骨头叶伟究竟是如何吞下去的…… 更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吃不出来? 难道真如游方郎中说的这般,火命不能吃鱼因为水克火? 眼看叶伟趴在地下渐渐的止住了干呕,霍望拉起他准备回去时却又被游方郎中叫住。 “你不杀我?” 游方郎中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问。” 霍望转头笑了笑说道。 “我以为你杀不杀都会自己来一趟。” 游方郎中说道。 “本也没想杀人,现在又救了个人。” 霍望看着叶伟说道。 他的嘴角还挂着丝丝鲜血。 “这倒是一件大功德。” 游方郎中说道。 “是你的大功德。恩仇不能相抵,这功过总可以相抵了。” 霍望说完和叶伟恭恭敬敬的对着游方郎中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师傅保重!” 游方郎中听后顿时流下两行浊泪说道: “你杀不杀,今夜我也必死。” “为什么?!” 霍望和叶伟惊慌地问道。 “因为我吃了毒药。” 游方郎中说道。 “什么毒我都能解!” 霍望上去就要给游方郎中解毒,却被他用烟袋轻轻隔开。 “这是你解不了的毒。” 游方郎中说道。 光是下毒解毒,霍望便整整学习了三百六十五天。 但是他却只学了三百六十四种。 剩下的一种,莫不就是游方郎中现在服的这种? 原来他早就有了决定。 “不过,此毒仅此一份。我吃完死了,也就再没有了。其余的,只要不是太过于刁钻古怪另类的毒,你还是统统都能解。” 游方郎中说完,还不等断气,就猛地窜起身子,一头栽进了池塘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就连一颗气泡都不存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五章 伟字缺笔【下】 游方郎中死后,霍望与叶伟也准备离开。 面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任谁都会有些不舍。 霍望想独自去闯荡一番,但叶伟不依。 后来二人约定五年后故地再见,由此各奔西东。 霍望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身上的衣物之外,只带上了游方郎中留给他的半封信。 下半段裁开后分给了叶伟,所以他只有半封。 游方郎中着实教了他和叶伟不少本事。 霍望主兵战,叶伟重阴阳。 就连霍望都不知道,游方郎中的真实身份却是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和那日在中都城,擎中王刘景浩府上做了一次九元窥天的辰老一样。 辰老应辰星。 太白自然是应了太白星。 小机灵在茶楼说故事时,就曾有人提起,这太白星主血凶。 至高阴阳师也是人,也会死。 但是名号却不会死。 它只会这么一代代的传下去。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传人,或许是因为这一生早已看透了天下人间,故而只求一死。 诚然,游方郎中太白很多事都能看清看明。 但是他却无力去更改。 若是人人都有颗金子心,自然也无须更改。 可惜了……这人间还是王八蛋居多。 看不到还好,看到了却不能干涉,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世人都想建奇功,立伟业。 可是又有谁曾留意过烽火狼烟中一位孩童的哭声? —————————— 皇朝时期。 叶伟与霍望分别的第三年半。 皇都向西百二十里上。 “天机莫侧,天机难测,天机可测。” 这里没有个官方给予的地名。 大家都叫它小山坳。 因为实在是太破太小太不起眼。 顾名思义,小山坳四面环山,唯有一条小径与外界相连。 山里人靠山吃山,生活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没人记得叶伟何时来到了这里。 他一身青衣不染纤尘,腰间却又别了把极不相称的柴刀,破了他本来很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姿。 据说当日他在皇都城门口沉思了三日三夜,先是抚掌大笑说:“终是找到了这混沌归一之处!” 继而又望着皇都高高的城楼痛哭不止,甚至都流出了血泪。 皇都中近日来有个传言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那李宰相府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在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 “我听说了啊,你说是什么人做的!竟然在戒备森严的宰相府中不动声色的做出这样的惊天大案。” “哎,我还听说那凶手在宰相府的门槛上放了九枚铜钱……不过倒是有一人幸免——宰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当晚却是不在府中。” “九枚铜钱吗……” 人群后面,一个面带黑纱,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句。 看那眉眼,端的是清秀至极! 小山坳,浮梦楼旁。 “四月初七,山坳偏北,风向正西。今日为天狗食日之象,富贵在东南。怪不得干坐了大半天也没有一笔生意……” 叶伟用左手大拇指在中指和无名指上轻轻的点了两三下,喃喃自语道。 他斜倚在墙角,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旁边浮梦楼的牌匾 “浮梦楼,浮生一梦,浮生若梦……嘿嘿,好名字!” “浮生飘摇你我萍水相逢,化干戈为一往情深。你最后踏入了轮回之门,我情深换一声冷哼。” 他终于决定起身去这浮梦楼要杯酒喝,醒脑提神。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位公子请留步!” 就在他正要招呼小二上酒菜的的时候,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伟在这里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 所以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过他那一向慵懒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浅浅的弧度。 “两个人,雅间。” 他吩咐道。 小二很是热情的将他迎进了雅间,谄媚的表情刚在脸上挂好,却见叶伟轻轻的摆了摆手。 “七壶好酒,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再加一个汤。其余的,你们有什么特色看着上就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慢慢的向小二推过去。 这沉甸甸的银子在他手中就好像一张纸似的,不急不缓的向前滑动,稳稳地停在小二手边的位置。 “高人……我还是不要再多嘴了,免得自讨没趣!” 这是小二在心里给这位年龄不大,却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下的定义。 这一晃,叶伟来到这小山坳也已有月余。 “再给我另搬一张小几,上置笔墨。” 话音刚落,又是一锭银子缓缓滑出。 小二笑逐颜开的答应着,躬身退去。 一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位姑娘。 正是先前在大堂喊他的留步的姑娘。 虽然此刻两人是面对面,不过年轻叶伟却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脸。 因为她的脸被一把团扇挡住了。 “团扇轻摇,扇不出三千红尘之繁复。” 叶伟有些落寞的说道。 “红尘扇,扇红尘。尘世如烟,烟尘常聚散。” “啪”的一声,这姑娘把团扇在空中一翻,不知收在了哪里。 叶伟这才开始细细端详起她的面容。 如瀑青丝恣意垂肩,不施粉黛却又比桃花娇艳。 “你这身打扮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姑娘径直的走进雅间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 “你从哪来的?” 年轻叶伟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接着又咳嗽了两声来化解先前的尴尬。 “从皇都来。” “哦……” 年轻叶伟深深的应了一声,音调和语气竟有些沉重。 “那是为何?” 叶伟问道。 “想和你喝酒,一醉方休!” 姑娘说道。 叶伟笑了,笑的很开心。 他看到旁边小几上的笔墨纸砚,却是没有任何动笔的欲望。 身为阴阳太白的传人,不能说遍食人间疾苦繁华,但却也变得极为冷眼。 所以他没什么好写的,也更不想动情。 几杯酒下肚,她粉面含春,柔和的烛光衬托出苗条的身段。 这是一个靠街的雅间,姑娘起身推开了窗子。 叶伟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姑娘也默契的一言不发,安详的倚在窗边。 “我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 当夕阳全部沉下去之后,叶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也很多年没有再动过笔。” 姑娘说道。 “你才认识我两,怎么就敢断言很多年?” 叶伟笑着说道。 “写诗作画那是文人雅士的行当,我别着一把柴刀,自是该去当个樵夫。” 接着,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谁人不为功名累,天地红尘几人回。” 他拿起了先前准备好的笔墨,在扇子的背面写下了这一句。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纸包,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剩下的三壶酒里。 “浮梦楼,就权且当做是个梦吧……” 叶伟走出了雅间。 他腰间的柴刀即便在黑夜里也隐隐露着寒光。 小山坳,浮梦楼雅间内。 窗外残月如钩,屋里残灯如豆。 雪薇迷离之间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随后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怎么又梦到你了……” 闭眼前,她的目光停留在旁边小几上放着的红尘天机扇。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气从山那边的逐渐溢散开来。 “天地红尘几人回……红尘几人回……几人回……” 雪薇酒醒,将小几上的团扇收起来,抱在自己的胸前。 她双眼失神,嘴里不住地念叨。 在皇都通往小山坳的路上。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策马扬鞭的飞奔。 “官道不许平民疾驰!” 一位军官横枪拦路,挡在了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并没有停下,只是将左臂微微高抬。 一晃的功夫那校官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忙跪在地下拼命的磕头,即便那人已经离开了很远他也依旧不敢起身。 “叶伟!但愿这次之后,你我恩怨两清……” 在这白衣人还身着粉衣之时,一处苍松翠柏掩映的山谷中。 “叶伟,你什么时候才会教我九元窥天啊!” 他略带抱怨的说道。 她扯着叶伟的手臂,撒娇的说道。 “不行不行,这九元窥天是阴阳术术的最强绝学,连我自己学到现在也就只有两三成的火候。” 叶伟说到这里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和先前的成熟稳重判若两人。 白衣人在马上使劲晃了晃脑袋,挣扎着想要摆脱记忆的束缚。 天色已经不早,叶伟在路边供行人歇脚的小饭馆打了三两三的烧酒,几步一口的喝着朝前走。 最后的一点酒,他从头上浇下。 每次他想哭的时候就会这样做,让酒水混着泪水一起冲下去。 这样谁也不会发现,也给了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________________ 到了小山坳,白衣人便没有再骑马。 太过招摇,只能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却是没有任何好处。 “他肯定会来取走那九枚铜钱的……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不如等。” 白衣人只在小山坳呆了一夜,就在天蒙蒙亮时起身向着皇都内原宰相府飞奔而去。 她心情迫切,好像已经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伫立在府邸门口。 但她注定失望。 府邸门口并没有叶伟的身影,只有一道。 “阴阳对谁都很公平,所以对谁都同样无情。” 叶伟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 随后大踏步的走出了小山坳。 十里长亭,多少送别,多少凄凉。 此刻虽有桃花围绕,但愁绪却丝毫没有减少。 “师兄!” 正在兀自感慨的叶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停了脚步。 普天之下,除了霍望他还当过谁的师兄? “待到春来四月三,相思愁苦莫轻谈。 桃花开罢若凭栏,孤酒待醉唯影看。” 叶伟拔出柴刀,在亭柱上刻下了一首诗。 “见过你嫂嫂!” 叶伟把那团包着空气的红绫取出,对这霍望说道。 霍望顿时红了眼眶,对着红绫磕头不止。 “这是她的选择,此事日后休要再提。” 那夜,是他第三次喝鱼汤。 破天荒的,竟然平安无事。 仿佛那鱼骨鱼刺都避着他走似的。 反倒是霍望。 那一晚鱼汤吃的极慢。 即便是很大的鱼刺,也要嘴里倒上半天却也难以出来,最后不得不连带着一杯嚼烂的鱼肉一口全部吐出。 至于第四次,却是要过得久的多。 不过那个日子很好记。 不但叶伟和霍望能够记得住。 全天下的人也没有谁会忘记。 那一日,是五王协力攻破皇都(现中都城)的日子。 再具体一些,就是在攻破皇都前三个时辰。 越是激烈的战斗,完成的越是迅速。 然而越是迅速,也就越是惨烈。 那天的鱼汤,是红的。 是掺了人血熬出来的。 叶伟一直把游方郎中的话牢牢可在心间。 “一叶扁舟经不住风雨,一叶障目望不见泰山”这两句很好理解,无非就是让他二人团结一心,齐头并进退,方可扛过大风,挨过大浪。 “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通天之下装不得双龙。”后两句却是就有些耐人寻味。 叶伟一直没能理解。 其实他觉得自己连前两句都没有做到,后两句更是无从谈起。 因此也就没有可以去思考,否则哪里有想不出的道理?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没有那么大。 那些个自觉高贵,处处盛气凌人的,无非是你见的世面多些罢了。 旁的人可能没有你的条件去体味,若是都放在同一片敷衍之下,又能生出何种光景却是谁也不知道。 当然,还是有人聪明,有人傻笨;有人金子心,有人王八蛋。 不过从没的人有聪明人的苦衷…… 毕竟一时聪明很容易,谁都有抖个机灵的时候。 一世聪明却很难,试问有谁不曾马失前蹄? 不过若聪明一时就能算作是聪明人的话,这标准又委实低了些。 相对的,傻笨人就要轻松如意的多。 正如酒三半的奶奶所言:‘有屁就放,有话就说,想笑就笑。’反正没人在意评判他的是非错队,自然也能毫无顾忌的袒露性情。 聪明人羡慕傻笨人的自然率真。 傻笨人渴望聪明人的深受追捧。 只是那个世界他回不来。 这个世界他进不去。 隔着一道窄门,相互艳羡着直到化成一撮灰。 至于叶伟与霍望,已经远远不能用聪明和傻笨来形容。 他俩该聪明是聪明,该傻笨时傻笨。 聪明人总是能够选择到对的方向,而傻笨人只知道埋头认死理,下苦功。 这二者一旦结合,就叫做智慧。 着实是功参造化! 霍望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推翻皇朝的压迫统治。 至于怎么推翻? 刀兵之下一切皆能有之。 至于在何处起事?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何须特意择选? 除了霍望之外,如今天下的五王在当时也各个都已举起了反旗,准备问鼎皇都。 不过,皇朝的皇帝星剑老人没有鼎。 只有剑。 说问剑或许要合适的多。 五王之中,霍望兵马最少,只有区区七千,叫做定西军。 由他的师兄,叶伟亲自统帅。 霍望只管运筹帷幄,定计决策。 现如今的玄鸦军也只有七千人。 很少有人知道,玄鸦军最开始的名字并不叫玄鸦,而叫定西。 仗打完了。 皇朝终结 两人就着满城血腥烽火,坐在断壁残垣上喝鱼汤时,叶伟告诉霍望,他的腿受伤了,日后怕是再难征伐。 而且天下即将迎来崭新变革,却是要为阴阳太白一脉寻个妥帖的传人。 霍望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喝着鱼汤。 叶伟没有了上次的好运,毫无例外的被鱼刺卡住。 “你说要是我不在,你被鱼刺卡死了怎么办?” 霍望帮他一把跑出鱼刺后说道。 “那就是我该死,到时候即便你在或许也拍不出来。” 叶伟说道。 “除了鱼,你还爱吃什么?” 叶伟缓过劲来问道。 “相比于吃,我更爱喝酒。” 霍望说道。 “酒要喝,东西也是要吃的。” 叶伟继续把碗中的鱼汤喝完后说道。 “你这算是在说遗言吗?” 霍望抹了抹嘴说道。 “我要去找个好地方,把你嫂子葬了。” 叶伟白了他一眼,随后看着远方说道。 “现在的天下,有哪里是你我兄弟不能去的?得不到的?又有何事是办不成的?” 霍望起身豪迈的说道。 看着他的样子,叶伟猛地明悟了游方郎中留给自己那封信的后两句话:“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同天之下装不得双龙。”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伟字不能写满,当缺右半一笔中横。 这傲立人间世,却是不能入对出双。 “我要去找个云溪交接之地,把她葬了。” 叶伟说道。 “哪里是云溪交接之地?” 霍望问道。 “不知道……我得去找。” 叶伟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 霍望问道。 “不知道……找到了之后,我还想多陪陪她。” 叶伟说道。 “五年?” 霍望问道。 叶伟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年?” 叶伟还是摇了摇头。 “二十年?” 霍望不依不饶。 “或许吧,二十年可能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但谁能说准呢……” 叶伟说道。 “你和嫂子说了二十年话,却是也得和我说上几个时辰话吧?” 霍望焦急的说道。 “哈哈!好!那就二十年!” 叶伟说道。 “二十年我去找你!” 霍望激动地说道。 “还是我去找你吧,你怕是很难找到我。” 叶伟起身,竟是说走就走。 “到时我可不想再喝鱼汤了!” 叶伟随手签过一匹马,朝后摆了摆手说道。 ———————— 景平镇,饭堂中。 “其实我也不爱吃鱼。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却是冒出来一句,我想喝鱼汤。” 霍望对着叶伟说道。 “我不爱和鱼汤,但我喜欢鱼汤的颜色。” 叶伟说道, “所以你现在的豆腐做的越来越好。” 霍望说道。 叶伟不置可否。 “嫂子呢?” 霍望问道。 叶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随即招呼那些个玄鸦军把食盒都拿到后堂。 “我们吃什么?” 霍望问道。 “那要看你带的什么酒。” 叶伟问道。 “烈酒!” 霍望说道。 “那就吃火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六章 双关二情【上】 博古楼。 酒三半与汤中松还有张学究,随着五福生的四兄弟,此刻已站在了狄纬泰的面前。 狄纬泰依旧面色和蔼,即使见到了酒三半也仍旧以小友相称。 酒三半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 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是死他也承认。 没做就是没做,即便是死他也不认。 他本就是一个极为专一坦荡的人。 传说,有种厉鬼,专食男子心窍。 凡三心二意者,皆为花心,食之美味异常,远胜人间绝味。 若是这厉鬼碰上了酒三半,怕是只能自认倒霉无功而返。 因为此种心窍,非但无味,反而有剧毒藏于其中。 即便是这厉鬼已不是阳间之物,却也会魂魄消散,彻底泯灭于阴阳之间。 所以你说他钻牛角尖也罢,说他认死理也好,终归就是如此。 这也是他能和刘睿影和欧小娥处得来的原因。 这两人也都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主。 酒三半把他与两分在那夜发生的事讲的详详细细。 就连二人的对白他都一人分饰两角,字字不落的复述了出来。 “不过两分既然死了,倒是有一个奇怪之处。” 酒三半说道。 “小友请讲。” 狄纬泰说道。 “那夜我们切磋之时,两分打出漫天黑子,但是有四颗却不是出自他手。” 酒三半说道。 狄纬泰沉默,似是没有听懂。 “你是说,两分打出的黑子中多了四颗?” 狄纬泰反问道。 “是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夹杂在他的招式中。我相信他也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他却没有明说。我以为是他提前做了什么准备。” 两分说道。 “放屁!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二哥何等英豪,对付你还需要作弊埋伏吗?” 花六大喊道。 若说埋伏,狄纬泰也是万万不信。 棋品看人品,两分的棋路一向是只攻不守,有退无进,刚猛凌厉。 棋士比文人还要在乎尊严。 宁可败,也要知耻。 就算这打子是属暗器一流,也不会行此阴险之事。 何况功法武技哪来的善恶明暗? 一杆秤尽在各人心中。 “再说你怎么就知道多了四个字?我不信你能看得见,数的清!” 花六又说道。 酒三半无言。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能够看清。 总不至于把自己的脑子摘出来,心剖开来给他们看看吧? 这样一来他却也是要步了两分的后尘。 不过这也正是花六所想要的。 酒三半虽然有些愣,但他不傻。 面对无谓的争执与吵辩时,他懂得闭嘴是最佳的方法。 何况大多数人的胡搅蛮缠都是醒时做浊事。 至少长醉的酒三半向来都是清意傍身。 “我相信他是能看清的。” 没想到,第一个出言为酒三半说话的竟然是弯三。 在景平镇中,他看到了酒三半的修为。 那可是用火钳都能一劈之下震退方四与刀五的角色。 他虽然不是棋士,但弯三能感觉到他就像一柄剑一样,孤傲不凡,凌霜傲雪。 遮掩的人是绝对不会撒谎的。 他或许会自己欺骗自己,但是却绝不会从他的口中吐出半个假字。 刘睿影有些愧疚。 不是他不相信酒三半。 相反,这一趟事由中,除了汤中松以外,酒三半是第二个让他觉得舒心的人。 只是因为他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让他注定无法为朋友挺身而出,两肋插刀。 一如当时在定定西王城中的祥腾客栈内,欧小娥遇刺之时一样。 他恨。 更无奈。 但即便对此颇有微词,刘睿影也无力去更改。 萧锦侃因为与他相识已久,自是不算在此列。 不过想到此间还有一人与他相识相交于微末,刘睿影的心头还是有些安稳之感。 “楼主,我们在镇中还见到了那位前辈。” 弯三对着狄纬泰说道。 狄纬泰刚刚正在看着张学究递给他的定西王霍望的亲笔信。 看完了信,一抬头就是汤中松那痞里痞气的模样,饶是他也觉得一阵头疼。 “那位前辈还好吗?” 狄纬泰问道。 “一切都好。我们遇到他时,他正要在井中打水。” 弯三说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 “正午刚过便打水,不知是来了何人。” 狄纬泰在心中想到。 虽然他与叶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素未谋面,但论起了解程度,却是不亚于霍望。 不过霍望了解的是内里的心。 狄纬泰知道的是外在肉皮。 叶伟在景平镇中的生活规律的可怕。 不喝酒时,每天傍晚打一次水,每隔三天砍一次柴。 喝完十天酒的第十一天午后,定然能看到他和那只瘸腿大雁在景平镇中一前一后的遛弯。 这些霍望通通不知。 但狄纬泰却知。 至于博古楼的旁人,狄纬泰只交代过一句: “不要去招惹景平镇中的那位饭堂掌柜,小二,厨子。” 旁人问:“为何?” 他只淡淡的说一句:“那是一位前辈。” 不过这几句却是让刘睿影和欧小娥听得云里雾里。 他想要问问萧锦侃其中的缘由,一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此地。 “既然是定西王的高徒,我博古楼安有不收之理?想必定西王也是想让你在不久之后的文坛龙虎斗上有所表现,为王府争辉吧。” 狄纬泰对着张学究说道。 霍望的那封信并不长,弯三也看过。 可是他却没能看出其中的这些名堂。 但是狄纬泰却一眼点破了霍望的本意,这让张学究也是佩服不已。 不过弯三却注意到,狄纬泰将信和木盒还给张学就时用的是双手。 他只觉得这是对定西王亲笔信的尊重,全然不知狄纬泰正是用了这一动作,表示与张学究乃是平辈相交。 想来狄纬泰是一定知道张学究原本身份的。 只是当下张学究说自己是汤中松的文师,那狄纬泰便也不点破,就当他是文师好了。 强者之间的默契格局总是能在瞬间达成。 好比一章桌子摆在当中。 即便桌下二人的腿脚已经斗的鲜血淋漓,而高出桌面的上半身依旧是岿然不动,就连表情都不会让人察觉出丝毫异样。 若是再唠几句家常,扯扯闲篇,那就更是锦上添花。 递过木盒与书信的功夫,不过是刘睿影的三次眨眼。 就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内,狄纬泰却是与张学究已经有了数次交锋。 只见狄纬泰左手托着木盒,而书信的左端搭载木盒里,右端则被他用右手托着。 看似平平无奇,甚为礼敬的姿势。 实则一个人表现的越是刻意,实质本心便越是不同。 真情实意者,鹅毛浮云也能当做重礼,万金难求。 又有何必要去一步三叩首的送上一件云台珍贵的海货呢。 狄纬泰的左手在木盒上微微的外放了一层劲气。 不多,刚刚够将木盒通体覆盖,丝毫触碰不到那绢帛信。 不少,却是能让木盒以肉眼和精神都无法窥探的速度震颤着。 当速度快到一种地步时,被速度附着的物件就是静止的。 此刻的木盒就是如此。 但是这只能瞒得住在场的旁人,却是瞒不住张学究。 此刻这木盒就好比两人之间的一张方桌,桌下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狄纬泰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瞒过张学究。 盛名之下无虚士。 此般阳谋就是一番比拼。 他要看看这位昔日的坛庭最强庭令,到底有多少斤两。 在张学究眼里,这木盒可不止是是微微的震颤,更不可能是静止,而是在大幅度的无规则摆动。 即使以他的修为,却也是只能看出个虚影轮廓,可想而知狄纬泰着实是铆足了劲。 不过,万事万物都有规则可随,都有轨迹可寻。 毫无规则岂不就是规则? 杳无踪迹岂不正是踪迹? 若是问一个人去了哪里,在做何事,那吃饭睡觉拉屎撒尿都是回答。 但不知道三字却也是回答。 既然不知道,那边是在意料之外。 或许他在做的仍旧是常情中的某事,但无人知晓就等同于不是。 狄纬泰感觉到有一种久违的兴奋。 他太久太久都没有与人交过手了。 一是他的身份地位,能为难他的本就寥寥。 二是因为他的性子,这些年来的安逸早就磨没了先前的狠厉。 可是当下,现如今,却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热血之时。 众人只知道凤凰池畔的鹦鹉冢,却没人知道凤凰池下还有一座深坑,埋葬者曾经的全部九族嫡系。 那简直不能说是埋,只是胡乱的挖个坑再胡乱的把尸体扔了进去,盖上厚土罢了。 面对最后一位九族之人时,狄纬泰就这么沉稳的站着。 和现在他沉稳的站在张学究面前一模一样。 他两手空空。 没有任何兵刃武器。 但一支脆笔,一方砚台,一滴墨汁,一本古树,一条小虫,一阵飞沙,一块走石,一根枯竹,甚至连他身上的衣衫都可以是兵刃武器。 对面之人却凶悍异常。 若说武器,他也没有。 但是他的怀中却揽着一块巨石。 他要将狄纬泰砸的粉碎。 砸成连渣滓都不如的粉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了。 这是泄仇。 九族人横竖挥舞着双臂,双臂中夹着的巨石也一并随之舞动。 狄纬泰步步后退,巨石带起的风已经挂在了他的脸上。 但即便是退,他的步伐仍旧稳健,他的身子仍旧板正。 最后,九族人将这块巨石朝着狄纬泰掷了出去。 这时,狄纬泰却不再后退了。 反而迎着巨石冲上前去。 狄纬泰伸直了双臂,握紧了双拳,就这么笔直的冲了过去。 巨石与拳风刚一接触,便如豆腐与铁锤碰撞般四分五裂。 “这是什么功法!?” 九族人惊惧的问道。 “不知道。” 狄纬泰回答。 “我的擒龙掷象功何止万钧巨力,你怎么如此轻易的就破了!?” 九族人问道。 他已不是在问狄纬泰,他是在问自己。 人一旦最为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打破的稀巴烂,批驳的一无是处,往往都会陷入崩溃中的自我否定。 “我比你多一钧。” 狄纬泰说道。 不论你是千钧还是万钧,我都比你多一钧。 这一钧,足以。 九族人仰天大笑,狄纬泰知道他已经死了。 虽然他的肉体完好无损,仍能呼吸,仍有脉搏,但是他的精神已被撕扯的零碎。 身后凤凰池的大坑还没有被土掩埋。 因为还缺他这最后一具尸体。 狄纬泰却走了。 他知道过不多久,他就会自己跳进去的。 甚至还会把土填满。 隔日此时,狄纬泰到凤凰池一看,果不其然。 他填满了周身八方,漏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手。 狄纬泰缓缓的收上去,左脚踩左手,右脚踩右手。 这双手便隐没于土中不见。 自始至终,狄纬泰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 现下,手中抖动的盒子,便如那日投掷而来的巨石一般另他振奋。 这盒子毫无规律的抖动着,张学究便索性不再去探寻这规律。 狄纬泰让它随性震抖,张学究也就随性出手一接。 见招拆招,是有招对有招,也可以是无招对无招。 你既随意,我更随心。 如此一来,却正好是歪打正着,张学究的三指指尖稳稳的拖住了木盒。 就在这一瞬,狄纬泰霎时便收了外放的劲气,木盒回归了常态。 此时,刘睿影方才眨了一次眼。 接着,狄纬泰托着书信另外半边的右手,轻轻抬高了些微。 又是一股劲气喷薄而出。 不似先前那般柔和圆润,却是短促而疾利,倾泻在绢帛信上。 不过霍望用的绢帛,纱织却要比纸张更加细腻。 就算是泼上了水,也能兜住而不漏。 但劲气无形无色,相比于水则更加无孔不入。 打入绢帛之后,立时就将这柔软顺滑凝为铁板一块。 他的边缘锋利如剑刃刀锋,稍有不慎便会被割伤。 伤口虽小,颜面事大。 对于狄纬泰和张学究这样的人而言,流一滴血和掉了脑袋已经没有丝毫区别。 何况既然能用一滴血分出输赢高低,又何苦去拼死拼活的砍掉对方的脑袋呢? 霍望喜欢砍头,因为他除了是霍望,更是定西王。 一个王字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并不是张学究这般修为绝道。 狄纬泰转身递给刘睿影一枚令牌,上刻一个狄字,说道: “久闻查缉司办案雷利风行,虽然老夫不知刘省旗所为何案,但持此令牌犹如老夫亲临,这博古楼中自是无人会为难。” 刘睿影接过令牌,仿佛拿着一块烧的通红的火炭。 正如方才张学究无招对无招一样,没有限制便是最大的限制。 何处都可取得,何处都可查证,便是何处都不可去,何处都不可查。 这下却是如何是好? 正在刘睿影犹豫之际,酒三半却说道: “也给我一块令牌,两分之死既然与我有关,那我就亲自查清。” 狄纬泰想了想,却是也给了酒三半一块。 “你也会查案?” 花六出言嘲讽道。 “我不会,我根本不懂如何查案。” 酒三半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大言不惭?!” 花六说道。 “无妨。他是我的朋友,我会教他,更会帮他。” 刘睿影收起了手中的令牌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朋友这个词。 这两个字似乎有种魔力。 让人说了一遍之后就会上瘾。 而后便会不断地,一遍遍的重复,至死方休。 事关爱情,人们往往都喜欢新鲜。 然而友情,却是越陈越久越旧越好。 虽然他与酒三半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却迸发出了炫世的花火。 酒三半回头冲着刘睿影一笑。 欧小娥也笑了。 因为她见证了一对侠肝义胆的知己好友是如何诞生的。 这是她无论打造多少把极品神剑都比不上的可贵。 酒三半看似天天大醉,实则一次都没有醉过,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能对饮。 刘睿影只喝了一次酒,便深深的爱上了它的味道,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能相伴。 酒三半今日到现在还没有喝酒。 刘睿影也已经有一日多涓滴未沾。 然而此刻,两人却才是真正的酣畅大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七章 双关二情【下】 “请问狄楼主,不知萧锦侃去了何处?” 刘睿影问道。 “这却是我也不知。” 狄纬泰说道。 “刘省旗怕是误会了……” 狄纬泰说道。 “萧大师与我博古楼并不是从属关系,因此他何去何从我也无法知道,更无权干涉。” 狄纬泰说到。 与萧锦侃重逢,自是刘睿影的一大幸事。 他乡遇故知,任谁都当浮三大白。 不过刘睿影确实没有想到,萧锦侃在博古楼中的地位竟是如此特殊。 汤中松和张学究与狄纬泰一同离开,毕竟作为定西王霍望的嫡传弟子,总是要有些特殊的交待。 无论他狄纬泰心里如何盘算,这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 现在,却是他的身边却是又只剩下了欧小娥与酒三半。 “要一起吗?” 酒三半看着欧小娥问道。 “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欧小娥撅了噘嘴说道。 相处的越久,她的女儿姿态也是显露的越多。 “哈哈哈,你可是那欧家剑心!我怎么有资格驱使你。”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欧小娥愣在了当场,随即也不禁莞尔。 刘睿影看到本已离开的鹿明明突然那掉头朝他走来,自己便也迎上前去。 “虽然你有中都查缉司省旗的名头,还有狄楼主钦赐的令牌……” 鹿明明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还记得我随你们从景平镇来到博古楼时,在后院中楼主对我说的话吗?” 鹿明明问道。 “记得。” 刘睿影说道。 “那是我上次离开前楼主对我的叮嘱,现在我把他转赠与你。” 鹿明明说道。 还不等刘睿影回神,鹿明明已经转身离开。 当归。 那日刘睿影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 当归之时便归。 可是鹿明明有博古楼可归,况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走的太远。 自己却是又要何去何从? 此地离中都关山万里。 身负重任尚未完成,却是无论如何都归不得。 当归无当,当归无归。 刘睿影觉得相比于定西王霍望对自己处处提防、算计,汤铭对自己的掣肘、为难,这狄纬泰的恣意放权,让他更加的进退两难。 何况,自己并没有把《七绝炎剑》一事挑明,那么即便现在想要查清此事却又很难放开手脚。 于是,他决定先协助酒三半找到杀害两分的凶手。 这几日,众人都没有休息。 精神不足,刘睿影理不清思绪。 酒三半与欧小娥做些具体的事,自然是能力足够,但要是这般条分缕析的寻出蛛丝马迹,却是只能靠刘睿影自己。 他回到了萧锦侃的房子,发现萧锦侃在屋中的后院里坐着喝茶。 “给我看看你的令牌。”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把令牌递过去。 “嘿嘿,是个好东西……在这博古楼内的一亩三分地你可以说是畅行无阻了。” 萧锦侃摸了摸令牌上的“狄”字说道。 “你在博古楼究竟是做什么?” 刘睿影问到。 “你从景平镇来,可曾打尖或住店?” 萧锦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没有,我们三人去了鹿明明的铁匠铺,期间有发生了点事端。处理完后就被五福生接来了博古楼。” 刘睿影说道。 “怪不得。” 萧锦侃自语道。 “怪不得什么?” 刘睿影问道。 “怪不得你没见过我师父。” 萧锦侃说道。 “你师父?” 刘睿影很是诧异。 那晚他们二人饮酒畅聊,萧锦侃对此却是只字未提。 “我的师傅是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对此知之甚少,但阴阳师太白的名号却也是无人不晓。 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除了辰老与擎中王刘景浩交好以外,其余的四位都是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萧锦侃竟是又如此机缘,能够拜在其中一人的门下。 阴阳师向来单传,如此说来,这萧锦侃便是下一任的太白。 “造化弄人是吗?” 萧锦侃透过心眼能够察觉到刘睿影的震惊,开口说道。 “造化弄人。” 刘睿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不过有的弄是捉弄,你这不算。”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有些得意起来。 自己与下一任的至高阴阳师太白相识,关系甚密,着当然是值得骄傲的。 “所以你知道是谁杀了两分吗?” 刘睿影问道。 萧锦侃叹了口气。 “真相果然如此重要?” 萧锦侃问道。 “重要!总不能让当罚之人脱身,无错之人背罪。” 刘睿影说道。 “你现在的修为,是何境界?”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记得自己在告知他《七绝炎剑》一事时,就曾讲明过自己的修为,但是既然萧锦侃这么问了,自己还是又说了一遍。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片面,你已经逾越太多。” 萧锦侃说道。 “我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是,曾越级升迁,连升三级。” 刘睿影说道。 意思是逾越本就是他的常态,并不能以常理所揣度。 “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萧锦侃说道。 “我没法帮你。” 他似乎知道刘睿影是来请求自己援助的,于是抢先开口说道。 “就好像你查缉司省旗不能轻易介入天下间的私人恩怨一般,我身为阴阳太白的传人,也不能干涉这因果巡回。” 萧锦侃说道。 “一点提示都不行?” 刘睿影问道。 “一点提示和直接告诉你答案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一点提示是干涉,直接告诉你答案也是干涉。” 萧锦侃说道。 “那鹿明明告诉我当归究竟是何意?难道这博古楼就是如此凶险,不得不归?” 刘睿影问道。 “这是他对你的提示,倒是与我无关,多说几句也不碍的。” 萧锦侃略微沉思了一阵。 “你若觉得此事可为,那无论归生还是归死,你不会去做?若是心下没有那么坚定,还不如趁早放手。”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也迟疑了。 他觉得自己似是有些过于莽撞。 不知是不是那连升三级让他冲昏了头脑,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难的住他。 何况突破了伪地宗,又修成了《七绝炎剑》中的一个字诀,更是让他有些飘飘然。 若是此刻拜别狄纬泰,带着《七绝炎剑》快马飞驰,星夜兼程的回到中都查缉司本部,那自然是最为稳妥的上上之策。 不过刚才他既然交了酒三半朋友,也答应为他寻出真相,证得清白,却是已经将自己的后路断了。 转念间,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 “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我随时都在,酒也随时都有。” 萧锦侃说道。 心里的包袱卸下,刘睿影觉得很是轻松。 这江湖虽然残酷冰冷,甚至凄惨,但至少还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酒三半和欧小娥已经回去休息。 刘睿影也有自己的住处,只是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去过。 说起来这附近所有的屋子,格局都大同小异,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好奇之处。 这栋房子不朝阳,就算日头最高时也是一片阴凉。 这倒是刘睿影喜欢的感觉,他不太适应过于光亮的环境。 但是到了晚上,屋里不点灯也不行。 进了门,室内昏昏暗暗。 刘睿影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 他连忙道歉,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就在他准备退出去时,那人侧过身子,一招手,门便死死的关上。 刘睿影顿时拔剑。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这也确实就是他的房子。 只不过,房子内却是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应邀而来方才为客。 可是刘睿影并没有邀请过任何人,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邀请。 进而不告是谓闯。 这人闯了进来,竟然还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等自己,可想而知此人有多么的有恃无恐。 刘睿影已经出剑,但是手中的星剑却没有带给他任何安全之感。 此人关了门之后,仍旧继续坐在那里。 他的脸上蒙着一块白布,身上穿着一身白衣。 如此惹眼的打扮,着实是不适合做此种阴暗之事。 但是他偏偏做了。 而且还如此的光明正大。 这处房子已经许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这从地上的积灰就能看出来。 地面上的积灰只有一道脚印。 这道脚印直至的通向屋内的桌子。 这白衣人竟是从正门处走进来的,并且自从坐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过分毫。 一个人若是有事可做,做的又是自己的兴趣所在,那即便是一口气做上他几个时辰都不会觉得累。 刘睿影不知道这白衣人是何时进来的,但时间一定不短。 因为他看到这一道脚印上,已经又落下了一层虚浮的尘埃。 屋内的蜡烛是新换的。 它们在烛台上,一滴蜡泪都没有。 若是白衣人从昨晚就进了屋中,坐在桌旁,他却是连灯都没有点。 屋内只有一排窗子,和门平齐,在刘睿影的身后。 白衣人坐着的桌旁,还有一处后门,通往屋后的小院。 但后门处并没有任何开动过的痕迹。 “你是谁?” 刘睿影本是横剑当胸,此刻却伸直了右臂,用剑指着白衣人说道。 他的剑尖略微下沉,指向的位置是白衣人的肘部。 白衣人坐着,所以肘部和膝盖的距离并不算远。 刘睿影用剑遥指,却是封住了他的四处重要的关节。 若是白衣人想要动手,那必然是先提剑,再带动臂膊,最后靠着肘部的挪移,来发出攻势。 若是白衣人想要移身,那必然是先直背,再提臀,而后大腿内侧的跟腱牵动这双膝平展。 但是白衣人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移身。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蒙着面巾,刘睿影看不到他嘴唇的动作。 但是通过脸上白布的上下移动,却是能知道他方才的确张了张嘴。 白衣人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以至于连发出声音都是如此的艰难。 “你,当,归。” 白衣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似是每一个字出口前都要想上很久。 这一句话并不难。 但是刘睿影不知道他为何会说的如此费劲。 不过在脑中想出一句话是一回事,开口说出来则是另一回事。 当归。 这个词是今日第二次出现。 刘睿影恍然觉得这人是不是鹿明明。 身形上差距确实不大。 但是刘睿影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异常清瘦。 手上的每一个骨结都很平整光滑。 肤色白皙,润嫩,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这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手。 手可谓是人身体上最为勤劳的部分。 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他。 既然做什么都离不开,那么它的损耗自然也是最多。 脱皮,掉肉,流血,烫伤,自是常有的事。 除非他从未做过这些。 除非他把自己的一双手就这么像个收藏品一般摆在那里。 鹿明明的每日打铁,那双手宽厚粗糙,布满了老茧,看上去雄风十足,却是根本不似这般阴柔。 但这白衣人又是怎么知道这当归一说的呢? “我当不当归又怎轮得到阁下关心?” 刘睿影厉声说道。 白衣人再度张了张嘴,刘睿影集中精神,生怕错漏了他的一个字。 可是那块蒙面的白布上下动了动,却是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刘睿影感觉到白衣人突然那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不是针对他,而是朝向白衣人自己。 是为了自己说不出话而烦躁。 就在这时! 白衣人动了! 他的右肩上提,肘部朝外打开,右臂伸的笔直,不断向背后别过去。 刘睿影后退了一步,脚跟道。 他左手持刀,刘睿影若是仍旧正手用剑,则无论如何都会陷入被动。 即便两人都是同等修为,那数十招过后刘睿影也定会落在下风。 百招之后,胜负既分,生死既定。 没想到刘睿影竟是在短短时间,便想出以此种办法来抵消自己左手刀攻其薄弱的优势。 刘睿影剑身笔直朝下,此刻缓缓朝右边抬起。 虽然他并不会左手用剑,但是倒转了剑刃的方向,不久正是和左手持剑一般无二? 若是时间充足,又专心思量,怕是天下间的武修都能相处此种应对之法。 但刘睿影却是在白衣人只出了一刀之后,就立即改变了自己惯常的剑法,这分应变能力着实是极好的! 有很多修为比白衣人强上不少,但最终也饮恨与此刀下,正是因为自己的左手刀法让对方措手不及。 然而刘睿影一个尚未正式步入地宗修为的小小武修,竟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堪破自己刀法的优劣,拉近差距,不由得让白衣人又起了惜才之心。 “你反手剑,我左手刀。但是你忽略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一个能要你命的问题。” 白衣人说道。 “什么问题?” 刘睿影问道。 “我会左手刀,自然也会右手刀。” 白衣人把刀换到了右手说道。 “右手刀,我自然以正手剑相对!又怎么会是问题?!” 刘睿影说道。 “如果……我有两把刀呢?” 白衣人左手一抛,竟是又从袖中再次划出一柄一模一样的七尺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八章 不破不立【上】 景平镇中。 霍望和叶伟两人,围着那口大黑锅站着。 先前不知去向的瘸腿大雁此时也急不可耐的飞上飞下。 这口大黑锅没有锅盖, 香味随着蒸汽一道飘了出去。 镇中的很多人都闻到了这阵香风。 他们不知道一贯慵懒的叶伟却是抽了什么风,怎的做出了如此美味的东西。 闻着香味,全都不约而同的来了饭堂。 一个二个露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那口大黑锅。 他们自是不认识霍望。 但一个生人脸还是很好分辨的。 何况,霍望的穿着也与那些博古楼中的文人老爷近似,想必是个大人物。 “自己去拿筷子,等好了一起吃!” 叶伟对这门口的众人摆了摆手说道。 话音刚落,他们便一哄而散,睁着去前厅的筷笼里取筷子。 有些个小孩,虽然身材矮小,挤不过大人,却刚好借此在大人的腿间来回穿梭。 一冒头,便已经到了桌旁,伸手就够到了一双筷子。 却是比那些大人争来抢去要快得多。 “我有好久没吃过火锅了。” 霍望说道。 “你现在吃的有多精细?” 叶伟问道。 想当初他们南征北战,一日三餐全靠着一口大黑锅制成。 无论是什么,只要添上水一烧开,往里面一丢再煮熟就好。 那会儿,谁还顾得上讲究什么味道? 若是泥巴汤能填饱肚子,说不定整片大地都能被吃下去一层。 有一回,叶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只活鸡。 为了不让那鸡叫,一路上都把鸡揣在怀里,还用手死死的捏着鸡嘴。 没想到一回了营地,鸡却是已经憋死了。 叶伟本想冲着霍望炫耀一番,这下却是弄了个心气儿全无。 他把鸡藏好,想着晚上炖了吃,吃完正好美美的睡一觉。 结果战况突发,他不得不披挂上阵。 等到再回来时,霍望正美滋滋的用一根极细的鸡骨头剔牙。 留给叶伟的,只有一地鸡毛。 这事儿,到现在叶伟却也没忘。 甚至每次想起来都还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一生气,他就要喝酒。 可是却总是越喝越气。 叶伟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十天酒。 他平均每个月都会把这件事想起来一次,所以他每个月都会喝十天酒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他哪里是生气? 他只是怀念那段时光。 或者说,他很想念霍望。 只是他从不承认,再想也不会说。 自己当时讲了二十年那就得二十年。 若是早早跑了去,还不是让霍望笑话? 他宁愿自己不舒服也不想被霍望笑话。 如今,看到霍望,看到这一锅内煮的东西,他又想起了那一只鸡的事。 不过此时叶伟却一点都不想喝酒,反而有点想哭。 “你这底汤里放的辣椒也太多了,这烟气熏得我眼睛疼!” 霍望说完,就扭头离开了后堂。 定西王霍望会受不了辣椒熏眼睛吗? 叶伟不相信。 但既然霍望这么说了,他也就这么听着。 “我先煮鸡!” 叶伟说道。 “好。” 霍望远远地应了一声。 “这只鸡我都要自己吃!” 叶伟说道。 “没问题。” 霍望说到。 “当真要这么大方?不想让我留个鸡屁股给你吗?” 叶伟笑着说道。 “因为我是定西王,所以我带了两只鸡!” 霍望回头伸手比划着说道。 —————————— 博古楼内,刘瑞影的房中。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瞬落寞。 那是一种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感。 白衣人说‘如果’。 因为他真的有如果。 刘睿影说不出如果。 因为他着实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若是白衣人依旧是左手持单刀,刘睿影倒还是可以用刚才自己的随机应变来抵挡一阵。 再不济,也能坚持片刻。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外或是无人小巷。 这里是博古楼。 是天下文宗。 是八品金绫日狄纬泰的住地。 不说天下间,起码也应该是博古楼内最为安全之所在。 不过灯下黑的道理,刘睿影明白的很。 白衣人也明白得很。 但最为致命的不是等下黑不黑,有多黑。 而是这盏灯放在哪里。 灯若是放在了定西王府,那即便是站在霍望的身边也不安全。 灯若是放在了中都查缉司,那就算是和卫启林面对面吃饭也难免被毒死。 刘睿影猛然间想到,却是还有一点,比灯本身更为可怕。 那就是掌灯之人。 屋内的灯架没长脚,他不会自己乱跑。 若是无人变动,它就这么经年累月的立在墙角,直到和这房子一并作古。 但若是有人手故意变动,甚至吹灭了灯,那情景可就大不相同。 灯下黑只黑在灯下,而灭了灯却就是全屋黑。 白衣人在刘睿影进门之后就把门闭死,为得就是让这屋子成为一处彻头彻尾的,黑漆漆的所在。 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能看到结果。 但是结果是无法更改的。 就好像‘若’是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字眼。 每一笔都包含着悔恨交加,抱怨颓废。 刻骨铭心的错过以及一厢情愿的私心。 况且,死人连说‘若’的机会都没有。 这边是刘睿影落寞的根源。 屋外的阴晴现在已与他无关。 不管是大雨瓢泼,还是艳阳高照。 都不会改变屋内的任何格局情调。 十死无生的格局,步步杀机的情调。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剑。 “怎么,放弃了?” 白衣人持双道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默默的看着手中的星剑。 “我没有放弃,但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坚持。”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白衣人说道。 “因为我不想做一个讨厌的人。” 刘睿影说道。 “人总是难免苛刻的要求别人,但对自己总是容易错误的估量。要么高估,要么低估。” 白衣人说道。 “我对自己的估计一向都很准确。”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认定了自己打不过我。” 白衣人说道。 “你若是一把刀,我确实还有一拼之力。但现在,却是了无胜算。” 刘如意说道。 “所以你有话想问我。” 白衣人说道。 “没错。”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而且是很老套的问题。” 白衣人接着说道。 “没错。” 刘睿影吧剑收回了剑鞘。 “既然你已知问题老套,那也定然知道我不会回答。” 白衣人说道。 “所以我只是在脑中想了想,并没有问出口。” 刘睿影说道。 “不过我还是要试试。” 刘睿影重新拔出了剑。 这次他拔的很慢很慢。 慢到足以让春跳过夏,直接入了秋。 白衣人露出很是欣赏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看错。 一个对朋友坦荡忠义的人,是不会这样自我抛弃的。 他一定会拼。 虽然这个过程难免有些纠结于堕落。 但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有的轨迹上。 方才的收剑,到现在的再次拔剑正是如此。 慕然间。 刘睿影挺剑直刺。 这一剑是纯粹的肉体力量的爆发。 由跟腱到腿部,再到背,联动着右臂,一剑刺出。 剑尖直指白衣人面巾下的笔尖。 没有任何花样,不存在丝毫虚招。 就是这样实打实的刺去。 白衣人蒙着面,刘睿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能感觉到,白衣人似乎正在笑。 这种笑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安慰。 不知他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刘睿影。 刘睿影的剑更近了。 距离他的鼻尖已不足三尺。 白衣人骤然翻腕。 两把长刀在面前左右交叉,形似一把剪刀,就这么牢牢的钳住了刘睿影的剑身。 此时,剑尖离他的鼻尖不过盈寸之距。 却是被牢牢的固定住,进退不得分毫。 此时,刘睿影体内的阴阳二极内涌出一股精纯而又磅礴的伟力,沿着经脉传到了他持剑的右臂。 这一股伟力远超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经脉中的传来的痛楚,犹如千万把小刀才血肉中穿梭切割。 但是他的右臂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直到这股劲气全部注入了星剑内,刘睿影才撤去精神,任由它炸裂爆发。 一声轰然! 白衣人的双刀被星剑左右剑身爆发出的劲气所掀开。 钳制这星剑的枷锁被打破了。 转瞬,剑尖便又向前推进了一寸有余。 “叮!” 又是一声清脆。 和先前白衣人扇自己巴掌时的音色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声脆响相较于先前更为的静谧。 若说那一声巴掌的脆响好比朗朗读书声,那这一声脆响便好似黄昏下,竹林中,恋人互相依偎之时悄悄说情话一般。 不似那样激烈慷慨,但却在绵柔中化锋芒于无形。 “这是!” 刘睿影的瞳孔骤然猛缩。 白衣人的面前已无任何遮挡,可是星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度前进。 “天神,耀九州……” 刘睿影喃喃自语。 白衣人的武道修为,竟然是以臻至天神耀九州! 唯有抵达了此种境界者,才能随时在体外保有一层薄薄的护体劲气。 虽然极薄,却又坚不可摧。 无论从是明刀明枪还是暗器飞子,却是都无从下手,因为他的周身都已毫无破绽。 “发现了?” 白衣人问道。 “没想到我的命竟然如此值钱。” 刘睿影苦笑。 “每个人的命都很值钱,只不过你的命的确是要比旁人重要得多。” 白衣人说道。 刘睿影心头疑惑,但白衣人没有任何要继续解释的意思。 这时,他却突然那感到小腹中传来一阵绞痛。 比先前右臂经脉中的痛还要剧烈百倍。 让他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腰部也稍微弯了些许。 位于阴阳二极中心沉寂已久的大宗师法相在此刻竟然恢复了活力,那小人从太上台上站起身来,朝着虚空一指,便点亮了那颗头顶黯淡的太上星。 只见那太上星随着他的手指挪移,大宗师法相一指滑落,那太上星便在空中纵横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带。 星光熠熠,凝而不散。 大宗师法相张开右手五指,太上星竟然被一股莫名的牵引之力缓缓的吸了过来。 待吸至近前,他一把将太上星抓在手上,左右手交替把玩着。 随即又从身后一抹,那把真阳玉京剑凭空悬浮于身前。 大宗师法相吧太上星放在了真阳玉京剑的剑柄处,就好似秤砣落入泥潭一般,太上星竟是缓缓下沉,隐没了行迹。 星光不显,刘睿影才看到这大宗师法相却是比先前又要凝实了几分。 尤其是本来模糊不清的五官,这时却能看清了鼻子与嘴巴。 只是双眼的位置仍旧有些朦胧,似是蕴藏着一团光气,还未完全成型。 接着,大宗师法相提着剑,从太上台上一跃而下,这一方小世界随着他的身形下坠而如漩涡般收入了他的体内。 他站在阴阳二极处,一剑插下,阴阳二极竟出现了裂痕。 刘睿影的剧痛根源真是因此而生。 他不知道大宗师法相为何要如此行事。 阴阳二极出现了破损,他一身的劲气骤然泄去了七八分。 余下的,却是只够他勉强撑住身形。 “哇!” 刘睿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白衣人见此慌忙后退了两丈远。 生怕刘睿影的血弄脏他的衣服。 没想到,这白衣人竟还有如此严重的洁癖。 白衣人后退之后,看着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想不通刘睿影为何会吐血。 虽然刚才那一剑上传来的劲气却是远超一个伪地宗的常态。 但人本就是由无数个意外构成绝妙生灵。 永远追寻着位置,时刻突破着极限,这才是人。 人们生而没有翅膀,不能像雄鹰一般翱翔于天际。 也没有虎狼的利爪与尖牙,能够一击毙命。 只有在与自然的对抗中,与天地伟力的比试里,不断完善进化的精神。 正是有了这样的精神,才能创造无数的意外,才有了文、武、艺这三教九流的无数主干与分支。 何况,伪地宗本就不是一条常规的武修之路。 刘睿影既已修成伪地宗,那就代表他本就是个意外之人。 意外之人使用超然之力,自当是匹配至极! 白衣人只是被动的防御,根本没有出哪怕半招。 这一口血吐出,刘睿影却是再也无法保持站立之姿。 他已星剑拄地,单膝跪了下去。 低着头,痛苦万分。 相较于痛苦,刘睿影的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苦修十数年才有了如今的修为,竟然就被这莫名诞生的大宗师法相一剑折损。 然而此时体内,那大宗师法相似乎并不满意这阴阳二极仅仅之出现了裂缝。 他双手握住真阳玉京剑的剑柄,反向转了半圈。 这一转,却是让整个阴阳二极彻底崩塌。 从内到外,大块大块的崩塌、掉落,随后又消弭于无形。 “哇!” 刘睿影已是一大口鲜血吐出。 这一口已不是因为阴阳二极的崩溃所致。 而是因为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一个人若是整日的活在阴沟里,起码还有星空可以仰望,还有幻光可以臆想,总是还有很多美好值得去努力追寻。 然而刘睿影并不是一个活在阴沟里的人。 查缉司固然阴暗,但他的地位和格局就奠定了他雄霸的本色。 生于如此,他自然积极进取。 虽然心中也有想要去追求的幻光,但是他已经拥有的,正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星空。 现在星空破碎,那些幻光自然也不再重要。 农夫去当皇帝,虽然跨度极大,但只要给予了充足的时间,迟早能够磨合适应,不一定就会做得不好。 毕竟,没有谁生来就是注定要当皇帝的。 霍望也是在尸山血海中趟出一条白骨路才有了今日。 但若是让这皇帝再掉头去做回农夫。 怕是没几个能承受得住这般落差。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何况刘睿影这么多年的努力与闯荡又怎么能是奢俭能够概括的呢? 转念间,他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所背负的罪责。 孩子都会崇拜父母的,尤其当自己的父母还是万千人口中的强者英雄时更是如此。 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叛逆,会抵触,但是他的心底深处依旧充满了崇拜与敬仰。 叛逆和抵触只是他自卑的保护。 当自己最为珍贵的血脉至亲,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孤峰绝壁立于面前时。 有谁还能高傲的起来? 不过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孤峰不是凭空升起,绝壁也不是骤然而成。 都是在不断地竞争中脱颖而出之后又比旁人多拥有了一些气运。 但这气运也是相互的,为什么就会偏偏落在那么一两个人头上? 是因为他们值得。 刘睿影顶着死去的父母的光环成长,他面前的这座孤峰绝壁虽然不如别人那样清晰,但这却是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动力。 越是未知,越能惹人好奇。 好奇又激发了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而这想法,却是需要足够的实力来支撑。 刘睿影从不自觉优秀,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做的并不差。 虽然偷懒耍滑的时光也不少。 但又有谁不曾年少? 不在混蛋的年纪做几件混蛋的事情,那才真的是浪费。 其实什么时候混蛋都可以,混蛋多久也无妨。 只要最后能明白过来,自己那样叫做混蛋就行。 看着阴阳二极全部化为虚无,大宗师法相背着手很是得意的在空荡荡的丹田内踱着步子,似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刘睿影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跪着总是让人不舒服。 刘睿影已自己不抱有任何希望。 即使现在有人破门而出救了他,却也是没必要。 相反,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他知道这发生的一切都很真实。 所以他直勾勾的盯着白衣人手中的双刀。 他想给自己选择一种最为果断的了结。 甚至开始研究起这双刀以何种力度角度刺入体内,能让他不痛苦结束。 白衣人的刀,是窄刀。 虽然长度与其他无疑,但刀面只有三分之一宽。 若不是只有一面锋刃,乍一看和剑却是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刀,穿透性极佳,劈砍威力不足。 不过这对刘睿影而说,却是极好的。 刺死砍伤。 这是谁都知晓的道理。 若是白衣人的刀很普通,那刘睿影甚至想过用星剑自尽。 因为那一刀刀被砍的皮开肉绽,而后因失血过多而亡着实太过痛苦。 他体内已是一团糟,实在不想让体外也变得一团糟。 两分死的虽然痛快。 但那样的死状岂不是让收尸之人恶心? 刘睿影不愿意自己死了之后却还遭人嫌弃讨厌。 所以他不愿意被砍死。 但刺死也分地方。 颈部还是心口? 颈部被刺穿,势必有鲜血喷薄而出,那样难免会染脏白衣人的衣衫,想必他是决计不会如此的。 若是心口,但凡稍微偏了些许,却又在一时半会儿难以死去。 不过以白衣人天神耀九州的修为境界,想必是不可能出现偏差的。 想到这里,刘睿影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笑了。 他在嘲笑自己。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尽心尽力的替敌人规划如何彻底的杀死自己。 当初在丁州府城时。 汤中松拉着他去琉光馆听绝音书说书。 那段高旭凯练轻功的故事固然可笑,但好得太上河中的摆渡人自此独他一份。 现如今,刘睿影却是也当了个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为自己谋死之人。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头。 不过也是应了当日他自己评价高旭凯的话:“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了。” 这会儿,他却是不再嘲笑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敬,似是像他那未曾谋面的英雄父母又靠近了一点。 “怎么会……” 白衣人此刻也看出了刘睿影体内的端倪。 他能感觉到刘睿影的一身修为正如潮水般退去,渐渐变得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但只有刘睿影自己知道,他现在却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普通人不修武,自然丹田内不生阴阳二极,也无劲气可以调用,但若是勤劳干活,却也能长些肉身气力。 而他现在,却是连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生命力就如那日薄西山的阳光一样,逐渐的消沉。 只剩下一星萤火。 白衣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情况。 这同样也勾起了他的好奇之心。 就算刘睿影现在仍是全胜之时,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刀击杀。 何况现在刘睿影作为一个武修,已经算是死了。 白衣人当然要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他未曾见过的景象。 他想过刘睿影是因为那一剑过于强烈,以至于阴阳二极反噬,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般溃颓。 刘睿影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全部沉入体内丹田处。 他已不对外界的事有任何兴趣,此刻他只想弄清楚这大宗师法相究竟为何如此。 想当初,他修成之日,心中万分激动。 因为一次顿悟让他跳过了第一阶的‘刹那念举起’和第二阶的‘顿见本性真’。 本以为等大宗师法相再度回归之时,将彻底步入第三阶‘是为大宗师’。 没想到一番苦等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果然,好运气不是平白无故的。 莫名其妙的来,自然也会莫名其妙的走。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失去时也会加倍的容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十九章 不破不立【中】 刘睿影往后挪了挪屁股。 让自己的后背靠在门板上。 他已经无心再关注体内的变化。 反而,刘睿影觉得自己有一种空前的轻松。 漫漫武修之路,十几年来,就像是一个茧,把他紧紧地裹在其中。 这一层茧太厚,裹的太严实。 甚至让他透不过气。 自古以来,最难以定夺的就是尊严与虚荣。 刘睿影是一个很有自尊的人,但是这难道不是一种虚荣? 他不算是天才,但是相较而言,刘睿影能力足够,脑子也聪明。 只是这种尊严需要足够的实力去支撑。 作为一个武修,武道修为的境界就是这支撑的实力。 这茧,看起来令人作呕。 但是没人知道其中是否已经化为了美丽的蝶? 若是刘睿影有对面白衣人天神耀九州的境界,或许能够破茧成蝶。 但是现在的他却连起码的自尊都无力去维持。 刘睿影突然很想喝酒。 即便是萧锦侃那一坛杂七杂八的酒也行。 他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 他的酒量也并不好。 但是他却迷上了喝醉后的感觉。 每一次醉酒,他都感觉犹如重获新生。 纵使醉酒之后吐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很丢人。 但这又何妨不是一种抛开一切自尊与虚荣的方式? 架子端的太久了,总要找时间放一放。 即便明天还要重新拾起,但只要放下片刻就能有片刻的轻松。 醉酒,自然是这样极好的片刻。 但是刘睿影现在没有酒。 若是在白衣人杀死自己前,他已是喝至烂醉,那这场死便也不会那么痛苦。 只是刘睿影开不了口,他还是放不下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朝着白衣人开口讨酒喝。 刘睿影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七绝炎剑》。 他怀中有两份。 一份是原版,一份是他的手抄版。 他看着封面上的字,把这两本《七绝炎剑》全都朝前一扔。 “你也是想要这个吧。” 刘睿影说道。 “这是什么?” 白衣人离得远,又是背光,没有看清上面的字。 “《七绝炎剑》,难道这不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刘睿影说道。 “我对旁的都没有任何目的,我的目的只是你。” 白衣人说道。 “《七绝炎剑》是好东西,可惜对我无用。” 白衣人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修为已经大成,却是没有必要再更改功法。 即便是名震天下的宝物放在面前,却也是不会有丝毫动心。 因为他的自尊,已经无需在用这些支撑。 他的虚荣也已和这天神耀九州的境界修为一样,达到了极致。 最为极致的虚荣,就是无欲无求。 得到的就是安稳。 到手的已是最好,又何须去眷恋羡慕其他? 但是刘睿影却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有何能耐,让一位天神耀九州亲自出马来击杀自己。 一个地宗境的冰锥人已是让他险象环生,几次三番差点殒命当场。 虽然说狮子搏兔,亦是全力以赴。 但野兽没有思考。 他们并不会像人这般优化自己的行为。 任何一位天神耀九州,都不会是独来独往的。 就算是街头的乞丐,也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何况以他的修为境界,只要动动嘴,就一定能找到愿意为之卖命的人。 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亲自动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我究竟是有何特殊?” 刘睿影问道。 前面白衣人说起过他的命更加珍贵,但是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刘睿影觉得在死前搞清楚这个问题,然后死的明明白白,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 查缉司就算是拿人砍头,也得罗列几条罪责不是? 也不能就这般毫无分说的说的做了个糊涂鬼。 “你难道不清楚?” 白衣人很诧异的问道。 “我一点也清楚,不然我又何必问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死了倒还显得有几分骨气。” 刘睿影说道。 “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只是把面子看得太重了。” 白衣人说道。 “好吧……既然你当真不知,那我就告诉你实情,也算是让你死的坦然。” 白衣人话音刚落。 刘睿影身边的窗户骤然破碎。 一道白衣身影闪入屋内。 这人没有蒙面,只是背对着刘睿影,让他看不到面目。 负手而立,身形伟岸。 刘睿影看到的他的手却是要比白衣人的更加温润柔嫩。 只是手掌的骨节奇大,一看就是修炼了霸道刚猛的肉身功夫。 刘睿影记得自己好像在何处见到过这双手,只是当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一直跟在他左右?” 双刀白衣人说道。 “我只是恰好赶到。” 破窗而入的白衣人说道。 刘睿影听出了这个声音。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有如此雄浑又不失和蔼的音色。 虽然当时刘睿影只是跪在队伍的最末尾,连头都不敢抬起,但是这道声音贯入双耳,却是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擎中王,刘景浩。 这位站在天下之巅,位于五王之首的男人。 刘睿影一度觉得,是自己的精神有些错乱,但心中的那份绝对却是根本无法抹去。 “我不想动手。” 擎中王刘景浩对着白衣人说道。 “若是在中都,你必胜。但现在你怕是还要分心照顾他,那你我之间,也不过五五之数。” 白衣人说道。 他面对擎中王刘景浩竟然还能如此傲然,却是让刘睿影大吃一惊。 “难道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刘景浩以商量的口气问道。 白衣人想了想,却是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答应了我的朋友,我不想失约。” 白衣人说道。 “真巧,我也答应了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失约。” 刘景浩说道。 刘睿影不知刘景浩口中的朋友是谁,但显然是那人拜托刘景浩前来保护自己。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了这样厉害的朋友。 甚至一句话就能让擎中王刘景浩不远万里的从中都赶来博古楼。 “小家伙,往旁边让让,一会儿可能会有点吵。” 刘景浩微微侧身说道。 刘睿影木讷的点了点头,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景浩看到刘睿影已经移开了身形,让出了空地,便伸出了右手,直至白衣人。 白衣人舞动双刀,转瞬攻来。 一刀劈砍在刘景浩的手上,竟是发出了金铁之声! 刘景浩的一双手,已和白衣人的刀不相上下。 这一幕,着实让刘睿影看的心惊胆战! 刘景浩反手一握,抓住了白衣人的刀,而后用力一拉。 白衣人在着一股巨力拉扯之下,朝前踉跄了几步,但很快便又在此稳住了身形。 虽然一把刀被刘景浩牢牢握住,可是别忘了,白衣人还有一把刀。 就在他刚刚稳住身形之后,白衣人右刀新至,却是刺向了了刘景浩的面门。 白衣人有两把刀。 可是刘景浩也有两只手。 只见他左掌挡在面门之前,手心朝外,手背朝里。 白衣人的刀准准的次在他手心处。 显然,这一刀刘景浩接的也并不容易。 因为他的手背微微拱起,掌心成了一个小碗状,白衣人的刀剑就被这小碗扣在其中,进退不得。 “中舆皇手,果然名不虚传。” 白衣人说道。 “但你的罗霄双刀却是差了点意思。” 刘景浩说道。 他左掌猛地伸平,将白衣人的刀尖弹开。 刘景浩的全部修为,都在这一双手之上。 这双手既能抚摸没人的秀发与胸膛,也能将这世间的千般娇嫩,万种柔情全部掐死。 不过,他最经常的,还是用这双手拍一拍他那位结义兄弟,中都傲雪侯身上粗糙苍凉的树皮。 中舆皇手。 中通外直,堪舆天地。 既有荒蛮的力量,也如水般飘柔四方。 若是不知情况者,直把这中舆皇手当做一门简单粗糙的外功来抵御的话,说不得,他会死的很难看。 刘景浩每一出手,虽然都是天崩地裂之力,但无形中却又劲气弥漫,编织成一道针脚细密的袍子,把对方笼于无形。 世人只知刘景浩的招数叫做中舆皇手。 其实,他左手的功法是中舆皇手,而右手,则叫做中堪皇手。 全部的精妙都在‘堪’和‘舆’二字。 何为堪舆? 堪,天道。 舆,地道。 堪舆便是天地至理。 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万事万物都被他这一双手抓在其中。 白衣人看到自己的刀尖被弹开,并没有诧异。 至于刘景浩出言说他的罗霄双刀差了点意思,他却也是不想辩驳。 方才两招,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是他落了下方。 白衣人的砍、刺两招都被刘景浩防住。 他抢先攻出,却是没有任何收获。 如此被刘景浩嘲讽,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到底差不差意思,不是用嘴说的。 白衣人借着刀剑被弹开,立马调转了方向,朝着刘景浩另一只手刺去。 刘景浩的右手,还抓着他的另一把刀刃。 白衣人的刀尖冲着刘景浩的右手手腕刺去。 刘景浩右手骤然腾起一阵紫气,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周身彻寒,犹如深处鸿蒙混沌中。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孤独…… 无尽的虚无中,只有他一个能思考,能说话,会跑会跳,被称之为生灵的东西。 脚下空无一物,却坚如磐石,让他身形不下坠。 头顶空无一物,却轻薄绢帛,飘飘然的罩在他的头上。 刘睿影不知道为何自己只看了一眼那紫气,精神就会被拉扯进入这方奇怪的世界。 他挣扎着,朝那并不存在的边界尽头跑去。 刘睿影跑得很快,但是并不能感觉到累。 他对这自己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却也并不能噶虐到疼。 不知为何,他的所有感官竟然是被全部掐断了。 好在他还能够思考。 但是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思考却是最为多余的能力。 一时间,他开始羡慕起头顶与脚下的虚无混沌。 若是自己也与他们一样,就这么永恒的存在着,没有负担,没有思想,该有多好? 刘睿影在小时候,经常望着窗子发呆。 那会儿的他无忧无虑,只有快乐。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窗棂比人好。 甚至就连窗外的树也比人好。 有的人就是如此早熟。 明明还没有尝过任何人间疾苦刘,没有体味过丝毫世间冷暖,但是莫名的就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无聊。 刘睿影仍旧不停地奔跑,既然没有事做,也感觉不到疲惫,不如就这样跑下去。 思考无用的时候,那就让身体在路上。 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停下,便会逐渐的化为和天地一样的虚无。 刘景浩右手的中堪皇手彻底发动。 那一层紫气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白衣人的刀,向他的手与胳膊蔓延。 而余下的紫气,却是化为了一个方块,挡住了白衣人的另一把刀。 又是看似的势均力敌。 刘景浩左手化掌为刀,朝白衣人猛攻。 白衣人横刀格挡。 一掌一刀来去纵横。 刘景浩变掌为拳。 砸在白衣人的刀锋上。 白衣人迅疾的舞动长刀,在极短的时间内劈砍出了几十刀。 每一刀都附着着凌厉的劲气,短暂但又致命。 刘景浩的拳,依旧是一往无前。 无论白衣人劈砍出了多少道劲气,他通通都能一圈破之。 屋外起风了。 些许落叶从被撞破的窗子中飘入。 日头偏西。 夕阳很美。 在彻底的黑暗将领之前,这是人间最美的光景。 刘景浩已经达到巅峰。 但是白衣人还没有。 刘景浩咩有给他机会。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占住上风。 白衣人的刀越来越快,即便是在刘景浩眼中,也是只能捕捉到一个虚影。 罗霄双刀。 此刻竟然是犹如百刀千刀。 白衣人和刘景浩一样,只有一双手,两条胳膊。 此刻却是犹如百手千臂。 反观刘景浩,却是要质朴的多。 他仍就是只出一拳。 没有任何刀光劲气。 这一拳的速度也并不快。 但是却在这一片刀光中稳步推进着。 白衣人的刀光劲气被一点点挤压,变形,退却。 他的额头上都渗除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脸上的面巾,也开始有些潮湿。 但是他的刀却没有任何停顿缓和。 他的刀与刘景浩的拳一样,决绝果断。 现在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只有这一拳一刀。 刘景浩的拳。 白衣人的刀。 刘景浩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进一步。 只要他的拳就这样稳步推进,迟早能够结结实实的打在白衣人的肩头。 白衣人的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快一些。 只要他的刀绽放的劲气更多一些,便能止住刘景浩的拳。 果然,刘景浩的拳被白衣人的刀光止住了。 因为此刻的白衣人也已达到了巅峰。 虽然他比刘景浩慢了些,但终究也是到了巅峰。 现在,二人的境界本就相差无几。 区别之处只在状态。 修为境界是死的,无论如何调整,他只会那般静静的存在着。 可是状态不是。 多抽了一口烟,多喝了一口酒,甚至午饭时多吃了一口菜,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状态。 先前,白衣人面对的只是刘睿影这个在他眼里连菜鸡都不算的人。 状态自是无须调整,他只需要用境界便能死死地压制住刘睿影。 但时现在,他面对的却是擎中王刘景浩。 他根本不知道刘景浩会来,自是也没有对他有任何计划与防备。 反之,刘景浩在破窗而出时已经知晓了屋内的情景。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充足的准备。 破窗之后,即是巅峰! 出手,便是最佳! 白衣人只能是被动的招架。 不过,只要境界在,状态也迟早会来。 白衣人也是身经百战之辈。 自是能够在战斗中慢慢调整。 只要他能撑过刘景浩的第一波攻势,他就有自信能把这场战斗拖的持久。 虽然最后他并不一定能胜,但是只要持久,便总会有以外发生。 这和人的一辈子是相同的道理。 若是你只活了两岁,那自然是岁月静好。 若是你活了七十岁,那自然是心中一本明账。 刹那之间就结束的战斗,一定是由乙方必败无疑。 但若是打了数个时辰,那无论是谁都会从巅峰的状态退下。 不过,白衣人却还有另一番计较。 刘景浩现身博古楼,虽是为了救下刘睿影而不得不出手,但想来他也定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若只是一位修为极高的武者,自是百无禁忌,就好似任洋那般,天下之大都可去得。 但是刘景浩是五王之首。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 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左右这天下的格局趋势。 虽然地位很高,但也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白衣人正是拿捏住了刘景浩的这处短板,因此他决定不但要拖,更要扬。 要打的沸沸扬扬! 若是换了地方,自己与刘景浩的对决肯定是安安静静,胜负只在片刻方寸。 但是现在,二人深处博古楼腹地。 只要闹出些大动静,自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倒那时,刘景浩却又该如何打算? 刘景浩也看出了他的打算。 只是这白衣人的武道修为着实厉害,的确是能与自己势均力敌。 这场战斗一旦发生,想要快速结束也是不可能的。 ———————— 狄纬泰刚从小院中回到了屋里。 鞋边还带着泥巴。 他正准备从书架上随便找本书翻翻。 虽然这些书他已读过不知道多少遍,早已能倒背如流,但他还是决定要随便翻翻。 他看的已经不是书。 他是在享受这种看书的清闲感觉。 尤其是翻页时的那一声清脆,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所以他真的是翻书,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突然狄纬泰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他朝着窗外刘睿影房子的方向抬眼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狄纬泰的右手不断搓捻着书页,这一页却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 因为他的心境变了。 方才那般安逸闲适的感觉荡然无存。 没有了心境,自然也翻不了书。 二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章 不破不立【下】 白衣人双刀劲气编织而成的网,不但抵住了刘景浩的中堪皇手,甚至还将刀上攀附的那藤蔓状的紫气缓缓逼退。 不过,那紫气并不是像伸出的触角一般,碰到了烈火或寒冰的损伤而后退,反倒像是这双刀劲气的网中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猛兽,把这紫气一口一口吃掉。 这猛兽每前进一点,紫气就被吃掉一点。 刘景浩微微皱了皱眉。 他没有想到白衣人竟然这么强! 想来,他二人定然是熟识。 否则也不会一照面就能说破对方的功法武技。 事实上,若是到了天神耀九州的境界,即便不认识,也都会互相了解。 天下很大很大,但天下之巅却很小很小。 小到可能只站的下几个人。 在这样小的环境中,就算是几个人背靠背站着,不说话,起码也能算是熟悉。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白衣人在以前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和刘景浩都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呢? 犹如霍望和叶伟那般的朋友。 只是他们的结局,却不如霍望和叶伟这样和谐。 从先前白衣人对刘睿影讲的话中就能看出,他是个极为重情的人。 尤其是友情。 在两个男人之间,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地位尊卑,只要发生了友情,就很少会退步,只会越来越深。 但若是牵扯上了另外两重世间最危险最麻烦的事,即便是比金坚的友情开始摇摇欲坠甚至彻底崩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女人。 爱情。 女人很危险,尤其是温柔的女人。 爱情很麻烦,尤其是突兀的爱情。 这世上本是不存在一见钟情的,凡是说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基本上都是好色之徒。 但是又有谁不好色? 五岁顽童尚且喜欢让漂亮的大姐姐带着自己玩耍,何况当时少年英杰的刘景浩和白衣人。 白衣人名叫杜彦。 他与刘景浩虽不是师兄弟,但也的确志同道合之辈。 二人每日不是饮酒,就是比武。 比武累了喝酒,酒喝上头比武。 等到彻底累得比不动武,也喝不下酒时,二人便会发疯一般的往茅房跑。 因为止不住胃里翻滚的酒浆。 在一个男人没有爱过人之前,即便他已活了五十岁,他也依旧只是个男孩。 毕竟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以人的情感为基石和纽带来运转的。 友情是情感,但友情不是爱。 友情只是互相欣赏达到极致之后的一种产物。 它是一定有缘由和经历才会生发出来的。 所以朋友之间,可以谦让,可以舍得,甚至可以放弃。 但是爱情不行。 爱情是世间最为彻底自私的事。 一丝一毫也不能与旁人分享。 或许可以告诉朋友自己有多爱某个人,但是决计不会有人邀请自己的朋友来一起爱她。 武可以一起练,酒可以一起喝,人只能自己爱。 但若是两人同时都爱上了一个人。 那武却是也没法练。 虽然酒或许还可以一起喝,却也不是曾经的滋味。 要么平淡如水,要么苦涩如药。 那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婉儿。 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告诉旁人她叫做婉儿。 温婉知性,柔情似水。 她的性格也着实和这名字极为的般配。 婉儿生的并不漂亮。 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气质。 她只是很温柔,温柔中又带有几分倔强,却是没有任何矫情做作。 至于刘景浩和杜彦是如何认识婉儿的,怕是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 刘景浩也不知道,因为他不记得了。 虽然忘记一件事很难,忘记一位自己爱的人更难,但是他确实不记得了。 虽然他能把一颗梨子树封为傲雪侯,但是他也确实能忘记自己如何认识的婉儿。 一个女孩子若是很漂亮,自然是少不了争相追捧。 不过婉儿的温柔与体贴,竟是能足以弥补他相貌上的不足。 漂亮只能眼舒服,而温柔却能让心舒服。 脑中的记忆可以故意隐藏起直至忘却,但是心舒服的这种感觉却是到死都没有办法更改。 刘景浩再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让他心那样舒服的姑娘,杜彦也是。 婉儿离开的那天杜彦牵着他的手,跪在他的面前,让她不要离开。 她也温柔的跪下,对着杜彦笑着说:“我若不走,我就得死。” 杜彦像抽风一般跳了起来,拔出自己的罗霄双刀,怒吼道:“不会的!你怎么会死?若是谁让你受了委屈,那我发誓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婉儿温柔的摇了摇头,依旧是轻声细语的说道:“我若不走,也不死,那你与刘景浩间定会有一人会死。” 杜彦闻声沉默。 他知道刘景浩和自己一样,都深爱着婉儿。 只是刘景浩的爱很深沉,总是不声不响的替婉儿打理好一切,再默默走开。 杜彦的爱很炽烈,总是无时无刻的挂在嘴边,一天不下万次的规划着将来与以后。 婉儿心中很感激刘景浩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是个孤儿。 不过他是个很悲惨的孤儿。 因为他记得自己被灭门的凶手是谁,还记得自己父母亲人死去时的样子。 这一点,刘睿影比他好得多。 没有经历就不会伤心,即便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无非也就是听一故事。 刘景浩与杜彦,只是人师抵四方之境。 但自从知道了婉儿的过往之后,刘景浩便不遗余力的要替婉儿报仇。 因为他能感觉到婉儿温柔娴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痛楚。 他不想婉儿痛苦,他想婉儿活的轻松,笑的随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用来抵御过往的难堪。 婉儿用了一种最令人心碎的方式——柔情。 她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第一次的命,是父母给的,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第二次,是老天给的,让她在那一夜得以偷生。 既然第二次的命全归他自己,她便对那夜之后所得到遇见的一切都心存感恩。 久而久之,这种感恩就化为了骨子里的温柔。 她总是能用最恰当的方式,安抚身边的每一个人。 因为她经历过最为极致的痛苦,自然可以看淡生活中任何琐事带来的纠结。 那会儿的刘景浩有些不善言辞,难过时只喜欢自己坐在屋脊上发呆。 他说他是在看星星,但往往都是阴天。 婉儿并不会开口说什么,只是会爬上他坐着的同一片屋脊,在离刘景浩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一起在阴天看星星。 她知道,自己若是坐的太近,刘景浩定然紧张,手足无措,岂不是又为他徒增压力? 稍微远些,让刘景浩心里知道自己就在身旁,同时还能有足够的空间来发呆,岂不是上上之策? 往往着一坐就是一夜,知道东方露白,两人才不约儿童的起身回屋。 看不到星星,能看到朝阳也算是种安慰吧。 杜彦则正好相反。 他不开心了,只会骂骂咧咧,而后喝个烂醉。 吐得一地狼藉之后再摸趴着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婉儿便同他一道喝酒。 杜彦的酒量一般,但起码比婉儿厉害不少。 所以往往是婉儿先醉,先吐。 但婉儿不管自己喝了多少,吐了多少次,却都会硬撑着到杜彦上床后,鼾声渐起时才会离开。 说起来也是奇怪。 杜彦心情不好时,刘景浩通常也在难过。 二人一个在屋脊上看星星,一个在屋内喝酒。 婉儿陪着杜彦喝完酒,便会上到屋脊上坐着配刘景浩看星星,同时也吹风醒酒。 天亮时刘景浩回屋休息,她的酒却也是解了七八分,便去到杜彦的屋中收拾那满地狼藉。 三个人心照不宣,日子也就这么一点点过去。 但是婉儿确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在这样继续了。 刘景浩与杜彦对自己都很好。 而她,却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婉儿着实是个好姑娘,她只想要以自己的温柔包容陪伴所有,却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因她儿有丝毫不快。 所以她决定离开。 杜彦也没能留得住他。 刘景浩当日根本不在。 杜彦觉得,婉儿是深爱着刘景浩,但是刘景浩总是用无声来拒绝。 刘景浩认为,婉儿对杜彦情深意切,但是杜彦却不知道珍惜,只是把婉儿当做一个能谈心的好友。 这个误会到尽头也没能解开,所以两人一见面就会刀兵相向。 刘景浩没有想到,数年不见,杜彦的修为却是精进如斯! 他中堪皇手上腾起的这一层紫气,已不是阴阳二极所能生成的劲气,而是蕴含了些许大道至理。 就像是霍望执迷于星仙破万法的境界,但星仙也只是大道之下的划分,或者说是通往大道的一条路。 有多少条路能够通向大道,却是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星仙修为和别的路没有区别。 起码和刘景浩中堪皇手上的这一层紫气没有区别,都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大道之路罢了。 不分先后远近,没有高低贵贱。 但是现在这大道之路之一的紫气却被杜彦的刀芒寸寸吃掉,就说明杜彦也找到了自己的大道之路。 现在二人比拼的,就是谁在大道之路上走的更久更远。 若是刘景浩的紫气已经走出去三步,而杜彦只有一步半,那么刘景浩自然是能够稳稳的压他一头。 但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两人怕是都走了同样的步数与步幅。 刘景浩的左手上也缓缓浮现起一圈土黄色的光晕。 他的中舆皇手,竟是也修炼出了大道之路! 他的左手手掌,重重的拍击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堪舆叠加。 鸿蒙混沌破,天升地降成! 本来被刀芒吞噬的紫气渐渐地和土黄色的光晕融为一体,变得无形无色,就这么凭空消失。 杜彦看到刘景浩此时的变故,立马收了刀芒。 他想要给自己片刻调息的时间。 方才那般急速的招式,却是让他也消耗甚多。 不过只要能抽出身来,给他几个呼吸的时间,体内劲气便可再次充盈,这边是天神耀九州的恐怖之处。 天地九州之内,万事万物皆可用得。 心随意动,缩地压天若盈寸。 想当时任洋可以在丁州府城一剑钓来东海海鱼,杜彦自然也能深处博古楼中而吸纳整座定西王域为己所用。 但是刘景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堪舆皇手就好似一块膏药,牢牢地黏住了他的罗霄双刀。 不过,万物都有它的极限。 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再强,只要他的罗霄双刀足够锐利,也就依然能够捅破斩断。 但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并不是膏药。 而是水! 抽刀断水水更流! 无论杜彦的双刀有多快多锋利,却是都无法斩断刘景浩双手间传来的滔滔不绝之力。 不过杜彦并不气馁。 他降低了刀速,却提升了每一刀的持久。 即便一刀不能斩断水流,至少也能让水流的势头暂缓片刻。 虽然这片刻很短,短到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 但只要有了这片刻,杜彦的状态就在一点一滴的恢复。 霎时,刘景浩再度变招! 他的双手呈爪状! 杜彦的刀好似一条毒蛇,总是能斩在刘景浩最为薄弱的地方。 然而此刻刘景浩的手只有三指发力,却是能每一下都捏住这条毒蛇的七寸。 杜彦的的脸上还闪过一丝落寞。 虽然他蒙着面巾,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这种落寞的情绪还是从他的周身蔓延了出来。 刘景浩的眼神中,也露出一抹憔悴。 他们二人曾经天天比武对练时就是如此。 只是当时,双方尽皆点到为止,不似这般凶险万分,招招要制敌于死地。 刀芒劲气袭人,却是比刘景浩的堪舆皇手更加凄惨。 好似在空无一人的雨夜长街上,深跪不起。 现在的杜彦,已经不想打的沸沸扬扬了。 方才的来回,勾起了他心中最为伤心的过往。 他只想堂堂正正的打败刘景浩。 他知道刘景浩招式的破绽就在他的双肩。 若是自己能用罗霄双刀刺入他的肩头,那堪舆皇手自是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干瘪下去。 但是他做不到。 因为若是想要刺入刘景浩的双肩,必得先破了他的堪舆皇手。 但是他的堪舆皇手,是无懈可击的。 杜彦连一点破绽都发现不了。 同样,刘景浩的对杜彦的罗霄双刀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杜彦的破绽就在手腕。 先前的藤蔓状紫气,就是奔着他的手腕袭杀而去。 但是却被他罗霄双刀的刀芒全部吃掉。 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死循环。 因为彼此了解,所以很是清楚对方功法武技的破绽所在。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了解,也是让两人心头都深深的有一种无力之感。 突然,杜彦高高的举起双刀,竟是把自己的整个胸膛都暴露了出来。 刘景浩先是一喜,却又立即止住了攻势。 杜彦是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的。 此刻就算是把刘睿影和刘景浩呼唤,只要刘睿影的时机把握得当,也能将剑送入杜彦的胸膛。 如此明显的破绽,显然是个陷阱。 刘景浩若是当真攻向他胸膛,定然会毫不犹疑的中了杜彦的圈套。 但若是刘景浩也不抓住这一机会抢攻,那饶是他也不知道杜彦究竟是准备了何种圈套。 事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 刘景浩变爪为拳。 右拳刚猛做先锋,左拳飘忽当机变。 右拳在先,左拳在后,朝着杜彦的胸膛打去。 没有想到,就在刘景浩的拳接触到杜彦胸膛的一瞬。 那传来的触感却是比他罗霄双刀上的刀芒还要坚硬锋锐! 此刻,杜彦自己就是刀! 手上的刀,只有刀型。 而他的整个身体,却是有真正的刀蕴。 还好,刘景浩只有做先锋的右拳击打到了杜彦的胸膛。 他作为随机应变的左拳却突然那一拐手,朝着杜彦高举的左手手腕击去。 杜彦眼见刘景浩的右拳已经贴在了他的胸膛处,便从胸膛中爆发出和先前一模一样的网状刀芒,把他的右拳牢牢束缚在自己身上。 同时杜彦的右手急坠而下,刺向刘景浩的肩头。 就在杜彦的刀寂静刺破刘景浩的肩头时,刘景浩的左拳也要已逼近杜彦的手腕。 两人在此时却纷纷停住。 这并不是二人有意为之,而是身体传来的记忆,让他们恍然如冰冻在原地。 稍微的安静过后。 刘景浩收了拳。 杜彦也收了刀。 “是我输了。” 二人异口同声。 好似当年比武时一样。 “这一战着实精彩。” 刘景浩说道。 “我就算输也是只输了半招。” 杜彦说道。 方才若是二人继续,他一刀定然能插入刘景浩的肩头,只是他自己的手腕,也会被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彻底打断。 自己赢了半招,却也是输了半招。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没有彻底赢,那就是输了。 “所以你当时究竟有没有替婉儿报仇?” 杜彦问道。 “没有……” 刘景浩极为痛苦的摇了摇头。 杜彦发出一丝冷笑。 其实在婉儿离开的那日,刘景浩的确是去替婉儿报仇。 只是他害怕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位凌八面的地宗境,但是在当时的刘景浩眼中却依旧是高不可攀,所以他害怕了。 但是对方却没有因为他害怕就随意的放他离开。 至于刘景浩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这一去,却是错过了和婉儿的最后一面。 相比于婉儿究竟爱谁,杜彦更加想不通的是若是那天留下的是刘景浩,是不是就能劝住婉儿不再离开。 即便婉儿最终的选择不是自己,但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得到了幸福也是极好的。 可惜,这一切都是杜彦的一厢情愿。 这只是他心中的一种可能,毕竟发生过的事谁也改不了。 若是婉儿终于是和刘景浩入对出双,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在别人怀中撒娇? 杜彦未免有些过于高估自己。 如果他真能做到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根本不爱婉儿。 人们对心爱之物向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追逐占有,从不曾有拱手让人之说。 杜彦看了看蜷缩在一旁的刘睿影说道: “这次,我却是要失约了。” 杜彦说道。 “凡是都有第一次,你们以前比武也是互有胜负。” 刘景浩说道。 “五次。” 杜彦说道。 “什么五次?” 刘景浩不解。 “你赢我比我赢你多了五次。” 杜彦说道。 刘景浩沉默。 他没想到杜彦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算上这次,你多赢我六次。” 杜彦说道。 刘睿影依旧沉浸在那一片虚无中,只是他已经不再奔跑。 虽然感觉不到疲惫,但无论是谁,反复做着一个都工作都难免会觉得无聊。 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他在走。 只是他的膝盖已经不会弯曲,更像是扭动着腰跨,一步步挪着步子前进。 继而,他的小腹中却是又传来了一阵剧痛! 刘睿影欣喜万分。 要是旁人感觉到这样的剧痛,怕不是都会担忧异常,只是刘睿影此刻确实已经失无可失。 先前连任何知觉都感触不到,现在有了疼痛,岂不就是说明他的知觉已经开始恢复?这又如何让他不欣喜? 刘睿影赶忙站住脚步,却也是不管不顾自己是否会化为虚无。 他把精神全部沉入体内,看到破坏了阴阳二极的大宗师法相,正在从他那一方小世界中把他的太上台搬了出来。 做好了这一切,大宗师法相指尖一勾。 那把镶嵌着太上星的玉京真阳剑,便霎时飞出丹田,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本来因为阴阳二极的崩塌而萎靡的气府与气穴,此刻全都再度焕发出勃勃生机。 尤其是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其中的火焰的炙热与激烈竟是比先前还要强上何止百倍! 否极泰来,福祸相依。 刘睿影竟是乐极生悲,坐地放声大哭。 脑海中却是又凭空显现了一段文字: “昔者,仙人因通阴阳而以统天地。故而分太易,太初,太始,太上。太易者,见气:太初者,见劲;太始者,见形质;太上者,破阴阳。劲气皆具而未相离者,故破而立之。破旧立新,破阴阳而里浑沦。浑沦无感无观,视不可见,听不可闻,循不不可得,此为时运机巧……” 这段文字,明显是上次刘睿影在定西王城中修成大宗师法相后,星剑异动传来的一段文字的后续,不过刘睿影根本不能沉底的理解,只能先强行的记住,但其中说到的不破不立,却是让他明白了大宗师法相的所作所为。 虽然不知道这破而后立,立的是什么,但是单从昴府中劲气的变化就可以感觉出这新的‘立’却是要比之前的破更加强势。 等刘睿影在脑中琢磨完了这一段文字,再回过神时他却已然退出了那一方虚无混沌。 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 擎中王刘景浩和白衣人也不知了去向。 就连当时刘景浩破窗而入时撞烂的窗子,也已修补的完好如初。 看窗外,天色已暗,整整大半个白天却是就这样过去了…… 离他的屋子不远处,狄纬泰在屋中刚刚点上了一盏灯。 那一页没有翻过去的书却是终于翻了过去。 在点灯之前,狄纬泰的耳边传来一句话: “多有叨扰,文坛龙虎斗时定当赔礼。” 狄纬泰也正是听到了这句话,他才能坦然的点灯、翻书。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擎中王刘景浩虽然不告而入,但临走之前的这句客气话却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狄纬泰又有何必要去揪住不放呢? 五大王域,博古楼,通今阁,这几处能左右天下格局趋势的势力,彼此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 有时不争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有时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叨扰’便能消弭于无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一章 见出观往 “你没事吧?” 刘睿影再度睁眼开眼时,已经是隔日的黄昏。 床头站着酒三半与欧小娥正在一脸担心的望着他。 他的意识有些朦胧,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甚至连酒三半和欧小娥站在他的床前都令他十分的惊慌。 因为这这两张脸让他熟悉又陌生,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喉咙很干。 就像当时的杜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便是想咳嗽一声,却也没能咳出来。 看样子,他前面是睡着了。 连靴子都没脱,就这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般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如此,不脱衣服鞋靴,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 但是刘睿影很清楚自己没有喝醉。 不仅是没有喝醉,就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这会儿他虽然醒了,能感觉到鼻翼传来的呼吸,自己的脉搏,和眨眼时端在的黑暗。 但是他的意识仍然没有完全苏醒。 就像身处于一个冰窟窿中,不断的下坠。 过了许久,脑中的记忆在和眼前的面貌重叠在一起。 “是你们啊……” 刘睿影说道。 同时艰难的想要从床上起来。 他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先将身子侧过来,而后就能扶住床头,让腿重新落在地面上。 只要最后在用手把上半身撑住,他就算是完完全全的坐在了床沿边。 刘睿影觉得就算是仍旧没能站起来,坐着也比躺着好。 至少看上去,要比躺着有精神得多。 虽然刘睿影现在一点精神都没有,浑身软绵绵的像云彩,但他着实不愿让外人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情况,所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刘睿影看向窗外,发现外面仍旧是黄昏 殊不知,这黄昏却已经是隔了一日。 自从刘景浩和杜彦走后,他已在床上整整昏睡了十二个时辰。 黄昏时分本就是刘睿影最喜欢的天气。 早晨湿雾弥漫,让一切都看的并不真切。 下午阳光太强,却是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唯有这黄昏时分,太阳稍稍开始下沉。 既有午时的晴朗,光线却也变得更加柔和,让人心生愉悦。 更何况,黄昏着实是一天里最轻松闲暇的时间。 无论是种地的还是当差的,此时却也都停了活计。 要么回家,要么三五成堆儿的去点几个小菜,小酌两杯。 不管白天有多么的落魄与繁忙,却是都随着这渐渐西去的阳光而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只有欢声笑语。 但是今日,刘睿影却不太喜欢黄昏。 因为他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是由于心里的事太多。 若是能够一件一件的想清楚,也好。 若是能够一剑一剑的全都劈开斩断,更好。 可是他想不清楚。 既然想不清楚,也就无从下手去劈开斩断。 这些问题就像一个个石块压在他的心口。 要是让他一直躺在床上,或许还能舒服些。 可是现在酒三半和欧小娥却是把他叫了起来,因此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不得不张大了嘴拼命的想要多吸入一些空气才好。 “昨日你们去了哪里?” 刘睿影强行打起精神问道。 “我们去了博古楼最繁华的地方。” 酒三半眉飞色舞的说道。 “哪里是博古楼最为繁华的地方?” 刘睿影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他觉得自己头两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道,就是一条街,很长很长,里面什么都有!” 酒三半说道。 “酒也有?” 刘睿影问道。 “当然有!读书人喝酒也是很爱喝酒的!” 酒三半说道。 “不仅有酒……还有……姑娘!” 酒三半我那个刘睿影的耳朵旁边凑了凑说道。 “姑娘?博古楼的姑娘?” 刘睿影以为是博古楼中读书的女子,没想到酒三半说的确实另一重意思。 “你竟然和欧小娥去找姑娘?” 刘睿影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笑,令他觉得心中的郁闷好了不少。 “谁说只有你们大男人才能去喝花酒?” 欧小娥不满的说道。 “是极是极……本就没人规定这些,况且那些地方只要有钱,别说大男人或小姑娘了,就是老太监去了又有何妨?” 刘睿影一摊手说道。 这话却是把酒三半和欧小娥都逗乐了。 “你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秀眉微蹙。 她能感觉到刘睿影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酒三半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若是就能如此糊弄过去,那他也就不是酒三半了。 酒三半喝酒的葫芦又大又深,代表他喝酒的态度也异常认真。 其实不光是喝酒,他对所有事都异常认真。 前提是,这事要是他所在意的。 刘睿影是他在意的人,刘睿影的事自然也是他所在意的事,因此他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累……” 刘睿影说道。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很累。 虽然这累是因为他体内的阴阳二极崩溃,大宗师法相取代了一切。 但若是解释清楚这所有,岂不是让他更加的累? 酒三半听闻后点了点头。 他并不思考刘睿影是否说了实话。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刘睿影亲口说出来的答案。 只要刘睿影说了,哪怕这答案再离谱,再不可思议,他却是都会相信。 “昨日博古楼内有什么动静吗?” 刘睿影问道。 “一切照旧。” 欧小娥说道。 “而且随着文坛龙虎斗的临近,好像还更加热闹了不少。” 酒三半说道。 听到‘文坛龙虎斗’,刘睿影却是又突然那想起来了汤中松。 这位跑到哪里都不安分的主儿,也不知现在正在做什么。 想必刚到的几日,应该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忙活。 依着汤中松的性子,他一旦忙完定当会在第一时间内就来找自己的。 不过现在,刘睿影却是想出去走走,转转。 他看到屋外的树摇动的幅度要比先前大了些。 晚风总是让人舒适。 所以他想要出门去。 他看了一眼萧锦侃屋子的方向,脚步略作迟疑,但终究是没有迈步。 刘睿影说过,要等自己的事情办完再去找他喝酒的。 如今,这事情还没有开始办理,就去找他喝酒,岂不是让自己有些言而无信? “那条最热闹的街市个不错的去处。” 欧小娥说道。 她看出了刘睿影有些纠结。 这种纠结她也有过,谁都有过。 因为这样的纠结很快就会化为烦躁郁闷。 烦躁郁闷一旦在心里受不住,发泄出来,那就是生气。 刘睿影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他很有涵养,很能忍,所以轻易的不会生气。 那这股烦躁郁闷就会一直憋在再心里,永远安置在一个地方。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角落。 当它装满的时候人就会哭,哭完了,它也空了,人就会笑。 不过笑的有多欢乐,哭的就会有多悲惨。 这一哭一笑中,诚然世事尽皆为过往。 刘睿影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竟是随着酒三半与欧小娥的脚步,来到了这条博古楼中最为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旁无数店面林立,看上去和定西王城最热闹的街道没什么两样,只是相较而言少了几分齐整。 那些牌匾和旗帜错综复杂的交相映如眼帘,端的是让人目不暇接。 刘睿影看到很多年轻的姑娘,浓妆艳抹,站在楼上阳台处,痴痴的笑着,对着街上来来往往,身穿文服的年轻读书人抛着媚眼。 当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澄心堂。 这天下间最大的文笔店铺。 刘睿影曾去过丁州府城的澄心堂分号,但是和博古楼的一比,犹如蚍蜉撼树。 但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他却是一点儿都不熟悉。 他对文人的东西本就是一窍不通,当初尽力装作很懂的样子,只是为了不在赵茗茗面前弄出笑话。 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是根据身边的人而决定的。 先前是赵茗茗,所以刘睿影的一举一动都思前想后。 现在是酒三半和欧小娥,却是能够随意自如的多。 所以他只往澄心堂中瞧了一眼,根本没有进去的心思。 他还看到了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铺。 虽然他并不爱吃甜食,可是想起了赵茗茗的丫鬟糖炒栗子,却是让他暗自吞咽了几口唾沫,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包。 栗子入口,甘甜软糯。 甚至不用特意去咀嚼,只需稍微用舌头道。 “你觉得这里很好?” 刘睿影问道。 他看到这一处茶座共有五层,要比左邻右舍高出去不少。 高就显得气派。 人若是个子高,也会显得极为伟岸。 茶座的门前还有一座小桥。 小桥下有一条小河。 不只是从哪里引来的水,这条小河从茶座的后面流出来,在门前的小桥下绕了一圈,又从另一边流到后方去。 有水则灵。 单凭着一条小河,就让这茶座比别的多了些格调。 尤其是小河中还有不少游鱼。 当人们走到小桥上时,小河中的游鱼便纷纷聚集到小桥的两侧,把嘴深处水面,一张一合的,满怀希翼的等待着人们投食。 可是刘睿影却在小桥的桥头上看了一快写着‘禁止投喂’的木牌,想来这些鱼怕是要失望了。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大的牌子看不见吗?!” 突然,店门口值更的小二厉声呼喝道。 刘睿影看到他手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当即左顾右盼了一阵,心中却疑惑难道自己有何处做错了? 这博古楼里的人,不管是谁都沾染上了书生习气。 书生最讲究颜面斯文。 中都查缉司虽然规矩甚为严格,但是要不触及根本,不影响结果,大多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就过去。 博古楼却是截然不同。 就连喝茶时茶杯落桌的声音太响,都会招来旁人异样的眼光。 刘睿影终于找到了小二发脾气的根源所在。 他看到酒三半把那一袋糖炒栗子,咣当一下全都倒进了河中。 霎时间,群鱼争食,翻腾起片片水花,好不热闹! 酒三半边看边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没有听到小二的责备。 刘睿影正要赔罪,身旁的欧小娥却是头也不回,径直的走进了茶座,好像和酒三半根本不认识一样。 看来同样的情况,昨日已经发生了一次。 却是不知道昨天酒三半喂的是什么。 “这里不让喂鱼!” 刘睿影压低声音对着酒三半说道。 “你不说这糖炒栗子有毒?” 酒三半说道。 “你是用鱼来试毒?” 刘睿影骤然提高了几分。 “不然呢?” 酒三半反而觉得刘睿影这问的很没道理。 “我不是都先吃了几颗?怎么会有毒呢?” 刘睿影反问道。 “你吃是你吃,你吃没事不代表这糖炒栗子就真的没毒。” 酒三半说道。 他把糖炒栗子的纸袋叠的整整齐齐,却是又还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哭笑不得。 难道酒三半本来就是一条鱼? 人吃了无妨或许鱼吃了就会当即毙命,所以要用鱼来试一试。 想到这里,刘睿影摇了摇头。 心想自己差一点儿就被酒三半带到了阴沟里。 就算他是一条鱼,哪怕是鱼类异兽化形,也犯不着把整整一袋糖炒栗子都倒进河中。 说白了,只是他想喂鱼罢了。 以前刘睿影觉得,酒三半不食人间烟火,对万事万物都很是好奇。 现在他可算是清楚了,酒三半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想做的事旁人根本拦不住,自己心里有一套准则,只要不触犯这些准则,却是与世间的约定俗成毫不相干。 一转眼,酒三半也进了茶楼中。 现在这糖炒栗子的纸袋拿在在刘睿影的手中。 这赔礼道歉的事儿,自然也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好在他让小二给自己安排了一副极好的座头,是要比平时大厅中的散台贵上不少。 小二知道来了个金主,笑逐颜开的放下胸前环抱着的手臂,低下朝天的鼻孔,虚引着把刘睿影领进门去。 本来进了门,就不该是他的管辖范围。 但是谁会跟钱不过去? 即便是门内的同事对他怒目而视,这小二也装作与己无关。 他还想着从刘睿影这讨些赏钱。 刘睿影也确实是个大方的人,小二拿了赏钱连声道谢,一溜烟的又跑出了门口,重新回到桥头站着。 他知道自己只要消失的越快,那其余的小二对他的嫉妒就会越少。 看不见归看不见,但只要看见了,人们就会有所攀比。 对于他们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而言,一分一厘却是都得斤斤计较一番。 不是他们闲得无聊,而是因为生活的压力着实让他们直不起背,挺不起胸来。 你可以说他势利,但是他们的生活却是都靠着舍弃自尊来维持。 没有体会过的人无权去指责。 生活高贵的人也无权去蔑视。 世道就是这般运行着。 有人在上,也就会有人在下。 没有下层的基础,上面的也不过就是亭台楼阁,迟早坍塌。 酒三半一坐下来,就轻车熟路的叫好了酒与小菜。 但是负责点单的小二却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 不是因为方才他在门口用糖炒栗喂了鱼,而是因为他的口袋中没却是连一丁点儿散碎的银两都没有。 刘睿影知道,昨日定然是欧小娥付的账。 她虽然是个姑娘,但是以他欧家‘剑心’的身份,自是不会在乎一顿酒钱。 不过,一个男人若是处处让女人替自己埋单自然是落了颜面,也难过被小二所轻视。 但酒三半不是一般的男人。 他根本不知道这颜面的意义何在。 相反,他觉得那些厅内其余桌上那写绞尽脑汁只为了逗得姑娘一笑,或是一掷千金只为了博得美人欢心的人很蠢。 只是他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满足。 而他的满足却又着实颇为奇怪。 好在,欧小娥也是这般同道中人。 她也颇为看不起那些男人拈花惹草,油嘴滑舌的浪荡行为。 反而觉得就如酒三半这般,没钱就是没钱,所思所想正是所做,要畅快淋漓的多。 与人相交,贵在真实。 酒三半是一个极为真实的人。 刘睿影因为身份的原因,很多事他不能说,也没法说。 但至少在他可以的范围内,也是尽其所能的对欧小娥与酒三半真实。 刘睿影伸手摸了摸这张桌子。 是极好的木材。 上面只刷了一层清漆。 桌面与底座的并不是被严丝合缝的钉在一起,而是就这么平平整整的放了上去。 这倒是一件好事。 万一有了意外,刘睿影只要掀翻桌子,便可作为抵挡。 虽然此处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之战,刘睿影已经养成了无论身在何处,却是都要先观察一番,再做出个预案的习惯。 这副座头位于大堂的东北角。 上面是楼板。 楼板很坚实。 因为楼上的人走来走去时穿出的脚步声很沉闷。 楼板坚实,说明至少很难有人从头顶上骤然突袭,这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东北角也能够看清大厅里的全貌。 每个人起身落座都尽在掌握。 刘睿影看到有两个三品蓝纨龙的读书人,虽是喝茶,可那手却极不老实的在身边的姑娘肩头胳膊上游走,一双眼也淫邪的笑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有些小商贩,挎着篮子。 篮子中装着干果,以及一些制作精巧的可爱物件。 看到有姑娘的桌子,便走过去说一番恭维的话,还把那可爱的物件递到姑娘的手上。 姑娘掩面轻笑,极不好意思的接过这物件,小商贩的眼睛却又转而扫过桌上坐着的男书生。 既然这姑娘已经接了物件,想必是没人会不破费来放弃这个讨好的机会。 于是乎,纷纷掏出荷包。 争相恐后的把钱递到那小商贩的手上。 小商贩接不下,就都一股脑儿的塞进他的篮子中。 一个物件,却是赚了好几份儿的钱! 只此一桌,就让他盆满钵满。 其余的小商贩,看到同行如此顺畅,一个个不由得眼红心热,脖子上青筋暴起,却是把平生里记得的好词佳句全都用上,也不管他通不通,只要句句吉利,字字夸赞就好。 酒三半递过来一杯酒,刘睿影看了看澄澈透亮的酒汤,一饮而尽。 “还有我呢!” 欧小娥却是对刘睿影只顾自己喝酒,没有与她碰杯而很不满意,好似自己受了冷落一般。 刘睿影转过头,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余光中却看到一个人正在缓缓朝着这里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二章 聊表寸心【上】 随着人影逼近,欧小娥转而收起了方才的姿态。 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而拘束。 她匆匆喝完了杯中的酒,也不顾上嘴角处躺下的酒滴,便立马站了起了。 “家主!您怎么来了!” 刘睿影余光看到的人正是欧家家主,当代‘剑子’欧雅明。 刘睿影也起身,客气的抱拳施礼道: “见过欧家家主!” 这是对待前辈和强者起码的尊敬。 欧雅明身穿一件墨色古香缎夹衫,一道月白色祥云纹点缀其间,一头鬓发如云,一双俊目祥和,身材高挑秀雅。 酒三半看到二人尽皆起身,看了看杯中刚倒上的酒,有些纠结是喝完了再站起来还是站起来打个招呼坐下再喝。 酒三半的酒杯从不是用来盛酒的,而是用酒来涮杯。 因为每次酒刚一倒满,他便会端起一饮而尽。 这酒在杯中只是走一过场,涮一圈罢了。 现在要让他起身行礼,这不是破坏了他喝酒的节奏? 于是酒三半一边起身,一边喝酒。 当身子站直时,杯中的酒也喝完了。 却是两边都没有耽误。 只是手持酒杯问好行礼难免有些粗俗,不过酒三半却是并不懂得这些。 他能随着刘睿影和欧小娥二人起身而起身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了,却是不能再要求他这般许多。 “我也是才到不久。听明明说你和两位朋友到了博古楼,我便想着出来街上转转,指不定能碰到。” 欧雅明语调平衡,举止儒雅,与这‘剑子’之名完全不相匹配,反倒是像个博古楼的教书先生。 “不知在下能否加入?” 欧雅明问道。 欧小娥听闻,慌得来不及回答就立马招了招手,唤来小二再添一个座位。 欧雅明看到酒三半手中还拿着酒杯正在摩挲,竟是主动替他倒满了一杯。 “怎的如此客气?我辈江湖儿女,何曾在意过礼教大防!” 欧雅明一句话,顿时把四个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向来有说法,酒桌之上无辈分。 但就连落座之时的次序都排的井井有条,推杯换盏之间又有谁能不在意这身份与年龄的差距? 若说这辈分只算做年龄的话,大家的确是都会惬意的多。 可是就算天下第一的大善人,也不会对门口年近七旬的老乞丐心生尊敬。 辈分,已经不单单是年龄这么一个简单的数字了。 它更多的代表着人的地位与身份。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阅历。 但是阅历多,并不代表身份地位就高。 人们尊敬狄纬泰,尊敬霍望,尊敬欧雅明,更多的时候只是尊重他们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张椅子,和头上道。 “互相杀不死,难道就这样一直杀下去?” 酒三半问道。 “这是自然,报仇杀人焉能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自是得看到我血溅三尺,人头落地方能安心。若是还不够,那就再点上一堆火,把我烧成灰。” 欧雅明笑着说道。 “哈哈,若真到了如此大仇,怕是烧成了灰也不够。” 酒三半说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欧雅明问道。 他拿起酒壶给酒三半又倒了一杯酒,同时给刘睿影也添了一杯。 “我是不太赞成女孩子在外喝酒的。不是因为封建,是因为这世上想占便宜的人太多,尤其是占漂亮女孩子的便宜。” 欧雅明倒完酒后,对这欧小娥说道。 欧小娥有些害羞,明知道这是家主对自己的关心,但是想起自己平日里放歌纵酒的样子,总是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虽然你的修为不低,咱们欧家的紫荆剑也足够锋利,但男人的手段远远不是修为高,剑锋利就能躲过去的。” 欧雅明接着说道。 刘睿影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这话仿佛是在说他和酒三半。 酒三半不知听没听懂,依旧是泰然自诺,但刘睿影却有些不安。 虽然他没有任何想占欧小娥便宜的念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欧小娥是个性子极为泼辣,长相又极为美丽的姑娘。 这样的反差集与一身,恐怕是没几个人不会动心。 “不过,你这两位朋友很好,所以喝酒也无妨。若是愿意,即便是一场大醉也全都由你心情。” 欧雅明话锋一转说道,却是让刘睿影好受了许多。 酒三半听懂了这句话。 凡是好话,他都能听懂。 只见他洋洋自得的看了看欧小娥,好像是再说“我可是个好人!这是你们家主说的!” “我看啊,还得把烧完化成的灰拌这酒喝了,然后再拉出来,才过瘾!” 酒三半说道。 “是极是极,一会儿我就如此对他们讲讲,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欧雅明抚掌大笑。 就在此时,原本热闹的大厅猛然安静了几分。 刘睿影转头看到有三个人正傲然立于大厅中央,三双眼睛有条不紊的搜索着厅中的人。 这三人中,左右两位都是大胖子。 那鼓鼓的肚子似是要把衣衫撑裂了似的。 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苍蓝绸衫。 绸衫下摆处没有系带,就这么拖拉着。 中间一人高高瘦瘦,手上拿着一根烟枪,一刻不停的咂着。 但是这烟入口,却是没有进肺。 只是吸进了嘴里再吐出来。 他抽的不是烟,而是习惯。 是这样手拿烟枪,嘴里吞云吐雾的习惯。 眼前一片烟雾缭绕,让整个世界都朦胧了许多。 刘睿影时常苦恼自己的眼睛太好,可以一望二三里的看到恶霸当街欺负摆摊的老实人,但他又碍于自己的身份职责而无法见义勇为。 若是他的眼睛没有这么好,那世间的一切丑恶也就不再那么清晰,真善美自然能渐渐多起来。 每个人的样子也都会可可爱爱。 因为只能看出轮廓身形,却是消除了美丑之分。 但这瘦高之人却不是如此。 他的眼睛像两道锐利的闪电,又似漆黑的夜空般深不可测。 即便是隔着烟雾,也让人心生恐惧。 每一口吞吐,总会有些空挡。 就在这厌恶聚散的一瞬空档中,他看到了欧雅明。 欧雅明自是也看到了这三人,于是毫不避讳的转过身来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所在。 他知道,三人中,最难对付的就是中间的这位高瘦抽烟人。 高瘦抽烟人看到欧雅明招手,也是笑着招了招手当做回应。 茶座中的小二本以为,这三人是来生事的。 但现在看到他们已找到了朋友,便悄然退下,不再多嘴。 他们哪里知道,这三人不仅是来生事的,还是要生大事的! 那高瘦抽烟人把烟杆撇到一旁,闭上了嘴,用鼻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随即又把烟杆凑过来,猛吸一口,而后嘬起嘴来,用舌头一弹。 这一团缥缈的烟雾就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欧阳明的眉心射来。 刘睿影等三人立即向旁侧闪开。 这般精妙的功法武技,俨然已是超出了他的见识范围。 这一支烟箭,在空中飞行聚而不散,竟还隐隐传出了一阵嗡鸣的破空之声。 但见欧阳明丝毫不慌,把酒杯反手在掌中一扣。 待那烟箭逼近,他用掌中的酒杯一抄,同时在空中画了几个圆,便把这烟箭全都接在了酒杯中。 欧阳明回手把盛着烟箭的酒杯放在桌上。 烟箭已经在酒杯中团成了一团。 他一松手,酒杯便“啪”的一声炸裂。 碎瓷片朝着四周激射而出,烟雾却是缓缓散开。 刘睿影赶忙双膝微弯,一枚瓷片就这么擦着他的头皮给过,钉在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上。 虽然他先前将大厅观察了个透彻,也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做了预案。 但此时那张木质极好的桌子,却是已经不能当做盾牌。 因为他已离那张桌子有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够到。 而且,这高瘦抽烟人的功法武技,也不是一张木质极好的桌子就能挡得住的。 “听说你的剑坏了。” 就在这样的档口下,欧雅明竟是还能与酒三半闲聊。 “是,我的剑碎了。” 酒三半很是落寞的说道。 “听说你还把明明的铁匠铺弄坏了。” 欧雅明说道。 “那不是我,是他!” 酒三半指着刘睿影说道。 “不,不是弄坏,是烧了。” 欧雅明纠正道。 酒三半无话可说。 那夜他确实去了鹿明明的铁匠铺。 但是由于先前刘睿影和冰锥的大战,导致铁匠铺的烟道受损,折弯过来变得极不通顺。 而后他又强行开炉生火,的确是把铁匠铺熏得黑乎乎的。 别说铁匠铺,就连他自己也是一身上下都黑乎乎的。 欧雅明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他也无法继续闲聊。 高瘦抽烟人看到自己的烟箭被挡,当即不紧不慢的再射出一道。 桌子上只有四个酒杯。 刚才已经碎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但是这三个酒杯离欧雅明都比较远,即便是用劲气牵引至近前,也是来不及的。 他的手边只有一只酒壶碰巧放在手边。 欧雅明提起酒壶,朝前一洒。 一道比烟箭还要锐利的酒箭从细长的壶嘴中射出,在空中与那烟箭相撞。 烟箭破碎,四散飞扬。 酒箭也破碎,坠落在地。 “还不出剑?” 高瘦抽烟人说道。 他的嗓音倒是颇为洪亮。 一开口,就连堂上挂着的装饰物都开始摇摆。 大厅里虽然开着窗,但是却没有一丝风。 所以这摇摆全是因为他的声音导致。 不过身为欧家家主,当代‘剑子’,临敌已过两招,却仍旧没有出剑,也是着实怪异。 “你也没有出招,我何必要出剑?”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听得也惊心动魄。 难道那支危险异常的烟箭还不算是出招? “况且,我的剑法,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你这一支烟箭倒是新鲜玩意儿。” 欧雅明说道。 “临机一动,算不得真本事。你的酒箭不也是新鲜的紧?” 高瘦抽烟人说道。 “借你的东风想出来的。拾人牙慧,上不得台面。” 欧雅明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你不准备出剑了?” 高瘦抽烟人问道。 “出!当然要出!不出剑我还配姓欧吗?” 欧雅明说道。 “那就是今日还没有到你出剑的关头。” 高瘦抽烟人说道。 “不错。烟箭固然新鲜,但却还不至于让我出剑。” 欧雅明说的极为自负。 他也却是有撑起这般自负的本钱。 “两支烟箭,不够,那……” 话还未说完,只见高瘦抽烟人嘴中连吐。 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扑面射来。 刘睿影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在何时吸的烟。 这阵箭雨中的烟箭,每一支都比先前的那一支短小了许多。 但短小不是弱小。 短小反而更加精悍。 飞行的速度也更快。 第一支烟箭可以用酒杯来接住。 第二支烟箭可以用酒水来抵挡。 可是酒杯只剩下三个。 酒壶也已半空。 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漫天袭杀而至的短小精悍的烟箭。 看得出,高手抽烟人是铁了心的要用这招逼迫欧雅明出剑。 欧雅明看着箭雨,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你执意要用新鲜的玩意儿来杀我,那我也就不要脸的用拾人牙慧的东西来自卫。” 说完,便把酒壶中的酒全部灌入口中。 和高瘦抽烟人一样,嘬起嘴,舌尖一弹,一枚枚不大不小的酒丸便从他的口中激射而出。 酒壶中余下的酒,自是不如高瘦抽烟人烟杆中余下的烟多。 不过烟箭费烟,酒丸省酒。 此消彼长间,也能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一颗颗酒丸,对应着一支支烟箭。 从箭头打入,箭尾掉落。 被贯穿的烟箭就好似被抽了筋的蛇,在空中扭动了几下,便坚持不住消散开来。 “我没有酒了。” 欧雅明把酒壶一扔说道。 “我的烟还多得是。” 高瘦抽烟人扬了扬手中的烟杆说道。 “拾人牙慧毕竟是拾人牙慧,这一场你是赢定了。” 欧雅明说道。 “你还活着,我兄弟三人就不算赢。” 高手抽烟人说道。 酒三半在一旁欣喜不已,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片刻不离的酒竟然还有这种用途。 不知不觉,他也成了拾人牙慧的一员。 只不过,他吃的是二重剩饭。 是欧雅明先吃了高手抽烟人的剩饭,而后他又吃了欧雅明的。 刘睿影实在不知道这些仇恨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像他虽然答应了袁洁,要把自己的命还她,但是他也想不清楚难道自己死了就能让他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复活吗? 若是不能,那自己死的也有些过于不值。 这并不是他想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而是他觉得这种赎罪的方式并不恰当。 除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外,几十年和和睦睦的邻居一位一点蝇头小利就变得再不言语。 想来霍望,刘景浩又何尝不是如此? 狼骑犯边,天下不稳,需要的时候,被捧上是神坛。 山河大定,百业俱兴,不需要的时候,遭万人唾骂。 一会儿成神,一会儿又黑成了炭。 不是我给你跪下,就是你给我跪下。 厅中的人,大多已经因为欧雅明与这三兄弟的打斗而散去。 只有刚才卖出了一个可爱物件的小商贩还站在原本的位置,呆呆的望着这里。 刘睿影对他猛烈的摆手,示意他赶紧退到一边,以免误伤。 这里乃是博古楼最为繁华的地方,想必很快博古楼就能收到消息,出面干预。 但是上层人只是为了保全上层人的体面,哪里能理会这些底层小商贩的死活。 死了大不了赔些银两,花钱买命。 若是他没有家人,就这么伶仃无依,那却是连钱都省了。 明日的博古楼还是博古楼,这条长街依然会如此繁华。 只要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谁会记得昨天在此处死了一位艰难生活的小商贩? 人心本就如此薄凉,人性本就极为自我。 只要我茶喝的开心,酒饮的尽兴。 外面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与己无关。 楼塌了,大不了一起死。 却是谁也不会多活一秒钟,多占一丁儿点便宜。 不过,当刘睿影看到这小商贩把手伸进篮子中时,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低估了这世间的善恶人心。 高估了自己的眼力水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三章 聊表寸心【中】 欧小娥在一旁傻呆呆的站着。 酒三半唤了几声她却无动于衷。 不得已,酒三半只好护在她的身前。 酒三半已没有剑。 他看了一眼桌上,甚至想过拿起一根筷子当剑。 就和当时在景平中用铁匠铺的火钳做剑一样。 但是筷子不必火钳,虽然也是一双,但是却更短更脆。 若说是匕首,倒还差不多。 酒三半回头看了看欧小娥,心一横,就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欧小娥被酒三半这突然伸过来的手下了一跳。 明明意识中已经反映出了本能的抗拒,但不知为什么,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就这么任凭酒三半的手附在自己的身体上。 酒三半记得欧小娥的剑藏在右手臂弯的内侧,紧贴着身体。 他想借剑! 果不其然,欧小娥的剑就在那里,酒三半一伸手就摸了出来。 欧家紫晶剑。 ‘剑心’专属。 虽然看起来缺了几分大气磅礴,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柄剑。 紫晶剑的锻造工艺并不复杂。 实际上,剑就是剑,不是阴阳师那般缥缈无踪的玄学。 欧家能铸剑,鹿明明能铸剑,就连酒三半自己不也是铸成了一把剑? 由此可见铸剑不难,千百年来的工艺没什么能够藏着掖着的。 难的是铸剑的心,和用剑的人。 曾有铸剑师被心魔所困,一心想增加剑的杀伤。 于是乎,就在剑身的一侧加上了一顺锯齿勾牙。 看上去也着实威风凌凌,让人心生恐惧。 那把剑名为齿灵。 铸造他的人,是被欧家逐出家门的弃子。 他本是欧家最有天赋的铸剑师之一。 但是天赋这东西,葬送的人比成就的人多得多。 人若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便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剑就是剑的样子,每一锤都按照欧家《铸剑经》上所写的位置砸下去,不敢有丝毫偏颇。 对于常人而言,仅仅是如此循规蹈矩,也已是很难的一件事。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耐心,能够坚持着日复一日的做同一件事。 若是能坚持下来,日后都会变成欧家铸剑的中坚力量。 即便做不到道。 “最后天瑞怎么样了,是被人杀死了吗?” 欧小娥问道。 “对,他死了。因为他输给了别人。所以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 欧厨说道。 “输了就一定会死?” 欧小娥问道。 “一定会的。人不死,心也死。心死了,人也就没什么活头,很快也会死。” 欧厨说道。 欧小娥还是个孩子。 但欧厨的故事和话语却着实不适合说给孩子听。 但是他却偏偏就讲给了欧小娥听。 “不过人不死,就可以重生。” 欧厨迟疑了一下说道。 “人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欧小娥有些害怕,因为这让她联想到了鬼。 “不能。人死了就是死了,万事皆空。我说的重生,是指这里。” 欧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只要它还在跳动,或许就能重新振奋起来。” 欧厨说到。 “怎么样才算重新振奋?” 欧小娥问道。 “找到一个新的方向,再去当一次天下第一。” 欧厨笑了笑说道。 “当不了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要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吗?” 欧小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就觉得那故事中的天瑞和眼前的欧厨很像。 很像很像。 欧厨笑了笑,说道: “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固然不错,但世间还有很多选择,至于天瑞选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就彻底的死了。心死了,人也死了。” 当夜,欧小娥没有睡着。 小孩子本该倒头就睡,梦也不会做几个。 但是欧小娥竟然失眠了。 她不知道这叫做失眠,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眼,就全是白天欧厨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她着实想知道天瑞究竟怎么样了,但是潜意识中,她还是觉得天瑞就是欧厨。 “烛火虫鸣中,刀惨淡,剑广寒。梦里血腥刺鼻难。风过滩,水弯环,风水之中人哀叹。哀离合,叹悲欢。雪莹窗案,情字难专。少年仗剑泪满衫,飘摇乱世且偷安。花零落,星摇乱,太上河畔寻傲然,竹里馆中望南山。” 欧小娥听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 这阵歌声并不好听,不是因为唱歌人的音色,而是因为唱歌人的音准。 这人着实没有一个字是唱在调上的。 欧小娥听了想笑,但是又忍住了笑意想听听歌里唱的是什么。 不自觉的,这歌声却是让他联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用被子蒙住头,再度呜咽了起来。 欧厨的名字被写在《铸剑经》上的那天,也是他被逐出欧家的那天。 因为他拿出了那柄一半剑刃都是锯齿勾牙的剑。 剑名齿灵。 欧家虽然开明,开明到能够吸纳一切有用之才进入其中。 欧家也极度封闭,封闭到由不得铸剑师对铸剑的根本有任何更改或质疑。 你能做的,只能是把《铸剑经》中已有的东西,优化进步。 但是欧厨却是彻底改变了剑的模样。 这成何体统? 但是念在欧厨有大功于欧家且又惊才艳艳的份上,只要他答应销毁此剑,并且日后再也不会铸造,便能够得到宽恕。 不过天才都很傲慢。 不近傲慢,还很狂躁。 欧厨用笔把自己已经写在《铸剑经》上的名字抹去,带着齿灵剑,离开了欧家。 那时,欧雅明还只是欧家‘剑心’。 离他成为欧家家主,当代‘剑子’还要过很多年。 欧厨在临走时说,他总有一天要让欧家后悔。 要让欧家为自己的刚愎自用,固步自封而后悔。 今天。 现在。 这个时刻来了。 刘睿影看到的那个站在原地不动,把手伸进篮子里的小商贩,从篮子中抽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的一侧剑刃,都是锯齿勾牙。 欧小娥认出来,那是齿灵剑。 他先看到了剑。 再由剑尖,剑身,到剑柄,最后看向人。 她依旧能看出,这小商贩就是欧厨。 只是要比从前过分的苍老。 这或许就是欧厨当年给欧小娥说的故事中的‘心死。’ 假如欧厨就是天瑞,那当他从天下第一剑客的神坛上跌落时,心已死了一次。 带着齿灵剑从欧家离开时,心又死了第二次。 如此说来,欧厨也着实是个心性坚定,意志果决的人。 心死了两次,竟然还都能顽强的继续生存。 欧小娥的身子动不了,是因为他想起了昔日里和欧厨相处的时光。 尤其是讲故事的那天夜半听到的歌声。 “烛火虫鸣中,刀惨淡,剑广寒。梦里血腥刺鼻难。风过滩,水弯环,风水之中人哀叹。哀离合,叹悲欢……” 这前半段莫名的开始在脑海中循环。 “欧厨!……前辈。” 欧雅明也看到了齿灵剑,自是也认出了欧厨。 只是他惊异于欧厨怎么会在此地。 相较于欧雅明的惊讶,欧厨则更惊讶于欧雅明竟然还称自己一声前辈。 虽然这前辈二字有所停顿。 但终究是叫出了口。 “欧雅明。” “你果然成为了欧家家主,当代‘剑子’。” “当时我就觉得你是那一辈‘剑心’中最有出息的。” “我没有看走眼。” 欧厨说话,一句一顿。 和原先欧小娥印象中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 “前辈谬赞了。” 欧雅明行了一礼,说道。 “欧家人?” 高瘦抽烟人回头看着欧厨问道。 “以前是。” 欧厨说道。 “你要帮欧雅明?” 高瘦抽烟人问道。 “不帮。” 欧厨说道。 “既然不帮,你为何出剑?” 高瘦抽烟人问道。 “你们和欧雅明有仇。” “是你们的事。” “而我和欧雅明没仇。” “我只是找他证明些东西。” 欧厨说道。 “证明什么?” 高瘦抽烟人问道。 欧雅明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欧厨是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欧厨要证明的,就是他的齿灵剑胜过欧家所有的剑。 欧家最好的剑,就叫剑子。 只有家主才能有资格佩戴。 现在这柄剑,就拴在欧雅明的腰间。 只是被衣袍盖住,看不见样子。 “证明我的剑更好。” 欧厨回答道。 “剑?你这也配叫剑?” 高瘦抽烟人嘲讽道。 不仅是高瘦抽烟人。 就连刘睿影都不觉得那是剑。 剑身一半是剑刃,另一半是锯子。 像极了孩童的玩具。 欧厨听到高瘦抽烟人的话,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 “你试试不久知道了?” “我要报仇,没工夫陪你玩玩具。” 高瘦抽烟人不屑的说道。 “这玩具还很干净。” “我也舍不得被你弄脏。” 欧厨说道。 这一句却是点起了火,戳到了高瘦抽烟人的痛处。 “既然你曾经是欧家的人,那我也并不介意今天多死一个。” 高瘦抽烟人说道。 “你这人。” “太没有原则。” “就算能杀了欧雅明。” “恐怕也就止步于此。” 欧厨说道。 “只要能杀了欧雅明,我们兄弟三人却是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做。” 高瘦抽烟人说道。 “欧雅明不能死。” “要死,也得与我先比完剑。” 欧厨说道。 “你说我没有原则,但你难道不知,这先来后到却是世间最基础的原则?” 高瘦抽烟人说道。 “先来后到。” “我比你先到了十三年。”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先来后到!” 欧厨的眼神逐渐狠厉了起来。 “那我就先废了你这十三年!” 高瘦抽烟人调转身形,几步踏出。 脚尖在一张桌子上略微借力,手中烟杆朝着欧厨当头砸下。 欧厨扔掉篮子,横剑于头顶,锯齿朝上,剑刃朝下。 高瘦抽烟人的烟杆刚好砸到欧厨齿灵剑锯齿的缝隙中。 欧厨把齿灵剑朝着右一拉。 这一段锯齿竟然像抽屉一般,从剑尖出延伸出去。 欧雅明也被惊的目瞪口呆。 他是见过齿灵剑的。 而且对此剑的印象要比欧小娥深得多。 但他不知道,齿灵剑的右半边锯齿竟然是活的,可以像抽屉一样推拉。 欧厨,果然是神鬼奇才。 剑,本就是一个整体。 结构上若是有丝毫改动,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这倒不是欧家固步自封,而是这剑本就是这般道理。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铸剑和盖房子一样,偏之毫厘,失之千里。 《铸剑经》中记载的剑,样式繁多。 但万变不离其宗。 起码一眼看上去就让人知道这是剑。 可是欧厨的这把齿灵却不同。 它的右半边锯齿剑身是活动的。 既然是活动的,想来他必然安装了导轨和锁扣。 导轨和锁扣会不会让剑显得笨重? 能够抽拉的半边剑身会不会让剑变得脆弱? 这都是要思考的问题。 都是需要攻克的难关。 但是欧厨做到了。 这把齿灵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而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欧雅明很清楚的直到高瘦抽烟人烟杆砸下的力度有多大。 即便他没有裹挟上全部的劲气也颇为可观。 欧厨把半边锯齿剑身抽拉出来之后,齿灵剑顿时长了一倍有余。 却是顿时拉远了自身与高手抽烟人之间的距离。 高瘦抽烟人见状连忙想要收回烟杆。 但是欧厨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身形向前猛冲,拉出的半边锯齿剑刃转瞬又缩了回去,与另外半边合为一体。 高瘦抽烟人猝不及防,被拉扯着朝欧厨靠近。 他的右手因为手持烟杆,被齿灵剑的半边锯齿剑刃束缚住,左手却一掌攻出。 “山海掌!” 先前的烟箭,哪怕是箭雨,也不过是些机巧之术。 这一掌,才是高瘦抽烟人的真正门道。 掌出。 分山移海。 既有巍峨高山刺破青天锷未残,仍旧刺穿三尺三的猛烈。 还有大海波涛翻滚,卷起巨澜,犹如万马酣战的壮阔。 刚柔二力,同时集中于一掌之上。 初至,只有猛烈。 当猛烈的势头过去,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壮阔。 等这一掌压实了。 便是猛烈加壮阔同存! 高瘦抽烟人这一掌瞄准了欧厨齿灵剑的另一半普通剑刃。 竟是要以掌劲硬拼剑刃。 就好似擎中王刘景浩的堪舆皇手,硬拼白衣人杜彦的罗霄双刀一般。 没想到,就在此时,齿灵剑却是再生变化! 那一半锯齿剑刃,竟然如风车般,滴溜溜的急速旋转起来。 锯齿覆盖着劲气。 欧厨的劲气五行属金。 金。 至锋至锐。 切割万物如指戳豆腐。 高瘦抽烟人的劲气属土与水。 兼具厚重与灵动。 虽然先前二人言语间已经有了火气。 但是到了对决时,却是都带着万分警惕。 谁也不甘愿去冒半分险。 欧厨对自己的齿灵剑自然是信心十足。 但高瘦抽烟人并不清楚欧厨真实的修为境界。 只觉得此人用的兵刃太过奇怪,让他不敢大意。 所以这一掌虽然看似声势极大,但实际上却只用了三成劲气。 三成劲气的山海掌本是要打在另一半普通剑刃上的。 现在却是和旋转不停的锯齿剑刃互相消磨,彼此都不能有所寸进。 “欧厨前辈的修为竟然如此之高!” 欧雅明不由得赞叹道。 他看到欧小娥在一旁欲言又止,便又接着说道: “我看过欧厨前辈的档案。在他刚入欧家时,是没有任何武道修为根底的,只是一名天赋极佳的普通的铁匠罢了。现在看来欧家却是错失了一块金砖……” 欧雅明感慨道。 就算是欧厨离开欧家已有十三年,欧雅明也不相信他的武道修为能够从零开始精进至此。 欧雅明只差一步便能迈入天神耀九州,这高手抽烟人与他难分高低。 这只能说明,欧厨在进入欧家的时候,有意隐瞒了自己的武道修为。 可有是为了什么呢? 欧雅明并不知道欧厨讲给欧小娥的故事。 若是他知道了那个故事,这一切也变得并不难理解,甚至还颇为通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四章 聊表寸心【下】 欧雅明本以为高瘦抽烟人会在山海掌中再添几分劲气,一举击溃欧厨的锐金剑气风车。 但是高瘦抽烟人却身子猛地后仰,同时散开了山海掌。 五指并拢,方为掌。 但五指若散开,这掌中的劲气却也是散开分作五分。 高瘦抽烟人五指连点,从指尖处射出五道山海劲气。 虽然威力比先前小了很多。 但是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齿灵剑的锐金剑气风车,乍一看之下着实厉害! 不过,只要它在运动,那就会出现破绽。 况且这锐金剑气风车运动的模式极为单一。 只是这般兀自不停的飞速旋转着。 因此高瘦抽烟人的这五道劲气,都是逆着锐金剑气风车的旋转方向打出。 每转一圈,便打出一道。 因为旋转速度极快,因此看上去便是一刻不停的连打五道。 这高瘦抽烟人的眼力也是如此惊人! 在这般如疾鬼追命的速度之下,还能够看得清锐金剑气风车转动的圈数。 同时他后撤的身体一脚踢出。 足尖直指欧厨的胸膛。 欧厨侧身避过,同时稍稍让齿灵剑偏让了些许。 锐金剑气风车在这五道山海掌的劲气轰击之下,缓缓停了下来。 高瘦抽烟人脸上一笑,觉得这欧厨也不过如此。 想来,若是有真本事的人,自是不需要外物来提升加持。 只有那些吊儿郎当的万金油,才会想着折腾出些奇奇怪怪的兵刃来唬人。 不过他错看了欧厨。 欧厨是有真本事但还想着折腾奇奇怪怪兵刃的第三种人。 锐金剑气风车停下之后,整把齿灵剑便又合成了一体。 欧厨持剑轻轻朝他胸口一拂。 看似缓慢,实则咫尺天涯! 就单单是这么一拂,便逼的高瘦抽烟人脚步挪移,后撤了数仗之远。 而且由于齿灵剑的右半边锯齿剑刃可以随意抽拉,因此为了保险起见,高瘦抽烟人却是退了平时两倍的距离。 这样一来,就算是齿灵剑的半边锯齿剑刃冷不丁的滑出,却也是伤不到他。 眼见距离被拉开,欧厨提着剑缓缓向前走去。 剑若够不着,自然也无法打败对方。 只是他没有用任何身法武技,就是如平常人走路般一步一步往前。 高瘦抽烟人有些诧异。 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打仗时讲究兵贵神速。 临敌时必得出其不意。 但无论是何种功法武技,只要足够的快,便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纰漏,那剑便会钻进这一点纰漏中刺进对方的胸膛或咽喉。 高瘦抽烟人觉得欧厨一定懂得这般道理。 但他为何如此的逍遥? 难道当真这般有恃无恐? 若是修为差距足够大,欧厨自然能一剑将其镇压。 虽然刚才几招双方都是试探,但试探也是真实的门道。 两个人试探之时都打了个不分上下,那若是以命相搏又能差得了多少? 高瘦抽烟人着实不知欧厨哪里来的自信。 但是欧小娥却看出了端倪。 一切的缘由还是欧厨给他讲的那个故事。 现在,欧小娥却是能够万分确定天瑞就是欧厨。 因为故事中的天瑞,除了剑以外不会任何的功法武技。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什么抢攻的身法用来辗转挪移,只能这么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宛如一个普通人。 不过他的步伐普通,掌法普通,拳劲普通,甚至周身上下的任何部位都很普通。 唯有右手不普通。 因为欧厨的右手曾经手持天瑞剑刺进过力命的胸膛。 欧厨讲故事自然不会用真名。 但是故事的本事却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任何小看他这只右手的人,全都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死。 欧厨走近了。 高瘦抽烟人重新回到了齿灵剑的杀伤范围内! 欧厨上半身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宛如醉酒之人失去了平衡,即将摔倒一般。 但是他却没有摔倒,就这样打破了常规,定住了身形。 同时手上的剑再度刺处。 这一剑精奥繁复,但却又极为狂放。 好似刚刚写成了一篇传世佳作的书生,正在对着自己的文稿赞叹。 但是在自得之余,还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因为人总是很难满意。 让别人满意不难,只要审时度势,恭敬客气,便大体上都能过得去。 可是让自己满意却是天下间最为艰难的事之一。 因为人们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写好的文章就算是横向比较,盖压同辈,但若是纵向一看,是否能比得过曾经的先贤大家? 肯定是比不过的。 既然比不过,那就难免失落。 略微的自得之后,便会想着如何修改的更加完满。 但却忘记了这世间的文章和功法武技向来没有定数。 就好似白天你知道窗前有一株桃树。 它的枝叶,花朵,果实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到了晚上,夜色浑浊,你若是在白天不知道这是一株桃树,在晚上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知晓。 除非你点着灯,凑近了去瞧。 要是你不去,那就把他当成枣树,杏树,柳树也无妨。 欧厨的剑正是如此。 抛开那诡异的身形不说,就是这般平凡无奇的一刺。 就连孩童用木剑玩游戏打架时,也会这么刺。 但若是你仔细一瞧,便如黑夜观树一样。 让人根本分不清是什么。 到底是刺,还是砍? 到底是削,还是挑? 高瘦抽烟人也看不清。 所以他不敢接这一剑。 只能是仗着自己身法灵动的优势,继续挪移。 他脚踏北斗七星步。 这套步伐很是常见。 迷信人家遇上个生病或倒霉事都会请个阴阳师来看看。 阴阳师点上一堆火,火前放张八仙桌,桌上摆个香炉。 自己则在香炉前脚踏北斗七星步,嘴里神叨叨的念着写华丽的辞藻堆砌而成的,让普通人听不懂的话。 迷信本就是一种寄托,信的人自然是不敢有丝毫亵渎,不信的人往往嗤之以鼻。 但是这套步伐却不是阴阳师专属,只能说因为他们招摇撞骗的太多,以至于让见过这套步伐的人太多。 从发扬光大的角度来看,这些阴阳师倒是贡献了不少心力。 只不过他们使出来,是为了骗钱喝酒。 高瘦抽烟人使出来,是为了保命杀人。 这套步法在他脚下,端的是玄妙异常。 欧厨一刺不中,便也收了剑。 任由高瘦抽烟人绕着自己飞奔。 他在找欧厨的破绽。 欧厨又何尝不是找他的破绽? 只是欧厨还要分出一些精神注意着高瘦抽烟人另外两个大胖子兄弟的动向。 欧雅明是决计不会落井下石的。 其余的酒三半,刘睿影,欧小娥,就算三人一起上,欧厨也能一剑败之。 但那俩大胖子兄弟却毫不关心此间的战局。 反而找了一张酒菜齐全的桌子,坐下来喝酒吃肉。 也不在乎这碗筷是否被人用过,就这么拿起就吃,吃的满嘴流油。 嫌弃酒杯太小,酒壶的口也太小,便干脆打开盖子朝着嘴里猛灌。 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衫就染上了大片的油污和酒渍。 看这样子,他俩是不会插手了。 起码也得等到这一桌酒菜吃干净之后。 这二人好似数年没吃过饭一般,以风卷残云之势,把这一桌酒菜扫荡了个精光。 欧厨看到,桌上的正中间,摆着一条鱼。 左边的胖子动作极快快,一双肉乎乎的大手拎着鱼尾巴就放倒了嘴里。 好像都没有咀嚼,就这么一口吞下。 这一幕若是被景平镇中的叶伟看到,说不定当场就要拜他为师。 因为如此神奇的吃鱼功夫,怕就真是条河里的大鱼也做不到。 右边的胖子因为慢了几分,没有抢到鱼,气呼呼的一摔筷子站了起来,把桌上仅剩的酒全都喝尽。 “要来了!” 欧厨觉得这俩大胖子兄弟,是准备动手助战了。 因为他们二人都已起身,目光犀利的扫荡着整个大厅。 欧厨觉得他俩是在找一个何事的档口切入战局。 因为现在他与高瘦抽烟人看似一静一动,实则已经化为了一个整体。 高瘦抽烟人在绕着他画圆,而欧厨仗剑立在圆心。 若是鲁莽加入战局,一个不慎,不但帮不到高瘦抽烟人,反而会让欧厨有机可乘。 终于。 二人动了! 虽然体型臃肿肥胖,可是速度却要比高瘦抽烟人还快上几分。 欧厨略微紧了紧右肩。 这两人若是加入了战圈,高瘦抽烟人的身形与速度势必受到影响。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对欧厨来说却也已是足够。 他的心,能够抓住那一瞬间的空隙。 只要他的心能,他的剑也能。 虽然他还没有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地步。 也没有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 但是他却已经能够做到剑随心动。 心之所向,便是剑之所刺! 所以这俩大胖子兄弟若是加入战局,不仅不会对他造成压力,反而是让他寻到了破敌的机会。 但是他错了。 那俩大胖子兄弟是动了。 而且动的很快。 只不过方向却不是这里的战圈,而是另一张酒菜完备的桌子。 二人在桌旁站定,也不坐下,就这么用手拿食,往嘴里不停地塞着。 虽然没等来大胖子俩兄弟,但高瘦抽烟人却开始变招。 欧雅明知道。 高瘦抽烟人除了一双手掌极为厉害以外,一双腿脚却也丝毫不差。 幻尘腿。 幻,亦真亦假,犹似镜花水月。 但若是有人真的把这当做镜中花,水中月,恐怕会就此长眠不醒。 尘,飘忽不定,好比风中柳絮。 本来无一物,四处皆尘埃。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闪无从闪。 四面八方皆是尘埃,再加上虚虚实实的幻境朦胧,这幻尘腿在二人对战时,怕是要比山海掌更加厉害。 不过窗前月能以双手推开,水中天能以一石击破。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这欧厨抵挡的竟是有些艰难。 “没想到短短时日,这家伙的腿法竟然进步了这么多!” 欧雅明笑着说道。 “欧家主和这三兄弟是有何仇怨?” 刘睿影问道。 “说起来只是一点小事,我怕你笑话。” 欧雅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在下定当不会嘲笑。” 刘睿影说道。 “可是你已经笑了……” 欧雅明看着刘睿影,有些委屈的说道。 刘睿影着实没有料到,这欧家家主,当代‘剑心’竟然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虽然身份地位差距极大,但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却如沐春风,没有丝毫压迫之感。 “我和他三兄弟实在一处酒家偶遇的,先前并不认识。” 欧雅明说道。 “你也应该知道,我一直想把鹿明明拉进欧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喝酒。但是有一次我空手来了,没有带酒,你知道却是为何?” 欧雅明问道。 “难道是被他们三兄弟喝了?” 刘睿影看着那俩大胖子的吃喝姿态反问道。 “是极,是极……那一坛酒,我在路上打尖时,就放在桌边。饭吃到一半,我去小解,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酒坛已经空了。” 欧雅明想起往事,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喝空了您的酒,却还把酒坛留在那?” 刘睿影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就好比,梁上君子翻墙入院,偷完东西后在桌上留了封信,说枕头底下的十两银子,想必是你辛苦存的私房钱,所以我没拿。 这已经不是盗亦有道的范畴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问了小二确定了情况之后,一把就掀翻了他们三兄弟的桌子。我本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你若是想喝酒,又囊中羞涩,那即便是我请你喝却也无妨。若是你只想喝我桌边放着的这坛酒,那咱们客客气气的打个商量却也不是绝对不行。但他们就是这样一不告二不问的就把我的酒喝了……我看着那空空的坛字,就觉得生气!” 欧雅明说道。 “他么可有做任何解释?” 刘睿影问道。 “没有,一句都没有……不过我也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时间,毕竟我上去就掀了他们的桌子,若是我当时稍微再冷静一些,恐怕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欧雅明话锋一转说道。 “人做事都是有缘由的。你们年轻人千万不能仗着一时气盛,冲动之后就算是那中都神医叶老鬼,也没有后悔药卖。”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认可的点了点头。 不过他现在却是听不进去任何道理,他只想知道事情后续的发展,怎么就能闹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 “掀了桌子之后,他们三兄弟也怒了。我们便打了起来,不分高低。打斗中难免碰翻撞烂了桌椅。桌椅一倒,砸翻了酒坛,我看到酒坛下面整整齐齐的压着一张银票,面额五百两。”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这才知道,他们三人不是厚颜无耻。不然怎么会在酒坛之下压着一张大额银票呢? “这张银票却是远远超过了这一坛酒的价值。” 欧雅明说道。 “不过,我师傅鹿明明不是说,您每次带去的酒都是琼浆玉液?” 刘睿影说道。 他觉得这五百两根本不够。 “……我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不能告诉你师傅。” 欧雅明压低了声音对刘睿影说道。 “这……我保证!” 刘睿影不知道欧雅明究竟要说何等隐秘之事。 但当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是重中之重,只能暂且委屈一下自己的师傅鹿明明了。 “我带的酒,都是几十文钱打来的散酒。但鹿明明这人的舌头估计有问题……无论是好酒还是赖酒,对他而言都是酒,只要能醉就行。所以那些个什么琼浆玉液,什么欧家珍藏,都是骗他的。” 欧雅明说道。 “您倒是真会做生意!” 刘睿影笑着说道。 “那当然!俗话说理直气壮,但若是理不直还仍旧气壮,那任谁也难分真假!” 欧雅明冠冕堂皇的说道。 “所以看到这五百两银票,我的火霎时间全都消了。但是他们三兄弟却没有,因为他们觉得我侮辱了他们,把他们当成了偷酒贼。其实这事儿那店小二也有一半责任,因为他们的店里没酒了,这三兄弟又想喝酒,所以才趁我不在时喝了我的酒,然后在酒坛子下面压了张银票作为赔偿。”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能体会到这总感觉。 嗜酒之人若是断了酒,那必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打斗中被刀砍伤,被剑刺伤,都比不上这种难受。 酒三半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五花马,千金裘,都被他用来换做了酒浆下肚。 “这兄弟三人,很奇怪。你可以骂死他们,打死他们,但是却不能有半点污蔑他们。” 欧雅明说道。 “想必您掀桌子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正是如此……我掀桌子的时候,大喝一声‘该死的偷酒贼!’也就是这句话,让他们觉得遭受了平生最大的屈辱,让我也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说到底,还是自己活该。” 欧雅明说道。 “可是,就这么一坛酒,一个称呼。本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刘睿影不解,若是单单只有这么一点过节,着实犯不着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有些人把名节口碑看的比命还重要,我坏了他们名节,毁了他们口碑,自然是要和我不死不休……” 欧雅明说道。 果不其然,现在刘睿影觉得欧雅明有了第四怪。 仇人怪。 怪人的仇人也是怪人。 这岂不是怪上加怪? “那这第一场打斗是如何结束的?” 刘睿影问道。 “没有结束,我跑了。” 欧雅明随意的说道。 “跑了?” 刘睿影掩口惊呼! 他着实想不到这欧家家主,当代‘剑心’落荒而逃的样子。 “对,三打一!多不公平!我就跑了。不过我跑前还是顺手拿上了那张银票,所以最后说起来还是我赢了!” 欧雅明调皮的笑着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强者之间的思维格局端的是无法理解。 可以为了一坛酒打生打死数年,还可以在逃跑时不忘记一张银票。 五百两虽然着实不少。 但是欧家的一把好剑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千两价钱。 欧雅明是根本不应该在乎这五百两的。 “怎么能不要呢,毕竟他们还是喝了我的酒的。即便那酒很便宜,可是这价是他们兄弟三人付的。虽然他们不是偷酒贼,但若是愿意以五百两买一坛几十文的散酒,我又怎么会拒绝?” 欧雅明似乎看出刘睿影有些困惑,便出言解释道。 “我不是个抠门的人,但那几十文也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攒起来的,一千两银子不也得是一两一两的堆?钱多钱少都是钱,这是世间唯一能积少成多的事。”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对这话倒是颇为赞同。 很多时候努力往往没有一点屁用。 若是走了歪路,找错了方向,反而会适得其反。 方向永远比速度更重要。 就算是南辕北辙总有相见的时候,可是你也得先活那么多年不是? 唯有这钱,只要花心思存了,就和米缸里的米一样,每天若是只吃一顿饭,到月末的余粮肯定要比左邻右舍多上不少。 “您跑了之后,是回了欧家吗?” 刘睿影问道。 “没有,我还是要去找鹿明明的。但是我没有酒了,就想着找一处酒坊,用这五百两银票再去打一坛几十文的散酒带去给他喝。” 欧雅明说道。 “可是您不是说,那一次是空手去见的我师傅吗?” 刘睿影问道。 欧雅明这说话前后矛盾,让他对此事的真实性有所怀疑。 “最后我的确是空手去的,因为我到酒坊正准备用这张五百两的银票付钱买酒时,突然发现银票的的侧面白边处还粘了一章小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你猜猜是什么?” 欧雅明卖了个关子,对这刘睿影问道。 “难道是,酒钱在此?” 刘睿影说道。 “意思大致相同,只不过要比你这四个字雅致的多。纸条上写着‘聊表寸心’。”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到这时彻底理解了为何这三兄弟如此记恨。 他们着实实已经客客气气的做了所有该做的。 不但给了钱,还留了字。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被人说成‘偷酒贼’,那换了刘睿影自己,也定然是气不过。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欧厨的一句‘这玩具还很干净,舍不得被你弄脏’就让这高瘦抽烟人如此暴怒。 因为这三兄弟本来就是受不得丝毫委屈冤枉的人。 “啧啧啧!” 欧雅明突然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欧厨前辈怕是没机会让他弄脏玩具了。” 欧雅明接着说道。 刘睿影一脸不解的看着欧雅明。 只见欧雅明朝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却是没有再解释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五章 登与崩【一】 “来者皆是客,老朽自当茶酒相待,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刘睿影看到堆积在门口处看热闹的众人,逐渐让出了一条道来。 随即全部都躬身行礼。 “狄楼主!” 此间的事端,终究还是引得狄纬泰坐不住了。 他身旁跟着鹿明明,身后随行的还有五福生四兄弟。 欧雅明看到鹿明明,高兴地招呼了一声。 鹿明明指着欧雅明,气得不打一处来! 这事说到底都是被欧雅明惹起来的。 不管是欧厨还是这三兄弟。 三兄弟是为了找欧雅明报仇。 欧厨是为了找欧雅明证剑。 虽然现在他站在一旁,置身事外,优哉游哉的。 实则这才是祸事的源头。 其实狄纬泰完全可以之让鹿明明出面。 因为他与欧雅明熟识,而且修为境界也足够。 不过现在的博古楼不比往昔…… 五福生两分新亡。 擎中王刘景浩先前又与白衣人杜彦为了刘睿影的生死而打了一场。 现在又轮到欧家家主,当代‘剑子’欧雅明。 如此多事之秋已经由不得狄纬泰继续稳坐他的钓鱼台了。 他必须现身,必须露面。 必须展现出博古楼的强势。 他要让大家知道,博古楼还是博古楼,一点都没变,仍然是受万人世代敬仰的天下文宗! 但是大胖子二兄弟仍旧吃个不停。 高瘦抽烟人也依然腿影如光似电,晃人眼目。 各方都把狄纬泰的这句开场白当做耳边风。 鹿明明上前半步,准备去阻止。 说什么都得让打斗中的二人停下来才好。 若是博古楼中无人现身,便就让他们这般打下去,待结束后再来个秋后算账倒也不错。 只是现在博古楼楼主,狄纬泰亲至,这大厅中仍旧是杯盘狼藉,死去活来的,未免有些太过于不尊重。 不过欧厨能尊重谁? 他尊重的只有手里的齿灵剑。 高瘦抽烟人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他只在乎自己的口碑和名誉。 “这人的腿上功夫着实了得!” 鹿明明说道。 “不过持剑人当真愚笨……怎么说都占了兵刃上的优势,不尽快退敌反而给自己画地为牢。” 鹿明明摇了摇头,显然对欧厨评价不高。 说罢,就已蓄势待发。 但是身形却被狄纬泰拦住了。 鹿明明刚看到狄纬泰的一只手伸到自己身前,再一回神,狄纬泰却已飘出了数仗。 只见狄纬泰双手食指轻点。 一指点向高瘦抽烟人的小腿迎面骨,一指点向欧厨齿灵剑的剑身侧处。 春秋笔法! 这本是文道一脉用来书史的一种方法和技巧。 在细微之处暗含褒贬,明黑白,辨是非。 但狄纬泰却将这一写作手法化成功法武技,以指做笔,化为笔刀。 这一套功法武技着实是狄纬泰的独创。 一共分为三层: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 微而显是指言此在彼,有点类似于兵法谋略中的声东击西,却又不尽然。 临阵打仗,必然是彼此有些知晓。 但是微而显的微既有微小不可见之意,还有轻微触不及之意。 当你觉得这一笔刀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且还轻微弱小到可以忽略之时,自然是不会有所警戒防备。 可是偏偏就在此时,这一笔刀却突然拐了个弯,逼杀至近前不说,还突然绽放出了难以抵挡的力量! 犹如读书人说话时的机锋,和写文章时的比喻。 看上去好似平平无奇,了无用处,等想通之后才顿感举足轻重,可主沉浮。 它并不需多着笔墨,用将出来也不会显的过于突兀。 取次花丛懒回顾,到头来看似片叶不沾身,可是却又如漉满洒,堪堪忧忧。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自自然然,实则却是花时反秋。 这一层,虽然是春秋笔法的基础,但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和刘睿影的七绝炎剑不在乎顺序不同,春秋笔法讲究的是环环相扣。 若是没有这微而显的基础,也不会有后两层的升华。 志而晦,是说含义隐晦,而且不管是文字还是招式都极为简约。 方才狄纬泰点向欧厨和高瘦抽烟人的两指正是这一层。 没有任何花哨的样式。 不似幻尘腿的漫天光电,也不像欧厨齿灵剑的万般变化,只是普普通通的伸了伸指头。 两人见面若都是直言不讳,甚至争吵的面红耳赤,若是说他二人在吵架未免着实不雅。 因此便换个词,坦诚相待,或剖肝见胆,都要显得舒服的多。 虽然实质上并没有改变二人本来分歧极大的意志,但是谁又会喜欢自己失态的样子被公之于众,落于纸笔呢? 不过这也正是文人的虚伪所在。 换成功法武技就是我明明要杀你,我却说这是在帮你。 帮你什么? 帮你死。 即便你不想死,甚至连死的念头都从未动过。 但是我就是想帮你死。 因为我要杀你。 把杀换成帮。 立马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是这帮字背后所附带的血腥与险恶,没有几个人能受得起。 狄纬泰口中说着来者是客,茶酒相待,实际上他看到自己的博古楼最为繁华的街道上最为豪华的茶座里,被人搅得天翻地覆,心里焉能没有气? 擎中王刘景浩的动作,他可以忍。 毕竟对方是五王之首,而且还给自己留了句客气话。 虽然客气话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至少听起来舒心还有面子。 何况文坛龙虎斗还要在中都城举办,怎么说也得给这地主几分特权。 规则,向来是都是由道。 欧家虽然是门阀大族,但相比博古楼还是差的很远。 不过他本不用如此恭敬客气,只是他向来与鹿明明交好,狄纬泰又是鹿明明的师傅,所以辈分上却也是矮了一头。 “欧家主不必多礼。” 狄纬泰微微侧身,让过欧雅明的行礼说道。 同时,他的眼睛瞟向了刘睿影。 这一眼,与狄纬泰先前一直以来的和蔼可亲宛若云泥之别。 刘睿影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这一目光,但是却感到自己的半边脸都有一种数九寒天的冰霜之感。 他不知道狄纬泰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转变的这么快 但是这一阵冰霜之感,转瞬即逝。 待刘睿影转个身回头对着他恭敬问好之时,取而代之的又是先前的那位谆谆老者。 “刘省旗也在啊。” 狄纬泰说到。 “是,我与朋友在此饮酒,碰巧遇到了欧家家主,欧雅明阁下。” 刘睿影回答。 “听闻你与定西王霍望爱徒,汤中松乃是旧交?” 狄纬泰问道。 “这……旧交倒是谈不上,不过的确是熟识。” 刘睿影不知道狄纬泰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能如此婉转的回应道。 其实在心里,刘睿影一直觉得汤中松与自己不但是熟识,甚至还有救命之恩。 毕竟当时在丁州府城的琉光馆中,自己中了音波功,是他带着自己去找到了叶老鬼,还不惜用家传玉佩抵押作为诊金。 若是没有他当日的仗义之举,自己或许早已撒手归西。 虽然刘睿影明白汤中松这么做定然有他的考量。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那一次却是实打实的被汤中松救了,这一点没有丝毫疑问。 “既是如此,那这位定西王的爱徒也要让刘省旗多多费心了!”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却是不解。 为何汤中松来了博古楼却要自己费心? 何况他身边还有张学究,而且自己也并非博古楼中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出头才对。 “我们都是一群老家伙,和年轻人打起交代来也不知该当何如。况且汤中松正是英姿勃发之时,总是与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一起,难免沾染的暮气沉沉。”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一听,便知这是狄纬泰的祸水东引之策。 汤中松代表着定西王这一方势力。 无论是福还是祸,都会与他博古楼产生不少瓜葛。 但只要把刘睿影也拖下了水,那这便是三方角逐,总有一方可独善其身。 看来这狄纬泰是决计要引得这定西王和擎中王两方五王势力互争短长。 但狄纬泰以为这汤中松只是一个被定西王霍望惯坏的孩子。 以为他不明事理,不知礼数,就像一只金丝雀儿一般,可以任他揉捏。 在定西王府时,自然是锦衣玉食的被关了起来。 到了他博古楼,锦衣玉食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换了个笼子罢了。 博古楼的笼子不一定就比他定西王域的笼子差,但这笼子里关的究竟是什么,倒是狄纬泰眼拙! 汤中松早在被霍望收为徒弟以前,就已是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雄鹰怎么会委身屈居与笼中? 自然是极度的渴望自由才对。 只不过汤中松这这只雄鹰太过聪明。 既有雄鹰的狠厉,也有金丝雀的乖巧。 事不可为,绝不硬拼。 有人投食的日子,那就舒心畅快的过。 但若是让他抓住了一点机会,雄鹰的爪牙与利嘴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只是这些过往的种种,狄纬泰不知道,他也没心去查证。 他心里所在意的,只是汤中松头顶的这个定西王霍望徒弟的名衔,而并不是汤中松本人。 就像他会对刘睿影客客气气的,也是冲着他身后的中都查缉司和擎中王刘景浩一样。 狄纬泰不是迷信的人。 但是他已经发现,博古楼近来的种种变故,似乎都是围绕着刘睿影展开。 自他到了博古楼之后。 鹿明明回来了,两分死了。 擎中王刘景浩莫名现身,定西王霍望的徒弟新至。 现在却是连欧雅明和他本身的仇人,以及欧家的仇人也来了! 就算是再不迷信的人,也讲究个因果之说不是? 所以狄纬泰现在的注意力,倒是全都放在了刘睿影身上。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就给老夫一个薄面。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恨,暂且都先放到一边。到了博古楼,我怎么也得一进地主之谊,聊表寸心才是。” 狄纬泰说到。 “汤中松和他的文道师傅我已派人去请了,想必马上就到。” 狄纬泰的这一句话,却是对这刘睿影说的。 而聊表寸心这个词,已经是他在一个多时辰内第二次听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六章 登与崩【二】 “请我们去赴宴!” 博古楼中汤中松手上拿着狄纬泰送来的请帖,对张学究说道。 “嗯。” 张学究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狄纬泰请我们去赴宴!!” 汤中松提高了声调又说了一遍。 “嗯。” 张学究还是这般不冷不热,好似这事儿与他无关。 “他请我们去赴宴,你却在这里对我敷衍。” 汤中松看到张学究正在目不转睛的看书,所有的精神似乎都全部投入了其中。 至于那两声回应,估计是听到了汤中松的声音,胡乱应付了事。 至于汤中松究竟说了什么,他却是一点也没听清。 汤中松觉得纳闷。 以张学究这古灵精怪的老头儿,怎么会有如此投入的事? 向来都是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清高样子,唯一在乎过的,就是他那悲惨的徒弟。 “你是个老王八蛋!” 汤中松骂道。 他想,这下你却是再无法装聋作哑了吧。 “嗯……” 结果,张学究还是喉间挤出一个字,应付了事。 汤中松这下才知道张学究是真的被手中的书所吸引的心无旁骛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书。 但若真是如此好看,为何先前从定西王域来博古楼的路上,都没见到张学究拿出来看过一眼? “啪!” 汤中松走到近前,两掌拖着书的封面与封底,一把给它合了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 张学究不满的说道。 “《皴经》?这是什么书?” 汤中松这才看到封面上的书名,但他却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书书关于什么的。 汤中松的认知范畴博而不精,杂而不渊。 什么都知道个大概,但却又什么都知道的不真切。 这也怪他自己读书时不认真,天天变着法儿的只顾着想该如何气走那教书先生。 他觉得书都是人写的。 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写出什么。 着实没有什么大的意思。 若是看书,还不如去看写书的人。 琢磨透一个人,可比精通一本书要有趣有用的多。 不过他这么想倒也没错,毕竟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大部分人都是通过书上的文字,透过纸张,封皮,看到写作之人的内心与精神。 若是跳开这一环节,直接去看写作人的内心与精神岂不是能学的更多更透? 所以汤中松当时告诉他老爹,你要让我读书也行,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毕竟这读书人有几分真才实学不能光靠口头功夫,也不能凭借他穿着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文服。 汤铭知道这臭儿子的小心思……八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逃避学业。 但当下这世道,不识字的人叫做文盲,没文化的人叫做白丁。 武修只练武,也难免被说一句‘只知逞匹夫之勇。’ 人们敬佩的是像张素那般的文武双全之士。 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通才全才? 一个人只能睡一个枕头。 就像一个屁股若是想同时坐上两把椅子,只会从中间掉下去一样。 汤中松自认天资过人,他也着实很聪明。 不过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张素,更不可能是‘文武双全’的神人。 他告诉汤铭,教他的人得有真本事。 什么叫真本事? 用别人写的书算不得真本事,用自己写的书才算得上是真本事。 因此,教他的先生一定得用自己写的教材。 光是这一条,便让他又逍遥自在了一阵。 毕竟这世间的道理满共就那么多,能写的先贤早就已经写完了。 所谓的推陈出新,不过是酒瓶装新酒,根本做不得数。 不过汤铭付的酬劳很高,而且在丁州若是成为丁州州统之子的文道先生,也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能穿上那一身文服固然不错,但若是能把这文服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变成田亩豪宅,岂不是更加不错? 于是乎,在新条件公布之后,仅仅过了月余,丁州各地的所谓“新书”便犹如雪片一般飞来。 汤中松自然是懒得去一本本看。 他把这些书全部都退了回去,让这些先生在书中标注好,哪一部分是引用的先贤之说,哪一部分是依据先贤之说的拓展,又有哪一部分是自己的独家原创。 这一来,自是挡住了很多想要糊弄骗钱的文人。 不过,本来文化贫瘠的丁州,因为给汤中松寻觅文道师傅一事变得百家争鸣起来,倒是一件阴差阳错的好事! 最后入选的只有五本书。 的的确确都是些新鲜东西,肺腑之说。 但汤中松是何等的心智? 转转眼珠就能连撒十五个谎。 而且环环相套,逐步深入,让人根本听不出破绽。 再夸张的开场白,再失礼的言语,最终他都能给圆回来,找补上。 不过既然有了书,那这习也是不得不学了。 但是这五本书着实难分高下。 就和世间的道理一样,正说反说都对。 这便让汤中松右钻了一空子。 他让这五位先生每人试教三个月,这三个月,酬劳照付,待三五十五个月后,依据每位先生的实际表现,最终再定下来由谁长久的教下去。 这一招也是汤中松的独创,新鲜热辣。 在此之前,文道上一师可以收多徒,但是从来没有一徒可以拜多师之说。 不过汤中松对此当然也有他的解释——误人子弟。 虽然也是拾人牙慧,先贤的剩饭。 不过他说的是,徒弟拜师是不错,但师傅可以选择徒弟,徒弟也能选择师傅。 师傅选不好,一拜误终身。 徒弟选不好,一收名败裂。 所以两方都得慎重再慎重。 这一番大道理着实把人绕的云里雾里,好不真切。 但细想之下也的确是极为可取。 我想我学好,所以得认真挑选。 我也不想你先生不好,所以你也得看看我够不够格让你教。 汤中松好似把自己摆在极为低矮之处,塑造了一个满心求学的,看书忘渴的形象。 殊不知,他此举只是为了跳过学书直接学人。 人写的书在他手上,写书的人坐在身边。 人写书自然不会一五一十的把内心和精神全都一股脑的倒出来。 就是这遣词造句也还得琢磨一阵不是? 书面文章和平日里的扯闲篇不一样,光是那些助词虚词之乎者也的就够让人头大了。 而汤中松的目的,就是看看这人写的书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造作。 真实到什么地步,造作到什么分寸。 这边是所谓的人情练达。 他看着书,再比照着人。 这人影与书页读着,看着,他就重合在了一起。 有些人难捉摸些,他就让他教了自己五个月。 有些人好捉摸些,连一个月都没有教到。 恍恍惚惚,一年过去了。 若是问汤中松究竟学到了什么? 起码字是认全了,道理也记住了不少。 但更深的学问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一个人活在世上,一生深交能有几人? 汤中松却是用了一年时间便深交五人。 每一人都是千变万化,但又有本质的共性。 借着这五人的基础,为他日后的所作所为却是奠定了最为重要的基础。 不过对那五位先生的评价,汤中松却只有八个字;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他亲口听到第三个先生酒醉之后告诉自己,他用了汤铭付的高额酬劳又娶了一房豆蔻年华的小妾。 还有一人,则是在赌坊中吆五喝六之时和汤中松撞了个脸对脸。 这时候,他们怎么不提在课堂上交给汤中松的那些大道理了? 好色之人还是好色,好赌之人还是好赌。 不管他学问几何,终究还是说归说,做归做。 弄清楚了这些之后,汤中松便以此为把柄,让他们一个二个都惭愧的自己去向汤铭请辞。 汤铭自然知道,这定是汤中松这小子从中作梗。 但细问之下,这五个先生却都说是自己才疏学浅,交不了这汤公子大才,纷纷让汤铭另请贤明。 五本书读完了,世间的道理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五个人研透了,世间的人心差不多也都明白了。 所以自此之后,汤中松却是再也没有拿起过书。 他觉得以张学究的阅历自然是更加不用读书,不过这本书似乎隐隐透着不凡,毕竟连名字他都看不懂。 “这不是书,是画。” 张学究说道。 “画?我明明看到上面有字的!” 汤中松说道。 “画书。” 张学究说道。 “画书不也是书?” 汤中松反问,觉得这怪老头儿是不是看书看傻了,和自己在这无理搅三分。 “你觉得只要带字就是书?” 张学究反问。 “当然如此!” 汤中松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能把酒酿当酒喝吗?” 张学究文道。 这一下却是把汤中松的嘴堵了个结结实实…… 酒酿虽然带有个酒字,也的确是跟酒有关系。 但天下间怕是没有人会把酒酿当做酒喝。 若真有这样的人,那他的酒量该有多差? 汤中松想了想都觉得可笑。 就好比蜗牛也带有一个牛字,可是谁能把犁头拴到蜗牛的壳上去开垦荒地? 由此一想,这张学究说的,却是也有他的道理。 “画书是什么书?” 汤中松的声势弱了下来,转眼又腆着脸问道。 “画书就是教画画的书。” 张学究说道。 “你还会画画?” 汤中松不相信。 张学究并不接着回答,而是身旁的桌上拿起他的白骨扇,“啪”的一声打开,指着上面对这汤中松文道: “我画的好不好?” “不知道……我不懂画,也从没看过画。若是和我比,那自然是好上加好,再好不过,但若是和专门的画师比,嘿嘿……” 汤中松虽然自认不如,但到末尾还不忘留个却,嘲讽他一句。 “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白骨扇虽然尽是白骨,但却没有心。没有心,也就没有了灵动的气韵,没气韵的画,就不是好画。” 张学究合上扇子,叹了口气说道。 “人活着不就有气韵?” 汤中松不以为然。 “对!其实你小子的悟性着实惊人!但就是不愿意好好干!” 张学究说道,颇有些叹惋之意。 “那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我干。我值得干的,都干完了,而且现在也没机会再干。” 汤中松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张学究提起了酒酿。 他的口中蓦然的从舌根里生发出一丝甜味,想着一会儿前去赴宴要是有酒酿吃就好了! 这本是安东王域和平南王域的小吃。 现如今,却是处处都能吃到。 连那丁州府城里都有不止一家做酒酿的铺子,更何况这博古楼了。 张学究知道汤中松所说的是什么。 他虽然心里对他过往的遭遇颇为感慨,毕竟如此重的压力,着实不该由他来承担。 但宿命至此,你接不接都会落在头上。 要么被它压死,要么梗直了脖子挺住,再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活人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只要画出来不丑,自然就有了气韵。不过最难得是画山,画水,把死物画活,让死物和活人一样有气韵,一样灵动。” 张学究有意识的岔开话题,也是不想让汤中松又去想曾经的那些事,除了徒增感伤以外,了无益处。 “那不就是山水画吗?这我是知道的!” 汤中松说道。 心情也顿时欣喜了起来。 人就是如此,若对方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即便讲的再精彩,但若是一句也听不懂,那也只能是换来个昏昏欲睡。 但凡只要有一点点,自己能够插得上话的地方,气氛立马就会不一样。 张学究正是用了这方法,来让汤中松加入其中,抛开先前的不快。 “所以你这书,就是教人画山水?” 汤中松问道。 “也不尽然……” 张学究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向汤中松解释。 虽然汤中松知道山水画是何物,但若是再往深里说,他怕是半个字都听不懂。 同一件事,换一种表达方法就会浅显易懂的多。 这学问总是先传于口头,再落于纸笔。 口头上说的大白话,文盲也能听懂。 可落在纸笔上的条条目目,却不是容易体会的。 何况,这学问发展到现在,已然完全颠倒。 却是要先看到纸笔上的条目,再听到先生口中的讲解。 这也是为何同样的先贤圣书,有的先生教得好,有的先生教不好的原因。 “皴是一种山水画的技法。” 张学究憋了半天,说出来一句。 虽然他挂着张学究文道师傅的头衔,而且他也着实读了不少书,也洞明了很多事理,练达了很多人情。 但自己明白归自己明白,他却是怎么都讲不出来。 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在卖弄似的…… 武修之人练武,体内会生出阴阳二极,调动阴阳化劲气,以此来修功法,用武技。 这山水画也是这般同理。 从质感来说,山硬,水软。 硬为阳,软为阴。 这就也构成了一方阴阳之根本。 从状态来说,山静,水动。 动为阳,静为阴。 却是完全与质感营造出的阴阳和合全然翻覆。 分开了可以是巍峨,是澎湃。 然而各自独立的同时,又阴阳相济。 这一山一水,便可无穷分形,演变造化。 博古楼十大奇景中的千峰万仞,与四季不冻河也是暗含此理。 有了这几重层层嵌套的关系,山水这统一的矛盾体才能遗世而独立。 张学究想要让他的白骨扇更上一层楼,最佳的途径便是在现有的白骨图中,画上一副山水。 只不过,这一点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若是单纯画一副山水图,对于张学究而言毫不费力。 但是现在,这白骨扇上的山水却是后来之物。 既不能弱了势头,那样气韵不足。 也不能抢了风头,那样狠辣不够。 所以这一副山水,要把浩然之雄浑,荡然之险峭,真然之清净,三者兼而有之。 《皴经》中说,画有十分,其中七分山水,三分人。 在这七分山水中,包含着四分诗书,三分画技。 正是看到了这句话,张学究才决定留在博古楼,盘桓一阵,也是为了他自己多受些这里诗书文气的熏陶。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造化自在山水之间,凭借张学究这些年的走南闯北,已是了然于胸。 不过这心源中的领略和感悟,却还是差了不少。 因为这是一个耗费时间的过程。 不但费时,还得要安静,不被打扰。 但是张学究自从离开了坛庭之后,哪里有一刻得闲? 无奈下只得将积累的造化深藏,找个时机去领略感悟。 现在他觉得这个时机到了。 若是错过了,下次再有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其实这本《皴经》就是很基础的一套山水画技法概述。 无论是七分山水,还是三分人。 都是气为首要,意次要,而真正落在画质绢帛上的笔墨技法却是最次。 张学究气有余,意不足。 运气与运力的和谐仍然需要提高掌握。 这一点倒是那些跳大神的阴阳师更胜一筹。 他们认定这山和水,天生就知进退,因为山高耸,水底流;天生就懂规矩,因为山有棱,水回环;天生就有呼应,因为山落雪,雪化水。 因此也就晓分寸:山高不过天,江河入海流。 因此也就懂张弛:山刀砍斧削,水利物不争。 因此也就明道理:山万载坚挺,水瞬息万变。 在山光水色之间,坐泉穷壑之时,便是大道契机。 “所以呢?这种技法很高明?” 汤中松希翼的文道。 要是换做其他,张学究会如实相告,给他讲的明明白白。 不过这其中的门道,他自己尚在究磨阶段,哪里有资格给旁人说教? 他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也从来不会误人子弟,在自己擅长的方向定然是信心满满,但此刻却是很不坦然。 但没想到汤中松竟然会对这揪住不放,也是让张学究好生头疼…… “皴法是一种表现山石、峰峦以及树身表皮的脉络纹理的画法。画时需先用浓墨重笔先勾出轮廓,再用淡墨干笔侧锋而填充内里。主要有披麻、雨点、卷云、解……“ “停停停停!” 张学究还没说完,就被汤中松四个停字打断。 “我问你,是让你用自己的话告诉我。不是让你照着书读!我自己没长眼还是不识字?我要是拿起来就能看的懂,也就不用问你了!” 汤中松说道。 他最讨厌这样冗长的陈述句子。 何况还夹杂着许多他根本听不懂的词语。 什么浓墨重笔,什么淡墨干笔吗……笔都干了,墨都淡了,还画个什么? 别是连写字都看不清! “这些东西,我自己还是一知半解……的的确确没法像功法武技或是一般的诗词文章那样教你。既然我是你的文道师傅,你又提问,求教,我必然得给你讲解清楚。只是我现在都没能彻底融会贯通,所以你硬要我说,我只能是和你分享一些我自己的心得体会,万万算不上是什么回答教导。而且我的心得体会未免有失偏颇,我不想因此让你因此有了什么倾向。毕竟我们的年龄差距极大,经历差距也极大。没有经历过相同的事,就不可能有相同的共鸣。而那些虚伪的同情或是官样的说教你也一点都不需要。所以你若是真想听,就等我自己先学会,学好,学精。到时候你如果还有兴趣,我再来与你说道说道也无妨。” 张学究放下书说道。 汤中松点了点头。 突然觉得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老头儿有些伟岸起来。 不禁伟岸,这一大段看似较真的话实则还透露出了不少可爱。 “这本书是从定西王府里偷出来的吧!” 即便心里有了些别样的感觉,也不影响汤中松言语里再行挤兑。 “读书人……” “哦!没错没错……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你只是读着读着愰了神,不小心带出来了,对吧?” 汤中松说道。 “哼……” 张学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在汤中松这里,从来没有什么看破不说破。 向来都是,即便还没看破,我也要先说! 只要说的沾了边儿,也能让你思前想后的顾虑一阵不是? 只要看到这傲气的老头儿吃瘪,汤中松心里就没来由的开心! 不知不觉间,他却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张学究的感情与羁绊就这么一点点加深。 “还吃不吃饭了!?别到时候去了只剩下烂菜汤!” 张学究起身走过去拿起请柬说道。 “他们那叫吃饭吗?那叫打嘴仗……打完嘴仗再打酒仗!好像多喝几杯就能冰释前嫌,以酒消恨似的……我告诉你,人喝了酒,心绪要比平时敏感百倍!爱的更爱,恨的更恨!怎么着也不会忘得一干二净。” 张学究和汤中松前后脚出了门。 “当然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张学究停步回身说道。 “怎么个忘法?” 汤中松问道。 “喝死你!然后四大皆空!” 张学究说道。 “好哇!我曾在丁州府城一夜喝遍七街八巷十三楼,斗酒从没输过,就连洒欠都没有!我看你别今晚把胡子都喝没了!” 汤中松说道。 “我要是输给了你,等酒醒立马就把这胡子剃了!” 张学究不服气的说道。 “不过咱得约法三章。” 汤中松说道。 “随你约,什么法我都随!” 张学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二人就这么斗嘴吵闹着,前去刘睿影等人身处的茶座中赴宴了。 和他俩从定西王城来博古楼的路上一模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七章 登与崩【三】 众人随着狄纬泰朝着茶座大厅侧面的一道小径走去。 小径直通这茶座的后堂。 刘睿影本以为,这狄纬泰请客,自是不会落了面子。 肯定会去往楼上的雅间。 可是现在众人却身处于油烟缭绕的后堂之中,这未免有些太过于粗俗。 倒是有些食材,就讲究一个鲜字。 不但要入锅鲜,出锅也得鲜。 很多饕客便会到后堂里,守在锅前,就等还未装盘之前的那一口鲜美。 但刘睿影对食之一道却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与其去争抢那一口的鲜味,不如整道菜摆在桌上,人坐在椅上,舒舒服服的吃完。 就算是口味有所下降,至少也不至于那么那么苟且。 但是狄纬泰却并没有在后堂停留,而是一直朝前走去。 穿过后堂,有一偏门。 看样子并不是后堂用来搬运食材或倾倒泔水的去处。 因为这一扇门,被粉的雪白。 虽然没有任何涂抹装饰,但却尽是些新鲜的雕花纹样。 细看之下,刘睿影也辨认不出是何种风格。 只是觉得和定西王府上的纹饰有些类似,都有一股浓浓的西北粗狂,其间还杂糅了不少草原的要素。 虽然这纹饰风格豪放,但做工却又极其精良。 而且,定当是有人每日擦拭清洗。 不然这门怎么会在后堂之中还能保持如此雪白? 门下是三阶青石矶。 “这是老夫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倒是许久未有外人前来了。” 狄纬泰立于门口说道。 “早有耳闻,狄楼主在文道一途功参造化,一通百通,向来这门后定是别有洞天!” 欧雅明说道。 狄纬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以他的性格,在此刻一定是说几句用以客气自嘲,但是他却没有。 想必是,对自己这门后的地方有相当的自信和骄傲。 觉得着实没有必要去客气。 好就是好,天下难寻。 既然都已经如此独一无二,那还需要客气什么? 狄纬泰伸手把门推开。 门后果然如同欧雅明说的那样,不是雅间也不是屋子。 而是一座大院子。 文人雅致,因此喜欢的东西也都很是精巧。 自然中的山水太大了,虽然看起来壮美异常,但若是想天天看,未免太辛苦了些。 于是就有人想出办法,把自然中的山水按照一定的比例收缩,放在自家园中。 每日清晨,起身推窗,山入眼,水润心,岂不美哉畅快? 由此,这造园之风就在读书人中兴盛起来。 相比于武修喜欢大宅邸,读书人更愿攀比谁家的园子大,山更高,水更多,景色更雅致。 什么一池三山,十里九水等等概念就这么被硬生生的造了出来。 一般的园子,因为条件有限,只能仿照着去修建。 聚石为山,环斗为水,山水之间再栽种上花草无数。 可是狄纬泰这处园子,可不是那些照葫芦画瓢的可以比拟的。 这乃是截溪断谷的真山真水! 谷,是乐游原上,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千峰万仞的开端。 溪,是乐游原上,博古楼之大奇景之一,四季不冻河的源头。 “这院子,乃是老朽拙作,让各位见笑了。” 狄纬泰的客套话,此时才冒出来。 不过,若是在推开门之前说,这话大家也就听听了事。 现在看到了这处园子,在听到他的言语,任谁都会心生敬佩与羡慕。 刘睿影对造园之法还略懂一二。 毕竟中都城中的文官不少,物件也不少。 因为富余祥和,擎中王域中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会在府邸中修一座园子,用以游乐。 虽说是游乐,可刘睿影并不觉得他们一年到头能进去几次。 想必都是游客来访时,用来炫耀撑门面之用。 园中主看山水,这倒是像把张学究看的《皴经》中的东西,从书页里取了出来,摆到眼前。 好的园子,就像人在画中游,移步换景,让人有种横看成岭侧成峰之感。 不过在叠山理水中,叠山是最为耗费财力心力的。 刘睿影没想到,狄纬泰还是一位如此出类拔萃的山匠。 大体而言,这山一般由土石结合构成。 有石无土,会显得过于荒凉;有土无石,则又失了棱角。 不过这土石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半对半。 刘睿影看到狄纬泰这院子中的山,林木蓊郁,野趣十足,显然是以土为主,以石为辅。 山侧还有一方池塘,岸边铺着东海边运来的白沙。 池畔与平地上的铺着的白沙,犬牙交错,曲折中带着平整,正是一幅平冈小坂,曲岸回沙之态。 不过这园中,山不止一座,水也不止一处。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一眼望去就是以石为主。 山体嶙峋陡峭,险峻高挺,却是要比这一座土山巍峨壮阔不少,俨然是一处核心之所在。 山体下部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中,隐隐可看到谷涧沟壑。 这一处山旁,是活水,而不是如池塘般的静水。 池塘静水,自是也能像镜面一般,映衬出天光云影。 而池中又有莲花游鱼,动静结合,相映成趣。 众人随着水走,想来只要行到水穷处,定然就是今日的宴席之地。 水随山转,山因水活。 不过刘睿影走到现在,总觉得缺失了些什么。 他虽然略通一二,也无非就是见过几次罢了,对造园一道却是连入门都算不上。 绕着池塘转过,脚边游鱼跃跃欲试。 刘睿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酒三半,生怕他再像进入茶座之前那样,立于小桥上喂鱼。 他看到酒三半却是驻足不动,盯着池塘中的鱼看。 看着它门的嘴探出水面一张一合,便也学着他们一张一合。 刘睿影看着想笑,但众人已朝前走去,只得拉了他一把,继续朝前走去。 “你怎么这么喜欢鱼?”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没见过。” 酒三半说的很轻松。 但是他的眼神却还停留在那些水中的小伙伴身上。 “你怎么会没见过鱼?” 其实刘睿影想说的是,自己都请他吃过鱼,他还吃得很开心。 整整半边鱼身子都被他吃完了,就连鱼头都没放过。 吃过鱼的人还说没见过鱼,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的村子,虽然有水有泉有井,但是都是急水深水,活不了鱼的。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鱼一起游啊游。”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听着点了点头。 的确就像酒三半说的这样,井水太深,鱼会憋死,泉水太急,鱼没有容身之地。 不过,这倒是一新发现。 在此之前刘睿影只觉得酒三半以前的生活就像是半个野人。 没想到天天被自然拥抱的他,却是连鱼都没有见过。 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先前他会在茶座门口喂鱼了。 刘睿影的心中升起一丝得意。 都说地理位置决定命运,现在看来着实不假。 他生在中都城,什么没见过? 四面八方的好东西你不要都硬往你兜里塞,你不看都硬往你眼中闯。 却是酒三半万万比不上的。 不过看的太多,拥有的太多,人就容易麻木。 说实话,刘睿影对这园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觉。 他完全无法体会到酒三半的乐趣。 单单是几尾活鱼就让他如此快乐,可是刘睿影的快乐又是什么?又该怎样去满足? 有些人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一辈子蜗居在角落里,怕是一生都没有能够大放异彩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会不辞万里的来到博古楼,就像酒三半无论如何也要跑出酒星村一样。 虽然这些做法想法都很功利,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人事物都得以他做的贡献,成就的价值来判定。 生活的前提是生存。 生存就是吃饱喝足睡够。 这个标准看上去很低,很简单,但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能达到。 其实刘睿影十分渴望能够和酒三半的出生互换。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条条框框的规则所束缚。 虽然刘睿影并不讨厌查缉司的这份差事,但爱好一旦被有所要求,热情自然就会衰减的厉害。 酒三半看上去都在做着无用的事情,但他活的却要比刘睿影精彩百倍。 刘睿影做任何一件事都很有目的,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开口,也不会毫无缘由的出手。 但是他始终都找不到酒三半身上的那种纯粹之感。 中都查缉司就像是一片树林。 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必然也会摇动。 又好似天上的云彩,一朵云推着一朵云走。 但现在,他与酒三半二人,却是一个灵魂唤醒了另一个灵魂。 这是刘睿影在查缉司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经历,即便是他成为了掌司也不可能。 查缉司向来都是征服,只需要去考虑如何威严的震慑,而不是每一个个体究竟能有多少承受。 可是酒三半能够尊重自己的关心,遵从自己的选择,不会被框架所隔离。 纪律虽然可以带来秩序,但换来的却是一具具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 刘睿影看到旁边的欧小娥也是一脸平静。 这样的园子,他欧家也是有的。 而且不一定就比这狄纬泰的差。 查缉司的纪律,他欧家也是有的。 而且不一定就比查缉司的宽松。 虽然她的眼中也会偶尔露出欣喜和吃惊,但大体上还是一副见多识广,觉得四处都平平无奇的模样。 刘睿影觉得一阵莫名的心痛。 他着实不忍心看着一个如此个性鲜明,活力十足的姑娘在这样的框架下,一步一步的连喝酒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中,唯有欧雅明和鹿明明二人有说有笑,欧雅明甚至还说一会儿谁要是喝多了,就要跳进这水塘里泡它半个时辰。 但鹿明明知道自己与他的酒量半斤八两,这都认识多少年了,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若是平手的话该怎么办?” 鹿明明问道。 “要是平手,咱来就一起跳进去。” 欧雅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都跳进去了,还要怎么分高下?” 鹿明明问道。 “高下不是已经分了吗?若是都跳进去就是平局啊?!” 欧雅明疑惑的说道。 他不知道这泡水塘还能分出什么高低来,难道是看谁泡的时间长久? 若是真比这个,以他和鹿明明的修为水平,怕是从清明泡到中秋都分不出胜负。 “很简单,比谁更受欢迎。” 鹿明明说道。 “都泡在水塘里了,怎么比谁更受欢迎?” 欧雅明说着还整了整衣衫的前襟,似是要让自己更加帅气笔挺几分。 “让它们选咯。” 鹿明明指着池塘中的鱼说道。 “鱼?” 欧雅明惊异。 “对啊,鱼!这样怎么都没法作弊,绝对公平!到时候咱俩身边谁围着的鱼多,谁就赢!” 鹿明明说道。 欧雅明顿时来了兴致。 他与鹿明明赌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是从来没有这么别开生面的事发生。 当即一口应下,却是没有看到鹿明明转过头看着鱼偷偷的笑了笑。 待走到另一座石山下,刘睿影才发现方才自己觉得有所缺失的是什么。 之间这山体下半段被掏空,三条回廊分别从左中右侧盘桓向前。 而他觉得有所缺失的东西,正是这‘廊’。 这园中先前的景色虽然极为美好,但难免有些过于稠密。 若是再继续这般琳琅满目的下去,狄纬泰的造园水平也只能算是一般。 毕竟只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无非就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叠在一起,这谁做不到? 孩童玩过家家都知道选些漂亮的树叶来当饭菜,只是很多漂亮的叶子太高,他们够不着,若是能够着,那肯定把整整一条树枝都撸个精光。 但是到了这座石山脚下,三条回廊一展开,境界便霎时不同了。 空间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这回廊在园中,似是有些破坏自然的和谐之感,但若是没有这些廊桥来交错纵横的划分留白,这园子便和酒三半放羊牧牛的地方没了什么区别。 杂草想长在哪儿,就长在哪儿;野花想开在哪儿,就开在哪儿。 那何必还要去大费周章的修园子呢?还不如找片野地,搭个棚子算了。 园子的意义就在于他体现了主人的心神。 狄纬泰让何处有花,何处才能有花;让何地栽树,何处才能有阴凉。 这样既满足了自己心神上对于美好的追求,也满足了自己对于这一方天地的绝对掌控欲。 不论是谁,对这话语权都会有一种变态的执念。 只是地位越高的人,越是虚怀若谷,他心里有数,嘴里不说。 中都查缉司中,脾气最大的就属那些个守门的司位。 碰上他心情好,你没有要事也让你纵马扬鞭,长驱直入。 碰上他心情不好,就算你是真有要事奏禀,他们也会把你拦下了一顿盘查纠问。 但大家都无可奈何。 因为按照制度,别人做的没错。 这谁能进门,怎样进门的话语权本就是在别人手中。 既然别人要用,你也就只能任由他去用。 狄纬泰自然是不会在这些琐碎俗世上轻易动用自己的话语权,但是难道他的内心就和这些个看门的司位不一样吗? 就算是地位不同,考虑问题的格局与角度不同,但这些基础的欲望,向来狄纬泰也是有的。 然而这一处园子,不正好是满足了他行使自重话语权的地方吗? 狄纬泰把这园中的一草一木都赋予了德行和意义,不断的移花接木,就和不断的调兵遣将一样,都任由他予取予夺。 “狄楼主这造园之术,未免要太过高超了些!” 与鹿明明定下了赌斗,欧雅明转而对着狄纬泰说道。 他是欧家家主,当代‘剑子’,不能只顾着嬉闹游玩,该说的场面话却是一句都不能少。 “有真伪假,作假成真,算不上什么真本事。” 狄纬泰摆了摆手说道。 “不过您这园中,怎么没有修亭台?” 欧雅明问道。 这句话让鹿明明一激灵。 欧雅明是要做什么? 怎么突然言语中暗藏如此锋芒? 史书上曾记载,某一皇朝开国时,定立国名年号,重分历法,劝课农桑,推行教化。另还要铸鼎八尊,刻碑四座,分立于天下四级八方,以彰显威仪,稳社稷,固江山。 但到了此皇朝末期,天子威仪不存,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各地群雄揭竿而起,被称作三十六路逆贼,七十二道烟尘,可见这来势之汹汹。 其中最具实力的一方豪强,勒马皇城下,朗声问道:“闻陛下有四碑八鼎,敢问碑高几何?鼎重几斤?” 天子怒而不言。 由此,碑鼎之说,便成为了历朝历代的禁忌之言 无论是何人,私自刻碑或铸鼎,都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死罪。 开口相问,就意味着已生造反之心。 那若是私自铸刻,还不就等同于另立天下? 这一皇朝覆灭后,碑鼎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太易台。 这太易台,便代表着最后一个皇朝统治者——星剑老人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利与尊严。 不过那伟岸奢华的太易台,随着皇朝的覆灭,以及统治者星剑老人的覆灭而崩溃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中,以及很多年不被人们所提及。 五王虽然没有命令禁止建台,但又有谁会去触这霉头? 这世间,能放在明面上的事少之又少,大多都见不得光。 倒是有几个富豪将军,仗着自己富可敌国,军功卓著,在自家园子中建了一方小台。 小到还没有他们府邸门前的台阶高。 不过这台建好不出几个月,将军因叛国罪被处死,富豪生意破落而自杀,却是都没一人能善终。 据说那富豪,就是在自己的建的台上吊死的。 这些虽然是不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无风不起浪,若是没有原型可以去依托,有怎能传出这样的故事? 虽然难免有些人云亦云的夸张,但由此可见这碑,鼎,台,三物在天下人心中的概念。 现在,欧雅明竟然如此相问,鹿明明听在耳中,也不由得被激起一背冷汗。 “欧家主觉得我这园中当立一台?” 狄纬泰站定了脚步,慢悠悠的反问道。 “当然,以狄楼主和博古楼的文宗地位,怎么能少了一方高台?在下此番前来贵楼之前,先去了趟通今阁给一位老友送剑。多年未见,我二人本要饮酒畅谈一番,没想到他却是收了剑就匆匆离去。” 欧雅明说道,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哦?却是为何?就算是不给你欧家家主面子,也得给自己的老友面子才对啊。” 狄纬泰仍旧不动声色。 他只是一寸一寸的推波助澜,让欧雅明说出他心中的真实意思。 “他说通今阁目前正在大兴土木,他身为建工,却是不好离开太久。万一有了偏差,上头责怪下来,他担待不起。” 欧雅明说道。 他的话每到关键时刻都戛然而止。 显示问为何没有台。 再是说自己去另一方文道巨擘,通今阁中给老友送剑。 然后再由老友行色匆匆,无时酣饮畅聊引出博古楼在大兴土木。 看似毫无瓜葛,实则句句惊心。 没一句话都引着狄纬泰往下问,只要他问了,那便不算是自己主动开口说。 毕竟这开口生是非,无论怎么说都难免有挑拨教唆之嫌。 但回答就不同,问一答一。 即便是事无巨细,传出去旁人也只能说这人心眼过于事成,不懂客套,却是多余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让人根本没处去挑理。 不过狄纬泰又何尝不知欧雅明心中的计较? 听到大兴土木四个字,他便知道定然是与这‘台’有关。 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的却是淡淡一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欧家主这朋友想必也是通今阁的栋梁,想来要是我博古楼能有如此负责用心之人,何愁这西北文坛不昌盛繁荣?” 言语中,却是对欧雅明下的套只字不提,一笔带过,转而又是一番对通今阁的赞许,以及对今后博古楼发展的希望之语。 “有狄楼主坐镇,本就已是让西北文道烨烨生辉!想来今夏的中都文坛龙虎斗,也必然是成竹在胸吧。” 欧雅明眼见自己那一套落空,也不着急。 恭维之词过后,转眼又是一新套抛出。 他心想上一套你狄纬泰可以糊弄搪塞过去,那我便再扔个梯子给你,这样也方便以我都能找补回来,转瞬间,又能是一团和气。 “欧家主谬赞了,对于此等大事,我博古楼十年磨一剑,自当是全力以赴。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能有何收获,还是要看天意啊。” 狄纬泰说道。 “想必欧家主也不会错失这一盛事吧?” 狄纬泰接着问道。 “在下定然会按时到场观礼。想上一次龙虎斗之时,在下身卑言轻,还远远没有资格去参加此等盛会。如今倒是可以顶着欧家的头衔,卖弄一把,前去凑凑热闹。不过毕竟是外行,平日里都是做些打铁流汗的粗活,要是我有明明一半的笔墨,说不得也会弄身文服,前去一展风采了。” 欧雅明笑着说道。 谈笑间,这园子却是已走到了尽头。 刘睿影看到一排高矮错落有致的房舍出现在眼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八章 登与崩【四】 “天怎么又快黑了……今天还啥都没做呢!” 此时汤中松和张学究才刚刚抵达这条长街。 汤中松看着天边的云开始慢慢变红,说道。 “你起的太晚,自然一天就短。” 张学究说道。 “每个人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难道你起得早,这一天就因此而变长了?” 汤中松回嘴道。 “起得早就能做更多的事,自然感觉上就会漫长的多。” 张学究说道。 “我也没见你做什么事……而且要是这样论的话,我睡懒觉不起床不也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汤中松说道。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懒惰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要是别人,我一定理都不会理。” 张学究说道。 “可是你理我了。” 汤中松说道。 “我没有。不知道咋理,也没法子去理。” 张学究说着还走快了几步。 “告诉我你不理我,也是一种理!” 汤中松把手揽在脑后,步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过,我听说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起得早。” 汤中松借着说道。 “为何?” 张学究微微回头问道。 “因为人老了,想要多拥有一些事时间。” 汤中松嬉笑着说道。 张学究知道自己又被这小子的瞎扯淡哄骗了……但他这张嘴却完全赶不上手底下的真章,若是真打嘴仗,怕是非得输个体无完肤不可。 当即决定在到了宴席之地前,绝对不与这小子再有任何交流。不然除了让自己赌气憋屈以外,说不定还真能让自己早些时日作古…… “博古楼的生活很平淡吗?” 汤中松突然问道。 但是张学究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 汤中松看到街边有一个老婆婆,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只鞋垫,正在往上面绣着花样纹饰。 绣的是什么汤中松看不清,但用的线是黑色。 汤中松觉得奇怪,因为这整条街商铺林立,也有不少的摊贩和货郎在吆喝招呼着揽客。 唯有这一位老婆婆,她心无旁骛,与世隔绝的坐在那里,专心绣着手中的鞋垫,显得有些过于安静而格格不入。 汤中松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几眼。 直到张学究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才知道自己这奇怪是对的。 “你不是成天自我标榜,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上?”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不知何意,但还是凭着感觉回了一句: “那有怎样?” “你就没觉得这长街有何不同?” 张学究问道。 “有什么不同?我对博古楼又不熟,这条街也是第一次来。没有对比,我怎么能发现不同?” 汤中松两手一摊说道。 张学究点了点头,觉得此话在理。 但是他的目光要比汤中松直接得多。 汤中松只是多看了几眼那绣鞋垫的老婆婆。 而张学究却是把眼神已然牢牢的固定在了她的身上,尤其是手中的针和线。 汤中松只是奇怪究竟是什么花式图案要用黑线来绣,然而张学究却是很坚定的知道,没有人在鞋垫这种贴身的物品上用一星半点儿的黑色。 因为黑色不吉利。 尤其是博古楼的这帮读书人。 成天讲究什么天时地利,反而把最重要的个人努力放在了最后。 所以他们只想讨采头,要吉利,怎么会自取晦气? 这黑色花纹的鞋垫,就是修的再好,估计只能在清明节时能卖出去几双,用来烧了祭奠先人。 在平时,怕是这群读书人见了都得绕着走,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落榜…… 尤其是现在中都文坛龙虎斗将至,所有店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多捞一,每年都会在天下筛选出些标榜人物,来破格授予他们文服。 这“孝道”文服,也是其中的一种。 因此不管真孝,假孝,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这读书人也都是做的有模有样。 毕竟这可以因为“孝道”而破格授予文服,也能因为“不孝”而无条件剥夺功名。 这可是没几个读书人能受得起的惩罚。 曾有一位五品紫缎辰的读书人,被称作是通今阁的最有潜力问鼎八品金绫日的人之一,可是就在他闭关苦读,写呕心沥血之文章时,自己的母亲却突然因为摔了一跤,头磕碰在了桌角当即死去。 而他却在闭关中丝毫不知,待到文章写成时,发现母亲的尸身在庭中已然恶臭,还爬满了蛆虫…… 为此,他羞愧难当,在母亲的尸身之旁上吊自尽。 但即使他已然自杀,通今阁却还是一纸行文,剥夺了他的五品文服。 本来能风风光光的继续昂首阔步,怎奈自我了断了不说,到头来还是又回到了白丁之身…… 这些围着老婆婆的读书人,自是觉得这老婆婆的子女极度可恶,无一不用此狠毒的口诛着。 似是把他人贬损在地,就能体现出自己的高尚一样。 老婆婆停在耳里,看在眼里,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说道: “因为左右脚的价钱,不一样。” “不一样?为何不一样,难道这双脚还能分出什么高低贵贱吗?” 有人问道。 “当然有高低贵贱!” 这话却是从汤中松的口中说出。 他看到了这般热闹,定然是向前去凑一凑的。 “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旁人看到汤中松虽然没有身穿文服,但是却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当下也不敢过于轻蔑,于是客客气气的问道。 “你举箸提笔用哪只手?” 汤中松问道。 “右手。” 那人说道。 “这不就是了?读书人无非两件事,吃饭写字。既然这两件事都用右手来做,那这右手是不是要比左手重要高贵的多?” 汤中松说道。 “好像……是这般道理。不过这位老婆婆卖的是鞋垫,说的是脚而不是手!” 这人接着说道。 “那我再问你,你走路之时先迈哪条腿?” 汤中松问道。 这一下回答倒是五花八门了,毕竟走起路来有人先迈右腿,有人先迈左腿,反正无论左右,却是一定会有个先后……不然总不能像麻雀那样,一蹦一跳的前进吧? “你若是先迈右腿,那必然是右脚先着地。在迈出每一步时,你跟不知道这一步落下去踩实了会发生什么。即便下面布满了钢钉,注满了沸水,你这一步既出,是不是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强行撤步,非要向后打个趔趄不可!” 汤中松说道。 这一段话倒是引来周围很多隐隐赞叹之声。 “所以啊,这走路和举箸提笔一样,都分个先后对不对?” 汤中松问道。 “是极……是极!兄台此言却是极为在理!” 旁人这一夸奖,却是让汤中松更加飘飘然了! 不过在他心中,向来是看不起这这一堆功利又虚伪的读书人的,现下好不容易捞着了个机会,便决心要把他们狠狠捉弄一番! “所以说,这左右有贵贱,双腿分先后!这价钱不一样是不是也该当如此?” 汤中松一拍手问道。 “不过……若是文房纸笔,卖的贵些,倒是理所当然。毕竟如兄台所言,这人之右手,不论是读书人写诗作文,还是武修拔刀扬剑,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这双腿双脚,虽然也分先后,但是这贵贱之说却还是有些牵强附会吧……” 有人对着汤中松提出了质疑。 “你知道张素吗?” 汤中松问道。 “当然知道,此等先贤之名讳,如雷贯耳,安有不知之理?!” 这人说道。 “那就是了,想必张素提出的‘知行合一’论,各位也是烂熟于心吧?” 汤中松接着问道。 “不知兄台何意?” 这人却是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说着鞋垫,怎么又扯到了张素身上?况且这‘知行合一’论,文物双道都奉行如若纲常,却是又何必要再问一遍? 殊不知,汤中松没说一句话,就在心里把这些读书人又看轻贱几分。 “‘知行合一’放在文道上不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自然要动笔墨,这就会用到右手。而行万里路不是要靠一双腿脚?难道不也是先迈出去的那条腿,先落地的那只脚更有担当,更为重要?” 汤中松说道。 众人听闻却是尽皆明了。 这些道理他们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像汤中松这般思考的如此深入过,一时间不由得心生敬佩,纷纷拱手称是! 学海无涯,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先迈出去的腿,自然是要承担探索之职责。 没人知道下一步究竟是康庄大道,还是刀山火海。 但只要认准了方向,决定上路,那这腿脚终究是要迈出去的。 “老婆婆,你这鞋垫究竟怎么卖?” 汤中松转而对着那还在兀自不停,绣着鞋垫的老婆婆问道。 此时,一朵墨荷已然完工,只剩下最后将线头一锁,便大功告成。 “对他们的话,走路后着地的脚,一只十五两,先着地的脚,一只二十五两。” 老婆婆说道。 虽然仍旧贵的离谱,但这些读书人一想到方才汤中松把这鞋垫以及左右脚先后迈出挂靠上的大道理,便也没有人再出言不逊或是低声抱怨。 “便宜!真便宜!这鞋垫要是穿上,真可谓是行张素之先路,探知行之根究!即便一时间看不出得意短长,时日一久,必然是高下立判!” 汤中松摇头晃脑,说的煞有介事。 实则这鞋垫哪有什么区别? 几十分钱的和这老婆婆几十两银子的都是一般穿用。 况且就算你不垫鞋垫,又有谁能知晓? 总不能见面就脱靴子来炫耀显摆一番吧。 汤中松如此说,只是为了勾着这群迂腐不堪的读书人花些冤枉钱罢了,虽然只是小小一番戏弄,却也是他这段时日以来为数不多的开心。 上一次开心,还是在他碰到刘睿影,与其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饮酒交谈之时。 不过汤中松说完之后,却发现四周安静异常,正待他想着该如何再添一把柴,让火烧的更旺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安静。 “老婆婆,请给我一双!我先迈右脚!这是四十两银子!” 一人出言说道。 这一下倒好,其余众人纷纷掏出荷包,开始争抢,钱不够的还专门叮嘱了这位老婆婆一定要给自己留一双,而他本人则一路小跑着回去取钱! 汤中松眼看着这群傻子开始为自己的愚蠢埋单了,也就默默地想抽身出来。 没想到这位老婆婆却对着他问道:“小伙子,你先迈哪只脚?” “我?需要先迈哪只,我就先迈哪只。” 汤中松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 “呵呵,看来你这小伙子真是个机变万千之人,将来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老婆婆说道。 “无非是些小聪明罢了,老婆婆告辞!” 汤中松一拱手,转身潇洒离去。 “等一下!” 只见那老婆婆收起针线,站起身来,把汤中松叫住。 “老婆婆还有何事?” 汤中松问道。 “这是两双鞋垫,花纹皆是墨荷。一双是左脚先出,一双是右脚先出,都送你了!” 老婆婆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处一双鞋垫,连带着手上这一副,递给汤中松说道。 “这却是如何使得?在下无功不受禄!” 汤中松婉言推辞道。 “鞋垫是我做的,价钱是我定的,不过道理却是你说的。所以这些鞋垫能卖出去,当然有你一份功劳,却是如何使不得?” 老婆婆说道。 汤中松转念一想,觉得这老婆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伸手接过。 这可是价值整整八十两的两双鞋垫啊! 周围的读书人纷纷投来惊羡的目光。 汤中松的心里也有一丝激动,不过既然要装,就得把架子端足戏做全!却是摆出了一副比先前还要平常随意的样子,伸手接过。 张学究眼见这群人又被汤中松带入彀中,也是叹了口气,觉得无可奈何…… 但是当他看到这老婆婆伸过来的手上带着的那枚顶针时,瞳孔不由得一缩! “这一双送你了!” 汤中松转手把其中的一双鞋垫递给张学究说道。 但是张学究的目光却穿插过人群起落间的缝隙,牢牢的固定在那一枚顶针上。 夕阳更红,火烧云渐渐腾起,把这一枚顶针却也是照的红彤彤的。 “难不成你想自己花钱买?” 汤中松见张学究没结果鞋垫,也不说话,便又出言挤兑道。 “这群小子……别怕是有钱买,没命穿!” 张学究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汤中松抬头看了看天,心想要是再磨蹭下去,真的是只有残羹剩饭了! 若是刚才不去戏弄那群读书人,说不定还能在开席之前,问问到底有没有酒酿吃! 这人一旦萌生了某个念头想法,却是不完成它就浑身不舒服! 尤其是汤中松这样向来说一不二,言出必果的人。 想当初他在丁州府城之时,即便是夜半三更,他要买什么,吃什么,都一定要买到吃到! 反正按照他的时间来算,只要日头还没有升起来,这一天就是还没有过去,新的一天也还没有开始。 所以这么说,他倒也是个今日事今日毕,做事井井有调理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十九章 登与崩【五】 狄纬泰一直等到张学究和汤中松落座,此前任凭众人交谈,他却是一言不发,始终面带微笑着左顾右盼,即便有人和他搭腔,也只是轻轻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刘睿影看得出,这是他心里有事…… 恐怕是欧雅明的话还是给了他不少要去思考的东西。 至于在思考什么,他又会如何决断,刘睿影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 汤中松的位置被安排在刘睿影的旁侧,一坐下就朝着刘睿影挤眉弄眼的。 “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酒酿吃……你先前在外面的长街上有看到卖酒酿的铺子吗?” 汤中松问道。 刘睿影回忆着,摇了摇头。 先前虽然他也走过了那条长街,但是他的精神却是异常浑浑噩噩……要不是跟着酒三半和欧小娥,怕是非要迷路了不可。 说起来,也就是酒三半站在那茶座门口的小桥上喂鱼才让他猛然间回了神,哪里还有心去注意是否有卖酒酿的铺子? 刘睿影虽然知道酒酿是何物,但是那般酸酸甜甜的食物却是极为不合他的胃口。 而且在他来到定西王域之前,刘睿影几乎都是滴酒不沾的,这酒酿虽然不是酒,但说到底还是带了个酒字。 说起来,这汤中松到底还是刘睿影酒道的引路人。 定西王域的气候虽然干燥,但是博古楼这一方天地,四面环山,再加上四季不冻河的滋润,却是温润不已。 虽然还谈不上四季如春,但着实要比外面好上很多。 “家常菜色,不高级,也没有什么讲究,大家随意舒心就好!” 狄纬泰说道。 已经有几道菜被摆上了桌。 刘睿影本以为狄纬泰会慷慨激昂的说一番话语,就好似那日里定西王霍望在集英镇置酒之时一样。 可没想到的是,这位天下文宗就是就如此平平无奇的说了几句大白话,就率先动筷。 欧雅明却是自己举起了杯子,看着鹿明明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猴急什么?!” 鹿明明刚举起筷子,却是不想放下再换成酒杯。 他自然是知道欧雅明要开始他俩的赌局了,可是喝酒之前好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是?不然怕是喝不了几杯就会醉了。 鹿明明心里暗自奇怪,欧雅明平时喝酒极少主动出击。 向来都是等自己举了杯都快递到他眼睛前面了,他才会慢悠悠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不知今日怎的就突然换了方略,还是他就竟然这么的胸有成竹,觉得一会儿肯定是只有一人泡进水潭。 刘睿影看着面前的菜色,不多,只有几小碟,但是道道都做的极为精致。 欧小娥却是撇了撇嘴,觉得这些菜色未免太过寡淡了些…… 看一道,是素的。 再看一道,还是素的…… 而且也没有一道菜放了辣椒,甚至就连红油都看不见一滴,这却是要让她如何下口? 想当初在定西王城里的祥腾客栈,欧小娥可是让那小二哥千叮万嘱的要多放辣椒,酒三半还为此与祥腾客栈中人起了冲突,差点闹大。 刘睿影的目光扫过每一人,最终才又回自己面前。 “咱兄弟不先走一个?” 汤中松递过来杯子说道。 刘睿影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说: “好!” 仰头便是一杯下肚。 没想到这菜色虽然寡淡,可是这酒却极为壮烈! 一口下去,刘睿影却是像吞了一根燃着的柴火似的,从嗓子眼一直烫到胃里,然后继续不停地烧着。 “哇,这酒过瘾!” 几乎是同时,欧小娥与酒三半都盯着这酒两眼放光。 二人都是嗜酒之人,尤其是对这烈酒更有一种偏执的热爱。 酒三半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用它的酒葫芦喝酒,而是直接举起了杯子。 欧小娥则更为直接,她似乎是嫌弃这杯盏太小,喝不过瘾,索性就把自己的碗腾了出来,把酒直接倒入碗中。 只是这一举动被欧雅明看在眼里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小娥,难道是我欧家缺你酒喝了吗?” 欧雅明笑着说道。 “啊……不是的家主,我……” 欧小娥只是见到了烈酒一时有些兴奋,却是忘记了这是何种场合,也忘记了自己的家主也列席在旁。 一时间,端着碗却是不知道该饮尽还是放下。 “哈哈,欧姑娘是否觉得老朽这酒还不错?” 狄纬泰笑着说道。 欧雅明当面说破欧小娥,其实也是在给他面子。 那这做主人的,还不也得说几句场面话解围? 这一来一去间,氛围倒是越发和谐起来。 “狄楼主说的是,这酒真是极好!不但酒味香浓,酒劲也壮烈。饮尽之后似是有一团火在烧,让人有不吐不快之感!” 欧小娥说道。 “不吐不快!这词说得好。其实这酒才是真正的诗仙酒,外面房间卖的无非都是得到了一点酒曲,然后自己加以勾兑。也不能说他们假,但终归不是正统。只有这酒,是严格按照当年那位博古楼诗仙最爱引用的一种古酒方酿造的,几百年了,一丝一毫都没有偏离原有的味道。虽然入口有些燥热,但正如你所说的,在腹中一经酝酿,就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狄纬泰说道。 “向来那位诗仙斗酒诗百篇,向来要是喝错了酒或许也就写不出那么多诗了。” 欧雅明说道。 “这倒不一定……酒只能算是换一种媒介,诗仙饮酒只是让他的心神更为舒畅,情绪更加激昂,写诗的速度更快,风格也更加豪迈罢了。若是平时就写不出诗,或是不会写诗的人,你就算给他喝了再多好酒,那除了给你吐个一地稀里哗啦以外,怕是连笔墨都不会碰一下。” 鹿明明说道。 “倒也是这般道理,就像是我,这诗仙酒喝了再多也是没有文采之人。” 欧雅明看着杯中酒浆摇了摇头。 “小娥,你少喝点!这酒异常珍贵,要留给狄楼主还有你明明叔这般大才喝,喝完写出更多好文章来振兴文道,却是不能都进了我等粗俗之人的胃里。铁匠还是喝点散酒就够了!” 欧雅明接着说道。 欧小娥听出了家主话语中的玩笑之意,点了点头后竟是端着碗就敬了鹿明明一杯。 有人敬酒,鹿明明自然是不好推辞。 他可以对着欧雅明摆谱玩笑,但是怎么好意思在一个晚辈面前扭扭捏捏? 看到欧小娥举碗,他却也是不好意思再端杯,只得有样学样的也把酒倒进了碗中,随欧小娥一道饮尽了。 待这酒碗放下来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先前欧雅明对着欧小娥说的那一番话,让她不要多饮时还捎带着吹捧了狄纬泰和鹿明明。 可是最后那一句铁匠只喝散酒,却是有意无意的勾着欧小娥前来向自己敬酒。 毕竟他也算是个铁匠不是? 不拿笔时就拿铁锤。 不铺纸时就生炉火。 现在鹿明明总算是知道这欧雅明的底气是因何而来了…… 原来都是在欧小娥这姑娘身上! 欧雅明知道这欧小娥酒量不小,且性格豪爽,于是这就成了他今晚的一杆好枪。 刚才这枪才稍微露出了一星寒光,就已让鹿明明喝了一大碗下肚。若是再来个三四五六碗,哪里还能有状态在去应付欧雅明呢? 但是鹿明明也无话可说,别人欧小娥是欧家人,听家主的话,又是向家主的好友前辈敬酒,无论如何自己都回绝不了。 否则的话不仅显得自己不给欧雅明面子,还显得自己在晚辈面前摆谱,最终丢的都是博古楼的人。 只是他千算万全都没有算到,欧雅明就会有这么一手,想来这必是他在与自己定下赌斗内容之前,就已经决定的对策。 难怪先前还一口东西没吃,就吧酒杯举了过来,原来是以进为退,抛砖引玉的让欧小娥当先锋,打头阵,待鹬蚌相争之时,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鹿明明砸了咂嘴,喝了口茶。 没想到一抬头,欧小娥又举着碗到了自己面前,说是连敬三次方为上敬!。 刘睿影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想自己说的果然没错!这位欧雅明,着实是会做生意!也难怪欧家这些年来发展的势头如此迅猛! 酒话看人心,酒局看人情,欧雅明张弛有度又不动声色,看来今晚鹿明明这水潭一泡怕是跑不了了…… 从狄纬泰的住处就可以看到,他是一个生活极为质朴淡雅的人。 有道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今晚着菜色也正好对应了如此。 和上次刘睿影参加的定西王霍望置酒集英镇不同,这一次,却是恬淡温雅的多。 若是说定西王霍望那一桌菜色是火,你那博古楼狄纬泰这一桌便是水。 桌上又一碗汤,汤中只有一块豆腐。 汤汁清冽,但是味道却极为清爽,鲜味与香味若隐若现,犹如水墨画中的大片留白,让人浮想联翩之余只能暗暗赞美。 惟一的荤菜是一道肉丸,似是鱼肉与鸡肉混合制成,在反复的刀工切割之下,犹如一朵盛开的雪莲。 肉丸旁边放着一小片陈皮点缀,竟不是作为食用,而是要让食客闻着这香气吃下这枚肉丸。 刘睿影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异的吃法。 向来都是以菜配饭,或是以饭配菜,哪怕就是以菜配菜,以菜配汤也是常理之中。 可是不论是哪一种搭配,终究还是要有两种食物同时吃进嘴中才好。 真陈皮显然还是用特殊的手法腌制过,除了原本的香味以外,还有一层微酸,可是这香气无形无状,只能闻到,却是如何也不可能像肉丸一般经过咀嚼再吞咽。 而且这香气极为脆弱,只有淡淡的一缕,刘睿影稍微喘息重了些,就会被吹散的无影无踪。 这已不简单的是人吃菜了,而是菜考人。 只有全身心的投入眼前的菜品中,才能探寻到这杯盘里的浅浅喜悦。 不过总是有例外。 高瘦抽烟人的那两位大胖子兄弟可没有这个耐心,去品着香气吃鱼丸。 这二人端着桌上的碗盘好似喝酒一般,一仰头就全都倒进了嘴中,似是根本都不用咀嚼,就这么囫囵吞了下去。 但是刘睿影却很是享受这种隐藏在华丽之下的简朴,虽然外观精致,但是仍需精心拨开表层的幻象迷雾,穿过四季的变换,感受到这种返璞归真的味道。 “这两道菜叫白梅京和红梅京,算是博古楼的一道特色!” 狄纬泰指着身前桌上的一道菜说道。 “敢问狄楼主这白梅京,红梅京是何种材料制成?怎么在下看来似荤非荤,似素非素?” 欧雅明问道。 “欧家主好眼力,这道菜也的确就是如你说的这般,似荤非荤,似素非素。” 狄纬泰说完举起一杯酒,朝众人示意过后掩杯饮尽。 “这两道菜都是先用拌好的汁水浸泡过的蒟蒻叶做底衬,而后用红萝卜雕刻出红梅花,白萝卜雕刻出白梅花,再用卤好的豆皮包裹蒸煮,待出锅后,将豆皮一圈圈解下,立马就是这一副三月梅开的热闹景象。而且这豆皮使用肉汁所卤制的,所以这两道菜也的确是如欧家主说的这般,似荤非荤,似素非素!” “原来如此!不过经由狄楼主这么一说,在下反倒是不好意思动筷了……” 欧雅明说道。 “怎么如此矫情?吃不下才是因为酒喝的不够!来,干杯!” 鹿明明总算是应付完了欧小娥,这憋了一肚子火的朝着欧雅明举起了杯子。 欧雅明摸了摸鼻尖憨憨的笑了笑,倒也是应了这杯酒。 反正他鹿明明已有三碗打底,自己这还是今晚第一杯,有什么好怕? 刘睿影现在才算是有些理解了狄纬泰的路数。 他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质朴与简约。 而是他懂得如何过滤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 在战乱的年代,民不聊生,就是一团发馊的米饭都会被众人争抢。 那时候的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活下去是惟一的要求。 但是如今这却不比以往,人们在温饱得以解决的时候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提升品位,培养审美,标榜典雅。 虽是万花齐放,百家争鸣,但是难免有很多糟粕混入其中。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就极为讨厌那些阿谀奉承,随波逐流之辈。他觉得时刻保持清醒,冷静独立的思考分析是生而为人的最基础。但是他也很喜欢同人打交道,聊天谈心,这般海阔天空的一拉扯,又能够互相取长补短。 狄纬泰早已过了积累成长的时候,他已开始从更高的层面思考自己的需要。 就好比桌上这两道‘红梅京’和‘白梅京’。 味道如何暂且不论,但是光着做法它就并不简单朴素。 但是为何狄纬泰却独独要提出这两道菜呢? 因为这两道菜怕是最符合他审美以及味蕾的需求。 至于其他那些繁杂的菜色,则是统统都被过滤掉了。 这是一种审视,也是一种情怀。 狄纬泰这一路走来既有得意之时的内敛,也有苦难之时的乐观;既有仇恨之时的儒雅,也有糊涂之余的清醒。 “怎么样,对这博古楼还习惯吗?” 刘睿影对这汤中松问道。 “你习惯吗?” 汤中松反问。 “我倒谈不上习不习惯,当差不就是如此?接了令就算是刀山火海你也得去,哪里由得了我。” 刘睿影耸了耸肩。 “咱哥俩现在倒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了……我还不是一样?想想我都多久没有碰过纸笔,读书写字了!让我去摸女孩子的脸蛋倒还差不多,我定能讨得对方欢心,满载而归。” 汤中松说着说着竟是不自觉的连喝了好几杯。 “坏了坏了……” 汤中松看着已经被喝空的酒壶说道。 这几乎不大,也就五六两左右。 一看到汤中松的酒壶倒不出酒了,身后的侍者便立即补上了一瓶。 “怎么了?什么坏了?”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来之前我与那老头儿定了个赌约,他非要喝死我,我说只要我喝过了他,他就把那胡子剃了!” 汤中松暗戳戳的指了指张学究,对着刘睿影低声说道。 “方才你这一番话,却是勾得我自己喝空了一壶,依我看,这酒后劲定然极大,我一会儿估计要输了……” 汤中松扶着额头,幽幽的说道。 “输了?你喝输了?” 酒三半不知什么时候拎着酒壶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已经喝了不少,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虚浮。 不过酒三半整日里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刘睿影也很难判断他现在是到了何种地步。 刚刚刘睿影和汤中松说话时,他却是走过来和欧小娥领着酒壶喝了几轮。 果然,女孩子微醺时分最美。 欧小娥的脸上浮现出了两团酡红,言语间竟是有些娇态,刘睿影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么泼辣的一姑娘,醉酒之后倒还害羞了起来。 甚至对酒三半说话时还带上了‘请’字。 “受不起受不起,您是欧家‘剑心’,我是江湖浪子,哪里用的着一请字!快收回去,收回去!我是承不住的。” 欧小娥看到酒三半手中的酒壶里还有余酒,便让他给自己倒一杯。 没想到却被酒三半奚落了一番,但是欧小娥却破天荒的没有回嘴,反倒是把头又往下低了几寸。 “是我要输了!” 汤中松对这酒三半说道。 转念一想,欧雅明能把欧小娥当枪使,自己又为何不能把酒三半当枪使呢? 他与张学究说定斗酒之后,却没有声明不可以找帮手。 看酒三半这样子,自然是个能喝的主,刘睿影的量他是知道的,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让酒三半跟自己一伙儿,想来还是能十拿九稳的剃掉这老头儿的胡子! 当即,便眉开眼笑的对着酒三半说: “上次咱们在定西王城相见,却是没有喝好,只可惜今日也是无法尽兴了……” “这是何道理?有酒有菜的,怎么就没办法尽兴了?!” 酒三半有些不高兴,他觉得汤中松就是在找借口,让托词。 “我已有约在身。” 汤中松面色纠结的说道。 “什么约?” 酒三半以为是他过会儿还有事要办,因此不能喝多。 “我和他约定斗酒,这一来就没法和三半兄一醉东西了,毕竟我这酒量有限,而且这人无信不立,也不能失约不是?” 汤中松拱了拱手,语带歉疚的说道。 “这倒也是……既然答应了别人,那自然是一定要做到的,不然这酒却是喝的也没了滋味。” 酒三半点了点头说道。 汤中松一看这酒三半竟然如此上道,不由得心中一喜,接着说道: “不过若是在我斗酒之后仍有余力,那我就算是醉死在这里,也定然要和三半兄痛饮几杯!” “几杯哪里够?得几十杯才好!” 酒三半捏着杯子笑呵呵的说道。 “不过,你刚才说的输是不是就指此事?” 酒三半似是突然开窍一般,转而问道。 “对啊,正是此事……想我与睿影兄也许久未见,这输了之后我自己丢面子事小,和二位兄弟没喝成酒才是我的心结所在!” 汤中松说的慷慨激昂。 “那怕什么,我们也去帮你!” 酒三半把刘睿影的胳膊一搀,霎时间就替他做了安排。 刘睿影那鱼丸还未吃到嘴中,就被酒三半这一捣乱而从调羹中滚落到桌上,接着又掉在了地上。 “哈哈,再给刘省旗补上一份!” 狄纬泰看着地上的肉丸也不介意,而是如此吩咐道。 “多谢狄楼主!” 刘睿影起身谢过。 狄纬泰却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顺道端起酒,遥遥的和刘睿影对饮了一杯。 刘睿影看到狄纬泰后面还有张空着的小桌,只是上面没有任何菜品酒水,而是摆着一套完整的笔墨纸砚,不知是作何只用。 “怎么样,我俩一起去助阵,就算是不能帮你斗酒,却是也不能落了气势!” 酒三半对这汤中松说道。 “这……帮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们事先的约定中并没有声明不可以找援军。” 汤中松略显迟疑后说道。 “那更好了,我们三个齐心协力,不信还喝不过他一人!怎么着也不能以大欺小,以老欺幼不是?!” 酒三半说道。 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中有拿上了几壶酒,拉着刘睿影就要和汤中松一起去和张学究斗酒。 欧小娥看到这三人在一旁说的热闹,虽然自己也想加入其中,但毕竟是个女儿身,家主还又坐在对面,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收敛点好,于是只得强行按捺下自己的心绪,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却是觉得杯中的烈酒也和淡汤一般。 偶然间抬头,发现欧雅明正笑着望向自己。 这一下却是弄得她更加不好意思……像是自己的小伎俩被当众掀了出来似的。 “去吧,年轻人就该在一起热闹!不用理会我们这些老家伙。” 欧雅明用劲气把这句话直接送入了欧小娥耳中。 欧小娥听到之后却是信息异常,抬头看着欧雅明也笑了笑,便端上酒,拿起杯子,也朝着张学究那边过去了! “怎么,有心给这姑娘寻个夫家了?” 鹿明明自然是注意到了欧雅明的举动,打趣的说道。 “嘿嘿,这姑娘……野着呢!主意还大,强求是没用的,看她自己随缘吧!” 欧雅明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章 登与崩【六】 第二天一早,张学究是摸着自己的下巴醒来的。 当他摸到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就好像被拔了毛的鸡屁股一样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怪叫! 汤中松酒还未醒。 但是张学究这一惊却是让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顿感浑身清凉。 以他的修为境界,不该不会输掉昨晚的斗酒。 虽然是汤中松叫着酒三半和刘睿影三人一起喝他,但也不至于输的如此惨烈才对,怎么着也能混个平手。 只是事前汤中松说了要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却是让张学究不得调动体内的劲气化酒,所以他只得这么一杯一杯的硬喝猛灌。 就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你给我起来!” 张学究暴怒的一把将汤中松从被窝里拎将出来,摔在地下。 汤中松醉眼迷离,但是看到了张学究光秃秃的下巴,却立刻又“咯咯”的笑出生来。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汤中松从地上爬起,转眼又钻进了暖和的被窝说道。 “我的胡子呢?” 张学究声音冰冷而又狠厉,似是与汤中松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你自己昨日答应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汤中松丝毫不慌的反问道,甚至还在被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我答应过什么?” 张学究已然完全失了理智,竟是跟着汤中松的问话重复的再问一遍。 “赴宴之前,你是不是说了要喝死我?” 汤中松问道。 “是……” 张学究回答。 “那我们是不是定下了要斗酒?” 汤中松又问道。 “是……” “所以,你的胡子就是斗酒输了的惩罚!” 汤中松笑着,把被子一呼啦,蒙住了头。 实则是不想让张学究看到自己笑的太狂妄,以免这老头儿极度悲愤之下再做出什么举动。 不过话说道这里,张学究却是全都想了起来…… 一切都是活该,是他找的,怨不得旁人。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不中用,被三个毛头小子喝趴下,还丢了这留了不知多少年的胡子。 你要真说张学究有多爱惜这胡子倒也未必,他是一个颇为邋遢的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打理自己。 先前有胡子时,即便这胡子上已是沾满了饭污酒渍,却又顾不得梳洗。 现在没了,倒又开始大发雷霆,吵吵嚷嚷着汤中松这小子忒不成人! 其实呢,明明是他自己有约在先,不在乎在先。 不过张学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输。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着了他的道儿,弄成这副德行。 张学究是一个恋旧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弟子一心想要报仇而跟着他先后脱离了坛庭。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原本自己毫不在意的小事,也能让他的心绪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 可能是他对自己现有的状态已经习惯太久,久到经受不起任何的改变。 曾经难过的时候,至少还能喝点酒,想想过往的美好,现在却连最后一丝阳光也抓不住。 自己这胡子就好比那最后一点阳光,虽然知道它过几日仍旧会生长出来,就好像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一般。 但是今日没有了,那就是错过了。 明天的黎明和夕阳则是新的故事,就算再周而复始,也和今天的不一样。 但是汤中松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切的不必要都可以舍弃。 他始终只想着自己的最高目标,虽然他现在已经丧失了目标,但他还是这般固执的认为着,坚守着。 他觉得张学究的胡子不是阳光,而是乱红。 阳光能让人通达,乱红只能让人沦陷而最终无法自拔 他觉得张学究着实不该为了自己的那位已然成不了气候的徒弟再去浪费任何一分心力,虽然他并没有将自己与其做对比,更没有任何标榜的嫌疑,他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难道张学究不知道此番道理吗? 他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道理全都摆在那里,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抓起几个对自己有利的说出去,以此来长长志气。 可是这般作为之下,长起来的志气又有多虚无?多空洞?怕是一戳击破,溃不成军。 张学究看着汤中松这般无赖的样子,很多话读到了喉间却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无奈的摇头离开,想去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怎生模样。 汤中松看到张学究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一方面是因为他此次捉弄又大功告成,另一方面是因为张学究在刚刚的一瞬似乎有些淡然的态度,好像放下了很多。 这两个人就是如此互相牵扯,吸引,影响。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方法。 谁都想让对方朝着自己这边靠靠,但又碍于自己先前的心境和思绪已然过于强大坚定,却是一时半会儿的就这么僵持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 很多人爱着爱着就恨,恨着恨着就忘了。 像是汤中松和张学究这般互相嫌弃,又彼此欣赏的,或许才能走的更加长远。 人情不能太近,太近了就会互相阻挠,到最后谁也不是原本的自己,而谁也又不能彻底的变成对方,只能换来个一拍两散的结局。 人情也不能太远,说什么岂在朝朝暮暮那真是一味的说教之言,绝不可听信! 这感情无论是朋友师徒间的交情还是恋人夫妻之间的爱情,都讲究一个词,陪伴。 就算是彼此隔山跨海,也尚有红颜托书,千里寄相思。 若是连封信都不写,怕是不出半年十个月,就能把对方忘记的一干二净。 汤中松明显发觉,自己与刘睿影远没有先前在集英镇相遇时那般熟络洒脱。 不过他俩先前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即便是看上去都是热乎异常,互相都因为忌惮彼此的身份而说了多少场面话,却也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在定西王城一见以及昨晚一夜过后,他明显觉得自己与刘睿影又回到了先前的那般境地,甚至还有所提升。 至于日后会如何发展,却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若果有一天,两人因为分属的阵营不同而站到了对立面,彼此间刀兵相向,也是只能就这般装作陌路。 不过既然现在是好的,那就让他继续好下去,没理由去无端的破坏。 何况汤中松自己现在早已收齐了那算计之心,因为也着实没有什么利益和根本能够让他去如此做了。 该死的死了,该了的已了,现在就该是一场大醉后倒头大梦千年,所以现在即便是被张学究给弄的清醒了,他也决定继续闷头睡个回笼觉。 相比之下刘睿影起的更早些。 他没有醉的太厉害,甚至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傅鹿明明跳进那水塘里泡着,欧雅明站在岸边的白沙地上跳着脚叫好。 毕竟酒三半可不是看热闹的人,他是既看热闹,还务必要参与其中,甚至成为这热闹的主人。 别的事,他却是也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口中躁郁难耐,想要寻些水来喝。 走出卧房,看到外面的桌子上白花花的,一时恍神间竟是没有看清是什么。 待他走进一瞧,发现是一副尚未装裱的长诗,直到这会儿记忆才一点一滴的回到他的脑海中。 昨晚酒至半酣,狄纬泰让侍者将身后的小桌搬到前面,撤换下已经食尽的碗盘和饮尽的杯盏。 众人看到狄纬泰似乎是要写点什么,于是纷纷聚拢至近前。 但是狄纬泰恍如身处无人之境,只顾着自己铺纸研墨,随后提笔写了一首长诗: 九族当头弃人间,乱世飘摇立身难 博古楼中皆缟素,成王败寇转瞬间。 英雄零落非吾愿,凶暴贼子自荒婉 阴阳调转定方寸,黑白双子皆愕然。 与君相逢在少年,意气风发自得安。 许吾此生定随护,仇杀老朽立丰岸。 思君深切君不来,悲叹无奈有余哀。 雁过留痕声断肠,初春之时冬溜回。 空留手谈对弈桌,见物感念何所环。 踌躇壮志城南灭,城南萋萋草结团。 涔涔泪眼浸笔纸,采采日落乐游原。 永诀方知今日短,午夜梦回扰心乱。 鸡鸣一声东方白,握子悲涨怎心宽。 关山万里不足惧,飞飒拂魂去帐鸾。 再无放歌纵酒同,怀郁如焚裂心痛。 秉笔如刀词如剑,愿言为君抱不平。 本为故人逍遥子,却因腐朽早亡绝。 亡绝最伤腐朽人,自此天残地有缺。 往后既过千帆发,谁与平生畅孤穴。 望此杯中浮盏酒,惨淡难调恣欢谑。 惆怅遥寄归何处?一泓江天葬良月。 这是狄纬泰为两分亡故而写的一首缅怀诗,刘睿影只记得当时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尽皆跪地痛苦,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为何这一章诗作会在自己这里。 刘睿影细细的捋了一遍回忆,发现总有空白的一块,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但是这章诗作放在自己这里终究是个负担,兴许只是自己酒醉之时不慎装回来的。 毕竟当时那四兄弟已经痛心疾首不能自已,却是极有可能见诗生情而忘记这诗作本身。 刘睿影决定把这诗作随身带着,去博古楼的长街中找一处装裱铺子,待装裱完成之后再送还给五福生四兄弟。 虽然狄纬泰的墨宝异常珍贵,但是死者为大,自己却是决计不能独占这缕忠魂托思。 拿起诗稿后他才看到,诗稿下面还放着一双鞋垫。 这鞋垫并不是他的尺码,略微大了些,不过鞋垫这东西稍微大些倒还可以穿用,但若是小了,恐怕就只能当个摆设。 刘睿影对这鞋垫同样毫无印象。 但是他看到上面有一朵用黑线绣的,精美的墨荷,不由得有些喜欢。 只觉得这肯定是谁送他的一样纪念之物,可究竟是谁才会送鞋垫给他? 一般这样的贴身之物,除了自己去买,就只有恋人相赠。 情郎买胭脂送给心上人,姑娘买荷包或亲手秀个香囊挂在倾心的游侠的剑上,都是常有之事。 一瞬间,刘睿影的脑中闪过了两张面孔。 一个是赵茗茗,一个是欧小娥。 但是他很快又自嘲的摇了摇头,把这两张绝色脸庞晃出脑中。 赵茗茗自是不用说,大家闺秀,走到哪里还带着个小丫鬟糖炒栗子,想来这些针线绣活可定是从未碰过。 况且自己与别人满共只有两面之交,就算是自己有心倾慕,别人有怎会对自己这一小小的查缉司省旗心生留恋? 至于欧小娥,则更是不可能…… 让她提剑杀人肯定是一道最为锐利的锋芒,让她冲锋斗酒,也是一位碗碗见底的巾帼。 但若是让他绣花,怕是把十根手指轮着刺破几圈都绣不出颗种子来,更别说这鞋垫上一朵精巧的墨荷了。 刘睿影用手捻了捻,发现这朵墨荷却是有些脱线,变得松松垮垮的,姿态样式也有些不堪入目,毫无先前那般清理隽雅的精气神。 他有些难过,觉得好像是因为自己多此一举而破坏了某人的心意,和一个精美的物件。 既然如此,刘睿影也便借着这阵烦躁而破罐子破摔,索性揪起一根松动的线头,把这朵墨荷彻底拆散。 他觉得这墨荷已然不完美,还不如让他彻底消失,只留下这一双光板的鞋垫看着舒坦。 不然每次看到这朵墨荷松垮垮的样子,都定然会再责怪自己一次,与其让自己如此周而复始的苦恼烦躁,还不如就这样彻底断了念想好。 可是当他拆开了这表层的黑线之后,发现这朵墨荷还在,而且全然变了模样。 在黑线的下面,竟然还有一朵荷,不过是用金线修成的金荷! 究竟是谁不惜花费如此大的功夫绣一朵双色荷送给自己?若是他方才没有把这层黑线搓开抽出,或许就永远不能发现这墨荷下面还有一层金荷。 刘睿影拿着鞋垫突然想起了很多。 他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太假。 人太假,东西也太假。 他想起了先前在宴会开始前,欧雅明给狄纬泰下套,有意的说那通今阁建台一事。 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只是觉得这样的大人物果然都非同一般,说话字里行间都处处有陷阱,一招不慎虽不至于满盘皆输,但终归是会落了下风。 局势如果一旦被动起来,那无论日后再做何找补,怕是都会短人三寸…… 可是现在刘睿影手里拿着墨(金)荷,再想起这些事,他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什么大人物,在他看来都是些小人。 心眼估计还赶不上绣着墨(金)荷的针鼻儿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担当与情怀,除了利益还是利益。 刘睿影忽然很想和酒三半说说话,觉得至少他是目前为止最真诚坦然的人。 刚好他也准备再回去那长街之上寻找装裱之地,把这幅诗稿装裱起来,不如叫酒三半与自己一同前去,路上也能有个伴说说话,让自己胸口的这股淤积尽快的散出去。 刘睿影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早该适应了才对。 中都查缉司本来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做鬼脸的地方。 自己从小在那里长大,怎么就没有被影响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思想很危险,一时间有些后怕…… 他担心昨晚不要因为自己喝多了酒而口快的把这些说了出去。 要知道人的想法肯定不会是立马就能形成的,这是一个长久的积累,在无穷无尽的大事小事上都有了很多自己的不同意见之后才能成型的。 方才他的那阵恶心和心中的所思所想,若是不慎出口,被有心之人记录下来,那等待他的只有被下诏狱的后果。 断章取义,落井下石本就是人之常情。 雪中送炭的人有,但是太少。 每遇到一位都该值得用一声去感恩相待。 不论日后再有何纠葛,交集,至少都是自己攀登之路上的明灯与基石。 攀登慢,然崩溃快。 越是攀登到了高处,崩溃的就越快。 刘睿影突然又是一阵心惊。 这次倒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和昨晚的醉酒,而是觉得自己的攀登之路有些过于平坦,雪中送炭之人未免太多。 除了手上这把让定西王霍望都眼红的剑以外,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平白无故,毫无缘由的。 刘睿影记得自己在中都查缉司刚开始做勤杂之活时,那位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马倌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人这一辈子就像骑马一样,骑得快自然是能赶着早些到达目的地,但骑得快若是没有相应的骑术早晚会从马背上摔下,甚至还会被马踩过去。 刘睿影没见过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人,而且当时年少,心高又气傲,自然是对这一番劝慰嗤之以鼻。 但是下一次他去央求着这位老马倌让自己骑马玩时,老马倌却是把马鞍、脚蹬以及缰全拆了。 不会骑光背马的刘睿影自然是跌了不少跟头,不过他心中仍然很不服气,因为他也没见过谁骑光背马上街。 但是现在他却明白了老马倌的用意。 马本身就是那样,背上光溜溜的,只有颈后面有一顺儿鬃毛,可以让人抓住借力。 其余的部分,都得靠自己的身形气力协调合作,才能坐得稳马背,夹的住马腹。 而那些马鞍、脚蹬与缰绳都是外物,就像刘睿影平白无故的被官升三级,又被奖励了《七绝炎剑》一样。 德不配位,自然是只能短暂的拥有。 虽然他也是历经大小数战,在生死关头把这些外物都保了下来,可若是当他真正能够有能力拥有时,又怎么会有人来抢? 若是这些东西换做到霍望,刘景浩身上,哪怕是欧雅明,大家只会觉得他们就当如此,而不是心生怨念,再由怨念变成仇恨,进而想要去破坏,让其崩溃。 刘睿影觉得自己还是先老老实实的把光背马骑好再说,也就是要学会藏拙。 此趟差事,他已出尽了风头。 上一次面对白衣人杜彦的必死之局面,是擎中王刘景浩突然现身,把他保了下来。 可是刘景浩能来一次,能来两次,难道还能次次都来? 若是那样,刘睿影却是也什么都不用做了,有了擎中王刘景浩时时刻刻的跟在身边保护自己,那他还有什么不能做?什么不敢做? 但就算是那样,他也会觉得极为难受。 毕竟自己的才是真章,外物的借力助力再大也只是别人的。 除了《七绝炎剑》以外,刘睿影会的功法武技并不多,但至少查缉司的一套制式剑法,‘五太岁’,却是他从懂事起就一直修炼的剑法。 可是当他得到了《七绝炎剑》以后,却是把这套剑招早已抛之脑后。 人都是这般喜新厌旧的,尤其是当这‘新’还是更加强大的存在时。 蓦然间,‘藏拙’二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掩藏拙劣,不以示人。 但如今他需要的,却是‘藏巧’。 如何把自己先前过于毕露的锋芒隐藏起来,哪怕是故意犯几个不大不小的错也值得。 ———————————— “欧家主,可愿意将那日你我未结束的对话直言相告?” 博古楼一处隐秘之地。 狄纬泰和欧雅明面对面的坐着。 两人身前只有一杯清茶。 看上去刚刚沏好不久,还还在不停的冒着热气。 “狄楼主是指何时?” 欧雅明故作诧异的问道。 其实他心知肚明,狄纬泰问的是关于那日自己说起的通今阁“大兴土木”一事。 但眼下,既然是狄纬泰先问了,那自己便占据了主动。 何况这事自己知道的极为确切,毕竟一把上等好剑的人情可不是白送的。 所以他只这般恭敬客气又疏远的说着场面话,等到狄纬泰着实按捺不住,直截了当的向他询问之时,就是他狮子大开口之时。 想到这里,欧雅明端起身前的茶杯,吹了吹热气,咗饮一口。 “狄楼主的茶果然非同一般!” 欧雅明说道,有意把这话题扯开。 这时候就要比比谁闲篇扯的远,谁话题绕的足! 狄纬泰一听此言,顿时也知道了欧雅明的目的。 于是也不着急,便给他细细的说起这茶来。 说道兴起处,两人还又换了一种茶来细品。 若是让外人看到,这哪里是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简直就是两位茶友在互谈心得。 狄纬泰心里也不由得对欧雅明高看了许多。 虽然都是他发问,狄纬泰回答。 可是欧雅明的每一个问题却偏偏都能问在要害上! 若是对所谈论的话题没有极为深入的了解,是根本不可能这样发问的。 但只要他问了,狄纬泰也就得讲下去。 两人就在这样一问一答间,却是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一章 银针,金线,血荷【上】 刘睿影把那幅长诗叠了个齐整,揣在怀中,准备去找酒三半一道去装裱。 刚走出门,就看到前园外站着位人。 院内的藤蔓枝叶新发,掩映中确实看不清此人外貌,只能看到一头斑白和不高的个子。 再上前几步,刘睿影才看出这是一位老婆婆。 他在博古楼本就没有熟人,更别说是这样一位老婆婆。 刘睿影心头泛起一阵悸动。 想起上一次有人等在院子门口的时候还是在集英镇,丁州府兵的前线大营前。 来的人是袁洁,是来讨债的。 如今也不知袁洁去了何方,而当时那些丁州府兵的统帅贺友建也早已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这位老婆婆穿着一身最为普通的黑色布衫布裤,脚下是一双纯白色的卡边布鞋。 博古楼中人为修建的道路不多,仅有的几条长街大多洒扫的干干净净。 其余的地方,大多都是在于地上铺石板石块,刻意的营造出一种人在山水间的禅意诗感。 但是这老婆婆脚上的这双纯白色布鞋,却是纤尘不染,像是刚换上一样,就连一丝弯折的痕迹都没有。 “有什么事吗?” 刘睿影问道。 本能的,同这位老婆婆保持了一些距离。 虽然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微微有些驼背,左臂上挎着一个篮子。 但是刘睿影想起了当时在茶桌中的欧厨,不也正是扮做了一位穿梭于桌台间的小商贩,卖些干果和物件,最后却从那篮子中抽出了齿灵剑。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刘睿影紧紧地盯着这位老婆婆手中的篮子,不想错落任何动静。 “鞋垫在你手里?” 老婆婆问道。 刘睿影怔住,一时间竟是没能反应过来。 但是他的眼睛很清楚的看到,这老婆婆的身形没动,手没动,篮子没动,就连两片嘴唇也没有动。 这声音好似从她的心间升起,直接传入了刘睿影的心间。 这一句话,不是他听到的,而是他感觉到的。 刘睿影的心间腾起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位老婆婆这样问了,但是眼前的事实又和他的感觉截然相反。 这已经无关于刘睿影是否能想的起来那双莫名得到的鞋垫,只是这一句奇怪的问话以一种玄妙的方式从心底里升起,让他很是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刘睿影下意识的问道。 “那双鞋垫是不是在你那里?” 老婆婆再次问道。 “什么鞋垫?” 刘睿影疑惑。 但他还是没能把眼前的老婆婆和屋内那双鞋垫联系起来。 “看样子,你是不准备给我了?” 老婆婆说道。 刘睿影酒气未消,又被人如此质问,便又添了火气。 心想道:“我管你什么鞋垫,大早晨就有莫名其妙的人来问莫名其妙的事,当我是泥捏的吗?!” 尤其是先前他还暗自做了决定,今后一定要‘藏巧’。 可是造化弄人,天机天意是算不尽的。 你若是一直善良,便总有人会欺负你。 但当你稍一刚强,便又会有人说这人变了,太不地道,挂上个善变险恶的头衔。 于是刚强的人一直被人敬畏,善良的人一直遭受欺辱。 刚强的人也很善良,不过大多都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善良的人却不敢刚强,因为善良的人大多脆弱,经受不起那些人云亦云的折磨。 但是刘睿影不怕,他很很善良,也很刚强。 或者说他有自己的准则,有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他可以当街仗剑捅进一人的咽喉,也能买一块烧饼送给街边要饭的小女孩。 虽然给要饭的小女孩一块烧饼算不上什么善良,但至少刘睿影尽力去做了。 相比那些,站在墙根旁说:“你怎么不给她多点钱?你怎么不给她买个大房子?”之类的人,刘睿影不知要强上多少。 这一瞬,竟是让刘睿影又推翻了先前的一切想法。 一个人并不是要活给谁看的,没人能要求谁必须出人头地。 只要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愧于本心就好。 谁能没做过几件有愧于天地君亲师的事? 但最重要的是最终回忆起来不要有太多遗憾。 “我的就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刘睿影说道。 按照他的本来,是不会这样说的。 但是此刻他就想这样说,甚至不说不行,非说不可。 “好!” 老婆婆说了个好字,把放在篮子里的手拿了出来。 刘睿影以为这篮子中又会抽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所以他当机立顿,拔了剑! 但是当他看到从篮子里出来的,仅仅只是老婆婆的右手时,却又有些后悔…… 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年轻气盛,还是不能那般老成持重,冷静客观的对待一切。 但是此刻刘睿影却莫名的感觉到一阵恐惧。 就像是先前老婆婆的话,是从心头传来的一样。 这阵恐惧也是从心头传来的。 没有任何来由。 没有任何原因。 就是让他感觉到害怕…… 以至于出剑的胳膊乃至全身上下都有些略微的僵硬。 “拔剑?” 老婆婆终于张了嘴说话。 这声音和刘睿影从心头感觉到的一模一样。 老婆婆这句话犹如自言自语。 似乎是想不通为何刘睿影会突然拔剑。 但是刘睿影心中的的恐惧正在渐渐放大,扩散。 从剑尖传到手臂,再游移到全身,最后又回到了剑尖。 这般几个来回之后,刘睿影竟是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劲气。 虽然他体内的阴阳二极已然崩溃,但是此刻劲气却源源不断的从大宗师法相坐下的太上台上流出,却是给了刘睿影一个惊喜! 起码,他的修为境界还在! 虽然不知道这般变故之后会有什么好坏发生,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是被动的承受着。 但是这种欣喜,丝毫不能调好先前的恐惧。 刘睿影鼓荡气势,想用体内雄浑磅礴的劲气将这这种恐惧感强行压下去,但是他却没能做到反而让其愈演愈烈。 “我只是问你讨要我的东西,你却对我拔剑,究竟是谁不讲理?” 老婆婆说道。 “那是我的东西,何况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说是你的,凭什么?” 刘睿影反问。 这一句话出口,却是让他浑身的僵硬感略微松懈了少许。 但是他已拔剑,若是就这般回剑入鞘,难免会落了面子。 刘睿影不想,也不愿意。 虽然他知道此刻回剑入鞘或许是个正确而又明智的选择,他也不想。 “我说的那双鞋垫,上面绣着一朵墨荷。” 老婆婆说道。 刘睿影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正是让他今早奇怪异常的那双鞋垫吗? 只是鞋垫上的墨荷已经不存,那层黑线被他抽掉,省下的只有黑线之下的金线,墨荷之下的金荷。 “我没有一双鞋垫,上绣墨荷。” 刘睿影说的有些心虚。 但转念一想,现在那双鞋垫上的的确确是没有了墨荷,所以他顿时又来了底气。 “小伙子,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想必你也想起来了。” 老婆婆说道。 语调平稳,但语气中却暗含着一丝不耐。 “我也说的很清楚,我没有。” 刘睿影说道。 虽然他昨晚有些片段想不起来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确定这位老婆婆他绝对没有见过一面,更不会出现在昨晚的宴席上。 既然没有见过她,她也从未出席,为何她却这般笃定的说这鞋垫就是她的? 一定是另外有人给了自己,但是这人是谁,刘睿影想不起来。 在弄清楚这双鞋垫究竟是哪里来的之前,他是不会给任何人的。 更何况,还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不是你的。” 刘睿影说道。 “虽然不是我直接给你的,但是那双鞋垫就是我的。” 老婆婆很固执,已然不依不饶。 “不是你给我的,怎么能说是你的?” 刘睿影反问。 “因为……” 老婆婆话还未说完,竟突然向前直挺挺的倒下。 刘睿影大惊! 慌忙环顾四周,觉得附近某处定然埋伏着暗器高手,在老婆婆即将说出些关键时,将其一击毙命。 老婆婆的身体仍然在向下倒去。 刘睿影也并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 此刻天光大亮,日头正高,就算是树林中也没有任何阴影可以供人躲避。 但是刘睿影却看到了树林中的外侧有一块造型奇怪的书。 是柳树。 垂柳。 别的垂柳,柳枝依依,随风摇摆。 但是这颗垂柳的柳枝却长得异常繁茂。 每一根枝条还很粗壮,柳叶密密麻麻的从上到下排布着。 风水不摇摆,水泼不入。 就像一个巨大的伞盖,严严实实的把整棵柳树的上半截包裹在其中。 这是一处最佳的荫蔽之地。 要是让刘睿影选,他也一定会毫不犹疑的选择自己栖身在树上,而后悄悄的分开茂密的垂柳枝,观察着这边的一切。 刘睿影能看到这棵树,这棵树所在的位置与角度也定然能够看到刘睿影。 距离也并不是很远,就算是用孩童打水漂的力气,也能把石头从那棵树上砸到刘睿影的头道。 这时,刘睿影才看到方才的那道寒光的来源,竟然是她手中的一个绣花针。 这位老婆婆也正是在长街处摆摊,最后送给汤中松两双鞋垫的老婆婆。 “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但你不是应该拥有的人。” 老婆婆说道。 刘睿影感觉莫名其妙。 若说那《七绝炎剑》有人强抢,甚至为之打生打死倒还不奇怪。 可是一双鞋垫,怎么也能有人如此执着? 鞋垫就是鞋垫,即便是绣活再好,做工再精致,也做不了别事,成不了旁物。 铁杵可以磨成绣花针。 但是若是一根擀面杖,再怎么磨,也只能是一根牙签。 “我已经拥有,凭什么就不是应该拥有的人?” 刘睿影说道。 “不是你的,即便现在在你手上,也长久不了。” 老婆婆说道。 “长不长久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不过你既然要杀我,这却是我能说了算的事。” 刘睿影说道。 “说了什么算?” 老婆婆问道。 “可以说了算杀你!” 刘睿影说道。 老婆婆笑了。 脸上的沟壑随着笑脸的浮现变得越发深邃。 从依稀的眉眼中,刘睿影可以看出,这老婆婆年轻时定然是一位名动四方的美人。 红颜不奈春归去,回眸人间雪满头。 无论曾经有何种美貌,如何惊天动地的修为,最终也逃不脱这幽幽的岁月,化作了枯骨一堆,黄土一抔。 “老婆婆,都这把年纪了,何必在如此执着?” 刘睿影问道。 这句话不是嘲笑,却是刘睿影的肺腑之言。 他不明白为何这老婆婆要对这一双鞋垫这样执着。 她的生命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时光,濒临油尽灯枯之时,本该是一切尽开怀,万事皆放下才对。 “你不懂……” 老婆婆说道。 这三个字出口竟然有些哽咽。 “你不说,我自然没法懂。” 刘睿影说道。 “难道我说了,你就能懂?” 老婆婆反问。 刘睿影语塞。 的确如此。 就算是老婆婆说了,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懂得?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如此的千差百别。 “你说了,至少我有机会去懂。” 刘睿影说道。 “我不想给你机会,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懂。别说你,就连他也不懂。” 老婆婆说道。 “他是谁?” 刘睿影问道。 “你都不知道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过往。你也不认识我,自然也不知道我的过往。那你也不明白我和他的因果,你说你怎么懂?” 老婆婆质问道。 刘睿影有些烦躁。 这老婆婆说话太过啰嗦…… 世间事,世间情,不过是结婚生子,生老病死八个字。 无论是谁,什么事都跳不出这八个字的围城。 所谓的隐士,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中,看似好像万事不萦纡怀,切断了与世俗的一切联系。 但是他又怎么能逃得脱生老病死? 到最后,也只是这四个字度过的比旁人更加漫长,更加孤独,甚至更加凄惨罢了。 刘睿影对此向来不屑一顾。 觉得这些人就是矫情过剩罢了。 但他未免有些过于高估自己。 他才活了几年?才看过几次人间? 怎么就敢如此轻率的断定他人的情绪和心神?! “至少他不是我。” 刘睿影这句话倒是过于孩子气。 宛如斗嘴一般,你说我不行,我非要说出来个行的,最后就算一直比到了太阳上,又能有什么意义结果? “你当然不是,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同时又扬起了手里的绣花针。 “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睿影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双鞋垫。 刚才出门前,他也把这鞋垫带在了身上,想的一会儿问问酒三半对此有没有印象。 多一个人,总能多些机会。 但是当着这老婆婆看到刘睿影拿着的鞋垫时,显示一喜,接着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 以至于她的脸庞都扭曲在了一起。 “你把那层黑线抽掉了?” 老婆婆因愤怒而声音颤抖的问道。 “我……不小心弄掉了。” 刘睿影有些理亏,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婆婆对这刘睿影咆哮。 但刘睿影却发现,她的声音变了。 不似先前的那般老态龙钟,虽然语带嘶吼,但却年轻俏皮。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刘睿影说道。 “好好好!本来我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你把这双鞋垫还我,我也不会为难你。但是现在,你却把它毁了,我们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老婆婆说道。 手上的绣花针已经飞出掌心,后面托着一根常常的金线,在眼光下异常耀眼。 一转瞬,这金线又变的漆黑如墨。 刘睿影横剑抵挡,竟是被针尖上传来的巨力震退了几步。 此刻,刘睿影的剑仍然在剑鞘之中,还未来得及拔出。 刘睿影知道对方的攻势不会只有一招。 于是出剑后立即挺剑直刺! 左手持剑鞘当盾牌,时刻防备着对方的针。 “当啷!” 一声清脆传来。 刘睿影看到自己的剑尖插在了老婆婆的手掌里。 但是却没有流出任何鲜血,反而发出了一声犹如金铁相交的声音。 老婆婆张开手,那剑尖正好刺在了她手上戴的顶针上。 刘睿影调动劲气,一股磅礴之力传递至剑尖,继而爆发。 但是老婆婆却依旧用顶针抵着剑尖,四方挪移,手形频换,竟是将劲气全然卸掉。 刘睿影用肉身之力再度发力一刺。 老婆婆却胳膊一缩。 让刘睿影这一剑好似刺在了棉花上。 一剑出,竟是没有任何受力! 不自觉,脚下步伐却是略显慌乱。 就在刘睿影这一刺之力全然使完之时,老婆婆却猛地一推掌,刘睿影防备不及,被剑上传来的距离震得松了手。 星剑掉落在地。 掉落在他与老婆婆之间。 “只是上面的一层浮线被我拆掉,何况另一只还没有任何变化,你怎么就能如此极端?!” 刘睿影说道。 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因为他必须要制造一个空档。 制造一个能让她重新捡起剑的空挡。 “你可曾见过形单影只的鸳鸯?” 老婆婆问道。 “没有。” 刘睿影回答。 “你可曾见过天涯孤途的鞋履?” 老婆婆问道。 “没有。” 刘睿影回答。 “我的鞋垫本就是一双,差了一丝一毫都与以前不同,都不是一双。我的一双,不能有一点变样!” 老婆婆说道。 话音刚落,竟是再度持针攻来。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句话,但是刘睿影也得到了喘息之机。 体内的阴阳二极不存,虽然劲气调动没有了助力,甚至比原先更加伟岸。 但是新事物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刘睿影体内还是有着诸多不习惯。 这片刻的平稳,对他而言却是珍贵异常。 刘睿影眼见这老婆婆再次袭杀而至,左手持剑鞘虚晃一招,引的老婆婆不得不回针抵挡。 而后他朝前一翻滚,便和老婆婆调转了位置,手上也重新握住了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二章 银针,金线,血荷【中】 “狄楼主先前在茶座发声,震慑群雄,而后又大宴四方,一展慷慨,不得不说,的确是手段高,且精妙!” 狄纬泰已经结束了和欧雅明的谈话。 至于两人最终究竟是笑逐颜开,还是不欢而散没有人知道。 但至少从面色上看,狄纬泰还是比较轻松的。 虽然狄纬泰一贯老成持重,喜怒不行于色,但是这种欢喜的感觉还是能从他的身上的每一处毛孔中渗透出来,飘散在空气中,再传递给旁人去感知。 萧锦侃此刻在他的屋中,他感知到了这种欢喜。 但是既然狄纬泰不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客套的夸奖了一句狄纬泰的手段。 这还用的着他说? 若是狄纬泰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那么他也不配被人尊称一声狄楼主了。 但萧锦侃还是说了,而且说得非常认真,让人不知是何意。 奇怪的是狄纬泰也听了,而且听得非常认真。 甚至他还认真的思考了萧锦侃的话中是否有别的意思。 但很显然,恭维就是恭维,并没有其他。 “别人来你吃饭的地方,你总不能让别人看着你吃饭,总得分出些让大家一起吃才好。” 狄纬泰说道。 如此一句大白话,很难想象是从狄纬泰这张文绉绉的嘴里说出来的。 但他就是如此说了。 不过他没有说错。 人总是要吃饭的。 不但要吃饭,还要睡觉。 但若是吃不饱饭,那也会饿的睡不着觉。 所以人间百事,饿字当头,吃饭第一。 不过你可曾见过街边的乞丐把自己破碗中要到的半块馒头分给旁人?还不都是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张嘴就能吞进肚中缓解饥饿。 狄纬泰能把自己的饭分给别人,是因为他不止这一碗饭,也不止这一个碗。 看似大方,实则是他根本不缺。 人在没有危机的时候,总能很善良。 一旦遇到了危机,往往都会变得凶恶而自私。 所以很多善良其实不用刻意去报答,很可能只是举手之劳或是一时兴起。 凶恶和自私也不要过于埋怨,活这一辈子谁还没个困顿的时候?待他渡过了难关,不一定就不会再度善良起来。 不过狄纬泰并不是个一味享受安逸的人。 在九族并立的时代,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已经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 或者说是直觉。 一种能够发现危险的直觉。 就好像某种昆虫即便没看到天敌,也会感知到天敌的存在,浑身的纤毛都会立起来似的。 狄纬泰不是昆虫,他是人。 不像昆虫那般弱小,只能等待天赐的机会来躲过一劫。 人可以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 “狄楼主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来,就能有饭吃?” 萧锦侃问道。 他的怀中抱着一坛酒。 正是他那夜与刘睿影没有喝完的‘万家密酿’。 他知道狄纬泰不喜饮酒,但是他喜欢。 说起来,也没有几个人敢在狄纬泰面前如此自如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虽然狄纬泰并不严肃,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 但不敢就是不敢,没来由的威压总是沉沉的挂在每个人的心间。 “那还要看是谁,吃什么。博古楼不做慈善,我也不是散财童子。” 狄纬泰把自己喝茶的杯子推向了萧锦侃,示意给自己也倒一杯。 “所以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萧锦侃给狄纬泰到了一杯,却没有给自己倒。 而是放下坛子,用手撑着脸,看向窗外,感慨了一句。 虽然他已看不见,或许只是想侧过头去。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狄纬泰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感觉让萧锦侃很不舒服。 所以他想转头躲开。 “难道你不是?” 狄纬泰闻了闻这酒。 鼻尖处传来一股复杂纠结的香气。 并不难闻,但就是让人有种纠缠不清之感。 “我不是,因为我没有菜碟,何况我也看不见人。” 萧锦侃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这就是你一直珍藏起来等着和刘睿影共饮的好酒?” 狄纬泰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萧锦侃问道。 “我不懂酒。” 狄纬泰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后微微的叹了口气。 虽然人在喝完酒之后通常都会叹一声气,但是这一声叹气,却不是为了叹出酒气而回味那么简单。 ‘万家密酿’很烈,但是狄纬泰是能喝‘诗仙酒’都面不改色的人,又怎么会因此而叹气? 萧锦侃知道狄纬泰心中有事,并且有话想说。 但可惜,他并不是那位能让狄纬泰一吐真情的人。 所以狄纬泰只能微微的叹气,以此来不断消化心中的郁结。 “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为何不帮帮他?” 狄纬泰问道。 “个人自有定数,我能帮他一次,却不能帮他一辈子。自己闯过去不是更好?” 萧锦侃说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能闯过去了。” 狄纬泰说道。 “不,我不知道。” 萧锦侃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就敢断言他能闯过去?要知道,那位女子可不是易于之辈!” 狄纬泰说道。 “毕竟我们是朋友,谁能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好?所以我只是希望他能够闯过去。” 萧锦侃说道。 “而且,他的命数很久,现在还远没有到头。” 萧锦侃终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 “看来你还是算了。” 狄纬泰说道。 “算的很早。你也知道这天机大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能算准你三天,甚至三十年,但是三十年后零一天会怎么样,没人能知道。而且我算的是这三十年中都按部就班的情况,一些突发的变故总是能改变很多,哪怕是一次醉酒都能亡国,难道不是吗?”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虽然萧锦侃看不见他点头。 但是狄纬泰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瞎子。 只觉得他是不喜欢看着人说话罢了,毕竟每个人都有些癖好,这个癖好也不算什么恶劣的事。 “只是你实在不该引得这女人来。” 萧锦侃说道。 “我引了她来,却是也让张羽书留了下来,难道不是做了件好事?” 狄纬泰说道。 “那双鞋垫是怎么跑去刘睿影那里的?” 萧锦侃问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狄纬泰说道。 “所以你不去管?反而让我管?” 萧锦侃问道。 “我没法去管。她与张羽书之间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个执念如此的人,能怎么管?” 狄纬泰说道。 “你可以直接告诉张羽书她在这里,让张羽书来管。” 萧锦侃说道。 “他俩想必已经见过面了。我本以为张羽书会直接跑掉的,看来这些年他确实也放下了很多东西。” 狄纬泰笑着说道。 “没有跑掉未必是真放下,或许只是假装坚强。” 萧锦侃说道。 他的手却突然紧紧的抓住了酒杯,手上青筋暴起。 因为他用心眼看到,刘睿影的脸被划破了。 刘睿影虽然重新拾起了剑,又与老婆婆调换了位置,本该是辗转腾挪更加便利。 况且他用剑,老婆婆用针,兵刃上已然占了上风。 可是老婆婆的篮子中却突然射出了几道金线,将刘睿影的双臂束缚住,而后一针飞出,直指眉心。 刘睿影双手不能自如,看到来袭的飞针,只能拼了命的把手腕往回勾。 想要用剑身挡住飞针。 好在,总算是用剑尖的嘴末端挡住了。 没有让这飞针直插眉心。 但是他挡的并不完美。 针尖太小了。 剑尖也不大。 所以飞针碰到剑尖之后虽然被阻挡住没有插入刘睿影的眉心,但是却朝着一旁变向飞去,把刘睿影的左侧脸颊划出了一道血痕。 老婆婆眼看一击不成,便收了针。 不过她没有撤线,而是又从篮子里飚射而出数道,像是要把刘睿影捆成个粽子! “既然如此在意,还不如直接出手。” 狄纬泰看到萧锦侃紧绷的手说道。 “不必。” 萧锦侃说道。 手却微微放松。 “这一下去,刘睿影定然被捆个结实。到时候就像是一张被固定好的白布,任她随意刺绣。” 狄纬泰说道。 言语中露出些许激将,似是极度渴望萧锦侃出手一样。 “不必。” 萧锦侃放松了紧绷的手,慢悠悠的给自己又填了一杯酒说道。 “为何?” 狄纬泰问道。 他用清水涮了涮茶杯。 因为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复杂纠结的味道。 “因为她并不想杀了刘睿影。” 萧锦侃说道。 “出手如此狠毒,难道还不是想置他于死地?” 狄纬泰问道。 “我看的很仔细。虽然先前刘睿影的双臂已经被他的墨金断魂线缠住,但是却给他的右臂留下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不然以她的本事,就算不用这墨金断魂线,只凭借手里的一根银星针,难道就不能一击扎死刘睿影?” 萧锦侃说道。 “既然不想杀人,那又为何要如此打来打去?” 狄纬泰摇了摇头。 显然是他并不赞同萧锦侃的说法。 “因为她在报复。” 萧锦侃说道。 “报复?她与刘睿影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何谈报复?” 狄纬泰问道。 “报复这个词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萧锦侃说道。 “你也有后悔的时候?你怕是全天下最没资格后悔的几个人之一。” 狄纬泰笑着说道。 “我也是人,当然会后悔了。比如我就后悔当初在查缉司时为什么没有教会刘睿影喝酒。” 萧锦侃说道。 “他现在已经自学成材了。” 狄纬泰说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对这事后悔的已经不多。但喝酒还是越早越好。” 萧锦侃说道。 “既然你后悔说了报复,那你又想改成什么?” 狄纬泰问道。 “你给我机会改正?” 萧锦侃疑惑。 他本以为狄纬泰会揪住这一点狠狠的嘲笑一番才是。 刘睿影吃了一次亏,自然是不敢再小看这些线头。 向后退了数步之后,朝着老婆婆的左臂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刺的很是高明。 因为老婆婆右手持银星针,针毕竟没有剑长,所以对自己身子左侧的防御定然有薄弱一些。 刘睿影这一剑铆足了劲气。 但是体内那股生涩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让他颇为有心无力。 可就在这时,刘睿影却发现体内的丹田处的大宗师法相站了起来。 他伸手一招,真阳玉京剑在手。 大宗师法相手握着剑,一股玄之又玄,万妙至极的力量朝着刘睿影的右臂蔓延。 一瞬间,刘睿影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手握的并不是星剑,而是玉京真阳剑。 虽然这把剑自从他体内诞生之后他就没有摸过一次,但他就是感觉自己此刻正在握着它。 大宗师法相似乎有点不高兴。 但刘睿影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自己竟然能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这倒是一大进步。 要知道在此前,这大宗师法相可是傲慢的紧,无论刘睿影如何讨好卖乖,却都是置若罔闻。 大宗师法相把手中的真阳玉京剑也学者刘睿影的样子,朝前一刺。 刘睿影感觉到那股玄之又玄的的力量竟然化为了实质,凝聚在了他的右臂,接着又传递到了星剑之上。 星剑的剑身上顿时散发出一团团淡薄的岚光。 只是现在日头太强,让人看不真切。 就连刘睿影自己也没有发现。 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剑的感觉平生罕有。 一会儿像是刚学剑时,第一次拿起剑的笨拙。 一会儿又像是拥有了天神耀九州的修为一般,化天涯在咫尺盈寸。 就这么一晃神,他的剑竟然刺入了老婆婆的左臂。 老婆婆愣住了。 她的银星针明明已经朝着左侧回守。 她的眼力很好。 绣花之人的眼里定然不会差。 她的估算和判断都很准。 不然也绣不出那样精致的墨荷。 但是她的银星针却晚了一步。 老婆婆本想用银星针将刘睿影的剑顶开,随后便可再度欺身上前,缩短彼此距离。 可是他的银星针此刻距离刘睿影的剑还有一寸半。 正是差这一寸半。 刘睿影的剑便刺进了老婆婆的左臂中。 “啊!” 老婆婆发出了一声怪叫。 刘睿影也愣住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剑如何刺进去的。 以至于在刺入了之后,他并没有再度向前送剑。 所以只刺进去了一个剑尖。 老婆婆的银星针距离他的剑有一寸半。 他的剑也只刺入了老婆婆的左臂一寸半。 “你看,局势不是逆转了吗?” 萧锦侃对着狄纬泰说道。 “我想说的是……发泄。” 萧锦侃顿了顿说道。 “发泄也该冲着张羽书去,怎么揪着刘睿影不放呢?” 狄纬泰问道。 “你知道那双鞋垫的来历吗?” 萧锦侃问道。 “不知道。” 狄纬泰回答。 “难怪了……” 萧锦侃有些怅然。 “这样的鞋垫她不是有很多?而且每天还在不停地绣着?” 狄纬泰问道。 “的确,这样的鞋垫有很多。但是刘睿影身上的这一双却是第一双。后来她绣的所有鞋垫,都是依据着这个模板。” 萧锦侃说道。 “难怪她会这么在乎……” 狄纬泰说道。 “而且,她怎么会对张羽书发泄呢?” 萧锦侃又问道。 这一句话却有些轻蔑的语气。 似是在嘲讽狄纬泰连这都想不明白。 “张羽书伤他甚深,难道她就没有一点怨恨?有了怨恨自然是要发泄的。” 狄纬泰说道。 “伤她很深倒是不假,只不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向张羽书发泄。你信不信,只要让她和张羽书脸对脸的说几句话,就连这怨恨都会消失不见。” 萧锦侃说道。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不理解。” 狄纬泰喝着自己的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你有爱过人吗?” 萧锦侃问道。 这本是一个很让人脸红的问题,尤其是他提问的对象还是狄纬泰。 “当然有!” 没想到,狄纬泰竟是这般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倒是出乎了萧锦侃的意料。 “不像……” 萧锦侃想了想后摇头说道。 “怎么不像?为什么我就没有爱过人?” 狄纬泰不服气。 “你若是真爱过人,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情?你若是真爱过人,自然是能想明白她为何不对着张羽书发泄。”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沉默。 他知道自己是爱过几个姑娘的。 但恐怕爱的没有那么深。 至少没有这女子对张学究那么深。 “爱本就是占有。她占有不到张羽书,所以她才会如此马不停蹄的追逐。但是她深爱着张羽书,所以舍不得让他受一丁点委屈。若是要让她冲着张羽书这般发泄,那还不如让他用银星针不断的戳破自己的指尖。” 萧锦侃说道。 “既然她不想委屈张羽书,又为何要委屈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 狄纬泰说道。 “十指连心呐!刺破指尖是很疼的,但是都比不上爱而不得的痛。天涯处处有芳草,可是只有此间芳草正对胃口,就算是给了她整个天涯,她却是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萧锦侃说道。 “所以我后来没有爱人,我爱不起。” 狄纬泰说道。 “你爱得起,只是你更爱手里的那根笔。”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大笑。 老婆婆依旧在兀自怪叫,同时向四面八方疯狂飞针出线,状态犹如疯魔。 刘睿影不知她怎么了,明明自己这一剑并没有给他带来多么严重的伤势。 刘睿影想要抽身离开。 但是这老婆婆的墨金断魂线却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结成了一张网,把自己和刘睿影都困在了其中。 刘睿影挥剑想要斩断这些线,破网而出。 但剑线相交之时,剑却被弹开。 这线,无论是硬度还是弹性,都是世间罕有。 刘睿影不知道这究竟是用何物造就的。 但他已然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能用此线的人定不简单,能一直用此线的人更不简单。 就好像他的《七绝炎剑》一样。 虽然他已经学会了其中的一个字,也算是会用了。 但这期间有多少人来抢夺? 刘睿影又是付出了多少血肉的代价才能将其保住? 这线也是同样。 如此至宝只要一个方法不招人惦记。 那就是除了老婆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见过。 可是按照这老婆婆的功法武技以及临敌时的老辣程度来看,她用这针线杀人,定然不下百次。 既然不下百次,那就至少有一百个人能看到。 就算是这一百个人都死了,没人能把看到的说出去,可是尸体毕竟还在。 被针线杀死的人,与被刀剑杀死的人差别极大。 一个人可以忽略。 两个人也不必在意。 但是上百个人因此而死,又怎么会不被关注? 到时自然强中更有强中手,想要得到这针线。 可是老婆婆也保住了。 不论这过程多么艰难,这针线起码现在还在她的手里。 刘睿影杀冰锥人时有多艰难,想必这老婆婆保针线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只想着让这老婆婆安静下来。 毕竟这样僵持下去只能越来越对他不利。 刘睿影一转念,心生一计! 心病还需心药医。 既然她这么在乎自己手中的这双鞋垫,还不如就此以鞋垫作饵,让她的精神有个焦点,自己也好趁机脱身。 这么做虽然有些不择手段。 但刘睿影现在已是顾不了这许多。 他从怀中拿出这双鞋垫,高举在空中扬了扬。 这老婆婆看到刘睿影手中的鞋垫,果然停止了动静,只有喉间不断的传来一阵阵“咳咳”声。 “把她给我!” 老婆婆双眼赤红,声音嘶哑的说道。 “给你可以,但是你要先把这网子子收起来!” 刘睿影说道。 “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 老婆婆问道. “就凭这双鞋垫在我手上,而你想要它!” 刘睿影说着就把这一双鞋垫放在剑尖前,似是一眼不合就要用剑把它刺个通透。 “停手!我收!我收!” 老婆婆一看刘睿影竟是懂了真格,也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 只见她两手在空中虚握了几下,包裹在刘睿影周围的密密麻麻的线网霎时有回到了她的篮子中。 “若是我给了你,你还会杀我吗?” 刘睿影问道。 “会。” 老婆婆说道。 “你出尔反尔!” 刘睿影大怒。 “你给我鞋垫,我收了线网,这是咱们说好的条件。现在你又要我不杀你,这又是另一个条件了。” 老婆婆说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三章 银针,金线,血荷【下】 “我是狄纬泰。” 狄纬泰止住了笑声对着萧锦侃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狄纬泰。” 萧锦侃奇怪的说道。 他不知道为何狄纬泰要重申一遍自己的名字。 自己定然是不会忘记的。 难道他是害怕自己忘记不成?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自然也是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的。 但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喝酒只会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会有这么多的交流。 毕竟没有共同的经历和互相交错的生活,哪里有话可说? 最多讲一下各自的见闻罢了。 可是这见闻中又会带有何种夸张? 那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者了。 “我只是好久没有自己叫过自己了。” 狄纬泰说道。 萧锦侃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果然又想对了。 这家伙就是怕他自己忘记,所以才这么说了一句。 “正因为你是狄纬泰,所以你只能爱那根笔?” 萧锦侃说道。 这一句未免有些卖弄。 他在赌。 他赌狄纬泰的下一句就是如此。 即便他有可能不会说出口,但是他的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狄纬泰不置可否,把杯子里的凉茶泼到了地上,又让萧锦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茶,酒。 狄纬泰已经换了三次了。 由此可见他心中的起伏。 人们总是会找到些应景的事来做。 喝酒的心境自然是跟喝茶不一样。 但每个人喝酒喝茶的心境也是大相径庭。 萧锦侃不知道狄纬泰究竟是什么时候想喝酒,什么时候想喝茶。 但只要他想喝,自己倒是不会吝惜这么一点酒。 “没有狄纬泰,还会有张纬泰,王纬泰,刘纬泰。但偏偏现在就是我狄纬泰,这难道不是命数?” 狄纬泰问道。 他想从萧锦侃的口中得到些答案。 因为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清这漫漫长路。 甚至开始有了些自我质疑。 狄纬泰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全部和鼎峰。 至少在往后十几二十年内都难有寸进。 每次想到这些,他就会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害怕别人超过自己? 害怕博古楼的地位和自己的地位不保? 好像都有一点,但是都不纯粹。 不过这害怕倒是纯粹的紧。 所以他想从萧锦侃这里得到一些肯定。 人总是想听吉祥话,这也是一种迷信。 “你可以不这样的,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是命数不假,但这命数是你曾经拼了命争取来的。这世道就是如此。” 萧锦侃说道。 但显然,狄纬泰还没有听够,已然再等萧锦侃接着说,这世道就是怎么如此。 “只要你花了功夫挣来的,不会那么快失去。甚至你想丢掉都不行。你只能是比先前争取时更加坚定的走下去,只求无愧,莫问前程。”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苦笑。 这道理他又何尝不知道? 他无非是想听萧锦侃说说他没有什么大灾大难,未来的时日也会一直这样平顺安稳下去罢了。 但是萧锦侃没有。 他本是可以这样说的。 但是他不喜欢骗人。 虽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安慰。 不过安慰之后的落差,往往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到时候说不定会反过头来怨恨他萧锦侃。 毕竟是你告诉别人安稳平顺的,所以当灾变发生时,总要找个替罪羊吧? 那谁给自己了镜花水月,谁就是那替罪羊。 “他们俩停手了。” 狄纬泰说道。 “还会继续的。” 萧锦侃说道。 “因为那鞋垫还在刘睿影手里?” 狄纬泰问道。 “不,因为那鞋垫是假的。” 萧锦侃摇了摇头。 他给狄纬泰加了一杯酒。 但是却淤了出来。 他本以为狄纬泰喝完了,但是狄纬泰却只浅浅的咂了一口。 以萧锦侃的耳力与心眼。 杯中有酒无酒,酒多酒少,自然是能清清楚楚。 但是他却出了错。 这说明方才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那又能在哪呢? 只会是在刘睿影那边。 萧锦侃还是很在乎他这个朋友的。 “你终于表现的像一个瞎子了。” 狄纬泰把桌上的酒擦干说道。 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这是一种本能。 每一个健全人看到他人的残疾时都会先怜悯同情,而后又会暗自庆幸,接着便是自觉高人一等。 现在狄纬泰就是如此。 “我本就是个瞎子,不需要表现。就像你本就是八品金绫日,该如何表现的像一个文盲?” 萧锦侃问道。 狄纬泰无言。 因为他却是没法表现的像一个文盲。 以前他也曾丢下笔墨,把整个案牍一扫而空,想试试做一个不识字的普通人。 可是当他上街之后,看到那些牌匾上的可笑说法,甚至菜单茶牌上的别字,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时,他就知道此路不通。 放眼望去都是自己认识的,知道的,要是换做他来写还能写的不知好上几百倍,又怎能去真正的装个文盲? 就算是让他的眼睛和萧锦侃一样瞎掉都不行。 因为那些书卷早已烂熟于心。 不用看也能出口成章。 他也还试过蒙住自己的双眼看看还能不能写字。 结果写出来的字不但没有一个歪斜,甚至间架结构还比平时睁眼时写的略强了几分。 因为睁眼时难免去注意一笔一划,思前想后。 而看不见了,也就不在乎了。 更多是关注与整个字的气韵与格局。 这样写出来的当然要比平时的更好。 “你怎么知道鞋垫是假的?” 狄纬泰问道。 萧锦侃没有说话。 但是他俩同时都听到了一声大叫。 这声大叫和先前的怪叫虽然都是一人发出来的,但是却有极大的不同。 先前的怪叫中蕴含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和恐惧。 现在的大叫中只有愤怒,再无其他。 “你用一双假鞋垫,竟然同我讲了这么多条件?!” 老婆婆说道。 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似是要将头皮都扯下来一般。 刘睿影看着手里的鞋垫很是不解。 他哪里分的清真假…… 自己醒来后只看了这么一双奇怪的鞋垫。 “我只有这一双鞋垫,你说真就真,你说假就假,你凭什么如此信口开河?” 刘睿影问道。 “鞋垫上面本是墨荷,你说那黑线被你抽掉了是也不是?!” 老婆婆问到。 “是。我拿起来时不慎搓了一下,却是把那黑线错乱了位置,于是我就把他抽掉了。” 刘睿影一五一十的说道。 “黑线墨荷下本来确实是金线金荷,但是你自己看看你手中鞋垫上的金荷。” 老婆婆平静了下来。 但是刘睿影知道她的愤怒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入了更深。 有些无形正在缓缓酝酿成有形,等待着更大的爆发。 刘睿影看到手里鞋垫上的金荷还是金荷,只是颜色有些不对。 再一看自己的剑尖,上面竟然沾染了些金色的粉末。 “这金线是染的?” 刘睿影恍然大悟! “我的墨金断魂线,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就算你偶然侥幸抽掉了黑色墨线还能有情可原,但是这金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掉色的。” 老婆婆为了证明,顺手打出一道金线,钉在旁边的篱笆上。 刘睿影用剑一刮,发现纹丝不动,才知道这老婆婆所言非虚。 “可是……我真的只有这么一双鞋垫。” 刘睿影说道。 他有些心虚。 本来以为这鞋垫是老婆婆志在必得之物。 以此为要挟,定然能让她投鼠忌器,自己也好快快寻出脱身之法。 但是现在这双鞋垫却是假的,那又怎么能用此制衡? 老婆婆没了束缚,自然会放开手脚。 虽然刘睿影觉得这老婆婆的修为境界并不高,或许只比自己高处一点,但完全还是可以应付的范畴。 但是这老婆婆的诡诈机变却是刘睿影拍马不及的。 从一开始她诈死,实则是暗藏杀机就可以看出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鞋垫是假的?” 狄纬泰问道。 “不知道。” 萧锦侃说道。 “要不是我确信昨晚你不在,否则我一定怀疑是你把这鞋垫给了刘睿影。” 狄纬泰说道。 “我不会也没有必要害他。” 萧锦侃说道。 “你们阴阳师不都是看透人间天道,所以偶尔会作弄一下别人来寻些乐子吗?” 狄纬泰问道。 “你说的是城门口二两银子就能给你驱邪祈福的江湖骗子,不是像我这般真正的阴阳师。” 萧锦侃说道。 “你师傅还好?” 狄纬泰问道。 “景平镇如此安逸的地方,天下难寻,他怎能不好?” 萧锦侃说道。 “不过最近来了客人,他有些忙。” 萧锦侃接着说道。 “谁?” 狄纬泰警觉的问道。 萧锦侃师傅的客人肯定非同凡响。 “你不喜欢他,告诉你只会让你更加忧虑。不过我能给你说的是,他只是来找我师傅聊天喝酒,没有对博古楼和你有任何找麻烦的心思。”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 这倒是给他吃了一粒宽心丸,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但已不似先前那般。 “刘睿影的本事,你觉得能解的开墨金断魂线?就算是第一层怕是也难上加难吧……”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其实他在心里隐隐有些吧刘睿影放在和自己一个水准去比较。 墨金断魂线他当然能解开,所以他觉得刘睿影定然也能。 但经萧锦侃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刘睿影只是个二十啷当的年轻人,中都查缉司的小小省旗。 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境界都差了自己十万八千里。 可是他为何就会产生如此错觉呢? 狄纬泰也想不通。 或许是此子身上发生的例外太多,让他觉得不可小觑。 这种神秘感一旦建立,只会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就好像拉大旗作虎皮,那些冒名道。 “外人?这小子,还有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这俩是你什么人?” 这老婆婆的名字,和她用的飞针名字一样,都叫银星。 “那位是我徒弟,这位只能算是个忘年交。” 张学究说道。 “忘年交?徒弟?自从你那徒弟离开坛庭以后你怎么还会收徒弟?我看是儿子倒还差不多!” 银星说道。 这一下却是把刘睿影逗乐了。 怎么说自己长的却是与张学究也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而且自己的父母早就去世久矣,怎么会平白无故有多了个爹?! 但是银星显然不听这些解释。 她依旧倔强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时间,刘睿影却是比先前更加的进退两难。 “你说错了,他俩没有打起来!” 狄纬泰猛喝了一杯说道。 “银星还是出手了。” 萧锦侃说道。 “出手不算。这打一定是要有来有回才行。” 狄纬泰摇了摇头说道。 “你不要在这里咬文嚼字!” 萧锦侃有些不满意。 毕竟没人愿意让旁人指出自己的错误。 其实在他心里,他也知道这不算打的。 “我现在只好奇,刘睿影那双假鞋垫是谁给的。” 狄纬泰说道。 “反正肯定不是当晚的宴会上。” 萧锦侃说道。 “也是,我不相信有人还能遮掩住我的耳目精神,做到这一切。” 狄纬泰说道。 “所以定是后来刘睿影回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萧锦侃说道。 “发生了什么?” 狄纬泰急切的问道。 “我不知道,但接着看下去总能知道。” 萧锦侃耸了耸肩说道。 身子略微往旁边侧了侧,似是在嫌弃狄纬泰有些过于啰嗦。 “我没有孩子,因为我没有成家。” 张学究说道。 “那就是私生子!” 银星说道。 她把篮子高高抛起。 篮子在空中颠倒,口朝下,底朝上。 刘睿影看到从篮子里射出无数道墨金断魂线。 但是线头瞄准的方向并不是他和张学究的身体,而是院墙和篱笆。 他知道抵挡也没有用,何况身旁的张学究也依然稳如泰山,所以刘睿影便也踏下心来,不再着急。 只是他俩没有看到。 这篮子中还有一道极为粗壮的墨金断魂线,从二人头顶飞过,射向张学究走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掉在眼前。 “哎呦……摔死我了!” 银星竟然使用墨金断魂线把还在被窝中的汤中松给拉扯了过来。 汤中松浑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衬裤,被摔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看到这一手,刘睿影不由得暗自庆幸。 还好先前她并没有与自己动真格,否则自己现在的死相想必并不会比汤中松好到哪里去。 刘睿影服气汤中松,把自己身上的罩衣脱下来给他披着。 虽然不冷,但就这般赤裸着身子难免有些不雅尴尬。 但汤中松却不在乎。 一抖肩膀,就把刘睿影的罩衣抖到了地上。 环顾四周一圈之后,气呼呼的对着银星说道: “你这老妖婆做什么?知不知道扰人清梦,阻人喝酒,棒打鸳鸯是世间的三大罪过?我方才正在梦中和姑娘喝酒,你这一下倒是把三大罪过全犯了,你要怎么赔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四章 爱义两相负 “这小子你怎么看。” 狄纬泰问道。 萧锦侃知道他是指汤中松。 但是萧锦侃确实不愿意这样平淡的评价一个人。 毕竟他的身份敏感,说的每一个字若是流传出去指不定都会被演绎成一场麻烦。 他若是评价一个人,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而且那个人一定是内在的内在,可爱的可爱,温和的温和。 萧锦侃不喜欢太过于激烈的人,也不喜欢过于平静的人,如刘睿影这般,却是刚刚好。 但现在既然狄纬泰问了,他怎么着也得给个回答。 “我不了解他。只不过方才他说的这几句话还蛮有意思的。但是能说俏皮话的人很多,能做俏皮事的人很少。二者合一才算得上是真风流。” 萧锦侃说道。 “他是霍望的徒弟。” 狄纬泰说道。 “我知道。” 萧锦侃说道。 “不过张羽书竟然会主动献身倒是出乎意料。” 狄纬泰说道。 在他的印象中,张学究永远都是一个冷字当头的人。 似乎在这个世上除了他那可怜的徒弟以外,没有什么能与之产生羁绊。 总是冷眼观人,冷耳听语,冷情冷感,冷心冷理。 能够让他这样出面冒头的机会着实不多。 “此子你就把他当做一个变数就好了。” 萧锦侃说道。 “变数?是好是坏?” 狄纬泰问道。 “你若是一定要我回答,那便又用掉了一次机会。咱们说好的,五年,四次,现在还剩下两次,你想好了?” 萧锦侃问道。 狄纬泰轻轻叩击着桌子,显然是在思索到底值不值得。 “算了,就算是坏的变数,以我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应付的来。” 狄纬泰说道。 “这不就是了?不要在诗里写了两句腐朽人,就真把自己当做腐朽人。” 萧锦侃说道。 “书面文章,自谦罢了。” 狄纬泰笑着说道。 可是从他的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到谦虚的样子。 刘睿影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罩衣,看着汤中松无言以对。 虽然在场的是三个大男人,但老婆婆再老毕竟也是女人,刘睿影是做不到如他这般撒泼放肆的。 “这是咋回事儿?” 汤中松转头对着刘睿影问道。 凭直觉,他知道这一定又是张学究的烂摊子牵连到了自己。 所以他只给张学究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双鞋垫,然后让你我多了个爹。” 刘睿影一摊手说道。 他把那双假鞋垫扔到了地下。 既然是假的,便就失去了意义,拿着也是无用的累赘。 “爹?我爹还在丁州呢,哪里又来了个爹?!” 汤中松气呼呼的说道。 “你爹还在丁州,我爹早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刘睿影说道。 “所以这‘爹’是谁,站出来让我看看哎!让老子我看看谁又要当老子的老子?!” 汤中松吆喝着。 眼神有意无意的朝着张学究瞟去。 张学究面色尴尬,但并不言语,只是把头转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银星,你见过跟老子这么说话的儿子吗?就算他真是我儿子,怕是也活不到三天!” 张学究说道。 银星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武断,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俩的事还是我俩解决吧,让这俩小子走。” 张学究说道。 银星想了想,竟是听了进去,默默的撤掉了满院子的密密麻麻的墨金断魂线。 “把这个吃了。” 银星抛出一个小瓷瓶子扔给汤中松说道。 “这是什么?” 汤中松问道。 手中的瓷瓶样子可人,触感温热,还带着一股体香。 只是这股体香闻似少女,但从一位老婆婆身上传来却是极度的违和。 “您今年贵庚?” 汤中松握着瓷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银星听后叹了口气,从自己的下巴处一揭,一章完整的“脸”就被揭了下来。 露出来的本源面貌,虽然不是少女,但也依旧风姿卓卓,虽然穿着布衣布裤,但举手投足间却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风韵。 若说少女是一颗青枣,挂在枝头,凝着露水,入口甘甜而回味酸涩。 那银星却是一颗蜜桃,已然熟透,沉甸甸的挂在枝头,汁水丰富,内涵饱满,入口尽是甘甜。 汤中松和刘睿影都看呆了。 尤其是汤中松,可谓是阅尽人间春色,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这略微上了年纪的女子竟然要比小姑娘更加诱惑。 虽然银星穿着宽松土气,但就这张脸摆在这里,竟是让汤中松不自主的有了反应。 无奈下只能转身拿过刘睿影的罩衣,系在腰间,遮住尴尬。 而刘睿影却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一则是因为他对这男女之事本就了解不多,自然是不会生发出汤中松那般别样想法。 二则是方才他与这银星可着实是不死不休的斗了一阵,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虽然漂亮,但刘睿影觉得这是一条美女蛇。 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跳起来咬他一口,可千万不能被这张脸骗了。 但这倒也解开了刘睿影心里的疑惑,就是为何先前有时候这“老婆婆”的声音和面容不太符合。 面容可以遮掩,但想要改变声音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南阵?” 张学究问道。 “若不是南阵的货,怎么能连你都骗过?” 银星笑了笑说到。 南阵这个名字刘睿影是知道的。 是一个人命名,也是一家专门制造些灵机古怪物件的铺子。 说是一间铺子,其实并没有门面。 店主南阵便是南阵唯一的匠人。 据说在很早的时候,这南阵店主便研发出来一种料子,叫做合更。 可与人之肌肤贴合紧密而又能随着年月的增长而时时更新,这俨然已是活物。 只有南阵一人知道这料子是何质地。 可是他绝不外传,也不收徒弟。 就算是遭人绑架,把他两条腿的骨头都一节一节的敲断也是只字不说。 对方无奈,只能把他放了。 毕竟他们不敢敲断南阵的手。 南阵的所有绝活儿可都在这一双手上。 无论是何种奇怪的物件,只要你说了,他定然都能给你做出来。 但最出名的,还是这合更。 合更最早被南阵用来做衣服,穿在身上虽然不能刀枪不入,可是却薄如蝉翼的同时又冬暖夏凉。 在当时极为受到那些门阀夫人以及大家闺秀的追捧。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在天冷时穿上一层又一层臃肿的冬衣,这样既不美观,还异常麻烦。 合更服,一件就够。 而且款式新潮,图案靓丽。 但新物件的诞生,总有它的正反两面。 最开始是那些躲避通缉的大盗逃犯,买下一件合更服,按照自己脸部的样子裁剪成一幅面具,接着经过一番描眉画眼的,带上去之后就是一个新人,却是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再认出来。 合更服的这种妙用被传开,一时间三教九流都开始疯抢。 南阵觉得这有悖于他的初衷,一起之下关了铺子,并立誓此生再也不会织造一件合更服。 于是,市面上仅存的,就成了万金难求的宝贝。 不过以她银星的手段能力来说,弄到一件到还不算特别难的事。 先前在长街上,汤中松看到银星伪装成老婆婆正在绣鞋垫,便上去凑热闹。 张学究虽然认出了银星手上带的相比角落,她更想蜷缩在张学究的怀里。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扑上去的时候张学究是会把自己一把推开,还是闪身避过。 那样只会让他更伤心,何况现在还有两个外人,两个毛头小子。 银星也着实不想丢人,所以她只是转过了身,背对着三人。 张学究看着自己扇尾的流苏,用手轻轻的抚过,往日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不由得泪眼涟涟。 “喜不喜欢?” 汤中松问道。 张学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四下里张望了一阵。 “问你呢!喜不喜欢?!” 汤中松又问了一遍。 “你要问他喜不喜欢的是人,还是流苏,还是手中的白骨扇。” 刘睿影却是也在一旁帮腔说道。 “不过,喜欢流苏就是喜欢人,这么多年都没摘掉就是还念念不忘!” 刘睿影接着说道。 张学究摸着流苏,看着银星的背影,静默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喜欢”。 刘睿影和汤中松听到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不管后面两个人如何,至少现在张学究能正视自己的感情了。 说起来,刘睿影第一次见到张学究的白骨扇时也很诧异。 怎么那么好的一把扇子,非要挂着一串儿都快酥掉的流苏,原来背后却是有着这么一段非同寻常的往事。 睹物思情啊! “你去哪?” 汤中松问道。 “我要去装裱一幅字。” 刘睿影说道。 “我也要去!” 汤中松说道。 但是刘睿影却没有挪动步子,而是盯着汤中松静静的看。 汤中松被刘睿影的眼神盯的发毛,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 “哈哈哈,等我穿个衣服!” 汤中松笑着说道。 刘睿影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顺便去叫上酒三半。” “好好好!等装裱完刚好去买点酒回来喝。” 汤中松说道。 “想喝喜酒未免也有点太着急了吧?”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能是喜酒最好,不能是喜酒起码也是酒。”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毕竟这喜酒太贵,贵的不是价钱,而是人心与感情,本就不是人人都能喝得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五章 春事几人知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八十五章春事几人知“这样就算结束了?” 萧锦侃说道。 他觉得有些不过瘾。 “那你还想如何?” 狄纬泰问道。 “张羽书这次会娶了她吗?” 萧锦侃这一句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大团圆的结局。” 狄纬泰说道。 诚然,双方尽欢的局面自是很能令人欢喜,不过这欢喜也就意味着道。 毕竟他难得有兴致想喝酒。 何况萧锦侃是一个他虽谈不上喜欢,又不怎讨厌,还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人。 这样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 上一次两人喝酒还是在去年秋天。 当时狄纬泰正在后院中忙着。 他沿着篱笆种了一溜黄瓜。 精心照料之下,长势喜人,放眼望去也能算是硕果累累了。 狄纬泰数了数,总共有七十三跟黄瓜。 担心自己数错,狄纬泰可是踏踏实实的数了两边半。 第三遍没有数完,是因为临时有事被中断了。 等事毕后,外面天色已晚,狄纬泰却是没心再提着灯出去从头再数一遍。 不过狄纬泰还是美滋滋的把自己的七十三根黄瓜全都安排了一遍。 几根清炒,几根凉拌,几根放肉沫,几根生吃,最后再留下几根长老一点,一半留种子,一半再吃老黄瓜。 这老黄瓜吃起来倒是别有一般风味。 鲜嫩的黄瓜口感脆爽,还有一股清香萦绕。 老黄瓜虽然质感远差昔日,若是生吃,自是有些疲软滞涩。 但若是清炒,再放几滴秋油,便能完美的中和这股滞涩质感,焕发出的微酸让人不禁口舌大动。 狄纬泰就在对自己这七十三根黄瓜的吃法中沉醉着睡着了。 但是那一夜他睡的并不踏实,总是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身影。 放出精神感应,却又是空无一物。 只能归结于昼伏夜出的老鼠或是没来由的阵风。 但是到了第二天,狄纬泰想借着天光,把自己昨日没有完成的第三遍数完。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从不轻易动怒的狄纬泰大为光火。 他的黄瓜竟然是少了一半还多! 最可气的是,有些还未成型的小秧苗也被摘了去。 愤怒之余,狄纬泰开始查找这罪魁祸首。 其实根本不用费心思,因为这偷黄瓜之人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意思。 狄纬泰顺着泥地上的脚印,顺藤摸瓜来到了萧锦侃的住处。 看到自己那些大好的黄瓜,已经被萧锦侃削了皮,切成段,正往酒缸里放着。 一时间竟是无比心痛。 “这是我的黄瓜!” 狄纬泰说道。 “我知道,我没有,我借用一下。” 萧锦侃连着三个我字把狄纬泰堵了回去。 “你要用你就该在开春的时候种自己的黄瓜!” 狄纬泰大声说道。 “你见过瞎子种地吗?”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一时语塞…… 却是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于小题大做。 毕竟只是几根黄瓜,萧锦侃拿了就拿了,吃了就吃了,怎么样也犯不着如此生气。 何况萧锦侃说得对。 他本就是个瞎子,怎么能要求一个瞎子自己种瓜得瓜呢 狄纬泰顿时心中充满了愧疚,竟是拱手给萧锦侃道歉。 “这倒不必,一会给你尝尝我的黄瓜酒。” 萧锦侃说道。 这用果蔬食材泡酒,本是常事。 可大多都是用的一些可以入药的食材。 但黄瓜这东西,怕是全天下只此萧锦侃一份用来泡酒。 狄纬泰自觉理亏,又不想出言多问显得自己无知。 便和萧锦侃喝了这黄瓜酒。 实际上,这哪里是什么黄瓜酒? 无非就是酒碗里泡着一段儿黄瓜罢了。 萧锦侃才放进去多久?哪有这么快入味的道理。 所以酒还是酒,黄瓜还是黄瓜。 和平日里喝酒时吃凉拌黄瓜一样! 但当时的狄纬泰没有反应过来。 整场酒局都在反思自己无端发火以及对萧锦侃这一个瞎子的愧疚中度过了。 一坛终了,狄纬泰回到房中,回味起今日之事,却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俗话说,得理不饶人。 虽然这次的的确确是萧锦侃理亏,但是他自己却又不能不饶人啊! 到了他这个地步,应该是得理也饶人才对。 凡事因小见大,狄纬泰一贯奉行的策略都是韬光养晦。 至此一件就说明,他的心性还是不够。 虽然这黄瓜是自己深爱之物,但说到底多几根少几根的都是无关痛痒。 何况,这萧锦侃还是个瞎子。 但当他想到这里,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锦侃是瞎子,所以没法子自己种黄瓜这是说得通。 但他这瞎子可不是一般大街上卖惨的瞎子乞丐。 那心眼,比狄纬泰的两只真眼都看的清楚的多! 而且萧锦侃能来他的地里偷黄瓜,那便也能自己种黄瓜! 自己这恍惚之间,竟是着了道了! 现在黄瓜没有了,自己还白白愧疚了好半天。 赚到的只有那一坛不怎好喝的所谓“黄瓜酒”。 想到这些,在对应起眼前萧锦侃这小气兮兮的模样,狄纬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又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从自己的屋中搬出了一小坛酒,自饮自酌。 原来他的屋中是有酒的,只是不轻易示人罢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萧锦侃把杯子伸过来说道。 狄纬泰却是置之不理,依旧是自饮自酌。 “这屋中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的‘众’?” 狄纬泰说道。 古来规矩,两人成行,三人成众,现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确是算不得众的。 “你我二人都是心怀天下之人,这天下人何止万万?单单你一个博古楼可都不下数千,又怎么没不是‘众’呢?” 萧锦侃说道。 狄纬泰万万没想到,这萧锦侃竟是用天下大势,士子之心来压自己。 现在,倒是轮到他骑虎难下了。 给他喝吧,难免是落了下成。 不给他喝,又显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没奈何,狄纬泰把酒坛子一推,却是表明了态度。 萧锦侃笑嘻嘻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还腆着脸想和狄纬泰干杯,这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萧锦侃并不在意,乐呵呵的自己饮尽。 放杯于桌上后,还翘起了腿,哼上了小曲儿,好不得意! ———————— “说起来,你俩知道如何装裱吗?” 刘睿影问道。 酒三半自然是不会知道。 他连自己看的书,多半都是手抄的。 就那么散装在手,最多让他奶奶用纳鞋底的针线给他在边缘空白处钩上两针,便算做装订了。 若是装订的话,汤中松倒是颇为熟悉。 毕竟当时在丁州时,他隐于幕后运作着一个硕大的琉光馆。 琉光馆每年刊印的《定西通览》不就得印刷装帧? 所以他自然是懂的。 可要是说起装裱,汤中松却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毕竟这装裱之事,对书画居多。 他还没有那么多闲时雅趣。 有这时间,估计都去上楼喝花酒了。 刘睿影也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觉得虽然自己不会,诺大个博古楼总不会连个明白人都没有吧? 想得太多未免给自己平添负担,还不如直接去做,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一点刘睿影便与汤中松极为不同。 汤中松做事讲究谋定而后动。 一件事要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去出手。 所以他很久都不会做件事,自然是给大家留下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 刘睿影不同,他想到了就会去做。 做的成与不成都是后话。 但若是不做,这事不可能成。 做了,即便是做错,至少还能有点机会的。 不过汤中松的所思所想所做事,自然不能和当下装裱一首长诗相提并论。 不过事无关大小,只论缓急。 平常人拉屎撒尿并不是大事,可如此这般的小事,又有谁敢拖延片刻? 刘睿影对博古楼不熟悉,还是朝着先前那条长街走去。 他觉得,这么繁华的一条长街,肯定能寻到一处装裱的铺子,再不济,也能找到个懂行之人打听打听。 刚一步入这条街道,刘睿影就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熟悉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以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陌生是因为他的身边本来有一固有之物,现在却是不见了踪影。 “常大师?” 刘睿影试探性叫了一声。 前方之人闻声回头。 “刘省旗,又见面了!” 常忆山问问而言的说道。 “这位是常大师,文道七品黄罗月修为,七圣手之一。我有幸在前往博古楼的路上和常大师曾有过短暂的交集。” 刘睿影对着汤中松和酒三半介绍道。 “久仰久仰!” 汤中松客气的拱手行礼,一边的酒三半有样学样。 刘睿影发觉酒三半应付这样的场面越发自如了起来。 高兴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心…… 虽然这人情世故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但若是因此而丢失了本心的真实却又是得不偿失。 “不敢当,二位都是英才,我早有耳闻。一位是定西王霍望的高徒,一位能与两分切磋而不落下风。听说,你还很会写诗?” 常忆山问道。 “对啊!我写的诗很好。” 酒三半说道。 听到这一句话,刘睿影却是又放下了心来。 酒三半还是那个酒三半。 已然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 在他的世界里仍然还是黑白双色,掺不得一撮灰。 “有时间定要讨教一番!” 常忆山客气的说道。 “好啊,没问题!” 酒三半大言不惭的说道。 刘睿影和汤中松却是哭笑不得…… 别人可是七品黄罗月,在文道一途可谓是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受天下读书人的礼敬。 你酒三半不过一介布衣白丁,别人能与你客客气气的说话已经算是极为平易近人了。 讨教二字只是客套,难不成真要像你酒三半学作诗不成? 但酒三半可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何况他一贯认为自己写的诗就是很好,并没有把这博古楼中的某某放在眼里。 布衣白丁又能如何? 不过是浮名一把,还不如自己与好友一道浅吟轻唱。 哪怕是最终没有什么所谓的正宗官门认可,但这才情可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潇潇洒洒,自是白衣卿相! “常大师今日有兴致啊!” 刘睿影说道。 却是有意岔开话题,不想酒三半继续说下去。 毕竟这常忆山看似温和亲近,但毕竟相处的少,不知道此人的真实性格如何。 要是一位笑面虎,那日后怕是少不了小鞋穿。 刘睿影不怕,他隶属于中都查缉司,来这里本就是当差。 汤中松更是无所谓,毕竟现在他头顶的名衔大的吓人。 唯一担心的就是酒三半,毕竟他还是想要在博古楼考评文道修为的。 以常忆山的文道修为,说不定就是主审官,所以是断然不可得罪。 “我什么时候都很有兴致。” 常忆山笑了笑说道。 “阿黄呢?” 刘睿影问道。 先前他觉得奇怪的就是常忆山那条爱吃酸黄瓜,翻青白眼的狗并不在这里。 若是在,他倒是真想看看这阿黄对汤中松的态度。 究竟是白眼以对,还是青睐有加。 “阿黄被明明借走了。” 常忆山说道。 “他借走阿黄做什么?” 刘睿影有些不解。 “听说过关门放狗吗?” 常忆山坏笑着说道。 刘睿影顿时觉得,这常忆山似乎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至少这三次见面,他都没什么架子。 若说后来的两次,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等人的身份而有所客气的话,第一次见面可是完全偶然,自己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只是阴差阳错的碰上有人来相请,知道他叫做常大师。 “关门放狗不是咬人吗?我师父要咬谁?” 刘睿影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明明怪的很……就是咬自己也说不定。不过这都与我无关,只要把阿黄囫囵个的还我就好了。” 常忆山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几个才是好兴致吧,怎么这么早就来逛街?这里到晚上才是属于年轻人的时间!” 常忆山挤眉弄眼的说道。 刘睿影和酒三半还没有反应过来,汤中松却是听了个明白,对着常忆山一笑说道: “常大师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只想四处看看转转,居无定所的却是再也不谈风月。” 常忆山连连摆手说道。 “不谈风月未必就是拒之门外啊,这局中人还是门外汉,在下还是一眼能看出个七八分的。” 汤中松说道。 “哈哈,汤公子果然不一般,就凭借这双识人之眼,日后也定然能展翅高飞。” 常忆山笑着说道。 “飞高飞低倒无所谓。若是那风太急,月太高,我就飞得快,飞得高。若是风很缓,月低垂,那我就飞得慢,飞的底。” 汤中松说道。 常忆山听到这话,却是面色一凝。 他抬头望了望远山,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没有往日好看。 不过无论在哪里,这一年一度的春天都会有所不同。 去年最先发芽的花木,或许今年就已然枯萎。 春天虽是让万物蓬勃,但也总会无缘无故的让一些人,一些物消失。 至少今年的春天,刘睿影杀了不少人。 听着耳边的嘈杂繁华,常忆山把耳朵和眼睛放倒了更远处。 那里有一些新生的虫鸣鸟语,还有些尚未被人们所熟知的野草杂书。 冬雪的消融把许多冬日里的隐秘都藏在了季节的最深处,但当这一片绿色盎然的浸透土地之时,或许比原本荒凉的土地更加令人难以察觉到真相。 冬雪是静的,春草是动的。 就像人一般,只要依旧能喘息,便总是在逐步的忘却。 对此,常忆山本该早就习以为常了才对。 不过今年的春天,他却觉得有些隐患似乎正在窥视着。 但汤中松的一席话却是让他有些明悟。 风月的高低本就不是人力可谓,只要操控着翅膀随波逐流就好了。 “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在明月楼定了一桌,本来就我一人。不如咱们四人一同去?” 似是想通了某处关节,常忆山宛然一笑的说道。 “好啊!” 汤中松和酒三半异口同声。 酒三半是想到有酒喝,自然是不会耽误。 而汤中松八成是最近这段时日憋久了,正想找个机会放松放松。 明月楼光听名字倒是雅致的紧。 但这里却是博古楼中座头把交椅的风月场所。 读书人在没有出头之前,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安又理得。 可一旦穿上了那身文服,不管他几品却是都得分出一半给酒与女人。 这两样虽然看上去让人消磨,沉沦,可却又是这些读书人无穷无尽的灵感源泉。 刘睿影三人不知道的是,这明月楼就是常忆山在博古楼的住处。 可刘睿影却还惦念这手里的那幅狄纬泰的长诗该如何装裱。 不过眼前岂不就是一位最好的行家? “敢问常大师可知道这博古楼之内有何处能够装裱?” 刘睿影问道。 “你要装裱?” 常忆山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刘睿影有东西需要装裱倒也的确是奇事一件。 “我这里有昨日晚宴时狄楼主写的一副追悼两分的长诗,不知何故却是被我阴差阳错的带了回去。我想装裱好之后,送还给五福生四兄弟。” 刘睿影说着,把那幅长诗掏出来说道。 常忆山慎重的双手接过。 毕竟这是一首悼亡诗作,它承载着死去的英灵和生人的缅怀,却是不能够像一般的作品对待。 “你想如何装裱?” 常忆山看了看说道。 “……在下才疏学浅,对这装裱一事毫无了解,还得要请教常大师了。” 刘睿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要这么客气,鹿明明是你的师父,我和他是至交平辈。你就叫我声师叔吧!” 常忆山摆了摆手说道。 称呼一改,却是把二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不少。 先前的大师之称虽然客气恭敬,但难免生分,如今换做了师叔,倒是让刘睿影把先前提着的一股子劲松开了不少。 没想到,这一趟前来博古楼,虽然惊心动魄的事情也不少,但到头来还是收获更大。 七圣手中的两人,两位七品黄罗月,一位成了他的师傅,一位成了他的师叔。 哪怕是日后回了中都查缉司,说出来却是也能让众人惊羡一阵。 但是刘睿影的心中也有一把尺子。 虽然师傅、师叔叫的亲切,可他毕竟还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 分属的阵营不同,即便有师徒之轻易,怕也是难以轻易交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六章 步步血腥【一】 “这装裱就是说把这副长诗贴在衬垫之物上加固,这样方便陈列和展示。”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装裱具体应该如何,他不清楚,但装裱完的成品他可是见过不少的。 自己的道。 常忆山哭笑不得。 这一下可是让他有些尴尬。 刘睿影觉自己这师叔刚才所言非虚。 连一个门房都这么大的脾气,说的话如此之怪,那屋主还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常忆山,是你家主人的好友。现在有事来访,烦劳通禀一声。” 常忆山客气的说道。 小伙子细细的打量着四人,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让汤中松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但他碍于常忆山就在身侧,却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终于,这小伙子点了点头,把手上的扫帚和水盆随地一扔,转身走了进去。 那水盆是黄铜打造的,仍在地下的声音极响! 随着“当啷”一声,盆里的水跟着四溅飞去。 刘睿影看到这黄铜盆上已经磕磕巴巴的有不少凹陷,看来像今日这样的场景,定然发生了很多次。 常忆山笑着摇了摇头。 “这门房怎么如此大的脾气?” 刘睿影问到。 “倒不是他的脾气大,只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什么样的人就会学成什么样罢了。” 常忆山说道。 “所以你那位朋友怪,还是怪在了脾气。” 刘睿影说道。 “也不尽然……我说的怪就是他总是生病。” 常忆山说道。 “生病?” 刘睿影不解。 生病本就是人之常情,若是再赶上身子骨不好,就算是连年卧床不起也是大有人在,这又怎么能被称为怪? “他生病不是咱们所言的常理,而是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他生病。” 常忆山接着说道。 “你如今早泡的茶,若是掺入了一根茶梗,那他便病了,说自己犯了茶梗病。若是偶然夜里醒来,正在做的梦没有做完,那他也病了,说自己得了断梦症。” 刘睿影听到这才发觉这是病不假,不过都是毛病。 要是放在查缉司或军营中,什么药方都不用开,只需用鞭子抽一顿立马浑身上下都让他舒坦,至少一年半载的都不会再“生病”! 但此刻刘睿影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随着那小童走进去也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可是整个宅子里却静的可怕。 仿佛一片荒芜,没有人烟似的。 看那小童先前的举动,必定是一个急躁的人。 他托着脚步进去,怎么着也该拖着脚步出来才对。 可是就连这脚步声都没有。 本来刘睿影还听到院子外的树上有几只麻雀叫的正欢。 现在既没有听到他们扑棱棱起飞离开的声音,更是连那叫声都中断了。 刘睿影转头看向常忆山,发现他眉头微微邹起,似是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对!” 刘睿影说道。 小童走进去后,院落的内门并没有关上。 此刻竟是若有若无的传出了些许血腥味。 “血腥味?” 汤中松也闻到了。 只有酒三半因为不停地喝酒,酒气遮盖了其他一切,却是没有任何感觉。 刘睿影想要把精神放出去探查一番,但始终进不去那扇内门。 看来是有人也用精神将其封锁了起来。 常忆山和刘睿影一对视,双方心下都有了决断。 精神能防住精神,可精神却防不住人身。 常忆山走进去后面无表情,但刘睿影却感到脑后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棍般,有些昏昏沉沉。 待恍惚过后,刘睿影看到刚才那门房倒在地下,喉咙上有一个骇人的血洞,正在兀自不停地向外冒着鲜血。 这小伙子显然还没死透。 他睁着眼,嘴巴一闭一合,像是条离了水的鱼。 刘睿影走进一看,发现这是剑伤。 这一剑不但刺破了喉间通往颈部的血脉经络,还刺破了他的声带,所以这小童在垂死挣扎时依然安安静静,发不出一点声音。 何况喉咙对应的后方,就是人的颈椎。 颈椎乃是全身经脉汇聚之所在。 断了颈椎,便也切断了周身四肢之间的联系。 杀手这是在给自己找后路。 破了声带,这门房就说不出是谁,就算不认识,起码也能有点描述。 断了经脉,让他却是连写写画画的都做不到。 若是他能沾着自己的血写上一两个字,也会让刘睿影等人不至于如此一头雾水。 “师叔对这门房熟悉吗?” 刘睿影问到。 “熟悉。这门房已经跟了他十几年了,还是个小孩子时我就认识,现在都长大成人了。” 常忆山说道。 “他识字吗?” 刘睿影问道。 若是不识字,杀手自然也不用担心这门房在临死前会写写画画。 毕竟杀人很容易,喉咙又是人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 刺破声带也很容易,只要把剑尖稍微压低几寸,一刺就破。 但若是想一剑从喉间直穿,断人颈椎可就不是一般的杀手能够做到了。 何况从现场的出血量来看,这门房中剑已有了不少时间,由此可见这杀手出击极快。 刘睿影自问凭他现在的境界,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这三步分开来说,就算是没有练过剑的精壮男子也能做到,但连起来只用一招可着实是非同一般。 刚才刘睿影探查伤口时,发现杀死门房的这柄剑,剑身很窄,至于长短就无从知晓了。 一般用窄剑之人,也多习快剑。 毕竟窄剑灵巧,出手能够更为迅速。 不过精壮男子用剑断人颈椎是用蛮力去砍,而这杀手却是用巧劲挑断了经脉。 刘睿影的脑中已经呈现出了画面。 这门房推门而入,想要去找主人出来迎客。 此时旁边一道人影略出,让他猝不及防,就连叫喊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失去了这一次机会,他也就在没有机会能发出声音了。 而后因为他侧身看向这一道袭杀而至的人影,却是把自己的喉间暴露无遗。 杀手一剑刺入,先是下压少许,破其声带,而后又轻挑剑尖,往前一推,于颈椎的骨缝间把门房的经脉挑断,让其彻底瘫倒在地,只能静默等死。 刘睿影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感觉到一片冰凉。 猛然怔,发现不是自己的喉咙冰凉,而是自己的手很冰凉。 人在紧张的时候本能总是会让人优先选择逃跑。 所以全身的血液会朝着双腿奔流而去,因此刘睿影的手才会冰凉。 他知道自己这是害怕了。 因为如此迅疾精巧的一剑。 “他不识字。” 常忆山说道。 “我这朋友常年装裱,经手的东西都很贵重,若是找个识文断字的门房,总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他的两人门房都是目不识丁。”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立马确定了这杀手不是熟人。 因为若是熟人,自是能知道这物主的习惯。 知道他的习惯,也就知道这门房都是大字不识之人。 既然如此,还何苦要费劲心力的最后一挑? 如果他只是想遮蔽自身行踪的话,将声带挑断就好,不必再冒险递进。 对于杀手来说,多一刹那都是危机,自是越简单越迅捷越好。 不过刘睿影又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觉得有些过于武断。 即使这门房被招来时不识字,这十几年间不代表他不能学。 想到这里,刘睿影让汤中松去门房的住处看看。 识字之人和不识字之人的区别若是不张嘴,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门房已死,自是不能张嘴了。 只能去他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就算是找到一张写了字的纸片便也能推翻他不识字的推论。 转头一看,常忆山却是不在身边。 他正自顾自的往里走去。 门房死了,他很担心自己那位朋友的安危。 刘睿影和酒三半跟着他往里走去。 常忆山并没有去正堂主屋,而是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中是这装裱师的装裱间。 常忆山说平日里他几乎天天都泡在那里,有时候连夜赶工吃住都在西跨院。 相对来说,那主屋正堂倒是成了摆设。 就连他都没进去过。 每次来了,都是直奔西跨院而去。 刚入了院,就看到那装裱间的门窗紧闭。 但是从门缝下流出的血迹已经蔓延至台阶。 这血迹半干未干,想必已有些时候了。 看来这杀手是先杀了物主而后又杀了门房。 但刘睿影觉得此言不通。 一个大字不识的门房碍他何事? 杀完正主应该抽身就走才对。 “如果,有两人,而且不是一起的呢?” 汤中松回来说道。 他从门房的住处中没有看到任何有关他识字的迹象。 而且那住处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柜子,就连张桌子都没有。 想来也是,不识字的人自然是用不到桌子的。 汤中松递给刘睿影一副挂历。 上面有些日子被标记了出来。 只不过使用一些圆圈,对勾,拔叉之类的标记,从头翻到尾也没有一个手写上去的字。 另外汤中松还从这门房的柜子中找出厚厚的一沓信笺纸, 上面依旧是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标记图案,不过大多都是一幅画。 看笔记似乎是物主写给门房的,但刘睿影想不通为何不直接说话,反而要如此麻烦的画图。 “我这朋友还有一怪就是他不喜欢说话。对自己认可的事,就用笔在纸上画一个圈,不同意就画一个圈中间点一点。”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这才明悟。 听常忆山这么一说,倒是能解释为何这门房的住处会有这么多的信笺,原来是作为物主与其的交流之用。 “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刘睿影抬腿上前,想进那装裱间看看,但是却被常忆山拦住。 既然知道朋友已死,他却是不想看到对方的死状。 换做是谁怕是都会这样。 就连一个用久的杯子不慎掉落打碎了,也得让人心疼半天不是?何况这么一个相处已久的大活人了。 “师叔,这杀手与我们前后脚进来,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得搞清楚究竟啊。” 刘睿影说道。 常忆山想了想便自己率先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刘睿影的心中闪过一瞬不屑。 果然谁都是自私的。 常忆山一听会与自己等人沾染上瓜葛,立马同意开门探查。 不过说起来,谁又会喜欢惹麻烦呢?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唯有汤中松此刻却是兴奋不已。 这血腥味却是突然勾起了曾经在丁州府城里身居幕后,操控一切的回忆。 虽然他闻的血腥味不多,可有多少血腥味都是由他定夺而散发的,恐怕令他自己也数不清…… 常忆山虽然是七品黄罗月的文道修为,可对于这样的勘探查缉却是一窍不通。 推开门后,看到自己的老友趴在桌上死去,心中也是难过异常,不由得转过身,面向窗外。 因为窗门紧闭的缘故,屋中的血腥味要比院子里浓重许多。 他是死在装裱台上的。 手上还做着未做完的活计。 刘睿影觉得这案牍上的东西有些眼熟,便让汤中松与自己一道把尸身扶起,靠着椅背。 他的喉间也是一个骇人的血洞,声带也被刺破,颈椎经脉也被挑断,死法与那门房小伙子一模一样。 汤中松看到眼前的景象撇了撇嘴。 看来他自己想错了。 这杀手的确只有一人。 如此妙到巅毫的剑法,能有一人练成已经是世间罕见。 若说有两人都能练成,还修习的如此一致,这概率也未免太小了些。 虽然无巧不成书,但也要分事端。 但当刘睿影看到他案牍之上摆着的未完成的作品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 刘睿影的惊异引来了常忆山。 但他的反应和刘睿影如出一辙。 因为这装裱师生前未做完的活计,不是别物,正是刘睿影手中那幅狄纬泰的长诗! 常忆山第一反应是,这其中定然有一份是假的。 但他对比了字迹之后发现毫无偏差。 刘睿影把自己的这副长诗交给常忆山,常忆山这才感觉到这张纸似乎有些薄。 “宣纸是可以一层一层剥开的。每拨开一层,都会有一模一样的字迹。” 常忆山说道。 现场开来,刘睿影手中的这副长诗应当时原版。 因为案牍上放置的这副,实在是太薄了。 薄到可以透过纸背看见后面案牍上的纹理。 “你真的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常忆山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早就很用心的回忆过,但关于这副长诗以及鞋垫是如何到自己手里的,却是一片空白。 “你记得吗?” 刘睿影看着汤中松问道。 “当时他开始写字,你们都围上去看。就我与酒三半还在与那老头儿拼斗不休。” 汤中松说道。 他本就对这不敢兴趣。 何况那一晚斗酒胜过张学究才是头等要务,他是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的。 “涉及到狄楼主墨宝,还是给五福生兄弟写的悼亡诗,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常忆山说道。 随后他出屋走到跨院中,抬手朝天甩了一枚令箭,令箭升空发出一声炸响,把屋里的人下了一条。 “我已打出了博古楼出现紧急事态的传讯,想必不久博古卫就会到场。你们还是先退出来吧,那些博古卫只认死理,连我的面子都不会给。要是被他们看到你们私自移动了尸身,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退出屋子来到园中,看到这院子倒是空旷得很。 除了角落里摆的几个水缸以外,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作为荫蔽之用。 这倒是也能略微说通为何他会击杀那门房。 想必是担心门房引着自己等人走进来,暴露了自己。 毕竟常忆山的武道修为也不低,起码跟鹿明明在一个层次。 就算是这杀手抢占了先机,想要走脱也没有那么容易。 然而一旦发起争斗,就必将会露出马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七章 步步血腥【二】 刘睿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每一步都走的很是铿锵。 看来是常忆山说的博古卫到了。 可是这脚步声很是稀疏,最多只有两三人的样子。 刘睿影的耳音并不好。 基础的听声辨位虽然能做到,但相隔了这么远,还是无法准确的分辨。 脚步声越来越近。 刘睿影的眼神定格在转角处。 可是出现的两道身影却让他大惊失色! “赵茗茗?糖炒栗子?你们怎么来了?” 刘睿影看到来人说道。 “我来找你啊,当时在丁州府城你走的那么匆忙,我废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你在这里。” 赵茗茗莞尔一笑说道。 刘睿影看到一旁的糖炒栗子看看自家的小姐,再看看自己,也在笑着。 只是她两手空空,却是没有像先前那般一直吃着糖炒栗子。 不知为什么,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 但眼见为实,况且自己对赵茗茗本就有一种别样的情愫。 许久不见,佳人突兀露面,却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定,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刘睿影问道。 虽然赵茗茗先前已经说过了,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的’。 但刘睿影显然是把这一句话忽略了。 赵茗茗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对他笑着,莲步轻移,向他走来。 “怎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因为没喝酒?” 赵茗茗说道。 语气竟然有些轻佻,让刘睿影不自主的心头一颤。 “我……没有,主要是这边刚出了点事。” 刘睿影不自主的后退了两部说道。 “看来就是因为没有喝酒……那晚你给我唱的一段《碧芳酒》我还没学会呢,你可不许跑!” 赵茗茗微微弯腰,上身前倾,伸出右手食指一下点在了刘睿影的鼻尖上。 如此亲密的举动却是让刘睿影猝不及防! 在他的印象中,赵茗茗一向风雅雍容,怎么这次一见身上却是多了如此浓郁的风尘气息? 可是从鼻尖上传来的一圈圈幽香,却又令他不能自拔,刘睿影一下握住了赵茗茗的手。 赵茗茗眼见自己的手被刘睿影握住,倒也并不觉得害羞尴尬,顺势直起了身子,又向前考了过去。 这下两人可是占了个脸对脸。 “怎么,喜欢我?” 赵茗茗丹唇轻启,吐气如兰。 “糖炒栗子,你家小姐……” 刘睿影转头看向糖炒栗子问道。 却看到糖炒栗子已经径直朝着后面的装裱室走去,对此间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是在下唐突了!” 目光从赵茗茗的脸上移开了片刻,让刘睿影的心神略微稳定了些,他松开了赵茗茗的手,施礼抱歉。 但是赵茗茗却不给刘睿影任何缓神的机会,不管刘睿影的目光游移到何处,他却是都把自己的脸对过去。 “不唐突,我也喜欢你牵着我。”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毕竟不是汤中松。 除了初到集英镇那晚被李韵勾引调戏外,哪里还有机会和女子如此亲近? 一时间他竟是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僵硬的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对赵茗茗很有好感,这一点无法否认。 可是这种好感究竟算是什么? 他也没有办法确定。 喜欢?欣赏?还是情爱? 他都分辨不清。 不过在中都查缉司读书时,曾有一个句子让他颇为触目,说这‘情’便是叫人生死相许之物。 刘睿影知道自己对赵茗茗还远未达到这个境界。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如此佳人想必都会动心。 可是这心动的究竟是爱念还是欲念? 世上纵多才俊英豪都没法堪破这玄机。 就连张学究那般人物都做不到挥扇斩情丝。 刘睿影本就无依无靠,像是天地间一孤鸿。 若是没了查缉司的羁绊,还不知会起身何方。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寻到一人能与自己相伴一生。 就算有,想必也不会是现在。 不过哪位少年不多情?谁家少女不怀春? 虽然不曾拥有过真实,但关于男男女女的话本小说可着实看了不少。 不光如此,那戏台上演的故事,又有哪个能跳出爱恨情仇这道圈子? “沧海桑田君不移,天崩地裂妾傍身。海枯心不枯,石烂情不烂。常相随,莫离分。妾思君时君思妾,却道天涯好且介。落红飞过千秋去,薄命鸳鸯恨晚逢。桃花开,迎春来,梅花开,雪悲慨。从容奈何随风起,眷恋不须向日西。” 刘睿影好像是平白无故的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的那一日,是冬天。 自己心高气傲,看落雪压竹。 他在这风雪江湖中一人独行,口中吟吟。 谁道这世人尽皆为君子? 他便要仗剑立马戳破这些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心气高,力不足。 虽知江湖凶险,世人愚昧。 可是风雨漂泊后,也难免流俗的想要踏上那条归家路。 公子,剑客。 就算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剑花耀眼,文采风流,却终归只是一个好色赌徒,禽兽难如。 若可以,刘睿影情愿自封棺内五十年,不见天日,不见岁月,不论情爱,不再拔剑。 虽然这一趟远行,行的并不太远,行的也并不太久。 却也着实让他受够了这江湖中的勾心斗角,不辨是非,受够了所谓的“两肋插刀”背后的居心叵测。 他想放纵一次,不思地位,年龄的差距,不理世俗的偏见,不看前路的坎坷。 毕竟这佳人的幽香要比血腥味可人的多,佳人的柔荑要比冰冷的剑柄舒服的多。 正在刘睿影逐步沉沦的时候,这现实在汤中松的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汤中松的面前站着的两人,是他的父亲丁州州统汤铭以及母亲邹芸允。 “娘想你!来看看你!” 邹芸允欲语泪先流,竟是扑上来把汤中松揽入怀中。 汤中松手足无措。 就算是他在丁州府城时,也许久为何自己的母亲如此亲近过。 何况,他看到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汤铭正站在那,一脸温柔,尽是思念。 蓦然间,往事种种从眼前如浮云划过。 想自己运筹帷幄,虽不说能决胜千里,可终归是能保汤家二十年平安。 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自己这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样子,却是让他再难以提起一丝豪迈。 “娘,我想回家……” 汤中松终于是伸出了双臂,把自己的母亲紧紧抱住,开口说道。 虽然语调平稳,语气中肯,可却不能阻止泪滴的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汤中松对这样的说教向来嗤之以鼻,因为他最恨的就是那些自我标榜之人。 相反,他觉得人不就应该当哭当笑。 不过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却是云泥之别。 他把自己压抑的太久了 他觉得心里很苦。 比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时那叶老鬼给自己抓的药还哭。 药苦,只苦在舌喉,穿肠而过之后不过是入了那五谷轮回之所。 病痛尚有苦药可医。 心苦却没有任何办法可解。 汤中松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但起码现在他的父母双全,仍算平安,倒是给了他一丝慰藉。 人啊,总得有个家。 不一定要多大多奢华,只要屋顶能遮雨,四壁能挡风就好。 这家不但是承载着你的身体,更是栖息着你的心灵。 累了困了,就让心躲进去,让身子睡一觉。 再不济,就对着镜子痴痴傻笑,总能好起来的。 汤中松的外在,向来没心没肺,说什么自古善变皆英豪,专一皆是蠢笨人。 但浪子最情深。 只谈英雄天下,无暇儿女情长。 可惜英雄有泪,天下散乱,儿女不存,情长不可续。 汤中松这二十多年,经历的悲伤事,已太多。 他也想放纵。 他想放歌人间诉不平,纵酒挥剑斩人头。 “我们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 邹芸允说着就拉起汤中松的手。 但汤中松却在原地怅然。 他不能走,也不能回。 无论心中的这份期盼有多么的强烈,他也不能离开。 虽然丁州府城的每一寸长街,每一处溪云,每一座长亭,他都了然于胸,但他还是不能离开。 自从入了定西王府之后,他做的梦越来越多。 以前,他几乎是不做梦的。 即便做了,也记不住。 可是现在,每晚的梦都好像亲身经历一般,是那样的真实,甚至梦醒之后竟然还有了疲惫的感觉。 梦到最多的,还是那日自己离开丁州府城,前往定西王府的时候。 爹亲无言,娘亲泪眼。 只有朴政宏默默的收拾好行囊,又把马车的缰绳扯了扯紧,然后静静的对他说了一句:“公子,该上路了。” 汤中松本想对这父母笑一笑的,毕竟这才是他的作风。 不单是笑,还想笑时再摆摆手,耸耸肩,顺便嘲讽一句娘亲哭鼻子真没出息。 可是他都没有做到。 最终只是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在上车前拍了拍朴政宏的肩头。 “溪云外,长街边,前路尽凶险。无风无雨无管弦,无语道哀念。人间熬炼,昂首望天,想做那酒中八仙。一壶浊酒怅聚散,聚散泪阑干。相千里,思愁泣,鞭影断天西。此去经年何时归,但饮三百杯……” 邹芸允看汤中松不走,竟是轻轻的哼起了歌。 这首歌,是儿时邹芸允哄汤中松睡觉时常常唱起的。 据说,是他母亲自己写的。 每次汤铭出征前,邹芸允都会亲自下厨,只煮一碗清粥,拌三碟小菜,放两壶浊酒。 一壶和汤铭交杯饮尽。 一壶等他凯旋时,到丁州府城外提酒相迎。 听到这歌声,想起曾经的种种,汤中松却是再也无法自已,跪地掩面痛哭。 “你们回去吧!我不走!我不能走!快回去……给我滚!” 汤中松先是小声抽噎着说,继而大声咆哮。 ————————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酒三半的面前却只有一个人,是他的奶奶。 “我没有……” 酒三半慌张的把酒葫芦藏到背后说道。 “唉……痴儿,痴儿!你为何就如此不听话?” 酒三半的奶奶说道。 酒三半因为理亏心虚,默不作声。 但奶奶一不会骑马,二从未出过门,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还是如此迅速。 “不需要找,我只要靠着这只老鼻子,闻着酒气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酒三半的奶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她似是看破了酒三半的内心所想。 “这一路还好吗?” 酒三半的奶奶缓和了语气问道。 “我很好奶奶,我还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他们都可厉害了!一个是刘睿影,是中都来的,见过大世面,对我很是照顾,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叫欧小娥,是欧家的‘剑心’,人美性格好,修为也极高,她那把紫荆剑可是真漂亮啊……” 酒三半对着他的奶奶说道。 欧小娥不在身边,酒三半本想给奶奶指一指刘睿影。 但当他环顾四周时,整个跨院中只剩下自己与奶奶两个人,常忆山,酒三半,刘睿影尽皆不知去向。 “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子?” 酒三半的奶奶问道。 “嘿嘿,我们是好朋友……” 酒三半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羞怯的说道。 “朋友?我和你爷爷一开始也是朋友,你的父母一开始也是朋友,友情本就是爱情的基础。世上的夫妻有谁不是先通过友情相识相知而后才能互生情爱?” 酒三半的奶奶说道。 别看酒三半平日里洒脱无比,但那只是他在不停地喝酒时。 酒三半的酒就是他的家。 不管是开心,难过,羞怯,还是愤怒,只要往嘴里添一口酒,便能找到归宿。 可是现在奶奶就在对面。 她是一向反对自己喝酒的。 所以酒三半有些扭捏,胸口中堵着万千话语,但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喝就喝吧,你也长大了……我就算再怎么管,你也终究是要飞走的不是吗?” 酒三半的奶奶很是怅然若失的说道。 “飞走?我飞去哪里?” 听到奶奶这么说,酒三半才把背在身后的酒葫芦拿出来,往嘴里稍微的添了一口。 这一口很小很少,还不及他平时的一半。 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当着奶奶的面喝酒。 不过虽然酒入了口,酒三半却是不敢往下咽。 因为喝酒毕竟是要咽下去入了肠,才算是喝。 就这般含在嘴里,可不能算是喝酒。 酒三半的心里还是有所顾忌的。 毕竟一个习惯保持久了,不是能说变就变的。 但就这样含着酒,却是让酒三半更加的痛苦…… 憋得久了,满脸通红,他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气,却又不慎把自己呛住,酒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剧烈的咳嗽。 “你看看你……明明不会喝酒,还要装什么千杯不醉?” 酒三半的奶奶说道。 “我会喝酒的!” 酒三半一边咳嗽还一边为自己辩解。 “会喝酒的人还会被酒呛住吗?” 酒三半的奶奶不屑的说道。 酒三半闻言笑了笑。 想起当时还在酒星村里时,自己的奶奶就是这般冷嘲热讽的。 不过这种嘲讽很温暖,它叫做关心。 每个人关心的方式都不同。 有些人成日里嘘寒问暖,从头发丝问到脚后跟,生怕有什么遗漏了。 有些人则对平日里的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在乎,虽然口中不说,却总是在对方遇到困难时尽力而为,默默的打点好一切。 酒三半的奶奶就是后者。 虽然她没有什么大本事,却用自己的一双并不灵活的手,一双有些颤巍的腿脚,让酒三半一点一滴的成长。 酒三半很爱他的奶奶,虽然表现出来的害怕与敬畏更多。 “找到酒泉了吗?” 酒三半的奶奶问道。 “没有……我还是先来了博古楼。” 酒三半说道。 当时奶奶千方百计的让他读书,可是他却一心只想玩乐。 现如今他先到了博古楼,自觉这还是能让奶奶有一丝欣慰的事。 “其实你的书读的很好,虽然你写的那些东西我看不懂,但写了那么多字,就是很厉害。比你爷爷强多了,比你爹也强了不少!” 酒三半的奶奶说道。 酒三半笑了,他很开心,终于是毫无顾忌的喝了一大口酒。 这次没有含在嘴里,而是极为顺畅的吞了下去。 他离开酒星村并不是想躲避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继续待下去怕是永远都不能得到奶奶的认可。 他很希望听到奶奶的肯定。 即便奶奶的文道水平仅限于识字,他也希望听到一句认可。 刚才他听到了。 而且听得真切又模糊。 所以他还想再听一遍。 “写的字多,不一定就是厉害啊……” 酒三半说道。 刻意的谦虚,实则是想让奶奶再说一句认同自己的话语。 “这倒也是,不过既然你想写,就继续写。只要你写得好,总有能看懂的人去欣赏你。” 酒三半的奶奶说道。 酒三半有些失落。 奶奶的这句话虽然客观,但却有些模棱两可。 他想听到的是向先前那般直接的赞许。 “我会的!我来博古楼就是为了这件事,这里的人读书都很多,都能看懂的!而且有一位常大师,还说了我写的诗不错!” 酒三半说道。 但是他说谎了。 因为常忆山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诗写的不错,只是说听闻他会写诗。 至于那句不错,却是当时他自己说出来的。 人在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难免会拉上一两个权威给自己站台。 就算是编出来话放给这样的权威口中说出来,也能暂时的满足一下虚荣心。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说谎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而且还会上瘾,这种瘾比酒瘾赌瘾还要可怕的多。 酒瘾只能毁了人的精神,赌瘾只能毁了人的生活,然而说谎成瘾却能毁了人的一切,从内到外,自上而下。 骗人先骗己。 一个对自己都不真实的人,又怎么会在生活里拥有真实? 只会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好中一步步的沦陷,久而久之的竟会觉得本该如此。 当他把谎言当做了现实时,这个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酒三半本是个极为真实的人,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会说谎。 但这种说谎的感觉让他很不好。 虽然他明知自己的奶奶根本不会去求证,也无从求证。 可是他仍旧有一种被揭穿的无地自容。 他想要出言解释,告诉奶奶常大师没有那样说过,那是自己的臆想。 但是他却说不出口,这句话就像刚才的第一口酒一样,被他含在嘴里,进退不得。 ————————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升起迅箭?” 常忆山面对的却是两名博古卫。 但他并不作答,而是从袖筒里取出了一方砚台,一根笔。 “你们对他们三人做了什么?” 常忆山问道。 自这两人现身之后,刘睿影面色含春的傻笑,汤中松跪地痛苦,酒三半喷酒之后汗涔涔且满脸通红。 “我们是博古卫,你什么意思?!” 两人问道。 常忆山冷笑。 真正的博古卫是不会重申自己是博古卫的。 何况自己虽然没穿七品黄罗月的文服,但他常忆山的这张脸,在博古楼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然他先前说过,这博古卫很是教条死板,连他的面子都不给。 但是起码的客套,博古卫还是会做的。 而且博古卫通常是五人一组,自己的迅箭升起起码也会来两三组才对。 毕竟这迅箭每人的都不一样,以他的地位和修为,能升起迅箭,定然是大事。 距离他上一次升起这迅箭,已经过了二十三年有余了。 常忆山细细打量着两人。 二人身穿浣花棉织锦甲,倒的的确确是博古卫的制式服装。 可是常忆山却从二人护肩的缝隙中,看到了一抹鲜红! 在这浣花棉织锦甲的下面,二人竟然还穿了一层大红色的衬袍。 “红袍客?!” 常忆山出言惊呼道。 “认出来了?” 二人脸上浮现出一抹邪笑。 “博古楼一向偏居一隅,只修文道,不问天下与江湖,你们如此行事却是意欲何为?” 常忆山问道。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红袍客,想必也知道我们对此也是一无所知。都是奉命行事罢了。” 二人说道。 “这三人不是博古楼中人,难道也要为难?” 常忆山说道。 他的左手已经托起了砚台。 “没有为难他们,或者说他们还不够格让我们大红袍为难……我们只是给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比起你即将经历的,却是要美好的多!” 二人说道。 随即把身上的浣花棉织锦甲一把扯掉,彻彻底底的露出了下面的红袍。 这红袍宽大异常,能把整个身子全都罩在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却是连鞋边都看不见。 这红袍也鲜艳异常,散发着一顾浓郁的血腥,比身后装裱室中的血腥更胜。 常忆山面色凝重。 他看着这两名红袍客分开了身形,在自己的一左一右站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八章 步步血腥【三】 此时已然开春久矣。 但当这两名红袍客脱去伪装,露出身上的红袍时,饶是常忆山也感觉到一股肃杀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功法武技,才能让气候都为止疯狂? 常忆山没见过。 他也根本想不到。 虽然红袍客的名头近年来在天下很是显赫。 但对于红袍客的来历,却几乎无人知晓。 只知道他们隶属于一个组织,叫做大红袍。 但是这个组织在哪?奉命于谁?有何纲领?似乎全凭心愿。 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却都是如此堂堂真正,从不遮掩。 毕竟身上那一身红袍太过于醒目,而大红袍之人行动时又必定穿着红袍,所以也无从遮掩。 至少到今天为止,常忆山听说的关于大红袍的事迹好坏参半。 他们确实做过几件骇人听闻的屠杀,不过杀的都是欺压良善的山贼恶霸。 也做过几件不讲道理的屠杀,杀的却是平南王域一个有名的镖局,连带着镖局的当铺。 不过他们也曾在饥荒时买粮赈灾,也曾在水患时派人固河。 就好像一个孩子,今天高兴了便和你天下第一最好,明天不高兴了,就撅着嘴不理你,甚至从你身边走过时还要想办法把你绊倒。 但是被绊倒了,毕竟还能站起来。 若是死了,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大红袍的行事准则说来也简单,死或生。 死也让你死的彻底,生也让你活的舒心。 “大红袍竟然只派了两人来,还真是看得起常某!” 常忆山说道。 “不是看的起你,而是看得起狄纬泰。” 其中一名红袍客说道。 “此话怎讲?” 常忆山问道。 “因为我们懂得尊重。” 另一名红袍客说道。 “尊重?你们冒充博古卫,又公然为难我博古楼贵客,这就是你们的尊重?” 常忆山面色冷峻的说道。 “我们的尊重不是那些客套,是狮子搏兔亦全力以赴。” 一名红袍客说道。 常忆山冷笑。 已经许久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过如此放肆的话了,就连狄纬泰也没有。 听这两人的语气,似乎来两人已经是很大的排场一样。 “只是不知谁是狮子谁是兔。” 常忆山说道。 “向来只听说猛兽独行,只有牛羊才成群。眼下看来,这独行的似乎是在下才对。” 常忆山接着说道。 两名红袍客默不作声。 身上的红袍也一动不动。 常忆山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一名红袍客身上,分出精神笼着另一名红袍客。 因为这两名红袍客除了一个脑袋之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在那宽大红袍里,一旦出手,猝不及防。 对于未知,谁都会恐惧。 或许这才是人们选择在晚上睡觉的原因。 毕竟白天的时候亮亮堂堂,四处皆是清清楚楚,就算是偶有阴影,也黑的并不实在。 可是在夜晚却不同。 白日里再熟悉的东西,只要被罩上了一层黑暗,就是月光再亮也没有用。 常忆山也害怕未知,所以他晚上也会睡觉。 既然害怕,既然未知,那就干脆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去琢磨。 混混沌沌的睡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又是一片锦绣天光,岂不快哉美哉! 但是现在天还很亮,日头还很高。 不过再高的日头都照不亮红袍客那宽大红袍的里面。 常忆山不知道二人隐藏在红袍下的手上是扣着满把的暗器,还是提着刀,亦或是还没拔剑。 肃杀之气越来越凝重。 常忆山觉得身子有些冷。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真实。 因为刘睿影等三人的下场明显是中了精神操控一类的功法武技。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是。 常忆山有个最大的有点,就是时刻都把自己摆在极低的位置。 对周边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都仰视着。 他觉得这样才能看的更清更楚。 仰视之后,觉得着实没什么意思了,再直起身子与之对视甚至俯视也都来得及。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砚台上竟然结了一层白霜之后,他知道这并不是幻象。 常忆山很不喜欢寒冷的环境。 冬天的时候他要么去往温暖的地方,要么就窝在屋子里抱着火炉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 以他的修为,早就已经是寒暑不侵了。 所以这对温暖的眷恋,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震北王域之人,又怎么会对温暖有如此的偏执?应该早就适应了才对。 在这种肃杀的环境下,常忆山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玩雪的场景。 那雪捧在手上,一不留神就化成了一滩水,让他很是难过。 但自己被冻的通红的小手,却又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更加烦躁。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便认定这雪是天下最没有良心的东西。 明明我已把你捧在手心,小心呵护,你不但夺去了我双手的温暖,却仍旧不愿意多停留片刻与我相伴。 宁要化成了水从指缝中流走,也不要在我的手上彼此欢快。 太自私了。 但现在的常忆山却又很羡慕雪。 因为它开心时,可以变成冰,不开心时可以化成水。 但自己无论开心与不开心都得在这恶心的世间苟活。 虽然他活的很好,好到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有他这么好,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在苟活。 因此他很羡慕雪的这般变化的本事。 回过神,却发现眼前竟然真的下起了大雪。 他伸手接过几片雪花,发现这雪花竟然在手中并不融化。 “这雪,下的真好。” 常忆山不自觉的说了一句。 “这雪正是你所喜欢的样子。” 一名红袍客说道。 “我想要什么你们都能给我吗?” 常忆山问道。 “不能。我们是人,不是神仙。” 红袍客说道。 “那为何要说这雪是我喜欢的样子?” 常忆山问道。 红袍客不语。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不过他们动用的的确是一种精神方面的功法武技。 现在的这招,叫做雪飘人间。 而对刘睿影他们三人的,则是春回大地。 不论是什么名字,幻想就是幻想。 但这幻想并不是空穴来风,就和做梦一样。 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梦。 说白了,都是勾起了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罢了。 无论一个人的外在有多刚强,他的内心一定都有小块儿柔软。 这是一片禁区。 就连自己或许都早就遗忘。 就算是没有遗忘,也定然不会轻易涉足其中。 柔软和温暖没人不贪恋。 当这贪恋变得越来越浓郁时就会无法自拔。 常忆山微微一笑,合起手掌,攥成拳头。 那雪花竟然如纸一样,破碎开来,再一张开手,便有无数渣子窸窸窣窣的掉下。 随即,眼前的大雪也消弭于无形。 两名红袍客见此情景,略微皱了皱眉。 他们还是低估了常忆山的心境。 没想到他已经能把心中的柔软收放自如。 他不愿意进去,是他不想。 若是他想进去,也可以随时抽身出来。 不过此刻常忆山看向两名红袍客的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因为刚才的画面着实太美。 尤其是现在两人已经把一直手伸出了红袍外。 那一只手上握着一柄剑。 一柄黄橙橙的像是用纯金打造的剑。 白雪,红袍,金剑。 这是一副多么动人的画面? 常忆山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自然要比常人敏感些。 这会儿他竟然是有些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想喝酒,还想写诗。 虽然这两名红袍客来者不善,他还是想与这二人喝酒,然后再洋洋洒洒的写上几首诗送给他俩。 “你们杀人时都会有如此的意境吗?” 常忆山问道。 他用手轻轻拭去眼角将要滑落的泪滴。 “你若大俗,我们也会很土。你若大雅,我们便也典贵。你若大伪,我们也无法至善。” 一名红袍客说道。 “看来我是个大雅的人。” 常忆山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当然是。” 红袍客说道。 “所以你们并不是来杀我的。” 常忆山话锋一转。 “你这人不但大雅,还很聪明!” 一名红袍客说道。 “所以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常忆山问道。 “你。” 一名红袍客说道。 “我?” 常忆山疑惑。 他本以为这两人是对自己有所求。 毕竟自己脑子里关于博古楼的隐秘不少,博古楼中自己不能去的地方也几乎没有。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红袍客竟然是想得到自己。 “我一个大活人,却是如何得到?难不成你俩大男人要娶了我?” 常忆山笑着说道。 “我们当然没法娶了你,不过你想要嫁谁我们大红袍当然会帮你想办法,前提是你也成为我们的一员。” 一名红袍客说道。 他的另一只手从红袍里伸出来,手上托着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袍,看着常忆山说道。 常忆山觉得这两红袍客简直不是人。 或者说不是个正常人。 自己明明是在嘲讽他二人,但这二人非但没有动怒,也没有被气笑,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想嫁人也可以,而且他们还会帮忙。’ “我加入了有什么好处?” 常忆山问道。 “没有坏处。” 红袍客说道。 “那我不加入有什么坏处?” 常忆山又问道。 “坏处就是这金剑会刺进你的咽喉,刺破的你声带,而后挑断你颈椎的经脉。” 红袍客说道。 “所以这二人是你们杀的。” 常忆山说道。 “是。” 红袍客回答道。 “你们杀了他,我还能理解。虽然他只是个装裱师,但是他的武道修为也有了地宗境。他死了,既能显示你们的手段,还能对我造成不小的刺激。可是你们为何要杀了那位大字不识一个的门房?” 常忆山问道。 “因为他没有礼貌,而且过于急躁。我们喜欢像你这般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人。” 红袍客说道。 常忆山点点头。 他的确是如此。 这两名红袍客也是如此。 若他也没有礼貌,还很急躁的话,在这两名红袍客露出红袍的时候,自己便会出手了。 若这两名红袍客都很急躁,想必早就联手攻来,用手里的金剑让自己不得不从了他俩。 “你们这红袍是好,料子颜色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常忆山说道。 “哪里不好?” 两名红袍客异口同声的问道。 “太单调……虽然很鲜艳,但是太过于单调了。” 常忆山说道。 这两名红袍客显然对自己身上的红袍异常在乎,听到常忆山这么说,尽皆面露不满。 常忆山轻轻地把托着砚台的手撤了回来。 之间那砚台在半空中悬着,开始滴溜溜的打转。 砚台里有一层浅浅的墨汁,可是无论这砚台怎么转,却都没有一滴墨汁飞溅出来。 “你这是何意?” 一名红袍客提起了手中的金剑,露出戒备之状,他以为常忆山想要动手。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这红袍变得丰富些。” 常忆山说着伸手轻轻一拂。 那红袍便悠然的飘起,继而在空中展开。 “接了红袍,便是我大红袍之人!” 红袍客说道. “不要着急,我可还没有碰到你们的红袍。” 常忆山说道。 他一手引着红袍,用劲气操控着,在空中把它折叠又平整,平整再折叠。 “的确是极好的料子!” 常忆山自语道。 他的另一只手伸出两指,看样子是要伸进那砚台中蘸取些墨汁。 但是他的手指却在砚台的边缘停住了。 常忆山沉思着,不知心里在谋划些什么。 突然,他那二指托起砚台的底部,朝着空中的大红袍推去。 砚台仍旧是不急不缓的旋转着,飞向大红袍的速度也是不急不缓。 大红袍背后的那一名红袍客横剑当胸,已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常忆山看到他的样子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 虽然这横剑当胸谁都会做。 可是这当胸的剑高一寸,底一寸却都是讲究。 另外,横剑并不是绝对的“横”。 红袍客的剑虽然横在胸前,却是略微有些倾斜。 金剑的剑尖朝上,剑尾朝下。 无论自己这砚台攻向他的任何一侧,红袍客却是都能以最为精妙的出剑路径抵挡。 单单是这么一比划,常忆山就觉得他不愧是能杀了自己那装裱师朋友的人。 可惜的是,他想错了。 常忆山的砚台并不是要攻向他,而是正正的拍在了那半空中的大红袍上。 “你?!” 二人看到常忆山竟然用墨汁玷污了在他们心中神圣异常的大红袍,却是都惊惧不已。 站在常忆山另一侧的红袍客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挥剑袭杀而至。 一道金光腾起。 竟是把整个跨院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沾染上了一层金色。 “刚才还说,自己不喜欢急躁的人。你这不也很是急躁吗?” 常忆山说道。 只见他的手上莫名多出了一根酸黄瓜。 就是平日喂给阿黄吃的酸黄瓜。 红袍客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根酸黄瓜也是颇为诧异。 他不知道常忆山究竟要做什么。 自己拿着金剑,可是他却手持一根酸黄瓜。 剑与黄瓜。 这怎么能有可比性? 但红袍客已然出剑,却是无法撤招,只能鼓足了劲气,甚至不惜双手持剑。 这已经不是剑招了。 而是刀法的砍。 常忆山看到这两人的金剑很窄,但却很厚。 倒是也能经得起这样大力的劈砍。 但当他看到常忆山用砚台在红袍上印出的东西时,手上却停住了。 甚至不惜自损经脉,也要撤去剑上的劲气。 这股已经磅礴到了极致的劲气突然又被收回体内,自然是在顺着他双臂的经脉寸寸炸裂。 红袍客觉得心头一紧,脑袋一晕,只得咬紧牙关拼命抵抗。 但还是涌出了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红袍上。 这鲜血的颜色与红袍几乎没有察觉。 若是不仔细看,却是根本分辨不出来。 常忆山把手中的酸黄瓜扔给他,说道: “血腥味不好受,吃两口压一压。” 红袍客接住酸黄瓜,竟是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大声的嚼着。 吃相虽然并不雅观,可却也极为豪迈,倒还像个英雄。 “好吃吗?” 常忆山问道。 红袍客兀自嚼着,并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很酸,但总比血腥味好多了。” 常忆山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因为他的声音确实太小太小。 小到刮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可是现在并没有风,所以这两名红袍客还是听到了。 那名吃着酸黄瓜的红袍客,看着半空中浮着的红袍突然笑了。 “嘿嘿……哈哈哈哈!” 先是窃笑,继而放声大笑。 咧着嘴,也不顾口中尚未吞咽下去的酸黄瓜渣掉出来。 大红袍背面的那命红袍客不管不顾这般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是保持着先前横剑当胸的姿势。 “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笑,不然和狗有什么区别?阿黄吃酸黄瓜的时候从来不叫的,不过他平时也不怎么叫。” 常忆山说道。 这名红袍客听闻后,竟然乖乖的闭起了嘴,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每一口都咬的很小,每一下都嚼的很慢。 他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常忆抬起胳膊,平平的举着。 那砚台就好似收到了召唤一般,径直回来钻进了他的袖筒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九章 步步血腥【四】 “没想到你对我们的了解竟然如此之深。” 这名红袍客吃完酸黄瓜后说道。 “你们对博古楼的了解也不浅,彼此而已。” 常忆山说道。 空中悬浮的红袍突然失去了劲气的支撑,掉在了地上,像是一滩烂泥。 堆叠起来的褶皱将常忆山方才的写写画画尽皆盖住,一点也没有漏出来。 常忆山打了个响指。 一声清脆过后,刘睿影,酒三半,汤中松才逐步恢复了神志。 三人对视一笑,谁也没有说起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师叔,这……” 刘睿影指着两名红袍客问道。 “假的博古卫,真的红袍客。” 常忆山说道。 关于红袍客和大红袍,刘睿影也是有所耳闻的。 中都查缉司有专门的人员来监视这些江湖组织的行踪目的。 不过这掌司卫启林倒也的确有他的特点。 虽然中都查缉司权利甚大,但卫启林对待这些江湖事由向来不主张硬拼。 一个是庙堂,一个是江湖。 但卫启林的眼里只有天下。 庙堂是天下,江湖也是天下,缺了谁都不完整。 至于庙堂与江湖也是如此。 五王独自不成庙堂,只有把王府中的洒扫小吏都算上,这庙堂才是算庙堂。 只有快剑疾刀也不是江湖,还得有花魁头上的金钗,货郎手里的挑担,这江湖才算是江湖。 需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正是这雪与梅的交相映衬才共同造就了这番冬景的洁雅。 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一动一静的彼此兼容才共同绘制出了这番秋色的高远。 只有万物的融合互补,才能打破孤芳自赏的寂寞。 卫启林正是兼采百家长,弥得自家短,兼容并蓄,相辅相成。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就好像糖不能变成盐,盐也不能变成糖。 但做菜时若是只放盐,不放糖,亦或颠倒过来,只放糖,不放盐,则都会缺了些滋味。 正是有了酸甜苦辣甜咸这六味调和,一盘菜才能精彩纷呈。 专美不如共美。 人面单看只是人面,桃花独开只是桃花。 但人面与桃花放在一起,却能相映成红,情致旖旎。 否则这人面与桃花岂不是各自遗憾? 所以卫启林做的,是只查不缉。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都要清楚。 但你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触及这天下的底线,我便不会有所行动。 刘睿影当然还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在他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朱墨是不可能共存的。 “师叔,我们要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拿着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就当没看到。” 常忆山说完就绕过两名红袍客,径直走出了跨院。 刘睿影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两名红袍客跟木桩子似的。 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大红袍,却是没有丝毫要捡起的意思。 出了宅院,刘睿影突然感到一阵口渴。 常忆山便引着三人去了一处街边的茶坊。 刚一落座,刘睿影莫名的心悸,浑身的冷热交替,刺痒难耐。 同时他的一侧脸颊滚烫,刘睿影伸手一摸也未发觉什么异样。 但他却实打实的察觉到茶坊角落里的一道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刘睿影没有选择与这道目光对视,但却感觉到这目光异常的熟悉。 “几位要喝点儿什么?” 小二上前来问道。 “这里我不熟悉,你有什么好推荐吗?” 常忆山问道。 “有的有的……咱家店最招牌的就是一杯还魂茶!” 小二说道。 “还魂?这名字倒是有趣……那便依了你,上四杯还魂茶。” 常忆山说道。 “师叔,他们杀了人,难道真就这样放任不管?” 刘睿影对那两名红袍客仍旧念念不忘。 “杀了人自会有人去找他们偿命。虽然死的人是我的朋友,但凡事都讲究个规矩。杀人是坏了规矩,可我要是杀了他俩,也是坏了规矩。” 常忆山说道。 “规矩?什么规矩?” 刘睿影不解。 眼睁睁的看上杀人凶手在自己眼前却置之不理,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 “你中都查缉司有哪些规矩?” 常忆山问道。 刘睿影说不出来。 但这并不是因为查缉司没有规矩。 恰恰相反,是由于规矩太多,多到刘睿影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能理解何为常忆山口中的规矩了。 那是一种天命。 每个人的生存灭亡都自有缘由。 刘睿影自己也不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也曾冷漠的看着他人烧杀抢掠而无动于衷。 因为那不是他该管的。 虽然当时刘睿影有更重要的事做,但既然他能放任眼前的不管,又何谈将要做的事更重要? 世上的事只有缓急之分,没有轻重可言。 这时,小二端着托盘,把四杯还魂茶放在了众人面前。 刘睿影看到这茶汤呈现出琥珀色。 有点像酒。 茶香不浓不淡,也有点近似酒香。 酒三半是不愿意喝茶的。 但当他看到这茶汤,闻到这茶香之后,竟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刘睿影用指头沾了沾这茶汤,发现它离了杯竟然是紫色。 不过这还魂茶一上,却是转移了刘睿影的注意力。 先前的不舒服以及滚烫的脸颊也都平静了许多。 “为何这里的人都如此的无精打采?” 刘睿影环顾四周后开口问道。 “这里白天是茶坊,夜里是赌坊。这些人大都是些老赌客,昨晚通宵搏杀,到了这会儿才悠悠转醒,点杯茶回回神。” 常忆山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这里的招牌是回魂茶了。” 刘睿影说道。 “既然这里到了晚上就是赌坊,那为何不卖酒呢?” 汤中松问道。 他可算的上是赌坊老手。 一般的赌坊都卖酒的。 因为借着酒劲,赌客们往往都出手更加豪爽,赌坊也自然赚的更加豪爽。 可是这里却没有酒。 不但是四下里无人喝酒,就连掌柜的身后的壁橱上也只有一罐罐的茶叶,却是连一坛酒都没有。 “博古楼的赌坊和别处的没什么不同,但博古楼的赌客却是和别处的赌客大不一样。” 常忆山说道。 “此话怎讲?” 汤中松问道。 “博古楼的赌客无论喝多少酒,却是都豪爽不起来,你没听说过,文人穷酸吗?” 常忆山笑着说道。 刘睿影也笑了,常忆山这一句穷酸却是连带着把自己也嘲讽了。 但看他的样子却是毫不在意。 觉得这句话本就是天经地义似的。 “穷酸之人习惯已经养成,是无论喝多少酒都改不了的。” 常忆山接着说道。 汤中松点了点头,觉得此言在理。 “常大师,这是我们掌柜的送您的茶点。” 小二在茶桌的正中央放了一叠樱桃。 这樱桃极其新鲜,个头也很大。 但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樱桃? 想必是去年存下来的。 汤中松拿了一个放到嘴里,竟是连核都不吐的囫囵咽了下去。 刘睿影却没有吃。 并不是他不爱吃樱桃。 而是这樱桃的形状总是能让他联想到猴子的屁股。 这么一想,他便就吃不下了。 不过他此刻却很想看看猴子。 可能是因为人太多太假,还不如猴子上蹿下跳的真实活泼。 刘睿影突然看到窗外闪过一道金光。 继而坐在窗边的一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若不是他的颈部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众人只会以为他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来我们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好……” 常忆山叹了口气说道。 “非但不好,简直是坏的吓人……” 刘睿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平常人一声能遇见一次血光之灾,已经是足以惊心动魄了。 但刘睿影他们今天却已是遇到了三次。 若是算上刘睿影和银星大战的那一场,就是四次。 虽然那一场没有死人,但刘睿影的脸毕竟还是被银星的银星针划出了一道血痕。 起码是见血了。 后面这三次的血虽然不是从自己和身边人身上流出来的,可却实打实都被他装在了眼睛里,印在了脑海中。 真可谓是步步血腥。 刘睿影瞬间觉得自己或许该去拜拜神仙,但细想之下自己最近着实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过这迷信的念头一旦升起,却是就没法再轻易打消。 他拿起了桌上盘中的最后一个樱桃放进嘴里。 樱桃鲜红,像极了鲜血,也像极了那大红袍。 刘睿影吃樱桃并不是因为他想吃。 只是因为迷信的念头作祟,让他觉得自己这几日却是不要再杀生食肉比较好。 所以他吃了一颗樱桃。 不过樱桃一入口,刘睿影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死在他手下的人已经有不少了,不光是自保时死在他剑下,还有那袁将军一家不也是因为他罗织的罪名闹了个满门抄斩? 这哪里是一颗樱桃能弥补起来的。 怕是往后的余生都得在菜叶子里渡过才行。 有了前面的常忆山说的规矩,所以刘睿影这次也是假装没有看见。 但是常忆山却起身,走到茶坊的门口处把门关上。 虽然死了人,但这茶房里却静的出奇。 大家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喝着自己的茶。 刘睿影不解为何刚才常忆山放走了两名红袍客,现在却对一个路人的死活如此重视。 “去叫博古卫。” 常忆山对着茶坊小二说道。 他只有一只迅箭。 刚才已经打掉了。 “师叔,此人……” 刘睿影欲言又止。 但是他隐隐的感觉到,方才让他脸颊滚烫的目光就是从这人的双眼中发出来的。 不过现在,他的头抵在桌子上,却是看不见了。 不然的话,刘睿影倒是很想看看那会是一双怎样的眸子。 “这人我不认识。” 常忆山说道。 “准确的说,他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他。” 常忆山顿了顿接着说道。 认识这个词本就是相互的。 就好像天下间认识狄纬泰,常忆山的人都很多,但狄纬泰,常忆山认识的人很少。 不过常忆山竟然说他知道此人,向来他也是有极大的名头。 “你应该也听说过摘星楼。” 常忆山说道。 这个名字刘睿影很是熟悉。 摘星楼是天下间最大的盗门。 号称若是东海中真有龙宫,他们也能把龙王嘴里含着的那颗龙珠偷出来。 不过摘星楼向来盗亦有道,只偷不抢,更不伤人命。 而且一旦被发现,便会立即收手,再多的钱财宝物也不能有所留恋。 可谓是最纯粹的‘盗’。 “他是摘星楼中人?” 刘睿影问道。 “是,也不是。” 常忆山说道。 “这却是为何?” 汤中松不习惯常忆山这样弯弯绕的说话。 他喜欢什么事都明明白白,敞敞亮亮的。 但刘睿影却觉得常忆山这样很有意思。 若是什么都掰开了揉碎了,就好像窗户不糊纸一样,被人一眼就看了个通透。 凡是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时最有吸引力。 “因为摘星楼是他的,所以我也很难界定他是不是摘星楼中人。” 常忆山说道。 “摘星楼是他的?!” 刘睿影听后心一惊! “莫非他就是摘星楼楼主,上官摘星?” 刘睿影问道。 上官摘星,被江湖人称之为盗圣。 虽然他的武道修为境界大抵在地宗境中算不得拔萃,可是他的身法却堪称天下绝顶。 尤其是他自创的一套功法武技‘妙手空空’,更是让无数门阀巨富甚为头疼。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听说这盗圣上官摘星和人打赌,说自己能潜入中都城里的擎中王府。 那人不信,盗圣一气之下便真的浅了进去。 不过他只摘走了一片擎中王刘景浩后花园里的那颗‘傲雪侯’的叶子当做证据,对其余的珍宝秘档却是秋毫无犯。 如此可见,这上官摘星倒着实是一个懂规矩的人。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该做却不能做,什么事能做却不该做,他分的很清。 后来擎中王刘景浩听说了这事也只是轻轻一笑,并未深究。 但出于对那颗‘傲雪侯’的补偿,擎中王刘景浩还是命人拉来了两车羊粪,当做肥料施给了它。 按理说,上官摘星的警惕性世间罕有。 怎么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被人一剑杀死? 而且靠窗的位置本就是大忌。 虽然能观察到整个茶坊内部以及外面街道的一举一动,但也方便刺杀之人来杀你。 刘睿影看到他的脚微微拱起。 看样子他的确是察觉到了危险。 但对方的剑却要比他的身法更快。 在他还未起势时,便被一剑割喉。 “虽然偷盗不是个好事,但上官摘星也着实算不上坏人。” 刘睿影说道。 他的心里竟是对这上官摘星的死有了些许惋惜。 从此,天下间却是又少了一个传奇,多了一段无奈。 至于身前身后名什么的,想必连他自己都并不在乎。 刘睿影看到他的怀中露出一个白色的纸角。 顺手抽出一看,竟然又是一篇狄纬泰写的悼亡长诗。 看样子也是从自己的这份原版上剥离出来的。 刘睿影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份悼亡长诗过于不祥,散发着一种名为死亡的魔力。 从这长诗到手开始,却是已经因此死了三个人了。 装裱师与他的门房,现在再加上这上官摘星。 “也是红袍客做下的好事?” 刘睿影问道。 因为在上官摘星倒下前,他清楚的看到眼角处闪过一道金光。 而红袍客的武器,就是金剑。 再加上他们的行事作风一贯诡异,这倒是最合理贴切的推测。 “即便是红袍客,也不是刚才那两人。” 常忆山思索片刻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头,显然还没想通其中的要害所在。 不过那道金光一闪而逝,向来用剑之人的身法也是极为迅速。 不过天下间单论身法,能快过上官摘星的又有几人? 曾经也有人想要扬名,所以便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偷来上官摘星的一件贴身之物。 为此,不惜花费了数年的时间跟踪计划,但最终却连上官摘星的屁都没有闻到。 方才刘睿影等人陷入了幻象之中,并没有与那两名红袍客交手,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的斤两。 但听常忆山这么一说,想必那两名红袍客还没有杀死上官摘星的本事。 而且方才只有一道金光,却是没有一抹鲜红。 红袍客必定是穿着红袍的。 金光之后该是鲜红才对。 刘睿影顺着上官摘星脖子上的血痕向下看去,发现他颈部的内衬里有一抹鲜红。 先前看时以为是血迹沾染的缘故,但现在细究之下却发现不是。 上官摘星的罩衣里面竟然是穿着一袭红袍! 原来他也是一名红袍客,同样隶属于大红袍! 这一发现让刘睿影更为心惊…… 没想到大红袍的手已经伸的这么长这么远。 他立即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准备将此情报传回中都查缉司。 “这倒是能证明他不是被红袍客杀的了。” 汤中松说道。 “不一定……虽然他也是红袍客,但这样庞大的组织若是想让一个人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毕竟死人的嘴最紧。” 刘睿影说道。 但他却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杀人缘由。 难道就真的是为了狄纬泰写的那一首悼亡长诗? 虽然狄纬泰的墨宝很贵重,但也是能用钱买到的。 何况狄纬泰并不是拒人千里的性格,刘睿影就听说他经常写字送人。 所以说珍贵也珍贵,但不会珍贵到价值三条人命。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七绝炎剑》。 为了这本功法武技去杀人抢夺倒还能说的过去。 就在刘睿影思前想后时,茶坊的门被推开。 他看到鹿明明带着一众博古卫走了进来。 鹿明明手上还抱着常忆山的‘阿黄’。 阿黄懒洋洋的抬起头,似乎都没有睁开眼睛。 但根据它头部转动的幅度却是能感觉到,它的确是在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过阿黄今日好像兴致不高。 终究是没有露出它的青白眼。 刘睿影还满怀期待的想看看阿黄对汤中松是何态度,没想到却是也落了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章 山重水复 “不继续凑凑热闹了吗?” 酒三半对着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被他问的哭笑不得。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把酒三半的脑袋一剑劈开,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 几个人喝酒吆喝可以算是热闹。 两群人聚众斗殴也可以算是热闹。 但死人之事怎么能算是热闹? 刘睿影见到鹿明明之后,直接了当的把狄纬泰的那幅长诗交给了他,之后就拉着酒三半和汤中松离开了茶坊。 剩下的事正如常忆山的说的那样,自有规矩。 不过这规矩已经不是刘睿影所能触及的范畴。 即便是日后查缉司要加强对大红袍的监察,却也不是他的事。 何况这类发生的关于大红袍的事刘睿影还没有报上去。 待报上去之后,上面会如何区处,又会做何具体安排,也是自有规矩。 刘睿影只能是被动的跟着规矩走。 毕竟这规矩如何制定,他根本没有一丁儿点话语权。 “有些热闹不但要凑,就算凑不进去也要硬凑。但有些热闹,就是远远的看一眼都嫌多。” 汤中松说道。 这倒是帮刘睿影解了围。 当他与酒三半说话时,他一直想让自己的思绪贴近酒三半。 就算不能完全重合,也想尽力的靠近一些。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按照常理去解释,他究竟能不能听得懂。 但是汤中松就没有这样的忌讳,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倒是更为简单明了。 酒三半点了点头。 刘睿影知道他应该是没有听懂。 但若是让他俩继续给酒三半解释下去,却是谁也说不清了。 很多事情当时想不通,那就干脆不要去想。 放着放着,它自然而然的就会变通达。 无论在想不通时做了如何操蛋的决定,都不要去后悔。 因为这决定,一定是在当时的自己看来最合适,最恰当的。 若是时时刻刻都往前想,不断的推翻旧时的坚持,那便是对自己的背叛。 一个人可以众叛亲离,可以孤立无朋,但绝对不能丧失进取与自信。 就像刘睿影虽然知道自己曾经做了很大的错事,但是他并不后悔。 如果给他一次机会能够重新来过,他定然是还会重蹈覆辙。 “那……我们晚上还去明月楼吗?” 酒三半问道。 “去,当然要去!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多可惜!” 汤中松说道。 酒三半这才轻松的点了点头。 原来他更在乎的,是晚上的那顿花酒。 其实酒三半并不是那么大条的人。 想来也是,一个人若是能写出如此神采飞扬的诗词,怎么会是一个大条的人? 定然是要比普通人细腻百倍才是。 无论他的文风是豪迈慷慨,还是细腻婉约,他的心绪都要比旁人细腻的多。 对于此事,刘睿影倒是深有体会。 虽然他不会写诗,但也并不妨碍他的心绪缜密,自尊好强。 酒三半在酒星村里时应当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但出了村之后才发现这天下并不是几本书能写出来的。 酒星村太小,而天下太大。 就好像一个很有钱的人突然变成了穷光蛋。 这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他懒。 因为笨人是根本不可能变得有钱的,而有钱人却可能因为自己的懒惰松懈而败光万贯家财。 酒三半并不笨。 他能写出很好的诗,能锻造出不错的剑,还有一身极为怪异且高超的武道修为。 这都不是笨人所能做到的。 所以他是一个懒汉。 懒到只想三半不离酒。 而且他的知识渊博,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他对这天下的了解的确不比汤中松和刘睿影少太多。 汤中松也觉得酒三半是一位异人。 甚至一度认为,他除了结婚生子以外什么都会。 不过刘睿影到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结婚生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只要两人相爱,那结婚生子只是水到渠成,早晚的事。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离开村子?” 刘睿影问道。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很久,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其实问一句话哪里有这么难? 刘睿影只是觉得自己与酒三半还不够熟悉。 熟悉了自然是能够肆无忌惮的谈天说地。 但不熟悉,就是连少说一句你好再见都要难受半时天。 虽然他此前也问过酒三半类似的话,但上一次终究只是客套。 “我其实是想出来多交点朋友,多喝点美酒。我对那所谓的酒泉,执念并不太深,当若是能找到,自然是最好!” 酒三半说道。 “可是你说无论是哪里的就都比不上你们酒星村的酒石酿出来的酒。” 刘睿影说道。 “这就好像有人一日三餐都是山珍海味,偶尔一顿清粥小菜却能让他胃口大开。”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比喻着实贴切! 万事万物总得有个变化才能有所吸引。 若是周而复始的一成不变,却是很难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酒三半想凑热闹没有一点错。 不管是活人吆喝打架,还是死人流血牺牲,这都是变化。 只要有了变化,每一天都能让人欣喜。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愉快了起来。 愉快之余还有了些得意。 酒三半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那他岂不是也交到了酒三半这个朋友? 交朋友一事本就是相互的,有来有往。 刘睿影看到店铺的招子迎风舒展,商贩的叫卖声嘹亮入云,而他身边走着两位极好又极富特点的朋友,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不过,我原先以为的天下,是很死板的。五王什么的都离我太远,和那庙里的神仙一样,高高的坐着,享受着香火供奉。我原先以为的江湖是快意情仇的,吃肉喝酒分金银,人人一诺千金,豪气干云。” 酒三半说道。 “但实际上的天下很灵活,五王也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们也得吃饭睡觉,也有自己爱的人和自己讨厌的事。实际上的江湖却是更加包容的,有人义薄云天,也有人睚眦必报。就好像有人穿金戴银,刀镶宝石,有人衣打补丁,剑绣三寸一样。” 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没有回答,却把自己的酒葫芦递了过来。 “嗯?” 刘睿影不解。 “敬你一口。” 酒三半说道。 “为何要敬我一口?”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说得好!” 酒三半说道。 也不管刘睿影伸不伸手接过,反正就这样硬生生的塞到了他手里。 汤中松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出来声来。 因为他只听说过敬你一杯酒或一碗酒,从来没听过敬你一口酒! 这一口怎么敬? 被敬的人又该怎么喝? 所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刘睿影,看看这天下第一位被敬一口酒的人该如何定义这‘一口’。 刘睿影看着酒葫芦小小的口。 自己的口自然是比着酒葫芦的口大得多。 其实刘睿影对这酒葫芦还是很好奇的。 因为他很少见到酒三半往里添酒,然而这酒葫芦却时时刻刻都有至少半葫芦酒。 有时候多一些,接近满。 有时候少些。 但无论如何少,从来没有低于过半葫芦。 酒三半看到刘睿影把葫芦拿在手里反复掂量,一瞬间就明白了刘睿影在想什么。 “我会酿酒。” 酒三半说道。 “嗯……” 刘睿影敷衍的应了一声。 酒三半会酿酒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嗜酒的人大多都会酿酒的。 再不济也会像萧锦侃那样,东家要一点,西家要一点,强行凑成一坛酒。 只要最后取个名字,这坛东拼西凑的酒便是他自己酿造的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时时刻刻都能酿酒。” 酒三半说道。 这样的疯话刘睿影哪里会相信? 只当是酒三半在开玩笑罢了。 “我真的会!你俩别笑!” 酒三半像一个孩子似的,脸涨的通红,极力的解释着。 “好好好,那你给我表演一个?” 刘睿影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继而递给酒三半说道。 “现在不行。” 酒三半说道。 “为何?难道你酿酒还要分时间?” 刘睿影问道。 “当然了!月明星稀的凌晨最好,现在刚过午后,太热太躁,酿出来的酒不够纯柔,只能我自己喝两口凑合,不能用来给你们展示,我拿不出手。” 酒三半说道。 “我看你就是不会!” 汤中松出言挤兑道。 “我会的!我真的会!我练过归元化酒诀!” 酒三半嗓门又大了几分说道。 刘睿影和汤中松两人面面相觑。 他俩从未听说过这般功法。 他俩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功法里面会带一个‘酒’字。 不过酒三半一身的本事,好像都是自学的。 剑法叫什么‘疯牛惊羊’剑。 那功法就算是叫‘成天喝酒诀’也并不奇怪。 何况他读书多,弄几个文绉绉的小词儿一凑,听上去还是煞有介事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 汤中松问道。 不知不觉,刘睿影已经成了这几人的主心骨。 汤中松本来是极为喜欢动脑子出主意定决策的人。 但现在有刘睿影在,他也乐的清闲。 觉得就这么随着走也没什么不好,没什么可不甘心,不服气的。 “我们该做点自己的正事了。” 刘睿影从怀中取出狄纬泰当日给自己的令牌说道。 他想先帮酒三半洗清嫌疑,然后再把那冰锥人等等之事弄个水落石出。 “所以当日你是先回了住处,还是直接与两分去了那四季不冻河边切磋比试?” 刘睿影问道。 对那一夜的经过,他始终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都只是听了在第二日两分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由五福生四兄弟和些酒三半的只言片语。 “我先回了住处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便带着两人去往酒三半的住处。 走到小院的门口时,酒三半停住了脚步。 “他当时送我回来,这里一片漆黑。而后他飞子出手,几起几落便把园中屋中的等点亮了。我对他这一手厉害的飞子很感情去,他便说能教我。不过让我先回屋等等,他好像还有些事要忙活。在屋里等了多久我却是也记不清,但至少有一两个时辰这么久。而后两分就来找我了。” 酒三半说道。 “到底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刘睿影问道。 他抓住了一个关键。 那便是两分在把酒三半送到住处之后,独自离开了很久。 这期间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五福生四兄弟也没有说起过。 而且看他们的意思,这两分是一夜未归,等再寻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尸体一句,烂肉一滩了。 然而间隔的时间越久,可能性就越多。 一个时辰和两个时辰能见的人,办的事,自然是大不一样。 所以刘睿影想要确定这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我不知道……我这人,本就没什么时间观念。反正就是边喝酒边玩着他前面打出的飞子等他,闲敲棋子落灯花。” 酒三半说道。 “那两分来找你,你们可有在屋中停留过?” 刘睿影见酒三半的确是说不清这间隔的具体时间,只能接着往下问道。 “也没有。他还是照旧往屋内打了一枚飞子,我看到之后就知道他来了。但等我出了门,外面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酒三半说道。 “那你俩是如何碰头的?” 汤中松也觉得酒三半的叙述很是怪异。 酒三半不是个平常人。 但两分做事一定是一板一眼的,应该不会剑走偏锋。 “他用飞子不断的打在我的脚边,一步步引着走到了四季不冻河,而后我俩站定,说了几句话,互相有些不服气,便打了起来。” 酒三半说道。 “你的剑是如何毁去的?” 刘睿影问道。 “就是因为接他的飞子啊,虽然我全都用剑接住了,但我的剑却是有些太没出息……飞子接完了,剑也断了。” 酒三半说道. “之后呢?” 刘睿影很急切。 但是酒三半却慢悠悠的,没说几句话就要喝一口酒。 汤中松却突然眼睛一亮。 方才酒三半敬刘睿影一口酒时,刘睿影掂量酒葫芦,他听到酒葫芦中的酒应该是半壶左右。 按照酒三半的喝酒速度,这半壶应该早就喝完了才对。 但是酒三半现在举起放下酒葫芦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半壶左右。 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归元化酒诀……” 汤中松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奇怪的功法名称。 想的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张学究那老头儿。 若是真有,想必他应该会有所耳闻。 “我的剑断了,两分也就停手了。但之后我们又比试了一番拳脚!嘿!他那拳脚肯真有意思,跟套圈儿似的,只攻不守,说是叫什么合一道……” 酒三半说起这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却又一下子利索了起来,然而这些却并不是刘睿影所关心的。 “最后你是如何离开的?” 刘睿影打断了酒三半问道。 “比完了,我就是那样走了啊。不过我没有回去,因为我的剑坏了,我想再去铸造一把。我想既然都走到了四季不冻河,那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景平镇,就能去鹿明明的铁匠铺里再打造一把。” 酒三半一摊手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跑到那个奇怪的饭堂,问那位奇怪的老板要水洗脸,随后我们又碰到了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再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沉默不语。 因为他想起了当日酒三半话中的一个细节。 那就是两分又一次出手,平白无故的多了四枚飞子。 虽然很有可能是因为天光黯淡,没有看清楚,但酒三半却说得极为坚定。 若当真如此,只能说明在当夜两分与酒三半切磋时,还有第三人在场。 “我们去四季不冻河看看吧。” 刘睿影说道。 追根硕源本就是查案的首要。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整体的情况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何况还有酒三半这么一位当事人在身边。 让他回到当时的场景之下,说不定带入之后还能想起些曾经遗漏的事物。 人之所以会遗漏,是因为发生的事太过于寻常。 但往往这些寻常之中蕴含着超乎想象的不凡之处。 正是由于这些不凡之处的累积,才能够一反常态,构成例外。 例外多了,变故就生,人就死了。 “说起来两分也真是一个可怜人。” 酒三半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讲?” 刘睿影问道。 他对两分了解不多,说的话总共也没有超过十句。 “他太寂寞了……” 酒三半说了一句颇为笼统的话。 寂寞这个词要怎么去定义? 若是他就热衷于自娱自乐,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难道这也算是寂寞吗? 刘睿影不觉得两分是个寂寞的人。 毕竟他是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几乎每时每刻都要与三教九流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 所以他怎么会寂寞? 他一定是很忙碌才对。 然而忙碌的人是不会寂寞的。 因为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若是说两分冷漠的话,刘睿影还是比较赞同的。 因为他也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搭理自己这些局外人。 “那种寂寞不是说他总是一个人吃饭做事,而是我从他打出的每一枚飞子中都能感觉到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定。坚定地人总是很寂寞。” 酒三半说道。 汤中松的眼神有些暗淡。 两分坚定,他又何尝不是? 虽然自己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但归根结底,他却是寂寞的。 汤中松顿时对两分的死有了些惋惜。 毕竟在这个世上想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不容易。 然而当他知道这人与自己一样时,他却已经死了…… 两个互相寂寞的人,说不定还能有些谈得来的地方,说不定就能因此摆脱寂寞。 即便是只能摆脱片刻,也好。 但现在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只知道世间又少了一个坚定的寂寞之人。 这让汤中松感觉自己更加寂寞。 “可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刘睿影问道。 他也寂寞。 而且他也察觉到了汤中松的变化。 所以他想快些把这个话题引开。 但酒三半喝了一口酒之后却摇了摇头,表示再没有其他。 刘睿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狄纬泰给两分写的悼亡长诗,他记得很清。 若那首长诗没有什么夸张的成分,艺术的修辞,那两分可真算的上是一位真英雄,真豪杰。 真正的英雄好汉并不是看他武道修为有多高,势力金钱有多大,而是看他的品质与心性。 但具体是何种的品质与心性,刘睿影却也说不出来…… 不过他却觉得,英雄好汉不该寂寞,英雄也能欢乐! 要是让他每天都板着脸,皱着眉,那这英雄好汉不当也罢。 该正经时就严肃,该嬉闹时就顽皮,做一个欢乐英雄又如何不行? “还是要欢乐点好,不要那么寂寞。” 思绪蹁跹。 但刘睿影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我们还是走快点,去事发现场看个清楚。” 汤中松忽然说道。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刘睿影惊讶的问道。 因为他看出汤中松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因为今晚可是有明月楼的花酒喝,一想到这,我就很欢乐了!” 汤中松说道。 “哈哈哈!” 刘睿影大笑。 拉着酒三半快步赶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一难明章 柳暗花难明 顺着汤中松的背影。 刘睿影的余光忽然映出一片雪白。 他赶忙转过头一看,发现在左手边不远处的阴地上,竟然还有一大片尚未融化的冬雪。 而在冬雪之后,却孤零零的耸着一间小屋子。 “这屋子是何时出现的?” 刘睿影问道。 上次他进入博古楼时,也路过了这片乐游原。 但是他根本没有看到这座小屋。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 汤中松摇了摇头说道。 至于酒三半,他本就是一路混混沌沌的。 连马都骑不稳,眼前的路都看不清,哪里会有这闲心去关注其他? 刘睿影突然觉得这片乐游原没有自己看上去那么简单。 壮美的山水之下,隐藏着惊恐、悲哀,与困惑。 但这座小屋的突然出现,却又使得他异常激动与兴奋。 瞬间就抛开了一切沉重,朝着那小屋飞奔而去。 “若是里面有人,说不定那晚酒三半与两分切磋一事还能多一名目击者。即便这人也没有看清凶手是谁,起码也能证明这两分不是酒三半杀的。”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这也正是他激动和兴奋的源泉。 这一片地方因为背靠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的‘千峰万仞’山,所以常年照不到太阳。 再加上乐游原上本就极为湿润,所以这冬雪竟是得以保存了下来。 虽然远远看上去是一片雪白,和乐游原青绿的地面反差及大。 但当刘睿影走进一瞧,这片冬雪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细密的黑色浮灰,颇为肮脏邋遢。 不过雪地后的这座小屋倒是和这片肮脏邋遢的雪颇为般配。 因为这座小屋在刘睿影看来这肮脏邋遢的程度为未免要更胜一筹。 屋道。 他看到这人见了令牌之后的态度不但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还直呼狄纬泰名讳,言语间颇为不屑。 想到还是划清界限为好,若是再产生了误会,可就说不清了。 “不是博古楼中人怎么会有博古大令?!” 这人听闻猛地从床上窜起来说道。 “算了,这又关我屁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是这博古楼大令交给了通今阁又能怎样?搞得他们就能通过这乐游原似的。” 随即这人又自语道。 边说边回到了床上以先前的姿势重新躺好,继续把玩着那两把金剑。 “敢问阁下是何人?” 刘睿影问道。 “在这里还能是什么人?活人!男人!没看到我带把儿嘛?!” 此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吃了炸药一般,让人极为不适。 “阁下可是博古楼中人?”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里是哪?” 此人问道。 “乐游原。” 刘睿影说道。 “乐游原是哪里?” 此人又问道。 “博古楼。” 刘睿影回答。 “知道你还问?!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傻了吧唧的……” 此人说道。 刘睿影无语…… 有人能让他生气,也有人能让他开心,甚至有人还能让他挂念。 但让他无语的人,却还是生下来头一回碰到。 “咦?!有酒?!” 正在这时,酒三半喝了一口酒。 此人立马回头,盯着三人说道。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锁在酒三半手中的酒葫芦手上。 “小子,我用这一把金剑换你的酒喝可好?” 此人说道。 虽然神色态度还是颇为恶劣,但毕竟是有求于人,这架子却还是放下来了不少。 “你也爱喝酒?天下酒友是兄弟,给你喝就好了,换什么换。” 酒三半说着便把酒葫芦扔了过去。 刘睿影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此人接过酒葫芦,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洒落在外。 “好酒好酒……这酒葫芦也挺可爱的!” 此人说道。 “酒可以给你喝,但酒葫芦你得还我!” 酒三半说道。 “刚觉得你小子还有点意思,怎么转眼就这般小气?你不是说了天下酒友是兄弟?兄弟看看你酒葫芦漂亮又有何关系?” 此人口中如此说道,但还是做出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把酒葫芦扔了回来。 “好久没喝酒了……” 此人嘟囔了一句。 “既然爱喝酒为何不喝?” 酒三半问道。 “没钱喝。” 此人说道。 “你为什么没钱?” 酒三半又问道。 “因为我就在这屋子里,从不出去赚钱。不像你在外面,可以随时赚钱喝酒。” 此人说道。 语气中竟然还有些羡慕的意思。 “我也没有赚钱。” 酒三半两手一摊说道。 “那你哪里来的钱喝酒?莫不是偷得?!” 此人说道。 刚因为喝酒有些欣喜的脸色,却是瞬间又沉了下去。 “因为我有朋友,我的朋友请我喝酒。” 酒三半指了指身边的刘睿影和汤中松。 “朋友……朋友好啊,你有好朋友。不像我的朋友,只会气我。” 此人说道。 但他立刻却又笑了起来。 “不过我现在有钱了,可以去换酒喝!” 此人扬了扬手中的两把金剑说道。 随即,把其中的一把拿在手里,从剑尖开始,一寸寸掰断。 刘睿影看的目瞪口呆。 这得是如何强盛的指力才能做到? 红袍客的这柄金剑,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是一根腐朽的木棍般。 “咔……咔……咔……” 只这么一会儿,此人便已经把这柄金剑掰完了大半。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这两名红袍客是你杀的?” 看到此人掰金剑的动作,刘睿影联想到了这两名红袍客脑门上的凹陷。 唯有这般指力,或许才能把这两名红袍客一击毙命。 “是。怎么,你们认识?” 此人问道。 这时他已经把一根金剑全部掰成了两寸长的小块,的确是可以当金银拿出去潇洒了。 “不认识,和你一样,我们和他俩有仇。” 汤中松说道。 这一句话说的倒是很有机巧。 既撇清了关系,又隐隐的把自己三人和这裸身男人放在了一道战线上。 就算他与这两名红袍客没仇,但他能杀了两人,起码也会是有点过节才对。 “他俩鬼鬼祟祟的在乐游原上,不知道在计划什么。我身为这乐游原的看园人,怎么能让他俩轻易得逞?” 此人说道。 “不过这俩傻子也忒不中用……这么好的剑拿在手里,我这么大的块头立在面前,却只知道往空中瞎砍。我想让他俩安静下来问个清楚,结果稍微碰了下他俩的脑门儿,这就死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此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这才知晓,此人竟然是乐游原上的看园人。 不过这番言语,也着实让刘睿影有些无奈。 虽然他说的义正言辞,好像有自己看护,这乐游原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样。 实则这两名红袍客早已顺着乐游原潜入了博古楼。 游荡一圈,至少杀了两三个人之后准备离开时你这看园人才发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乐游原之上竟然还有看园人倒是出乎了刘睿影的意料。 看这样子,此人看园定然是不会经常离开,或者根本就从未离开过。 而且此人的道修为深不可测,单凭弹杀红袍客以及这二指断金剑,就可以看得出来。 说不定,他对当晚两分之死一事有所知晓。 刘睿影的心绪不有免又些激动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二章 今有梦,尽岁暮【一】 “这两人是你杀死的?” 汤中松问道。 虽然这两名红袍客躺在地下,尸身冰凉。 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两名红袍客就是被眼前这个肮脏,邋遢的男人杀死的。 汤中松终归还是个公子哥。 他总觉得高人也要有高人的样子。 至于这高人的样子是什么,他却也很难描述个清楚。 但他知道,至少不会是眼前这人的样子。 “不是我杀的,难道是你杀的?” 此人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不过我真没想杀人的……都是他俩自己忒不中用……” 此人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难道他俩的金剑袭杀而至时,你就这般赤手空拳应敌?” 汤中松接着问道。 事实摆在眼前,但真相往往就隐藏在多问一句中。 “我有兵器的!” 此人指了指床边的地面。 刘睿影看到两截木棍。 木棍的横断面很是齐整,看样子是被利器削断的。 “木棍?” 刘睿影诧异道。 “我没有剑,更没有刀,只有一根木棍。当时听到外面有响动,我便提着棍子出去查看,结果这俩小子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提着剑就冲我招呼。一剑下去,我这棍子就断了,不得已只能空手说话。 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此迈出的步子,也僵在了原地。 “想说什么?” 反倒是这从天涯上刚刚走下来,尚未站稳脚跟的少女先开了口。 “我……” 少年语塞。 “我想和你聊聊。” 少年硬生生的,总算是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好啊,聊什么?” 少女性格活泼。 在少年心中既有仙子的出尘,又有邻家的单纯。 “我不知道。” 少年说道。 “这天可聊,地可聊,天涯可聊,夜风也可聊。实在不行,咱们还能聊聊那湖,那船,那渔翁,或是……你自己。” 少女说道。 少年很是欣喜。 因为他没有想到这少女竟然会一口气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但另一位少年却有些不甘。 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为何刚才不大胆一点。 否则少女的这么多话,岂不是都能对着自己说? 当情爱萌发时。 就算是对方和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很让人知足。 说的越多,越知足。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聊。” 少年摇了摇头,脚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并不是一个不会聊天的人。 相反,平日里他很是健谈。 有他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欢声笑语。 不管年纪多大,他都有办法让你的精神集中在他的话语里。 不知不觉,你就会听进去,就会笑了。 另一名少年则要内向得多。 在他口若悬河时,他往往是低头抽着闷烟。 虽然他不喜喝酒,但他烟抽的却很厉害。 少年本是不该抽烟的,也不该喝酒。 但这两人向来无拘无束,也不在乎这些世俗规矩。 何况,两人虽然道。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浪子。” 内向少年说道。 “哈哈,你可真是有趣的紧。这浪子哪里还有合格不合格一说?” 少女笑着说道。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而后当着内向少年的面一饮而尽。 随后把空空的酒杯对着内向少年挥了挥。 内向少年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但他的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这手上端着一杯满满当当的酒。 稍有歪斜,就会倾倒出来。 这杯酒是健谈少年替他倒的。 内向少年抬头看了看他,但健谈少年却并不言语,只是示意他把这杯酒喝光。 后来。 天涯不在。 舞姿优美的少女不在。 没有渡口的渔翁不在。 晚霞在。 夜风在。 酒在。 但两位少年却也互相不在。 只是他俩还是喜欢在晚霞时朝着远处看看。 不过无论是博古楼内,还是乐游原上,都是看不见天涯的。 但他俩已经习惯了去眺望远方。 内向的少年还是没有习惯大口喝酒。 健谈的少年却沉默寡言起来。 云深时不知处,酒醉时不见你。 既然见不到,那健谈少年却是再也没醉过酒。 虽然他依然喜欢喝酒。 但是却再也没醉过一次。 或者说,自从那日见到少女之后,他遍一直都在醉着,从未醒过来。 ———————— 刘睿影已经重新踏上了乐游原。 他回头一看,发现在入口处多了两道倩影。 这两道倩影虽是一高一矮,但差距并不大。 只是一人莲步轻移,肩膀和上半身都看不见有什么都懂。 另一人则是蹦蹦跳跳的,欢快异常。 手里还拿着东西,不停地往嘴里塞着。 “你不能走!” 正当刘睿影看的出神时,那看原人却像一股旋风般出现在刘睿影的身侧。 速度极快。 快到刘睿影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任何残影。 但他却又着实没有带起一丁点儿风。 此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似的。 “为何我不能走?” 刘睿影说道。 他的衣袖被此人拉扯住。 “你要是走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回来?若是拿了我的金块却不给我换酒,反而自己去潇洒,我又该到何处去寻你们?” 此人说道。 刘睿影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是要扣下自己当人质。 然而这人质的代价也着实太便宜了些…… 只需用一壶酒,便能换取自由。 无奈之下。 刘睿影只得叮嘱汤中松和酒三半快去快回。 毕竟晚上还和常忆山在明月楼有约。 但就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刘睿影再转头看向乐游原的入口时,那两道倩影却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三章 今有梦,尽岁暮【二】 “前辈,我们能就站在这里等吗?” 刘睿影说道。 他着实不想再回到那阴暗破败又肮脏的屋子里。 “在这里?我没穿衣服怎么能行?!” 此人说道。 手上使出力气,拉着刘睿影往破屋中走去。 刘睿影在这这股力量的拉扯下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气力,只能任由此人像拿捏着一张纸片般把自己又拽进了那破屋中。 “把这俩白痴拖到后面去埋了。” 此人对着刘睿影说道。 他一进屋,便又回到了床上躺着。 这天下间就没什么事能让他起来似的。 “好。” 刘睿影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句。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听他差遣? 但也知道此人过于难缠,故而也不言语,只想寻出僻静的地方待着,等酒三半和汤中松换酒归来。 不过刘睿影环顾四周,这屋子里除了那一张大床以外,竟是再没一处地方可以落座。 就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看来此人的吃喝拉撒全是在那一张大床上完成的。 “你为何还不去?” 此人见到刘睿影就这般杵在哪里愣神,不由得开口催促到。 “我不想去,这应该是你的事。” 刘睿影说道。 “你不是叫我一声前辈?这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扔到哪里去了?真是够呛……” 此人不满的说道。 刘睿影被气笑了。 尊老爱幼的确是不错。 但也得看这老值不值得尊,幼配不配去爱。 像这人如此的倚老卖老,不成体统,想必是万万不值得尊的。 刘睿影平日里本就讨厌那些明明没有什么德行操守,也毫无过人实力,只是比自己虚度了几年光阴的人处处指点江山,颐指气使。 就算他过得桥多,吃的盐多,又能如何? 苦难向来都不是必须的。 若是能够一帆风顺,平平稳稳,普普通通的成长,何乐而不为? 这人间繁华,山海锦绣,热烈和冷漠本就是交织在一起的。 就好像每年都有半数的白日光,半数的冷雨夜。 都曾有美好的短暂和残缺的长久。 但你要是只把这些残缺的长久当做自己可以用来说教的资本,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睿影害怕和人相处的太过密切,但不代表他心中不渴望拥有这样热烈的关系。 敷衍虽然会让人失望,但也给了彼此更大的善良。 就好像眼前此人,虽然行为举止古怪。 但刘睿影从他先前的眼神中能看出,他曾经的故事一定也是写满了温柔的。 现在的冷漠桀骜或许都是原先的热血冰凉。 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在拥有一切的时候用尽全力,所以到头来尽是遗憾和辜负。 想到这里,刘睿影微微叹了口气。 心一软,便想要帮他把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处理了。 “你小子不是博古楼中的人?” 此人开口问道。 他看到刘睿影当真要帮他干活,竟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是。” 刘睿影利索的把两句尸体翻过身来放平,再用他们身上的大红袍包裹住。 手法熟练又稳健。 “想来也是……那群书呆子可没有你这般定力和勇气。” 此人说道。 “定力都是吓出来的,勇气都是闯出来的,我原先也没有,见的多了,做的多了,自然就有。” 刘睿影随意的说道。 手上却仍旧不停歇,准备把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拖出去掩埋。 不论功过是非。 人已死。 一切尽皆幻灭。 虽然刘睿影对这两人没有什么惋惜或尊重的心态。 但挖个土坑埋了,他还是会做到的。 毕竟这入土为安,总不能让这俩人死不瞑目。 要怪,只怪这辈子走错了路,入错了行。 要愿,就愿下辈子走对的路,入对的行。 “看样子你被吓的很多,闯的也很远?” 此人说道。 刘睿影本不想回答。 因为他正一手托着一具尸体准备出门。 但听到此人如此问,即便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只是在刘睿影听来还是含着一股莫大的嘲讽。 “我这辈子吓的都没在这个屋子里被吓的多,吓的厉害,尤其是这两人的死相,简直要吓死我了!” 刘睿影嘴上不饶人的说道。 明显,此人不吃世故那一套。 就算是刘睿影把好词儿用尽,马屁拍穿,也是没用。 “这屋子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黑了点,脏了点,乱了点。难道你怕黑,怕脏,怕乱不成?” 此人问道。 刘睿影听到这却是再也没心收拾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 开了门,把他俩往门外一丢,便准备和这老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怕脏,摸爬滚打的咱没那么金贵。也不怕乱,说实话,我自己的屋子不比你的整齐多少。但我的确怕黑,我不相信你不怕。” 刘睿影说道。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 人在没有缺乏信心的时候,手里总会有些小动作。 喝酒时可以把玩酒杯。 坐在桌边可以藏在桌子底下搓手。 但若是就这样定定的站着,这一双手却是放在哪里都不是个滋味,显得异常多余。 “你说对,我也怕黑……” 此人说道。 破天荒的,语气竟有些落寞,甚至说完之后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虽然那声叹气很轻很轻,不过刘睿影还是听到了。 不是因为他的耳力变好了,也不是因为这屋中过于安静。 而是这屋里的昏暗杂乱让刘睿影的注意力除了此人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 精神集中了,耳力自然就会提升。 “不过刚才出去揪你回来,算是我这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光亮。人若是一直在黑影里,那边不会怕黑了。” 此人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我就是见到黑才会怕黑。” 刘睿影不屑的说道。 “你本就傲然于光亮之下,所以当然会怕黑。你觉得黑里总有种深不可测的存在。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自己也藏进这黑里去。你看不见它,它也就看不见你。” 此人说道。 刘睿影听到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词。 但是连在一起时给他的感觉只有四个字。 一派胡言。 有谁曾经不是在光亮中傲然? 屋外的阳光就算化作了剑雨,也会有人奋不顾身的,冒着被削的血肉模糊的风险,出门去拥抱太阳。 刘睿影想,这光亮即是剑雨。 可他的手中亦是长剑在握。 未必自己的剑就挡不住那剑雨的锋芒。 若是真挡不住,那便挡不住。 他死也要死在阳光化作的剑雨下,不要在阴暗的破屋中苟且。 突然,刘睿影注意到此人躺的这张装,中间有一个鼓包。 好像是床底下满满当当的塞着许多东西,把它道。 但手掌根本隔绝不了屋内的酸臭。 糖炒栗子竟然把一枚糖炒栗子摆成两半,堵到了鼻孔中。 这下,她闻到的就尽是糖炒栗子的香甜。 “我的天……女人!” 还躺在床上的看园人,见到进来的是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立马一跟头从床上翻下去,钻到了床底下。 刘睿影觉得好笑。 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从没钻过床底,还说这天下没人会钻床底。 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却是就破功了。 没人逼,没人催,自己就钻下去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刘睿影问道。 屋门开着。 射进的几缕阳光照在赵茗茗的半边身子,半边脸上。 让刘睿影看的有些恍惚。 “丁州府城太小了,没什么意思。我本给你写了封信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和糖炒栗子又去了定西王城待了一阵子,不过虽是王城,总觉的和丁州府城也是大同小异。” 赵茗茗说道。 “嗯……定西王城就是大了点,若说区别的话就是丁州府城只有一家茶坊,那定西王城定然有十家。” 刘睿影说道。 “对,可是人在同一时间只能喝一杯茶不是吗?所以茶坊再多对我也来说也只是无趣。” 赵茗茗说道。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趣?” 刘睿影笑着问道。 “你啊!”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先是一怔,继而竟是想要拔剑。 他以为自己又中了那红袍客的精神武技,眼前这两人或许还是红袍客也说不定。 “但我也不知你去了哪里,所以只好先打听了个有趣的去处。他们告诉我说博古楼和别处都不一样,我就想来看看。没想到却是碰上了你。”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如此说,已经握紧剑柄的手却是又松了几分。 “不过也对,有趣的人就该去有趣的地方。” 赵茗茗婉儿一笑接着说道。 “博古楼有好吃的糖炒栗子吗?” 糖炒栗子对着刘睿影问道。 “这个……我确实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为啥不提前打听清楚?” 糖炒栗子有些不依不饶。 “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来啊。” 刘睿影无奈的说道。 “今晚一起喝酒吗?”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当然是想和赵茗茗一起喝酒。 但先前已经答应了常忆山晚上一道相聚明月楼。 而且明月楼那地方,刘睿影也着实不觉得带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去合适。 若说是欧小娥,到还好。 毕竟她的气概要比男人还足。 去了不但不会尴尬,反而大家都能更加惊醒。 可是赵茗茗在刘睿影心中就是一朵莲花。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怎么能去那种烟花之地呢? 不过感性总是能战胜理智。 与其去担心那些未曾发生的尴尬,不如瞅准机会和赵茗茗多多相处。 “晚上和几个朋友有约,若是你们不嫌弃,就一起去吧?”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怎么,我们小姐想和你喝酒,你还不能单独抽出点时间?” 糖炒栗子却是很不满意的说道。 “没事,只要方便,我们同去就好。” 赵茗茗温和的说道。 过午的阳光总是移动的很快。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阳光已经从赵茗茗的身上移开,转而笼住了刘睿影的半边身子。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这么说,开心的笑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赵茗茗依旧是一副温婉的样子。 只是她在心里想起来,她的母亲曾经告诉过自己,看男人不能光看面貌。 更重要的是心和指尖。 刘睿影面对自己时,总是腼腆爱笑。 只有喝了点酒,才能自如洒脱。 说明他的心,极为善良。 刘睿影面对自己时,总是小心翼翼。 即便喝到大醉,指尖也会对自己秋毫无犯。 说明他的指尖,很有品格。 何况,这样一个善良又有品格的男人,还难得的有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四章 今有梦,尽岁暮【三】 博古楼中,欧雅明的住处。 “家主,您准备何时离开?” 欧小娥问道。 “怎么,有了朋友就要赶我走了?” 欧雅明笑着说道。 “不不,我就是问下您……” 欧小娥连连摆手。 “有朋友是好事,你的朋友也可以当我的朋友啊。不过要是情郎就没办法了,这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欧雅明说道。 欧小娥被欧雅明说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回不上来一个字。 “我本是来找鹿明明的,没想到他却是回了博古楼。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让鹿明明入我欧家,哪怕是挂个供奉头衔也好。现在看来怕是没有任何机会了……不过现在我却是还和狄纬泰有些事要谈,你不用在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欧雅明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一位和蔼可亲的家主,心中的坚定不自觉的有些动摇。 欧家的人都以为她忘了,但只有欧小娥自己知道,她从未有过一瞬忘却。 那本用血写满了名字的本子,欧小娥每晚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醒来时带在身边,睡觉时放在枕下。 比自己的影子还要形影不离。 “想起什么了” 欧雅明看到欧小娥有些愣神,出言问道。 “没什么家主,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欧小娥说道。 欧雅明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欧小娥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院中,他的脸才阴沉了下来。 欧雅明向来都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这幅面孔,没有人见到过。 欧雅明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 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终真实的一面。 欧小娥走出院子,抬头看了看天。 才知道这一日已经过去了大半。 先前一直在和欧雅明说话,倒是没有任何感觉。 何况,即便他与欧家之人并不亲近。 但面对着家主,焉能没有几分紧张? 欧小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直到这会儿她才想到自己这大半天竟然是米水未进。 所以他想找刘睿影和酒三半一起去吃点东西。 欧小娥向欧雅明问了很多关于博古楼的事。 先前她对博古楼并不了解。 以她的性格来看,本就不会主动去了解博古楼的。 博古楼饮食清淡,讲究本味,是不会有最辣的菜给她吃。 博古楼规矩众多,很多地方不但不能骑马,就算是走路也得三步一叩首,自然是也没有最快的马让她骑。 这样一个清欢之处,和欧小娥简直是格格不入。 唯一让她有些满意的,就是那晚狄纬泰的宴席上喝到的酒。 没有最辣的菜,没有最快的马,起码还有最烈的酒。 这倒是让欧小娥没有对这博古楼彻底失望。 不过这几日待下来,她倒是觉得去往不同的地方挺好。 越不同,和自己反差越大,越好。 她虽然个性极强,但适应力也很强。 无论到什么环境,她都能活下去,甚至活的很好。 第一是因为,她是女人。 而且还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的。 就算是躲进了深山老林中,想必也是访客盈门,赠礼满床。 第二是因为,她这个极为漂亮的女人还很有个性。 有个性是个好事,但往往却会带来很多的苦难。 没有个性的人虽然不起眼,但大多都能安安稳稳的渡过一声。 可是有个性的人就不同了。 有个性,代表她主见大,主意多。 人之主见,大多都是逆流而上的。 逆流而上便难免会吃亏。 人之主意,大多都是听不进劝慰的。 听不进劝慰也难免会吃亏。 但欧小娥不同。 不同在她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无论有多大的主见,多么奇怪的主意。 都会有人听,甚至还会有人听了就去做。 可能欧小娥自己也习惯了那种四面八方都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日子,所以碰到刘睿影和酒三半这两位“不解风情”的人才会如此合得来。 人在一个环境下呆久了,和一类人接触久了,总是想要些新鲜感。 现在博古楼就是一个充满新鲜感的环境。 刘睿影和酒三半就是两位充满了新鲜感的人。 所以欧小娥想要去找他俩吃饭。 欧雅明的住处离酒三半的屋子更近。 所以欧小娥顺路走了过来。 但酒三半此时定然不在屋中。 他正和汤中松两人,拿着看原人掰断的金剑碎块去换酒呢。 毕竟刘睿影还被当做人质扣押在那里。 汤中松和酒三半二人正在窃喜。 若是换成被扣押的人是自己,还不知道这段时光该怎么熬过去呢。 欧小娥眼见酒三半的屋子是空的,便觉得酒三半肯定是在刘睿影的屋中。 因为酒三半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身上还没有一分钱。 除了找自己,就只能去找刘睿影。 而自己一大早就来拜会家主,他定然是找不到自己的。 不过欧小娥转念又想到。 会不会二人因为寻不到自己,就先去吃饭了? 若真是如此,欧小娥的心里闪过一股失落。 既然三人是好朋友,又是一同来的博古楼。 那便应该做什么都在一起。 就算是男女有别,这睡觉不能同屋。 可是吃饭喝酒总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若是这两人真把自己扔在了一边,说不得欧小娥非得发脾气不可! 她走到刘睿影的住处前,看到小院的门和屋门都关着。 心下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坐实了七八分。 当下却是连走进院子去敲敲门都不情愿了。 把手握着紫荆剑,不断的开合。 发出一阵“啪啪啪”的声音。 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烦躁。 其实这烦躁不仅仅是因为刘睿影和酒三半不在,更多的是因为她这会儿已经很饿了。 毫不夸张的说,欧小娥觉得自己现在能吃得下一整头牛外加两个羊后腿。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很烦躁。 何况她面前只有绿油油的藤蔓,和空荡荡的屋子。 欧小娥喜欢吃牛羊肉。 但她自己并不是牛羊。 不过在这一刻,她到情愿自己变成牛羊。 若是真能如此,那这小院中可是长满了湛清碧绿的草,足够让她饱餐一顿。 想到这里,欧小娥自嘲的笑了笑。 她使劲的晃着脑袋。 似乎是想要把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晃出去一般。 不过欧小娥却还是有些气不过。 她随后捡起地下的一块石头,朝着刘睿影住处的窗户砸了过去。 虽然没什么用,但人总是需要发泄的。 尤其是在这种又气又饿的时候。 “哐当!” 欧小娥手上使得力道极大。 这石头竟然是砸破了窗户,径直滚到了屋中。 毕竟是做了坏事。 虽然是小坏事,欧小娥也一阵心虚。 她赶忙底下了身子。 只透过稀稀疏疏的藤蔓看着那窗户上被自己砸出的破洞。 就在这时,欧小娥却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了响动。 “有人?!” 欧小娥心一惊。 难道刘睿影还在屋中不成? 欧小娥站起身子,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然自己砸破了窗户,那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这理由完全由他自己牵强附会的。 但起码这气势不能落下。 欧小娥推开院门,走到了屋门口。 隔着门,她听道屋里的响动越发激烈起来。 “刘睿影!” 欧小娥开口叫到。 但屋内并没有人回答。 只是那响动声依旧。 欧小娥等了片刻,却是在也没有了耐心。 也不管这男女有别,礼教大防,当即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 刘睿影并不在屋中。 刘睿影还被当做人质被看原人扣押着。 但他的屋内却还有旁人。 一个高瘦的,浑身上下全都缠着绷带,只漏出一双眼睛,一对鼻孔,两只手的人。 就连耳朵也被裹在厚厚的绷带里。 头上没有头发,但是却布满了疤痕。 这绷带怪人像是一个聋子。 对欧小娥的说的话好似没有听见一样,手上依然做着自己的事。 欧小娥本以为或许是博古楼中之人,前来打扫。 但他看到这绷带怪人并没有在打扫,而是翻箱倒柜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先是屋中的柜子。 而后是刘睿影的床头床下,甚至枕下。 最后连刘睿影的随身行囊也没有放过。 “贼?” 欧小娥心中想到。 但是天下间哪里有如此光明正大的窃贼。 一般的窃贼听到有响动,定然是屏吸静气的躲起来。 怎么会在欧小娥都大大方方的站在面前了,还仍旧不紧不慢的偷东西呢? 何况,欧小娥知道这刘睿影的屋中怕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若是真想发财,也该去偷狄纬泰。 因为他们都是外来人,谁会带一堆沉甸甸的宝贝东奔西跑的? 就算是家主欧雅明也不会。 欧雅明的屋中最值钱的,就是他那个人,其次是他的剑。 虽然说偷狄纬泰过于冒险。 但这富贵险中求,本就是人间至理。 “你再不停手我可要拔剑了!” 欧小娥说道。 因为她已经能确定,这绷带怪人的确就是个贼! 而且是一个极为执着,大胆的贼。 不但对来人不惧怕。 而且有条不紊的在屋中一遍又一遍的翻找。 光是那床头处的柜子,欧小娥看他已经是打开了第三遍了。 不过欧小娥的恐吓显然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但这绷带怪人的手却是微微顿了顿。 这让欧小娥知道,他是能听到的。 只不过自己的威慑不足。 别人根本不在乎罢了。 欧小娥本就饥渴难耐。 “姑奶奶我好不容易来找你们吃饭,人不在就算了,这是个什么怪东西,竟然还如此无视于我!” 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欧小娥怎能错过? 她正愁这几日的生活过于平淡。 远没有曾经自己在江湖上闯荡的快意。 那时,每日总有几个不长眼睛,自视甚高的登徒子前来骚扰。 光教训这些人,都给了欧小娥不少乐趣。 现在,这绷带怪人岂不就是一个极好的出气筒? 欧小娥拔出了紫荆剑。 那绷带怪人看到欧小娥拔剑,手上才停了下来。 “现在知道怕了?” 欧小娥得意洋洋的说道。 但是这绷带怪人并不言语。 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欧小娥手中的剑。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欧小娥打出了一枚暗器。 欧小娥没想到对方竟然真敢出手。 但她仍旧是一剑劈开。 暗器落在地下。 欧小娥看到竟然是一枚棋子! 一枚黑色的棋子! 被欧小娥一剑劈成了两半。 “你是谁?为何会这般打子之法?!” 欧小娥心中惊惧。 因为这般打子之法他只见过五福生用过。 可以说是五福生的独门武技。 但眼前这绷带怪人竟然也会用。 欧小娥虽然没有同五福生交过手。 但是方才劈开这枚飞子时,从飞子上传来的劲气却让她虎口一阵,紫荆剑都险些脱手。 这种感觉,自他离开欧家之后还前所未有。 一是因为她着实没有遇上过什么强敌。 就算是有人刻意为难,看到这紫荆剑之后也会给欧家几分薄面。 二是以欧小娥的武道修为境界,除了地宗境巅峰或以外,能为难她的人本已不多。 至于那更高的层次,又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姑娘? 得罪欧家总是不明智的。 欧家的武力并没有那么可怕。 但欧家掌握的手艺却是武者的根基命脉之一。 就是那些天神耀九州之境的人遇到了欧小娥,都会想着帮衬一把,结个善缘。 也好日后去欧家买剑时能行个方便。 绷带怪人在打出了一枚飞子之后,便转过身去继续翻找。 这一枚飞子似乎是警告。 他在告诫欧小娥不要多管闲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 事毕之后各奔东西,不要再有这过多牵扯。 欧小娥的心中也有一丝犹豫。 从刚才的那一招的感觉,此人定然是在地宗境巅峰左右。 而且看他那平平无奇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尽全力。 但刘睿影是她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欧小娥难得有一个认可的人。 虽然还没有过多的交心,但着实已经算是朋友了。 人生如江海泛轻舟。 这知心能几人? 虽然说越是亲密的人,往往伤害自己越深。 但若是因此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关上了交际之门,岂不是如同因噎废食一般,可笑至极。 欧小娥对待人的态度简直比阴阳还要分明。 要么是仇敌,要么是朋友。 他和刘睿影无仇无怨,而且刘睿影对她也照拂甚多,自然是不算仇敌的。 所以就是朋友。 即便这朋友日后会让自己受伤,她也认了。 欧小娥也认定了刘睿影就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朋友的安危,比自己的安危还要紧。 若是现在饿肚子的是她的朋友,欧小娥哪怕只剩半张饼,也会毫不迟疑的分给他的朋友吃。 虽然欧小娥是女人。 一介女流行走江湖自然是有诸多不便之处。 但欧小娥对待朋友的气概,男人也做不到。 何况此时本就无关性别。 但一个女人说和一个男人是好朋友,本就是一件招人非议的事。 不得不说,那些非议之人的目光太过于狭隘。 朋友可以变成恋人。 友情也能演化成为爱情。 但谁说,这友情不能就此止步于友情,而后一点点变得深刻? 朋友之间,友情才是主路,爱情只是旁支罢了。 可惜大多数人都分不清主次。 于是,为了朋友,欧小娥再度提起了紫荆剑。 “我叫你停下!” 欧小娥冷峻的说道。 此刻的她,已不是先前那样抱着发泄的目的而出剑了。 此刻的她,是为了维护朋友而出剑。 心绪不同,目的不同。 出的剑也不同。 绷带怪人听到欧小娥说的话,看到她再度指向自己的剑尖。 转手又摸出了一枚棋子,朝着欧小娥打来。 这枚棋子速度极快。 快到欧小娥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闪电虽快。 但闪电明亮。 划破夜空的一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枚棋子却是要比闪电还快。 欧小娥看不见。 看不见的飞子又该如何去劈断? 她没有办法。 只得用剑护住自己的上半身要害之处。 绷带怪人接连打出了数枚飞子。 奇怪的是。 这些飞子却没有一个是奔着欧小娥的身体来的。 它们的方向只有一个。 那便是欧小娥的剑。 无论欧小娥的剑挡在哪里。 总有一枚飞子能够准确的击打在这紫荆剑的剑身上。 无论绷带怪人打出多少枚飞子。 每一枚打在剑身上的位置,却是都分毫不差。 欧小娥苦苦支撑。 她感觉到每一枚飞子,都比上一枚的劲气多了一分。 但是这绷带怪人打子的速度极快。 即便是如此一分一分的累积,却也让欧小娥难以为继。 不得已,她只得双手持剑。 欧家紫晶剑是短剑。 欧小娥记得自己刚拿上紫荆剑时还发过牢骚。 因为这短剑终究是没有长剑帅气。 但是现在,她却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手里是一柄短剑。 若是换成了一柄长剑,那此刻必然是雪上加霜。 短剑利于操控。 就算是剑尖处,距离剑柄的握力点也不算太远。 欧小娥瞪圆了眼睛,紧咬着双唇。 体内阴阳二极飞速旋转。 源源不断的劲气朝着她的双臂奔涌而来。 但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够…… 不得已,欧小娥右脚后撤了一步。 足尖蹬地,想要以此来稳住身形。 她一无暇顾及为何这绷带怪人的飞子只打自己的剑了。 “哐!” 又一枚飞子袭来。 欧小娥死命抵住。 但后撤的右脚,却把地面铺的青砖都踩碎了一块。 她深知这样硬挺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但对方的飞子一刻不得停,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时机。 急中生变。 欧小娥心生一计。 她竟然是移开了紫荆剑,让自己的上半身的要害尽皆暴露。 随即把紫荆剑高高的聚过头顶。 “成败在此一举……” 欧小娥在心中想到。 他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反正睁着眼也是看不见。 不如闭上。 安静祥和的等待裁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五章 今有梦,尽岁暮【四】 果不其然。 这绷带怪人的飞子,竟是舍弃欧小娥胸前大开的门户于不顾。 越过头道。 “没有想明白就不想了?你倒是变了很多。” 欧厨说道。 “我没变,只是这件事如果再想下去,我就要饿死了。要是饿死了,那便永远都没有机会想通了。” 欧小娥尴尬的说道。 “没错……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打击。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能改变,能翻身。想问题也是一样。”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现在的欧厨已经不是从前。 不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不是那位欧家最为出色的铸剑师。 他已是欧家的叛徒,欧家的敌人。 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要说变。 或许变的是他才对。 “那你知道为何要改名为‘紫荆’吗?” 欧小娥问道。 “你知道紫荆花的象征吗?” 欧厨反问。 “知道,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欧小娥说道。 “那你懂得爱情吗?” 欧厨接着问道。 欧小娥有些脸红。 豪放如她,在大庭广众下被问及这个问题是,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她也有个怀春之时。 心中自是有倾慕的男子。 只不过,她的确是不懂爱情。 倾慕不是爱。 那只是一种崇拜带来的吸引。 若是抛开那些能够让她崇拜的优点,她所倾慕的人和其余的路人没什么区别。 爱情的本质就是接纳。 无论好坏有缺,全都能接纳。 一个人站在光环下。 光芒万丈时,倾慕之人也会很多。 只有褪去了光环。 还仍然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肠挂肚,有所倾慕的。 才是爱情。 欧小娥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她如此的人。 所以她还不懂爱情。 “爱情是这个人间最为柔软的东西。而剑相反,它最锐利。剑与爱是两种极端。”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而且他也明白这物极必反,两个极端定然不可共存。 “所以要么用你手里最锐利的剑,去斩断柔软。要么就放下剑,全身心的去扑向柔软。这就是紫荆剑‘紫荆’之名的含义。” 欧厨说道。 欧小娥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紫荆剑。 突然觉得向来短小精悍的它,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柔软和锐利。 正常人当然都想选择柔软。 就是一把木椅子,坐的时候也习惯往上面放一个垫子。 不为装饰,只是这样坐上去更加舒服罢了。 柔软总是让人舒服。 锐利总是让人艰难。 欧家别的‘剑心’有何种境遇欧小娥并不清楚。 但是她的这把紫荆剑,杀过鸡,宰过羊,也刺过人。 或许这柔软已经被她的每一次出剑,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只剩下最后的几缕情丝,萦绕在剑身。 友情,爱情,亲情。 各有一缕。 三缕情丝互相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若是连这三缕情丝都断了,那欧小娥便也不是自己了。 难道想当天下第一的剑客,就非得变得无情甚至无我才可以吗? 自从欧厨告诉了她这些之后,欧小娥就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今早她去拜会欧雅明的时候,很多次她都想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欧雅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纠结和犹豫。 所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剑在你手。何时该拔剑,何时该杀人都由你定。拔剑为何人,杀人为何目的,也都由你定。” 这句话说得极为模棱两可。 对欧小娥而言,等同于没说。 因为她想要的是明确的答案。 然而欧雅明告诉她的,却是仍旧让她凭一己之力想通透。 但在此刻。 欧小娥却对欧雅明的话认识的更深了一步。 因为现在她拔剑是为了友情。 目的是为了捍卫刘睿影这个朋友。 情丝是斩不断的。 虽然情丝的存在会让剑变得不那么纯粹。 可正是这种不纯粹,让她的心柔软的同时还不失锐利。 这么多年来,欧小娥一直都是为了自己出剑。 这是她头一回为了旁人。 说不上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剑上却从此多了一份责任与守护。 若是欧雅明看到,他定然会极为欣慰。 因为欧小娥总算是学会了担当。 紫荆剑的剑法共有七层。 分别是有紫荆,见紫荆,催紫荆,开紫荆,动紫荆,入紫荆,掩紫荆。 第一层,‘雕栏玉砌有紫荆。’ 乃是重招不重意。 拔剑后,紫光漫天。 气势恢宏。 犹如在一座雕栏玉砌的高台之上,傲然着一朵紫荆花。 美丽,妖冶。 众里寻它千百度。 蓦然回首。 一朵紫荆。 只在那朱红深处。 第二层,‘落尽潇湘见紫荆’。 当追寻探访的人,走进了这一片剑光中后。 拨开这雨幕纷纷。 裁断这烟雾朦朦。 好像一根绣花针。 一寸一寸的朝着那紫荆靠近。 只不过。 究竟是自己是手握绣花针的绣娘? 还是绣娘手中锦缎上还未完成的鸳鸯? 这天地已然颠倒。 只为了一窥那紫荆全貌。 第三层,‘东枝憔悴催紫荆’。 刚能一窥真容。 却发现这紫荆略显病娇。 枝叶生愁。 花蕊含泪。 照水扶风中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即便再进一步,就能将其摘下。 却也要止步不前,不敢高声。 唯恐惊动了这片刻紫荆的顾影自怜。 人们对弱小的事物往往会新生悲悯。 对这弱小之下的的锋芒却尽皆视而不见。 若是最终能够死在自己的悲悯之下。 想来也只有些许后悔。 不会夹杂任何憎恨。 如此,也算是释怀了大半。 第四层,‘白地旌旗开紫荆’。 初知惊艳。 初见犹怜。 未开之时犹抱琵琶半遮面。 全开之时银瓶乍破蕊浆迸。 不但是眼中看到了盛况。 鼻中也传来了花香。 甚至耳中,还听到了花瓣慢慢绽放的声音。 口中,尝到了蕊蜜的香甜。 紫荆剑法行到了第四层。 人之五感已被尽数剥夺。 对于这眼前之花,只能是予取予求。 第五层,‘回风暮天动紫荆’。 一静不如一动。 静美不如东美。 一位佳人,若只如花瓶般静立。 不说不笑,不吃不喝。 三日之后,待看遍了美好,便只能用来接灰。 若是佳人时而秀美微蹙,时而嘴角微嗔。 便犹如水墨画中的钓叟突然提竿起鱼。 怎能不让人欣喜? 其实这紫荆花没有动。 四周也并没有风来袭。 动的,只是自己的内心。 二人交战之时。 无论你拔剑前是何等的犹豫,彷徨。 可一旦出剑,剩下的只能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剑如何动,心都不能动。 到哪若是自己的剑,能让对方心动。 那高下胜负乃至生死,也就变得一目了然了。 在离开欧雅明的住处时,欧小娥已经处在这第四层的瓶颈。 她只欠缺一个契机。 然而在她刚刚再度抬起紫荆剑,并用剑尖指向这绷带怪人时。 她知道,契机已至。 就好似她用石头砸烂窗户时“啪”的一声。 欧小娥的紫荆剑法,在此刻突破了第五层。 至于后面两层的‘动’和‘掩’。 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现在,紫光漫天已成。 欧小娥一步步,一层层的推进到了第五层。 但对面的绷带怪人,却似乎是毫不在乎。 无论这紫荆如何娇艳动人,他也不在乎。 不得已。 欧小娥只能重头才来一遍。 这一遍。 她的心却先动了。 因为她有些烦躁。 一是因为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有能量支撑他如此剧烈的战斗。 二是因为她的思迅,的确是急于用新突破的剑法来将对方斩于剑下。 烦闷和急躁两种情绪从心底里生发出来,渐渐蔓延到全身。 也蔓延到了他的剑上,以及剑中的紫荆花上。 欧小娥看到绷带怪人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也没有向后退去,以此和欧小娥拉开距离。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欧小娥的剑。 紫荆剑法没有攻招。 也不全是守招。 对方若是不动。 这紫荆剑法就好像戏台上的刀马旦舞弄华枪一样。 除了对自己的消耗急剧增加以外,却是不能伤及对方分毫。 但是天下间有几个人,面对紫荆剑的凌厉繁杂,还能无动于衷。 显然,这绷带怪人就是。 欧小娥有些心虚。 若是对方就这般和自己僵持下去,那输的定然是自己。 因为她耗不起。 其实这也是紫荆剑法唯一的破解之策。 或者说前五层的破解之策。 若是欧小娥练成了后两层,集紫荆剑发大成的话,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第六层,‘不放西风入紫荆’。 乃是紫荆剑法中唯一的攻招。 西风只是个象征。 西风起,花叶落。 它总是意味着凋零与衰败。 只不过。 这凋零的不是紫荆,而是对方的生命。 紫荆花,有花瓣万千重。 可是对方的生命只有一条。 紫荆花,即便是凋零之后来年还能复生。 可是对方的生命却是一去不复回。 人站在紫荆花前。 西风环绕着紫荆花打转。 不放它进来,这西风自然是入不了紫荆花中。 既然入不了,便无法使得紫荆花凋敝。 但西风绝不会空手而归。 西风为永恒,紫荆花又生生不息。 凋敝的对象,只有这花前之人。 这可不是读书人酒后醉卧花下的浪漫。 虽然死在紫荆花下也很浪漫。 但这浪漫的代价太大。 从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只会把紫荆花浇灌的愈发鲜艳。 就算是欧小娥只练成了紫荆剑法的前五层。 他也不相信这绷带怪人能够一眼堪破其中的玄妙。 紫荆剑发的关键在一个‘欲’字。 无论哪一层,无论多少层。 也都是为了逐步加身这‘欲’罢了。 天下间没有无欲之人。 所以这欧家的紫荆剑法才能无往而不利。 第三遍。 欧小娥已是用出了第三遍。 她第三次的,把这紫荆剑法从第一层使到第五层。 这一遍,她更加的烦躁。 阴阳已然颠倒。 但结果却是欧小娥变成了锦缎。 对方才是绣花针。 他也不一定要绣那习水鸳鸯。 或许他只想绣出一个‘死’字。 第三遍行至第三层。 欧小娥已经感到自己体内劲气不支。 她想速战速决。 所以铤而走险,临时变招,笔直的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欧小娥把浑身上下能调动的劲气全部浓缩于剑尖处一点。 豆大的紫光。 比之先前,已然十不存一。 可是其中蕴含的杀机却不是此前的漫天剑光所能比拟的。 紫荆花彻底绽放。 露出了它隐藏在花瓣与花蕊间的锋芒。 紫荆剑在欧小娥的手中快速的刺向绷带怪人的咽喉。 不知道为什么。 剑客总是对人的咽喉情有独钟。 虽然咽喉是人的要害。 但人之要害却不止这咽喉一处。 心,肾,肝,脾,胃。 这些位置若是中了剑,也定然会身死道消。 但剑客却偏偏选择了咽喉。 就好像这紫荆剑的以剑之名,是由最柔软和最锋锐构成的一样。 人的咽喉,起步就是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 用天下最锋锐的利器,刺进人身最柔软的部位。 如此手法带给剑客的成就感远胜于其他任何部位。 所以剑客只喜欢用剑刺进对方的咽喉。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只有刺向对方咽喉时,剑才是近乎于平的。 曾有人说过: “背后伤人的人,不配用剑。” 所以这剑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器。 即便是杀人,也要堂堂正正,平平整整。 总管人生,只有刺入咽喉才算是最为君子的行为。 况且,剑入咽喉。 带出的血并不多。 在剑离开咽喉之后,才会有大股大股鲜血冒出来。 不过往往还伴随着中剑之人的“咳咳”声。 这往外涌出的鲜血,被气流融入。 渐渐的化成血沫。 所以这从咽喉中拔出的剑,只会带起一串飘零的血花。 并不会弄得稀里糊涂的,过于腌臜。 这既是给自己尊严,也是让对方死的体面。 欧小娥的脸上浮现除了一抹笑意。 按理说,杀人时是绝对不该笑的。 无论对方和自己有多么大的愁怨,都不该笑。 因为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值得被严肃对待。 就好像刘睿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那两名红袍客掩埋了一样。 不过欧小娥笑的并不明显。 她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可是她的心中,却笑的要比紫荆花盛开还要壮丽。 因为欧小娥的剑尖已经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对方竟然直到自己的咽喉被紫荆剑点住,也没有出手。 虽然很是奇怪。 但欧小娥已经无暇于此。 她开心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她突破了第五层紫荆剑法。 说起来,这还是刘睿影的功劳。 若不是和刘睿影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机缘巧合的结识了,也不会生出后面这些故事。 没有故事,羁绊也无从谈起。 没有了羁绊,她也不会再饿肚子时想找他一起吃饭。 吃饭看似小事,但一个人吃饭未免过于孤单。 况且吃饭和睡觉一样,都是人最舒服,最享受的时刻。 这般私密且痛快的时光,欧小娥自然是想与她最认可,最亲近的人分享。 这便是她第二件高兴的事。 她总算是能放下架子,卸去伪装,踏踏实实的交了一个朋友。 其实是两个。 只不过她现在刘睿影的屋中。 只不过这次为刘睿影而拔剑后,酒三半却是也要略微靠后一些。 这种兴奋和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所以她才会犯了大忌,在杀人时笑起来。 但是,这笑容比紫荆花绽放的时刻还要短暂。 一闪而逝,至少还有一闪的时光。 欧小娥的笑容,却在脸上还未闪过,就已然凝结凋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六章 今有梦,尽岁暮【五】 无论是紫荆花,还是樱花,桃花,杏花。 努力的绽放过一季之后,都难免衰败的命运。 不过一个冬天的深藏与酝酿,使得他们在下一年的这一季仍然会开放。 若是人的笑容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可惜人的笑容都是刹那的直觉。 它没有酝酿的时间,也没有再笑的机会。 这次笑过了,不知道何时能够再笑。 不过庙堂江湖间都有一个传闻。 就是位置做的越高,笑的越少。 刀剑拔出的次数越多,笑的也越少。 因为这个人间出乎意料的事,总比计划之中,情理之中要多得多。 欧小娥的剑尖是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但仅仅是点到为止。 她使尽了浑身劲气也不能得以寸金。 所以欧小娥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人的咽喉吗? 欧小娥觉得自己仿佛刺到了一块铁板。 但即便这真的是一块铁板。 以紫荆剑的锋锐,和她如此孤注一掷的一击所裹挟的劲气,也应当能一剑破之才对。 绷带怪人用两指轻轻的捏着紫荆剑的剑尖,把它从自己的咽喉处移开。 继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欧小娥。 虽然他的脸全都被绷带覆盖着。 但欧小娥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欧小娥紧咬双唇。 嘴角渗除了丝丝鲜血。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害怕了。 而是怨恨。 明明已经以担当与守护之名出剑。 奈何自己的本事确实有限。 无法扛起如此沉重的目的。 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悉听尊便。 绷带怪人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枚飞子。 他把这枚飞子夹在指间玩弄着。 不知道为什么,欧小娥觉得这绑带怪人要比先前更有人味了一些。 这个人味,不是指人情味。 有些人生性凉薄,人味不浓。 有些人一片热忱,人味浓郁。 欧小娥说的人味,是指他做事的方式。 这绑带怪人简直就像是一台上了发条的机括装置。 一举一动皆是一板一眼。 杀人显然不是他今日的目的。 对欧小娥出手也是因为欧小娥对自己正在做的以及将要完成的目的有所妨碍罢了。 欧小娥看着这枚飞子在他的两指尖转了几圈,继而打在了自己身前十寸处的位置。 这一枚飞子落地,仿佛划出了一道生死线。 若是欧小娥不识抬举的越过这一枚飞子,说不得他就要下死手了。 绷带怪人眼见欧小娥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发呆,满意的转过身去,又开始在刘睿影的柜中、床上翻找着。 欧小娥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 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遗忘,或根本不记得的一夜。 那一夜,是她进入欧家的前夜。 那一夜一开始。 欧小娥就看到一柄短剑刺进了他父亲的咽喉里。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剑刺入人的咽喉不会出太多血,只会带出一串飘零的血花。 她的娘亲看到自己的丈夫倒了下去,先是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 继而坚定的走上前,捡起他父亲的刀,守在门口处。 欧小娥的父亲是用刀的。 但在此夜之前,欧小娥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会用刀。 只是觉得他的父亲很忙,每次出门都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上一次父亲离开家时,欧小娥刚刚学会说话。 她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问娘亲,说父亲去了哪里。 娘亲说父亲去了平南王域的下危州办事,办完了就会回来。 随后娘亲便开始教她练刀。 只是她当时用的刀,并不是真的刀。 而是一柄匕首。 说是练刀,也不过是拿着匕首对这一个塞满棉花的垫子胡乱捅上一阵罢了。 不过,有哪位娘亲会把匕首当做玩具给自己的刚会说话的女儿玩? 小女孩都喜欢玩过家家,都喜欢布偶娃娃。 欧小娥也是同样。 她有一个兔子状的布偶娃娃。 她不记得是这娃娃是哪里来的,只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在躺在自己的身边。 当时的欧小娥并不喜欢这个布偶娃娃。 因为她的样子一点都不漂亮。 两只耳朵不一样大,一只手还断了一半,只连着几根儿线头。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布偶娃娃的时候,是她已经用匕首把那塞满棉花的垫子捅成了稀巴烂之后。 娘亲拿走了垫子,换成了她的这只兔子形状的布偶娃娃。 欧小娥下不去手。 她双手拿着匕首哭了起来。 娘亲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安慰也不催促。 只是在她哭完之后,用手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继而说道: “生命中会有很多陪伴你很久,看似珍贵不可舍弃的东西。但你必须要学会舍弃,因为若是不这么做,你就会死。你想死吗?” 欧小娥哪里懂得什么是死? 这个问题也着实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太过于残酷了一些。 娘亲看欧小娥默不作声,依旧在隐隐抽噎。 她便从欧小娥手上拿过了匕首。 回手一刀,砍下了那兔子布偶的头。 欧小娥哇的一声再度哭了起来。 “这次我帮你做了,下次你要自己来。不然的话头掉了,你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也不能说话了。” 娘亲说道。 随后她拿走了那兔子布偶,把头重新和身体重新缝合好。 就连那早就断了很久的手臂,也缝了起来。 不过娘亲的针脚很密,还正反缝了两边。 却是要比以前更加的结实。 同样也更加难以砍断。 欧小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从她会说话起,每天都要说很多话。 所以她对于不吃不喝倒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不知道不吃不喝会发生什么。 但是不说话,却是会让她极其的难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娘亲放在那儿的匕首。 自言自语了一番,便再度拿起了它。 欧小娥觉得自己这一次握着匕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握的紧。 兔子缝好之后,她看到娘亲在原本的脖子上加了一块儿花格子布。 这一抹亮色在欧小娥的眼中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她的家里不论什么都是黑色的。 桌子是黑的,椅子是黑的,碗筷是黑的。 就连娘亲的衣服,也全部都是黑的。 有时候娘亲带欧小娥去市集上买东西,很多人都误以为她的娘亲是刚刚守寡的妇人。 听到这些议论,欧小娥总是据理力争的说: “我是有爹的!只是他现在出远门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 议论的众人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因为谁家都会在至亲亡故时告诉小孩子,他只是出远门了,等你再长大点就可以去找他,或是等你再长大点他就会回来。 欧小娥曾问过娘亲,为什么家里的东西都是黑色的,为什么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 娘亲告诉她说,因为黑色很贵。 因为黑色是死色。 活很容易,想死有时却很难。 越是困难的事越贵。 后来,欧小娥已经能熟练的用匕首把兔子布偶的头砍下来。 就算是娘亲用线来回缝了两遍也没用。 所以娘亲换了一只真兔子。 所以欧小娥到现在都极其的讨厌兔子。 并不是她杀的兔子太多。 而是因为当时她每杀一只兔子,当天的三餐就得吃掉这只兔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到那只兔子被剥了皮切成块,被娘亲放进锅里的样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起兔肉的味道。 爹亲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那一天娘亲似乎有预感一般。 本来每日清早让她杀的兔子,却挪到了下午。 爹亲进了门。 她正在擦拭匕首上的血花。 欧小娥看着匕首上的血花出了神。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爹亲已经默默的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她伸出食指,沾了沾匕首上的血花,放入口中。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爹亲慌乱的面孔。 后来欧小娥才知道。 那把匕首上是喂了毒的。 那毒,只有用热油才能解。 这也是每次她杀死兔子之后,娘亲都会用热油把兔子炒熟再吃的缘故。 但欧小娥想不通的是,为何自己杀兔子的手法已经如此的炉火纯青,娘亲却还是要在匕首上喂毒药呢? 可惜,娘亲却是再没有机会给他回答这个问题。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段回忆一开始的那一幕。 娘亲终究也倒了下去。 只不过欧小娥没有看清她的死法是不是也像爹亲那般,被剑刺入咽喉。 但她看到了二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互相重叠着。 好似一对新婚夫妻在恩爱一般。 一个人走了进来。 蒙着面,她看不清。 况且欧小娥虽然醒了,但是身上的余毒还未除尽。 整个人依旧是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蒙面人将她抱起,把她带离了这个只短短生活过几年的家。 后来蒙面人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欧小娥第一次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如此遥远的地方。 当马车停下时,她从门帘的缝隙间看到他们来到了一座城池。 城池上面写着两个笔力苍遒的大字:下危。 蒙面人虽然蒙着面,但欧小娥却在他的身边闻到了到了一股春日暖阳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出现在一个杀人灭门者身上,难免怪异。 但小孩子的直觉一向准确。 欧小娥定然不会出错。 从那时起,她无论见到谁,看到什么,都觉的像兔子。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一切尽皆可以舍弃。 “小娥?你没事吧?” 欧雅明的声音把欧小娥的心绪拉扯了回来。 欧雅明看到欧小娥的嘴角在渗血,双手的虎口也在渗血。 只是虎口处的血要比嘴角多的多。 已经顺着剑柄流了下去。 在剑身上形成了一道极细的血线。 还有几寸的距离,就要在剑尖处凝成一滴血珠,砸在地上。 欧雅明想要从欧小娥的手中接过紫荆剑。 但欧小娥看到欧雅明站在门口,背对着阳光。 脸上像蒙了一层黑巾。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部,举起剑指着欧雅明。 欧雅明虚点一指,打在了欧小娥的手腕上,紫荆剑应声落地。 “发生了什么事?” 欧雅明急切的问道。 欧小娥这才看清,来人是家主。 她想要张嘴说话,但却不小心扯痛了嘴角。 她想要抬手指一指那绷带怪人,却又让虎口处的伤口流血更甚。 欧雅明的目光定格在了那绷带怪人身上。 “伤我欧家之人?阁下总得给个说法吧!” 欧雅明说道。 凡是先礼后兵。 虽然欧雅明在心里已对此人判了死刑,但这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杀人者哪有什么说法? 唯一的说法就是要你死罢了。 杀死了,说再多也无用。 没杀死,也根本不顾上多说。 但欧雅明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面对自己举剑时,还能如此淡定。 狄纬泰不可以,五王也不行。 本事心疼欧小娥受伤而为其讨回公道的剑,现在却变成了欧雅明捍卫自己的尊严与地位的剑。 同样的一柄紫荆剑,欧小娥出剑的目的换了两次,欧雅明也换了两次。 人心,果然是七窍玲珑。 此窍不通彼窍通。 见对方如此无礼。 欧雅明便也不再顾及‘用剑者不可背后伤人之说’。 仗剑欺身,直刺绷带怪人肩甲要害。 剑未至,劲气已然先至。 没想到绷带怪人竟是头也不回,掌心握住一枚棋子,反手扣住这一剑。 劲气四散,棋子碎裂。 竟然是和欧雅明打了个平手。 欧雅明看到对方的路数也是心头大惊! 不过眼下的时局已经顾不得他多想。 因为绷带怪人掌心一弹。 那本已碎裂的棋子却朝着欧雅明的面门袭来。 欧雅明本想侧身躲过。 但一想到欧小娥正手无寸铁的站在自己身后,只好挺剑抵挡。 他用剑抄起一把椅子,朝绷带怪人扔去。 棋子碎块将木椅打的稀碎。 在两人之间扬起一片木屑。 趁此机会,欧雅明示意欧小娥赶紧离开。 欧小娥匆忙中却是踩到了先前绷带怪人打入地面的那枚生死棋。 眼见那枚棋子被踩。 绷带怪人的喉中发出一阵“咳咳”声。 仿佛是在嘶吼。 紧接着,他双手平举,掌心向面。 左右手中指叠落在食指上,用力一弹。 欧雅明想要出剑抵挡。 但却发现眼前着实空无一物。 正在暗自诧异时,突然看到眼前的空间竟然犹如一只落地的酒杯般,寸寸碎裂开来。 绷带怪人的这一弹,竟是用劲气震碎了这屋内的整个空间。 “羁旅故国掩紫荆!” 欧雅明用出了紫荆剑法的第七层。 既然是故国,怎么会是羁旅? 休对故人思故国,赤诚全为游子心。 故国是归宿,是安慰。 羁旅是远游,是异乡。 失路之人的确可悲,但却无人问悲,毕竟这关山难越。 他乡之客的确飘摇,但却无人叹惋,毕竟是萍水相逢。 一个人远在他想,若还有故国可思,也好比酒后清晨一碗粥。 若是回到了故国,还仍旧如同羁旅天涯,那天下再大,也真没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 唯一值得在乎的,便是身边盛开的这朵紫荆花。 不是因为这紫荆花珍贵,也不是因为对这紫荆花有多么喜欢。 只是不想连自己这最后的些许惦念都化成了一撮灰。 现在欧小娥就是欧雅明的紫荆花。 不单单是她。 身为欧家家主。 整个欧家所有人都是他的紫荆花。 而他只有一人一剑。 虽然难免会有紫荆花凋零。 但在欧雅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他总是在不遗余力的避免。 何况欧小娥本就是欧家‘剑心’。 下一代家主,‘剑子’的继承人选。 这朵紫荆花,自然要比旁的更娇艳,更值得呵护。 欧雅明也知道,若一直生长在自己的庇护下,这些紫荆花是无法真正茂盛起来的。 所以他才会让这些‘剑心’走出去,行走人间。 但若是还未历练,便已经亡故。 未免有些太不值得。 欧雅明自己心中,也会觉得过于亏欠。 生死有命。 那是自己看不见,够不着的时候。 现在他就站在欧小娥的面前。 逆天改命,修武者就应只争朝夕。 紫荆剑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 这道弧线把绷带怪人震碎的空间尽皆笼络到了一起。 随即欧雅明手持紫荆剑朝着地面一指。 先前剧烈的震荡,化为了一阵微波。 就好似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枚石子后荡起的涟漪。 欧雅明双目微阖。 静静的等待着一圈圈涟漪彻底平定。 直到最后一圈水波也消失了踪迹,他才重新提起了剑。 这一剑,欧小娥没有见过。 不是紫荆剑法,也不是欧家剑阁中有所记载的任何剑法。 这是欧雅明自己的剑。 是属于他自己的剑法。 欧小娥甚至觉得欧雅明手中的紫荆剑都没有移动过。 只是轻轻的抖了抖手腕。 绷带怪人的一条左臂便掉落在地。 在欧小娥完全沉醉于欧雅明这一剑的精妙时,欧雅明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看到这绷带怪人即使被切掉了一条手臂,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触动。 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武道修为再高,也无法封闭自己的感官。 但这绷带怪人对自己这条手臂的态度就好像是不经意间丢了些散碎银两似的。 他只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掉在地上的手臂,继而用右手指尖再度摸出一枚飞子。 这是欧小娥的精神才注意到了这绷带怪人的异样。 她看到那伤口处不但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流出了一大滩腥臭的墨汁。 就在绷带怪人手中的飞子即将要打出时。 他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欧雅明以为他是准备中途变招。 没曾想,这绷带怪人却时一个闪身,奔向了窗口处。 在欧小娥用石块砸出了一个破洞处的窗户前纵身一跃,继而不见踪了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七章 今有梦,尽岁暮【六】 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刘睿影和赵茗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汤中松和酒三半换酒归来。 刘睿影气哼哼的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酒三半觉得奇怪。 他想自己为了早点用酒吧刘睿影这人质赎出来,一路上都是小跑着来回。 怎么刘睿影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汤中松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觉得自己二人回来的或许还真不是时候。 他自己早就说过,这扰人清梦,阻人喝酒,棒打鸳鸯,是人世间的三大罪过。 当时这话,使用在银星身上的。 现在一看,自己却也是做了回恶人。 不过汤中松还是惊异于赵茗茗的气质。 漂亮姑娘他见得多了。 赵茗茗虽是绝色。 但漂亮若是到了一个地步,相差的也就不多。 区别只在于气质。 赵茗茗的气质自然是那些浓艳场中的姑娘十辈子也没法儿拥有的。 所以汤中松才掩饰不住自己的倾慕,不自觉的一直盯着赵茗茗的脸。 没想到赵茗茗竟是毫不羞怯。 她大大方方的迎着汤中松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人呢?” 汤中松问道。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那看原人的身影。 刘睿影指了指床底下。 “哟,原来躲在这里了啊!” 汤中松趴在地上,对着床底下调侃道。 “不是这整间房子都是你的衣服吗?何必躲到床底下去?” 汤中松接着说道。 看园人气呼呼的哼哼了两声说道: “没错!你们就是爬进别人衣服里的蚂蚁,不,跳蚤!臭虫!” “我们是谁什么无所谓,可是你现在躲在床底下,难道不像是王八缩壳?” 汤中松说道。 这一句话却是逗的糖炒栗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刘睿影轻轻的碰了碰汤中松,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 毕竟这看原人古怪的紧,若是真把他惹毛了,自己等人怕是没好果子吃。 “哎呦!” 看原人的确是被汤中松说急了。 不过无论是谁,被人说成是一只王八都会着急的。 何况还是一只缩进壳里不敢露头的王八。 王八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缩壳王八却是要比王八更加显得没有出息。 酒三半原先根本不知道王八是可以用来骂人的。 他还在刘睿影面前据理力争,为王八打抱不平。 不过刘睿影给不出他合理的解释。 争辩道最后,只能说一句,大家都是如此用的。 一向如此,那便对吗? 酒三半还是没能想通。 但他和欧小娥不一样。 欧小娥认死理。 每一件想不通的事,她都一定要用常理的角度去想通。 酒三半不是,他的心绪倒是颇为灵活。 从来不想着大众常理,只求自己欣慰。 遇上想不通的事情时,酒三半往往会为此编个理由,哪怕写一段儿小故事来把它解释清楚。 比如这王八。 酒三半对此的想法竟然是人们出于嫉妒,所以才对它如此包含恶意。 一是因为这王八寿命长,活得久。 而这光阴短暂,时日无多,自古就是武修以及读书人叹惋的永恒话题。 所以人们嫉妒它能够拥有更多的时间。 二是因为这王八有壳。 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种情况,怎样的颠沛流离,只要把脑袋和四肢缩进壳中,就算是到家了。 自此风吹不着,雨打不怕。 安稳难求,所以人们自然也会嫉妒。 不过,这蜗牛也有壳,为什么人们不用蜗牛来骂人呢 因为蜗牛毕竟没有王八长命。 所以这两个原因是相辅相成的。 嫉妒久了,便会生出恨意。 生出了恨意,就要想去毁灭。 但谁能杀的光这世间所有的王八? 只能让他的名声变丑,图个嘴上心里都痛快。 想到这里,酒三半也很痛快。 因为他终于是把自己说服了。 刘睿影不知道他脑中的这些弯弯绕,反正只要他不再纠结于此,那便是好的。 没人想到的是,酒三半进来却是在琢磨着另外一件事。 那便是人们在祝寿时通常都会说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福如东海尚且还能理解。 可是寿比南山却过于牵强。 毕竟这山是死物。 死物怎么能用来祝寿? 还不如祝人寿比王八好。 只不过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完全理清楚,所以他还没有对刘睿影说起过。 “缩壳王八,你的酒在这里!怕你不够喝,给你多买了点儿。” 汤中松把三个酒坛子推进床底下说道。 随后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 “还没给你二人介绍……” 刘睿影指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说道。 “别别别,这儿不应景!” 汤中松连连摆手,打断了刘睿影的话。 “应景?你要什么景,怎么应?” 刘睿影笑着问道。 他知道汤中松见到这赵茗茗如此的女子,自是少不了要卖弄一番口舌。 “至少也得好酒好菜的摆上来,舒舒服服的坐着才行啊。这里脏脏乱乱,万一在下听漏这位姑娘秀口朱唇中说的一个字,岂不是太过于可惜!” 汤中松说道。 “那是不是还得沐浴,焚香,斋戒三日?”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这……倒是不必。自古只有豪杰等美人,若是让姑娘等我三天,岂不是罪过?” 汤中松说着还朝门口的方向拜了拜。 嘴里念叨了一句不知道是何方真神的名讳。 不过以刘睿影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八成是他现编的。 汤中松长这么大,估计连神庙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怎么还能记得住名讳? 不过这一点刘睿影倒是想错了。 汤中松还真是知道这神庙的门朝哪儿开。 因为丁州府城甚至丁州境内的神庙,几乎都被他折腾了一遍。 红白漆,墨汁,以及种种腌臜之物他都提着桶往神庙的门上泼过。 所以他是知道这门的朝向的。 “你这朋友,倒是比你会说话的多。” 赵茗茗说道。 “小姐,那哪里是会说话!分明就是油嘴滑舌!” 糖炒栗子说着挡在了赵茗茗的面前,似是要让汤中松离自家小姐远一些。 “还是你这个嘴笨的好。会说话的,花花肠子都多!嘴笨的人,一般心眼儿都实在!” 糖炒栗子转而指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尴尬的摸了摸头。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高兴还是该落寞。 嘴笨不是好事。 常言说会说话才有饭吃。 嘴笨的人,只能吃剩饭,甚至还要常常饿肚子。 可心眼儿实在,却又是一句地地道道的好话。 五人走出了破屋。 原本活跃的汤中松却一个人独自走在最后面。 他看着赵茗茗的背影,越看越像自己心中深藏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也是一位姑娘。 虽然不如赵茗茗身上天生而来的冷清气质,却也是一身温婉。 当时她打着一把油纸伞。 穿着一袭青衫。 静默的走在丁州府城的街头。 汤中松正好在街边的酒楼中喝酒。 他的位置永远是一处沿街的包厢。 好巧不巧。 他竟是突发奇想的推开窗子想要看看外面的长街。 好巧不巧。 他看到了这位一袭青衫,打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时正值初冬。 丁州府城本来也没有多少雨水的。 这位姑娘打着伞本就很是怪异。 伞盖遮挡。 汤中松看不清这位姑娘的面貌。 但仅仅是一个身影,却也把他吸引的无法自拔。 好似不和她说句话就不行一般。 汤中松翻身从窗中跃下。 站在这位姑娘身前。 “姑娘何方而来” 汤中松问道。 “南边而来。” 姑娘说道。 “平南王域吗?那离州城可是远得很。” 汤中松说道。 姑娘的伞盖压的很低。 即使面对面,汤中松还是看不清面貌。 “嗯,是很远。” 姑娘轻轻的说道。 “来丁州城有事?” 汤中松问道。 他想人出远门,不是办事,就是探亲。 丁州城里的人,几乎没有人家在平南王域有亲戚。 所以汤中松才会如此问道。 “来看雪。” 姑娘说道。 “看雪?哪怕是还得等一段时日……现在才刚刚入冬,头场雪估计还有个三五日才会来。” 汤中松说道。 “再说,这雪有什么好看的,不……” 汤中松本是想说,不如和他去饮酒。 但初次见面,还未看清脸庞,就冒然相约,实在有些不妥。 所以他把这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见了太多的烟雨冷淡,小巷深幽,自然就想看看雪。” 姑娘说道。 “定西王域的雪倒是南边儿看不到的。不过南边儿的古城风月,万家灯火,岂不是更让人欢喜?” 汤中松说道。 他从没有去过南边儿。 更没有到过平南王域。 最远,也只是到了定西王城罢了。 所以他也有些佩服这姑娘,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但汤中松觉得任谁都会想念自己的故乡,所以才瞎编了两句南边儿的风物,想要以此来让这姑娘有所伤感。 他知道。 女人只有在两种时候最容易放下戒备之心。 一种是酒醉时。 一种是伤感时。 现在没有酒,这姑娘显然也不是会轻易喝醉的人。 那便只好让她伤感了。 谁料,这姑娘默不作声。 周身的气质也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 “也是……没有见过定西雪,就不算真正到了定西王域。不过看雪之后呢?” 汤中松不想冷场,再度开口问道。 “都说定西雪像极了三月的梨花,是真的吗?” 姑娘问道。 却是巧妙的避开了汤中松的问题。 “是,二者很像。姑娘见过三月梨花?” 汤中松问道。 “没见过。我是来看雪的。梨花再像,终究也不是雪。” 姑娘说道。 “是极是极,想看的东西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行,若是只寻到了替代品,未免有些过于敷衍。” 汤中松搓了搓手说道。 “待看到了雪,我会装一罐回去。” 姑娘说道。 “装一罐雪带回南边?” 汤中松觉得不可思议。 每到冬季雪天,家家户户最头疼的就是扫雪。 汤中松自然没有这个头疼。 因为他从不会亲自动手扫雪。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不远万里的来到此地,只为了装一罐雪带回去。 “带回去煮茶喝。” 姑娘说完,便从汤中松的身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天上却突然下起了雪。 这要比汤中松推算的头场雪早了五天。 而且这场雪竟然不喘息的下了三天内三夜。 开始有多大,落幕时也同样。 汤中松看到那位姑娘的背影隐于雪中,此后再也没有重逢。 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竟会对一个没有看清脸庞的姑娘如此念念不忘,说出去真会没出息到让人笑话。 “可有住处,让我二人放一下行装?”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看到赵茗茗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行囊。 想必是为了照顾糖炒栗子吃东西。 遇上这样的小姐,糖炒栗子也真是三生有幸。 “别的去处我也不熟悉……要是你不嫌弃,可以先放在我那里。” 刘睿影说道。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让两位姑娘把随身行装放在他自己的住处,这是何道理? 要是有好事之人,指不定就能演化出无数是非。 不过赵茗茗却是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这让刘睿影有些莫名的激动。 “怎么这么吵?” 刘睿影心头疑惑。 自己在博古楼的住处,本是极为安静的。 毕竟这博古楼的楼主狄纬泰也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想必没有人敢在这里方四聒噪。 又走了几步,刘睿影看到自己的小院中人头攒动。 “唉……”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经验告诉他,这里又出事了。 刘睿影想不通,怎么自己在也出事,不在也出事? 莫名其妙的鞋垫,莫名其妙的长诗。 明明是个博古楼的局外人,但却有人硬要把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似是要强行扯入局中。 酒三半却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溜烟的冲了过去。 他拨开人群,看到欧雅明正在和狄纬泰说着话。 欧小娥站在一旁,面色苍白。 嘴角,双手都在流血。 酒三半一阵心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绕着欧小娥跳着脚的着急。 “行了行了,安分点……我死不了!” 欧小娥说道。 她抬起手来对着酒三半的头就是一砸。 伤口处,本来血痂已经凝固。 不料这一砸却又是震裂了伤口,鲜血咕咕的流了出来。 流到了酒三半的头发上,还甩在了他的衣襟上。 酒三半看着愈发着急,竟是一口把欧小娥流血的虎口处含在了嘴里。 “你干什么?!” 欧小娥先是身子一怔,继而把手从酒三半的口中抽了出来。 “我……我给你止血!” 酒三半说道。 “止血?我看你是吸血还差不多……是不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欧小娥气氛的说道。 “不不,这样很管用的。我以前在村子里放羊牧牛时,也经常磕磕碰碰,只要出了血我就含着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愈合的还快。” 酒三半说道。 话音刚落,竟是拉过欧小娥的手还要往嘴里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自己含!” 欧小娥说道。 虽然自己的虎口上还有酒三半的口水,但欧小娥好不嫌弃,张嘴就含了进去。 酒三半看到欧小娥听了自己的话,憨憨的笑了。 “傻样……” 欧小娥看着酒三半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随即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手上的伤可以含到嘴里,那嘴角的伤该怎么办?” 刘睿影走来说道。 他远远的看见欧小娥还能用手砸酒三半,就知道她并无大碍。 欧小娥却是被刘睿影这句话气的要死。 自己的嘴怎么能含得住嘴上的伤? 若是酒三半真听了他的话,岂不是就和自己亲上了? 欧小娥不嫌弃酒三半的口水,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盘子里吃菜的朋友。 谁能说那一盘菜就是干干净净的? 总是会混进互相的口水才对。 但要是真让酒三半这么亲了上来。 饶是以欧小娥的脾气,也说不得要拔出紫荆剑追他个八百里。 不在酒三半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来,誓不罢休! “你先忙,我和糖炒栗子先进去放下东西。” 赵茗茗说道。 她看到这里的情形也知道是出了乱子。 所以也不好过多的打扰刘睿影,便带着糖炒栗子径直进了屋。 “怎么,我家的小娥不好吗?怎么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又带了俩姑娘回来?” 欧雅明看到刘睿影后笑着说道。 刘睿影刚想解释,却被欧雅明一个停的手势止住了话头。 “别的不说,小娥这次受伤全怪你们二人。” 欧雅明指着刘睿影和酒三半说道。 “怪我?” 刘睿影指着自己的笔尖,很是诧异的问道。 “小娥本是要来找你们去吃饭的,没想到你俩谁都不在。” 欧雅明说道。 接着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他俩讲了个清楚。 “这是两分的手!” 酒三半看到地上放着的一条左臂说道。 “两分的手?怎么可能?!” 刘睿影质疑道。 两分的尸体,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且两分早已下葬,怎么会突然多了一条左臂在此? “我知道两分死了,但这就是两分的手!” 酒三半坚定的说道。 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也在。 他们听到酒三半再次提起亡兄,正要发作。 可是细细一看,发现这条左臂的手的确是像极了两分。 其实他们兄弟五人的手因为自幼下棋,练习飞子的缘故,都长得很是相像。 五指修长。 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指节因为常年执子的关系,向外突出,还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现在和自己的手一对比,这只左臂上的手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不明就里之时,四人的目光却是都望向了狄纬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八章 了心自了事【上】 景平镇中。 叶伟看着霍望远去的马蹄扬起的尘土笑了笑。 “走吧?我都不看了你还看啥!” 他踢了踢脚边那一只瘸腿的大雁说道。 其实霍望本不想走。 他还想在这里同叶伟再说说话,喝几杯酒。 虽然这几天,他俩并没有说多少话。 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喝酒。 叶伟和霍望喝酒很奇怪。 他俩喝酒时似乎并不太愿意说话。 只是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只要这么面对面坐着,就会很舒服。 虽然两人差一点点就有二十年没见过了,本该有很多话要说,但还是愿意如此静静的坐着。 做朋友的最高境界莫过于如此。 那便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相比于刘睿影为了不冷场而不断地寻找话题来说,显然是要自然得多。 叶伟虽然嘴上说着要走。 但还是看着霍望的背影离开了景平镇,重新踏上定西王域的土地后才回头。 “是不是耽误你了?” 叶伟忽然凭空冒了一句。 脚边的瘸腿大雁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相处久了,即便是牲畜也能心有灵犀。 叶伟没有理它。 只是再度用脚尖戳了戳那瘸腿大雁的屁股,示意它离开。 这次瘸腿大雁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连翅膀都没有支棱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离开,往饭堂的后厨走去。 “不耽误,想做的事早晚会做到。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差别。” 一道声音响起。 一袭红影落在叶伟面前。 “没想到昔日的最高阴阳师‘太白’竟能够如此耐得住寂寞。” 此人说道。 他一身黑衣,黑衣外裹着一件大红袍。 显然也是一名红袍客。 但他又和先前的红袍客不同。 在乐游原上被看原人杀死的红袍客身上的红袍,更像是一件外套。 可以把整个身子全都罩在里面。 而他身上的红袍,只是一件披风。 披风只能盖得住后背,却是罩不住前身。 “我早已把人间看透,还图个什么功成名就?” 叶伟说道. “倒是你,何苦还要来插手这人间世俗?” 叶伟接着问道。 “你说你已把人间看透,难道你就没有牵绊?” 此人问道。 “我没有牵绊。” 叶伟说道。 “有!你和霍望喝酒,霍望就是你的牵绊。即便你自己一人喝酒,这酒也是你的牵绊。” 此人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活在世间,是不可能没有牵绊的。” 叶伟说道。 “没错,只要活着就有牵绊。” 此人点了点头。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况你……” 叶伟话说道一半却突然收了声。 因为对方既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霍望?” 叶伟问道。 此人摇了摇头。 “那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我?” 叶伟再次问道。 此人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来向你要一样东西的。” 此人说道。 “还有什么是你铁观音得不到的?也就是五大王域的王位了吧。” 叶伟笑着说道。 虽然他曾经是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但现在他只是个在景平镇中开饭馆,无聊时喝酒度日的糟老头子。 “我来找你要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 铁观音说道。 他便是红袍客所隶属的组织,大红袍之主。 只有他身上的这件大红色的披风,才是真正的大红袍。 其余的那些红袍客,无非只是个象征罢了。 “传承早已传人,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叶伟摊了摊手说道。 “写在纸上的传承能给,可是脑子里的传承怕是这辈子都会留下。” 铁观音说道。 “脑子里的传承我又该如何给你?” 叶伟反问道。 “纸上的传承也是根据脑子里的东西写的,既然你脑子里有,自然也能再写出一份。” 铁观音说道。 “你说的对,可惜……” 叶伟说道。 “可惜什么?” 铁观音以为他说动了叶伟,极为迫切的问道。 “可惜我没空。” 叶伟说道。 言毕,便拖着那一条不太灵便的左腿,朝前走去。 刚踏出半步。 他便看到铁观音的黑衣红袍中,闪除了一瞬金光。 铁观音出剑了。 他用的剑,和红袍客用的剑一样。 都是金剑。 只是他的金剑要比红袍客用的金剑光芒更胜。 虽然金剑的金光更加耀眼。 但是他的红袍却没有丝毫血腥味。 相反,却隐隐传来一股栀子花香。 叶伟看到他出剑,低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朝着自己的饭堂方向吹了一声口哨。 哨声刚落,就见那瘸腿的大雁叼着后堂中的那把锈迹斑驳的柴刀,飞了过来。 原来它是会飞的。 景平镇中的人还以为这大雁不仅腿瘸,或许翅膀也折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真正飞起来过。 最多是扑棱几下翅膀,上蹿下跳的闹腾。 最高只能飞到饭桌或者灶台上。 或许是和人待久了。 这习惯便也向人类看齐。 不过这轻重缓急,瘸腿大雁心中还是有数的。 毕竟叶伟用哨声呼唤它的次数并不多。 最开始,是叶伟在草丛中见到它时。 当时它的翅膀的确是受了伤。 大雁都是群居的。 一同吃饭作息,一同南来北归。 翅膀一旦受伤,它便无法跟上大部队的速度。 只能自己孤单单的在草丛中落寞。 叶伟看到它时,它刚刚经过了一夜生死拼搏。 因为草丛中的野猫早就盯上了这只落单受伤的大雁。 都是为了生存,谁能放过这样一顿肥美的盛宴? 往常的时候,野猫只能抬头看着雁群。 心里幻想一下这些大雁每日振翅飞翔,身上的筋肉该有多么的美味。 现在,这美味尽在咫尺。 如何能不动心? 大雁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要比老鼠还可怜。 老鼠起码还有鼠洞可以钻进去避嫌。 但是大雁却是再也不能飞翔在天空之上。 不过它还算是幸运。 只丢掉了一只脚掌。 命还是保了下来。 但这只是一夜罢了。 若是没有碰到叶伟,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今夜的。 叶伟看到它时,大雁已是奄奄一息了。 叶伟冲着它吹了一声口哨。 显然也是惊异为何会有一只大雁孤零零的卧在草丛中。 它把自己的伤腿压在羽毛下。 受伤的翅膀耷拉下来,从侧面将其遮住。 所以叶伟只能看到大雁身边的草丛中有血迹。 叶伟伸手将其抱起。 大雁挣扎着,想要再一次提起力气用自己并不尖锐的嘴去叨他的手。 但它却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腿断了?这可怜……” 叶伟看着大雁耷拉下来的断腿自语道。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腿。 叶伟最终把这只大雁带了回去。 一人一雁,就如此在景平镇中生活了下来。 在它的心里,叶伟的口哨声总是很急促。 旁人吹口哨或许是因为心情大好。 但叶伟不是。 他只要在最着急的时候才会吹响口哨。 叶伟对此的解释是嘴笨脑子慢。 一着急就想不出应该说什么,所以只能吹一声口哨。 瘸腿大雁把柴刀扔在叶伟面前。 叶伟凌空握住。 冲着柴刀轻轻的吹了口气。 吹掉了柴刀上的落尘,却没法吹去柴刀上的铁锈。 “这是你的刀?” 铁观音戏谑的问道。 “你不如直接问,这难道也算刀?” 叶伟说道。 他的嘴并不笨。 脑子也并不慢。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得出玩笑,自我嘲讽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嘴笨脑子慢的人呢? 或许他只是觉得语言太过于贫瘠,有时候还不如一声口哨来表达心意更加准确。 “难道你这也算刀?” 铁观音立马改口,重新问了一遍。 叶伟咧嘴笑着。 他没有想到这名动天下的铁观音竟然还是一个如此幽默的人。 因为大多数人都以狠厉出名,并不懂得幽默。 霍望也是名动天下。 但是他就不懂得幽默。 尤其是不懂得叶伟的幽默。 叶伟觉得自己成为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那几年,只看透了这人间的一个道理。 那便是,幽默的人一定能名动天下,然而名动天下的人却不一定幽默。 幽默的人一旦名动天下,这名一定比不幽默的人大,动的也比不幽默的人长久。 用这条道理一看,铁观音的确是符合的。 “我现在只有这一把刀。” 叶伟说道。 “你从前的刀呢?” 铁观音问道。 “从前的刀太长,砍柴切菜都不方便。你总不会用锄头铁锹做饭吧?” 叶伟说道。 “锄头铁锹做的饭味道一定不一般。” 铁观音说道。 叶伟的嘴咧的更大了。 他觉得这铁观音当真是非同一般的懂得幽默。 而且与自己还甚是合拍。 只可惜,他现在却一心只要自己不能给他的东西。 不然的话,叶伟倒真是想和他一起研究研究如何用这锄头和铁锹做饭。 “你吃过?” 叶伟问道。 “我没有。” 铁观音说道。 “若你不是拿剑对着我,我倒是愿意试一试做给你吃。” 叶伟说道。 他想到什么就会说出什么。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掩饰。 因为他的双眼已经看透了太多,双手也浸染了太多。 到如今,也着实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若我不是拿剑对着你,我也的确要吃一下你做的饭。不用锄头和铁锹都可以。” 铁观音说道。 “那只要让你死心,你就肯和我一起研究研究用锄头铁锹做饭了吗?” 叶伟问道。 “只要能让我死心,就算是你煮屎给我吃我都愿意尝一口。” 铁观音说道。 “尝一口可不行,你得全都吃完!” 叶伟说道。 “我不但会全都吃完,还会把用来煮的锅再添点水涮一涮喝了。” 铁观音说道。 竟是比叶伟说的还彻底。 有些人对自己幽默,外在狠厉。 有些人外在幽默,对自己狠厉。 铁观音明显是后者。 但叶伟从未见过一个人,外在狠厉,对自己也狠厉;或是外在幽默,对自己也幽默的。 外在狠厉,对自己也狠厉的,是恶人。 叶伟从不觉得这个世上有真正的恶人。 大家只是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同的境遇罢了。 外在幽默,对自己也幽默的,是傻子。 叶伟也从不绝的这个世上有真正的傻子。 除了先天的以外,其余的只是因为他不想懂得,懒得明白。 “你要不要磨磨刀?我可以等你。” 铁观音说道。 “不必了。” 叶伟说道。 “我真可以等你的。” 铁观音说道。 “我不是说我不必磨刀,我的意思是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块比你这金剑更好的磨刀石。” 叶伟说道。 铁观音也咧嘴笑了。 虽然他是个很幽默的人。 但他的笑点明显要比叶伟高得多。 叶伟已经咧嘴笑了两次。 他却是只有一次。 “所以是咱俩是怎么个打法?” 叶伟问道。 “先让你磨刀!” 铁观音说着,红袍飞扬。 金剑自上而下劈出一道劲气。 柴刀的刀头有一个上翘的弧度。 叶伟倒转刀锋。 用刀尖上这一上翘的弧度轻轻一勾,便钩住了这一道金色剑气。 随即,叶伟向下一拉。 这一道凌厉至极的金色剑气便像是一根筷子般,被生生折断。 “不够……” 叶伟看了看自己的柴刀,摇头说道。 “什么不够?” 铁观音问道。 “力度不够,摩擦也不够。你要知道,这磨刀不但要使劲,磨刀石还得足够粗糙。尤其是对我这把锈成这样的柴刀来说,刚刚的力度和摩擦都不够。” 叶伟说道。 “还差多少?” 铁观音问道。 “至少还差一大半……具体多少,我也说不上来。毕竟这把柴刀我从来都没有磨过,只能一点点慢慢尝试。” 叶伟说道。 “好的。” 铁观音点了点头。 这哪里像是两位处于争夺之中的人? 简直就像是两位好朋友在玩了一般。 铁观音再度劈出一道劲气。 叶伟照旧用刀尖的倒钩轻轻的勾住,而后用力一拉。 “嗯?” 叶伟感觉到这道剑气的坚韧成都要比上一道远胜不少。 “怎么样?满意否?” 铁观音仗剑问道。 “比刚才好多了,可是柔韧有余刚强不足。却是还差了点……” 叶伟摇了摇头说道。 铁观音听了这话也漏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 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像他小时候初学剑法的样子。 “我再试试……” 铁观音说道。 毕竟说了要先帮他磨刀,自然就要做到。 能够名动天下的人除了幽默以外,还有一个特质就是说一不二。 说了什么样,就要做到什么样。 不会多一点,但也绝对不会打折扣。 铁观音调整了一下用剑的姿势。 甚至还一度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快点儿啊!你磨蹭什么?!” 叶伟不耐烦的说道。 “稍微有点紧张……抱歉抱歉,就来!” 铁观音说道。 这场战斗没有旁观者。 若是有,一定会惊异的连下巴都脱臼。 曾经的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的‘太白’与大红袍之主铁观音对决,竟会是如此嬉闹般的开场。 而且叶伟还因为铁观音出手太慢而出言责备。 铁观音却自认紧张,还因为叶伟的责怪而出言道歉。 话本小说都没有这样传奇的桥段。 但在现实中确实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铁观音终于调整好了自身。 他再度劈出一剑。 这一刀剑气没有先前的势起恢弘。 反而极为细小。 像是绣花针,毛毛雨般。 以至于叶伟根本都用不上刀尖上的倒钩。 他只是略微测过刀锋,迎着这道剑气砍去。 “当啷!” 柴刀上的铁锈应声掉下了米粒大的一块。 “有门儿!” 铁观音看到铁锈掉下来后刀身上冒出的一星寒光兴奋说道。 “对!有门儿!” 叶伟看了看刀身高兴的说道。 “但你这也太不成样子……” 叶伟话锋一转说道。 “又怎么啦?这不是已经掉了一块?” 铁观音不解。 “是掉了一块,但你看看这是多大的一块?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叶伟问道。 铁观音点了点头。 他今天的确是没吃饭。 只喝了点景平镇中的井水。 “吃饭能一粒米就吃饱吗?同样,这一粒米大的铁锈掉了,这刀何时才能磨好?你不赶时间,我可着急晚上会去做饭!我要赚钱的!” 叶伟说道。 “怕是把你我累死了,这刀也磨不好。” 铁观音撇着嘴说道。 “不如你用的剑直接把上面的铁锈都刮去?” 铁观音说着便把自己的金剑递了过来。 “不不不,那就没意思了。” 叶伟摇着头说道。 看他皱着眉,似乎是也在想着别的办法。 “用你的剑磨刀,自然是剑要在你手中才算。若是我拿着直接刮去铁锈,还不如到镇中的水井井沿上磨掉。” 叶伟说道。 “有道理,那再来一次!” 铁观音说着便又举起了剑。 “当啷!” 有一块铁锈应声而落。 这次却比米粒稍微大了些。 赶上一粒玉米粒的大小了。 虽然这对于整把柴刀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一块大!” 铁观音激动的说道。 “没错,有进步!” 叶伟点头称是。 “只要有进步总是好的!” 铁观音说道。 “可是你这进步也太慢了……上一剑是米粒,这一剑是玉米粒,你能不能进步的速度快一点,进步的跨度大一点?” 叶伟埋怨道。 铁观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生死不惧的他竟然只使了这么几剑就出了一头的汗。 他咬了咬压牙,接二连三,一鼓作气的劈出了五六剑。 虽然每一剑都打掉了柴刀上的一块铁锈。 但每一块铁锈的大小都是和玉米粒差不多。 竟是再没有进步分毫。 “你这柴刀有古怪!” 铁观音指着叶伟说道。 “有什么古怪?若是到现在都没有掉一块,那才是古怪。可是明明都已经掉了这么多,要说怪只能怪你自己的金剑。” 叶伟说道。 铁观音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又觉得方才自己说的话着实有些幼稚…… 没奈何,只能继续出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九章 了心自了事【中】 铁观音把金剑插在地上。 自己倚着剑柄气喘吁吁。 “怎么样了?” 铁观音对着叶伟问道。 “差不多了。” 叶伟说道。 他举起柴刀,目光平视的看了看刀身。 随后又用手拨了拨刀刃。 “来,开始吧!” 叶伟兴致盎然的说道。 但是铁观音却对他摆了摆手。 “这是何意?” 叶伟不解的问道。 “我饿了……能先吃饭吗?” 铁观音问道。 “我把你喂饱了,你岂不是更有力气来对付我?” 叶伟问道。 “我吃饱了自然会更有力气对付你。” 铁观音说道。 “那我不能给你饭吃,我要现在就和你把事情了断,刚好我的刀也磨好了。现在正是最为锋锐的时候。” 叶伟说道。 “你若是想现在就了断,我只能随着你,但我必输无疑。不过我即便是输了,也不会死心。迟早还要再来找你!” 铁观音说道。 “那等你吃饱了饭,若是再输了呢?” 叶伟问道。 “那我也不会彻底死心。” 铁观音说道。 “你说我古怪,明明是自己耍赖!” 叶伟指着铁观音气愤的说道。 “常言道事不过三,若是我只一次就放弃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铁观音说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的天下人?” 叶伟反问道。 “天下不在地方大小,也不再人丁多少。若是原因,你我也能自成一方天下。” 铁观音说道。 说完还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 似是在诧异叶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你说的有点对……不过你当真事不过三?传闻你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叶伟说道。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前提是我知道这目的一定能达到,只是要费些周折罢了。但你我之间的事,达不到就是达不到。费尽周折也没有用。” 铁观音说道。 “当真三次?” 叶伟反问道。 “最多三次,说不定两次,也有可能一次!” 铁观音说道。 “空口无凭,你得发誓!” 叶伟说道。 “怎么发誓?你我二人还用得着来这套?” 铁观音笑着说道。 “用的用的,虽然这办法很幼稚,也很俗套,但我就是喜欢这样幼稚且俗套的东西。” 叶伟说道。 “巧了,我也喜欢。” 铁观音说道。 “不,我是只喜欢。你只是有一部分喜欢。你若是和我一样,就不会来像我要传承了。” 叶伟说道。 “你怎么不说,正是因为你有了传承,才会变得‘只喜欢’?大俗之前必定大雅,大愚之前必定大智。我还没有大雅过,也没有大智过,你怎么能要求我直接大俗大愚?” 铁观音说道。 叶伟听闻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给你饭吃,但你还是得先发誓。” 叶伟说道。 “你说怎么发?” 铁观音问道。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来吧。但是得具体些!” 叶伟说道。 “那我就发誓若是超过了三次,今后的日子里我只能天天饿肚子。” 铁观音说道。 “行!这个好!” 叶伟说道。 铁观音照此发了誓。 把金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回剑入鞘。 “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铁观音问道。 “你想吃什么?” 叶伟问道。 “我想吃燕窝点豆腐。” 铁观音说道。 “后堂没水了,你先去镇中水井处打两桶水来。我先回后堂准备。” 叶伟说道。 “好的!” 铁观音痛快的答应下来。 “记住,先把水桶扔进去搅一搅,把水面上的杂物搅开,然后再打水。不然的话,这水味道不对。” 叶伟说道。 “景平镇中的水,不是甘甜的很吗?” 铁观音问道。 “水甘甜倒是不假,可是你要吃的是燕窝点豆腐。带有杂物的水你的舌头尝不出来,点出的豆腐可是骗不了人。” 叶伟说道。 铁观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似是还想问些什么。 但叶伟已经把柴刀别在腰间。 背着手,拖着腿,往饭堂去了。 铁观音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继而往水井处去按照叶伟的吩咐去打水。 ------------------- 博古楼中。 刘睿影蹲在地上,细细的比对了一下这一条左臂和五福生剩余四兄弟的手。 发现竟是惊人的一致。 无论是骨骼结构还是皮肤肌理,都是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睿影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布疑阵。 但当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开棺。 开两分的棺材,看看他的左臂还在不在。 不过很明显,这个方法遭到了五福生四兄弟的一众反对。 他们觉得自己的二哥两分已经死的很惨了。 刚刚入土为安,怎能再度开棺去扰他长眠? 这是万万不可的。 刘睿影心下没了主意。 但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要比给两分开棺更加敏感,所以刘睿影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很平静的对着狄纬泰问道: “敢问狄楼主,这博古楼之中可有档案所在?” “档案?你是指人之档案还是事之档案。” 狄纬泰问道。 “人和事还是分开的吗?” 刘睿影有些诧异。 因为事都是人做的。 人和事本就是一体,怎么能分开? 中都查缉司中的档案,就是如此分类的。 没想到博古楼却是如此奇怪。 “人和事的档案自然是分开的,不过都在一个地方。只是……” 狄纬泰有些犹豫。 刘睿影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贸然。 毕竟档案会牵扯许多隐秘。 博古楼很多外人不知道,或是见不得光的事都会记录在档案里。 “狄楼主不必介意,若是不方便,就当在下有些冒失了。” 刘睿影说道。 “既然我给了你令牌,自然不会介意这些。我想说的是不知你要查询档案是何用意?” 狄纬泰问道。 “在下也是有些突发奇想,想要去印证一二。毕竟承蒙狄楼主信任,定当竭尽全力。”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甚至让狄纬泰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自己有言在先,给了令牌就是不介意任何。 那刘睿影如此顺水推舟的往下一说,也是合情合理。 狄纬泰给刘睿影指明了档案所在之处后,刘睿影便告辞了众人。 刘睿影本不想让汤中松前去。 因为他的身份分过于敏感。 狄纬泰或许也不愿意自己博古楼的档案暴露在定西王霍望的徒弟眼前。 但汤中松却丝毫不理会刘睿影的暗示。 就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一般,非要跟着一同前往。 “我也要去!” 欧小娥说道。 她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足。 这掉下左臂的绷带怪人伤了自己,所以她也是当事人之一,自然应该前去查个明白。 刘睿影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觉得这博古楼一行牵扯的人和势力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明明自己只是想来查明一下究竟是谁或什么组织要来抢夺自己的《七绝炎剑》。 结果现在不单是自己和背后的中都查缉司。 就连定西王域以及欧家都被一同拖入了泥潭。 不过刘睿影记得在查缉司学过的一句话。 越复杂的表象,拥有越简单的真相。 当时的刘睿影并没有听懂。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人可以问。 老马倌告诉他。 世间发生的事就如同夜晚一样。 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没有任何预防的方法,只能被动的去接受。 以前的侠客总是喜欢穿一件披风。 潇洒的甩开披风时,总以为能将整个人间都包裹进去。 自己的面容也能在披风甩开的一瞬间变得模糊。 而后自以为能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但即便那件披风上镶嵌着无数华贵璀璨的珠宝,它也无法和夜晚的星辰争辉。 但人们往往以为那些点缀之物就是夜晚的星辰。 所以便会不知不觉的陷入彀中。 原本应该是仰起头,面对着苍穹,面对着点点繁星许下的心愿。 全都拜托错了地方。 这样一来,自是会越来越迷失。 但总会有人,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走在长街上感受这个人间。 他会拦住那位侠客,用剑指着他的鼻尖。 责令他脱下这件披风,再用剑将披风上的璀璨一颗一颗挑去。 披风不见了。 璀璨也消失了。 侠客也逃走了。 剩下的只有夜晚时千篇一律的沉睡的脸。 和沉睡的脸上传来的鼾声与梦呓。 他却开心的笑了。 但是他却不敢笑出声。 他只是微笑的抬头看看星河。 直到夜晚走到尽头。 他也就离开了。 下一个夜,还会有这么一位穿着如此披风的侠客出现。 但责令之人却不一定是他。 刘睿影问老马倌,会是谁。 老马倌笑了笑。 抬头透过马棚棚道。 “你说你看了所有档案,基本都能记住。我想直接问你。” 刘睿影说道。 “问我什么?” 年轻人问道。 “问你一个人。” 刘睿影说道。 “什么人?” 年轻人问道。 他打起了一丝精神。 无论是谁。 只要在对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总是会变得精神一些。 毕竟人之天性的其中之一,就是好为人师。 “五福生你可知道?” 刘睿影问道。 “我当然知道五福生。你是问他们其中的人?还是全部人” 年轻人问道。 “我想问你的是五福生五兄弟死去的大哥。”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 年轻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随即又失去了性质,再度拿起一本书翻着。 刘睿影以为他是不愿意说。 叹了口气候便抬脚想要进屋自己寻找。 “屋里也没有。” 年轻人说道。 “却是为何?”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这里的档案都是博古楼中人和事的档案,五福生是博古楼中人,自然有他们的档案。可是他们的大哥在五福生加入博古楼前,或者说五福生成立之前,就已经死了。没入博古楼,就不算是博古楼中人,自然是没有他的档案。” 年轻人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立在原地。 看来自己这想法,是无从印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章 了心自了事【下】 博古楼中,狄纬泰的住处。 狄纬泰处理完了那条断臂之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剩下的,则是全都交给了鹿明明。 “你来了?” 狄纬泰说道。 他刚刚坐定,就发现门前站着的一道人影。 只是他根本没有抬头。 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与此人很是熟识。 “其实时间早就到了。” 此人说道。 他边说边走进了屋中。 正是乐游原上那位住在破屋中的看原人。 “酒一直给你留着的。” 狄纬泰说道。 起身准备走进屋中去拿酒。 “不必了,来之前我已经喝了不少。” 看原人说道。 他身着一袭青衫。 头发也仔细的梳洗过。 满脸的胡茬也尽皆刮去。 “倒是很少见你这么精神。” 狄纬泰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很少,是根本没有。第一我从不精神,第二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看原人说道。 “清秋,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问道。 “沈清秋。” 看原人纠正道。 一般舍弃姓氏,只叫名字的方式,只在互相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发生。 看原人叫做沈清秋。 狄纬泰显然和他很是亲密,不然也不会直接称呼他为‘清秋’。 只是沈清秋并不想和狄纬泰如此亲密。 所以他才会开口纠正道,不是‘清秋’,而是‘沈清秋’。 “沈清秋,难道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静默了片刻,再度开口说道。 有时候一句称呼已经能够代表所有。 多说无益。 无论如何解释,也都是徒劳挣扎。 狄纬泰在心中安慰自己说,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毕竟这人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 “当然不。” 沈清秋说道。 “那就好。” 狄纬泰说道。 神情又恢复了轻松。 “这些年辛苦你了。” 狄纬泰说道。 他还是走进了屋中,抱出了一坛酒,给沈清秋倒了一杯。 “不辛苦。愿赌服输。” 沈清秋说道。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喝。 但是他没有拒绝狄纬泰的这杯酒。 “愿赌服输也是要感谢的。何况能够持之以恒的维持赌约,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狄纬泰说道。 “你的境界太高,我比不了。我只知道这世间事,答应了就要做到。” 沈清秋说道。 “你做到了。” 狄纬泰说道。 言毕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沈清秋看着这杯酒,却没有一饮而尽。 他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微微的震荡,把杯中的酒水搅起了层层涟漪。 酒汤清澈。 清澈到沈清秋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但涟漪起,倒影也破碎了。 “天下人都说喝茶精心。什么心态就能泡出什么样的茶。可是酒呢?” 沈清秋问道。 “酒?酒已经酿好了。就是这么倒出来罢了。难道心情不同倒出来的酒还有区别吗?” 狄纬泰反问道。 “酒倒出来自然是没有区别。酿酒的事我也不懂。但不同的心态即便是喝相同的酒差别也很大。” 沈清秋说道。 “我不懂。” 狄纬泰说道。 “你只懂茶,而我爱喝酒。注定不能相容。” 沈清秋说道。 酒能醉。 茶也能醉。 解酒的只能是醋。 然而茶却无从可解。 茶与酒,本就是天生的冤家。 虽然人在喝酒时往往也会叫一壶茶。 但又有几个饮者,会真的在喝酒时喝茶? 有那肚量,不如多装几杯酒进去。 茶终归只是摆着做样子的。 “可是曾……” “曾经只是原来。什么都会变的。” 沈清秋打断了狄纬泰的话说道。 “茶会淡,会凉。酒也会跑味。一切本就都在变。” 狄纬泰说道。 “所以你我也会变,没必要再提什么以前。”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你准备离开了?” 狄纬泰问道。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是准备离开。但你不用慌张。我替你做的那些脏活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也的确是我愿赌服输的后果。向来这天下还没人能撬开我的嘴。而我也不是那长舌妇人。何况这些事本就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我不是在担心这些。” 狄纬泰说道。 他方才紧绷的眼角,此刻慢慢松懈了下来。 “无须否认,不管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些,我都会这么告诉你。这些话是我早就想好的。” 沈清秋说道。 “早就想好了?” 狄纬泰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提前考虑事情,着实不是沈清秋的作风。 不过,一切都是会变的。 曾经的沈清秋不会,不代表现在的沈清秋还是如此。 “啪!” 沈清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狄纬泰问道。 “打开看看你不就知道了?我要是告诉你,那就不是信了。” 沈清秋说道。 他写了很多信。 这些信都塞在他破屋中的那张大床底下。 不过那些信都是用手指头沾着酒写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只有这一封,是实打实用笔沾着墨汁写的。 狄纬泰打开一看,发现信中的内容就是方才沈清秋说的那一番话。 所以他抬头疑惑的看着沈清秋。 既然已经说了一遍,为何还要写一封信给自己? 狄纬泰觉得沈清秋或许原本没有想来见自己,面对面的亲口说出这些。 所以才会写一封信。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改变了心意。 不但自己来了,把这封信也带来了。 “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算计。尤其是我,从没有算计过你。”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他看出了狄纬泰心中的疑惑。 狄纬泰在思考问题是,总是喜欢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捻来捻去。 这个习惯,他一直没能改掉。 所以方才沈清秋看到狄纬泰开始搓捻着信笺时,便知道他又开始计较了。 “咳咳……我知道。” 狄纬泰似乎是有些尴尬。 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只是为了给你证明,我是提前准备过的。”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这才知道,原来这封信,只是他的草稿。 不过这也是沈清秋的习惯。 他无论写了什么,都喜欢装在信封里。 不是信,也要装进信封里。 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总是觉得他写了很多信。 其实并没有。 看来一切虽然会变。 但总写东西是不会变的。 不光是搓捻物品或是装入信封。 沈清秋爱喝酒。 狄纬泰喜饮茶。 这两样也没有变过。 “所以我会让他们一直留在我肚子里。有些愁,喝酒可以化解。但有些事,还是等我死了之后,随着尸身棺材一起烂掉好。前提是如果能有人给我收尸的话。” 沈清秋接着说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 狄纬泰把信笺装回信封,又把信封放回桌上说道。 沈清秋并没有回答。 他拿起信封,打了个响指。 指尖竟然平白无故的升起了一小束火苗。 沈清秋用这束火苗,把信封连带着信笺一起烧了。 看着他们一点点化成飞灰后才“呼”的一口,把指尖的火苗吹灭。 狄纬泰只是这般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沈清秋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现在唯一知道那些话的人,除了天地,只有你我。若是再有了第三人,那便是你的问题。” 沈清秋说道。 “为何就不能是你的问题?” 狄纬泰笑着问道。 “因为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嘴很严,而且我不长舌,那些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走之前我们能好好喝一场吗” 狄纬泰问道。 “不必了。你本就不爱喝酒,我也不喜欢勉强别人。” 沈清秋说道。 “可是你总是在勉强自己。” 狄纬泰说道。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显然被人拒绝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换做谁,都一样。 狄纬泰刚才的那句话倒不是在计较。 是发自内心的。 他着实想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前,与他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 醉不醉另说。 只要喝的痛快就行。 狄纬泰本以为沈清秋会答应。 即便有些犹豫,最后也终将会答应。 可是沈清秋却很是坚决。 似是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地步。 “同样的车轱辘话要我说几次?愿赌服输这个词不需要我向你这位博古楼的楼主解释清楚吧?” 沈清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我倒是洗耳恭听。” “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听。愿赌服输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勉强,也没有任何旁的感情。就和一场交易一样,愿买愿卖,遵守约定罢了。” 沈清秋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现在就要走?这么着急?” 狄纬泰也站起身子问道。 “不,是到了你该愿赌服输的时候了。”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怔了怔。 而后面露苦笑。 他的确不是一位合格的赌徒。 一位合格的赌徒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赌约与手上的筹码的。 而他却忘记了。 直到沈清秋开口时也没能想起来。 所以这苦笑不是为难,而是愧疚。 即是对沈清秋的愧疚,也是对自己的愧疚。 沈清秋走到了屋外的院子中。 狄纬泰跟着他走了出来。 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愿赌服输的事。 但沈清秋如此说了,定然就是有的。 沈清秋从不算计,也向来不曾骗人。 这也是一直未变的事。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想。 沈清秋觉得算计太麻烦。 如果不算计只能普通的活着,他就会这样简简单单的。 如果不撒谎不能有任何惠便,他就会这么艰艰难难的。 “我知道你忘了。” 沈清秋说道。 “我的确是忘了……对不起。” 狄纬泰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说道。 沈清秋微微侧身,让过了这一礼。 “忘记没事,只要你承认就好。” 沈清秋说道。 “你说的我都承认,即便我忘记了我也承认。” 沈清秋点了点头。 “出手吧!” 霎时。 一段记忆如风起云涌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越是激烈的记忆,越是让人头疼。 沈清秋也并不着急。 背着手静静的等着狄纬泰理清思绪。 “好!” 狄纬泰说道。 饶是他也不能只用这片刻的功夫就把这段如此驳杂的记忆理清楚。 所以他直接跳到了最后,看结果。 结果就是,他与沈清秋早约好了一战。 这一战就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时,也就是现在。 不论胜败,也没有赌注。 沈清秋打完就走。 狄纬泰继续在博古楼做他的楼主。 只是日后,二人便是彻底的天涯陌路人。 相逢也不曾相识。 “再等几日,可好?” 狄纬泰却是突然止住了身形问道。 “多几日少几日没有差别的,也不能让你我更舒服。” 沈清秋说道。 没想到狄纬泰在此时竟然会优柔寡断起来。 离别本就是一件让人很是踌躇的事。 很多人都会说些场面话。 什么后会有期,有别有聚。 对于旁人来说。 离别或许真的是为了下次的相距。 为了下次更长久的相聚,就不要吝惜此刻短暂的离别。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 男欢女爱尚且如此。 何况是朋友之间。 但狄纬泰知道。 他与沈清秋的离别,是彻底的离别。 来生来世,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但今生今世,恐怕绝对没有机会再相聚了。 何况,沈清秋本就不想与自己再相聚。 即便自己盼着,想着,去寻他,找他。 只要沈清秋一门心思的躲着自己,不断远离。 就算他是博古楼楼主也没有办法去和沈清秋相聚。 狄纬泰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继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其实他是既可怜,又可笑。 只是可笑稍微比可怜多一些。 他写了那么多的千古文章。 这些千古文章中可谓书尽了世间的道理与唯美。 可是这些道理,他在真正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用上过一条。 那些唯美,他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 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一个人越是对什么大书特书,他便离这些东西越行越远。 狄纬泰在书里和文章中,不止一次去的强调友情之珍贵,以及为人之忠义。 可是他从未拥有过珍贵的友情,他也并不是一个忠义之人。 若说以前,是因为九族压迫,身不由己,还尚且情有可原。 但后来发生的种种,却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任何借口来遮掩。 就只是一场算计罢了。 至于这算计的究竟有何意义? 他不知道。 狄纬泰只是想出所有可能性,然后从中找出一个最坏的。 然后根据这个还未发生的最坏的可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他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但沈清秋说,既是未然,又何必去防患? 这件事两人说的,做的都有失偏颇。 狄纬泰过于极端。 沈清秋过于放任。 若是二人能中和一下彼此的想法与做法,定能每件事都处理的极为圆满。 但开朗的少年,极为倔强,从来不肯反思自我。 内向的少年,自尊心极强,从来不肯低头弯腰。 隔阂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从一道裂缝,渐渐的化为天谴鸿沟。 —————————— 档案处门口。 刘睿影仍旧站在发呆。 因为他没有下一站的目的地。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要不,先回去吧?你的朋友还在屋中。”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猛地一拍脑袋! 想起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还在自己的住处里,心下有些着急。 “那就先回去吧。这一条线又断了,只能再次重新来过了……”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先别回去了!” 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时。 萧锦侃突然从房山头走出来说道。 “嗯?你怎么来啦?” 刘睿影看到萧锦侃在此有些惊诧。 “我来接你们。” 萧锦侃说道。 “接我们?哈哈,你害怕我们会迷路不成?” 刘睿影笑着说道。 “迷路倒不至于。虽然我是个瞎子,但我还是怕你们走错了路。” 萧锦侃说道。 “你要接我们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他正了正神色。 知道萧锦侃如此说,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坐。不会太久的,什么都不会耽误。” 萧锦侃说道。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领着众人往那个房山头处走去。 拐过弯,刘睿影看到这里竟然摆着几张小桌子。 每张桌子还都配了四把小椅子。 只是这桌子很小很矮。 所以这椅子也很小很矮。 坐在上面,跟席地而坐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知道萧锦侃不会无的放矢。 但他的确不知道为何萧锦侃不让他们回去,却一定要坐在这里。 “你想看看吗?” 萧锦侃凑过头来问道。 “看什么?” 刘睿影反问道。 四下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并没有看到什么违背常态之事发生。 萧锦侃没有言语。 之时伸出手来,轻轻的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这是?!” 刘睿影看到眼前传来的画面,顿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虽然心中还是惊异不已,但却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却是连一个感慨的字都没有。 “你先还是我先?” 刘睿影眼前看到狄纬泰和沈清秋二人面对面站着。 沈清秋背着手,淡淡的对这狄纬泰问了一句。 “对于你我而言,先后还有什么讲究吗?” 狄纬泰问道。 看样子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 沈清秋是铁了心,即刻就要离开。 “有道理。我们已经不需要先出手来抢那一瞬的先机了。” 沈清秋说道。 “依我看,同时出手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同时出手!” 沈清秋说道。 “只出一招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只出一招!” 沈清秋说道。 他高高的举起了右臂,并指成剑。 明明只有两根手指,却仿佛有三千根。 “我出三千剑指!”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也高高的举起了右臂。 不过他只伸出了一根食指,立指为笔。 “我出春秋笔法!” 狄纬泰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文宗序 狄纬泰散漫的坐在门口的台阶处。 右手搭在膝盖上。 食指指尖,有一滴还未凝固的鲜血。 下颌处的胡须上,也挂着丝丝血迹。 他的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精明。 变得异常浑浊。 本来时刻都充满着希望,现在也只剩下一地颓唐。 狄纬泰伸手将胡须上的血迹轻轻拭去。 转身走进了屋中。 沈清秋已然不见了踪迹。 想必是走了吧。 也好。 狄纬泰终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若是他不走。 就那般静静的待在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对狄纬泰来说,终归是个念想。 现在他走了。 这念想便也断了。 狄纬泰到屋中洗了洗手,随即又捧起水,看样子是想要洗洗脸。 但水捧在手里。 他却没有往脸上扑去。 而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脸在水中的倒影。 随着水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流走。 他的脸也渐渐的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狄纬泰看着竟然有些害怕。 索性松开了手。 让剩下的水全都落回了盆里。 狄纬泰看着盆子里的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光。 只是比先前的精明更多了一层沉稳与深刻。 虽然他已足够老成持重。 但老成持更重岂不是要再好上些许? 不过这沉稳与深刻,并不代表狄纬泰便会从此放弃沈清秋口中的算计。 反而会让这些算计更加深沉,更加不易被觉察。 ———————— 萧锦侃再度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刘睿影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继而看到的便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 不过眼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萧锦侃冲着他微笑的脸。 “他……输了” 刘睿影说道。 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缓过神来。 因为他看到的内容着实太过震撼。 萧锦侃没有回答,依旧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直到这一刻。 刘睿影才体会到语言文字的匮乏。 即便是让他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 “沈清秋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刘睿影沉闷了半晌后接着说道。 “名字而已,不分好听难听。” 萧锦侃笑笑说道。 “说起来,你为何会叫‘锦侃’?”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爹娘起的。可能是希望我日后不要嘴太笨,能够侃侃而谈的同时多说出写锦上添花的句子吧。”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是很少有人把‘侃’这个字用在名字中。 不过父母之心,总是好的。 他们的希望总是要比旁人更加殷切。 不过这样的殷切虽然是关心与疼爱的表现,很多时候也难免会做错事。 因为殷切之心,往往会使人变得急躁。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静静的等待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但这世上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件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 拔苗助长的结局人尽皆知。 但却没几个人能忍得住这般功利的诱惑。 说起来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怪。 而且根本无从解释。 睿影。 睿为睿智。 影是影子。 睿智的影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地方。 若是牵强附会的话,影子这一东西倒是能和中都查缉司的查缉之事沾点边。 不过夜晚是没有影子的。 按照老马倌说的话,夜很纯粹。 但这般纯粹的夜,为何会偏偏让人没有了影子呢? 刘睿影没有想明白。 不知不觉,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刘睿影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萧锦侃站起身子时碰响桌椅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你要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回屋子。” 萧锦侃说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 刘睿影问道。 似是意犹未尽。 “难不成你觉得还应该发生些什么?” 萧锦侃你微微转过身说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他们。”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你也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 萧锦侃说道。 “那你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恐怕这二人不愿意旁人看到吧。” 萧锦侃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到。甚至我也不该去看。只是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冲动,让我不得不看,而且不得不找个人一起看。” 萧锦侃说道。 “所以你找了我,是因为没人可找,还是因为非我不可?” 刘睿影问道。 “你觉得呢?”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被刘睿影的话逗乐了。 果然每个人都想自己变得重要。 就算已经很重要了,却是觉得还不够。 总得要更重要些才好。 “当然觉得是后者,非我不可!” 刘睿影撇了撇嘴说道。 “那就是因为非你不可!” 萧锦侃说道。 “你知道关于五福生早年死去的大哥之事吗?” 刘睿影突然问道。 他知道萧锦侃一定是知道的。 他也隐约猜出了萧锦侃的身份。 虽然不是那么清晰。 但大致上已经有了轮廓。 “我知道。” 萧锦侃说道。 “甚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背后的因果是怎样的,我都知道。” 萧锦侃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你不能告诉我?” 刘睿影反问道 “对。处于朋友当然想帮你。但很多时候我的立场只能是站在规则一方。” 萧锦侃说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几档子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每件事都好似一个小线头儿。 刘睿影都抓住了这每一个小线头儿。 本以为只要顺藤摸瓜,把这小线头儿拽出来,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小线头儿就真的只是一根短短的小线头儿…… 它门的背后没有任何隐情,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干系。 在萧锦侃没出现之前,刘睿影没有想到去找他。 毕竟自己说了,要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再去找他喝酒的。 现在却是自己食言了。 不过当下却是萧锦侃主动找了自己。 要说食言,也是他俩一人一半。 谁都不全对,但谁也不是全错。 “唉……” 萧锦侃叹了口气。 目光望向乐游原的方向。 “我去问问我师父吧。” 萧锦侃说道。 “你的师父?他会有办法吗?” 刘睿影问道。 “不好说……但既然是师父,办法总会比我多。” 萧锦侃说道。 “只是他最近很忙,一件事开心,一件事糟心。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来想办法。” 萧锦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 酒三半眼睛一亮! 因为这个酒葫芦明显要比他的精致的多。 只是容量太小。 中看不中用。 “我酒量小,所以这个刚刚好!” 萧锦侃对着酒三半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上的酒葫芦。 “哈哈,要是真比酒量,谁还会用葫芦喝酒?无非是图个样子可人儿罢了。” 酒三半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会去问的。虽然问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但若是不问,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锦侃把酒葫芦收了起来,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我等你消息?” 刘睿影问道。 他的心头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必。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萧锦侃说道。 “该做的太多……只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或者说根本没法儿做了。” 刘睿影很是颓败的说道。 “你屋中还有朋友在等你,今晚不是还和常忆山有约要去明月楼喝酒?这些事总是该做又能做的吧。” 萧锦侃说道。 “我却是把她二人忘了……” 刘睿影一拍脑袋,站起身来说道。 他却是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还在自己屋中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你这情也不多,难道就要做那般健忘的无情之人吗?” 萧锦侃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很是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做了告别。 随即小跑着返回自己的住处。 “那两人是什么人?” 欧小娥问道。 “反正极其漂亮,两位都是美人!” 汤中松说道。 “哼……” 欧小娥从鼻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女孩子都有爱美攀比之心。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 即便欧小娥的气概与肚量比男人还要大也不能免俗。 不自觉的,她也加快了脚步。 想要去看看刘睿影这两位美人朋友究竟有多美。 虽然先前已经打过照面,但当时欧小娥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 只能记得大体的衣着颜色,至于眉眼鼻子什么的,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 狄纬泰从里屋走出来时。 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衣裳。 只见他穿着一件栗色雨丝锦袄子,上绣龙纹。 腰间系着一根无青色宽腰带吗,上绣凤纹路,还有三块玉牌点缀其上。 左边的一块玉牌,上刻百子嬉闹图。 一群光头胖娃娃,只穿着一件肚兜,在一处大院子里打闹玩耍,好不热闹。 右边的一块玉牌,上刻乐游原秋景图。 四季不冻河在下缓缓流淌,千峰万仞山高耸入云。 青青草已然微微泛黄。 但树上枝头处还有些叶子在兀自倔强着,不肯落下。 远处有一片房舍。 房舍上方的空中腾起阵阵炊烟。 中间那块玉牌,却是只是一块干净平整的玉牌。 上面没有任何雕刻。 但打磨的异常光洁。 以至于都可以映出人脸,当镜子使。 这样华美的服饰,狄纬泰有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狄纬泰还在外面套上了自己八品金绫日的文服。 越是好的衣裳,针脚却是细密,质地却是轻薄。 纱绸总比棉花贵。 先前的穿的那一身老农布艺,被他整整齐齐的叠在柜子中。 上面放了一张小纸条。 写着二字“浆洗”。 先前他虽然穿的很是素朴。 但这件布衣上却连一丁点儿弄脏的痕迹都没有。 即便他每日都会去后院中,给那些种植的蔬果浇水施肥。 但布衣竟是没有一个泥点。 狄纬泰走到桌前,把杂物信手推到一旁。 随后桌上平平整整的铺了一张宣纸。 他没有用镇纸压住四角。 但这张轻薄的宣纸竟然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牢牢的压在桌面上。 他拿起了一跟笔,放在砚台里,看着笔头吸满了墨汁。 这纸,只是普通的纸。 笔也,也只是普通的笔。 狄纬泰从来没有用过高级的文房。 他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意用。 这诗文的关键,还是诗作与文章本身。 若是写得好,就算是写在一块树皮上,也能让天下人争相传抄。 若是写的不好,就算是卸载绢帛上,再用最上等的木材装裱起来,也是无人问津。 待笔头吸饱了墨汁,狄纬泰提笔在纸张的最上端写下了三个大字。 ‘无题序’。 而后,他闭眼稍稍酝酿。 随即便文思泉涌。 身后霎时绽放七色神光。 犹如孔雀开屏般,绚烂夺目。 这七色神光,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小院。 在整个博古楼中蔓延。 就连乐游原上也不例外。 “楼主,开笔了?!” 一时间,博古内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望着这一片祥和厚重的七色神光。 继而纷纷对着七色神光升起之地,狄纬泰的住处方向,跪倒膜拜。 就在这七色神光大盛之时,狄纬泰动笔了: 有词曰:春意苍翠倾楼城,茫茫人间悠悠。昔年嘉华梦不空。河山依旧在,手中笔墨浓。独自凭栏高楼上,邂逅丹史青风。斜阳晚照江湖翁。诗词曲赋凌云,天下文宗。 九族遗迹,博古新楼。势凌定西,地接震北。饰千峰而带万仞,控太上而引四季。物华天宝,文光映乐游之地;人杰地灵,才水袭征伐故址。汗青烟云,慨当以慷。背临双王之交,面朝中都之伟。昔年九族雅望,纵观文坛;今者一展新楼之雄风,文宗安泰。亭台高耸,楼榭飞花,池水星罗,奇观棋布;庙堂江湖,制令参差。阴阳和合,谋洪荒之无极;王化正道,立有教之无类。 时维三月,序逢惊蛰。春风吹而化白雪,文采起而灭淫邪。鼎力天下于文道,大醉千年于文章。妙得文曲星之极乐,巧获临江仙之楼台。黄金榜上,偶失风流;龙翔九天,乏善可陈。鲲难展身长游,鹏难振翅高飞。群雄并起,逐鹿于中原,怎奈他人嫁衣,西风碧树?民不聊生,奈何烟尘四起,谁料造化伟略,秉笔如刀。 跨琼楼玉宇,渡雕栏玉砌。朱颜不再,人面已改。太平博古,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学子来朝,屹立西北;乾坤一统,环宇皆享此荣光。丹月流转与朝日争辉,春水霜天共山海同存。林木幽蔽,川泽回绕,凌云青霄,江河渲浩。文风兮袅袅,盎然兮婆娑。日起夺人纸醉金迷梦,月落迎人千里奏笙歌。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桀。诗仙灵才动京华,柳生不遇惹涕下。皇朝八大家,推发文章之极致;文道七圣手,写尽繁衰之世事。 悲,闭楼锁园,茫然然,不知日新月异。 哀,利令智昏,浑噩噩,不顾大厦将倾。 惜,博古英烈,血肉躯,强挡九族利刃。 文坛风雨飘摇,处处断壁残垣。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然,博古儿郎阅沧桑无数,历百世荣辱,得祖宗佑护,拼文坛之前途,终踏复兴之路。 今者,四季不冻,改自然之样貌;险峰万仞变地理之架构。楼阁壮美,盘龙昂首入屋脊;石桥长亭,三星璀璨如连珠。 诗词曲赋,视天下若泥丸;丹青史卷,跨天涯若盈寸。秉笔如刀,渡大洋如浅滩。词锋见血,冲天宫,拜嫦娥。惊玉兔捣药不成,扰吴刚砍桂不能。 一笔一划,执文坛牛耳,壮博古声威,集天下好物,取他方长处。灭硕鼠,窃楼者人恒诛之;清蝜蝂,还举楼一片清明。是谓文宗之开端,书声郎朗;崛起之必然,斗志昂扬。 感,我博古盛世祥和,登攀之路与时俱进。 慨,我博古意气风发,风流无数越之龙门。 赞,我博古英才济济,龙虎斗时方显真章。 纬泰,一介书生,酸臭迂腐。念念叨言,尽皆平生之衷言;虚怀若谷,桃李无言自成蹊。涤荡污浊于滚烫,扬俊秀于人间,罢九族于天下,举贤能于四海。他日放歌郊野,静待金榜提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切记莫要班门弄斧。浮生若梦,纵使神通盖世也尽皆枉然。老朽虚度光阴已过一甲子,每念及此,感慨丛生,涕泪聚下。但乐行无憾,乐文无悔。斗转星移,自是沉浮悲欢;天道无常,自是书尽千古。 紫电清霜,英雄何曾气短?但为君故,只愿气冲霄汉!夜以继日,夜风望北,心藏宙宇,百川兴发。龙能腾挪变化,兴云而吐雾;凤能高飞低伏,隐身而藏行。泰山崩而不变色,麒麟兴而不改颜,腹有诗书,气自华然。烟花景致如旧,忘却覆水难收。峥嵘绮丽,功名荣辱。飞驰定西震北之荒凉,凌驾平南安东之敞煌。 诗曰:千年沧桑话沉浮,物转星移又几度。 寒窗求索千百日,归来便踏金榜路。 书页微开现巨变,大千世界任蹁跹。 吾辈当有鸿鹄志,龙虎一斗展宏图。 狄纬泰写到这里便停了笔。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是准备再写几段的。 但细细斟酌了一番,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只想在中都文探路虎斗之前激励一番博古楼中的读书人,若是太过,则显得凌厉有余而厚重不足。 这就如同写文章一样。 若是用典过于稳妥老道,则显得创新不足。 但若没有典故来支撑,则又显得太是轻浮。 狄纬泰把笔悬停在文章题目的位置。 他将‘无题’两个字划去。 改成了博古楼。 只是他仍觉得有些不妥,继而又将‘博古楼’三字划去。 他放下了笔,在屋中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但纸上墨迹已干。 狄纬泰终于是再度回到桌边,将题目改成了《天下文宗序》。 直到最后一个‘宗’自写完,搁下了笔之后。 那璀璨夺目的七色神光也渐渐随着夕阳与晚风一同隐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二章 寂寂之境【上】 刘睿影正在回屋的途中。 他也看到了这阵磅礴雄浑的七彩神光。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但狄纬泰每写一个字。 这字就会顺着神光的牵引,直接流淌进刘睿影的心里。 每一个字似是都在重重的叩击着他的心门。 让他不得已而停下了脚步。 只能痴痴的望着那一片神光腾起的方向发呆。 其实不光是他。 汤中松与欧小娥也是如此。 唯有酒三半站在一旁,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左顾右盼的觉得刘睿影他们三人突然住了脚好生奇怪。 待神光隐去,刘睿影回过神来,看到酒三半一脸疑惑。 “你们刚才怎么了?” 酒三半问道。 “你没有看到刚才的七彩神光?” 刘睿影问道。 “看到了,怎么了?” 酒三半轻飘飘的说道。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一字一句直接入心的感觉太过诡异奇绝。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和自己想通。 因此只好这样模棱两可的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那片光还挺好看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和汤中松以及欧小娥分别对视了一眼。 从他们的眼中,刘睿影能感觉到这二人一定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不过从他们二人的眼中,也能看出他们对酒三半丝毫不为所动的诧异。 “或许是人不同吧。” 汤中松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 刘睿影点了点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不同,难以情投。 狄纬泰,八品金绫日的文道修为,证明他的文心足够坚定和强大。 以至于,笔下生造化。 竟是能够如此的勾动天地大势。 刘睿影自问自己,他没有文心。 即便有,也早就被狄纬泰的这一篇大势神章所击破。 但酒三半的文心,难道就坚定如此?强悍如斯? 竟是连狄纬泰的大道篇章都无法勾动半分? 刘睿影不相信。 他觉得这其中定有旁的缘由。 虽然酒三半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刘睿影不承认。 方才那七色神光让斜阳都有些黯淡。 现在一望天边,发现确实离华灯初上还有些许时辰。 刘睿影和汤中松还有欧小娥,酒三半约好时间,便独自回了屋中。 一进屋,她便看到赵茗茗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后院的春色发呆。 其实后院中是没有春色的。 这本就是一处空屋。 后院早已无人打理。 不像是狄纬泰或是萧锦侃的后院那般,绿意盎然。 所以刘睿影着实不知道赵茗茗在看什么。 “嘘!” 刘睿影刚准备开口致歉。 毕竟赵茗茗远来是客。 自己把这主仆二人晾在屋中许久,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刘睿影也是远来之客。 不过毕竟是要比赵茗茗早来几日。 糖炒栗子对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随即又指了指赵茗茗。 好像是让刘睿影不要吭声,免得惊扰了赵茗茗欣赏后园景致的心情。 刘睿影挠了挠头。 随即也望向了后院之中。 他的目光沿着墙根扫边每一寸土地,石墙,小径。 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处能够让他停留片刻的地方。 “你没有看到吗?” 赵茗茗突然开口问道。 “嗯?” 刘睿影被赵茗茗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话茬。 “你是不是觉得这园子中光秃秃的,了然无趣?” 赵茗茗接着问道。 “哈哈,我倒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刘睿影笑着说道。 虽然在笑。 但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罢了。 “我小时候就不喜欢过于臃肿的景色。满园绿,不如荒中绿。你看那土墙的凹凸处,以及小径旁的小草,是不是要比那郁郁葱葱的园子更显得春色盎然?”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顺着赵茗茗的话,目光再度朝着院子内游移了一圈。 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这些赵茗茗口中的‘春’,的确是太过渺小。 小到若不定睛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人活着就和这小草,嫩苗一样。不需要有太多夺目的颜色。但只要它长在那里,冒头了。就算是再渺小,谁敢说它就不是春?”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震撼。 他本以为赵茗茗只是个门阀势力的大小姐。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般的想法与体悟。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相比狄纬泰或是萧锦侃园中那些枝繁叶茂的树,以及盘根错节的藤蔓。 刘睿影这后园中的小草,嫩苗倒真是更能体现出这‘春’。 “赵小姐这番言论,着实倾心脱俗。” 刘睿影说道。 “你可看到刚才的七色神光?” 刘睿影忽然问道。 “什么七色神光?” 赵茗茗回过头来茫然的反问道。 “没事,就是刚才远处突然亮了一阵,估计你在屋中没有看到吧。” 刘睿影虽然心头大惊,但还是如此镇定的说道。 不过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怀疑。 因为那文道的七彩神光,感天动地。 只要是人类,凡是习过字,读过书之辈,尽皆能够感受的到。 可是如此大的动静,赵茗茗却是一无所知。 如此不寻常,如何能不让刘睿影多想? 除非…… “刘省旗!” 就在刘睿影将心里对赵茗茗的怀疑一点点放大时,屋外传来了呼喊声。 “什么事?” 来人一身短打装扮。 头发高高的束起,在头,刚才看到有外人在自己屋中怕是不太方便。 “刘省旗,没有别的事了,我只是在此等候您,陪您一道前往。” 书童躬身作揖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想必这人是博古楼放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明面儿上说是要陪自己去,显得颇为恭敬客气。 实则是盯着自己,看看这查缉司之人堂而皇之的前来博古楼究竟是有何打算。 刘睿影孤身前来,虽然也能代表这中都查缉司。 但一个人终究是一个人。 不大张旗鼓的,也是给博古楼颜面。 就好像五大王域的王城之中不设查缉司站楼一样。 但是现在听闻查缉司有后续人马已经抵达,这如何能不让博古楼中人多心? 虽不至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起码也要打起些精神头,小心应付才是。 书童在前,刘睿影跟在后面。 两人大约相距半丈有余。 刘睿影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这书童只会逢迎应和罢了。 他本是想和这书童聊聊天,探探口风。 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点东西出来。 但转念一想,便觉得还是算了。 既然博古楼能派他来引领自己,想必也是一番精挑细选之后的结果。 这书童看着单纯年轻,不谙世事,但实则一定是机敏过人,胆大心细之辈。 要是开了口,说不定七绕八绕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刘睿影可不觉得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有多厉害。 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但天天跟着那些个文人老爷,好得也算是耳濡目染。 就好比跑堂的虽然不做饭,但也照旧能熏出一身油烟味。 不动刀,不起炉灶时,谁能分得清? “这不是去乐游原的路!” 刘睿影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 “这当然不是去往乐游原的路。” 小童说道。 他也停住了脚步。 只是尚未转过身来,依旧是背对着刘睿影。 “查缉司根本就没有来人。” 刘睿影说道。 “查缉司人是没有来,不过我来了。” 小童转过身来说道。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你还不如先问问这是去往哪里的路。” 小童反问道。 嘴角扯起一抹邪笑。 “我想,这一定是黄泉路。” 刘睿影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撕破了脸,却让他反倒是更为惬意。 “刘省旗不愧是中都来的人物!见多识广不说,心思也是玲珑的紧!在下佩服!” 小童说道。 同时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这一揖,的确是更显恭敬。 刘睿影看到他的头都快要碰到地面了。 小童的个子本就不高。 这一下,好像身体要从腰部处折叠起来了似的。 突然,刘睿影听到一束破空之声传来。 情急之下只得猝然拔剑。 这小童竟是趁着弯腰作揖的功夫,从背后射出了一只弩箭。 弩箭的通体闪着蓝绿色的幽光。 不单单是有着劲气的加持,显然通体也淬过毒。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 用毒总是被人所不齿。 剑客决斗,比拼剑技。 刀客较量,比拼刀锋。 唯有那根本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才会在兵刃上淬毒。 虽然用暗器已经是相当被卑鄙的行经。 可是如他这般,在暗器上再淬了毒,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睿影一剑荡开这只弩箭后,朝旁侧闪身踏出几丈。 “黄泉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老套。你不说你用过,就是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怕是一年到头都得讲个千八百遍。” 刘睿影说道。 “黄泉路老套是因为没有人再去给它起别的名字。刘省旗大才,不如来取一个?等您取好了,我再送您上路!” 小童挺直了背,站起身子说道。 “还是算了吧。一是在下才疏学浅,做不了这般舞文弄墨的行当。再者,这条路不论叫什么我也不会走。倒是你该考虑一下,起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名字。这样一会儿走上去时,还能有点归属感。” 刘睿影说道。 小童没有言语。 只是看着刘睿影痴痴的笑着。 他从身后摸出了一件奇怪的兵刃。 刘睿影本以为这小童是一位暗器行家。 因为方才的弩箭明显是从他背后装着的机括中射出来的。 但是他现在手中的这剑兵刃,刘睿影却是看不出一点门道。 一根铁索。 上面拴着一个圆环。 这圆环极为轻薄。 似是能像云朵般飘起来一般。 但那根铁索却极为粗壮。 和刘睿影的小臂差不多。 乍看之下,不难以为这铁索才是兵刃的主体,圆环只是陪衬。 可是那小童却手持铁索,圆环在另一端悬空,兀自摆动着。 “您要是一定让我起名,也行。就叫断头路。” 小童这时才开口说道。 “断头?这二字过于直白,不好。” 刘睿影说道。 “您说,既然都是死路,为何要那么多弯弯绕?还不如直接用死法儿来命名,不是更显得磊落?” 小童说道。 “所以,你要让我断头?” 刘睿影反问道。 “是极是极,这也是最快最轻松的方法。” 小童说道。 “对于断头之人倒是轻松了,咔嚓一切,万事了然。不过对于你来说,怕是没那么轻松。” 刘睿影说道。 “您是何意?” 小童问道。 “意思是我的脖子硬,骨头也硬。怕你一不留神崩了到,扭了手。” 刘睿影说道。 “您这话也显得老套了……想必也是从那些说书先生那儿学来的吧。” 小童说道。 刘睿影并不想回答。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原本他是没有这么多话的。 不知和谁学的习惯。 即便是对方摆明了要杀死自己,却也想和他先聊两句。 一时间,刘睿影觉得自己是否有些飘飘然了。 不管一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自己都不该如此有恃无恐才对。 但刘睿影转念一想。 自己这并不是骄傲,也并没有飘然。 只是他的心气儿已经变了。 从一开始的恐惧紧张,到了现在的轻松随意。 换个词来说。 刘睿影变得比原来更加幽默。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当下也有心想要再多说几句。 既然杀他的人都不急,自己这个看似等死的人又何必着急? “这句话还真不是学来的,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那您真是天资过人,旁的人就算是苦读十年,也赶不上您这一朝顿悟!” 小童说道。 “想必你知道我是刘睿影。”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 小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而我不知道你,岂不是太不公平?” 刘睿影问道。 “你想知道我是谁?” 小童反问道。 “总不能让我死的不明不白。断头前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吗?” 刘睿影说道。 “嘿嘿……我会在您闭眼咽气的最后一刻告诉您的!听说那一刻听到的东西,听的最清,记得最牢!” 小童口中这一‘牢’字还没说出口。 手中劲气便灌输到了铁索之上。 这铁索突然直挺挺的立起。 圆环挂在前段。 宛如猛蛇昂首。 小童手腕一抖。 这“猛蛇”的蛇头便直奔刘睿影的头颅袭杀而至。 刘睿影出剑击中了圆环。 但小童又在刹那间变招。 圆环只稍稍一错,便泄去了刘睿影剑上传来的劲气。 可是刘睿影刺出的这道劲气却并没有溢散。 而是被这圆环拘在了其中。 一圈圈的旋转着。 “本以为你的断头会是干净利索,怎么跟一条泥鳅般如此滑溜?” 刘睿影嘲讽道。 “您看仔细了,这可不是泥鳅。这是毒蛇!” 小童说道。 “开始的那下的确是有点像毒蛇。可是现在却是只像泥鳅。” 刘睿影说道。 “开始一起手,叫做猛蛇昂首,现在的变招,叫做灵蛇出洞!” 小童说道。 刘睿影可觉得有些可笑。 他只听说过宴席之上报菜名。 却没有见过生死相斗时把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这样的人要么是太傻,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功法武技有足够的骄傲。 “巧了,我这剑你可知是什么名字?” 刘睿影问道。 “刘省旗的剑自然不会是凡品。” 小童说道。 “不,它普通的很。只是名字和你刚好八字反冲。它叫斩蛇剑!” 刘睿影说道。 一听这话,原本油嘴滑舌的小童竟是突然那咬牙切齿起来。 想必刘睿影分析的没错。 他的确是对自己的这一套功法武技极为骄傲。 虽然他能够容忍刘睿影说这是一条泥鳅。 但却接受不了对方说自己的剑叫做‘斩蛇’。 小童另一只手也搭在了铁索之上。 双手向下一压。 这顶端的圆环便将先前拘住的刘睿影的那一束劲气释放了出来。 圆环转动极快。 再加上这凌厉的劲气。 刘睿影不得不以稳妥为上,暂避其锋芒。 只是这小童一见刘睿影并不相抗,却是驱使铁索,让这圆环如附骨之疽般再度贴了上来。 “现在这模样倒是有点像蛇了!” 刘睿影说道。 斩蛇刺七寸。 刘睿影看了看这铁索的长度,在心中略微估算了一番。 继而一剑刺出。 剑未到,劲气先至。 精准的打在了这条铁索的“七寸”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三章 寂寂之境【下】 “别的蛇有七寸,而我这蛇却是不同。” 小童说道。 他眼见刘睿影的剑尖抵住了铁索,却是没有一丝慌乱。 剑索相触。 刘睿影的心头蓦然传来一阵悲伤。 这悲伤来的过于突然,但却汹涌异常。 以至于刘睿影竟是刹那间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急忙回剑。 但出剑易,收剑难。 这剑尖似是被黏在了铁索之上,进退不得。 然而这悲伤之韵味,却顺着剑尖传来。 一波更胜一波。 刘睿影活到今天,虽然开心的事不多。 但若要细细的想来,悲伤的事却也没有。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伤春悲秋了起来。 这着实不是一个秀武道之人该有的心境与气魄。 他先是悲哀自己。 觉得自己很是凄楚可怜。 因为他来到这世间,好似飘摇一浮萍。 无依无靠。 无根无基。 明明他对自己故去的爹娘没有多少一样的感觉。 此刻却因为这孤儿的出身,忍不住潸然泪下。 随后他又觉得中都查缉司这些见不得天光的脏活着实不适合自己。 为何自己生来就要如此? 为何自己不能像旁人那样拥有些许选择的权利? 就算旁人的路,大多也由他们的爹娘定夺。 可是至少能选择自己的午饭该吃什么。 刘睿影却是连这都没得选。 中都查缉司的饭堂做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唯一的选择就是吃或不吃。 吃了,便是屈服。 不吃,又饿肚子。 左右吃亏的都是自己。 这让他悲哀。 “嗡嗡嗡!”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那铁索尽头的圆环。 它正在急速旋转着,向他靠近。 一瞬间,刘睿影竟是想要把头伸进那圆环之中去。 仿佛伸进去就能得到诸多解脱。 这些悲伤所带来的苦闷,原先并不是没有。 只不过,每次他心不静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人说说话。 那夜温和的下着雨。 萧锦侃喝多时呼噜声总震天响。 刘睿影本就心思不稳,这一下却是被扰的睡意全无。 没奈何。 他披衣下床,走到门口台阶处,看着点点落雨静坐。 岁月正如这雨水一般,无痕又有痕。 只是它经不起念想,更受不了推敲。 若不是在下雨,他一定会悄悄溜进马棚中,找那老马倌说说话。 虽然夜已深。 但他知道那老马倌一定还没有睡下。 就在这时,身旁走廊的尽头亮起了朦胧的光。 一人提着灯笼越走越近。 刘睿影本以为是夜间巡视的查缉司司位,慌得赶紧想要回到屋中。 结果却是一脚踩在雨水浸漫的台阶上,摔了一大跤。 来人走进。 当他看清这人的面庞时,那慌张顿时烟消云散。 “大半夜的,为何要提个灯笼来吓人?” 刘睿影对这老马倌不满的说道。 “大半夜的,为何要坐在门口不睡觉?” 老马倌反问。 顺势坐在了他旁边的一级台阶上。 “睡不着,出来看看雨。” 刘睿影说道。 “这雨有什么好看的?年年场场不都一样?”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心中不服。 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的确是没有在看雨。 自然是说不出任何能够反驳老马倌的话。 “我想骑马。” 刘睿影突然说道。 老马倌刚刚点燃了一锅烟。 刘睿影看到那烟雾没有像往常一般溢散开来,而是被雨点打的稀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好。” 老马倌说道。 他把烟袋锅在台阶上磕了磕。 然而这一锅烟他却只刚抽了一口。 刘睿影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马倌。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他竟然会同意。 而且不惜把自己刚刚点燃的烟全部磕了。 那一夜。 一向擅长骑马的刘睿影很是狼狈。 狼狈到他都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次。 似乎是前面在门口台阶上的一摔给他带来了霉运。 今晚就是一个只能摔跤的命。 虽然满身泥泞,但他的心里却无比的畅快. “所以还是活着好!” 刘睿影正准备转身离开马棚时,老马倌冷不丁冒了一句。 “活着至少还能骑马,虽然难免摔跤,难免狼狈不堪,但若是不活着,连着狼狈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马倌接着说道。 他又给自己塞满了一锅烟丝,点燃后抽了起来。 刘睿影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现在他的心情已是畅快。 想必回去后是能睡个好觉的。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可爱的。 就连萧锦侃那烦人的呼噜声,在他耳中也像丝竹一般悦耳。 走出马棚,雨已经停了。 可是当下,天空却下起了雨来。 刘睿影看着雨渐渐的将自己淋湿了个通透。 脑中想起当日老马倌说的话。 悲伤之情一扫而空。 手上微微一挑,剑尖便离开了铁索的缠绕。 那小童看到这一幕,神色有些凝重。 刘睿影只柔柔一剑,便隔开了那逼近的圆环。 这一剑,他没有用上任何劲气。 因为那圆环的古怪之处正是能够将对方的劲气化为己用。 所以刘睿影只是用它的肉身之力,将其隔开。 没想到,却是异常奏效! “断头,你还要磨蹭多久?” “嘿嘿……估计到下一场雨来临时,这头还断不了!” 小童身后传来两声讥笑。 两道人影自雨幕中缓缓走出。 刘睿影看到这二人的打扮和这小童一致。 他心思一转,猜出来人身份。 “通今阁五绝童子已到其三,剩下两位莫不是觉得我不够资格,所以没来?” 刘睿影说道。 通今阁与博古楼,并列为天下文宗。 不过世人习惯称博古楼为北文宗,通今阁为南文宗。 这一南一北不仅是依据地理位置的划分。 更是文风的不同。 博古楼地处西北,民风粗狂,文风也显得颇为豪迈。 通今阁地处东南,民风娟秀,文风相较之下则要婉约的多。 只不过这婉约之中却更显阴狠。 而这五绝童子正是通今阁的阴狠所在。 “眼力不错!” 新到的两位童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过我们可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们只是不放心他!” 两位童子指了指正与刘睿影交手的童子说道。 “打了半天却是没认出来断头童子。” 刘睿影说道。 “那你认得我俩吗?” 新到的两位童子指着自己的笔尖问道。 “谁是谁我分不清。但二位一定是裂皮童子和挫骨童子” 刘睿影说道。 “我是裂皮童子!” “我是错骨童子!” 两人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他说的轻松。 但心里却是沉重不堪。 “不过最难缠的逆脉童子,阻府童子没有来。我应该还是有周旋余地的。” 刘睿影心想道。 五绝童子,名号便代表了他们各自的功法武技。 断头童子,便是手上这一根断头锁。 犹如灵蛇,寂静冷酷。 铁索前面的圆环,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套住对方的脖颈。 继而轻轻一拉。 一颗大好头颅便会滚落在地。 除此之外。 这五绝童子还对应着人们心中的五种覆灭情绪。 悲,愤,恐,忧,沮。 断头童子正是对应着‘悲’。 这也是刘睿影方才心境游移的原因所在。 “三位是要一起上吗?” 刘睿影颇为慷慨的说道。 “不不不,自己的事自己做。你是他要杀的人。我们自是不会出手。不过他要是不行,或者喊我们帮忙,那就另当别论了!” 裂皮童子笑着说道。 博古楼的五福生,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没有想到这通今阁的五绝童子竟是这般互相拆台。 不过这却是让刘睿影应付起来能够更加自如。 此刻虽然下着雨。 可是这春意却是要比先前更加浓郁。 断头童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前来。 也收敛了神色。 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 因为不论是谁,都不想在自己人面前出丑。 在对手面前丢人是人之常情。 但在自己人面前如此,说不得要被他们笑话十年有余。 刘睿影静静的站着。 他看到地上先前两人的打斗,已经把草丛压出了一条道儿来。 这条道并不长。 但却异常的曲折。 虽然不长。 可是五人知晓它的尽头是何方。 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 甚至可以说,这才刚刚开始。 只是那些被压扁的草丛,已经有些枯黄。 乍看之下,似是到了秋天。 两人之间,竟是如此的春秋分明。 刘睿影提起了剑。 他的目光和手中的剑平视着。 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微微一笑。 其实即便是那逆脉童子和阻府童子都现身于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不知道刘睿影的体内已经不是常理的经脉,气穴,甚至气府了。 阴阳二极崩溃后,这玄之又玄的大宗师法相取代了一切。 说起来,这里对刘睿影威胁最大的,倒是在一旁看笑话而不出手的裂皮童子。 他是一位毒道高手。 在体内的阴阳二极内用自身劲气温养着一捧毒砂。 只要沾染到了一星半点,皮肤便会寸寸龟裂,继而血肉模糊溃烂而亡。 刘睿影对毒道并不了解。 更谈不上精通。 不过显然这断头童子先前弩箭上淬的毒,也是这位裂皮童子的手笔。 风吹雨。 风不大。 雨更胜。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把地面照的金黄。 以至于先前打斗造成的那一条小道也不再明显了。 刘睿影把剑正反看了看。 但是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断头童子手上的断头锁。 也就是那铁索顶端的圆环。 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睿影虽然不知道这断头童子究竟断过多少人头。 但起码自己的头并没有他说的那般独一无二。 他的脖子不硬。 骨头也很普通。 若是中了这断头锁,想必下场也和旁人无异。 刘睿影身处左手摸了摸胸口处。 衣襟之下放着那本《七绝炎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若是五绝童子齐至,他定会舍弃这本功法武技逃之夭夭。 虽然对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 但刘睿影还是觉得就是如此。 因为他的确是再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牵引的天下四方的大杀神都对其穷追不舍。 但是现在,既然只有这断头童子一人出手。 刘睿影还是有信心和其一战。 就算是最后终将落败,到那时候时抛出《七绝炎剑》也不迟。 刘睿影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并不是他的修为又有了长进。 而是他的心境多了一份坦然。 虽然淋了雨,人总是显得和很落魄潦倒。 但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大战将至的憔悴和忧心。 自从中都查缉司出来,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柄利剑或许在先前的岁月中并没有绽放过多少锋芒。 但此刻他却已然出鞘。 刘睿影伸直了胳膊。 把剑尖指向断头童子。 这一剑依旧没有劲气。 甚至连肉身的力量都没有用上多少。 可是断头童子却止不住的瞳孔一缩。 先前刘睿影的剑和他的铁索相交。 断头童子运起功法,让刘睿影沉浸于‘悲’中。 当他堪破了这虚无缥缈的‘悲’时。 断头童子便知道刘睿影的心境不是一般的坚定。 可是现在看到他这份出剑的坦然。 剑尖之上虽无劲气,也无劲力。 但依然能让风和雨都避过这剑刃,绕道而行。 断头童子觉得,本是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但眼下自己这猎人却成了猎物成长的垫脚石。 虽然心头颇为不服。 可是他依旧把头微微的偏了偏。 因为刘睿影剑尖上传来的那份坦然让他很不舒服。 悲伤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不够坦然。 若是对发生的一切不论好坏,皆能坦然处置。 那竹杖芒鞋,也能轻胜千里马。 仅需一蓑烟雨,便能任凭此生。 得之坦然。 失之也坦然。 不过这坦然却不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是在顺应自然之下的争其必然! 所以刘睿影此番出剑,到的确是断头童子的大忌。 风从刘睿影的身后穿林而过。 传来一阵“飒飒”之声。 继而转为了凄厉的呼啸。 这呼啸之声,让断头童子都又缩了缩脖子。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心中坦然更胜先前。 他也是人。 也是肉体凡胎。 没有钢筋铁臂。 更没有钢筋铁脖。 他也一样是会断头的。 虽然不会是被自己的断头锁断头。 但说不定就是被自己的这把剑。 刘睿影迎着这阵凄厉的呼啸出了剑。 他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也从太上台上跃起身子,化为一道惊鸿。 此刻。 这大宗师法相竟是和刘睿影合二为一。 心动。 意动。 剑动。 这三动没有先后,没有高低,不分顺序。 一道剑光笔直的杀向断头童子的咽喉。 凌厉的剑气。 划破了夜风。 斩碎了夜雨。 天地之间只有一片肃杀。 断头童子眼看剑光袭来,慌忙操控着断头锁近身抵挡。 但刘睿影的剑光显然要比那圆环快得多。 断头童子的断头锁,还需要依仗着一根长长的铁索操控。 而刘睿影的剑,现在却已是心念合一。 眼看着剑尖就要刺入断头童子的咽喉。 断头童子急中生智。 把手中的铁索一扬,缠在了脖颈之上。 “当啷!” 铁索挡住了刘睿影的剑。 可是刘睿影的剑尖去却透过铁索之间的空隙,刺破了断头童子咽喉上的皮肉。 刺的并不深。 只有一道浅浅的印痕。 流血也不多。 还不如夏日里上火时出的鼻血多。 但断头童子的眼中却难掩不可思议。 就连在一旁静默观战的裂皮童子,错骨童子,也收起了先前嬉皮笑脸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 虽然他们互相看不起彼此。 可是这断头童子手下的斤两他们却是清楚地。 那就是和自己不相上下。 自己这般在一旁观战,自是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若是和断头童子换个身为,怕是也只能做到如此。 断头童子脚下步伐变换。 向后退了足足十丈有余。 他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看着掌心的一点殷红。 第一次,有了好怕的感觉。 这种怕不是怕死。 而是怕自己被断头。 谁能想到断头童子有朝一日竟会担心自己被断头? 这才像是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刘睿影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再出一剑。 这一剑冲天而起。 刘睿影的整个身子,仿佛也化为了一柄利剑。 除了手中的剑是剑。 他的周身上下无一不是剑。 劲气纵横间。 竟是逼停了二人之间的落雨。 断头童子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片刻的干爽是被由刘睿影的剑气造成的。 下雨是自然。 而刘睿影则是争其必然。 看来只要足够坦然,足够坚定。 就连自然都会为自己让路。 地下的草丛被纷纷掀起。 露出草坪之下被雨打湿的黄土。 刘睿影一步踏上去,脚下传来的触感很是泥泞。 可是他却没有像那一晚般,在台阶上摔倒。 他趁着身体失衡前,又往前踏出了一步。 现在,断头童子与刘睿影的距离已经不足五丈远。 “小心!” 裂皮童子终究是忍不住呼喊了一声。 断头童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刘睿影已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神 难道就是因为刘睿影破了自己的‘悲’,继而又伤了自己的咽喉? 这么多年来。 断头童子一贯奉行着人间皆苦痛,世事尽悲凉。 从未想过要去谅解。 一桩一件发生的,总是让他的‘悲’越发浓烈,愈发深刻。 只是他忘记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如果不知道该原谅什么,那便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没有原谅就没有坦然。 没有坦然。 断头童子无论如何也担不住刘睿影的这一剑。 “助我!” 断头童子大声呼喊道。 虽然他已把断头锁调至身前,护住了周身要害。 但他仍然心虚不已。 眼前似是已经看到自己将要被刘睿影这一剑刺破咽喉的场景。 裂皮童子虽然口中不饶人。 但看到自己的同伴陷入了危机之中,手上倒也不满。 只见他双手高举,奋力一洒。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毒砂朝着刘睿影袭来。 刘睿影不得不止住了势头。 手中剑运转如风车。 把这些毒砂尽数裆下。 毒砂落入他的身边草丛中,腾起缕缕白烟。 但很快,又被雨水浇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四章 惺惺之念【上】 “不是说好了只观战,不出手的吗?” 刘睿影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抱歉了。” 裂皮童子竟然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不是你的本意为何还会这样做?” 刘睿影反问道。 这世间可没人管你脑子里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们只会看你最后是如何做的。 就算你想的再温柔,再善良。 只要你做的不够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就一定是恶毒。 毕竟大家都很忙。 所以就会如此功利。 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这样最简单,最直白。 效率也最高。 “我着实不想出手的。但他喊我帮忙。” 裂皮童子叹了口气说道。 伸手指了指还未缓过神来的断头童子。 “你的心思这么容易受旁人牵扯?” 刘睿影问道。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笑之意。 “不,我的心思没人能够更改。” 裂皮童子摇着头说道。 “可是他一叫你,你就改了。” 刘睿影说道。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你能拒绝朋友的请求吗?” 裂皮童子问道。 “的确是拒绝不了。”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其实他本是想说,没看出你们像是朋友。 “朋友之间会还经常拌嘴,互相拆台。甚至一年到头你也听不到我说他半个好字。但只要他开口了,无论我在做什么,只要能够得着,我就会帮忙。” 裂皮童子说道。 “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要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既然你认定了他是你的朋友。那他做的事想必你也是认可的。既然你已经认可了他做的事,又何必去硬生生的分出个好坏来?” 裂皮童子说道。 “你不出手吗?” 刘睿影看向一边的错骨童子说道。 “我在等。” 挫骨童子说道。 “你是在等他喊你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没错。所以只要他们没有吭声,我是不会出手的。” 错骨童子说道。 “可是他们一旦开口喊你帮忙,我岂不是也得到了警示?” 刘睿影反问道。 “二打一已经有失公允。三打一你更是毫无胜算。所以让你有了预警之先机,也是理所应当。” 挫骨童子摊了摊手说道。 刘睿影微微轻笑。 他没有想到这阴险毒辣的五绝童子,竟然还如此讲规矩。 “所以现在是二打一了。” 刘睿影说道。 “你要是有朋友,也可以叫来。” 裂皮童子说道。 “我的朋友?还是算了吧……” 刘睿影脑中闪过了几张人面,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但我只好奇一件事。”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什么?” 裂皮童子问道。 “你们不远关山万里的从通今阁来到这里,再冒死潜入博古楼。是为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 裂皮童子说道。 他觉得刘睿影这问题太过于奇怪。 自己等人明摆着是来要他命的,怎么他还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刘睿影不再言语。 裂皮童子从画中掏出一双手套。 这是一双淡褐色的手套。 刘睿影只能看到颜色,但却不清楚质地。 不过从裂皮童子拿在手里的感觉不难看出,这一双手套很是柔软。 想必戴在手上能和五指与手掌极好的贴好在一起。 刘睿影不知道他为何要带手套。 因为先前那一把毒砂撒出来时,他是空着手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人左手持剑。 向来也有人必要带着手套才能洒出毒砂。 “我带手套是因为我的毒砂的毒,连我自己都解不了。” 裂皮童子说道。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那不就好比我用剑却总是不经意的想要刺破自己的咽喉?” 刘睿影颇为惊诧的说道。 “剑之一道我不懂。但我的毒砂的确是如此。这也是我不愿意轻易出手的原因。因为就算是误伤了他俩,我也是束手无策。” 裂皮童子很是无奈的说道。 “但方才你第一次出手时,可没有带手套。” 刘睿影说道。 “事急从权。当时是为了救他性命。况且我这毒砂也不是我沾到即死。一两次还是可以抵抗得住的。但多了就不行了。” 裂皮童子说道。 他已带好了手套。 双手用大拇指挂住腰间的系带。 “多谢!”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这裂皮童子告诉自己这么多。 无非是想给这一场并不公平的生死杀局一点补偿罢了。 所以即便对方是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但这一份善意的提醒之心,还是要感谢的。 “不必。” 裂皮童子说道。 他张开右掌虚空一握。 手呈碗状。 刘睿影看到些许毒砂已经在他的手中缓缓凝聚。 一旁的断头童子此刻也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铁索在手似是一根钢鞭。 只是旁人的鞭法一般如疾风骤雨,或是万壑雷鸣。 而他的鞭法,却是风雨似起非起,雷鸣似至未至。 却是再没了一点先前的刚强之态,尽显阴柔。 原本高昂的圆环断头锁,此刻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裂皮童子微微回眸看了一眼断头童子。 张嘴叹了一口气。 虽然刘睿影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之声。 但他敢肯定,这裂皮童子定然是在叹气。 因为他看出来,这断头童子已经输了。 这种输,不是断头,或伤了四肢筋脉。 而是从内到外的。 先输心, 再输人。 后输阵。 即使现在想打起精神想要重新来过,却也是如一根面条般软绵绵的。 裂皮童子朝旁边移了移身子。 把断头童子彻彻底底的挡在自己身后。 刘睿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虽然断头童子仍在。 不过此刻的对决,却已是刘睿影和裂皮童子之间。 刘睿影的剑。 裂皮童子的毒砂。 虽然对方看似赤手空拳。 实则这毒砂变化无常,要比刘睿影的剑更加难以捉摸路数。 “老伙计,你也得出出力啊!” 刘睿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 他在对大宗师法相说话。 大宗师法相听到了他精神传来的讯息,可是他却只将下巴微微一扬,颇为不屑的背着手走来走去。 原本手中的真阳玉京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睿影心想不好。 若是没了这大宗师法相的加持,他还能使出方才逼败断头童子的那一剑吗? 这一瞬的刹那,刘睿影有些动摇。 大宗师法相不出力是常态。 但他动摇的这一瞬实属不该。 剑已出。 只能一往无前,有进无退。 这会儿动摇,还不如直接跪地求饶来的爽快。 裂皮童子抓住了刘睿影这一瞬的游移。 身子猛地向前窜出。 即便是在雨中,身后也划出一道残影。 这裂皮童子不但手上的暗器毒砂了得。 身法武技竟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刘睿影还没看清他的身形去向。 就看到一支棕色的利剑从他的身前飚射而出。 没有人能躲开这一支毒砂利剑。 刘睿影站在原地仿佛是一个活靶子。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下来。 远处的,有一大片阴云正在缓缓靠近。 若是等那片阴云笼罩在了二人头道。 毕竟没有人能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失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五章 惺惺之念【下】 “怎么?不继续了?” 刘睿影问道。 “我已经认输了。” 裂皮童子说道. “你还有朋友可以叫来帮忙。” 刘睿影指了指一旁的错骨童子说道。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喜欢寻求帮助的人。” 裂皮童子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你向来什么事都自己做?” 刘睿影反问道。 “基本如此。不过他救过我的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更不会去麻烦他。” 裂皮童子说道。 “朋友之间难道不就是应该互相麻烦?” 刘睿影说道。 他觉得裂皮童子的话有些自相矛盾。 裂皮童子没有再言语。 他转身拍了拍断头童子的肩膀,准备离开。 “我的命还在,回去怕是很难交代吧。” 刘睿影说道。 “这是我们的事。难不成你还能主动把命给我们?” 裂皮童子说道。 “朋友之间,这个忙都很难帮。更何况我们不是朋友。”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应该痛痛快快的转身离开,去找你的朋友喝酒。” 裂皮童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有约?” 刘睿影望着三人的背影问道。 “我不知道,瞎猜罢了。不过你也不要喝的太多。因为我们并不会走的太远。反正你最不希望我们出现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出现。” 裂皮童子说道。 随后几个起落,身形便隐在雨幕之中。 断头童子稍稍落后了一步。 因为他把断头锁上面的铁索连环拆下来了一个,扔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这连环,不解其意。 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凡是能从我断头锁下活着走路的人,我都会把这铁索拆一截子送他。” 断头童子说道。 “若是第二次我还是能活着走路呢?” 刘睿影掂量着这一节连环问道。 “若是你第二次还能活着走路,我便再送你一截。” 断头童子说道。 “你这铁索总共有多少节?” 刘睿影问道。 “六十六。” 断头童子说完,便腾起身法。 一晃眼,也隐在了雨幕之中。 刘睿影看着三人离去。 仰头让雨点尽情的砸在自己的脸上。 随即回剑入鞘,往长街的方向走去。 今晚他的确是有约的。 虽然常忆山还算不上刘睿影的朋友。 可是同去的人中,总有人是他的朋友。 “明月楼啊……” 刘睿影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他捋了捋鬓角边发梢上的雨水。 脚下的步伐顿时轻快了许多。 —————————— 景平镇中。 叶伟的饭堂里。 “吃饱了吗?” 叶伟问道。 “没有……” 铁观音摸了摸肚子,很是难为情到的说道。 “吃了整整一锅豆腐,还没有吃饱?” 叶伟瞪圆了眼睛,吃惊的问道。 “正是因为只有豆腐,所以才没有吃饱。” 铁观音说道。 他把目光转向了那只瘸腿大雁。 似乎是感觉到了铁观音目光中的不善。 大雁扑棱着翅膀有些害怕的躲到了叶伟身后。 “这你就别想了,它是我兄弟。” 叶伟说道。 “你和一只大雁做兄弟?” 铁观音鄙夷的说道。 并不是他看不起这只瘸腿大雁。 而是他看不起也为这番信口开河的态度。 人的朋友可能会很多。 但兄弟却不会那么多。 说过几句话,还算谈得来。 喝过几杯酒,还算能尽兴。 这就算是朋友了。 但兄弟可是得用几车话,几屋酒才能换来的。 这大雁不会说话,也不会喝酒。 怎么就能成了他叶伟的兄弟? “擎中王刘景浩把一颗梨子树封为中都傲雪侯,我又凭什么不能和一直大雁做兄弟?” 叶伟说道。 “中都傲雪侯那棵梨子树,可是救过刘景浩的命。这只大雁对你有过什么恩情?” 叶伟反问道。 “先前他不是给我递来了柴刀?” 叶伟反问道。 “这也算?” 铁观音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问我要我不想给的东西。说不得咱俩就得大家。可是你有金剑,我却空手。它给我递刀,起步也是救命之恩?” 叶伟说道。 铁观音略微思索了片刻,竟然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觉得这递到一事看似很小. 但发生的场合不同,起到的效果也不同。 的确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还想吃点什么?” 叶伟问道。 “我想吃的东西很多,只是你这里都没有。” 铁观音说道。 “那就是不想吃了。” 叶伟起身说道。 “雨比先前大了还是小了?” 铁观音看了看外面问道。 “不知道……雨大雨小难道还会对你我有什么影响吗?” 叶伟说着,已经出门站在了雨中。 “我身上的这件红袍不能沾水。” 铁观音说道。 他很是疼惜的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大红袍的下摆。 “但它却可以沾血。” 叶伟说道。 “没错,他可以沾血。” 铁观音莞尔一笑说道。 “那你就把这雨当成血。” 叶伟说道。 “雨水无色无味,不痛不痒如何能当成血” 叶伟说道。 “把灯吹熄了之后,四下里漆黑一片。雨和血都如墨色,你怎么能分的出来?” 叶伟说道。 显然,铁观音又被他说服了。 竟是真的把饭堂的几盏小油灯全部吹熄,随后步入了雨中。 “我没吃饱,但你的刀却磨好了。” 铁观音说道。 “我这没有你想吃的东西,你的剑也就只能把我的刀磨成如此。所以不要说得好像我亏欠了你一样。” 叶伟翻了个白眼说道。 “好。我们扯平了!” 铁观音说道。 “不,你吃了我做的饭。所以你还是亏欠了我。” 叶伟说道。 “那我改怎么还?” 铁观音问道。 “下次做饭给我吃。” 叶伟说道。 “没问题。” 铁观音痛快的答应道。 “而且要用锄头和铁锹做。” 叶伟接着说道。 “也没问题。我一定找来道。 “我的刀短。” 叶伟说道。 既然这兵刃是双方自己的选择。 那这长三分还是短三分的后果,也要自行承担才是。 夜色深沉。 黑暗中铁观音拔出了他的金剑。 虽然黑暗。 但是金剑的光芒依然万分耀眼。 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就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绚烂且危险。 叶伟也出了刀。 只不过他的这柄柴刀并没有刀鞘。 他只是把它从腰间抽了出来。 柴刀上锈迹已然除尽。 散发出一阵阵幽蓝。 像是一块冰。 让四下里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不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冰。 一火。 只是这冰,雨水淋不化。 这火,雨水浇不灭。 突然,一道闪电亮起! 继而有一道闪电出现在叶伟眼前。 第一道,远在天边。 第二道近在眼前。 第一道是电光。 然而第二道,却是剑光。 铁观音出剑了。 剑光山洞中,身形也袭杀而至。 叶伟看到这凶猛狠厉的剑光,竟是不闪不避,径直挺刀向前。 取出了锈迹的柴刀仿佛有一种魔力。 这种魔力在漆黑的夜,尤其是漆黑的雨夜更加浓郁。 叶伟问问的抵住了铁观音的这道剑光。 也瞬时抵住了他的金剑。 叶伟微微一笑。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扯起的嘴角,还没顾得上收回。 就这般被冻结。 因为他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右边不知何时又腾起了一道金色的剑光。 叶伟只有一把柴刀。 可是铁观音也只有一把金剑。 那这道剑光是从何而来的? 叶伟不知道。 他也来不及去想。 一个连自己的微笑都顾不上收起的人,怎么会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这道剑光极快。 好在叶伟的反应也不慢。 他歪了歪脖子,避开了这一剑。 但头道。 虽然他并没有看出刚才那一剑的端倪。 但是并不妨碍他为此喝彩。 幽默的人即便是在严肃的时候,也非常真诚。 叶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那一剑很不错。 “分金剑。” 铁观音说道。 “什么?” 叶伟问道。 他不是没有听清。 只是想再确认一次。 “那一件,叫做分金剑。” 铁观音说道。 他的金剑,的的确确只有手中的一柄。 可是他却能用自己的劲气催化出一柄一模一样的金剑,从对手注意不到的死角处出击。 好处是出其不意。 坏处是一击不成,便能被对方有所防备。 “这名字……” 叶伟说道一般却突然停住。 “这名字不好吗?” 铁观音问道。 这可是他自创的剑技功法。 想当初,为了这名字还着实飞了一番脑筋。 所以他很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叶伟对此的态度。 “有点俗。” 叶伟咽了几口唾沫,把没说完的半截说了出来。 “俗?哪里俗了?!” 铁观音大叫着说道。 若是这话由旁人说出来,铁观音定会嗤之以鼻。 甚至还会让他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可是这话却是从叶伟空中说出来的。 不由得他不重视。 “事实上,你的金剑就很俗……金子,黄灿灿的,多俗啊……” 叶伟说道。 “是吗……我可是前面还听到有人给我哭穷,说自己没钱。怎么这会儿有清高起来,说金子俗气?” 铁观音说道。 “……我缺钱是却银子!银子多好,像那月光一样,皎洁纯净!比那金子雅致多了!” 叶伟自知理亏,但还是耿直了脖子说道。 “行,改日我定换成银剑。” 铁观音笑着说道。 叶伟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 当下脸一红,气鼓鼓的也不再接话。 弯腰的同时欺身上前,劈出一刀。 柴刀最短。 刀罡却长。 这一刀的锋芒足足八丈有余。 铁观音本离着叶伟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可是在这一刀的锋芒逼迫下,只得再退了四丈来闪过。 不是他招架不住。 而是他不想招架。 因为他想看看这嫌弃了自己分金剑的叶伟,刀法究竟如何。 “你这是什么刀法?” 铁观音问道。 剩下的最后一抹刀罡,被他用剑尖轻轻一捧,就破碎了。 “我这叫断玉刀!” 叶伟说道。 其实这一刀哪里有名字? 叶伟只是极为认真的,调动劲气劈了一刀罢了。 但一想到自己方才嘲讽了叶伟的分金剑,可不得想出一个更加伟岸高雅的名字才能不落了下风。 “我的叫做分金剑,你的却叫做断玉刀。妙极妙极!倒的确是比我的雅上三分。” 铁观音说道。 “你这名字……不会是现编的吧?” 铁观音转念一想说道。 自己的剑技功法叫做‘分金’。 叶伟的叫做‘断玉’。 断玉分金本就是浑然一体,断玉还在分金之前。 时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刚好能压过自己一头。 而且还是在自己告诉了他这叫做‘分金剑’之后。 “当然不是,我早就想好的!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叶伟说道。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你若是能再劈出一刀一模一样的,我就承认你是早就想好的。而且我还承认你的‘断玉’的确比我的‘分金’要好听的多,高雅的多。” 叶伟说道。 “一刀算什么,一百刀我也能劈的出来!” 叶伟说道。 虽然他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很是发虚。 因为方才那一刀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纯属无心之举。 无心之举行巧合之事。 次次无心,次次巧合。 可是每一次的无心,都会对应一种新的巧合。 想要再现,却是难上加难! 但话已出口,却是覆水难收。 叶伟凌空跃起。 竟是对这铁观音当有劈出七刀。 每一刀都劲气鼓荡,刀罡凌厉。 每一刀都极尽刁钻古怪,出没在常理最难以寻摸的角度。 但铁观音却没有出剑抵挡。 红袍虽然被雨水打湿。 但在他伸手一扬,却是依然潇洒至极。 铁观音手握红袍挥洒中一个转身,便闪过了这七道刀芒。 但叶伟却不给他丝毫的喘息之机。 一刀接着一刀的劈出。 霎时,便是七七四十九刀。 最开始的七刀。 铁观音辗转腾挪,应付自如。 但到了第八刀时,先前的刀罡未消,新钢却已至身。 他只能出剑抵挡。 叶伟的四十九道刀罡在空中编织成为一张刀网。 铁观音不得不双手握剑才能勉强抗衡。 “断玉刀果然厉害。只是这每一刀都有些不同啊!” 铁观音话里有话的说道。 “有不同吗?我怎么没发现!” 叶伟说道。 他听出了忒观音的弦外之音。 但到了如此地步,只能事死扛着不认账才行。 铁观音知道叶伟的小心思,当下也没有深究。 事实上无论这刀法叫什么名字。 能杀人,就是好到刀法。 先前叶伟这七七四十九刀,若对手不是自己,恐怕早就死了七七四十九次了。 一套刀法能杀人已经可以算是好刀法。 若是刀刀都能杀人。 那岂不已经算是神刀? 不过铁观音的‘分金剑’自他创出来之后,只在叶伟这里吃过一次亏。 其余的时候,也是一剑杀一人。 所以,二人却是再度扯平了。 “看好了!方才那是断玉刀法第一式,现在我要出第二式了!” 叶伟说道。 “第一是就七七四十九刀,第二是还不得九九八十一刀?” 铁观音说道。 “那是第三式。第二是可是八八六十四刀,你还能接的住吗?” 叶伟问道。 “我的‘分金剑’遇强则强,遇刚则刚。” 铁观音说道。 叶伟虽说第二式有八八六十四刀。 可是他却只出了一刀。 这一刀划破了整个夜空。 甚至将头顶的整片阴云也从中剖开。 透过刀罡划出的一线天。 铁观音看到了云层后面的月亮。 还有月亮周围几颗闪烁的大星。 这画面很美。 还很有诗情画意。 可惜铁观音并不会作诗,也不会画画。 就连多看两眼,感慨一番的功夫都有没有。 因为刀芒袭已经杀而来。 铁观音卷起红包,朝空中一挥。 红袍顺势绽放,把叶伟刀罡破除的一线天遮住。 随即一剑平刺。 分毫不让。 针尖对麦芒。 刀剑相交。 竟是没有传出任何响动。 红袍落下。 二人依旧相对站立。 铁观音拄着剑。 两手握住剑柄。 劲气灌入,以此来让自己的金剑不再抖动。 叶伟提着刀。 左手背在身后。 不断的攥拳,再张开。 一次来缓解方才柴刀上传来的反震之力。 “你有朋友来了。” 铁观音歪着头看了一眼叶伟的身后说道。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叶伟说道。 “那就是客人。来吃你饭的客人。” 铁观音说道。 “我的饭也还没有名的那个程度,让人在冒雨来吃。” 叶伟说道。 “掌柜的,还有饭吗?” 叶伟话音刚落,身后便想起一声问询。 “好吧,可能我的饭还是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名气的!” 叶伟对这铁观音说道。 “有的有的,想吃什么都有!” 叶伟转过身说道。 “你方才不是说没有别的东西吃了?” 铁观音问道。 “那是对你。你不是顾客。况且我的饭可是要卖钱的!” 叶伟说道。 “我要吃鸡,整只的炖鸡!然后在用鸡汤下面。” 铁观音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扔给叶伟说道。 “几位客官里面儿请!随意坐!” 叶伟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荷包,顿时眉开眼笑的说道。 叶伟打量了一下这雨夜新至的顾客。 是三人。 皆为书童打扮。 叶伟把他们迎进了饭堂,便独自去往后堂忙活。 只留铁观音一人坐在前厅,想着自己一会儿就能吃到的的炖鸡和鸡汤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六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一】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零六章浓墨场中颠倒豪杰【一】博古楼。 长街中。 明月楼前。 刘睿影已经将一身官衣换去。 一则,那官衣上被裂皮童子的毒砂烫出了一个小窟窿。 二则,他穿着查缉司省旗制服去这般风月场所也着实不太合适。 他上身穿了一件石青色提花绡绸衫,腰间松垮垮的系着一根黑色戏童纹银带。 唯有脚上的一双靴子没有换。 不是刘睿影不想。 而是他只有这一双鞋。 没奈何,只能用手绢擦了擦鞋边上的泥点子,凑合应付。 都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 此话倒着实不假。 刘睿影这一换衣服,果然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站在这明月楼门前。 看这明月楼的门面倒是颇为朴素。 只有两位门子安安静静的立在旁边,微笑迎客。 刘睿影走上前去,一位门子微微伸手一拦。 “敢问公子可是今晚有约?” 门子问道。 “我是常大师的朋友。” 刘睿影说道。 这门子一听常忆山的名号,当即变拦为请。 腰一弯,背一弓。 面对着刘睿影,侧身走着就把他领了进去。 刘睿影觉得这明月楼果然不一般。 就单论这门子的修养,也是别处拍马不及的。 中都城里这样的去处不是没有,甚至要比明月楼大得多。 不过这天下虽好的风月场,却是都在太上河上的画舫中。 刘睿影没去过,自是不敢评论,也没法儿子对比。 但这明月楼到的确是超过了中都不少。 青楼楚馆各个都想标榜风雅,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家? 还不各个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银子使得足,怕是没有进不去的门,没有睡不着的姑娘。 但在这明月楼,刘睿影算是明白了。 自己本就脸生。 若是方才说没约的话,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就算进了门,估计也是另一番光景。 刘睿影走的极慢。 因为他想看看这博古楼第一风月场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那门子也丝毫没有不耐烦之意流露。 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候。 脸上的微笑和前时无异。 这哪里是一座楼 怕是比狄纬泰的那处似人园林还要秀美的多。 先入眼的就是一座石桥。 石桥高耸。 桥下有几道潺潺流水。 流水穿过石桥,在桥后汇聚成一条长溪。 石桥两岸,古树森罗与出去在同行之间也更显气派。 刘睿影走过这鹊桥。 看到远处有一片假山。 假山并不高,才只有那些树木的一半。 想必只是做个景观,并无实际之用。 但在这楼中,能有山有水,更有林,也实属不易了。 假山下溜边儿盖着一顺小屋。 清雅别致。 屋角飞檐处还点了熏香。 远远看上去犹如一座座仙庵。 却是让人生不出半点淫邪之念。 小屋面对着鹊桥这面,都开着一扇蓬窗。 透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 刘睿影看到每一间屋中都坐着一位女子, 要么书写,要么弹琴。 或是静静的坐着,刺龙描凤的坐着针线活计。 “公子,常大师订的雅间儿在这边。” 门子躬身说道。 朝着左边一虚引。 “这一排房子都是雅间吗?” 刘睿影问道。 “不,这一排小屋,都是咱明月楼花魁大家的住处。” 门子说道。 刘睿影跟着他来到了常忆山的雅间门口。 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已到齐了。 看样子已经是酒过三巡。 不过最让刘睿影吃惊的是,欧小娥竟然一身男装打扮。 不过这一身男装,配上她的性子,倒的确是般配的紧。 颇有英姿飒爽之风范。 此刻,她正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位佳人。 说说笑笑,畅快淋漓。 左边儿那位,脸上娇羞似红霞。 右边儿那位,朱唇浸染若落红。 一人给欧小娥喂菜,另一人给欧小娥劝酒。 却是把刘睿影看的哭笑不得。 他的目光极快的在雅间儿内游走了一个来回。 看到只有赵茗茗身旁空着一副座头。 想必是给自己留下的。 刘睿影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那座头离着赵茗茗的身子极近。 不过想来这赵茗茗是自己的朋友,在博古楼和这一众人并不熟识。 如此安排倒是最为妥帖。 “你怎么才来?!” 欧小娥正在乐不思蜀。 酒三半的眼睛里只有酒。 只有汤中松眼尖,看到刘睿影正站在门口。 “这不是要来如此去处,还得细细收拾一番嘛!” 刘睿影笑嘻嘻的说道。 “师叔!” 他对着常忆山拱手行礼说道。 “无须多礼,快快落座!酒桌无备份,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常忆山酒酣胸胆尚开张,回过身来冲着刘睿影招了招手,朗声说道。 “喝的可还好?” 刘睿影一落座。 赵茗茗就冲着他微微一笑。 刘睿影心头发紧,脸颊微热。 只得开口问道,以此来让自己稍微舒缓些。 怎料赵茗茗并不答话,而是把自己的酒杯,还有糖炒栗子的酒杯全都一股脑儿的摆在刘睿影的面前。 加上刘睿影自己的一只酒杯,这可就是三只酒杯了。 赵茗茗亲自端起一壶酒,把这三只酒杯尽数加满。 纤纤玉手一引,示意刘睿影喝完。 “虽然常大师说了这酒桌无规矩,但这迟到早退的惩罚还是得有的!先前你不在时我们就商量好了,说定你一来就得先罚酒。本来是让你罚酒三壶的。但又怕你一开场就下肚太多,后面没法尽兴,因此才换成了三杯。”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自知理亏,也只能认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一闻。 酒香之上还传来了赵茗茗的丝丝体香。 情动意动之下,却是没顾上细细品尝。 “咕咚”三口,三杯尽皆下肚。 “罚酒喝完了,总得说道说道,让我跟上话题吧?” 刘睿影说道。 “没啥话题,大家都在各自为战。” 常忆山说道。 “喝酒之时还有佳人相伴,若是再刻意寻求话题,岂不是太过于严肃?” 汤中松跟着说道。 言毕把身旁的姑娘一搂。 那姑娘嘤咛一声,扑倒在在汤中松的怀里。 粉拳轻锤的同时,却又伸出一指道。 刘睿影瞳孔骤然一缩。 直勾勾的盯着轻浅的面庞。 但是轻浅却不以为意。 依旧自顾自的到了一杯酒饮尽。 随即吩咐仆从去取了一只玉碗。 这话一出。 却是满座的喧闹都有些寂静。 杀伐二字可不是该出现在这温柔乡里的。 况且刘睿影本就晚到了许久。 如此两边一映衬,如何不能让人生疑? “我辈江湖儿女,各个铁血真性情。若是没了这杀伐之气,岂不是让人笑话软弱无能?” 刘睿影笑着说道。 虽然他遮掩搪塞的极好。 但他看到常忆山已经放到唇边的酒杯,却是稍微顿了顿才喝进去。 “我说的这杀伐之气,可不是公子口中的江湖豪迈。再说了,难道非要纵马仗剑走天涯才算是江湖儿女吗?” 轻浅说道。 随即往那只玉碗中倒了满满一碗酒。 双手捧着,缓缓送到刘睿影眼前。 “那你说如何才算是江湖儿女?” 刘睿影问道。 轻浅并不回答。 只是又将手中盛满酒的玉碗朝前再进了些许。 “佳人奉酒,你还磨蹭什么?” 汤中松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道。 “喝不下我帮你啊!” 酒三半也跟着起哄。 “非要我喝完这碗酒,你才肯说?” 刘睿影并不理会那二人的打岔。 他接过了玉碗,对着轻浅说道。 “公子您有您的江湖,但在这明月楼的一亩三分地何尝又不是江湖?您的江湖想必也有它的规矩。然而这明月楼的规矩,就是说话必得先喝酒。” 轻浅说道。 刘睿影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想在一开始就喝这么多酒。 因为他连番战斗之后腹中饥饿,从落座到现在却是连一口菜都没吃上。 但是他又着实想听听轻浅把话说完。 所以这酒,不喝也得喝。 刘睿影小口嘬饮着把这一碗酒喝尽。 只求它慢些下肚。 让自己不要醉的太快。 喝尽后,刘睿影正准备举箸夹菜。 却又被轻浅用一指按住了手背。 “江湖儿女自然就是江湖儿女。人生何处不江湖?人生何处无儿女?凑到一起可不就是江湖儿女?” 轻浅说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 这话虽然没错。 可是说了却等同于没说。 一想到自己喝了那么大一碗酒,却就换了这么一个答案, 刘睿影就觉得自己很是亏得慌。 “轻浅姑娘所言极是了,在下佩服!敬你一杯!” 汤中松起身举杯说道。 “不敢,您要敬酒,还是多敬敬您的这位朋友吧” 轻浅说道。 “我和他自是要痛饮狂歌的,只不过我们之间差不多都是些飞扬跋扈的话,却是没有姑娘说的这番别有韵味。” 汤中松说道。 “方才听您说看,要让他喝上开心酒。只是我觉得这位公子身上的杀伐之气若是不能消散几分,怕是今晚都没有一口酒开心。不如咱二人同心协力,先帮他一把?” 轻浅说道。 言罢先是给刘睿影重新满上了一碗,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起身后和汤中松遥相呼应,却是齐齐对着刘睿影而来。 “兄弟我是想帮你分担些许的,但这姑娘不从,我也是没得办法!” 汤中松借着碰杯之机,贴着刘睿影耳语道。 “你这风流阵中的急先锋还有怵头的时候?我看你是巴不得如此!” 刘睿影没好气的说道。 “先干为敬!” 轻浅压着酒杯口,冲着二人一示说道。 刘睿影本想再和汤中松多说几句。 却看到他已撤回了身子,开始饮酒。 无奈之下,看着碗中澄澈的酒汤。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只是这一碗他没有再小口酌饮。 反正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 酒场中可没有战场上的那些机变灵巧。 唯有实打实的一口口喝下去,才是真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七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二】 明月楼的主人叫做今朝有月。 这不是绰号。 而是实打实的名字。 因为他就姓‘今’。 今天的今。 但是这名字却很是不通。 因为‘朝’是不会有月的。 况且常言都道今朝有酒醉今朝。 可是这对于明月楼的主人而言,今朝一定是有酒的。 因为明月楼一定有酒,而且一定有人在喝酒。 酒天天都有。 月可不一定。 今朝有月从不喝酒。 但是一定会在明月夜的时候,躺在明月楼的房道。 此人听后脸上毫无表情。 只是用笔在纸上又画了个圈。 把‘现在’;两个字圈在里面。 似是在强调。 “现在没得商量。起码还有个先来后到吧?” 今朝有月说道。 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今朝有月背着手,转过身去。 剩下的事,自有那五人帮他解决。 过了片刻,今朝有月觉得身后太过于安静,便又再度转过身来。 但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倒是会变得异常安静。 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吃饱的小兔子似的。 异常乖巧。 今朝有月看到自己花大价钱请来的五位高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地下却流出了五道血线。 这五道血线从五人的喉间流出。 顺着前胸流到大腿,接着又从裤脚落在地面上。 五道血线流出去不远便汇聚成了一道。 一道由鲜血聚成的小溪。 今朝有月不知道刚才这片刻发生了什么。 为何自己这五位平日里无往不利的高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站着死去。 他也不懂武功。 但他还是能知道这五人已经死了。 而杀他们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哑巴。 什么人才能在一瞬间,不动声色的杀死五位地宗境的强者? 今朝有月不敢去想想。 一瞬间,他只想求饶。 因为他不想死。 因为柜子里还有很多钱没有花完,还有很多奢华靓丽的衣服没来得及穿。 他还没有去过东海。 也没有去过漠南。 还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所以他不想死。 但地上的血溪。 面前五具站立的尸体。 去也是让他连求饶的词句都憋不出来一句。 今朝有月看了看那人的手。 发现他的手上依旧拿着一支笔。 就是方才用来写字的,普通的笔。 只不过笔尖的毛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个通透。 他竟是用这支笔柔软的笔尖杀死了五位地宗境的高手。 此人轻轻的甩了甩手。 几滴血花落下。 他似是要将这笔尖上多余的鲜血甩掉。 甩掉之后,此人对着今朝有月招了招手。 示意他靠近些。 今朝有月不想靠近,但他害怕若有一句不从,自己也会变成一具站立着的尸体。 地下的血线便会增加一道。 那血溪,也会变得更加壮阔。 待今朝有月靠近之后。 这人用笔在被圈起的‘现在’二字下方又加了一横。 这道猩红的横。 刺的今朝有月眼睛胀痛。 虽然银票上也有朱砂印章。 但朱砂毕竟不是鲜血。 是没有这般耀眼夺目的。 “现在现在!轻浅现在正在陪常忆山喝酒!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能得罪得起常忆山吗?” 今朝有月咆哮的说道。 这不是愤怒。 而是恐惧。 从一出门在楼梯口被此人盯着看开始,一直到现在累积起来的恐惧。 “知道了” 此人在纸上又写下了这三个字。 只不过他的‘了’字写得很瘦很长。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悬梁自尽了似的。 他把纸笔递给今朝有月,随即离开了屋子。 今朝有月不敢回头。 直到耳边传来那人“咚咚咚”的下楼声,他才扑通一下瘫软在地,也顾不得衣襟的下摆浸在了血中。 今朝有月觉得喉咙中干渴异常,竟是头一遭的想要喝酒。 ———————— 雅间中。 刘睿影因为被强行灌下去了不少酒,这会儿却是游戏而上头。 喝酒之人最忌讳空腹。 更忌讳喝急酒。 可是今晚刘睿影却是把这两种忌讳都犯了。 这会儿他刚刚走出雅间,借故说自己要小解。 实则是想出去溜达溜达,散散酒气。 “这轻浅……着实不轻也不浅。” 刘睿影在心里如此想道。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骚乱。 那名刚刚威逼过今朝有月的神秘人,正在闯进一个一个雅间。 刘睿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看样子,是在找人。 明月楼的仆从出面阻拦。 因为能坐进这雅间儿中的人,非富即贵。 却是连明月楼也开罪不起。 但这神秘人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一抬胳膊,就把那几名仆从荡开。 前几个雅间的人,倒还算温和。 以为只是有人走错了,并未深究。 直到有一人拽住这神秘人的袖子,把一壶酒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局面就彻底变了。 今朝有月把门关的死死的。 虽然他知道下面定会被这神秘人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但有什么能比自己活着更加重要的事? 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今朝有月花费了大半生追求的‘和气’,却是被在今夜被尽数打破。 “你也不看看大爷是谁?闯我的雅间,你有几条命?” 雅间中一人还在如此叫嚣着。 但这神秘人是个哑巴。 本就说不出来话。 只能以沉默应对。 他看了看桌上的筷子。 伸手一抄。 一双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他握在手中。 也不管脸上还在流淌着的酒水。 便把这一双筷子对着叫嚣之人的鼻孔插了进去。 雅间中的人尖叫着涌出。 刘睿影看情况不对,准备回雅间中提醒一下大家。 谁知这神秘人竟然来去如风。 一转眼,竟是抢在了刘睿影的前面。 他推开了刘睿影所在雅间的门。 看到轻浅正背对着门坐着。 他上去拉起轻浅的手腕,就要带她离开。 没想到,却是被常忆山用酒杯将他的手死死的扣住。 “朋友,这样未免有些不礼貌吧?” 常忆山淡淡的说道。 神秘人张开嘴,用手了指了指。 常忆山看到他的口中空空荡荡。 原来他不是哑巴。 而是因为舌头不知为何,被人割去了。 常忆山面色一凝。 从袖筒中拿出自己的砚台,放在桌上。 神秘人领悟了常忆山的意思。 伸手沾着墨汁在桌面上写道: “我要带她离开。” “轻浅是明月楼的人,你如何能带她离开?” 常忆山说道。 他不觉得有人能把明月楼的姑娘强行带走。 况且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要给轻浅赎身的意思。 神秘人又伸手沾了点墨汁。 把方才写的那句话圈了起来。 还在离开儿子的下方画了一道横线。 “不能让他走!” 刘睿影闯进雅间内说道。 “出了什么事?” 常忆山问道。 “他杀了人。” 刘睿影说道。 虽然人是死在明月楼中。 但不管怎样,一旦死了人,却是就和博古楼有关系。 常忆山不能袖手旁观。 神秘人一看刘睿影阻拦自己。 眼中凶光毕现。 反手将先前常忆山用来扣住他的酒杯朝着刘睿影掷去。 刘睿影匆忙躲闪。 却是把门口让出了一条缝隙。 神秘人见出路已通,便拉着轻浅想要夺路而逃。 他也不是傻子。 自然能看得出来这雅间里坐着的人都不是能让他随意拿捏的。 但就在这时,轻浅却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认识他。” 轻浅看着常忆山说道。 “但看着样子,他似乎认识你。” 常忆山说道。 神秘人看着轻浅说不认识自己,眼中竟是有泪光闪烁。 刘睿影看到他的两片嘴唇正在不停地哆嗦。 显然轻浅的一句‘不认识’让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神秘人张了张嘴。 看样子,是努力的想要说出话来。 但无论他如何使劲。 却只能咿咿呀呀的从喉间发出一些怪声。 却是连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 “朋友,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但你身上背着人命。我也不能就这样你这样离开。” 常忆山说道。 于公于私,他都得管。 于公,这是在博古楼的地界上。 于私,他和明月楼的主人今朝有月私交甚笃。 常忆山指尖轻点砚台。 砚台中的墨汁犹如一道匹练般腾起。 化作一条链锁,朝着神秘人奔去。 神秘人二指一掐。 竟是把常忆山的这条墨链从正中央掐断。 墨链失去了劲气的支撑重新化作墨汁掉落下来。 尽数落在了轻浅的身上。 神秘人一看轻浅的衣服被弄脏。 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甚至牵着自己的衣袖想要去给她擦擦干净。 常忆山抽准这个时机。 一掌拍在神秘人的肩头。 这一掌看似没有任何声势,软软绵绵。 但却在手掌和神秘人的肩头接触的一瞬间释放了磅礴的劲气。 神秘人被这一掌的突袭打的肩头一沉。 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朝着一侧倾斜下去。 但只有一瞬的功夫。 他却是又重新立直了身子。 常忆山的脸上露出一股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这一掌他没有尽全力。 但照理说也能将他的半边肩头击碎才对。 可是这神秘人却硬生生的抗住了自己这一掌。 看样子,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若不是常忆山趁他不备,出手迅疾。 或许让这神秘人肩头一沉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什么功法……” 刘睿影看在心里,惊在心间。 他知道修武者有一个流派。 他们的体内不生阴阳,因此也就不练劲气。 但却日复一日的压榨自身肉体的极限。 以此来寻求最为强悍的气血之力。 这神秘人似乎就是如此。 他的肉体已经远超凡人。 就算常忆山拼尽全力出掌,似乎也能用他坚实的肉体抗下。 这样的武技功法除了漠南的蛮族以外,很少有外人修炼。 但这神秘人明显不是漠南的蛮族。 刘睿影看到他的周身隐隐腾起一圈红光。 这是气血之力修炼到极致之境的体现。 神秘人单手一挥。 不带一丝劲气。 纯粹靠着手掌扇出的掌风,便把一桌酒菜全都刮的乱七八糟。 汤中松躲闪不及。 一盘上汤干丝却是正正的落在他的怀里。 汤中松一激灵。 酒劲上头。 当即拔剑朝着神秘人刺去。 神秘人不闪不避。 空手相迎。 伸手握住了汤中松的剑刃。 接着手腕一扭。 竟是把这柄精钢铸成的宝剑如葱般扭断。 常忆山心知遇到了硬手。 当家朝着众人连使眼色。 但雅间里位置狭小。 神秘人却是又站在了门口处。 一时间,众人也无处可去。 只能如此戒备僵持着。 神秘人看了看轻浅,从怀里掏出一方巾绢递给她。 轻浅结果巾绢。 打开一看后,发现里面写着一首词。 “春秋无影难安眠,光阴流转几多年。料峭寒风吹窗断,怅然,昔时沧海化桑田。雪冰雨晾贪欢晌,归往,不知君心去何边。寂寞夜风渔歌长,痴望,玉钗白头立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八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三】 神秘人本以为轻浅看到这张巾绢上的词,会有所感触。 没想到轻浅却转手把这一方巾绢递给了常忆山。 “常大师,如果这人是杀人凶手的话。此物能不能算是证据呢?” 轻浅问道。 常忆山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巾绢。 “我不懂这些,但此物也算是与当事人有关。你确定要把它交给我?” 常忆山问道。 刚才轻浅打开巾绢的时候,常忆山也看到了上面写的这首词。 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神秘人所写的。 但常忆山却从中看出了四个字。 情比金坚。 若真是这位神秘人所作。 却是没人想到在他这般粗狂的外表下竟然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神秘人眼看自己送给轻浅的巾绢落在了常忆山手里。 顿时目眦尽裂。 周身红光大盛。 绽放出来的气血之力却是更胜前刻。 运用气血之力的武修,性格秉性也要比旁人更加狂躁。 刘睿影心中焦急万分。 并不是他对这神秘人束手无策。 而是这雅间中的空间着实太小。 无论什么招式功法都难以施展开来。 何况方才常忆山的两招武技都被对方轻易的化解。 相较于他和轻浅之间的恩怨。 刘睿影更在乎的是在座的他的朋友们的安危。 他下意识的往赵茗茗身边靠了靠。 侧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赵茗茗显示一愣。 继而微微一笑。 糖炒栗子则更是明目张胆的对着自家小姐竖起了拇指。 只不过她在竖完大拇指后,忍不住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自己的虎口。 这一幕落在汤中松的眼里。 让他眉头紧皱。 赵茗茗伸手拍了拍糖炒栗子的胳膊。 其中的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刘睿影想要出剑。 但是他的剑太长。 一旦出剑。 不但是这个雅间要遭殃。 甚至整个明月楼都会受到波及。 他们不知道刚才在五楼发生了什么。 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常忆山的耳朵略微颤动了一下。 “师侄,可否帮我个忙。” 常忆山开口说道。 即便是在此等紧要关头。 常忆山依旧是不温不火。 “师叔但讲无妨。” 刘睿影说道。 “拿住他!” 常忆山伸手指了指神秘人。 柔柔的一指伸出。 一道劲气从指尖绽放。 金黄色的光宛如一颗大星从空中坠落。 飒沓摇曳。 看似极慢。 但转瞬间便贴近了神秘人周身的红光处。 “啪!” 常忆山这一指是动了真格。 金光至。 气血消。 神秘人方才中掌的肩头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的嗓中传出一阵低哑的嘶吼。 眼里燃气熊熊兴奋之意。 刘睿影暗道不好。 修炼气血之力的武修,最愿意见到的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 这血,若是出自旁人身上还好。 但现在却是从自己的肩头汩汩流出。 如何不能让他更加狂躁? “借剑一用!” 刘睿影转头朝着欧小娥说道。 欧小娥霎时间反应过来,扯开自己外罩的男装,抽出欧家紫荆剑扔给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紫荆剑,些微打量了一眼。 觉得这欧家的紫荆剑的确是卓尔不凡。 拿在手上虽不显得那么有分量。 但一股浑然圆融的气息却从手掌中传入身体。 剑者。 剑即秉性。 剑即人心。 刘睿影感受到次精简上传来的豪放与霸道之气。 心中不由得暗自一乐。 看来这欧小娥倒真是位表里如一的人。 不但吃菜要加辣,喝酒要浓烈。 就连用剑也是如刀锋般,当仁不让。 无人能与之争锋。 “你俩稍微退后些。” 刘睿影低头对着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听这话却是不乐意了。 他刚要发作,却听到自己小姐应了一句: “自己小心!” 刘睿影听到这句关心。 顿时信心大增。 先前的酒气尽皆化为了豪情。 正所谓半生酒气,金戈铁骑。 莫过于如此。 虽然此刻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战场。 没有千军万马之兵。 也没有隆隆战鼓催阵。 但与斗室之间,立于高手对面。 岂不是更加惊心动魄? 神秘人扭动了一下肩头便止住了流血。 他用手沾了沾衣襟上渗透的鲜血。 往口中尝了尝。 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邪笑。 刘睿影蹲底了身子。 朝着神秘人的膝盖处出剑了。 因为常忆山只说了拿住他,而并不是杀死他。 拿住的本意就是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人之身体,浑身上下,自是没有膝盖更能限制住人的活动的。 所以刘睿影才会选择朝着此处出剑。 剑未到。 神秘人一条腿已经抬起。 刘睿影不得已只能上挑剑尖,以求此剑不落空。 没想到神秘人却是一脚踢翻了桌子。 雅间内顿时狼藉一片。 竟是要比先前更加混乱。 神秘人在大家慌乱之时把目光转向了刘睿影。 继而用蛮力一拳破开了雅间的墙壁,冲出了明月楼。 就连那鹊桥的护栏,竟是都被他这一路风雷而断裂了一块。 刘睿影身形不敢怠慢。 犹如鱼跃龙门,紧追而出。 外面又下起了雨。 刘睿影看着落雨,心里很是无奈。 早知道如此。 先前何必特意回去换过衣服? 只片刻功夫,刘睿影又被淋成了落汤鸡。 只不过擦干净的靴子,还未沾染泥垢。 早前雨。 下的很是激烈。 但现在却是温柔了很多。 细细密密的像一张纱绸般飘落而下。 神秘人站在街中央。 竟是也不逃走。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明月楼内。 似是要再看轻浅最后一眼。 身上的气血之力没有因为雨水而有所减弱。 反倒是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瞬时便被蒸发。 让他整个人都笼在一层雾气中。 飘飘渺渺,让人看不真切。 “我认识你!” 刘睿影的耳边骤然出来一道圣贤。 常忆山站在自己的身旁。但这道声线明显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唯有眼前的神秘人才会如此。 刘睿影不知该作何回答。 依旧持剑立于雨中。 “中都见。” 又一道声线传来。 “师叔!他要走了!” 刘睿影说道。 常忆山身形飚射而出。 一方砚台悬在身侧,枝附影从。 明月楼中发生的一切。 今朝有月全都了然于胸。 因为他此刻正在明月楼一处不起眼的通街角门处看着长街上发生的一切。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算盘。 一把很普通的木质算盘。 但每一颗珠子却都是用最为上等的佛手翡翠做成的。 雨水落在这些算盘珠上,不会有丝毫的停留。 在空中什么样儿,落下了还是什么样儿。 打个滚,就滑落了。 今朝有月收回了目光。 低着头。 静静的看着落在算盘柱子上的雨滴。 突然间。 他抬起了右手。 把这算盘打得飞快。 那一个个珍贵的由佛手翡翠制成的算盘珠,在他的手下噼里啪啦作响。 没人知道他在计算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计算落在自己算盘上的雨滴到底有多少颗。 这如何能算得清? 若是说出去,旁人一定会以为今朝有月是被吓傻了。 这会儿只能站在角落里,乱七八糟的拨弄算盘。 但今朝有月自己知道。 他不但会算。 而且能算的很清楚。 连一颗雨滴都没有漏掉。 想要算清这些落雨。 不但手上要快。 眼睛也要准。 手随眼动。 在眼睛看到的刹那,手上就要在算盘中打出来。 这样才能算得清。 可是今朝有月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他是如何练出这般非凡的眼里和手速? 没有人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显露过这般本事。 算着算着,他便已不单单是在算着落雨了。 他算的是自己在今晚雨夜中的一切得失。 但他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因为雨点好算。 毕竟是死物。 但得失二字自古就难有分说。 饶是今朝有月这把精明的生意人,也很难算得清。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抬眼再度看向长街中。 常忆山的砚台一分为二。 从左右两边把神秘人牢牢夹住。 神秘人伸直了双臂。 把左右的砚台撑住。 一时间,二人却是再度陷入了僵持。 “师叔可有把握?”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常忆山回答的极为干脆。 刘睿影心觉不可思议。 常忆山明明已经全力出手了,怎么会对这神秘人已然没有任何把握? “此人的气血之力旺盛异常……说来不怕你见笑,却是我平生未见。”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对修炼气血之力的武修仅仅是有所耳闻,却是并不熟悉。 所以他心中也没有一个尺度来衡量。 “你可知道漠南的蛮族部落?” 常忆山问道。 “略知一二。” 刘睿影说道。 “此人一身气血修为,不下蛮族部落之盟主!” 常忆山说道。 “难道他是漠南之人?” 刘睿影问道。 “功法武技是,人不像。” 常忆山说道。 这是一句很让人玩味的话。 功法武技可以说是一个武修身上最明显的特质。 但功法武技却是人人可学。 即便你不是博古楼的人,也总是会有办法能学到博古楼的‘和一道’功法。 就好比中都查缉司的‘太岁剑’也曾被流传于江湖上一般。 “我这砚台强度有限。即便是用劲气加持,怕是最多也只能维持一盏茶的功夫。” 常忆山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砚台自然是常忆山的兵刃。 刘睿影不相信堂堂七品黄罗月,问道七圣手之一的常忆山的兵刃竟会如此脆弱。 但既然常忆山如此说来。 刘睿影只能点头应下。 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常忆山有他自己的考虑。 果然。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神秘人便挣脱了常忆山砚台的束缚。 只见他一个起落。 继而潇洒转身。 对着常忆山张了张嘴。 虽然神秘人没有舌头,吐不出清楚的字眼。 但刘睿影还是从他唇齿间的动作中看出他说的是“承让”。 刘睿影瞬时便明白过来。 常忆山无非是碍于这明月楼的面子,才出的手。 但也是出工不出力。 装装样子罢了。 只是他们二人不知。 这一切都被今朝有月看在眼里。 他还没有离开。 依旧站在那个角门旁边。 此刻他却是有些咬牙切齿。 心想这些文人平时便宜没少占,自己与他们相交,也绝对担得起‘义气’二字。 况且这么多年也没有麻烦过他们什么事情。 到如今,却是常忆山也要如此敷衍自己。 怕是还当他看不出来。 今朝有月攥紧了拳头。 想要压住心头腾起的怒火和无奈。 但是这情绪一旦上来,想要再下去可就难了。 和生病的道理一般无二。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今朝有月眼见这人把明月楼祸害了个从上到下,却是如何还能容忍? 心念一起。 却是再度拨弄起了算盘。 他拇指一推。 食指一压。 两颗佛手翡翠制成的算盘珠子便撞击在了一起。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但在这个雨夜,却是并不明显。 落雨阻拦住了这一声清脆的传播。 以至于刘睿影和常忆山都没有听见。 但这两颗珠子刚一碰上。 刘睿影便看到已经远去的神秘人骤然一顿。 紧接着便朝左边歪了下去。 继而摔倒在地。 “师叔……这?” 刘睿影开口问道。 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皇上不急,太监何须着急? 只要常忆山持得住劲,端得住架子。 刘睿影便之在一旁摇旗呐喊。 常忆山微微侧目朝后方瞥了一眼,说道: “上去看看。” 刘睿影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迟疑。 但这一变故着实令人大惊失色。 究竟是谁能在两人四目注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如此暗算之事? 这下却是把常忆山推到了风口浪尖。 因为他本已存心让对方离去。 但现在,却是不得不再度起身上前去一探究竟。 只不过常忆山走的极慢。 也可以说是稳健。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极为的平缓,标准。 微微抬腿后,脚跟先着地。 继而脚掌朝前一滚。 而足尖发力抬起。 正常人走路时不会如此讲究的。 这般行走,却是像极了戏子迈的台步。 “背后暗算……” 常忆山走着走着,突然间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声线。 他知道。 这条声线的源头是那侧跪在地的神秘人。 “不是我。” 常忆山说道。 “我知道不是你。” 神秘人再度传来声线。 “但无论是不是你,我都算在你头上了。” 神秘人接着传音说道。 “无妨。” 常忆山回答道。 神秘人以手撑地缓缓站起。 雨在将地面上的血迹冲洗干净之后,渐渐停了下来。 “这场雨,是一直下到现在,还是中途曾有过中断?”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若是这雨今夜不停。 是否预示着今夜的血殇依旧尚未结束? 现如今,这雨却是停了。 是否又能证明一切已然停止? 但刘睿影却是希望这雨再多下些时候。 能够把这世间再涤荡的透彻几分。 他站在距常忆山几步之遥的地方。 没有再上前一步。 虽然他很好奇二人在交流些什么。 不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若是贸然冲锋在前,怕是让谁都不会方便。 刘睿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 却是今朝有月从阴影里现出身来。 他左手托着那翡翠算盘。 右手撵着一颗算盘珠子左右搓动。 脸上带笑。 步伐轻快。 竟是有写春风得意之感。 今朝有月看到刘睿影之后,纳头便拜。 若不是他的膝盖没有打弯,刘睿影险些以为他要给自己跪下了。 “多谢英雄!若不是您仗义出手,今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今朝有月声音颤抖的说道。 同时紧紧的抓住刘睿影的双手。 一抬头。 刘睿影看到他热泪盈眶。 脸上还有些许水迹。 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不用客气!” 刘睿影说道。 他不认识今朝有月。 但能从他的语气和穿着打扮中看出,这人一定是和明月楼有关,说不定还是一位管事。 “在下明月楼掌柜,今朝有月!” 今朝有月感慨过后,用衣袖轻轻沾了沾眼角后说道。 “久仰久仰!” 刘睿影拱手作揖,说着场面话。 事实上,他哪里听说过今朝有月这人? 若是听说过。 他便一定不会忘记。 因为如此奇特的名字。 怕是换了谁也不会忘记的。 “敢问今楼主,这人和轻浅姑娘是和关系?” 刘睿影问道。 “不敢……博古楼除了狄楼主以外,没人敢自称楼主的。您叫我一声掌柜的,已经是给足我面子了!” 今朝有月极为谦卑的说道。 “您说的我也很是纳闷儿……但据我了解,轻浅在这里只配客人喝酒,却是私下里都没有什么接触。平时就连这明月楼却是也没有迈出过半步。在下着实不知,她从何处惹上了这样的仇家。却是把明月楼也给牵扯了……” 今朝有月说完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过,刘睿影却从他的话中找到了两个很是敏感的字眼。 仇家。 今朝有月怎么就敢断定此人是来寻仇的呢? 况且看这神秘人在雅间儿中的表现,根本不似和清浅有仇。 相反,却是有情。 至于这情有的是哪种,又有多深,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常大师,今夜多谢了!” 今朝有月对着常忆山说道。 那神秘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刘睿影并不知道他们二人最后是如何交涉的。 但他能想清楚的是,常忆山也不愿意为了明月楼而无故得罪一位如此的强敌。 明月楼不是博古楼。 虽然常忆山很喜欢明月楼的环境与姑娘。 但这并不代表它是不可取而代之的。 没有了明月楼或许还有朗日楼,银星楼。 自己只是吃了些今朝有月的酒饭。 还远远没能到给他卖命当枪使的地步。 “今晚事发突然,却是没有意料与防备。不过各位英雄暂且留步,长夜漫漫,咱们再续嘉华!全部免单!” 今朝有月朝着四下里抱拳说道。 随即吩咐着明月楼中的仆从尽快收拾停当。 刘睿影看常忆山背着手再度走进了博古楼。 便也跟着一道儿回去。 只等着明月楼内添酒回灯重开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九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四】 今朝有月却是没有带着刘睿影等人回到雅间之内。 而是一层层上去,直接步入了第五层的房中。 先前空荡荡的房子,不知何时,已经安置好了一张巨大的圆桌。 上面的菜品和常忆山点的一模一样。 酒一壶不少。 姑娘也一个不少。 一瞬间,刘睿影有些恍神。 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真实。 这花酒,现在才要开始喝似的。 只不过他注意到这房中的地面有些奇怪。 乍一看似乎是铺满了一层细密的白沙。 但踩上去的感觉却又并不是砂砾的柔软。 反而有点生硬。 靴子底和地面上的白色颗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让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许多。 因为这声音着实有些闹心。 让人不想多听到一声。 好在很快这刺耳的杂音就被大家的欢声笑语所掩盖。 不注意听的话,却是泄露不出一丝一毫。 刘睿影悄悄摸了一把鞋底。 借着灯光,看了看手上沾着的颗粒。 发现这竟然是珍珠粉。 只不过研磨的程度并不到家。 想必于砂砾还要大一些。 刘睿影心中疑惑。 今朝有月为何要在这地面上洒满珍珠粉呢? 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是在遮掩什么。 可若是要遮掩,不让众人来这第五层不就万事大吉? 何苦还要不惜重金的,在整个地面上铺满一层珍珠粉。 珍珠无色无味。 虽然自身不能散发出任何气息。 但珍珠却有一个特性。 那便是无论什么气息,它都能吸收入内。 让空气时刻保持澄澈通透。 今朝有月待着众人走上五楼。 实则是感谢之意。 毕竟这明月楼的五楼是他自己的住处。 就连常忆山也没有走上来过。 现在他在自己的住处中宴请众人,也算是一番心意。 要比在楼下几层,显得更加重视。 刘睿影看到常忆山似乎比先前性质更足。 他便知道今朝有月这一招奏效了。 有时不得不佩服这些生意人的世故。 人间待久了,很多人都想去当神仙。 但生意人不。 他们只想当人。 只想生生世世的活在人间。 神仙不用吃喝,寿与天齐。 他们也并不嫉妒。 更没有奢望。 只想多赚些银两。 能活二十年就享受二十年。 或许也正是这些平常的心态。 以至于生意人中长寿的总是很多。 一则他们生活富足。 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二则即便有病了,也能花得起重金,请来最好的郎中瞧病。 那叶老鬼,不就是个只认钱不认命的主儿? 良医一句话,胜过庸医千副药。 但刘睿影却是没法知道这一层珍珠粉之下遮掩的是什么。 毕竟谁都不能真正的望穿秋水。 所以都看不见被珍珠粉遮盖住的一大滩未干血渍。 不过空气中的血腥,倒是的的确确的被这些珍珠粉都尽皆吸去了。 轻浅依旧坐在刘睿影身侧。 今晚既然是她陪了刘睿影喝酒,那今晚她便只能陪刘睿影一人喝酒。 风月场中的规矩就是如此。 一场之内。 一女不奉二主。 刘睿影在中都的时候,就很同情那些风尘女子。 总是觉得他们脸上的笑不够彻底。 虽然皮笑肉也笑。 但就是比常人的笑容差了些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 那些笑容徒有其表。 却是没有一丝神韵。 想明白了这点,却是对他们更加怜悯了。 相对于那些门阀家族的大小姐,这些姑娘可谓每日都是水深火热。 说起来刘睿影也并不觉得这些姑娘就一定比那些门阀弟子差。 只是一出生就注定了如此的不同。 相较而言,他觉得这些姑娘反而要积极得多。 起码每一天她们都在用心的去生活,而不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刘睿影不知道的是。 赵茗茗此刻心中的想法竟然和他如出一辙。 这般或许也能算是心有灵犀了。 只不过赵茗茗此刻的心中却是充满了温暖。 虽然这些姑娘的生活没有自己富足。 没有昂贵的首饰。 也没有研磨精细的胭脂。 更穿不起十两银子一尺的锦缎。 但是她们的心中都有个盼头。 无论是盼好还是盼坏。 起码都有对某种可能发生的渴望。 这种渴望就好似一个孩子般,在心田里一点点长大。 有爱,有呵护。 这便与生命已经无二。 一个人若只是呆在百花齐放的院子里,看着花开花谢,云卷云舒,那和会被关在笼子的金丝雀怕是没有区别。 金丝雀虽然昂贵。 毛色可人。 但笼中鸟终归只是一道景观,一件玩物。 相比之下,那些成日里在头道。 多喝两杯酒,不就暖和过来了? 汤中松说道。 糖炒栗子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 今朝有月的杯子里装的是水。 冷静过后,他还是不喜饮酒的。 只不过。 这酒越喝越热。 水越饮越冷。 但刘睿影看今朝有月的样子,哪里有一丝寒冷之态? “虽然你们现在别了,但未免不是更好的归宿。说不定你俩都能因此而更加快乐些。” 待刘睿影喝完了玉碗中的酒。 赵茗茗转头对着轻浅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曾经有些什么变故。但若是没有这些变故,你们二人的生活一定不会有如今的精彩。柴米油盐看似很恬淡闲适,实则是一件极为消磨的事。消磨了曾经的激情,也消磨了今后的激情。” 赵茗茗接着说道。 “不过先在,你们确实可以互相怀念。怀念那些你们曾经有过的激情。这些事,越想越沉淀,越想越甜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不能勉强他,他却是也不该再来打扰你。” 赵茗茗又喝了一杯酒说道。 刘睿影夹在两位姑娘中间。 听的一片茫茫然。 赵茗茗让糖炒栗子掏出一只金镶玉的头钗,随后递给轻浅。 轻浅眼睛一亮。 看的出她很是喜欢。 只不过她却没有接受。 虽然她是风尘女子。 可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打赏,却是不能要。 如果她想要。 轻浅宁愿去陪更多的人喝酒,甚至睡觉。 却是也不会直接如此接受旁人莫名的好处。 因为她想的很透彻。 这人啊,就和当铺里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这明月楼,也是一间当铺。 只不过典当进来的东西,都是和轻浅一样的姑娘罢了。 陪人喝酒睡觉时,暂时有人把她们赎出来。 酒散了,夜过了。 她们也该再度被当回去。 轻浅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 虽然很多时候,被什么人赎出来,多久再当回去由不得自己。 但至少他没有害过别人。 宁可把自己都当一个物件典当了,却是也不能失去最后的尊严和良心。 这才是轻浅心里最严格的规矩。 “其实也没有小姐您说的那么凄凉。时间和人,总有一个不对。要是都对了,或许我们还能以别的方式坐在一起喝酒谈心。” 轻浅说道。 “时间和人很难都对的。” 刘睿影总算是吃了几口菜。 嘴里的肉丸子刚咽下去,便抢着话头说道。 对于这个问题。 他的感触并没有多深。 但却有感触很深的人对他讲过类似的话。 刘睿影在刚开始进行查缉司的训练时,动作就很是灵敏。 他开玩笑的给老马倌说,自己要是去当个小偷,一定能富得流油。 但老马倌去意味深长的说道: “世上有很多人没有去做擅长的事,一半是因为他们擅长的不是好事,另一半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刘睿影自是想不出来。 何况老马倌的话,一向是自问自答。 他的疑问句似乎只是自己思维的一个停顿。 并不是真正的等待刘睿影的回答。 “另一半的人没有去做,是因为懒。” 老马倌说道。 “懒?我不信若是擅长的是好事,做了还能让人发财升官的话,有人还会懒得做。” 刘睿影嗤之以鼻。 很多时候他对老马倌都是如此的态度。 一开始,的的确确只是因为年少轻狂。 对这些话,向来都是持批判态度。 可是到了后来。 他却发现这一招很好使。 只要自己反驳了,批判了,不认可。 老马倌就会解释的再详细些。 其实老马倌也知道刘睿影的这番心思。 二人心照不宣。 “正是因为擅长,所以才会懒得去做。” 老马倌说道。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 发现自己的烟杆竟然不在了。 随即有些兴致缺缺。 “擅长的人因为就比旁人高出许多,所以总想着啥时候做都行。想着想着就比别人慢了一大截。一旦落后了,却又心红眼热的不服气。但依旧觉得自己只要做了,还是能够赶超过去的。就这么一天天拖下去,直到再高的天赋,再擅长的本事,也追不上去了,便就如此彻底放弃。” 老马倌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刘睿影问道。 他还旁征博引的在老马倌面前掉了掉书袋子。 因为他总觉得老马倌没什么文化。 所以每次老马倌讲出什么极为玄妙深奥又贴切真实的道理之后,刘睿影总是会掉一番他的书呆子。 很多时候引用的典故诗文并不应景,他也不管。 只要满口的之乎者也的话说出来以后,便觉得自己又比老马倌厉害了许多。 “我可没让你去偷东西!” 老马倌摸不到自己的烟杆,心情有些烦躁。 起身已欲离开。 “可你说的意思就是,擅长的事就要尽快做,尽早做。” 刘睿影笑嘻嘻的说道。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间,也会产生误会。所以一点事往往有很多个方面。若是只往坏处想,自然是做贼。若是往好处里想想呢?” 老马倌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做自己的擅长的事,就是在虐待自己!” 一句话遥遥的传来。 只是这么多年刘睿影较劲脑汁,也没发现做贼有何光明的一面。 但刚才轻浅的一席话,却是让他有了些明悟。 “怎么难都对?我想喝酒的时候,我就去喝酒。三半兄时刻都想喝酒,所以他时刻都在喝酒。这不是时间对,人也对?” 汤中松拍了拍身旁酒三半的肩膀说道。 酒三半这会没喝酒。 正抱着一整只胡辣羊蹄啃得满嘴流油。 “我发现了,这样的菜更下酒!” 酒三半嘴里嚼着肉,含含糊糊的说道。 “既然下酒,那就多吃点多喝点!” 今朝有月看着酒三半说道。 他很久都没见过这样吃饭的人了。 像极了自己小时候。 那会儿很难有一块肉吃。 成日里做梦都想啃一个羊蹄。 但当真有了,却是东看西看的舍不得吃。 等到第一口咬下去,便和酒三半现在一模一样。 恨不得连那骨头都嚼烂了咽下去。 不同的是,酒三半只是吃相较为狼吞虎咽。 而今朝有月,却是真用石头把羊蹄骨一点点砸开,硬生生的嚼着吃了。 今朝有月微微侧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 经历的越多反而让他眼泪越多。 以前闯荡打拼的时候,心想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向来无所畏惧。 但到了如今。 已算是功成名就之时。 却是极为容易触景生情。 以前他是很爱听戏的。 不是因为喜欢那些唱词儿。 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些个戏子抹着大花脸,在台子上蹦蹦跳跳的很有意思。 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戏了。 明月楼内原本是还有一桌戏台的。 后来荒废日久,便让人拆除了。 虽然今朝有月在第五层根本听不到楼下的戏子唱戏。 但只要想到楼下有几个人在方寸之间演绎庙堂江湖,几句话便道尽了兴衰荣辱。 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上次你给我唱的那个戏曲却是还没有唱完呢!” 赵茗茗对着刘睿影说道。 “公子还会唱戏?” 轻浅有些吃惊的问道。 “额……略之一二。就是唱着玩的,上不得台面……” 刘睿影尴尬的摆了摆手说道。 “公子唱的是什么?” 轻浅接着问道。 “《碧芳酒》” 刘睿影说道。 “哪一段儿?” 轻浅对此兴趣极大。 “有关江员外的那段独白。” 刘睿影说道。 “其实碧芳酒还有一段外折子。” 轻浅说道。 “外折子?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不解其意。 “我们听的都是戏文本文,算是内折子。外折子就是依据戏中人物或是唱段演化出来的旁的故事。” 轻浅说道。 “这段外折子叫什么?” 刘睿影问道。 “《霸王别姬》。” 轻浅说道。 “《霸王别姬》?好名字!姑娘可否常来听听?” 刘睿影说道。 “只一段,您就知道为这外折子有何特色了。” 轻浅说道。 随即清了清嗓子。 “霸王梦中正贪欢。 却不想。 敌军十面伏埋。 帐外难散愁情。 举目但见月色清明。 清秋光景,鸿雁哀鸣。 相伴数载,怎忍今日别情? 想此地却是天堑作保。 料定这大敌却也难展身形。 若得三日按甲休兵。 便可一举柳暗花明。 霸王本神威盖世,连鳌跨鲸。 何故今日迟疑难行,把持不定? 许是日日熬兵,案牍劳形。 奈何白虎照星。 却是不该再习那玉版十三行。 ……” 轻浅唱到此处,竟是被今朝有月连连摆手叫停。 刘睿影抬头一看。 发现他已眼眶润红。 只差一丁儿点,这眼泪怕是就要溢出来了。 “后面也的确没什么意思了。” 轻浅止住了唱词说道。 “最后却是如何了?” 刘睿影焦急的问道。 赵茗茗也皱着眉头,想要知道结果。 “也没什么结果。无非是一位真姬妃,错跟了一位假霸王。” 轻浅拿起刘睿影的那只玉碗,浅浅的抿了一口酒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章 谁人伴我醉中舞 明月楼的第五层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窗外天已经现出了一层黯淡的微光。 今朝有月依旧坐在桌边。 手上把玩着一只空酒杯。 他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随即又泼在了桌子底下。 酒水从珍珠粉的缝隙间渗透下去。 和最底层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本来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混着这杯酒,有开始有些微微流淌的意思。 今朝有月把这只空酒杯放在鼻子下细细的闻着。 仿佛闻了这酒香,他便已然能醉倒。 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酒味已消散了大半。 今朝有月兴致缺缺的把酒杯放下。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天又亮了几分。 今朝有月一点不喜欢白天。 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会发亮的东西。 除了明月以外。 连点灯都不喜欢。 按理说,这会儿他应该让人来撤了这一桌席面。 然后起身走到窗前去把窗户关好。 明月楼第五层的窗户是特制的。 窗户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遮光用的帘子。 一拉起来,这整个屋子内便会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今朝有月却没有这么做。 他倒的确是换来了仆从。 不过不是撤去席面。 而是让他们再上一桌。 仆从们虽然心头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下去照做。 有谁会在清晨时分就摆上一桌宴席呢? 又有谁会在一桌宴席刚刚结束后,再来一次呢? 只有今朝有月。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何要这样。 吩咐完之后,他也没有去关上窗户,拉起帘子。 而是看着地面上铺着的珍珠粉发呆。 他捧起了一把。 洒在了自己的算盘上。 珍珠粉的颗粒“沙沙”作响的掉在翡翠做成的算盘珠子上。 看上去像极了先前的雨点落在算盘上的样子。 但声音却一点儿都不像。 因为雨点轻柔。 珍珠粉刚强。 轻柔的东西,无论怎么拆封也还是轻柔。 就算是把水冻成了冰,过不久也会融化。 但珍珠即便是磨成了粉,却还是依旧刚强。 人也是一样。 躲习惯了,便会顺从这种安逸。 根本不会再想着有一天会勇敢的直面那些苦难。 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 躲一天,算一天。 所以珍珠是可以变成雨滴的。 只是雨水怕是再难以变成珍珠。 今朝有月看着一桌席面再度摆上来后,点了点头。 他对仆从们说,明月楼今日不营业,顺便也给他们放个假。 他从柜子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 就是先前装着银票的那种小木盒。 小木盒递给仆从。 说这是放假的奖金。 仆从们自是三呼万岁,雀跃着飞奔下去。 今朝有月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 忽然觉得有钱真是一件好事。 即便是不能让自己快乐。 也能够用钱让别人开心。 若是周围的人能够天天都很开心的话,那自己岂不是也被快乐包围? 不过这番道理他却是想通的有点晚。 钱能买来珍珠。 钱却买不到雨水。 天要下雨时,谁都躲不过。 没有伞就只能去屋檐下寻求遮蔽。 若是屋檐下也已经被人占满了,那就只能在街中央淋湿到通透。 今朝有月看着仆从们一溜烟的跑下去后,才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他举箸夹菜。 吃的尽皆是素材。 荤腥之物,却是一点没碰。 那只酒杯里倒满了一杯酒。 不过也是一口没喝。 吃几口菜。 今朝有月就把酒杯放在鼻尖前晃一晃。 合着酒香吃菜,似是极为享受。 只是这酒味,多闻几次就会变淡。 他便会倒掉之后再续上一杯。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碰巧了。 今朝有月每一杯酒都倒在了相同的位置。 都倒在了那一大滩血迹上。 不知过了多久。 就连那铺在上面的珍珠粉都有些微微泛红。 像是姑娘脸上扑的胭脂似的。 粉粉嫩嫩,犹如春花微开。 今朝有月整整吃了一盘子韭菜。 这会儿感觉有点恶心…… 他并不是一个爱吃韭菜的人。 只是这一盘韭菜摆在刚好是他一伸筷子就能够到的地方。 所以他每一筷子都只夹了韭菜吃。 由此可见,他有多么的心不在焉。 一个人若是连吃菜都能心不在焉的话,可想而知他的心里在酝酿着多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吃饭实在是人间的头等要事。 好好吃饭,好好说话。 做到了这两条。 管保你混的不会太差。 吃不饱饭,自然也没力气说话。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几句好话。 人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才会少些抱怨。 若是连那肚子都只能吃个半饱,那剩下的半边肚子,可不就是被牢骚话填满了? 今朝有月一直觉得‘牢骚满腹’这个词,就是针对那些没饭吃,或者吃不饱的人的。 虽然有些歧视,但他就是这么认为。 何况对于此事,他却是极有发言权。 因为他的童年,少年,这两个至关重要时期,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当时的他,就很怨毒。 发的很多脾气,说的很多牢骚,现在回想起来也忍不住浑身一颤。 今朝有月想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么小的自己,竟然就有了如此之多的怨毒之词。 都是从哪学来的? 根本没有人教过自己。 若是有人教的话,他也不至于没饭吃,吃不饱了。 那会儿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因为每天都在为了下一顿而发愁不已。 现在能吃饱肚子了。 今朝有月回过头来想想,觉得自己着实是无师自通。 不但他能如此无师自通。 怕是每一个饿过肚子的人都会这般无师自通。 上骂老天五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下怨黄土无情。 无雨旱风起,麦苗多黄死。 今朝有月看着被自己吃空的一盘韭菜有些冷声。 以前能吃到半个馒头就能开心很多天。 现在却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哪怕一小碗米饭。 因为菜吃的太多,肚子中油水充足。 却是不需要吃那么多寡淡的主食来充饥。 可就在刚才,今朝有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 他把那一盘韭菜盘底剩下的些许汤倒进了米饭中。 用调羹拌了拌,舀起满满一勺送入口中。 米饭的软糯以及炒韭菜菜汤的鲜香,混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美味。 今朝有月一鼓作气的,就把这碗米饭吃了个底朝天。 看着碗壁上还粘着的几颗米粒,他下意识的把脸贴在碗口,伸出舌头将其舔进嘴里吃掉。 窗外天已然大亮。 但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明月楼附近的人们,睡的晚,起的更晚。 这里整个白天都是如此萧条异常。 只有到了晚间,华灯初上时分,才会变得热闹起来。 今朝有月再度看向了窗外。 这一瞧,不禁让他面色凝重。 虽然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还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虽然他吩咐仆从备好宴席。 但也没想到今天就会用上。 他透过窗子看到窗外的大亮天上又竟然漂浮着一个风筝。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风筝。 普通到和二月里孩童玩的纸鸢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即使是再普通的东西,出现在不普通的地方和不普通的时间,它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博古楼中是没什么人会放风筝的。 喜欢放风筝的人,都选择去乐游原踏青时带上一个纸鸢,男跑女追的游玩一番。 明月楼周围这个时间,也不该是有人的。 无论是烟花客还是风尘女,此刻这露水姻缘,一夜夫妻却是还没有结束。 这般香甜软糯的温柔乡,换了谁都不会舍得离开。 更不要说出来放风筝了。 今朝有月看到了这个风筝的同时,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耳朵。 虽然他的耳力极好。 隔着十几丈远都能听到宣纸落地的声音。 但他依旧想要清理一番。 即便没有什么用处。 起码能给他些许心里安慰。 就在他掏完双耳,屈指一弹后。 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箫声。 眼前看到了风筝。 耳边传来了箫声。 还有比这更加离奇古怪的清晨吗? 自打这明月楼建起来为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清晨。 今朝有月笑了笑。 把手中的酒杯朝窗外一抛。 随即闭上眼睛。 静静的等着它落地摔碎的声音。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 “从窗户往外扔东西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因为总是会不小心砸到别人。这么高的距离砸到了别人的话,一定会流血。流血就会有纠纷。有纠纷生意就会难做。生意难做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买不了新的酒杯。所以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一人走进屋内说道。 他的手上拿着一只酒杯。 正是方才今朝有月从窗户中扔出去的那一只酒杯。 今朝有月没有听到酒杯摔碎的声音,原来是被人接住了。 只是他除了没听到酒杯摔碎的声音以外,也没有听到此人上楼的声音。 但是今朝有月却并没有表现的很奇怪。 好像一切都心知肚明似的。 “这个时候,楼下的长街一定是空无一人的。若是砸到了人,才是怪事。若是被人接住了,则是更大的怪事。” 今朝有月说道。 “我忘记了……” 此人一拍脑门说道。 先前毫无动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他,这一拍的声势竟然极大。 以至于他的巴掌挪开后,额头上出现了一片红印。 “你忘记了什么?” 今朝有月问道。 “你本就是不需要赚钱的。你赚钱也不需要去做生意。不过不是做生意来赚钱的话,这钱一定来路不正当。来路不正当的钱一般都得藏好。不仅钱要藏好,人也要藏好。但若是一个人突然间富了起来,也是会被旁人猜疑的。所以最好的途径就是假装自己是个生意人,这样就没有人会去怀疑你为何突然变得有钱。毕竟这生意场和赌坊没什么区别,好运之人自是盆满钵满,旁人只能羡慕,却是说不出半个不字。但不正当的钱来的最快的就是偷,抢,骗。最容易偷过,骗到,抢来的无非就是朋友和亲人。所以这些不正当的钱一定是从某些朋友或是亲人哪里偷过,骗到,抢来的。” 此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 然而逻辑上却是缜密至极。 虽然这一番话听着犹如车轱辘般,绕来转去的。 可是一层层的推进下来一直到最后的结论都着实很有道理。 以至于今朝有月说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话。 “一个人怎么会毫无缘由的从自己的朋友或是亲人那里偷过,骗到,抢来呢?说不定是遭受了亲人的遗弃和朋友的背叛。” 今朝有月说道。 虽然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但事到如今,他却是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亲人的遗弃本就很少。若是被亲人遗弃,很有可能也是自己的原因。你若先对亲人家族不利,那便不能责怪亲人遗弃你。朋友的背叛本就很多。若是被朋友背叛,很有可能也是自己先背叛了朋友。你若是先对朋友不够义气,那便不能责怪朋友背叛你。” 此人说道。 说完之后,他拿出了一支竹箫。 并且把那只酒杯套在竹箫的头上。 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酒杯套的并不太死。 因此还有少许的气流能够通过竹箫,继而吹奏出声音来。 可是这音色却和先前有着云泥之别。 先前的箫声清丽悠扬,沁人心脾。 现在的,却沉闷哀怨,如泣如诉。 此人吹箫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 直到窗外天上的纸鸢落下,他才停了箫声。 “这曲子,熟悉吗?” 此人问道。 “熟悉。当然熟悉,时不时的还会哼唱几句。” 今朝有月说道。 “可惜了,这曲儿用箫吹出来并不好听。还是得用琵琶弹才更有韵味。” 此人说道. “难道她没有带着琵琶来?” 今朝有月冷笑着问道。 “人是来了。可是琵琶没来。” 此人摇着头说道,满脸尽是惋惜之情。 “她不是从来不会和琵琶分开” 今朝有月问道。 “本是如此的。不过你说的也不对。她和你睡觉的时候只会抱着你的胳膊,却是把琵琶放在了一旁。” 此人说道。 今朝有月微微紧了紧牙关。 但竟是没有开口。 “自你走后,当然是没法儿子再抱着你的胳膊睡觉,但却是也没有再抱起琵琶。” 此人接着说道。 “我的胳膊和琵琶本就是两样东西。” 今朝有月说道。 “我当然知道!胳膊是胳膊,琵琶是琵琶。只是抱惯了有血有肉又温暖的胳膊,谁还愿意再去抱起冷冰冰的琵琶?若是不小心拨弄了弦,说不定心颤的还要比弦颤的更狠。” 此人说道。 “所以她现在只放风筝?” 今朝有月问道。 “想抱的抱不到,不想抱的天天碍眼。所以我就拆了琵琶做成了风筝。高高的,远远的,起码是个念想。” 一位女子手持风筝走进屋中说道。 今朝有月看着她眯起了眼角。 似是在极力看清对方的样子。 这女子并不年轻。 但身材依旧轻巧无比。 “怎么,认不出了?” 这女子开口问道。 她把挡在身前的风筝拿开。 完整的身形暴露无遗。 今朝有月对这张脸倒是真有几分陌生。 可是对身子,却是未曾有一刻忘却。 虽然她的鬓边已生出了几根白发。 可是她的皮肤依旧紧致,水嫩。 身材竟是没有丝毫的走样。 这女子把风筝放在了桌上。 径直走到了今朝有月的身边。 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轻说道: “流银婉转泄楚堂,香风半日跨河东。 人间至乐多磨合,相映成趣倚轩同。” 今朝有月听闻后有些面红耳赤。 但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像后仰过去。 他紧锁着脖子。 双手拼命的在拉扯着什么。 一根极为纤细的风筝线,此刻正牢牢的拴在他的脖颈上。 这女子用力的向后拉着。 今朝有月双脚悬空,胡乱踢着。 “你还要装多久?若是要继续演戏,我可真会勒死你哦……” 这女子附在他的耳边极具魅惑的说道。 言毕,还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耳垂。 今朝有月听闻后,悬空的双脚却是不再胡乱踢着。 他一蹬桌子。 整个人朝后翻去。 一眨眼就挣脱了风筝线的致命威胁。 那一张硕大又笨重的桌子,却被他这一脚踢的直接撞向那名吹箫人。 吹箫人眼见桌子袭来,也不慌张。 而是再度吹响了手中的竹箫。 只是这次却没有套上那只酒杯。 箫声悠扬。 只短短一个乐句, 便让那桌子止住了行迹。 “话说,你现在还敲鼓吗?” 吹箫人问道。 他似乎毫不在意今朝有月此刻正在和风筝女搏杀的处境。 依旧问着题外话。 “呵呵……敲鼓?当然不敲了。不过今日怕是要重新捡起!” 今朝有月说道。 他吃手空拳的和风筝女手中看不见的风筝线对招。 两人手上蹁跹不停。 像是孩童在玩翻花绳一般。 只是这花绳一般人很难看见,即使看见了怕是也玩不起。 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割去一根指头。 “重新捡起未免生疏。就像我,也是好久没有吹箫,今天听的怎么都差点味道。” 吹箫人说道。 “因为你的箫不对!” 风筝女说道。 “竹箫和木风筝,自然是没有翡翠算盘好。” 吹箫人笑着说道。 “翡翠算盘虽好,可还是没有头盖人皮骨好!” 今朝有月说道。 想起昔年,他们三人。 一箫。 一琵琶。 一鼓。 游侠天下,行走江湖。 虽不富足,却也事淋漓潇洒、 只是日久生情。 何况一女二男中,总会有个伤心人。 若只是情债,还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但若是在‘情’字之后加一‘利’字,便就是这般有情也无情,百害无一利。 ——————————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刘睿影却是没有回去。此刻他正在赵茗茗的房间中,喝酒谈诗。 赵茗茗说话不多。 但她却是很喜欢听刘睿影说话。 尤其是想听他聊聊上的东西。 书到用时方恨少。 刘睿影着急的都挠掉了自己好几缕头发。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读书时太过敷衍…… 赵茗茗住的客栈离明月楼并不远。 糖炒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荷包竟是落在了明月楼的第五层。 那荷包是她极为珍惜之物。 此刻却是吵吵嚷嚷的,让赵茗茗陪他一同去取回来。 赵茗茗和刘睿影对视一眼,再看了看糖炒栗子急的怕是就要哭出声来。 只好答应。 三人便一同出了客栈,返回明月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木石心,云水趣【一】 糖炒栗子因为性子急,心情也急。 遥遥领先于二人走在最前面。 刘睿影和赵茗茗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走着。 糖炒栗子每冲出去一截路,就会回过头来看看他二人。 这一幕让刘睿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 赵茗茗偏着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想她这般心性倒真是极好的。” 刘睿影说道。 “你这极好的意思,莫不是说她傻?” 赵茗茗说道。 “不不……不是傻,只是觉得糖炒栗子很单纯罢了。” 刘睿影连忙摆手解释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就是傻。 在这世道上。 虽然复杂的算计不一定能换得来精明。 可单纯就一定是傻。 “她不单纯。只是对这些事都不怎么在乎。” 赵茗茗说道。 “那她在乎什么?” 刘睿影问道。 “你不是看到了?她在乎那个荷包。” 赵茗茗笑着说道。 “相比于荷包,怕是更加在乎你这位小姐吧!”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赵茗茗听完后却摇了摇头。 “在乎这个词我不知道它的确切意思。若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念着对方,我俩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过若是说谁对谁操心更多,付出更多,考量更周全的话,那我的在乎一定比她多。”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被这句话说的有些发愣。 他从没思考过‘在乎’二字的含义。 往常听旁人说一句,‘我在乎你’。 便好似一句万事大吉,安心顺意的良药。 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瞬时被这句话的温暖消弭于无形。 但方才赵茗茗这么一说,这‘在乎’二字倒的的确确很不简单。 刘睿影没有体会过被人在乎的感觉。 他也不太懂得如何才算在乎别人。 不过昨夜那神秘人来到雅间儿中大闹时,他挺身挡在赵茗茗的身前,这就是在乎。 酒三半看到欧小娥受伤,竟是手足无措的一口替她含住伤口,这也是在乎。 想到这里刘睿影心中却是有些欣喜起来。 在乎不在乎的,不在于你说了多少漂亮话。 就算是你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说了下来。 人还是要一天吃三顿饭的。 与其但心那些五年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 不如暂时收起自己所谓的“远见”。 专注于眼皮子底下的柴米油盐。 下一顿饭吃什么? 明天是早起还是可以睡到晌午? 这些事情看似琐碎。 也没有任何格调可言。 但正是这些无所谓的琐碎,才一点点积累成了生活。 每个人的生活凑到一块儿,才有了如今的人间。 刘睿影也有很远大的目标和理想。 但他还真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 不过要说起他有多么的细致入微,怕是也难。 大部分人就和他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挂着。 最后在自己的情感这一方面,泯然众人矣。 成为亿万乌合之众的一员。 刘睿影不想如此。 他想有所超脱。 只是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寻那方向。 “你看书很多啊!” 刘睿影说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想这问题竟是把赵茗茗晾在一边好久。 只好如此突兀接了一句。 想让气氛不至于过于冷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不是人之必须?” 赵茗茗反问道。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 因为这人之必须,他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做到。 “万里路走完还早,咱们还是看看这眼前路吧。” 赵茗茗指了指脚下说道。 “眼前路?眼前路怎么了?” 刘睿影不解其意。 他看了看脚下。 又抬头望了望前方。 看到糖炒栗子依旧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 只是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已发生过无数次似的。 “从客栈到明月楼你可记得昨晚走了多久?”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记不住了。 本来他就有些不太记路。 何况昨晚还喝了不少酒。 人一喝酒,时间的流逝似乎都会出现变动。 觉得很快的事,实则耗费了很久。 觉得很久的事,往往又是一瞬。 所以刘睿影根本回答不上来。 “唉……难怪你没有反应。” 赵茗茗叹了口气说道。 这一口叹气,让刘睿影莫名的揪心。 没人喜欢自己被否定。 尤其是被自己所在乎的人否定。 不过这一揪心,刘睿影倒是对自己稍微正视了一些。 虽然这只是第三次见面。 说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 但刘睿影知道他是有些在乎赵茗茗的。 “从客栈到明月楼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是现在,我们走的已经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明月楼却是还没有到。” 赵茗茗说道。 她觉得刘睿影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一会儿愣神,一会儿发笑的。 想必是昨晚一夜未睡,酒劲还没尽数除去。 人类的身躯果然和自己没法比。 赵茗茗不由得有些骄傲。 但这心情传到脸上。 却也只是莞尔一笑。 “这是怎么回事!” 被赵茗茗一点醒。 刘睿影却也有些模糊的概念。 他记得从明月楼出来,朝右拐,一直走,就能到客栈。 那从客栈出来,岂不是朝左拐,一直走,就能回到明月楼? 期间根本没有岔路,不存在错过路口一说。 那便只能说明,他们三人怕是陷入了某种阵法之中。 犹如夜行客在山林间遭遇鬼打墙一般。 明明马不停蹄的在赶路,却总是绕着一处地方兜圈子。 可是眼下天地一片清明,却是哪里来的阵法? 阵法一途。 本就不是正道正宗。 唯有两军对战之时的军阵排布之法,还勉强上得了台面。 其余的什么困阵,迷阵,哪怕名字骇人的杀阵,也无非就是一些实力不济,醉心于玩弄技巧的腌臜之流罢了。 小道尔。 登不得大雅之堂。 刘睿影三人走了许久,沿途没有受到任何侵害,只是恍如一直在原地踏步。 想必只是一个小小的困阵。 但是这困阵要如何解开。 却还是一件麻烦事。 ———————— 明月楼内。 第五层。 吹箫人依旧在吹箫。 但是他的箫声似乎随着那名风筝女的招式变化而起起伏伏。 今朝有月屏气凝神。 但一口劲气提升上来,却是没有办法用的太久。 若这风筝女只是大开大阖的朝他攻来。 那每一式的空挡之处,他还能抓住空隙,让体内的阴阳二极重新蓬勃一番。 可是她却只在双手之间玩弄这般机巧之招。 使得今朝有月招架的异常被动。 眼见一口劲气已然用到了尽头。 他却是仍旧不敢稍有喘息。 因为只要他略有松弛。 那箫声便会如魔音般攻入他的五脏六腑。 搅扰的他不得安宁。 可是如此强硬的支撑。 却也令他手下的门道慢了许多。 一不留神。 左手手腕和右手虎口,便被那风筝线割裂出了许多细微的伤口。 今朝有月看此情况不妙。 也只能豁出去。 舍命将仅剩不多的劲气萦绕于双手食指之上。 继而以两指之力,将这风筝女的风筝线绷的笔直。 线很长。 能将风筝放上天空的线,当然不短。 线也很刚硬。 在这风筝女的劲气制成之下,犹如钢筋般不可断绝。 就这样如绵绵流水般,一波接一波的朝他涌来。 今朝有月只得行此险要。 一圈圈的将那风筝女手中的风筝线缠绕在自己双手的食指上。 终于,这风筝线却是到了尽头。 今朝有月的双手食指上密密麻麻的缠满了线圈。 而他自身也与这风筝女不过一尺之距离。 他的笔尖都能闻到这风筝女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 正在今朝有月鼻翼微动时,这风筝女却是有了一闪而逝的停顿。 虽然这停顿极为的短暂。 却也是让他两根食指上缠绕的线圈微微松了少许。 借着这一瞬的时机。 今朝有月赶忙脱手,向后退去。 但还是稍稍慢了一步。 他双手食指的指甲,却是被线圈削去了一块。 虽然没有流血。 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今朝有月袍袖一挥。 那翡翠算盘便已在手上。 “弹琵琶的开始放风筝。敲鼓的却打起了算盘。” 吹箫人看到今朝有月的手中的翡翠算盘,却是停下了吹箫,如此说道。 虽然是一句感慨。 但吹箫人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感慨之意。 字字句句皆是冰冷异常。 就算是读书识字,也得有个抑扬顿挫不是? 可是吹箫人这句话说得却着实没有任何语气。 也不带有一丝情感。 眼见今朝有月拿出了算盘。 那风筝女却也是收回了风筝线。 但她却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而是对这桌子一招手。 便把这风筝线重新穿在了那风筝的腹部。 “难道这缝针也能算是兵刃?” 今朝有月冷笑着问道。 “昔年时,咱们三人用乐器也能当兵刃。现在时。你可以用算盘当兵刃,我为何不能用这纸鸢?” 风筝女说道。 不知为何。 虽然她说这话说的也极为严肃。 当下这屋内的气氛也极为紧张肃杀。 但只要她一开口。 便顿时充满了旖旎魅惑之意。 若是换做一般心性不坚之辈,说不得早已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任由那风筝线将自己绞死也心甘情愿。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 虽然长相比不出众。 或许身材也并不完美。 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却是极具风韵。 这样的女人要比那些漂亮的姑娘更加可怕。 因为漂亮的姑娘单单看她那张脸,就知道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自会心中有所防备。 即便最后依旧吃亏,这亏也不会吃的太多太大。 仍然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换做这般风筝女。 看似普通。 实则超然。 便会宛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无声无息的将你吃干抹净,尸骨无存。 这么说来。 今朝有月着实非同一般。 虽然他也曾是那温水中的青蛙。 只不过他在水即将沸腾前,就一跃跳出了锅子。 “纸鸢轻扯,便可摇曳不休。但我这算盘,珠子一碰,可就坐实了没法儿改。” 今朝有月说道。 “所以你是不会回头了,一定要死斗才行?” 风筝女问道。 今朝有月没有回答,而是侧目瞟了眼窗外。 “明月楼周遭三里地,都被我布了迷困阵。真眼不破,镇不破。那些个博古卫怕是还没那水平以力破阵。” 这风筝女说道。 她好似猜出了今朝有月心中所想。 出此言,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 人们总是用言语给对方以绝望。 今朝有月与她此刻正是敌对,如此倒还合情合理。 但平日里,有多少人打着关心的名头实则说些落井下石之话? 要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笔账。 就算是再糊涂的人。 他也知道开水不能喝,烫嘴。 泥塘不能踩,伤腿。 却是用不着旁人这般看似谆谆教诲,实则炫耀优越般的“关怀”。 今朝有月笑了笑。 这次不是冷笑。 而是极为温暖,自然的笑。 好似真的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般。 “这样最好。没有旁人打扰。” 今朝有月说道。 “不过,既然你们俩是为了求财,为何不直接问我钱在何处?” 今朝有月问道。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虽然打了这么久,早就没了和气。 甚至他们三人,很早以前就已经失了和气。 但今朝有月还是想要将其挽回。 他对自己做过的任何都不后悔。 后悔的只有昨晚为何要压不住心性,展露了功法武技。 若是自己当时再忍让几分,不去拨响那算盘珠子,或许这二人还不会来的如此迅速。 虽然迟早要来。 但有些事,还是越晚越好。 “因为到临死前,你自然会说。人只要还能喘气,就都会把身外之物看的比命重要的多。不管他平日里有多么的挥霍,他还是会如此觉得。只要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差一口气就倒不上来时,才会倾其所有的来换回多喘几口气的机会。” 风筝女说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 今朝有月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权且就当你和旁人异样,这样还能简单些。” 风筝女说道。 今朝有月心中腾起一阵寒凉。 曾经耳鬓厮磨的枕边人,竟然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不知这悲哀究竟是该归属于她还是自己。 亦或是两个人本就都很不幸。 “不过我若是说了,可不是多喘几口气这么简单。我想要一直喘气。” 今朝有月说道。 “你明知我们不会让你活,为何还要提出这般要求?” 风筝女问道。 “你明知我必死无疑,为何还要说让我多喘几口气给我希望?” 今朝有月反问道。 风筝女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来。 她伸手轻轻的摸着风筝的边缘。 这风筝的样子虽然普通。 但做工却着实精良。 骨架,是拆了她曾经的琵琶做的。 每一处接口,都用掺了糯米的浆糊粘连的寸许不让。 最后还用丝线再裹缠几圈。 身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却是很有韧性。 怕是如鹏鸟一般,扶摇直上九万里也不会被烈风撕碎。 “少一个人,自然就少一个人分钱。一样的钱分成三份总比分成两份少。” 吹箫人淡淡的说道。 “那不分岂不是最多?” 今朝有月说道。 这风筝女和吹箫人听话了这话都愣住了。 但转念一想便领悟了今朝有月话中的含义。 钱在哪里,只有他一人知道。 现在屋内有三人。 若是不分,只能有一个人能得到钱。 除去知道方位的今朝有月外。 就只省下这风筝女和吹箫人。 风筝女侧过身抬眼看了看吹箫人。 吹箫人似是有些紧张。 他将竹箫从口中移开,握在手里。 虽没有明确摆出戒备的姿态。 但是他隐于袖中的胳膊,已是青筋毕露。 体内的阴阳二极也开始急速的运转着。 只待应付着突发之变。 “呵呵,不分?你没有资格对此说一个字!” 风筝女回过神来对着今朝有月恶狠狠的说道。 话语中怨狠念毒。 听到风筝女如此说来。 那吹箫人才微微放松了些。 只是依旧紧紧的握着竹箫。 丹青画的出山水,却描不出人心。 风筝女倒提着风筝。 手里牵着线。 呼啦啦的一卷。 这风筝就朝着今朝有月袭杀而至。 今朝有月看到风筝的轮廓外又有一圈亮晶晶的东西。 想必是其中还装有些什么暗器机括。 而这些暗器机括一定是淬了毒的。 因为风筝女的柔情似水之下,是一颗杀人必碎尸万段的狠厉之心。 除此之外,她一定还有后手。 这是今朝有月想不到,也猜不出来。 他看着风筝摇摆不定的冲过来。 便使劲晃了晃手中的算盘。 “咔啦咔啦”。 算盘清零了。 清零代表着从新开始。 现在的每一颗珠子,每一笔运算,都将被赋予全新的含义。 “三更灯火饮尽五斤酒。” 今朝有月口中念念有词。 手中却是在算盘上拨出了‘三’,‘五’两个数字。 那风筝本来势头正猛。 却是突然被一股巨力阻挡。 宛如飞萤撞墙,朝后一顿。 风筝女提着线,运气劲气,朝旁侧一扯。 这风筝却是竖直了身子,避开了那一道看不见的阻挡。 “物华天宝一相逢,胜却天地三两。” 今朝有月边说边打。 先前的‘三’不变。 ‘五’却换成了一。 但前后的位置却是颠倒了。 侧着身子的风筝却是又被从上至下的劲气一压。 失去了平衡,如倒栽葱般朝着西面坠去。 “给我起!” 风筝女铆足了劲气,终究是稳住了这风筝下坠的势头。 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一趟出手,怕是没有什么收获。 风筝紧贴着地面上铺着的珍珠粉,调转身形。 被线牵引着,似是要回到风筝女的手中。 吹箫人眼见如此。 欺身向前踏出了一步,准备出手。 没想到这一步踏出,却是被牢牢钉在了原地,进退不得。 “二月烟花早,秋词万卷长。” 今朝有月竟是拨出了‘万’这个数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木石心,云水趣,【二】 这‘万’一出。 吹箫人的身上犹如背负着万钧巨力。 随即而来一阵“咯咯”响声。 不但是他的浑身骨头都被这股巨力压榨的咯咯响。 脚下的珍珠粉也因他的身形下坠而不断碎裂,变得更加细密。 吹箫人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在膝盖即将跪地的时刻,他用手中的竹箫撑住了身形。 这竹箫看似轻巧不经风,没想到却是这般刚硬。 今朝有月眼睛一亮。 看来他这竹箫也不是凡品。 虽然没有自己的翡翠算盘这般珍贵,但也绝对是个稀罕的物件。 “你难道不去帮他?” 今朝有月对着风筝女问道。 然而风筝女则是笑嘻嘻的看着吹箫人痛苦的姿势。 还一度弯下腰来和他碰了个脸对脸。 “有什么可帮的?” 风筝女媚笑着说道。 “你二人若不联手,怕是今日就得无功而返。还不如坐下好好谈谈,这酒菜都是现成的。” 今朝有月说道。 “菜都凉了,酒也不热。和残羹剩饭还有什么区别?” 风筝女说道。 “不过你方才说的一点很对。” 风筝女将自己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吮吸着说道。 今朝有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若是放在以前,他怕是觉得风筝女竟然如此风情万种。 但后来经历了种种,到了今天,却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说的什么很对?” 今朝有月问道。 “两人分,不如一人分。然而一人分,不如不分。” 风筝女吧指头从嘴里拿出来,发出“啵”的一声。 “一人分岂不就是不分?” 今朝有月问道。 吹箫人还被那股巨力压制着。 虽然连头都抬不起来,但他的耳朵可不聋。 这些话却是一字不落的全都传进了他的耳中。 一时间,怒火中烧,五脏俱焚。 攥紧的拳头不知道该向何处挥去。 “不分的意思就是,在谁那就是谁的。” 风筝女说道。 今朝有月听后瞳孔骤然一缩。 身形后退了两步。 他知道风筝女是不会如此大方的。 她看上的东西都是非要得到不可。 得不到,就要将其毁灭。 若是毁灭不了,那就杀掉所有的知情人,彻底埋葬了他。 世人总觉得死后一了百了。 但比死更彻底的方式,就是遗忘。 风筝女这一点倒是做的淋漓尽致。 也不知她真的是记性不好,还是本就如此念头通达。 但只要她不想记住的事,她都能忘记,忘得一干二净,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一星半点儿。 让自己忘记容易。 让别人忘记却很难。 总不能钻到对方的脑子里,把那些记忆一把火烧个精光吧? 所以她的方式就是先杀死知情人,最后再让自己忘记。 今朝有月曾经问过她,既然自己都已经忘了。 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去杀人? 遗忘说明这心念已是足够通达。 但杀人岂不是又掉头走了老路? 风筝女对此的解释是。 她受不了旁人那般怨恨嫉妒的目光。 话音刚落,随即又温柔的看向今朝有月。 她着实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有女人味便能抓住男人心。 即便是今朝有月这般男人也不例外。 照例被他把心牢牢的攥在手里。 而且她也总是能知道男人想要什么,想听什么。 从风筝女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没有让今朝有月不顺耳的。 从她风筝女指尖做出的每一个举动,也没有让今朝有月不舒服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风筝女在狠厉过后,把手从鬓角处插进他的头发,向后捋过去。 最后停在他的耳畔。 手掌托着他的半边脸颊,手指轻轻的从他的耳廓上划过。 每当这时,今朝有月全身都会又麻又酥。 似是被抖散了骨节的蛇一样。 只是当他舒服的闭起眼来享受时,却是没有看到风筝女嘴角的邪笑和眼中的血光。 “你们找了我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在谁那就是谁的?” 今朝有月坐下来说道。 随即算盘珠子一拨。 吹箫男终是经受不住这股劲气的压力,昏死过去。 “这几年你的武道修为倒是没有落下!” 风筝女说道。 “没有人耽误我的时间,自然要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今朝有月说道。 “所以我们才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 风筝女说道。 “难道做有意义的事就会变得如此默默无闻?” 今朝有月眉头一挑,反问道。 “不是默默无闻。而是没想到你会换成这般活儿法。” 风筝女摇着头说道。 她坐在了今朝有月的对面。 “怕是你们一直在找出手阔气的暴发户?” 今朝有月问道. “没错!所以我们在太上河呆了一年之久。想着你清明不来,端午总要来。再不济,也不会熬过新年。” 风筝女说道。 “没想到我却是熬过了新年。” 今朝有月笑着说道。 “而且还不止一个新年。” 风筝女说道。 “不过你在这里建了一座明月楼。所以去不去太上河也没有什么差别了。男人都一样,我想的还是对的。” 风筝女说道。 “男人若是一样,像你这般的女人一个就够,决计是不能再多了。” 今朝有月说道。 “怎么,我不好吗?” 风筝女站起来身来说道。 有意无意的卖弄了一番风骚,显摆了一下身材。 “有些女人只会上床,有些女人只会上灶台。而我即会上床,也会上灶台!” 风筝女说道。 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仅会上床,上灶台,更会上酒桌。” 今朝有月补充说道。风筝女闻言笑了笑。 伸出舌头轻轻的将酒杯杯口添了一圈。 同时两眼却是片刻不离开今朝有月。 就这般直挺挺的和他对视着。 “既然你说了不分,那就请离开吧。明月楼是风月场所,本就不适合女人来。也不似客栈可供人留宿。” 今朝有月说道。 “明月楼不是客栈不假,而我也的的确确是女人。但老友相见,你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风筝女将酒杯中的酒饮尽说道。 “酒菜都在眼前,看你敢不敢吃了。” 今朝有月说道。 “我刚才已经喝了酒。” 风筝女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今朝有月问道。 “没毒。” 风筝女极力的摇头封道。 “那你为何知道会有人来闯阵?” 风筝女不相信的问道。 “因为我拿了他们的东西。” 今朝有月说道。 “你这贱手贱脚的毛病,却是改不了了。” 风筝女说道。 “虽然拿别人的东西不是个好毛病。但有的时候却是能救自己的命。” 今朝有月说道。 “当年你敲鼓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竟是如此的精于算计?” 风筝女说道。 “鼓没有曲调,只有节奏。节奏是很枯燥的。一个人若是枯燥的久了,总会琢磨点事。” 今朝有月说道。 “这姑娘的长得可是真水灵!” 风筝女说道。 今朝有月看到她的眼前一阵出神。 便知道她是在说明月楼外阵法中的事。 只是他不知道风筝女口中的漂亮姑娘是哪一位。 糖炒栗子的荷包的确是今朝有月藏下来的。 因为他已然料定。 自己一旦拨弄了算盘珠子,这二人必将找上门来。 不过昨晚在常忆山的雅间儿内,除却糖炒栗子之外,还有两位姑娘。赵茗茗与欧小娥。 两人都很漂亮。 也都很水灵。 不过,今朝有月心里,却是更希望来的人是欧小娥。 毕竟欧家,还有欧家‘剑心’的名头已经足够镇住眼前的风筝女。 她虽然贪心,也自私。 但却是异常胆小。 若是自己一人,怕是连这明月楼都不敢来。 “水灵的姑娘一般都不好惹。” 今朝有月说道。 “那我水灵吗?” 风筝女把头凑向今朝有月的脸颊旁问道。 “你不算是姑娘了。” 今朝有月说道。 风筝女的面孔瞬时扭曲在了一起。 没有一个女人会乐意听到别人说自己老。 她可以自己说自己已然不再年轻。 不过这般谦辞也是为了让旁人能说一句否定。 可是方才今朝有月赤裸裸的说,她不是姑娘。 这让风筝女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姑娘做新娘。不是姑娘,就做你老娘!” 风筝女恶恶狠狠的说道。 把手中的酒壶种种的砸在桌上。 酒壶没有了盖子。 壶中的酒水从中涌了出来。 打湿了那风筝。 ———————— 明月楼外。 迷困阵中。 糖炒栗子有些害怕的缩在赵茗茗身边。 刘睿影站在原地。 手中剑。 已出鞘。 先前他朝着正前方全力劈出了一剑。 但是这迷困阵却安稳如常。 没有丝毫变化。 “如何破阵……” 刘睿影这句话似是在自言自语。 实则却是看着赵茗茗说道。 自从这次在博古楼相见之后。 他便觉得赵茗茗的身上藏着些非同凡响的秘密。 若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时刻都如此镇定? 即便是武修,在看到两名红袍客的尸体之后,也难免露出诧异之色。 可是赵茗茗是古井无波。 刘睿影知道。 这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见的多了。 见少,则生奇。 见多,则不怪。 所以刘睿影有意识的想要勾着赵茗茗出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可但赵茗茗却是把身子转向一边,和糖炒栗子说着话,似是在安抚。 赵茗茗身为九山异兽,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皇族成员。 血脉天赋中有一项就是能堪破虚妄,识透人心。 所以眼前的迷困阵,在她眼里丝毫不成体统。 明月楼的入口,就在他们身前右边四丈远的位置。 刘睿影心中的所思所念,虽然不能知道的那么确切。 但也却是能知道个大概。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刘睿影横剑当胸。 看着雨滴落在剑上。 飞溅起的水珠,升起一阵浓浓的酒味。 “这迷困阵的布阵人倒真是有雅兴……似是知道我们有些着急,所以下点酒给我们喝。”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笑了笑。 伸手托起一颗从天而落的酒珠。 酒珠落在他的中指指尖。 赵茗茗玉手轻晃,看着那一颗酒珠在自己的指尖滴溜溜的转圈。 继而屈指一弹。 酒珠向前飞了四丈远,才缓缓下坠。 待它落地后。 刘睿影看那酒珠一落地,眼前的景象就莫名出现了一丝波动。 “原来是那里!” 刘睿影心念一动。 挺身而出。 朝那酒珠落地处刺了一剑。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刺。 剑尖受挫。 原来此处便是这阵法的边缘所在。 “这阵法没有这么简单。”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收了剑,转过身来看着她。 “的确。这布阵之人倒是一点都不风雅。反而是一副木心肠。” 刘睿影说道。 木,生生不息,四季轮回。 这阵法也犹如树木的年轮般,圈增长。 刺破了一圈,却是还有一圈。 没有尽头。 石,坚硬如铁,万古不变。 却又在不经意间吸收天地造化。 时间愈久,便愈发灵秀。 能布置出此种阵法之人,想必那心有七窍却是七窍皆通。 而且每一窍都通的极为坚实决绝。 “木石心的阵法,就要由云水趣来破阵。”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却是没有听懂。 云水之物。 一天一地。 一静一动。 如何能成趣味? “你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难道还不识这云水之趣?” 赵茗茗笑着说道。 “可惜了……虽然我是个有趣的人,但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研究有趣的事。” 刘睿影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抬头看云,低头观水的事他也没少做过。 可他却从来没觉得这云有趣,也没有觉得这水有趣。 不过云多了,便会下雨。 雨多了,就会积成水潭。 这么一想。 云水二者便能被联系起来,甚至还异常紧密。 “水蒸发化云,云重叠落水。云水不就与那木石一样,都是生生不休,轮回不止之物?” 赵茗茗说道。 “没想到你对这阵法一脉却是如此了解!” 刘睿影赞叹道。 “我不懂阵法。”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可你却三言两语就点破了这阵法的门道。” 刘睿影说道。 “阵法不过借天地大势。而布阵之人和你我一样,皆有私心。天地无情,人有情。一旦懂了情念,有了私心,阵法自然也会出现纰漏。”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些基础的道理他也是懂得。 可若是让他一眼便能看出这阵法是借了天地的什么势,布阵之人又是动了何种私心,却是还做不到像赵茗茗这般一眼看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木石心,云水趣【三】 “可是我想要我的荷包……” 糖炒栗子弱弱的说了一句。 “那个荷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他着实想不通。 为何糖炒栗子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竟然会对一个荷包如此执着。 “那是小姐给我做的……” 糖炒栗子偷偷瞄了一眼赵茗茗说道。 “没事。我可以再给你做一个。” 赵茗茗说道。 “第二个就不一样了。何况这还是被我不小心丢掉的。” 糖炒栗子说道。 她自知理亏,却是没了平日里那般理直气壮的样子。 赵茗茗摸了摸糖炒栗子的头。 继而向前踏出一步。 天上的酒珠已经落完。 此刻又恢复了澄澈清明。 赵茗茗缓缓的走上前去。 朝着先前弹出酒珠的地方轻轻戳了一指。 刘睿影看到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的抖动。 只一刹那。 明月楼的门口显露在眼前。 “阵破了。”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是他却看到明月楼门口处立着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今日休息。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先是门口处的迷阵。 再是这明月楼今日打烊。 刘睿影本能的感觉,这楼上怕是出了什么事。 走进去一瞧。 昨晚的凌乱已经被收拾的妥妥当当。 丝毫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就连那被撞断了一块的鹊桥,也是修复的完好如初。 可是既然已经恢复如常,为和还要今日打烊? 刘睿影试着唤了几声。 却是没有任何人出来回应。 明月楼内所有的仆从,都被今朝有月以假期的名义打发走了。 此刻正拿着银两,不知道在何处潇洒。 不过糖炒栗子的荷包是落在了第五层。 所以三人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每踏上一级台阶。 刘睿影心中的不安就增多了一分。 太静了。 虽然人人都想要一方安静独立的空间。 可是过于安静却是显得极为反常。 尤其是在明月楼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 刘睿影故意把脚下的楼梯踩出一声声闷响。 为的就是破坏掉此处的安静。 到了第五层。 门半掩着。 从门内传来了倒酒的声音。 刘睿影这才舒坦了几分。 推开门。 今朝有月仍正坐在桌旁喝酒。 而那风筝女却是一半身子斜倚在桌上,给他一杯杯的倒着。 但看到那那吹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这让刘睿影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今朝有月的身上一定藏着很多秘密。 而这些秘密即是负担,也是让他能够安身立命的本钱。 “刘省旗。” 今朝有月看到刘睿影走进门来,放下酒杯说道。 他知道刘睿影的名字。 但他却故意要用官职称呼。 因为中都查缉司的名头,比欧家还有响亮得多。 也是这风筝女惹不起的角色。 至于赵茗茗,他并不知根底。 只当她是一位门阀家族的大小姐。 今朝有月对着赵茗茗点了点头。 算作是打过了招呼。 “我们来取一样东西。昨晚恐怕是落在这里了。多有叨扰,不知阁下方便否?”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是这位小姐的荷包吧。” 今朝有月看向糖炒栗子说道。 “没错。那荷包对她很是重要。” 刘睿影说道。 “当然当然……这东西不分贵贱。只要你觉得他重要,那便是重要。” 今朝有月说道。 但却没有丝毫起身归还的意思。 刘睿影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这句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荷包也没有归还。 “只是我现在却是没法还给你了。” 今朝有月说道。 “却是为何?”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一定与倒酒的女人,和躺在地下的男人有关。 但此刻也只能当做视而不见,见而不知。 “因为我浑身上下现在能动的部分,除了这张嘴,就剩下一条右臂了。”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眉头皱起,仔细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 “若是阁下不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地方,我等自己去取?” 赵茗茗开口说道。 “那地方只有我能打开。即便告诉了你们在哪里,却是也没法打开。” 今朝有月说道。 “那您为何无法去那地方呢?” 赵茗茗接着问道。 “因为我被人下了毒。” 今朝有月指了指身旁的风筝女。 “下毒?” 刘睿影吃惊的问道。 “对,下毒。她也想我带她去那个地方。只不过我不想带她去。所以她就给我下了毒。算是威胁吧。” 今朝有月说道。 言毕。 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刘睿影一时间被这屋子内错综复杂的关系搅得云里雾里。 但他依旧很快的理出了头绪。 今朝有月这一招可是高明的紧。 既然你们想要那荷包,就得先给我解毒。 若是想要给我解毒,自然得从风筝女手上拿到解药。 但她怎会轻而易举的把解药交出来? 定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以看出。 这风筝女并不想让今朝有月死去。 她只想让他活的痛苦。 以此来胁迫他去那个地方。 “想要我给他解毒也很容易。只要你们能说服他带我去那处地方,我立马就给他解毒。之后你们拿你们的荷包,而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风筝女说道。 “你们的荷包,我是一定要归还的。但是她想要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今朝有月说道。 局势瞬时陷入了僵持。 今朝有月和风筝女说的都极为直白。 一个只要解毒。 另一个却是要拿那地方的东西。 可是风筝女不得到东西不会解毒。 今朝有月却是无论这毒解不解,都不会给他东西。 这如同死胡同般的难题,却是都推给了刘睿影。 “我们不要了。” 赵茗茗开口说道。 随即领着糖炒栗子准备离开。 糖炒栗子虽然很是不舍,但却还是不敢违背自家小姐的意思。 只好作罢。 气哼哼的跟在赵茗茗身后。 两只脚胡乱踢着。 把地面上铺的珍珠粉都踢的乱七八糟。 刘睿影也着实不想趟这浑水。 屋子内这三人,明显有些很深的过往,以及很重的愁怨。 不过他本就是陪同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来取回荷包。 现在正主都说不要了,他却也是没必要继续执着。 “告辞!” 刘睿影朝着今朝有月拱了拱手说道。 “刘省旗。” 今朝有月开口把刘睿影叫住。 “今朝楼主还有何事?” 刘睿影很是客气的说道。 但身子却没有完全转过来。 离开之意依旧很是绝对。 “那荷包与你无关。可是我那地方却还存着数百卷宗。” 今朝有月说道。 “卷宗?何种卷宗?” 刘睿影敏锐的问道。 他想起了那日前去博古楼的档案存放地一无所获的场景。 今朝有月在博古楼经营已久。 明月楼来往之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说不定,这些卷宗中就能找到自己遇袭以及两分身死,还有欧小娥受伤的线索。 “何种都有。狄纬泰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常忆山最喜欢听哪位姑娘唱的哪首词儿。以及……鹿明明当年为何会离开博古楼。” 今朝有月说道。 前两条暂且不说。 虽能满足人们的猎奇之心,但对刘睿影却是毫无帮助。 可是这最后一条,却是博古楼的隐秘。 刘睿影曾试探性的问过他的师傅鹿明明,但鹿明明都以很巧妙的方式将话题岔开。 因此他推断这其中一定有些重大的隐秘。 没想到今朝有月却是知道其中的暗含的因果,还记录在了卷宗中。 由此可见,这些卷宗还真能帮得上什么忙也说不定。 “我怎么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 刘睿影说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已经被下了毒,即便不死,也活的很痛苦。你救我一命,我给你那些卷宗。岂不是双赢?” 今朝有月说道。 “阁下把自己生死之事依仗于在下身上,却是让我很难担得起。” 刘睿影说道。 今朝有月微微一笑。 他知道刘睿影的心中已经动摇了。 除却武修以外,他更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利润。 以最少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利润。 如此这般才能赚钱,才是做生意。 只不过,现在他与刘睿影做的生意。 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对等买卖。 他的命很值钱。 因为人命总是值钱的,不管是谁。 人也总是不想死。 无论他活的有多惨多差,他都想一直活下去。 毕竟这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并不想知道鹿明明为何当年离开了博古楼。他是我师父,若是我想知道些什么,自会直接去问他。” 刘睿影说道。 今朝有月微微一愣。 他却是没有想到鹿明明和刘睿影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只想着刘睿影是中都查缉司之人。 虽然不清楚他来博古楼的目的。 不过肯定不是来闲逛的。 因此今朝有月才会抛出一件博古楼的大事件当做诱饵。 他想引得刘睿影不得不趟这浑水,给自己解毒。 “刘省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博古楼一定是带着任务前来查缉什么的。我不知到你的任务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的查缉对象是谁。但我敢保证,我积累的这些卷宗,里面一定有让你感兴趣且能帮到你的内容。” 今朝有月异常严肃的说道。 “我的确是有公务在身。不过你怎么就敢如此确定,我需要的,你卷宗里都有?” 刘睿影彻底转过身问道。 他示意赵茗茗带着糖炒栗子先离开。 “小心!” 赵茗茗说道。 随即带着糖炒栗子一步步走下了第五层。 “刘省旗你做过生意吗?” 今朝有月问道。 “没有……” 刘睿影说道。 他的确是没有做过生意。 说起来,他对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 在中都查缉司内,一应俱全,俨然一副小世界,却是连一个铜板都不用花。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远行,才看到了外面世界竟是如此的丰富多彩。 三教九流,各司其职,各行其道。 共同把这人间烘托的蓬勃兴旺。 “不,做生意不一定是要卖。只要买过的东西,就算是做过生意。这生意本就是有买有卖。少了哪一方都不算是生意。” 今朝有月说道。 “按阁下如此说来,那在下却是做过生意。” 刘睿影说道。 他不知道今朝有月究竟想表达什么。 只好暂且跟着他的话说下去。 “既然刘省旗也做过生意,自然是知道货比三家的道理。买家挑卖家,同样这卖家难道不也是在挑选买家?” 今朝有月说道。 “今朝楼主的意思是,你这卷宗是在找买家。然而我就是那买家?” 刘睿影问道。 “正是此意。” 今朝有月笑着说道。 他很高兴刘睿影能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人们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因为和聪明人说话的确是要省力不少。 刘睿影就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很快的领悟了今朝有月话里的意思。 “刘省旗你就是我找到的那买家。” 今朝有月说道。 他是在强调。 强调刘睿影的独一无二。 既然买家独一无二,卖家卖的东西也一定是独一无二。 否则就无法般配。 无法般配就做不成生意。 只是这卷宗不能用钱买。 要用今朝有月的命才能买来。 刘睿影陷入了沉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思忖了片刻后说道。 “但问无妨。” 今朝有月朗声说道。 他知道。 这是生意即将完成的讯号。 所以他此刻心情很是欣喜。 以至于直接从风筝女的手中拿过酒壶,对这嘴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五福生,以及武修穿文服。” 刘睿影说道。 今朝有月的手顿了顿。 酒水沿着下颌处流淌而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没想到刘省旗竟是为了此事而来。” 今朝有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刘睿影没有开口。 事实上他已经说得够多了。 而这些话,原本却是不该告诉一位外人的。 但刘睿影对这些事的调查也的确是毫无头绪。 没奈何,也算是病急乱投医。 不过他相信以今朝有月以及明月楼在博古楼的层次来说,他一定是知道点什么。 何况他现在身中剧毒。 没人会用自己的命开玩笑。 刘睿影知道今朝有月在赌。 赌他一定会选择答应。 从他开口叫住刘睿影开始便胸有成竹。 “都有。” 今朝有月说道。 说罢用右手沾了沾自己下颌之上的酒渍。 “好,我帮你!” 刘睿影说道。 真样的事不能拖拉。 只能如此的斩钉截铁。 风筝女身子一紧。 继而站直了身子。 她从自己的腰带中摸出一个小纸包。 “小家伙,这就是解药。你若是有本事,就来拿。” 风筝女说道。 随后微微松了松衣襟,把这小纸包却是藏进了自己的胸衣内。 如此敏感的位置。 就算是刘睿影拿住了他,也不好轻易伸手。 “你想要那些卷宗吗?” 赵茗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刘睿影回过头,看到他正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 她把糖炒栗子送下去之后,自己却是又悄悄的上来。 只是她上楼的动静太轻。 以至于刘睿影丝毫没有察觉。 赵茗茗走进了屋子。 背对着刘睿影,站在他的身前。 一如昨晚那神秘人在雅间儿中大闹时,刘睿影挡在她的身前一样。 “我帮你。” 赵茗茗说道。 “呵呵……如此漂亮的一张连,可千万不要伤着了。姐姐是过来人,这脸要是伤着了,男人可就不会疼你了。” 风筝女说道。 手上扯了扯风筝线。 “过来人,未来人都一样。自己说的话,选的路就要自己负责。” 赵茗茗说道。 “好妹妹,想的真通透!不过姐姐下手重,要是万一有什么磕碰,你身后的小郎君不疼你了,可别怪罪姐姐。” 风筝女说道。 “他不是我郎君。我也无须要他疼爱。只是朋友之间,一起相交罢了。” 赵茗茗说道。 “男女之间,如何做得了朋友?听姐姐一句劝,这泥潭还是别轻易伸脚。不然的话即便你洗干净了,也会染上一身土腥气。” 风筝女说道。 “没本事的女人自然要靠姿色身体去套住男人。有本事的女人不需要靠着男人什么,自是可以对等相交。”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却是戳到了风筝女的痛楚。 她不就是用姿色和身体套住男人,以此来得到想要的一切? 这方法虽然下流。 但却总是能够达到目的。 所以风筝女才会乐此不疲。 今朝有月是第一个从她的温柔乡里爬出来,穿上衣服,起身走人的。 所以她很是不服。 若说吹箫人只是想要钱的话。 风筝女则贪心得多。 钱也要。 情也要。 她要让今朝有月继续痴迷于自己。 无论是肉体的痴迷,还是情感的无法自拔都好。 只要痴迷于自己,能对她唯命是从就行。 赵茗茗身为异兽化形,自是活的比她久的多。 虽然从未出山。 但异兽皇族中的争斗,不比这人间的算计平和。 痴情之人最后只会得到一身情殇。 然而皇族争斗换来的却是浑身血殇。 这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多说无益。 赵茗茗素手一挥。 一股玄妙的气息在房间中骤然升起,凝成一道月白色镶金边的匹练。 风筝女从这匹练中只感受到了万种柔情。 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气息。 但她知道。 越是温和的力量,越是恐怖的超脱。 因此她不敢怠慢。 线紧绷。 风筝飞扬。 挡在了自己身前。 赵茗茗皓腕一番。 这道匹练犹如秋叶萧萧下,江水滚滚来。 那风筝似是江海一扁舟。 在其中挣扎飘摇。 风筝女咬紧牙关。 拼命的灌注劲气,以求风筝能扛过赵茗茗的这一道匹练。 刘睿影看她如此吃力。 反观赵茗茗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甚至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 衣袂飘飘,裙摆轻摇。 犹如那画中人,月里仙。 纤尘不然。 腾雾踏云而落于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木石心,云水趣【四】 风筝本就是能乘风而上,御风而行之物。 只见它在赵茗茗打出的这一道匹练中,上下翻飞,穿梭遨游。 又好似那弄潮儿昂首立于潮头浪尖。 虽看似危险重重,起伏不定。 实则成竹在胸,无所畏惧。 风筝女眼见这一道匹练正在逐渐残退。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媚笑。 赵茗茗也是女人。 一个女人对着另一个女人媚笑,怕是只能无功而返,甚至招来嫉妒。 可是她已经不会其他的笑法儿了。 赵茗茗秀眉微蹙。 风筝女见此不由得心中大喜。 但让赵茗茗皱眉的事,并不是她的风筝抵挡住了自己的匹练。 而是她脸上的媚笑令人生厌。 “你很喜欢笑吗?” 赵茗茗问道。 “难道好妹妹你不爱笑吗?” 风筝女说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 “都说女人要会哭才好。” 风筝女说道。 她手臂一扬。 风筝冲天而起,把那匹练的最后一点行迹冲散。 “哭有什么好……悲悲戚戚的难免惹人烦。” 赵茗茗冷笑一声说道。 “错了我的好妹妹。不是惹人烦,是惹人怜爱!” 风筝女说道。 “眼泪就是咱们女人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像你这般的少女。你的眼泪可是掺了牛乳和白糖的。” 风筝女接着说道。 刘睿影在一旁听着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言论想笑。 但赵茗茗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牛乳和白糖?” 赵茗茗低声沉吟了一遍。 “没错,牛乳和白糖。” 风筝女急忙说道。 她从刚才赵茗茗打出的那一道匹练中,感觉到一种玄之又玄,博大包容的境界。 这番境界是她那狭隘的心灵无法理解的。 所以她自认缠斗下去一定不是赵茗茗的对手。 好在她看着赵茗茗一副少女模样,似是涉世未深。 因此想在言语上占个上风。 不说能将其说服停手。 至少也能让赵茗茗心智有些摇移不定,她好借机出手。 速战速决,一锤定音。 “像牛乳一样柔滑稚嫩,像白糖一样甜蜜动人。” 风筝女说道。 听到这里,刘睿影却是有些焦急。 她看出赵茗茗的模样似是在思考。 不由得握住了剑柄,以备不测。 “难道……” 赵茗茗顿了顿开口说道。 “妹妹想说什么?” 风筝女问道。 一看赵茗茗如此上道,她立马趁热打铁。 “难道你竟是尝过少女的眼泪?” 赵茗茗问道。 随即展颜一笑。 刘睿影从没见过赵茗茗笑的如此彻底。 往日里,都是微微婉儿。 两边嘴角轻轻向上一提。 便能在脸上勾勒出一道极美极美的弧度。 刘睿影在中都城里时,也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 她们各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自是也笑的很多。 但不知为何。 她们的笑却没有赵茗茗的这种感觉。 刘睿影描述不出来。 但却已牢牢刻印在了他的骨血中。 然而方才赵茗茗的笑,却让刘睿影的心中翻天覆地。 因为她第一次看到赵茗茗竟是如此不含蓄的露出了口中的两排银牙。 甚至连眼睛也弯成了两道月牙。 这样的笑,若是出现在糖炒栗子脸上,则不足为奇。 就好像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女孩,突然对自己搞了个恶作剧。 而后看着对方中计,自己阴谋得逞的样子。 又好像是开春后的第一道暖阳。 照在仍未解冻的河面上。 河面上的冰有厚有薄。 凹凸不平。 阳光映射上去,四散开来。 但却总能有一束阳光打在冰面的最薄弱处。 将其融化。 露出下方寂静的河面。 透过这一个小小的冰窟窿,便可以窥探到寂静之下的汹涌。 刘睿影没有想到,原来这清如莲蕊,洁如玄雪的赵茗茗也会有如此丰富的内心。 一时间,不禁有些感慨。 但更多的却是轻松。 因为无论是谁。 让他抱着一块冰,总是不舒服的。 但若是这块冰,被阳光实晒至融化。 变成温水。 那任谁都会觉得极为惬意。 现在的赵茗茗。 在刘睿影的眼中,就好似一泓温泉。 曼妙,轻柔。 刘睿影甚至都松开了剑柄。 以此来全身心的感受着内心深处因赵茗茗这一笑所带来的变化。 “姐姐是没有尝过。不过看这样子,你却是也用不着眼泪。” 风筝女平复了一番心情后说道。 她怎么会不知自己方才被赵茗茗耍的团团转? 但若是轻易的放弃,那先前的话尽皆全是无用功。 所以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 赵茗茗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风筝女觉得赵茗茗又是在故技重施。 想要引得自己收尾不相顾,而后好看她的笑话。 于是也不说话。 抬手指了指刘睿影。 没想到赵茗茗竟是回过头去看了看。 她看到刘睿影正闭目凝神,脸上带着微笑。 宛如做白日梦般。 赵茗茗看到他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风筝女眼睛一亮。 她怎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时机? 手上的风筝霎时飞出。 打向赵茗茗的左侧。 看样子,是想要把赵茗茗束缚起来。 这风筝线也不知是何物所造。 若单论它的坚韧程度来说,却是不比银星的墨金断魂线差。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 脸上尽是温柔。 就这一晃的功夫。 刘睿影在她心中的有趣程度却是又增长了不少。 那风筝袭来。 赵茗茗却是动也不动。 似是没有看见一般。 风筝女只待最后一紧。 便能把赵茗茗捆个结实。 但待她手上运气劲气一拉时。 却发现这线却是无论如何都贴近不了赵茗茗的身体。 始终在离她周身一尺处就被挡住了去路。 直到这时。 赵茗茗才回过头来。 只见她右手食指的指甲瞬时长出了一节。 她用这指甲勾住那最外圈的风筝线。 向上一提。 便把这缠绕在自己周身外的风筝线尽数破去。 坐在一旁的今朝有月看到赵茗茗指甲上的变化,心中有了些明悟。 他对这赵茗茗微微弓腰后,点了点头。 同时唯一能动的右手放下酒杯。 掐出了一个玄妙奇怪的手势。 中指再上落缠于食指。 而后拇指从二指间的缝隙中穿过。 赵茗茗见到这一指诀。 面露诧异之色。 这是她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的指诀。 今朝有月明显是人类。 赵茗茗很是好奇他是从何处学来的。 九山异兽。 每一山都由不同的种族统治。 每一个种族都有着他们特有的标记。 尤其是化为人形之后。 行走人间本就很难区分。 所以不但要学会本山的标记,还要学会其余八山所有的标记。 九山的九位山主互相之间早就有了协议。 那便是九山的一切纷争都不可带入人间。 在人间行走的九山弟子,必须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所以这标记就成了他们互相之间唯一的区分方式。 不管对方出身何等卑微或高贵。 只要展现除了九山特有的标记。 不管往日恩怨如何,在这人间之内便就是算作同宗同族之人。 赵茗茗抬起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今朝有月心领神会。 对面的风筝女却是被这二人弄得一头雾水。 她也很是诧异为何赵茗茗的指甲会突然边长。 而且还如此刚强柔韧。 竟是能挑开他的风筝线。 她也看到了今朝有月手中掐出的指诀。 但她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不过。 这却是让风筝女的心中燃起了熊熊妒火。 心想自己曾是这今朝有月的枕边人尚且不知其中端倪。 怎的这小姑娘一来,却是就立马和今朝有月勾搭上了。 风筝女觉得自己很是狼狈。 刘睿影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 看到赵茗茗和风筝女就这般面对面站着。 心里也是有些不解。 一抬头。 便看到今朝有月冲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到桌边去。 “能劳烦刘省旗帮我再取两壶酒吗?”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没有拒绝。 从桌子的另一端拿了两壶酒,摆在了他的面前。 “今朝楼主酒量真不错!” 刘睿影笑着说道。 “比年轻时候差远了……” 今朝有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还是能喝下这么多,也是远超旁人了。” 刘睿影说道。 “一壶是我的,另一壶是你的。” 今朝有月抬起右手。 手背缓缓一推。 一壶酒就送到了刘睿影的面前。 “我却是没有今朝楼主如此好酒量。要是醉了可就贻笑大方了。” 刘睿影说道。 他怎么会在此时喝酒呢 赵茗茗还为了帮自己获得卷宗而和风筝女一决生死。 况且这酒有没有毒他却是也不知道。 万一喝了之后自己也想今朝有月这般瘫坐在此,只有一只胳膊能动。 岂不是又给赵茗茗增添负担? 所以这酒他是决计不会喝的。 “我这里恐怕还需要一会儿,喝点酒不至于太过无聊。” 正在这时。 赵茗茗却忽然对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听闻鬼使神差的在今朝有月身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是什么酒?” 刘睿影问道。 昨晚喝的太急。 却是没有来得及细品。 “好酒。” 今朝有月说道。 “今朝楼主的酒自然是不会差,我只是想知道这酒是什么名字。” 刘睿影笑着说道。 今朝有月有些无奈。 因为这酒的名字着实就是‘好酒’。 单单一个‘好’字,作为酒名。 这天下,怕也是此间独一份。 “这酒倒是还有个故事。” 今朝有月说道。 “什么故事?” 刘睿影问道。 但他的眼神却望向了赵茗茗。 不知从何时起。 只要他端起酒杯,心里就会想起赵茗茗。 想起那夜在丁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中。 她和赵茗茗对饮之后,唱了一段儿《碧芳酒》的场景。 所以此刻既然要喝酒,赵茗茗又在他的眼前。 如何能不望过去? 只是赵茗茗现在却是顾不上和她喝酒。 甚至连眼神的交流也顾不上。 风筝女此刻好似发了疯一般。 她把自己的风筝撕碎,露出骨架。 随即又把这骨架在手中来回弯折。 拧成了一个琵琶。 原来那风筝线,就是这琵琶的弦。 只要风筝女把这弦重新绷好,她的琵琶却是又再度重生了。 “所以啊,用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是没有人能轻易放弃的。” 今朝有月叹了口气说道。 “那琵琶她用了很多年?” 刘睿影问道。 “当然。刘省旗以为她是天天放风筝的吗?” 今朝有月笑着问道。 “风筝要有风才能放。琵琶却是什么时候都能弹。心情好了也能弹,心情不好也能弹。” 今朝有月说道。 “但琵琶的音色或许只会让人心情不好吧……” 刘睿影说道。 “所以听琵琶的时候一定要喝酒。不管它让你的心情变成什么样,酒总是快乐的。把那如泣如诉的曲调旋律都融进酒里,喝下去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今朝有月说道。 “那人是谁?” 刘睿影指着地上躺着的吹箫人说道。 “他叫张止寒。不过他原来是不叫这个的。至于以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认识他时,他就叫做张止寒了。”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觉得不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怪, 就连和他结仇的人,名字也是如此奇怪。 “据说他曾在冬日里对水吹箫。一曲过后,竟是让那回满的寒意都退却了。一直到了三九天,也没有上冻。” 今朝有月说道。 “原来止寒之名却是这样来的……到还真是有趣得紧。可为何今日他却是不堪一击?” 刘睿影问道。 “唉……” 今朝有月再度叹了口气。 只是这一次叹气,却是要比他先前那次更深更无奈。 “若不是你问,他或许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了。止寒,你也该起来了吧?” 今朝有月说道。 话音刚落。 就见那一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张止寒,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珍珠粉,随后走到了刘睿影和今朝有月身边。 “在下张止寒。刘省旗,幸会!” 张止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对着刘睿影温文尔雅的说道。 刘睿影举起了杯子,和他轻轻一碰,但却没有饮尽。 因为此刻的他仍旧沉浸在不可思议中。 这张止寒躺在地下装作不省人事,显然是和今朝有月商量好的。 然而不难看出,在一开始,张止寒却是和这风筝女一起来找今朝有月寻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风筝女看到张止寒起身,也是怒不可遏! 她伸手指着张止寒,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茗茗见状也停了手。 任由风筝女的内心,一点点崩溃。 “孙暮凝,你总是喜欢摆弄那一套男女之说。殊不知,男人之间的仇,易结也易解。现在的我,和今朝有月算不上朋友。但却又是志同道合之人。因为我俩都是曾被你玩弄、欺骗过的男人。不过这志同道合之人,本就是朋友。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张止寒说道。 依旧是他这般极有逻辑,层层递进的车轱辘话。 刘睿影看着今朝有月。 吹箫人叫张止寒。 是因为箫声断寒冰。 那风筝女叫做孙暮凝,又是作何解释? “她曾经是个极好的女孩子。单纯开朗,落落大方。后来遭遇了一次婚变,就成了这般模样。” 今朝有月明白刘睿影的意思,开口说道。 “不许你提他!” 孙暮凝嘶吼着说道。 眼中留下了两行清泪。 只是着眼泪,不似牛乳,也不似白糖。 满当当的,尽是苦涩。 “当时她穿着一袭鲜红的嫁衣,脚上却穿着一双纯白的鞋子。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当时正值黄昏。夕阳洒在她的身上。却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夕阳更红,还是嫁衣更红。” 今朝有月说道这里,喝了一杯酒。 刘睿影给他续上了一杯。 因为他实在是想听到这故事的结局。 “她就这么坐着。对这夕阳弹起了琵琶。就这么一直弹着。她弹了三天,夕阳便陪了她三天。直到她的琵琶声停下,日头才缓缓归去。以至于周围的人们都把她视为不详,所以她才会离开故乡。一个人在江湖里闯荡。” 今朝有月说道。 赵茗茗听到这些,心里却是动了些许恻隐。 每个人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自己讨厌也好,欢喜也罢。 却是一点都又不得自己。 用情最深的人,能以深情将夕阳凝结。 却也因一朝情变,而放荡不堪。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赵茗茗向前走了几步。 孙暮凝警觉地抬起头来。 脸上还挂着斑斑泪痕。 赵茗茗从怀中掏出一方巾绢,递了过去。 她把巾绢拿在手中,抖了抖。 示意这只是一方普通的巾绢,是给她拭泪用的。 “女人之间的仇,的确是易结不易解。不过女人之间的仇,归根结底,都是被你们男人害的。”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显然赵茗茗这番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山人好酒亦擅饮,饮于陋巷和桥头。 陋巷偏西桥迎阳,酒入愁肠三千斗。 饮罢长街展风流,半步登上白玉楼。 楼高风寒常料峭,吹不破百二金瓯。 参差不前无归路,饮者茫茫还独酌。 幸有好酒与君分,情关寥落是哀人。 年少轻狂醉登楼,负气十年穷黯陋。 壶中天长多少事,除却生死只男女。 望断雁飞白萍州,香草美人与仙游。 嫁衣如血箫声陡,痛饮狂歌同拜首。 世人问我贪杯否,实则之恋杯中友。” 今朝有月右手握着酒杯,在桌上敲击着节奏说道。 张止寒吹起了竹箫。 刘睿影却是把目光转向了孙暮凝。 现在缺的。 就是她的琵琶。 以及怀中的解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木石心,云水趣【五】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一十五章木石心,云水趣【五】萧锦侃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来过景平镇了。 尤其是在白天。 这还是头一遭。 上一次是雪天。 雪夜。 再上一次是雨天。 雨夜。 但今天虽然是白天,却也是一个阴天。 没有明朗的太阳。 只有厚重的云彩,一层层堆叠着。 把天空压的很低。 萧锦侃望了望云,又看了看天。 突然觉得这云若是堆积的多了,堆积的久了,也会和石头似的。 同人一样。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博古楼内的环境和生活。 若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不想走过宽阔的乐游原,来到这景平镇中。 这世上能让他有兴趣的事本就很少。 除却刘睿影以外,他也着实没什么朋友。 不过自己无事,不代表朋友无事。 既然他答应了刘睿影帮他想想办法。 那就一定得出门走一趟。 萧锦侃自己是没有办法的。 但并不代表他师傅没有。 如果他师傅也没有的话,那此事却也只好作罢。 不过无论如何,起码他做了。 尽人事,知天命。 萧锦侃对这六个字的领悟怕是要比全天下人都深刻的多。 他看到景平中有三五孩童正在玩过家家。 他们用各式各样的叶子当做蔬菜。 往泥巴中倒入井水,像和面般做成各种炊具。 就这么自得其乐的玩着。 看上去惶惶乱乱,但又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叔叔,你能帮我们提一桶井水吗?” 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对着萧锦侃说道。 萧锦侃笑了笑,没有拒绝。 博古楼内的人都知道他是瞎子。 却是没有人会让他帮忙做些什么。 即便口中不提,他们的心里也是知道的。 但这小女孩不同。 她还没有到能够分辨出来的年龄。 何况萧锦侃的一举一动也着实不像个瞎子。 因此才会找他帮忙。 萧锦侃笑了笑,没有拒绝。 转身走到水井旁给她提了小半桶水。 打多了,怕她拎不动。 小半桶刚刚好。 小女孩拎着小半桶水,招呼小伙伴来帮忙。 跑出去了数丈远,才骤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奶声奶气的道谢。 只是当她回头时,萧锦侃已经不见了。 小女孩暗自诧异。 这人怎么像是一阵清风,走的如此迅捷,不出声响。 但这疑惑很快就被玩过家家的喜悦所冲淡。 走过了水井处,萧锦侃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那么快的办完事。 因为那样就没有多逗留的借口。 虽然没有人催促。 但他还是喜欢为每一件事都找些借口。 即使萧锦侃嘴里说着,自己喜欢虚度光阴。 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 而且这理由足够强大,原因也足够感人。 萧锦侃想起了自己刚刚离开查缉司的时候。 其实他说的故事都是真的。 当时的他也的确是吃不上饭,所以去偷东西。 不过他偷来的钱,却是没有去吃饭。 反而都买成了酒。 酒如何能吃饱? 只能是越喝越饿罢了。 所以他只能再去偷。 他喝酒的时候,从来不吃东西。 但喝完酒之后,却能自己吃下整整一桌子菜。 但喝完酒之后,他的身手的确也没有那么敏捷。 一次才会被人抓到,熏瞎了眼睛。 说起来,这事让他憎恨了自己的师傅很多年。 因为自己的眼睛刚被熏瞎之后,他的师傅就现身,赔了银两,将其救走。 萧锦侃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师傅已经打定主意要收自己当徒弟,为何要眼睁睁的看自己被别人熏瞎了眼睛? 好在他的师傅也很喜欢喝酒。 不过他的师傅很有钱。 不用去偷就能买酒。 而且买的都是好酒。 还时不时的自创一点新鲜花样去酿酒。 萧锦侃在博古楼偷狄纬泰的黄光酿的黄瓜酒,也是得了他师傅的真传。 终于在一次酒后。 他借着酒劲壮胆,问出了这个疑惑。 但师傅却没有任何回答。 只是告诉他说。 想不通的事,多喝点酒就想通了。 萧锦侃争辩说多喝点酒不是想通,那是遗忘。 但师傅却告诉他,遗忘就是另一种方式的想通。 世事皆可原谅,固然是一种豁达。 但若世事尽可遗忘,岂不是更加超脱? 萧锦侃没有听懂。 但他却听了师傅的话,多喝了很多酒,以至于醉死过去。 躺了一天半之后,他觉得心中的郁结的确是好了很多。 师傅就是师傅。 说的话总是没错的。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为何当日师傅没有救他。 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它不能改。 你觉得偷钱喝酒更加重要,那就要受得了行窃后被抓时把眼睛熏瞎。 这是自己的因果。 旁人就算是想帮,能帮。 却也是不该帮。 其实萧锦侃不该这么穷的。 或者说再穷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那梁上君子的地步。 他本来可以在查缉司一帆风顺。 可是他不愿意。 萧锦侃的性格其实有些变态。 有些变态喜欢折磨别人。 而他却喜欢折磨自己。 这种折磨不是指每天拿着鞭子抽打自己的屁股。 而是萧锦侃总想去做一些和别人不同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很是落魄。 不是因为笨,就是因为懒。 萧锦侃很聪明。 实际上要比刘睿影聪明得多。 他也很勤快。 因为懒人是决计不会离开查缉司的那熟风熟水的环境。 他落魄,是因为做什么事都不够长久。 三天前你看他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说要开始学画工笔画。 但转眼,就见他把画纸一卷,上了青楼。 美其名曰是要以那些歌舞伎领的曼妙身段儿为题材,画画儿。 但三天后却是因为欠了一屁股酒钱,被人剥了个精光,丢出门来。 至于那画儿,却是一张都没画出来。 后来不知又怎么的寻摸来了一把铁剑。 说要去当镖师。 这可不是个好活计。 虽然赚得多。 命却也丢的很快。 押着镖车,天南地北的走一趟,白花花的银子就来了。 不过萧锦侃不是为了挣大钱。 他只是想借机四处转转看看。 多喝点不同的酒。 不过要是顺带着还能赚点钱,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以他的武道修为,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镖师。 奈何他的运气着实不好。 事实上自他离开中都查缉司后,到遇见师傅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就从没有好运过。 他先是进了一个叫做四海的镖局。 四海九州,这名字够大,很对他的胃口。 少年人总是心气儿极高的。 可后来,他看到一个名为‘万通’的镖局,却是转眼又入了这家。 因为他觉得‘万通’比‘四海’看上去更加响亮! 就这样,半个月内,换了十五家镖局。 但这十五家镖局没有一家能够让他中意。 干脆自己建了一个。 名为‘经纬’! 取经天纬地之意。 这恐怕是天下名字最大的镖局。 同样也是天下最为寒酸的镖局。 因为这镖局只有他一人一剑。 而萧锦侃这人,却是连一匹马都没得骑。 招牌也只是用手指头站着腐乳汁,写在一块烂木板上。 但萧锦侃不在意。 自己给自己吆喝的十足。 不过,就是如此镖局,竟然也能接到生意。 而且还不是一笔小生意。 这一趟走下来,萧锦侃粗略一算就能赚个一千五百两。 他让雇主先预付了一半的定金。 然后拿着这些钱买了一匹好马,打了一柄快剑,置办了几身潇洒的行头。 然后一头钻进青楼里大醉了三日。 那龟公一看萧锦侃竟敢再来,正准备撸起袖子将其打将出去。 但看到萧锦侃把包袱一揭开,抖露出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却又顿时笑逐颜开。 雇主给的是银票,萧锦侃却全都换成了银锭。 因为银票轻飘飘,花起来没有感觉。 银锭沉甸甸的,拿在手上当个玩意儿也很舒服。 他让那龟公站在雅间儿的最前方。 手上捧着一个夜壶。 那花魁每喂他喝一杯酒。 他就拿出一两银子朝那夜壶扔去。 如果他认真起来,估计一个都不会漏到外面。 但他偏偏不要认真。 所以那银锭每一个都重重的砸在了那龟公的头上。 把他砸的头破血流的同时,他嘴里却还是止不住的喊好! 最后一锭银子出手,萧锦侃大笑着扬长而去。 不是他玩够了。 而是他没钱了。 况且时间也到了。 该去押镖了。 那会儿是春天。 万物复苏。 雪尽马蹄轻。 萧锦侃不好奇他保的镖是什么。 他只是急于把这镖赶紧送到了地方,然后回来拿上雇主的另一半儿佣金,而后继续去青楼玩‘银锭扔夜壶’的游戏。 只是这押镖的活计,光有武道修为还不够。 还得加上八分小心,二分运气。 萧锦侃没有小心。 他也没有运气。 这镖,自然是丢了。 不过他是一个很守信用,也很要面子的人。 一路喝着山溪水,吃着野果子,却硬是把这镖追了回来。 事成之后,雇主很感激他的做法,要给他双倍的价钱。 但萧锦侃却没有要。 因为他觉得自己出了岔子。 虽然平安送到了,但过程不完满,就是不完满。 所以他没有要那些钱。 可是没钱就不能玩‘银锭扔夜壶’的游戏。 所以他把先前置办的好马,快剑,以及潇洒的行头,全卖了。 拿着钱,再度进了青楼。 这次他没有被扔出来。 虽然他也花光了钱,但是这次他学会了见好就收。 只不过没了马,没了剑,也没了行头。 却是没法儿子再当镖师。 就这样,‘经纬镖局’只走了一趟镖,便隐匿于江湖。 萧锦侃虽然已是地宗凌八面的武道修为。 但地宗境的武者,也还是要吃饭的。 他怕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地宗境武者。 因为他从青楼出来之后,连晚饭都还没有着落。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但叫花鸡和清蒸鲈鱼的味道牵着他的鼻子,把他勾到了一处酒楼前。 他是没有钱再点一桌子酒菜来吃喝的。 但他却毫不紧张。 因为身上还剩下最后一身像样的行头。 “客观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就冲着他这身儿心头,小二如此问道。 “打尖!” 萧锦侃说道理直气壮,实则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大堂还是雅间儿?” 小二接着问道。 “雅间儿!” 萧锦侃说道。 小二笑盈盈的迎着他上了二楼。 心想又来了为有钱的主儿,想必等会儿的赏钱一定少不了。 说来也奇怪。 萧锦侃竟是没有丝毫忐忑。 他觉得饿了就要吃饭。 而且吃饭决计不能敷衍了事。 一定得吃喜欢的,吃好的。 所以他很是理直气壮。 至于吃完之后的事。 那就吃完之后再做考虑。 无须现在就去担心。 要知道心情是很影响胃口的。 一旦开始担心些什么,怕是要少吃下半只烧鸡。 萧锦侃这就这么大马金刀的点了五十来个菜。 不是他能吃这么多。 而是他已经想好了托身之侧。 五十多道菜。 每一道菜只吃几口。 而且每一口吃下去,他都把自己的眉头皱的更深一点。 似是口中吃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 吃到最后一道菜时,他都没咽下去。 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小二大惊。 心想这爷是犯了什么病? 一顿饭吃五十来道菜的人,可千万别在自家店里出点事儿才好。 “你们这菜是怎么做的?把厨子给我叫来!” 萧锦侃端足了架子,摆足了谱说道。 “罢了罢了,我亲自去后堂和他说罢!” 还不等小二吱声,萧锦侃就摆了摆手起身接着说道。 同时,还从桌子上随手端了一盘菜。 “你这道菜时怎么做的?” 萧锦侃把菜盘重重的放在后堂的案板上说道。 那道菜就是一道炒时蔬。 酒楼给取了个雅致的名字。 叫做‘荷塘月色’。 这菜。 只需要油盐,却是谁都能做得出来。 厨子被萧锦侃这突如其来的抱怨弄得一头雾水,连忙看向他身后的小二。 没想到那小二哥却也是摊了摊手,没帮上他任何。 “虽然是素菜。但素菜淡雅,却是最见功力!你看你这芹菜每一段切的都不够整齐,那当它们入锅时,如何能够保证收到的火候一样?” 萧锦侃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双筷子。 把这一盘“荷塘月色”中的芹菜一段段的挑拣出来说道。 厨子定睛一看,觉得自己切的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不用尺子量,是决计看不出有任何差别的。 萧锦侃眼见没能说动这厨子。 转身抄起了菜刀。 从篮子里拿出了三根萝卜五根黄瓜。 眨眼间萝卜成条,黄瓜做片。 萝卜条纤细柔软,宛若冰飞霜。 黄瓜片轻薄飘柔,好似风吹雪。 透过这萝卜条,黄瓜片,都能透出人影儿来。 厨子不由得被这般惊世骇俗的刀工所折服。 当即就要拜他为师。 萧锦侃想自己以地宗境的修为,再加上以剑法舞菜刀,不把他镇住才怪。 不过他只是想借此白吃一顿,并没有打算真成为这厨子的师傅。 何况,他也不会做饭。 因此找了个托词先行离开。 而那五十多道菜,厨子拍着胸脯说就当是他的拜师宴了。 可惜。 景平镇太小。 即使萧锦侃走的再慢,却是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把那段时光细细回忆一遍。 此刻,他已走到了叶伟的饭堂前。 而这饭堂的小二,厨子,掌柜——叶伟,就是他的师傅。 不过当年萧锦侃的另一个问题,叶伟却是给了他极为明确的回答。 “那师傅为何要收我为徒?莫不是觉得我变成了瞎子很可怜?” 萧锦侃问道。 “天下可怜人多了,我要是都收了当徒弟,给我五王之位也得让你们吃穷了。” 叶伟说道。 “那就是我可怜的很特别。” 萧锦侃笑嘻嘻的说道。 “的确是因为你特别,不过不会因为可怜的特别。” 叶伟说道。 “那是因为什么?” 萧锦侃问道。 “因为你的自身和生活,无论出了何种变故,你都能很快通达,并且随遇而安。” 叶伟说道。 “我只想和别人有所不同,和别人的生活也有所不同。刚瞎的时候还是很沮丧的。但后来我觉得,瞎子难道不就是很大的不同?所以我就不沮丧了。因为和我的初衷没有丝毫违背。” 萧锦侃说道。 说完他却是愣在了原地。 因为先前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却是在不经意间想通了。 师傅不在他眼睛被熏瞎前救他。 就是因为师傅比他自己还清楚自己的本心。 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 “你特别在既有木石心,又有云水趣。” 叶伟对着萧锦侃接着说道。 ———————— “师傅!” 萧锦侃背着手站在饭堂门口喊道。 没有人回答。 但萧锦侃却听到后堂里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寻声朝着后堂走去。 发现自己的师傅叶伟,正和铁观音在打铁。 他们二人把做饭的炉灶重新修建了一番。 炉子里加了个风箱。 灶台上拓宽了烟道。 此刻叶伟轮着小锤,铁观音轮着大锤,正在敲打这一块铁锭。 “师傅你这是……” 萧锦侃颇为诧异的说道。 “换水!” 叶伟说道。 “嗯?” 萧锦侃不知叶伟在和谁说话,却是没能反应过来。 “帮小孩子打水那么积极,师傅教你换一桶凉水就装听不见?” 叶伟说道。 萧锦侃面露苦笑。 但身形却是不满。 立刻就把叶伟身边木桶里的水给换了。 看样子,是给这铁块淬火用的。 萧锦侃不知道师傅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师傅做什么,对他而言都不能算是奇怪。 只是许久未见,有点差异罢了。 萧锦侃并不知道铁观音是谁。 只是觉得这人气度不凡。 但脸上的神情,似是比叶伟更加专注。 身上穿着一袭红袍。 但那红袍上却是沾满了污渍。 黑与红。 虽然是绝配。 但如此这般的点缀,倒着实是很难美观。 何况只片刻的功夫。 铁观音就拿着自己这金贵到连雨水都不能沾湿的大红袍,擦了两次额前的汗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遇不见怪 萧锦侃静静的看着二人敲敲打打。 旁人看上去未免会有些奇怪。 他明明有一肚子话,满脑子事。 为何却就这样默然而立,一言不发? 但萧锦侃却是知道。 自己什么都不必说。 也什么都不必问。 师傅既然能知道自己方才给镇中的小童打了井水,便也能知道自己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至于这些事能不能得到师傅的解答,却又要另说。 起码现在。 师傅却是顾不上他。 就在萧锦侃准备到前厅去搬一把椅子坐下时,叶伟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铁锤。 “今天就到这里吧。” 叶伟对着铁观音说道。 “好!” 铁观音说道。 他也停了手。 直起了腰。 “师傅是在冶炼什么?” 萧锦侃问道。 “铁锹。” 叶伟说道。 “还有锄头。” 铁观音补充道。 萧锦侃不知道为何师傅要打造铁锹和锄头。 但既然师傅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 叶伟是全天下最能找借口的人。 对于这点,怕是没有之一。 当晚萧锦侃从酒楼中离开以后。 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便是去何处睡觉。 客栈可不比酒楼。 没法儿子用他的一身修为和惊奇脑筋糊弄过去。 掌柜的一定是要看到银两才能给他号房。 可是他又着实不想天为被,地为床。 想当时他丢了镖后,就过过几天那样的日子。 那种滋味实在是令他不堪回首。 穷人虽然不能顿顿大鱼大肉。 但家徒四壁者起码也能有一方栖身之地,遮风挡雨。 可是萧锦侃没有。 他觉得自己连个猴子还不如。 猴子起码有伙伴,有家人。 有一个温暖的窝。 萧锦侃却只是孤身一人。 除了身上这身看得过去的行头之外。 两袖空空。 口袋也空空。 唯有肚子里装了不少玉盘珍馐。 但这些好吃的迟早要被消化殆尽,去往那五谷轮回之所。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那酒楼的厨子如此好糊弄。 先前就不应该故作高深的每道菜只吃几口。 至少应该吃下去半盘子才对。 其实萧锦侃依旧吃饱了。 但对于他这样下顿没有着落的人来说。 多吃几口,就能让自己饿的慢一些。 只要饿的慢一些。 说不定就能寻摸出什么其他的办法再去吃饱一顿。 显然。 这次他没有找到其他的办法。 所以他选择去偷。 本来他对这样的小偷小摸是极为不屑一顾的。 在他心里,即便要做个坏人,也要当个名扬天下的大盗才对。 而且只抢那些奸商与坏官。 天下的奸商虽多。 坏官也不少。 但萧锦侃却一个也不知道。 总不能因为别人穿的衣服好些,住的房子大些,就去抢吧? 万一抢了位乐善好施的老员外该怎么办。 岂不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可是好汉难耐肚中饥。 人若是饿极了。 那些满脑子的仁义道德却是全都可以丢在一旁。 萧锦侃开始四处寻摸。 他想找个好下手的宅邸。 里面的人既不要太富,也不要太穷。 因为他知道太富的人往往很小气。 你拿了他一两银子,说不定都能追你追过八条街。 而太穷的人,家里又没有银子。 依照萧锦侃的性格。 说不定看对方可怜,还会把自己唯一能看得过去的这身行头脱下来送出去。 只有不太富又不太穷的人,最不计较。 拿了也就拿了。 无非懊悔一阵,叹气几声。 明朝太阳一起,鸡叫三声。 一觉起来却是就能释然于心。 可是这样的地方很难找。 萧锦侃边找边骂自己。 骂着骂着,他就扇了自己一耳光。 不为别的。 而是他觉得自己着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他想把自己的脸面打碎。 让自己今后变得更加无耻一些。 若是早先能预见到今日的境况。 他说什么也不会推辞雇主的双倍酬劳。 虽然给他再多的钱。 他还是会全都花在青楼中。 砸到那位手捧夜壶的龟公的头上。 但起码能吃饱饭,还有酒喝。 晚上也有地方睡觉。 青楼的床很软。 一躺上去。 整个身子骨就软了。 人好似不断的往下陷入一般。 青楼的被子也很香。 都是专门熏过的。 但并不刺鼻。 刺鼻就显得过于刻意。 萧锦侃不知道那被子上熏的是什么香。 只是每次闻到那香味之后,酒劲都会上的很快。 本是三斤的酒量。 却是一斤半都没喝到就醉了。 不过这一耳光倒的确是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决定要学学那青楼中熏过香的被子。 既要有实际的作用。 还不能太过于刻意让旁人觉察。 想着想着,萧锦侃竟是走出了城。 这里他从未来过。 看天色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过他忽然看到了一处极大的府邸。 门前的匾额上写着‘金玉满堂庄’。 匾额下的土路上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马蹄印与车辙。 “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萧锦侃在心中想到。 既然是个庄园。 又叫做金玉满堂。 那里面一定有很多钱。 萧锦侃动了心思。 但第一次偷东西,不免有些紧张。 所以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旁人若是行窃。 一定会悄悄翻过院墙,甚至跃上房完便又躺了下去。 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这里也不是你的地方。先来后到之说怕是也站不住脚!” 叶伟说道。 “这里为何不是我的地方?” 叶伟反问道。 “若是你的地方,你怎么会让它如此破落?” 萧锦侃说道。 “人不吃饭会变瘦。人不干活也会变穷。这庄子不打理,自然酒会变破落。” 叶伟说道。 “难道这‘金玉满堂庄’真是你的地方?” 萧锦侃问道。 虽然他嘴上疑惑。 可是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看这人的样子。 就决计不是一个勤快的人。 即便给他整个天下的财富,迟早也能都败个底朝天。 “八年前我花了两万八千两买下来的。” 叶伟说道。 “然后呢?” 萧锦侃瞪圆了眼睛问道。 两万八千两。 即便是轻飘飘的银票,怕是也有半尺厚。 “然后我又花了一万三千两来修饰。” 叶伟说道。 “然后呢?” 萧锦侃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能不断的问‘然后’。 “然后我又花了三千两给自己打造了这张床。然后我就躺在上面觉得很舒服,然后我就根本不想起来。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叶伟一口气说道。 既然萧锦侃喜欢问然后。 叶伟便把这些然后统统都告诉他。 “你在这床上躺了半年?” 萧锦侃问道。 “不到半年。我总得起来吃饭上厕所。” 叶伟说道。 他把身子侧了过来。 因为他觉得仰面朝天躺着说话有些傻里傻气的。 显得自己好像异常的孤单,需要对着房顶自言自语一样。 萧锦侃一听有吃的。 立马左顾右盼的开始寻摸。 “别找了。我上一顿是在两天前。就算是啃剩的骨头,估计也被耗子吃了。” 叶伟说道。 萧锦侃诧异为何他能一眼堪破自己的心思。 “两天前吃的……难道你现在不饿?” 萧锦侃问道。 “不饿。只要我不想那些耗子跑来跑去,又吱吱吱交个不停,我就不饿。起码现在还不饿。我曾经的最高纪录是十天没有吃饭。” 叶伟说道。 “这样的纪录有什么意义?” 萧锦侃很是鄙夷的说道。 “正是因为觉得一切都没意义,才需要做些事情来安慰安慰自己。” 叶伟说道。 “目前能给我最大安慰的就是吃一顿热饭,而后睡个好觉。” 萧锦侃说道。 “难道你不想喝酒?” 叶伟问道。 “你有酒?” 萧锦侃眼睛一亮问道。 “没有。” 叶伟回答的干脆利落。 萧锦侃心里腾起了些许火气。 他觉得这人根本是在玩弄自己。 “不过我知道哪里有酒。” 叶伟说道。 “哪里有?” 萧锦侃再度急切的问道。 虽然明知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奈何这酒的魔力太大。 让他不得不跟着问下去。 “出了金玉满堂庄朝后,朝左拐一直走。二三里地后就能看到一座酒楼。里面有很多酒。” 叶伟说道。 萧锦侃一阵冷笑。 他若是有钱去酒楼里喝酒。 还犯得着来这里听到胡诌八扯? “酒楼的对面有一个当铺。那掌柜的虽然压价压的很低。但起码够你打几斤散酒喝个过瘾。” 叶伟接着说道。 萧锦侃这会儿有些害怕了。 活人本就比死人更让人害怕。 但眼前这活人简直不像个人。 无论自己动了何种念头。 即使再轻微,都能被他察觉出来。 简直比肚子里蛔虫还要通灵。 “你这身行头,在他那里起码能值十几两银子。” 叶伟接着说道。 对于这句话,萧锦侃倒是没有否认。 因为他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一身行头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乃是地宗境的武修。 地宗境的武修再时运不济,也不至于把自己唯一的一套还穿在身上的衣服给当了。 “地宗境又如何?就算是天神耀九州也有没钱的时候。” 叶伟说道。 “呵呵……你怎么知道天神耀九州的大能会没钱?” 萧锦侃说道。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叶伟指了指自己说道。 这是萧锦侃看到他第一次动了除脖子以外的部位。 “你当然没钱!” 萧锦侃不屑地说道。 忽然他却愣住了。 方才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此人是说自己就是天神耀九州? 想到这里萧锦侃却又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人怕是脑子有病。 若是脑子没病,那就是吹牛成瘾。 不然的话明明滴酒未沾,怎么会醉成这样? “那您这位大天神就继续好好躺着吧,那天要是赚了大钱,别忘了提携提携在下!” 萧锦侃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离开了这座金玉满堂庄。 其实庄子内还有很多空房子。 每一间里面的家具都一应俱全。 自然床也少不了。 但萧锦侃对于睡觉却是和他对于吃饭一样。 睡不到最好的,那就宁愿不睡。 他出了庄子,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 决计不要睡觉。 行走。 无疑是此刻让他精神振奋的最佳方式。 但人哪能不困? 熬的过一个时辰,也抵不过第二个时辰。 萧锦侃就这样不停地走着。 直到困得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路旁。 第二日醒来之后。 发现自己唯一值钱的那一身行头,也在昨夜昏睡之时被别人剥去了。 萧锦侃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 还不如昨晚听了那人的话。 把衣服当了,换成酒喝。 毕竟这喝醉了昏睡过去要比走累了昏睡过去舒服太多。 现在酒没喝上。 衣服却也没有了。 肚子里战鼓擂擂。 萧锦侃想回到昨日那酒楼中,找自己那便宜徒弟蹭一顿饭。 但自己只穿了一身内衬之衣,却是进了城就会被人白眼。 一转念。 他又想着回去那金玉满堂庄中。 可是昨日那人说的话自己一句都没听。 现在要是回去了。 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还不知道会如何嘲讽自己。 所以萧锦侃决定饿死困死也不要再回去。 既然回头路不能走。 萧锦侃只好继续往前。 好在他走过一趟镖。 知道这山林间什么果子能吃,什么果子不能吃。 而后就这山溪水,吃了几个酸不唧唧的野果子,便继续动身。 ———————— “吃饭了吗?” 叶伟问道 饭堂前厅中。 叶伟洗了把脸。 又在铁观音的大红袍上擦了擦手。 也不顾铁观音愤怒的目光,坐在了萧锦侃隔壁的桌子旁。 铁观音看着自己那变得不堪入目的大红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也用它把自己的手擦了擦。 “还没吃。” 萧锦侃说道。 “喝酒了吗?” 叶伟又问道。 “昨晚喝了。” 萧锦侃说道。 “那就是没吃没喝。” 叶伟说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那就先吃再喝最后说话。” 叶伟说道。 “师傅,你是说最后,还是醉后?” 萧锦侃问道。 “最后和醉后有什么分别吗?难道你的最后不是醉后?” 叶伟问道。 萧锦侃笑着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师傅的脾气秉性。 知道只能顺着他来。 却是一点着急不得。 “哦对了!他是铁观音,大红袍之主。” 叶伟指着身边说道。 铁观音冷哼了一声。 萧锦侃转过脸去朝着铁观音点了点头。 对于他师傅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结交什么人。 他却是一点都不会见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烟去远【一】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一十七章如烟去远【一】其实萧锦侃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尤其是当叶伟成了他师傅之后的那几年。 在那几年里的确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的。 可是他也的确都忘记了。 并不是他的记性不好。 而是他有意识的去忘记。 很多事他都藏在了很深的地方。 若是没有任何触动的话,就不会再被想起。 若是长久的在一个地方生活。 当然是不会被触动的。 萧锦侃已然在博古楼生活了不少时日。 对于其中所有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但只要一出门。 这一切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从博古楼走来的这一路。 触动萧锦侃的地方有很多。 他重新回忆起的事情也有很多。 不过他是个能分得清主次的人。 此次前来,不是和师傅叙旧的。 “师傅。” 萧锦侃说道。 但却没有了下文。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说,师傅也能知道。 他开口,只是想催促一下师傅。 虽然他大体上都是顺着叶伟来。 但总有些关头很是禁忌。 非常时期,非常方法。 叶伟没有回答。 他的手上拿着一颗大白菜。 正在把这白菜的叶子一点点的揪掉扔地下,给那瘸腿大雁吃。 但那大雁却对这些外层的白菜帮子不屑一顾。 它想吃的是那白菜心。 “你爱吃白菜心吗?” 叶伟说道。 铁观音看了一眼萧锦侃。 因为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谁。 “我不爱吃白菜。但白菜心总肯定比白菜帮子好吃。” 铁观音耸了耸肩说道。 “我也不爱吃白菜。但若是一定要吃,我也不会选只吃白菜帮子。” 萧锦侃说道。 “但若是不把外面的白菜帮子吃完,直接去吃那白菜心的话,岂不是太过于无聊?” 叶伟说道。 “吃白菜的时候,前面一直忍耐着吃下这些难吃的帮子,而后等待着最后一口白菜心的幸福,难道不是一件很圆满的事情吗?” 叶伟见没人回话,便接着说道。 手里的白菜已经剥掉了大半。 那瘸腿大雁也终于没能耐得住肚中饥,张开嘴吧嗒吧嗒吃起来。 “但若是一口一口的把外面这些帮子全都吃了的话,恐怕肚子里也没有空位去吃那白菜心了。享受不到的幸福不叫幸福。迟早会变成嫉妒。” 铁观音说道。 “你当然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不然也不会直接来找我了。” 叶伟说道。 “我只是不想有一丝一毫嫉妒的情绪。那种情绪很不好……我曾经有过,但却是不想再尝试了。” 铁观音说道。 “你说呢?” 叶伟不置可否。 萧锦侃知道师傅这一句是在问他。 让他做出抉择。 一口一口的吃光外层的白菜帮子就好比刘睿影现在所做的。 从蛛丝马迹中再度抽丝剥茧。 一点点的去接近真相。 而那白菜心,就是真相。 无论外层有多少谎言编织,多少障碍覆盖。 都隐藏不住白菜心的那诱惑。 萧锦侃犹豫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即使他做过很多很重要的决定。 但那些决定都只关自己,无关他人。 这次不同。 这次的事,和刘睿影相关。 对别人的事情,自是不会像对自己这般有把握。 就算萧锦侃现在已经成为了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也不能例外。 有句话说得好。 生死全凭一张嘴。 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被话说死。 装了棺材下了黄土的死人也能被口口相传好几百年,像是昨天还在与人吃饭喝酒一般。 就在这时。 饭堂内却又来了人。 不多不少。 正好五人。 却是通今阁的五绝童子。 这次连上次并未露面的逆脉童子和阻府童子也来了。 “他们为何去而复返?” 萧锦侃问道。 他知道五绝童子在那日雨夜和刘睿影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们的事没有做完。当然要去而复返。” 叶伟说道。 此刻他手上的白菜,只剩下一个白菜心。 但那瘸腿大雁却已经吃饱了。 看到这五人来,有些激动的扑棱着翅膀。 萧锦侃看着师傅手里的白菜心陷入了沉思。 这世上的事若是他想,都能知道结果。 也能知道详细的过程。 但是他不能说。 更不能对当事人有任何提点。 若是这结果和过程不能令他满意的话。 他能做的,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由此可见知道的太多,看的太远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萧锦侃就时常因此而痛苦不堪。 虽然现在好多了。 但依旧做不到如叶伟这般超脱。 叶伟也很清楚霍望的日后。 但他同样不说。 霍望也从未问过。 天下间怕是没有几个人愿意知道自己的兴衰病亡。 即便明天就死了。 今天也能开开心心的活着。 但若是有人告诉了他。 这剩下的十二个时辰,一定都会在恐惧和慌乱中度过。 萧锦侃同样也知道这五绝童子的目的。 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刘睿影是他的朋友。 他答应了要帮他。 可是刘睿影要他帮的忙,自己的确无能为力。 那就只能给他敲敲边鼓。 替他解决一些外围的麻烦。 刘睿影或许能知道,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但萧锦侃不在乎。 只要自己做了,问心无愧,就好。 在他眼睛还没有瞎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打扮土里土气的。 不善言辞,也不会化妆。 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日萧锦侃总是能遇见他。 他坐在酒楼里喝酒。 那姑娘在酒楼对面的路边,叫卖豆腐脑。 估计是她的手艺不行。 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去买她的豆腐脑。 萧锦侃也没有买过。 因为三枚铜钱的豆腐脑,他根本看不上。 何况豆腐脑软绵嫩滑。 无须咀嚼,直接就能送嗓子里滑入肚中。 这也是他令他颇为厌恶的。 萧锦侃喜欢吃有嚼劲的东西。 他觉得这吃饭的一半乐趣都在咀嚼之中。 失去了这个过程,那饭还不如不吃。 但当他没有钱去酒楼喝酒,极其窘迫的时候。 他却很想尝尝那姑娘卖的豆腐脑。 不过此时,他却是连三个铜板都没有。 萧锦侃盯着那个摊子看了许久。 那姑娘也抬头看了看他。 毕竟被一个人盯的时间久了,任谁都会有所察觉。 一看到对方的目光也朝向了自己。 萧锦侃立马转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饥肠滚滚,发出的雷鸣之音却是骗不了人。 就连那姑娘也听到了。 她微微一笑。 拿起一只碗,用自己的围裙擦了擦。 他的摊子很小。 只有两套桌椅。 可一应餐具却是干净整齐的码放在那。 就连她身上的围裙也都浆洗的一尘不染。 这倒在路边摊中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 不管这豆腐脑的味道何如,起码她对待这件事很是认真,一丝不苟。 姑娘盛了一碗豆腐脑。 朝着萧锦侃举起示意了一下。 萧锦侃皱了皱眉,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况且他囊中羞涩,也根本没有钱买。 “能帮我尝尝吗?我觉得味道还好,但买的人却很少……” 姑娘说道。 萧锦侃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又的确很想吃。 嘴里的唾沫已经止不住的要向外溢出了。 但他却依旧端着架子。 派头十足的坐了下来。 这豆腐脑却是极其的美味。 萧锦侃不知是因为自己太饿了,还是本就很好吃。 不过,他却只吃了一口就停了下来。 “你为何要找我尝味道?” 萧锦侃问道。 “因为我认识你。” 姑娘笑着说道。 “你认识我?” 萧锦侃疑惑的问道。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和这姑娘产生过任何交集。 “以前你每天都会坐在那二楼喝酒的。” 姑娘指了指对面的酒楼说道。 这却是让萧锦侃更加难堪。 曾经的他每日在那酒楼中摆下一桌席面,吆五喝六,指点江山。 还不止一次的嘲讽过下面那些吃路边摊的人。 但风水轮流转。 现在的他却是连路边摊都吃不起。 “最近你为何没来了?” 姑娘问道。 “我……我有点事,去外地了。” 萧锦侃胡乱搪塞过去。 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到那装着豆腐脑的碗里。 “怎么样,好吃吗?” 姑娘问道。 “好吃!” 萧锦侃说道。 “还缺点什么吗?” 姑娘问道。 “本来是什么都不缺的……但你这么一问,似乎缺了点酸味。” 萧锦侃说道。 “酸味?” 姑娘很是不解。 她从未听说过豆腐脑需要什么酸味。 若是加了酸味,别人岂不是觉得这豆腐坏了? “那可是酸菜?” 萧锦侃看到姑娘身后放着一个小碟子。 小碟子里面放着些许小菜。 “是,那是我自己吃的。酸菜开胃,配着它我能吃两个馒头!” 姑娘开心的说道。 “能给我吃一点吗?” 萧锦侃说道。 姑娘愣了愣。 她想不通这每日在酒楼里吃喝玩乐的人,怎么会想吃这酸菜。 但她还是把那小碟子端了过来。 “分你一半,剩下一半是我的午饭。” 姑娘说道。 她又取出一双干净的筷子, 把小碟子里的酸菜拨了一半到萧锦侃的碗中。 萧锦侃吃了一口酸菜,再喝了一口豆腐脑。 脸上的神情让旁人看着都是满满的幸福。 “好吃吗?” 姑娘问道。 “好吃极了!不过配着馒头肯定更好吃!” 萧锦侃说道。 “呐,给你!” 萧锦侃话音刚落。 只见这姑娘却是又递给他一个馒头。 “酸菜分了你一半,馒头也匀给你一个。这样才算是一对儿!” 姑娘说道。 “一对儿?” 这词儿却是让萧锦侃有些想入非非。 自己何时跟这姑娘是一对儿了。 “你都说了酸菜配着馒头更好吃,那酸菜和馒头就是一对儿啊!” 姑娘说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接过馒头吃了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原来是酒楼中的酒客,从隔壁翠红院点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来陪酒。 那些姑娘各个花枝招展,喷香抹粉。 身上穿金戴玉的。 恨不得一只手腕上套十个镯子,一个耳朵上挂五枚耳坠。 萧锦侃突然觉得。 有些姑娘性格内向,又不化浓妆。 但其实他们却活的很自信,很有尊严。 戏子与妓伶。 一个满面油彩。 一个夜夜洞房。 戏子唱的皆是他人之恩爱。 永远等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送来一坛碧芳酒。 妓伶入的全为露水姻缘。 极少有人愿将这露水化为那无语东流的江河。 但眼前这姑娘,却是叫卖着自己做的豆腐脑。 吃着自己腌制的泡菜,自己蒸熟的馒头。 到底谁更不幸? 若是放在往昔,萧锦侃一定会细细评判一番。 但现在,他觉得最不幸的人就是自己。 吃完之后萧锦侃也没有过多停留。 因为他没有自信,也没有尊严。 再回来这里时。 他已经瞎了。 看不见那姑娘的豆腐脑摊子还在不在。 而那姑娘却也从来不叫卖吆喝。 不过叶伟告诉他。 有些人出现可能就是为了让你吃一碗加了酸菜的豆腐脑。 吃完,她在你生命历程的中的使命就完成了。 你没有必要去寻找。 因为对方或许也会转身就走。 萧锦侃当时根本没有听懂师傅话中的意思。 权且理解为,师傅不让自己去找那豆腐脑摊,和那位姑娘。 到了如今。 他却是全都能明白了。 虽然他此次出博古楼,来找师傅是无功而返。 但他碰上了五绝童子。 这也是天意。 就和当时的那一碗酸菜豆腐脑一样。 “你们是去找刘睿影的?” 萧锦侃起身说道。 五绝童子并不答话。 看样子,倒真是来吃饭的。 只是吃完了饭,却就要去杀人。 “这里的饭不好吃。那边的人也不好杀。” 萧锦侃说道。 听到自己的徒弟说着饭不好吃。 叶伟很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铁观音却好似看戏一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乐呵呵的坐在那,右手喝酒,左手撑着头。 “你是谁?” 阻府童子问道。 “闲人。” 萧锦侃说道。 “闲人死的早。因为闲人总是会管一些不该管的闲事。” 阻府童子说道。 “那我就是仙人。” 萧锦侃说道。 那些个招摇撞骗的阴阳师,都说自己是半仙。 萧锦侃身为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的太白,说自己是仙人倒也过得去。 “不管你是闲人还是仙人,妨碍我们就都是变成死人。” 阻府童子说道。 这句话余音未了。 裂皮童子就已经出手了。 毒砂漫天洒下。 速度并不快。 但却细密至极。 没有一丝空挡能让萧锦侃躲闪。 “死人也得把话说够了,事做完了再死。” 萧锦侃自语道。 随即右手在头顶画了一个圈 这些毒砂突然被风吹散似的。 在萧锦侃的头上露出一个窟窿。 圈以外。 毒砂纷纷落下。 把地面烧烫的斑斑勃勃。 但圈子里的萧锦侃却是毫发无损。 裂皮童子眼见一击不成。 又看了萧锦侃这般神奇的功法。 心里也是多加了几分慎重。 不过他们是五绝童子。 此次五人齐出,自是不能无功而返。 所以此刻也不顾什么江湖规矩。 断头童子的断头锁直奔萧锦侃的脚踝而来。 这断头锁不光只能断头。 也能断关节,断手腕,断脚踝。 只要他想,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断的。 萧锦侃轻轻一跃。 却是令那断头锁扑了个空。 “朋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为何非要与我等为难?” 阻府童子说道。 他眉头紧皱。 已然看出了萧锦侃的不凡。 虽然他还没有出任何攻招。 但萧锦侃单凭只手花圈便能破了裂皮童子的漫天毒砂,就不得不让他慎重对待。 要做的正事已经无功而返了一次。 这一次,倾巢而出。 通今阁阁主给的命令可是务必完成。 身为五绝童子的老大,阻府童子身上背负的压力可是不小。 这一路上,他计算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萧锦侃。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处处是巧遇。 就是这么一连串的匪夷所思,才让未来的结局不断的被改写。 从萧锦侃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开始。 刘睿影和五绝童子的未来就已经变得与先前大有不同。 “朋友?你们为难的人正是我的朋友。要是把我们的角色调转一下,你们会怎么做?”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沉默了。 若是角色调转一下,说不得他们也会如此行事。 五绝童子,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锦侃眼见对方无话可说。 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要出手。 那就不能师出无名。 一定要找一个决定坚挺强大的缘由。 为朋友出手,向来都是一个好理由。 不会受人指责。 相反,得到的全是喝彩。 萧锦侃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他不怕指责,也不需要喝彩。 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但这年头,真心话反而没有人相信。 因为沽名钓誉之徒太多。 以至于没人相信有人的动机竟然真能如此纯粹。 至少阻府童子没有相信。 其余的四位童子也没有相信。 他们不知道萧锦侃的动机。 以为他所谓的‘朋友’只是一个听上去甚为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找了借口。 阻府童子就知道再说什么,却也失去了意义。 别人若是想告诉你。 不用问都会主动说。 别人若是不想告诉你。 那只有等你折腾掉对方半条命或许才会开口。 阻府童子晃了晃脖子。 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萧锦侃心知五绝童子里面最难缠一位的要出手了。 当下也是做足了防备。 阴阳师。 算尽天际经天纬地。 可谓是无邪秽傍身,无虚妄挡眼。 一举一动皆暗合造化大道。 萧锦侃左手深入怀中。 怀里放着一枚玉牒。 但他的手在刚刚触碰到玉牒时候,就停住了。 玉牒一出。 他是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的身份就会泄露。 他还不想如此。 因为此刻他不是‘太白’。 只是萧锦侃。 刘睿影的好朋友,萧锦侃。 这一战也无关什么天地运势。 只是以萧锦侃的身份,帮助自己的朋友解决些麻烦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如烟去远【二】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一十八章如烟去远【二】有意思吗?” 叶伟对着铁观音问道。 他一屁股坐在了铁观音的对面。 正好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意思……我和他师傅打了一架。现在看徒弟和别人打架,怎么会没意思?” 铁观音说道。 叶伟沉默了片刻。 似是觉得铁观音说的有些道理。 他也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徒弟了。 更没有见到他和人打架。 因此他挪了挪位置。 坐到了铁观音旁边。 一把将他正在喝的那坛子酒抢过来。 也不用杯子。 就这么举着坛子猛灌了几口。 —————— 阻府童子决心速战速决。 先发制人。 后发制于人。 这般道理三岁孩童都明白。 但阻府童子出手却并不快。 宛如九天落雪。 飘飘渺渺的。 他不用兵刃。 唯一靠的就是自己这两只手。 他对自己这两只手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自信到他此生到现在为止,从没有拿起过兵刃一次。 裂皮童子撒毒砂时还会带上一双特质的手套。 但阻府童子就是这般赤手空拳。 他的手很是白皙。 十指修长。 极为清瘦。 骨节也不突出。 若是非要找什么特点的话。 只能说这双手长得颇为秀气。 放在姑娘身上还好。 但放在一个成天打打杀杀的人身上,却显得有些不衬。 何况阻府童子生的五大三粗。 络腮胡子从下颌一直延续到脖颈上。 这么有男子气概的长相,却拥有一双如此的手。 可见这双手的非同一般。 萧锦侃见过不少修炼指功和掌攻的人。 他们的手也很漂亮。 包括擎中王刘景浩的手也是如此。 他修炼堪舆皇手。 一双手呈玉色荡漾。 掌心摊开似有涟漪圈圈。 但若是只论外观的话。 却是还赶不上阻府童子的手秀丽好看。 萧锦侃也没有兵刃。 因为他并不准备用自己怀中的太白玉牒。 所以他也是这般赤手空拳对敌。 阻府童子微微一笑。 他已经有至少一年半没有出过手了。 不是因为他懒。 而是能让他出手的机会已然不多。 大部分的情况下,仅凭断头童子一人就都可完满解决。 阻府童子的右手手腕不断的转动。 看上去似是在活动筋骨。 但萧锦侃却感觉到这他手腕每转动一圈,就释放出一圈劲气,朝四周扩散。 并且一圈比一圈猛烈。 一圈比一圈坚实。 这一圈圈劲气看似漫无目的。 实则像个套子般,把萧锦侃从头到脚都笼在里面。 萧锦侃感觉到体内的气穴、经脉,都受到了影响。 不过他并不着急。 他想好好地体会体会这五绝童子之首,阻府童子的手段。 所以他全全然放松了身心。 就这般让对方的的劲气笼着自己。 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的不断冲刷。 忽然。 阻府童子身形一闪。 开始在饭堂内东奔西跑。 速度之快,只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残影。 “这是幻尘身法?” 铁观音说道。 他在和叶伟交流。 “不像……” 叶伟凝视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幻尘身法比这还要快,还要梦幻。” 叶伟接着说道。 “兴许是他还没练到家?” 铁观音笑着说道。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酒坛子。 里面只剩下半坛酒了。 “没练到家的功法武技,你会在对敌时用出来吗?” 叶伟问道。 “会!也不会……还是看对方是谁吧。” 铁观音说道。 这一点倒是和叶伟想的一样。 叶伟竟是主动给铁观音倒了一杯酒。 阻府童子在饭堂中好像东逃西窜般忙活了一阵,便停了下来。 他心中很是疑惑。 为何一直到现在萧锦侃都没有任何作为。 这一套功法完全是由其自创。 但铁观音也没有说错。 这功法的底子的确是根据‘幻尘身法’演化而来的。 不过却不是作为逃跑闪避之用。 只为了掩人耳目。 阻府童子能够阻府的原因,是在于他的劲气中蕴含着震荡之力。 对方体内的气府,受到了这股反震之力后,便会倒行逆施。 攘外必先安内。 若是体内已然混乱,外在又怎会安然? 只是这震荡之力极为复杂。 阻府童子另辟蹊径,才想出了此种方法。 他剑体内的阴阳二极压缩到正常的三分之一左右。 因此这产出的劲气,也要比旁人凝练的多。 却是能做到聚而不散,凝而不化的地步。 阻府童子把如此凝练敦实的精气,当做标记,散在饭堂内。 每一团都标记在一个关键点上。 这些点也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是先前转动手腕时,根据劲气的回应而决定的。 待他的阻府振波攻一发动。 这些标记点会配合他自身一同释放震荡劲气。 便可一举击破对方体内气穴气府。 现在标记点已布置完毕。 阻府童子却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铁观音又有些看不懂了。 他知道这五绝童子的来历。 但当下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出手。 觉得和传闻中的却是大相径庭。 怎的如此拖拖拉拉? “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同。” 叶伟说道。 “什么不同?” 铁观音问道。 “我这徒弟是个瞎子。” 叶伟说道。 铁观音听到这句话竟是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瞎子? 若不是看到叶伟严肃的申请。 铁观音根本不会相信。 不过一想到叶伟这人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胡的胡说八道。 他心里又有些拿不准。 “他真是瞎子。” 铁观音把酒咽下去问道? “货真价实的瞎子。” 叶伟说道。 “一点点都看不见?” 铁观音问道。 “天黑从来不点灯。” 叶伟说道。 铁观音默不作声。 心里对这师徒两人却是又高看了几分。 他也见过瞎子。 甚至见过颇为厉害的瞎子。 而瞎子都有一个相同之处。 那就是静。 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 但动总是要比静容易的多。 一个人若是让他成日里在大街上晃悠,远比每天蹲在家里舒服得多。 哪怕一直让他躺着,也极少有人能在清醒的时候坚持数个时辰。 但瞎子因为目不视物,所以常常都会很安静,很少有动作。 即便要出门,也会直奔目的地。 办完事,立马离开。 世间的一切色彩,全部热闹,都与他们无关。 虽然失去了视力。 却活的要比旁人纯粹的多。 同样,效率也高的多。 阻府童子动的是身形。 其实萧锦侃也在动。 一刻不停的在动。 但他动的却是自己的思想以及精神。 若是有人能钻进萧锦侃的脑子里去瞧一瞧。 就会发现那里面有山川,有河流,有大地,有日月。 有潮起潮落,也有月升日暮。 明眼人能看到的一切,他的精神与思想中都有。 同样也有当下的这座饭堂。 有身后的师傅和铁观音。 有对面的五绝童子。 有阻府童子方才亦幻亦真的身法。 外在不动,内在动。 这岂不是动的最高境界? 按照叶伟来看。 阻府童子怕是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但是他想的并不透彻。 若是给他些时日,他定能想个通透。 而且在他通透之后,自己的修为境界说不定能提高一大截。 只是现在的情况,却是没有时间给他细细思量。 阻府童子也不是一个动若脱兔的疯子。 他同样也能够安静的下来。 此刻他收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劲气虽然极为凝实,但终究还是会消散于须弥之中。 不过他宁愿看着它门消散,自己一场徒劳,也决定悬崖勒马,不再出手。 “这小子有点意思!” 铁观音说道。 “你说谁?” 叶伟问道。 “那通今阁的童子。” 铁观音说道。 “身子小,年龄不一定小。说不定论起来,辈分还要比你高!” 叶伟说道。 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挤兑铁观音的机会的。 “我的意思是,他很机灵。” 铁观音说道。 “你不如直接说他很狠厉。” 叶伟说道。 “每到需要狠厉的关头,是看不出来是否狠厉的。那么多所谓的杀人不眨眼之流,剑尖还未碰到咽喉,就晕过去了。有的还会尿一裤子。” 铁观音说道。 这一次叶伟倒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的确是如此。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之辈。 他看似晃人眼目。 实则就和那冰镜似的。 太阳暖一些,都能给晒化了。 说起太阳。 此刻阻府童子的右手已然高高举起。 掌心中握着一团劲气。 光耀四方。 远远地看上去。 就好像握着个小太阳似的。 他把这一团光耀朝着萧锦侃扔去。 心想这一下不信你萧锦侃还能如此淡定自若。 光芒散去。 他看到萧锦侃依旧蹲坐在那里。 不过他动了。 先前只是在一张空桌子前静静的坐着。 现在桌上多了一坛酒。 他的手里也多了一只酒杯。 阻府童子怒火中烧。 觉得萧锦侃着实有些过于托大。 大敌当前,还能如此悠闲的喝酒。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时间一慢我就很无聊。” 萧锦侃说道。 “你难道不怕方才我那一团光耀中藏着什么杀招?” 阻府童子问道。 “光耀?我若是能看到一定会躲开的。可惜我看不到。”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其中的含义。 待他想明白其中因果之后,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个瞎子。 后退一步不是因为他没有见过瞎子。 而是没有见过像萧锦侃这般的瞎子。 阻府童子觉得萧锦侃是在说谎。 但细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之后却发现。 他倒酒时,双眼根本没有看向酒坛和酒杯。 而是呆呆的望着桌面。 萧锦侃着实是瞎子里最不像瞎子的人了。 阻府童子见过的瞎子都很哀伤忧郁。 “你看不见为何还要这么为难自己?” 阻府童子问道。 他想不通一个瞎子为何要这般勉强。 “你们白天看太阳,晚上望月亮。我却是看不见。不过我曾经是见过的,不是生下来就瞎。”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听着这话,神情有些落寞。 若生下来就瞎,那或许还能好过的多。 但像他这般由后天意外导致的,痛苦想必也要翻倍。 就好比刘睿影一出生就是孤儿。 所以他并不以自己是孤儿感到什么忧伤。 因为本来如此,向来这样。 都习惯了。 但萧锦侃不同。 他是见过世间的色彩与美好的。 忽然有一天失去了,一定会极其的难熬。 “当时要是知道以后自己会瞎,我当时一定不喝那么多酒,不睡那么多觉,睁开眼尽力的看看这人间。” 萧锦侃说道。 “即便你看不见,也应该能感觉得到!” 阻府童子说道。 他依然觉得萧锦侃对他先前扔过去的那团光耀不躲不闪很是奇怪。 “瞎子的感觉总是要比常人敏感些。眼睛都瞎了,感觉要是再迟缓许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萧锦侃说道。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是个普通的瞎子。” 阻府童子这句话像是在自语。 “瞎子本就不普通。若是普通就不是瞎子了。” 萧锦侃说道。 “你身上没有杀气,心中也没有杀意。” 阻府童子说道。 对一个没有杀气与杀意的人,他也下不了死手。 他并不是一个弑杀之人。 很多时候杀人也是迫不得已。 而这杀气和杀意,并不是孤零零一方就能迸发出来的。 是敌对双方相辅相成的结果。 现在萧锦侃没有杀气与杀意。 阻府童子的杀气与杀意却也是泄了一大半。 “因为我本就不准备杀你。” 萧锦侃说道。 “可是你偏偏要阻拦我们。” 阻府童子说道。 “我只是不想你们去找我朋友的麻烦。刘睿影是我的朋友。” 萧锦侃说道。 “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阻府童子叹了口气说道。 他从裂皮童子等人的口中已经听说了刘睿影。 只是他极为的主观。 自己没有见到,无论别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却也置之不理。 但现在见到了萧锦侃。 这位刘睿影的朋友。 他心里却是对刘睿影高看了好几分。 虽然他还是没有看到刘睿影。 不过一个人的朋友,就像一面镜子。 他的朋友如何,这个人便也大体如此。 他的朋友若是烂赌,此人也必定是赌坊的常客。 他的朋友若是好色,此人也必能说出太上河上所有画舫的名字。 但刘睿影的朋友是萧锦侃。 一个独一无二的瞎子。 “他是三生有幸。但我也同样三生有幸。”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点了点头。 朋友之间本就是相互的。 今生今世,便今生今世。 三生三世,便三生三世。 多一盏茶,少一炷香,都不行。 “所以你一定要帮你的朋友来对付我们了?” 阻府童子问道。 “是。” 萧锦侃回答的干脆利落。 “不是对付。是拖延。他快要离开了。我只想最后这几天不要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去让他麻烦。” 萧锦侃说道。 “人活着本就很麻烦。” 阻府童子说道。 “若是他不想活了,只要开口,我愿意帮忙。” 萧锦侃笑着说道。 “帮忙?帮忙杀了他自己?” 阻府童子瞪圆了眼睛说道。 “没错,帮忙杀了他自己。”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还觉得萧锦侃这瞎子很是特别,甚至独一无二。 现在来看,他不仅眼瞎,还心疯! 不光是个瞎子,还是个疯子! 不然怎么一会儿要帮朋友解决麻烦,一会儿又要帮朋友杀了他自己? “朋友之间,贵在互相成全。只要他觉得一死了之能让他很舒服,作为朋友,为何不能成全他?” 萧锦侃反问道。 “若是他想杀了你呢?” 阻府童子问道。 “若是杀了我能让他觉得舒服,那用不着他动手,我自会自杀。这不也是成全?”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没有说话。 叶伟看到铁观音的眼眶有些微微红肿。 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事。 想必他曾经也有这样一位朋友吧。 不过现在他仍旧能坐在这里喝酒。 那位朋友的结局可想而知。 阻府童子不是没有朋友。 他和五绝童子中其他的四位也都是生死之交。 但他对朋友的理解只是同上刀山,同下火海。 即使与千军万马相对,也致死无悔。 现在看来,自己这想法未免太过于肤浅…… 和萧锦侃说的一比。 五绝童子中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自惭形秽。 “只要有朋友,不孤独就行。我的方式未必就适合你们。” 萧锦站起身来说道。 阻府童子的确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孤独。 不过阻府童子却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即便现在他拥有了朋友,也是同样的孤独。 他记得在小时候。 家里附近的山林起了大火。 熊熊火光冲天。 把天边染的通红。 把月亮也染的通红。 那夜的月亮,好像是火星一般。 照亮了附近的十三个州府。 阻府童子看着那月亮。 竟是有种冲动,想要把自己也融进去似的。 “虽然你说的很对,也很有道理。但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们也有必须要坚持的。” 阻府童子说道。 萧锦侃没有说话。 只是右手虚引。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这徒弟……” 铁观音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我这徒弟怎么了?” 叶伟问道。 “你这徒弟真好!” 铁观音说道。 他是个极为幽默的人。 嘴里得俏皮话,几箩筐都装不下。 但此刻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真好。 叶伟得意的笑着。 还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的传人后代有出息更值得骄傲的呢? 何况这溢美之词还是从自己对头的嘴里说出来的。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如烟去远【三】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一十九章如烟去远【三】阻府童子眼看萧锦侃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下也不再客气。 只是他却后退了几步。 撩起衣衫的下摆。 从贴身处取出一把刀。 五绝童子中其余的四位眼睛一亮。 继而却又满是疑惑。 因为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阻府童子拿出这柄刀了。 甚至都忘记了,他是兵刃的。 而这兵刃就是一把刀。 阻府童子把刀拿在手里。 左右换着掂量了几下。 “这是你的刀?” 萧锦侃问道。 “这是我的刀。” 阻府童子说道。 “却是不知你竟然会用刀。” 萧锦侃说道。 “我也快忘记了。” 阻府童子说道。 “那是因何想起?” 萧锦侃问道。 “因为你。” 阻府童子说道。 “我?我长得可不想一把刀。” 萧锦侃笑着说道。 虽然他很久没有照过镜子。 不过他即便是照了镜子,也没法知道自己现在长得是什么样子。 但无论如何。 他都确信自己不会和一把刀产生什么联想。 “我的刀只对英雄。” 阻府童子说道。 “所以我是英雄,才让你想起了这把刀?” 萧锦侃说道。 “你当然是英雄。一个为了成全朋友不惜杀了朋友或是自杀的人,怎么会不是英雄?” 阻府童子说道。 “英雄往往都太过于爱惜羽毛……就算是为了成全,但杀了朋友也一定是会饱受非议的。英雄不会这么做。而这么做的也不会是英雄。” 萧锦侃摇了摇头说道。 “所以你这把刀若是为了英雄而出,我劝你还是收起来吧。” 萧锦侃指了指阻府童子的手,接着说道。 “刀已出,不能无功而返。” 阻府童子沉默了片刻说道。 “可是你总得为自己出刀找个理由。” 萧锦侃说道。 “你不是英雄,那你是什么?” 阻府童子问道。 “浪子。” 萧锦侃故作轻佻的把额前的碎发一扬说道。 “巧了,我也是。” 阻府童子微微咧嘴说道。 “看来我却是也得出刀了。” 萧锦侃说道。 “你也用刀?” 阻府童子问道。 “本来是不用的。只不过现在用了。” 萧锦侃说道。 “为何突然变了。” 阻府童子疑惑的问道? “因为两个浪子碰在一起是极为难得的事。因此总得有点变化才能配的上这般难得。” 萧锦侃说道。 随即他把头转向了叶伟。 叶伟心领神会。 从腰间把他的那一把柴刀抽出,扔了过去。 “铁观音磨好的,正是锋利时。” 叶伟说道。 萧锦侃听闻后冲着铁观音稍稍颔首以示感谢。 继而正面朝向阻府童子。 “这是你的刀?” 阻府童子问道。 萧锦侃手里的这把刀,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柴刀。 而柴刀只能砍柴。 却是不能杀人。 “万物皆有灵,花草树木和人畜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萧锦侃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阻府童子显得有些慌张。 无论是谁。 只要心中的计较,脑中的盘算被人说破,都是会慌张的。 “因为我们都是浪子。只有浪子才能理解浪子,不是吗?”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不再言语。 唰啦一声将手中的刀,出鞘。 “此刀名为‘春寒料峭’。” 阻府童子说道。 “此刀名为‘一把普通的柴刀’。” 萧锦侃说道。 听到这里。 铁观音噗嗤一声笑了。 师徒果然是师徒。 全都是同样的幽默。 只是从萧锦侃的身上,铁观音感受到了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却是要比叶伟还活泼许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出于水而寒于水。 就在这么一瞬间。 铁观音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袍,突然有些触动与感慨。 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为了那些所谓的世俗之事来回奔波于天下有些不值得。 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小地方隐居下来,每日和三五朋友喝喝酒,扯扯闲篇。 说急了就出去打一架,或出彩头下个赌注。 这样安安稳稳的再活上个一二十年。 等到自己老的就要动不了时,再用自己的金剑刺破咽喉死去。 岂不是极为圆满? 景平镇就很不错。 这地方安静。 人少。 镇中人也极为质朴单纯。 叶伟也很不错。 幽默。 不服输。 而且做的饭也没有难吃到那种地步。 至少按照他的要求做的那锅鸡汤面还着实有些可口滋味。 “你这刀的名字,倒真是有些随心所欲。” 阻府童子说道。 “随心所欲这个词本身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没有回答。 他在等萧锦侃出刀。 他手中的春寒料峭已经出了刀鞘。 然而萧锦侃却还没有出刀。 只是。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萧锦侃手中这把普通的柴刀,本就没有刀鞘。 没有刀鞘的刀该如何出刀? 没有刀鞘的无时无刻都在出刀。 就在这时。 萧锦侃转过身去,朝着饭堂后方走去。 “这里桌椅太多……弄坏了我可没钱赔给我师傅。” 萧锦侃说道。 “浪子还愁没钱吗” 阻府童子问道。 “英雄自是富有。浪子向来落魄。” 萧锦侃说道。 同时指了指阻府童子的脚下。 阻府童子脚下穿的是一双崭新的靴子。靴子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祥云纹饰。 靴尖处还有一只虎头。 看上去威风凛凛。 虎头后面趁着一片树林。 那样子似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后跟出有一条青龙盘旋。 龙头正对着脚踝处。 龙口大张着。 云从龙,风从虎。 这靴子若不是穿在脚上,和一副丹青佳作没什么两样。 数日之前。 阻府童子从通今阁的一间商铺里走出来时,脚上就穿着这双靴子。 看得出他很喜欢这双靴子。 虽然已是第三次穿。 但靴子底部依旧很干净。 靴面上也几乎看不到一个褶皱。 那会儿是正中午。 影子正好直直的投在他的脚下。 投在这双靴子下。 他很是恼火。 因为被影覆盖住之后,旁人就看不清他脚上的靴子有多么华丽了。 阻府童子恨不得往脚上绑两个灯笼来驱散影子。 但他是不会做这么奇怪的事情的。 虽然他很想。 但也不能做。 因为他在通今阁很有名望。 这名望不是单指好的名声。 当然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含在里面。 至少阻府童子走到哪里,都有人隔着老远就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少有的几个人敢于和他正面打一声招呼,他却也是不苟言笑的轻轻点下头,算是做了回应。 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没人知道杀人如麻的冷血阻府童子,竟然为了一双崭新的靴子而高兴到了整整第三天。 五绝童子虽然同气连枝,但彼此的住处却相隔的十分遥远。 分别在通今阁的东西南北中,五方之位。 阻府童子自然是在正中央。 他的住处旁边,就是一座酒楼。 当然,是正经的吃喝酒楼。 不是明月楼那般的烟花之所。 阻府童子不喜女色,也不善饮酒。 唯一的爱好就是做饭。 甚至一度前往中都城,在厨神马文超的府邸前跪了三天三夜以求能拜他为师。 马文超被其坚韧感动,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让阻府童子做了一盘蛋炒饭。 但当阻府童子一拿起刀时,马文超就转身回去了。 “事物是用以填补,滋养人体的。而你手,你的刀,却尽是血煞之殇。这样的手,这样的刀,做出来的饭,吃了会让人折寿的。” 马文超说道。 这算是给阻府童子判了死刑。 他在厨子一途上的死刑。 但阻府童子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不过他还是把马文超的话听了进去。 他的确是杀过很多人。 可是那些人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有必须要死或是必须被他杀死的理由。 阻府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普通的食客却不是必须死之人,也不是必须被他杀死之人。 所以从中都城回来之后,他只做饭菜给自己吃。 要折寿,就折自己的寿好了。 反正这人寿自由天数。 与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度过。 不如慷慨些,潇洒些。 因此他每天都会到住处旁边的酒楼中借用锅灶。 烧菜煮饭给自己吃。 而他每天做的饭菜都一模一样。 因为阻府童子认为只有每天都吃一模一样的饭菜,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否有所进步。 虽然那蛋炒饭有时候把他吃的着实想吐。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其实他做饭的水平已然很是高超。 至少不比那酒楼中的厨子差。 可是他已然只做蛋炒饭。 而且从不愿意让旁人尝一口。 待这事传出去之后。 大家对他反而更加敬畏。 因为没有人能做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全吃蛋炒饭。 阻府童子做到了。 而且他还做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每三天都要杀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穿着不同的靴子。 因为他再也不想过小时候那种赤着脚走路,被石块割破脚掌的日子。 所以他对靴子有一种变态的执念。 但他脚上的这双,已经穿了三天了,竟是还没有换掉。 由此可见他对这双靴子的喜爱。 到现在已经不止三天了。 阻府童子还是没有换。 因为他在街上遇到了另外三名童子。 他们刺杀刘睿影无功而返,回到了通今阁。 距离在中都举行的文坛路虎斗却是没有多少时日。 时间紧迫,阻府童子当街纵马,带着其余四人,一路星夜兼程才赶到了景平镇中。 本想在这饭堂里打个尖,歇歇脚,待日头快落时再上那博古楼中。 没想到却是遇见了萧锦侃。 饭堂后面有一扇小门。 小门通往后院。 除了叶伟和萧锦侃之外,没人知道这饭堂中还有这么一处幽静的地方。 这里也是叶伟每个月大醉十日的地方。 后院中没有任何杂草。 也没有一株树。 地面上刚刚冒头的嫩草,被修建的整整齐齐。 萧锦侃和阻府童子一前一后走入了后院。 萧锦侃靠里。 阻府童子靠外。 阻府童子右手提起了刀。 左手拿着刀鞘背在了身后。 萧锦侃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的云层似是比他刚到景平镇中时又浓厚了几分。 “好像又要下雨了。” 萧锦侃自语道。 “初春时节本就是雨水多。” 阻府童子说道。 “这里不比通今阁。” 萧锦侃摇了摇头说道。 通今阁在南方。 自是比这里雨水丰沛不少。 但今年的天气很是反常。 通今阁一场雨未下。 而博古楼这边,却已经下了好几场了。 落雨总会相伴着雷鸣与闪电。 决计不会无声无息。 但萧锦侃举起手中柴刀的动作,却是无声无息的。 比夜风还要轻柔。比萤火更加幽暗。 他的动作很慢。 慢到阻府童子定了定神才注意到萧锦侃已经举起了刀。 阻府童子眼见萧锦侃的刀已经举起。 率先自上而下劈出一刀。 这一刀中的劲气并不刚猛。 也不凌厉。 但却有种大海浩瀚,绵绵不绝之意味。 海浪是永远不会停息的。 前浪扑上了沙滩。 还未等退却,后浪便接踵而至。 看似阻府童子只出了一刀。 实则却是无数刀叠加而来。 萧锦侃自是堪破其中的端倪。 但堪破不代表就能解决。 一个普通人只要用心,也能堪破这人间世事。 但是他却没有能力去解决。 眼下萧锦侃也是如此。 他虽然知道这一刀中蕴含着连绵不绝的震荡劲气,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抵挡。 因为他不会用刀。 在中都查缉司时,他用的是剑。 离开之后四处闯荡之时,用的也是剑。 有了叶伟这位师傅,学完了阴阳师‘太白’的传承之后,用的是玉牒。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用刀。 他的师傅叶伟是用刀的。 且用的极好。 但不知为何。 他却没有教给萧锦侃哪怕一招半式。 萧锦侃感觉着竖直迎面袭杀而至的刀气心中不禁苦笑。 随即心一横。 胡乱劈出了一刀,应付了事。 这一刀没有任何可能抵挡住阻府童子的。 但萧锦侃一刀劈出后,连身形也没有挪移。 直挺挺的让阻府童子剩余的蕴含着震荡之力的劲气劈入了体内。 “这是为何?” 阻府童子眉头紧皱的问道。 萧锦侃因为中了这一刀。 体内气穴与气府尽皆翻滚不止。 他咬紧牙关,从阴阳二极中调动劲气。 好不容易才把喉头的一股腥甜压制下来。 “没什么。只是感受一下刀究竟是什么样的。”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的这一刀只是试探。 并没有用尽全力。 若是他知道萧锦侃竟会门户大开的接下这一招。 他一定会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你手中就有刀,怎么还需要感受?” 阻府童子问道。 “我手中有刀,可惜从未用过。这也是生平第一次手中有刀。”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不敢相信。 他不觉得萧锦侃竟会是第一次用刀。 面对强敌时,人自会展露出自己最强的功法武技。 阻府童子出了刀。 是因为他本就会用刀。 而且用的极好。 许久不用是因为许久以来都没有遇到值得让他出刀的对手。 他本以为萧锦侃也是如此的。 但万万没有想到萧锦侃却是第一次用刀。 “你本来是用什么的?” 阻府童子问道。 “本来用什么不重要。至少我现在是用刀的。” 萧锦侃摇了摇头说道。 他体内的由于方才那一道震荡产生的不适之感已渐渐消退。 而对于这刀的领悟和理解却转瞬间深刻了许多。 萧锦侃晃了晃手中的刀。 此时正好一束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 照射在萧锦侃手中的柴刀上。 阳光唤醒了柴刀刀身上的寒芒。 这寒芒让阻府童子不由得眼睛一眯。 就在这时。 萧锦侃一刀劈出。 竟是和阻府童子一模一样的连绵不绝,劲气震荡。 阻府童子虽是轻易的将这一刀化解。 但心中却惊惧万分! 想自己创出这震荡阻府功,可是整整用了三年零七个月。 后来又在实战中不断的加以掌握,完善。 时至今日,已是十二年有余。 但萧锦侃却在自己一刀之间的功夫,就领悟了这震荡阻府功的要诀。 如此通天的悟性与机敏,如何不让人生畏? 阻府童子当下心里便有了决断。 萧锦侃必须死。 因为他不能放任一个如此大的威胁存在与世间。 不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他身后的通今阁。 “你们师徒俩倒真是绝配!” 铁观音说道。 “怎么突然这样说?” 叶伟问道。 “做师傅的,让对手给他磨刀。当徒弟的,让对手陪他练刀。而徒弟手中的刀,却是师傅磨好的那一把。这么一说,怎么不是绝配?” 铁观音说道。 却是趁着叶伟不注意偷偷又开了一坛酒。 “倒也是……师傅和徒弟本就是会有很多相同相之处的。” 叶伟摸着自己下颌处的胡须故作深沉的说道。 “这一坛五十两!” 接着他指着铁观音面前的酒坛说道。 铁观音眼见自己的小动作被揭穿了,显得极为懊恼。 “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幽默了?” 铁观音问道。 “钱的事不能幽默。” 叶伟说道。 “我徒弟说的话大体都对。只有一句有些问题。” 叶伟接着说道。 “哪一句?” 铁观音问道。 “他说英雄会很富有,浪子却向来落魄。” 叶伟说道。 “我觉得这句话没有任何毛病。” 铁观音说道。 “有!” 叶伟说的极为坚决。 嗓音也很大。 却是把剩下的四位五绝童子都吸引的支棱起了耳朵。 “什么问题?” 叶伟问道。 “我就想做一个富有的浪子,所以五十两,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叶伟指着自己的鼻尖,对着铁观音说道。 剩下的四位五绝童子听到二人的言语,莫名的想要发笑。 但一个个却都强行忍住。 不过他们看到这二人竟是如此轻松的谈笑风生。 心中不免为自己的老大,阻府童子捏了一把汗。 叶伟看到那四人想笑又强行忍耐的神情,摇了摇头,说了句: “当英雄虽会富有,不过也真是辛苦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章 如烟去远【四】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章如烟去远【四】博古楼中。 刘睿影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坐在一把极为精致的木头椅子上。 这把椅子,先前屋中是没有的。 因为无力的桌椅在欧小娥与那绷带怪人打斗之时就已尽皆化为了碎屑。 身前的桌子也是新添置的物件。 四四方方。 黑漆描金。 桌子上放着好几个凌乱的酒坛子。 以及。 两摞厚厚的卷宗。 看这样子,刘睿影还没怎么看这些卷宗。 但这酒坛子却已喝空了两三个。 屋内没有别人。 只有他自己。 所以这两三坛子酒,着实是他一个人喝的。 按理说他的酒量没有这么好。 平日里最多一坛半也就会醉了过去。 但现在却很是反常。 刘睿影不仅没醉。 反而越喝越清醒。 他的本意是想把自己灌醉的。 但不知为何在往常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变得异常的难。 汤中松曾经告诉过刘睿影。 他说若是一个人独自喝酒的话。 无论是开心还是伤心,都会醉的很快。 因为一个人独酌时。 全身心都是放松的。 没有任何压力。 也无须开口说话。 只要把两片嘴唇微微一张,能把酒灌进去就好了。 刘睿影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他却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 今朝有月的毒已解。 他带着刘睿影去一处密室中取来这些卷宗时,刘睿影看到密室中堆满了金银珠宝。 想来这就是张止寒和孙暮凝此次来找今朝有月的目的所在。 “今朝楼主……” 刘睿影欲言又止。 “刘省旗但说无妨。” 今朝有月把厚厚的两摞卷宗交给刘睿影说道。 “为何将这看的那么重呢?” 刘睿影指了指密室内的金银珠宝说道。 “不是我看得重。是他俩看的太重。” 今朝有月笑着说道。 “曾经很穷的时候,我们在街边卖艺,去戏台卖唱。即便一个烧饼还得分三份吃,也觉得很快乐,睡的很踏实。可当拥有了这些东西之后,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没有了滋味,温床软塌睡在身子下也如芒刺在背。却是再也快乐不起来。” 今朝有月说道。 “甚至……孙暮凝还不止一次的暗示我,联手除掉张止寒。” 今朝有月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 刘睿影说道。 “的确。我没有这么做。但无论我怎么做,都会不可避免的让我很痛苦。”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能理解那种感受。 但是他能想的明白。 一头是自己的枕边人。 另一头是自己的生死兄弟。 这两种都本该是世间最为坚定的感情。 但最后却都败给了金银。 都说情比金坚。 但从今朝有月的经历中来看。 怕是没有什么情能够坚的过金银。 贫贱夫妻百事哀。 不过若是一直贫贱,待那习惯成自然,一辈子他也就将就着,得过且过了。 最怕的就是今朝有月这般大起大落。 从贫贱,一跃而成为巨富。 “但痛苦之后,这金银终归是要花出去的吧。” 刘睿影说道。 “金银若是不花出去,就和一堆烂木头没什么差别。” 今朝有月说道。 “看样子,你们花的不多。” 刘睿影看着密室内的金银说道。 这间密室极大极深。 尽头处只点了一盏油灯。 昏昏暗暗的,却是也能看到这些金银珠宝从最里面一直堆到门口。 “不,我们花了很多。还剩下这么多,是因为得到的这批金银珠宝着实太多,太惊人。” 今朝有月说道。 “你们都买了些什么?” 刘睿影好奇的问道。 虽然他不穷。 但也着实想要知道一个人若是突然那有了这么多金银之后,到底会做些什么。 刘睿影已是省旗。 俸禄已然不低。 不过这穷富之说还是需要对比。 他和今朝有月这密室一比,自然是穷人。 还是那种穷的不能再穷的穷人。 “最开始,先买了一座戏楼。” 今朝有月说道。 “戏楼?” 刘睿影很是诧异。 “对……就是戏楼!很大的一座戏楼,比这明月楼还要大出去一半多!” 今朝有月说道。 “那现在为何不爱听戏了?” 刘睿影问道。 “买下一座戏楼,是因为孙暮凝喜欢听戏。不但爱听,他还爱唱。” 今朝有月的神情有点恍惚。 似是回忆到了当时的场景。 “弹琵琶的人呢,有些曲艺的爱好也很正常。” 刘睿影说道。 他把一直捧在手里的卷宗放在了地上。 不是嫌重。 是觉得这般一直捧着,实再是有些麻烦。 何况今朝有月的故事又的确很引人入胜,让刘睿影不得不一直听下去,听到结尾。 “所以她听戏唱戏又过了半年。” 今朝有月说道。 “她唱的好听吗?” 刘睿影问道。 “她的琵琶弹的着实好听!但这戏唱的又实在难以入耳……” 今朝有月晃着脑袋说道。 似是那么多年前听到的戏曲,现在还残留在脑中,要把它门晃出来似的。 刘睿影笑了笑。 看来人之一生真的只能做一件事。 第二件事要么做不好,要么就干脆是做不成。 不过刘睿影还是很佩服孙暮凝的勇气和胆略。 明知道自己已经唱的如此差了,竟然还不下,甚至一唱就是半年。 “唱戏的有规矩,一旦开了嗓,不到唱完不能停。” 今朝有月说道。 “但总不至于要六个月才能唱完吧。” 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需要六个月才能唱完。” 今朝有月说道。 “什么戏会这么长?” 刘睿影问道。 “《碧芳酒》。” 今朝有月说道。 “《碧芳酒》?那不是只有三折子?” 刘睿影说道。 他是完整的听过《碧芳酒》的。 不但听过,他还会唱。 所以他很是奇怪。 这《碧芳酒》怎的需要唱半年? “因为你们听的《碧芳酒》并不是完整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将这《碧芳酒》删减成了只有三折子。” 今朝有月很是无奈的说道。 “没删减过得《碧芳酒》有多少折子?” 刘睿影问道。 “一天唱一折,需要半年唱完。刘省旗你算算有多少折子?” 今朝有月卖了个关子说道。 “在下却是没有今朝楼主那般机敏,若是没有算盘使,单凭脑子却是算不出来。” 刘睿影说道。 一个月若只按照三十日来计算的话。 半年有六月,便是一百八十日。 难道这《碧芳酒》竟然有一百八十折子? 刘睿影不相信。 因为没有戏曲会有如此多的折子。 就连说书人的话本传奇也很难有这么多的章回。 “你算得没错。整整一百八十四折子。” 今朝有月说道。 “剩下的都哪儿去了?” 刘睿影问道。 一篇有着一百八十四折子的戏曲,真可谓是旷世神作了。 如今被删减成了只有三折,着实很令人可惜。 “唉……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我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不过底稿却是一张不少,每一折子都在。” 今朝有月叹了口气说道。 刘睿影刚想开口说把底稿借阅一番。 但方才今朝有月这句话让他仔细一琢磨,竟是听出了点惊天地的东西。 “难道今朝楼主你就是……” 刘睿影心里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只等今朝有月一点头。 “我就是《碧芳酒》的作者。这一百八十四折子,全都是我一个人写的。”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安奈住心里的震惊,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想必刘省旗是想知道我为何会离开吧。” 今朝有月说道。 对于这些细枝末节,虽然听上去很有意思。 但终究不是主要。 刘睿影的确是想知道为何今朝有月会离开。 因为他感觉到,并不只是贪财这么简单。 “因为我想看看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这些金银重要。”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头。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也听懂了。 但连在一起,却是丝毫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觉得若真是如此,今朝有月未免也有些过于幼稚。 “很幼稚对吗?” 今朝有月问道。 他没有萧锦侃阴阳师的本事。 但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也让他练就除了一双能够看破世俗人心的火眼金睛。 所以他一下就说出了刘睿影的心声。 “哈哈……选择不同,角度不同。” 刘睿影笑着说道。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说出了这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胡乱应付。 “不过现在这答案好像一目了然了。”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他觉得方才那句有些单薄。 若是想让话题继续下去。 自己就必须再说点什么。 “是啊,一目了然。我比不过这堆金银。” 今朝有月很是落寞的说道。 这人心与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 若是在与得到这些东西之后,当机立断,一分为三。 从此各奔东西,相别于天涯,相忘于江湖。 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今朝有月却偏偏要去试一试。 刘睿影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只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显然极其愚蠢。 今朝有月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也没有将这密室的门再度上锁。 就这般敞敞亮亮的开着。 这密室,就在原先明月楼戏台的正下方。 刘睿影走上来一瞧,发现明月楼中仍旧是空空荡荡的。 孙暮凝和张止寒也不知了去向。 但他却隐隐约约的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戏腔。 “碧芳酒虽香却也穿不过山阿。 何苦让那人心去束之高阁? 且看那三匹宝马,拉着一辆乌篷车。 车里坐的确是为蔼然仁者。 他对咱说。 打西边儿有为官爷求贤若渴。 凭你这手酿酒绝活儿却该要有所取舍。 奈何咱又撇不下这房中艾色。 柳暗花遮。 情投却不能意合。 终了还是个酒坛落地叮当响. 酒汤四溅,白忙活一场!” 这一段儿直把刘睿影听得心中酸涩难忍。 似是听到那戏腔又要再起,他却是说什么也听不下去了。 低着头缩了缩脖子,走出了明月楼。 “拿到了?” 赵茗茗说道。 她和糖炒栗子还没有离开。 一直在门口等着刘睿影出来。 看到赵茗茗的脸,听到她的问话。 刘睿影不由得心间一暖。 但转瞬间,却是又想起了今朝有月的遭遇。 何况赵茗茗这姑娘,太过于神秘。 刘睿影根本不知她的底细。 这会儿,心里充斥着今朝有月的故事,脑子里装着方才的唱词儿。 却是连笑一笑都显得极为刻意。 不得已。 刘睿影只好说自己要急着回去翻看这些卷宗。 以此为托词,和赵茗茗匆匆道别。 “小姐,他怎么怪怪的……” 糖炒栗子问道。 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刘睿影不复以往。 “因为他在成长。” 赵茗茗说道。 “成长?他都这么大了,还要怎么长。难不成长的跟那大树一样高?” 糖炒栗子用手比划着说道。 “成长不一定是指身子骨,更多的时候是指这里。” 赵茗茗戳了戳糖炒栗子的心口说道。 这一指头却是戳的糖炒栗子有些痒,顿时引得她一阵娇笑。 “这里成长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吗?” 糖炒栗子止住了笑声问道。 “每个人都不同吧……人类的事,我也说不好。”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的背影说道。 “那他肯定就是一个这里成长就会变得奇怪的人。” 糖炒栗子指了指刘睿影,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 “那等他成长好了,就会变回去吗?” 糖炒栗子看赵茗茗默不作声,便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不过,无论他变不变,或是变成什么样,我们也该走了。” 赵茗茗说道。 “为什么啊小姐,我们不是才来这博古楼?” 赵茗茗说道。 “因为他也要走了。这博古楼若是没了有趣的人,这里也着实不是个有趣的地方。” 赵茗茗说道。 “小姐怎么会知道他要走了?” 赵茗茗说道。 “每到一个地方都得获得或失去些东西才算数。他已获得了成长,那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何不离开呢?” 赵茗茗反问道。 “那他会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糖炒栗子说道。 “虽然他很有趣,可他的确是不擅长道别。” 赵茗茗说道。 她并没有回答糖炒栗子的问题。 只是催促她回到客栈之后就把行装全部打点好。 有些人来去如风。 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风一年吹过的山河,何止八万里。 这样的人也是如此。 风总是将一个地方吹闹的沸腾不止,最后却又追着云去了远方。 不过赵茗茗说的倒也没错。 刘睿影的确是要离开了。 而他也着实不擅长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 再见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每次刘睿影想说出来时,都会卡在他的咽喉里。 上下不得。 进退也不得。 所以他干脆不说。 但萧锦侃知道。 若是刘睿影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你身边安安静静待着时,就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亦或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也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刘睿影左手拿着酒杯。 把右手搭在了那两摞厚厚的卷宗之间。 他并没有仔细的看这些卷宗。 只是大概的翻了翻。 可以确定的是,今朝有月没有骗他。 这些卷宗中的确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可是他却没了心气儿去深究。 此刻的他只想喝酒。 而且还想找人陪他一起喝。 刘睿影抱着酒坛,拿着酒杯,去了萧锦侃的屋子。 他曾答应过萧锦侃。 等事情结束了,就来找他喝酒。 现在虽不能说结束。 但尘埃已然落定。 不过在出门前。 刘睿影却又放下了酒坛和酒杯。 把一册卷宗中的十几页内容撕扯了下来,揣入怀中,和那本《七绝炎剑》放在了一起。 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 只待用些时日,把这些卷宗整理出一个大纲。 等回到了中都查缉司,把大纲和这些卷宗一股脑的全都交上去,这差事便算是了了。 “博古楼……” 刘睿影嘴里念叨了一句。 他不知道自己的嘴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博古楼三个字。 不过他还是对能够回到中都,回到查缉司很是希翼。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一次出来的见闻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了。 他要给那老马倌好好显摆一番。 省得他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自己是个毛头小子的感觉。 想必这些故事就算是没有他经历过的精彩,也定然能让他不再小看自己。 一想到这里。 刘睿影的后背竟是有些微微发汗。 汗水带着先前的酒气全都从毛孔中散发出去。 现在的他,就好似根本没喝酒一样。 感受着身体上的变化,刘睿影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他觉得一会儿即便是需要和萧锦侃拼酒,却也是无所畏惧。 只是他没有想到。 萧锦侃并不在屋中。 也不再博古楼中。 他还在景平镇的饭堂后院中和那阻府童子刀来刀去。 但一眼看上去,萧锦侃却是万般狼狈。 束起的发簪,一般散乱的披着。 身上的衣衫被刀气震荡的就快变得褴褛。 口鼻处也渗除了丝丝鲜血。 “看来这现炒现卖,还是不如熟能生巧啊!” 阻府童子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现炒现卖图的就是一个新鲜热辣,一锤子买卖!不似熟能生巧一般,要的是回头客。” 萧锦侃说道。 “可是我这笔买卖,你似乎做得不怎么样。” 阻府童子说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这买卖离做完怕是还早!” 萧锦侃说道。 阻府童子有些焦躁。 他明明已经用上了权利,而萧锦侃也的确是中了自己不少刀。 怎的说话却还是如此中气十足,况且还有余力和自己拌嘴俏皮? 若是换做旁人,应该早就死了三回不止。 难道这人的五脏六腑都是钢铁做的不成? 察觉到对方情绪的波动。 萧锦侃也笑了。 虽然脸上的表情极为的夸张,但却没有笑出任何响动。 “何故哑笑?” 阻府童子问道。 “哑笑为心笑,我是在用心笑话你!” 萧锦侃说道。 “笑话我什么?” 阻府童子问道。 他这会儿不但有些急躁,甚至有些生气了。 “笑话你这才过了多久?出了几刀?你竟然就有些沉不住气而自我动摇。” 萧锦侃说道。 言毕,屈指弹了弹刀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锦绣常蹉跎【上】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刘睿影的眼眸。 他正坐在萧锦侃的屋中。 萧锦侃不在。 刘睿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按理说,屋主不在,就这般进门坐着很失礼数。 但刘睿影和萧锦侃的关系自是不必在乎这些。 他在桌子的另一头放了一只酒杯。 里面倒满了酒。 这个场景很像是祭奠某人。 虽然萧锦侃还没死。 甚至活的很好。 但此刻他却是不在。 因此这祭奠,也就变成了怀念。 不知怎的。 刘睿影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的心里并不痛苦。 但就是很想哭。 这眼泪来的莫名其妙。 奇妙到连刘睿影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眼泪会掉。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的被拉扯回刚从中都查缉司出来的那一日。 看着眼前平坦无尽的官道。 心中豪情纵生。 以至于每一个落脚之地,还依旧能连名带姓的想起来。 可是现在他却没了那些豪气。 他只想好好睡个觉。 突然,透过窗的阳光被遮挡住了。 刘睿影抹了一把脸,朝窗子外看去。 他以为是萧锦侃回来了。 但进来的人却是汤中松。 汤中松一刻不停的盯着刘睿影的脸。 那眼神,好似盯着一位绝世美女裸露的身子一般。 “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刘睿影问道。 他的嗓子有些哑。 一是因为他昨晚一宿没睡,刚才又喝了很多酒。 二是因为方才他哭了,眼泪流了不少。 虽然眼睛和嗓子是两个不同的器官。 但只要流了眼泪,嗓子就会变哑。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谁也控制不了。 好似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一样。 “我只是在看一个了不起的人。” 汤中松说道。 “了不起?” 刘睿影有些疑惑。 不过汤中松一向妙语连珠。 他也分清这番调侃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明月楼中本就喝了不少酒……接着又去渡了一夜春宵。而现在却是又在这里自己独酌。这难道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能做出如此了不起的事的人,也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无言。 她只是和赵茗茗去说了会儿话,喝了几杯酒的。 但却是被汤中松定义为‘春宵’。 “你怎么不解释你没有去度春宵?” 汤中松看刘睿影不说话,于是反问道。 “你都这么想了,我再解释又有什么用?” 刘睿影说道。 “你变了。” 汤中松说道。 “变得了不起了?” 刘睿影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以前的你,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而现在却是连解释争辩都懒得开口。” 汤中松说道。 “天地自有公论。若是一举一动都得拿个大喇叭对着天下人解释清楚,我怕是连撒尿的时间的都没有了。” 刘睿影说道。 同时又拿出了一个酒杯。 放在汤中松面前。 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这是什么酒?” 汤中松问道。 “碧芳酒!” 刘睿影说道。 “难道真有这种酒?” 汤中松看着酒杯,不可思议的问道。 他只知道《碧芳酒》的戏曲,却是不知这天下竟然真有碧芳酒这种酒。 “名字都是人起的。” 刘睿影说道。 汤中松把酒杯放下。 因为他笑的浑身都颤抖不止。 若是再端着酒杯,怕是要把这一杯碧芳酒全都洒出来不可。 “刘省旗!我向你道歉!” 汤中松竟是站起身来,朝着刘睿影深深鞠了一躬。 “道歉?你没得罪我什么啊?” 刘睿影的酒杯停在嘴边问道。 “我方才心里得罪了。” 汤中松说道。 “我又钻不进你的心里,你大可不必说出来。” 刘睿影说道。 “但我忍不住。” 汤中松说道。 他强行想要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 但却是越笑越厉害…… “你忍不住却是让我也忍不住了,说说吧,心里怎么得罪了我?” 刘睿影说道。 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你先前对什么事都一丝不苟,黑是黑,白是白的样子。结果方才你一不辩解,倒是让我觉得你没有从前可爱。但这碧芳酒一说出口,我就知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甚至更加可爱了!” 汤中松一边笑的抽抽,一边说道。 刘睿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因为他着实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甚至他想勉强自己陪着汤中松笑一下都勉强不来。 “你觉得一个大男人夸另一个大人可爱,合适吗?” 刘睿影反问道。 “对对!就是这种样子!就是这种斤斤计较,咬文嚼字的样子!” 汤中松指着刘睿影说道。 竟是笑的更加剧烈。 整个人都开始咳嗽起来。 一不留神。 膝盖碰到了桌子。 把先前刘睿影倒给他的那杯‘碧芳酒’打翻了。 这倒是把刘睿影逗笑了。 因为酒杯打翻后,流出来的酒汤竟然在桌子上画出了一个笑脸的模样。 只不过这张笑脸有些扭曲。 但却像极了汤中松此刻的模样。 “你今天似乎心请很好。” 刘睿影说道。 一个人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看什么都可爱。 往常觉得难以下咽的苦瓜,在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吃下去半盘。 “当然了!你知不知道张学究那老头儿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早晨没有人来打扰我,让我无忧的和周公下棋到下午,是一件多么令人心情舒爽的事情!” 汤中松激动的说道。 “他去哪了?” 刘睿影问道。 “你说呢?” 汤中松挑了挑眉毛,玩味的说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 他知道汤中松的意思是,张学究也一定去度春宵了。 而且还度了好几日。 毕竟当时他是和银星一同离开的。 而后却是再没露面。 “花开的若是晚,就一定会开的更加艳丽,更加长久。” 刘睿影说道。 汤中松点了点头。 扶起那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人和花本就没什么不同。 张学究这么一把年纪遇上了旧日情人,自是会激烈的多。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心结早已打开。 自是不需要像少男少女那般羞涩的互相试探。 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当然就可以单刀直入,直捣黄龙。 “其实我今天醒来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过这话茬。 因为他知道汤中松一定会接着往下说。 “那老头儿如此宝贝他的扇子。所以睡觉的时候,他旁边是扇子离得近还是银星离得近呢?” 汤中松接着说道。 继而陷入了沉思。 似是对这个问题想得极为用心。 刘睿影有些无奈。 因为这个问题太过于无趣。 “你可以直接去问问张学究。” 刘睿影说道。 “带我再见到他,我一定会问的。” 汤中松说道。 “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刘睿影喝着酒,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那怕是有些困难了。” 汤中松叹了口气说道。 “有什么困难的?”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要走了。中都查缉司那地方我可不想去……而且我也不喜欢写字,所以也不太可能给你写信告诉这些事。何况大家写信总是要有些正经话说。若是单单为了这么一个事情就写一封信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寄出去。”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有些疑惑。 难道他的身上写了几个大字“我要走了”? 怎的人人都能看出来他要离开似的。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你觉得是谁?” 刘睿影笑着问道。 “只有一个人,他不会错过每一次喝酒。” 汤中松指着酒坛子说道。 既然萧锦侃不在。 刘睿影便把先前倒给萧锦侃的那一杯酒,往外放了放。 只等着那人进屋来,坐下就能喝。 “这酒闻着不错啊!” 酒三半还不等坐下,就拿起酒杯,深深的闻了一阵说道。 “这可是传说中的‘碧芳酒’,当然不错!” 汤中松说道。 酒三半愣了愣。 显然他没有听说过什么是‘碧芳酒’。 不过无所谓。 只要是酒,他都喜欢。 只要是好酒,他就更加喜欢。 “你要走了吗?” 酒三半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不禁面露苦笑。 “你怎么也知道?难道我的脸上写字了不成?” “因为这酒里有股子依依不舍的味道。” 酒三半说道。 随后把这杯酒饮尽。 “嗯……除了依依不舍还有几分决绝。也就是不太想走,但又不得不走。” 酒三半砸吧着嘴说道。 “看到了吗?这才真的是了不起的人……” 刘睿影指着酒三半说道。 这杯酒原本是他亲手倒给萧锦侃喝的。 倒酒的时候,心里的感情和酒三半说的一模一样。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酒三半仅仅凭借着这一杯酒,就能知道自己的心事。 “那我给你倒一杯酒,你能说出我在想什么吗?” 汤中松端着酒坛说道。 “若是你的想法不够坚定,不够深刻,我是喝不出来的。方才那杯酒,从酒杯到酒汤,都萦绕着些许离愁。” 酒三半说道。 听到离愁两个字。 刘睿影想起他离开中都查缉司的前一日。 那会儿是个午后。 阳光明媚。 就和今天的此刻一样。 天上的云也不多。 湛蓝湛蓝的天空,把他的心也映的湛蓝湛蓝的。 像海一样。 虽然刘睿影还没有见过海。 不过他觉得海一定和这湛蓝的天空相差无几。 透过这湛蓝的天空。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目光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天涯。 虽然他也没有去过天涯。 事实上没有人去过天涯。 因为每个人所认为的天涯都不一样。 狄纬泰以为的天涯,和沈清秋的就不同。 酒三半的天涯,和刘睿影的也不同。 但刘睿影就是觉得,那一眼,让他看到了天涯。 回过神来,他已走到了马棚处。 他要来领一匹马。 往常都是偷偷来骑。 现在终于是可以光明正大牵出一匹马了。 “明天走还是今天走?” 老马倌看到刘睿影走进了马棚。 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明天走。” 刘睿影说道。 “我也觉得明天走好。” 老马倌说道。 “为何?要是我愿意,今天就可以走的。现在走都没问题。” 刘睿影倔强的说道。 他极为讨厌老马倌这一副万事早知道的神情。 “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好!” 老马倌微微偏了偏头说道。 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天气好不是正适合赶路?” 刘睿影反问道。 他觉得老马倌这话简直是一无是处。 就连起码的逻辑都没有。 “天气太好只适合去游山玩水。却是不适宜做正事。” 老马倌说道。 他直起了身子。 从腰间摸出了一支烟袋锅子。 原先的那一支,被刘睿影拿走了。 这一支一看就是新打造的。 烟杆是铸铁的。 烟锅是黄铜的。 金灿灿,银亮亮。 极为好看。 刘睿影的心思都在老马倌手里这根崭新的烟袋锅子上。 却是没有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 “天气太好,心情也好。心情一好,人就容易忽略些什么。对于你要做的事来说,有些东西忽略了,可能你就没法囫囵个儿回来了。” 老马倌接着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即心下来气。 这不是在咒自己吗? 什么就没法囫囵个儿回来? “那若是明天天气也很好呢?” 刘睿影问道。 “若是明天天气也很好,你就该慢慢走。至少中都城方圆几百里地都是极为安全的。等出了中都城的范围,估计你心里的激动劲儿也就没那么高了。而且初春时节的定西王域,天气多变。怕是很难有中都城中的这般好。” 老马倌说道。 听到这里,刘睿影却是有些感动。 没想到老马倌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思考的如此细致。 “天气不好,我就烦躁!人易烦躁,岂不是更加误事?” 刘睿影说道。 感动归感动。 一点都不妨碍他逞口舌之能。 “人在烦躁的时候,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去发泄情绪的。若是能借着烦躁的劲头,让你更加注意细节,那这烦躁就会变得异常值得。” 老马倌嘬了一口烟说道。 刘睿影没有说话。 转身在马棚里挑起了马来。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刘睿影问道。 “这些马儿你哪一匹没有骑过?还用的着我推荐?想要没话找话,这也有点太过于刻意了。” 老马倌说道。 话音刚落,却是又再度背过头去。 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刘睿影很好奇为何老马倌躺着抽烟竟然不会呛住。 就像以前看到萧锦侃躺着喝酒不会呛住一样。 “毕竟没有你专业,我担心捡个芝麻丢个西瓜。” 刘睿影说道。 “可是芝麻的滋味,西瓜不能比。有时候恰恰只需要一粒芝麻。”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曾经在萧锦侃离开查缉司后,老马倌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老马倌告诉他,每一个努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不管他选择了何种方向。 任何一件事,想要去做成,付出的代价都会很大。 每个人,每件事,都该想的长远点。 若是只顾眼前,未免有些太过于局限。 虽然刘睿影最后还是选了一匹自己最为心仪的马。 但并不代表老马倌的话他没有听进去。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要上路离开的时候。 他的心里也是萦绕着一圈圈的离愁。 就和现在一样。 酒三半喝酒极快。 没一会儿,这一坛所谓‘碧芳酒’就见底了。 天色也开始转晚。 日头逐渐偏西。 刘睿影走进萧锦侃的卧房中,从他的床底下,又拿出了一坛酒。 想当年,他也是把酒坛子藏在床底下的。 汤中松和酒三半一对视,两人都有了决断。 他们知道刘睿影是铁了心要等到萧锦侃的。 即便等不到,也要把他的酒喝完才行。 不过一个人喝酒,这离愁怕是只会愈演愈烈。 而三个人的酒局,则会轻松畅快的多。 虽然刘睿影只是静默的打开了酒坛,给自己和他们俩填满,一言不发。 其实他看到自己的两位朋友愿意坐在这里陪着,心里还是很温暖的。 人生处处是春天啊! 此刻的春天就在这萧锦侃的屋中。 在他藏在床底下的酒坛中。 在三人喝下肚酒,和拿在手上酒杯中。 更在三人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的眼眸中。 这就是生活。 绚丽的夕阳无法持久。 但漆黑的夜空也无法持久。 绚丽的夕阳能够引得无数多情人把酒临风。 漆黑的夜空也能环抱着明月与群星。 不管是夕阳,还是夜空。 只要你真正读懂了二者中的一个。 你就会明白这人间实际上快乐的事,要比悲伤的事多很多。 屋外起风了。 地面的嫩草,和越冬的落叶发出一阵‘沙沙’声。 只不过刘睿影他们三人是用耳朵听。 但萧锦侃却是在用脚底去感受。 阻府童子已经没有了任何耐心。 虽然他放下了刀。 这却是狂风暴雨的前奏。 夜风通常都会伴随着落雨。 阻府童子放下刀,也是为了下一刀能更为致命。 他在等。 等刀与自身的劲气融汇贯通,浑然一体。 待到了那时。 他的刀就是巅峰。 而现在,刀已是巅峰。 人却还有所欠缺。 所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酝酿。 萧锦侃并不着急。 他仍旧一下一下的,屈指弹着刀背。 只不过他弹刀背的力量越来越轻。 弹出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他也在酝酿。 他酝酿的东西和阻府童子没有什么差别。 不同的是。 他这个人,早已到达了巅峰。 只是手中的刀,离那巅峰还差得远。 他感受着指尖之上,由刀背传递来的震荡之力。 每一下,都让萧锦侃手中的这把普通的柴刀朝着巅峰靠近了几许。 待他停下这个动作时。 就是这把普通的柴刀也到达了巅峰之时。 但阻府童子明显要比他快。 因为他已经缓缓的再次将手中的“春寒料峭”刀举起。 阻府童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抹笑意这天上正偏西的日头倒是极为般配。 自信中透露出些许纠结。 纠结中蕴含着几分惺惺相惜。 但他的手臂和手腕却没有丝毫犹豫。 刀锋仍旧在一寸寸的不断抬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间锦绣常蹉跎【中】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二章人间锦绣常蹉跎【中】“刘省旗,这次回去之后可有什么计划?” 汤中松问道。 他们三人依旧在萧锦侃的屋中。 只是除了酒三半以外,刘睿影和汤中松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举起酒杯了 “你都叫了我刘省旗,你说我有什么计划?” 刘睿影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知道。叫你刘省旗是因为你本就是刘省旗。” 汤中松摇了摇头说道。 终于是再次端起了酒杯。 “第一件事怕是就要戒酒。” 刘睿影把酒杯放在掌心摩挲了一阵说道。 “戒酒?为何要戒酒?” 汤中松问道。 “难道以你省旗的身份,在查缉司内还不能饮酒了?” 这一句倒不是调侃。 汤中松着实对刘睿影说要戒酒很是疑惑。 “有一个人在今天早上给我读了一首诗。诗很长,但我只记住了最后一句。” 刘睿影说道。 “什么诗能让你如此印象深刻?” 汤中松知道刘睿影不是一个读书人。 若是能让他听一遍就记住的诗,一定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共鸣。 “世人问我贪杯否,实则只恋杯中友。” 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笑了。 他笑的很开心。 酒汤都从嘴角处流了出来也毫不在意。 抬起胳膊用袖子一擦,转眼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难道你在中都查缉司就没有一个朋友?” 汤中松问道。 “都是朋友。只是不适合一起喝酒。” 刘睿影说道。 “那就不算朋友。” 汤中松轻蔑的说道。 刘睿影也笑了笑。 给自己添了一杯。 转而和酒三半还有汤中松碰了碰杯。 正是因为查缉司内都是些不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刘睿影才会对离开如此惆怅。 “不过这句诗的确是写得好。” 汤中松说道。 “你怎么不问是谁写的?” 刘睿影问道。 “没必要……若是我认识,就会把诗句和本人对应起来。若是我不认识,我又会去想办法了解。还不如就单独听一听这句诗。无关任何人,也无关任何事。” 汤中松说道。 只不过此刻的刘睿影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或者说另一个人。 赵茗茗。 他不知道何时能再遇见她。 就好比这次她突然出现在博古楼,让刘睿影很是惊喜一般。 只是赵茗茗的身上总是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让刘睿影无法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门阀小姐对待。 他在纠结的,是要不要和赵茗茗道别。 人说再见。 是为了相聚。 向来那些临别之际,互道再见的人,对下一次相见一定是很有把握吧。 不然的话,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说出这两个沉重的字眼? 但是刘睿影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和赵茗茗何时能够再见,甚至会不会再见。 所以他不会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 因此,刘睿影也不会去向赵茗茗道别。 就像当初在丁州府城之时那般离开就好。 安安静静的。 没有任何打扰。 话不说出口,只埋在心里,这压力应该就会小很多。 说出口的话,总是有一种承诺的意思。 若是这承诺没有完成。 不论别人如何,刘睿影就会很不舒服。 他从未体会过感情的温暖。 就好似习惯睡懒觉的人从没见过朝阳升起时的壮丽一样。 不过朝阳,在曾经刘睿影是每天都会看见的。 以前他的生活极其富有规律。 从来不会晚睡一刻,也不会早起一刻。 总是能够在朝阳升起前就站在门口,松松肩膀。 直到这次出门。 他学会了喝酒。 从此之后的这段时日里,他便失去了朝阳。 若是赶上阴天,雨天。 那便连朝阳也失去了。 喝酒的人是没有办法早起的。 因为酒总是需要睡眠来消化。 若是不喝那么多,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或许还是可以看到朝阳的。 只是刘睿影与他的‘杯中友’相比,酒量着实太差。 而喝酒若是不能尽兴,又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这一点,即便是酒量再差的人,也会觉得如此。 但每到尽兴时分,刘睿影却早已醉去。 总是要睡上五个多时辰才能缓过劲来。 “酒三半,我有个事想请教一下。” 刘睿影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事?” 酒三半茫然的抬头说道。 因为刘睿影的神色语气着实有些严肃。 他不知道刘睿影要问他什么。 “你每日都这样喝酒,是不是有什么解酒的方法?” 刘睿影问道。 “有啊!我说了我练过‘归元化酒诀’!”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有些性质缺缺…… 其实这个问题在前不久的时候就问过酒三半。 那会儿他就是如此回答的。 但刘睿影和汤中松却是不信。 只觉得他是随口瞎诌。 刘睿影有意过了一段时日再问,就是想看看酒三半这次又会怎么说。 若两次不一样,那可就实打实的证明了酒三半上一次是在胡说八道。 若是两次一样,要么是因为他记性太好,要么是因为他说的本就是真话。 不过刘睿影现在却是没法考证。 “你什么时候走?是要回中都吗?” 酒三半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是却没有回答什么时候离开。 因为他也没有想好。 其实要走的话,现在就能走。 不走的话,人总能给自己找出千百条理由,千百件事做。 眼下就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那就是等萧锦侃回来。 等他回来哪怕是只喝一杯酒,也算是完成了先前说过的话。 刘睿影的心里就不会有什么负担。 毕竟他在临走前就答应了这么一件事。 若是做不到,怕是回去的一路上都会不安稳。 “你有何打算?” 刘睿影问道。 “我还没有完成在博古楼的文道品级审核。不过我应该会去参加文坛龙虎斗的。” 酒三半说道。 “那就中都见。”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凭借酒三半的本事,一定能够去往那文坛龙虎斗的。 “他的事算结束了?” 汤中松指了指酒三半问道。 刘睿影知道他说的是两分之死。 但他却没有明说。 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刘睿影早已胸有成竹。 而他的底气,就在今朝有月给他的卷宗中。 或许今早有月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些卷宗中最有价值的信息,并不是当年鹿明明为何离开博古楼。 而是‘五福生’那早已死去的大哥,却是依然活着。 只是被某人雪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如何生活。 刘睿影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但却知道他如何生活。 这些事卷宗里没有记录的。 刘睿影全屏他的脑子推理出来。 ‘五福生’的大哥,一定就在博古楼中。 而且离他们现在喝酒的地方不会太远。 至于靠什么生活,只有两个字。 杀人。 虽然人人都会杀人。 在座的刘睿影,酒三半,汤中松都曾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但因故杀人,和为杀人而杀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虽然杀人都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没有道理的事情总是会有借口。 不想被别人杀死,所以杀了别人。 这岂不就是最好的借口? 关于这些,却是不适合放在当下的场景里说。 一个是因为他俩着实不应该知道。 二是因为,知道了或许他们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睿影发现自己的确还不能离开。 因为他还有几个人要去见见。 首先是他的师傅。 那打铁又弹琴的七品读书人,文道七圣手之一,鹿明明。 毕竟是正式拜过师的。 却是不能就如此的不告而别。 其次就是狄纬泰。 这位名动天下的博古楼楼主。 也唯有他才能给两分证明清白,继而也能结束自己来博古楼的公差。 最后就是欧小娥,和她欧家家主,欧雅明二人了。 欧小娥是他的朋友。 欧雅明是欧小娥的长辈。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却是都该去拜别一番才好。 只是刘睿影有些纳闷,为何欧小娥今天没来。 但转念一想,别人家主在此。 无论换做是谁,肯定都会有些放不开手脚。 相比于从前有所收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个不曾知道感情的人,一旦拥有了朋友。 这感情就会像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刘睿影现在就是如此。 他的心里貌似有很多话想和眼前这两人说。 但话头太多,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以至于才会有很长时间一言不发的静默。 汤中松要比刘睿影更加通晓这些人情世故。 所以只要刘睿影不开口,他便也不说话。 有时候,只这样静静的坐着,也是一种极好的陪伴。 他确信刘睿影能够感觉得到。 “你们躲在这里喝酒却也不叫我?”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算太好。 阴云时有时无。 这会儿厚厚的云层又把日头遮蔽了起来。 萧锦侃的屋内是没有灯的。 只能借着窗户和大开的门透入一点光亮。 欧小娥了进来。 却是把门中能够透入的光亮挡住了大半。 于是让屋内更显的昏暗。 “怕你忙,不敢打扰。” 汤中松说道。 欧小娥今天竟然穿了一身裙装。 还配着长长的水袖。 像极了台上的戏子的装扮。 “你竟还有如此浮夸的衣服?” 刘睿影说道。 他见过欧小娥女扮男装的样子。 也见过她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却是没有看到过她穿的如此像个姑娘。 不过这裙装虽然穿在身上,但眉宇间那咄咄逼人的势气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怎么样,好看吗?” 欧小娥原地转了一圈说道。 裙摆飞扬。 比乐游原上最艳丽的春花还要美上三分! “好看好看!” 酒三半使劲点着头说道。 “我刚买的。” 欧小娥说道。 在桌边坐了下来。 拎着酒坛就灌了三口。 却是没有一滴酒汤洒落。 一看他这般喝酒的架势。 三人却是又不约而同的笑了。 欧小娥还是欧小娥。 不论他是穿着劲装,男装,还是裙装。 只要她开始喝酒,那衣衫遮挡住的气质便会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你还会去逛街?” 刘睿影有些吃惊的问道。 “我是个女人,女人自然都爱逛街。我逛得少,不代表我不喜欢。” 欧小娥翻了翻白眼说道。 刘睿影噗嗤一声笑了。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倒是把她的性别都忽略了。 看来这男女之间的确还是能够存在真正的友情的。 只要双方相处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能够忽略彼此身体上的不同。 “女人?你是女人吗?” 汤中松挑逗的问道。 欧小娥虽然泼辣。 但却不傻。 她能听的出来汤中松这一句话中的调侃意味。 “姐姐我是不是女人,难道还需要让你知道?” 欧小娥一手扶着酒坛子,另一只手撑着脸说道。 想她离开欧家,独自一人闯荡江湖这么久。 遇上的轻浮客,登徒子想必也决计不会少。 凭汤中松的这一句话,显然还不够火候。 却是根本刺激不到她。 更别提让她有所害羞了。 “我应该是比你大才对。” 汤中松说道。 “大不大不是年龄说了算的。” 欧小娥又灌了一口酒说道。 “那是什么说了算?论个头你也没我高。” 汤中松摊了摊手说道。 “这屋里三个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自然是我最大!因为物以稀为贵!” 欧小娥说道。 这般道理倒是极其新鲜。 至少这三个男人都没有听过。 不过细细一想却觉得有些道理。 “此刻权且当做你大。可若是三男三女,或是一男一女有当如何?” 汤中松问道。 “对等了,性别上不存在什么稀缺。若是都差不多,那就一样大。若是有个极为漂亮的,或是有趣的,那就漂亮的最大,有趣的最大!” 欧小娥说道。 说完他看了看桌子。 却是没有任何吃的。 欧小娥的习惯是必须要有下酒菜才行。 不然如此干喝,却是少了些滋味。 “你们谁会炒菜?” 欧小娥问道。 刘睿影率先摇了摇头。 “我会烤肉,烤土豆!” 酒三半说道。 他在酒星村时,每日都要放羊。 早出晚归的,只能在野外自己随便生堆火,烤点什么吃。 但这的确算不上会炒菜。 欧小娥叹了口气。 起身朝厨房走去。 看样子是要给自己弄点吃的。 “古人说君子远庖厨。我们不会做饭是应当的。” 汤中松说道。 欧小娥恍若没听见一般。 但却是又从厨房折返回来。 “送你了。” 她从裙摆间抽出一把长剑,递给酒三半说道。 “这是给我的?” 酒三半看着欧小娥手中的长剑有些吃惊。 竟是都忘记伸手接过去。 “都说了送你,你若是不要,就再送回给我。” 欧小娥说道。 酒三半傻笑着从欧小娥手中接过了这柄长剑。 但却是连谢谢都忘记说,就连忙把长剑拔出了剑鞘。 这把剑。 造型古朴厚重。 大概的样式却是和酒三半先前的那把相差不多。 而且颜色也都是冰蓝。 这让酒三半有些爱不释手。 他把剑不断的拔出剑鞘继而又回剑入鞘。 “这是什么剑?” 酒三半问道。 “不知道,没名字。我从家主那儿求来的。也是谢谢你几次出手保护我。” 欧小娥说道。 她似是很不习惯说这样感谢的话。 因为这样的话,总是让她感觉自己非常矫情。 但对于酒三半这样的人,你若是不明说,他怕是一辈子都明白不过来其中的含义。 “没有名字,那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酒三半问道。 “我已经送你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叫放屁,叫狗屎,也和我没关系。” 欧小娥说道。 随即一阵香风飘过。 她却是又去了厨房中捣鼓吃的去了。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就叫它青娥剑吧!” 酒三半高兴的说道。 随即拿起一杯酒,顺着剑鞘浇下。 “这是何意?” 汤中松问道。 他看到酒三半这样做,以为是一种古怪的仪式。 “从今以后我和它就是生死之交的伙伴。伙伴之间当然要共饮一杯酒才能算数。” 酒三半说道。 “伙伴之间还得同塌而眠才能体现出感情!” 汤中松说道。 “对啊!以前我每晚都抱着我的剑睡觉的。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睡不踏实,老做梦,想必就是因为怀中空落落的缘故……”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欧小娥竟会送给酒三半一柄剑。 这倒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他一直记得酒三半的剑碎了。 所以想要在自己临走前给他再寻摸一柄。 只是这剑不比旁物。 却是比让他炒菜做饭还要难的多。 但现在有了这柄欧家的‘青娥’剑,却是要胜过外界的任何宝剑。 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酒三半对欧小娥的感情。 这把剑怕是他真的会每日都供奉在床头也说不定。 刘睿影看到后院中,欧小娥正在摘菜。 她的手上已经拿着许多红红绿绿的辣椒。 欧小娥喜欢喝烈酒,也喜欢吃辣菜。 这是第一日见面是就知道的事。 不过刘睿影的目光却穿过欧小娥的身影,穿过后院以及博古楼,望向更远处。 他的心头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悸动。 就好似有无数马蹄在他的胸腔里奔驰一样。 让他有些不安。 “你们说,萧锦侃到底在博古楼做什么?他现在究竟是什么人” 刘睿影仿佛自语一般的说道。 其实他的心里隐约有些答案。 但当一个念头不够坚定的时候,总是需要旁人的肯定来当做佐证。 “他是不会有事的。我敢说,还不等你把他床下的酒都喝光,他就会回来。” 汤中松说道。 “他床下的酒,我喝三分之一就会醉死过去两三天。”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厨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跑过去一看,发现欧小娥不知怎的,竟是把整个灶台都弄垮了。 一口大铁锅碎成了七八瓣,散落在地。 欧小娥手里拿着还未切开的辣椒,双眼瞪得滚圆,看着这一片狼藉。 “姐姐,现在我打心眼儿里认可你是老大了!” 汤中松说道。 “因为能不动声色就把厨房毁灭的人,着实是天下少有。物以稀为贵,人以你为尊!” 汤中松朝着欧小娥竖起了大拇指。 刘睿影和酒三半一阵哄笑。 欧小娥这番一闹腾。 让他方才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许多。 不过萧锦侃也的确是不用担心。 若是他愿意,弹个响指就能让这五绝童子尽皆归西。 只是他不愿意那样做。 不论他已何种身份出手阻拦这阻府童子。 他都无法摆脱自己是天下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事实。 不动用那太白玉牒。 也不能说他就不是太白。 ‘太白’虽然只是一种传承。 但此刻却是和他萧锦侃这个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的。 但此刻的‘太白’,却是根本看不出来任何至高阴阳师的气派。 就连他手上的柴刀,都断了一半。 “我本以为你那把柴刀有什么来头,原来真是一把普通的柴刀……” 铁观音说道。 “你要是想让他有来头,何不自己给他编个故事?” 叶伟说道。 这两人似是对萧锦侃目前的处境毫不担忧。 但景平镇中的人,却是都听到了一声龙吟虎啸,看见了两道刀气,破天而出。 把这下雨前的混沌都一分为二。 让整个镇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阻府童子一刀出,当即收回。 只是手上的刀仍旧平平的举着。 萧锦侃却是背对着阻府童子站着。 他的身子仿佛没有动。 因为就连阻府童子也没有看出他为何会转了个身。 他站的笔直,犹如一杆标枪。 断裂的柴刀,刀尖下垂。 阻府童子突然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的刀,的确厉害。现炒现卖终究是敌不过熟能生巧。” 萧锦侃缓缓的转过身来。 他的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似是要把他的身子,都能一劈两半似的。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阻府童子问道。 在他的眼里。 萧锦侃必死无疑。 即便自己再不出刀。 他也会因为重伤不治儿身亡。 但萧锦侃却是毫不在意的笑着摇头。 “是我自己走了个死胡同。不过万幸你这一刀把我砍醒了!” 萧锦侃说道。 他扔掉了手里的柴刀。 随后解开胸前的衣襟。 阻府童子这才看到,那刀伤竟是被分成了两截。 因为在他的心口处,放着一个玉牒。 而玉牒之上,却是连一个白印都没有。 不知为何。 他只看了一眼这玉牒。 便觉得目眩不已,腹中翻滚不止。 继而头疼欲裂,似要炸开来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间锦绣常蹉跎【下】 天色已晚。 黄昏已逝。 整片大地都安静了下来。 博古楼也不能例外。 不过刘睿影他们的所在之处,一直都是极为安静的。 此刻只是失去了天光。 倒不见得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萧锦侃的房中没有灯。 四个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 时而能听到一声酒坛与酒杯磕碰的清脆,以及酒汤汩汩流出的绵柔。 刘睿影心念一动。 伸手从后腰处摸了一把。 抽出一支烟袋锅子。 原来他把从老马倌那儿把这支烟袋锅子拿走后,便一直带在身上。 欧小娥早已回来。 端着一盘半生不熟又加了许多辣椒的油炸花生米。 光是闻到那气味,刘睿影就知道它有多么的难吃。 奈何欧小娥却兀自倔强。 不肯承认。 竟是还抓了一把直接塞进了嘴里。 可惜没有灯火,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让汤中松有些遗憾…… 看人逞强,本事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毕竟欧小娥逞强也是为了让旁人看见。 这事儿一方做不了。 有人表演,还得有观众捧场。 但这般黑灯瞎火的,却是没人能看见欧小娥逞强的神情。 只能听到她咀嚼花生米的声音。 刘睿影笑了笑,起身走到厨房。 接着灶台下还剩下的些微炭火,点燃了这只烟袋锅子。 他重新回到桌边,一口一口的嘬着。 火光忽明忽暗,时长时短。 以一种怪异的节奏亮着。 其余的三人都看呆了。 他们没有想到刘睿影竟然还会抽烟。 何况这样的烟袋锅子,只有那些老人家才会拿在手里。 若是张学究如此,众人定然不会有半分奇怪。 但现在看到刘睿影的这副模样。 他们三人不但觉得奇怪,甚至还觉得异常滑稽。 汤中松见过他老爹抽烟。 汤铭抽烟不多。 但每当遇事不决时,总是喜欢点一锅烟。 时不时的嘬上一口,让它慢慢燃着,只看那烟雾缭绕。 但是汤中松没见过一个人能抽出这么亮的火光。 亮到能够照亮在坐的每一个人的脸。 借着这亮,汤中松却是看到刘睿影的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这显然不会是刘睿影的影子。 因为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影子。 汤中松又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所以定然是又来了一个人。 究竟是谁会在如此夜晚来到这座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呢? 萧锦侃当然是最有可能的。 这本就是他的屋子。 而他是个瞎子。 不需要点灯,也能走的很稳。 可惜这人却不是萧锦侃。 因为萧锦侃却是不会称呼刘睿影为‘刘省旗’。 “没想到今朝楼主竟能找到这里。” 刘睿影嘬了一口烟,淡淡的说道。 他不知道今朝有月为何来此。 但显然他没有任何恶意。 虽然他的脚步很轻。 但依旧是停在了距离刘睿影的后背一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若是想暗算的话,决计做不到。 一丈远。 除了长枪以外,刀剑也都够不着。 但刘睿影知道,今朝有月是用算盘的。 而他那一副算盘上的功力,却是与距离毫无关系。 他这么做,无非是表明一个态度罢了。 “萧大师的屋子,在下也是来过几次的。” 今朝有月说道。 算作是对刘睿影上一句话的回答。 但实际上他却是巧妙的避开了真正的问题。 因为来过萧锦侃的屋子,和知道刘睿影此刻就在萧锦侃的屋中没有任何联系。 就像人每天都要吃喝拉撒。 但你能说出一个人此时此刻具体在做什么吗? 怕是除了萧锦侃这般的至高阴阳师以外,谁都不行。 今朝有月知道能来此地找到刘睿影,定是有人告诉。 至于这人是谁,却不用多想。 因为这个问题说劳神也劳神,说简单也简单。 博古楼中势力博弈众多。 而博古楼中却只有一人独揽大权。 刘睿影笑了笑,没有戳破今朝有月言语中摆弄的机巧。 “今朝楼主请坐!” 刘睿影左手虚引,对着今朝有月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 刘睿影知道今朝有月一定是有求于自己。 不过他已经知道了今朝有月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 那就是交易。 万事万物皆有它的价值。 这买卖没做成,无非是你出的价不够高。 只要价够高,就算是这片天也能买下来。 刘睿影虽然很不赞同他的这种观点与做法。 但既然要与他打交道,就不得不顺着他的路子走。 不过钱虽然买不来夕阳永恒,星辰漫天。 却能够让你去夕阳与星辰最美的地方,找到最好的位置看夕阳与星辰。 价值的高低,总能够给你更多变通的条件和机会。 “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今朝有月抱了抱拳说道。 “今朝楼主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他不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帮上他什么忙。 除非他是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力量。 中都查缉司。 汤中松看着刘睿影抽着烟,神情淡漠,不卑不亢。 心中骤然一紧。 因为他知道刘睿影已经不是当日在集英镇外的驿站中和自己对饮笑谈的小小查缉使了。 短短的功夫,整个人从上到下的气质以及心境竟是全然换了个人似的。 汤中松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他相信刘睿影自己的决断。 既然他如此选择,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想刘省旗帮我解决一个麻烦。” 今朝有月说道。 他从袖筒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信封没有封口。 却装的鼓鼓囊囊的。 似是要撑裂了一般。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朝刘睿影推去。 刘睿影却是没有拿起。 侧过头吐掉了最终的烟之后,平静的看着今朝有月。 火光黯淡。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眉眼鼻子。 但好歹有个大概的轮廓。 若是可以,刘睿影是想看看今朝有月的表情的。 一个人不经意间的表情,总是能透露出许多他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但现在却是不行。 不过既然他看不见今朝有月。 那今朝有月也看不见他。 一切就这么混混沌沌的在虚幻中进行着。 “这里面全是金票。” 今朝有月用手点了点信封说道。 刘睿影还是没有说话。 无功不受禄。 上一次的交易,已经完成。 刘睿影不相信今朝有月会不明不白的送钱给自己。 这么做的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 天下间每一个人付出什么,都是需要得到回报的。 像今朝有月如此精明的生意人更是如此。 “每一张都是五百万两黄金。” 今朝有月接着说道。 刘睿影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他却知道这个信封里面装着的钱,怕是能够买下整个定西王城。 “我想把这些金票都送给刘省旗。这次不是交易,只是单纯的赠予。” 今朝有月说道。 酒三半对金银没有什么概念。 但汤中松和欧小娥却是把耳朵都听直了,眼睛都瞪圆了。 要知道欧家卖剑,一年的收入也很难达到五百万两黄金。 而眼前这个并不小的信封却被面值五百万两的金票塞的满满当当,都快要撑爆了。 一瞬间,刘睿影也有些触动。 他见过今朝有月密室中的金银珍宝。 想来他却是把那些全都兑换成了金票。 可是还有张止寒以及孙暮凝两人在等着分钱。 这半日的功夫,显然又发生了不少离奇古怪的事情。 “我们三人都决定为了以后能睡的踏实些,所以要把这些钱送出去。” 今朝有月说道。 他似是看出了刘睿影的疑虑。 “你们为何不选择花完?” 刘睿影问道。 “哈哈……这里面的钱,若是想花完,就算是如江河流水般,也需要个十年八年的。” 今朝有月说道。 “那就花他个十年八年。” 刘睿影说道。 “只怕是花完了之后,这辈子都没法再睡着一个时辰。” 今朝有月说道。 “为何要送给我?” 刘睿影问道。 “因为刘省旗是第一个见了我密室中的金银珍宝而没有动心的人。” 今朝有月说道。 “今朝楼主这句倒是说错了……我也是人,也喜欢金银。当时怎么会没有动心?”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的动心是震撼,而不是贪婪。这点眼力见儿,在下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今朝有月说道。 “不过换成了金票,倒的确是没有满屋子金银珍宝来的震撼。”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他取下烟杆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 二指伸进去,夹了一小撮烟丝,放进烟锅里。 猛抽了几口,让新放进去的烟丝能够续上火。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抽烟。 但手法却异常纯熟。 今朝有月看在眼里,觉得刘睿影就是个抽了十几年的老烟枪一般。 殊不知,这都是刘睿影看老马倌抽烟时学的。 不知道为何。 每次想起老马倌的时候,刘睿影总是能获得些平静。 头脑也能更加冷静的思考眼前需要面对的问题。 刘睿影没有想明白。 但他觉得学老马倌这般抽抽烟或许会有些帮助。 因为刘睿影几乎没有见过老马倌喝酒。 但每当他要说一些比较晦涩深奥或抑扬顿挫的话时,他总是会点燃一锅子烟抽。 “震撼与否,现在这些却是都送给刘省旗了。” 今朝有月说道。 “今朝楼主未免有些过于自私了。” 刘睿影说道。 “此话怎讲?” 今朝有月眉头微皱。 “因为你为了自己睡的踏实,却是不想让我睡的踏实。” 刘睿影说道。 他拿出了一只酒杯,放在今朝有月面前。 但今朝有月却用手挡住杯口,示意自己不喝。 “刘省旗怎么会睡不踏实?” 今朝有月问道。 “因为我要时刻担心着,提防着,这些金票会不会被偷或是被抢……你说这么劳神又麻烦一件事,时刻萦绕着我,怎么能睡得踏实?” 刘睿影说道。 今朝有月面露苦笑。 “那依刘省旗之见该当如何?” 今朝有月很是真诚的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只是静默的抽着烟。 今朝有月看到刘睿影的这副样子,只得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 “刘省旗,告辞!” 今朝有月起身拱了拱手说道。 “不送!” 刘睿影说道。 “说不定,下次我们能在中都城一起喝酒。” 今朝有月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回头说道。 “我请你!” 刘睿影说道。 今朝有月大笑着走出门去。 这一晚星光黯淡。 月光还未升起。 今朝有月一袭白衣,就这么渐渐隐藏于夜色之中。 刘睿影收了他的酒杯。 “喝酒和人生一样。酒杯一只只拿出来,酒一杯杯倒满。接着把酒一杯杯喝完,酒杯一只只收起。然后人也一位位离开。”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就只有这点感慨?” 汤中松问道。 “难道我还需要感慨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方才你离富甲天下只有伸手接过一个信封的距离。” 刘睿影说道。 “我为何要富甲天下?” 刘睿影问道。 “钱还是越多越好。” 汤中松说道。 “他还没有走远,我可以追上他要过来然后送给你。” 刘睿影说道。 “我看得出他是真心要把那些金票送给你的。” 汤中松说道。 “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刘睿影说道。 “既然是真心相赠,你还是应该接受。” 汤中松说道。 “我即便是接受了,也会很快送出去。但我现在脑子里想不出该送给谁,总不能就那么仍在大街上吧?若是好人拿了,这好人怕是也会变成坏人。若是坏人捡了去,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份不安宁。” 刘睿影说道。 “那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汤中松说道。 “天下间真正值钱的东西决计不是金票。虽然金票能办很多事,但我真正想办的事,却是那些金票的十倍都办不了。” 刘睿影说道。 “你可真是太奇怪了……以前只觉得你可爱,但还未发现你这么奇怪。” 汤中松笑着喝了杯酒说道。 “不奇怪。我也爱钱。但太多了就是负担。够吃够住够喝酒就好。” 刘睿影说道。 “你不刚刚才说,自己要戒酒了?” 汤中松说道。 “所以我开始抽烟了。” 刘睿影扬了扬手里的烟杆说道。 “人总得有点嗜好?” 汤中松问道。 “人总得有点嗜好。” 刘睿影重复了一遍汤中松的话。 但却是用了极为肯定的语气。 不断超脱人间之枷锁,寻求本我平衡之境界。 刘睿影不一定是刻意如此。 但他的做法的确是于此不谋而合。 汤中松觉得人当真是生来不同。 若自己不是汤铭的儿子。 不是丁州府的公子。 自己或许不会比刘睿影超脱的少。 但造化弄人啊。 他不但没能跳脱出任何一道枷锁。 反而给自己还又套上了许多。 “今晚不回去了?” 汤中松问道。 “至少也得把酒喝完。” 刘睿影说道。 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若是愿意,这宴席总是能让它长一些,再长一些。 只要能够长一些,散场就会晚一些。 事在人为。 刘睿影也不知现在是几更天了。 只看见天上的月光已经升了起来。 朝着四方洒下清辉。 没有灯火的夜晚,却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月光更加明亮。 但在萧锦侃那里,却不是如此。 萧锦侃手上按着他的‘太白玉牒’。 说是玉牒,实则却长得像一本小书。 可惜这书却是没有内容。 只有封皮和封底。 太白玉牒一出。 就连那天上的月光也显得黯淡异常。 似是把漫天的光辉都吸引了过来似的。 不过阻府童子的春寒料峭刀也不是凡物。 虽无法与太白玉牒争辉,但也在兀自散发着幽光。 刀已出鞘许久。 但太白玉牒却尚未开启。 阻府童子敏锐的察觉到,萧锦侃手中的玉牒上传来的阵阵威压。 宛如要将天地都抗在自己肩头。 于是。 他出了刀。 因为在这股威压之下,他不得不出刀。 若是再等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般被活活压死。 人在嫉妒恐惧的时候。 总是要做一些抵抗。 虽然知道这抵抗或许没有用处,但还是会做的。 因为做了,或许还有机会。 而不做,却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人们做事,无非是因为不知道结果。 若是凡事都能知道结果,那却是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就好像喝酒一样。 虽然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的定量。 但有时候可以超过这个定量好几斤。 有时候却还比定量少了三四杯。 不知道事情的结果如何,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喝醉。 这种把未知转换为现实的过程,才是人们一切行为最原本的动力。 现在阻府童子出刀。 只是想要驱散自己的恐惧。 他不想让自己的恐惧变成现实。 所以要在它还未转化之前,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阻府童子的刀出的并不快。 后院虽然不那么宽广。 但他的刀距离萧锦侃的身子却还尚有一段距离。 然而萧锦侃却避过了他这一刀的锋芒。 阻府童子在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刀竟然劈空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刀和自己的手。 因为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每一次出刀,总会得到些什么。 要么是人血,要么是人命。 但这一刀却好似孩童玩耍一般,就这么空空一挥。 什么都没有带走。 就连破空之声都没有。 这一刀在景平镇中的普通人看来,一定都不精彩。 甚至还有些迟钝。 但在铁观音和叶伟的眼中,却是极为激烈。 阻府童子的对手若不是萧锦侃。 恐怕在他第一次出刀时,就已经杀了对方。 可惜的是他找错了对手。 萧锦侃是他杀不死的存在。 至少现在是却是如此。 阻府童子是武修。 境界或许能触摸到地宗境的顶层。 然而萧锦侃却不是武修。 他是至高阴阳师太白。 武修修武,修的无非是大道规则之下的路数。 而萧锦侃掌握的,却是真正的大道规则。 好比一个成年人看着盒子里一窝蚂蚁。 蚂蚁中或许有健壮者,可以用他强力的口颚撕碎多方的头颅。 但在成年人的眼中,蚂蚁终究是蚂蚁。 再健壮的蚂蚁,也不过是让他吹口气就能解决的事情。 叶伟明白这些,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徒弟。 铁观音却着实有些震惊。 他明白至高阴阳师的厉害之处。 但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 若这世间真有鬼神。 想必就是这五位至高阴阳师吧。 虽然他们不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但的确能知常人不知,能行常人不行。 铁观音自己若是有了这般能耐。 或许对这寿命权钱也不会那么在乎了。 把人间看透好像是一件极为厉害新鲜的事。 实际上对一个人而言,却很是痛苦。 阻府童子闭眼调息了一瞬。 他让体内的阴阳二极彻底松弛了片刻。 有张有弛,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若是一直紧绷,或是一直懒散。 那紧绷的总会崩断,懒散的迟早拾不起来。 忽然,他睁开眼。 眼中刀意凌然! 散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王霸之气。 萧锦侃似是早就算到阻府童子会在此间突破一般,嘴角上挑,轻轻笑了笑。 阻府童子一刀再出。 此刻的他除了手中刀外,双眼中也有刀。 三把刀心心相印,犹如天狼坠地,朝着萧锦侃杀去。 想比于先前。 这一刀反而动静要小的多。 虽然眼中的两把刀气势恢宏。 但手中的刀,却是乐游原上一轻风,定西王城一浮云。 是那么的怡然自得,飘飘欲仙。 只是这刀上有些看不见的东西。 别人看不见。 萧锦侃能看见。 这一刀的刀尖上挂着通今阁阁主的使命,刀柄上拴着五绝童子彼此间的羁绊。 萧锦侃既然已经看出了他刀中的破绽,想要破去这一刀却已然不是难事。 但萧锦侃却没有这么做。 他打开了太白玉牒。 把阻府童子的刀身轻轻一夹。 阻府童子的‘春寒料峭’立马进退不得。 猛然间。 阻府童子恍如醍醐灌顶一般,浑身一阵震悚。 “原来……这都是你早就算好的。” 阻府童子竟然松开了握着刀的手说道。 ‘春寒料峭’就被这般牢牢的夹在太白玉牒中间。 “我没有算计任何。我只是依从了规则。” 萧锦侃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受我一刀?难道这也是规则?” 阻府童子不解的问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他拦住了阻府童子去完成他通今阁的使命,这便是后续发生的因。 世间万事,只要有所掺和,那就得有所付出。 受的那一刀,便是萧锦侃必须承受的果。 然而太白玉牒出,却又是一段新的因。 不过阻府童子在不明觉厉间武道有所突破,却是这段因的果。 到此为止。 萧锦侃与阻府童子二人之间,因果分明,互不相欠。 接下来又会何如,就看阻府童子要作何抉择了。 萧锦侃不会干涉。 也不会出言引导。 他只会这般站着,静静的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一】 再长的宴席也抵不住有散场的一刻。 终于。 萧锦侃的屋中只剩下刘睿影一人了。 就连酒三半也熬不住困倦侵袭,回了他自己的屋中就寝。 想来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因为他不仅喝了很多酒,还得到了一把青娥剑。 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无非于抱着自己的心爱之物喝醉,而后沉沉睡去。 恐怕在座的人中,只有酒三半今晚能体会到这般美妙。 只剩下刘睿影一个人喝酒,自是没有什么意思。 虽然先前四人一起喝酒时,彼此间也没有太多的交流。 但总是要比一个人喝酒有趣的多。 刘睿影看了看屋外的天空依旧黑着。 心中大概一掐算。 觉得离破晓也就最多还有一两个时辰。 若是现在回去睡下,一会儿起来难免会有些难受。 睡不够觉的难受,比喝不够酒的难受更胜一筹。 而刘睿影应对睡不够觉的办法也是新颖异常。 他选择干脆不睡。 正好一会儿能看看朝阳。 先前下的雨,说不定能使得这晴空如洗。 今天的朝阳,一定会比往常的更加好看。 刘睿影想着自己背对着暮色苍茫来到了定西王域,来到了集英镇。 若是能够迎着朝阳,离开博古楼,走出乐游原,也是一件极为圆满的事情。 不过这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种种,日子却只过了一天似的。 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若是能把一辈子的光阴都压缩在一天之中。 想必一定会很充实。 至于美妙倒说不上。 因为此刻的刘睿影还是觉得人活一辈子,悲伤占了大多时日。 他举起酒杯再度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虽然酒杯已经空了。 但他想把最后一点汇聚在杯底的酒汤全部咽下肚去。 喝完之后,他拿着酒杯在手中又摩挲了一阵。 虽然萧锦侃不在。 但自己好歹是来找他喝酒了。 这和自己当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却是让刘睿影的心里也没了什么压力。 他没有收拾桌子。 就这么把酒坛子,酒杯子全都摆在那里。 他想让萧锦侃自己回来后去收拾。 谁让他不陪自己喝酒呢? 这样做虽然会麻烦朋友。 但很多时候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 越麻烦,情谊越深。 因为每个人的朋友,或每个人在朋友面前,都想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只有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才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位朋友,或对得起成为别人的朋友。 然而这些价值的体现,却是蕴含在一次又一次的彼此麻烦之中。 刘睿影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子笑了笑。 把那一支烟袋锅子重新收进腰间。 起身朝着房门外走去。 院子里稀稀疏疏的种了些不知名的花。 有些话的花朵半开着。 想必是到了夜间,没了阳光,就会拢起来的品种。 看到这些半开的花,刘睿影也知道天确实快要亮了。 他在心中盘算着,回到房子之后要好好洗个澡。 之后再用热水泡一会儿。 这样不但能够冲刷掉身上的酒气。 还能使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自己拥有片刻充足的放松。 就在他出了萧锦侃的院子,朝自己屋中走去时。 他又看到了一个人影。 托着步子。 艰难的朝这边走来。 刘睿影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这一道人影。 兴许是变故太多,他早已麻木。 “请问,这里是萧大师的住处吗?” 这人影开口问道。 声音稚嫩。 刘睿影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位少年。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泥水。 身后背着一个网兜。 腰间斜插着一把……剑。 只是这剑有些太过于简陋。 不但剑柄处的缠绳是破破烂烂的,剑身外剑鞘还比剑短了一截。 整整三分之一的剑尖,都从剑鞘的另一端冒了出来。 “是。你找他何事?” 刘睿影问道。 虽然萧锦侃现在并不在屋中。 但这少年只是问这里是不是萧大师的住处。 刘睿影这般回答倒是没有错。 却没想到少年听了他的后半句,立时后退了几步,眉毛一挑,瞪圆了眼睛。 “我又问你是谁吗?有问你在萧大师门口做什么吗?” 少年厉声问道。 声调虽然依旧极为稚嫩。 但其中的蕴含的力量却让人不由心惊。 “……没有。” 刘睿影少年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只能弱弱的说了一句没有。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想着自己今天遇到的尽是些怪人怪事。 今朝有月和他曾经两位伙伴的情仇恩怨自己还没消化,他却又送来一笔能买下一座王城的金票给自己。 好不容易拒绝了金票,准备回屋子洗个澡放松片刻,却又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乡土少年质问的无处说理。 “既然我没有问你,你又何必问我?” 少年说道。 刘睿影没有想到这位少年竟是有如此强的自保意识。 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透露。 顿时,心里对他有些同情。 因为往往懂得把自己保护的很好的人,过得日子一定都很辛苦。 无论是吃不饱饭,还是睡不好觉,还是受人欺负。 总归是过得很辛苦。 若是成日里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只会觉得这个人间有着无限的美好。 因为人们的善良和微笑,往往都愿意给予那些自己高不可攀的人。 对于和自己一样的,怕是只有算计。 然而对于不如自己的,则尽是欺辱。 刘睿影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过从他的穿着来看,怕是被欺辱的一类。 转念一想,刘睿影却是又觉得不对。 这少年是怎么进来的博古楼? 又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若单凭这身打扮,怕是早就被博古卫当做小偷拿下了。 刘睿影一是为了试探个底细,二是为了给自己解闷。 却是心生一计。 “我问你是因为你要找我。既然你要找我,我为何不能问问你有何事?”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装作自己就是萧锦侃。 少年被这一番话绕的有些迷糊。 但却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萧大师?” 少年把背在后背的网兜发下,疑惑的问道。 刘睿影不置可否。 故作高深的,把目光望向远处。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少年眼见如此,也不再迟疑。 当即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这一举动却是让刘睿影很是措手不及。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受这少年一拜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萧锦侃,更不是这少年的师傅。 刘睿影侧身闪过了少年的跪拜。 少年似是没有看到刘睿影的小动作似的,一口气就磕了十七八个头。 “好了好了……我不是萧锦侃,也不是你师父!” 刘睿影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赶忙走上前将这少年扶起。 少年一抬头,对着刘睿影怒目而视。 这目光竟是把刘睿影盯的后脊发亮…… 因为从这目光中,刘睿影感觉到的只有嗜血的兽性。 却是连一丝人性的基本都没有。 少年飞速站起。 侧身。 扬手。 抽出了腰间的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刘睿影的咽喉之处。 这一剑快到刘睿影根本都没怎么看清剑尖的寒芒。 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把手中的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挡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叮!” 刘睿影的耳边传来一声清脆。 少年的剑尖正好抵在自己的剑鞘上。 刘睿影后撤了一步。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剑上没有杀意。 有的只是愤怒。 不过愤怒时出手自是有许多种选择。 然而这少年却是直冲着要害袭杀而至。 刘睿影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没有错。 他一定是曾经遭受了不少欺辱。 如今有了能力,才会奋起反抗。 甚至不给对手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虽然骗了你,但你也不至于就要杀人吧。” 刘睿影说道。 他心中也有些恼火。 觉得这少年怎个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我没有想杀你。” 少年平静的说道。 “你的剑直奔着我的咽喉而来,若是我的反应再慢上片刻,起步就已经被你杀死?” 刘睿影说道。 他现在觉得这少年一点都不可怜,也一点都不可爱。 甚至还觉得他有些讨厌。 因为他强词夺理的样子,让刘睿影很是厌烦。 若是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因为你骗我,我就是要杀你,刘睿影还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少年。 但现在却是没了任何感觉。 “萧锦侃的屋子就是这里,你要找他就去找吧。” 刘睿影指了指萧锦侃的屋子,对这少年说道。 先前想要都逗闷子的心情全无,只想回去洗个澡,再泡个澡。 “萧大师不在屋中。” 少年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说道。 “你怎么知道?” 刘睿影问道。 “因为屋里黑黢黢的,没有点灯。” 少年说道。 刘睿影不自觉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少年口口声声说着要找萧锦侃,还磕头不停的叫着师傅。 但到头来却是连他师傅萧锦侃是瞎子,不用点灯都不知道。 “你是萧锦侃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刘睿影问道。 “萧大师!” 少年纠正道。 “……你是萧大师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刘睿影拗不过这少年的倔强,只得换了个称呼,无奈的重新再问一遍。 “五年前。” 少年说道。 此时天已朦朦亮。 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刘睿影借着微光打量了一番这位少年。 却是眉头微微皱起。 “五年前……向来他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这却是不太可能……”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五年前,萧大师在野外偶然碰到我。让我五年后来找他拜师。并且告诉我那时他会在博古楼。还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一份地图。” 少年似是看出了刘睿影心中的不信任说道。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放在剑身上,递给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一看,的确是萧锦侃的笔记。 但这却是让他更加疑惑。 “只是一面之缘,你就记了五年?还对他如此尊敬?” 刘睿影问道。 “因为萧大师还救了我的命。” 少年说道。 “他怎么救了你?” 刘睿影眼见这少年开始和自己好好说话了,便接着问道。 “这与你有关系吗?” 少年反问道。 这一句却着实有把刘睿影噎了个结结实实。 他觉得自己和这少年绝对是无法再继续沟通。 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少年在他的背后说道。 不光人在刘睿影的背后。 他的剑也抵在了刘睿影的后心。 “你还是要杀了我是吗?” 刘睿影调侃着说道。 他并不惧怕这个少年。 但也着实不清楚这少年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萧大师不在屋中的时候,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 少年问道。 “用剑抵着人问话着实不是个好方法。因为被威胁的时候,人往往说的都是假话。” 刘睿影说道。 少年沉默了少许。 似是觉得刘睿影说的很有道理。 “现在你说吧。要是骗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少年放下了剑说道。 “因为我是他的好朋友。” 刘睿影说道。 “好朋友?那为何你一开始要假装自己是萧大师?” 少年心神一动,却是又准备要提起手中的剑。 刘睿影一阵苦笑。 但这却着实是他自作自受。 现在除了萧锦侃能快快回来解释个明了。 不然自己就是跳进了太上河也洗不清了。 “你会相信我的解释吗?” 刘睿影问道。 “不会。我只相信我听到的和看到的。” 少年说道。 “所以你又有什么必要问我?反正你都不会相信。” 刘睿影一摊手说道。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少年说道。 “什么决定?” 刘睿影问道。 “我决定在萧大师回来之前都跟着你。等萧大师回来之后再交给他处理。” 少年说道。 “另外,赶紧把你从萧大师屋中偷的东西交出来。” 少年顿了顿,接着说道。 刘睿影觉得自己这真是没事找事…… 但转念一想,若是他看到自己在萧锦侃不再屋中时,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说不定也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要怪只能怪自己出来的时间不对。 若是在早片刻,铁定就碰不到这难缠的少年了。 “我什么都没有偷。我本就不是个小偷。” 刘睿影说到。 “那你在萧大师的屋中做了什么?” 少年不依不饶的问道。 “喝酒。” 刘睿影实话实说。 “喝酒也是偷!偷酒喝!” 少年说道。 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网兜。 刘睿影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发现他先前背着的网兜里,放着一大坛子酒。 那酒坛,确实比平日里见到的都大出去两三倍还不止。 “那酒是你的拜师礼吗?” 刘睿影指了指那网兜问道。 “这也不管你的事,偷酒贼!” 少年后退了几步。 把网兜提起,重新背在背上。 似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刘睿影偷去喝了一般。 刘睿影想起欧家家主,当代剑子欧雅明,因为和旁人闹了个偷酒的误会,以至于这么多年双方都是你追我赶的,此仇必报。 当时听着只觉得好笑。 没想到时至今日,却是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真是风水轮流转,河东河西各三十年。 刘睿影想起老马倌就曾告诉过他。 不要把旁人的悲伤和仇怨当做笑料,但也不必表示出同情。 能帮衬就帮衬一把,不能帮衬就默默记在心里,提醒自己别走老路。 但刘睿影却没有听进去。 以至于他即把欧雅明的遭遇当做了笑料,现在也又走上了他的老路。 “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 刘睿影有些心灰意冷,淡然的说了一句。 他在前面走着。 这少年果然就背着网兜,提着剑,跟在他后面。 亦步亦趋。 “这是你的住处?” 少年眼见刘睿影没走几步路就停了下来。 而且看着房子的样式却是长得和萧大师的住处一模一样。 “如假包换,正是我的住处。我和萧大师是好朋友,而且也是邻居。” 刘睿影说道。 他忽然觉得这倒是一个洗清自己冤枉的最佳佐证。 “你莫不是又想进这屋中也偷些什么,而后再嫁祸于我?” 少年警惕的说道。 刘睿影看着他的脸。 虽然基本上都被汗水和泥水糊住,但五官还算是清秀端庄。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少年虽然对人情世故不甚了了,但心思的机敏程度却比自己还强了几分。 “你若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扭转。但我现在却是要进屋子了。” 刘睿影说道。 随即推开门,步入了园子。 这少年看着刘睿影的背影进了小院,显然心中颇为纠结。 迟疑了片刻后,却是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少年进屋,看到刘睿影熟练地把手中的剑放在了床头。 又从行囊中拿出了一套换洗的衣物,接着就走进了浴室。 “你要去哪里?” 少年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来问道。 “洗澡,你要看吗?我不介意。” 刘睿影说道。 少年抢先一步走进了浴室。 看到里面只有一扇小窗,并无法通过一个人。 这才有些放心。 “我就守在门口,你别想逃跑!” 少年说道。 “小兄弟……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睿影说道。 他把自己的官凭拿出来给这少年看。 “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刘睿影?什么意思……” 少年读了一遍问道。 “……你不知道中都查缉司?”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问道。 他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不知道中都查缉司的人。 “不知道……但我知道了你叫刘睿影。不过你前面的头衔那么长,我听说了,头衔长的一般都不是好人。” 少年说道。 刘睿影彻底无奈。 只好一头钻进了浴室。 但求这热水能够洗去身上的酒气,也能抚平心中的焦虑。 同时他更希望的是萧锦侃能够快点回来,把这四季不分,五谷不识的毛头小子领走。 他解开了衣衫。 露出一身匀称健美的肌肉。 用水瓢舀起一瓢水从头浇下。 这是冰冷的井水。 但刘睿影洗澡时总是喜欢先用冷水把身上浇湿几遍,在钻入温暖的热水中泡着。 因为真阳能让热水更加舒服。 比起直接进入热水中,还要舒服百倍不止。 说起来这也是他和萧锦侃学的。 当年两人一起都在中都查缉司时,每次吃饭萧锦侃总是硬着头皮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先吃完,而后慢慢的吃自己喜欢的菜。 他告诉刘睿影说,这样的话,喜欢的菜就能更加喜欢,足以弥补那些难吃的菜带来的伤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二】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五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二】“是不是在萧大师回来之前,我去哪,做什么,你都要跟着我。” 刘睿影梳洗停当。 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查缉司省旗制服。 走出浴室,对这少年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磕绊的点了点头。 似是反应很慢的样子。 刘睿影不知道为何他的剑出的那样快,然而反应却是如此慢。 但随即传来的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却是解答了这个疑惑。 他饿了。 肚子里空落落的,任凭谁反应都会变慢。 好在刘睿影这里还有些干粮。 他把这些干粮拿出来,放在少年面前。 少年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又着实耐不住肚中饥饿。 盯着那干粮,咽了几口唾沫,随即抓起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要喝点酒吗?” 刘睿影问道。 “我不会喝酒。” 少年说道。 “喝酒哪有会不会的……你会喝水,自然也会喝酒。” 刘睿影说道。 少年不再理会。 直到这么一大块干粮尽皆吃完之后,少年才抬起头看了看刘睿影。 “你这吃的不会也是偷来的吧?” 少年问道。 “是不是偷来的,你也已经都吃光了。偷来的是赃物,你吃完了就是销赃!” 刘睿影说道。 少年面色一阵凝重。 显然是把刘睿影的这句玩笑话听进了心里。 “你为何会这么饿,身上怎么这么脏?” 刘睿影似是觉得自己方才那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 于是想说点别的,换个话题试图找补回来。 这少年一看就是个极为认真的人。 认真的人不是开不起玩笑,而是会把人们的玩笑都当做实打实的真话去听。 “因为我杀了人。” 少年说道。 杀人对刘睿影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少年还会杀人。 虽然他手中的剑很快。 但再快的剑也不一定杀过人。 “你杀了谁?” 刘睿影问道。 少年又开始闭口不答。 那是在大约五六日前的一个傍晚。 这少年正在前往博古楼的路上。 晚霞从他身后照来。 把他的整个身形和影子都镶嵌了一圈儿金边。 可惜的是这一天的天气着实不算太好。 晚霞也是一山水即逝。 少年看着西方的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群山之后。 心里淡淡的念叨着: “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 虽然下雨会让山坡变得湿滑,道路变得泥泞。 但他却很喜欢这样潮湿温润的感觉。 雨点细细密密的洒在身上。 似是让他的灵魂都得以洗涤。 另外。 下雨的时候,却是山里最安全的时候。 因为那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凶猛禽兽们,却是也讨厌自己的皮毛变得湿乎乎的。 所以都会躲在山洞里,不露头的睡大觉。 雨。 就是这少年穿梭于山林间的庇护。 只要有雨。 他就不用分出一多半的心思来留意四处的情况。 只要专心于赶路就好。 不过这雨,怕是明天才要来。 今晚的天气,还算是晴朗的。 只不过日头落下去了,让少年觉得有些寒意。 他本是不怕冷的。 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人,又怎会怕冷? 但他现在却着实感到有些寒意。 他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 但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因为他呵出的气,并不比他的手掌暖和多少。 他摸了摸肚子。 知道自己这是因为饿了的缘故。 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 但上一顿吃的时候他还记得很清楚。 少年烤了一只很是肥美的野兔。 结果烤兔子时的香味,又引来了一头孤狼。 这匹孤狼年纪不小。 后腿还有些瘸。 少年心中不忍杀他。 因为这样的狼,都已半通人性。 在它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族群中的健儿,佼佼者。 不知多少次围猎捕杀都冲锋在前。 后来年老体弱,又受了伤。 为了不拖累整个族群,才会选择自行离开。 游荡在这寂寞无垠的山林间。 走一步算一步。 直至最后的宿命降临。 少年一剑切下了兔头,朝着那老狼扔去。 老狼低头闻了闻兔头,但却并没有张开嘴吃下去。 虽然这一个小小的兔头并不能让它饱餐一顿。 但起码能让它不那么难受的活过今晚。 少年有些奇怪。 以为是这老狼嫌少。 他看了看自己穿在树枝上的兔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接着,又把肚子处的嫩肉扯下来一大块扔了过去。 腹部的肉还没有烤熟。 血腥味混着肉香,顿时充盈了少年和老狼的鼻腔。 但这次老狼却连低头嗅一嗅的想法都没有。 它拖着一条断腿。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年。 少年轻轻一笑,似是懂得了这匹老狼的心情。 它不想庸庸碌碌的死去。 也不想死去之后,被一群野狗乌鸦分吃了尸体。 它希望自己能再战斗一次。 死在这最后一次的战斗中 它知道眼前这少年能够成全自己。 看到少年微微一笑。 老狼便知道他领悟了自己的心境,随即一跃而来。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少年连身子都没有动。 就这般坐着,继续转动着树枝,烤着自己的野兔。 待这匹老狼从跳跃的最高处落下时,少年拔出了剑。 就这般立在那。 老狼的咽喉就被剑穿透了。 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脖颈处的狼毛。 但它还未完全死去。 挣扎着,张开了嘴,咬住了少年的脚踝。 在咬住的刹那,老狼也闭上了眼睛。 少年依旧不动。 任凭那老狼继续咬着自己的脚踝。 他则继续烤着手中的野兔。 野兔焦香。 狼血腥咸。 吃完之后,少年把老狼的尸体丢尽了他烤野兔的火坑中。 本来已是要熄灭的火焰,顿时又蹭蹭的窜起了一尺多高。 少年起身,把剑在老狼身上还未烧着的皮毛处蹭了蹭干净,随即又拍了拍屁股,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没有一丝留恋。 山林间的规则就是如此。 方才发生的,不过是山林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一幕。 少年的背影被火光拉的很长。 不知怎的,竟和那匹死去的孤狼极其相似。 不久。 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从苍松翠柏的稀稀疏疏的枝叶中照射下来。 伴随着晚风。 树影婆娑。 少年的步伐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刚刚吃饱兔子,也不觉得寒冷。 却是比这会儿舒服不少。 他想找些野果子来充饥。 哪怕是喝上几捧山泉水也好。 他的目光朝着四方转了一圈。 施施然顺着一个方向走着。 因为他听到风中传来了涓涓溪流之声。 虽然找水喝难免浪费时间。 但眼下若是不让肚子里有些东西,怕是到了明日会更加耽误。 终于找到了那山泉水。 泉声震耳,犹如银龙飞舞。 在月光的阴沉下显得更加苍凉。 只是少年却不能独享这般美好。 他看见泉下已经坐着一个人。 盘腿闭目,似是在调息修养。 少年有些踌躇。 他对豺狼虎豹没有任何畏惧。 但对人却有一种先天的抵触。 若不是五年前,萧锦侃救了他一命,还要他五年后来博古楼找他。 这少年是说什么都不会离开那山坳之中的。 若是不离开,自是也很难碰到其他旁人。 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人打招呼。 索性远远的绕过去,在泉水的另一侧蹲下身子,洗了把脸。 他洗的很是仔细。 从额头开始,到脸颊,再到下颌,最后连带着脖颈处也用手抹了一把。 最后不忘整了整鬓角处的散碎头发。 终于,他捧着水就要喝进口中了。 一想到喝完这些水,自己便又能松快的赶路,少年不由得心里很是得意。 他虽然已有些记不清萧锦侃的样貌。 但若是能早一日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再拜他为师,自然是极好的。 “水里有毒。” 坐在泉边的那人突然说道。 少年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人年纪已然不小。 若是和山林间的野兽对比,怕是不比先前那匹孤狼年轻多少。 这名老者身上穿的极为华丽。 袖口,胸襟上皆有极为繁复精美的刺绣。 盘坐的双腿间还放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天青色宝剑。 剑鞘上镶嵌着五颗蓝宝石。 剑柄上布满了珍珠。 “这水为何有毒?” 少年问道。 “因为我中了毒。而且我在这水里洗了伤口。” 老者说道。 少年撇了撇嘴。 先前他捧起水准备喝下的地方,是泉下的积水潭。 他觉得老者若是要清洗伤口,定然会在这积水潭中。 只要自己去那泉下接着还未落入潭中的水,想必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是在上面洗的伤口。而且这毒性极其剧烈……怕是三五日之内,这一圈水都不能饮用。” 老者看到少年的动作,接着开口说道。 “你为何要这样自私?” 少年很是生气的说道。 “将死之人,难免不自私。” 老者说道。 “你要死了?” 少年不可思议的说道。 虽然他杀过很多野兽。 但却着实没有见过死人。 “若是无法解毒,不出三五日,必死。” 老者说道。 少年摊了摊手。 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这泉水喝不成。 他就准备继续赶路。 身体上的不舒服怎么都能克服的。 但若是精神也松懈了下来。 却就如烂泥糊不上墙一般,任凭谁也无能为力。 不过这么一看,少年却是要比这老者更加自私。 因为他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这般淡定。 却是能做到不闻不问的,转身走开。 少年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位老者却是头一偏,双眼微睁。 “你想不想要钱?” 老者开口说道。 “要钱?做什么。” 少年问道。 他知道什么是钱。 但却并不清楚钱具体能用来做什么。 因为他虽然知道,但却从来都没有用过。 老者以为少年是故意的。 他还没见过一个不要钱,和不知道要钱做什么的人。 不过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想起来。 他曾经路过了一个酒坊。 里面传出的味道和当时萧锦侃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虽然他记不住人的样貌。 但是他对气味却巢湖寻常的敏感。 他走进酒坊指着酒坛子说自己要。 掌柜的却是告诉他一坛酒,二十两银子。 少年没有银子。 只能悻悻然的离去。 现在听到这人竟然问自己要不要钱,少年心想若是有了钱,便可以去买下那一坛子酒送给萧锦侃。 见面礼这个规矩他不懂。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这么做。 “你能给我二十两银子吗?” 少年问道。 老者笑了笑。 脸皮抽搐了几下。 他以为少年会狮子大开口,提出许许多多高不可攀的条件。 但没想他却是只要二十两银子。 “我可以给你五十两。” 老者冲着少年伸出一个巴掌说道。 “可是我只要二十两。” 少年说完,竟是抬腿而行。 他不知道五十两是可以换成两个二十两,以及一个十两的。 而老者只是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位绝世怪胎。 “好!二十两,我给你!” 老者说道。 言毕从袖筒中掏出一块银锭。 “这就是二十两?” 少年看着老者手中的银锭很是惊喜。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钱。 “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老者说道。 “你为何要无缘无故的送钱给我?” 少年疑惑的问道。 欣喜过后,却是又退后了几步,警惕的说道。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老者说道。 “什么事?” 少年问道。 “杀人。” 老者说道。 “你要杀的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去杀他?”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 “很多时候杀人是不需要仇怨的。就好比现在。你需要二十两银子,而我需要一个人死。你帮我杀了那个人,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老者说道。 “你是读书人吗?” 少年冷不丁问了一句。 老者一怔,却是没有反应过来。 “美哉这么奇怪的词,一定只有读书人才能说得出来。” 少年自问自答的说道。 “是极是极,在下正是位读书人。寒窗苦读三千载,腹饱诗书十万卷。” 老者说道。 却是接着少年的话头儿继续往下。 为的就是让他能断定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 “既然你是读书人,这钱想必是拿不到的。” 少年说道。 “为何?” 老者问道。 本以为假意承认自己是读书人,能够骗到少年的一丝好感与信任。 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 “因为我曾听过一句话:‘屠狗之辈多仗义,读书之人多负心’,负心,不就是不讲诚信?你是读书人,所以这银子肯定是不会给我的。即便我帮你杀了人也是一样。” 少年说道。 这次他却是没有任何留恋。 下定了决心要继续赶路了。 在这里已经耽误的太多。 不但没有喝上水,还又多说了许多无用的话。 然而这些无用的话,却是让他更加饥渴难耐。 少年心绪有些烦躁。 他想要大声的吼叫。 但夜深人静的山中。 如此吼叫难免惊醒一些林中的猛兽。 所以他把这股子烦闷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炼化为力量,运行到双腿上,急速的向前走去。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少年觉得身体上的饥渴与疲劳让他实在有些难熬。 正巧这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神庙。 他想来,若是没有水饭,能有个遮风的地方美美的睡一觉也是不错! 当他‘吱呀’一声,推开破庙的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神庙里的供桌。 只是这供桌上早已没有祭品,也没有点着长明灯。 有的只是一句尸体。 先前那要给他二十两银子,雇他杀人的老者的尸体。 老者的尸体旁还站着一位老者。 这名老者站着一动不动。 似是一根木桩。 若不是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生机气味,少年便会觉得这站立的老者,也是一具尸体。 不过既然看到这神庙中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少年却是扭头就走。 他不习惯和旁人一起,成群结队。 他向来都是一个人穿梭于山林间,独行四方。 但先前轻而易举就打开的门,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 “要走可以,把东西留下。” 那名站立老者开口说道。 少年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和腰间的那一把破剑以外,却是再无片缕。 何来的东西能够留下? “若是执迷不悟,死了也别怪我。” 老者看少年愣在原地,便接着说道。 少年微微一笑。 人们轻飘飘的语言,自以为能有十足的威慑力。 殊不知这少年面对着花皮锦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若是不让我离开,我就立即杀了你。” 少年说道。 他不是威慑。 也并没有开玩笑。 而是实打实的就要这么做。 “杀了我?用什么?用你腰间的那一根烧火棍吗?” 老者讥笑的说道。 少年突然有了些后悔。 他后悔方才没有答应那已变成尸体,躺在供桌上的老者把这人杀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老者先前是让自己杀谁。 可是他觉得就是眼前这人。 “只是现在杀了你,我却是得不到那二十两银子了。” 少年摇着头说道。 这才是他真正后悔之处。 “你若是能杀了我,我就给你二十两银子。” 老者掏出一枚银锭放在供桌上说道。 这枚银锭就和先前少年见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真?” 少年盯着那枚银锭说道。 他很讨厌眼前这名老者。 因为他既不让自己出去,还要逼着自己交出什么从未见过之物。 不过若是杀了他,他就给自己二十两银子,少年顿时又觉得他有些可爱起来。 “当真……” 老者的真字还没有说完。 就看到一张微笑而又稚嫩的脸离自己很近。 这是那少年的脸庞。 他心里觉得奇怪。 明明方才那少年还在破败神庙的门口处站着,想要出去。 怎么一瞬间就和自己脸对脸了呢?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几步。 因为他着实不习惯和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随即从咽喉处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意识被瞬时吞噬。 比少年的脸贴的更近的,是少年的剑。 少年的脸离他尚在一尺之外。 可是少年的剑却不多不少的,插入他的咽喉一尺之中。 老者带着满眼的不可思议,朝后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还是随了你的心愿。你也可以安心上路,这银子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拿起供桌上的银子,对躺在供桌上的老者尸体说道。 这顶银子自然是买了一坛酒。 那掌柜的心地甚善,看到这少年风尘仆仆的样子,主动送了他一个网兜。 把酒坛子往往兜里一装,再把网兜向身后一背。 如此一来可就省力多了。 翻山越岭也不怕。 “为什么你们师徒二人都弄得这般狼狈?” 刘睿影冲着少年的背后之处说道。 他的话音把少年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是杀了人,而我却差点被人杀。杀人的过程虽然有些狼狈,但结果却是潇洒的。而被杀不论是结果还是过程,却是都很狼狈。” 萧锦侃束了束腰间的系带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三】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六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三】这少年猛然回头。 看到萧锦侃之后。 心中那一抹模糊的身影,终于是和眼前人重合起来了。 “师傅!” 少年跪倒在地,神情激荡,几欲泪流。 萧锦侃走上前将其扶起,掸了掸他肩头的尘土。 “见过你刘睿影师叔。” 萧锦侃指着刘睿影说道。 少年看着刘睿影,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却是没有丝毫疑惑和不服。 刘睿影刚刚沐浴完毕,正是精神与心情大好之时,也没有过多计较先前之事,只是坦然受了他的礼数。 不过刘睿影看到这位少年竟是没有丝毫后悔或担忧的表情,不由得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已经发生过的,追悔莫及也没有用。” 萧锦侃说道。 “难道你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要收他为徒?” 刘睿影问道。 “也不尽然……若是他五年后没有来找我,或是早就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我也是无能为力。” 萧锦侃平静的说道。 得失皆有因果与必然。 萧锦侃只是给了这少年一种可能。 若是少年抓住了,便万事大定。 若是错过了,那便此生相忘于江湖。 “你去了哪里?” 刘睿影问道。 他看见了萧锦侃前胸衣襟上的血痕。 但他却没有点破。 既然萧锦侃还能站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说话,那就说明他已经解决了麻烦。 “出了一趟博古楼。” 萧锦侃说道。 “你明知他要来,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去?” 刘睿影问道。 “因为有些事比起这更加急迫……何况我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 萧锦侃说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刘睿影问道。 “当然。我只能看到开头,却永远看不到结局。尤其是这件事,我自己还身处其中。” 萧锦侃说道。 “难道你也会当局者迷吗?” 刘睿影语气有些落寞的说道。 “不管是人还是仙魔,只要身在局中,那便一定会迷的。” 萧锦侃说道。 “可若是能看到这局,还非要跳进去的话,这就是傻。” 刘睿影不屑的说道。 “有时候宁愿傻也得跳进去。” 萧锦侃耸了耸肩说道。 “你在我屋中喝了我那么多酒,现在在你的屋子里,怎么却也不请我坐下,而后再给我倒一杯酒?” 萧锦侃知道刘睿影的嘴张了张。 但他却是抢在刘睿影说出来之前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指着少年带来的网兜并不言语。 萧锦侃吩咐少年将网兜提来,一掌拍开了封泥。 闻着酒香,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酒。 虽然二十两银子已经着实不少。 但却买不到萧锦侃和刘睿影认知中的好酒。 不过这酒好坏,贵贱,却是要看跟谁喝。 若是和朋友一起,刚打上来的井水也能当酒,也能醉人。 萧锦侃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是没有给刘睿影倒。 “人总得有些时候要犯傻的。不是为了自己,也会为了别人。” 萧锦侃喝了一杯酒说道。 这句话似是在回答先前刘睿影的问题。 但他说完后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刘睿影看到有些许血沫混着酒汤喷溅出来。 但萧锦侃却只是用袖子抹了抹嘴,毫不在乎。 “你师父受伤了。” 刘睿影指着萧锦侃胸前的伤口对那少年说道。 “我知道。”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 “但是他却还在喝酒。” 刘睿影说道。 就在这时,萧锦侃的咳嗽却越来越激烈起来。 激烈到他整个身子都在大幅度的抖动。 就连手上的酒杯都有些拿不稳了。 “我知道。” 少年依旧是平静的说出这三个字。 虽然他心心念念,无比崇敬的师傅就在眼前,而且不断的咳嗽着,极为痛苦,但这少年却嘴里说着知道,实则不以为意。 “你做得对!” 萧锦侃止住了咳嗽,嗓音沙哑的说道。 “多谢师傅夸奖!” 少年说道。 “难道不在你咳嗽时阻止你喝酒就值得被表扬?” 刘睿影语带嘲讽的反问道。 “因为他知道,每个人做任何事一定都是有选择,有思考的。即便这件事再坏,伤害再大,只要他做了,一定就是有承担这些坏处和伤害的准备。” 萧锦侃说道。 “这般高深的道理我能想通,但也是在不久之前刚刚想通。你能想通,想必是你看过的兴衰爱恨太多。可是他这般年纪,又如此纯情青涩,却是如何想通的?” 刘睿影问道。 “本能。” 萧锦侃只说了这两个字。 刘睿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两个字虽然极为笼统。 但也着实解释清楚了为何这少年会如此通达。 “他叫什么名字?” 刘睿影问道。 “你为何不直接问他?” 萧锦侃指了指身边的少年说道。 刘睿影把目光望向他。 但少年却有些尴尬。 这是刘睿影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 “我没有名字。” 少年说道。 刘睿影没有再往下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名字的人,一定没有归宿。 刘睿影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他起码还有名字。 而这名字就是他的归宿,是他归属感的源泉。 可是这少年却连名字都没有…… 怎能不让人因此叹惋。 想到这里,刘睿影竟是有些觉得自己应当与这少年同病相怜。 兴趣一旦上来,便想要喝酒。 不知为何。 酒总是能够催发人的情绪。 让欢喜的更加欢喜,悲伤的更加悲伤。 不过现在,刘睿影却是不知道自己是欢喜还是悲伤。 找到了经历相似的人,本是应该欢喜的。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彼此理解,相互包容。 其余的,只是一些同情心泛滥的慰藉罢了。 做不得数。 但对于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找到了相似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来。 因为太过于沉重,也太过于久远。 悲伤的事情,在刚发生时一定会很悲伤。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它终究变得久远。 而久远,就意味着沉重。 从来不曾遗忘它。 偶然想起来时,依旧会沉甸甸的坠在心头。 只是流不出泪,也刺不出血。 刘睿影拿出一个酒杯放在桌上。 但萧锦侃却用手盖住,意思是不让刘睿影喝酒。 刘睿影疑惑的看着他,但他却只是望向了门口。 “这两日你喝的酒已经够多了。现在该去做事了。感慨可不能当饭吃。”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呢?” 刘睿影问到。 “我的事已经做完,至少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没有事情做。” 萧锦侃说道。 “错。你当然有事做。” 刘睿影说道。 “对,我还是有事要做的!” 萧锦侃举起了手里的酒杯,朝刘睿影挥了挥。 继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是该轮到他喝酒了……”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是该轮到我喝酒了……” 与此同时,萧锦侃也在心里这样想到。 “还有最后一件事。” 刘睿影忽然回头问道。 他已走到了门口。 一只脚将迈出门槛时,却又突然收了回来。 “认识。” 萧锦侃还不等刘睿影开口,便如此回答道。 刘睿影咧嘴笑了笑,随即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门,走出了前院。 “那位让你不惜犯傻也要跳进局里的朋友,我认识吗?” 这就是刘睿影在方才想要说的事情。 然而萧锦侃却只有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就是刘睿影他自己。 —————— “刘省旗!别来无恙!”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不是去往别处,正是来到了狄纬泰的屋中。 “狄楼主仍旧是这般康健焕烁!”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狄纬泰微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睿影便也没有过多客气,大大方方的做了下来。 “清晨还是喝杯茶?” 狄纬泰说道。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 但他却丝毫没有给刘睿影选择的余地。 待刘睿影回答了一句‘好’时,一杯新沏的茶已经放在了刘睿影的面前。 揭开杯盖,腾起一阵白气。 但却并不浓郁连贯。 显然这杯茶,是在刘睿影到来前就已沏好的。 刘睿影看着这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随即便静静的坐着。 这屋中的两个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之间说话只有两种方式。 一种就是狄纬泰和欧雅明那般,互相打着机锋,看谁能扯的更远,谁沉住气的时间换更长。 第二种方式,就是这般互相静默。 似是在比拼劲气一般,看谁先会决堤溃退。 虽然两人没有动武。 但这般较量却要比刀剑来的更加凶险万分。 功法不济还能认输投降,武技不行也可松拳求饶。 但这般静默之中的比拼,却是有攻无守,有进无退。 无论是对刘睿影,还是狄纬泰,都是绝路一条。 每向前一步,身后就如断崖般寸寸崩塌。 却是决计无法再后退。 刘睿影的后背开始出汗。 不是因为热。 而是因为这种压迫感带来的紧张。 先前本就喝了很多的酒,以至于这会儿一出汗,就觉得更加口渴。 刘睿影想要端起茶杯再喝一口茶。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否还能够稳稳的端起这茶杯。 他有些后悔,刚才喝完之后为何要把茶盖再度扣上。 若是没有这茶盖,他双手齐出,稳稳的端着茶杯,将其死死箍住,便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正当他在这般纠结犹豫时。 狄纬泰却站起身来,把刘睿影茶杯上的盖子解开,给他又添了些热水。 “绿茶味轻。若是水太凉,便喝不出滋味来。”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心想,他一定是看破的自己的端倪。 所以用添水暖茶为由,给自己解围,递过来一个台阶。 但狄纬泰添完水后,却是又把杯盖扣了回去。 刘睿影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要给自己解围。 而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狄纬泰的手摁在杯盖上。 将这茶杯朝刘睿影轻轻推过去。 这却是硬逼着刘睿影,不得不接过而后端起。 刘睿影看着茶杯一点点的向自己这边平移。 只能伸出手,想要去接过。 但他的手刚伸到距离茶杯一寸远的地方时,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狄纬泰在这茶杯的周围释放了一层薄薄的劲气。 虽然极为稀薄。 却也不是刘睿影赤手空拳所能突破的。 若是用剑,他还有信心能一剑贯穿。 但狄纬泰只是在给他将这杯茶略微推进一些,似是为了方便他引用。 看上去只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待客之道。 但若是刘睿影拔出了剑。 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博古楼楼主,沏茶添水。 中都查缉司省旗,拔剑相对。 无论怎么解释,却都着实难以说清。 但若是刘睿影不接下这杯茶。那此次来找狄纬泰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狄纬泰虽然看似和蔼。 但那只是外在。 实际上他却是一个最为高傲自负的人。 他可以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的打招呼。 也会客客气气的施礼道别。 但除了他能够入眼的人以外,旁人向来察觉不到他这些举止和语气中有丝毫真实的感觉。 就仿佛一个水车。 只有有水流过,水车便会转动。 即便这不是水车的本意,它却也不得不转动。 狄纬泰也是如此。 这些无关痛痒的旁人就好像是流水。 然而他自己就是一架水车。 只有有旁人在场,就像水流中的水车,始终有条不紊的转动着。 但若是离开了这些情境与场合,没了水的水车,只会默然的站立着,凝冻直至万古。 不过狄纬泰也可以变成一个风车。 不用多么强烈,只要有威风吹过,便能慢悠悠的开始转动。 只不过,刘睿影到底是不是这阵风,却是还要考量筛选。 然而这考量筛选的方式,就是看他如何应对这一杯茶。 刘睿影的指尖,也从体内大宗师法相中的太上台上牵引出丝丝劲气。 他想要硬碰硬的闯一闯。 他操控着这一缕极细的劲气作绣花针,狄纬泰便在这针尖处安放一枚道。 茶杯的惊心还未完全落下。 刘睿影以为是要换一种策略,与自己东拉西扯,以求突破自己的内心防线。 但他却从狄纬泰的语气中听出了七八分真诚的意味。 “我和村子里一个同龄的玩伴,一起去了个大镇子。那镇子叫什么我仍旧记得,但现在却早就不在了。或许那里还有人家,不过肯定是不叫作这个名了。” 狄纬泰接着说道。 刘睿影一听狄纬泰开口说话,心下也顿时多了些许坦然。 他终究是能够稳稳当当的端着茶杯,摁杯盖,篦过杯中的茶叶,喝了一口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四】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七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四】“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所以自然要找点活计做。不然晚上没地方遮风挡雨不说,肚子也得挨饿。” 狄纬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刘睿影以为狄纬泰一直生活在博古楼内。 至少目前所有对完的公开的资料以及查缉司掌握的档案却是如此。 他竟是根本没有想到狄纬泰还会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但让刘睿影更加不明白的是,就是为何狄纬泰会告诉他这些事情。 但现在却也不是他能够发问的时候。 所以刘睿影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听下去。 “我和那位伙伴就找了一处酒家打杂。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酒家的活计,包吃住。有了落脚地,自是就要轻松得多。” 狄纬泰说道。 “没想到狄楼主的年少时的生活,也是这般坎坷。” 刘睿影感慨了一句说道。 这道不是为了客套而说的场面话。 实则是他由心而发。 “坎坷都是自找的。若是当年继续呆在家里,也就不会有这些坎坷。” 狄纬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但有些人就是待不住。”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不是他想说的。 而是这番对话的场景,让他有些似曾相识。 不知怎的,这句话竟是就自己从嘴里冒了出来。 把刘睿影也吓了一跳。 狄纬泰的眼眸闪烁了片刻。 似是对刘睿影的这句话颇为赞许。 可是刘睿影却是根本记不得,这番似曾相识的场景,是在何处发生的了。 “没错……有些人就是待不住。虽然大部分朋友都向往着安逸。但你得承认,这世上总有些人很是另类。” 狄纬泰说道。 言毕指了指自己。 “不过酒家的活计,虽然能锻炼人,但一定塑造不出后来的博古楼主。” 刘睿影说道。 他虽然没有在酒家中干过什么活计。 但也能看出那小二哥成日里迎来送往的,笑脸相迎,实属不易。 碰上些是有教养的还好说。 至少不会去刻意为难这些做下人的。 但这些有教养的人,大多都喜欢用挑刺儿来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 刘睿影觉得,狄纬泰的这般精心的功夫,或许就是那会儿在酒家里磨练出来的。 当任谁都能对其任意的吆五喝六的时候,一开始或许还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而争辩。 但时间久了,这面子也放下了,尊严也破碎了。 满脑子只想着尽力把眼前的活儿干好,能让别人少说两句,而后一会儿吃饭时,还要想办法多藏两个馒头。 想到这里,刘睿影却很是惊奇。 他觉得狄纬泰竟然没有在那样的世俗琐事中沉沦。 难道他在如此年幼时,就能有这般坚定的心性? “孩子都一样。若是后来没碰到我师傅,估计我和那伙伴最好的下场就是,攒了点钱,自己在镇子上开了个酒家。”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狄纬泰被世人称作天下文宗。 但他也是个人。 书是一个字一个字读的。 饭也是一口一口吃的。 人不可能一天就长大成熟。 总得经历些什么,才能明白道理。 有些孩子,虽然个头不高,年龄不大。 但若是经历得多,自然也会通透的多。 看起来就比同龄人成熟。 想来狄纬泰也是如此。 “您师傅?”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恐怕世上没人听说过狄纬泰还有过师傅。 流传出去的话,都是说他虽出生于博古楼内侍奉九族的农家,但却是天生异象。 当晚有物色神雷汇聚成一书卷装,另一金光一挥,宛若神笔。 随即这神雷书卷与神笔金光,便都飚射于狄纬泰家中,随即隐而不见。 而后便被九族之人带走精心培养,大抵是自学成才后一路过关斩将,有了如今的成就。 “已经离了家,自是就没了父母。若是再没有个师傅引导,有谁敢保证自己不掉到沟里去?” 狄纬泰说道。 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但刘睿影却看到他的嘴在不住的咀嚼。 “我有吃茶叶的习惯。” 狄纬泰说道。 “这茶叶,还能吃?” 刘睿影看着杯中的茶叶。 有些不敢相信。 “酿酒的米粒,可以当做酒酿吃。这泡茶的茶叶,当然也能吃。” 狄纬泰说到。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吃过茶叶。 不过狄纬泰说他也并不是在强词夺理。 刘睿影也喝了一口茶。 刻意的把杯中的茶叶往嘴里送了几片。 刚一入口,还未咀嚼。 一阵酸涩之感便布满了整个唇齿之间。 狄纬泰看出了刘睿影学他的样子,吃了点茶叶。 当下也不做何说明。 就这般静静的看着。 但他却把自己的茶杯收了起来。 待刘睿影渐渐适应了这种酸涩之后,才开始略嚼了几下。 没想到随着他咀嚼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 这茶叶竟是又如糖果一般转为了甘甜。 这倒是让刘睿影有了些意外之喜。 “我的师傅是一名刀客。他不仅收了我,也收了我的伙伴。所以我们俩从难兄难弟就这般变成了师兄弟。” 狄纬泰说道。 “没想到狄楼主竟是练刀起家。” 刘睿影说道。 虽然他知道狄纬泰的武道修为也是极高。 但着实没有想到他一开始却是练刀的。 “与其说练刀,不如说打铁……” 狄纬泰说道。 随性的挥了挥手。 “想必我师傅鹿明明的打铁手段也是狄楼主您教的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是我教的。不过现在我和他的师徒情缘已了,却已经不再是他师傅了。”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猛然想到一件事。 若鹿明明仍旧是狄纬泰的弟子,那自己拜了鹿明明为师,岂不就成了狄纬泰的徒孙? 先前没动过这番脑筋还不要紧。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旦想通,却是让刘睿影有些头皮发麻。 要是真的如此,估计他一回到中都查缉司,就会被下了诏狱拷问一番。 “不过现在的鹿明明已经和我,和博古楼没了任何关系。只能是算作一位博古楼的老朋友吧,而我是他较为尊敬的一位长者。仅此而已。” 狄纬泰说道。 他看出了刘睿影的不安。 这句话倒是颇有些劝慰的意思。 虽然中督查缉司号称查缉天下。 天下间没有找不到的人,没有办不成的事。 但这天下可是五王共治。 五王之外,还有如博古楼这般超然物外的大势力所在。 它门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情报渠道。 却是谁也不在混天度日。 狄纬泰很是清楚中都查缉司的种种,因此才会这般对这刘睿影解释。 “不过狄楼主为何要打铁?”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的师傅有一家刀行。不打铁来造刀,就没钱吃法。饿着肚子可是没法儿去练刀的。” 狄纬泰说到。 刘睿影听了有些想笑。 他觉得狄纬泰当初愿意拜这个师傅,一定是觉得跟着这师傅去练刀,起码不会被人再吆五喝六的使唤,而且都能顿顿吃个饱饭。 没想到这师傅是拜了,却要让他俩先打铁。 刘睿影看过鹿明明打铁。 知道这是一件极为辛苦且枯燥的事情。 刚开始或许还有几分新鲜。 但到了后来,狄纬泰说不定会更加怀念在酒家中忙碌的时光。 起码每日里都有诸多变化发生。 “我师傅是一个心气儿很高,但手底下却没什么真章的人。” 狄纬泰说道。 “这样的人自古就很多。” 刘睿影说道。 “但你不会见过有比我师傅更加痴迷的人。” 狄纬泰说道。 “有多痴迷?” “痴迷到疯魔。” 狄纬泰说道。 “你可听说过,无形刀?” 狄纬泰问道。 “当然听说过!” 刘睿影说道。 这无形刀的传说,天下武道修士怕是没人不知道。 不过,大抵是当过笑话来听听罢了。 据说,天下最快,最锋利的刀,叫做无形刀。 刀出无形,幻灭成空。 因此而得名。 若是得到了此刀,再修习了锐金劲气,则可在兵刃器械中,战得一个天下第一。 不过这刀却从来没人见过。 也不知这传说是从何处而起的。 没头没尾的故事,自然很容易断了人的念想。 但不知为何。 这无形刀的传说却是愈演愈烈。 不单单是江湖,就连当时的皇朝都密派高手,潜入那山高水长之处,寻找无形刀的踪迹。 “我的师傅,坚信他是无形刀的传人。或者说,这无形刀的是是非非,就是从他这里生发出来的。”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一阵苦笑。 虽然平淡的生活很容易让人有所消磨。 但若是每日都置身于如此庞杂的争辩旋涡之中,没有片刻的安宁,日子应该会变得更加难熬才对。 狄纬泰记得。 当时师傅吧一个跟烧火棍似的刀递给了他俩。 而后说,这就是无形刀的模具。 让他俩以此去打造,以求能够使得辉煌重现。 可是师傅去也没有告诉他们,这辉煌曾经是什么样的。 有多高,多长? 是纵横了八万里,还是从这刀行传到了镇口水井旁? “那绝对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难以入眼的东西。”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 这让刘睿影却是极为的好奇。 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刀模,能让狄纬泰时隔几十年后,想起来时已然如此厌恶。 可惜,狄纬泰没有详加说明。 不过当时的他,却是非常明白自己的师傅是在夸大其词。 至于为何要生此谣言。 狄纬泰觉得无非是想让刀行的生意好一些。 多卖出去几把刀。 哪怕是菜刀,柴刀也好。 人总是要吃饭的。 当饭够吃的时候就想顿顿有肉。 一旦满足了顿顿有肉,却就又想添上二两烧酒。 但这一切的必须,就是刀行得多多卖刀。 “既然是师傅交待的话,我们自然还是要尽心去做的。虽然明知道没什么可能会,但我俩也做得极为认真。” 狄纬泰数到。 “可有何结果?” 刘睿影问道。 “用废的钢铁,怕是能打造一百把菜刀都不止……但师傅却是不知悔改,我们也只好继续下去。” 狄纬泰说道。 若是那些废掉的钢铁都能打成菜刀或是柴刀,想必早就能赚个盆满钵满,锅上顿顿有肉,餐餐有酒的生活了。 但有些人做事就是如此。 即便是千万人阻拦,他也会坚持做到最后一刻。 不到山穷水尽之时,绝不罢休放弃。 这样的人虽然看上去很蠢,但也着实有他的可爱之处。 看来狄纬泰的这位师傅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后来。一个中年人路过刀行,竟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刀模,眼睛大放光彩。问我们俩要卖多少钱。” 狄纬泰说道。 “难道那刀模还真是稀罕物件儿不成?” 刘睿影在心中如此想到。 疑惑尽数全都写在脸上。 不过狄纬泰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从桌下取出了一小坛酒。 刘睿影这才发现,原来狄纬泰的屋中也是有酒的。 只不过他不常喝罢了。 “这坛酒,就是就是当时我那伙伴送我的。”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看到这一坛酒,坛口处封泥完好。 仍是新的。 想来狄纬泰一直珍藏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其实你早已见过他。” 狄纬泰说道。 随即一掌拍开了封泥。 刘睿影不知道狄纬泰是谁。 但脑中却浮现出了乐游原上那位看原人的身影。 狄纬泰对这刘睿影点了点头。 仿佛是在肯定着刘睿影心中的想法。 “不过他已经走了。” 狄纬泰说道。 “他去了哪里?” 刘睿影问道。 “我也不知道。当时他说,走之前要与我喝完这坛酒的。但是他却一口都没喝,就离开了。” 狄纬泰说道。 他重新拿出两只杯子。 是茶杯。 比酒杯要大上不少。 狄纬泰托着酒坛,给刘睿影和自己分别倒了半杯。 “狄楼主不说早晨还是喝茶好?” 刘睿影看着酒杯调侃道。 可是他已然不知道狄纬泰到底要说什么。 为何告诉他一段如此的往事。 这些往事和如今在博古楼发生的种种又有什么关联? 刘睿影想不通。 —————— 与此同时。 在离狄纬泰住处不远的地方。 酒三半正在练剑。 他把这把青娥剑,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感受着剑鞘上传来的一阵冰凉。 接着又把剑鞘一寸寸向上移动。 他却是想用自己的脸颊把这剑鞘尽皆温暖一遍。 随后,他拔出了剑。 看似缓慢。 实则也缓慢。 如抽丝薄茧般,一点点的拔出了剑鞘。 这一幕落在了欧雅明的眼里。 酒三半练剑的位置,正对着欧雅明住处的窗子。 期间没有任何遮挡。 “这位朋友你是从何处认识的?” 欧雅明问道。 欧小娥正站在她身后。 这话定然是冲着她问的。 “他是刘睿影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俩是如何认识的。但只言片语中好似是路上偶遇。” 欧小娥说道。 “偶遇竟然竟能碰到这等人才……看来这刘省旗也是一个有大造化傍身之人。” 欧雅明感叹道。 “家主是从何处看出他是个人才的?” 欧小娥问答。 虽然她知道酒三半的剑法很高,武道修为也不低,甚至文才也不错。 但竟是得到了家主的如此褒奖,想必他的身上还有些许过人之处。 “你看他用剑的模样。” 欧雅明双手背在身后,努了努嘴说道。 “用剑的模样?” 欧小娥不解。 不过他也看出酒三半对这把剑极其爱护。 “当他拿起剑时,他的手中,眼中,心中就只有剑。真样的人,才配称之为真正的‘剑心’!” 欧雅明说道。 “难道家主有意将其招揽进欧家?” 欧小娥吃惊的问道。 “机缘已逝……风云已化金龙。现在除了他自己愿意,怕是谁也没法勉强他。而这般拥有真正‘剑心’的人,却也不会被利益所打动。” 欧雅明说道。 “但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欧小娥说道。 “平时?你是说他三半不离酒的平时吗?” 欧雅明问道。 “是的家主。” 欧小娥点了点头说道。 “拿起剑的时候,只有剑。喝起酒来的时候,只有酒。天下还有几人能有如此的大纯粹?” 欧雅明说道。 情绪间,竟是颇为激动。 “何况,他还很在乎朋友。” 欧雅明顿了顿说道。 他仿佛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 尤其是面对欧小娥这样的晚辈。 虽然自己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但还是要沉稳些,有个家主样才好。 欧小娥没有回答。 因为她心里很是清楚酒三半对自己的感情怕不单单是朋友那么简单。 花了这么长时间。 酒三半的剑总算是抽出来了。 他平平的举着青娥剑。 将右臂一点点抬高,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 阳光照在剑身上,反射进了他的眼眸里。 刺眼的阳光,让欧雅明都微微眯起了眼角。 但酒三半却是毫不畏惧。 依旧这般直视着剑身上反射而来的光芒。 这些光芒仿佛能给他无穷无尽的能量似的。 让酒三半的呼吸更加急促,脸上浮现了一层喝醉时才会出现的潮红。 当他的呼吸快到一个顶峰时。 酒三半放下了剑。 他闭着眼。 低着头。 右手仗剑。 剑尖冲下,就这么垂着。 剑垂着。 人也垂着。 无所谓四季轮回,还是阳光雨露。 仿佛就要如此站定,直至那剑芒划破永恒。 萧锦侃也这么垂立在窗前。 虽然隔着窗子,还跨过了一段距离。 但酒三半身上释放的酒气与剑意,他已然能够感觉的清楚。 酒气刺鼻。 凌云豪迈。 剑意穿心。 寒凉灌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五】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八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五】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悲伤难过而无人倾诉。 而是开心的得意之时,只有去照照镜子才能看见笑脸,得到回馈。 但萧锦侃的这位徒弟,却是比这还要更加孤独。 因为他连镜子都没有。 说起来,萧锦侃都不知道他这徒弟叫什么名字。 但他做任何事都不会随性而为。 既然说要收他当徒弟,其中就一定有意义存在。 “我给你取个名字?” 萧锦侃问道。 他让这少年坐在自己对面。 并且也给他倒了一杯酒。 独自一人生活在山林之间,是不需要拥有名字的。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一个称呼。 说起来只是方便了别人在呼唤时能更加轻松。 但山林间的禽兽以及树木是不会说话的。 自然也没有东西去呼唤少年的名字。 所以他便也没有名字。 少年点了点头。 眼中充满了希翼。 虽然他不知道这名字究竟有什么用途,或是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 但既然别人都有,他便也想有个名字。 “叫你华浓可好?” 萧锦侃说道。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 “以后我就叫华浓。” “华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弟吗?” 萧锦侃问道。 华浓眨巴着眼睛,看着萧锦侃。 并不言语,也无动作。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你死掉,而且还要收你为徒。” 萧锦侃说道。 “但师傅为何不在当时就收我为徒,而是一定要等五年之后呢?” 华浓问道。 “因为当时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何况这念头并不强烈。五年只是我随口说的。” 萧锦侃说道。 “为何师傅随口说出来的是五年,而不是十年,二十年?” 华浓问道。 他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倔强。 只要遇到自己想不通的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只是这样的倔强,让旁人看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无论是走江湖,还是进庙堂,怕是都让人难以亲近。 不过萧锦侃知道。 虽然华浓周身的气质冷若冰霜。 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的心要比盛夏时午后的阳光更加明媚,要比雪夜里门前的篝火更加温暖。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因为一个念头若是保持了五年还没有终止,那就证明我的确是想这么做,而不是一时兴起。” 萧锦侃解释道。 说罢,端起酒杯,对着少年微微示意了一下,接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你不会喝酒吗?” 萧锦侃问道。 他看华浓并没有端起酒杯,而是盯着杯中的酒汤发呆。 酒杯虽小,酒汤也很浑浊。 但华浓依旧能从中隐约看到自己的面庞。 鼻子嘴巴虽然看不真切,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 “我不会喝酒。” 华浓把目光从酒杯里收回,抬起头看着萧锦侃说道。 “但你却知道给我买酒。” 萧锦侃说道。 “因为当时我在师傅的身上闻到了这种问道。以前不知是什么,但后来知道这是酒味。” 华浓说道。 “原来如此……其实你的身上也有一股味道。” 萧锦侃说道。 “什么味?” 华浓连忙举起自己的衣袖,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血腥味。” 萧锦侃说道。 华浓笑了。 一听到血腥味三个字,他的脑海中瞬时出现了无数个画面。 都是他在山林间狩猎时的场景。 猎物倒在他身前的时候,总是会弄的一地血腥。 不过这些血液,很快就会渗入大地之中。 成为那些花草树木的养料。 对于旁人而言,血腥味总是意味着杀戮和恐惧。 但对于华浓来说,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血腥满地代表着狩猎成功。 狩猎成功,便能饱餐几顿。 对于游荡在山林间的他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吃饱了之后沉沉睡去而更加幸福? “不过,你杀了人。” 萧锦侃话锋一转说道。 “我本来不想杀他的。” 华浓说道。 话中的意思虽然有些可惜。 但语气里却没有任何叹惋之情。 可能在他的意识里,杀人和宰一只兔子,本就没什么两样。 “所以是一种无奈?” 萧锦侃问道。 华浓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可能并不懂得无奈这个词的意思。 但是他觉得师傅说出来的,终归是对的。 “以后还是不要再杀人了。” 萧锦侃说道。 “只要没人杀我,我一定不会杀人。” 华浓说道。 他的思绪竟是又机敏了起来。 萧锦侃听后一愣。 他突然开始自我怀疑。 怀疑当初为何要收这少年为徒,为何这收徒的念头一起,竟是五年之后也没有消退。 萧锦侃这般怀疑,并不是因为华浓不好,不配当他的徒弟。 而是觉得自己着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 华浓的剑很快。 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但却是足以自保。 华浓的心思很通透。 虽然不懂人情世故。 但谁又能说这天下就和山林间不一样? 若是把五王比作狮子老虎,那其余的人们不就类似那梅花鹿和小白兔? 大体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忽然,萧锦侃眼睛一亮。 他突然知道自己该教他什么了。 “先把这杯酒喝了。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萧锦侃指了指华浓面前的酒杯说道。他要教华浓喝酒。 华浓自是学的很快。 不论萧锦侃让他连喝几杯,他都会照做。 不多时,一大坛子酒就被喝下去了过半。 “感觉还好?” 萧锦侃问道。 “师傅,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华浓说道。 “感觉说不出来,难道还能展现的出来?” 萧锦侃笑着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他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那把破剑。 把桌上的酒杯挑起,随后将杯底里还仅存的一些酒汤全都用剑借接住。 待那酒杯再度落回桌上之时,他把剑身一斜,上面的酒滴犹如珍珠一般滚落,尽皆又全都回到了杯中。 “好剑!” 萧锦侃称赞道。 他能感觉到少年虽然没有系统的修炼过任何武道。 但就和酒三半一样,不知怎的,自己却是悟出了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不,师傅。一点都不好。” 华浓说道。 他的手指着桌上的一处说道。 萧锦侃虽然是个瞎子。 可他用心眼看到,华浓手指的地方,有一星比芝麻还小的酒汤。 鼓鼓的滴在桌子上。 却是方才他用剑没有接住的。 “所以你的剑慢了。” 萧锦侃说道。 “不是我的剑慢了,是我的眼,我的心,我的手,都慢了。剑只是将其表现了出来。” 华浓说道。 他重新坐了下来。 “你觉得慢好,还是快好?” 萧锦侃问道。 “若是还在山林里。自然是快好。若是慢了,命也就没了。所以我总是要自己快些,再快些。” 华浓说道。 “所以你从未体会过这般‘慢’的感觉。” 萧锦侃说道。 “是的师傅,所以我突然有些害怕。” 华浓说道。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刻唯有这把破剑能够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这里不是山林,也没人会杀你。不如把你的剑先放到一旁,好好上完这第一课。” 萧锦侃说道。 华浓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萧锦侃的脸。 “前面那个师叔说师傅你是瞎子,你真的是瞎子吗?” 华浓问道。 “如假包换的瞎子。我的屋中从不点灯。” 萧锦侃说道。 他知道先前因为这一点,却是让华浓把刘睿影冤枉了个实在。 “瞎子是不是做事都很慢。” 华浓问道。 他似乎不太会使用语气。 不论是陈述,描述,还是疑问。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始终都是一个调调。 “是。瞎子因为看不见,走路做事就会异常的小心。小心之下,速度就慢了。” 萧锦侃说道。 “可是我看师傅你走路做事并不慢。你还总是能一伸手就够到酒坛的准确位置。” 华浓说道。 “瞎子也分高低。我是高级一些的瞎子,自然不会太慢。” 萧锦侃说道。 “所以师傅说教我喝酒,其实是为了让我变慢?” 华浓说道。 萧锦侃微微一笑。 心里更加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那就是他着实没什么可以交给他的。 第一课,或许也是最后一课。 先前觉得若是他悟性不够,可能还会有第二课,第三课, 但是现在看来,只上一课已是足矣。 华浓看到萧锦侃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用鼻子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接着就把手上的剑放倒了一旁的桌上。 在他的剑刚刚落在桌面上,手还未完全放开收回时。 萧锦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抽走。 一个反手。 剑刃出鞘。 剑尖抵在了华浓的咽喉处。 他嘴里正好有一口想要咽下去的唾沫。 但是他现在却只敢含在嘴里。 因为若是吞下下去。 势必会带动喉结。 然而萧锦侃的剑尖却没有给他任何能够互动的空隙。 就这般死死的抵在他咽喉的最柔软处。 但只是片刻的功夫,萧锦侃就收了剑。 将其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华浓似是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依旧梗着脖子,面色紧张。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 萧锦侃看到他这副模样觉得很是有趣。 当头拍了他一巴掌,使得华浓张开大嘴,急速的喘了几口气,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华浓缓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了他的剑。 以先前萧锦侃对自己的方式,重新用在了萧锦侃身上。 剑尖抵在萧锦侃的咽喉处。 却是比先前萧锦侃对自己时,抵的更深。 但萧锦侃却丝毫不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用被剑尖抵着的咽喉,吞咽了下去。 剑尖随着咽喉的动作,上下起落。 虽然看着极为惊心动魄,但终究是没有见血。 萧锦侃喝完后,把酒杯放在了华浓的剑身上。 华浓皱了皱眉头,不解其意。 僵持了许久之后,终于是收了剑。 他把剑身之上的酒杯取下,重新放在了萧锦侃面前,还给他又添满了一杯酒。 “这是第一课的下半堂。” 萧锦侃说道。 华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上半堂课是何时结束的,自己又在上半堂课学到了什么。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 刘睿影仍旧在狄纬泰的屋中坐着。 两人都毫不例外的保持着沉默。 只是一杯一杯的喝着面前的酒。 刘睿影每次喝完,狄纬泰都主动再给其添上少许。 只是这酒一次倒的比一次多。 三四次过后,就是满满一茶杯了。 狄纬泰仍旧不开口。 刘睿影端起这杯酒,一饮而尽。 准备开口道别。 再坐下去,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想必也没有什么意义。 “刘省旗。在丁州府城中,截杀你抢夺《七绝炎剑》的人,的确是博古楼的人。” 狄纬泰突然说道。 他看透了刘睿影的心思。 “狄楼主知道此事?” 刘睿影问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 狄纬泰说道。 这句话意味深长。 知道,不一定是他做的。 有些人知道很多事,但每件事都不是自己做的。 要么是亲眼见证,要么是道听途说。 刘睿影在思考狄纬泰这“知道”二字的真正含义。 “狄楼主当然是知道的。” 刘睿影如此说道。 他故意把尾音拖的很长。 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也成竹在胸一般。 狄纬泰拿起酒坛子晃了晃。 “还剩一点,我们分完?” 他说道。 刘睿影没有拒绝。 他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主动拿过了酒坛,两人一人一半,把坛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入了杯中。 “而且我知道是谁。” 狄纬泰抿了一口,接着说道。 “狄楼主愿意告诉我?” 刘睿影问道。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这事情不是狄纬泰做的。 但是他也没有理由告诉自己。 老母鸡还知道护着小鸡崽。 狄纬泰又怎会不爱护他博古楼中的人。 “我也是知道不久。而且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告诉你最好。” 狄纬泰说道。 “在下洗耳恭听。”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可知,文道一途,最讲究什么?” 狄纬泰话锋一转,竟是又说起了题外话。 “着实不知。” 刘睿影说道。 其实他心中有个答案。 那便是文采。 文道一途若是没有文采,就好比炒菜没放油盐。 那样的文章读起来,只会是味同嚼蜡。 “是诚心。” 狄纬泰说道。 听到诚心两个字,刘睿影有了些明悟的感觉。 但依旧是犹如镜中花,水里月一样,明白的还不够透彻真切。 “人无信不立,文无诚即废。若是没有一颗诚心,写出来的文章,最多是一番卖弄罢了。世人都说文人风流,文人虚伪,文人薄情。但那都是个人秉性罢了。真正落在纸笔间的诗词文章,有哪一句,哪一段,不是情真意切?不是诚恳朴素?” 狄纬泰解释道。 “所以狄楼主自是这读书人里最为诚心之人。” 刘睿影说道。 “最为不敢当……但也着实不算低。” 狄纬泰说道。 “若是没了诚心,文道一途又将会如何?” 刘睿影问道。 “若是没了诚心,自然就会出现刘省旗你遇到的事情。”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反复遭遇截杀一事。 “狄楼主的意思是,没了诚心,剩下的就只有狠心。” 刘睿影说道。 “也不尽然。或者说光是狠心还不够。狠从何处而起?却是要找到它的源头。” 狄纬泰说道。 “狠从妒中起。只有妒火中烧之人,才会有狠心。” 刘睿影说道。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感悟。 而是打小就从书里读出的道理。 只要是识字之人,都会知道。 “做此事之人,就是刘省旗口中的妒火中烧之人。妒火烧尽了诚心,剩下的便只有狠心。狠心之人,做处什么狠厉的事情,都不算奇怪。”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心中一阵冷笑。 虽然狄纬泰马口仁义道德的标榜着自己是诚心之人。 但他却不相信狄纬泰的心中没有任何狠心。 若是没有狠心,他又是凭借着什么来推翻的九族? 刘睿影不相信一个懦弱之人,会有如此的魄力。 狠心也是相对的。 有的人狠心是对旁人。 有的人狠心是对自己。 刘睿影不知道狄纬泰的狠心此刻正在对着谁。 但当初的他,一定是先对自己狠,再对别人狠。 若是对自己不狠,如何来练就的那般隐忍决绝? 虽然他日后没有再打铁铸刀,但却把当年的打铁炉搬到了自己心里。 一锤锤的在体内不停地敲击着。 把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像一块钢铁般锻炼着。 同时也让自己的心,一点点的蜕变。 “狄楼主有没有做过什么狠心之事?” 刘睿影问道。 这一问可谓是单刀直入。 他本以为能戳中狄纬泰的痛点。 没想到,狄纬泰却是缓缓解开了衣衫。 “这就是我做过的狠心的事,以及这事给我造成的后果。” 刘睿影看到狄纬泰的右臂上,有一道剑伤。 血痂覆盖在伤口表面,看不出深浅。 但刘睿影也是用剑之人。 凭他的感觉判断。 这一道剑伤,怕是不轻也不浅。 “在博古楼之中,有谁能将狄楼主伤成如此?!” 刘睿影吃惊的说道。 不但是在博古楼中。 想必在全天下里,能让狄纬泰流血的人,也不过一掌之数罢了。 “我下的唯一一次狠心,做的唯一一次狠厉之事,就是想留下一人。但我失败了,终究还是没能留下。估计是因为我的心还不够狠。” 狄纬泰说道。 “此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若是能留下,这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狄纬泰说道。 他的手放在了酒坛口上。 刘睿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六】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二十九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六】定西王城。 定西王府中。 霍望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一向勤勉的他,却是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他昨晚没有喝酒。 但这会儿却如宿醉一般头疼。 要是放在先前,这些小毛病他是向来不会在乎的。 只是今天,他却是决定放纵一把。 干脆就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只是他心中却有些烦闷。 明明自己没有喝酒,为何却会有了宿醉的感觉? 要早知今日会如此。 还不如昨晚喝个烂醉来的痛快。 自他从景平镇中回来之后,他倒是觉得松快了许多。 并不是因为他和叶伟说了多少话。 而是见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放松身心的人,那些郁结便眨眼间都消散了。 好在最近的定西王域极为安静。 却也没有什么事值得让他去过多操劳。 倒春寒虽然对耕种有些影响。 但一年富庶一年灾,这本就是老天爷的规矩。 即便他是定西王也左右不了。 能做的,只有未雨绸缪。 在富庶的年份,多积攒些余粮。 等着遇到今年这般天气的时候,可以开仓救济。 有些受灾严重的地方,霍望已经亲自批示,每日要开粥场。 甚至一天还开两次。 说实话,这还得感谢草原王庭。 若不是他们连年犯边骚扰。 定西王域怎么会有这么齐整的人心? 人心不齐,很多事都无法推行得当。 只有上下通体都居安思危,才能又如此上令下行的高效运转。 至少目前为止,霍望对自己的定西王域的状态是很满意的。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一天清闲。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尚未成家。 也没有爱人可以交心畅谈。 自己平日里最多的爱好,就是在王府大殿中,看着定西王域的地图,喝着用那红泥小火炉烫好的酒。 但今日他却不想去那大殿。 不论在何时,霍望几乎都是一身戎装。 虽然他有许多非常华美的便服。 但都收在箱子里,一次都没有穿过。 想到这里,霍望觉得自己对那些衣服好像有些亏欠…… 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所以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那些箱子。 门外的侍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出言询问。 但霍望却让他们都尽皆退下。 还吩咐道今日无论何时,都不要来前来打扰。 他一口气把十几口箱子全都打开,把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摊开。 终于选定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穿在了身上。 霍望照了照镜子。 他也着实好奇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会是一副怎生模样。 没想到,竟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文气。 犹如一个中年教书匠。 霍望笑了笑,觉得偶尔这样自娱自乐一番也着实不错。 但他的目光却望向了窗外。 他想出去走走。 没有什么方向,只是漫无目的的走走。 说起来他对自己的王城还是极不了解的。 既然今日清闲,为何不借此机会出去转转看看? 久居王府之中,难免会不食人间烟火。 今天春光正好,暖风阵阵。 说不定让这太阳一晒,风一吹,就能化解了自己的头痛也说不定。 霍望在腰间系了一根玉带。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太过惹眼。 找来找去,却是只找到了一根金线祥云带。 算是最为低调的一条了。 霍望手上拿着这根带子,心中实则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踌躇间,他手腕一翻。 忽然想到,把这条带子反过来系着,岂不是更好? 花纹一面朝里。 这样无论是谁却是都看不出上面的金线和祥云图,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绸带罢了。 定西王域虽然偏远。 但在王城之中,能系的起绸带的人还是着实不少。 这样既不至于太过惹眼,也不至于被那些凭衣冠下菜碟的人轻视。 穿戴停当之后,霍望就出了王府。 他一个闪身,人就站在了王府东侧的围墙外。 身上没有配剑。 他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往日里,总是手中有剑的。 现在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也总得有个时间适应不是? 只好背着手,沿街向前走着。 他心中没有方向。 于是决定遇到的第一个路口左拐,第二个路口右拐,以此类推。 这样既能避免围着一个地方转圈,还能曲折的前进看看自己这大好王城。 只是他忘记了一样东西。 银两。 他身上没有带钱。 就连同伴都没有一枚。 不过身为定西王的他,早就没了钱的概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整个定西王域都是他的,街上晃动的人影都是子民。 霍望上街怎么还会想得起带钱? 不过这也是他头一遭自己悄悄溜到街上。 往日里,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帮子人。 这番一个人出来,倒也觉得清净异常。 至少自己想停就停,想走就走,随心所欲。 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就算是站定了脚步看他个一炷香的功夫也是无妨。 但在以前,他却是两眼只朝前。 不敢暴露自己的任何喜好厌恶。 因为自己多看一眼的东西,或许就能改变这事物原本的运行轨迹。 他不想干涉这些普通的存在。 但他也是个人。 是人自然也就会有喜好和厌恶。 所以他只能强装淡然。 不过今天,却是可以把这些都抛到脑后。 这会儿,他就在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前驻足观望。 看到那手艺人,把糖加热后,变得粘稠。 随即犹如趁热打铁一般,嘴里鼓着气,手上用一柄小镊子样的工具。 提,点,戳,拽。 瞬时就把这些懒散的糖浆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生灵模样。 霍望笑了笑。 他知道吹糖人,也见过糖人。 但如此这般的从头看到尾却是生平头一遭。 他看了看那吹糖艺人的手。 十指修长,很是白皙。 毕竟这吹糖人是个灵巧的活计。 不似其余的力巴活,需要出死力气。 霍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却是发现自己这定西王的手,竟还是没有一位吹糖艺人的好看。 不由得面露一阵苦笑。 “先生,是需要糖人吗?” 吹糖艺人问道。 他刚刚完成了一个‘三羊开泰’的大糖人。 他把这糖人的吹起口扎死之后,往摊子前面的一个条案上一插,这才腾出嘴来问话。 “糖人好吃吗?” 霍望问道。 他从没有吃过糖人。 “和糖一个味道,爱吃甜的就好吃。不爱吃的,会觉得腻。” 吹糖艺人说道。 随即他憨厚的笑了笑。 虽然吹糖人不费太大力气。 但一天到晚的都要鼓着腮帮吹起,也着实让人不舒服。 他揉了揉脸颊。 从小坩埚中夹起一块化好的糖,便又准备继续吹起来。 霍望很是惊奇。 他本以为这吹糖艺人会把自己的糖人大夸特夸一番。 没想到竟是如此质朴的说了一句。 这根本不是夸奖,而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大实话。 不过霍望看着他这般灵巧的制作过程,便瞬时想通了其中的症结。 糖人的味道怕是谁都知道。 大家感兴趣的,只是制作糖人的这番过程。 霍望看着这位吹糖艺人连做了两个糖人,有些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该买一个,当做这‘看礼’才对。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上却是一文钱都没有。 两只手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是只能尴尬的笑笑。 “没关系。看看也是人气。” 吹糖艺人笑着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 但在自尊心的驱使下,他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转身就走。 到了一个路口,本该是左拐。 但霍望看了看左右,总是觉得右边更加热闹些。 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右边的吆喝声,似是比左边更加嘹亮。 计划本就不如变化。 霍望大踏步的朝右边走去。 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卖阳春面的摊位。 摊前坐满了人,都在吃面。 一对看似是父女的,算是摊主。 女儿在后面煮面配菜。 当爹的在忙着上菜端面,应付顾客。 虽然忙的脚不点地。 但却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充实。 霍望不爱吃面。 但他也不否认,这一处摊子做的阳春面,的确是香气扑鼻。 让他这本不爱吃面之人,都有些想尝尝的念头。 正在他安详的看着这一切,把全部精神都沉浸其中时。 忽然看到街头上来了一串马队。 定西王城有规定。 街市之上,是不可纵马疾驰的。 但这一群人显然无视了这一条规定。 一个二个都是快马加鞭的,向前飞奔。 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霍望本以为是官府众人,在执行什么公务。 但看到这面摊上的食客,纷纷端着碗,站起身子,往墙角处靠去。 似是在躲避着什么。 马队临近。 为首的人一鞭子,就把这面摊摆在沿街的桌椅打翻。 为得只是给自己腾出一条路来。 “这未免也有些太过霸道了……” 霍望自语了一声。 “怎么,你不是王城中人?” 旁边的一位食客听到了霍望的自语,端着面碗问道。 “我……刚来!” 霍望略有迟疑,随即撒了个谎。 “那难怪你不知道了……” 这名食客说道。 随即又低下头去,吃起了自己碗中的阳春面。 霍望本以为他会给自己有所解释。 但现在却是也不好打扰别人吃面。 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看来这王城之中,还是比自己想的要复杂的多。 霍望闲适的心境,也被方才那马队的领头人,一鞭子抽没了。 这会儿却是烦闷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他原地踱了几步。 索性掉头,朝着那些马队前行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不快。 自是赶不上那些人快马加鞭。 但只要大致的方向是对的,总是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毕竟这还是定西王城。 他霍望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是什么势力,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 以至于让老百姓们都见怪不该,司空见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七】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章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七】就算是霍望,仅凭两条腿走路也是追不上那快马疾鞭的。 而他又不愿意展开身法去追踪。 就这般抱着的一种随缘的心态朝前走着。 他路过了一间酒家。 此时正值饭口。 就家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霍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先前在那阳春面摊位前,他就有些意动。 只不过他不爱吃面,而且也没有现在这么饿,所以还是忍住了。 可是闻到这酒家里传来的酒饭香味时,他却是鬼使神差的朝里走去。 酒家门口没有站着侍从迎宾。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家。 也就比那阳春面摊子多了四面墙,一个屋道。 “……好嘞!” 小二愣了愣神后才反应过来,回答了一句。 他想自己已经把这清蒸桂鱼都吹上天,夸出花来了。 而这位客官却也是说了个好字。 但怎的却是点了什么桂鱼汤? 不过他对此也是颇为无奈。 这一行当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计。 霍望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上没有带钱。 他笑着摇了摇头。 想自己明明在那糖人摊子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怎的却是又一头栽进了这酒家里? 不过现在想走也是晚了。 毕竟这菜已经点了。 若是要退。 小二定然会说,这鱼已宰杀干净,正准备下锅。 不过这鱼汤倒是个慢功夫。 没有半个时辰怕是吃不上。 所以霍望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想象如何结账的问题。 再不济,他就把自己这人押在这里。 写张字条,让这小二去王府里取来银子。 不过那样一来,他却是也无法继续这么无忧无虑的闲逛了。 不出两个时辰。 全王城就会传遍他定西王竟是在微服私访。 连他穿了什么样式的鞋子,什么颜色的衣衫,都会描述的一清二楚。 所以这是下下之策。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计不能动用。 常言道:一文钱难道英雄汉。 古书中曾经记载过某个皇朝的一位开国大将,年轻时身为落魄。 竟然在闹市中公然插标卖马,以求能吃得一顿饱饭。 霍望自省了片刻。 他却是连马都没有。 不过他腰间的系带倒是个好东西。 凭着质地和绣工,怎么着也能抵得过一份鱼汤。 一想到这里,霍望却是不着急了。 甚至把目光再度望向了那块木牌。 因为他又想点些酒来喝。 鱼汤配酒汤。 一个隽永回味,一个腥辣奔放。 放到一起倒也是极为跳脱。 霍望从没这样吃过,但今天他却是想试一试。 人喝酒的时候,往往都会急着咽下去。 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这酒汤含在嘴里。 这样做的话,非从鼻子里喷出来不可。 就在霍望安心等待自己的鱼汤时。 酒家中却是又走进了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老旧的袍子。 头上戴着一。 这酒的确不错。 虽然还比不上霍望王府里的珍藏佳酿。 但也的担得起‘好酒’二字。 入口先是绵柔。 接着又如同一把小剑般,在嘴里纵横穿梭。 当这酒化剑,即将要破口而出之时,霍望却一口将其吞下。 这酒便又圈成了一团,一溜烟儿就滚了下去,落到胃中。 “的确是好酒!” 霍望放下酒杯赞叹的说道。 “自然是好酒!” 酒徒剑客说道。 “可惜我不像你这般懂酒。” 霍望摇了摇头,颇为叹惋的说道。 “但是你懂剑。” 酒徒剑客说道。 “为何会说我懂剑?” 霍望很是诧异的问道。 他穿的很是文气。 身上也没有配剑。 甚至连周身气质也都尽皆收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因为你总是时不时的瞄一眼我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因为你的剑很好看,让我觉得很有趣。” 霍望说道。 “这不是我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心神一动。 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果然是没错。 “这是一位大美女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因为喝酒而放松,还是因为陷入了回忆而陶醉。 “大美女的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霍望问道。 “你是想说,一位大美女如此华贵的剑,怎么会给我这个叫花子对吗?”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笑了笑。 他的确是这番意思。 只不过他没有这样说出口。 一番话,同样的意思,若是换一种方式说不出来,给人的感觉就会大不一样。 以前的霍望是不知道这些的。 但随着他成为五王之一后,这言语间的机巧诡道确实无师自通,愈发炉火纯青起来。 “不单单是你,这一路走来,所有见到我的人怕是都抱着如此想法。” 酒徒剑客说道。 却是流露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豁达。 霍望这时却是有点钦佩他了。 即便他嗜酒,即便他不会用剑。 但就凭着他这份豁达,也值得让霍望高看一眼。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 霍望问道。 “也不算远。震北王域罢了。” 酒徒剑客说道。 “那里似乎也暖和起来了。” 霍望说道。 言外之意是暗指他穿的似乎有点多。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晚上就把这袍子脱了往地上一铺。既当床,又当被。我可是把床被都穿在身上的人。” 酒徒剑客说道。 他仰起脖子,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 随即高高的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那小二哥便心领神会,又给他上了一壶一模一样的酒。 “你常来这里?” 霍望问道。 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只有熟客才会如此。“和你一样,第一次。”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沉默了。 这人显先是说他懂剑,又是说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酒家。 难道自己就是这么容易被人看破? “大白天一个人来酒家的,一定都是有心事的人。有心事的人不愿意和人说,也不想有人打扰,自然会寻一处生僻的地方。” 酒徒剑客说道。 他在给霍望解释自己是如何看出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所以你也有心事?” 霍望问道。 “我没什么心事。但却有一件要事。” 酒徒剑客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的说道。 “桂鱼汤!” 小二哥唱着菜名,把霍望先前点的鱼汤端了上来。 却是用一个小砂锅盛着。 直接摆在了桌子的中间。 热气腾起,香气扑鼻。 霍望本想继续问问他是有什么要事,但现在他的全部心思却是都被这鱼汤钩住了。 “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喝鱼汤。” 霍望指了指这小砂锅说道。 “我喝酒不吃东西。”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虽然觉得奇怪,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却是也不能勉强。 他用筷子把小砂锅里的豆腐都夹了出来,放在碗里。 “点了鱼汤,为何不喝汤?” 酒徒剑客问道。 “汤里最鲜的味道,都被豆腐所吸收了。所以直接吃着豆腐,却是要比喝汤更加美味。” 霍望说道。 “没看出来,你也是个老饕。” 酒徒剑客往后靠了靠说道。 他不但喝酒的时候不吃东西。 甚至就连着食物的味道似是也不想闻见。 “不时会吃……只是小时候穷,能从溪沟里捞几位小鱼,加一块豆腐炖出来,就已经算是鼎好的菜了。” 霍望说道。 “难怪……” 酒徒剑客一位深长的点了点头。 “难怪什么?” 霍望刚刚吃下一块豆腐。 看着而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 “人都会对苦难或者曾经的事记得很牢固。虽然当时可能不太喜欢,甚至饱含恨意。但到头来再想想的时候,却又巴不得能再重演一遍。”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没有接话。 他也不在意霍望是否会有回应。 因为他的目光已经朝向了门外。 “所以你的要事是什么?” 霍望觉得冷场有些尴尬,只得找了个话题继续说道。 两人已然拼桌。 就算是除了这酒家的门,今生不复再见。 起码这顿饭也得有说有笑的吃完。 “我来杀人。”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心中有些凉薄…… 明明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为何却偏偏要来自己的定西王城里杀人呢。 “你要杀谁?” 霍望问道。 “霍望。”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敢相信,这人竟是要来杀自己。 而且看样子,他却是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当霍望随便走进了一处小酒家后,与自己拼桌的人说自己有一件要事。 然而这要事就是杀了自己。 更难得是,这人竟然还毫无遮拦的告诉自己,他要杀的人是霍望。 即便这酒徒剑客没有与霍望拼桌,任他这般随口说出自己要杀霍望,却也时谋逆之罪,要斩立决的。 但霍望看到他的样子,却是丝毫不在乎。 说出霍望两个字的时候,和杀一只鸡,屠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是他真的有这般本事,还是他本就是个豁达到此般境界的人? “你为什么要杀霍望?” 霍望问道。 “为了出名……” 酒徒剑客难为情的摇了摇头。 “想杀霍望的人很多。有的人贪恋他的权利,有的人贪恋他的财富。我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为了出名杀他。” 霍望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说道。 “因为给我这把剑的人,让我三年为必须扬名天下。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酒徒剑客说道。 “你从震北王域来,为何不去杀了震北王,反而要如此舍近求远?” 霍望问道。 “因为给我这把剑的人,就是震北王域之人。我曾立誓,今生不杀震北王域一人,也不破坏震北王域的一草一木。不瞒你说。我在震北王域,走路都是光着脚的,睡觉也只是靠墙站着。就生怕把那草皮压坏了。” 酒徒剑客说道。 “离震北王域最近的地方,不就是定西王域?定西王域最有名的人,不就是定西王霍望?所以我没有舍近求远,反而是做了最机智的选择。” 酒徒剑客点了点自己的头说道。 霍望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对方是要来杀自己。 任谁也不会和想要自己命的人有太多的话说。 不过他却是想知道给他这把剑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竟是能逼的他在震北王域内,走路赤足,睡觉不卧。 ———————— 博古楼内。 狄纬泰的住处。 酒已空。 人也散。 刘睿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狄纬泰关乎‘无形刀’的故事并没有讲完。 但他却是很明确的告诉刘睿影,他想要调查的那些事,都是那位自己曾经的伙伴,师兄弟,乐游原的看原人,沈清秋做的。 刘睿影见识过沈清秋的厉害。 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狄纬泰看在擎中王刘景浩的面子上,写了一封书信,在其中道明了原委。 刘睿影要做的,就是在回去之后把这封书信逐级上交就好了。 萧锦侃坐在他的对面。 华浓也在。 但刘睿影却没有心情搭理他俩。 想自己这一番辛苦拼搏,最终换来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和二纸信笺,他便一阵冷笑,替自己感到不值。 萧锦侃没有打扰刘睿影。 但他却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不停的写着字。 只不过他写的太快,怕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够看清看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江湖无老爷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一章江湖无老爷霍望已经回到了他的王府中。 不过此刻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烧鸡。 先前那一砂锅鱼汤,他除了豆腐,却是再没有吃任何。 汤没喝一口。 鱼肉也没吃一块。 不过豆腐却是一点儿不剩的,全都吃完了。 眼下虽然有一只烧鸡。 但是他却没有心思动筷。 霍望仍然在回想着今日里在王城里的见闻。 那个吹糖人的手艺人。 那两位沿街卖阳春面的父女。 以及在酒家中说要来杀自己的酒徒剑客。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坐着,是不是在等他。 但霍望的确是手中握着剑的。 并且还嘱咐了玄鸦军。 今夜要是有人闯进来,一定不要阻拦。 就任他来找自己便好。 这不是过分托大。 而是霍望确信他有自保的本事。 何况,他对这名酒徒剑客也着实很感兴趣。 不过更多的,是对他手中的剑,以及赠剑的人。 黄昏的天气远远比不上先前那般晴朗。 还未等到华灯初上。 街上就已起了风。 看这样子。 今晚是躲不过一场雨的。 太阳还未开始彻底西沉。 不过这起风后的一阵凉爽,还是能让人的身心获得不少愉悦。 酒徒剑客走在长街上。 这条街不但是王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也堪称附近方圆三千里内最为繁华的街道。 不过他的心情,却没有如同这街道的繁华一样多姿多彩。 因为此刻的他没有任何目标。 杀人。 现在还太早。 所以他就这般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来回溜达。 从最东头走到了最西头,而后再折返回来。 他看到许多用完晚饭,收拾完家务的妇道人家,三三两两的相约出来闲逛。 偶尔在货郎的挑担前定下脚步,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但往往为了一盒水粉胭脂能便宜几文钱,不惜和同行之伴一起唱了出双簧。 酒徒剑客看着这些人的每一张脸,落寞的抖了抖肩。 因为他们都好似活的极为轻松随意。 虽然或许要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好肉。 但却已在这个王城里,拥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 有了相伴一生的爱人,有了血脉的延续。 即便平日里只能吃些蒸菜炖菜,日子却也是极甜的。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剑和脚下的靴子。 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和长街上的这些人过于格格不入。 来往之人若是目光扫过,便都会在他的身上多停留片刻。 这可不是个好事…… 对于旁人来说,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一定会很是开心。 但对这酒徒剑客来说着实不是个好事。 若是等他名扬天下之后,这会变成常态。 但对于此刻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应该如芸芸众生一般融入进去。 否则怕是还没到王府,就被巡城的兵士拦下来盘问。 而他也不是一个能轻易说谎的人。 他想做什么,就会如实说出来。 所以避免自己暴露的最好办法就是,一点都不引人关注。 于是,他决定去买一身衣服。 再换一双鞋子。 若是时间还早,就再去附近的澡堂子里梳洗一番。 他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 对于衣服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布店扯了布后再去裁缝部量尺寸的阶段。 不过这时,他却看到街道的左边有一家成衣店。 他不明白‘成衣店’三个字的意思。 但是他透过门庭看到这家店里面挂满了已然缝合好的成套衣服。 酒徒剑客走了进去。 里面支应的小二,第一眼根本懒得上去伺候。 毕竟这般破衣烂衫的主顾,也买不起什么好衣服。 嘴碎挑理不说,到最后能拿一件绸衫已算是谎。 在震北王域的时候,酒徒剑客得确一直是光着脚的。 不穿鞋岂不是最为轻快? 待他进入了定西王域之后,才不知从何处捡了一双如此的破烂棉靴套在脚上。 脚下轻快了,身子就灵活。 身子灵活了,剑招就诡变。 剑招诡变了,杀霍望就容易。 一想到这里,酒徒剑客的心情一下子轻快了起来。 嘴里甚至吹起了口哨。 对那些盯着他看的往来路人,也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此刻的天,似是又晴朗了许多。 至少这夕阳要比先前亮堂了不少。 红霞漫天。 酒徒剑客这才发现,原来这条长街的尽头处有一条小河。 小河的旁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园。 现在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刻。 只是这花园,像极了给他赠剑之人的花园。 就连那牡丹和月季栽种的地方,都几乎是一模一样。 酒徒剑客静静的伫立在河边。 不由得看入了神。 就在这时,花园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鬼鬼祟祟的,点着脚尖走到了一颗月季花旁。 眼见四下无人,便伸出自己一双有些微胖的小手,把那多开的最艳,最大的月季摘了下来。 小女孩把这一朵月季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一口。 此刻夕阳的角度,正好洒在了小女孩的半边身子上。 酒徒剑客看到她的眉眼鼻子都长得极为清秀。 虽然不太像送剑给自己的那人,但倒是很像自己和她日后的孩子。 他痴痴地笑出声来。 本来在小河边玩水的孩童,以为他是个傻子。 纷纷用水泼他。 有些还泼到了他的脸上。 但是酒徒剑客并不在意。 他把脸上的水用袖子擦干。 看着这蓝衫的颜色因为水的湿润而变得幽深。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若是也能这么简单的深刻起来该有多好 不过深刻起来容易的感情,浅淡之时也会更为迅速。 酒徒剑客只见过赠剑之人一面。 但无论是她的脸还是手,甚至她的声音,都是堪称是一位绝代佳人。 酒徒剑客虽不是阅女无数。 但也着实走南闯北的有不少见识。 他见过的美女。 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 要么是眉毛太浓。 要么是鼻梁太挺。 没有任何人是像她这般,十全十美的。 就连他的声音,也如黄昏时夜风吹响的银铃一般。 清脆,干净。 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刺耳。 这样的声音配上如此的面颊。 即便一张嘴吐出的都是脏话,也是让人极为受用的。 至少酒徒剑客就希望能和她多说几句话,哪怕是挨骂也好。 只不过男人都贪心的很。 听到声音好听,就想多说几句话。 看到脸颊美丽,就想一直盯着不移开。 但当听到了声音,看到了脸颊之后,却就又会想入非非。 对那衣衫裙摆之下的无限风情心生向往。 最要命的是。 在酒徒剑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时。 她刚刚杀完人。 他的身后正躺着三具被剥了个精光的尸体。 那三人都是被一剑毙命。 他们的脸色极为安详。 或许正陶醉在这位女子的美貌中,就不明不白的定格成为了永恒。 只是这美貌女子却仍不收手。 她拿着剑。 把这三人身上的衣衫尽数削去。 而后又把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尽皆割裂。 看着鲜血汩汩的冒出来,才大笑着停手。 一转头,她就看到了这位酒徒剑客站在自己的身后。 目光炯炯。 四目相对。 她灿然一笑,却是没有任何介怀。 “好看吗?” 这美貌女子问道。 “好看!” 酒徒剑客点了点头说道。 这美貌女子问的是她杀人的手段,以及这地上三具尸体的死相。 然而酒徒剑客却回答的是关于他本人。 不过无所谓何种好看。 这美貌女子终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酒徒剑客并不好色。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仅这一眼,就能让他抛弃了自我。 甚至忽略了这美貌女子的蛇蝎心肠,全身心的爱了上去。 “你也喜欢?” 美貌女子又问道。 “我也喜欢。” 酒徒剑客回答。 他似是已经放弃了思考的能力。这美貌女子说什么,他便附和什么。 即便是在这一刻她然后他去自杀,恐怕酒徒剑客都会二话不说的拔剑插进自己的咽喉。 “那你要记得,以后杀人也要如此!” 美貌女子说道。 她用右手食指抹了一下额角。 额角处有一滴刚才杀人时溅上的血珠。 这滴血珠现在就在她的指尖。 她却没有任何犹疑的,含进了嘴里。 随后发出“啵”的一声。 美貌女子砸了咂嘴。 转身准备离开。 酒徒剑客却亦步亦趋的在她身后跟了数十步。 “我要回家,你呢?” 美貌女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也要回家。” 酒徒剑客说道。 “这条路只能到我的家,你的家在哪?” 美貌女子问道。 酒徒剑客默不作声。 他没有家。 四海为家。 “再走下去,你就和我回到一个家了。” 美貌女子说道。 酒徒剑客这才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觉得着实不该这般唐突。 美貌女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她却是也停了下了。 只不过她弯腰开始脱鞋。 接着,又褪去了袜子。 酒徒剑客看到她的脚竟是比许多女子的手更美。 那一抹凝白,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身心。 一时间,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陪我长大的。所以我不忍心用鞋底去踩它们。” 美貌女子说道。 她脱了鞋袜之后,把袜子塞进了鞋子里。 随后左手二指一勾,站起身,继续朝前走。 看到这一幕。 酒徒剑客却是又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善良的女子? 为了不让这些草花受伤,宁愿自己光着脚走路。 而当时的天气,是三年前的深秋。 地面已然非常冰凉。 酒徒剑客有些心疼…… 他担心这样走下去,这女子的脚莫要冻坏了才好。 竟是全然忘记了她刚才杀死了那三人后,对那三具尸体的疯狂。 果然。 人的眼睛愿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人的脑子只愿意记得自己想记得的。 同样人的心,也只愿意去相信同情自己愿意相信的,愿意同情的。 那三人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 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酒徒剑客在心里如此想到。 却是已经为这美貌女子做了一番开脱。 想到这里,酒徒剑客也两脚踢掉了鞋子。 他本就没有穿袜子。 倒是在此刻显得更为省事。 “你与它们有没有感情,何必学我?” 美貌女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说道。 “我只是想这么做。” 酒徒剑客说道。 美貌女子把手中的剑向后一抛,说道: “等你学会那样杀人了再说。” “那样杀人不难。我已经会了。” 酒徒剑客说道。 “杀一般的人自是不难。难的是杀有名的人。” 美貌女子说道。 “怎么样的人才算是有名?” 酒徒剑客问道。 “名动四方,名动天下。” 美貌女子说道。 “杀了名动四方的人,岂不我就名动了四方?杀了名动天下的人,岂不我就名动了天下?” 酒徒剑客反问道。 “名动四方,名动天下难道不好吗?” 美貌女子问道。 “有什么好?” 酒徒剑客不解。 “名动四方,名动天下的人,都是英雄。” 美貌女子说道。 “英雄?我从没有想过……” 酒徒剑客说道。 “你是没想过。但我想过。不光想过,甚至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想。” 美貌女子说道。 “你想成为英雄?” 酒徒剑客问道。 “不。我不想。” 美女说道。 酒徒剑客更加疑惑了。 他不明白这美貌女子究竟在说什么。 还是只因为走在路上有些无聊,而随便说几句解闷。 “我想的是,美女爱英雄。” 美貌女子没有听到酒徒剑客接话,顿了顿接着说道。 酒徒剑客笑了。 此刻他算是明白了这美貌女子的意思。 “我会成为英雄的。” 酒徒剑客捡起了美貌女子扔的剑说道。 “是吗……就是不知道要多久。” 美貌女子说道。 “你能等多久?” 酒徒剑客问道。 “三年。” 美貌女子痛快的说道。 “为何如此准确?” 酒徒剑客问道。 “因为三年后我还会回到方才那三人死去的地方,看看他们的肉烂完了没,骨头化了没。” 美貌女子说道。 酒徒剑客豁然的点了点头。 他的眼前看到了一座花园。 一座即便是深秋时节,也已然姹紫嫣红的花园。 “只要你用心,什么都能做到。我为了它们尽心尽力,所以它们也愿意一直陪我到这深秋。” 美貌女子说道。 当他看到美貌女子的身影逐渐隐于花园中时。 也是黄昏刚过。 和现在的天气一模一样。 只是要比此间的,更加通透。 不过自那日之后,酒徒剑客却是觉得哪里的天气都比不上震北王域,哪里的鲜花都比不上美貌女子花园中的鲜花。 小河旁的孩童们都回家了。 嬉闹声安静了下来。 酒家里却是人声鼎沸。 酒徒剑客转过身,准备再走一遍这条长街。 他早已打听清楚。 这条长街走到了最东头之后右转,就是定西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正是当下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二章正是当下王府寂寞。 夜风料峭。 它吹得动天上的堆堆乌云。 却吹不走这王府内蕴含的庄严肃穆。 定西王府一定是庄严的。 若是不够庄严,便得不到人们的尊敬。 虽然霍望对于这些表面功夫很是不屑,但他也得承认这一点。 因此王府的门很宽很大。 即便上一次被任洋的小孙子破坏了,重新修缮的依然如此。 酒徒剑客此时正站在定西王府的门前。 他看了看王府门上挂着的牌匾。 淡然一笑。 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定西王府的门怎么会这么容易的被他推开? 想必这是今晚在王府门前来往的路人最为不解的事情。 但酒徒剑客的确推开了。 不但推开了,他还迈步走了进去。 王府的门被留下了一个缝隙。 终于。 有几个胆大的好事者,凑了过去。 他们伸着脖子拼命往里瞧着。 突然间。 几道刀光一闪。 这几个好事之徒的身子就瘫软了下来。 继而被拖拽了进去。 不过终究也是随了他们的愿。 得以进到王府内一观。 只是这头若是和身子断开了,也不知道看见的能不能再传进心里感受到。 这些与酒徒剑客都没有丝毫关系。 他自顾自的朝里走着。 一级一级的台阶上去。 一道一道的门廊穿过。 他站在了王府大殿的门前。 大殿的门敞开着。 酒徒剑客看到了里面晃动的烛火。 他不知道霍望身在何处。 也不知道霍望究竟在不在王府里。 但他既然来了,就定然要去那大殿里看一看。 果然。 人都是有好奇之心的。 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但是酒徒剑客却没想过,为何自己进来的会如此顺畅。 这种感觉就好似回家一样。 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并不轻松。 可这般鱼贯而入的姿态,的确像是回家。 他走到了大殿中。 看到王位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的面相让他隐约有些熟悉的感觉。 霍望坐在王位上。 一把星剑横放在双腿上。 右手撑着太阳穴。 似是在打盹。 听到大殿里的动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朝下瞟了一眼。 现在的霍望,可不是白日里再酒家喝酒吃鱼汤的食客。 他是定西王域的主宰者。 他是定西王。 从这一眼睥睨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这样的眼神,除了王者以外,是没有人能够拥有的。 即便你的武道修为在高,也不行。 从任洋的眼神中,能够看到对于天下的热爱,对于苍生的热忱。 而在霍望的眼中。 只有冷漠。 只有寂寞。 凄冷到极致的冷漠。 寂寂到荒芜的寂寞。 任洋的眼中,可以看到一片沙漠中的绿道。 但酒徒剑客和霍望对视的那一刹那,看到的只是遮天蔽日的黄沙,以及不住的翻滚咆哮的海浪。 “真没有想到是你。” 酒徒剑客说道。 “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真的回来。” 霍望说道。 他彻底的打起了精神。 即便仍是坐在椅子上,他也端正了姿势。 对方不管手底下有什么门道。 但是他既然干走到这里,那就是真正的勇者,真正的猛士。 是值得霍望端正起姿势来对待的。 即便还谈不上尊重,但起码有了几分敬佩。 因为这样的人,天下间,已经不多了。 遇上一个,都难能可贵。说大话不难。 难的是把说出去的话,一点一滴的落在实处。 就像这位酒徒剑客从推开王府的大门开始,一步步走进这大殿中一样。 “但你却是在等我。”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微微一笑。 并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他的确是在等。 想看看这酒徒剑客究竟会不会来。 好在。 他没有让霍望感到失望。 大殿外布满了玄鸦军。 但没有霍望的命令,他们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只是这些玄鸦军从自己的统帅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欣喜的意味。 霍望此刻的确是有些激动地。 甚至想和这位酒徒剑客一起喝几杯酒。 喝几杯他的红泥小火炉温好的就。 若是他愿意,霍望甚至可以亲自下厨,再做炖一锅鱼汤一起吃。 除了霍望自己,恐怕没人能理解他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是如何而来的。 和一个前来杀死自己的人喝酒喝汤。 换做旁人,就是活了十辈子也不敢这么想。 但霍望偏偏就这么想了。 而且想的很真。 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走下去,和他面对面的站着。 因为自己坐在这王位上,着实是不方便和他干杯的。 “觉得我定西王城可好?” 霍望问道。 既然酒徒剑客不是定西王域之人,但今日想必却是把这王城转了个通透。 “尚可。” 酒徒剑客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看来你对我这王城的评价并不高。” 霍望说道。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极美极好的地方,所以在看别出的任何,却是都不及那里十分之一。尚可已经是个很高的评价了。” 酒徒剑客说道。 他说这这句话时,又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在深秋时节依然姹紫嫣红的花园。 世间自然没有任何地方是能够和那里相比的。 “远原来如此。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你心里那个极美极好的地方。” 霍望的目光看向远处。 突然那觉得心中一阵悲凉。 这酒徒剑客看似落魄潦倒,但心中却有一片灵魂的栖息地。 他霍望看似作用整个定西王域,但心里时刻都空牢牢的,没有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大殿不行。 王府不行。 定西王域甚至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行。 若是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 也就只有叶伟所在的景平镇中的饭堂,能让他有些回味的感觉。 但也仅仅只是回味而已。 “待我杀了你之后,我会带着你的尸首去的。这样既能证明我的确是杀了你,也可以让你看看我心中的那个极美极好的地方。” 酒徒剑客说道。 “这倒是一举两得。”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点了点头。 “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杀了我?” 霍望话锋一转,继而问道。 “不知道。” 酒徒剑客摇了摇头。 “没有一点把握?” 霍望接着问道。 “不知道。” 酒徒剑客还是摇了摇头。 已然是这三个字。 霍望心里有些恼火了。 本以为他是个真正的猛士勇者,没想带却是个沽名钓誉的莽夫。 若他说自己有几分把握,霍望还不会如此愤怒。 但从他这两句‘不知道’来看,自己和他纯属是浪费时间罢了。 霍望先前欣喜的心情转眼幻灭。 甚至想挥一挥手,让门外的玄鸦军一拥而入,将其剁成肉泥去喂狗。 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毕竟这人还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就算只是个沽名钓誉的莽夫,至少也做到了这类人中的极致!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做到了极致都是令人佩服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霍望才能够忍住。 “既然你要杀我,那就来吧。” 霍望性质缺缺的说道。 他对这酒徒剑客已经全然不报半点希望。 只是但愿他一会儿不要太过于癫狂,把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才好。 大殿的窗户,都是用绸缎封盖的。 一旦染上了血,就只能全部换掉。 这是一个异常麻烦的事情。 虽然霍望不会亲自去做。 但想想就觉得异常麻烦。 他没有家室。 所以一天之中,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大殿之中。 有谁喜欢坐在一个窗户通透的房子里呢? 窗户通透的房子,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房子’了。 这些烦心事让霍望重新闭起了眼睛。 继而用右手撑着太阳穴。 却是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 霍望依然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为何还不出手?” 霍望问道。 “我在等。” 酒徒剑客说道。 “你再等什么?” 霍望问道。 “我在等你正视当下。”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低下了头。 酒徒剑客看到他的双肩开始剧烈的抖动。 继而牵动这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的抖动。 “哈哈哈……!” 终于,霍望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句话曾有人对霍望说过一模一样的。 那个人就是叶伟。 霍望发笑的原因是,叶伟的这句话,竟染从一个如此沽名钓誉的莽夫嘴里说了出来。 什么人说什么话。 霍望在心里暗戳戳的又把叶伟糟蹋了一顿。 这让他很是开心。 所以他决定站起来。 从王座上走下去。 按照这酒徒剑客所说的,正视当下。 “如此,算是正视了吗?” 霍望说道。 他停在酒徒剑客面前一丈之遥。 左手拿着剑。 双臂平伸,张开了怀抱。 “你觉得算吗?” 酒徒剑客歪着头反问道。 “不知道。” 霍望用了酒徒剑客先前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 “好吧……” 酒徒剑客很是无奈的说道。 “因为我也说不清怎么才算是正视,既然你觉得自己已经正视,那边就如此吧。” 酒徒剑客说道。 他看着手中的剑。 左手轻轻的握住了剑柄。 这时霍望才发现,他竟然是个左撇子。 天下间的左撇子虽然不少。 但用左手使剑的人却不多。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高手。 这些高手有三分之一被各大庙堂所招揽。 还有三分之一,仍然在逍遥自在的闯荡江湖。 最后的三分之一,则被关在定西王府的地牢中。 就在这大殿之下。 但这酒徒剑客霍望却敢发誓自己从未见过他,也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真是把好剑!” 酒徒剑客缓缓的把剑抽出了剑鞘。 看着剑身上精美的花纹和阵阵寒光,不住的赞叹。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般感慨自己的剑好。” 霍望饶有兴趣的说道。 “好的东西自然就要感叹!” 酒徒剑客说道。 “感叹也应当是在第一次时,不是次次都要感叹的!” 霍望说到。 “这就是第一次。不然我为何要感叹?” 酒徒剑客随意的说道。 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宝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升惊蝉鸣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三章月升惊蝉鸣王府大殿中。 在酒徒剑客的背后。 月。 已经升起来了。 只不过今晚的夜空上只有月。 没有一丝云彩。 也没有一颗星星。 它就这么孤零零的挂在天幕上。 没有伙伴,也没有朋友。 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展露出来自己的全貌。 霍望看着月亮一点点升高。 酒徒剑客依然陶醉在他手中剑的美丽与锋锐中。 突然。 霍望看到月亮旁边忽闪着几颗大星。 这让他展颜一笑。 因为大星的出现代表着月亮并不孤独。 至少不像他一样。 虽然坐拥千里江山,麾下万马奔腾。 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只有双手双腿和一个脑袋。 就连手中的星剑都不是属于他的。 至少对他而言,这星剑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钥匙,一个途径。 今晚有约。 今晚也有星。 但今晚却有两个人。 不管这人的目的是为何。 起码霍望也不是一个人了。 他能看到对面之人的动作,体会到对面之人传来的感情。 不论善恶,起码要比大殿中冷冰冰的地面和不会言语的立柱要好得多。 大殿外的夜色要比大殿内的更浓。 因为大殿内至少还点了几盏灯。 霍望并不是很喜欢亮堂的环境。 因为灯越亮。 他的影子就越长。 人也就越孤独。 所以这王府的大殿在夜色降临之后,很是昏暗。 混混沌沌,什么都看不真切。 影子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既然看不真切。 也就不会被孤独所覆盖。 人的恐惧感往往来源于未知。 若是看不见令自己恐惧的事物。 那恐惧的事物也就吓不到自己。 双方都朦胧一片。 便也就皆大欢喜! 霍望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蝉鸣。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蝉? 蝉只会在盛夏时节出没。 霍望在定西王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春天的时候听到过蝉鸣。 不过,只是一晃的功夫,他就明白了过来。 耳边传来的不是蝉鸣。 而是酒徒剑客轻轻屈指弹剑身的嗡鸣。 只不过这一阵阵时有时无的嗡鸣,像极了蝉鸣。 一时间竟是让霍望都产生了些错觉。 “的确是把好剑!” 霍望赞叹道。 只有韧性和刚强俱佳的剑,才能发出如此的嗡鸣之声。 其余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剑,根本不会有此等奇效。 “当然了。人好,剑也好!” 酒徒剑客说道。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别样的光辉。 虽然他的神色依然非常憔悴。 但在此刻却与这光辉一道,产生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和谐。 就好似落日的尽头,总会爆发出一阵最美的夕阳。 这阵夕阳不但染红了天边,也给尽头脸面气府的山脉镶嵌了一圈金边。 虽然不够长久,但也堪称是壮丽十足。 酒徒剑客举起了剑。 剑尖指向霍望。 不过他的剑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你叫我正视当下,但你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霍望说道。 他皱着眉,看着酒徒剑客正在抖动的剑尖。 “不,我已经准备好了。” 酒徒剑客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剑在抖。” 霍望说道。 “可是我的手没有抖。” 酒徒剑客坚定的说道。 “你的手没抖,为何剑尖在抖?” 霍望问道。 酒徒剑客的话,本就极为不合逻辑。 若是手没抖,剑尖怎么会抖? 一把剑再漂亮,也是死物。 是决计不会无端抖动的。 “或许是因为我前面喝了太多的酒而没有吃东西。” 酒徒剑客说道。 “所以你使的是醉剑?” 霍望笑着说道。 醉剑虽然一直在江湖上名头很大。 但霍望从来都对此嗤之以鼻。 只觉得是写稍微有些武道根基的酒鬼,给自己喝酒使剑安放了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我不会醉剑,我只是单纯的爱喝酒。”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 觉得他还算是坦诚。 虽然不够有趣,也至少不会让自己那么讨厌。 言尽于此。 霍望觉得能聊的东西已然不多。 说起来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可聊的。 无非是酒徒剑客眼见扬名在望,心头激动。 霍望觉得长夜漫漫,但总算不再无聊孤单。 酒徒剑客后退了一步。 似是再为自己先出剑而还礼。 在他的心里,光杀死一个人还不够。 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他才能算的数。 有些人你尽可以一剑把他杀死。 但若是不能让对方死的心服口服,那就是杀一万个人,也是无用之举。 酒徒剑客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徒劳的无用功之上。 “今日,你必死!” 酒徒剑客说道。 因为他看到霍望也已经拔出了剑。 ‘死’字话音还未落下。 酒徒剑客的剑光就堂皇了整座大殿。 竟是比天气晴朗时,山顶上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霍望微微眯起了眼。 他虽然拔出了剑。 可却并不准备现在就出剑。 今夜,难得的有事情做打发时间。 却是绝对不能就这般草率结束。 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位大言不惭的一定要杀死自己的人,究竟有几分本事。 霍望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上握着星剑的剑鞘。 就这般毫不迟疑的,伸进了那团剑光中。 虽然这剑光比太阳更加明亮。 但却没有一丝温度。 既不能让他的左手沐浴到热情,也不能感觉到丝毫的冰凉。 霍望左手一松。 剑鞘落地。 砸在地面上的青砖之上。 传来一声“当啷”! 这一声响倒是抵住了那团剑光。 不过酒徒剑客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既不推进这团剑光,也不放任自流,令其消散。 反而就这般站在原地,鼓足了全身的劲气,拼命的催动着。 好似孩童刚刚得到一个心爱的玩具,难免要在小伙伴的面前尽情的卖弄一番。 霍望缩回了左手。 把剑负背在身后。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并不着急。 反而觉得越长越好。 想当初,他刚得到星剑时也是如此性情。 若不是事关隐秘。 他非得走出大殿,对着天地大声嚎叫几嗓子来一抒胸中的得意和开心。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这样的阶段。 霍望对此很是能理解。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一团剑光才逐渐隐去。 露出了剑光背后的持剑人。 酒徒剑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抱歉……是我有些太过兴奋了。”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是兴奋自己手中的剑,还是即将把我杀死?” 霍望问道。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分不清了……” 酒徒剑客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说道。 他的心里的确是很纠结。 明明自己是为了杀死霍望而名扬天下的。 待他名扬天下之后,就可以去震北王域的那处姹紫嫣红的花园内寻赠剑的女子。 但方才的一刹那。 这把剑带给他的欣喜与兴奋,竟是远远的超过了其他任何。 “分不清,就是都有一点。”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沉思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分不清,那就分不清。这世间的事能分清的太少了。” 霍望接着说道。 酒徒剑客听到这里,展颜一笑。 额头上的皱着也顿时松开。 霍望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心结。 该说他是老实?还是单纯? 老实人不一定单纯,但单纯的人一定老实。 老实人的心思或许比不老实的人还要五彩斑斓。 只不过碍于性格问题或是能力不足,他没有机会和时间去实施罢了。 然而单纯的人,却从没有什么心思。 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你说沙漠里挖不出一口水井。 他却偏偏要去挖出一口给你看看,即便到死了都没有挖出来,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错的,只是时间不够罢了。 所以单纯的人往往都很倔强。 想不通的事情非要到想通为止,分不清的东西也一定要到分清为止。 霍望本以为这酒徒剑客是个极为单纯的老实人。 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却是就能让他开怀。 这可不是单纯的老实人能做到的。 单纯的老实人可不会就这么听信了旁人的权威。 无论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是毫无用处。 酒徒剑客又屈指弹了弹剑身。 但是这次剑身发出的嗡鸣却和上次相差很多。 酒徒剑客脸色骤然一变。 焦急的又弹了几下。 但却是一次不如一次。 这剑。 再也发不出先前蝉鸣般的声响了。 那般轻盈的同时,穿透力又极强。 强到可以划破夜空,划过那几颗大星,直奔月亮而去。 最终消融在一片皎洁的月光里。 但现在的嗡鸣,却厚重又质朴。 犹如神庙内的铜钟。 虽然更显得悠远。 但却没有了任何灵动。 “这究竟是为什么?!” 酒徒剑客心中不解。 只是越来越焦急。 甚至变得有些烦躁不堪。 霍望却伏低身子,摸了摸身前地面的青砖。 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粉末。 顿时霍望就明白了过来,为何酒徒剑客的剑会出现这种异变。 “你的剑,需要血。”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闻声抬起了头。 但显然他没有听懂霍望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剑,只有沾了血之后才会发出轻盈灵动的声音。那是一种欢快。” 霍望伸出手来,掌心朝外说道。 原来他手上的暗红色粉末,正是血痂。 是上次杀人时,留在剑身上凝结的血痂。 方才酒徒剑客爆发出了一团剑光,却是把这些血痂尽皆震落在地。 剑身上没有了鲜血,声音自然也就变了。 “当没有鲜血的时候,它就会选择蛰伏。就好比毒蛇在冬天需要休眠一样。” 霍望说道。 只不过把毒蛇从休眠中唤醒的,是春回大地之后逐日升高的天气。 而唤醒这把剑的,只有鲜血。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都一样好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奈的血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四章无奈的血人们谈到鲜血。 往往都是出于无奈。 试问天下谁不想风花雪月,醉卧于杨柳岸边,吹晓风,望残月。 但现实总是只能让人去谈论鲜血。 不管是在终年落雪的山脉,还是在四季常青的山林。 鲜血始终都在流淌着,洒遍每一个角落。 现在终于是轮到这定西王府的大殿了。 今日定然会有一个人流血的。 只是霍望坚信不是他自己。 酒徒剑客也觉得,不会是他自己。 夜色又深沉了几分。 大殿中的烛火开始不规则跳动。 这几盏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剪短灯芯了。 蜡油也快燃尽。 即将迎来的,是彻头彻尾的黑暗。 酒徒剑客抓住这最后一分的光亮,一剑劈出。 不是刺,而是劈。 这一剑没有先前那般耀眼的剑光。 只是柔和的劈了一剑。 但当这一剑劈至近前时,才腾起一道如闪电般的剑光。 瞬时就抵达了霍望的颈部和头颅。 霍望还不想出剑。 他觉得还不值当。 脚下朝后一挪,推后了几丈远。 没想到这酒徒剑客却是并不变招,也不收住。 而是对着霍望先前所站立的位置,实打实的劈了下去。 虽然这一剑劈到的对象只有空气。 空空的空气。 没有分量的空气。 但他已然像是劈到了霍望一样。 没有丝毫的松懈。 “如此彻底的剑招,我见的着实不多。” 霍望说道。 “因为你也是个极为彻底的人,所以只有彻底的剑招才能杀死你。” 酒徒剑客一招已了,开口说道。 “也只有彻底的人,才能使出如此彻底的剑招。在这一点上,你我是同路人。” 霍望说道。 酒徒剑客摇了摇头。 “真正彻底的人,是不会因为什么而去改变自身的。就像古人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霍望皱起了眉头。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他当然也听说过。 只是他一直怀疑这世间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霍望自认为心性已足够坚挺。 但依然会为了得到星剑而疯魔。 甚至招来了魔傀彩戏师。 他忽然又想到,这魔傀彩戏师已经许久没有现身了。 在以前的时候,每天都要如此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的身侧,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奇奇怪怪的话。 霍望很少能接过他的话茬。 但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有所回应。 依然是自顾自的说着。 好像只要有人能听,他就已然满足。 这些时日,他却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已经不再纠缠自己? 那起码也得道个别才是。 霍望经历了太多的生死。 他对于死亡的态度,就是一场无言的别离。 只是这次,他却希望魔傀彩戏师能大大方方的出现,然后对他说一句: “霍望,我要走了。” 不过这样的事一旦发生,霍望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霍望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但他着实想要听到一句这样的话。 “你因什么喜,又以什么悲?” 霍望问道。 “本以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我束缚。我喜欢剑,剑不行。我爱喝酒,酒也不行。直到遇见了她,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总会被绑住几次手脚。” 酒徒剑客说道。 随即又是一剑霹雳。 这把长剑在他的手里挥舞的虎虎生威。 径直劈想霍望的身子而来。 似是要将他从头到脚劈成两半。霍望微微一侧身。 再度闪开了这一剑。 不过地下的青砖,却被劈碎了整整十五块。 这些青砖,一块的工艺,都需要三年零五个月。 这大殿中也发生过不少次的争斗。 但它门却从来没有丝毫损毁。 就连一道白印都没有出现过。 这酒徒剑客的武道修为,可见一斑。 “你不是用剑的。” 霍望说道。 “的确不是。” 酒徒剑客点了点头说道。 “你用刀?” 霍望问道。 因为他先前也是用刀的。 只有在得到了星剑之后,才和汤中松一样,弃刀用剑。 “我什么都不用。” 酒徒剑客摇了摇头说道。 霍望沉默了。 他不是不相信。 而是觉得很诡异。 一个向来不用兵刃的人,竟然拿起了剑,还瞬时就能用的这么好。 这难道不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吗? 酒徒剑客屈膝一跳。 身形高高跃起。 这一剑,倒是换了路数。 剑上裹着十足的劲气。 朝霍望的的咽喉直插而来。 霍望看着酒徒剑客剑尖的一点寒光。 这一点寒光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他的神情有一丝叹惋,又夹杂了些许悲凉。 人终还是会变得。 能从不用兵刃变得拿起了剑。 能从不愿杀人变得碎尸万段。 虽然他并不赞成如此。 但是他却能理解。 因为霍望已经猜到了,把这剑赠送给酒徒剑客的,一定是位女人。 白日里在酒家中时,酒徒剑客已经说了,赠剑之人是个大美女。 但霍望没有相信。 谁都喜欢吹牛。 而男人吹的牛,往往都和女人相关。 尤其是美女。 霍望不近女色,这方面自是没有那么通透细致的想法。 所以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一个男人无论经历多少坎坷,无论秉性有多么的倔强,最终也会被某个女人所改变。 这个女人或许是妻子,或许是情人。 亦或是姐姐,妹妹,母亲。 她们都有可能。 但终究会是一位女人。 男人能够义愤填膺的,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但绝不会为了朋友去有所妥协。 但却可以为了某个女人而一再让步,放弃所有的原则。 这就和杀人必须见血一样。 是一件极为无奈的事情。 “你为何还不出剑?” 酒徒剑客问道。 “我在等你。” 霍望说道。 “等我什么?” 酒徒剑客不解的问道。 “等你学会用剑。” 霍望回答道。 酒徒剑客咧嘴笑了。 他觉得霍望有些可爱起来。 在酒家里的时候,他还觉得霍望有些呆。 但现在,却着实觉得他很是可爱。 若不是自己一定要出名,一定要成为名扬四海的大英雄,他或许能跟霍望成为很好的朋友。 朋友和女人。 因为遇见的先后顺序不同。 结果也自然不同。 若是这酒徒剑客先遇到了霍望,那定然就是另一番光景。 可惜。 他先遇到的。 是那位赠剑的女人。 “怎样才算学会用剑?” 酒徒剑客问道。 霍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想告诉,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都是半路出家,霍望也就比这酒徒剑客多拥有了一点点光阴而已。 却是算不上能当人老师。 在一个问题上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 那他宁愿不说。 说错了,既害了别人,更害了自己。 误人子弟虽说看起来和他毫无关系。 但却总是能够让他的心性出现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而这一丝丝微妙的变化,就会体现在他手中的剑上。 心性变了。 剑招必变。 就像那位吹糖人的手艺人。 即便他没有修过武道,但在霍望眼里也是一位盖世高手。 因为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做着一件相同的事。 对旁的,不说没有追求。 但他总是能够摒弃这些杂念。 霍望做不到像他如此。 所以即便这手艺人没有任何武道修为,霍望也觉得他比自己厉害。 这样的人一旦握住了剑。 不出三五年,定然能将剑尖刺进霍望的咽喉里。 想到这里,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应该惋惜。 庆幸的是,定西王域少了一个威胁。 惋惜的是,天下由此没了一名剑客。 剑道即是心道。 剑招即是心招。 心到了,何处不是剑? 心有了,什么不是招? 这般道理说起来容易,坐起来可着实太难。 就连那天神耀九州的任洋,也不过是另辟蹊径,自创钓剑罢了。 霍望在等的,其实就是酒徒剑客的心。 只有他把为了那女人扬名四方的念头稍稍压制下来,他的心才能到,才能有。 到那时,才算得上入了剑之门。 酒徒剑客深吸了一口气。 双眼微阖。 霍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正在一分分减退。 虽然明面上是在减退,但实际上却又一分分的扎实、沉淀! 不过,先前的那股子莽撞、冲动、嗜血、杀意,却已经在瞬时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霍望说道。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 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王座。 “不,不是明天。” 酒徒剑客说道。 随即再度睁开了双眼。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无尽的浩瀚。 宛如黑夜中的大海。 海浪虽是一波波永不停息的,仍在朝着岸边涌去。 可是无数波海浪的涌起,都能在片刻间抚平大海的所有褶皱。 酒徒剑客的眼中,却是一片没有波浪的大海。 或者说,他将这波浪定格了。 定格在它冲上沙滩的最尽头处。 这也是大海最为舒展的一刻。 “那就后天。” 霍望说道。 “我不会再来了。” 酒徒剑客说道。 他竟然收起了剑。 霍望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霍望说道。 “叫什么很重要吗?” 酒徒剑客反问道。 “你知道我叫霍望,我却不知道你的。叫什么虽然不重要,但自报姓名起码是一个礼貌。尤其是在你已经对我劈了两剑又刺了一剑之后。” 霍望说道。 “我叫楚阔。” 酒徒剑客顿了顿说道。 “楚天的楚,开阔的阔。” 酒徒剑客接着说道。 “暮霭沉沉楚天阔……” 霍望念叨了一句。 人如其名. 那夜雾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如此之辽阔,如此之一望无际。 虽说这楚地何在,时至今日早已无法考证。 但四海为家的酒徒剑客,又何必拘泥于楚地之所在? 只要人在。 何处不是楚地? 何处的天又不宽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曾得清欢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五章何曾得清欢博古楼内。 此时也是夜色正好 但与定西王城不同的是。 今天没有月亮。 不光没有月亮。 就连星星也看不到哪怕一颗。 博古楼中的长街。 有的热闹,有的破败。 热闹的长街,即便是现在也还算得上是人声鼎沸。 而破败的,却罕有人迹。 狄纬泰身穿一身白衣。 手上捏着一支崭新的笔。 低着头。 步履缓慢的朝前走着。 这条破败长街的尽头是个死胡同。 没人知道他为何要一直朝着尽头走去。 但他的方向就是如此。 步伐虽然缓慢。 但却坚定而又决绝。 在这一身白衣的掩映下。 狄纬泰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 天上没有星。 但他的双眸间的光芒,却比那天上最为明亮的大星还要灿烂。 天上也没有月。 可他这一身白衣胜雪,不就是一道行走的月光? 他的背挺得很直。 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般背影,怕是根本不会想到,此人就是博古楼的楼主,狄纬泰。 虽然正脸看上去还是个老头子,年事已高。 但若是有少女在场,也定然会被这般绝代风华所倾倒。 他捏着笔的右手,在半空中悬着。 俨然一副正要写字的姿势。 但茫茫天地间,没有一张纸,也没有一点墨。 这字能从何而写? 何况虽然摆出了这般姿势,他的手腕却是悬停定格。 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夜风可以吹起的衣衫的下摆,但却不能吹动他的手腕。 可以扬起他的发丝,却不能让他的双眸有任何闪烁。 在即将走到这条长街的尽头时,狄纬泰停下了脚步。 “你还没走。” 狄纬泰说道。 “一个地方呆久了,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黑影里一道声音传出。 这道声音极为轻松随意。 也很轻柔。 被夜风静静的,送到了狄纬泰的双耳里面。 狄纬泰总是对他的双手保护的很好。 虽然他经常在地里干农活。 但当洗去了泥垢之后,他的双手展露出来的,却是一片白嫩。 像是一位女人的手。 唯一的差别就是,执笔的关节处有些突出。 一看就是读书人。 日积月累写了不少字,才会导致如此。 “所以你的离开,只是离开我的视线。并不是离开博古楼。” 狄纬泰说道。 “你的视线我也没有离开。” 黑影里的声音再度开启。 “可是我却看不清你的脸。” 狄纬泰说道。 “我们已经能够面对面的说话,脸看得清看不清又有什么差别?就算看不清,难道你还不记得我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黑影里的声音说道。 同时脚步声想起。 他一步步走出。 和狄纬泰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丈之遥。 即便夜色昏暗。 以狄纬泰的目力,也是足以看清对面之人的。 但他为何要这么说? 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原因。 “你不该再来寻我。” 沈清秋说道。 他面色平和。 梗直了脖子。 稍稍有些向后仰着。 仿佛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都颇为高傲与不屑。 “我为何不该来?” 狄纬泰问道。 “因为我只想把这博古楼的每道长街都走一遍。只是走一遍,然后我就会真正的离开。” 沈清秋说道。 “记得我很早就让你来转转的,但你都拒绝了。” 狄纬泰说道。 “赌约是如何,我就会如何。现在赌约已了,我要如何,我就能如何。” 沈清秋说道。“难道我们之间就只能如此?” 狄纬泰说道。 这句话的尾音,他出现了一丝颤抖。 但就是这丝颤抖,却让沈清秋更加的往后仰了仰。 “这一套对于你我之间,就没有必要了吧……” 沈清秋说道。 他伸出了左手,朝前立起来手掌。 做了个‘停’的手势。 狄纬泰注视着他的双眼。 沈清秋的眼眸却是要比狄纬泰的更加灿烂。 若说狄纬泰的眼眸是两颗大星,那沈清秋的,就是一片星河。 大星只是星河中的一员。 而星河却拥有无数颗大星。 高下立判。 不过眼眸中拥有星光的人,一定都很自信。 不论是对自己的双手双脚,还是对手上的笔或剑。 都很自信。 但这自信的程度却有高低。 星河定然要比大星更加浓烈,强势, 狄纬泰没有接过这句话茬。 他开始玩弄起自己手中的笔。 这支笔。 的确是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一支笔。 就连笔尖还依旧包着浆,尚未开锋。 狄纬泰就用这硬戳戳的笔尖,不断的刺向自己的掌心。 打着一个极为玄妙的节拍。 “你要是走了,我们也不至于彻底如此。” 狄纬泰说道。 他重新抬起了头。 这句话却没有丝毫颤抖。 但却给人一种霜杀百草的凄凉冰寒。 “还不动手的话,即便你想如此也没有机会了。” 沈清秋说道。 他一直背在背后的右手,终于显露了出来。 手上一把剑。 剑长三尺三。 造型灵动轻巧。 却是要比寻常的剑,长了不少。 虽说这兵刃一道,一寸长,一寸强。 但一寸强也就意味着一寸难。 越长的剑。 剑尖到手腕的位置越远。 操控起来就更难。 劲气在剑身上的损耗就越多。 对于寻常的人来说,这样的长剑,得不偿失。 但对于沈清秋来说,却得心应手。 这把长剑没有剑鞘。 沈清秋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 所以剑,已然出鞘。 他轻轻的抚了抚剑身。 感受了一遍之间传来的嫩滑与冰涩。 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但沈清秋却很喜欢这种触感。 可是他只抚了一遍。 因为喜欢的事情,要省着做。 做到了,难免会开始厌烦讨厌。 而讨厌的事,却要使劲做。 做久了,就能很快完成。 再怎么讨厌,也没有机会了。 甚至还会生发出些许可惜和感慨。 破败的长街,很是安静。 说来也奇怪。 就在沈清秋亮出自己的剑时,就连风都停了。 也不知是因为风惧怕这剑刃的锋利,还是讨厌狄纬泰的作态。 若是惧怕这剑的锋利,那沈清秋的剑,该有多可怕? 就连风都担心自己被割伤,而不得不停息下来,改道而行。 沈清秋既然亮出了剑,便也不再犹豫。 一道寒光照亮了整个长街。 只一瞬的功夫,却泼洒下来一阵温暖。 身后长街尽头的墙上砖,微微松动了些许。 继而就尽皆全部垮了下来。 他一颗大好头颅从垮塌的墙体上滚落。 一路滴溜溜的滚到狄纬泰的脚边。 “反正他也活不了了,对吗。” 沈清秋说道。 这句话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却是以一种陈述的方式说了出来。 狄纬泰笑了笑。 算是肯定了沈清秋说的是事实。 这人的确是活不了了。 虽然他是博古楼的人。 还是狄纬泰的嫡系。 但他做的,本就是不能长命的事情。 即便活得过今天的日出,也活不到明天的月落。 长痛不如短痛。 沈清秋的剑,一定没有让他多受一丝痛苦。 对于一个必死之人来说,这已然是最大的幸运。 狄纬泰看都没看脚下的人头。 抬起脚,将其踢到了一旁。 人头虽然踢走了。 但地上的血迹和空气中的血腥却还要留存不少时间。 尤其是当风也停了的时候。 狄纬泰提起比,朝着地面一划。 身前地面上的泥土就如被犁了一遍似的,翻了个个儿。 把那些血迹全都压在了下面。 如此一来,血腥味自是少了很多。 “还是干净些好。” 狄纬泰不知是对这沈清秋说,还是自言自语。 “看不惯血迹就不该杀人。喝不了酒就多吃黄瓜。” 沈清秋说道。 “人是一定要杀的。别人的血迹,总比自己的血迹好。黄瓜也是要吃,但喝酒的时候花生米还是要比黄瓜下酒的多。” 狄纬泰说道。 “那为何一向标榜‘清欢’的你,却有这么重的私心?” 沈清秋问道。 “因为私心总比公心好。私心带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我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但公心就不好说了。我见到的公心之人,各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狄纬泰说道。 “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怪你。” 沈清秋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 “你应该怪我的,这样你也就有了私心。我么或许还能有更多话说。或许还能和以前一样。” 狄纬泰说道。 沈清秋听到这里,仰头朝天大笑。 笑声直至九重天外天。 把这条破败长街上房屋的瓦片都震了下来,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看样子,你已经考虑好了。” 狄纬泰说道。 言语中尽是落寞与无奈。 “你要我考虑什么?” 沈清秋问道。 他已止住了笑声。 “考虑我方才说的话。” 狄纬泰说道。 他知道沈清秋是在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要再说一次。 因为机会这东西,只给人一次是决计不算公平的。 给三次又显得太过拖拉累赘。 而两次。 刚刚好! 现在已经是第二次。 狄纬泰在等沈清秋的回答。 但沈清秋却眯起了眼睛。 他太清楚狄纬泰这个人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无论回答的是什么,今天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出剑,不脱身。 虽然出了剑也不一定能够脱身。 可到了这步境地,还是要试一试的。 “即便我不试,也会面对中都查缉司无尽的追缉。”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默然。 这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情况,他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默然代表的就是承认。 “但无论我是死在中都查缉司的诏狱里,还是死在你的笔下,我都会选择公心。” 沈清秋说到。 “因为我本就没有名,也没有身,故而也从不担心什么身败名裂。我只会对身死道消有一些惋惜。不过下辈子,我一定会交一个真正的好朋友,认一位真正的好兄弟。” 沈清秋说道。 上次他离开时,虽然用三千剑指赢了狄纬泰半招。 但他知道,那是狄纬泰故意为之。 若是不受点伤,怎么能说的过去? 苦肉计,美人计。 这才是从古至今最好用的两条计策。 第一条能瞬时博得同情与怜悯。 从敌我相对,转而为一致对敌。 第二条能霎时放下所有的防备。 于温柔乡中被蔷薇的刺扎死。 “下辈子的事……就等下辈子再说吧。也许下辈子,我俩还能碰上也不一定。” 狄纬泰说道。 他也抬起了手。 笔尖直至沈清秋的眉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梦最易醒 沈清秋还记得。 他和狄纬泰在酒家当伙计,干杂活的时候。 狄纬泰总是很羡慕那些皇朝府衙内的捕快。 沈清秋也很羡慕。 不但羡慕他们帅气俊朗的官衣。 还羡慕他们随身佩戴的阔面长刀。 以及。 一颗惩恶扶弱,匡扶正义的赤心。 当时皇城里最有名的捕快,叫做西门正义。 天下人都称之为西门神捕。 天下的捕快,也自然都以此为标杆。 只有狄纬泰知道,后来沈清秋真的成为了一名捕快。 虽然只在那一处小地方。 但这捕快就是捕快。 以前对自己呼三喝四的酒楼掌柜的,现在见到自己也是止不住的点头哈腰。 只不过沈清秋分的很轻。 他们尊敬的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自己身上穿着的一层皮罢了。 这里是个极为安静,平和的地方。 比那博古楼脚下的景平镇还要安静的多。 以前沈清秋在酒楼里当伙计的时候,就认识了一半的人。 现在做了捕快,却是又认识了另一半的人。 但平静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什么地方都不例外。 今晚的平静,就被一位外来的蓝衣老者所打破了。 当沈清秋一脚踢开这位蓝衣老者所在的屋子时。 他得意洋洋的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这个场景他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 自己帅气无比的踢开房门,缉拿了里面的要犯。 所以现在用出来,自是熟练无比。 好似真的发生过无数次一般。 “外来人为何不向官府报备?户籍?姓名?” 沈清秋中气十足的问道。 但当他看到屋里已经躺着两具血迹已干,温度已凉的尸体时,他的腿不由得一阵发软。 此时的他。 武道修为,不过是小小的人师罢了。 人师抵四方。 但却从来未见过鲜血,也没见过死人。 蓝衣老者头也不回,依旧在忙着自己的事。 沈清秋当啷一声拔出了刀。 现在能给他壮胆的,也就唯有手中的刀。 “你是本地的捕快?” 蓝衣老者听到身后的拔刀声,微微测过身子问道。 “没错!你没有报备在前,现在又无故杀人!本捕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刀下无情。” 沈清秋说道。 虽然这话听来冠冕堂皇。 但却早已没了进门时的底气。 “待我做完手中的事,我就和您走,捕快大人。” 蓝衣老者说道。 言毕,便重新转过了身子。 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本捕刀下无情!” 沈清秋厉声说道。 人紧张到一定的地步。 便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忘我境界。 沈清秋现在就是如此。 他已然极度的害怕。 但是他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了。 “你的刀,真的无情?” 蓝衣老者问道。 沈清秋没有回答。 他咽了口唾沫。 把手中握着的刀又紧了几分。 没来由的,沈清秋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一柄暗器,就钉在了他的刀上。 把他的刀身,钉了个通透。 巨大的震动袭来。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手中的刀稳住。 不过右手的虎口,已经震裂。 渗出了血。 这血色鲜红。 和地上那两具尸首,却是对比明显。 “刀都握不稳,还敢自称无情?” 蓝衣老者轻蔑的说道。 这会儿他倒是和沈清秋四目相对。 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表情。沈清秋看着他的脸庞。 简直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张脸。 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是特质的东西。 这张脸,即便和他朝夕相处个一年半载。 分开后,也不会有任何印象。 “若是你愿意等我半个时辰,待我做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我还真的愿意被你拿下。但是现在,你破坏了我的心情。” 蓝衣老者说道。 沈清秋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问询。 却让自己陷入了十死无生的境地。 眼前这位蓝衣老者。 是一位他高不可攀的对手。 若是现在的他,自是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在当时。 情况却是要颠倒过来。 若是方才那柄暗器不是奔着他的刀身来,而是杀向了他的咽喉,胸口,或眉心。 那么此刻的他。 也就和那地上那两具尸体没有了什么差别。 只不过他的会比较新鲜罢了。 但他的手上依然握着刀。 只要刀在手。 他的勇气就没有尽失。 他的希望就没有熄灭。 虽然他的刀,已然不完全。 但残破的刀,依然是刀。 仍旧是能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光辉。 沈清秋舞起了刀。 宛若一条银龙。 朝那蓝衣老者快速逼近。 这已是他的极限。 他榨干了自身的每一分气力。 调动了阴阳二极内的每一分劲气。 蓝衣老者看着眼前这条不断逼近的银龙。 脸色突然变了变。 竟是摇着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悠忽一下,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沈清秋愣在了原地。 他的精神停住了。 可是手中的刀却停不下来。 此刻手中的刀和他的精神竟是一份为二。 他的精神在思考为何蓝衣老者要逃? 他本可以轻轻松松的要了自己的性命。 而且在逃离之前,他为何要摇头叹息? 明明是初次见面,他怎的对自己竟有种惺惺相惜的叹惋? 这些问题显然是没有解答的。 所以沈清秋的精神,便被这些问题牢牢的困在了原地。 但他手中的刀,却丝毫没有停顿。 若是一开始的银龙,只有蜥蜴大小。 但是现在的银龙,已经粗壮到可以破天而起了。 随着阵阵辐射出去的刀光。 整座房子轰然倒塌。 沈清秋茫茫然的站在原地。 蓝衣老者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背着手。 静静的看着远方。 沈清秋手中的刀,开始寸寸断裂。 最后只剩下手中的刀柄,和短短一节刀身。 不过他的精神以及从先前那几个问题所构成的牢笼中脱困而出,重新和身体化为一体。 这让他又恢复了甚至。 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刀,沈清秋一阵苦笑。 自己还没当几天捕快。 还没破一场大案。 还没被那名动天下的西门正义收为弟子。 就要和手中的断刀一样,就此终结。 但死法有千种。 心态却各异。 有些人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而有些人会无所畏惧,昂首从容。 沈清秋显然是后者。 他提着断刀。 慷慨的迈着阔步,朝蓝衣老者走去。 到最后的一刹那。 他再度出了刀。 “噗呲!” 没想到。 这一次他却是将手中的断刀顺顺当当的插进了蓝衣老者的后心。 沈清秋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敢相信。 他的精神再一次离开了身体。 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鲜血顺着断刀的锋刃汩汩流出。 浸透了蓝衣老者身上的蓝衣。 本是天青蓝的颜色,现在却变得幽深起来。 深的泛紫,紫中透黑。 蓝衣老者缓缓的转过身子。 嘴唇蠕动着。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但从他双唇间的开合中。 沈清秋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两个字。 谢谢! 蓝衣老者托着身子,朝前一步步走去。 还未走出十丈远,便一头栽倒在地。 沈清秋没有追上去处理尸体。 他抬头看着天空发呆良久。 突然觉得,头上这一弯月亮,人间谁也配不上! 第二天,官府就收到了沈清秋的递交的辞呈。 他把一身捕快官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公堂的桌上。 手上的血还没有洗净。 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位蓝衣老者最后说的两个字“谢谢”,走出门去。 这件事,就连狄纬泰也不知道。 当狄纬泰问他为何不当捕快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坏人抓不完,恶人死不尽。我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的正义。” —————— 沈清秋看着狄纬泰举起的笔。 他知道这一笔之后,两人之间多年的情谊恩怨,也将全都一笔勾销。 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 这种轻松在此之前只有过两次。 一次是他辞去捕快,扬长而去之后,和狄纬泰一同去寻那天涯时。 一次是他愿赌服输,为狄纬泰看守乐游原完成之时。 再一次,就是现在。 当狄纬泰终究是对着他提起了笔时。 寻找天涯的时候。 他俩都对那位少女说了很多话,但总觉得词不达意。 可是现在,两人却没有一个字好说。 因为不论说什么,都显得言不由衷。 这或许就叫做沧桑。 从陌生,终究还是会回到陌生。 而一旦变得沧桑,青涩却就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都有自己的一厢情愿。 也都有心中的对往昔日子的无限怀念。 就好像蓝衣老者死去那一晚的月亮。 不明亮,也不清冷。 淡淡的注视着人间一幕幕的死去活来,悲欢离合。 天真时候,做天真的事,说天真的话。 即便最终都会破灭,也算不得是说谎。 因为每个人都有故事。 区别只在于,想说还是不想说。 就像狄纬泰的心中,被无数的权谋计较装满。 沈清秋的心中,被酒和剑填满。 然而两人的心中,却都没能装下一位痴情的姑娘。 沈清秋闭了闭眼睛。 终究也是狠下心来。 言未发,剑已出。 身似惊鸿,剑如霹雳! 一把长剑视一切于无物。 穿夜色,破云层,踏大地。 让整个博古楼都腾起了一阵亮堂。 许多还未熟睡的读书人,被这一阵亮堂所惊醒。 以为天上的月在隐藏了大半夜之后,终于是露出了真容。 慌不择路的,赶紧跑去拿出几壶酒,想要坐在月色下学学那位先辈诗仙,看看能不能写出什么佳句来。 只是他们忘记了。 诗仙并不是靠酒写的诗。 而是他的诗,本就是一壶酒。 可烈,可淡。 不同的人喝,滋味不同。 可笑这些读书人以为只要月下独酌就能写出什么千古诗作来,真是悲哀的紧。 不过人间是从来不缺这些徒有其表的人的。 狄纬泰的表面功夫,不也是丝毫不差? 他看着袭杀而至的剑气剑光。 手中的笔微微一偏。 笔尖写了一个“丿”。 正面迎着沈清秋的剑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后来者居上 常言道,事有先后。 先到先得。 但最终的赢家,往往却是后来者居上。 不因为其他。 只是因为先到者,往往会惶恐的不住回头。 而经常回头的人,怎么能注意到前方更远处的靓丽? 但后来者,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只顾着一门心思向前冲。 每前进一步,都有一步的小欣喜。 不知不觉一抬头,才发现,四下里早已孤身一人。 到了这时,却又开始顾影自怜的落寞。 朝闻道,夕可死的事是不存在的。 闻了道的人,都想追那更加虚无缥缈的去处。 谁又会舍得死呢? 除了那位让沈清秋捉摸不透的蓝衣老者。 此刻的博古楼内看似平静,但实则却有千百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这里。 注视着狄纬泰和沈清秋二人的争斗。 狄纬泰写出的‘丿’。 犹如落日前,夕阳染红的万丈波涛。 劲气与笔力。 月光与夕阳。 他们二人都分别裹挟着两股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让这本是破败的长街顿时大放光明。 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还有些心虚。 头晕目眩是因为这力道的碰撞着实过于恐怖。 虽然激烈无比。 但却又控制的极为精妙。 除了光与影,笔和剑,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劲气的泄露。 如此一来,便也不会伤及无辜。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萧锦侃也是那千百双眼睛中的一员。 只不过此刻的他却远远没有往日里的那般悠闲。 若是换做了旁人的打斗。 看不看另说。 就算要看。 也一定会倒上一杯酒,找个朋友。 二人边喝边看,再点评说道几句。 刘睿影现在就坐在萧锦侃的身边。 却看到他双拳紧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满是冷汗。 刘睿影看得出他的紧张。 当下却也不好言语。 桌上虽然摆着酒。 但萧锦侃的神色的确太过于肃穆。 这般肃穆的氛围下,别说喝酒。 就是喝一口水吞咽的声音,都会让刘睿影没来由的提心一下。 一招过后。 两人瞬时又回到了原地。 正面相对,四目相视。 莫名的,两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一抹兴奋之情。 而这种兴奋,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浓烈。 此刻的战斗,好像已经无关于先前的种种阴谋,阳谋和算计。 只是两个本都站在最前端,顾影自怜的人,终于发现身边不远处竟是还有旁人的存在。 这样的兴奋已经涵盖了所有。 现在他们二人想要的,只有酣畅淋漓的一战。 将军百战死。 武修之人虽不上战场。 但最好的宿命,便是死在自己最为尊重的对手之下。 对于沈清秋而言。 苍茫大地上,还有比狄纬泰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 绝对没有。 至于狄纬泰怎么想,沈清秋不知道。 但他早在几十年前就认准了这一点。 甚至还以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过。 可惜的是,那会儿,狄纬泰没有当真。 听者无心,说着有意。 多少真心话因为怕负累太重,只能以这样的方法说出来? 你若明白,自会照做。 你若不懂,一笑了之。 当这股兴奋即将达到顶峰时。 沈清秋再度出了剑。 他的剑尖不住的颤动着。 劲气涤荡。 转眼间,就封死了狄纬泰的咽喉,心口,等等身前所有的要害之处。 狄纬泰的笔仍旧保持着写完那一撇的姿势。 文字总要比剑招的变化多得多。 不说字。 光是这偏旁部首,怕是都没有一本功法武技能赶上这般的丰富程度。 所以狄纬泰看似不动。 实则是最为精妙的守招。 他知道沈清秋只是在试探。 他自己的心中也没有想好最后出剑的位置。 虽然他号称‘三千剑’。 但实际上的剑只有一柄。 分而崩。 合而破。 若是将其拆分开来。 定然威力骤减。 起码对狄纬泰,构不成一丝威胁。 所以他没有必要先动。 只需在最后一刻,把沈清秋的出剑目标判断准确就好。 这或许是一场持久战。 也或许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结束。 但这一切的一切。 都看这二人间谁会先出错。 凭他俩的武道修为和心性。 想必是决计难以出错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比一比谁会心软。 虽然已从曾经的形影不离,到如今的刀兵相向。 但人非草木。 这感情的烙印与羁绊一旦生发出来,是很难根除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知道某一刻,便又会触碰到二人心中的某处柔软。 一旦这处柔软被唤醒。 秉笔也不再如刀,词锋也不会见血。 剑光黯淡如残灯,长剑枯萎似朽木。 也就是瞬息之间的变化。 “师傅他……怎么了?” 华浓看到萧锦侃的模样,有些不安的朝着刘睿影问道。 “唉……” 刘睿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也感觉到了博古楼内的异动。 虽然没有萧锦侃那么清晰透彻。 但他也知道怕是出了不小的变故。 只不过刘睿影不知道该如何向华浓解释。 也不清楚自己解释了,他能否理解。 世上的很多事。 本也就不能解释的。 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以及将要发生的。 没有道理。 没有规律。 或许在萧锦侃这位至高阴阳师的眼里,可以看到那一线若有如无的因果脉络。 但在刘睿影眼里,这些事只有两个字。 无端。 没有起因,也没有原因。 就是这般毫无端倪的发生了。 而且愈演愈烈。 不到终止的一刻,决不罢休。 犹如覆水难收。 世人都很喜欢‘找补’这个词。 但世间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一件是能够完完整整找补回来的。 刘睿影叹完气之后,给华浓倒了一杯酒。 虽然这气氛着实不适合喝酒。 但此刻的酒已不是酒。 而是药。 是能让人安心的良药。 除了这一杯酒之外,刘睿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酒倒了这一杯,第二杯还会不会倒,他也不知道。 沈清秋的剑,停止了抖动。 狄纬泰面色一凝。 就连萧锦侃方才略微有些松开的拳头,此刻却又再度攥紧。 刘睿影看到他的尾指处,已经有了一颗汗珠。 汗珠越聚越大。 终于是脱离了手掌,直落而下。 就在这颗汗珠砸落在地的同时。 沈清秋一剑刺出。 世间事就是这般因缘际会。 即便是萧锦侃,也算不到自己掌心的汗珠落地时,就是沈清秋的出剑时。 但一切就是这般巧之又巧的碰在了一起。 沈清秋的剑。没有刺向狄纬泰的咽喉和胸口。 而是正正的对着狄纬泰的眉心。 就如同他刚刚提笔时,用笔尖对着沈清秋的眉心一样。 这时,华浓却突然有了几分明悟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忘记。 这个让自己从山林间走向人间的师傅。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山林的意义何在。 他的师傅萧锦侃到现在也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只是给他上了一堂让其莫名其妙的课。 好在他除了那些树木禽兽之外,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萧锦侃。 萧锦侃让他知道,这人间也没有那么可怕。 至少以他的秉性,是能闯的开,行得通的。 老虎要吃自己,那就一剑先杀了老虎。 自己能活着,且不饿肚子,不受冻,才是山林间唯一的真理。 没想到,在这人间也是如此。 但此刻,他看着刘睿影给他倒的这杯酒。 他却从中喝出了温情。 山林间只有恨。 只有无端的恨。 每一日都在生存的死线上挣扎。 但人间却是有情有有爱的。 虽然并不多,也很罕见。 但起码是有的。 父母对子女的爱,夫妻之间的情。 细细盘算下来,总是要比人们以为的多很多。 起码在一个人手足无措时,倒一杯酒来安慰,也是种美德。 而这种美德,是那些尚未异化的飞禽走兽所决然不会具备的。 温情总比冷漠好。 爱总比恨更让人舒坦。 这就是华浓从刚才刘睿影给自己倒酒的举动,以及这一杯酒中无处的道理。 虽然这和萧锦侃与刘睿影担心的事毫无关系。 但自己的心永远是自己的。 两个人就算是关系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的把心都捆在一起。 刘睿影看到他的改变。 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明明是一件极好的事,为何还要叹气呢? 因为这一件极好的事,华浓的师傅却没能够看到。 或许他已然明了。 但此刻却分不出心来关注。 狄纬泰看到朝自己眉心袭来的剑光也提起了笔。 他笔尖的指向,也是沈清秋的眉心。 剑尖对笔尖。 眉心对眉心。 他的笔,没有任何动作。 只写了一个点。 文字中最为基础的点。 很多读书人都追求自己的书法龙飞凤舞,大开大阖,气吞万里江山。 但却忽略了一道最为本质的事情。 那就是每一个字,都是由最为基础的一笔一划构成的。 点。 就是这一笔一划中更为基础的存在。 比先前的‘丿’还要基础的多。 写一个点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或许都用不着写。 一支饱蘸墨汁的笔,让那墨汁自然低落在纸上,就会成为一个点。 但这样的点,慵懒随意。 却是配不上沈清秋的剑光。 狄纬泰自认,这是他写的最为精彩,最为用心的一个点。 所以这一刹那也是最为壮美凄惨的一刹那。 流星划破天际,至少还会拖拽着常常的尾翼。 但这一个点,却安静的不漏一丝痕迹。 可是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点。 却让那千百双注视的眼睛都为止屏息静气。 尤其是萧锦侃。 虽然他是个瞎子。 刘睿影看到他失明依旧的双目,此刻却从眼角处密密麻麻的逐渐布满了血丝。 因为这一点,和这一剑。 对博古楼。 对整个天下。 影响都太深。 深到即便是个瞎子,也不得不目眦尽裂的去探寻这一剑一点背后的永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尽是了然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三十八章尽是了然大家都想要寻找一种最为舒服的状态。 但舒服的状态未必就会适合自己。 有些人的舒服,是躺着一动不动。 而有些人,则沉醉于忙忙碌碌。 但是这些却都算不上是真正的舒服。 最多只能是好。 不管是冷冷清清,还是风风火火。 亦或是这二者兼而有之。 刘睿影收起了心神。 不再去感应那些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他觉得有些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劳累。 而是精神与心灵的。 都说喝酒解乏。 但真正的疲惫到来时,却是连酒都不想喝一口的。 解乏也就无从谈起。 刘睿影站起身,抻了抻胳膊。 看了一眼仍然凝神不止的萧锦侃。 他准备离开。 不是离开这间屋子。 因为这本就是他在博古楼的住处。 他要离开的,是博古楼。 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总会有些不舍和感慨。 可惜的是刘睿影没有不舍。 尽皆只有感慨。 “终于是要走了?” 萧锦侃忽然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把手在身上蹭了蹭。 那些汗珠都擦在了衣服上。 让衣服的颜色,都瞬间便深了些许。 刘睿影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早就知道,他不擅长道别。 所以这会儿以沉默来应对,无疑也是个最佳的方式。 他的手中提着剑。 大拇指在剑柄上反复摩挲着。 心里很是紧张。 虽然说话之人是萧锦侃。 他熟悉到无法再熟悉之人。 但无论这熟悉的程度有多么强烈,在此时此刻的境遇下,他也会变得紧张。 反观萧锦侃则是一脸坦然。 他本就能算出这一切。 算出刘睿影何时会走,甚至算出他走时会不会说话,会说什么话。 刘睿影以为他是算到了。 但这次,刘睿影却着实有些自作多情。 萧锦侃根本就没有算。 他的心神刚刚才从狄纬泰和沈清秋二人的大战中收回来。 “结果如何?” 刘睿影说道。 终究他还是开了口。 不过这句问题,却是和萧锦侃先前说的话毫无瓜葛。 “你觉得呢?” 萧锦侃反问道。 他微微一笑,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刘睿影也笑了。 先前的紧张随着这一笑而荡然无存。 他知道萧锦侃的用意。 如实不如此的东拉西扯几句,其实刘睿影自己的心里也会有几分遗憾。 “我不知道。但看你的神情,答案应该是很让你满意才对。” 刘睿影说道。 “谈不上满意,只能说不失望吧……” 萧锦侃拖长了语气说道。 若说满意太难。 那不失望岂不是更难? 期望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有不同的高低大小。 而凭借刘睿影对萧锦侃的了解,他的期望,一定很高。 至少比自己要高。 而刘睿影本身,已经是个期望极高的人。 所以能让萧锦侃觉得不失望的结局,定然就是极为圆满的。 “这倒是件好事。算是我走之前的一场皆大欢喜。” 刘睿影说道。 虽然博古楼到底要如何,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多和萧锦侃说几句话。 不论是什么话。 这两人一句一句的顺下去就好。 他也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只能再度评价升华一下这件事情。 “皆大欢喜?怕是有些人空欢喜了一场。”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句话,却是又来了兴致。 竟然重新坐回了桌边。 饶有趣味的歪着头,等着萧锦侃的下文。 “你不是要走?” 萧锦侃诧异的说道。 “我是要走,但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刘睿影说道。 “要走的人,是不会在意旁人的话的。” 萧锦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却并没有立马喝下去。 “只是恰巧碰到让我感兴趣的话罢了。” 刘睿影随意的说道。 “你对什么感兴趣?” 萧锦侃问道。 “起码我不像你这般,只对喝酒感兴趣。” 刘睿影指了萧锦侃面前的酒杯说道。 “但你现在却是也不能否认,喝酒也是你的兴趣之一了。” 萧锦侃说道。 “不,回了中都,我就戒酒。这是早就说过的事情,难不成你却忘了?” 刘睿影说道。 “我的确是不记得了。但我也不能确定,你说这话时我究竟在不在场。” 萧锦侃说道。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可不像是他喝酒的作风。 刘睿影看他这般喝酒,脸上充满了戏谑之情。 “怎么这杯酒喝的却像是个大姑娘?” 刘睿影嘲讽道。 萧锦侃不做言语。 只是默默地又抿了一口才将酒杯放下。 “大姑娘喝酒,不但是小口喝,更重要的是要有一抹娇羞。你方才可看到我有任何娇羞之态?” 萧锦侃问道。 “这倒是没有……” 刘睿影很是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后说道。 萧锦侃的确是在小口喝酒,但也着实没有任何娇羞之态。 这般说起来,又是谁规定的,小口喝酒就是女儿矫情? 萧锦侃方才那两口,虽不说豪迈,但也的确是坦荡无比。 “所以说,这喝酒不论大口小口,是英雄就是英雄。” 萧锦侃说道。 这倒是他难得的自夸。 “好的大英雄。只是这般喝法儿,岂不是喝到天亮也不会醉?” 刘睿影打趣的问道。 “为何要喝醉?为何要喝到天亮?” 萧锦侃反问道。 刘睿影愣了愣。 的确是如此。 但在此之前,他向来都以为,喝酒就定然是要求醉的。 “一心求醉的人,和一心求死的人一模一样。要么是悲伤事太多,要么是闲心太多。” 萧锦侃说道。 “闲心太多的人怎么会求死?” 华浓突然插嘴问道。 他从山林之中初入这人间。 虽然萧锦侃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却是很难领悟其中的意思。 “因为闲心太多的人无事可做。无事可做,便觉着活下去是一件极为消磨的事情。所以就会求死。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萧锦侃摊了摊手说道。 “我还是想听听前面那件事。” 刘睿影说道。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这些道理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平时喝酒聊天时说说也就罢了。 而他真正关心的事情,还是狄纬泰和沈清秋之前的种种。 “我都说了啊,不失望。” 萧锦侃提高了音调说道。 若是别人,自然能听出来其中的意味。 那就是萧锦侃对此事,不愿多谈。 但刘睿影不同。 首先他和萧锦侃的关系就与旁人不同。 再者,这件事的结果对他关系重大。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萧锦侃淡淡的一句‘不失望’,是根本无法让他满足的。 “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故事的结局无非就那么几个。” 萧锦侃看到刘睿影态度坚决,不得以,再度开口说道。 “的确就是那么几个……而且世人还总是挑着好听的说。” 刘睿影说道。 什么读书人战死沙场。 大侠被人误会,自刎证清白。 盖世王侯最后在神庙里青灯黄卷。 此生挚爱一生殊途到终了也未能同归。 无非就是这么些个结局。 不管是爱的,恨的,还是惺惺相惜的,勾心斗角的。 在一股股跌宕之后走向落幕。 再精彩的故事,也会等到结局的一刻。 可故事结束了,江湖还在,庙堂还在,人也还在。 只要有人也有平台,就总会出现转机。 这转机不论好与坏,都会让人动容。 “沈清秋的剑,是一把普通长剑。虽然长了点,但也是凡铁铸造罢了。狄纬泰的笔,也是一支普通的笔。两人的兵刃上,都没有任何端倪。” 萧锦侃说道。 “他俩想来也不需要靠兵刃来争个高低了吧……” 刘睿影说道。 “这可不一定!” 萧锦侃却是对此很不赞同。 “何解?” 刘睿影问道。 “若是狄纬泰用了自己的常用的笔,而沈清秋用了你手中的剑。亦或是他们二人间只有一人换了兵刃,结局决计不会是如此。” 萧锦侃说道。 “所以沈清秋输了。” 刘睿影肯定的说道。 他觉得萧锦侃就是这般意思。 “你见过沈清秋吧。”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那老头很怪,还很脏。不过武道修为的确高的离谱……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单凭指力就把红袍客的金剑像掰筷子一样掰断。” 刘睿影说道。 “既然你已知道他这么厉害,为何会断言他输了?” 萧锦侃反问道。 “你能不绕弯子了吗” 刘睿影有些焦急。 他显然很想直接的听到最后的答案。 但萧锦侃却并不理会。 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接着往下说道: “人脏,洗洗澡就干净了。但心脏,你可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但不能掏出来洗洗干净。” 刘睿影说道。 “的确如此。所以心脏了,也就算是无药可救,无病可医了吧。” 萧锦侃说道。 “所以是狄纬泰输了。” 刘睿影抢过话头说道。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 萧锦侃笑着摇了摇头。 对自己这位朋友很是无奈。 “是,狄纬泰输了!” 萧锦侃干脆承认了说道。 “没想到……沈清秋这怪人竟然如此厉害!” 刘睿影叹了口气。 觉得这造化无穷,着实是太过于玄妙。 别说去研究一二。 就是稍微往这个方向想一想,都会令他头疼不已。 如此看来,这萧锦侃到的确是个天选之子。 否则怎么能够去弄明白如此复杂的天道玄机? “沈清秋也没赢。” 萧锦侃说道。 这句话一出,却是又让刘睿影陷入了无边的困惑。 一个输了。 一个没赢。 岂不就是说两个人都没有赢? 那不就意味着两败俱伤? 刘睿影顿时有些悲观起来。 他不想让沈清秋输。 但他也不想让狄纬泰输。 不让沈清秋输,是为了私心。 因为他总是能做出些让刘睿影觉得出其不意的事。 而对于狄纬泰。 则是站在中都查缉司的角度上。 不管是身脏,还是心脏。 现在的博古楼,起码明面上都是安静而祥和的。 但若是狄纬泰有了任何意外。 这一切的格局就将被打破。 后面又会发生些什么,没人能知道。 但终归不会朝着查缉司所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何况,一家独大不如双龙争锋。 没了狄纬泰的博古楼。 怎么能敌得过通今阁? 所以他可以输,但不能死。 可以变得衰老,但也得壮心不已。 人间白发总是难免的。 但若是连那雄志剑胆也化为了飞灰,那可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 相比于刘睿影在从萧锦侃的口中听故事。 酒三半则就站在距离二人几十丈远的地方。 一个嗜酒爱剑的人,怎么会放弃如此精彩的对决? 在他的心中。 没有喜好与厌恶。 就算狄纬泰在先前一直冤枉了他。 他也没有对狄纬泰有任何偏见。 他的眼里,只有两位正在生死相拼的绝世武修。 狄纬泰的笔很短。 写的点也很小。 但越是短的兵刃,越是能够出其不意。 越是小的点,越是能尽揽锋芒,一枝独秀。 相比之下。 沈清秋的剑,就要平凡的多。 起码没有让酒三半有任何惊艳的感觉。 但他仍然没有一刻放松。 他依旧死死的盯着沈清秋的剑尖。 因为他明白,往往越是厉害的剑招,在初始之刻都会显得极为素朴。 但当这剑尖和笔尖接触的一刹那。 酒三半才知道自己低估了。 即低估了狄纬泰,更是低估了沈清秋。 他低估了一切。 狄纬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襟。 手上的笔早已不见了踪迹。 酒三半看见他捂着胸口,身子上下起伏着。 已然是受了重伤。 体内劲气犹如一团乱麻。 本来对敌之时无往而不利的,此刻却化为了一把把小刀,切割着他的经脉,和阴阳二极。 每一次呼吸。 都让他感到剧痛无比。 可是他不能中断。 不但没有中断,反而呼吸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急促。 他想要直起身子来。 即便当下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犹如万箭穿心般。 但是他却依然想要挺直了背! 因为他是狄纬泰。 是博古楼之主。 是天下文宗。 身死魂不灭,道难消! 他可以输。 但他绝不能倒下。 而另一边的沈清秋。 却是瘫卧在地上。 身前一地银光。 那是长剑断裂的碎片。 现在看上去,却像是被揉碎的月光。 沈清秋的右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手腕之下已经没有任何形状可言。 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没有法子再拿起剑了。 此生也就如此了然。 所以他也没必要起来。 一个剑客失去了剑,也失去了用剑的手。 他还有什么站起来的必要吗? 没有。 所以他就这般瘫卧着。 右手肘拄着地。 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使得自己的上半身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斜倚着。 当然,他的身子也在不住的颤抖。 每次酒三半都觉得他即将要一头栽倒时,却又在最后关头自己拉扯了回来。 两人一站一卧。 彼此相对。 狄纬泰朝后退了几步。 找到了一根门前的立柱。 “咚!”的一声,重重的靠在上面。 “哈哈哈!” 沈清秋忽然大笑起来。 狄纬泰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是附和,而是发自内心的爽朗。 “你这样子,可真难看。” 沈清秋说道。 “至少我还能站着,你却站不起来了。” 狄纬泰说道。 沈清秋想要摆摆手。 但最终还是没能抬起胳膊。 他是能站起来的。 但是他却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他无须要向世人去证明什么,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和义务要去执行。 若说狄纬泰的身后,需得扛起整个博古楼。 那沈清秋这三个字,便是一段江湖。 若是不知道江湖是该当如何的话,看看沈清秋就知道了。 听听他少年时的故事,再看看他走过的每一步路。 最后画面一转,变到现在瘫卧在地的老头。 这一幕幕穿起来,便是江湖的该当何如。 从豪气冲天,到后来不得不放慢脚步歇一歇。 再到最后兀自强行的再度提起一口浩然之气。 都是为了那心中的一阵幻光罢了。 豪气可以歇。 但幻光不曾停歇。 大侠做的,都是问心无愧的事。 但真正的江湖,哪有那么多十十美的人? 沈清秋向来都是问心有愧的。 但他却敢于承认自己做过许多问心有愧的事情。 谁的拳头硬,谁的刀锋快,谁的剑尖准。 谁就有道理。 江湖中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相比于那些庙堂之中的勾心斗角。 反而却是要简单的多。 不同的是。 狄纬泰向来勉强。 而沈清秋从不勉强。 “小家伙!过来点!” 沈清秋忽然把头转向了酒三半说道。 话音中依然是雄浑豪迈。 不管剑碎不碎,手在不在,身子直不直。 这份心性是不会变的! 酒三半不知这沈清秋叫自己是为了什么。 但他的声音,配上眼前这般壮烈的场景,就有一种非凡的魔力。 让酒三半不得不朝前走去。 “给我看看你的剑!” 沈清秋说道。 酒三半把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沈清秋没有用手接过。 而是张开嘴,用牙齿咬住了剑柄。 头一甩。 就让这柄青娥剑出了鞘。 “好剑……真是好剑……还是欧家的剑好哇!” 沈清秋咬着剑,含糊不清的说的说道。 狄纬泰在一旁静静看着。 但他的头却是朝上仰起的。 不知在想着什么。 沈清秋把酒三半的剑插回了剑鞘。 “小家伙!你有一把剑,而我有三千剑,你觉得谁更厉害?” 沈清秋问道。 “我!” 酒三半毫不犹豫的说道。 “却是为何?” 沈清秋竟是被酒三半这般迅疾的回答怔住了半晌。 “因为无论你有多少剑,我都能以这一剑破之!” 酒三半说道。 把抱在怀中的剑,又紧了几分。 “那我把这三千剑尽皆传授与你,这样你就有了三千零一剑,岂不是将无敌于天下?” 沈清秋问道。 “不需要。” 酒三半的回答依旧如此干练。 “为何还是不要?” 沈清秋皱了皱眉。 “你的三千剑,都能被我一剑破之。那这样的剑,我要来还有何用?” 酒三半说道。 沈清秋哑然失笑。 他用左手撑着地,硬生生的站了起来。 “既然你不要,那就帮我找个好归宿吧。拜托啦!” 沈清秋说道。 话音刚落。 他努力的抬起了左臂。 伸出左手握在了酒三半的剑柄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听万声而不虚此生 就在沈清秋的手握住酒三半的剑时。 酒三半犹如醍醐灌道。 这倒是引得从酒馆内的所有人都纷纷转过头来。 想看看这二人究竟是副怎生模样。 在等上酒的功夫。 狄纬泰一言不发。 沈清秋也是如此。 他们都在脑中构想着江湖这片天下,这片江湖该是多么的精彩纷呈。 快意潇洒,纵酒挥刀。 说不定还能寻得佳人相伴。 快哉快哉! 但当这酒摆满了一桌子。 第一口入喉之后。 二人便相视苦笑。 本以为喝完就之后,才算是入了江湖。 没想到。 这江湖却是从这里就开始了。 出门左拐,不到五十步之遥。 二人已体会到了江湖中的黑暗与争斗。 因为这看似和蔼亲和的小二。 给他们上的烈酒。 每一壶,都是掺了水的…… 其实狄纬泰的心,还未走遍那八千里路,吹尽那八千里风,就已经改变了。 因为这一壶拆了水的烈酒。 而沈清秋的心,从那一刻起却是愈发的坚定起来。 狄纬泰照付了银两,拉着沈清秋准备离开。 哪怕去镇上寻个腌臜酒坊。 打上几斤散酒。 起码也是货真价实的。 但沈清秋却是一把掀了桌子。 他虽没有拔剑。 但却把剑鞘抵在了掌柜的咽喉处。 逼着他一壶一壶的,将桌子上左右掺了水的假酒全都换成了真正的烈酒。 而后自顾自的,也不管狄纬泰的心神如何,就如同吸海垂虹般豪饮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喝多之后。 除了沈清秋死命的护住了自己的剑。 二人被扒的只剩一条衬裤,而后丢了出来。 沈清秋鼻青脸肿的哈哈大笑。 狄纬泰却在当夜一把火烧了那间酒馆。 虽然对他们日后的数十年来说。 这只是一剑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一个人的改变,不就是从这么一件件小事累积起来的? 南边儿的通今阁,也曾出过一位圣贤。 圣贤有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海。 虽然这说的是读书做学问的道理。 但文道,武道,都是人道。 武是人练的。 书是人读的。 恶人练武,自是烧杀抢掠。 邪人读书,自是满腹阴谋。 关键不在文武。 而是在练武之人,读书之人。 狄纬泰和沈清秋虽然一开始就说定要闯荡到天涯。 但自从和那位少女分别之后。 他们便换了个目标。 对于少年来说。 这是常有的事。 他们的方向,本就是该从草原到漠南,从中都到东海。 山下纵横,没有定数。 见万人而通晓做人。 听万声而不虚此生。 “你还能喝酒吗?” 狄纬泰却是先开了口问道。 沈清秋依旧是一脸得意。 全然没有在意狄纬泰在说什么。 “你若是不喝,我得去喝一杯。” 狄纬泰说道。 “只一杯?” 沈清秋言语轻蔑的反问道。 “你想喝几杯。” 狄纬泰说道。 沈清秋没有回答。 但是他坚信狄纬泰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就在狄纬泰重新站起来的瞬间。 沈清秋也左手撑着地,极为困难的爬了起来。 他用左手,把身前的衣襟拉扯开。 随即把已经废掉的右手踹了进去。 而后快步走到狄纬泰的身边。 狄纬泰身子一僵。 双腿下意识的有些紧绷。 沈清秋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 左臂高高抬起。 随性的搭在了狄纬泰的肩头。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下辈子。但起码这辈子我已过得很是圆满。” 沈清秋说到。 “你有多恨我可以直接说。或者等一会儿有了酒再说也无妨。” 狄纬泰说道。 他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 随即也把手搭在了沈清秋的肩上。 但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伤口。 疼的沈清秋一阵呲牙。 “恨?这样的话,像是两个男人之间该说的吗?” 沈清秋目视前方。 双眸澄澈。 一如当年在小酒馆中逼着掌柜的换酒时的样子。 “我只是不知道我俩现在该说什么话。” 狄纬泰说道。 “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勉强说出来的话,你说的难受,我听得也刺耳。” 沈清秋说道。 “好,我不说。” 狄纬泰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你又说了。” 沈清秋说道。 “你不也又接了一句?” 狄纬泰说道。 两人都笑了笑。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随着先前酒三半离去的足迹,朝长街外走去。 “我本自命天地傲豪客, 广厦茅屋处处都不得 言语间非但柴立不阿 也从不虚慕宝马香车 仗剑长啸且徐行 天下江湖浊酒敬 尘埃当是无落定 抬手平九山 横腿跨海南 无谓文采风骚成诟病 只当是乐天安命 梳发蓬面太疯癫 可谁曾见 乞哀告怜? 剑斩恶人百千 醉尽万世人间 若有幸一夜安眠 必把那中都通达谙练 王侯铁甲冲阵前 等闲功名全不现 ……” 也不知是二人间谁先起的头。 狄纬泰和沈清秋就这么唱着这首当年八千里路上,唱给云和月的歌,身形隐去。 ———————— 酒三半提着剑径直来到了刘睿影的住处。 刘睿影却是第一次见到酒三半如此清醒。 这么晚没睡,竟然还没有喝酒。 这还是酒三半吗? 在看到他的剑柄上竟然占有血迹。 一时间,不由得紧张起来。 “放心,不是我的血。” 酒三半说道。 “我没有担心。我只是好奇。” 刘睿影说道。 “好奇什么?” 酒三半歪着头问道。 走到了桌边。 也不和萧锦侃以及华浓打招呼。 抬手拎起了酒坛子就开猛灌了几口。 随后才又把目光投向刘睿影。 “现在没什么好奇的了。” 刘睿影撇了撇嘴说道。 “难道你只是好奇我这大半夜的竟然没有喝酒?” 酒三半第一次以戏谑的表情对刘睿影说道。 “差不多吧。你要知道这第一印象可是很难改变的。” 刘睿影说道。 “不……什么印象都可以改。不能改的,只是因为时间不够。” 萧锦侃忽然回过头来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上次见到萧锦侃时,他背着剑,两只手架在剑上,晃晃悠悠的走出了中都查缉司的大门。 这次见面,不但眼睛瞎了。 却是还成为了天下五大至高阴阳师之一的‘太白。’ 这些种种岂不就是时间来改变的? 酒三半一股脑把坛子里剩下的所有酒都喝完了。 华浓却站了起来。 一把从酒三半手里夺过了酒坛子。 “这是我给我师傅的酒。刘睿影算是师叔,喝了便也罢了。但你凭什么要喝这酒?” 华浓说道。 刘睿影看得出,他已是忍了许久了。 知道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难道我还不能喝口酒了?你这就多少钱,我买!”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和萧锦侃却是偷偷一笑。 因为他俩都知道酒三半的兜里,却是连一枚铜板都没有。 “这酒你买不起。” 华浓说道。 “是东西就有价值。无非贵贱罢了。你尽管漫天要价!” 酒三半说道。 “这一坛酒,值二十两银子。” 华浓说道。 酒三半没有做声,而是看向了刘睿影。 他对二十两银子究竟是多少,没有概念。 但他知道刘睿影是一定有这二十两银子的。 刘睿影还没等到他的目光,就已先拿出了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上。 “钱有了,现在咱们扯平了。” 酒三半说道。 但华浓还是摇了摇头。 很是不满。 “怎么,这可是你自己开的价!” 酒三半皱着眉头说道, “这坛子酒,的确是值二十两没错。但这二十两,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掏出来的。” 华浓说道。 “都是银子,还能有什么差别?” 酒三半问道。 他坐了下来,显然是对华浓这少年很是好奇。 “因为这二十两银子,是用两条人命换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章 易沉且迟上 夜已将尽。 在集英镇的入口的牌坊处,行来一辆马车。 这么早的时候。 集英镇是没有任何人会起床的。 外面泛起一阵清光。 然而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即将破晓的朝阳。 这阵清光照在枝头上。 树影摇曳。 把整个集英镇衬的寂静之极。 一个人头从马车里探出来。 四下张望着。 “这是哪里?” 他扭了扭脖子。 似是不太习惯于马车之内狭小的空间。 让他浑身上下都显得很是僵硬。 这辆马车也着实是奇怪。 就一匹马独自拉着疾驰。 连一位赶车人都没有。 不知该说是这条路因为走了无数次而熟悉的缘故,还是这匹马本就驯化的已经通了人性。 “这里是集英镇。” 车内另一道声音响起。 这座马车并不大。 甚至可以说极为小巧。 而且不管是探出头的这位还是后起的那一道声音,都是男子。 两位男子若是坐在这么小的一辆马车里,那着实是有些拥挤。 也难怪先前那人会觉得自己的脖子如同落枕了一般,酸痛异常。 “集英镇?名字倒是不错。” 探头之人干脆从车上跳了下来。 伸了伸胳膊腿。 定西王域。 越往西走,昼夜的温差越大。 现在是清晨。 言语间还有白气哈出。 就好似抽烟一般。 但却要比烟雾更加浓厚几分。 “怎么个好法?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车内的人说道。 他并没有下车。 也没有露面。 好像还对下车之人如此散漫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所以言语之间,不由得多了些挤兑。 “嘿嘿……你前面说我的名字好听,什么暮霭沉沉楚天阔。现在我夸一句这集英镇的名字好听,你却又不承认了。” 这人撩开马车的门帘冲着里面说道。 这二人不是别人。 正是霍望和楚阔。 下车的是楚阔。 马车内坐着的是霍望。 这两人怎么会连夜从定西王城赶到这集英镇呢? 楚阔不知道。 只是这般被动的跟着霍望来了。 楚阔摸了摸拉扯的这匹健壮的马。 心想这匹马何止健壮? 简直如同神驹! 两个时辰前。 他还在定西王城。 在王府的大殿中,和霍望面对面坐着。 他盘着腿。 腿上横放着剑。 霍望也从王座上走下来,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面前放着他的红泥小火炉。 火炉里烧的是橄榄核。 焰色微微偏蓝。 虽然不够旺盛。 但却极为稳定。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烧着。 霍望盯着那焰火,目不转睛。 直到看见那焰火微微一跳,才把提前准备好的酒壶放上去。 这一跳平常人怕是很难看到。 但霍望和楚阔都是剑客。 剑客的眼最尖。 就和他们手里的剑尖一样尖。 剑客的手也很快。 所以一看到这火焰的变化,酒壶便已稳妥的坐在了上面。 “你喝酒,还需要喝温的?” 楚阔好奇的问道。 “我的胃不是很好。” 霍望说道。 楚阔笑的更厉害了。 堂堂定西王,先不论他的武道修为如何。 就算是遍访天下名医,也该把他的胃医好了吧? 可他却说自己的胃不好。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胃不好,就该看病。却是不该喝酒。” 楚阔说道。 他看那红泥火炉中蓝盈盈的烟火很是欢喜。 想用剑拨弄一下。 却被霍望一掌排开。 “焰要稳!不然酒温的不够均匀。” 霍望解释道。 “你该不会是把这酒当药吃吧?” 楚阔问道。 “酒是心药,不是胃药。” 霍望说道。 “那你胃不好,为何还要喝酒?” 楚阔问道。 “因为你是个酒徒。和酒徒对坐,泡茶总是不合时宜吧。” 霍望抬头瞥了一眼楚阔说道。 楚阔有些不好意思。 相比于茶。他的确是爱喝酒的。 但被霍望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虽然这大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只能算的上是大庭,却是没有广众。 不过楚阔还是心虚的四下看了看。 “你可有服过胃药?” 楚阔问道。 “当然服过……还服过很久。” 霍望顿了顿说道。 面色有些挣扎。 “难不成你害怕吃药?” 楚阔激动的说道。 激动到何种地步呢? 激动到竟然提着剑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霍望。 霍望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 没一会儿,楚阔就自己重新坐了下来。 “我只是没想到像你这么一个名扬天下的大英雄,还会害怕吃药。” 楚阔说道。 “先不论我是不是英雄,也不说这英雄名不名扬。但只要是人,我就不信没有不怕看郎中吃药的。” 霍望说道。 “我就不怕!” 楚阔拍了拍胸脯说道。 “你不怕或许是因为你从未看过郎中,从未吃过药。” 霍望冷冷的说道。 楚阔瞬时泄了气。 不得不承认。 霍望说对了。 他的确是没有看过一次郎中。 也没有吃过一副药。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生过病。 光着脚从震北王域一路走出来,怎么可能会不生病? 即便他用劲气护住双脚也没有用。 因为人总有睡觉的时候。 他的武道修为还没有高到睡着时还能够有劲气这般运行不息。 但他对付生病的方式只有两个。 一个是喝水。 一个是睡觉。 他觉得生病就是体内有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是不干净的东西,吐出来就好了。 喝水喝到自己喝不下时,一口嗓子眼,“哇”的一声,自然就会吐出来。 待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了之后,他就睡觉。 一般都会悄悄的溜到别家的牛棚或马圈里睡觉。 因为相对来说,这样的地方都比较暖和。 睡起来之后通常肚子都会很饿。 他也不吃东西。 生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未完全排出去。 若是又吃了新东西,岂不是又会生病? 在他的观念里。 只要我不吃,不动。 那这病也就会停止不前。 实在饿得遭不住了,就再去灌一肚子水。 这次却不是为了吐。 而是为了道。 “不吃菜。只需上几壶好酒。开一间上房。” 霍望说道。 小二听后道了句“得嘞!” 就先带着二人上了楼。 不一会儿,几壶酒香浓郁的酒,就摆在了房间的桌上。 “现在能听的进去了吧?” 霍望问道。 “还差点火候。” 楚阔挤眉弄眼的说道。 却是学着霍望先前的语气。 霍望举起一壶酒,和桌上随意的一壶碰了碰。 随即一饮而尽。 楚阔拿起霍望碰过的那壶酒。 但他却喝的极慢。 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好酒……真纯!” 楚阔砸了咂嘴说道。 随即一手一壶。 把桌上的剩下的酒壶全都喝空了。 “火候到了?” 霍望问道。 “差不多了。” 楚阔晃了晃空空的酒壶说道。 “从这里一直往西走,就进了草原王庭的地盘。” 霍望说道。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楚阔有些不耐烦。 他还是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回答。 “重复一遍只是怕你忘了。” 霍望看到他神色的异样,开口说道。 “草原王庭的事。你在这住两天就都能清楚。我也不跟你多做解释。” 霍望说道。 “难不成,你是要让我杀草原王庭的人?” 楚阔问道。 “没错。” 霍望点了点头。 “若是我没有想错的话,这只对你有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 楚阔玩味的问道。 “你杀了这个人,不仅能帮我个大忙,还能让你名扬天下。” 霍望说道。 “谁?” 楚阔一听能让他名扬天下,顿时来了兴趣。 “思枫。草原王庭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 霍望说道。 ———————— “爷爷,我还没有睡够!” 一位小童跌跌撞撞的走着。 看他的样子,似是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大梦千年。 “既然要出发,就得趁早。” 一位老人说道。 他扛着一柄钓竿。 钓竿的尽头上挂着一柄短剑。 “爷爷为何不用你那缩地成寸的本事?这样的话到那定西王府岂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小童问道。 “我想走路。” 老人说道。 “我平时也想……但今天着实是起的太早!” 小童不满的晃了晃脑袋。 “要不我背着你走?” 老人问道。 “那是算了吧……你说背我都是把我挂在那吊钩上。看着就像一条死鱼。我才不要……” 小童说道。 说完竟是快步走了起来。 一鼓作气的领先了老人十几步。 “你这般快走,到最后没了力气,还不是要被我挂在吊钩上?” 老人说道。 “那我就去抢一匹马!” 小童顽劣的性子又起来了,不服气的说道。 “你若能抢到也行。不过无论你骑马还是如何,我都要走路。” 老人说道。 小童有些诧异。 他想不通为何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爷爷,今天竟是寸步不让。 难道爷爷知道这一路上竟会有些什么玄机不成? 不过即便是有玄机,也不是非要走路才能遇到。 相比于被动的等待。 小童这急脾气宁愿先到一步主动相寻。 “因为有些人,是值得一步一步走过去见的。”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小童不再言语。 爷爷都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再推三阻四。 值得这般亦步亦趋的,跟在爷爷身侧。 不过地上时不时出现的小虫和蚂蚁,倒是让他这一路不至于太过无聊。 偶尔踢飞一块小石头。 望着那石头落到看不见的远方。 也算是一种解闷的方法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气与秋气【上】 博古楼内。 刘睿影的住处中。 “你应该已经去找过你的师傅了吧。” 刘睿影说道。 这话显然是对着萧锦侃说的。 华浓面色诧异的看着萧锦侃。 萧锦侃是他的师傅。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师傅还会有师傅。 在山里中长大的他,对于这些事情想不通也是正常。 但师傅不就和父母一样。 师傅传授武技功法。 父母赐予生命轮回。 一个让你活着。 另一个教你如何活的更好。 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差别。 这两样,缺了谁都不行。 酒三半自从华浓说了那二十两银子价值两条人命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 他盯着自己剑柄上的血手印发呆。 那二十两银锭就这般摆在桌子上。 刘睿影也没有再将其收回。 不是他看不上这二十两银子。 何况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他的。 只不过,他想说的话,却是要比二十两银子,以及两条人命更加重要。 “二十两银子就在这里。两条人命,只要你有需要。我替你杀。” 酒三半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了一句。 这却是把刘睿影和萧锦侃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我只杀了一人。另一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最后两句尸体却是都在我面前,再加上这二十两银子。” 华浓说道。 “不重要,银子我给了。杀人的事我也可以做。”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绣手帕,将剑柄上的血渍仔仔细细的擦了个干净。 这手帕一看就不是酒三半的。 因为手帕的一角上,绣了一个大字。 欧。 “我师傅说,他也没有办法。” 萧锦侃说道。 却是在回答先前那刘睿影问他的话。 其实他的师傅叶伟什么都没说。 但没说就等于说。 有办法自然会说。 没办法,也就只能闭口不言。 萧锦侃说的虽不是叶伟的原话。 但他的确没有曲解叶伟的意思。 “不过我在师傅那里,见到了一个人。” 萧锦侃说道。 “谁?”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能和萧锦侃的师傅坐在一起的人,定然不会是个乌合之众。 “铁观音。”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知道铁观音是谁。 如今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大红袍之主。 也是中都查缉司重点查缉的对象之一。 铁观音虽然名动天下。 但关于他的资料却着实不多。 即便是在中都查缉司内。 也只有一张纸上短短的半截话: 铁观音 真实姓名不详。 江湖组织大红袍之主。 手下红袍客一律以金剑红袍为标志。 正邪难分。 这张卷宗资料中最有价值的一句话,或许就是最后的那句‘正邪难分’。 既然是正邪难分。 那就代表着此人亦正亦邪。 但究竟他何时会正,何时会邪? 没人知道。 不过在刘睿影看来。 萧锦侃见到他时,他是正的。 “你师傅都没有办法,难道这铁观音却是有办法?” 刘睿影接着问道。 “铁观音根本没有说话。他只惦记着和我师傅快点把铁锹和锄头打造完成。” 萧锦侃说道。 “打造铁锹和锄头做什么?”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炒菜做饭。他们想尝尝这样做出来的饭会不会更加好吃。”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无言。 这样的人物果然是正邪难分。 天真起来,要比那牙牙学语的孩童更加纯粹。 邪佞起来,却是能让鲜血浸透整个金剑,染红通篇红袍。 刘睿影知道萧锦侃不会无的放矢。 他既然提出了‘铁观音’这个名字。 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不说话一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主要的是,他明白萧锦侃肯定还有下文。 他在等。 萧锦侃转过头来,抬起右臂,伸出二指。 刘睿影一看这架势。 立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 还不忘记赶紧喝上一口酒润润嗓子。 果不其然。 萧锦侃的二指点在了刘睿影的额头上。 一副悠扬而漫长的画卷,便在他的眼前展开。 此刻他的身体和意识已经是分离了。 他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脸上会否浮现出笑容。 但他的确是笑了。 他在暗自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判断错。 庆幸自己方才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还喝了一杯酒。 若是再稍有迟疑。 那一会儿一定是会腰酸背痛的。 因为这副画卷很长很长。 要比上次看狄纬泰和沈清秋一招定胜负时长的多。 看来萧锦侃对铁观音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刘睿影在眼前看到铁观音时,他已和自己年岁相仿。 只不过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日后能组织起一个如此庞大的江湖组织的风云人物。 只是一个农家少年罢了。 还是果农。 这会儿正值秋季。 对于果农来说。 一年只有两个季节。 春与秋。 春天的时候,总得精心呵护着果树。 你有多精心,秋季就会得到多少回馈。 但铁观音不是一个精心的人。 他很懒。 懒到米饭都不愿意上笼去蒸熟了,就这么抓一把放在嘴里像嗑瓜子一般生嚼。 这却是把刘睿影看的一阵心悸。 大米,真的能这么吃吗? 不过看着铁观音那么一把一把吃进嘴里,且有自得其乐的样子。 刘睿影心下有了一些异动。 甚至自己都想去试试。 人就是这么奇怪。 当有些事没人做过的时候,有人做就会显得极为奇怪。 但若是有人做了,且还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那围观的人,一定会跃跃欲试。 或许嘴里会说这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但等人群散尽之后,一定还是会偷偷回到家里去试一试的。 群体的心理真是比单个的人更加复杂。 就好比刘睿影客观的这知道大米生着吃是不对的。 虽然不会死。 但一定很难吃。 还费牙口。 可当他看到铁观音这般吃的津津有味之后,这种冲突却是越来越淡莫。 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人有感情。 在这种理性与现实的冲突中,感情总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它永远不会失手。 而铁观音显然已经是谙熟此道。 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万千人之中,选择去生吃大米。 刘睿影发现,铁观音是一个人生活的。 而他的果园也着实不小。 所以不用过于精心的打理。 也能让他一年到头,吃喝不愁。 这倒是让刘睿影颇为羡慕。 一个人若是到了群体中,他的脑子不知怎的就会变傻。 为了获得周围人们的认同,不惜去牺牲自己的判断力和是非观,也要去获得那一份认同后的安全与归属。 刘睿影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已经变得如此。 中都查缉司就是一个群体。 你只需要服从。 不需要思考。 思考的越多,错误越多。 错误多到一定的时候,要么下诏狱,要么掉脑袋。 那份牺牲甚大而换来的安全与归属,便也随之荡然无存。 不过这铁观音虽然懒。 但若是勤快起来,也能勤快的吓人。 他曾因为晚上睡不着,而一夜之间把果园内所有果树上的虫子全都捉掉烧死。 而他的工具,仅仅是一双吃饭的筷子。 漆黑的夜。 冰凉的风。 铁观音右手拿着一双筷子,左手提着一个火盆。 身形飞速的穿梭在果林间。 所到之处,不伤枝,也不落叶。 刘睿影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手究竟动没动。 但火盆里却不断的冒起一阵白烟,还发出不绝的“滋滋”声。 这是虫子被扔进火盆里烤焦烧死而冒起的烟,发出的声。 短短一个多时辰。 诺大的果园却是一个虫子都没有了。 铁观音得意的把火盆一放,筷子一扔,心满意自的回去睡觉。 “果然还是得时不时的活动活动,才能睡个好觉。” 虽然他今天的确是活动了筋骨。 但却着实没能睡成一个好觉。 因为他把筷子扔进了火盆里。 而那火盆又没有熄灭。 火盆引燃了筷子。 风又把筷子吹到了屋铁观音的现在。 就是短短这几日的时光,他却是已然做出了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所带来的欢乐。 怕是旁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 刘睿影不得不承认。 起码自己做不到。 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中。 好像唯有酒三半能与之一拼。 但酒三半却没有他这般通达。 说到底,还是见得世面太少。 若是可能。 刘睿影真想看看这铁观音在果园之前的生活。 不过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 都一定是可以风生水起的。 有人说他的梨子不好,他会梗着脖子和人吵架。 甚至不惜拿起隔壁屠户的刀,逼着那人吃了一个自己的梨子,然后再让他连声说好。 但有时候,那些门阀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在市集上扬长而过,飞溅了他一身泥水。 他却只是低头笑笑,并不发作。 刘睿影有些搞不懂他了。 不过这一定都是他给自己定的某些规矩。 至于这些规矩是什么,只要搞懂了。 也就明白了铁观音这个人。 相对的,也就知晓了大红袍这个组织。 刘睿影看到的,仅仅是一年之中秋的一段缩影。 还有同样重要的春,就在秋之后等着。 不过刘睿影却是兴致昂然。 他渐渐领会了萧锦侃的用意。 所以便踏下心来,继续看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气与秋气【中】 铁观音所在的地方,冬天是会下雪的。 这说明他一定是在北方。 只有北方的冬天,才会是一个有雪的季节。 刘睿影看到铁观音依然没有把他的房子盖起来。 秋天的时候,天气尚暖。 席地而睡倒也能说的过去。 可是到了现在这白雪皑皑,滴水成冰的时候。 没有一间能够挡雪挡风的屋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过面对着这一片纯白。 人总是能够房费自己的思绪。 铁观音在雪地里走着。 山上的雪很深。 所以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那样子,好似生怕用劲大了,把雪弄疼了一般。 没走几步。 铁观音便停了下来。 他俯身用手拨开了地面上的雪。 发现雪下的草,仍然保有几分新绿。 他笑了笑。 重新把雪盖了回去。 那动作之轻柔。 就好似给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夜晚扯起被他蹬下床的被子一样。 也是因为铁观音生活在北方的缘故。 所以他是懂雪的。 中都虽然冬天的时候也会下雪。 但从未下过这么厚,下的这么白。 中都的四季,是分明的。 而北方,只有冬和夏才有明显的交替界限。 铁观音是位果农,所以他才会更在乎春和秋。 不过看着这原本还是一片盎然的天地,转眼之间就变得如此纯粹,到的确是让刘睿影有些不习惯。 虽然他现在是一个精神内,超脱的旁观者。 但他还是努力的眨了眨眼睛。 雪地的反光太强烈了。 让他的眼睛都有些难受。 精神好似已跟不上这般快节奏的转变。 还来不及去看看那秋的最后一抹身姿。 眼眶里就被如此笼统的充实起来。 刘睿影的目光本是一直跟随在铁观音身旁的。 但此刻。 他却是独自在原地发呆。 虽说是发呆。 但发呆只是表象。 真正发呆的人,脑中有多精彩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以前的许多故事,像一条尚未结冰的河流,在他的脑中缓缓流淌着。 凌乱的秋日落叶,还有果树上未来得及摘下的果子。 有的掉进了河里。 有的埋在了雪里。 落叶,落果。 和离人一样。 但比人好的是,他们的情状只有一刹那。 人却能记很久很久。 刘睿影的目光再度追着铁观音朝前走去。 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 他竟然会怕冷? 身怀如此绝妙的功法武技之人,怎么会怕冷呢? 这一刻的铁观音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但凭缩脖子这一个动作,就能证明如此。 不过刘睿影不知道的是。 铁观音不是怕冷。 而是单纯的想让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自己一些安全与归属。 即便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但有的时候也会盼望着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 这是指那种有来有回的交谈。 而不是在他喝多了酒之后,抱着果园里的树不撒手,嘟嘟囔囔一大堆。 但他不是每次去市集上喝酒都有姑娘作陪吗? 那岂不就是可以说话的人? 前后如此的自相矛盾。 让刘睿影很是头疼。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铁观音寻姑娘陪自己喝酒,正和当日汤中松找自己喝酒一样。 其一是想问问有什么新鲜事。 其二,恐怕就是单纯的想找个人碰碰杯罢了。 这个碰杯之人不能熟悉。 因为熟悉的人,自是会有很多话要说。 一说起来,难免耽误了喝酒。 但若不熟悉的人,又凭什么要和你碰杯? 所以只得花钱叫两位姑娘来陪酒最为妥当。 虽然他性质浓厚时,也会说不少话。 但主要的目的,还是之为了碰杯而已。 不过碰杯的时候还是少。 一年到头的生活里,他想找人说说话的时间要更多些。 但刘睿影已经发现了铁观音的一个毛病。 他不喝酒时,决计不想说话。 一旦喝了酒,说话肯定极为幽默风趣。 但说不到几句,便就又想喝酒。 待再要说话时。 身边已是空无一人。 想说的话,只得化为一声长叹……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刘睿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 铁观音以前的故事他不知道。 现在的事虽然一直都在旁观。 若是有人想问。 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如何开口。 但他唯一的感觉就是。 这岁月的积累。 春秋的轮回。 让铁观音割舍的。 已然太多太多。 多到连地上的雪,雪下的草,都会心疼呵护的地步。 到了冬天。 刘睿影发现铁观音便开始极少睡觉。 也不怎么喝酒了。 不喝酒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钱。 但没有屋子,却不是不睡觉的理由。 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 这倒是奇怪的紧。 明明是最该勤劳的时候,他却选择了虚度光阴。 而在最应该无所事事的季节里,他却一刻都不得闲。 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一刻不停的走着。 走过附近的每一个山头。 走过自己果园内的每一寸土地。 把路过的树都拍一拍。 像是许久未见又路上重逢的老友叙旧一般。 但只是拍了拍,便继续往前走。 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自言自语的念叨都没有。 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还一定要是落在树枝上的雪。 这雪水一定冰的碜牙。 但他却不在乎。 走几步,就抓一把吃进去。 还不住的嚼着。 好像什么人间美味一般。 但实际上,只是一口水罢了。 刘睿影在冬天里第一次看到他说话。就是铁观音在与人吵架。 因为那人正在门口扫雪。 铁观音愤怒的冲上去躲过了那人的扫帚。 轻轻一掰,就断成了两截。 主人家一脸茫然的看着铁观音。 都是果农。 互相还算是熟识。 铁观音掰断了扫帚后就指着这家主人破口大骂。 骂得许多字词,都是刘睿影第一次听过的。 “你不扫了不扫了!” 主人家似是知道铁观音有这种毛病似的。 也不和他计较。 摆了摆手,就转身回到了屋里。 但铁观音仍旧不停口的骂着。 骂累了。 就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歇歇。 而后用手上那半截扫帚,把先前主人家扫开的雪重新扫回来。 铺的平平整整。 和下雪后一模一样。 铁观音不愿意有人去改变这季节的自然规律。 雪既然落下来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为何要去扫? 你扫了,证明你想改变这季节,改变这自然。 但铁观音知道,真正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 改变自己对这季节,对这自然的态度。 不过他也很清楚。 在他走后。 这家主人一定会换一把新的扫帚出来重新扫雪。 但那却已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因为在他遇见时,他已经做出了他想要做的举动和反应。 其余的,他看不见。 也无从可说可管。 毕竟他不会在这石墩子上坐整整一个冬天。 他还是要继续朝前走的。 即便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朝前走,不要停,总没错。 天黑了。 山里人家都点亮了灯火。 但那些灯火根本不足以照亮崎岖的山路。 就像今夜。 出奇的黑。 好在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无数遍,却是连哪里有坑都能记得。 倒是没有走错过一步。 有些灯火里传来的是欢笑。 而有些灯火中却只能酝酿出泪花。 但铁观音没有灯火。 自然也就没有欢笑与泪花。 但刘睿影却在他的身上体会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种畅快,他也有过。 而且只在夜晚。 只在漆黑到连影子都没有的夜晚。 云层和雪地遥相呼应。 铁观音走在雪上,就好像在云层里跋涉似的。 乾坤一颠倒。 没了任何差别。 生在南边的人,一定惧怕冬天的寒意。 因为身材再曼妙的女子,到了冬天,都得穿上厚厚的棉袍冬装。 显得臃肿不堪。 毫无任何‘美’可言。 而那平日里如暖阳的般的微笑,也会因为寒冷而变得愁苦。 的确是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对于铁观音而言,这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 因为大家都只顾低头锁着脖子走路。 反倒是没人注意到他这么一个怪人。 不光是黑夜。 冬天也能给他最好的保护,是他每年中梦寐以求的归属。 刘睿影甚至能够猜到他为何会选择生活在北方。 因为北方的冬季最为漫长。 漫长的冬季,让他的开心和舒畅也能保持的更为持久些。 在北方冬天里上路的行人。 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渴望。 有的渴望见到父母妻儿之后的温情。 有人惦记着炉子上已经熬好的一锅热汤。 铁观音或许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渴望的行人。 他只是对在路上的感觉有一份卓绝的迷恋。 兜兜转转饶了一大圈。 他最终又回到了自己果园下的一处村庄。 冬天让这村庄也陷入了沉睡。 今天有太阳。 但冬天的太阳是假的。 即便它看上去再大再亮,也不能给人以任何温暖。 村庄中的住户,零零散散的坐落在山丘上。 若是在低洼处。 开春时融化的雪水,就会把整个房子都冲垮。 他们没有钱去修结实的屋子。 只能多花费点时间和经历,去把房子往高处盖。 这个村子,是他每年冬日游历的终点。 从这里离开后。 他便会回到自己的果园,掏一个雪窝子。 蜷缩在里面。 好似一头狗熊般,一直待到惊蛰才会出来。 而他来这座村子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这村儿里有一位老人。 一位极老极老的普通老人。 和当地的老农民没有什么区别,身上也毫无过人之处。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要比旁人更老。 有的时候,老也是一种特点。 若老的没有特点,那只能说明这人还不够老。 走到这里后。 刘睿影看到铁观音的步子都变快了许多。 可见他的心情有多么的迫切。 这让刘睿影顿时来了精神。 他想看看铁观音如此迫切的心情,究竟是要做什么事。 走到了村口。 刘睿影就看到一位老人靠在一张破烂的躺椅上。 晃着,摇着。 眯起眼,晒太阳。 似是在打盹,但却又没有睡着。 他显然是感觉到了铁观音的到来。 因为他微微的把头朝铁观音的方向偏了偏。 但随即又继续眯起了眼,晒着太阳。 整个村子只有这位老人一人坐在外面。 倒是显得极为突兀。 从高处看下去。 纯白的底衬上处处冒着炊烟。 而后,一个小黑点静静的钉在原地。 这小黑点,就是这位躺椅上的老人。 “今天太阳挺大!” 铁观音搓了搓手说道。 “不大,我就不出来了。” 老人说道。 “还记得我不?” 铁观音问道。 老人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把以铁观音从头到尾瞧了一遍,继而摇了摇头。 铁观音笑了笑,也不以为意。 原来这老人,每年都会把前一年的事情忘个干净。 不管去年他和这人有多么的熟悉,一起做过多少的事情,他都会忘记。 去年的时候,他和铁观音一起晒过太阳喝过酒的。 除了他身下的这张躺椅以外。 老人的小院中还有另外一张。 只是相比之下更加破烂罢了。 “我也不认识你。只是想和你一起晒晒太阳!” 铁观音说道。 “院儿里房山头上还有张躺椅,自己拿去用吧。” 老人懒洋洋的抬手一指说道。 “记得要还!” 就在铁观音走入他的小院中时。 老人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这样一把破烂的躺椅。 怕是送人都会被嫌弃。 又怎么会被人偷? 可是刘睿影却从铁观音的背影中感觉到了兴奋。 他拿出躺椅,放在老人旁边。 随即一屁股躺了上去。 躺椅发出“吱呀”一声。 似是快要散架了一般。 还好铁观音不是个胖子。 整个身子放在躺椅上,还能余下三分之一的位置。 不然的话,这躺椅能不能支撑的住还得另说。 铁观音从怀中掏出一个酒瓶。 这让刘睿影瞪大了眼睛。 他的目光一路跟着铁观音走过来。 从未见过他买过酒。 那这一个酒瓶就是从何而来的? 总不能是从他怀里生出来的吧…… 铁观音打开酒壶,递给了老人。 “这是什么?” 老人问道。 “酒!” 铁观音说道。 这些对话和动作,去年都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一遍。 但是老人已经不记得了。 铁观音却觉得这样的重复极为有趣。 至少刘睿影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的不耐烦。 这老人看起来似乎要比这村庄更为古老。 而铁观音拿出来的酒瓶,却又比这老人还要古老。 古老的东西总是能够互相般配。 “喝不了了……” 老人说道。 把头偏向了一边。 “为何不喝?这可是好酒!又好又老。” 铁观音说道。 说着又把酒瓶子朝那老人面前凑了凑。 老人拗不过,只好闻了闻。 “的确是好酒。” 随即拿过瓶子喝了一口。 “只喝这么一口吗?” 铁观音问道。 “我若是都喝了,岂不是显得脸皮太厚?” 老人笑着说道。 眼睛眯的更深了。 就像是两道月牙。 太阳挂在天上。 两弯月牙却在地上。 在老人的脸上。 “人老了,脸皮厚一些也无妨。” 铁观音说道。 自己饮了一口。 看得出这酒还极其浓烈。 铁观音喝完之后还咳嗽了两声。 喝烈酒最忌讳的就是咳嗽。 一旦咳嗽。 还未完全咽下去的酒汤,就会被重新呛起。 朝眼睛和鼻子里冒去。 那种滋味。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 虽然难受。 但却也有人对此极为上瘾。 甚至不咳嗽时,也有硬生生的“咳咳”几下。 刘睿影分不清铁观音是哪一种。 但他的确是咳嗽了。 “你知道我这辈子唯一没有做过的事是什么吗?” 老人仰面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 铁观音又喝了一口酒说道。 这次他没有咳嗽。 刘睿影便也知道,方才的咳嗽,不是他故意的。 “我这把年纪,做过的事肯定比你多。唯一没有做过的,就是倚老卖老。” 老人说道。 “可是你这前半句话,不正是倚老卖老?” 铁观音反问道。 老人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铁观音。 刘睿影看到这位老人虽然已经饱受岁月的沧桑,但双眸依旧清澈无比。 没有一丝浑浊。 “真的算吗?” 老人问道。 “算。只要以我怎么怎么,你才怎么怎么……这样的句式说出来的话,都算!” 铁观音说道。 “哦……” 老人托着长音,应了一句。 “你这般年纪,肯定没做过多少事。” 老人想了想再次说道。 “这样说,就不算是倚老卖老了吧?” 老人戏谑的问道。 虽然他的笑,只会让脸上的褶皱更加深刻。 但他还是笑了。 “还是有点那种意味。” 铁观音重新在躺椅上躺好说道。 “不,一点那种意味都没有。这句话是别的意思。” 老人说道。 “什么意思?” 以铁观音好奇的问道。 “单纯看不起你的意思。” 老人说道。 随即把铁观音手上的酒瓶一把夺走。 朝嘴里猛灌了两口。 “刚才还不是说,不能厚脸皮吗?” 铁观音也笑了。 这一老一少的笑容先后出现,却是要比这灿烂的阳光更能温暖人间。 “对自己看不起的人来说,这不算是厚脸皮。” 老人说道。 “咕嘟咕嘟”的喝了大半瓶,才重新还给铁观音。 铁观音把酒壶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发现老人喝的酒,和去年相比,一口不多,一口不少。 “不算是厚脸皮又算是什么?” 铁观音接着问道。 老人此刻却是不说话了。 去年的今天。 他们二人的对话也是到此为止。 铁观音本以为今年能够有所突破,继续聊下去。 但谁知,这个问题,老人花了一年却是还没有想出回答。 日头偏西。 铁观音把最后一口酒喝完。 继而把这酒瓶子重新揣回了怀中。 “这算是坐我躺椅的租借费,以及和我一起晒太阳的门票钱。” 正当铁观音准备离开时。 老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铁观音没有回头。 而是兀自笑了笑。 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但至少在明年的冬天,两人又能多说一句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春气与秋气【下】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四十三章春气与秋气【下】“看完了?”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无动于衷。 似是还在回味。 但他的精神的确已经回了过来。 “看完了。” 沉默良久。 刘睿影终是开口说道。 “终归是积雪融尽,春满人间。” 萧锦侃莫名的感慨了一句。 “什么意思?” 刘睿影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句感慨罢了。” 萧锦侃笑了笑,晃着脑袋说道。 “你从来不会讲无意义的话。” 刘睿影说道。 “那要看我是以何种身份说话。” 萧锦侃说道。 “所以这句话你是以‘太白’之口说出来的,还是以萧锦侃之口?” 刘睿影问道。 “半对半。” 萧锦侃说道。 这却是让人刘睿影更加摸不着头脑。 “但为何你不让我看完?” 刘睿影忽而又问道。 “你不是已经看完?” 萧锦侃饮了一杯酒。 “我只看完了你想让我看的。” 刘睿影说道。 “故事长着呢。等你一点点都看完了,岂不是也要看到他这般年岁?” 萧锦侃说道。 “没看到转折,总是让我心里痒痒的。”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他着实是想不通为何铁观音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而这个最为本质的疑问,在萧锦侃给他的看的漫漫画卷中,却是并没有回答。 “我能让你看的,自是你该知道的。不能看的,你若硬看,却是也不好。” 萧锦侃说道。 “怎么个不好法?” 刘睿影反问道。 “不好就是不好。相对于你认为的好而言,只要不符合,那便都是不好。” 萧锦侃说道。 “这话一定是以‘太白’之口说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何以见得?” 萧锦侃问道。 但他的心里却知道,刘睿影说的是对的。 “因为我的朋友萧锦侃,和我说话时向来都是谈话当实在,绝不会绕圈子,打机锋。” 刘睿影说道。 随即也饮了一杯酒。 “若是我走了,你会不会孤独?” 刘睿影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萧锦侃正想去拿酒坛的手微微一怔。 随即收回放下。 “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幸福?” 萧锦侃反问道。 “幸福?难道我在这里让你觉得很不幸?” 刘睿影有些不悦。 “你想错了。对我这种人而言,孤独就是幸福。你在我的确不孤独,但也着实打破了我的幸福。”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蓦然。 他何曾不知这其中的无奈滋味? 生活对于常人而言总是带有一种渴望。 把看见的,得到了,即是一种满足。 看不见的,得不到的,就只好希翼。 希翼与满足不断的交织着前进,这就是生活。 稍纵即逝。 却又绵延亘古。 也许这样的话对于寻常人家很是虚无缥缈。 但这却是萧锦侃实实在在的面对。 对于他而言,这着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就好像没有方向的风。 遇到过不去的墙,拐个弯就好了。 反正它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吹。 但只要继续吹,不停地吹,就好。 在这春气纵横的花开季节。 旁人只会去欣赏鲜花的妖娆与美丽。 可是萧锦侃却已经看到了秋气蔓延之后,她们的枯萎与死亡。 他的记忆太过于庞杂。 还很混乱。 在一开始的时候,萧锦侃还尝试着去梳理清楚。 但日子久了,便是剪不断,理还乱。 干脆就如此的放任自流。 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如何的。 凡是皆有定数。 就好像他只给刘睿影看了短短一段铁观音的过往一样。 人间是重复的。 周而复始。 但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在这周而复始的重复中,想要没有罪恶,怕是不可能的事。 刘睿影觉得他罗织罪名,闹得那位将军满门抄斩是罪恶。 殊不知,对于萧锦侃而言,回忆便是一种罪恶。 每当想起曾经的事情。 他便会周身比寒冷更加寒冷。 即便是在三伏天,也忍不住要在面前烧起一堆炉火。 可是那火烧的再旺,火苗跳动的再剧烈。 也只能让他的肌肤发烫翻红。 却是永远暖不进他的心。 融不掉那些不想存在的记忆。 萧锦侃的生活,刘睿影有参与过。 但却不能理解. 他的思绪,刘睿影有分析过。 但却不能明白。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点是相通的。 那就是都对这夜色,情有独钟。 这一点酒三半却不敢苟同。 太阳一升起,他就在走出了屋门,到了屋外小院中。 眯起眼,望着太阳。 伸了伸懒腰。 相比于夜。 他更喜欢阳光。 他喜欢阳光把自己晒个通透,就连衣襟的前胸都是暖洋洋的感觉。 这让酒三半很是兴奋。 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襟。 陶壶酒葫芦。 朝着太阳高高举起。 随后一口气喝了大半。 刘睿影和萧锦侃坐在屋中。 看着酒三半在屋外小院中的身影。 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就在这时,刘睿影好似忽然懂了酒三半为何要如此喝酒。 因为就算是在日头最高的正午。 也总有阳光晒不到的阴影之处。 而这些阴影,恰恰是酒三半极为厌恶的。 所以他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 这些事他改变不了。 也想不通透。 还不如多饮几杯,混混沌沌的渡过去。 每到临近黄昏的时候,他的酒便会喝的越多,喝的越急促。 像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处庇护所一样。 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那酒葫芦里。 以此来躲避这夜幕降临的天地。 刘睿影也很奇怪。明明自己和酒三半性格迥异,为何却能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 “夜再长,也不能总是夜。日头再高也不能一直晒。武修者体内,不也是阴阳二极?你可曾见过有人纯阴或有人纯阳?” 萧锦侃说道。 他读出了刘睿影的思绪。 这一席话却是让刘睿影豁然开朗。 每个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眼前的一切。 但再完美的方式也终归会有漏洞。 只有互补之后,才是最为得体恰当的。 就好像一天之内有两次最为美丽。 却是都在日夜交替之时。 一次是日落的红霞。 一次是日出的金光。 “不过即便是我走了,你也无法继续孤独。” 刘睿影把目光收了回来。 “怎么不行?” 萧锦侃反问道。 “你可还有个好徒弟要教!” 刘睿影指了指华浓说道。 华浓依旧精神十足的坐在那里。 长期的山林生活,让他在陌生的环境中不敢有一丝放松。 放松,就意味着死亡。 “徒弟的确是我的徒弟。不过我该教的,已经教完了。” 萧锦侃轻松地说道。 “教完了?你教了他什么?” 刘睿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起码现在能教的,我都教了。” 萧锦侃说道。 “然后呢?” 刘睿影问道。 按道理,他是不会接这个话茬的。 他知道萧锦侃在停顿之后一定会接着说完。 但此刻却是有些过于迫不及待,所以才问出了口。 “然后就是你这个师叔的事了!” 萧锦侃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我?你莫不是要把你的徒弟推给我来管教吧……” 刘睿影说道。 “你这做师叔的,见面礼也没给个什么。难道还不该出出力?” 萧锦侃的名字中有个‘侃’字。 但像方才这样调侃的机会,倒着实是不太多。 刘睿影面露尴尬。 他摸了摸身上。 除了自己的剑,以及那本《七绝炎剑》以外。 的确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毕竟这华浓连银子都看不上。 方才还对着酒三半说他的二十两银子后面连着两条人命。 眼界这么高的一位师侄,他可不知道该给什么才能入的了眼。 这么一想,自己也是理亏。 刘睿影就没有争辩。 心想道出力就出力,能麻烦到哪去? “我要你带着他回中都。” 萧锦侃说道。 “我可是要回中都查缉司的。” 刘睿影说道。 语气中已是异常严肃。 他听出了萧锦侃的意思。 这是要让华浓随自己一道,去那中都查缉司。 而自己本就是查缉司的省旗。 华浓却是一山野少年。 “以你刘省旗之尊,想必这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吧。” 萧锦侃说道。 这已经是他一盏茶的功夫内,第二次调侃了。 “是不难。但,为什么。” 刘睿影问道。 这句话也不是以刘睿影之口问的。 而是以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之口问的。 细细想来着实有趣。 他与萧锦侃各自都有不同的身份。 言语间转换自如。 但却又时常令对方揣测。 一来二去间,便从一团和气,变得如此严肃刚硬。 “因为你需要这么一个人。” 萧锦侃说道。 “难道你收徒弟是为了我?” 刘睿影问道。 萧锦侃撇过头去,并不作声。 刘睿影便明白此刻的萧锦侃,又成了太白。 有些事,他可以默认。 但绝不能开口说出来。 不说,一切如常。 说了,变数陡生。 “好,我答应你。” 刘睿影说道。 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而华浓,正可以作为他完成野心的一柄利剑。 未来的查缉司掌司,已经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而后续的路。 道阻且长。 却是不知还有几多曲折。 中都是个龙吟虎啸之地。 虽然定西王域也是风沙漫卷,旌旗高举。 但却远远不如中都的一半峥嵘。 看似那年华锦绣 但转眼间便能被金刀铁马所踏碎。 但现在的刘睿影。 已经整装待发。 他心头的执念已经足够坚定。 自他烧毁了那本小册子后。 人情世故已然写满心头。 凄厉的长剑,从未离手。 年纪虽少。 但心高,却不气傲。 只要胸中有热血。 不管这世道是平是乱。 他已然不可身而退。 “日后你就好好随着你刘师叔。” 萧锦侃对着华浓说道。 “那师傅你呢?” 华浓说道。 这少年决计想不到。 自己这番费劲心血,万里迢迢的拜师竟然是这般结果。 和师傅相处还不足半日,就要分别。 但他依旧很冷静。 就像那盘旋在山涧之上的猎鹰。 “待你能学新东西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 萧锦侃说道。 华浓来找他一次。 他再去寻华浓一次。 这天下间恐怕是再难寻出这一对如此有趣的师徒了。 “中都查缉司是个什么地方?” 华浓转而问向刘睿影。 “不管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刘师叔一定都能让你睡得香,吃得饱。” 刘睿影说道。 华浓笑了起来。 睡得香,吃得饱。 岂不就是他曾经生活在山林之中的梦想? 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朝思暮想的渴望。 转眼间,就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听师叔的!” 华浓站起身来说道。 刘睿影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简陋的长剑。 “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你换把好剑。” “师叔这就不必了。”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刘睿影不懂为何华浓会拒绝。 换剑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份心意,二来华浓的这把剑也的确是过于不成体统。 “剑不论好坏。顺手就行。何况我这把剑,虽然的确很破。但在我手里,却胜过千百锋刃。” 华浓拔剑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萧锦侃的眼光的确错不了。 一个身怀如此快剑决计的少年,是不会在乎一把剑有多漂亮的。 这一幕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那位‘平南快剑’时依风。 他的剑就很华丽。 刘睿影也曾问过他。 这剑上镶嵌了这么多的珠宝,难道不会变重吗? 若是剑重了,又该如何能快的起来? 时依风当时却是对刘睿影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我的剑,无论多重,都很快。就算重到我拔不出来,只要对方听到‘时依风’这三个字,我不信他还有信心出剑。” 这是当时时依风的原话。 果然是一语中的。 对方在他还未报出性命,也没拔出剑时,就已将他了断了。 到底是他的剑不快了?还是名头不好使了? 都不是。 刘睿影见过他出剑。 的确很快。 也知道他的名头。 的确很大。 但变得是他的心态秉性。 人傲气了,剑也就傲气。 几分傲气,就有几分松懈。 松懈便难免生疏。 他的死。 已是必然。 不过是早晚之区别罢了。 有了前车之鉴,再有刚刚华浓的这番言语。 刘睿影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位少年。 时依风只不过号称‘平南快剑’罢了。 但华浓。 却未尝不能是天下快剑。 —————————— 集英镇。 祥腾客栈中。 “思枫是个很有名的人吗?” 楚阔问道。 “很有名。草原王庭,人尽皆知。” 霍望说道。 “但他只是三部公。” 楚阔说道。 “有些人是不能单看头衔的。你的剑虽然杀不了我,但想要在这天下间拿个头衔,却是唾手可得。” 霍望说道。 楚阔面露骄傲。 “所以杀了他,我就能人尽皆知,四海扬名?” 楚阔问道。 “是。” 霍望说道。 “但我还是想杀你。因为你的名头肯定比他更大。” 楚阔话锋一转说道。 “在王府大殿中你不是已经放弃了?” 霍望丝毫不为所动。 冷淡的说道。 “我只是有些犹豫。” 楚阔说道。 “我是定西王。” 霍望说道。 “我知道。” “所以我死了,你是可以成名,但你也会死的很惨。若是名扬天下了,却立即身死道消,你觉得值得吗?” 霍望反问道。 楚阔陷入了沉思。 显然,他的内心斗争极为激烈。 “那……杀了思枫,又有什么区别?” 终了。 楚阔开口问道。 “你就会成为抗击草原王庭的英雄,我会在定西王城为你置酒。你的功绩将会被天下传颂。” 霍望说道。 “当真会如此吗?” 楚阔问道。 “当真会如此。” 霍望说道。 “好!思枫,我杀!” 楚阔说道。 他想再喝一口酒。 但所有的酒壶却都已经空了。 霍望打了个响指。 门外一直侍候着的小二立马推门进来。 霍望指了指面前东倒西歪的酒壶。 那小二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不一会儿,又照着原样再上来了一桌酒。 只不过还多了几道小菜。 “这是掌柜的亲自做的。” 小二指着几道小菜说道。 几道小菜都是凉菜。 但却都能是下酒的好菜。 “代我多谢掌柜!” 霍望客气的说道。 小二弯腰一鞠躬,随即又退了出去,把房门闭上。 “不过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 有了酒。 楚阔猛喝了几大口。 才把先前没说完的半句话接着说完。 “既然你答应了,酒就不该喝这么多。” 霍望说道。 “难道你觉得我喝多了,就杀不了人?” 楚阔反问道。 “不,我相信你能杀死他。” 霍望摇了摇头说道。 “那为何不让我喝酒?若是你真不让我喝,为何刚才又叫了酒?” 楚阔夹了一筷子菜。 闻了闻,但却没有吃。 “我只是觉得,等你功成归来的时候。我在王城置酒庆祝时,你该多喝点!” 霍望说道。 楚阔丝毫不理会霍望所言。 自顾自的大口喝着。 桌上的酒,很快又空了。 当霍望再度要打响指的时候。 却是被楚阔阻止了下来。 “不必了。” 楚阔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 他看了眼西边草原王庭的方向。 随后抱着剑,往床上一趟。 “你醉了?” 霍望问道。 他有点不可思议。 人若是喝醉,总得有些先兆才是。 哪会像这般,不明不白的,就突然躺在了床上? “没醉,只是不想喝了。” 戳阔仰面朝天,眼睛整的很大。 “没醉怎么就不想喝了?方才不是还酒兴正浓?” 霍望反问道。 “因为你不是我想喝酒的人,而且现在的天太亮了。” 楚阔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 不管这愿意是真是假。 好歹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不然他堂堂定西王坐在这里,而楚阔却躺了下去。 “我走了,我会替你叫好晚上的酒。” 霍望起身说道。 “其实等我杀了思枫之后,王城里等我的不是庆功会,而是冷刀暗箭吧。” 就在霍望即将要走出房门时。 楚阔突然如此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忍笑离【一】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四十四章不忍笑离【一】“你可知这世上有种虫叫做鳞介?” 霍望停住了步子。 侧目问道。 “不知。这是什么怪名字。” 楚阔问道。 “鳞介者,蛰伏地下五十年才一出头。若出,则化虫身为彩蝶,艳丽无双。若不出,则身长花苗,破土玉立,也是艳丽无双。” 霍望说道。 “反正终归是个艳丽无双呗!” 楚阔满不在乎的躺在床上说道。 霍望没有回答。 而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楼,迎面而来的是祥腾客栈的掌柜。 “定西王殿下受如此折辱为何不怒?” 掌柜的问道。 “你是说我脸皮厚?” 霍望反问道。 “在下不敢。” 掌柜的躬身作揖,谦卑的说道。 “我的脸皮不厚。反而比任何人都更爱面子。不过,我只是把那些凡人们眼里,看的无比沉重严肃的纲常伦理满不在乎罢了。” 霍望说道。 说完便离开了祥腾客栈。 掌柜的看着霍望远去的身影,显然内心极为感慨。 但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 只是吩咐小二。 按照定西王的要求,晚上给楚阔再送上一桌子酒。 楚阔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竟然萌生了些许睡意。 他的直觉告诉他说,他并没有喝多。 但事实却总是会和直觉相反。 他喝多了。 集英镇的酒总是要比别处烈一些。 就好像边关的人,也会比中原的凶狠些。 什么人喝什么酒。 集英镇的酒,正好配得上这里人的秉性。 楚阔是外来人。 所以他不知道这里的酒是何等情况。 也不清楚这边人是何种秉性。 但是他不在乎。 楚阔就是楚阔。 在别处能喝多少酒,在集英镇也要喝多少酒。 不管这酒有多烈,喝的还是一般多。 不管这人有多凶狠,只要惹到他,一样还是会死。 只不过他的剑不会轻易的出鞘。 他的剑一出,就一定要名扬天下。 霍望说的故事。 他已听懂。 不管在定西王城等待他的是庆功酒,还是刀枪剑。 他都一样会去杀思枫。 恍惚间,他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或者说,他在得到手中的这柄剑之后,再没做过别的梦。 尤其是关于女人的梦。 不过在此之前,他是有过女人的。 甚至还成了亲。 只是没有儿女。 没有儿女,即便成了亲。 一个家里也会显得空落落的。 没人知道,他其实来自于漠南。 平南王域以南。 漠南蛮族之地。 但他却不是蛮族。 蛮族是极为排外的。 一个普通人想要在漠南生存。 不但要有极大的本事,还得要有丰富的心眼。 楚阔当然有本事。 但他无论再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有着丰富心眼的人。 不过他却是还能在漠南有了立足之地。 这倒的确是一件奇事。 但他做到了。 人间总有例外。 在漠南。 楚阔就是这个例外。 他的父母去世的很早。 也没有兄弟姊妹。 迥然一身,活的倒也舒坦。 直到有一天。 他的家门口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长得并不漂亮。 但却极为阳刚。 甚至比楚阔还更像男人几分。 他骑着马,路过楚阔的家门口。 身上带着好几处刀剑之伤口。 当时的楚阔并不明白这是何种伤口。 他只知道,这女人不断的在流血。 而且气息垂危。 后来的故事极为老套。 老套到说书人都懒得用它当做作自己的话术。这女人自然就成了楚阔的女人。 待她伤势好转之后。 楚阔问他来自何方。 因为他从未见过外人。 自己也并没出过远门。 到过最远的地方。 就是走过两片戈壁滩去打水吃用。 那女人告诉他。 自己是从江湖来的。 不知怎的。 楚阔听到这里两个字时,他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种光亮。 就好像那漠南的胡杨。 生死之间依旧屹立不倒。 女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异常。 他告诉楚阔。 最好不去要江湖。 若是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楚阔点了点头。 毕竟是自己女人说的话。 他对江湖又不甚了解。 不点头。 难道还能做什么别的回应吗? 但是他的女人并不傻。 微微的叹了口气。 那女人知道,当他说出江湖两个字的时候。 楚阔便已经是个江湖人。 是那个自己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的人。 最终女人还是死了。 也不知是忧郁过度。 还是旧伤复发。 但楚阔却并没有多么难过。 他好似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似的。 楚阔背着自己女人的尸体,走过了那两片戈壁滩。 把她埋在了自己打水的地方。 随后楚阔在那里住了两天两夜。 但却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不停的喝着水。 这水,好似已经把他女人的骨血融了进去一般。 在第二天夜里。 楚阔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水喝多了,却是要比酒喝多了还难受。 不过当时的他还没有喝过酒。 这也算是后知后觉的事情。 水喝多了。 腹中胀痛难忍。 虽然想吐。 但却又吐不出来。 只能这么直挺挺的躺着。 就好像他现在集英镇,祥腾客栈中的姿势一样。 等到第三日天光大亮。 日头晒了半晌。 他不知出了几身透汗。 才把这水饱之难受解了过来。 楚阔早就听自己的父母说过。 只要顺着头上的一颗大星一直走,就能走出漠南,到达平南王域。 平南王域是不是江湖,他不知道。 但这里决计不是。 所以楚阔在第三日夜里,便看着那颗大星,上路了。 身上除了两个羊皮水囊外,空无一物。 也着实算得上是白手起家。 戈壁滩上荒无人烟。 午后,热气蒸腾。 让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不少幻觉。 白天,他尽量的寻处阴凉来躲避狠毒的日头。 晚上的时候,便一刻不停的,跟着那颗大星指示的方向前进。 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动力。 就这么不知疲倦的走着。 但他的运气着实不错。 总是能在水囊喝空后不久,就遇见一处绿洲。 所谓的绿洲。 只不过是有一坑水,几株草木罢了。 但在漠南的戈壁中,这就是生的希望。 没有绿洲的地方。 戈壁的地面,纵横交错的全是沟壑。 像极了他女人的肌肤。 他的女人告诉他,这都是江湖的印记。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印记,一定会对江湖不寒而栗。 但楚阔不是。 女人说的越多,他的兴趣越浓。 越想要去江湖。 楚阔没有一次把这个梦完整的做完过。 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做完。 是走出漠南? 还是寻到那江湖? 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 月亮还未升起来。 楚阔起了床。 看到桌上已经重新摆上了一桌子酒。 楚阔大笑着走到桌前。 把那一桌子酒,一壶一壶的,全都喝了个干净。 本来醉酒的人,酒醒之后最需要喝水。 楚阔也很口渴。 但他却不喝水。 他只喝酒。 酒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终于,这一桌子就,都被楚阔喝完了。 他又醉了。 所以也感觉不到口渴了。 这时候。 窗外的月已然升起。 他喝光了酒,也拔出了剑。 对这月亮重重的挥了一下。 好似要把那月亮劈成两半一样。 随后就这般,连剑鞘也没拿。 提着剑,出了房门下了楼。 “客官可是要离开?” 小二看到楚阔下楼,赶忙走上前去问道。 “那草原王庭,要怎么走?” 楚阔问道。 一张嘴,满口酒气。 “客官饮罢了这么多酒,怕是难以走到。” 小二客气的说道。 “酒怎么才算多?” 楚阔问道。 小二回答不上来。 但依旧谦恭的立在楚阔身边。 “小的虽说不出以客官的酒量,喝多少才算是多。但起码现在,却是杀不死那思枫的。即便是走入草原,也是一件难事。” 掌柜的突然走出说道。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事?” 楚阔酒劲上头。 双眼有些迷离。 一时间,竟是没能看出这个掌柜和小二两人打扮的区别。 “在下,集英镇,祥腾客栈掌柜。” 掌柜的行了一礼说道。 但楚阔却并未还礼。 掌柜的这句话,他只听到了最后的两个字。 掌柜。 “难不成,这家客栈是霍望开的?” 楚阔笑着问道。 “自然不是……不过既然开在定西王的地头上,大家自然难免熟识。” 掌柜的说道。 “熟识?一起喝过酒吗?” 楚阔问道。 “这……倒是没有。” 掌柜的被楚阔问的有些尴尬。 “连酒都没有一起喝过,还敢说熟识?” 楚阔嘲讽的说道。 “难道阁下只因和定西王喝过酒,就敢如此轻视我祥腾客栈?” 掌柜的也来了脾气。 轻视他可以。 但他是集英镇祥腾客栈的掌柜。 他就是祥腾客栈的门面。 轻视了他,不就也轻视了整个祥腾客栈? 所以这可不可以,尚在模棱两可之间。 “我不但同他喝过酒。我还想杀他。甚至出了好几剑。你说,这够不够熟识?” 楚阔凑到掌柜的耳边说道。 满嘴的酒气熏得掌柜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耳中听到的话,却是又让他不寒而栗。 本以为这只是定西王霍望的一位死士罢了。 没想到,却是个英雄。 “阁下英雄,恕在下眼拙!” 掌柜的立即后退了几步,躬身作揖说道。 “那你说,这草原王庭,我走不走得到?” 楚阔问道。 “以阁下之勇,自然走得到!” 掌柜的说道。 “那这什么部公思枫,我杀不杀得了?” 楚阔又问道。 “以阁下胆敢行刺定西王的胆识,这思枫自是不在话下。” 掌柜的说道。 “哈哈!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也不与你争!我这剑,剑鞘尚在楼上客房中。记得给我收好了。等杀完了人,剑上散尽了杀气,我会再回来取那剑鞘的!” 楚阔说道。 “阁下为何要让杀气散尽才能回剑入鞘?” 掌柜的问道。 “因为杀了那思枫的杀气,还不配让其盘桓于我的剑鞘之内!” 楚阔说道。 随即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祥腾客栈的大门。 “掌柜的,这人……” 小二眼见楚阔离去,欲言又止。 “他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前者后者,全看他手中一剑!” 掌柜的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忍笑离【二】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四十五章不忍笑离【二】草原王庭。 吞月部。 大部公玉容正在自己的主帐中大宴宾客。 宴请的对方,并不是草原王庭之人。 而是一支普通的商队。 从震北王域而来的商队。 自从定西王斩了贺友建,置酒集英镇之后。 定西王域与草原王庭之间的通商路径,就部中断了。 但中原的铁器,金器,玉器,甚至美女。 却都是这些草原王庭贵族的珍爱急需之物。 作为吞月部的大部公。 这座主帐也是极尽奢华。 都说草原王庭之人,尚无而不喜文。 其实也不尽然。 作为底层的草原居民来说,这句话倒是没错。 但像是玉容这般贵族出身,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草原王庭的历史,以及本民族的文化。 虽说不喜文。 但草原王庭却还是有着,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文化传承。 玉容就极善作画。 只是他的画作,一看就和五大王域的不同。 强烈的体现了草原王庭的人们,游牧以及狩猎的生活。 这些画作上面人少兽多。 多以搏杀场面为主。 更显草原王庭的血腥与兽性。 玉容的主帐中,地面上铺了一大块地毯。 从帐门口,一直蔓延到他的座椅后方。 地毯的底色,是深棕的。 看上去和泥土没有什么区别。 但地毯的边缘上,却用红红绿绿的丝线绣着一道三指宽的贴边。 沿着贴边,四角处还有四个小方格。 每个小方格上面都有七棵树。 原本是有九颗的。 因为上任草原王庭的狼王,喜欢数字‘九’. 而这一任狼王,却是喜欢数字‘七’。 只因其个人喜好,玉容便命人将自己主帐中的地毯四角抹去两棵树。 这狼王明耀在草原的威信,可想而知。 在树与树之间,还有一对对互相追逐嬉闹的兽类。 多以鹿和老虎为主。 顺着四角绵延到中心的,是各种交错的花纹。 这些花纹,部都是绯红色。 倒是让这底色深沉的地毯,有了一抹鲜亮。 地毯的正中间,则是单独用彩色锦缎修成的云朵。 这彩色锦缎不是草原的产物。 想必是来自于五大王域。 通过这些商队之手,流传到了草原地域。 原本这块地毯的中央,是一位弯弓射雕的英雄。 英雄的原型,正是上一任吞月部的大部公。 也就是玉容的父亲。 在上一任大部公,在战争中被汤铭一刀劈下马,重伤不治后,玉容才继位。 他不是上一任大部公的长子。 甚至她都不是男儿身。 但草原王庭向来立贤不立长,这一点倒是要比五大王域开明的多。 不过即便是再开明。 也远远没有到能让一女子继任的地步。 而这事除了狼王明耀之外,整个草原王庭之中也只有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知道。 因为她俩本就是姐弟。 还是一母同胞。 所以玉容向来都是男装扮相示人。 再加上草原人即便你是女子,也都各个膀大腰圆,雄壮无比。 看久了,自是难辨真伪。 毕竟那一战之后,知道玉容是女儿身的人,已经不多。 剩下仅存的那些位老人,也都尽皆是其父亲的死忠。 自是不会冒出头来拆台。 何况思枫也不愿姐弟相争,自愿退让。 甘愿只当三部公,辅佐姐姐。 至于那二部公芷文,则是狼王明耀的嫡系。 算不得吞月部的人。 草原王庭虽然看似集权在狼王明耀的座下。 实则每一部都极为排外。 芷文的来路大家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狼王明耀插在吞月部的一根楔子罢了。 虽然内心深处,被吞月部的广大部众排挤。 但面子上,还是得小心翼翼的伺候应承着。 起码思枫进帐时,玉容是决计不会起身的。 而这芷文到来时,玉容却会掀帐相迎。 “大部公!” 芷文进帐后抱拳说道。 “二部公不用客气!” 玉容抱拳回礼,右手虚引。 示意让芷文入座。 这抱拳礼原本也是草原没有的习惯。 是和五大王域之人学来的。 草原人的性情要比五大王域的人热情激烈的多。 就算是集英镇中人,也拍马不及。 向来见面都是以拥抱贴面为打招呼的方式。 不过玉容是女儿身。 这番礼仪终归是有诸多不便。 好在草原和五大王域虽然征伐多年,但也算是彼此融合。 不知从何时起,这抱拳礼便流传开来。 玉容对此自是不会拒绝。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推波助澜之人。 即便是她到了别的部去,对方已张开双臂以示拥抱。 玉容却原地不动,双手抬起一抱拳。 对方也只得收回自己已然张开的臂膀,以抱拳礼回之。 继而便是宾主尽欢。 芷文落座之后环视帐内,发现尚有一个空位。 “思枫还有些部中事物要处理,会晚到些。二部公不用理会。” 玉容说道。 那个空位,自然就是留给三部公思枫的。 “部中事物?目前不是风平浪静吗?” 芷文问道。 玉容眼皮稍稍一抬。 并不做声。 两人间虽然看似亲密客气。 实则处处交锋。 不过眼下的确是风平浪静,这一点芷文说的倒是没错。 她也着实没有想到,芷文会在此刻发难。 面对着满帐中坐着的震北王域商队,玉容心下有些难堪。 但她却并不动声色。 一个是因为他心中却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总得有点大部公的架子。回答的太快,难免让这些王域之人看清了自己。 好似自己这大部公只是个门面摆设一般,实权却是在这二部公芷文手中。 这些个王域之人,一个个精明的要死。 心眼儿怕是要比那篦子还多。 最擅长的一点,就是见风使舵。 只要若玉容稍露端倪,他们便会因势利导,绕过自己。私下去和那。芷文接触。 先不说自己做的种种隐秘。 就光是这些商队为了和草原通商而孝敬的好处,可就尽皆拱手让人了。 玉容心想自己虽然能够用言语拖延,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思枫尽快赶来才好。 说实话,自己这和弟弟最近在做什么他也着实不知。 思枫很少待在部里。 甚至更多的时间都不在草原。 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复仇。 为死去的父亲,上任大部公而复仇。 这可以说是他生命的部意义。 玉容虽然知道这般下去定然不对。 但碍于自己对弟弟的疼爱,和战死父亲的思念,也就由得他去了。 上一次姐弟俩联系时,还是岩子离开之后。 思枫传来的信息也很短暂。 只说一切妥当。 岩子一事,狼王明耀并不知情。 但思枫为了服众,也为了能调动部中的资源,不得不假托为狼王密旨。 但在看到岩子那般惊心动魄的邪术之后,思枫也有了些许后悔。 自己假托狼王密旨已是大罪。 但至少也得和自己的姐姐,大部公玉容通通气才好。 现在这岩子人去后渺然无踪。 自己精心筹划了这么久,不惜连祭月大会都没有参加。 若是这岩子违约,背信弃义。 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每每想到如此,都让思枫着实一阵头痛。 竟然就在几日内的功夫,换上了头风。 只要出了营帐,必须得用厚厚的毯子把头部包括个严严实实。 只要漏了一丝缝隙,让草原凌冽的风一吹。 他便头疼欲裂,几欲昏厥。 玉容让他前来赴会的传信,他早已收到。 但着实是因为头风难忍,一路上走走停停。 却是磨蹭了七八日还未到。 “停车!” 若论以前。 思枫向来是不会坐车的。 在他眼里,坐车是弱者的行径。 只有那些五大王域内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才喜欢坐车。 他有自己的狼骑。 作为草原的勇士。 吞月部的三部公。 自然应该是昂首挺胸的坐在狼骑上飞驰才对。 但那般疾驰,他的头风病焉能不犯? 为了大业,迫不得已,只能坐车。 起码头道。 当下他也没了主意。 只能避重就轻的,话赶话往下说。 “哦?难道是大部公对此另有安排?” 芷文故作诧异的问道。 玉容再度轻轻一笑。 显得异常玄妙。 “那在下就静等大部公的惊喜了!” 芷文说道。 这句话却是又把玉容的退路封死。 若是思枫来了之后,没有丝毫准备。 这该如何是好? 何况芷文已经点破了‘惊喜’二字。 怕是平常的准备都不足以称之为惊喜。 但事已至此。 多想也是了无益处。 玉容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心不在焉的客套话。 算是弥补了方才和芷文言语间对这王域商队之人的懈怠。 就在她的酒杯刚刚落回桌上时。 营帐被掀开了。 “是在下来晚了!” 思枫扶着帐们的立柱。 定了定神。 头风的疼痛已经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挺住。 即便是要晕过去,也得等在这宾主尽欢之后。 这几个字是他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但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字句平整,语气平稳。 随即步入帐中。 先是对玉容行过抱拳礼。 继而对转过身对芷文也同样打了招呼。 随后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不过他在坐下时,玉容却看到自己的弟弟身子正在微微颤抖。 “二部公却是事物繁忙啊!” 芷文果然又率先发难。 “太平如此,何来的事物?在下只不过是领了大部公之命,去为这些从王域远道而来的朋友,特别做了些准备罢了。没想到却是耽误了许久。” 思枫说道。 言毕他起身自饮了三杯。 说是自己晚到的惩罚。 实则是想借这酒劲压一压自己的头痛。 “原来如此!我就说二部公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倒是在下有些武断了!” 芷文站起来,微微欠身说道。 玉容眼睛一眯。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看这芷文了。 明明先前一直是他语占上风。 但当下看到自己这方时来运转,却是又能够大大方方的承认这莫须有的过错。 这般心性,他日定有大图谋。 玉容与思枫一对视。 姐弟俩心中已有了默契。 此人即便不可除去,却也要比先前更加堤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忍笑离【三】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四十六章不忍笑离【三】“咱们草原的酒太烈,饭菜也过于粗糙。若是让远道之客还未饮几杯就醉了。岂不是更加失礼?由此我特意从震北王域买来了客人们故乡的酒水,还带了一位能够烹得一手王域好菜的厨子!” 思枫说道。 “三部公如此思虑周密,真是令在下愧不敢当……本意承蒙大部公设宴厚爱,已是三生有幸。怎能又令三部公不远千里迢迢取来故乡酒水?” 震北王域的商队领队起身说道。 他朝着帐内的三位部公依次躬身而拜。 言辞间极为诚恳。 听之令人动容不已。 听到这句话。 玉容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只从震北王域来的商队。 只是一个象征。 说其重要程度,还远远不到能让这吞月部的大部公亲自设宴的地步。 但目前吞月部在这草原王庭各部之中,的确是属于劣势。 因此不管这来头大小,能耐多少,却是都得提高规格。 这也是思枫的意思。 他曾暗中和玉容商量过此事。 草原王庭要么就恪守祖业,再不图谋王域之地。 要么就挥剑南下。 马踏定西,剑抵平南。 纵观天下兴亡大势。 自古偏安一隅者,或许能报几世太平。 但终究会被逐步的蚕食、吞并。 思枫每每和其姐姐言及于此。 都愤恨万分,握碎手中杯盏。 在思枫看来。 本该在行经老人的王朝结束时,趁着大乱,挥师开拔。 但上一任狼王,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能配得上‘仁义’二字。 但的确不是个能功成霸业之人。 待狼王传到了这一代。 明耀的确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奇才。 既有草原人的血性胆魄,更有王域中人的计较谋算。 但当明耀继位之后,天下已然五分。 五王并立,气同连枝。 尤其是与草原王庭接壤最多的定西王域。 更是在平定了天下之后,将矛头调转。 对从草原王庭时刻都是一副虎视眈眈之姿。 思枫无奈,但也着实没有办法。 草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狼王明耀,却碰上了五王之中最具野心与胆魄的定西王霍望。 既生明,何生望? 虽然自明耀继位以来,和霍望并无甚大战。 但思枫觉得,这一战迟早难以避免。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会在十年后。 但明耀要比霍望年长不少。 他的时间,却是没有霍望那么充分。 所以,先动手的,一定会是明耀。 思枫对狼王明耀只有敬佩拜服之情,却并无归属至亲之感。 他所考虑的,只有吞月部这一部的利益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同时,再发展壮大罢了。 思枫第一次和玉容讲起这些天下事时,却是把玉容惊的目瞪口呆。 在他的印象中。 弟弟永远是那个前呼后拥,每日涉猎饮酒,不问部中事物的纨绔。 但谁知他却是借着射野兔子的名义,日日徘徊于草原与定西王域的边境之处。 甚至还屡屡削尽胡须,束起头冠。 混在商队之中,前往集英镇打探。 玉容不知道的是。 就连那定西王城,思枫都去溜达过一次。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定西王城之行。 让思枫本是浮躁异常的心,安稳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目前的定西王域,还不是草原王庭可以轻易战胜的。 即便是胜了,也是残胜。 头道。 玉容瞟了一眼芷文。 发现此人神态依旧。 甚至还配合的露出了几许欣喜之色。 “快拿上来吧!” 玉容吩咐道。 这话本该由思枫来说。 但玉容能看出思枫的身体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 眼下能强坐于此,怕是已经使劲了力气。 怎么还有多余的心神拿来说话? 起码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上酒’,还用不着他开口。 近卫知晓自家主子思枫和这大部公之间的微妙关系。 因此也不等思枫开口点头,道了一声是后便转身走出营帐,搬酒去了。 不一会儿,整整两大箱就便放在了主帐中央。 “这就是我为各位准备的第一件惊喜,号称震北三绝之一的,曲居士!” 思枫左手藏于案下,奋力坚持着。 右手指着帐中的美酒,朗声说道。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 但却是说的很大声。 尽显这草原人的豪爽与坦荡。 实际上思枫却是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他焉能不知,这说话若是慢一些,轻一些,自己受的累也少些? 但若是那样的话,反而会被芷文看出异常。 不如就这般放亮了声嗓,好不拘束。 借着这声音的反震之力,好似还能让颅中的疼痛,暂时减轻些。 “三部公真是费心了!早就听说这震北王域的‘曲居士’号称是天下珍酿,被震北王上官旭尧列为三绝之首。不瞒各位。在下也是嗜酒之人。像‘曲居士’这般美酒,早就已是垂涎三尺了!今日借着大部公宴请王域列为的机会,真是让在下也跟着沾了光!” 思枫话音刚落。 还不等这王域商队之人道谢。 芷文立马就回言如此说道。 “二部公严重了!既然都是好酒之人,酒便已不什么珍贵之物,珍贵的是酒友之间这般酣畅淋漓的赤诚啊!” 思枫说道。 侍从们已经把这‘曲居士’分发完毕。 思枫端起一杯,先对着商队之人逐一敬过,再对着玉容微微示意。 随后却是丝毫不理会芷文,兀自一饮而尽。 芷文笑了笑,并不在意。 也随着众人举起的酒杯,饮下了这杯‘曲居士’。 不过这酒一入口,芷文却是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这‘曲居士’也过分寡淡了些! 他虽然知道王域内的酒,通常酿造的要比草原之上的更加精细。 但也不至于如此寡淡。 若是这‘曲居士’当真是这般口感韵味,这震北王上官旭尧又怎么会把它定为‘震北三绝’之首呢? 芷文抬头一看。 不但是他。 就连那震北王域的商队,以及大部公玉容都面露不解之色。 显然也是因为这酒的问题。 当下心里便多了几分坦然。 这可不是自己的舌头有问题,毕竟不止自己一人皱起了眉头。 那些商队之人怕是早就知道了名堂,但他们是客。 客随主便,怎么好意思随意开口? 但自己若是还假装糊涂,却是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他觉得这是一个让思枫出丑,探其虚实的大好时机! “敢问三部公,这酒当真是‘曲居士’?” 芷文指着酒杯问道。 “当然了!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曲居士’!” 思枫说道。 玉容也尝出了酒味不对。 虽然不是草原之酒,但也决计不该是‘曲居士’。 “唉……” 芷文听罢思枫言语之后,叹了口气。 “这三旬酒未过,二部公怎的就突然长叹?” 思枫关切的问道。 “是我失礼了……不过在下只是叹这王域之内尽是些土鸡瓦狗之物,沽名钓誉之徒啊!” 芷文微微仰头,故作深沉的感慨道。 “二部公何处此言呢?” 这句话却是引得那商队领队有些不满。 他虽然不会直言顶撞,但如此委婉的一问若是再不开口,可就把震北王域的面子尽皆丢尽了。 对于他们日后的发展,却也是没有好处。 你敬人一分,人自会还敬。 但你若退一步,必得再退三五步才能弥补。 商人重利。 这般计较算盘却是打的最好。 芷文心下暗喜。 他就在等这商队之人开口。 若是他们不开口,思枫玉容也不接话。 此事便就能被这样一带而过。 但现在这商队之人一接上话茬。 自己却是必须得说下去。 即便是你大部公玉容也不好追究我什么。 “当然我不是说列位贵客,我只是觉得这‘曲居士’有些名不副实……这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直上九霄云天外。但怎么喝到嘴里,滋味有些寡淡呢……好似还不如我草原的浊酒!” 芷文说着又喝了一小口。 细细的品着。 继而摇了摇头。 “这……其实在下也尝出了不妥之处。或许是二部公不熟悉震北王域之情况,遭了无良店家的欺骗!要知道这‘曲居士’虽然名声大,但产量却是极少。在震北王域,也多有假冒之流。却是怪不得三部公!” 商队领队说道。 竟是还在帮着思枫开脱。 但芷文清楚。 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他的内心此刻却是摇摆不定。 只待自己再添把柴,让火烧的更旺些。 他们便能知道,在这吞月部中,究竟是谁才能占上风,拔头筹。 “哈哈哈哈!各位果然都是好酒之人啊!尤其是二部公,没想到却是如此之快就发现了这酒有异样!” 思枫却是大笑了几声,随后这般说道。 这倒是让芷文有些出乎意料。 他想到了思枫可能的几种表现。 或是惭愧认错,或是羞愤怒斥。 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像方才这般,坦言承认。 何况这商队之人已经在为他开脱。 思枫只要顺着这台阶往下走两步,自是能掩盖过去,宾主尽欢。 但如此承认了下来,却是要怎么收场? 芷文突然之间也是没了主意。 他看了一眼大部公玉容。 见其仍就是坦然自若。 当下也不得不佩服这般定力。 “三部公不必尴尬!有道是入乡随俗,我等就饮着草原的烈酒便好!说不定,也能激发出几分英雄豪情!” 商队却是再度端起了草原烈酒说道。 思枫却是起身,压住了领队的手腕。 示意其把酒杯放下。 “我虽未去过五大王域,但这五大王域有一说法,在下却是听说过的。” 思枫背着手面朝帐门说道。 “敢问三部公是何说法?” 领队的侧耳问道。 “那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思枫说道。 “哈哈,没想到三部公也知道这君子之说!” 领队抚掌大笑。 先前的尴尬,却是已然缓解了几分。 “三部公博学之名,在整个草原也是人尽皆知。不过这‘君子’之说,和这‘曲居士’却又有何关联?” 芷文问道。 表情诚挚,似是实为不解,只待思枫详说。 “君子之交淡如水,在下或许是理解的有失偏颇……这里倒是先要向各位贵客赔罪了!” 思枫转过身来,对着商队众人行了个抱拳礼。 却是没有理会芷文的话。 “我草原自古争论英雄。何为英雄?便是义字当头,胆气过人!能举千斤巨鼎,能饮百壶烈酒!但我为了让各位贵客能有宾至如归之感,特意命人在这几壶‘曲居士’中兑了水!” 思枫说道。 “兑了水?难怪这酒味变得如此寡淡。” 领队说道。 “在下以为今日与位相聚,实为草原英雄,与王域君子之聚!英雄自当饮酒,而君子又淡泊如水。思来想去,这英雄与君子怎么才能合而如一呢?只有把这酒中加水,以示我吞月部之诚意!表达这君子英雄,同桌共饮,相识恨晚之意!” 思枫说到。 此言一出。 商队领队却是起身致谢。 “三部公如此心思,足可见一片赤诚之心!我等虽为行商之人,利益为上。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能有幸认识三部公这样的英雄,又是什么利益能换来的呢?” 芷文没想到,这般死局,竟是被思枫如此破解。 再看那商队领队,竟是开始感激涕零。 当即他心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 让自己甚是喘不过气。 “我们今日,就喝这兑了水的‘曲居士’,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三部公的一片美意?” 领队随即又端起了那杯兑了水的‘曲居士’一饮而尽。 “兑了水的‘曲居士’这名字未免有些不雅……各位都是王域中见多识广的饱学之士,不如给这酒起个名字?日后我们就饮此酒!” 思枫说道。 “三部公既然说这酒,是为了英雄与君子相交如一。在下斗胆一试,不如就叫君子英雄酒好了!” 商队中一名看似文人的宾客,起身说道。 他正是商队中的主簿。 曾经也有过十年寒窗,考去过文人品级。 虽然不高,但也算得上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好!君子英雄酒!好名字!” 芷文眼见设局不成,只能如此迎合。 “君子多讲自我修身,英雄更谈天下安泰!这君子在前先修己,英雄在后安家邦!多谢先生赐名!” 思枫说完对着这位主簿躬身拜谢。 惹得这位读书人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只得把腰弯下的更深些,以示愧不敢当。 “三部公如此费心,当真是我吞月部大幸!” 直到此刻。 居于主座的大部公玉容,才开口说道。 这一句话,却是就给先前发生的种种下了判词。 芷文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忽然想到,这思枫进帐之后说有两样惊喜。 酒只是一样。 另一样是震北王域的厨子。 这酒能兑水造假,但厨子总得是个实打实的人。 任凭他思枫巧舌如簧,却都无法说的圆满。 玉容其实心中也在担忧此事。 她知道自己这弟弟,定然没有事先准备。 这些壶‘曲居士’,想必是他自己喝剩下的。 但由于分量太少,不得已只得兑水分装。 但她也着实吃惊思枫竟然能用这‘君子英雄说’遮掩过去。 这也真是父亲英灵保佑! 今晚真是险象环生…… 不过玉容看到思枫依旧在那谈笑风生的样子。 想必这厨子一事,他心中也早就有了打算。 自己只需稳定大局,端着架子持住劲便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忍笑离【四】 与此同时。 在草原王庭,狼王明耀的王帐中。 狼王明耀屏退了所有侍从与卫兵。 独自坐在王座上。 王帐的中央摆着一个火盆。 火盆上吊着一面铜镜。 铜镜被炭火炙烤的通红。 “启禀狼王!左庐将军昂然,右庐将军昂雄已到王帐下。” 门外的侍从隔着帐门说道。 没有狼王的命令。 他们是不敢踏入王帐一步的。 狼王明耀没有回答。 他正在看一本书。 名叫《特尔克》。 这本《特尔克》可以说是草原文明的精髓所在。 是关于一位叫做特尔克的英雄的传史诗。 狼王明耀手上的这本,是狼王时代相传的初代版本。 是他的父亲赠与他的。 里面的内容,他不知已看过多少遍。 甚至在小时候每晚睡觉前,都要让母亲给自己念一段儿。 久而久之,都到了可以背诵的地步。 但他已然在极其专注的看着。 “让他们进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 狼王明耀终于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 左庐将军昂然和右庐将军昂雄,掀起帐门,步入帐中。 “见过狼王殿下!” 两人将右手放在心口处。 异口同声的弯腰鞠躬说道。 “不用如此客气,我亲爱的兄弟们!” 狼王微笑着让两人免礼入座。 在草原。 男人之间一向以兄弟相称。 而女子,则都是姐妹。 由此才能体现出彼此之间的紧密团结。 毕竟草原地势偏僻。 资源匮乏。 若是人心再不齐整,那便是一无是处。 怎么敢于五大王域争锋? 昂然和昂雄坐下之后便有些忐忑。 其实他们在收到狼王要见他们的消息时,这忐忑便已经开始。 只不过,在刚才狼王明耀那句‘亲爱的兄弟’之后愈发的剧烈罢了。 狼王明耀也不多说。 只是让侍从们进来,为两位将军摆上酒肉。 随后继续低着头看书。 “你俩觉得,我这王帐如何?” 狼王明耀翻着书。 头也不抬的问道。 “这王帐自是人间一流!” 昂然说道。 “没错,有狼王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天堂!就是至高的荣耀!” 昂雄接着说道。 “至高的荣耀?那二位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至高的荣耀?” 狼王明耀问道。 “就如同狼王您的名讳一样,明亮且耀眼!您走过的地方,四季如春,皆为乐途!没有酷暑也没有饥饿与寒冷!” 昂雄说道。 “而且清风飒爽,花朵烂漫,草木芳香!” 昂然不敢落后。 赶忙紧跟着接了一句。 “哈哈……你们当真觉得如此?” 狼王明耀眯着眼,看着帐中被炭火烧的赤红的铜镜说道。 昂然与昂雄觉得狼王明耀话藏机锋。 这一句却是没有回答。 先前的言语,无非是一番吹捧罢了。 任谁都不会真的相信。 狼王明耀也是人。 他没有天地的伟力。 怎能做到那些? 即便是传说中的草原英雄特尔克怕是也做不到。 “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平南王域。听说那里即便是在凌冽冬日,也会吹拂着柔和的暖风。时不时的下一场小雨,滋润着大地。” 狼王明耀说道。 “那平南王域岂不是有广袤无垠的草场?而且那里的人们还免去了转场之苦?” 昂然问道。 “你有多久没读过书了?” 狼王明耀并不回答昂然的问题,而是如此反问道。 “这……在下因为左庐中事物繁忙,所以的确是许久未曾读过书。不过王域中有句话流传甚为广泛。” 昂然说道。 言毕他很是挑衅的看了一眼昂雄。 昂雄低着头,没有和他的目光有所对视。 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酒杯。 他想喝酒。 但现在的确不是喝酒的时候。 不过草原人嗜酒乃是天性。 天性是极难压制和改变的。 所以昂雄终究是端起了酒杯。 看到昂雄端起了酒杯。 昂然心里顿时松快了些。 他也想喝酒。 但是他却能够忍住。 昂然坚信,自己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狼王明耀看在眼里。 虽然狼王明耀看似在低头翻书。 但一定是要平时观察的更加仔细。 说起来,从祭月大会之后。 他们二人已经许久未见过狼王明耀了。 草原的体质就是如此。 狼王不召集议事,谁也不能擅自离开所属,前往王庭。 否则就会以反叛罪直接格杀。 草原的军队,大多都掌握在昂然与昂雄分属的左庐与右庐中。 不了解的人觉得昂然与昂雄才是草原的擎天二柱。 但昂然与昂雄却很清楚。 草原真正的王牌,最为精锐的力量,却是被狼王明耀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定西王霍望有玄鸦军。 狼王明耀岂能没有与之相对等的军队? 这也是狼王一脉世代能够坐稳江山的根基所在。 不过却有一道祖训。 那便是草原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御风者绝对不能现身。 这“御风者”,便是狼王明耀的亲兵。 至于为何会叫这个名字。 却就无人而知了。 昂然和昂雄虽然了解这些事情,但他们连御风者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更别提知道他们驻扎在何处,或是有多少兵马。 但未知的往往更加恐惧。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草原人世世代代看着《特尔克》,听着御风者的传说长大。 因此没有人对其的真实性有丝毫的怀疑。 昂雄曾经在心里暗暗质疑过‘御风者’的真实性。 但只要他一动这个念头。 立马就会四肢冰凉,心悸难耐。 脖子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样,把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吓得他急忙想些莺莺燕燕之事,才能把身上这些痛苦尽皆除去。 这样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被狼王明耀施过什么禁制之术。 而是这种坚定早已祖祖辈辈的流传在草原每一位子民的骨血中。 若是你对此有质疑。 那就是质疑整个草原,质疑自己的民族,质疑自己家庭中的父母妻儿。 这般重重压力之下,的确是很难舒服的起来。 “什么话?” 狼王明耀问道。 “昂然想说的,恐怕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吧!” 昂雄放下酒杯说道。 昂然本以为自己忍住了没有喝酒,可算是为今天在狼王明耀面前赢了一局。 本以为用王域中的这句话再出个彩头,一定能让狼王明耀心花怒放。 没想到,却是被昂雄抢了个先。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我也知道,但你们真觉得有人一句话就能抵得上读书十年?” 狼王明耀问道。 他仍旧在低着头不停的翻书。 只是左手上拿了一块热腾腾的牛肉吃着。 “现在有没有这样的人,倒的确是不知道了……不过我看那王域中的历史,有很多说客单单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就能退百万雄兵,倒是确有其事。” 昂雄说道。 “嗯……主要还是没碰上咱们草原人!” 狼王明耀抬起头。 朝这二人挤了挤眼睛。 显得调皮可爱。 昂然和昂雄大笑着,都举起了酒杯对着狼王明耀遥敬。 但狼王明耀右手捧书,左手拿着牛肉。 便举起了那块牛肉,算作对二人的回敬。 五大王域的人太好面子。 尤其是在以前的皇朝时期时。 打仗都要讲究个什么出师有名。 否则就是不仁不义之军,民心不会有所倒向,天地也不会予其方便。 但在狼王明耀的眼里。 只有土地与金银。 即便是征伐,也是为了自己的部族子民能够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有这一点支撑,便已然足够。 所以那些说客,可以凭借着言语之机巧,退尽百万大军。 但他们若是面对着草原狼骑。 或许早就被无穷无尽的狼爪踏的血肉模糊了。 没等他开口,狼王明耀就已拔出了剑,举起了刀。 “两位兄弟,可知道我为何要把这面铜镜一直放在火上炙烤?” 狼王明耀终于合上了书。 端起了酒杯,指着那火盆和铜镜问道。 “却是不知!” 两人说到。 狼王明耀嘴里大嚼着牛肉,含糊不清的说了三个字: “再想想!” 昂然与昂雄便开始盯着这铜镜冥思苦想起来。 但他俩的确是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既然狼王有令,让他们‘再想想’。 即便是脑袋里空空一片,也得装出这般形状。 “什么时候,草原的疆土也能变成狼骑奔驰七个月都到不了边陲就好了……” 狼王明耀端着酒杯吃着肉。 忽然闭上了眼,自语的感叹道。 “狼王殿下!这还不简单?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便尽起左庐之兵,一举拿下定西王域!为咱们草原扩土开疆!” 昂然站起身来,激情的说道。 一听到要大战,他便不自觉的热血上涌。 就连那太阳穴都一股一股的跳动着。 狼王明耀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 昂然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 “我只是看《特尔克》有些感慨罢了……传说就是传说啊!即便是打下了定西王域,也不足以狼骑奔驰七个月还到不了边陲。” 狼王明耀语气柔和的说道。 “那就把整个五大王域都打下来!从东海之滨,一直到咱们草原之西!不管狼骑需要飞驰多久,但这天下就已然是这么大了!” 昂雄说道。 “说的对!若是天下尽在我手,自是也不用在乎这狼骑奔驰之事。” 狼王明耀说道。 “不过,若是真让你们劳师远征,你们舍得吗?” 狼王明耀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这有什么舍不得?” 两兄弟疑惑的问道。 狼王明耀笑了笑。 “先前问你们我这王帐如何,你们都说好。但又怎么比得上你们在部中的宫殿呢?我的王帐可以随着大军四处征伐,但你们的宫殿怕是搬不走吧!” 狼王明耀说完。 两人却是都惭愧的低下了头。 也放下了手中酒。 这么多年的太平,让他们早已变得骄奢起来。 觉得这营帐未免过于简陋。 便给自己造了偌大的宫殿。 宫殿里用南海的珍珠,和震北王域的宝石装饰着墙面。 就连每一块地砖上,都镶嵌了一颗玛瑙。 至于雄狮的獠牙,花斑虎的皮毛,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在这样奢华的宫殿中住久了。 怎么会舍得离开? 更别说去吃那大军远征的苦了。 要知道狼王明耀可从未给自己盖过宫殿。 虽然前几任狼王也有自己的宫殿。 但在狼王明耀即位后,却是把它们全部拆除。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宫殿拆除后他把那无数的珍宝全部换成了兵马钱粮,分派给各个部中。 自己始终住在这间王帐中。 草原人就该要草原人的样子。 不能忘本! 若是连营帐都不住了。 那草原怕是离分崩离析就不远了。 “咱们祖辈有一句口口相传的话,就是不但要牢记过去七十七年的祸福,还要能洞察未来七十七年的吉凶。你们觉得,七十七年之后,这宫殿会变成什么样子?” 狼王明耀问道。 昂然与昂雄显然是被问的无话可说。 想当年那些个前任狼王的宫殿建起来的时候,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在狼王明耀这一代被拆除。 洞察未来七十七年的吉凶,可真是太难了…… 即便是如同萧锦侃这般的至高阴阳师,怕是都难以估摸个准确。 更别说这些草原上的愚夫莽汉。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们。咱们草原传说中的英雄,特尔克不也有一个庞大恢弘的宫殿?据说只比这苍天低了三指。” 狼王明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书说道。 昂然与昂雄此刻算是知道了狼王明耀今日唤他俩到此的目的。 “狼王殿下,我等确实是羞愧难当!回去之后,一定拆除宫殿,像您一样住进营帐。至于那些宫殿的消耗,一律由我们各人承担。绝对不会牵连部族一丝一毫。” 昂雄起身说道。 昂然也起身,在一旁点头称是。 “不必……盖好了再拆除多可惜?况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狼王明耀摆了摆手说道。 随即他走下了王座,站在了铜镜前。 “你们看这镜子,可能照出人影?” 狼王明耀问道。 “这铜镜已被烧的赤红,却是照不出……” 昂然说道。 “没错。这烧红的铜镜,不就正好像一颗骄纵的心?这心一旦骄纵起来,便会目空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 狼王明耀说道。 昂然与昂雄没有接话。 因为狼王明耀的训示还没有说完。 不过这‘骄纵的心’不正是指的他们俩? 原来这才是先前那股忐忑的根源所在。 狼王明耀拨了拨炭火。 这一拨弄,火焰顿时窜的很高。 把整个铜镜都包裹住了。 “骄纵之心,就是被欲望之火所谋害的。但到了最后,整颗心都会被吞噬。别说照出人影了,在这火焰中,怕是连铜镜都难以看到吧!你们说对吗?” 狼王明耀问道。 “狼王殿下说的极是!在下一定克制心中欲望,不让其吞噬心灵!” 昂雄行礼说道。 狼王明耀没有言语。 而是让侍从把火盆撤走。 铜镜虽然还是赤红,但却是一点点逐步冷却下来。 狼王明耀拿起酒杯,朝着铜镜一泼。 “滋啦!” 酒水立刻被炙热的铜镜所蒸发。 继而整个王帐中都充斥着浓郁的酒香。 但反观那铜镜,却是已然凉了下来。 “这些年,我的确是老了许多……” 狼王明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说道。 此刻的铜镜,又能照出人影了。 “狼王殿下自是青春永驻,犹如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昂然与昂雄二人单膝跪地说道。 “哈哈!太阳每日都会起落一次!不落的,只有我草原的篝火!” 狼王明耀说道。 接着便把二人扶起。 “来,上酒!今日我们兄弟三人要好好说说体己话,不醉不归!” 狼王明耀吩咐道。 自己转身又坐在了王座之上。 侍从们把铜镜撤下。 搬来了三个大酒缸。 酒缸里放着一把木勺。 此刻正飘在酒汤上。 随着酒汤的晃动而微微荡漾着。 这三人,酒量奇大。 既然说了不醉不归,一般的酒杯酒壶早已不能满足。 侍从们还给每一人拿了三个海碗。 这便是草原人喝酒的酒器。 狼王明耀率先打酒。 把酒缸里的酒汤,用木勺舀进海碗中。 一木勺,刚好是一海碗。 三勺之后,三个海碗便全都满了。 “干!” 狼王明端起一碗说道。 头三次干杯。 却是得三碗一口气不停连着喝完才算数。 并且还要比一比谁快谁慢。 最慢喝完的人,要给最快喝完的沽酒。 昂然和昂雄心中都有自己的计较。 喝到第二碗时,都有意放慢了速度。 因为他们一定要让狼王明耀当那最快的人。 两人却是想争一争谁最慢。 毕竟这给狼王明耀沽酒的机会,可是不容易多见。 昂然和昂雄终于都端起了第三碗。 但他们看到狼王明耀的第三碗已经要喝完了。 因此他们这第三碗,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既不能太慢,让狼王明耀察觉出刻意。 也不能太快最后得了个什么都没有的第二。 就在昂雄这般计较的时候。 昂然却是突然仰起脖子。 把剩下的小半碗酒一饮而尽。 第二个喝完。 昂雄不知道昂然是何居心。 但自己既然已是最慢,也没有什么好磨蹭的。 只得快快喝完后,放下了碗。 “看来却是要让昂雄兄弟给我沽酒了!” 狼王明耀笑着说道。 这兄弟俩方才的小伎俩他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给狼王殿下沽酒,是在下的荣幸!” 昂雄说道。 继而走上前去,从酒缸里一勺一勺的给狼王明耀沽酒。 “唉……想我的确是没有好好喝过几次酒!年少轻狂的时间太短暂了!” 就在昂雄给狼王明耀沽酒时,他忽然如此感慨道。 “狼王殿下怎么这般说?您若是愿意,在下兄弟二人,每日都能陪您一场大醉!” 昂然说道。 他已放弃了给狼王明耀沽酒的机会。 所以这个话头却是要抢先下来。 “雄鹰在小的时候也会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那是因为它羽毛不全,尚不会飞。待它双翼丰满,能够翱翔于九天之上时,它就很少叫了。” 狼王明耀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忍笑离【五】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四十八章不忍笑离【五】转眼。 一大缸酒已然见底。 狼王明耀和昂然、昂雄两兄弟已微微有了些醉意。 稍有醉意在草原是不够尽兴的。 但狼王明耀却把面前的三只海碗部都倒扣过来。 这意思就是,不再喝了。 昂然和昂雄看着狼王明耀的举动有些不解其意。 明明说了要不醉不归,怎么稍有醉意却就停下了? 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草原人就要有草原人的样子。 但起码这般喝酒,就不是草原人的样子。 “狼王殿下还有何安排?” 昂然的头脑显然更加灵光。 一看到狼王明耀如此做法,便猜到了他或许另有打算。 “没错!咱们兄弟三人光喝酒也是无趣。何况咱们的酒量,本就是五五之间。即便是要拼酒,到最后无非就是你俩朝前倒去,我朝后仰去。” 狼王明耀说道。 昂然和昂雄听闻此言,尽皆大笑。 “我等酒量自是比不上狼王殿下您的!” 昂雄说道。 却是又在无声无息之间,把狼王明耀吹捧了一番。 “真的吗?要知道自从定西王霍望在集英镇置酒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狼王明耀说道。 昂然昂雄都默不作声。 他们显然不会是第一次。 甚至在昨日还大醉了一场。 这就是将与帅的区别。 将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冲锋陷阵。 勇而战。 战而胜。 但帅则大有不同。 他或许不必亲自走上战场。 但却要心藏锦绣,胸有成竹。 一切杂念都不可萦绕于怀。 谋定方能后动。 狼王明耀的王座背后挂着一幅地图。 这幅地图并不是草原的地图。 而是五大王域的地图。 至于草原。 哪里有山梁,哪里有沟壑,何处有溪流湖泊,他早已了然于心。 他关心的,是五大王域。 由此可见。 狼王明耀,志在天下。 除了王座背后的这幅地图以外。 他的桌子上还铺着一幅。 一幅定西王域的地图。 丁州,衡州,蒙州,齐州,越州五州。 还有九山中的列山与前山。 这些土地都是狼王明耀朝思暮想,魂牵梦绕之地。 尤其是丁州。 丁州是定西王域西北的门户所在。 丁州不破。 定西王域稳固安泰。 丁州若失,则定西王域门户洞开。 狼王明耀的草原狼骑便可长驱直入,日行八百里。 甚至在其余四州还来不及反应时,便可率大军抵达定西王城下。 每当想到此间场景,狼王明耀都不自觉的心潮澎湃。 但他也知道。 此举过于冒险。 定西王城中驻扎着玄鸦军。 若是玄鸦军依托着定西王城坚固的城防,只守不攻。 那怕是就会陷入异常鏖战。 但其余四州一旦知道王城告急,定会倾其所有前来勤王。 到时候草原王庭的狼骑就会面临腹背受敌之状态。 崩溃也就是在旦夕之间。 何况这千里奔袭,粮草转运也殊为不易。 其余四州只要派兵断了自己草原大军的粮道。 无须迎战。 自己的草原大军在定西王城下围攻月余也定然会自行退去。 可是进容易,回来难。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草原所面临的结局,就是万劫不复。 狼王明耀说完这是自己第一次喝酒之后,便低头看着自己桌上那幅定西王域的地图。 三只海碗在他手中拿着,犹如三军一般。 被他不断的推过来,送过去。 昂然和昂雄知道这是狼王明耀又陷入了沉思,也不敢打扰。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吃肉。 只不过他们切肉的动作却很是小心。 生怕发什么声音,惊扰到狼王明耀的思绪。 兵者。 诡道也。 狼王明耀琢磨了这么久的长驱直入之法,虽然过于凶险。 但却不失为一步奇招。 只不过他从未曾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在坐的昂然与昂雄两兄弟。 因为有了想法,总得沉淀沉淀才行。 虽然他已经沉淀的够久了。 但总觉得还是不够成熟完善。 何况还有个致命的问题没有解决。 那便是定西王域的每座城池,城墙都极为高耸坚实。 草原狼骑虽然善战,但不擅长如此攻坚。 若是稳妥起见,一座座城池的攻城拔寨而去。 怕是在狼王明耀的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定西王城的影子。 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 即便这攻城的手段和器械制造技术草原也有。 他也不敢大规模的建造。 狼王明耀的计策就是兵行险招。 突出一个‘奇’字。 若是大规模的备战,那定西王霍望焉能没有察觉? 一旦有了察觉防备,这计谋却也就了然无半点益处。 沉吟了半晌。 狼王明耀终于是再度抬起头来。 “我设个彩头!咱们比试比试刀枪箭法!” 狼王明耀说道。 “难得狼王殿下有如此雅兴,我等自当奉陪!不过依在下拙见,这彩头就不必了。狼王殿下平日里对我等的恩典已经是让我们感愧万分!” 昂然起身说道。 “不,兄弟此言诧异!既然是要比试,那自然得有奖励。即便是一块小石子,放在那功勋台上,也抵得过黄金万万两!” 狼王明耀说道。 “狼王殿下所言极是!” 昂雄说道。 他看狼王明耀心意已决,如此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好了。 顺王心,知己命。 总是不会出错的。 即便看上去略显愚钝了些。 但也起码能让狼王明耀知道自己的忠诚。 “不过这彩头设什么,我确实还没有想好……二位兄弟可有什么主意?” 狼王明耀问道。 “我等遵循狼王殿下令!” 昂然和昂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这样吧,我这王帐之中,你们看上了什么,都可以当做彩头!多说几样也是无妨!” 狼王明耀张开双臂说道。 昂然与昂雄环视四周。 狼王明耀虽然贵为草原王庭的狼王。 但他的王帐之中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 比起他们二人在部族中的宫殿,可谓是云泥之别。 他俩也知道。 这是狼王明耀有心再次敲打他们一番。 连他这草原王庭,狼王的王帐都是如此质朴。 你们却是还有什么理由去骄纵奢侈? 但狼王明耀已经开了口。 他俩也必须得说出些东西才行。 不管那东西入不入的了眼,值不值钱。 却着实都是出自王帐中的。 若是侥幸赢得了彩头,带部族中一定要穿越各部,共享荣耀。 也能在今日之宴上最终压过对方一头。 昂然的眼睛看到了王座右侧挂着的一个象牙酒壶。 那酒壶可是老狼王的心安之物。 曾经还救过老狼王的命。 当时的草原,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也是摩擦不断。 即便你老狼王再能忍让,也终究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当时他亲提二十万狼骑,屯兵于草原与震北王域的边界之处,。 没想到却在两军交战之时,被乱箭射中。 好在这象牙酒壶挂在胸前,替他挡住了那一箭。 不然后果可想而知。 自老狼王死后,这象牙酒壶便被现任狼王明耀挂在王帐之中当做纪念。 就连那箭头也还镶嵌在酒壶中,仍未取出。 “那就这个吧!” 狼王明耀站起身,拿起旁边挂着的这个象牙酒壶说道。 他看到昂雄先前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这个酒壶。 虽然这是他父亲的遗物。 但狼王明耀对于这些外物向来不在乎。 在他眼里,无论是谁留下的,也只是个破败的酒壶罢了。 酒壶就是用来装酒的。 而这酒壶,早就失去了他实际的功能。 而这意义,也不算多深远。 相比之下,若是能用它使得整个草原上下团结一致,岂不是更好? 这意义,也算更加长远。 狼王明耀坚信,即便是他的父亲在世,也会赞成他这么做的。 争天下,争的是民心所向。 攻城略地,比的是不是兵马,而是钱粮。 这两个最为本质的问题,狼王明耀记得很牢。 “敢问狼王殿下,咱们比试什么?” 昂然问道。 “先比射箭吧!” 骑射本就是草原人的强项。 弓马娴熟才能称得上是一名合格的草原人。 狼王明耀令侍从将先前的铜镜搬到三百步外安放妥当。 “我也不用我的宝雕弓!咱们都用一般的弓,一样的箭!每人三发,越是靠近镜心的,就算赢。若是有人能一剑穿心还射透了铜镜,那我还另有赏赐!” 狼王明耀说道。 三人都是武修。 但他却声明不许用功法武技,也不得调动劲气。 只能凭借着**之力。 三百步开外。 凭借**之力能不能射到已经是个难题了。 若是还想要射穿铜镜,那双臂非得有千钧之力不可。 “咱们兄弟三人,谁先来?” 狼王明耀问道。 昂然与昂雄面面相觑。 此刻他们二人却是谁都不敢争先。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射箭,不是没有过。 但第一个去射的人,总能给后面二人增添些经验。 “我来吧!” 昂然说道。 随即从一旁的侍从手里取过弓与箭。 他拉了拉弓弦,先是空射了一发,没有放箭。 昂然闭幕侧耳。 仔细的听着弓弦上传来的嗡鸣之声。 这弓。 他没有用过。 自然要先熟悉熟悉才好。 昂雄和狼王明耀也没有催促。 就这般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 昂然一直听到这弓弦的翁名声尽皆消散,才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用手把整张弓都摸索了一遍。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触感。 他与这张弓已经建立了联系。 虽然这弓没有灵性。 但对于弓箭手而言,弓和他们胯下的狼骑一样重要。 都是自己最为信赖的伙伴。 昂然虽然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但这种联系并不稳定,也不深刻。 所以他还在准备,还在酝酿。 狼王明耀退后了半步。 他不想让昂雄等人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不过他的脸上,始终都是那般不喜不怒的。 但他的心里,现在却是极为满意。 昂然与昂雄两兄弟,虽然平日里争斗不断。 但在草原大义面前,还是极为精诚团结的。 况且这兄弟俩的性格可谓是迥然不同之中的互补。 昂雄更为莽撞些。 有胆气,但无谋略。 自是也比昂然更加冲动。 而昂然虽然也没有那么仔细。 但却要比昂雄的思虑周的多。 光看他现在这般状态就知道。 若是换做了昂雄,定然是开弓箭即出。 无论射到没射到,射准没射准。 他都会这般鲁莽行事。 可昂然就不同了。 他要么不开弓。 开弓,便能一箭必中。 “说起来,再过五日就是狼王殿下的生日了!” 昂雄忽然回过头来说道。 “唉……” 狼王明耀深深的叹了口气。 “又是光阴虚度而毫无建树的一年。” 明耀感慨道。 昂雄也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狼王明耀心中的远大抱负和野心。 小的时候,狼王明耀极其喜爱过生日。 一大早,他的母亲就会亲自送来一身崭新的皮袍子和一套崭新的缰绳鞍子。 皮袍子是给明耀穿的。 缰绳鞍子是给狼骑更换的。 狼骑和他同岁。 所以他的生日,也是胯下狼骑的生日。 但是现在,狼王明耀却极为讨厌过生日。 说讨厌,不如说是害怕。 少年的时候,从不惧岁月长久。 也曾问过父亲,那篝火为何彻夜不灭。 老狼王牵着他的手,蹲在他面前告诉他说。 那都是先祖们的英灵。 先祖们都极其的慷慨,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后代饱受黑暗之苦,所以才会昼夜长明。 然后老狼王指了指自己,又刮了刮明耀的鼻尖说道: “日后你我也会变成这英灵中的一员,我们也要像先祖这般,无限的慷慨,来庇护自己的后代族人,庇护整个草原。” 明耀虽然点了头。 但当时的他哪里懂得这个意思?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能让人迅速的成长。 那就是分离。 分别总是无时无刻的在发生着。 这人们,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但无论是哪一种方式的分离。 都会让人在一瞬间就有所顿悟。 然而这样的顿悟机会,是盼不来的。 总是不期而遇。 可岁月悠悠,何曾厚待过谁? 一年又一年的生日却总是不期而至。 但若是这岁月的积淀并没有让他颠覆平庸的话,狼王明耀宁可不过这生日。 但他是个很顽强的人。 他决定和这岁月死拼到底。 要么被岁月毁灭,成为篝火中的英灵。 要么就成为一段辉煌。 被后代的草原人们写尽书中,像特尔克那般被世代颂扬。 记得他在刚刚承继狼王大统时,就对左右部族的部公们,以及昂然、昂雄两兄弟说过。 若是有一天,发现他停滞了身躯,不再向前。 而是选择了低头与安逸。 那么决计不要吝啬他们腰上的战刀。 要向对待敌人那样,坚决的朝他砍去。 仅此一席话,草原皆惊! 他们知道,草原或许要迎来一场变革。 但这变革何时会来,却也无人知晓。 老狼王也知道自己这儿子自幼便是胸有大志。 但他却时刻提醒着,生怕其好高骛远。 “你要忍。不管过了多少次四季轮转,你都要忍。有可能这皑皑白雪十年都不会融化,但只要忍下去,总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刻。你还要走,要一直在路上,绝不能停下步伐。即便走了十年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只要坚持走下去万丈深渊的尽头也会是一片灯火通明。” 当时的明耀还听不太进去如此的劝导。 总是觉得自己能行。 天下之大,皆可纵横。 但现在却是愈发的理解了父亲的智慧。 老狼王,无论文韬还是武略,都不在他之下。 可是他为何没有挥师南下,去争霸一把天下? 就是因为不得其时。 与其那般徒劳的消耗。 不如安安稳稳的在草原上厉兵牧马。 若是没有他最后二三十年带来的安稳,现在的草原怎么会兵强马壮,粮草丰沛? 有些看似是退让,软弱的行为,其实就是在忍。 是在等待时机。 狼王明耀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不算时机已到。 若是可能。 他真想问一问父亲。 有些迷茫,但对以后的日子却没有恐惧。 他恐惧的只是过去的时光有些太过庸碌与乏味。 人或许有逆天之时。 但天却无绝人之路。 就像当年老狼王的劝导之言。 只要走下去,终归能走到灯火通明之处。 狼王明耀抬起头看着王帐前的篝火。 在心里把自己能想起的历任狼王的名讳都念叨了一遍。 包括他自己的。 当明耀二字在心里话音刚落时。 昂然出箭了。 这一剑,正好射中了铜镜的中央之处。 虽然没有穿透铜镜,但也让其有了些许凹陷。 “好箭法!” 狼王明耀称赞道。 “想我们三人年纪尚幼时,昂然兄弟的剑法就已是百步穿杨,草原无双!没想到现在依旧是如此啊!” 狼王明耀接着说道。 昂然不懂神色。 甚至连回应都没有。 因为他的弓弦上,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 “咚!” 一声闷响过后。 第二箭竟然和第一箭的位置相差无几。 遗憾的是,第二箭还是没能穿透铜镜。 不过却是让那凹陷,又深刻了三分。 “最后一箭了!” 狼王明耀说道。 “狼王殿下觉得这一剑昂然能射透铜镜吗?” 昂雄问道。 “你觉得呢?” 狼王明耀反问道。 为王上,为人主。 自是不能先说话。 总是要听完所有的意见争辩之后,再一锤定音。 “我觉得够呛……” 昂雄说道。 “那不妨你我之间,再打个赌。” 狼王明耀说道。 “什么赌?” 昂雄问道。 “我赌昂然第三箭定然能穿透铜镜。” 狼王明耀说道。 “那我就赌他不能!” 昂雄爽快的说道。 “好!输了我送你一套崭新的鞍具。你要是输了,就得拔双刀,起舞助兴!” 狼王明耀说道。 他打赌用的这幅鞍具。 实际上是为自己生日所打造的。 但现今草原与五大王域的形势,已经着实让他没有了任何念头。 还不如送出去,当个恩惠赠与部下。 他俩刚订好这赌注。 昂然第三箭已然射出。 “当啷!” 这一剑却是力透铜镜,一尺有余。 “哈哈哈!看来狼王殿下这彩头,在下是拿定了!” 昂然潇洒的把手中的弓一抛,转过身来说道。 “昂然兄弟真可谓我草原箭神!” 狼王明耀说道。 “昂雄兄弟,看来我俩的赌局是你输了!” 狼王明耀转而朝着昂雄说道。 “是……狼王殿下神机妙算,在下自然是赢不了的。” 昂雄惭愧的低着头说道。 “不过这铜镜只有一个,昂然兄弟已经射穿,你我二人却是也没有再比试的必要了!” 狼王明耀说道。 随即把那嵌着箭头的象牙酒壶挂在了昂然的脖子上。 “多谢狼王殿下!” 昂然躬身说道。 “除了你这神乎其技的箭法以外,一会儿还能看到昂雄兄弟的双刀飞舞,今晚真是欢乐啊!” 狼王明耀说道。 随即命人在外重新布置了案台桌椅。 卤肉酒水自是不在话下。 昂然待狼王明耀落座后,自己也做了下来。 两人喝着酒。 兴致勃勃的准备看昂雄舞刀。 到此,狼王明耀今日叫这两人前来的目的已经部完成。 却是可以放松身心,豪饮一场了! 只不过他的脑中,却又回想起了自己和父亲的一段对话。 “父王,若是一直走真的就能灯火通明吗?你看那鱼无论怎么游,却是都上不了岸啊!” 年幼的明耀对他的父亲问道。 “鱼的确上不了岸。但它却可以从小溪中一直游到东海,只要他坚持不懈。就好像世人都觉得癞蛤蟆是永远追不上天鹅的,然若是这蛤蟆一直跳,天鹅也总会有飞累了落地歇歇脚的时候。” 老狼王说道。 “我不喜欢癞蛤蟆,我喜欢天鹅!” 明耀说道。 “喜好不能过于明显,尤其是你。要知道这世间的事,大抵只有不同,却无对错。若是你觉得错了,只要错不大,都应该要谅解。只不过这谅解和喜好的言语要放在关键的时候说,不可以随便讲。” 老狼王说道。 狼王明耀看了看自己在酒杯中的倒影。 他到底是天鹅还是蛤蟆? 想必是老狼王也说不清楚。 就算他只是一只癞蛤蟆。 狼王明耀也要做一只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向前跳的蛤蟆。 一直跳到天鹅筋疲力尽,跳到天鹅油尽灯枯。 然后在它最疲惫放松的时候,自己铆足了最后一丝气力,跳到它的背上。 即便没有锋利的口齿。 也要尽力的咬住天鹅脖颈上的毛。 就算只有一瞬息的功夫。 但在那一瞬息,他也是赢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章 大小休歇【上】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乐游原。 拉扯的是一匹老马。 每走两部就哼哧一声。 似是下一步就要倒下一般。 这匹马虽然老,但却绝不瘦弱。 相反,它还结实的紧。 它四蹄上的马掌是新钉上去的。 在下,闪闪发光。 让这匹老马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不知是不是收到了这新马掌的鼓舞。 老马虽然有些疲惫,但每一步却走的极其稳健。 马走的稳健,马后拉着的车自然也很平稳。 只不过相对于这匹老马来说,这车实在是太普通了。 就算是让再精明的人看来,也捉摸不透车里人的身份。 一出乐游原,便起了风。 风裹着沙子不停息的拍打在车厢上。 老马低着头,眯着眼。 对这风沙早已习惯似的,马蹄没有丝毫迟缓。 这车厢虽然普通。 但却密封的很好。 以至于一点风沙都没有透进来。 “这么大的风沙,你确定不要上车来坐坐?” 刘睿影问道。 原来在车厢外还有一人正在步行。 人的步子是赶不上马的。 马走一步,人至少得走两步半。 但是这人却跟的毫不费力。 甚至已经掌握了这种与马车并驾齐驱的节奏。 “马车里太小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已经离开了博古楼。 他要回中都查缉司复命了。 他来的时候迥然一人。 走的时候却有华浓这么一位少年相伴。 想想倒也是幸运。 至于酒三半。 他本想和刘睿影一道去那中都看看的。 只不过他还需要参加一个品级的考核。 其余的朋友,或许只有在文坛龙虎斗时才能再见了。 刘睿影也没有专门去道别。 他一走,消息自然传开。 “车厢里小,但外面风沙大啊!车厢里起码能挡住这些风沙。” 刘睿影说道。 “我不喜欢狭小的地方。” 华浓说道。 冷不丁,吃了一口风沙。 接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巧合的是,刘睿影也咳嗽了起来。 他不是因为风沙入口。 而是因为喝酒太急被呛住了。 两人都咳嗽了一阵,随即又回归了平静。 那阵风沙也过去了。 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但华浓还是能跟得住。 刘睿影撩开帘子。 盯着华浓的双腿。 虽然这是一匹老马。 但他也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双腿,竟然能跟着马车走出十几里地而没有丝毫懈怠。 不过他看了半天,却是也没能研究个明白。 不得已,只得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好。 一出乐游原。 刘睿影就觉得非常落寞。 以前的他是没有这种情感的。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落寞,所以便也不知这落寞究竟是何物。 现在他有了羁绊,有了欢笑。 跳出了那落寞的圈子,再回头一看,自是能体会什么是落寞。 这不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落寞之后就是寂寞。 寂寞完了就会疲倦。 刘睿影困了,想要睡觉。 但他还惦记着手上这半壶没喝完的酒。 走的时候,他问萧锦侃要了这辆马车。 还把他的马送给了酒三半。 虽然那是中都查缉司的马,但以他和老马倌的关系,想必丢一匹马也不是什么太过于麻烦的事。 刘睿影甚至还编了好几种幌子。 但最后想了想,却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丢了就是丢了,送人了就是送人了。 一匹马而已。 又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但若是不找些事情来纠结,他的落寞感却是愈发的严重起来。 从足尖到脑后。 一点点的蔓延,蚕食着他的身体和精神。 外面很是温暖。 车厢里还略显闷热。 可是刘睿影却冷得厉害。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抖了个激灵。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觉得那落寞却是被这一阵冰凉压下去了不少。 说实话,他不想离开。 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博古楼这个地方。 而是他极为的留恋在博古楼的人,以及此次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就连那屡屡为难他的定西王霍望,刘睿影都有些想念。 萧锦侃在马车里放了很多酒。 多到可以让刘睿影一刻不停的喝到中都。 这会儿他的困意也没了。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掀开帘子,对外面说道: “上来,陪我喝酒!” 华浓偏着头看了看刘睿影。 他或许也有点渴了。 终究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骑马,而是选择坐马车回中都,就是为了喝酒方便吗?”华浓问道。 刘睿影打了个哈欠。 趁着张嘴的空挡,又往嘴里舔了一口酒。 “没错。” 刘睿影说道。 虽然他是华浓的师叔。 但华浓却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来叫过他。 刘睿影自是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反而觉得这样更加轻松自在。 否则一会儿一句师叔的,岂不是让他得时时刻刻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 那样的话还不如骑马。 因为骑马的时候,人们通常不怎么说话。 其实刘睿影选择马车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华浓并不太会骑马。 短暂的距离尚且可以。 但若是让他随着自己一路飞驰到中都。 怕是不知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 鼻青脸肿的到了中都,那也没什么意思。 况且这一路上,也是刘睿影难得的逍遥时光。 他不想那么着急。 很多时候,要把事情赶紧做完才不显得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对于刘睿影而言。 这般慢慢悠悠的回去,才算得上是把每一刻都利用的尽善尽美。 听起来极为的矛盾。 不过这人间世道岂不就是如此充满了矛盾和不甘? 一想起回到中都查缉司后的种种琐事,刘睿影就很是头疼。 何况,他还得给这华浓办理入职手续。 中都查缉司不是茶馆。 闲人自然是进不去的。 但若是有了一纸文书,确定了身份,那就容易的多。 自己已是省旗。 想来提拔一位省着或是让华浓当个最普通的司卫侍从在自己左右,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他还是觉得很麻烦。 人啊。 事情忙活起来的时候总是嫌弃麻烦。 但无事可做事又觉得落寞。 到底哪种情绪才是真的? 没人能分得清。 刘睿影对华浓也是极为感兴趣。 因为他初出山林。 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希翼。 只不过他却从来不问。 很多时候刘睿影看到他的眉头已然皱起。 显然是心中有很多不解。 但他却仍旧不开口。 刘睿影从车厢里拿出个酒瓶,扔给华浓。 “我一定要喝吗?” 华浓拿着酒瓶问道。 “方才我叫你陪我上车喝酒,你可是答应了。” 刘睿影说道。 “我知道,我是答应了。但我以为,只要是坐在这里看着你喝就算陪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大笑不止。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初萧锦侃还在查缉司时,让刘睿影陪他喝酒。 刘睿影变这样呆呆的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杯起杯落。 虽然当时他的面前也有一只酒杯,还倒满了酒。 可是刘睿影却没有任何想要举杯的心思。 萧锦侃也不勉强。 就这么自顾自的喝着。 刘睿影想起这些往事,觉得不能够让华浓重蹈覆辙。 “别的事若是相陪,都可以这般静静地坐着。唯有喝酒不行。” 刘睿影说道。 “为何喝酒不行?” 华浓问道。 “因为旁人若是叫你陪着喝酒,你还答应了,就一定要一起喝。” 刘睿影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华浓问道。 “这是规矩,不是道理。” 刘睿影说道。 “规矩?规矩和道理有什么区别?” 华浓问道。 他拿着酒瓶,但就是没有打开。 不过这倒是把刘睿影问的哑口无言。 他也说不出这规矩与道理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存在。 但是他很清楚,这规矩和道理是绝对不同的两件事。 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头疼。 想着萧锦侃把自己的徒弟托付给了自己。 然而自己这师叔却被师侄的第一次发问就语塞了。 颜面无光不说,这责任与义务却是也没有尽到。 “规矩就是规矩。它不能解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头,人们口口相传,代代相教。只需要遵守就好了,不用问他有什么道理。” 刘睿影说道。 他总得说点什么。 但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所以然。 只能这般模棱两可的敷衍过去。 “可是你最后还是牵扯回了道理上。” 华浓说道。 刘睿影无言。 这华浓却是要比酒三半更加难缠…… 想酒三半也是不知这人情世故,不食这人间烟火。 但起码他能听进去刘睿影说话。 刘睿影也告诉了他很多规矩和道理。 酒三半虽然不理解,但也在遵守照做。 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的确都是如此。 很多事不需要理解,照做就好。 这便是酒三半给自己的安慰解释。 但华浓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见的人还太少。 没有足够的例子来证明刘睿影是对的,那么他自然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经由他这么一问。 刘睿影却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规矩是人定的。 道理是嘴说的。 当嘴上的道理站不住脚的时候,往往就会以规矩两个字来终结一切。 那规矩岂不是就是道理的挡箭牌? 道理说尽,若是还无法左右对方的想法。 那便以规矩之名来解释所有。 而人们却偏偏都听信这一套。 一旦‘规矩’二字摆在眼前,再能说会道的人都会立马变成哑巴,一言不发。 “好吧,这个问题我承认我也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你是我师叔,为什么还有不清楚的问题?” 没想到刘睿影如此说却是还没能让华浓打消疑虑。 反而却质疑起刘睿影本人来。 “我虽然是你的师叔,但我毕竟活的也不长。自然也会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活得长就一定能搞得清楚事情吗?” 华浓问道。 刘睿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为何要把华浓叫进这里来陪自己喝酒。 结果这酒没喝一口。 却被华浓的连连质问搞得头疼脑热。 就连先前喝的酒气都散尽了。 他本想多喝几杯好好睡一觉。 博古楼有一条笔直通往中都的路。 除了中间横着一条太上河以外,却是连弯都不用拐。 “活得久不一定就知道的事情多,但活得久一定知道的规矩多。其实很多规矩都是自己给自己定的,并不需要别人去遵守。主要看这定规矩的人是谁。” 刘睿影说道。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华浓点了点头。 刘睿影一听如此,立马有些欣喜。 “比如我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那么中都查缉司的掌司大人定的规矩我就必须遵守。” 刘睿影说道。 “不遵守又会如何?” 华浓问道。 “不遵守就是不合格。不合格就不能继续待在中都查缉司。日后等你入了查缉司之后,也得这般遵守。” 刘睿影说道。 “所以现在是你定规矩,你说陪人喝酒一定自己也要喝酒,我就得遵守是吗?” 华浓说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 他终究还是没能理解。 不过虽然理解错了,但刘睿影最终的目的却是达成了。 很多事情不是片刻之间就能强求的,他也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华浓也不再犹豫,打开酒壶,就猛灌了几口。 “你的酒量如何?”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我没醉过。”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旁人说了这句话,一定是在挑衅或炫耀。 但刘睿影知道,华浓所谓的没醉过,是因为他没怎么喝过酒的缘故。 “那你觉得酒好喝吗?” 刘睿影接着问道。 “有些淡……相比于血而言。” 华浓砸吧了几下嘴说道。 “血?你喝过血?” 刘睿影对此很是惊奇。 “山林里面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食物的。若是遇到了,就连血也不能够浪费。喝到肚子里都能顶饱。不挨饿就是最好。” 华浓说道。 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刘睿影想起当时在定西王域时,霍望麾下玄鸦军喝的狼血酒。 那虽然是血,但依旧是酿造成了酒。 怕是和直接饮血的差距还不小。 刘睿影很想问问华浓,血是什么味道的。 但他又怕勾起华浓对曾经生活的伤感,却是没有问出口。 “血很腥……还有些咸。想比之下这酒味到的确是要比血好喝的多。” 华浓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你这些?” 萧锦侃还没有把至高阴阳师的传承授予华浓。 他怎么就能一眼看破人心? “因为你的眼睛。” 华浓说道。 “人的眼睛和动物一样。表情可以骗人,眼睛却不会。有时候你看那老虎狼群叫的很欢,但他们的眼神中却能流露出胆怯。每当到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赢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长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的确是不配当这师叔。 华浓虽然不懂这人间的世道。 但却总是能抓住最为本质的东西。 刘睿影端起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随即把帘子掀开。 阳光透过帘子照进车厢。 把刘睿影的半边肩晒得暖洋洋的。 借着阳光。 刘睿影看着手中的酒壶。 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人的面貌在酒壶光滑的瓷面上缓缓浮现。 他忽然想吃点东西。 可是举目望去,四下里一片荒芜。 虽然绿油油的青葱一片。 但却没有一个人影,更别提什么店家了。 而刘睿影想吃的东西,也必须要找一处市集才能买到。 abc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章 大小休歇【中】 “你若是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客气。” 刘睿影说道。 “我想要钱!” 华浓说道。 “钱?” 刘睿影没想到华浓的第一个要求,竟然就是钱。 “对,钱。因为钱好像总是很难得。而且没有钱,似乎什么事都做不了,连饭也吃不上,酒也没得喝。” 华浓说道。 “你说的没错。但先前酒三半给你付了二十两银子当酒钱,你为何不要?” 刘睿影问道。 “我早说了,那银子不够对等。况且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想有自己的钱。” 华浓说道。 “那我给你二十两,就当是借你的。等你有钱之后,再还给我,你看可好?” 刘睿影说道。 “二十两可以做什么?” 华浓接过银锭问道。 “看你要做什么了。若只是老老实实的吃饭喝酒,半年你也花不完。”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等我有了自己的钱,我就会还你。” 刘睿影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马车突然“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刘睿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跌宕了一番。 头还磕碰到了车厢的完便纵身跳下了马车。 “给我的马喂最好的草料!” 刘睿影回头扔给小二一块碎银子说道。 “得嘞!客官您放心!” 小二看到了银子,把它往袖筒里一丢。 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浓烈了些许。 “不知客官要吃些什么?” 小二按照刘睿影的要求,为他寻了处僻静的座头,继而问道。 “你这里可有糖炒栗子?” 刘睿影问道。 “额……酒楼里却是没有。不过镇子上倒是有一家。您要是想吃,我可以帮您买来!” 小二殷勤的说道。 “先上两壶好酒,然后去帮我买一袋糖炒栗子,越甜越好!” 刘睿影随手又是一块银锭。 这小二眉开眼笑的就跑了出去。 竟是都没给掌柜的知会一声。 刘睿影这副座头靠着窗子。 他喜欢靠窗的座位。 因为可以看见外面的纷纷扰扰。 这处镇子显然要比集英镇繁华的多。 和博古楼中最热闹的长街都有的一比。 从街边人的谈话中,刘睿影得知这处镇子是归属于震北王上官姚旭的地界。 紧跟着便在街上看到了熟人。 只不过他熟的并不是那些人,而是他们身上的衣服。 刘睿影轻轻一笑,心中不免有些自豪。 中都查缉司果然是查缉天下,无处不再。 没想到的是,这一行人,竟是也走进了这家酒楼。 掌柜的明显是和他们熟识。 见这些查缉司之人一进门,便亲自到门口迎接,转眼就上了二楼的雅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章 大小休歇【下】 刘睿影的目光跟着那一行查缉司中人上了楼。 领头一人从衣着来看是查缉司的省着。 只是不知是哪个省的。 不过查缉司在外办事的人员,不是同刘睿影一样的天目省,就是天耳省。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查缉司中人,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无心和他们攀谈一番。 他只相等华浓快些回来。 比华浓回来的更快的是店小二。 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包沉甸甸的糖炒栗子。 一路跑来,一路香气。 刘睿影拿起一颗扔到嘴里含着。 吮吸着栗子上包裹着的一层糖浆。 随后轻轻的咬了下去。 这店小二倒是个实诚人。 他买回来的糖炒栗子果然好吃! 虽然刘睿影也没怎么吃过糖炒栗子,但自己觉得好的,岂不就是好? 这世上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酸。 但若是让吃辣的人一看,这两样怕是都不好吃。 “不错!这糖炒栗子真不错!” 刘睿影笑着说道。 随即一颗栗子一口酒的吃了起来,眼睛望着窗外。 但是他的余光却看到一个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此人穿着便装。 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看就是查缉司中人。 想来是先前在楼上雅间中接应的。 “朋友是孤身到此?” 此人径直走到刘睿影的桌前问道。 刘睿影正端着酒杯要饮下。 听到他这么一问倒是在心里暗暗发笑。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自己竟然是被查缉司当成了怀疑的对象。 不过想想也是。 方才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一行人。 领头的省着上去之后自然是放心不下。 非得派个人来探探虚实倒也说的过去。 “不,还有一人。” 刘睿影看着他就要自来熟的坐在自己对面。 “原来如此。” 此人说道。 “这有什么原来如此的?” 刘睿影笑着问道。 心想这人也忒不会办事了点…… 怎么查缉司现在招来的人尽是这样的蠢材! 但他却忘记了。 在他自己刚到集英镇的祥腾酒家中时。 刘睿影怕是要比眼前这人还要白痴愚蠢的多。 人都是会变的。 然而变化这个过程可长可短。 有些人到临死前才会顿悟,有些人经历了些坎坷便会有了触动。 “只是觉得朋友英姿勃勃,在下有心结交一番。” 此人抱拳作揖说道。 刘睿影着实没有心情再和他纠缠下去。 伸手指了指上方。 又用手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查’字。 继而又指了指自己。 那人先是原地怔住,随后却是反映了过来。 也不再言语,躬身之后点了点头,就又回去了二楼。 这段小插曲算是告一断落。 刘睿影却是又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酒是冰的。 看来这酒家一定有酒窖。 这酒窖还挖的很深。 不然的话酒不会这么冰才对。 但糖炒栗子却是烫的。 现在还在冒着热气。 刘睿影这样边吃边喝着,嘴里犹如冰火两重天。 酒水腥辣。 栗子香甜。 这不正犹如他自己的心境? 每当想起那人的时候,总是能够唤起他的不少柔软。 但回过神来,即将要面对的,却又是满眼的激烈血腥。 “还请前辈上楼一叙!” 刘睿影一抬头,竟是先前那人去而复返。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已经很是不耐烦。 但他又不愿意在这酒家里暴露身份。 没奈何,那就随他上楼一趟也无妨。 反正华浓还没有回来。 站起身来之后刘睿影整了整自己衣襟内的口袋。 里面除了装着一本《七绝炎剑》外,还有自己的省着官凭。 有这样东西在,便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阁下为何要冒充我查缉司之人,岂不知这是要下诏狱的罪过?” 一走进那雅间的门,坐在首位那名省着就率先问道。 “你怎么看出我是冒充的?” 刘睿影问道。 自己是省旗。 本就比他高了一个职级。 何况自己现在这查缉司西北特派使的名头还没被收回。 自己的地位等同于天目省省巡亲至。 却是没有必要对他们客气。 “阁下所属何省,所任何职?” 那名省着接着问道。 “天目省省旗,刘睿影。” 空口无凭。 刘睿影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官凭,往桌子上一丢。 那名省着光是看见官凭的样子,便惊的立即站了起来。 但保险起见,还是打开看了看。 “没想到是刘省旗大人,在下冒犯了!” 省着躬身行礼赔罪。 其余人等一并赔礼。 “无妨,不知者不怪。何况你这机警之心倒也是着实了得。我只是在你们上楼时多看了两样,竟然就被你怀疑了!” 刘睿影说道。 “在下也是为了小心行事。毕竟咱们查缉司在江湖中树敌不少。多一分小心,不但自己安全,也让各位兄弟能有多吃两顿饭,多喝几杯酒的机会!” 此人说道。 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省的?” 刘睿影问道。 “在下天目省省着,冬亦!” 此人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中都查缉司中各个外出的小队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务。 就算是对内也是决计不能透露的。 没想到这冬亦却是盛情的邀请刘睿影一并入席饮酒畅谈。 还把主座之位让与了他。 刘睿影拗不过对方的盛情,只得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同时叫来小二。 把那华浓的特征描述了一番。 让若是看到他进门,就让他去自己先前那幅座头处等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华浓定然是不会点菜。 又对小二说道,把他们招牌的好菜随便挑个五六样,但一定要以肉食为主。 刘睿影背对着窗户,面朝着门而坐。 对身后街上发生的事情自是不甚知晓。 但是满桌之中只有那位自称冬亦的省着和自己相谈甚欢。 其余人等,好似都有极为严重的心事一般。 时不时地把眼睛望向窗外。 一壶酒喝尽。 刘睿影忽然听到窗外想起了一阵锣声。 这是镖局的开路锣。 锣声响,大家都给个方便,避让三分。 若是有人不避让,那镖局的押镖之人便可视作是劫镖之人。 即便出手杀了他,各地州府都不能以杀人罪论处。 锣声停,便说明这镖队是要停下打尖或住店了。 锣声正好在刘睿影的正后方停下。 看来也是要进这家酒楼。 锣声停下的那一刻。 刘睿影看到这名叫做冬亦的省着面色一凝。 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继续对刘睿影劝酒。 刘睿影也自然是笑嘻嘻的,无论说什么都迎合着他们。 奇怪的是,这从听到这锣声以及在锣声停止之后。 先前那些心事重重的人,才都尽皆开朗起来。 也是频频举杯,嘴上不断说着恭维的话。 但对查缉司之事却是一字不提。 刘睿影借着碰杯的空挡,扭头朝外一看。 发现这押镖的可不是普通的镖局。 而是震北王上官姚旭的亲兵。 总计有十八口大箱子。 每个箱子上还都贴着十字封条。 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之物。 也难怪他们会住进这镇中最好的客栈。 一般的镖局,可没有这般阔气。 就在这时,那名省着却是不小心将筷子碰掉了。 不过,碰掉的却是刘睿影的筷子。 刘睿影低头准备捡起时,发现他们这身查缉司的官服里面竟是还有一层外袍。 这让刘睿影大为疑惑。 有谁在传了省着官衣之后,里面还会留着便装外袍呢? 若说天气冷,倒还情有可原。 但刘睿影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却是越走越暖和。 到了这镇中,若是再没有些穿堂风。 甚至都有些闷热之感。 就连那街边太阳底下的货郎,也正止不住的扇着扇子。 脖子上挂着的一条毛巾,想必也是用来擦汗的。 发现了这个异样之后,刘睿影不动神色。 继续与他们闲谈畅饮。 似是对满桌的吹捧之话,很是受用。 又过了许久。 刘睿影终于是以自己不胜酒力的由头,借故离开了这雅间。 他晃晃悠悠的走下楼梯。 一下楼就看到了华浓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大吃特吃。 而他的脖子上,正挂着那一串金珠。 刘睿影也听到。 楼上雅间的门,在他完全下楼之后才关上。 可见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金珠不但没送出去,反而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刘睿影问道。 “你让我去找穷苦人。” 华浓一手握着一直羊蹄,正在啃着。 “没错。你没找到?” 刘睿影问道。 “我找了。而且找的很仔细!” 华浓说道。 “有多仔细?” “我把整个镇子都逛遍了!” 华浓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严肃,仿佛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逛遍不算是仔细。走马观花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踏下心来,你才能找到。” 刘睿影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 华浓终于是吃完了一只羊蹄。 抹了抹嘴,转而对付另外一只。 “我在听。” 刘睿影吃了一颗糖炒栗子。 但这会儿糖炒栗子也凉了下去。 和那酒水一样。 糖炒栗子一凉,那层糖浆就会结成硬壳。 栗子的表面也会干燥起皮。 却是一点都不好吃了。 刘睿影失落的吃了两颗,果然是味同嚼蜡。 便把剩下的大半袋糖炒栗子,从窗口处丢了出去。 没想到迅速就被一位小乞丐捡走了。 一溜烟,就转进了一个胡同不见了身影。“你看,我随手扔掉一包糖炒栗子都能遇见穷苦人。你说把镇子仔细的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 刘睿影说道。 他有些不满意。 华浓或许不会骗人,但他说不定真的舍不得这串金珠。 但若是他的气量只有这么一串金珠的话,那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尽的责任和义务了。 修书一封告诉萧锦侃便好。 想必他也不会埋怨自己。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眼拙。 “你说方才那人是穷苦人吗?” 华浓瞪圆了眼睛指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说道。 “乞丐不算穷苦人,天下怕是就没有穷苦人了。”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人我一路看到了很多。他们四肢健全,脑子也不傻。嘴里说的词句都一套一套的,还很押韵。只不过衣服有点破,然后坐在路边罢了。我着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穷苦的地方。” 华浓说道。 刘睿影默然。 华浓说的的确没错。 这世上有多少人放下脸面伸手讨饭,只是因为懒? 懒到只愿意不劳而获。 女的或许还能去妓馆卖身。 但男的就只能蹲在路边,敲着一个破碗等人赏口饭吃。 “若你是他们你会如何?” 刘睿影问道。 “进山啊!蹲在路边能有什么好事?” 华浓很是自然的说道。 “问题是。他们进山没有你那些生存的本领。首先,他们没有剑。而且即便有了剑,也不会有你的剑快。” 刘睿影说道。 “我的剑是很快!” 华浓憨厚一笑说道。 他舔了舔手指头。 似是要把粘在手上的最后一点肉味都吃到肚子里去。 随后又拿起了一大块酱牛肉。 “小二!” 刘睿影看到这盘酱牛肉竟然没有切,而是一整块的就这么摆在盘中。 “客官您吩咐?” 小二看到刘睿影招呼,立马颠颠的跑过来说道。 先前又看到刘睿影上了二楼的雅间,自是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 于是便在先前殷勤的基础上更加了不少恭敬。 钱和权。 人总得占一样。 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不是没钱买粮饿死,就是没钱抓药病死。 总之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刘睿影虽然不谈钱,也不恋权利。 但他这趟外出也着实体会到了钱和权的便利。 “这盘酱牛肉,你为何不切?” 刘睿影问道。 “这……是您这位朋友要求的。他让不要切,就这么整块上来。” 小二说道。 刘睿影看着华浓正在大口啃肉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只得摆了摆手,让小二退下。 “所以那些人没有剑,更没有你的剑快。他们若是进了山,那岂不是给那些猛兽送食物去了?” 刘睿影说道。 华浓听后放下了手中的牛肉。 “我的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华浓说完把衣襟松了松。 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略显黝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痕。 “这是狼爪印,这是虎牙咬进去了一半,这个最可笑,是被一直鸟啄的……” 华浓指着这些伤疤一一对刘睿影说道。 “唉……” 刘睿影叹了口气。 他已经明白了华浓的意思。 他的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而是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之间,变得越来越快。 和酒三半还不同。 两人虽然都是在自然中自学成才。 但酒三半的生活还是要悠哉潇洒的多。 至少有房子可住,不用担心一日三餐的饥饱。 正是因为如此,酒三半这人也如同他的剑一样飘逸。 但华浓不是。 在他的眼里。 只有生死。 所以一切穷苦在他的眼中,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搏奋改变的。 自己让他去寻那穷苦人散了金珠。 也着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好吗?” 刘睿影问道。 “当然好!顿顿有肉吃,还有人说话。看到的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 华浓说道。 却是又开始对付起来手中的那块尚未吃完的酱牛肉。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一个人接受新事物总是要有个过程。 虽然人人都是这世道中的一位过客。 但这过客却是最为讲究先来后到。 刘睿影现在就是华浓在这人间的领路人。 不一会儿。 酒家中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那群押镖的震北王亲兵走进了酒家。 他们放下佩刀,脱下兜鍪。 吆喝着小二掌柜上酒上菜。 刘睿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把他的身份和那些亲兵调换一下。 自己定然不会如此招摇。 虽然这里是震北王域的地界。 但既然由亲兵押运,那十八口箱子内的东西定然极其重要。 如此招摇过市,说不定就会被人惦记。 要知道很多恶意,都是瞬间腾起的。 或许他原本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但恶念一起,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章 冰酒与饷银【一】 边月满西山第四章冰酒与饷银【一】“吃饱了吗?” 刘睿影看着面前五六个空空的盘子。 他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 “吃饱了……” 华浓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吃得下去就会一直吃。 多吃一口,就能多顶饿一阵子。 因为他永远不知道下顿饭在什么时候。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这般情况。 但这么多年的习惯,可不是说改就改的。 “我们出发吧。” 刘睿影说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 华浓问道。 他以为刘睿影会在镇子上住一晚。 况且自己这金珠。却是还没有散出去。 “你喜欢热闹吗?” 刘睿影问道。 “什么是热闹?” 华浓反问道。 刘睿影无言。 毕竟这热闹的定义太过于笼统。 山林间的虫鸣鸟叫可以算是热闹。 然而这市集上的人声鼎沸也可以算是热闹。 着实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不喜欢热闹,所以我们还是走吧。” 沉默了半晌。 刘睿影起身说道。 但身后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倒地之声。 他回头一看。 发现方才那些进来的震北王域军士都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 唯有一位校尉模样的军官,拔出了刀,还在兀自硬撑着。 环顾四周。 那小二与掌柜早已不见了踪影。 整个酒家中除了自己和华浓二人,就只剩下满厅倒地的军士。 “看来,这一场热闹是走不脱了……” 刘睿影自语道。 华浓也站起了身,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们是死了吗?” 华浓问道。 他觉得人一旦躺下,不是睡觉就是死了。 但眼前的情况,这些人定然不是在睡觉,所以就一定是死了。 “不,他们还没死。但估计快了。” 刘睿影说道。 他把酒壶中剩下的酒一口气部喝完。 冰凉的口感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打颤。 他着实是第一次喝这么冰凉的酒水。 看来这问题就出在这酒水上。 刘睿影缓缓走上前去。 那名校尉看到刘睿影,立即用刀指着他。 “我是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 刘睿影自报了身份说道。 那校尉一听到查缉司三字,顿时放下了刀。 “省旗大人,救……救我!” 说完,他便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刘睿影摸了摸他们桌上的酒水。 却是温热的。 看来是被下了药。 药粉入酒,口感自然会有些不同。 但若是把酒烫过之后,一般人就尝不出这口感的些微差别了。 “哈哈哈!刘省旗!” 楼上雅间的门打开了。 人还未走下楼,声音便先传了出来。 在看到这些人是,他们身上的查缉司制服已然不见。 部都是一身便装,手上提着明晃晃的长刀。 “你们查缉司的制服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睿影问道。 震北王域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这些人竟然敢冒充查缉司之人,刘睿影却是就不得不管了。 “中都查缉司,这么大的名头!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借来用用罢了。” 先前那名假冒的查缉司省着说道。 显然是这种人的头领。 “省着的名头肯定没有省旗的好用。” 刘睿影说道。 “没错,所以在下想和刘省旗借一样东西。” 那头领说道。 “借什么?” 刘睿影问道。 “只是这东西我接了,就没法还了。” 头领没有回答刘睿影的话,转而如此说道。 “我这副皮囊没想到还真值钱……要知道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有了你查缉司的名头,这天下之大我兄弟几人何处都可去得。” 头领说道。 “怕是还不止如此吧?” 刘睿影说道。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兄弟几人都没读过书,而走万里路也得有本钱。” 头领说道。 “看来这些震北王域的军士,押送的就是你们的本钱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而且是整整四百万两现银!” 头领说道。 他语气颤抖。 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四百万两! 这想必是震北王域用来抵御草原王庭边关大军的饷银。 只不过刘睿影对眼前众人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胆魄精干冒充查缉司的人而劫夺饷银? “你真的叫冬亦?” 刘睿影问道。 “那件衣服的主人叫冬亦。” 头领说道。 随后朝刘睿影扔过来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官凭。 刘睿影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着,冬亦。 刘睿影看后,把这官凭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怀里。 随后闭上眼睛。 拿起先前那些震北王军士桌上的一壶酒,朝地上撒去。 虽然刘睿影并不认识这名叫做冬亦的省着。 但毕竟和他都隶属于中都查缉司。 也算的上是故人。 酒汤落地。 算是祭奠。刘睿影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一瞬间也来了精神。 在他体内的太上台上站了起来。 有些迫不及待的大战拳脚之状。 那头领看到刘睿影准备拔剑。 只是轻蔑的一笑。 他提起手中的刀。 刀锋瞬时闪动了几下。 刘睿影面前的酒壶就被整整齐齐的切成了三节。 继而他的目光也变得狠毒起来。 “华浓!” 刘睿影叫到。 华浓应声走上前来。 并没有答话。 “你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华浓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认真到那头领竟然都被盯的有些发毛,目光有些躲闪。 “我看出他想赌一把。” 华浓说道。 “他想赌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但我就看出他想赌。”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他是在赌命。”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谁的命?” 华浓问道。 “你我的,以及他自己和身后那群人的。” 刘睿影说道。 “不过既然要赌,自然得有些见证人。否则怎么才能算输赢?只可惜,唯一的见证们现在都睁不开眼睛了。” 刘睿影看着脚下躺着的横七竖八的震北王域军士说道。 “不需要见证。谁能走出这剑酒家的门,谁自然就赌赢了。” 头领说道。 这句话说完。 酒家里便安静的出奇。 就连门外的喧嚣也听不见了。 “你们这局,部的真大!” 刘睿影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空手套白狼。无本的生意,得到的痛快,丢掉的也痛快。” 头领说道。 “所以你不惜代价的,把整个镇子都布置好了?” 刘睿影问道。 “包括先前捡走你丢出窗外的那包糖炒栗子的小乞丐在内。” 头领说道。 “可惜了……” 刘睿影说道。 “可惜什么?” 头领问道。 “可惜了我那大半包糖炒栗子……本以为真能让那小乞丐开心上半时天,但估计他一进那胡同应该就随手扔掉了。” 刘睿影摇头叹惋的说道。 “你可以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 头领说道。 “体面的死法?只要是死哪里有体面的。” 刘睿影说道。 “况且你这刀虽然很快,但只凭切断酒瓶子的本事,还不足以让我引颈就戮。”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他的刀,很快?” 华浓突然问道。 “你看!” 刘睿影指着桌上断成三节的酒瓶对华浓说道。 华浓很是不屑。 但这一表情却是把那头领惹恼了。 “那我就先从你下手!” 那头领说道。 “切断酒瓶子,和切断脖子是不一样的。脊椎骨可是很坚强的地方。” 华浓不动声色的说道。 头领听到这句话。 却是稳了稳心神。 他看了看华浓不伦不类的打扮,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那把破剑。 瞬时刀光又是一闪。 华浓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儿金珠随即断裂开来。 叮叮当当。 撒的满地都是。 “你为什么要斩断我的金珠?” 华浓说道。 走上前了几步。 “因为那离你的脖子最近。” 头领说道。 “离脖子再近,那也不是脖子。你若是想杀我,就该冲着我的脖子挥刀,不该斩断我的金珠。” 华浓说道。 刘睿影能感觉到华浓的愤怒。 这少年,就像是一座沉寂的火山。 平日里或许还有落雪,还会长满了树木。 可一旦爆发起来,便是千里之内,寸草不生。 “一串金珠罢了……没想到刘省旗的朋友竟然如此爱财!” 头领讥笑道。 “我是喜欢钱。但这串金珠我是要送给穷苦人的。这酒家里,没有穷苦人,可是你却把它打散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他自然是不惧这些人。 但他却想看看华浓会如何应对。 没想到华浓却是俯身蹲下,开始将那些金珠一颗一颗的捡起,装在口袋里。 那头领看着华浓捡金珠的样子,正欲挥刀斩下,却被刘睿影一剑挡住。 华浓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已然小心翼翼的捡着金珠。 刘睿影挡下了头领的刀。 “既然你已经出了剑,那就别怪我让你死的不体面。” 头领说道。 刘睿影并不言语。 挺身一剑刺出。 这头领既然能杀的了查缉司的省着。 定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他脚下步伐挪移。 躲开了刘睿影这一剑。 继而一掌拍出。 刘睿影避其锋芒。 这一掌却是打在了酒家大厅里的立柱上。 立柱中了一掌,轰然倒塌。 刘睿影面色一凝。 这头领的修为怕是已逼近了地宗境。 “这般好修为,为何不去做些正事?” 刘睿影问道。 “对我而言,这就是正事!” 此人说道。 他一把扯碎了自己的外袍。外袍之下竟然还有一身衣服。 只不过这身衣服,却是草原人的服饰。 “你们是草原王庭的人!” 刘睿影惊呼道。 现在一切的因果都能连贯起来了。 怪不得他们竟然敢截杀中都查缉司的省着。 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五大王域的人。 而劫夺了震北王边军的军饷,自然会让边军军心动荡。 若是在动荡之际,草原王庭挥师进攻,那定然是边关不保。 震北王域的门户便被由此打通。 草原的狼骑们,就能长驱直入。 “在下草原王庭,右芦将军昂雄麾下,迎火部三部公,靖瑶。” 头领说道。 随即身后众人也都除去了王域衣衫。 露出了身上的草原服饰。 “你们草原,究竟要做什么?难道就不怕震北王上官姚旭和定西王霍望联手发兵,把你们狼王的头都斩下吗?” 刘睿影说道。 “哈哈哈!刘省旗,这话你说出来,怕是自己都不信吧。” 靖瑶大笑了三声说道。 刘睿影沉默了。 他知道靖瑶说的没错。 五大王域看似精诚团结。 实际上却是为了利益而争斗不休。 这靖瑶显然对此知之甚深。 若是真有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团结的话。 早就先灭了草原王庭,再挥师南下一统蛮族部落。 但为何这么久以来,却迟迟没有动静? 还不就是因为利益分配始终没有商量好。 五王之间,谁不想多要些土地和钱粮? 既然谈不拢,那就干脆不谈。 否则就算是强行笼络在了一起,也会在即可间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刘睿影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狼王明耀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和**了。 自己初到定西王域之时,恰巧碰上狼骑犯边。 虽然最后以处死贺友建而告终。 但草原王庭难道就不是将计就计? 现在定西王域倒是集结重兵在边关一带。 就连定西王霍望都率玄鸦军亲至集英镇一趟。 为的就是壮军心,安民心。 可是与草原接壤的王域,可不止定西王域一域。 震北王域也有千里边关和草原接壤。 不过震北王上官姚旭对于草原的态度向来柔和。 震北王域的边关,建立了无数的通商口岸。 草原的商人和震北王域的商队彼此往来不绝。 看似一派祥和。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祥和,才给了草原可趁之机。 若是今日刘睿影不是恰巧到这酒家打尖。 这四百万两军饷,岂不就是对草原拱手相送? 先前刘睿影出手,只是因为他们杀了查缉司的省着。 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现在事情却是极为复杂起来。 不但牵扯上了查缉司。 还牵扯上了震北王域以及草原王庭。 事态已经远远超过他能处理的范畴。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先要把这饷银保住。 虽然对方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但刘睿影却早已是今非昔比。 华浓已经捡起了他能看到的所有金珠。 数了数,却是好像还少了几颗。 “找不到的就别找了。” 刘睿影说道。 华浓虽然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理解。 但也能感觉扑面而来的冷峻与肃杀。 他也缓缓拔出了剑。 刘睿影还未反应过来。 华浓的剑已经刺向了靖瑶的咽喉。 但这一剑,却没有了往日的犀利。 却是被靖瑶横刀挡住。 虽然挡住了华浓的这一剑。 但靖瑶的眼中却满是不可思议。 他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有如此快的剑。 而剑上的力度竟也是这般惊人! 已是让他的刀锋微微颤抖。 “你也是查缉司人吗?” 靖瑶问道。 他杀死的那个冬亦,本就是一个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 还未等自己动刀,却是就跪在自己面前哭爹喊娘的求饶。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查缉司已经腐朽的不成体统。 却是没想到还还有如此英武的少年。 “我不是。” 华浓收回剑,摇了摇头说道。 显然,这一剑没有功成, 他受了不小的打击。 “但我马上就会是了!” 华浓接着说道。 眼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一如他在山林中和野兽搏杀时一样。 既然一剑不成,那就再出一剑。 决计不可放弃。 因为放弃的后果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亡。 华浓觉得山林外的世界很奇妙。 奇妙到他以前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所以他还舍不得死。 况且,他还欠了刘睿影二十两银子。 这笔债不还完,他又怎么能死? 可是就在他又要出第二剑的时候,刘睿影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去后面,看着那些饷银。记住,总共有十八口箱子,每口箱子上都贴着十字封条。除了我以外,无论谁靠近了那些饷银,你都可以出剑。”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收了剑往酒家后方走去。 路上他又看到了一颗先前没有发现的金珠。 捡起之后,照例装在了兜里。 刘睿影一直看到华浓的身影从酒家的后窗翻出去。 这才回头直视着靖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章 冰酒与饷银【二】 边月满西山第五章冰酒与饷银【二】这已经不是刘睿影第一次面对草原人。 但上次在集英镇见到的狼骑,却和这靖瑶有很大的不同。 狼骑只是冲锋陷阵的草原士卒。 然而靖瑶却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 都透露出一种傲然。 刘睿影又看向他手上拿着的刀。 这是一把弯刀。 形状好似月牙。 刀锋是圆弧状的。 刀尖高高翘起。 这样的刀,若说当做一件工艺品来摆设倒是极为有趣。 可是怎么能作为兵刃呢? 但靖瑶用的就是这样一把看似是摆设的刀。 对于兵刃。 刘睿影看走眼过一次。 那就是华浓腰间的破剑。 当时他觉得那把剑只是玩具。 但后来他却知道了这玩具的可怕。 所以他现在对靖瑶手中的弯刀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毕竟这看似摆设的弯刀,在刚才不久,却是挡住了华浓那危险的玩具。 这一路走来,刘睿影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懂得了人。 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靖瑶的身上一定有超出常人的地方。 单凭这股气质,就是在不断的厮杀中培养出来的。 显然,每一场厮杀,他都是胜利者。 靖瑶也的确是刘睿影看到的这般。 他在草原并不是贵族出身。 靖瑶的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狼骑。 然而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已战死沙场。 所以他是一名遗腹子。 不过他至少还有母亲。 这也是他在尸山血海中的唯一牵挂。 所有的人都会有牵挂。 妻子会牵挂丈夫。 母亲会牵挂孩子。 王者会牵挂天下的土地。 而男人也会牵挂一个女人的微笑。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的牵挂便也失去了。 迎火部中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当然不少。 但他却从来不假辞色。 这也是他能迥然一身潜入震北王域劫夺饷银的原因。 一个没有牵挂的人。 即便他的两手空空,也没有任何修为。 那他也是无敌的。 至少他的心境是无人可以攻破的。 只是,当心里已再无一寸柔软之后。 这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刘睿影不知道。 但靖瑶却知道。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复仇。 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他无数遍父亲是如何征战,而后又如何惨死于沙场。 “整整二十三支箭啊!” 每每回想起母亲时,这句话都会在她耳边响起。 他的父亲身中二十三支箭。 被震北王域的边军射成了刺猬。 自他积功成为迎火部的三部公之后,他的想法就愈发狂热起来。 他不是一块铁板。 男人有的欲望他也有。 男人有的需要,他也需要。 只不过他喜欢不断的重复这种政府的快感。 自从来到了震北王域之后。 他已睡遍了沿路的所有青楼妓馆。 每次他都不付钱。 而是手中的弯刀逼迫那些青楼女子与自己上床。 并不是他没有钱,付不起。 而是他觉得付钱太容易了。 钱只能买来假笑。 但在弯刀之下,那些女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唤来的却是最为真实的征服的快感。 不过用刀逼迫青楼女子与自己上床,十有八九都会成功。 可是难免也会遇上几个不要命的。 或者说宁死不屈。 靖瑶也遇到过。 那个女人的眼神很坚定。 没有像他下跪求饶,也没有因为害怕而颤抖肩膀。 即便是靖瑶把手中的弯刀都在她的脖颈上压除了血痕也是依旧如常。 靖瑶忽然觉得,这女人和自己很像。 像极了。 因为他所得到的,全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不但活的不体面,死也会很窝囊。 所以靖瑶虽然极为享受那种征服的快感。 但他的心里却是唾弃那些祈求告饶的人们。 但这女人却是和先前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你尽可以杀了我。 但就是不能强迫我。 就算是我死了,我也要保留自己的生前的执着。 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本事? 但在靖瑶眼里,这已然是天地间独一份的最大本事。 他是个很傲慢的人。 傲慢到觉得只有自己有这份本事。 毕竟狼王明耀还要为草原的前途考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又说退让。 但靖瑶不会。 他的生命力只有冲锋。 不断的向前冲锋。 绝不回退。 即便是震北王域边军的长枪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也不会停止冲锋。 而是继续一步步的朝前,让那长枪把自己穿透的更深些。 然后用手中的弯刀,结果了那名边军的生命。 最后他没有杀那名女人。 放下刀的同时,还用手摸了摸她脖颈上的血痕。 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让部下为那女子赎了身。 便独自走出妓馆去喝酒了。 但在他喝酒的时候,那名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还帮他斟了一杯酒。 “你怎么不走?” 靖瑶诧异的问道。 “我该去哪里?” 那女子做到靖瑶的对面反问道。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靖瑶喝着酒说道。 “你为我赎了身。” 那女子说道。 “所以呢?” 靖瑶问道。 “所以我就要跟着你。” 女子说道。 “跟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靖瑶觉得这女人真是可笑。 “不知道。但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跟着你。” 女子说道。 “如果那跟着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为你赎身的话,那大可不必。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靖瑶说道。 女子没有再说话。 一个人铁了心的时候,话是不用再说许多的。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靖瑶对面。 每当靖瑶喝完一杯之后,就再替他倒满一杯。 两个人的动作极为和谐。 甚至有种行云流水之感。 趁着倒酒的空挡,靖瑶仔细看了看这女子的脸庞。 不算是绝色。 但也决计不丑。 此刻的打扮也不似在妓馆中那样浓妆艳抹。 穿着一身质朴的布衣。 略施粉黛。 却是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靖瑶知道他们会错意了。 怕是都觉得这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此刻已是深夜。 深夜出来喝酒的男人,有几个会带上自己的妻子? 又有几个妻子愿意自己的丈夫深夜出来喝酒? 所以周围人很羡慕。 甚至还有人专门跑过来敬酒,夸赞靖瑶妻子的贤惠。 靖瑶倒是没说什么。 他来者不拒。 碰杯就喝。 可是那女子却是冷冷一笑。 “在你们男人眼里,不说话的顺从就是贤惠吗?” 女人突然说道. 靖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即便是他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根本没有过感情。 自从母亲死后,他的日子里只有杀伐与鲜血。 顺从这个词他倒是理解的很深。 因为无数的人都在他的弯刀下跪倒磕头。 他觉得那就是顺从。 而眼前这女人,却是第一个没有惧怕他弯刀的人。 可是她竟然在此刻很是乖巧的给自己倒酒。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顺从?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靖瑶淡淡的回了一句。 喝光了杯中的酒。 女子再要给他倒时,酒壶已经空了。 但她似是知道靖瑶还没有喝好。 于是便自作主张的,让小二又上了两壶酒。 “你是从哪里来的?” 女子问道。 妓馆中的女子自然都有一份独到的直觉。 起码能看出这人的贫富。 但面对着靖瑶。 她的这份直觉却失灵了。 能为他赎身,又带着侍从。 自然不会是个穷人。 但她却看不出靖瑶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种好奇在他为靖瑶一杯杯倒酒时越来强烈,终究是问了出来。 “我从一个风沙很大的地方来的。” 靖瑶说道。 他定然不会说自己来自草原。 “你说的是草原吗?” 没想到,却是被这这女子一语道破。 靖瑶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他起了杀心。 自己的身份是决计不能泄露的。 否则不但筹谋已久的计划功亏一篑,自己也会葬身在这远离故土的震北王域。 母亲死后,他为母亲下葬时在母亲的坟墓旁边多挖了一个土坑。 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归宿。 所以他决计不能死在外面。 即便是把血流干,也要托着残躯爬回迎火部。 然后躺进自己亲手挖好的坑中,等这风沙雨水自动将他掩埋。 对于这样的结果。 他在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次。 早已做好了准备。 没有什么好担心惧怕的。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回不去。 “因为震北王域的风沙就不小。你说你那里的风沙更大,那便就只有草原了。” 女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靖瑶还是没有回答。 只是喝着自己的酒。 但先前的杀心,却又淡了下去。 这就是矛盾之处的所在。 五大王域的人把平静繁荣当做毕生的追求。 然而草原的繁荣,却需要通过不断的征伐鏖战才能换来。 到底何种算苦,何种算乐? 靖瑶自己也分不清楚。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去。 要把那些可能破坏草原安乐繁荣的人们提前打败杀死。 这样才能争来一段相对的平静。 “你该走了。” 当这两壶酒又喝完时,靖瑶对这女子说道。 “我为你斟酒三壶,你却也得为我斟酒三壶。” 女子说道。 随即唤来小二,又要了三壶酒。 酒壶摆在桌上,女子微微一笑。 靖瑶的心突然有了些触动。 但很快便被他强行的压制下去。 一个男人的刀,能逼迫一个女人做下很多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然而一个女人的笑,也能让一个男人做下很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靖瑶已经记不得上次他替人斟酒是在什么时候了。 但此刻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酒壶,为那女子倒了一杯。 酒楼中的人渐渐散去。 毕竟能这般一直喝的人还是在少数。 仍留在厅里的都是些烂醉如泥的酒鬼。 他们趴在桌上,想必不久就会鼾声四期。 这倒也好。 因为靖瑶很害怕安静。 周围的环境若是一旦安静下来,他便会生发出难以自持的恐慌。 草原人虽然都嗜酒。 但靖瑶却是少有的不算爱喝酒之人。 喝酒的确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但有意思的事情却不能常做。 因为做得多了。 其中的趣味便也少了。 偶尔为之,却是最为恰当。 酒家中的小二也躲到账台后面去偷偷打盹了。 整个大厅中一片安静。 靖瑶受不了这样的状态。 所以他故意把倒酒后的酒壶种种的磕在了桌上。 借此弄出些声响来缓解他心中的恐慌。 “你在害怕什么?” 女子已喝完了一壶酒。 开口问道。 “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靖瑶说道。 女子很是轻蔑的瞟了一眼他。 一个人越说自己不害怕时,越是他的恐惧即将抵达极致时。 “若是你讨厌安静,何不让你的部下也来一起喝酒?” 女子问道。 “我和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我的酒量不好。” 靖瑶说道。 这句倒不是假话。 靖瑶的酒量的确不大。 而且真的喝不过他的那群部下。 作为三部公。 被部下灌醉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所以在部中时,很多宴会上,他的碗里倒的都是水。 好在那酒碗的颜色很深。 旁人看不出差别。 其余的两位部公虽然知道,但毕竟为了迎火部的颜面,也是不会戳穿。 否则不出三天,整个草原都会知道迎火部的三部公,在宴会时以酒代水,喝了一整晚。 “酒量不好,就干脆别喝。” 女子说道。 “但我想练练。” 靖瑶说道。 “酒量是练不出来的。不能喝酒的人,就不该喝酒。有些事就是要绝对些。” 女子说道。 靖瑶摇了摇头。 他没法对女子解释。 况且即便解释了,她或许也听不懂。 靖瑶看着身旁放着的弯刀出了神。 竟是忘记给那女子倒酒。 他看着刀的眼神逐渐迷离。 他知道自己醉了。 虽然自己的部下就在门外不远处守着。 他的安全不用担忧。 可是他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醉酒的样子。 更别说是这位刚被自己从妓馆赎身出来的女子。 第二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酒家的桌子上睡着了。 正如同他嫌弃的那些酒鬼一样。 靖瑶拍了拍后脑勺。 身边的部下递过来一条已用凉水浸湿的毛巾。 他用毛巾擦了把脸,振奋了精神。 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他的正事就是杀人。 而杀的人正是那位查缉司的省着,冬亦。 不出意料。 靖瑶把昨晚没体会到的那种征服的快感弥补了回来。 直到那冬亦把眼泪流干。 鼻涕都挂到了胸前的衣襟上,他才挥刀斩了他的头。 这事发生在下午。 到了傍晚。 靖瑶和部下们在街上想找点吃的。 却是又碰到了那位女子。 两人相隔数仗之遥。 却都心有灵犀的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靖瑶问道。 “我能走去哪里?” 女子的回答和昨晚没有丝毫差别。 “你双腿健全,自然哪里都能走去。” 靖瑶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这镇子。毕竟我被卖到妓馆之后,就再没出来过。我的房间也没有窗户。因为老鸨害怕我跑了。”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 靖瑶的心中升起一丝恻隐。 看来这女子也是一位苦人。 不过天下的苦人多了。 他的迎火部也有不少。 却是没法再分出什么怜悯与同情来给这为震北王域的青楼女子。 他们俩,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过自从靖瑶给她赎了身之后,这交集便由此产生了。 “我要走了。” 靖瑶说道。 “去哪?” 女子问道。 靖瑶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要去的地方自然不会告诉这女子。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身处他当时要去的地方了。 便是这处镇子和酒家。 因为这里是震北王边军饷银押送的必经之路。 那女子默然的看着靖瑶带着随从,快马从身边飞驰而过。 而她却是也调转了方向。 在靖瑶这一群人的身后一步步走着。 不过她既没有武道修为,也没有马骑。 怎么能跟得上靖瑶的速度? 很快,她的身影便化作了一个小黑点。 继而消失不见。 “草原的刀,不比你们王域的剑差。” 靖瑶看到刘睿影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刀上。 于是开口说道。 “刀和剑本就没什么差别。都是杀人的工具罢了。若是可以,我也能用筷子杀人。那筷子,也不比这刀,这剑差。” 刘睿影说道。 靖瑶却是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看来他很赞许刘睿影的这个观点。 无论是刀还是剑,亦或是其他什么。 只要能杀人,那便都是一样。 尤其是筷子。 用它吃饭时,能养人。 但放在一些人手中,这养人的东西却又能杀人。 事物的转化往往就是这般迅速且奇妙。 让人摸不透规律。 “我不想和你动手,我希望你能自己走!” 刘睿影说道。 这话在靖瑶听来极为天真。 他费劲心血才将此事做成,怎么会因为刘睿影的一句话就退去呢? 但刘睿影想的却更为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能杀死迎火部的三部公。 而且就算杀死了,也一定会让边界大乱。 甚至引发一场大战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比刀剑更加锋利的武器就是言语和人心。 刘睿影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说动这靖瑶。 但显然,以他自己目前的道行还差得远。 或者说,靖瑶的坚定,已不是谁能够说动的了的。 或许只有狼王明耀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章 冰酒与饷银【三】 边月满西山第六章冰酒与饷银【三】一想到狼王明耀。 刘睿影忽然觉得靖瑶的这次行为,狼王明耀应该不知道。 “狼王明耀想必不会让你这么做!” 刘睿影说道。 其实他是在诈。 不过这诈也是有理性的分析包含在其中。 因为刘睿影不觉得狼王明耀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况且他也应该不缺这四百万两银子。 若是这靖瑶不主动暴露自己草原的身份。 刘睿影或许只会以为是个胆大包天的江湖帮派所为。 但若是这事关整个草原王庭,刘睿影便觉得事有蹊跷。 此言一出。 靖瑶的脸色骤然突变。 劫夺饷银的事情不但是狼王明耀不知道。 就连迎火部的大部公,二部公两人也不知道。 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挑起草原王庭和震北王域的战火。 他的复仇,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完成。 但平静的久了。 他也害怕自己心中的复仇之火熄灭。 所以他要不遗余力的促成双方开战。 这么看来,靖瑶着实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他自己家族的仇恨,凌驾于一切之上。 虽然很可怜。 但却也更加可恶。 因为他竟然置整个迎火部,以及草原的利益而不顾。 只是为了一己私仇,就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不求名声。 虽然这名声能带给他荣耀与自尊。 可是他都放弃了。 这样的人,即便是弯刀在手,也成不了气候。 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目光定然极为短浅。 有的人说,悲哀的人往往很颓废。 活在仇恨中,的确是能够让人奋进。 但悲哀的人往往却是因为他们看的太远,所以才会变的患得患失。 这就是未雨绸缪。 只不过这般先见之策,总是被曲解为杞人忧天。 刘睿影方才说的那句话。 却是在不经意间把眼前的局面彻底封死。 靖瑶本也不会留他性命。 但刘睿影竟然搬出了狼王明耀来压他,这让靖瑶如何受得了? 并不是他对狼王明耀不够忠诚。 而是他觉得若是自己坐在那王座上,早就会开启这征伐之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靖瑶一刀劈出。 刀锋未至,凌冽的刀气却是已扑面而来。 刘睿影展开身法。 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也同时起身。 他如同一只春燕般。 蹁跹的身姿从这一刀的刀锋之上掠过。 但靖瑶的刀法着实了得。 更何况他的弯刀,刀尖可是上翘的。 靖瑶眼看一刀劈空。 急忙一抖手腕。 弯刀便朝上抬起。 那刀尖眼看就要刺进刘睿影的后腰。 刘睿影身子凌空,无从借力。 已是来不及再度躲避。 靖瑶一看如此,脸上微微一笑。 似是已经看到自己这弯刀的刀尖把刘睿影穿透的画面。 但刘睿影体内的大宗师法相却猛然蹲下。 紧接着刘睿影的身子也如同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 在那刀尖还未勾到他的身子时。 就已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甚至把酒楼地面铺着的锈红色的砖都砸烂了很多块。 这一摔让刘睿影有些懵。 不但是他。 就连靖瑶都不搞不清为何刘睿影会突然如此。 刘睿影有些绝望。 这样的场景他也没遇到过。 大宗师法相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摔得有些头晕。 他转头看到了酒家的后窗。 就是先前华浓翻身越出去的那一扇后窗。 此刻的刘睿影,只想赶紧找条路出去。 眼前之人,显然不可力敌。 况且他体内陡生变故,也让他更加担忧。 自己已经掌握了这靖瑶的行动和情况。 若是能脱身。 把这些消息传出去,自然能有援军相帮。 却是好过他在这里孤军奋战。 况且他还要照顾着华浓。 萧锦侃把自己的徒弟托付给了自己,那他就一定要护其周。 可是靖瑶却不会给他多余的机会。 只见他双手持刀,自上而下劈砍杀来。 刘睿影只得就地一滚。 样子虽然狼狈。 但总是好过被这弯刀砍成两截的命运。 躲过这一刀后,刘睿影以剑为杖。 拄着地占了起来。 他看到靖瑶的双眼,就像两团火球。 里面熊熊燃烧着的,都是征伐的野心。 靖瑶又出了一刀。 这一刀没有先前那两刀的势头猛烈。 甚至还有些乏味。 但越是激烈的招式,往往就隐藏在这些黯淡之中。 这一刀直到劈砍到了刘睿影的面前才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华。 刘睿影从未见过如此辉煌灿烂的刀芒。 简直就像是流星坠地时,身后还拖着长长的火光。 此刻他才发现。 自己整个身子都被这刀光所笼罩。 这打光虽然明亮。 但却生发不出一丝温暖。 反而是彻骨的冰寒。 就好像他先前喝的酒一样。 冰凉的酒水,只能让他的喉头和胃部感到寒冷。 而这刀芒却是让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覆盖住了一层薄冰。 刘睿影不自觉的开始打颤。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寒冷。 这一刀他躲不过。 至于能不能挡住,刘睿影也不知道。 但他也得拼尽力试一试。 挡住了,还有生的希望。 若是不挡,那便是自我放弃了。 只不过刘睿影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抵挡。 他脚下的步伐飞速挪移着,朝后退去。 他退的很快。 可还是没有这刀芒快。 何况他现在已无路可退。 因为他的后背已经贴到了酒家的后墙上。 那扇窗就在自己后脑处。 若是翻身出窗,定然可以暂避其锋芒。 可是华浓还在后院中。 自己若是出去。 岂不就是让他也跟着一同陷入危险? 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至极。 刘睿影出了一剑。 这一剑他调动了体内所有的劲气。 甚至还暗暗沟通了大宗师法相。 虽然有了先前的变故。 让刘睿影对这大宗师法相并不是很放心。 但病急乱投医。 此刻的刘睿影,已是没有了任何别的方法。 这一剑平整刺处。 虽然用尽了力。 但却是刘睿影自出剑一来,最没有把握的一剑。 剑出。 他闭上了眼睛。 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在刘睿影出剑之后的事情,便不是他做能够控制的。 脑海中只有四个字。 听天由命。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玄幻。 有时候你苛求的,反而永远不会得到。 但当你抱着参与的态度时,却又能获得最终的荣耀。 “叮……” 刘睿影的耳边传来一声金属的长鸣。 这让他想起了中都查缉司的那一座古钟。 那座古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 但是它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敲响一次。 夜晚也是如此。 刘睿影不止一次的抱怨过那口该死的钟为何在晚上也不消停。 无数次梦中惊醒,都是因为那钟声。 按理说,听久了钟声,早就该习惯了才是。 但刘睿影就是习惯不了。 他被吵醒之后,就想要出去走走。 一路上躲避着巡夜的司卫来到了马棚。 马棚里漆黑一片。 老马倌似乎已经睡了。 刘睿影蹑手蹑脚的想要牵一匹马出去骑。 “又被钟声敲醒了?” 老马倌在黑暗中忽然说道。 话音还未落。 马棚的灯就亮了起来。 刘睿影性质缺缺的摸了摸马的鬃毛。 那一匹马儿很是享受的哼哧了一声。 “你不也没有睡着?” 刘睿影问道。 “但我不是被钟声敲醒的,是被你弄醒的。”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席地而坐。 先前混沌的脑子,此刻却是变得清醒了起来。 再想睡着,怕是难了。 “你为何这么讨厌那钟?” 老马倌问道。 “你不觉得它很烦吗?” 刘睿影说道。 “我非但没觉得它烦,反而觉得它的存在让一天都变得更有意义起来。” 老马倌说到。 “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提醒你又过了一个时辰罢了。” 刘睿影说道。 手上玩弄着地上的草料。 “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老马倌说道。 随即点燃了自己的烟。 刘睿影没有看清他的烟是如何点燃的。 好像二指一撮,就生出了火来。 但此刻的他心情郁闷至极。 却是对老马倌这奇妙的举动也没有丝毫兴趣。 “古人不知道一天有多久,只能分得清天黑和天亮。那样的一天虽然过得逍遥,但你不觉得有些太过于糊涂?人一辈子,能看到几次天黑?几次天亮?” 老马倌说道。 “我倒宁愿那般糊涂的过。哪怕只能看个五六次也知足。” 刘睿影赌气的说道。 “后来人们把一天划分了十二个时辰,把一年划分了二十四个节气。这样,对时间才有了概念。其实无论你怎么划分,光阴岁月都会迁移不止,不会因为你的划分而做出任何改变。这些划分,其实都是人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老马倌并不理会刘睿影的气话,而是缓缓地接着说道。 “可是我现在就活的不好,连觉都睡不着,怎么能活得好?” 刘睿影双手一摊,反问道。 老马倌点了点头。 他很是赞同刘睿影的观点。 毕竟一个人若是连睡觉都不踏实,那怎么可能过得好? “你不是告诉过我你想要将来做一番大事?” 老马倌问道。 “没错,但这和那钟声又有什么关系。” 刘睿影说道。 “若是你连着钟声都无法忍耐,又怎么能做得成大事?” 老马倌反问道。 刘睿影无言。 虽然他知道老马倌说的是对的。 可心里还是无法消除对这钟声的厌恶。 “大事也是积累起来的。往往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到最后或许便可救自己或他人一条性命。有这钟声在,时刻提醒着你不要虚度任何一个时辰,岂不是很好?” 老马倌说到。 刘睿影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晚上并不做事。 晚上就是用来睡觉休息闲聊的时间。 那这钟声还在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讨厌的不是那钟声。 而是每当钟声想起后,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又浪费了一个时辰的光阴。 他讨厌的,其实是虚度光阴的自己罢了。 但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通常都会去抱怨那客观。 就好像明明是刘睿影自己没能利用好着一个时辰的光阴。 他却非要怪那钟声响起一样。 其实钟响不响,岁月都在流逝着。 而他方才出剑。 或许就能算得上是老马倌口中那不经意的小举动。 “钟声敲醒了你,你又吵醒了我。你讨厌钟,我是不是该讨厌你?” 老马倌说道。 说完,他的烟叶抽完了。 马棚又黯淡了下来。 刘睿影却并没有离开。 而是坐在马棚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星。 直到朝阳升起时,那钟声也随之而来。 刘睿影会心一笑。 心中对那钟声的厌烦却是不知不觉的消失了许多。 靖瑶看见自己的刀竟然被刘睿影的剑尖抵挡住。 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刘睿影也是同样的表情。 但这结果,显然是他所追求的。 那就是自己终究还是挡住了这一刀。 靖瑶的弯刀虽然造型怪异。 但却极薄。 甚至比刘睿影的剑还要薄。 能用剑尖抵住这样薄的刀锋,还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天下想来也没有几人。 “没想到,查缉司也不尽是庸才。” 靖瑶放下了刀说道。 “侥幸而已。” 刘睿影把剑背在身后说道。 为的就是不让靖瑶看见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但额上的汗水,却还是将其出卖了。 靖瑶轻轻一笑。 随即一掌拍出。 刘睿影先前看到过他这一掌的威力。 何况自己现在心境不稳,劲气不足。 无论如何都不可与之争锋。 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翻身越出了窗子。 掌力打在墙上。 顿时出现了一个大洞。 靖瑶不紧不慢的从洞里走出来,来到了后院。 虽然外面已是春暖花开。 可是这后院中确实萧瑟一片。 就连地上的野草都是枯黄的。 刘睿影不知这是为何,但这酒家后面的园子倒是和当下的情景极为衬托。 靖瑶没有再对着刘睿影出招。 华浓本是坐在那些装着饷银的箱子上,晃荡着双腿。 看到刘睿影这般狼狈的来到后院中时,他从箱子上跳下,站在刘睿影身边,拔出了剑。 刘睿影用手拦着他,朝后退去。 靖瑶挥刀劈开了一个大木箱。 里面的银锭哗啦啦的流出。 “小子,我看你很爱钱。你帮我杀了他,这些银子都归你。如何?” 靖瑶捡起一块银锭,扔给华浓说道。 刘睿影稍稍放松的精神,即刻又紧绷了起来。 华浓这少年。 心性不稳。 总是能说出些非常人说的话,做出些非常人做的事。 “这不是我的银子,我不要。” 华浓看着自己脚下的银锭说道。 随即将其一脚踢开。 “你的银子?难不成这天下还有写着你的名字的银锭不成?” 靖瑶被华浓逗乐了。 他自负有足够的本事杀了眼前的两人。 但他要的是刘睿影彻头彻尾的臣服。 而不是这般与他死战到底。 虽然草原人的天性就是如此。 死战到底毕竟是要痛快的多。 但却远远满足不了靖瑶的**。 “这就是我的银子!” 华浓取出先前问刘睿影借的那二十两银锭说道。 “上面可有你的名字?” 靖瑶讥讽的问道。 “没有,但这就是我的银子。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华浓说道。 言毕便用自己的剑,在银子上刻画起来。 “我的名字,该怎么写?” 华浓突然停住了手,转向刘睿影问道。 这名字是萧锦侃给他取的。 他只知读音,却不知字形。 刘睿影没有回答,而是拿过了银锭,用自己的剑,把‘华浓’二字刻在了银锭上。 华浓看着自己银锭上的字,开心的笑了。 随即高高的举起,似是在对着靖瑶炫耀。 “你只有二十两,可这里却有整整四百万两。二十两只需要刻两遍。四百万两岂不是要刻成千上万遍?” 靖瑶说道。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银子,我会刻的。不管多少便,直到刻完为止。” 华浓说道。 靖瑶摇了摇头。 先前他还想着用这些银两来策反这名少年。 让这两人自相残杀一番。 但现在看来,这少年简直就不像个人。 甚至靖瑶一时间都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但刘睿影却借机观察起了周围的地形。 老虎抓兔子,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老虎若是存心戏弄兔子。 那就怪不得这兔子会有可乘之机了。 靖瑶看了看其余完好无损的十七箱子银子。 吩咐他的部下,这些十七箱饷银都运出去。 至于损毁的那一箱,他便让部下自己分了去。 他的本意就不是为了这些饷银而来。 靖瑶不是一个爱钱贪财的人。 他是为了这匹饷银被劫夺之后,震北王域边军所出现的动荡。 不过钱,是没有人讨厌的。 这些钱不知可以买来多少箭矢。 草原缺铁。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王域的城池兼顾。 若是缺少了箭矢,怎无法攻城。 靖瑶要用这些银两去买来巨量的箭矢用以装备狼骑。 刘睿影显然不知道靖瑶的打算。 若是让他知道了此事。 那背后的牵扯,可就远远不止眼前如此这般简单。 箭矢在五大王域都是军备之物。 私人之间是绝对不能像商品般流通的。 曾经也有商队,在货物中悄悄夹带了箭矢,想要走私到草原来卖出高价。 但都被通商口岸的边军一一查货,而且都以通敌叛国罪,当场斩首示众! 那么靖瑶究竟联系到了谁,竟然能卖给他四百万两现银的箭矢? 刚从博古楼挣脱出来的刘睿影。 却是没想到自己转眼又掉入了另一处深渊万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章 冰酒与饷银【四】 边月满西山第七章冰酒与饷银【四】刘睿影看着那些被靖瑶手下运走的饷银,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即便是有想法,也没有能力去执行。 而且这酒家的后院,只有一条出路。 一条逼仄狭窄的小道。 刚刚能通过一辆马车。 若是像草原人这般膀大腰圆的体型,同时走过两个壮汉或许都要卡主。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小道。 堵在刘睿影面前的却是靖瑶。 准确的说,是他的弯刀。 人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中的刀。 虽然刘睿影先前言语话锋犀利。 说什么筷子也能杀人,筷子也能和刀平起平坐。 但说话是要有资本的。 雁过留痕。 没有任何资本而说出来的空话,什么意义都没有。 只能给自己徒增笑料,让旁人嘲讽罢了。 靖瑶背对着刘睿影和华浓。 看着手下将所有的饷银部运了出去。 华浓出剑想要阻止。 但却看到刘睿影摇了摇头。 华浓的剑是很快。 他也一直对自己的快剑有着极度的自信。 但方才对靖瑶的那一剑竟然被打挡住了。 这让他很是失落。 少年心性就是如此。 总是永不言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尤其是华浓这样的少年。 但可惜的是,他现在的时间不够。 若是再给他一点点光阴,刘睿影相信他一定能一剑刺穿靖瑶的咽喉。 但是现在却是不行。 还差的很远。 但刘睿影看得出他很着急。 急于换一个对象再证明一次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剑即便杀不死靖瑶,但杀死他的一名部下却是没有问题。 刘睿影当然也承认这一点。 但这样做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眼前最为本质的问题,就是靖瑶。 几百年你杀光了他的部下又能如何? 而且靖瑶难道就会坐视不理吗? 在这风雨飘摇之中的难得平静之时。 刘睿影需要抓住这每一刻来恢复自身和理清头脑。 马车吱扭吱扭的声音渐渐远去。 靖瑶转过了身。 笑意盎然的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也对他笑了笑。 局面已成如此。 何必还要愁眉苦脸的呢? 已成定局的事,就要坦然接受。 现在正值午后。 正是一天中最为燥热的时候。 旁边的高墙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却是先前捡走刘睿影丢出窗外那包糖炒栗子的小乞丐。 他坐在院墙上,怀里抱着糖炒栗子,津津有味的吃着。 “没想到你竟会把这么小的孩子都卷进这样的事端里。” 刘睿影看着那小乞丐说道。 “呵呵……” 小乞丐吃着糖炒栗子冷笑了两声。 这声音极为的沧桑。 和他的躯体甚是不符合。 “有些人个头小,但活的年岁不小。岁月的变迁能够局限他的身体,但却局限不住他的头脑。” 小乞丐说道。 刘睿影想起了当初在丁州府城给自己疗伤的神医叶老鬼。 不也正是如此? 不过叶老鬼的那一双大脚却是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而这小乞丐若是不开口,任谁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虽然他活的岁月不一定比叶老鬼短暂。 可是的肌肤却一直如孩童般柔嫩。 他的脸上很脏。 一看就是为了遮掩蓄意摸上去的锅灰。 但他的双手却很是白净。 先前他的速度太快,刘睿影没有看清。 这双手不但白净,就连指甲都修剪的很是齐整。 一个人若是想看他到底邋不邋遢。 就要看他的手,尤其是指甲。 因为真正爱干净的人,就连指甲缝里的一撮灰都不能容忍。 一转眼的功夫。 那一大包糖炒栗子就被小乞丐吃完了。 他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中掏出一方丝手帕。 先把手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接着开始擦嘴。 他不像一般人那样擦嘴,只是粗狂的一抹。 而是从两个嘴角开始。 轻轻地一沾。 继而张开了嘴。 把上下嘴唇分别用丝手帕擦了三遍。 而后便随后把这手帕朝下丢弃。 他是不会再用第二遍的。 一块丝手帕只能用一次。 若是再用第二次,那就配不上他这般干净的手,和修建整齐的指甲了。 “阳光真好啊!” 小乞丐眯起眼看着天说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的确是很好!” 靖瑶说道。 “你不该把银子运走的这么早。” 小乞丐说道。 “为何?” 靖瑶问道。 “先前满地都散落着白花花的银子,正好像是一地零碎的月光。天上有太阳,地下有月光。这般的日月同辉之盛况,人间能得见几回?” 小乞丐说道。 “若是你愿意,我就让他们再拉回来,重新铺在地上就好了。” 靖瑶说道。 刘睿影暗暗心惊。 他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能左右靖瑶的思绪和行为。 “不必了……太刻意的话,就失去了韵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小乞丐晃着脑袋说道。 “你说我每天都吃很多,为什么就不长个子呢?” 他转而对着刘睿影问道。 “恐怕是心思太多,坠的人长不起来。”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 “哈哈哈!你这说法真是太新鲜了!我喜欢你这个说法!” 小乞丐大笑着拍手说道。 “能不能不要杀他?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小乞丐指着刘睿影对靖瑶说道。 “若是能让他永远不说话,留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靖瑶耸了耸肩说道。 “嗯……我想想!” 小乞丐听后便开始用手拄着头,皱眉苦思起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他再度抬起了头,满脸都展露着惋惜。 “抱歉了,我的确是想不出有什么比死人更不会说话的选择。” 小乞丐说道。 继而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靖瑶问道。 “我一想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说话还和我这么合拍,但他却很快就要死了,我就很难过。” 小乞丐说道。 “你可以和他多说几句话,让他晚点死也无妨。” 靖瑶说道。 “可是你一给我限制,我却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话自然就要摆着小酒,舒舒服服的坐着,才能说得出来。” 小乞丐说道。 竟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刘睿影听着两人的对话。 觉得这一定是自己一生中最为窝囊的时刻。 若是他还有幸能活过今天,还能有个相对完整的一生的话。 此时此刻,一定是最窝囊的。 要比小时候看到那次文坛龙虎斗的阵仗后,吓的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屁股撅在外面还要窝囊。 毕竟那时年纪还小。 小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即便是自己找不出理由,旁人也会想尽办法为他开脱。 但今时不比往日。 道理都在刀剑之间。 谁的剑快,谁的刀利,谁就是天下最讲道理的人。 “我能杀了他吗?” 华浓用剑指着那小乞丐问道。 刘睿影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 小乞丐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仍旧在哭着不停。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小乞丐定然是比靖瑶更加难缠的角色。 但他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也不知道究竟该答应还是拒绝。 华浓看刘睿影默不作声。 心里也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重要。 不被信任。 孤独的人难免会偏激。 其实刘睿影哪里会因为他一剑的失败就盘否定一个人? 若是如此的话,他自己早就该去投河自尽了才对。 华浓定了定神。 把剑收回了自己那残破的只剩下一半的剑鞘。 刘睿影以为他放弃了。 但这却恰恰是华浓的开始。 他根本不会任何剑招。 他会的,只有一剑而已。 但这一剑,要从拔出剑鞘开始算才称得上是完整的一剑。 否则就只是半剑。 所以他要先回剑入鞘。 电光火石之间。 华浓又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他的目光就是他剑锋的延续。 现在他的炯炯双眸直指那高墙上的小乞丐。 小乞丐用手捂着脸哭泣。 华浓的剑尖瞄准的位置是他双臂之间的缝隙。 不过三寸的距离。 正好对准了他正因为哭泣哽咽而不断上下抽动的咽喉。 只不过这却是华浓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在出剑前,总是要想一想自己这一剑之后的结果。 华浓看到这一剑刺出之后。 定然能从那小乞丐双臂三寸之间的距离穿过。 而后再刺入他的咽喉。 小乞丐的哭泣也会因此而打断。 他最多只能再哽咽两三次。 因为声带气管都被刺破。 他只能出气,却是再无法呼吸。 继而华浓会拔出自己的剑。 小乞丐就像他先前丢弃的丝手帕一般,轻飘飘的朝后或是朝前倒去。 最后落在地下。 若是朝前倒去的话,那还算是不错。 因为他的脸很有可能会落在地上的那方丝手帕上。 对于他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来说。 即便是死了,脸和肮脏的地面之间还有一方丝手帕当做间隔,着实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幸运之事。 “你若是能一剑刺中我,一定要让我朝前倒哦!” 小乞丐抬起了头说道。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但却咧开了嘴笑着。 双臂锤在身子两次。 耿直了脖子,将自己的咽喉暴露无遗。 华浓听到了小乞丐的这句话。 竟是轻轻的哼唧了一声。 继而觉得双腿一软。 顺势跪了下来。 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哈哈哈!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啊!” 小乞丐看着跪倒在地的华浓,乐的前仰后合。 悲喜之间的转换竟是如此迅速。 华浓的心境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握住了剑柄,对方就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人难道真的这么可怕? 先前他觉得山林中的那些狼豺虎豹,已是天地间最为骇人的存在。 可是他不知道,那些野兽虽然可怕。 但他们却是最为单纯。 相较于人而言,不知要干净多少。 即便从外观看来,这小乞丐一定没有那些野兽矫健的身姿。 但他却有一颗无不险恶的头脑。 杀人诛心! 杀人不是最要紧的。 诛心才是能彻底击败一个人的方式。 现在的华浓。 已经被小乞丐的一番话语诛了心。 刘睿影看着他跪在地上,很是疼惜。 但他也没有办法。 心境就是用来破碎的。 每一次的碎裂,都会伴随着一次新的融合。 先前的裂缝上,都会展现出蔷薇的印记。 但前提是。 他要能融合的起来才行。 刘睿影很想把欧厨的故事告诉华浓。 那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只能让他自己硬挺过去。 华浓慢慢撑起了身子。 艰难的扭头看向那小乞丐。 见他依旧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方才,为何不出剑?明明我已经露出了破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防备。周身都被你的剑牢牢的罩住。” 小乞丐问道。 “因为我没有把握。因为你看破了我的剑招。” 华浓说道。 “先前他能挡住你的那一剑,是因为他早有准备。时时刻刻都没有放松。然而我方才却是认认真真等你出剑的,没有丝毫戒备。” 小乞丐说道。 “你既然看透了我的剑招,你就一定能躲开。” 华浓说道。 “他不会躲的。” 刘睿影突然说道。 “为什么他不会躲,难道他真的想死?” 华浓问道。 “他不想死。只是料定了你不会出剑罢了。” 刘睿影说道。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因为看透了我的剑招。” 华浓说道。 “他不是看透了你的剑招,他是看透了你这个人。”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眼神中光彩不再。 渐渐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疑惑。 “我本想在他吃糖炒栗子时出手的,但又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后来我想在他丢弃手帕的一刹那出手的,但我还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当我等到了最好的时机时,他却又开口说破了我的想法。” 华浓说道。 “这就是他看透你的原因所在。” 刘睿影说道。 “原因是什么?” 华浓问道。 “原因就是你的犹豫,然而犹豫就会败北。” 刘睿影说道。 “你总是想等待最有把握的一刻,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但人的变数远比山林间的猛兽多得多。所以你想要的完美,是永远都等不到的!” 刘睿影接着说道。 啪啪啪! “精辟!” 小乞丐坐在墙头上鼓着掌说道。 “不过在先前的情况下,他已蓄势待发。无论我在做什么,他出手的一剑定然都会是鼎峰。但越等,就会越消磨。到最后即便是我周身都是破绽,他却也已经不敢出剑了。” 小乞丐说道。 “胜负倒转,生生不息。混元一体,是为无极。” 刘睿影说道。 “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你越说,我越舍不得你死。你再多说两句,我怕是杀了靖瑶也要让你活!” 小乞丐转过头去说道。 华浓和小乞丐方才的胜负本就在一直不断的变换。 他明明有三次必杀的机会出剑,但却都被他浪费了。 若是他一直等下去,说不定还能等到第四次。 但华浓的心境崩塌,让他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失去了。 何谈去寻那破绽? 反观这小乞丐。 却是始终我行我素。 无论你发现了我千百重破绽。 我却依旧是如此行事。 绝不会有什么改变。 反而会一个破绽接一个破绽的让你看到。 可就是在这般生生不息的破绽之下,总会让人想在等待一会儿。 说不定下一个破绽的把握更大。 其实破绽就是破绽。 一个人面对着你,和背对着你,没有什么区别。 你若是能杀死他。 就算他戒备十足也没有关系。 同样,这小乞丐一个接一个的破绽,也没有大小之分。 华浓总是想再等等。 殊不知最后却是把自己的心力耗尽,心境崩塌。 而那小乞丐却是自成一片天地体系。 他不断的破绽却是构成了一个个没有边际,没有尽头的圆。 让华浓本来锐利的剑,尽皆在这圆中磨钝了锋芒。 最后终究是迷失了自己。 从有极变无极。 自是也倒转了胜负。 华浓听了刘睿影的话,虽然没有部明白。 但他还是轻松了许多。 刘睿影没想到这少年的心境竟是如此强大。 这才过了多会儿功夫? 就已是融合完好如初! 刘睿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不是为了萧锦侃,不是为了自己。 也不能让华浓在还未绽放之前,就凋零在这偏僻小镇酒家中的后院里! 只是小乞丐的话,让靖瑶脸色变了变。 刘睿影看得出来,他不但对这小乞丐的话很是上心,甚至还有些惧怕。 好似他真的能杀了自己一般。 刘睿影心中有些暗喜。 他等的就是这靖瑶急躁的时刻。 先前他说的话,不止是对小乞丐和华浓。 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焦急就是锋芒。 而坦然便是圆融。 先前焦急的是自己。 所以锋芒不断的被靖瑶的圆融所挫败。 可是现在,焦急的却是对方。 胜负岂不是又一次的倒转? 只要那小乞丐不出手。 刘睿影便有五成的把握能和靖瑶一战。 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 但是也已来之不易。 起码让华浓趁势逃出生天却是已然足够。 只不过刘睿影没有什么可以生生不息的资本。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圆融,究竟能维持多久。 或许可以挫败靖瑶的一次锋锐。 但第二次,第三次又该如何应对? 不过只要有了第一次。 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希望。 即便这希望很是渺茫。 却也值得一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章 冰酒与饷银【五】 边月满西山第八章冰酒与饷银【五】刘睿影觉得自己余光处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抬头一看却是那小乞丐不见了。 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确是舍不得刘睿影死。 但刘睿影又不得不死。 所以干脆离开好了。 这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极好方式。 既然没有看到,也就可以当做他没有发生。 小乞丐的离去,却是打破了刘睿影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本以为小乞丐真的会因为舍不得自己死,而出手干预靖瑶。 但现在看来却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人难免如此。 谁都想要有捷径可走。 有时候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但更多的捷径,却都是灭亡的门户。 刘睿影仍旧在和靖瑶对峙着。 靖瑶虽然焦急,但刘睿影却看出他在尽力的克制。 光阴飞逝。 日头已经西沉。 今天的月亮却是要比往常升起的早的过分! 夕阳还未逝去。 就已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虽然月光不够亮。 但毕竟也是升起来了。 靖瑶看着天空笑了笑。 先前那小乞丐还说什么日月同辉。 现在不需要用银子铺地,岂不也是日月同辉? 人算终归是不如天算。 不过能这般一语中的的人,也着实是少数。 月亮还未完升起。 低低的压在房梁上不高的位置。 起码在刘睿影的视角看来就是如此。 华浓不再说话。 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生死对决之间的压迫。 就连先前的偶然传来的鸟鸣声,也闭上了嘴。 动物总是要比人更加敏感些。 察觉到了危机,自然就会振翅高飞,向别出去了。 忽然间。 靖瑶拔出了他的他弯刀。 刀光直冲天际。 圆圆的刀芒似是要与那月亮争个高低! 随之而来的,还有刀气破空之时传来的呼啸。 刘睿影看着眼前的场景笑了。 靖瑶终究还是比自己先出了刀。 他到底没能压制住自己的焦急。 现在锋芒已经展现。 等待的便是刘睿影的圆融。 虽然如此。 可若是锋芒太甚,刘睿影的圆融真的可以抵挡得了吗? 他心里没底。 有了这刀芒的阴沉。 刘睿影脸色惨白。 靖瑶的弯刀,似乎把那夕阳的余晖都吸引了过来。 太阳飞快的落了山。 也不知是刘睿影对这时间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的确就是如此。 总之,他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过于短暂了。 太阳不见了。 天幕之上只有一轮月。 一轮和靖瑶手中弯刀一样的月。 头明他已经有了悲伤。 即便他还不懂这悲伤的含义,但他至少也是有了。 有了悲伤,便也有了担心。 他在担心刘睿影。 担心他的这位师叔。 担心他究竟能不能躲过靖瑶的这一刀。 他从靖瑶的刀芒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冷漠的没有人性的自己。 以前他的剑也是没有感情的。 只为了生存而出剑。 没有任何牵绊。 所以他的剑很快。 但后来,他走出了山林。 有了师傅,有了师叔。 第一次感受到了与人交流的快乐。 感受到了被人关心的温暖。 所以他的剑就有了牵绊。 有了牵绊的剑,自然会慢。 因为牵绊就是弱点,就是负担。 剑上有了负担怎么还能像先前一样快? 在华浓的剑和靖瑶的刀触碰的一刹那。 他就体会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就是自己曾经出剑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学会了哭。 跳出那圈子一看。 才发现靖瑶的刀也在变。 似乎也不如先前那般无情。 婧瑶的刀,本就只为复仇而生。 这柄弯刀能带给他无尽的胜利。 而这些胜利所换来的,就是荣耀和权利。 是他所以能复仇的必要资本。 所以他的心里只有一把刀。 但现在,这把心中之刀的刀身却有些模糊。 因为他也因为刘睿影的出现,而第一次有了些复仇之外的感情。 其实靖瑶的刀依旧寒冷。 只不过华浓体会不到。 刘睿影却感觉的极为深刻。 甚至产生了错觉。 觉得现在仿佛不是深春,而是隆冬。 草木花叶都被凌冽的刀气搅碎。 像是西北风一样。 吹个不停。 透过这刀芒,似是能看到已经结成了冰晶的水滴。 冬天,总是朴素的过分。 因为白色本就是最为纯净的颜色。 而冬天,却又在天地间找不出任何其他的颜色。 纯净的白,让人安静,让人忘记了浮躁和焦虑。 深深的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也能感受到一阵透心的爽快。 接着从嘴里哈出的白气,又是这朴素中的一抹趣味。 不过冬天却是一个蕴藏的季节。 所有的生命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但他们等待的就是冰雪融化之后的绽放。 虽然严峻冷酷。 但却又能让人坚韧而顽强! 刘睿影的手终于握住了剑柄。 “现在到时间了?” 靖瑶问道。 “到了!” 刘睿影点了点头。 靖瑶的刀芒是冬天。 想要冰封大地与山河。 但刘睿影的剑却是这冰层之下正在厚积薄发的生命。 他出剑了! 宛如最后一个冬日的晨曦! 虽然天还未变蓝。 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但只要这一轮红日升起。 冰雪就会开始消融。 明艳夺目的暖阳会让整个大地渐渐的扶苏。 山河解冻。 万物惊蛰。 青草挺直了身子。 露水终于能够自由的来回滚动。 湖面也开始泛起了圈圈涟漪。 一道道水温朝岸边扩散着。 引得群群水鸟入湖嬉戏。 随着刘睿影的剑缓缓拔出,继而聚过头顶。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无限的生机。 并且还在持续的增长,蔓延。 若说刚拔出剑的时候,只是朝阳初升。 那现在,便是春日当空。 东风再度拂过大地。 天已然变蓝。 蓝的通透。 像是一块浑源的宝石。 行云也开始大片大片的流转着。 河道里哗啦啦的声音愈发的壮烈激昂起来。 冬天仿佛已是瞬间。 而春,却开始逐渐化为永恒。 靖瑶感受到了刘睿影的剑意。 这股生机勃勃,如熊熊烈火般的剑意。 他的刀芒有些败退的势头。 因为冬,迟早会被春所吞噬,代替。 这是自然的法则,没有人能够违背。 但靖瑶显然不会就这般放任自流。 虽然冬天本就是一种含蓄。 因为走过了春的芬芳和夏的火热。 冬是一年的谢幕。 就像一位老人。 虽然看沧桑。 但双眼中却有日月的流转。 这般经过一年而历练出来的深刻。 不是一个新生发出的春就能轻易打败的。 靖瑶的冬。 能够包容一切情绪。 坦然的面对一切兴衰荣枯。 春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小段童年的记忆罢了。 虽然如梦似幻。 但却是不足为虑。 若是把一辈子炼化为一年。 那么这冬该承载了多少激情与得失? 和蔼的面庞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隐秘的爆发。 他只不过是安耐住了心中的悸动罢了。 虽然少了浮夸与绚丽。 但并不能代表他就无法再度狂热! 靖瑶的脸色变得冷峻。 他誓要逆天而行,决计不能让这严寒退去。 奈何天意难为。 能随人愿的机会能有几次? 华浓站在两人之间。 一边是凌冽的寒风。 寸寸的割裂着他的皮肤。 一边是温暖的眼光。 一点点的透入他的心田。 虽然他对季节没有什么偏好。 但他却是这在场的三个人中最懂得自然的。 他知道自然的神圣不可侵犯。 也知道若是逆天而行的后果。 所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就算你等到了你的时机,但我的光阴却也绝对不会放弃!” 靖瑶说道。 他的两手都压在了刀柄上。 “我们都是坚决的人。你这话若是说给我听,那大可不必。你若是说给自己听,想借此鼓舞一下自身的气势。那我还能把这话说的更加漂亮些,说不定对你更有用。” 刘睿影说道。 他语气平淡。 神色祥和。 何况现在已是春天。 他占尽了天时。 如果两人之间的交手放在一个月以前。 结局一定是刘睿影的人头像先前华浓的金珠一般,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滚向何方。 胜负倒转,生生不息。 混元一体,是为无极。 刘睿影的这句总结,终究还是被自己用上了。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那位小乞丐。 也得感谢华浓。 若是没有先前两人那一阵看不见的交锋。 他又怎么明白这个道理? 冰雪再顽强,最终也只会消融。 即使盎然的春意也会凋零衰败。 但至少要比冬雪坚持的长久些。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夏,和一个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章 冰酒与饷银【六】 边月满西山第九章冰酒与饷银【六】春夜。 春雨。 虽然都说春雨绵绵贵如油。 但在西北。 没有什么东西是软绵的。 尽皆都是最为纯粹的刚强。 在别处柔和的春雨,此刻也如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样从天上坠落而下。 把刘睿影和华浓浑身上下都刺穿了。 两人像落汤鸡一般在路上走着。 马车? 早就没了。 除了那装运饷银的架子车以外,其余的一切都被靖瑶的刀芒和刘睿影的剑光粉碎了。 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华浓没有看清。 他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巨力拉扯住。 然后就到了路上。 天便开始下雨。 华浓很是疑惑的看着刘睿影。 但刘睿影却是一脸平静。 似是没有什么想要解释说明的事情。 所以华浓便也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他既然学会了哭和笑,自然也就懂得了忍耐。 有些事。 别人不说。 那就不要问。 就算问了。 恐怕也不一定说。 如果想让他知道的话。 不待他问。 刘睿影自会主动去说。 春夜的雨总是很让人发愁。 尤其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华浓看到远处似是有一座山。 只不过被下雨的湿气笼罩着,看的并不真切。 寂寞的山岭和脚下倾斜的土路一样。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雨让土路不再扬尘。 但却又变得满是泥泞。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走着走着。 刘睿影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脚下传来一种坚硬。 就像是走在石阶上的感觉一样。 他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地面。 发现的确是有一条用扁平的石块铺成的小路。 以前或许被尘土所覆盖,根本显露不出踪影。 但是现在却因为这雨水的冲刷而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刘睿影决定顺着这条石径走下去。 不管尽头是何方。 有石径的地方,起码都会有些东西存在。 无论如何,也得把今夜的大雨避过去再说。 走到石径的开端。 刘睿影看到了一座神庙。 并不破败。 门柱上甚至还刷着新漆。 但从外观来看,却不知是供奉了哪路神仙…… 刘睿影对神庙的态度和汤中松相差无几。 但却没有他那么极端。 汤中松能把腌臜之物泼在神庙的门上。 刘睿影只是不置可否罢了。 信的人他不嫌弃。 而他自己不信却也不去诋毁。 这岂不是一种最为完满的状态? 每个人每一种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 杀人也不例外。 若是你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想必首先说服的就是自己。 说服别人很容易。 说服自己却很难。 就好像有些人撒谎总是张口就来。 不需要任何准备。 而且还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最终把整套说辞都丰满起来。 但撒谎的人却很难骗得了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信了。 恐怕这就已经超脱了谎言的范畴。 虽然自己不信神。 但刘睿影还是往神庙山门前的功德箱里扔了些散碎银两。 住客栈尚且需要房钱。 在神庙中避雨,毕竟也是借旁人之地,行自己之事。 一点银钱,倒是无伤大雅。 只不过刘睿影却看到神庙中隐隐约约亮着灯火。 难道这神庙里还有人日夜守护不成? 需知当今之世道。 人们除了认钱以外,就只臣服于剑。 像这般成日里青灯黄卷,侍奉神明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若真是如此,刘睿影又觉得先前自己的钱给少了。 不管这侍奉神明的行为是否有意义。 但能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就很伟大。 就值得让人敬佩。 不过既然看到了灯火。 刘睿影便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他轻轻的敲了敲。 想等神庙里的人给句回应。 同时,他也握紧了剑。 其实他已经握不住剑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右臂,没有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是举箸提下的吩咐,去阻止他。” 刘睿影说道。 “你难道忘记你本来进这庙中是为了什么吗?” 高仁问道。 “当然没有。我是为了躲雨。” 刘睿影说道。 “是啊……为了躲雨。可是现在雨还没停,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高仁喃喃自语道。 却是又委屈了起来。 “雨的确是没停,但我心里已然是晴天。所以也无所谓这头谎。 他的酒,的确是要比雨多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章 白日见星宿【上】 也不知是这高仁算得准,还是碰巧了。 直到刘睿影喝完最后一杯酒。 也刚好听到屋檐上的最后一滴积攒的雨水砸落在地。 雨停了。 他也该走了。 刘睿影站起身。 静静的看了看高仁。 但却没有言语什么。 带着华浓便走出了神庙。 “往北二十里地,有好戏看!” 高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但刘睿影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往北二十里。 不就是先前靖瑶劫夺饷银的那个镇子? 好戏? 即便是那镇子已空无一人,或者尸横遍野,他也是要回去的。 刘睿影从中都查缉司出来之后,被授予的权限是西北特派查缉使。 这西,自然是定西王域。 当时刘睿影还没能理解这个北字。 现在看来每一只捕蝉的螳螂背后,一定是有黄雀存在的。 震北王域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以及省着冬亦被杀。 这些都是让刘睿影朝北行走二十里,再回那镇子的理由。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中都了?” 华浓问道。 “可能会耽误一些时日,但最终还是会回去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叔曲解了他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再开口。 华浓说的回不去,不是在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而是真的指他俩究竟还能不能回去。 能不能活着回去。 雨停了。 天还没完全晴朗。 算时间,应该应该已是白天。 不过天幕之上还是能依稀看见几颗大星。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 但并未深究。 他不懂星象。 也没有萧锦侃或是高仁那般先知先觉的能力。 刘睿影是最被动的。 和靖瑶一样被动。 靖瑶的复仇之心被高仁所利用。 但刘睿影又何尝不是? 他虽然没有什么仇怨需要报复,但却想要建功立业。 只有为中都查缉司多多建功,才能早日升迁。 一步步的,靠近那掌司之位。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回去。 他俩还没靠近那镇子。 就发现了震北王域的军士已经将周遭的山野道路尽皆封锁。 刘睿影带着华浓从侧面迂回,爬上了一处高地。 看到震北王域的军士正在挖坑。 土坑旁边,至少堆着上百具尸体。 有穿甲胄的军士。 也有布衣的平民百姓。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华浓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刘睿影反问道。 “靖瑶?” 华浓思考了片刻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靖瑶为了劫夺饷银,应该是早就将这镇子清空了才对。” 华浓说道。 他的话虽然最符合逻辑。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人。 或者说不够了解五大王域的行事作风。 在五王里面。 上官旭尧一直被称君子王。 因为他待人平和,礼贤下士。 喜文胜过爱武。 不管是博古楼还是通今阁。 他与天下的文人雅士也多有诗文唱和。 时间久了,人们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 认为上官旭尧就是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却是忘记了,他也是天下的五王之一。 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打过的天下。 “靖瑶没有时间……何况他只带了寥寥数人。能够吧饷银劫走,已是不易。怎么还能腾出功夫来屠镇呢?” 刘睿影说道。 话到此处。 却是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想必华浓心中也明白。 这些震北王域的居民,全都是死于震北王域的军士之手。 “为什么?” 华浓问道。 他虽然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 但却想不通里面真正的究竟。 “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就算是以天下最为富庶的安东王来筹措,想必都需要花费些时日。所以这事是万万不能透出一点口风的。万一让边军的将士们知道了,定然是谣言四起,军心动摇。” 刘睿影说道。 “可是饷银已经被夺走,却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边军的手里。” 华浓说道。 “拖。” 刘睿影说道。 “怎么拖?” 华浓问道。 “就这样拖。” 刘睿影朝前方努了努嘴说道。 华浓沉默了。 原来杀死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让人知道的晚一些。 可是来杀人的军士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难道还会再派一批军士,来把这批军士也杀死吗? 这样一批一批的杀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就要看他上官旭尧想要拖多久了。” 刘睿影说道。 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他也能大概猜到华浓的心思。 “况且拖的方法有很多。这批军士或许根本都不知道饷银被劫夺一事,只需要说着镇子上有人暗通草原,将其全部诛杀就好。若是这批军士知道饷银被劫夺,那就会派他们一直在此地驻守封锁。解决的快还好,如果解决的慢,他们也得死。” 刘睿影说道。 “他们又会以何种原因死去?” 华浓问道。 “有什么死是不需要原因的。不过上官旭尧一定会给个原因就是了。他可以说这这批军士是叛军,而后再派军士来将其剿灭。这样一切都将被掩盖下来。尘归尘,土归土。二十年后,这镇子又会像我们刚来时那么繁华。”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为何发笑?” 刘睿影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真好玩。为了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断的伪造现实来遮掩。到最后,岂不是只有上官旭尧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承担?” 华浓说道。 “就像我方才对那高仁说的神不好当一样,王更难当。” 刘睿影说道。 “王?万万人之上,有什么难当的。” 华浓不以为然的说道。 “神办不成事情,没有人会骂他。只会觉得自己心不诚。下次再来时,一定会带着更贵重的祭祀品和更虔诚的心。但王要是办不成的事情多了,不但会被骂,还会被杀。” 刘睿影说道。 华浓又听不懂了。 所以他也沉默了下来。 刘睿影其实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过去的。 只要他亮明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摸不准这些军士到底接到的是怎样的命令。 若是为了边关大局考虑。 一个省旗,即便是中都查缉司直属的省旗。 说杀便也杀了。 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亲自追查下去。 上官姚旭只要出面搪塞一番,定然会不了了之。 所以他是不能冒这个险的。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自卫都很是困难。 更不用说这闯营之事了。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竟还能碰到两位如此俊俏的小哥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刘睿影的耳畔。 他回身一看。 一位女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位女子一身农夫大嫂打扮。 但却难以掩饰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风骚。 虽已不年轻。 可是这种风韵和气质,却是极为勾人。 她眼见刘睿影转过身子。 便也扭动着腰肢,款款朝前走来。 这女子两手空空,却光着一双脚。 脚背上还有下雨迸溅上的泥点子。 不过这些污秽却是更衬得她的双脚洁白,性感。 “小姐有何见教?” 刘睿影问道。 荒郊野外。 淡日薄星。 这女子就这么突兀的,施施然出现。 怎能不让人生疑? “呦!俊哥儿嘴可真甜……开口就叫人家小姐……咱都这年岁了,也不知还能听到几声!” 这女子走到刘睿影身前两丈远的位置停住了步伐。 歪着头,微笑着朝前看去。 “两位俊哥儿可是要去前面那镇子?” 女子问道。 “是啊……我兄弟二人早起赶路办事,却是必须要穿过那镇子才行。没想到,怎么今日却是被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在发愁呢!” 刘睿影说道。 还故作惆怅的样子,扣了扣头。 “巧了,我确实也要穿过前面的镇子。不如咱们一道同行?” 那女子说道。 “能和小姐一道同行倒是极美的……只是那些军士刀枪林立,让人害怕……” 刘睿影说道。 “你们两人手中,不也有剑?我怎的就不害怕呢?” 女子指着刘睿影和华浓手里的剑说道。 “因为小姐眼睛尖,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这是为了赶路的花架子。却是哪里比得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军士?” 刘睿影笑着说道。 “花架子也有花架子的用处,你看两手空空,不也走了很远的路?” 女子双手一摊说道。 “敢问小姐从何处来?” 刘睿影问道。 “前面而来。”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说道。 明明是身后,她却非说是前面。 “小姐倒是好气魄!” 刘睿影夸赞道。 “哪里有什么气魄啊……无非是能舍得罢了。” 女子掩口轻笑的说道。 随即朝前走去。 走出了几步,似是听到身后没有动静。 便又回头看着刘睿影和华浓。 刘睿影想了想,提着剑,就快步追了上去。 “一会儿啊,你俩却是都不要说话。我说什么,只需要应和一声就好!” 女子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站住!震北王军令,此处需封锁十日。无关人等一律绕行。” 哨卡的军士远远看到三人走来,出言厉声说道。 “这位军爷……我们姐弟三人,实在是有要紧事!若是绕行的话,就得耽误起码三日的路程!也不知道家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这女子说罢。 便开始抽泣起来。 军士一看这女人哭了。 一时间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军令!在下也没有办法,姑娘还是绕行吧!” 军士平和了语气说道。 “怎么回事?” 就在这位军士话音刚落时。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家父重病已时日无多,小女子正带着两位弟弟星夜兼程的去奔丧。没想到这路却是走不通了,要是绕行的话,恐怕是到了,人也没了……” 女子说道。 却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刘睿影在后面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有时候女人真的比男人好太多。 尤其是这种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女人。 简直让人没有应对之策。 那军官细细一瞧,却是对这女子的风骚和面容有些着迷。 “真的是去奔丧?” 军官问道。 “是的军爷!这几日星夜赶路,却是连鞋子都走掉了,也没来得及买……” 女子收住了哭声。 蹲下身子,摸着自己的双脚说道。 显得楚楚可怜。 “唉……现在能有如此孝心的子女倒是不多了!既然是奔丧,就快快过去!不过回来的时候,切记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女子一听,立马站起来,不断的躬身道谢。 她穿的这身布衣极为宽松。 如此一低头,却是让那军官满眼春光。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顿时起了别样念头。 “不过这奔丧赶路虽然要紧,可若是光着脚,想必也是走不快的吧?” 军官话锋一转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表情。 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是理解了先前这女子说的‘舍得’是什么意思。 “的确如此……只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市集。况且……况且……” 女子欲言又止。 不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镇中已被封锁。所有的屋子都集中规制,你且随我来选一双合脚的鞋子吧!”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厚爱!只是我这两位兄弟……” 女子指了指身后的刘睿影和华浓。 华浓觉得有些尴尬。 一直低着头。 刘睿影却是做出一番唯唯诺诺的样子。 在那军官把眼神丢过来的时候,丝毫不敢有任何对视。 双眼止不住的,一直在游离。 “让他们也一并进来,稍等会儿就好了!” 军官说道。 随即刘睿影也是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继而通过了哨卡。 他看着女子和那军官朝一处营帐走去,叹了口气。 “我们真就在这里等吗?” 华浓问道。 “若是不等,我们能去哪里?” 刘睿影反问道。 举目望去,四周都是军士。 且因为天色暗沉的缘故。 到处都点着火把照明。 却是让人无处遁形。 “他的父亲真的死了吗?” 华浓问道。 “不管死没死,现在开始,就是死了。而我们,也就是要去奔丧的!”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营帐内即将发生的事情。 故意走远了点。 以免听到里面的响动,自己也会难堪。 或许这女子的父亲真死了。 但一定不是现在。 可能是去年,也可能是上个月。 先前那番逢场作戏,无非是调动起了曾经的情绪罢了。 有些事,做一次就可以用一辈子。 这女子想必就是这样的狠角色。 “她舍得什么了?无非就是哭了一场。” 华浓看着那女字和军官进去的营帐自语道。 “若是说外物的话,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付出。她说的舍得,是舍得自己!” 刘睿影说道。 华浓显然没有明白刘睿影话中的含义。 他虽然学会了哭和笑,也大致明白了人。 可是他却不懂女人。 因为他从未和女人打过交道。 尤其是这样舍得的女人。 怕是就如汤中松那般的花丛高手,也会避让三分。 因为一个女人若是舍得起来,那她就敢于舍得一切。 自己的身子算什么? 性命都可以抛之于脑后。 只是有些女人是舍得自己,有些女人却是让别人为她舍得。 就好像是先前的神庙中的苹果。 若是带皮吃,未免口感有些酸涩。 但若是有人把外皮削去,那入口的则尽是甘甜。 一个女人如果在你面前楚楚可怜,惺惺作态,那他一定会是想让你舍得。 但一个女人要是坦坦荡荡,有话直说。 那就说明她愿意为你舍得。 只不过后面这种女人,一般都不讨喜。 反而是那些矫情做作的,更得人心。 但只有最聪慧的才能拿捏住这其中的分寸。 什么时候该坦荡,什么时候要矫情。 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原谅和理解更能让深入人心的事情了。 不过这样的女人也普遍讲理。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就好像这女子。 她帮刘睿影和华浓,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兴起。 不过女人做事,岂不就是这般,只论高不高兴? 若是高兴了,没有道理的事也愿意去做。 若是不高兴,你即使将全天下的道理都摆在她面前,她也会一把火烧了,丝毫不理会。 正在刘睿影背对着营帐,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华浓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睿影看到那女子走了出来。 他着实没想到会这么迅速。 可是她却依旧光着脚。 并没有穿鞋。 “我已经把你们带进来了。” 女子说道。 却是收起了先前的媚态。 “多谢小姐!” 刘睿影道了一声谢。 “只不过为何还是没有穿鞋?” 刘睿影接着问道。 “鞋子都不合脚,也入不了眼。若是入了眼,哪怕不合脚,我也会舍得自己的脚,塞进那鞋子里去。” 女子笑着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了!” 刘睿影说道。 “我也只是为了自己好玩罢了……并不是真心要帮你。不过,既然你对我这般客气的道了两声谢,我便也再给你提个醒,算是对得起你这两句客气!” 女子说道。 “小姐请说!” 刘睿影客气的说道。 “快跑!” 女子丹唇微张,轻轻的吐出两个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一章 白日见星宿【中】 边月满西山第十一章白日见星宿【中】刘睿影还未回过神来。 突然一股磅礴的劲气便如滔滔江海一样将整个镇子都囊括其中。 剑气冲天而起! 一束光柱把厚厚的云层都尽皆穿透。 撒下了一片光明。 刘睿影没想到这军营里竟然还潜藏着如此高手! 怕是距离那天神耀九州之境也已迈出了半只脚。 想必是震北王上官姚旭专门派来的压阵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女子看着那剑气。 丝毫不理会刘睿影的问题。 他朝旁侧走了几步,才看到先前与那军官进入的营帐,侧面已是被鲜血染的通红。 既然这女子能走出来。 死的就一定是那位军官了。 看来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舍得的。 因为刚才她就没有舍得。 若是舍得,那军官也不会死。 自是也不会惊动这位压阵的高手。 就在剑气逼杀而至的时刻。 女子突然素手一扬。 从袖中划出一柄软剑。 犹如一条灵蛇。 而她自己不也是一条蛇? 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的美女蛇。 军官已经被她咬死了。 刘睿影虽然想隐蔽身份,但事急从权。 到了最后关头,却也由不得他。 “是你!” 一位中间人凌空虚度。 几个踏步就走到了近前。 剑指那位女子说道。 显然,两人不但熟识,还有些过节。 “怎么,故人相见,你孙德宇不请我吃杯酒也就算了。还要要这般用剑威胁我一个弱女子?” 这女子淡笑着说道。 却是丝毫不惧。 “你这妖女!三年勾引了我儿子,引得他一身修为尽废,连体内的阴阳二极也崩溃了!还好意思说是我故人?” 孙德宇说道。 “那是他自己不争气!真是神秘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子孙……不但儿子是这样,现在你这些军士又比你儿子强了多少?” 这女子说道。 “你杀我震北王域的军前校尉,今天公私却是要一并与你了断!” 孙德宇说道。 却是瞬间就稳住了心神。 不再像先前那般暴怒。 刘睿影眼见他浑身剑意爆发。 却是一出手,就要以巅峰来应敌。 看来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三年的事都还挂在嘴边念念不忘……也难怪你都这么久了,却是还没有登临那耀九州的天神之位!” 女子轻蔑的说道。 她赤足踏前一步。 手上劲气流转。 那条如灵蛇般的软剑,顿时伸展开来。 笔直坚挺。 无边的威压从她周身释放出来。 竟是稳稳的压住了孙德宇的剑气。 这女子虽然是女儿身。 但功法武技却极其霸道。 而在这刚猛之下,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邪佞之感。 “难道你……” 孙德宇感受到女子的威压,震惊不已。 话到嘴边,却是都没能说完。 “早就说你不要太过于暴虐!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来。若是你早一点另辟蹊径的话,我定然不如你。” 女子说道。 刘睿影静默在一旁,准备袖手旁观。 因为他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变数。 孙德宇不再言语。 虽然对方的威亚强盛,但他能感觉到。 这女子也还没有迈出那一步。 若是她已登临了耀九州的天神之位。 那自己定然是有多远就遁逃多远。 绝不会与之争锋。 要知道,这一身修为可是来之不易。 虽然机缘更为重要。 但假以时日,谁就能说的准他没有那般机缘呢? 只要活得足够长久。 便能把那无数的未知尽皆变成已知。 孙德宇脚下步伐急转,挺剑刺出。 这女子却不紧不慢。 一副有恃无恐之状。 对于孙德宇凌厉的剑气不闪,也不避开。 而是轻轻的递出了她的软剑。 这柄软剑的剑锋和孙德宇的剑身触碰的瞬间,便立刻拐了个弯。 下半截剑身依旧刚硬。 结结实实的抵挡住了孙德宇的剑招。 而上半截却是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绕过他的剑身,朝他的左肩处刺去。 孙德宇见状也不敢再向前刺剑。 只得后剑回防,护住周身关口。 但这女子的软剑,却如同跗骨之蛆般寸寸攀附。 让孙德宇不但无法变招。 就连抽剑回守却是也办不到。 忽然间。 这女子的软剑却是猛地一打转,再度恢复了笔挺的样子。 不停歇的朝着孙德宇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每一剑都是大开大阖,有进无退的攻招。 却是把自身的门户然洞开。 孙德宇虽然看到她周身都是破绽。 若是给他一瞬的机会。 这女子刺了七七四十九剑,他便能杀她七七四十九次。 但奈何这女子的剑招却是过于凌厉。 让孙德宇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孙德宇只得稳扎稳打。 守住周身要害。 想要以静制动,等待着女子剑势衰败。 这,便是他再度挺剑反击时刻。 没有人的巅峰是能一直维持的。 越是凌厉的剑招,衰败的也越快。 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不知道的时候,能让人无声无息静悄悄。 知道的多了,反而就愈发火热。 但随着知道的越多,这火热却也会逐渐消退。 到最后却是连静悄悄都不如。 而是变得冷冰冰。 不过孙德宇却是忽略了一个很是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他的对手,是一位女人。 女人的精力可能不如男人旺盛。 但女人的精神,却总是要比男人持久的多! 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被遗弃,不是被得不到挚爱。 而是丧失了曾经的激情。 无论这激情是**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这种苦痛不但强烈,还永远难以忘记。 或许直到她死了,才能浇熄。 孙德宇的剑,却是唤起了这女子的激情。 身在局中的他或许不知。 但刘睿影看的却是一清二楚。 果然。 七七四十九剑尽了。 她的势头仍然不减。 孙德宇招架着,已向后退去了十几丈远。 但仍旧是有些不敌。 他不愿与她再行缠斗。 若是继续退让下去,不但他的颜面在震北王域的军士中尽失,自己怕是也会落下难以跨过的心结。 随即他冒着被刺中的风险。 放弃了守备。 剑尖直接袭杀向这女子的面门。 逼近她那清秀的眉。 “想当年,你儿子可是日日给我画眉!” 女子冷不丁说道。 孙德宇却被这句话激的方寸大乱。 剑尖竟是便宜了寸许。 但就是这寸许的偏差,却是让这女子躲过了这一剑。 而她的软剑,却刺入了孙德宇的左肋。 鲜血浸透了衣裳。 犹如一朵蔷薇正在缓缓绽放。 刘睿影看着这女子的神色。 他发现自己先前却是想错了…… 让这女子重拾激情的,不是孙德宇的剑。 而是鲜血。 是先前那位军前校尉的鲜血。 要知道女人在感情方面,总是要比男人更冷静。 而且无论是多么沉痛的回忆,在必要时刻,却是都可以作为杀敌的武器。 孙德宇是男人。 又事关他的儿子。 所以他无法冷静。 若说他对自己的事情还能吃得住劲的话。 但对自己的后代,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智。 父母就是如此。 无论修为有多高,权利有多大。 对于自己的后代,总是以一副怜悯弱者的姿态。 很多时候,后代们并不会领情。 但他们依旧会如此照做下去。 但事实却往往与此相悖。 就和那女子一开始说的话一样。 儿孙自有儿孙福。 长辈们觉得后代的命运必须要自己牢牢把关,层层主宰,才会走得妥当。 殊不知其实他们的命运却是被自己的子孙们拿捏在手里。 他们可以让自己的长辈幸福长久,也可以让他们艰苦卓绝。 孙德宇的儿子已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无用的废人,却依旧有能力,让他已是逼近人间武修巅峰之境的父亲中了一剑。 这道理的对错,显而易见。 流血的终归是理亏的。 说的再多,他还是流血了。 让他流血的,就是有理的。 不管先前有过过少扯不清的恩恩怨怨,现在却着实是她的剑刺了进去。 “你……好狠!” 孙德宇说道。 “我狠吗?我从没觉得我狠。” 女子说道。 把皓腕一抖。 把剑上的血花尽皆震落在地。 “以你的资本和修为,什么男人得不到,为何就偏偏要去祸害我的儿子?” 孙德宇质问道。 他仗剑拄地,捂住了伤口。 这一剑让他伤的不轻。 “祸害?你为什么就不绝的我们是真心相爱呢?” 女子说道。 孙德宇没有回答。 但脸上的表情将他的心里想说的话暴露无遗。 满满的都是不屑与嘲讽。 女子抬头看了看天。 刘睿影望着她的背影,很是凄楚。 她毕竟是一个女子。 刘睿影倒是相信她与那孙德宇的儿子是真心相爱的。 不过孙德宇说他是祸害,别人也会这样说。 如这女子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的儿子在一起,他心中的煎熬与纠结又有几人能够知晓? “真是因为我有这般资本和修为,天下什么男人都能得到我才会爱你的儿子。” 女子冷淡的说了一句。 语气冰凉。 不带任何色彩。 刘睿影隔着这么远,声音传到耳边,却是都让他不自主的一颤。 “这又是为了什么?” 孙德宇问道。 “为的是他在知道了我是谁之后,对我已然如故。而你,远没有你的儿子真诚!” 女子说道。 提剑指着孙德宇。 随即。 刘睿影感觉到百里之间,天地大势正在朝此间急速聚集。 头上风云翻滚,竟是露出了一线天。 这女子,竟是在这一句话的功夫,摸到了登临天神耀九州的契机。 人都有七情六欲。 最难堪破是情字一关。 方才那句话出口。 却是这女子的最为诚挚的感情流露。 一言破情。 举世皆惊。 不但是震北王域。 就连中都城中,正在打盹的擎中王刘景浩也察觉到了遥远之处的天地异象而瞬间板正了身体。 孙德宇默默无言。 看着头顶的一线天。 “斩我即刻耀九州,你还在等什么?” 孙德宇问道。 “一线天终究是只是一线天。离这万里无云,天朗气清还差得远。” 女子说道。 “斩了我,定然就能如此。” 孙德宇说道。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 即便是死,他也不要佝偻着背。 女子呆呆的望着天。 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手中的剑软了下来。 云层重新遮蔽。 天地也逐渐趋于平静。 “你竟然……放弃了!” 孙德宇说道。 女子的双眼中噙着泪水。 若不是抬头望天。 着泪水早就流下来了。 “她好像又哭了!” 华浓说道。 “嗯……” 刘睿影重重的回答了一声。 此刻他对这女子只有敬重。 却是再无半分瞧不起。 女人虽然对于感情比男人要冷静的多,但若是身心的放开去爱,却是也要比男人可怕的多。 刘睿影知道她这次的流泪,却是和先前不同。 先前只是为了进这镇子的逢场作戏。 但现在却是自我情感的真实宣泄。 这眼泪一滴滴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下。 和泥泞的大地混为一体。 但却是也一滴滴的滴在她自己的心上。 把她的心,都滴碎了。 对于一个心碎的人来说,登临那耀九州的天神之位还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意义都没有。 而一个心碎的人,却是也永远为自己关上了这扇登临的大门。 有可能她会缓过来。 把碎裂的心缝缝补补,重新振奋。 一定有很多人会这么做。 但刘睿影觉得,眼前这女子是决计不会了。 心碎了就碎了。 碎过得东西,再怎么拼凑都不完满。 这也正是她的心中所想。 破镜终有重圆日,心碎再无复合时。 “他的修为不是我废的。是他自己。” 女子擦干了泪水。 对着孙德宇说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 孙德宇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也爱我。” 女子说道。 刘睿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对苦命鸳鸯。 一个甘为爱人废尽修为。 一个愿为对方碎尽心田。 到底这场得失,是为了什么? 但孙德宇却是觉得自己这一剑挨得不亏。 若是当时他再开明些,或许就不会酿成今日这种局面。 “你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你的!” 孙德宇说道。 “我不会杀你。”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 “为何不杀我?难道你不恨我?” 孙德宇说道。 “我已经体会不到任何感情了。而你却还是我爱人的父亲。所以我不会杀你。” 女子说道。 随即瘫软下来。 坐在泥泞之中,抱着自己的软剑发呆。 孙德宇还想说什么,却是忽然察觉到了异动。 “你快走!边军四百万两饷银被劫,王府派出了三位供奉调查此事!先前你引动的天地大势,以及一线登临之机遇已经惹得那两人正在急速驰援此处。再不走,你必死!” 孙德宇说道。 他也终究是打开了这段心结。 否则不会出言如此。 但那女子却好似闻所未闻一般。 仍旧呆呆的坐着。 双眼空洞,没有神采。 “她就是来找你说清楚这件事的……现在事情已经了断,她也没有了任何想法。至于死,她早就无所谓了。” 刘睿影忽然上前说道。 “小兄弟是何人?” 孙德宇见刘睿影气度不凡,出口问道。 先前他与这女子打斗时,却是对刘睿影没有多加关注。 “局外人。” 刘睿影说道。 孙德宇一阵苦笑。 局中人自迷,局外人当清。 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倒退…… “烦劳小兄弟一件事!” 孙德宇拱了拱手说道。 “我会待她离开的!”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孙德宇要拜托自己什么事情。 而他也着实不愿看着这么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死在那些王府早已没了良知的王府供奉手下。 “多谢了……在下震北王王府供奉,孙德宇!” 孙德宇说道。 却是放低了姿态,极为郑重的说了一番自己的名讳。 刘睿影知道,这意思是他孙德宇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刘睿影也突然一阵苦笑。 没想到回一趟中都竟是如此之难。 不过有些路,一旦出发了。 若是不走到头,是没有旁的路口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二章 白日见星宿【下】 边月满西山第十二章白日见星宿【下】都说少年每过五岁就是一道坎。 刘睿影到如今,已是把这坎过了四道半。 他本来准备在自己度过第五道坎时开始喝酒。 但如今却是早了两三年。 他带着那位女子一路狂奔。 竟是在半日之内就绕过了平常两三天的路程。 阳文镇。 震北王域鸿洲属地。 这也是最近的一处,有查缉司站楼所在的地方。 刘睿影按图索骥,才找到了这里。 一处位于山坳之间的小镇。 他想不明白为何中都查缉司会在这样一个偏僻孤独的小镇建立一座站楼。 但既然存在,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来了。 阳文镇虽然偏僻,但也不失繁华。 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 客栈,酒肆,青楼妓馆,应有尽有。 刘睿影和华浓轮流背着那位女子赶路。 她并不胖,但背在背上却很沉。 也不知是不是刘睿影紧张的缘故。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和女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不过老马倌告诉过他,死人都很沉。 要比活着的时候,重得多。 刘睿影问他为什么。 老马倌却是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死了之后,精气神都泄了,所以就会很沉。 这显然是一个说不通的道理。 也一定都不合乎逻辑。 可刘睿影当时听完后却很高兴。 因为终于有老马倌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所以他又问老马倌有没有见过死人。 老马倌却说自己亲手送走了三代人。 一路上,刘睿影都在小心查探着这女子的脉搏和呼吸。 她虽然睁着眼睛,但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以至于到现在双眼极为的红肿,还在不停地流淌着眼泪。 这不是哭。 而是眼睛太过于干涩时的自我保护。 刘睿影看到她还能流泪。 便知道她没有死,也就放下心来。 “泡一壶茶,要浓一点!” 走进这家酒肆的时候,刚好是华浓背着这女子。 刘睿影问小二点了一壶茶。 还特意交待要浓一些。 小二虽然不解。 但看到这两位青年人竟是背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手上还都提着剑,便也没有多问。 带着女人来喝酒的人很多。 在酒肆里点茶的人也很多。 但背着一位女人,还来酒肆里喝茶的人,小二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人对自己没见过的事情总是有些好奇。 以至于往茶壶里加水的时候,他的目光还一直朝这边看着。 沸水都淤出来了,竟是还不自知。 华浓把那女子安顿在座位上。 她似是回过了些神。 至少她的眼睛眨动了几下。 “这是哪里?” 她开口问道。 声音有些干涩。 还很是细小。 刘睿影差点没有听清。 “阳文镇,鸿洲。” 刘睿影说道。 “哦……” 女子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她转头看去,大厅里还有几桌食客。 他们对刘睿影这二男一女的怪异组合也是好奇的很。 但当这女子的目光看过去后,却又纷纷低下了头。 女子起身,径直朝后堂走去。 刘睿影本想问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小二把茶端上了桌子。 客气的询问着,是否还要些别的茶点吃食。 刘睿影却说等一等。 他不是不饿。 而是着实吃不下去任何。 现在的他只想喝一杯浓浓的茶,缓缓精神。 当那女子再度回到刘睿影的视线中时,让他差点没认出来。 先前的朴素的布衣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见她身穿深兰底杭绸暗纹中衣,逶迤拖地浅啡底绫撒花百合裙,身披石青色底弹墨绫薄蝉翼纱。 凌乱的头发,已经变得异常柔顺。头绾风流别致,挽着一个双环望仙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金镶玉蝶翅钗。 先前用剑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玉银杏叶玉环。 腰上还系了一条水蓝如意流苏绦,绦的右侧挂着一个绛紫底海棠金丝纹香袋。 就连先前的赤足也穿上了一双翠绿底绣梅花月牙小靴。 整个人端的是仙姿玉色。 刘睿影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如此改头换面。 不过他却是想起了昨夜里高仁两手空空就能不断的拿出‘曲居士’的戏法来。 想必这女子也是如此。 其实一位能剑开一线天,差一点就登临天神耀九州之位的人,能做出什么事都是不稀奇的。 “我叫月笛!” 女子说道。 她微笑着。 除了眼眶还有些红肿,其余的却是都恢复如常。 只不过刘睿影却觉得她的笑很勉强。 “我叫刘睿影。” 不管怎样,刘睿影还是客气的回应了一句。 “好奇我为何会这副模样?” 女子问道。 却是把刘睿影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刘睿影点了点有头。 却是没有言语。 “因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总得要有些起码的尊敬。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把自己收拾的漂亮一些,端庄一点,就是最好的尊敬。” 月笛说道。 她语气祥和。 先前挑逗军士与校尉的那番媚态早已烟消云散。 但这句话说完。 她却是又开始发呆。 刘睿影早就听老马倌说过。 他说这世上有很多种人。 但大体上就只能分为两种。 一种人活在过去,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追忆往事。 另一种人活在未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不切实际的憧憬。 但唯独缺了活在当下现在的人。 并不是没有,而是太过稀少。 刘睿影听得出,他是让自己做那最为稀少的,活在当下和现在的人。只不过当下在他眼前的人中,却是把这三种人都聚齐了。 华浓初出山林,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崭新且不可思议的,自然会勾起他的无限憧憬。 单单是‘中都城’这个地名,就足以让他浮想联翩。 而这月笛,则是个彻头彻尾活在过去的人。 她无时无刻不在恋旧。 不过这旧时光不一定是好的。 未来的事不可预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算是活在当下的人,也一定是有很多事值得去回忆和期待的。 只是大家都很刻意的回避这种想法而已。 “你……要吃点什么吗?” 刘睿影问道。 “有酒吗?” 月笛摇了摇头,却是要酒喝。 刘睿影没有拒绝,让小二上了几壶酒。 顺便也让他上了几碟下酒的小菜。 往事如烟,旧梦难追。 透过月笛的双眸,刘睿影可以看到她的挣扎。 她在尽力的想从过去中跳出来。 可是失去的已经失去。、 错过的已然错过。 挣扎之后只能得到些教训。 跟喝酒要付酒钱,念书要交学费是一般道理。 华浓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入喉。 他的脸上有了些欣喜神色。 刘睿影想起当时萧锦侃在查缉司中也是如此。 虽然刘睿影不喝酒。 但看到他们欢聚一堂,这酒不断的从酒壶中倒出来,继而又从酒杯里一点点消失下肚。 那股难以言明的豪情壮志就会快速的升腾起来。 他们虽然活的还够久,但也是会忆旧的。 一些曾经让他们觉得很是窘迫的事情,经过年月的积累之后,在次提起,也会让他们开心的发疯。 不过那些真正痛苦难过的事。 他们是决计不会去想的。 因为他们只想快乐。 而喝酒无疑是当时最快乐的事情。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只不过那会儿我远比现在年轻。” 月笛说道。 却是用酒杯轻轻的碰了碰刘睿影的茶杯。 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下去。 “我和她一样都很爱喝酒。不论是什么酒,只要能醉都喝。什么梅子酒,米酒,红露酒等等……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喝,往往能醉的很快。” 月笛接着说道。 “很多事情杂糅到一想,一起做,也能让人头疼的很快。” 刘睿影说道。 “你要做什么事?” 月笛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说。 因为这些事情和月笛无关。 而他向来不愿意把自己的事和无关的人有所牵扯。 萧锦侃把华浓托付给刘睿影。 本是让他平平安安的带回中都的。 现在出了这么多变故,他已是极为过意不去了。 “你救我一命,让我能继续活下去喝酒,我总得有些感谢。” 月笛说道。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刘睿影说道。 若是月笛不能重新提起精神,她怎么会重新打扮成这副样子? 刘睿影只是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罢了。 人终究还是只能靠自渡。 月笛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平静的喝着酒,偶尔吃一口小菜。 刘睿影把这一壶浓茶喝完。 觉得自己的精神也是恢复了不少。 他便决定去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 既然他现在回不去中都。 有些事还是尽早汇报上去比较好。 回过头一看,这博古楼还是小事。 震北王域的四百万两饷银才是重中之重。 这家酒肆没有住宿。 不过最近的一家客栈,就在酒肆的斜对面。 “你是中都查缉司的人。” 就在刘睿影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月笛说道。 “是。” 刘睿影回答道。 “你是哪个省的?” 月笛问道。 “你对中都查缉司很熟悉?” 刘睿影反问道。 “熟悉。但不喜欢。” 月笛说道。 “我是天目省的。” 刘睿影说道。 “省巡蒋昌崇?” 月笛说道。 “没错。你认识他?” 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月笛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刘睿影总觉得月笛和中都查缉司有些关系。 从她开口问自己是哪个省开始,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若是当时的查缉司,都是你这般少年的话,我也不会离开了。” 月笛自语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浑身震悚。 自己的感觉着实没错! 这月笛不但和查缉司有关系,甚至她本就是查缉司的人。 不过听她话中的意思,却是和萧锦侃一样,因为某种原意离开了。 不过以月笛的武道修为,在查缉司起码也能和省巡比肩。 但这个名字对于刘睿影而说却是生疏的紧。 从来都没有听过。 “当时的我叫韵文。月韵文。” 月笛说道。 刘睿影已是说不出话来。 韵文。 中都查缉司掌司之下的两位司督之一。 虽然查缉司中人都不知道她姓什么,也不知她是男是女。 但司督之位在查缉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司督……韵文?”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没错。” 月笛说道。 “其实我也不算离开了查缉司。虽然我不再为查缉司做事,但卫启林在我临走前,还是给我保留了司督的职位。任何时候我想回去,就能回去。” 月笛说道。 “那您为什么要离开?” 刘睿影问道。 语气也恭敬了起来。 “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太压抑了,想出去走走。结果这一走,差点万劫不复。” 月笛自嘲的说道。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 一块没有任何雕饰的椭圆形玉牌。 正面是两个大字:司督。 背面则刻着她的名字,韵文。 “此处人多眼杂,在下不便行礼,还望您见谅!” 刘睿影说道。 玉牌和他的官凭一样。 都是身份的象征。 所谓空口无凭。 查缉司向来是认令不认人。 “无妨。” 月笛轻描淡写的说道。 “您为何要在这时告诉我身份?” 刘睿影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问出来,无非是想确定一番罢了。 “因为我不想你死。” 月笛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显然不是刘睿影想听到的答案。 因此他只有沉默。 “所以我决定帮你一把,将那四百万两饷银追回来。” 月笛接着说道。 刘睿影笑了。 这句话才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试问一个漂泊在外许久的司督,为何会突然自报身份? 那就一定是要对眼前的事有所作为。 “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你还是叫我月笛吧……或者月姐也行。”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有些尴尬。 “你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月笛又喝了一杯酒后说道。 刘睿影的确是有些想法。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心里没底的时候,总是想要多问问人。 并不是为了得到些建议。 只是想听到一声肯定,让自己的底气更足一些。 “不过我要先声明一点。” 月笛话锋一转,语气忽然严肃。 “月姐请讲!” 刘睿影说道。 “先前发生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月笛说道。 “我明白。” 刘睿影说道。 “不是明白,而是必须这么做。” 月笛说道。 “我会这么做的。” 刘睿影语气坚定。 “他家世代都是震北王域的人……情深缘浅,这就当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月笛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说的是谁。 便是那震北王王府供奉,孙德宇之子。 “他们……都不知道你和查缉司的关系吗?” 刘睿影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在查缉司叫韵文。除了卫启林以外,没人知道我姓月。因为这个姓本就很少见,写出来难免引人注目。现在想想,倒的确是让我日后方便了不少。” 月笛说道。 “月姐出查缉司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记不清了……估计和你活的年岁差不多。” 月笛看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等着月笛喝完酒,好一并离开。 但在这时却有一个喝的烂醉的酒鬼直勾勾的看着月笛,走了过来。 刘睿影皱了皱眉头。 但他却又不好催促月笛。 那酒鬼显然也是位江湖客。 从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大宽刀就能看出来。 这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没钱了,就再去做些无本的买卖。 总之是没有是非底线的。 小二显然是知道这位江湖客的习性。 一看到他径直朝着刘睿影这桌走来,便上前阻拦。 “张爷!您这是……” 小二话还未说完。 脸上便结结实实的被这位张爷抽了一个耳光。 “连老子的事你也敢多嘴?” 这位张爷晃晃悠悠,满嘴酒气的说道。 “客观,您带着女眷,还是快些离开吧!” 小二赶忙跑过来,捂着脸,对着刘睿影耳语一番。 还未等到刘睿影回应。 那张爷却是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月笛的身边。 一条胳膊搂过去,把住了月笛的肩头。 “美人儿!和这俩小白脸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哪里懂得男人会的东西!” 张爷说道。 “难道你就懂?” 月笛不动声色的问道。 也任由他搂着自己。 “那当然了!只怕你试过就忘不了,还得求着我要!” 张爷说道。 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朝月笛脸上摸去。 只是到了近前,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 低头一看,竟是掉在了桌子上。 他茫然的看着月笛。 “别弄脏了桌子!” 月笛说道。 拿了一只碗,放在他的手腕下接血。 酒劲的作用总是能让人迟钝。 过了许久,这张爷才嚎叫了一声! 抱着自己的断手,在大厅里又蹦又跳。 “你是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张爷嚎叫着冲出了酒肆。 月笛把他他那掉在桌子上的断手,扔进给他接血的碗里。 信手一抛,就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我当然是人……只是脾气不好。” 月笛说道。 说完还对着刘睿影调皮的笑了笑。 现在她,好似又活灵活现了起来。 但刘睿影知道,这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毕竟渡过沧海的人,是不会在意湖水中的涟漪的。 踏遍了九山,世上那还有能够如烟的云霓? 他放下了曾经让她自己迷离神情的风景。 但是那些音容笑貌依然和她紧紧相依。 舞榭歌台,灯红酒绿。 莺歌燕舞,花田逶迤。 这些个世俗的光景,她肯定早就看腻了。 中都城外的那条河日夜的流淌着。 也会在每个春天,都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只是琼楼依旧在,斑驳却陡生。 燕子飞走时,没人会提起旧日风情万种。 待那燕子再循着笛声归来时,最好看的,依然是这满城风絮,一川烟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三章 黑鸟与乌鸦 边月满西山第十三章黑鸟与乌鸦月笛放下了酒杯。 但壶中的酒却还没有喝完。 刘睿影本以为她会这般一杯杯的,直到喝过瘾才会离开。 但月笛去却不是这般打算。 “我本也是个喝酒的人,而且喝的很多。” 月笛说道。 这一点,刘睿影没有任何质疑。 他看的出来。 喝酒多的人,和刚开始喝酒的人是完不一样的。 华浓虽然也在喝酒。 但他倒酒的样子很是笨拙。 举杯一饮而尽时,也有些过分刻意。 反观月笛这边。 倒酒,饮酒却是一气呵成。 让人看起来也有种行云流水之感, 她从不刻意的仰起头。 但还是能饮尽杯中酒。 她的脖子很好看。 没有任何皱纹,光滑白皙。 若是愿意扬起头来喝酒的话,一定也是极美的。 可是就这般不动声色,没什么大阵仗的喝酒才方能显出真功夫。 “你知道在查缉司的时候他们都叫我什么吗?” 月笛问道。 喝了酒,她更为活泼起来。 刘睿影自然不知。 查缉司的司督,离他太远了。 “他们都叫我大将!” 月笛说道。 “大将?” 刘睿影很是诧异。 只有军队里能征善战的将军,才能被称之为大将。 月笛从来没有打过仗,怎么会被称作大将? “这大将不是指打仗。是说喝酒!查缉司里面,喝酒的人很多,但能正正被称为大将的,只有我一个!” 月笛颇为自豪的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后来我就不喝酒了。” 月笛突然说道。 “可是你刚才还在喝。” 刘睿影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和酒壶说道。 “对于大将而言,喝这么点,算作喝酒吗?”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 凡事无绝对。 “那不喝酒之后,这大将的名头岂不是就被别人拿去了?” 刘睿影问道。 “那倒是没有……别人想要当大将,自得是让上一任大将败下阵来才行。而我却不喝酒了,谁来也不应战。所以这大将始终是我的。” 月笛说道。 “不喝酒的大将,日子可是有些变化?” 刘睿影问道。 “不喝酒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天变得很久。而且朋友似乎也少了很多。以前那些朋友,觉得我不喝酒了,倒是也无趣的紧。” 月笛说道。 “以前他们见到我喝酒就害怕,更害怕被我灌醉。结果后来我不喝酒了,却是连吃饭也不叫我一起了。他们都说我不喝酒之后,叫我一起去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了。” 月笛接着说道。 “难道他们觉得你的魅力就在喝酒上?” 刘睿影问道。 “即使不在喝酒上,起码也有一大半在。” 月笛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叫来小二结账。 但小二却是不敢收钱。 因为他们砍了那张爷的手。 刘睿影苦笑不得的解释说,他们并不是什么恶霸。 喝酒吃饭,那就是该当付钱的。 一番好说歹说,小二才终究是颤颤巍巍的接过了银子。 三人走出酒肆。 阳光明媚。 刘睿影眯着眼。 他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温暖闲适的阳光了。 虽然晚上的时候能让他很安静。 但偶尔在大太阳下走几步,也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 “我们先去那客栈安顿一番?” 刘睿影指着前方对着月笛问道。 月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号三间上房!” 刘睿影说道。 “客官,实在对不住……我这客栈,今明两天都被人包下了!” 掌柜的告罪说道。 “那镇上还有别的客栈吗?” 刘睿影问道,并未多做纠缠。 虽然他可以住进查缉司站楼里。 但自从丁州一事过后,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 何况,他现在除了身边的华浓可以相信以外,就连月笛却是还都带着三分堤防。 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阳文镇虽然繁华,但客栈却只此一家……” 掌柜的说道。 言语间很是不好意思。 “是何人包下的?” 月笛忽然问道。 “是本地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今晚他要在这里办寿宴,很多朋友从外地赶来。所以他干脆把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掌柜的说道。 月笛和刘睿影相视一笑。 没想到,这查缉司一个小小的站楼楼长,竟是还有这么大的牌面。 “月姐觉得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寿宴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到时候不但能白住一晚,兴许还能白吃一顿好的!” 月笛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月笛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欧小娥。 这股子泼辣劲儿,倒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不过别人过生日,两手空空的去未免有些太过于失礼。” 刘睿影说道。 “依你之见,还得买些礼物?”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三人便决定在这街上逛逛。 走着走着,前方去却传来了一阵喧嚣。 月笛刚刚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正吃了两颗。 第三课还未从竹签上咬下。 华浓和刘睿影一脸好奇的看着月笛。 他俩实在想不到一个能如此叱咤风云的奇女子,竟然也会像个小女孩儿般,爱吃冰糖葫芦。 “怎么,没见过人吃冰糖葫芦吗?” 月笛冷冷的问道。 “不……不是。”刘睿影被这么一问,却是极其尴尬。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女人的事。 那就是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剑有多厉害,地位有多高,她也始终都是一个女人。 照样会在卖小饰品的货郎摊贩前走不动道。 照样会买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 只不过方才的那阵喧嚣却是冲淡了她吃冰糖葫芦的欢喜心情。 第三颗山楂刚刚咬下,还未含到嘴里,就吐了出来。 “不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好吃。” 月笛说道。 “那月姐为何吐了?” 刘睿影问道。 “再好吃的东西,都得有心情去匹配才能吃得下去。你若是方才不盯着我看,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把那颗吐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朝前一看。 却是看见方才那被月笛坎了一只手的张爷,正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走来。 只不过张爷的身前还有一人。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身后半步之遥的距离。 先前那股子霸道也看不见了。 满脸尽皆都是讨好。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混混还有如此的来头!” 月笛说道。 “那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那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江湖上都叫他黑鸟。” 月笛说道。 刘睿影看那人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黑衣。 就连脸也用黑布蒙着。 手上还带着黑色的皮手套。 拿着一把混黑色剑。 “黑鸟?我看倒是像个乌鸦。” 刘睿影笑着说道。 “看不起他的人,倒还真是叫他乌鸦。只不过当面这么说的人,都死了。还被割了舌头,然后换上一身雪白的衣服,仍在大路中间。” 月笛说道。 “他就这么恨白色?” 刘睿影问道。 “我没问过他。要不一会儿你问问?” 月笛说道。 张爷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月笛。 黑鸟的步伐随即也停了下来。 “就是你斩了我侄子的手?” 乌鸦看了一眼月笛说道。 “他也算是震北王域的一流剑客。修为可能不及那孙德宇,但要论起剑法的精妙,孙德宇远不及他。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多次重金招揽,但都被他拒绝了。” 月笛丝毫不理会黑鸟的话。 而是转头对着刘睿影说道。 “你很了解我?” 黑鸟也听到了这些话。 剑客的耳力向来都是极为敏锐的。 “略有耳闻。” 月笛说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三人每人留下一只手就可以滚了。” 黑鸟说道。 刘睿影有些气愤。 这黑鸟就算势力再高,也不能如此不讲是非吧? 仅仅凭着他那不成器的侄子的一面之词,就让对方留下一只手。 “若是不留呢?” 一直沉默的华浓忽然开口说道。 “不留手,就留命!” 黑鸟说道。 “我叔叔可是刚杀了郝琦!赶来这里可是为了给他的好兄弟,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贺寿的!” 那张爷站在黑鸟身后狐假虎威的说道。 “郝琦?不认识……是不是因为他太好奇了,所以把自己纠结死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惊异的看着华浓。 他没想到这么一句俏皮话竟是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看来这少年对这人间融入的速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就这句话,我必杀你!” 黑鸟说道。 随后转身就走。 华浓很是疑惑的看着黑鸟的背影。 他不知道一个刚刚放下狠话一定要杀了自己的人,为何却立刻就要离开? “他是让你跟上。这里人太多,难免伤及无辜。黑鸟虽然行事没有什么底线,但只要不惹到他,他倒是还有很善良的一面。” 月笛说道。 “有多善良?” 刘睿影问道。 “至少震北王域内,有上百家孤苦老人,都是他在养着。别看他又出名,武道修为又高。但是他的钱却是都拿来做这些事了。做这些他想做的好事。” 月笛说道。 “月姐虽然离开了查缉司,但却还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查缉司着想……” 刘睿影忽然感慨道。 “此话怎讲?” 月笛问道。 “若不是为了查缉司,何苦把这些震北王域的高手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刘睿影反问道。 “习惯了。并不是刻意的。” 月笛轻轻一句带过。 “所以你要跟着去吗?很可能会死哦!你还不是查缉司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 月笛转头对着华浓说道。 还把手上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取下一颗,塞进他嘴里。 “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任何人帮!” 华浓一口吐出那颗包裹着糖浆的山楂,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黑鸟带着一种人走出了镇子。 一直走到一处树林中才停下。 这处树林竟然都是枯死的树木。 明明是在春天。 但在这树林中的氛围却像是残秋。 只是少了些地上的落叶罢了。 枯死的树是生不出叶子的。 自然也就没有落叶。 黑鸟在一颗最为粗壮的枯树下站着。 若不是他身上的黑衣在白天太过于醒目,简直就和身后的枯树融为了一体。 张爷和其余的人等,捂着嘴,站的远远地。 连打气都不敢喘。 但华浓却不在乎这些。 他每一步都走的的硬邦邦的。 把黑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肃杀气氛都打破。 但黑鸟还是很安静。 透过他露出的双眼,刘睿影还感受到了一种疲惫。毕竟杀完人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阳文镇给朋友贺寿,本就一是件让人疲惫的事情。 郝琦这个人其实并不好奇。 相反却是一个极为无聊的人。 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更别说好奇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竟然会像黑鸟约战。 并且让黑鸟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他。 还扬言道杀死了黑鸟之后,要把他一身黑衣剥得精光,赤条条的挂在酒肆门口的招子上。 然后这家酒肆从此就会改名叫做‘乌鸦酒馆’。 郝琦的剑也很厉害。 但他和普通的剑客不同。 虽然他让黑鸟洗干净脖子。 但是在他杀的一千七百零八个人中,没有一个是被他的剑刺入咽喉而死的。 都是被他的剑光所震慑之后,一掌劲气拍碎了心脏而死。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剑客? 这也是人们所争议的一个问题。 只不过黑鸟却是没有被他的剑光所唬住。 他双眼中的黑色瞳仁却是要比正常人大得多。 好似任何光线进去之后都会再也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在郝琦的手掌还未拍到自己的心脏上时,就用剑刺穿了他的手心。 随即用他自己的剑,把他的双掌都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剑身入土。 只有一个剑柄在外面留着。 他双眼中的疲惫只是被那郝琦的剑光扰的有些不舒服罢了。 但仍旧带着一种逼人的杀气。 让人有股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们说没人能在你面前叫你乌鸦!” 华浓说道。 黑鸟的面巾上下移动了几下。 但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杀人都是因为对方不给自己活的余地。 比如他让刘睿影等人留下一只手。 可是刘睿影等人却是不听。 所以他才会杀人。 还有这华浓。 明明月笛都告诉他了,这黑鸟最恨别人叫他乌鸦。 可是华浓却偏偏把这句话当面说了出来。 看似没叫。 实则已然出口。 黑鸟觉得自己是个很公平的人。 因为他在杀人之前都给过了对方选择。 明明都是对方自我放弃了选择,所以就不能怪他要杀人。 “他的剑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华浓回过头来问道。 “我没见过他出剑。” 月笛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杀了他,会不会影响晚上去参加寿宴?” 华浓接着问道。 因为方才那张爷说了。 这黑鸟却是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的好友。 杀了别人贺寿的客人。 那东家一定会不高兴。 “他不会不高兴的,反而我已经想好了贺礼。” 月笛说道。 “月姐难道是要用这黑鸟的命当做贺礼?” 刘睿影问道。 “有何不可?” 月笛问道。 “可他毕竟还算一个好人。他要是死了,那一百多位孤苦老人怎么办?” 刘睿影问道。 “他若是不死,迟早有一个天被震北王招揽了去。到时候我们中都查缉司怎么办?”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默然。 他俩说的都没错。 只不过是出发点不同。 刘睿影现在才领会了这查缉司的冷酷。 与其让他成为日后的威胁,不如一开始就在源头上掐断了。 “我一定要杀了你。” 黑鸟终于说话了。 “你俩可以走了。” 黑鸟指着刘睿影和月笛说道。 他到还真算的上是有自己的原则。 “杀了他,我是不是就也能让人觉得很厉害?” 华浓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让人认可的重要性。 这点倒是好事。 刘睿影点了点头。 算是承认了华浓的说法。 华浓冲着刘睿影笑了笑。 他要把先前在靖瑶和高仁身上吃的亏,一鼓作气都找补回来。 一阵风吹过。 却是出来了些许寒意。 刘睿影这才觉得,不止是这树林奇怪。 而且今天这太阳也是奇怪的很。 都说月有圆有缺。 可是今天这太阳,似乎总是只有一半似的。 看上去没有往日里那圆。 黑鸟看着华浓腰间的那把破剑,面色忽然有些凝重。 “这是你的剑?” 黑鸟问道。 “我用了很久了。样子是不好看,但着实好用。” 华浓说道。 黑鸟心里有些触动。 用这样剑的人,不是顶尖的高手,就一定是个疯子。 但是这华浓双眸清澈,语气平稳。 无论你怎能看都不是个疯子。 最多只能说他有些奇怪罢了。 黑鸟再看过刘睿影和月笛。 两人也都是一脸轻松,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 提起精神,却是要出剑了。 话已至此。 不出剑怎么能行? 出剑了不一定就能胜。 但若是不出剑,他一辈子就是乌鸦。 黑鸟和乌鸦虽然都是一个颜色。 但听上去终归是大有不同。 所以他这一剑与性命无关。 他却是要捍卫自己的姓名! 究竟是黑鸟,还是乌鸦。 就看自己这一柄剑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如果他没有赢。 怕是旁人也没有机会再纠结于他究竟是叫黑鸟还是乌鸦了。 华浓显然不会费那工夫给他穿上一身白衣。 但却一定会找一块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黑的布,盖在他身上。 乌鸦,终归是要比黑鸟更黑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四章 白布与寿礼【上】 黑鸟虽然出了剑。 但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觉得华浓这般倔强的性格,倒是像极了以前的自己。 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在华浓身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因为华浓本就是代表着一种彻底。 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本质他都有。 而且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渴望被认可。 也学会了喝酒。 喜欢钱和美女。 天下每一个男人都是如此。 就好像人的手时时刻刻都暴露在外。 一个人的手定然不会有他其他的部位白。 因为其他的部分都被厚厚的衣衫遮蔽着,隐藏着。 唯有手在外时刻都经受着风吹日晒。 而黑鸟就连手上却也都带着手套。 一个连手也不愿意暴露的人,他的心里起码有些地方是扭曲的。 黑鸟忽然又收起了剑。 他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的手确实很白。 还很细嫩。 肤若凝脂。 这样一双手着实不该用来拿剑。 若是去做绣活,岂不是一件很是赏心悦目的事? “带上手套和取下手套有什么区别吗?” 刘睿影问道。 黑鸟摇了摇头。 但刘睿影却知道,其中的区别很大。 带着手套时,用剑的力度和角度都会不一样。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戴手套,突然把手套摘掉后,定然就会对剑的把握有所偏差。 他开始渐渐的走向华浓。 虽然他很是疲惫。 可是他的剑却不疲惫。 手套脱去。 长剑重新在手。 漆黑的剑,苍白的手。 黑鸟的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手。 无论他在做什么。 即便是和女人睡觉,他也会空出一只手来握着剑。 但华浓却不是。 他握剑的时间很少。 也很短。 只有一刹那。 因为他向来都只出一剑。 “华浓……挡不住他的剑。” 月笛忽然说道。 这句话很轻,说的也很小心。 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刘睿影才能听到。 “我知道。”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为何还不上去劝阻?” 月笛问道。 “有些事,不到最后关头,他明白不了。我能劝阻一次,但却没法时时刻刻跟着他一辈子。” 刘睿影说道。 不但他不行。 就连他的师傅萧锦侃也不行。 人道最后,终究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杀气也变得浓郁起来。 黑鸟的衣袍随着剑气的鼓荡而猎猎作响。 华浓看着黑鸟一步步走进,他突然拔剑。 剑光辉煌靓丽。 竟是能够弥补穹道。 “那你为何不杀我?他们死了。我们却是还知道有人叫过你乌鸦。” 华浓问道。 “因为你们要去给我的朋友贺寿。给我朋友贺寿的人,我不想杀。要杀也得等寿宴结束之后再说。” 黑鸟说道。 “你竟是如此在意你这位朋友?” 华浓问道。 “是朋友,我都在乎。若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介意你叫我乌鸦。” 黑鸟说道。 虽然他的脸用黑布蒙着。 但刘睿影看到他的眼角弯了弯。 想必他一定是笑了。 “寿宴结束之后,你若是来找我,我定然不会躲闪。” 华浓说道。 但黑鸟已经离开了。 他走出了这片枯树林。 朝着阳文镇的方向走去。 “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吧?” 刘睿影对着月笛问道。 “没想到。但也不用去想。” 月笛说道。 “那该想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该想今晚去寿宴时,该送那楼长送什么礼物。” 月笛说道。 “他的剑倒真是像鸟一样。” 华浓说道。 “像鸟一样轻盈蹁跹?” 刘睿影问道。 “不,是像鸟一样慵懒的时候也会叽叽喳喳个不停。” 华浓说道。 刘睿影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那黑鸟身上无时无刻都萦绕着剑意,没有丝毫懈怠他却是感觉到了。 “还是去镇上看看有什么趁手的礼物吧……” 刘睿影说道。 月笛也点了点头。 —————————— 阳文镇。 中都查缉司的站楼中。 楼长晋鹏才刚刚起床。 他推开了窗子。 “又是一个艳阳天!” 晋鹏嘴里自语道。 阳光随着窗户的打开而照进了房子。 照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 也找在他身后床上一位同样赤裸的姑娘身上。 他决定要泡个澡。 泡一个比这阳光的温度再暖一些的热水澡。 阳光很是柔和。 就像他床上的那位姑娘的手和发丝划过他的胸膛。 嘤咛一声。 那姑娘却是也醒了过来。 晋鹏却已经穿戴整齐。 准备去泡澡。 一个要去泡澡的人为何要穿戴整齐呢? 因为他要走出房门,离开查缉司的站楼。 走过先前刘睿影他们喝酒的酒肆之后朝左拐,尽头处的一间澡堂去泡澡。 一个要出门的人,还是查缉司站楼的楼长,那定然是要穿戴整齐的。 他还准备一套衣服。 一套崭新的查缉司官服。 查缉司的楼长都大多都由省着担任。 可是他的官服式样,却并不是省着的官府。 而是查缉司的司抚。 中都查缉司只有十六位司抚。 也可以算的上是为高权重。 仅仅次于各省的省巡罢了。 但这位司抚为何却要来这样一个偏僻的阳文镇里当站楼楼长呢?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马上任的时候,就连本地站楼中的查缉司众人也是吓了一跳。 没人想到一位司抚大人会甘愿来此。 但晋鹏不这么想。 他反而很快就适应了阳文镇这个地方。 这里是震北王域。 但民风却没有那么彪悍。 但却要比中原和南方开放的多。 刚开始的时候,站楼中人还颤颤巍巍的小心伺候着。 后来才发现,这位司抚大人一没脾气,二没架子。 反而和他们一样。 每日都要喝酒。 喝完酒就要去赌钱。 赌完钱不论输赢多少,都要去找女人。 而且丝毫不挑剔。 是阳文镇老鸨眼里最君子,最豪爽,最容易伺候的客人。 你给他介绍二八少女也行。 给他介绍风韵全无的半老徐娘他也不在意。 只要他睡觉的时候,身边有女人就好。 而且他恐怕还是第一个敢把青楼女子带进查缉司站楼里的。 “银子就在床头!” 晋鹏对眼前的姑娘说道。 这位姑娘看了一眼床头上摆着的两个大元宝。 眼中闪闪发亮。 竟是要比那银元宝在阳光下的反光还要亮上几分。 说完之后,晋鹏整了整衣领,就走出了门去。 嘴里还哼着小调。 出站楼钱还和所有遇见的人打了招呼。 就连正在洒扫清洁的老头儿也不例外。 晋鹏可不是时刻都如此和蔼的。 他也有发火的时候。 也有杀人的时候。 不过今天他的心情着实是好极了。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人都说生日的这一天,不能动怒。 要不然整整这一岁怕是都要在生气中度过。 其实还有说生日这一天不能赌钱。 因为赌赢了,透支的是自己年岁的运气。 赌输了,却是又让这年岁沾染了晦气。 这些说法大都各有各的来头。 谁也说不上究竟是真是假。 反正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说法。 晋鹏却是从来不在意。 他只信一条。 那就是过寿的人一定要请客。 所以他才会包下整个客栈来让他四处赶来的朋友们住。 其实晋鹏才刚回到阳文镇没有几天。 他即是第一个敢把青楼女子带回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也是第一个敢出门半年不回来的楼长。 好在阳文镇的这处站楼,一年到头都堆积不了三件事。 再加上他虽是楼长,却仍然是司抚。 倒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你若问他这半年都去哪了?在做什么? 晋鹏只会回答你三个字:交朋友。 没错,他除了爱喝酒,赌钱,找女人外,还喜欢交朋友。 无论是男女,只要他觉得顺眼的,那你就是他的朋友,不管你承不承认。 而他和黑鸟的相识也是极为有趣。 当时他听说有人要杀黑鸟。 便一人一马疾驰了五天四夜。 终于是赶在那人找到黑鸟之前,先把那人杀了。 虽然晋鹏自称是黑鸟的朋友。 但事后人们才知道,黑鸟根本就不认识晋鹏。 所谓的朋友,却是晋鹏的一厢情愿罢了。 但从此之后,他俩倒的确成了朋友。 还是无话不谈,无酒不喝的至交好友。 在他身上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却是都比那话本传奇更加惊险刺激几分。 但最核心的秘密,他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就是为何他堂堂中都查缉司司抚,竟镇中的一个小小站楼里。 走到了街上,晋鹏伸了个懒腰。 他昨晚虽然睡得很晚,但却睡得很好。 而且难得的赢了钱。 只不过他把赢来的钱,却是全都给了那位姑娘。 这已是那位姑娘身价的十倍不止。 赌来的钱,他大多都是这样又散了出去。 按晋鹏的话说,这叫尘归尘,土归土。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那就要尽快花掉。 尤其是这样不明不白,纯靠机缘巧合得来的钱。 更是不能放的太久。 但对于男女之事,他却不是这么想。 相比于真正一段投入的感情,他总觉得那样太累太消磨。 宁愿珍惜每一段露水姻缘,却是也决计不再会去触碰那真情实感。 而这样的男人,通常都受过不轻的情伤。 一个男人,无论在感情中有任何怪癖。 都是和他曾经的过往有关。 每一种伤痛就像是一颗种子,在日后迟早会生根发芽的。 当这些枝芽完全遮蔽了本真之后,便也就该彻底放弃了。 就好像晋鹏现在这样。 他走到了街上。 却是又不想去泡澡了。 虽然他昨晚出了不少汗。 但今天的阳光着实过于好了些。 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可是不泡澡,他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那身新定制的官服。 想来想去,他却是决定先在街上溜达溜达。 十里长街。 谁都知道他今晚要过生日,摆寿宴。 于是乎凡是见到他的人,五一不拱手行礼,说一番吉祥话。 晋鹏也都客气的一一回礼道谢。 他走到了客栈门口,向掌柜的询问了一番今晚的情况,是否已然妥当。 但他却没有走进去查看。 因为他只想站在这暖洋洋的太阳地里。 客栈掌柜恭恭敬敬的告诉晋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去泡澡了。 因为昨晚淤积的酒气在阳光的作用下,竟是又有些让他微微发汗。 此时去泡个澡,而后再吃点东西。 把身体上内外都伺候好了之后,再穿上那身崭新的官服,却是刚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五章 白布与寿礼【中】 边月满西山第十五章白布与寿礼【中】晋鹏朝着澡堂走去。 他对自己目前的人生很是满意。 但谁又不想这样尽力的享受人生呢? 大多数人只是没有条件罢了。 生存已经极为困难了。 却是再无余力去享受。 只可惜,无论是怎么样的痛快,都不能让晋鹏等到最极致的快乐。 虽然他喝酒时很豪爽。 赌钱是也决不扣扣缩缩。 找女人时也都尽力而为。 但他骨子里还是很寂寞。 就好似一个空壳。 只能用酒肆的喧嚣,赌坊的吵闹,以及女人的**来填补。 否则就会像一具行尸走肉。 朋友是另外的事情。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倒是能暂时的压制住他的空虚。 其实这种空虚往往来自于思念。 思念的,都是得不到的。 无论用多少酒水,多少金钱,多少女人,都不能弥补。 澡堂里有为他这位司抚大人专门准备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它向阳,且有一扇小窗。 没有谁会在泡澡时推开窗的。 但晋鹏会。 他不但要泡着澡,还要享受着日光。 尤其是像今天这般难得的好天气。 更是决计不能错过的。 一个人泡澡的时候,没有朋友,没有酒水,没有筛盅的当啷作响,更没有女人。 即使是再烫的热水,他都觉得在一点点的侵入他空虚无比的身体。 这种空虚是心灵上的。 再健美的身躯都不能抵挡。 其实他并不是对姑娘不挑剔。 而是他无论看见哪一位姑娘,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同一张脸。 这样的后果就是,无论找哪个姑娘却是都无所谓了。 他把一块崭新的白毛巾,整整齐齐的叠成一个小方块,垫在浴盆的边缘,当做枕头。 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下来。 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心里的寂寞无法驱散。 但今天终究是他的生日。 还是要努力快乐起来。 他伸出一条腿,把窗子踢开。 阳光照在浴盆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 干脆就闭起了眼睛,似是在小憩。 但忽然,他又睁开了眼睛。 随即笑了起来。 “没想到一个男人洗澡却是还有人偷看!” 晋鹏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人人影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照了出来。 “女人洗澡看的人多,但一定都是男人。男人洗澡看的人少,但一定是女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道。 “女人难道就不会偷看女人洗澡吗?要是遇到比自己还美丽的女人,我不信女人不看。” 晋鹏说道。 “若是遇到比自己还美的女人,光看是不够的。” 这女人叹了口气说道。 她却始终没有漏出正脸。 还在窗户纸张映出一个剪影。 “除了看,还要怎样?” 晋鹏问道。 “她的胸若是比我挺,腰要是比我细,脸蛋要是比我好看,那我就会把这些都破坏了!” 女人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照这样说,你快赶得上天下第一摧花圣手了!” 晋鹏说道。 “为什么?我还没有那么不堪吧……” 女人说道。 “因为我虽然没仔细看过你的身子,但从这窗户纸上的剪影来看,你的胸并不挺,腰也不够细。至于脸蛋……我看不见,暂且不说。” 晋鹏说道。 “但你可知道,一个好的脸蛋,却是可以弥补其余的一切不足?” 女人反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这个世上最美的人儿了。他的脸蛋无与伦比,而且胸也很挺拔,腰也很细。” 晋鹏说道。 “可是她你从未得到过一次,而我却已经陪着你不知多少年了!” 女人气呼呼的说道。 一掌把窗户拍了个稀碎。 木屑和窗棂掉进了浴盆里。 “哈哈……别人都用花瓣泡澡。而我用着木头纸屑泡澡,倒也是有趣得紧。” 晋鹏并不生气。 而是看着澡盆里的狼藉说道。 女人终究是露出了正脸。 不但露出了正脸,她还从窗户里直接翻身进入了浴室内。 晋鹏抬眼一看。 发现她今天显然也是换了一身新衣裳。 浅蓝色十样锦妆花通袖袄,配上一条刚刚过膝半臂的蜜色月华裙,身披淡青底云锦纱衣。 整齐的青丝大部披散着,唯有脑后头束起一个别致涵烟芙蓉冠,上面还插着一根羊脂玉五蝠如意簪子。 两条藕臂搂在外面,没有丝毫掩饰。 腰系绣白珠线穗子网带,脚上穿的是湖蓝色花纹薄底鞋。 这女子丰润标致,桃腮杏面,妩媚中不失热情。 一张面赛芙蓉的瓜子脸,眉蔬目朗,从眸子看上去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却是已经三十有五了。 年轻女子的活泼天真,以及少妇的成熟风韵,在其身上兼而有之。 她弯下腰来把晋鹏浴盆里的木头和纸屑捡了出去。 继而朝水里扔了一个藕荷色,银丝线绣莲花香袋。 “这样可是满意了?” 女人问道。 晋鹏从水里拿出手,把玩着那枚香袋。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泡澡用,只怕是糟蹋了……” 晋鹏说道。 “我这么美的人,竟然来伺候你泡澡,岂不是更加糟蹋了?” 女人说道。 盯着晋鹏的身子许久,脸上慢慢晕染了一层红霞。 “你没穿衣服!” 女人转过身去说道。 “你泡澡的时候难道会穿衣服?” 晋鹏大笑着说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穿起来吧。” 女人说道。 “我还没有泡够,为何要穿衣服?” 晋鹏问道。 “因为你没法再安静的泡澡了。” 女人说道。 “不安静才好……安静下来岂不是闷得慌?” 晋鹏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说辞。 女人忽然又转过身来,拿出了一个木盒,丢尽了浴盆里。 木盒封闭的并不严密, 丢到水中之后,却是缓缓浮了起来。 从边缘处还渗出了丝丝血色。 “这是什么?!” 晋鹏大惊。 赶忙从浴盆中挑出来。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衣服。 那女子在一旁看着,嗤嗤的笑了。 “你看,这不是就穿好了衣服?” 景鹏没有说话。 而是浴盆中捞起了那个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竟是十根大拇指。 每根手指上还都绑着一条花绳。 “现在你明白我让你穿衣服的意思了吗?” 女人问道。 “还是不明白。” 晋鹏摇了摇头。 缓缓扣上了木盒。 “这里面有十根指头,是属于十个人的。起码有两三个指头的主人和你极为熟识。剩下的七八根,却也都是你这次寿宴请来的宾客。” 女人说道。 “再熟识的人,我也没到能看一眼大拇指就知道是谁的地步。” 晋鹏说道。 “没错,但他们都缺了大拇指。这样就提不起筷子,也端不住酒杯。” 女人说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只是一只手罢了。若是他们愿意,自是会用另一只手。” 晋鹏说道。 “难道你对自己请来的朋友一点都不在乎?” 女子有些愠怒。 “不是我不在乎,而是我不相信你。” 晋鹏叹了口气说道。 “何况,我自认为离开中都之后,并没有树什么敌。” 晋鹏把木盒还给那女人,接着说道。 “你为何不信我!” 女人将木盒狠狠的摔在地下。 里面的十根手指顿时飞溅四方。 “因为你骗我太多次了!” 晋鹏说道。 说完便开始把那十根手指一根根的捡起,重新放回木盒子里。 然后拿了一个瓢,开始舀着水,冲洗整个浴室。 仿佛当这女人不存在一般。 但是那女人却咬牙切齿的不依不饶。 她再度一脚踢翻了木盒。 同时手上凌空闪出十道亮光。 十根尖刺状的暗器,脱手而出。 把那十根手指整整齐齐的钉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继而从她进来时的窗户,又飞身出去了。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已帮你杀了十个人!” 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景鹏苦笑了一声说道。 这十根大拇指果然不是他的朋友的。 而是他的敌人。 虽然他想不到自己为何还有敌人。 但他知道这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没有撒谎。 何况他的朋友也都是一等一的武修高手。 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被人砍下大拇指? “可怜的晋鹏……为什么总有人要和你过不去呢?明明你已是什么都不求,只是混天度日的等死罢了。” 晋鹏看着墙上的十根手指,很是悲戚的说道。 却是在可怜他自己。 就在这时。 他浴室的墙却轰然倒地。 烟尘四起中,他看到了至少五个人影。 “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晋鹏对于这五人的出现,丝毫不显得诧异。 反而关心起来这些人为何能如此精准的找到自己。 “整个阳文镇都知道你来这里泡澡。” 五人中为首的一人说道。 “我的确是在镇上走了一圈,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来泡澡。知道我要来泡澡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女人。” 晋鹏指着破碎的窗户说道。 为首的那一人沉默了。 当一个人谎言被揭穿时,要么赶紧用另一个谎言找补回来,要么就只能沉默。 看来他显然是还没编出新的谎言。 “所以是那女人告诉你们的对吗?” 晋鹏问道。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 烟尘退去。 他这才看清这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残疾。 有的人瞎了一只眼。 有的人缺了一条胳膊。 还有的人竟是装了一双铁脚。 这样子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晋鹏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五个人显然是来寻他麻烦的。 他本该沉着冷静的应对。 因为他的确是来泡澡的。 却是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带。 尤其是对这样身体上有残缺的人。 你若是笑话他们的残疾。 那简直是比杀了他们更加痛苦的事。 但晋鹏就是忍不住。 因为他已经从这些残缺中看出了这五人的来头。 “没想到你们竟是还能活着出来……我是该夸奖你们幸运,还是该埋怨诏狱那帮小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晋鹏说道。 这句话显然更是让五人愤怒。 晋鹏话音刚落,他们周身鼓荡的劲气,就再度让脚下刚刚落定的尘埃重新飞扬了起来! 其实晋鹏根本没有看出这五人的来路。 他只是在赌。 因为自己着实是没有什么死敌对头。 有,也只可能是原先他在中都查缉司当司抚的时候得罪的那些人。 他们若是侥幸火了下来,自然会来寻仇的。 若是自己还在中都查缉司,那就是接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就算自己大摇大摆的走在中都城里也是一样。 但这里是阳文镇。 虽然谈不上落魄。 但和中都城相比,也的确是个乌鸦飞过来都要饿肚子飞走的地方。 所以这里倒的确是个极好的报仇场所。 何况这也怪他自己。 若是就安安静静的待在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里。 却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为了这次生日,却是把这几年认识的朋友都邀请了个遍。 口口相传之下,却是闹得人尽皆知。 也不怪这些人会找上门来。 “你既然知是我们,那就知道我们和你只会不死不休。” 为首的那人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们都还没死,为什么就觉得我会死?” 晋鹏说道。 “因为我们有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恐怕还不止吧……” 晋鹏说道。 “当然不止!你当年往那诏狱里下了多少人,今天就会来多少人!” 为首之人说道。 他瞎了一只眼。 所以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偏着脑袋。 这样却是让晋鹏感觉很累。 因为自己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却是也会偏着脑袋。 所以他干脆坐了下来。 用手撑着自己的面颊。 把胳膊又拄在自己的膝盖上。 如此一来,虽然还是偏这脑袋,却是要比先前舒服多了。 “下诏狱的人多了。若是都来的话,整个阳文镇都装不下。你要说的,应该是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吧!” 晋鹏说道。 “没错。” 为首之人说道。 “这么一想,你们还真是幸运呢!” 晋鹏说道。 竟是有些感慨。 “我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你把我们的一生都毁了。所以即便是最终要和你同归于尽也不怕!” 为首之人说道。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大刀。 把刀柄重重的朝着地下一磕说道。 显然这一磕,给了他平添了不少气势! 但却给晋鹏又徒增了不少笑料…… 只是这次他忍住了。 他没有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五人都是亡命之徒。 而自己又两手空空无寸铁。 若是真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你觉得侥幸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这份侥幸有多大?” 晋鹏问道。 同时指了指地上。 墙虽然倒塌了。 但是那十根手指还是钉在碎裂的墙体上。 为首之人看到那十根手指,表情略微抽搐了一下。 “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能力取你性命的,还是我们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但这话听在晋鹏耳中,却是有些外强中干。 “所以你们就要让我死在这断壁残垣的浴室中吗?倒也可以……我八字属火,最后死在浴室里也着实是符合这天道纲常。” 晋鹏摊了摊手,有恃无恐的说道。 “死在这里?未免让你有些太舒服了!我们早就给你挑了一处埋骨之地。” 为首之人冷笑着说道。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那地方一定很高!因为高的地方通常都会很惹眼。这样就会让更多人的人看到我死了。不过最好还是在今晚寿宴,宾客齐至的时候杀死我比较好。这样你们也可扬名,还能让我所有与的朋友都看到我死了。况且在一个人的寿宴上,把寿星杀死了,倒的确是件极妙的事!这样来年之后我的生日和忌日就同一天。我猜的对也不对?” 景鹏说道。 为首之人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晋鹏却是把它们的心思说的一干二净。 他们的确就是如此谋划的。 若是找一个人寻仇。 那在他的寿宴之时把他杀死本就是一件极为精彩绝伦的事。 尤其是还有晋鹏的那么多好友当做观众。 若是就这般悄无生气的把晋鹏杀死了。 旁人只会徒增猜测。 但想来想去也决计不会想到是他们做的。 这样的复仇却是一点满足感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晋鹏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在这里动手。 只会在自己的寿宴开始时杀了自己。 但自己的寿宴何时开始,却是他说了算。 因此自己何时死,怎么死,会不会死,岂不也是由他说了算? 很多事只要想明白了背后的因果关键,那就一点儿都不可怕。 何况今晚的寿宴,是他的朋友。 只要是他的朋友,怕是没人愿意就这般看着晋鹏被杀死。 先前那女子。 晋鹏可没有邀请过她。 不请自到的人,尚且能帮他消灭了十个麻烦。 那其余受到宴请的人,怎么会袖手旁观? 起码黑鸟就不会。 只不过晋鹏却是不愿意连累朋友。 若是让他知道了,也一定会阻止那女人代替自己解决麻烦。 寻仇的人一定要见到本人才肯罢休。 结果这寻仇的正主还没见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哪怕是做了鬼也不甘心…… 晋鹏虽然不迷信。 但一想到在今天他的生日时,竟然有十个人为了他而不甘心的死去。 心里就很是有些别扭…… “那就走吧!” 景鹏站起身来说道。 他不想让自己继续别扭下去。 既然这五人不在这里杀死自己,那还是会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生活。 “三个时辰后,客栈中你必死!” 为首之人说道。 说完便转身带着其余四人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六章 白布与寿礼【下】 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时辰好活。 那他会去做点什么呢? 至少对于晋鹏来说。 三个时辰足够喝一场大酒。 也足够把身上的钱全都输个精光。 也足够再找个姑娘搂着美美的睡一觉。 但是在这些他都不想做。 不是他本就不想做,而是还没有到做这些的时间。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好好计划一下倒的确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即便是他要策马扬鞭,疾驰逃跑,也来得及。 足够他跑的很远很远。 但他不能逃跑。 这并不是晋鹏有足够的自信,能杀死那五人。 而是他都叫了自己所有的朋友来参加自己的寿宴,那他这位寿星东道主怎么能离开? 何况那包下客栈的钱,他还只付了定金。 晋鹏一不喜欢欠债,二不喜欢欠人情。 若是自己就这般一走了之。 他倒是会痛快不少。 但人情和钱却是都欠下了。 现在的他已经离开了浴室。 走进来的时候,是从澡堂的正门。 但出去的时候,却是从那面倒塌的墙前径直走了出去。 他再度回到了街上。 路过查缉司站楼门口时。 他看到了那位姑娘刚刚收拾妥当,从战楼中走了出来。 他迎面看到晋鹏,便是婉儿一笑。 略显羞怯。 这位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上他的床了。 但昨晚却是他第一次碰她。 先前几次,只是搂着她睡觉罢了。 “今晚你的寿宴,我能去吗?” 姑娘脚步匆匆,本是准备快步离开。 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喜欢在外抛头露面的。 因为总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你想去我的寿宴?” 晋鹏问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同这位姑娘说这么多话。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一问。” 那姑娘连连摆手。 说完便转过身子快步离开了。 半年多没见。 这位姑娘也已经变了。 只是晋鹏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起来自己可能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死了。 却是要一定问问这位和自己昨晚有过鱼水之欢的姑娘的姓名。 “你叫什么?” 晋鹏问道。 “念薇……” 姑娘怯怯的说道。 “我是在问你的真名。” 晋鹏说道。 青楼妓馆中的女子,都会起一个好听的花名。 因为这样不但听起来雅致,还能勾起人的欲念。 “李翠……” 姑娘低着头说道。 她虽然没有刻意的四下查看。 但她知道自己和这位大人的对话,已经引得不少好奇之人渐渐围了上来。 他们虽然不敢走的太近。 但耳朵却是比谁伸的都长。 相比于念薇这个名字来说,李翠着实是显得有些土气。 但土气的东西,往往都更加真实。 就好像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一般。 雕饰的太多,未免显得过分刻意。 反而会隐藏起了先前的真是。 晋鹏听完她的名字后没有说话。 而是走到街边的一处代写书信的摊子。 问那人要了笔墨,开始写了起来。 写好后借着阳光吹了吹干,递给了李翠。 “这是什么?” 李翠问道。 “你不识字?” 晋鹏问道。 李翠尴尬的摇了摇头。 若是她家有钱让她读书识字,却是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李翠小姐亲启,恭请您于今日戌时莅临阳文镇客栈,参加在下寿宴。落款,晋鹏。” 晋鹏给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道。 虽然他写的要比读的更加文气些。 但既然这姑娘不识字,所以他却是尽力的用大白话念了出来。 读完,他把这张纸条递给了李翠。 “抱歉,时间有限。却是没办法给你一份和旁人一样精致的请柬了。” 晋鹏说道。 显然这句话,李翠并没有听到。 此刻她全身心都集中在手中这张简陋的请柬上。 虽然他不识字。 打她的记忆力着实过人。 晋鹏方才念的每一个字,她竟是都牢牢的记住了。 这会儿正在对照着请帖上的字一个个读着。 “这是我的名字?” 李翠指着开头的‘李翠’二字问道。 “我具体不知道你是哪个翠字,但我觉得女孩子一般都会用这个字。” 晋鹏说道。 李翠的眼眶有些湿润。 变得温柔而娴静。 “我会按时去的。” 李翠把这张请柬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袖筒里说道。 “晚一些也无妨。” 晋鹏说道。 因为晚上,通常是这些姑娘最忙的时候。 “不,我不会晚的。我一定会按时的。” 李翠说道。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晋鹏本还想问问她爱吃什么菜。 也好提前准备一份。 但她却是走的太急。 晋鹏却是没能问出口。 只是望着她的背影。 晋鹏的心里也有了些温柔。 叶落归根。 思念虽然是长情的表现。 但人终归是要成家的。 在外的时间越久。 这样的想法越强烈。 无拘无束的放荡生活着,虽然很快活。 但晋鹏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抵御这种快活背后的寂寞多久。 曲终人会散,酒醒头会痛。 即便是在热闹的寿宴,看着结束后朋友们一个个的离开,各奔东西,天各一方的背影也会让他沮丧惆怅。 晋鹏目送那李翠走远。 便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酒肆。 他不是来喝酒的。 是来吃东西的。 而这却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这家酒肆正是先前刘睿影他们去的那家。 但显然,他们进来的待遇和晋鹏进来的待遇截然不同。 他在澡堂中有自己专门的浴室。 在这额酒肆里,也有自己专门的座头。 却是谁都不能做。 不管他来不来,掌柜的都给他留着。 三个时辰的时间,他决定在这里花一个时辰。 剩下的两个时辰用来做什么,却是还没有想好。 这是一件很大的酒肆。 在如此一个偏僻的小镇,有这么大的酒肆的确是很少见的。 晋鹏坐下之后,没有言语。 小二自是知道他要吃些什么。 不过却是给他多上了一壶酒。 这是掌柜的送的。 因为整个阳文镇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他晋鹏的生日。 “掌柜的,只送一壶酒未免有些太小气了吧!” 晋鹏打趣的说道。 “大人,您若是想喝!今日喝多少都行!” 掌柜的走来说道。 要知道今晚寿宴时的席面,可都是从这里订的。 光是如此,已经让这掌柜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区区几壶酒,就算是曲居士,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何况经营客栈酒肆的人,最是精明。 哪些人该巴结,哪些人可以得罪。 都在心里有一本明账。 晋鹏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着实还没有想好究竟喝不喝酒。 不过想着想着。 他竟是就不由自主的喝了起来。 一杯接一杯的,很快这一壶酒就见底了。 小二眼见。 他看到晋鹏的酒壶见底。 立马又给他续上了一壶。 直到这一壶酒落在桌案上。 晋鹏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已经开始喝酒了。 而且还喝光了一壶。 看来后面的剩余的两个时辰却是也用不着计划了。 坐在这里喝酒,岂不是就能过的很快? 正当他打定主意开始喝酒的时候。 有两个忽然在他面前坐下。 酒肆里拼桌是常态。 尤其是晚上客满的时候。 但阳文镇的酒肆从来不会客满。 因为人着实没有那么多。 而且即便是客满。 也没有人敢和晋鹏拼桌。 只不过这两个人却不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走进来的。 而是从窗户里翻进来的。 他们计算的极为精巧。 翻身而入的瞬间,就一屁股坐在了晋鹏的面前。 这两人神情冷漠。 但衣着却很是考究。 眼神奇怪。 因为他们都直勾勾的盯着晋鹏喝酒的右手。 准确的说,是他的右手大拇指。 这两人年纪相仿。 长相也相差不大。 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人须发茂密、 络腮胡和鬓角都连在了一起。 而另一个人,没有一根头发。 胡须也看不见,喉结也不突出。 就像是个老太监。 “小二!” 晋鹏完全无视他俩的目光。 招呼了一声说道。 “大人您的吩咐!” “给我这两位朋友,再添两幅碗筷,还有两只酒杯。” 晋鹏说道。 本来死气沉沉的的他,这句话却是说的异常轻快。 他又重新开心起来了。 因为面前有了人。 虽然不是朋友。 但起码可以和自己喝酒。 只要有人在身边。 你寂寞总是可以消散一些。 “我不喝酒。”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须发浓密的那位,声音低沉粗壮。 而光头没喉结的那位,声音尖细。 倒真实像个太监。 “不喝酒,那就吃菜。” 晋鹏说道。 他面前摆着的只有几碟子点心。 却是又吩咐小二上几个热菜来。 小二放下碗筷酒杯,又再给晋鹏续了一壶酒。 随即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他们都知道这位大人朋友多。 因此再奇怪的人,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何况对这些事情,他们自是知道躲得越远越好。 知道多了,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我们也不饿!” 两人再度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饿也不喝酒,那为何要坐在这里?酒肆本就是喝酒吃饭的地方。若是想赌钱,出门右拐一直走。若是想找姑娘,那就在赌坊的隔壁就是。” 晋鹏说道。 他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 还给这两人都倒了一杯。 两人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 不约而同的把右手放在了桌上。 他们俩右手,一个大一个小。 却是和头发胡须完全反了过来。 须发浓密的人手小。 而那位光头没喉结的,却是有个蒲扇大的巴掌。 只不过这两人的手倒是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那即是都没了大拇指。 “我知道了。你们是来杀我的。” 晋鹏看到两人的手瞬间明白了过来。 先前那女人那里的木盒子中,有十根手指,想必就有两根是面前二人的。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 因为这两人缺了拇指的地方,伤口早已愈合如初。 平滑完整。 根本不是才被切下了手指。 何况依那女人的性子。 定是会先杀了人,再砍下手指。 晋鹏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怪癖。 在他刚认识这女人的时候。 她杀完人定是要把那人持有兵刃的手一起剁下来。 连带着这只手和所用的兵刃一起带走。 美其名曰:收藏。 晋鹏见过收藏古玩字画的。 见过收藏珍宝豪宅的。 甚至也见过收藏美女的。 就是没见过收藏这样的残肢败刃的。 不得不说这是个极为变态的癖好。 但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一定都有他的道理。 晋鹏虽然心里不喜,却是也没能说出口来。 不过后来熟了之后,偶尔提了一句,那女人却是就改了。 她改成了只砍下大拇指。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手指,不要人命。 这岂不是为自己埋下了无穷无尽的隐患? 人已死,即便是你亵渎了他的尸体。 却是也无从知道。 但这人活着,眼睁睁的看到你砍下了自己的拇指,那岂不是要发疯? 眼前这两人想必就是如此。 “我们不喝酒,不吃饭,也不赌钱,只找一个女人。” 两人说道。 晋鹏发现这两人无论说什么话,都是异口同声的。 要不是外观差距太大,甚至以为这两人是双胞胎也不一定。 “你们有两个人,但却只招一个女人。难道是囊中羞涩吗?” 晋鹏已经知道他们要找的女人是谁。 但他还是故意如此说道。 虽然这样说一定会让这两人怒不可遏。 可是对于一个已经还有三个时辰好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需要顾忌的? 怕是任何都没有。 “我们找那个切掉我们大拇指的女人。” 两人说道。 晋鹏点了点有头。 “我也想找她。” “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两人问道。 “大约一个时辰前我还是知道的。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澡堂里。但现在她在哪里,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晋鹏说道。 “带我们去找他。” 两人说道。 这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但晋鹏怎么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他看向了窗外。 窗外正对着一条路。 是阳文镇的商铺一条街。 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震北王域的各种特产,或是用琉璃作假的琥珀与玛瑙。 总之是应有尽有。 他忽然想去给自己买个礼物。 虽然他知道今晚的寿宴上定然会收到很多礼物。 不过也有可能一件礼物都没有。 因为他的朋友着实都太过潇洒了。 甚至比他还洒脱的多。 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想起来准备礼物的。 所以他决定自己给自己买一个最称心的礼物。 “你们若是跟着,我可以带你们四处转转,寻摸一下。但我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过了之后若是没有找到却也不能怪我。” 晋鹏说道。 “为何只有两个时辰?要知道我们找她可是用了两年不止。” 两人说道。 “因为两个时辰之后我就要死了。有五个人一定要杀了我。” 晋鹏摊了摊手说道。 “在没找到那女人前,你不能死!” 两人说道。 晋鹏笑了起来。 今年的生日可真是有趣极了! 五个人一定要让他死。 而现在却是又来了两个人一定不让他死。 到最后好像是和他自己却没了什么关系。 说不定这五个让他死的人,和两个不让他死的人倒是会先打了起来。 笑着笑着。 一个背影从晋鹏的眼中一闪而过。 隐没在那条街的人流中。 他脸色一变,竟是也不走正门。 而是从先前这两人翻身飞入的窗户中蹿了出去。 这两人紧随其后。 倒是让晋鹏心里一惊。 如此俊俏的身法,看来武道修为也是不低。 不过晋鹏却不是要故意甩开这两人。 毕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个不让他死的保镖,怎么能如此轻易的舍得呢? 他只是看到了一个让他思念至深的身影。 虽然惊鸿一瞥,或许是错觉。 但即便是错觉,也得追上去亲眼验证一番才能死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七章 浪子总长思 “你走的这么快,可是想跑?” 两人问道。 晋鹏已经走进了那条街。 这条街果然是热闹的紧。 尤其是今天。 晋鹏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似整个阳文镇的人都来了一般。 但他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想来他的朋友应该已经到的不少了。 但是他却没有看到一位。 “我不想跑。何况我能跑到哪去?” 晋鹏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你哪里都可以跑,因为你就不想让我们找到那女人。” 两人说道。 “并非如此……相反,我确实想和你们一直待在一起。” 晋鹏说道。 “一直待在一起?” 两人很是诧异。 这话若是男人对女人说出来,则是痴情。 而女人对男人说出来,则是忠贞。 但像这般男人对男人说出来,就很是让人恶心…… 何况还是三个男人之间。 “你真的在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死?” 两人问道。 “虽然我很爱开玩笑,但想必这全天下也没人能开出这种玩笑。” 晋鹏摊了摊手说道。 “谁要杀你?” “你应该问,是谁杀的了他!” 这两人说话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须发浓密的人问谁要杀了晋鹏。 然而那位老太监模样的却说应该问问谁能杀死晋鹏。 “五个人要杀我。也是和你们一样奇奇怪怪的人。不过他们和我是旧恨,正如你俩同那女人是旧恨一样。至于能不能杀死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有人让我死,我一般都先做好必死的决心。” 晋鹏说道。 “想你也是个风云人物!怎么大难临头不想着如何自救,却反而要做好进棺材的准备。” 两人再度统一起来说道。 “风云人物?” 晋鹏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叫风云人物? 风和云看起来极为的潇洒。 但就像今日一般。 艳阳天上晴空万里无云。 而这阳文镇也本就是个山坳里的镇子,很少起风。 风云风云,在这里却是都被克制的死死的。 何况就算不是在阳文镇也是一样。 风起,云则涌动。 云涌,风则远行。 这两个东西本就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也不知是何人首先把风云这两个天生的克星放在了一起,而后还用来形容了人。 晋鹏倒不是说这个词不够贴切。 只是他觉得用来形容自己。 尤其是今天现在的自己,的确不够妥当。 “两个时辰过后是不是就是你的寿宴?” 两人问道。 “没错,是我的寿宴。” 晋鹏点头说道。 “要不要参加?” 晋鹏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不必了……我们只是来找那女人的。寿宴上难免喝酒,何况我们又不是你的朋友。” 两人说道。 “以前不是朋友,现在就不能当新朋友?寿宴喝不喝酒自是也没人强求。” 晋鹏说道。 “那女人会去寿宴吗?” 两人问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给她发请帖。而且我连她为什么要来这阳文镇都不知道。” 晋鹏说道。 “她不是一直缠着你,缠了好几年?” 两人问道。 “看来你们倒是了解的很清楚,连这都知道。” 晋鹏东看看,西瞧瞧,心不在焉的说道。 “若是你的大拇指被人砍掉,你也会如此用心的。” 两人说道。 “我的性命都快不保了,你们看我似乎也没有多用心。” 晋鹏说道。 “那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两人说道。 “没错,你们二位都说了,要一直让我找到那女人为止。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没有找到,你们会让我死吗?” 晋鹏问道。 “不会。必须要找到为之。” 两人说道。 “这就是了!” 晋鹏说道。 他走进了街边的一处店铺。 这处店铺即便是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也显得极为特例独行。 因为它着实是太过于冷清了。 而且店铺的门虽然开着。 但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门口也没有叫卖支应的伙计。 晋鹏走了进去。 却发现最里面的阴影处站着两个人。 正是刘睿影和华浓。 至于月笛。 她想要自己转转。 却是已进入这条街道,就和他二人分开了。 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那举办寿宴的客栈门口汇合。 好巧不巧,竟也是两个时辰。 刘睿影看着晋鹏走了进来。 并没有多想。 他也没有穿着查缉司的官府。 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识能表明身份。 只是他身后的两人着实是有特点。 亦步亦趋的跟着晋鹏。 好似两位尽职尽责的保镖。 “小兄弟却是看上了什么?” 晋鹏出口问道。 “阁下是此间老板?” 刘睿影问道。 “不是。”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但我是老板的朋友!” 晋鹏接着说道。 说罢还用手使劲的拍了拍货架。 “所以你要看上什么,尽管拿去就好了。” 晋鹏笑着说道。 他觉得刘睿影和自己很对眼缘。 眼缘这个东西,放在男女之间,就是一见钟情。 而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则是一见如故。 晋鹏和刘睿影一见如故。 这倒是让他心里很是欢喜。 没想到一个就快死了的人,竟然还能碰到一个让自己一件如故的人。 “这怕是不太好吧……” 刘睿影说道。 他的确是看上了这家铺子的几样东西。 但奇怪的事,这铺子里不但没有人支应,甚至连标价都没有。 “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这老板也不在乎这些钱。他本就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晋鹏说道。 对于这一点,刘睿影倒很是赞同。 试问一个做生意的人,怎么会如此悠闲? 店铺打开着,也不出来看店。 而且货架上的东西,摆放的密密麻麻,毫无次序。 即便是被人偷走了一两个,却是也难以发现。 “谁说我不做生意?我只是不卖东西给你!” 一道声音从店铺的最后方传来。 接着便是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 刘睿影看到黑影中缓缓出来一位胖子。 可这位胖子却不是走出来的。 也不是跑出来的。 而是坐着一辆木质的四轮车出来的。 方才那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就是四轮车的轮子摩擦所产生的。 “想必这位就是老板了!” 刘睿影说道。 但那胖子全然不理会刘睿影。 只是瞪圆了双眼,对着晋鹏怒目而视! “没想到南阵却是隐居在此地!” 晋鹏身后的两人说道。 南阵。 这名字刘睿影有点耳熟。 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但看到这店铺中满满的机巧之物,以及这老板坐下的四轮车,却是想了起来。 不正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手艺人? 做出来的衣服甚至能当算作易容之物来使用。 虽然不能走路,但却发明了无数机巧之物来帮助自己行动。 是位根本不必亲自动手,饭和水就能自己吃到嘴里的神仙。 “怎么样今天都是我的生日,你不送我件礼物就罢了,怎么还这么气冲冲的呢?” 晋鹏说道。 “因为你抢了我老婆!而且我们说好了不再来往的!你却为何又走进我的铺子?还随便那我的东西送人?!” 南阵厉声说道。 火气不小。 但这一番话语却是让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 朋友妻不可欺。 晋鹏若是做下了这等事,那可真是罪不容诛。 也难怪南阵会和他反目成仇。 想当年南阵虽然不能行走,算是残废。 可是他的脑子却极为好用。 天下间没有他想不出来的东西。 不过有这般想象力的人,倒也不在少数。 可却只有他一个人,能把这脑中的想法全都变成现实。 他不是武修。 但却羡慕那些武修可一跃上房了三个字。 “娶我吧。” 南阵一愣。 他的确也爱上了这位女子。 可是娶老婆是需要本钱的。 他家徒四壁。 吃饭的桌子晚上都要用来当床板用。 哪里有闲钱去娶老婆? 但这女人却是极为的精明。 她遥遥一指,指的却是南阵那两旧的四轮车。 “把它卖了,不就有钱了?” 女人说道。 南阵一拍脑袋,茅塞顿开。 第二天就把那两会飞能跑的四轮车买了。 整整十万两白银。 而且天下独此一份。 后来听说几经转手,却是落入了平南王徐雅山的手里。 被当做藏品,收在了王府中。 每次有贵客前来,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有了这十万两白银。 他不但娶得起老婆,也做得起生意了。 买了套大宅院之后,南阵风风光光的把这女人娶进了家门。 晋鹏和他算是老相识。 在南阵的腿还能走路的时候,两人就互相认识了。 那会儿的南阵虽然能跑能跳。 但做事和现在无二。 都是慢吞吞的。 就连吃饭前,也得先琢磨一番。 今天究竟是该用右手拿筷子,还是用左手拿筷子。 南阵的左手和右手都一样灵活。 所以他才能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 不过在结婚前夜。 晋鹏却是专门从中都查缉司出来,找了一趟南阵。 目的很简答。 就是告诉他这个女人不能娶。 若是不娶她,或许会穷一辈子。 但起码自己乐的舒坦。 若是娶了他,那便是害了自己一辈子。 可当时的南阵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 本以为晋鹏时来找他喝酒的。 结果最后却是用酒杯和酒壶把晋鹏一路砸着,赶出了家门。 南阵可以容忍晋鹏对他的劝慰。 但他却不能忍受晋鹏对他未过门的老婆的诋毁。 因为晋鹏告诉南阵。 那女人来伺候他,就是为了让他长胖。 长胖之后自然要做一辆新的四轮车。 这样就可以把旧的那辆卖掉,得到一笔巨款。 日后虽然她不一定会对你不好。 但你将会一辈子沦为她的赚钱机器。 每天辛辛苦苦的做活计,供养一个根本就不爱你,只是贪图你手艺的女人,值得吗? 南阵虽然没有回答。 但一地破碎的酒壶和酒杯的碎瓷片,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他们成婚的当天晚上。 晋鹏又来了一趟。 南阵满心都想着入洞房。 哪里有空搭理他? 自从买了这套新宅子之后,南阵就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布满了他自己研发的机括。 因为他不是武修。 现在又很有钱,有很美的老婆。 所以他要用这些杀人的机括来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 他看到晋鹏之后,二话没说,就启动了机括。 整整九九八十一根凌厉的铁箭,全都贴着晋鹏的身子飞过。 “你为何不躲?” 南阵问道。 “因为你不会杀我。”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三番五次的说我老婆坏话,我早就想杀你了!” 南阵指着晋鹏说道。 “那为何这些铁箭没有穿胸而过?” 晋鹏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这些机括刚装上不久,还没来得及校对!” 南阵说道。 “南阵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别说我不信,天下间恐怕也没人相信。” 晋鹏说道。 南阵没有说话。 铁箭没有穿胸而过,的确是他刻意为之的。 若是他愿意。 这九九八十一根铁箭,箭箭都会洞穿晋鹏的心脏与咽喉。 没有一根会另外。 而他做的东西,向来也是不需要校对的。 曾经,擎中王刘景浩密室的大锁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坏了。 但没有钥匙,就算是刘景浩本人也打不开。 除非用掌力强行拍碎。 但那样又怕会让密室中的重要物件损伤,于是派人找到了南阵。 南阵只是听那人将锁子的外形和开启的方法描述了一遍,就做出了一把钥匙。 只不过那位王府中人却是不敢接。 因为他是奉命请南阵去中都城中的擎中王府。 若是只单单那会一把钥匙。 开的开还好说。 如果开不开,那打开的只怕就是他的颈上人头了。 “如果这钥匙打不开,你就让擎中王亲自来把我的头砍了,挂在上面当锁扣!” 南阵说道。 这位王府中人也是极为无奈。 只得拿着这把钥匙回去复命。 没想到。 这南阵做的钥匙,竟是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这让擎中王刘景浩在惊叹之余,却是也起了杀心。 天下若是没有他南阵破不开的锁头。 那天下便也没有南阵看不见的秘密。 这样的人要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日日盯梢。 要么就得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擎中王刘景浩一共派出了三波杀手。 却是无一例外的都死在南阵的机括之下。 所以他若是想让晋鹏死,只是动动手指的问题。 “既然知道我是放你一命,那你还不快滚!” 南阵对这晋鹏说道。 “作为打小就认识的朋友,别说滚!就是你要我帮你挡箭都可以。我只是不忍心你这般被人利用。” 晋鹏说道。 但南阵却是已经铁了心。 他对晋鹏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最后晋鹏和他打了个赌。 说只要南阵停止了自己的手艺,而这些积蓄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女人必定会离开他。 南阵虽然对这番言语嗤之以鼻,但还是和他打了这个赌。 反而说若是晋鹏赢了,就送他三百坛好酒,以及连续一个月的最好的席面。 什么东海的鱼翅,西山的燕窝,雪乡的熊掌。 只要是这天下最好的吃食,他都要弄来,并且是连续一个月。 决定了这赌注之后,晋鹏真的往地下一趟。 滚着身子出去了。 就和南阵先前说的一样。 南阵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如此这般,心里也是极为难过。 但色字头上一把刀。 很快这阵难过,就被自己老婆的温柔乡化解的十不存一。 晋鹏这么了解南阵不是因为他们认识极早的缘故。 而是因为他们都是浪子。 要说认识的早。 谁还能有父母认识自己的更早? 但父母却一定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所以这了解的程度,和认识的早晚无关。 认识了十年的朋友说,或许还不如萍水相逢,只喝过一夜醉酒的人投缘。 而浪子长期漂泊,居无定所。 南阵虽然行动不便。 可是他的思维却比大多数人都活跃的多。 也比浪子更加孟浪。 浪子的生活放荡不羁的同时又率性而为。 没钱的时候,真的能到地里去挖蚯蚓吃。 有钱了,夜夜笙歌,也是常有的事。 悲情又自在,没有任何的枷锁能将其束缚。 但他们同样都是孤独的。 浪子是最渴望回家的人。 虽然他们没有家。 或是早已不知家在何方。 在路上的日子虽然潇洒酣畅。 但走着走着,看到当头的一轮明月,总是感到孤独。 明月映在心中。 人却走在天涯路上。 难过了就喝酒。 喝醉了就唱唱歌。 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了。 只不过相对于家的渴望,浪子最痛恨的就是束缚。 衣服一定要穿宽松的,不管这样式新潮还是老旧。 马一定要骑速度高矮刚好的,不管这毛色是否纯净。 一旦有人想要束缚他们。 等到的不是刀锋,就是剑刃。 浪子是一群敢用生命来捍卫自由的人。 他们虽然渴望家的温暖。 但却绝不会被柴米油盐所束缚。 更别提去谋一个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差事。 这对于浪子本身是绝不可能的。 已经没有了家庭的亲情。 浪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已经拥有的友情。 他们敢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自由,也敢用生命捍卫朋友之间的友情。 就像晋鹏对南阵一样。 他知道南阵不会用机括暗箭杀了自己。 但南阵同样也想不到,一个快马游侠竟然会为了挽救他而走入了中都查缉司的大门。 那可是天下束缚最多,也最大的地方。 让一个浪子去查缉司当差,简直生不如死。 但晋鹏坚持了下来。 不但坚持了下来,甚至还一路高歌猛进,做到了司抚的位置。 明月夜。 微风起。 晋鹏亲自带着查缉司的几位好手潜入了南阵的家。 凭借他对南阵的了解,自是能轻松的避过所有的机括。 南阵没有任何武道修为。 他的老婆也没有。 只要不触碰机括,他们俩谁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晋鹏潜入南阵家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要偷走南阵的所有积蓄。 还要把他的胳膊打断。 积蓄可以再赚。 打断的胳膊还能重新长好。 但他的老婆会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不知道了。 全部搜刮完一边之后,晋鹏发现南阵竟然只有不到三千两的积蓄。 而他的先前派出的探子却告诉他说,南阵一天起码有五个时辰都在做活计。 但是眼前这些积蓄,和他做的活计明显不成正比。 晋鹏虽然想到或许是被他的老婆花了。 但却是没想到他的老婆竟然能花这么多。 女人都怕变老。 南阵的老婆也不例外。 她没有任何修为,自是更加害怕。 害怕自己年老色衰之后,南阵抛弃了自己。 若是被南阵抛弃了,自己还能到哪里去找这样有钱的白痴呢? 其实南阵哪里会抛弃他? 反而是爱他爱到发疯。 就算她花再多的钱,南阵都心甘情愿。 无非是,自己多几分辛苦罢了。 为了自己的容颜不老。 南阵的老婆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偏方。 竟是每日都要将十八颗龙眼大小的东海珍珠磨成粉吞服。 据说这样才能永葆十八岁的光阴。 仅此一样,每日就要花费南阵上万两之巨。 更别说其他的吃穿用度了。 光是伺候他老婆更衣的人,就有六七个仆从。 却是比王府里的妃子还要有派头。 晋鹏看到南阵的屋子里却是再无银钱之后,隔着窗户悄悄的看了看南阵。 他发现这才多久的功夫。 南阵身上的肥肉竟是都消失不见了。 都说男人结婚之后就会发福,但在南阵这里却是截然相反。 晋鹏知道,这是累得。 无论是谁,每日做工五个时辰,都定然会消瘦。 但没想到南阵竟然如此夸张。 看到自己的朋友这副模样,他神伤不已。 但却狠了狠心。 推开门走入了南阵的卧房。 “咔咔”两声。 就将他的双臂掰断了。 随即带着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身后只有南阵的哀嚎。 只不过晋鹏下手既有分寸。 虽然看似断了南阵双臂。 却是骨断经连。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而南阵这伤,只需要两个月静养,便能恢复如初。 若是他的老婆仍旧不离不弃,像成婚前那般照料的话,兴许一个月也能恢复。 晋鹏回到中都城之后,自己又添了些银两。 和南阵的积蓄一起,凑够了三千两一个整数。 继而把这三千两投到自己一家熟识的茶坊中。 茶坊的掌柜原本也是查缉司的老人。 也是难得的,功成身退之人。 从查缉司退休之后。 他就在中都城里寻了处地方,开了家茶坊。 而后这里变成了查缉司人士的聚会场所。 晋鹏已是司抚。 自然来这里会有些特殊的优待。 久而久之,便和这老板熟识了。 三千两银子投到这里,定然不会亏。 再不济,也能把本钱收回来。 没想到,当年南方大旱。 茶叶减产严重。 一时间物价飞涨。 这三千两,摇身一变,就翻了十倍。 而就在这时。 晋鹏听说南阵的老婆在他手断的第五天就不告而别了。 留下的只有一堆债务。 晋鹏带着这三万两再去找南阵时。 他已卖了房子,流落街头。 但当他看到晋鹏的时候,却是破口大骂。 “我赢了!” 晋鹏说道。 他丝毫不理会南阵的辱骂。 心里很是平静。 南阵听到这这句输赢。 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和景鹏打的赌。 继而呜呜的哭了起来。 晋鹏走到南阵身后。 推着他的四轮车,到当地最好的客栈中号了一间上方。 还去市集上给他置办了一身儿新衣裳。 南阵梳洗停当之后,看到晋鹏走进来。 “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更没钱请你喝酒,吃一个月的席。” 南阵说道。 “我有!其实还是你的钱。” 晋鹏掏出那三万两银票,递给南阵说道。 南阵呆呆的看着银票。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多钱。 晋鹏坐下来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南阵点了点头,却只拿走了三千两。 三千两,这是当年晋鹏从南阵家里偷走的。 所以现在,他也只要回这三千两。 “酒和席面我一定会请你的。一定会的……” 南阵临走之前说道。 “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查缉司了?” 南阵忽然又回头问道。 晋鹏进入查缉司,完全是为了挽救南阵。 这一点,南阵心里也是清楚的很。 现在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他觉得晋鹏也该离开那牢笼般的查缉司了。 “不,我不走了。” 晋鹏说道。 “为什么?” 南阵很是诧异的问道。 “因为我也想有个家了。” 晋鹏说道。 “但愿你别像我这样就好……查缉司那地方。我可进不去,别指望我能救你。” 南阵说道。 随即再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晋鹏说自己想成家。 其实是遇到了想让他成家的人。 他第一次看到月笛,正是在那家茶坊中。 那时的月笛还叫做韵文。 是查缉司的两位司督之一。 高高在上,不可造次。 月笛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 来往的都是查缉司人士。 自是知道她是谁。 月笛虽然是在喝茶。 但桌上却也摆着酒。 她喝茶的方式也很奇特。 先喝一口酒,含在嘴里。 而后再喝一杯热茶。 最终一起咽下。 茶香混着酒气,悠远绵长。 晋鹏不是第一个注意到她这么喝酒的人。 但的确是第一个敢走上前去问她为何要如此的人。 “这是茶坊,光喝酒未免太不给老板面子。” 月笛冷冷的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却是坐在了月笛的对面,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杯。 但却被呛的不清。 剧烈的咳嗽连带着桌上的酒杯都掉落在地碎了。 月笛看着晋鹏这副模样,淡淡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碎了的杯子算他的。” 虽然晋鹏已然在咳嗽。 但他却是听清了这句话。 这也是他和月笛说的唯一一句话。 即便他在查缉司这个牢笼中已经做到了司抚。 但他的骨子里还是个浪子。 浪子的浪,不仅是孟浪,浪荡。 更多的是浪漫。 查缉司让他失去了浪荡,但却找到了浪漫。 可当月笛走后,却是连浪漫都没有了。 所以晋鹏才会离开。 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的来到阳文镇。 而阳文镇,正是南阵隐居的地方。 三千两银子放在中都可能做不了什么事。 但在阳文镇这样的小地方。 却是可以锦衣玉食十年有余。 晋鹏到了阳文镇任职之后,自是很快就寻到了南阵。 南阵说他是苍蝇,天天绕着人打圈,让人不得安生。 但晋鹏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南阵愿赌服输的,在阳文镇的酒肆里连请了晋鹏一个月的席面。 虽然没有燕窝,鱼翅,熊掌。 但也着实是阳文镇最好了。 但他还是把自己老婆离开的事情,都怪在晋鹏的头上。 最后一顿饭结束后,南阵告诉晋鹏。 自此往后,他当他的楼长。 自己做自己的小生意。 井水不犯河水。 晋鹏倒也的确是遵守了这个规矩。 何况他本就没有在阳文镇待过几天。 他出门去结交朋友,其实还是为了打听月笛的下落。 只不过月笛一出查缉司就改头换面。 韵文这人,自是无人知晓。 以至于晋鹏努力到现在,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只是在找人,并没有刻意的走进你的铺子,扰你清闲。” 晋鹏说道。 “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而且我不管你刻不刻意,进来了就是进来了,现在立马给我出去!还有你,也一起给我出去!” 南阵说道。 却是连刘睿影也一并算上。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位我想成家的人。” 晋鹏若有所思的说道。 南阵听后,却是将月笛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正是,你可曾看过?” 晋鹏欣喜若狂的问道。 “没有。” 南阵笑嘻嘻的说道。 这却是把晋鹏起的牙痒痒。 若是他没有看到,怎么会描述的这么贴切? 他只是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你说的这人……我认识。敢问你找她何事?” 刘睿影说道。 “小兄弟竟然认识韵文?” 晋鹏吃惊的问道。 “她现在叫月笛。不过阁下既然知道她叫韵文,想必也是查缉司中人?”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是了是了……难怪我寻遍了大江南北都找不到韵文的下落。原来是改名叫了月笛。” 晋鹏完全忽略了刘睿影后半句问话。 彻底沉浸在得知了韵文行踪的喜悦里。 “敢问小兄弟,她现在在哪?” 晋鹏问道。 “她说要自己转转,然后和我们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客栈门口见。” 刘睿影说道。 “在下中都查缉司司抚,阳文镇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 晋鹏说道。 “在下刘睿影,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 刘睿影一听原来此人就是包下客栈大办寿宴的楼长,而且他竟然还是为司抚。 连忙行礼说道。 “没想到小兄弟竟然也是查缉司中人,我就说怎么看你如此顺眼!” 晋鹏说道。 “司抚大人谬赞了。” 刘睿影说道。 “那月笛和你约定的是两个时辰对吗?” 晋鹏又问了一遍。 想要再确认一番。 “是的,司抚大人。” 刘睿影恭敬的回答道。 “好的好的!来,我带你转转这阳文镇!看到什么喜欢的,直接说就是!” 晋鹏听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刘睿影就从南阵的铺子里走了出来。 先前他还想让自己剩余的两个时辰过得丰富些,慢一些。 但现在却是巴不得这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晚上记得来吃寿宴啊!你要不来,我就把寿酒浇到你铺子的,门口,然后一把火烧了。看你出不出来!” 走出了十几步。 晋鹏忽然回头对这南阵的铺子大声说道。 但却只换来了一声冷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八章 寒灯,独夜,远行【一】 月笛根本没有四处转悠。 她垂着头,数着步子,朝前缓慢的走着。 遇到路口也不问南北西东,就只向左拐。 走来走去,却是在画了一个方块。 转眼又回到了原地。 她虽然走得很慢。 可是脚步却异常的轻盈。 稳重中又透露着一股坚定。 谁说轻盈和稳重就一定是矛盾的? 至少在月笛身上就不是。 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不少。 月笛却是已经觉得很是无聊。 他很久没有同人说过那么多话。 刘睿影和华浓在的时候,虽然她觉得幼稚。 可也比现在自己孤零零的要好。 所以他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要提出来一个人转悠,而不是和他俩一起。 要知道一个人碰不见的事,或许三个人就能碰见。 不管这件事有没有意思,它起码是一件事。 只要有事发生,就要比现在这样好。 人忙的时候总是想要清闲。 等阵阵清闲下来了,却又觉得很是无聊。 这点倒很是矛盾。 但若是忙起来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或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忙,那任谁都会很开心的一直忙活下去。 可这人间怎么会事事如愿? 来回奔波,要么忙的是自己不开心的事。 偶尔碰到了自己的欢喜,身边却又是话不投机的人。 总是无法碰巧的两全其美。 当月笛转悠到第三圈的时候。 许多店铺的商家伙计都跑到门口来看她。 他们不知道一个如此妙妇为何会失了魂儿一般的在这里打转。 她是在找人吗? 不像。 因为找人的人,一定会东张西望,眉目焦急。 而月笛却是连头都不抬。 就在身边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头。 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和她对视。 毕竟偷偷打量可以带来一种安全的满足。 这些商家和伙计可是没有与月笛四目相对的胆量。 不过这样一来,却是让月笛更加无聊。 她心一横,便朝着今晚要举办寿宴的客栈走去。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的瞎转,还不如干脆去客栈中坐着静等。 起码还能点壶茶,要杯酒。 当月笛走进客栈中时,里面已经做了不少人。 但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所以当月笛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静的出奇。 这些江湖豪客,谈论的无非就是些挥刀纵酒找女人的故事。 现在眼前出现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大美人儿,自是要比他们说的半真半假的故事精彩的多。 “小姐,先前已经告诉过您,这里都被楼长大人包下了。” 掌柜的一看月笛去而复返,连忙走出来说道。 “我知道。我正是来参加寿宴的。” 月笛说道。 “这……敢问小姐可有请柬?” 掌柜的问道。 若月笛真是来参加寿宴的,先前怎么还会来号房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前来参加寿宴的人,每人都有晋鹏手书的请帖。 掌柜的这番询问,也是客气的把月笛“请”出去。 不得不说,倒是极会做人。 “我没有请柬。” 月笛摇了摇头说道。 “因为是他当面对我说的。” 月笛不等掌柜得开口,便轻轻一笑,接着说道。 继而走了进去。 随便寻了一处空桌子坐下。 让小二给他泡一壶浓茶,再打一壶烈酒。 月笛端着酒杯。 其余的男人都坐在她的身后。 她背对着所有人,高高举起了右手。 正是她端着酒杯的这只手。 “谁来与我干杯?” 月笛问道。 身后寂寞无声。 那些平日里叱咤睥睨的江湖豪客,却是被这句话问的乖如邻家猫咪。 月笛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 而这杯酒,既然说了要干杯,却是也不能就自己这么平白无故的喝了。 于是手腕一抖,酒杯倾斜,酒汤落地。 却是全倒了出去。 —————————— 另一边刘睿影却是被晋鹏拉扯着东奔西走…… 晋鹏激动起来,说话语速极快。 甚至让刘睿影都有些听不清楚。 但奈何别人是司抚大人,又如此热情的给自己喋喋不休的介绍着阳文镇中的一切。 他只得不断的赔笑,点头称是。 这条街其实不断。 虽然说不上十里。 但起码也有八里半。 可是在晋鹏的带领下,竟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两个来回。 第一遍,晋鹏只让刘睿影看着左边的商铺。 第二遍才看了右边。 虽然寥寥草草的都过了一遍,但时间着实太过于仓促。 刘睿影却是觉得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记住。 不过想来他也是要给这位司抚楼长买寿礼的。 现在碰到了本人,好像这个头疼的问题却是迎刃而解了。 可是晋鹏身后的两人却渐渐的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们不是来逛街的。 也对晋鹏说道的这些阳文镇中的风土人情没有丝毫兴趣。 他们是来报仇的。 来找那位砍下他们手指的女人报仇。 “究竟有完没完?” 两人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开口说道。 “完了啊,逛完了!” 晋鹏被问得莫名其妙。 显然他早已将这两人找他的目的抛之脑后。 “那女人到底在哪?” 两人厉声问道。 “你们找到她之后要怎么报仇?” 晋鹏站定身子问道。 “当然是以牙还牙!” 两人说道。 “也砍下她的大拇指吗?” 晋鹏问道。 “没错!而且两只手的都要砍掉!” 两人点头说道。 “好吧……我承认元珊的手的确很美。但光是砍下来两根大拇指,是看不出美的。” 晋鹏说道。 刘睿影很是茫然。 他不知道晋鹏和这两人的前因后果。 但现在却是记住了一个叫做元珊的女人。 男人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女人。 不管是情仇还是爱恨。 最终都会归结在女人的头上。 这样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很多女子为此往往会蒙受不白之冤。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爱了当爱之人,恨了该恨之人。 可却如溪流入江海一般,变成了万事的源头。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方法?” 两人冷笑着问道。 他们知道晋鹏和元珊互相熟识。 所以自然而然的觉得晋鹏一定不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出谋划策。 只是当晋鹏下句话一出口,却是让他俩惊的合不拢嘴。 “一个东西片面的价值肯定没有完整的价值高。就好比……” 晋鹏话说一半。 随手从身旁的商铺门前拿起了一对子母花瓶中的一只,摔在了地下。 “就好比这一地碎瓷片,就算你们捡到了最大的一片,却也还是比不上那一个完整的瓶子。” 晋鹏说道。 “你是说让我们砍了她一双手?” 两人问道。 晋鹏却是转过身去,准备把那一对儿花瓶的钱付了。 可是刘睿影却抢先一步递出了银两。 晋鹏客气的,对着刘睿影笑了笑。 他是主,刘睿影是客。 本该是他一尽地主之谊的。 名衔坠人呐! 若不是自己这司抚的名头,而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楼长,想必刘睿影也不会如此。 这不是虚伪客套。 而是人之常情。 晋鹏自是能够理解。 “难道一双手能构成一个人吗?一个人除了一双手以外,不还有一双腿,一个身子,一个脑袋?” 晋鹏反问道。 “难道你是要我们把她大卸八块?!” 两人愈发吃惊了起来。 “大卸八块和那一地碎瓷片有什么区别?就算你全都收起来了,却是也不回一个完整的。” 晋鹏说道。 “那你是何意?” 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们把她整个人都带走。然后让她悉听尊便,岂不是就如同把一个完整的花瓶抱回家中?何况元珊长得也并不丑,身材也并不差。不说有多贤惠,起码端茶倒水洗衣服这些粗活还是都能做的。” 晋鹏说道。 两人听完却是笑了起来。 却是已经开始幻想让元珊跪在自己脚边,愿打愿骂的场景。 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的仇人受尽屈辱与折磨却就是死不了而开心的呢? “不过这样做却是有一个前提。” 晋鹏话锋一转说道。 “什么前提?” 两人问道。 但笑意不减。 嘴角仍然上扬着。 刘睿影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俩人或许有几分本事,但这脑筋的确是死的要命。 晋鹏明显是在一步步下套,但这两人却是毫不自知。 甚至还双双坠入了晋鹏编造的美好愿景里。 人都会做梦。 就和人都会睡觉一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里想什么,晚上就可能会梦到什么。 梦本身没有错。 他只代表了人心中一份期盼罢了。 即便是再龌龊的梦,也不例外。 龌龊人自然想龌龊事,做龌龊梦。 可是当下这两人明明站的端端正正,没有睡觉。 竟也做起了梦。 这就叫做白日梦。 白日梦最不可取。 因为白日梦只有一种象征。 那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前提就是首先你们得找到他,第二你们得让她悉听尊便。” 晋鹏说道。 “找打她不难。因为有你在。可是如何才能让她悉听尊便?” 两人问道。 “两个大男人,还摆不平一个弱女子吗?” 晋鹏问道。 “可惜她不是个弱女子。而是能砍掉我们大拇指的彪悍女子。” 两人摇了摇头说道。 “元珊手上的四十二根荆棘刺想必你们都领教过了。先前她来找我时,用掉了十根。现在身上还剩下三十二根。若是你俩想办法把这三十二根都耗尽了,她岂不就只能束手就擒?” 晋鹏说道。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可是该如何耗尽呢?” 两人很是犯难。 元珊的四十二根荆棘刺,只要出手,例无虚发。 看到了那一抹闪光,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鲜血。 而且还不是能立马看到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看到自己的咽喉。 只有等血一点点流出来。 从喉头流淌下去,打湿了自己的衣襟,才能看到自己的鲜血。 荆棘本就是刺。 荆棘刺岂不就是刺中之刺? 本已是例无虚发的手段,再加上这般锋锐可怖的兵刃。 元珊也算的上是凶名在外。 更何况她好砍人手指的癖好,更是增添了几分惊悚的色彩。 不过这两人却是从晋鹏这里得知了一点最为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元珊的荆棘刺只有四十二根。 用完了虽然还能补充。 但补充也是需要时间的。 谁都不会变戏法。 更没有传说中的神仙那般虚空造物的本事。 用完之后未来得及补充的这段空挡,正是他俩能够让元珊悉听尊便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里,这两人却是又开始做起了白日梦。 竟是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先前还能冷静的问道如何才能将元珊的荆棘刺消耗殆尽,现在却好似已经忘了。 忘记危险的人,那就离死已然不远。 只是正当他俩笑的正欢时,身后突然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元珊正站在先前晋鹏杂碎花瓶的店铺门口。 她正一个接一个的,把那家店铺的瓷器全都摔在地上。 并且每一下还都用上了劲气。 别说碎瓷片了。 还未落地就已变成了粉末。 在他的脚边堆起了一个小山。 像极了人的骨灰。 那商铺的老板一脸心痛的表情,却是也不敢管。 晋鹏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却是又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有这位楼长大人担保,那就算是把他的店都烧了也无妨。 反正这位楼长大人一定会给自己清算赔偿的。 况且这些东西本来也就很慢卖掉。 被这般砸碎了然后照价赔偿,岂不是比卖掉更加省事? 想到这里,那老板却是暗地里给店铺中的活计使了个眼色。 让他把店里那些贵的,大的瓷器,都拿出来。 让这位姑奶奶砸个痛快。 现在听这每一下瓷器落地的声音,却是悦耳多了。 就像是银两在他面前哗啦啦的倾斜而下一样。 “五两……十两!又是五两……” 老板在心中默默算计着。 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砸了一阵之后,元珊停了下来。 抬头却看到晋鹏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 心里顿时气的要命! 她想自己费尽心血的帮他消灭了十个对头。 这晋鹏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出卖自己。 还要让自己给这两个丑八怪端茶倒水洗衣服。 一跺脚,却是从手中打出了三根荆棘刺。 这三跟荆棘刺却是都冲着晋鹏袭杀而来。 “你看,这不是就又消耗了三根?” 晋鹏慢悠悠的说道。 并不慌张。 那两人却是已在瞬间后退了数丈之远。 这会儿,他俩才是如梦初醒。 明白晋鹏说的前提都是极难实现的。 那三个荆棘刺在空中数次变换方向。 最终分左,中,右,三面逼杀而至。 晋鹏负手而立。 高昂着脖子。 挤不出手,也不躲闪。 刹那间,刘睿影欲要拔剑相助。 但那三根荆棘刺,却是在距离晋鹏的颈部不足一寸的时候失去了力量。 软绵绵的掉了下来。 “例不虚发?这不就虚了散发!” 晋鹏回头,对那两人大笑着说道。 随即从地下捡起那三根荆棘刺。 只不过捡的时候,不小心被上面的荆棘查破了手指。 一滴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上鼓了出来。 继而低落在地。 “只要见了血,就不算虚发。” 元珊说道。 显得颇为得意。 “是极是极!终究还是见了血的!” 晋鹏的手被刺破,却是也放弃了剑气荆棘刺的念头。 而是把被刺破的拇指含在了嘴里。 用舌头把血液轻轻的舔食干净。 但随即传来的一阵酥麻感,却是让他知道,自己中了毒。 抬眼一看元珊。 她脸上的得意之情却是愈发浓了起来。 人在最开心的时候是不会笑的太大声的。 只会把嘴角尽力的朝耳后根处裂去。 元珊此刻就是这样的表情。 这个表情若是换个人来,不免有些令人作呕。 可若是配上元珊这副面孔,却是平添了一股俏皮可爱。 “以前还真是不知道,你做事竟然如此小心。” 晋鹏说道。 刘睿影不知道他已经中毒。 但是看出他的神色却是没有先前那般轻松。 “小心使得万年船。” 元珊说道。 “你的荆棘刺已经例无虚发了,为何还要淬毒?” 晋鹏问道。 “因为我担心自己有一天不能例不虚发,所以才要淬毒。而且就算是真能一辈子都例无虚发,我还是要淬毒的。” 元珊说道。 “这是何道理?” 晋鹏问道。 若是能一辈子都例无虚发,那出手便无人可以活命。 再淬上毒药,真是多此一举。 “因为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元珊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语气不同。 先前说这句话时,略显调侃。 后面这次再说,却是颇为感慨。 似是对此有极为深刻的体会一般。 “要我做什么你才会给我解药?” 晋鹏问道。 “你陪我去见个人,我就给你解药。” 元珊说道。 “那还是算了。反正也就有不到两个时辰好活。你要我见的人,一定是我不想见的。我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与自己不想见的人客套。” 晋鹏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那两人站在一旁,却是又有些胆怯。 不过晋鹏的确是带着他俩找到了元珊。 他们也没有理由再跟着晋鹏闲逛下去。 现在让晋鹏头疼的事情倒不是身上中的毒。 因为他有把握,元珊是无论如何都不舍的自己死的。 不然这么多年,她至少有八百多次都可以毫不费力的杀死自己。 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既然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人虽然善变。 尤其女人更善变。 脾气上来,一会儿一张脸。 但对待自己所坚定地,却是能够始终如一。 晋鹏想到元珊一定会作弄自己一番。 所以只需要等她的脾气下去,解药便能不求自来。 至于那人。 晋鹏是说什么也不会去见的。 就连知道是谁的兴趣都没有。 他只想尽快解决那五个从诏狱中出来的旧仇人。 当然,也可以说是老朋友。 仇人当久了,或许比朋友更加了解自己。 人若是想要复仇,一定对仇人比自己的朋友甚至亲人更加上心认真。 而世间事,怕就怕认真二字。 只要足够的认真,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弄清其中的端倪。 只不过要多花费些时间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九章 寒灯,独夜,远行【二】 刘睿影带着华浓,跟着晋鹏朝前走去。 这条路已经是他走的第三遍了。 只不过这一次,晋鹏走的很慢。 慢到刘睿影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先前匆忙之中遗漏的东西。 随着晋鹏的脚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客栈门口。 两个时辰的时间还未到。 可是天色却渐渐暗沉了下来。 山坳中,天黑的总是要早一些。 即便是在夏季也不例外。 虽然震北王域的天,黑的要比中原和南方晚。 但群山遮蔽了夕阳,却是一点光线都照不进来。 沿路的商铺,茶坊,酒肆已经纷纷开始点灯。 点灯要在天还未完全黯淡下去之前就点亮,这样才能把光阴续起来,让白天变得绵长。 只是山坳中的人,却是看不见晚霞,也见不到朝阳。 刘睿影觉得这是十分遗憾的一点。 一天中最好的两段时光,却是都错过了。 当它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整个阳文镇已然全黑。 只有初上的花灯,星星点点,标记着此处是何方。 虽然还未到时间,但先前那闯入浴室,要杀晋鹏的五人,已经站在了客栈门口。 他们看到晋鹏的身影后,微微点了点头。 晋鹏对他们笑了笑,还挥手打了招呼。 只不过在他与这五人之间,还隔了一个人。 黑鸟。 黑鸟抱着自己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剑静静的站在五人的对面。 “你来了?” 黑鸟头也不回的问道。 “为何不进去坐?” 晋鹏问道。 “因为门口有狗。” 黑鸟说道。 “狗?在哪里?” 晋鹏明知故问。 他知道黑鸟说的是那前来寻仇的五人。 “是五条老狗。侥幸不死,但却不甘心。” 黑鸟接着说道。 “哦……” 晋鹏应了一声,托着长长的尾音。 随即他的目光看向了客栈里面。 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自饮自酌的月笛。 看到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喝酒。 茶与酒混在嘴里之后再一起咽下的喝法,晋鹏还着实修炼了一阵。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掌握,但起码也算是会了。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走进客栈。 因为眼前的麻烦还未处理干净。 虽然只要他点点头,黑鸟并不介意替他出手。 但这却不是晋鹏的性格。 他既然没有逃跑,也就不会让别人出手。 朋友虽然是他的依仗,但他却不会事事都依赖朋友。 “有狗挡路。不但朋友进不去,连你也进不去。” 黑鸟说道。 却是在暗示晋鹏给句准话。 晋鹏没有言语。 却是领着刘睿影和华浓走到了黑鸟面前。 “我们已经认识了。” 正当晋鹏准备把二人介绍一番时,黑鸟抢先说道。 “认识了?” 晋鹏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的确是认识了。” 华浓说道。 手不自觉的朝自己的剑柄处靠了靠。 这一细小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黑鸟的眼睛。 “既然你们已是晋鹏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黑鸟说道。 华浓摇了摇头。 “我说,只要是我的朋友,那就是叫我乌鸦也没有关系。” 黑鸟说道。 华浓笑了。 黑鸟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他也笑了。 “既然都认识了,你们为何不一起进去?” 晋鹏说道。 黑鸟看了看你晋鹏的双眼,随即扭头走进了客栈。 刘睿影不知眼前是何局面,只好先随着晋鹏的意思,和黑鸟一道走了进去。 黑鸟一进客栈,大厅里又喧闹了起来。 可是看到刘睿影和华浓径直走到月笛的桌前坐了下来,却又突然变得安静。 “掌柜的,酒菜该上了!” 黑鸟说道。 客栈的掌柜应了一声,就走出了门去。 斜对面的酒肆可还在等着信儿呢。 这边一叫,那边立马起灶。 却是都不用这客栈的掌柜亲自跑一趟。 酒肆那耳朵尖的小二,早就听到了客栈中黑鸟的吆喝。 此时已经跑到后堂去吩咐厨子们了。 掌柜的虽然看到那小二似是已经听到。 但他还是要去一趟。 不为别的。 只是一个态度。 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和诚恳。 只是形色匆匆的他,却是撞到了一个人。 这人比正常人矮一截,也难怪掌柜的没有看到。 不过此人并不是生来矮小。 只是因为他坐在四轮车上站不起身来,所以才会矮人一截。 “你也来了。” 晋鹏听到背后吱扭吱扭的声音,便知道是南阵来了。 “我不来,你就要烧我的铺子。寿酒少铺子,最不吉利!” 南阵说道。 “难道你来就是图个吉利?” 晋鹏问道。 “没错。” 南阵点了点头。 “那你说这寿宴四人,吉不吉利?” 晋鹏问答。 “要看死的是谁。” 南阵说道。 “若死的是我呢?” 晋鹏指着自己问道。 “那自然是大吉大利!上上佳吉!” 南阵使劲鼓着掌说道。 “死的要是他们呢?” 晋鹏又指着对面的五人问道。 “嗯……也吉利!” 南阵沉吟了片刻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死人就吉利?” 晋鹏却是被他逗乐了。 只不过他已中了毒,而且还是在舌头上。 这会儿说话,却是有点含糊不清。 “没错。人死必将见血。而血却是鲜红的!就和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样鲜红!如此鲜红的东西,若是泼洒的到处都是,那不就是吉利遍地?” 南阵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 虽然这是歪理。 但南阵终归是说的很有根据。 这世上有很多的异端邪说。 所谓的异端邪说,大体都是和人们日常的规则所想悖逆的。 但为何这异端邪说却是永远无法根除呢? 正是因为它门总有能站住脚的地方。 这只脚,就是理。 只要是个说法,它就总会有一个方面是能说的通的。 区别只在于,这理够不够罢了。 南阵无心和他多说。 操控者自己的四轮车晃悠悠的进了客栈。 客栈门口有一道不矮的门槛。 南阵的四轮车走到门开前,竟是轻轻的浮了起来,继而平稳的迈过了门槛。 刘睿影不由得衷心感慨南阵这番巧夺天工的手艺。 一个人仅凭事间凡物,就能达到如此地步,也难怪他会一辈子站不起来。 没有无暇的白壁。 相对于南阵的手艺来说,这无法行走,只是白壁上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罢了。 “月姐,我们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你们可知这楼长是何人?” 月笛漫不经心的问道。 “知道。” 刘睿影说道。 “那就不用担心他,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好。另外,我虽然说了帮你,但并不是要你事事都问我!你竟然能从定西王域和博古楼那样的地方全身而入又全身而退,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没了主见?” 月笛说道。 刘睿影被问的哑口无言。 不过回想起来,也的确是如此。 自从他知道了月笛的身份之后,心里便是有了个无形的依靠。 整个人都懒了不少。 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若是有人给你出谋划策,带着你南征北战,谁还会甘愿去费那般脑筋? “各位也听到了,今日死人却是很吉利的事。无论是谁。” 晋鹏朗声对这五人说道。 “在一个人的寿宴之时杀死他,本也就是个很奇妙的事。何况还当着你这么多朋友。不过我看你的朋友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你。” 还是那五人之首的人说道。 “唉……无人相帮是因为他们都太了解我。若是有人帮,麻烦才更大。” 晋鹏说道。 却是从袖筒里缓缓划出一柄短剑。 刘睿影一眼就认出,这是欧家的短剑。 其实先前在浴室里,晋鹏并不是手无寸铁。 这柄短剑,他也是片刻不离身的。 就和黑鸟一样。 此刻,寿宴的凉菜已经做好。 每桌八样。 正在连绵不绝的从晋鹏的身后送进客栈。 就在传菜的小二举着托盘,刚刚迈过客栈的门槛时。 手持长柄刀的那位五人之首率先辟出了一刀。 晋鹏中了毒。 完全调动不起一点劲气。 就连站着,对他来说已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用尽了气力,抬起了剑。 他知道挡不住。 但这也是一种态度。 就和客栈的掌柜坚持要亲自去趟酒肆一样,都是一种态度。 态度有不同,有先后,但却没有大小。 此刻晋鹏能横剑当胸就是他最后的态度。 可是这道凌厉的刀光,却在晋鹏身前三尺远的地方急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晋鹏放下了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已经站不住了。 方才提起剑,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能感觉到,毒已经遍布全身。 眼睛有些模糊的同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他却看地上出现了两道人的影子。 这两道影子很长。 说明这两人站在极高处。 但晋鹏已经无力再抬头去看看那影子的来源。 可是他却还有精神笑。 他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但今天注定是有人要死的。 注定是要图个南阵所谓的“吉利”。 客栈中的人也看到了那两道人影。 纷纷走出来查看。 他们看到客栈的房道。 原来寒灯这个词,并不是指一个物件。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中寒凉之人点的灯,便是寒灯人。 刘睿影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寒灯人。 但是从众人的恭敬之中,他自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中都查缉司内,他也没有看到过有关寒灯人的只言片语。 其实并不是没有。 而是他不够资格。 众所周知,这天下武道修为最高,便是天神耀九州。 但世间万物就和岁月流逝一样,怎么会有尽头? 霍望痴迷于收集星剑,堪破成仙契机。 不过能拥有星剑的,毕竟只是少数。 但总有的人,能够另辟蹊径,破道而上。 高处不胜寒,指的像这位寒灯人一样,超越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的存在。 寒灯人,独夜人,远行人。 登临人间绝顶的,只此三人! 寒灯照四壁,只手补天裂。 独夜遥无期,庸人自早歇。 远行非过客,天涯摘星月。 就连五大至高阴阳师,却是也不能推算出他们的轨迹所在。 因为苍穹之下,天神耀九州已是极境。 破了这极境,便也破了这苍穹。 至高阴阳师,推算的终究还是天道纲常。 若是破开了苍穹,他们也只能看到一片迷茫。 眼前这位寒灯人,便是如此的存在。 “莫急莫慌。” 寒灯人缓缓开口说道。 众人才敢挺直了身子。 “我只是来为我的孙女,讨一桩姻缘。” 寒灯人看众人已恢复了常态,便接着说道。 此刻刘睿影再看向他手中的寒灯时,已不再有先前那般不适之感。 说罢,他身边的元珊就从房顶上翩然而下,来到了晋鹏身旁。 朝他的嘴里,丢了一颗药丸。 转眼间,晋鹏已然深知清明。 “你让我见的人,就是你的爷爷?” 晋鹏抓住元珊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开口问道。 元珊笑着,但却没有回答。 脚尖轻点,又回到了他爷爷寒灯人身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章 寒灯,独夜,远行【三】 元珊站在寒灯人身旁。 寒灯人手里托着一盏寒灯。 晋鹏神色哑然。 这是任谁也想象不到的。 没有人能想到,元珊竟然是寒灯人的孙女。 也没有人会想到,寒灯人竟镇。 晋鹏自是知道寒灯人。 而且知道的很。 九州苍穹。 寒灯照处。 天裂可补。 晋鹏终究是站起了身子,对着寒灯人躬身长长一揖。 寒灯人看着晋鹏的身影。 冷峻威严的眼神中透出了些许的温和。 他也是懂得客气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 着实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客气了。 即便是五王也不例外。 但对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晋鹏。 他却是了如指掌。 他的身世。 他的武道修为。 一切的一切,尽皆了然。 尤其是他的身世。 让寒灯人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对孙女固然宠爱。 但却也远远没有到这般事事随顺的地步。 须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掀起惊涛骇浪,自是不能轻易露面。 寒灯人之所以能随着元珊一起来这阳文镇。 更多的,是他自己想看看这晋鹏罢了。 但当他看了晋鹏之后。 目光却在刘睿影的身上停留许久,不曾离去。 元珊顺着她爷爷的目光,也看向了刘睿影。 她们先前是见过面的。 就在元珊生气摔瓷器时。 但是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刘睿影。 一个女人的心里若是已经装了个人。 那任凭别的男人再优秀,却是也不会多看一眼。 何况刘睿影的年龄着实太小。 修为,身份也太低。 当元珊的心里已经有了晋鹏之后。 她所在意的,只有晋鹏身边的女人。 似是一种直觉。 她死盯着月笛不放。 月笛与晋鹏明明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但女人对情敌的直觉,堪比至高阴阳师对天道纲常的推算。 嫉妒与堤防。 元珊的心里此刻只有这两个想法。 堤防倒是还能说得通。 可是嫉妒,却是太没有来由。 只不过这般心态,晋鹏做为一个男人却是完全不能理解。 也是因为元珊始终都在纠缠着他,才让他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没有什么所为。 况且,他更在意的是,元珊这个女人总是对他说谎。 起码她的爷爷是寒灯人这件事,晋鹏就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反而让晋鹏活的很时愉快。 这道理,就连刘睿影对此都有些了解。 不过并不是他自己的体会,而是老马倌告诉他的。 老马倌无牵无挂,除了马棚中的马以外,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嗣。 这自然会引起刘睿影的好奇。 不过老马倌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这些往事。 只是对他说,若是想获得愉快些,就别听女人说的真话。 因为她们说真话的时候,往往都极为严肃厉害。 说谎话时,却又变得甜美可人儿。 而且就算你听出了这是谎话,也不要去揭穿。 揭穿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无穷无尽的争吵。 况且,女人在说谎话前,早就想到了极为圆满的解释。 就算你这解释听到你耳力漏洞百出。 她们也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但不知不觉中,晋鹏却是没有发现。 元珊对他的爱,已然太深…… 只不过元珊没有注意到他的爷爷。 他的爷爷,寒灯人此刻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任何焦点。 他的眼中只有雪。 洁白一片的雪。 没过膝深的雪。 覆盖着整片寂静的山野。 寂静,又肃杀的山野。 山野之下。 巨松参天。 紧簇着,孤独且庄严的一座山庄。 血,鲜红的血。 但一半因为气温过低而凝固。 显得有些暗沉。 即使如此,它映在洁白的雪上,也是鲜艳刺目。 一行踏破山野寂静的足印,也踏破了庙宇的幽静。 一人,一个血人。 走在雪上,怀抱襁褓中的婴儿。 一头撞向山庄。 大门敞开,只见一身形高大样貌奇伟的中年男子,俯下身子,将婴儿从那血人臂弯中慢慢抱起。 又伸手试了试那血人的鼻息。 继而,他悲悯的叹了口气。 因为那血人已然逝去。 那高大奇伟的男人,接着又看向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圆睁着双眼,不哭不闹。 极其安静的望着他。 他的心头一颤,将婴儿护在胸前,似是在呵护这段不期而遇的缘分。 “师傅,师傅看我的经荆棘刺,例无虚发。” “师傅,师傅看我的疾鬼步,即旋急停。” “师傅,师傅看我的寒夜流星,凝水成冰。” 山庄前一字站着三位中年男人。 正在含笑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修炼武道。 那一声声脆响,连绵不绝的敲击着他们的心弦。 “星儿歇息歇息,该吃饭啦!” 正中那位身形高大相貌奇伟的男子说道。 “师傅,我再练片刻!你们先歇歇吧!” 星儿说道。 林寒星目送着三位中年男子缓缓向庙门走去。 先前站在右边的中年男子,像那位身形高大相貌奇伟的中年男子说道: “怀德师兄,你还真没有看走眼!星儿真是个奇才…… “是啊是啊,真正是百年难遇呀。” 站在怀德右边的中年男子附和着说道。 原来这三位中年男子便是三妙人。 怀德,怀安,怀慈。 三人,皆是出世高人。 文修武为,冠绝寰宇。 苍穹之下,武五王境内。 即使达到天神耀九州的极境之人,但凡提起三妙人,皆是高山仰止,称奇大德,至纯至善。 林寒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三位师傅却郑重的告诉他,他必须离开山庄,去往那儿五王境内去寻那四海天涯。 为什么? 林寒星不知道。 他依次望着亦师亦父亦母的三位师傅。 透彻纯净的眼神,第一次蒙上疑惑的云翳。 在林寒星的心中。 这里是他成长学习练舞和赖以生存的地方。 师傅们就是他至亲的亲人。 从记事起,他便只知有师傅,不知再有其他。 也不知,自己存在的地方,叫做人间。 但凡有人成长的地方,皆有父母兄弟姐妹。 可是他却没有 而他以为一切就本该如此。 “星儿,你有使命在肩!” 怀德轻轻地叹道。 十八年前的寒冬。 三妙人所在的山庄脚下,有一个和坤镇。 这一日,林家大宅院内灯火通明。 林耀然,这位和坤镇的首富正在家中大宴宾客,为庆贺幼子满月。 和坤镇所有人,无论贫富均在邀请的宾客之列。 林耀然天资聪慧,性情温厚。 祖上财产在他经营下数以百倍的增长。 达则兼济天下。 林耀然谨遵祖训,扶贫济困。 在林耀然的扶持接济下,整个和坤镇人人各得其所,户户丰衣足食,一派祥和之盛况。 此时的林耀然高举起手中酒杯,心中满是喜悦。 “林某不胜荣幸,邀得各位佳友高朋林宅蓬荜生辉!” 林耀然说道。 可是杯中之酒,还未来得及饮下。 林耀然手中的酒杯便碎了一地。 紧接着“砰砰砰”几声响起! 主桌上,几位长者手持的酒杯尽皆碎了一地。 林耀然望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碎片,心中大惊! “何等熟悉的暗器手法,难道是他?” 未及细思。 数十名劲装夜服的蒙面人已将林耀然及其宾客团团围在了中间。 林耀然不动声色,却是将手伸向腰间。 “林师兄,你是要让我血洗和坤镇吗?” 一人走上前来说道。 “没想到我都隐居于此地,还是让你找到了。但这时我们俩的恩怨,不要殃及他人。” 林耀然说道。 继而示意手下瞬间宾客尽皆离去。 林耀然看到最后一位宾客走出门后,神定气闲。 道了一句: “来吧!”。 那人微微一怔,继而略略倒退了一步。 然后一件劈向林耀然的面门。 剑锋迅疾,若闪电。 可林耀然依旧不动声色。 身形未有大动,却已闪过了这一剑。 “师兄仍是如此涵养!” 一剑未成。 那人开口说道。 他本也没有希望这一剑能够带来什么效果。 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师兄。 了解林耀然。 即便现在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位富家翁。 但武道修为,却是不减反增。 “你不也依旧如此?禀性难移!” 林耀然冷冷回道。 “十五年了,该放下了……” 林耀然竟是有些感慨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仍是不愿意与这人为敌。 即便他要杀了自己,也是一样。 不然的话,他早就出剑了。 “放不下……“ 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要如何?” 林耀然问道。 “不必问我,问它就好。” 那人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问剑?” 林耀然问道。 “是的!” 那人点了点头。 “一定要如此?” 林耀然心中仍是不忍。 只好再次强调了一番。 “一定要如此!” 那人态度坚决。 语气果断。 “好!” 林耀然也收起了自己心中最后一线不忍。 就这般答应了下来。 霎时,剑光将二人团团笼罩。 只看那剑光与灯光浑然一体。 二人旋风般的身法,裹在绚丽夺目的剑光里。 酣斗之间,突然一声惊恐的女声响起。 “师兄!暗器!” 时间仿佛戛然而止。 瞬间,剑光没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小师妹!” 只见林耀然与那人之间躺着一位绝美少妇。 而一根荆棘刺,却正好扎在她的咽喉上。 少妇已然气绝。 唯有身旁汩汩流淌的鲜血。 林耀然大恸不止。 突然脊背一凉,鲜血从前胸汩汩涌出。 林耀然淡淡一笑,紧紧抱起妻子,继而缓缓倒下…… 直到此刻,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 但就是这般这淡淡的笑,却是激怒了对方。 虽蒙面劲衣,但双目赤红。 他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不分老幼。 转眼,林宅上下老少近百号人,尽皆屠戮殆尽。 而后,便是和坤镇。 人的秉性,果然难移。 十五年光阴悠悠,留人不住,却留恨常在。 林耀然明明已经躲到了此处,却还是落的如此下场。 一个人,要怎么退,才能真正解脱? 要退到何处,才能不算江湖? 先前的林耀然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离开了,走的远些,便好。 但终了,他还是明白了。 名剑不风流,白发故人少。 能怀抱着心爱的人离去,又死在昔年故人之手。 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的? 想想当初,若是不那样轻狂,或许结局也不会如此。 但这十分轻狂,若是隐去了三分。 还能算作轻狂吗? 自然要无遮无拦,十方皆杀才是。 “天宽广,地宽广,人间浩渺在中央。日耀目,月冰凉,东升西落为谁忙。金银何曾手中藏,转眼田宅变焦黄,唯有酒气还绕梁……” 这是林耀然最后在脑中回荡的歌谣。 正是他怀中之人常常对他唱起的。 ———————— 看着林寒星不解的眼神,怀德缓缓起身。, 他带着木讷的林寒星来到山庄后面的山坡上。 那里有一座坟。 坟前的碑文刻着:忠仆凌林。 那一日,凌林作为大管家,冒死脱身,为林家保留下一缕最后的香火。 奈何主人已逝,少主年幼。 前路不可期,后路却断绝。 他便兀自气绝在了山庄门前。 用一死,换来尚在襁褓中的少主,一夜安眠。 林寒星恭恭敬敬祭拜了凌林,便告别了师傅们。 他的眼神坚定而冷峻。 那目光之冷,令人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不过他就像当年他的父亲牢记祖训一样。 林寒星也牢记着师傅的话:除暴安良,天下大同。 带着师傅们的嘱托,他下山了。 林家宅院前。 一人缓缓的,缓缓的…… 仔仔细细的把颓废的宅院一寸一寸审视一遍。 偌大的宅院,依稀还能看到它昔日的辉煌。 此人目光凌厉,剑意不绝。 继而决绝的转身离去,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了一个一字。 还是一人。 在一条崎岖区山路上。 他实走似飞。 只见他轻摆着双臂,并未刻意注视着脚下的移动。 竟是转眼间就飘过了山路山谷尽头。 柳暗花明中,有一处素素然的茅草屋。 屋侧一座坟茔,一座覆满鲜花的坟茔。 一位瘦骨嶙醺老者,拄杖立坟前,佝偻着背。 看得出他是想跪下。 可惜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太重太重了。 重到他已经跪不下去。 林寒星遥遥的望着这位老者背影。 他的修为,让他足以真真切切听到老者的喃喃自语。 “师妹,你原谅我了吗?我散尽家财与家丁,又自废了武功修为在这山谷尽头,我终日忏悔……” 爱是什么? 是心魔? 是烈焰? 林寒星不知道,但这爱终究是烧死了,毁灭了所有! 听到此处,林寒星决绝的转身离去。 除暴安良,大同世界. 师父的教诲,像警钟,在他耳边不停的回响。 脚下疾鬼步一出,即刻飞旋停在了一座峰顶。 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山的那边,便是师傅所谓的人间。 而现在,早已揽遍人间的他,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除暴安良? 再太平的世道,都少不了梁上君子。 以前的林寒星太过于执拗,眼里揉不得沙子。 凡是都得分个黑白,辩场是非。 但如今的寒灯人却不会。 小恶非大错。 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罢了。 天下大同? 这天下,在五王的治理下,也着实算是不错。 不过距离那大同,却仍旧是遥遥无期。 “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元珊晃动着寒灯人的手臂问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寒灯人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女。 眼神和当年他那三位师傅看自己时一模一样。 “说让他娶我。” 元珊指着晋鹏说道。 “如果他不肯呢?” 寒灯人问道。 “他怎么会不肯?就连五王都得听您的吩咐,他晋鹏怎么会不肯!” 元珊赌气的说道。 言毕,她还狠狠的瞥了一眼晋鹏。 威胁之情,不言而喻。 “听我的吩咐,可你曾见我吩咐过一次?我是让他们给我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 寒灯人笑着反问道。 “但爷爷您若是开口,不论是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他们一定都会给的。” 元珊不依不饶的说道。 他就是想让自己的爷爷,为自己说句话而已。 作为一个孙女,如此要求自己的爷爷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但作为寒灯人的孙女,却是不该要求他爷爷说任何有偏向的言语。 寒灯人看着眼前的孙女。 虽然自幼教导,但这孩子的秉性却还是没能纠正过来。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在坟前听到的那位瘦弱老者的独白。 心魔,烈焰。 此刻他的孙女不也正在经受着这种考验? 寒灯人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今天是你的寿宴,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便分你一缕我这寒灯之火,你看可够换杯酒喝?” 寒灯人对着晋鹏说道。 晋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寒灯人的寒灯之火,可谓是天下至宝。 寒灯之火护身,万毒不亲,百兵避让。 身亲三尺即是禁地。 据说,寒灯人的这寒灯之火,已经具有了灵性。 却是能够分辨人心的善恶邪佞。 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推杯换盏,自是不用理会。 但若是有刀光剑影,那便是眨眼泯灭。 寒灯人左手食指靠近了灯火。 嘴里念叨着一声“去!” 随即这寒灯灯火,便分出了一缕极为细小的蓝。 这缕蓝,徘徊在晋鹏的头上,久久不能散去。 “难道你不想要?” 寒灯人诧异的问道。 灯火通灵。 晋鹏若是想要,自是会隐于体内。 若是他不想,灯火便会像这般徘徊踌躇。 晋鹏摇了摇头,抱拳道了一声谢。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寒灯人。 那便索性省去了这称呼的麻烦。 敞敞亮亮的道一声谢字! 随即回过头,看着前来寻仇的五人。 这五人,此刻却是最为尴尬。 仇是决计无法报的了的。 可是这进无可进,退也无可退。 好端端的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已经是幸运至极。 想想,为何却还是这般固执? 四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位手持长柄刀的为首之人。 五人的心,已经散了。 晋鹏收起了欧家的短剑。 步履从容的走到了五人面前。 “喝杯酒再走?” 晋鹏开口问道。 五人沉默。 晋鹏也不逼迫。 只是对着屋顶上的寒灯人微微躬身。 右手虚引。 一个“请”字浮现。 寒灯人朗声笑了几声,却并不端着架子。 随即从屋顶上一步步走下。 明明这屋顶和地面空无一物。 可在寒灯人的脚下,仿佛凭空多出了一道阶梯。 此刻他正走在这一道看不见的阶梯上,终是沉稳的踩在了地面。 “爷爷,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元珊问道。 虽然他对自己的爷爷的不帮衬心有不满。 但寒灯人要喝酒这件事,显然是让他更加好奇。 “我不喝酒,那是因为碰不上时候,更遇不到人。” 寒灯人说道。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又碰到了什么人?却是就要喝酒?” 元珊问道。 “他人的寿宴不就是极好的时候?沾沾寿星的喜气,说不定我也能再多活个两三年。至于这人嘛……却是不能告诉你。” 寒灯人卖了个关子说道。 随即走进了客栈里。 “反正是谁,也不会是你!” 元珊转过身对着晋鹏恶狠狠的说道。 “沾沾的寿星的喜气,我就是寿星。已经占了一条了,另一条不是就不是。我本也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说道。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贪心的!” 元珊冷笑了一声说道。 “贪心的人朋友都很少,更不会请客。你看我,朋友这么多,还费尽周折的请客,定然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耸了耸肩,很是随意。 “对这人情和钱粮你自然不贪,你贪的是女人心!” 元珊说道。 说完这句,她刻意的挺直了背,从月笛面前走过。 像是示威一般,展现了一番她那傲然的身材。 她的胸前,的确是要比月笛挺拔的多。 月笛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轻轻一笑。 “真是个孩子……” 月笛自己嘟囔了一句。 但显然,却是被元珊听见了。 因为刘睿影看到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门外那位查缉司的小友,可否与我同饮几杯?顺便给我讲讲这人间,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寒灯人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冲着刘睿影看来。 他们不知道这位毛头小子,怎么就会得到寒灯人的赏识。 难道方才说的碰上人,就是碰上了他? 刘睿影拿不定主意,却是又转头看向了月笛。 “喝酒还不会?需要我教你吗?” 月笛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无奈。 只得让华浓跟着月笛,自己率先走进了客栈。 “爷爷,你要问事情,为何不问晋鹏?他也是查缉司的人,还是司抚!” 元珊说道。 她却是还不放弃。 “年轻人的眼光不一样,我都这么老了,只想和年轻人多说说话。” 寒灯人说道。 言语间,已经倒好了两杯酒。 “可是那晋鹏也不老啊!” 元珊撇了撇嘴说道。 “不老是不老,但年轻这件事,还是越年轻越好!” 寒灯人说道。 “那您,找个婴儿去吧!” 元珊赌气的做到了一边。 “去年我出了一趟远门,就是因为听说在安东王域,有一位婴儿一出生就会说话。所以我特意去看了看。” 寒灯人说道。 “然后呢?” 元珊急促的问道。 月笛对他的评价果然准确。 她可不就是个孩子? 脾气与好奇都是一阵一阵的。 “然后我去了才发现,是假的。” 寒灯人大笑着说道。 却是把自己的孙女作弄了一番。 元珊却是更加生气了。 把手里的一双象牙筷子都用劲气震断。 要知道,这副象牙筷子可着实算得上是寒灯人的心爱之物。 “真是越大越回去!” 寒灯人看着自己孙女赌气的侧脸,笑着说道。 随即伸手在那一双已经断成两截的象牙筷子上轻轻一抚,瞬时又完好如初。 再一抬头,寒灯人看到刘睿影已经站在了桌前,正对他恭敬的行礼。 “小友不必客气,酒桌无辈分。都随意!” 寒灯人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第一次听到,是在博古楼中。 明明间隔没有多久。 可时至今日再次听到时,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一章 寒灯,独夜,远行【四】 刘睿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 因为后背传来的触感很是绵软。 若是躺在地下或是桌板上,是不会有这样绵软的触感的。 刘睿影不知道这张床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的。 更不知道他为何会睡着。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客栈的大厅里和众人喝酒时。 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畔未走。 一张张笑脸也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忽然那些笑脸开始变得扭曲。 从鼻子开始。 像一个旋转的陀螺般,扭曲。 继而飞速的转动起来。 欢声笑语倒是还未走远。 不过却是在一遍一遍的重复,且速度越来越快。 到最后,每一句话都像一根丝线。 密密麻麻的编织成了一张轻薄的毯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起自己在查缉司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睡得很早。 可是睡得早,不一定就能睡得着。 虽然也吹灭了灯火,但起码还要过半个时辰他才会闭上眼睛。 就和现在一样,刘睿影极为享受这般黑暗。 不仅使得他的眼睛极为舒服。 也让他有亲切的安详。 这样没来由的情感,刘睿影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产生的。 但既然已经有了,只能敞开心胸去接纳他。 只是当时并没有这些欢声笑语,和扭曲的,急速旋转着的笑脸。 “哇!”的一声。 刘睿影吐了。 他都来不及起床。 只顾的上稍微把脑袋移到床边。 吐出来的污秽之物,冒出一股浓浓的酒气。 刘睿影知道,这是自己喝多了。 闻着这股酸烂腐败的味道。 却是让他更加恶心…… 但他的胃里已经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这会儿只感到头疼欲裂,口渴难耐。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竟是不小心“吧唧”一脚踩到了自己方才的呕吐物。 可是他现在也顾不了这许多。 他只想喝水。 即便是洗澡水,洗脚水也不介意。 刘睿影在心里想着,谁要是能让他喝水,谁就是他的第一大恩人。 刘睿影跌跌撞撞的摸到了一张桌子。 这会儿他的视觉似是恢复了一点。 其实是因为习惯了黑暗。 这样一来,便能看到一些物件的大致轮廓。 所以他看到了桌子上有一个瓶子。 刘睿影拿起之后发觉沉甸甸的。 里面定然是装满了清水。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琼浆玉液能比得上一口清水的。 可当他把这瓶子里的液体喝到嘴里时,却一口喷了出来。 瓶子里不是水。 而是酒。 仍旧是酒。 和他昨晚喝进去,刚才吐出来的东西一样。 刘睿影苦笑。 喝一口水难道就会这么难? 他却是根本都没有想到,走出房门,去外面看看。 只是呆呆的坐着,盯着手里的瓶子发呆。 酒也是水酿的。 但却不能解渴。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若是再度喝多了,昏睡过去,岂不是就感觉不到口渴了? 于是他竟是真的“咕嘟咕嘟”几口,把这一整瓶酒全都喝了下去。 酒过喉头时,他便开始微微发汗。 此时屋内酒气更浓了。 尚未消解的酒,随着他发汗时,从浑身上下的毛孔中一点点渗透了出来。 “完了……”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发汗是醒酒的标志。 吐完之后,再出一身汗,这酒却是就完全醒了过来。 但越清醒,他的头越痛。 头越痛,反而更停不下来思考问题。 现在他要找的,不是水。 而是自己的剑。 他不推开房门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他的手中没有剑。 这么些时日来,不说他历经险恶,至少也是险象环生。 所以手中无剑,他是定然不会走出门去的。 好在这剑就放在他的床头。 先前躺着的时候,和他的脸平行。 刘睿影捂着脑门,抱着自己的剑重新躺了下来。 一个能把剑放的如此平整的人。 要么是在清醒的时候,是个极为冷静的人。 要么就是喝的还不过多。 刘睿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种。 权且各占一半吧…… “咚咚咚!”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待着酒汗散尽时,屋响起了敲门声。 刘睿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边有月笛,还有华浓,还有晋鹏,所以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这人还未等刘睿影言语,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样一来,敲门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直接进来的好。 起码直接了当些。 如此的敲门,未免太过于虚伪。 “你醒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月笛。 她手上举着一盏灯。 普通的灯。 灯火是橘红色的。 灯芯刚刚剪过。 火焰很是稳定。 “寿宴结束了?” 刘睿影又问道。 这却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寿宴当然早就结束了。 只是刘睿影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能说起最后一件自己记得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月笛把后续发生的告诉他。 “昨天就结束了。” 月底说道。 “昨天?” 刘睿影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醉了,但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醉了整整一天。 “准确的说,是一天半以前。” 月底说道。 她把灯放在了桌上,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 刘睿影看到她还拿来了一个瓶子。 一个和他桌上的瓶子一模一样的瓶子。 “我不喝酒了……” 刘睿影说道。 他低着头,很是尴尬。 “水。醉酒醒来,都得喝点水。” 月笛说道。 刘睿影道了一声谢,随即接过瓶子,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全喝了。 他想站起身来,也坐到桌旁去。 可是刘睿影刚一起身,肚子里便穿来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 水是甜的。 似是放了糖。 “兑了些蜂蜜,这样头不会痛。” 月笛说道。 其实武修之人完全可以用劲气延缓或压制酒劲。 刘睿影也可以这样做。 但他却不愿意。 也没有一个喝酒的人愿意如此。 除非拼酒时耍赖,才会行此下策。 喝酒就是喝酒。 只要喝酒,喝醉了就是常有的事。 而喝醉了,就难免会丢人。 只不过大家都有喝醉的时候。 这般互相丢人倒也就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能笑话谁。 “我们这是在哪里?” 刘睿影问道。 “阳文镇查缉司站楼。” 月笛说道。 “现在几更天了?” 刘睿影又问道。 “还有一个时辰天亮。” 月笛回答道。 她似乎并不想告诉刘睿影什么。 在她眼里,喝醉大睡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没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 她只是被动的回答刘睿影的问题罢了。 不过若是刘睿影问起他是如何醉的,又是怎么睡下的,月笛也会告诉他。 毕竟,这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何况刘睿影醉的也着实算是壮烈。 最后竟是和晋鹏拼酒! 两人面前都摆了一个大铁盆。 但是这铁盆就有十来斤重。 何况这盆里,还装了十来斤酒。 他和晋鹏一人一盆。 规定谁喝的快谁就赢。 但前提是,不能撒出来哪怕是一滴。 没想到的是,两人竟是达成了平手。 喝完这一铁盆酒后。 刘睿影和晋鹏一个朝前倒去,一个朝后倒去。 却是都醉了。 整个寿宴的后半场,这位寿星都和刘睿影一样,被人抬回了查缉司站楼。 也许是这次醉的着实太过于激烈。 晋鹏破天荒的没有去找姑娘。 不过那位叫李翠的姑娘,却是没能按时来。 虽然她后面来了。 但晋鹏却已喝多,被送回了站楼。 李翠在门口怯怯的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晋鹏,便很是失落的离开了。 “晋鹏司抚呢?” 刘睿影问道。 “他比你早醒来大半天。” 月笛说道。 其实刘睿影还想问问华浓。 但他觉得自己的问题着实是有些多,还有些啰嗦…… 因此就憋在肚子里,没有开口。 “华浓在你隔壁的房间,却是醉的比你还要厉害!” 没等刘睿影问,月笛说道。 刘睿影终是抬起头笑了笑。 人就是如此。 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不如自己,那便会心生怜悯。 时不时的想要提携一下。 但若是身边亲近的人超过自己太多,便又会心生妒忌。 就算是庆祝道贺,说的话也是言不由衷的。 “那寒灯人究竟是谁?” 刘睿影看月笛主动告诉了自己华浓的事情,也就没了什么顾忌,开口接着问道。 “回了中都,你去问问蒋昌崇不就知道了?” 月笛说道。 “我该怎么问?” 刘睿影很是迷茫。 “你就说一个老头儿,托着一盏怪灯。那灯的火焰是蓝色的。他是谁。” 月笛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但刘睿影却是认认真真的把这句话又复述了一遍,好让自己牢牢记住。 “刘省旗!” 月笛突然大声叫到。 “在!” 刘睿影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 “你没有忘记来阳文镇是做什么的吧?” 月笛说道。 “……当然没有,是要寻一处站楼,把发生的事情上报给中都。”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上报了吗?” 月笛问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他喝醉了一天半,怎么有时间上报? “晋鹏在等你。” 月笛说道。 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他起的这么早?”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晋鹏只比你少醉了半天而已……任凭谁睡了一天一夜,怕是也都再难以睡着的。” 月笛说道。 刘睿影拿着剑,随月笛一起走出了房门。 通过一道狭长的走廊,看到尽头左手边一个屋子亮着灯。 门没有关。 刘睿影和月笛径直走了进去。 晋鹏背对着门口。 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 那是一章震北王域的地图。 晋鹏的屋子很是亮堂。 让刘睿影的眼睛极为不适。 毕竟才熟悉了黑暗,现在却又转而到了光明之处。 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刘省旗好酒量啊!” 晋鹏没有回头,却是先赞叹了一句。 “让司抚大人见笑了……” 刘睿影不好意思的说道。 晋鹏背对着他,耸了耸肩。 随即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他已用朱砂笔比较出来。 在整个地图上很是显眼。 “饷银是在这里被劫夺的。” 晋鹏说道。 “没错。” 刘睿影也走到了地图前。 看来月笛把发生的都已经告诉了晋鹏。 想必这位司抚大人已经上报给了中都。 “但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人……” 刘睿影拿起朱砂笔。 在饷银被劫夺之处的西北方山林间,又画了一个圈。 随即把自己和华浓在神庙中遇见高仁的事情,说了出来。 “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师兄,这倒是有意思。” 晋鹏听完说道。 说完他看了看月笛。 月笛端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已经有些朦朦亮光的天空。 好似无心参与这二人的讨论。 “我觉得要找到他们究竟是去了何处买箭矢。” 刘睿影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知道四百万两饷银,可以购买多少支箭矢吗?” 晋鹏问道。 “在下不知……” 刘睿影说道。 晋鹏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丢给他。 刘睿影看到册子上的名目是《震北王域军械屯造》。 册子里明确的写着,一支箭矢的造价在一两上下。 这只是成本。 况且私自倒卖箭矢,可是通体的重罪,是要满门抄斩,移除九族的。 敢于铤而走险的人,无一不是为了获取暴利。 这样一算的话,即便是加价五倍,甚至十倍,也能卖的出去。 但即便如此,四百万两银钱,也足够买接近一百万支箭矢。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笔对着册子上的记录来看,这数量已经是震北王域战备箭矢的一大半了。 “所以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会去买箭!” 晋鹏说道。 “司抚大人是何意?” 刘睿影没能明白。 而且高仁也曾红口白牙的告诉他,靖瑶就是要去买箭的。 由此边军没了饷银,草原还得到了箭矢。 一举两得,双全其美。 “因为他如果买,必将买空整个震北王域半数以上的库存。我想还没谁有这个胆量,敢于倒卖如此之巨的箭矢。除非他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点头。” 晋鹏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可若是不卖箭矢,这箭要从何处而来? “难道他要自己造剑?” 刘睿影问道. “没错!自己造,一支箭矢不过才一两银子左右的成本。四百万两,便可以造四百万支箭矢。就算除去人工,火耗等等开销,也能到手三百七八十万支。” 晋鹏说道。 “可是,这样制造箭矢,又是如此庞大的数量,岂不是要造很久?” 刘睿影问道。 “靖瑶难道不就是希望拖的久一些吗?饷银延迟一日,边军之心就会焦乱一寸。延迟十日,便焦乱十寸。” 晋鹏说道。 “况且四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咱们富甲天下的中都城筹措起来,也得花费不少时日。再者,饷银被劫这等大事,若是流传出去,整个震北王域岂不是民心慌慌?” 晋鹏接着说道。 “司抚大人分析的没错……靖瑶一定也是算准了时间,能造多少是多少。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套在里面。” 刘睿影说道。 其实,震北王上官姚旭想要找到靖瑶这一行人的下落很简单。 只要关闭了所有面对草原的通商渠道。 对外严密排查进出商队,对内家家户户相互监督。 很快靖瑶便会无处藏身,而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不过为王者,一是要武力,二是要民心。 武力抵御外辱,民心安抚内患。 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震北王上官姚旭一定不会这样做。 就算他此刻的内心,已是焦急如焚,他也会不动声色的坐在他王府的大殿中谈笑风生。 “造箭最需要铁,请问司抚大人,震北王域内哪里有大型的铁矿厂?” 刘睿影问道。 晋鹏忽然笑了。 他和月笛对视了一眼。 月笛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认可了刘睿影的思路。 觉得他也真不愧是被寒灯人看上的后起之秀。 晋鹏让刘睿影走近前来,随后用朱砂笔在地图上花了一条线。 看着那条红线经过的地理水文架构。 刘睿影也笑了。 “什么时候动身?” 月笛起身问道。 “等华浓酒醒就动身。” 刘睿影说道。 “我已经醒了。” 华浓的身影从刘睿影的身后传来。 刘睿影看到他已经收拾妥当。 手上握紧了剑。 可脸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平淡。 但刘睿影却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炙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二章 寒灯,独夜,远行【五】 刘睿影带着华浓,还有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的五人出发了。 月笛却是没有走。 她给刘睿影说,既然知道了方向,只要她动身,就总是能赶上。 刘睿影一行人迎着朝阳出发。 七匹马在道路上疾驰。 天光越走越亮。 晋鹏在地图上画的那一条路线,正是震北王域的铁矿矿脉。 值得庆幸的是。 矿脉的开端离这阳文镇并不算远。 而且还有一套近路。 那就是翻山。 只不过这条路一般极少有人会走罢了。 行路难呐…… 普通人自是顾虑的更多。 但刘睿影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只想要尽快的赶到地方。 矿场所在的位置,向来都是荒凉的。 不过随着干活的人越来越多,倒是也会自发的聚集起一个小镇子来。 但愿意到矿场上做苦工的人,自然没有余钱去赌,去找女人。 最多是每日下工之后,打一碗散酒喝。 黄土和风沙,是矿场的基础色。 刘睿影带着众人翻过了山之后,便被眼前的荒凉所震撼了。 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没有一丝色彩。 天虽然很蓝。 因为云都被猛烈的风所刮走了。 刮走白云,却也挂起了沙土。 漫天黄土在离地不高的地方翻滚着。 像极了海浪。 这么大的风沙,却是也不方便骑马了。 刘睿影牵着马,步行朝矿场走去。 这会儿距离下工还有些时候。 震北王域的天黑的也晚。 自然干活的时间就要长一些。 刘睿影看到这座矿场边上不远处有一片窝棚。 想来就是这些在矿场上干活的苦工们的住处。 他便带着人朝那窝棚区走去。 一行人都是便装,倒也不怕暴露了身份。 可是这样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考究衣着的人,来这荒凉的矿场来做什么? 虽然身份是没有暴露,但早就被眼见的人看在了眼里。 刘睿影一脚踏进这片窝棚区的时候,第一个上来迎接他的人并不是轮休的苦工。 而是几个乞丐。 刘睿影很是纳闷。 什么样的乞丐会在矿场的窝棚区里乞讨? 这些苦工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已然是不错。 哪里还有剩余的饭食,钱财去施舍? 好不容易等到了点赏钱,还不如自己拿去吃酒。 却也万万不会给这些乞丐。 这些乞丐在此处要饭,和自绝生路没什么差别。 但他们竟是都还活着。 而且刘睿影看到这些乞丐的气色都挺不错。 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好。 毕竟他刚醒酒不久,又疾驰了半日的山路,很是疲惫。 不过对于乞丐,刘睿影却有种警戒与堤防。 不是因为他嫌弃。 而是上次一个假乞丐高仁,把他着实作弄了一把。 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 这几个乞丐看到刘睿影等人虽然围了过来,但却并不上前。 更别说张嘴讨要了。 他们就这般静静的站着。 再大的风沙都不会让他们的身躯颤抖一下。 也不会让他们的眼睛眯起片刻。 身后带来的五位查缉司站楼中人想要上前驱赶,但却被刘睿影拦住了。 他掏出了些散碎银两,分别放到了这些乞丐的破碗中。 银两掉进碗里。 发出“当啷”一声清脆。 这些乞丐才一哄而散。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走远。 刘睿影顺着这几个乞丐的背影,看到他们都去了前面一个远的窝棚门口。 围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难道乞丐也要开会?” 华浓问道。 “乞丐不一定会开会,但一定会分钱。” 刘睿影说道。 “怎么分?不是每人都已经得到了?” 华浓问道。 “我不一定给每个人都一样多。乞丐一起出来掏钱,讨到多少,自然要平均分配才是。”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乞丐竟是个如此公平的行当。” 华浓说道。 刘睿影没有说话。 公平不公平他不知道。 但乞丐的忙碌,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在饿死和公平的选择下,又有几人会选择公平? 他们这样的公平,只是为了每个人都能再活的长久些,不要饿死的太快。 人若是成了乞丐。 才是真的无欲无求,每天只想着如何不被饿死。 没有了乞丐拦路。 刘睿影带着众人朝里走着。 这片窝棚区,着实破败的厉害。 有些窝棚在风沙的吹刮下,摇摇欲倒。 也不知道晚上住在里面的人会不会害怕。 好在这些窝棚都是用极为轻便的草帘子搭起来的。 每个草帘子之间,用铁丝互相穿插固定,以此来抵御风沙的侵袭。 所以即便是倒了,砸在人身上,却是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最多是被那边缘处的铁丝戳破了皮肉罢了。 刘睿影走到那几个乞丐身后时,他们还是团团围在一处窝棚门口。 他透过缝隙看到,被乞丐围在中心的还是一个乞丐。 只不过那乞丐的年龄要大些。 但最令刘睿影觉得不可思议的,并不是他的年龄。 而是他的体型。 这位被围在中心的乞丐,是个大胖子。 体重起码得有二百斤。 下颌处的肥肉,都堆叠起了三层之多。 刘睿影都不敢说自己的马能够驮的动他。 一个乞丐怎么会这么胖? 而且先前讨要到银两的那些小乞丐,都正在把银子一个个的上交给这位胖乞丐。 胖乞丐面前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秤。 每个人上交的银子,都要用这小秤过一遍,看看斤两。 然后胖乞丐再根据这些银两的多少,把分量不同的吃食,分配给这些小乞丐。 从这些乞丐上交银两时的麻木神情来看,他们对此早已习惯了。 不但习惯,还是全身心的接受。 而这位胖乞丐,也不在乎刘睿影的目光。 只是静静的把手上的事情做完,然后抬头看着刘睿影笑着。 一笑起来,他却是显得更胖了…… 就连先前光滑,平整的脸颊,也堆砌起了层层叠叠的肥肉。 这胖乞丐笑着笑着就咧开了嘴。 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他慢悠悠的从身前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跟烟杆。 由于他肚子上的肥肉,死死的道。 “我看着像!你看他那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另一人接过话茬说道。 刘睿影被夹在中间。 两人就这般肆无忌惮的调侃开来。 “适可而止吧……别把别人吓跑了!刚收了钱,可是不能退的!” 胖老板说道。 却是给刘睿影解了围。 虽然这两人依旧在抿嘴笑着,但到的确是闭上了嘴。 华浓等人也起身,准备跟着刘睿影一起过去。 但却被胖老板伸手拦下。 “怎么了?钱不是已经付过了?” 刘睿影转过身来问道。 “你的钱是付过了,但他们还没有。” 胖老板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刘睿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哎呦!意思就是,小哥儿你的五百两已经有了。但他们可是还有六个人呢,也就是……还差三千两!” 一位女子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五百两竟然只是一个人的价钱。 而这里却是又不收银票。 “七匹马,总共两千八百两。算上一百两现银两千九。老板可否饶个一百两?” 刘睿影说道。 一顿饭竟然是吃掉了七匹马还不够。 “概不赊欠。” 胖老板说道。 这下却是让刘睿影着实没了办法。 先前那一百两现银,已是把几人的口袋都掏空了。 现在却是一两都拿不出来。 而且先前那一百两里面,还有华浓的二十两。 就是他问刘睿影借的那二十两。 却是就这般还没花出去,就又还回去了。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时。 商铺楼上突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刘睿影定睛一看。 发现从楼梯上竟是滚下了两个银锭。 两个五十两的银锭。 不多不少,加起来正好能补足刘睿影缺少的一百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三章 最放荡的老板娘 每个人都想希望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 不过刘睿影今日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虽然不算是从天上掉的。 也并不是馅饼。 但一百两银子,却是可以买几百个馅饼。 一时间,商铺里所有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包括胖老板在内,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滚落的两个五十两银锭。 “看来却是有人请你吃饭。” 胖老板看着银锭对刘睿影说道。 “可是我在此地没有熟人,怎么还有人愿意请我?” 刘睿影说道。 “没有熟人,并不代表没有人愿意请你吃饭。或许有的人,就喜欢当及时雨。” 胖老板说道。 刘睿影没有点头答应用那一百两银子,他却是也不动声色。 “只怕不是及时雨……而是散财童子!” 刘睿影说道。 “那这位童子散的财,你是要还是不要?” 胖老板问道。 “你觉得我该要吗?” 刘睿影微微一笑,对着胖老板问道。 “唉……楼上总共有五个人。但这一百两银子,我却是不知道是谁给你扔下来的。给你钱请你吃饭算是交给朋友。你要是想交朋友,那就要。若是不想交朋友,那便不要。不过他们五人的脾气都不太好,而且我这里也是概不赊欠退还。你起码已经付了五百两了。” 胖老板说道。 “我知道,一个人五百两!” 刘睿影说道。 随即抬手指了一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 “我的五百两,给他!” 刘睿影说道。 “随您乐意。五百两一个人,是谁都行!” 胖老板说道, 那位阳文镇查缉司战楼中人虽然不解其中深意。 但刘睿影这么安排了,他也只得从命。 “嘻嘻……这位小哥倒也是不错!” 那两位女子看到这人后说道。 “你且去,莫担忧!” 刘睿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余下的皆为要吃点什么?” 胖老板问道。 “一匹马,换你四条肉干。那一百两银子,就当酒钱。” 刘睿影说道。 一百两银子指的正是前面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一百两。 “看来您是要交这位朋友了?” 胖老板问道。 “别人愿意结交我,是给我面子。我把这钱都花了买酒吃肉,也是给足他面子。至于朋友,面都不露还能算作朋友吗?” 刘睿影说道。 却是故意提高了声调,说给楼上的人听。 胖老板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好说。 没有人会问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这里虽然肉干是上好的马腿肉,但酒却没有什么好酒。而且也不贵,这一百两当做酒钱的话,怕是能喝很久很久。” 胖老板弯腰捡起了那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在手中把玩着说道。 “喝多少你抵扣多少。很久也无妨。起码也得等我那位尚未谋面的朋友走下来喝一杯才行。” 刘睿影说道。 胖老板点了点头。 随即从柜子里拿出了四条肉干,就转身去后堂忙活了。 至于和那两位女子离开的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刘睿影只能默念几句,让他自求多福。 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危险。 但那两位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胖老板的肉干,是风干的。 需要先用水泡过之后,再煮了吃。 因此时间花费的会很长。 他先给在座的每人都上了一壶酒。 还在桌子中央摆了几碟小菜。 “小菜算送的!” 胖老板说道。 “你这里不是概不赊欠?” 刘睿影反问道。 “这是送的,不算卖。” 胖老板笑了笑。 “因为我也想和你交个朋友!” 胖老板接着说道。 刘睿影看着他的笑容,倒的确是像个憨厚的老实人。 但越是如此,越要加上万分小心。 有些人直到手里的刀刺进你的胸膛时,也依然会笑着。 人的笑,总是有一种魔力。 不论是谁,只要笑起来,总是能让看到的人放下戒备,感到轻松。 固然很多时候,笑的人是刻意去笑。 但却总能给看的人带来这种错觉。 而这其中女人的笑和男人笑又有不同。 女人的笑大多是真心欢喜。 而男人的笑,基本都是逢场作戏。 至于哭。 男人则会躲到一个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女人却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自己在哭。 这几分真诚,几分虚假,却还是得看实际发生的情况。 起码现在刘睿影觉得,这胖老板的笑,就是五分真诚五分虚假。 五分真诚是因为他刚刚大赚了一笔。 按照他的标准,折合成银子的话足足有一千两。 五分虚假是是因为他想和刘睿影交朋友。 人在交朋友的时候,总会放低姿态,说些让对方很是受用的话。 以此来表达自己最大的善意。 可是刚刚见面的人,能说出什么走心的言语? 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吹捧罢了。 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刘睿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嬉笑怒骂。 看来这矿上真正的苦工,已经下工了。 他们带着工具,三五成群的来到了这家商铺。 只不过这些苦工并未直接坐下。 而是径直走到了商铺后面的货架上,找些自己需要的日用品。 刘睿影发现在即却是越发难以给这家商铺定性了。 说他是个饭馆吧,但他竟是也卖杂货。 这些苦工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挑选好后,逐一放在了柜台上。 胖老板不在,所以他们没法付钱。 只有等胖老板回来之后才行。 不过他们却是自作主张的打开了一个柜子。 并不是先前那放着肉干的柜子。 这柜子一打开,刘睿影看到里面有许多卤菜。 不过都是素的。 以豆制品为主。 他们每人都盛了小半碗卤菜。 有豆芽,有花生米,还有豆腐干。 继而三三两两的走到杂货铺外的棚子下面坐着。 棚子下面只有七八条长凳。 并没有桌子。 不过这些人也不需要桌子。 只要有卤菜,还有酒,几便是让他们蹲在矿坑里也会很开心。 棚子下有立着个一人多高的酒缸。 这些苦工排着队,和有次序的在打酒。 他们手中只有一个碗。 因此这酒便直接和先前的卤菜混合在了一起。 “何老六!你多打了半勺!” 胖老板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刘睿影心里一惊。 他明明没有看到,怎么会知道这何老六多打了半勺呢? 莫非是诈唬…… 既然肉还没有煮好,刘睿影就走出了商铺的门,朝那棚子里看去。 只看到一个人正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想必这人就是何老刘。 “还有你!徐老四!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拖了快十天了,明天再不交,一块豆腐干都不给你吃!” 就在何老六打完酒后。 另一个人刚刚接过勺子,准备打酒。 胖老板却是再度出言说道。 这人的手微微顿了顿。 随即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竟是引得后面排队的人放声大笑起来。 想来这人就是交不起月钱的徐老四。 结果被这些人一笑。 徐老四竟是生气了! 他的愤怒的把勺子朝那酒缸里一丢。 继而转身回到了商铺内,把先前盛在万里的卤菜,全都还了回去。 而后一个人从草棚下,搬了条长凳,坐的远远的。 看着那些人边喝酒,边吃豆腐干。 他也想吃,也想喝。 刘睿影看到他的喉结不自主的上下移动。 徐老四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咽下唾沫了。 最让刘睿影奇怪的是。 这些矿上的苦工,竟然和没瞧见自己一伙儿人似的。 从进商铺盛卤菜开始,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稍稍瞥一眼。 就算是一个小镇,突然来了外人,也该有些好事之徒前来围观打量一番。 但在这里却不是。 每个人似乎都活在一个盒子里。 对盒子内的事情,他们了如指掌 并且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但对于盒子之外的事情,他们却又丝毫不管不顾。 先前窝棚区门口的那个胖乞丐告诉自己,在这里问事儿是需要钱的。 但刘睿影却发现了一个不花钱就能问事儿的突破口。 就是那位此刻正自己独坐在一旁因为没钱喝酒吃卤菜而生闷气的徐老四。 刘睿影冲他打了个招呼。 徐老四看到刘睿影在冲着自己招手。 但还是指了指自己,微微张了张嘴。 似是要再确认一番。 直到刘睿影冲他再度点了点头,他才起身进来这商铺里面。 随着他起身走进商铺。 门口棚子下的人却是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人从门旁探出头来。 想要看看这一群外来人,找徐老四究竟要做什么。 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微微有些心宽。 看来人都一样。 不好奇只是没有达到他们好奇的点。 若是击中了这个点,天下人怕是没有不好奇的。 徐老四走进来,呆呆的站在桌旁。 他并不言语。 一双眼睛扑闪着,看着刘睿影。 “我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徐老四想了想,随即坐了下来。 自顾自的拿起酒壶,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口喝了起来。 “这酒怎么样?” 刘睿影问道。 “和外面的一样。” 刘睿影本以为自己这酒却是要比外面那草棚下的酒好些。 没想到竟然是一种酒。 外面的人,用自己的粗瓷碗喝。 里面的人,有酒壶,还有酒杯。 但酒就是酒。 用什么容器喝并不重要。 徐老四这句话一出,却是又让外面的人笑成了一团。 刘睿影也觉得有些尴尬。 “或许你试试用酒杯喝,这酒就会不一样了。” 刘睿影说道。 这话着实是诱导。 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刘睿影若是想从徐老四身上问出点什么,那也得表达自己足够的善意。 所以他才会如此说道。 “没有东西吃,我喝不下去。” 徐老四看着刘睿影说道。 他说话时没有一点表情。 若不是看到他的嘴唇像鱼鳃一样,一开一合。 刘睿影差点以为这声音是从他肚子里传出来的。 “这些小菜你也可以吃。” 刘睿影说道。 “这些小菜,和我先前盛的卤菜一样。” 徐老四说道。 随即用手拿起一块豆腐干吃着。 他吃的很小心。 每次都很仔细的,咬下小小一块。 这豆腐干并不大。 两寸见方。 可是徐老苏足足吃了有七八口,才吃完。 并且他没吃一口豆腐干,定然都要抿一口酒。 一块豆腐干吃完,先前他倒进碗里的酒却是也喝完了。 而后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呆滞的样子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没有说话,而是用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然后在酒杯上,又放了一块豆腐干。 这次,徐老四却是一口就吃完了这块豆腐干,然后仰脖喝完了杯中酒。 “你怎么不像刚才那样吃喝了?” 华浓不解的问道。 徐老四拿起自己的粗瓷碗,用指甲在碗的外部比划了一条线。 “就倒在这里,刚好够配着吃完一块豆腐干。我在这里从没有用过酒杯,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计算。” 徐老四说道。 “原来你的酒,却是根据豆腐干来计算的。” 华浓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是,但这里的人,都是如此的。” 徐老四说道。 不知为什么。 刘睿影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他并不是难过徐老四这些苦工穷困的生活。 而是难过一个喝酒的人,竟然连喝酒都要如此算计清楚。 多喝一口酒,便没有了豆腐干。 同样,多吃了一口豆腐干,便也没有了酒。 “他们也都没有用过酒杯吗?” 刘睿影问道。 指了指门外的草棚。 “他们用过。”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示意手下再给他倒一杯酒,然后再拿一块豆腐干放在酒杯上。 “为何他们用过,你没有用过?” 刘睿影问道。 “因为总会有你们这样的人来,请我们这样的人喝酒。不过喝着喝着,我们就会一样。” 徐老四说道。 这句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喝着喝着就会变得一样? “你们有七匹马,但是没有现银。一匹马四百量银子,你觉得能够你们七个人吃喝多久?”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沉默了。 按照一个人一顿饭五百两来说,定然是吃不了多久。 甚至都不够吃第二顿。 徐老四好像不太能喝酒。 因为只喝了半壶左右,他的脸就红了。 喝酒脸红之后,接着就是身上腾起一股燥热。 徐老四松了松衣襟,敞开了胸膛。 刘睿影看到他的身体极为坚实。 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是明显。 只不过在他左胸口的位置却有一个刺青。 刺青的团是一只人脚。 脚背上还落着一只秋蝉。 这个刺青刘睿影总觉的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但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还要喝吗?” 刘睿影看到徐老四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却是让他脸上的红晕衰退了几分。 “是你请我喝酒。你请,我就喝。你不请,我就出去吹风。” 徐老四说道。 “吹风?这里的风沙这么大,为何还要去吹风?” 刘睿影问答。 “这里的风沙会让人上瘾。吹久了,就和喝酒吃肉一样。不吹就会浑身难受。”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对他这些不合逻辑的疯话并不在乎。 但却是又让手下给他到了一杯酒。 “你来这里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不记得了。” 徐老四将就酒杯里的酒,一一倒进了他的粗瓷碗里。 他还是喜欢这样喝酒。 人一旦有了习惯,这习惯便很难突破。 刘睿影陆陆续续又问了他许多问题。 可是徐老四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记得。 虽然每句话都给了回答。 但却连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就在这时。 外面的草棚下,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娇笑。 “老板娘,来一起喝一杯啊!” 有人说道。 “去!谁要陪你这脏鬼喝酒!” 女人嫌弃的说道。 虽然嫌弃,但又有几分暧昧。 “那你要陪谁喝酒啊?” 又是一人问道。 “当然是陪新来的几位小哥儿了,听说领头的那位模样可是俊俏的紧呢!” 这女人竟是杂货铺的老板娘。 先前有两个女人出来,搀着刘睿影去吃饭已经是让他惊异不已。 没想到的是,这商铺竟然还有位老板娘。 “徐老四!谁让你坐在这喝酒的,出去出去出去!” 老板娘一走进商铺,看到徐老四正坐在刘睿影的身旁喝酒,便厉声呵责道。 “是他说要请我喝酒的。” 徐老四头也不抬,用拿着豆腐干的手指了指刘睿影说道。 “那既然是如此,那你就喝吧。” 老板娘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顺势坐到了刘睿影的身旁。 给他的酒杯里,也倒满了一杯酒。 但现在刘睿影已经不是当时初到定西王域丁州集英镇的毛头小子了。 这老板娘做到他的身边,根本不会让他泛起一丝波澜。 不过他还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这老板娘倒是穿戴打扮的,比所有人都精致考究的多。 但见她身穿浅啡底绣金褙子。 从里到外还衬了一条拖地的水绿色湖杭素面裙装。 双肩上还有一面淡紫绿萼梅薄烟纱披肩。 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竟是一头齐耳短发,虽有些阳刚之气,但配上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如新剥鲜菱的皮肤,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浑身上下香气扑鼻。 每一件衣衫,竟是都熏过的。 而这香气,并不似风尘女子那般浓烈厚重。 反而有几分淡雅。 刘睿影闻着竟还很是受用。 “小哥从哪里来啊?” 老板娘问道。 她拿起一只酒杯,自饮自酌了一杯。 “你不如直接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比较好。” 刘睿影说道。 “这还用问吗?通常只有两种人。” 老板娘说道。 “一种躲事的人,一种问事的人?” 刘睿影说道。 这却是这里老板的弟弟,那位胖乞丐告诉他的。 “没错!躲事的人,我们不喜欢……虽然他们也很有钱,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都很有钱。但这样的人多了,未免也让人家有些害怕……” 老板娘很是委屈的说道。 “看来你喜欢第二种人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第二种人或许没有第一种人有钱,但一定会让我们发一笔小财!”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哪种人?” 刘睿影问道。 “你请徐老四喝酒,自然就是问事的人。不过请他喝再多的酒,他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老板娘说道。 “为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谁也没有我知道的多,而且光是喝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告诉你什么。” 老板娘说道。 “看来我只好问你了。” 刘睿影说道。 “你想问我什么?” 老板娘伸出舌头,贴着酒杯的边缘说道, “关于这里的一切。” 刘睿影说道。 “我这人不贪财。” 老板娘说道。 “所以没法用钱买通你了。” 刘睿影说道。 “我这人贪酒,还好色!” 老板娘说着又是一阵娇笑。 “巧了,我也是!不过两个酒色之徒碰到一起,岂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刘睿影说道。 “你?贪酒说不准,但你绝对不好色!” 老板娘伸出一只手,点着刘睿影的鼻尖说道。 “好不好色,要看对谁!先前那两位,可着实称不上色!” 刘睿影一把抓住老娘的手说道。 “就算你是酒色之徒,却也是酒字当先!来,先喝酒!” 老板娘不落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道。 恍惚间,刘睿影竟然看到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 而且是质地最好的蓝花琉璃种。 这样的一只翡翠镯子,在震北王域甚至能买下整整一座小镇。 可现在却戴在了一位偏僻荒凉的矿场商铺老板娘的手腕上。 “好看吗?” 老板娘素手一扬。 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问道。 “好看!” 刘睿影说道。 “是人好看,还是镯子好看?” 老板娘凑到刘睿影的耳边低声问道。 说完,还深处舌头舔了一下刘睿影的耳廓。 “名马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再好的东西也得有适合得主儿!这镯子戴在老板娘你手上,却是再好看不过了!” 刘睿影说道。 就在这时,一阵肉香传来。 刘睿影看到那位胖老板,端着满满一大盘子肉正从后堂走来。 众人也都饿了。 看到这么一大盘子肉,纷纷咽起了口水。 刘睿影招呼大家吃肉。 自己则继续喝着酒。 “你不吃肉?” 老帮娘问道。 “我还不饿。” 刘睿影说道。 老帮娘却用手捏起一块肥瘦相间的马肉,递到了刘睿影的嘴边。 刘睿影张口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 “当然了!我这马肉可都是选的马腿上最精干的一条!” 胖老板乐呵呵的说道。 看到自己做的东西有人夸奖,他还是很高兴的。 这次的笑,却是有了八分真诚。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在和小哥儿喝酒吗?!” 老板娘突然指着胖老板厉声说道。 胖老板一看自己的老婆生气。 不由得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走了。 “你这老板娘,真是派头十足!” 刘睿影说道。 “我都已经嫁到这种地方了,难道还不能有点脾气?” 老板娘说道。 “能戴的起这样的镯子,怕是想嫁到哪里都可以。为何非要来这里?”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是第一种人。” 老板娘笑着说道。 刘睿影不语。 第一种人,岂不就是躲事的人? 却是不知这老板娘竟是犯了什么事。 这般姿色品味,嫁给这位胖老板,倒也的确是有些委屈了。 人受了委屈,自然就有怨气。 一开始或许还能忍耐。 但日子久了,时间长了,总有爆发的一天。 不过看着老板的态度,却是对着自己的老婆很是忍让。 此刻他自己走到柜台前,开始计算着那些苦工们拿的生活用品,每人该付多少银两。 突然商铺楼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 虽然很快就平息了,但刘睿影却看到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 “小哥儿,别喝得太快,要等我!” 说完,她便和胖老板一起上楼查看。 不多时,从楼上的台阶处又滚下来两团东西。 是两个极大的白布袋子。 大到足可以装下一整个人。 随着这两口大布袋滚落到了一层地面。 刘睿影看到布袋大片大片的,被鲜血染红。 看来里面装的的确是人。 还是两个死人。 那几个从阳文镇带来的查缉司站楼中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一个个的,手都握在了剑柄上。 刘睿影却很是坦然。 死人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有时候他甚至还觉得,人死了更好。 因为人活着,就要吃饭,就要说话。 难免与人产生交集。 可是这交集一旦产生,带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 “空出了两间房!” 徐老四突然开口说道。 “这两人是住在上面的?” 刘睿影问道。 这次徐老四却是点了点头。 没有用旁的话来敷衍。 “没错!不但是腾出了两间房,还是两间有双人床的房!” 老板娘边下楼便说道。 “看来今晚却是不用在风沙里睡觉了。” 刘睿影说道。 “我怎么舍得让你在风沙里睡觉呢?而且双人床,一个人睡,岂不是浪费的很!” 老帮娘说道。 刘睿影却看着地上的两具装在布袋里的尸体。 “不过若是住了都是这般下场的话,我却是不敢。” “他俩呀!你猜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老板娘问道。 “徐老四,你来帮忙,这个月的月钱就抵了!” 胖老板指着徐老四说道。 徐老四木讷的站起身来,和胖老板一人托着一个布袋,朝后堂走去。 “总之不会是自杀。” 刘睿影说道。 他的判断倒也着实有根有据。 因为自杀的话,死的不会是两个人。 而碰上两个人同时自杀的可能,又太小了些。 自杀这件事,可不能与人商量。 喝酒能找到酒友,吃饭能约到饭友。 但自杀还能碰到死友不成? 刘睿影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小哥儿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钱无情意绝?” 老板娘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是听过的。 不过是用来嘲讽女人太过于势利。 意思是男人没了钱,女人与他的情意便会断绝。 就像南阵和她的老婆一样。 当掏空了南阵的积蓄,而南阵因为双臂折损不能继续做工,他的老婆就弃他而去。 不过老板娘才此时说出这句话,想来定不是这般意思。 不过这人间的确就是这么现实。 虽然贫贱夫妻长相守的故事也数不胜数。 但就如同月笛告诉刘睿影自己不喝酒之后,连朋友都少了许多一样。 人若没了钱,简直是寸步难行。 不光是跑了老婆,没了朋友。 就连自己的意志也会逐步的消沉下去……变得窝囊邋遢。 能挺过去柳暗花明的是少数。 大部分人,终归是自暴自弃了。 “这两人的确不是自杀,但也算是自杀。” 老板娘说道。 “愿闻其详!” 刘睿影举起酒杯,和老板娘轻轻一碰。 没想到老板娘竟是挽过刘睿影的手臂,和他喝个交杯酒! 这一场面却是被外面草棚里的苦工全都看在了眼里。 顿时起哄不停。 “吵吵什么!你们要是也有这般俊俏可人儿,别说交杯酒了,你就是让我脱光了伺候你洗脚,老娘我也愿意!” 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外面厉声说道。 刘睿影又拿了一块马肉吃着。 这是他第一次吃马肉。 觉得味道的确不错。 而且胖老板煮肉的手艺也不赖。 明明只是清汤煮肉。 没有放任何配料。 但煮出来的肉,却是有股莫名的香味。 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起火了?” 刘睿影忽然闻道一阵焦糊味。 “起火的是那两人的尸体。” 老帮娘说道。 “这荒郊野外的,挖个坑埋了就是,何必要费劲去火化?” 刘睿影问道。 “因为若是埋了,不管埋多深,都放不过夜半。” 老板娘神秘兮兮的说道。 “难道还有人偷尸体不成?” 刘睿影问道。 “不是偷,是偷吃!” 老板娘指了指门外说道。 听到这句话。 有几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一阵恶心。 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老板娘玩笑了……” 刘睿影说道。 “那两人已经花光了钱。却又不愿意像门口的人这般落魄,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自杀的胆量。便面对面站着,互相杀死对方。”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老板娘的确没有说错。 这么说来,这两人算是自杀,也不算是自杀。 不过这两人着实是不想活了。 若是只看结果,的确是不算自杀。 但要是了解了前因,却是和自杀无二。 “看来你这里事实在太贵,贵到没有钱,竟是都不想活了。”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刚张了口。 还没发出声音时。 从上铺的四面八法突然打进来了无数道暗器。 每一道暗器的角度极尽刁钻古怪。 刘睿影拔剑挡下了四五道。 暗器上传来的劲气竟是震的他虎口微微发麻。 华浓却盯着商铺的西北角。 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刘睿影低头看了看桌子和地面。 发现竟然没有暗器的残骸。 那人,却是用自身劲气凝练出的暗器。 这般手法已着实可以震惊天下。 “是谁?” 刘睿影看到自己带来的手下。 一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已经被这数道劲气打成了筛子。 他剑尖直指老帮娘的咽喉问道。 “自然不是我。” 老板娘用手轻轻的推开剑锋说道。 “不过你若是杀了我,也可以。因为我的确不知道。” 老板娘喝了杯酒接着说道。 刘睿影自是不信他的鬼话。 但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这边,却是已有一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的白布袋还有吗?” 刘睿影问道。 “有,当然有!不过五十两一条。”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苦笑。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现在别说是马革了,他连一条白布袋都买不起。 现在他已有些能体会到,那两人为何会因为没钱而自寻死路了。 因为在这个地方,没钱真的能把人逼死。 其实刘睿影是有钱的。 只是没有现银。 但花不出去的银票,在这里岂不就是没钱? “除了布袋,其实还有棺材。只不过……” “只不过棺材更贵!” 刘睿影接过话茬说道。 “没错,棺材肯定是要比布袋贵些的。” 老白娘平静的说道。 “还有什么是你不卖的吗?”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家商铺里面,既有生活用品,还有烟酒吃食。 现在,老板娘却说连棺材都有。 “凡是这里能用到的东西,都卖。” 老板娘说道。 “故事卖吗?” 刘睿影问道。 “这些东西没怎么卖过,所以不知道该卖多少钱。不如你先问问?” 老板娘说道。 已经死了一人。 刘睿影却是无心再继续和她虚与委蛇。 直接了当的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人大肆的购买铁矿。 “没有。” 老板娘回答的也很痛快。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句话老板娘不至于骗他。 而且此处却是矿脉源头处的第一个矿场。 靖瑶定然不会舍近求远的。 但眼下却又有了另一桩麻烦。 先是得把这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妥善处理了,继而还有那位劲气化暗器之人。 就在老板娘回答完之后不久。 华浓回来了。 看他的神情,刘睿影就知道他没有追上。 华浓的剑很快。 但他的身法却并不快。 空手而归,早已在刘睿影的意料之中。 “一匹马,够换一口棺材吗?” 刘睿影问道。 “按理说两匹马才够的,不过既然你要,那一匹也行。”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实在不舍的让自己的这位部下就装在布袋子里化作一抔灰。 他想买个棺材把他装进去,而后送回杨文镇。 同时也算是传回去了一个信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四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上】 棺材铺一定没有杂货店和饭馆那样普遍的。 刘睿影没想到在这里竟是能买到棺材。 老板娘带着刘睿影朝后面走去。 穿过了一条走廊,看到一个低矮的房间。 这倒的确是个房间了,而不是窝棚。 老板娘推开门,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排棺材。 刘睿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棺材。 一时间,心里的感觉有些无法形容。 “所有的棺材都在这里了,你想挑哪个?” 老板娘问道。 刘睿影端详了片刻。 他根本不懂棺材应该如何挑选。 “不如你帮我选一个吧……” 刘睿影说道。 “这些棺材里,有的是空的,有的却还躺着人呢!”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大惊。 有人的棺材,怎么还能拿来卖? “死人不能付钱。死在这里的人,也没钱。他们最后的钱就用来买了一口棺材,然后就在这里摆着。若是有人能接走,我们自是还要收一笔保管费。若是没人接走。那就把他这棺材再卖一次,也算是补齐了保管费。”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嫁到这里?” 刘睿影忽然对老板娘很是好奇。 “你终于问些关于我的事了。” 老板娘倚在门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着说道。 却是把自己的身材站楼无疑。 纤细的腰肢,挺拔的前胸,秀场的双腿。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还是先来挑棺材吧。” 老板娘说道。 随即开口给刘睿影指了一个。 并且告诉他,这一口是空的。 刘睿影将这口棺材买了下来。 再回到前厅中时,那位吃五百两饭的阳文镇查缉司战楼中人已经回来了。 “吃的好吗?” 刘睿影问道。 “吃的好极了……” 此人说道。 “吃饱了就上路吧。” 刘睿影指了指死去的那一人。 让他带着棺材,先回那阳文镇去。 看着此人离开的背影。 刘睿影忽然有些羡慕。 这一趟若是定要分个输赢的话,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翻过一座山,而后被两个女人伺候着吃了一顿五百两银子的饭。 然后再翻过一座山,晚上就能躺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睡个好觉。 这两点,有谁能做到? 刘睿影不行。 而且他知道靖瑶也不行。 刘睿影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这里起码等个三四天。 因为靖瑶一定会路过这里的。 他绝不会绕开最方便的矿场,而去走向震北王域更深入的地方。 只是这里却并不那么简单。 先前那位劲气化暗器的人是谁? 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刘睿影等人? 这老板娘手上的镯子又是从何处而来? 楼上的五人,只死了两个。 剩下的三人是谁? 这些问题没有搞清楚以前,刘睿影却是无法安心。 更别提睡觉了。 现在虽然已是黄昏。 但距离日落还有几个时辰。 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刘睿影却是得把这些问题全都搞清楚。 而这一切的突破口,就在于这位举止轻佻放荡的老板娘。 重新回到桌边坐下。 刘睿影和老板娘也再度开始喝起了酒。 “人呐,累也一天,歇也一天。无论做什么,在哪里,日子都得这么过。” 老板娘突然感慨的说道。 语气很是沧桑。 先前的放浪形骸全都收起不见了。 “再说女人,无非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安稳的过一辈子就该当知足了。” 老板娘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以前一个朋友告诉我,让我来这里看看桃花。然后我翻了一座座山,也渡过了太上河,终于是来到了这里。你别笑,十年前,这里还是有花的。只不过从我来的第二年后,却就没有了。” 老板娘说道。 “我没有笑。” 刘睿影说道。 “但是你也没有相信。” 老板娘说道。 “因为这里着实看不出一点像是曾经有过花的痕迹。” 刘睿影无奈的说道。 “因为那已经是十年前了……十年,足够改变一切。” 老板娘说道。 十年前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这里还没有开矿场。 只有几户人家。 也能勉强算是个小镇子。 老板娘从来都在还有一个时辰天亮的时候睁开眼。 人早上醒来念叨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茅房。 但老板娘却不是。 她当时还不是老板娘。 而是老板。 这家杂货铺最早是她自己开的。 而她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把昨晚的梦重新念叨一遍。 他因为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在走路。 一刻不停的走着。 日月在头他前面的杂货店赚活人钱,后面的棺材铺发死人财。 人不久活这两头? 一生一死,却是都被这老板娘包办了。 可是矿场上只有这一家杂货店。 也只有这一家棺材铺。 所以这些苦工虽然心里觉得晦气,但还是要来买东西的。 只不过再也没人会和老板娘说一句话。 甚至付钱时,都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原先最早的一批苦工,知道老板娘是个好人。 每日下了工,还会来他的杂货店坐坐,喝杯酒聊聊天。 老板娘也会把自己做的卤菜分给他们吃。 可是后来,那批苦工死的死,走的走。 却是再也没人知道老爸娘曾经的故事。 只觉得他是一个生前生后都赚钱的恶婆子。 不过自从她的棺材铺开起来之后,矿上死的人的确是要比以前多了。 但这却和老板娘无关。 只是她的确是得到了不少好处。 因为这里的棺材,一向都很值钱。 甚至要比酒水吃食更加值钱。 人总是把不知道的事情想得更严重一些。 除非是穷的没有办法。 否则再怎么样,都希望自己能躺进一口棺材的。 谁又愿意被布袋一装,像个牲口般的被丢掉呢? 这时候,老板娘却是想起了曾经那位卖葱油饼的老婆婆说的话。 觉得自己是该找个伴了。 中间的故事老板娘从来没有说过。 只知道她的杂货铺和棺材铺关了有一个半月之久。 再回来的时候,是和两个胖子一起回来的。 一位就是在棚户区门口的那位胖乞丐。 另一位就是他的丈夫。 这位胖老板。 老板娘结婚了。 成了真正的的老板娘。 因为大家都很自然的把这位胖子叫老板。 她自然就被叫做老板娘。 以她的姿色和自然是能找到更好的。 但他却嫁给了一个在别人眼里最错误的选择。 不过人这一辈子,要是总能把事情作对,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做事要认真。 做错要承认。 只要认真错了,哪怕是错了,道一句对不起就好了。 何况是这是自己的事,确是连一句对不起都能省了。 说来也奇怪。 自从老板娘结婚之后了,有了这位胖老板。 却是再也没人说这杂货铺还发死人财不吉利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片面。 甚至于用性别来区分一切。 有些事女人做就不对。 男人做,就能给他找出千万种理由,不对也对。 男人可以喝酒,甚至可以找姑娘喝花酒。 但女人却就不能多和别的男人说两句话。 否则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这些都是谁规定的? 没人说得出来。 但所有人就是这般根深蒂固的认为着。 其实喝酒的女人不一定就是放荡。 每日踏踏实实回家的男人,不一定又隐藏着何种邪念。 就好像男人们总爱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其实很多男人自己的见识也不见得有多长。 那些酒鬼,赌棍,不都是如此? 容易对一件事上瘾的人,见识想必都长不了。 虽然女人中也有喝酒的,也有赌钱的。 但却极少有好酒嗜读的人。 这难道不正是很多女人的见识眼光比男人大得多的缘故? 女人喝酒是为了情愁。 情愁一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端起酒杯。 女人赌钱是为了发泄。 不管盈亏,只要玩开心了就好。 如此一比,男人的的气量倒未必就会大过女人。 甚至还会比女人更加自私才是。 当然,十年过去了。 老板娘对这些非议,已然毫不在乎。 既然做不做,大家都会这么认为。 还不如干脆就按大家认为的去做。 不然自己明明没做,却还背上了名头。 这是一件多亏的事情! 老板娘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所以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刘睿影喝完了杯中的酒。 也听完了老板娘的故事。 这故事对他而言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觉得,活着很容易。 但想要让自己获得顺心,开心,却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他放下了酒杯,老板娘晃了晃桌上的酒壶。 已经全都空了。 老板娘起身去打酒。 刘睿影让华浓陪自己到门口吹吹风。 看着那些人在风沙中享受的模样。 刘睿影觉得,是不是这里的风沙真的让人很舒服? 他站在门口。 风从侧面吹来。 裹挟着黄土和小石块。 把他面对风的那一侧脸颊,摩的有些发红。 但这种感觉的确很美妙。 风是暖的。 而风裹挟的黄土和小石块,被太阳晒了一天后,却是比风还要暖。 就好像在已是极为炎热的天气中,浴盆搬到太阳底下泡澡一样。 只不过这里没有浴盆,也没有洗澡的热水。 但若是水能沐浴,谁说风就不可以? 同样都是无形无状,无孔不入的东西。 若是水能用来泡澡,风也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刘睿影竟是转过身来面对着风沙。 他张了张嘴。 似是要把这风沙像水一样喝下去一口。 没想到却是被一个小石块卡入了喉咙,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师叔小心!” 就在刘睿影咳嗽的时候。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 风把杂货店屋顶上的石块瓦片都吹掉了不少。 但就在这瓦片纷飞之时。 一道寒光从屋脊后方飚射而出。 这一刀寒光不是暗器。 而是刀光。 刘睿影听到华浓的提醒后,急忙回闪避。 这道刀光堪堪落在他脚边。 溢散的刀气,却是把他的靴子都划了一道裂缝。 老板娘和胖老板听到了屋顶的响动,赶紧跑出来查看。 但却看到刘睿影已经拔出了剑。 两人便站在门口,没有再走出杂货店半步。 而门口的那些仍在喝酒吹牛的苦工,在看到刘睿影闪开了这一刀后,却是又继续他们的话题。 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慌乱。 一切都好像时常会发生似的。 刘睿影腾起身法,一跃而上了屋顶。 他看到一个人,正好从屋顶的边缘一跃而下。 “你是谁?!” 刘睿影厉声问道。 “没想到查缉司一位小小的省旗,也能有如此凌厉的身法!” 此人说道。 却是落在了杂货店的后院中。 那间装满棺材的屋子前。 这里是一片空地。 刘睿影这才看清,此人紫衣蒙面。 但方才那句话的声音,却仿佛是故意压低了嗓子说的。 怕是被人听出什么端倪。 普通人都觉得黑色是晚上最安全的颜色。 其实不是。 若是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夜晚里却是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仅仅次于白色。 唯有这人身上穿的深紫色,才是夜晚最为荫蔽的颜色。 看此人的打扮,刘睿影就知道是个行家。 正当他也准备纵深一跃而下时。 想不到这人却是又辟出了一刀。 刀光如惊鸿般掠起。 就连吹拂不停地大风也给这一道刀光让开了去路。 刘睿影已经他踏出了半只脚悬在空中。 这一刀当真是又快又险。 不论是出刀的角度,还是时间。 都计算的极为精妙。 显然是想一刀就把刘睿影斩杀。 不留下任何余地。 可是刘如意还未离开屋顶的另一只脚,却骤然发力。 猛地一蹬。 整个身子便迎着刀光而去。 如此只攻不守,以进为退的方式,着实惊住了那人。 刘睿影凌空出剑。 却是抵挡住了这一刀。 然而此人扔不死心。 当即手腕一抖,却是要再出一刀。 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刘睿影已经势如破竹般,袭杀至此人身前。 此人忽然把手中的刀一掷,直冲着刘睿影的面门袭来。 刘睿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自己手中的刀扔出。 只得连忙挺剑格挡。 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却就是耽误了…… 让那人有了喘息的空挡。 只见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和刘睿影重新拉开了距离。 手腕一翻,却是又握住了一把刀。 “省旗可不算小了,起码比你大!” 刘睿影站定了身子说道。 那人却并不言语。 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这一声冷哼停在刘睿影的耳朵里,却是有些怪异。 因为这一声‘哼’,音调有些太高。 不像是男人能发出的。 难道此人竟是个女子不成? 还未等刘睿影细想。 头顶上屋檐上的几块瓦片却是掉落了下来。 刘睿影朝旁侧躲闪了半步。 那人却是趁机持刀佯攻,左手五指连弹,接连打出了十几道劲气,把刘睿影周身要害都笼罩在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五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中】 怎料刘睿影早已看透此人右手之刀乃是虚招。 因为这人本就不会用刀。 虽然此人手中有刀,但用的却不是刀法。 此人和先前劲气化暗器的,是同一个人。 所以刘睿影根本就不在乎此人右手之刀。 身形接连闪动,躲开了那十数道弹出的劲气。 随即欺身上前。 竟是一剑横斩。 断了此人手中的刀锋。 刀锋已断。 就算是天下第一流的刀客,拿着一柄断刀,也是无济于事的。 刀锋断裂之后。 刀身只有原先三分之一的长度。 恰好像是一柄短刀。 可是短刀虽短,却也是完整的。 不似这断裂的长刀。 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把刀了。 刘睿影的剑尖抵在此人的咽喉上。 “我很好奇,你的身上究竟带了几把刀?” 刘睿影问道。 算上先前那把被他投掷出去的,这已经是第二把刀了。 一个不会用到的人,为何要带两把刀? 若说想用刀来当做伪装的话,一柄足以。 何苦还要带上两把呢? 此人并不回答。 却是突然那身子一缩。 刘睿影赶忙持剑朝前一挺。 没想到还是慢了片刻。 被这人躲了过去。 继而如鬼魂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刘睿影的背后。 手上竟是又拿着一把刀。 而且是一把完整的,全新的刀。 先前投掷出去的那把,仍在不远处插着。 断裂的那把,就在刘睿影的脚边。 现在他手上的这把,已是第三把刀。 此人挥刀朝着刘睿影的后背斜劈而来。 刘睿影拱起背,把剑背在身后。 挡住了他这一刀。 继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此人笑了。 “你笑什么!” 这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我笑你明明不会用刀,却还容不得别人说你半个不字。” 刘睿影说道。 “谁说我不会使刀?” 话音还未落下。 此人便再度出刀,笔直的刺向刘睿影的心口。 刘睿影看着刀剑,一退再退。 而后猛然向旁侧一闪,竟是直接抓住了此人持刀的手。 一个刀客。 假如此人是个刀客的话,被人抓住了用刀的手,和把他浑身都绑了起来没什么区别。 何况刘睿影抓住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刀。 若是抓住了此人的刀,他还可以脱手松刀,一跃而起之后,翻过院墙离开。 可是现在被抓住的却是手。 这让他如何走得脱? 但刘睿影却是大意了。 这人本就不是用刀的。 所以用刀的手被抓住,对此人而言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照样可以松了刀。 此人松了刀之后。 变掌为拳。 劲气鼓荡,震开了刘睿影的手。 随即以一种惊人速度飞掠而去。 “我只有三把刀!” 此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师叔,不追吗?” 华浓问道。 “不追。” 刘睿影说道。 “哦……” 华浓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 经过此番交手。 刘睿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斤两。 但是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时,他是不会贸然下杀手的。 这人显然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而来。 完成了自当离去。 若是完不成,则一定会在此地徘徊。 如果刘睿影杀了他。 他的任务却是也没有完成。 自然会再派一人前来。 与其一个接一个的杀,那样麻烦。 还不如就如此和这个人多玩几次。 不管他穿什么颜色衣服,蒙不蒙着面。 只要交手的次数多了,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我家客栈的过有些门阀大族的公子哥,有事没事的竟是去小铺子里偷东西。 若是侥幸没被抓到,甚至还有比一比谁偷的东西更大,谁偷的东西更值钱。 这岂不就是一种怪癖。 难道这刺客也是这样不成? 刘睿影在心里如此想着,却是把刀还给了老板娘。 就在这一挥手的动作间,刘睿影又闻到了一股香气。 不是肉香,也不是酒香。 而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 他不知道这股香气是从何处传来的。 找来找去,发现竟是自己的手上沾染的。 “你的手有什么好闻的?” 老板娘看着刘睿影的动作,觉得着实可笑。 就像一条流浪狗,碰见了根骨头一样。 刘睿影没有理会老板娘的嘲讽。 而是把头凑近了老板娘的身前闻了闻。 “这就忍不住了?我酒还没喝好呢!” 老板娘伸手把刘睿影的脸推开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刘睿影闻的更彻底。 自己手上的脂粉气,和老板娘身上的完全不同。 他想起自己这只手,先前除了酒杯以外,只抓过那位此刻的手。 刺客的手上有脂粉的香气,难道这位刺客竟然是个女人? 不过刘睿影确实也不敢确定。 因为那刺客不会用刀,却反而随身带着三把刀来遮掩。 谁能打包票说着脂粉不是那刺客故意涂抹在身上手上,借此混淆视听? 一切的结果,只有等那刺客下次现身时才能知晓。 重新回到酒桌前。 刘睿影着实不想再喝了。 不过经历了在阳文镇寿宴上的一场大醉之后,他的酒量好像着实提升了不少。 起码到现在为止,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只不过那一盘肉,却是被省下的几人吃的干干净净。 “省旗大人,我们今晚就在此地住宿吗?” 一人问道。 “不然呢?你想住在哪里?” 刘睿影一路上和这几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都没有什么交流。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却是终于有个人主动开口了。 “不……小的就是问问而已。” 那人连连摆手说道。 不过他对刘睿影的称呼,却是钻进了老板娘的耳朵里。 只不过她依旧不动声色的,催促着刘睿影喝酒。 “我的酒钱还剩多少?” 刘睿影忽然问道。 “第一轮酒,花了一两银子。现在是第二轮,花了二两银子。总共三两。” 老板娘说道。 “为何第二轮要比第一轮贵一倍?酒不都是七壶吗?” 刘睿影问答。 “酒是七壶没错。可人却不是第一轮的人。” 老板娘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不明白。 “酒喝到第二轮,状态自然和第一轮时不一样。” 老爸娘说道。 “别处都是喝的越多,越便宜。你这里到是完全颠倒过来了,喝的越多却是越贵。” 刘睿影说道。 “因为在我这里喝酒的人,都不太老实。喝的越多,越不老实。动不动就会把我的桌椅打翻,杯壶摔碎。这损失,自然得从酒钱里找补回来。” 老板娘说道。 听完这番话。 刘睿影觉得眼前这位老板娘不但是最放荡的老板娘,同时还是最精明的老板娘。 能同时集合这两种毫不相关的特质在一身,这老板娘也着实是个人物。 “外面那些人,现在算是喝到第几轮了?” 刘睿影问道。 “他们?半轮都不算!” 老板娘说道。 “为何他们半轮都不算,我们却已是两轮?我可是看到喝完了就又去那大酒缸里打酒的。” 刘睿影说道。 “他们都是一群老酒鬼。喝一晚上都喝不醉。况且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喝多了想要发疯,只会到外面的空地去闹腾。却是没人敢踏进这店铺一步。” 老板娘说道。 语气和神情都显得颇为骄傲。 “那我出钱,请他们喝一轮!” 刘睿影说道。 这家集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地方,着实有些神秘且恐怖。 而外面那即便看到了那刀光剑影,却也尽是怡然自乐。 既然自己在明处,而这这矿场的苦工们,以及那位刺客,还包括这位最放荡也最精明的老板娘在暗处,那不如就把这水搅的越浑越好。 “你当真要请他们喝酒?他们一旦喝起来可就不是一轮能应付的。” 老板娘问道。 “当真要请。一轮不能应付,那就把那一百两统统喝完!” 刘睿影说道。 “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是和你一般豪爽大方。只不过后来要么后面的棺材里躺着,要么前面的草棚下坐着。” 老帮娘去吆喝着那些苦工们进来喝酒的时候,徐老四突然现身说道。 “可是我现在还坐在这大厅中央。” 刘睿影说道。 “我曾经,是坐在那上面的人。” 徐老四说道。 手指了指这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楼上。 也就是先前滚下两个五十两银锭,又滚下两具装在白布袋里的尸体的楼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六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下】 老板娘果然说的没错。 那些苦工们也各个都是神仙手…… 只不过这神仙手并不是说他们的手有多快,有多狠。 而是他们的手只要握住了酒杯,就再也没有放下过。 刚开始,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帮忙打酒。 可是到了后来,算上胖老板一起,却是都有些忙不过来。 刘睿影今天的状态极好。 一直到最后却是也没有醉的太过。 这场酒一直喝到深夜,众人才在老板娘的催促下散去。 “楼上有两间空房?” 刘睿影问道。 “死了两个人,当然就空出了两间……只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只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只是不知道你怕不怕鬼!” 老板娘问道。 “鬼?难道你这里还会闹鬼不成?” 刘睿影问道。 “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闹不闹鬼,也不是我说了算。毕竟我和那鬼也不认识。” 老板娘说道。 “但是你一定知道驱鬼辟邪的方法。” 刘睿影问道。 “这是自然,不过……” 老板娘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搓了搓。 暗示刘睿影要给钱。 刘睿影在心中感叹,果然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啊! 不过他现在的确连一钱银子都拿不出来。 “你若是收银票的话,我有很多。可是你只要现银,我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刘睿影说道。 他不想再用自己的马抵账。 “难道你不怕鬼了?” 老板娘问道。 “不怕了。” 刘睿影说道。 “却是为何?” 老板娘问道。 “因为我也是鬼,穷鬼。我觉得鬼应该不会为难自己的同类吧,那不就成了手足相残?” 刘睿影说道。 “那个……大人,我怕!” 谁料刘睿影话音刚落。 一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突然开口说道。 刘睿影有些哭笑不得。 再看向那老板娘,却是也掩面轻笑着。 很是嘲讽。 “你自己的马,你自己看着办。” 刘睿影说道。 得到了刘睿影的准许,这人立即眼巴巴的望着老板娘。 “你啊,到后面的棺材铺去,找一个没人的棺材躺进去。时间不用长,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老板娘对这那人说道。 “然后呢?” 那人问道。 “然后你就不用怕鬼了啊!” 老板娘说道。 随即伸手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门。 “躺在棺材里,一两个时辰就可以不用怕鬼了?” 那人还是不信。 再度问了一遍。 “这是自然!我且问你,鬼是什么变得?” 老板娘问道。 “鬼是……是死人变得!” 这人说道。 “那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躺进棺材?” 老板娘又接着问道。 “死人……” 这人回答道。 “这不就是了?!只要你也躺过棺材,就算不是死人,好歹也沾染过了死气。鬼岂会在去寻你麻烦?那不是同类相残吗?”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这位手下却是被老板娘套的死死的。 不过这是他的选择,刘睿影却是也无权干涉。 只是摇了摇头,转身上了楼。 用杂货店,饭馆,棺材铺来形容这家门店其实还有所欠缺。 应当加上个客栈才好。 因为一上到二楼,刘睿影看到的却是整整齐齐的两排房间。 每一排房间前面都有一条不宽的走廊。 走廊的底部延伸出去了一排木板。 这样在下面大厅中的人,就看不到这二楼究竟是怎生模样。 至于空房子也很好找。 这些房子基本上都关着门。 只有两个房子的门是敞开着的。 还是互为隔壁。 刘睿影让华浓带着其余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住在其中一间。 自己住在另一间。 至于那位怕鬼的,还就真的信了老板娘的鬼话。 跑到后面的棺材铺里,寻了口棺材躺下了。 刘睿影走进房间。 看到这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极为舒心淡雅。 所有的摆设毫不夸张,但却都很有品味。 一看就是老板娘的手笔。 只不过地面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却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它让刘睿影不要忘记,在几个时辰前,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肉吃了,酒也喝了。 刘睿影推开了窗户,吹熄了灯,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风大的缘故。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所以今晚的月光,亮的让人发慌…… 明明已经灭了灯,却是要比不灭灯时还要亮。 这般凄清,惨淡的月光,照的刘睿影很是难受。 他不得以的,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背对着月光。 虽然屋子里还是很亮,但起码不会照在他的眼睛上了。 刘睿影怀中抱着剑,准备休息。 他虽然没有大醉。 但也着实喝了不少酒。 越是这般的浊酒,上劲越慢。 此刻他觉得头有些重。 但身子却很是轻盈。 像要浮起来似的。 就在刘睿影就快和周公一起联袂畅游九天时,他的门被推开了。 刘睿影听到了动静。 但是他却没有睁眼,也没有拔剑。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看来你就是那鬼。” 刘睿影说道。 “哈哈……可以这么说!”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 “不过我都说了,我也是鬼。穷鬼!一个女鬼,来找一个穷鬼做什?” 刘睿影问道。 “既然都是鬼,自然不会图财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女鬼大多都好色?” 老板娘说道。 说完竟是直接躺在了刘睿影的身旁。 这的确是一张双人床。 刘睿影躺在外侧。 老板娘轻盈的越过刘睿影,躺在了他的里面。 “隔壁的人更多,女鬼若是需要吸人精气,为何不去隔壁?” 刘睿影问道。 “我虽然是个女色鬼,但我并不贪心。一个就够了。太多了,我也怕受不住呢……” 老板娘说道。 “我虽然是个穷鬼,但我至少还有些骨气和底线。” 刘睿影说道。 “都成鬼了,哪里来的骨气?不过你的底线,倒是可以说说。” 老板娘侧卧着。 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 另一只手,则慢慢的,把自己的裙子向上拉起。 渐渐的,露出自己的一条腿。 这条腿光滑,紧实。 尤其是在月光的阴沉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没敢。 刘睿影也听到了她拉扯裙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睁开眼,看到了老板娘的美腿。 老板娘还在把裙子朝上拉动着。 不过却在最为关键的部位即将露出的时候,停住了手。 “好看吗?” 老板娘问道。 “好看!” 刘睿影说道。 “还想看吗?” 老板娘问道。 “只要你愿意让我看,我就看。”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就不能自己主动一点?” 老板娘娇嗔着说道。 “我的底线,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刘睿影说道。 “哈哈哈,君子还能让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且已有夫婿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吗?” 老板娘笑着说道。 “是你自己躺上来的。既没有请求,更没有强求。” 刘睿影说道。 要说刘睿影心里没有悸动,那是假的。 只要是个健全的男人,看到这样香艳的场景,怕是没有人的你内心会不起波澜。 虽然老板娘只漏出了自己的一条腿。 并不算是有多么的暴露。 可有的时候,一个风骚艳丽的女人,穿着衣服却是要比脱光了更加诱人。 若是老板娘一进门,就把自己拖个精光,却是真对不起她自己这般美丽的身躯,和今晚柔和的月光。 想必老板娘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所以她才会这样一点点,一寸寸的拉扯着自己的裙子。 就是让刘睿影缓缓的陷入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只不过刘睿影竟是不为所动。 这不禁让老帮娘有些失落。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想她在年轻的时候,只要稍微勾勾指头,让那些围着自己的男人去投河跳井,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现在,她都撩起了裙子,却是都不能让刘睿影有什么行动。 老板娘越像越是不甘心…… 她把露出的一条光洁的大腿,搭在了刘睿影身上。 脚尖高高的敲着。 转眼就把自己的鞋子踢掉了。 一个女人除了脸以外,腿和脚想必是对男人最有诱惑力的地方了。 只不过,这两个部位却是不能连在一起看。 若是放在一起,却也失去了很多风韵。 老板娘阅人无数,安能不知道这番道理? 她只是有些过于心急罢了。 “你的腿,有点重!” 刘睿影说道。 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 一个女人若是不好看,你可以说她可爱。 若是也不可爱,你尽可以夸赞她气质过人。 哪怕这女人着实没有任何优点,什么词都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也行。 却是万万不能说她胖和老。 这两个字对女人而言是魔咒。 可以让一个平日里极具理性的人,瞬间变得癫狂。 刘睿影说老板娘的腿重,岂不就是在说她胖? “你!” 此话一出。 老板娘果然是怒不可遏! 她对刘睿影咆哮了一句。 随即又把腿高高抬起,重重的落下来。 只不过刘睿影却趁着她抬腿的空挡,起身离开了床,坐在了桌边。 老板娘这一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床板上。 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师叔,没事吧?” 华浓听到响动,赶忙出屋,站在刘睿影的门口问道。 “无事,我在捉鬼。” 刘睿影说道。 听到这句话,老板娘却是怒极反笑。 “我的确是被你捉住了。” 老板娘说道。 他从未见过像刘睿影这般的有定力的男人。 其实刘睿影并不是有定力。 而是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有些女人不能碰。 就像那元珊的兵刃,荆棘刺一样。 本来她无疑中伤晋鹏。 可是晋鹏却偏偏要去捡。 最后不就是划伤了自己的手指,以至于中了毒。 若是他就任由那几根荆棘刺散落在脚边,便也什么事都不会有。 而这位老板娘,岂不就是那荆棘刺? 只要刘睿影不碰,那就不会受伤。 只不过在方才老板娘抬腿的一刹那。 刘睿影看到在她的大腿内侧竟然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那条伤疤极为怪异。 不像是刀剑所伤。 但从眼睛上来看,却是给这条美腿更增添了一抹冷酷和邪魅。 “既然捉住了,是不是就该听我的?” 刘睿影问道。 “小女子,但凭法先生吩咐!” 老板娘却是也从床上起来。 站在刘睿影的面前,盈盈一拜说道。 “那就请吧!” 刘睿影打开了屋门,对着老板娘说道。 “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老板娘羞愤的说道。 她本以为刘睿影是要和她玩些什么新鲜的花样。 因为像这样的年轻人,脑袋里总是有些奇思妙想。 老板娘只想在这风沙月夜,给自己寻些刺激。 没想到刘睿影竟是这般不识趣! 不光是不识趣,简直是不通人性! 就连这男女之间最基础的需求都没有,或是可以忍住。 突然,老板娘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摆布的青年了。 而是一个恶魔。 一个真正的鬼。 只要是人,总会有欲望。 但只有鬼,肉身已死,又不如轮回,才能这般平淡如水。 “你真的……让我走?” 老板娘的语调有些颤抖。 她开始害怕了。 面对刘睿影这样的人,她没有理由不害怕。 “门开着,你的手脚也没有被绑住。” 刘睿影说道。 他话音还未落下。 老板娘便提着裙子,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只不过她的一只鞋,却是落在了刘睿影的屋里。 是她先前把腿压在刘睿影的身上时,自己踢掉的。 这就可以看出,这位老板娘走的是何其匆忙。 竟是光着一只脚还不自知。 刘睿影起身关上了门。 被这老板娘如此一搅和,却是也困意全无。 躺在床上却是也再也睡不着了。 先前的酒劲似乎也都消散了。 刘睿影忽然觉得,喝酒好像是一个能够安睡的好法子。 只不过现在下面的大厅人去楼控,却是没有人再能给他打酒了。 虽然那酒缸就立在门外。 可是这般不声不响的打酒,和偷又有身区别? 刘睿影身上虽然没有了一点现银,但也还不至于到偷酒的底部。 于是,只好站在窗前,看着月亮。 月影下,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是在那片窝棚区,他们来时的方向。 黑点越来越近。 却是一个人骑在快马上。 就在这人即将进入窝棚区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 刘睿影看清来人,正是先前护送棺材回阳文镇的那位查缉司站楼中人。 刘睿影心里有些开心。 想必他此次前来,一定带了不少现银。 这下自己终归不是个穷鬼了。 马蹄声渐进。 刘睿影走下楼去。 那人从马后卸下来一口大箱子。 看着这口箱子,刘睿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走的时候,驮着一口棺材。 来的时候,驮着一箱银子。 一个人的命,难道真的能用钱买来? 而且一个人的命,就只值这么区区一箱银子? 刘睿影记得老马倌说过,这人间的一切事物都有它的价码。 人也不例外。 只要价码足够,那就没有买不到,换不来的东西。 只不过人相比于物件,总是要更复杂些。 有时候不但要钱,还得要情。 钱总是可以有数字来衡量的。 没有钱,可以去赚,甚至可以去抢。 唯有这情,勉强不来。 情足够了,甚至连钱都是次要。 现在看来,果真如实。 刘睿影让他把这箱银子搬到了自己的屋中。 推门的前一刻,突然听到屋内有些响动。 刘睿影装作不知,大大方方的推开了门。 随即还点上了灯,和这位阳文镇查缉司镇楼中人聊了起来。 上到他的祖辈,下到她喜欢却还未表明心迹的姑娘。 事无巨细,无所不谈。 这人虽然奇怪为何这位省旗大人半夜三更的,却是要跟自己闲谈这些许多。 但却碍于职务的高低,不敢说出出口。 刘睿影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时不时的看着床底。 他甚至还让这人去帮自己打一壶酒。 现在有了现银,却是也不怕被人说偷酒。 酒打回来,刘睿影和这人一杯一杯的喝着。 只不过喝得极慢。 一小杯酒,竟是分了四五口才喝完。 这会儿刘睿影心里却是有点佩服了。 小偷的雅称叫做梁上君子,但刘睿影屋内的这位,只怕是床下君子。 任凭谁躲在床下都会不舒服的。 何况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刘睿影把自己的酒杯放在床下的边缘,往里倒了一杯酒。 “出来吧,我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七章 月光不语鬼神【一】 酒杯放在床下,一个人缓缓的露出了下半张脸。 为什么说是下半张脸呢? 因为露出的部分,只能看到他的两个鼻孔,一张嘴,和一个下巴。 这人撅着嘴唇,努力的想要喝到那杯酒。 可正当他的嘴唇要碰到酒杯的边缘时,刘睿影却把酒杯向后撤了一点。 那人便又把头往外探了探。 就这样,每当他即将要喝到酒的时候,刘睿影都会把酒杯朝后挪。 突然,这人却是伸出了两只手,一把握住酒杯,啵的一口喝完了。 “前面赶走了个色鬼,没想到却是又来个酒鬼。难道我八字如此不吉利?竟是天生招鬼?” 刘睿影说道。 他挥了挥手让那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去隔壁休息。 这位床下君子喝了杯酒之后,双脚一蹬,滑了出来。 “我可不是鬼,你也不是招鬼的人!” 此人站起身来说道。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从他的打扮上来看,的确是分辨不出。 既不像那些窝棚区门口的乞丐,也不似这里的矿上的苦工。 难道也是个外来人?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叫刘睿影,中都查缉司的省旗。” 此人说道。 “看来你的确是认识我了,那我能不能也认识你一下?” 刘睿影问道。 “我叫小机灵。” 此人说道。 “你躲在床下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机灵。” 刘睿影说道。 “不,那是我故意弄出的声响。若是我愿意,就算是趴在你床底下十年你都发现不了,你信吗?” 小机灵反问道。 “我不信。” 刘睿影说道。 “那老板娘都如此直白了,您却是还能坐怀不乱,佩服!”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的脸色突然变了。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先前华浓虽然听到了响动,却并未走进房门。 窗户虽然开着,但除了风和月光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进来。 小机灵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除非月光会说话。 能把看到的告诉别人。 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月亮就是月亮,月光就好似一层白霜。 这两样东西,如何会说话?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小机灵,一直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从刘睿影走进这间屋子里前,小机灵就已经在了。 所以他才能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里,刘睿影不由得后背发凉…… 若是这小机灵也是刺客。 岂不是从床下一剑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脏? 还好他不是刺客。 他只是小机灵。 虽然刘睿影说不知道他,但小机灵这三个字他却是听说过的。 即便小机灵他不姓小,而且年纪也不轻,更不叫做机灵。 小机灵虽不姓小,但他却是姓笑。 笑口常开的笑。 而他的名字也的确很是欢乐。 叫做常来。 笑常来。 看来他的父母的确是想让自己这个儿子在能活着的日子里,多一些欢乐,让笑常来。 笑常来。 他们笑家,在皇朝时期可是门阀大户。 像是他的祖父,十七岁就有了官职。 后来更是青云直上,得以侍奉帝王左右。 不过这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便会满盘劫数。 笑常来的祖父就是因为过于风流清贵,而惹恼了帝王。 被贬除了帝都不说,却是连带这一家人都遭了殃。 不过相比于那些还在皇朝里当官的人来说,笑家的确是极为走运的。 因为笑常来的祖父被贬没两年,皇朝就覆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五王共治。 那些皇朝的走狗,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逃的逃,死的死。 唯有笑常来一家,却是安稳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虽然遭受过贬谪,但家产还在。 所谓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个道理。 笑常来小时候,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孩子。 六岁就能写出“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这样的词句。 不过当听说皇朝覆灭之后,他却是把这些诗词稿纸都烧的干干净净。 毕竟这皇朝都覆灭了,龙头也被斩下。 哪里还有黄金榜? 笑家传到他这一代,却是只有一个孩子。 等父母都故去。 笑常来很是孝顺的丁忧了三年。 而后把所有的祖产全都卖了,一个人带着厚厚一沓银票,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小机灵这三个字,却渐渐地传入常年在五大王域走动和江湖间闯荡的人耳里 因为小机灵什么事都知道。 很多被说书先生们写尽话本的传奇,其实小机灵这里才是原版。 小机灵虽然很有钱,但自从他出了名之后,却是就再没花过自己一分钱。 因为他自己的名字,这小机灵三个字就值黄金万两。 任谁听到这个名字,都一定要请他喝杯酒,吃一桌上号的宴席。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听他说说那一肚子不为人知的故事。 上到平南王和他的小妾闹了什么别扭,下到江湖中哪两位高手互相下了生死帖约战。 小机灵却都知道。 就连这老板娘方才上了刘睿影的床,他都知道。 “你知道那么多匪夷所思甚至违背人伦的事情,还能如此坦然的喝酒,我才要佩服!” 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摆了摆手。 意思是那些都不足挂齿。 却是极为熟练的坐到了刘睿影对面,拿起酒壶准备给自己倒酒。 在床下憋了好几个时辰。 此刻的他却是又饿又渴。 只想痛饮几杯润润嗓子,顺便也去去心火。 先前老板娘对刘睿影的那番勾引,却是也引出了小机灵的某种念头。 只不过此刻却是无处去发泄,那便多喝两杯,算是借酒消愁了。 没想到他的手刚握住酒壶。 刘睿影却是一把将酒壶牢牢的摁住。 “这是我花钱买的酒,那一杯是我请你的。你若是还要喝,就该自己去花钱买酒。” 刘睿影说道。 却是用上了那老板娘的方法,无事不言钱。 小机灵愣住了。 他有多久没自己花过钱喝酒,却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而他也着实没有想到,刘睿影竟然不给他酒喝,还要他自己去买。 难道刘睿影不好奇自己还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不想问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其实刘睿影并不是不想问。 反而是极其想知道。 只不过这小机灵竟然会来自己的房子潜伏,那说明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而且这事情,定然是和自己有关。 所以刘睿影不请他喝酒。 因为若是请了,那自己便被对方捏在了手里。 现在这般,却是两人对等。 “这酒,当真要我付钱?” 小机灵指着酒壶问道。 “当真。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但你要喝我的酒,还是得付钱的。” 刘睿影说道。 “多少钱?” 小机灵问道。 “十两。” 刘睿影说道。 “你这一壶酒,只花了一两银子,你却问我要十两!难道你们查缉司的人都掉钱眼儿里了不成?” 小机灵问道。 “一两是酒钱,一两是在我的屋子喝酒的钱,其余八两是跟我喝酒的钱。” 刘睿影说道。 “原来你自己只值八两银子!” 小机灵一听,顿时笑了。 痛快的拿出一个十两银子的银锭,拍在桌上。 “不是我只值八两银子,而是十两银子中,我独占八两。” 刘睿影拿过银锭说道。 小机灵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这一定是生命中最不机灵的几个时刻。 刘睿影说十两中他占八两。 那若是一百两,不就是八十两? 一千两,岂不就是八百两? 不论行情优劣,他刘睿影却是都要占八成。 这价钱着实贵的要死。 “在没见过你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有种的人,怎么这么一句玩笑却是就让你变脸了?” 刘睿影说道。 他松开手,还顺势给小机灵倒了一杯酒。 “我很有种?我是天下第一怂包。” 小机灵说道。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怂包呢?” 刘睿影反问道。 “你若不信,可以问我。” 小机灵喝着酒说道。 “闹事当街,别让你钻裤裆,不钻就杀了你,你可钻过?”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小机灵说道。 “那管你在马棚,让你牲口同吃同睡,出来一部就打断你的腿,你可住过?” 刘睿影再度问道。 “也没有。” 小机灵说道。 “那你怎么就敢断言,你是天下第一怂包?明明这些很耸的事情,你却是一件都没有做过。” 刘睿影笑着说道。 “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起码这些人捅了娄子还敢站在原地不动。而我呢?早就跑的没有影儿了!” 小机灵说道。 “看来你的身法很快?” 刘睿影问道。 “第二快。” 小精灵说道。 “第一是谁?” 刘睿影问道。 “我也在找呢,暂时虚位以待!” 小机灵挑了挑眉毛说道。 刘睿影笑了。 他没想到这小机灵竟是突然间谦虚了起来。 但既然没有第一,这第二岂不就是实际上的第一? 说到底,还是没有半分谦虚。 “酒也喝了,也该说说了吧?”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摇了摇头。 喝着酒含糊不清的说道: “故事还没看完整,现在说不出来。” “你从何处开始看的?” 刘睿影问道。 “从你出了乐游原,离开博古楼之后!”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细细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 看来那饷银被劫夺,以及路遇月笛,再到后来的阳文镇执行,这小机灵却是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这一路上,刘睿影都没有发现他的一点踪迹。 为何他却要在此处现身? “而且我不说是因为,故事一定要自然发生才会有趣!我只是个最忠实陈恳的记录者。” 小机灵说道。 “但是今晚你却和故事的主角,喝酒了。这已经违背了你的原则吧?”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今晚有人会死,我不知道是谁。可是作为主角的你不能死,所以我才会弄出点动静来提醒你。”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本是低头静静的听着。 结果这句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缥缈。 当刘睿影听到最后最后一个字时抬头一看。 眼前哪里还有小机灵。 只有一个酒壶,一只酒杯。 再回头看看那窗子。 月光依旧,风沙依旧。 刘睿影从来未见过如此迅疾缥缈的身法。 这小机灵真当得起这逃跑天下第二之名。 不过方才他说今晚有人会死,刘睿影却是坐不住了。 他提着剑就推开了隔壁华浓他们所在的屋门。 华浓被推门声惊醒。 翻身而起的同时,剑尖已抵在刘睿影的咽喉。 “师叔!” 看清来人之后,华浓才收起了剑。 其余人等这才慢悠悠的醒来。 看到众人无恙,刘睿影心下稍安。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位因为怕鬼,而听信了老板娘的话,去棺材里躺着的人。 眼下他不在屋里,那就定然是还在棺材里。 刘睿影带着华浓急匆匆的朝后面的棺材铺走去。 推开门,看到有一个棺材的盖子横放在一遍。 走上去一瞧。 正是先前那位怕鬼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人员。 不过此刻的他却是再也不用怕鬼了。 因为已经真真正正的和鬼成了同类。 他死了。 眉心处插着一把断下精悍的钢刀。 脸色安详。 竟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穿脑而亡。 刘睿影拔出了这把刀。 带出了许多黄白之物以及鲜血。 华浓接过这把刀略微擦拭之后,却发现这是一把没有开刃的短刀。 一把刀若是不开刃,起不就和砖头一样? 什么样的人才会用一把不开刃的刀来杀人呢? 而且这把到的刀刃和刀柄是一体铸造而成。 却是像极了草原的工艺。 草原之上,铸造工艺相对落后。 他们造不出像五大王域这般精巧的刀剑。 通常都是用一整个铁块,化为铁水后,用模具统一浇筑而成。 难道是靖瑶到了? 刘睿影心里暗想道。 可是草原人的刀,怎么会不开刃呢? 手中的酒,腰间的刀。 胯下的狼骑,头顶的雄鹰。 这是他们草原人最引以为傲的四样东西。 若是说一个草原人带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刀招摇过市,怕是会被人活活笑死。 但此事如果不是靖瑶一行人做下的,又会是谁? 小机灵或许知道答案,但是他已经走了。 融在了茫茫月色之中。 “这把刀你先收好,去把老板娘叫来。” 刘睿影对华浓吩咐道。 “老板娘在哪?” 华浓没走出两步,转头问道。 “不用了,她已经来了。” 刘睿影看向门口说道。 老板娘已经站在了棺材铺的门口。 和她第一次带着刘睿影来挑棺材的姿势一样,斜倚在门框上。 刘睿影不动声色的提醒华浓把刀先收起来。 “老板娘却是又有生意做了!” 刘睿影说道。 “买棺材还是买布袋?” 老板娘一反常态。 冷冰冰的问道。 “难道在你这里死了人,却是连句解释都没有?” 刘睿影问道。 “什么解释?杀人抵命的解释?你可以杀了我。不过那你就得再花一份钱,买个棺材把我也装起来。” 老板娘说道。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刘睿影闪身上前,抓住了老板娘打灯的手腕。 “两份棺材的钱,我掏的起。不过你这里的确是闹鬼,而且现在还添了一个新鬼。你作为老板娘,无论如何也得先来看看,起码混个脸熟。这样以后半夜若是见到了,才不至于太慌张!” 刘睿影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八章 月光不语鬼神【二】 刘睿影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把老板娘带到了这个棺材前。 让她看看自己死去的部下。 “这人死了。” 老板娘说道。 “任凭谁被一刀穿脑都会死的。” 刘睿影说道。 “唉……所以我才说,活下去的人,都是神仙手。” 老板娘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 她的叹气吹到了手里的灯盏上。 让火苗一阵抖动。 更是让这棺材铺中平添了几分诡异和凄楚。 “他听了你的话,躺在棺材里避鬼驱邪。但却没有避过去。你该怎么解释?” 刘睿影问道。 “你不是查缉司的人吗?活人的事全都一半,私人的事全都知道。为何还要来问我?我只是个生意人,一个普通的老板娘。” 老板娘说道。 “人的事自然清楚,但你这里究竟是闹鬼还是有神,我就不知道了。” 刘睿影说道。 随即拿出了杀死他部下的那柄没有开刃的刀。 “他是被这把刀杀死的?” 老板娘问道。 “我刚刚从他脑门上拔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不过老板娘的话却是给了他一些提示。 最明显的不一定是最真实的。 脑门上虽然插着一把刀。 但这人不一定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 先前这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一直躺在棺材里,刘睿影也没能好好检查尸身。 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大意了。 他让华浓帮自己一起把尸体从棺材里抬出来。 虽然他有更容易的方式将尸体去处。 可是对于死者来说,总是要带有几分尊重和敬意。 人死后尸体应该会逐渐僵硬。 可是此人的尸体,却软软绵绵的犹如柳絮。 刘睿影仔细一摸。 他全身的骨头已经都被震碎了。 除了头,就连手指的关节也不例外。 稍微一挪动。 他的嘴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来。 不得已,只能让他平平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刘睿影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却依旧难以掩盖他内心的惊骇。 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瞬间把一个人的全身骨头都化为粉末儿不伤及皮肉分毫? 相对于这位死了人来说。 他是极为幸福的。 因为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死亡在一瞬间就已降临,发生。 但相对于刘睿影来说,却极为可怕。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 “现在能还我清白了吗?” 老板娘淡淡的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老板娘没有这般本事。 有这样本事的人,刘睿影还从没有见过。 而且从死亡的时间来算的话。 他死的时候,老板娘应该正巧在刘睿影的屋中才是。 “棺材还是一匹马卖给你。” 老板娘说完这句话,就扭动着腰肢,准备离开。 可是刘睿影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揽着老板娘的腰,将其一把摁在旁边的棺材盖上。 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眼睛。 “除你以外,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我见过的,他们在哪?” 刘睿影问道。 “他俩?不知道在谁的床上伺候呢。怎么,看不上我,却是看上了她们?” 老板娘虽然说的是调侃的话。 到语气却是极为严肃。 刘睿影举起了那把刀,放在老板娘面前。 先前因为灯光昏暗,她没有看清。 这会儿一看这把短刀,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老板娘在害怕。 可是她在害怕什么? 这把刀究竟代表着什么? “看来你认识这把刀!” 刘睿影说道。 “不……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谁会用一把不开刃的刀!”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笑了。 因为他知道老板娘认识这把刀。 开不开刃,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虽然刘睿影知道老板娘会用刀,但能如此这般的看出一把刀的特质,除非他早就见过这把刀。 老板娘想要挣扎着离开。 但却被刘睿影死死的摁住。 他并不说话。 因为他在等老板娘先说话。 “你把这里的棺材都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板娘最终还是服了软。 刘睿影示意华浓去看看。 华浓对死亡的理解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在他眼里,生与死,杀与被杀,就和母鸡生蛋,公鸡打鸣一样。 都是世间常理。 却是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只见他一剑一个,把这些棺材盖全部挑开。 老板娘看着华浓的动作,闭上双眼,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 刘睿影并不理会她这般神神叨叨的表现。 他只要答案,只要真相。 “师叔,这里所有的死人,脑门上都有一个洞。和他一模一样。” 华浓对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撒谎了。” 刘睿影说道。 “我撒了什么谎?” 老板娘耿直了脖子问道。 “你说你从未见过这把刀,可是这里所有的死人都被这把刀捅穿了脑门。”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默不作声。 “其余的刀在哪。” 刘睿影问道。 “什么其余的刀?” 老板娘眉毛一挑问道。 事已至此,刘睿影即便是用强也无济于事。 好在他刚才下楼时,怀里踹了几锭刚送来的银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塞到了老板娘胸前的衣襟里。 “跟我来。” 收到了钱,老板娘虽然没有显得多么轻松和开心。 但起码这条线索,却是能继续追踪下去了。 老板娘带着刘睿影和华浓来到了后堂。 正是白日里那胖老板给众人煮肉的地方。 别处饭馆的后堂总是有一股难闻的油腻。 但是这里的后堂,空气却是清新的要命。 若是看不到那口土灶与大锅,谁都不会想到这里会是做饭的地方。 老板娘走到后堂的最里面。 刘睿影并没有跟着进去。 因为后堂里密不透风,就连月光也进不来。 只有老板娘手里的一盏小灯,却是根本不足以照亮四周。 对于不熟悉的地方,刘睿影是决计不会冒险的。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说。 可是现在身边却还跟着华浓。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从后堂最里面的橱柜上拿出了一个铁盒子。 任何东西装在铁盒里都会叮当作响。 可是老板娘拿出这个铁盒子之后,却是没有一点声音。 要么是因为她的手很稳。 要么就是因为这个铁盒子装的很满,没有一点空隙。 老板娘拿着铁盒子走到刘睿影面前,把手里的灯递给了华浓。 随后,一手捧着铁盒子,一手将其打开。 刘睿影看到这铁盒子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装了整整一盒子短刀。 和他刚刚从那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脑门上拔下来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些刀,你积累了多久?” 刘睿影问道。 “不记得了。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很久都没有……但总共持续了多久,我不记得了。”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伸手拿过这个铁盒子。 随即把自己手中的刀也放了进去。 “那你就继续积攒吧。” 刘睿影说道。 可是多放了一把短刀,这铁盒子却是说什么都合不起来了。 刘睿影重新回到了房中。 华浓也和他一道走了进来。 两个人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无论是谁,碰上一天之内连死两个人的事,想必都说不出话来的。 刘睿影忽然想要抽烟。 他的行囊中始终装着当时抢走的老马倌的那根烟杆。 只不过刘睿影极少拿出来这支烟杆。 刘睿影在自己的行囊中一顿翻找,取出了那根烟杆。 可是光有烟杆,没有烟丝,却是也无法抽烟。 难道还能把纸团放进去点燃不成?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这片矿场上是有一个抽烟的人的。 就是窝棚区入口处的那位胖乞丐。 也就是胖老板的弟弟。 刘睿影想要去找他买一些烟丝。 他相信,只要付钱,胖乞丐一定会给的。 就像他收了小乞丐们的银两,而后分给他们吃食一样。 正当刘睿影起身,准备和华浓一起去买烟丝时。 老板娘再度推门进来了。 只不过这次却不只是她一个人。 而是和他的丈夫,胖老板一起。 老板娘手里托着一个大盘子。 盘子里放着几壶酒,还有一团烟丝。 以及,两锭五十两的银子。 老板娘和胖老板走进来,把盘子放在桌上。 随后她又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刚刚刘睿影塞进去的那一锭银子,也放在桌上。 “你这里什么都需要钱,什么时候变了风头?却是给我钱还要请我喝酒抽烟。” 刘睿影说道。 “喝完这壶酒,抽完这袋烟,拿上你的钱,就走吧。” 老板娘说道。 胖老板没有言语。 只是把酒杯全都倒满了酒。 他俩总共拿来了四只酒杯。 随即又拿起刘睿影放在桌上的那支烟杆。 用自己粗粗的手指,笨拙的往烟锅里塞着烟丝。 没放进去一点烟丝,胖老板都会用大拇指狠狠的压一压。 就这样给刘睿影装了满满一锅。 “烟丝这样装,怕是抽不着的。” 刘睿影说道。 装烟丝和生活的道理一样。 都得留些空间。 像这般压的如此结实,只怕是很难点着。 即便是点着了,也抽不到嘴里。 胖老板听后依旧没有言语。 只是含住了烟嘴,把烟锅放在灯旁。 偏着脑袋使劲的嘬着。 刘睿影可以看出他每一口都嘬的极为用力。 三五口之后,却是硬生生的把烟抽着了。 “只要使劲,烟路总是能通。” 胖老板把烟递给刘睿影说道。 “为何我们要我们离开?” 刘睿影接过烟杆,放在桌上,并没有抽。 他留了一个心眼。 谁知道这烟草里会不会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酒却是也没有喝。 虽然这里的酒很劣,很贵。 但自己花钱买来的酒,喝着总会更放心些。 何况一向金钱至上的老板娘和胖老板,竟然把所有的钱都还了回来。 这还得了? 让一个掉进钱眼儿里的人,把钱吐出来。 跟酒鬼不喝酒,赌鬼不赌钱一样。 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真的发生了,一定是有极为可怕的原因。 想必就是因为那些个没有开刃,又造型一模一样的刀。 “今晚的月光真好。” 刘睿影望着窗外说道。 “所以喝完这杯酒,趁着不错的月光,赶快离开吧。” 老板娘举起酒杯说道。 “离开去哪?” 刘睿影问道。 他可不是像小机灵那般的江湖游侠。 随处都可去,什么热闹都能掺和。 刘睿影实在此地等靖瑶来买铁矿的。 没有等到靖瑶,他怎么会离开? “回你的中都,回你的查缉司。”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沉默了。 他又何尝不想回去? 只不过他回去之后,中都查缉司还会派另外的人继续他做他正在做的事。 并不是说刘睿影有多么的伟大。 只是他不想再徒增死亡罢了。 死的人已经太多。 伤心事已经太多。 与其一群人心碎,不如他一个人心碎。 这只是一种责任感。 也许是错的,也许只是少年意气。 但他却必须要坚守。 而且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刘睿影还得把华浓完整的,活蹦乱跳的带回中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刘睿影警觉的握住了剑。 “不用慌,那是他们准备离开了。” 老板娘说道。 “他们?是谁。” 刘睿影问道。 “就是这些和你同样住在第二层的人。” 老板娘说道。 “这些人本就是来这里躲事的,难道一夜之间就不怕事,敢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了?” 刘睿影问道。 “躲事的人都是为了活着。继续呆在这里,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所以还不如出去搏一把。”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起身站在窗前。 果然看到有不少人行色匆匆的离开。 他们没有骑马。 脚下的步子却很快。 一出门,便各奔东西。 即便碰巧了有两个人朝相同的方向走着,却是也间隔很远。 走在前面的人,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后方。 转眼间,除了刘睿影隔壁以外,整个二楼却是都走光了。 刘睿影的屋子里算是最热闹的地方。 先前那两位只露面一次的姑娘,也站在了刘睿影的门口。 脸上的潮红还未退却。 呼吸仍旧有些急促。 不过衣衫倒是已经整理妥当。 但从他们鬓角处凌乱的青丝,不难看出方才她们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 刘睿影让华浓从箱子里再度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盘子里。 他心意已决,是不会离开的。 而这锭银子,算是老板娘送来酒水和烟丝的钱。 老板娘看着这一锭银子,面露苦笑。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不喜欢钱。 “从这里朝北再走十里地。就是此处矿主的住处。” 老板娘朝着窗外遥遥一指说道。 “矿主?” 怪不得刘睿影总觉得有些奇怪。 看来原因就出在这矿主身上。 矿场既然有苦工,那就一定有主人。 没有主人,这些苦工的工钱,谁能给发? 不过老板娘在此时告诉刘睿影矿主之事,也定然有她的深意。 只等今晚的月光散去,刘睿影却是就得去拜访一番才好。 “来我这里躲事的人,都是些小角色。真正躲大事的大人物,却是都在那矿主的府邸上。” 老板娘说道。 “这位矿主很富有吗?” 刘睿影问道。 “至少我店里所有的价钱,都是他规定的。并且十抽其八。”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看来这和表面上风光的杂货店,饭馆,棺材铺,却是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何况,他还是这里唯一个能在夏天用冰鉴降温,冬天用橄榄核烫酒的人。” 老板娘接着说道。 “那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刘睿影问道。 “因为先前并不知道你是中都查缉司的人。后来知道了,而且还死了两个人。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承受的范围了。你既然不愿走,就该去那里。否则我们也都会跟着你,一个一个死掉。” 老板娘说道。 随即把先前刘睿影递给他的那把没有开刃的刀插在桌子上。 只是轻轻的一插,整个刀身却是全都没过了桌面。 只有一个刀柄留在外面。 明明是一把没有开刃的顿刀。 但在老板娘手里,这桌面却好似一个豆腐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九章 月光不语鬼神【三】 本地的矿主姓金。 当着面,大家都称一声金爷。 然背地里,却是都叫他金主。 因为他姓金,又是矿主。 何况他也的确是本地的金主。 这个一语双关的叫法儿,倒也着实是贴切的紧。 金爷比这老板娘来的晚了许多。 只不过他一来,就成了这里的矿主。 要知道,能成为矿主的人,一定都有些过硬的关系。 不然的话,这么一块肥肉,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怎么可能轮的到他? 金爷靠着这一座铁矿而暴富,可是周围却是越来越穷。 因为矿主只能有一个。 但这一座矿场,难免不被人垂涎。 就好似老猫枕咸鱼一般,如何能睡的安稳?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金爷还是金爷。 还是这座铁矿的矿主,还是这片地域的金主。 背后种种,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刘睿影就带着华浓朝那金爷的府邸走去。 剩下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留在了老板娘这里。 看着刘睿影离开的背影。 老板娘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因为在他心里,真正的鬼已经走了。 去找那金爷了。 人一轻松,定然就会开心。 开心到极致,就会请客。 老板娘也不例外。 她不但请了那几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喝酒吃肉,还主动请了那些乞丐和苦工喝酒吃肉。 只不过胖老板的弟弟,那位胖乞丐却没有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懒得走动,还是因为兄弟俩有什么过节。 男人之间的过节通常都出在女人上。 放在这里。 说不定就是因为胖乞丐的这位嫂子,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老板娘身上。 胖老板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 只要老板娘愿意,他却是怎么样都好。 可惜刘睿影没有看到这一幕。 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被气的哭笑不得。 自己又不是什么煞星或瘟神。 怎么一离开,却是就满众欢腾? 瘟神或许的确沾不上边。 但煞星他却不能怎么否认。 不管他走到哪里。 死亡总会伴随着他的脚步。 不是他快死了,就是旁人已经死了。 从最早的那位‘平南快剑’时依风开始,就是如此。 每次千钧一发的关头,只有刘睿影逆转了乾坤,继续活了下来。 那就一定还有个旁人死去。 这阎王爷似乎总是盯着刘睿影不放。 收不了他的命,就会从他身边随便抓一个来凑数。 刘睿影出发的并不早。 离那日上三竿只差一杆。 金爷却是个习惯早起的人。 他总是伴随着朝阳的升起而从床上缓缓坐起。 他的床很大。 足足有两个双人床的大小。 也很软。 躺在上面,整个人就会不断的往下陷。 只不过床再大,再软,他也是一个人睡觉。 按理说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是不会缺女人的。 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金爷亲近过任何女人。 他的府邸里养了不少歌女舞姬。 但只是在金爷宴请宾客的时候,才会出来唱跳一番。 以此用来彰显自己的财力罢了。 不过除了不碰女人以外,有钱男人喜欢的东西,他却是都喜欢。 喝酒,赌钱,飞鹰,逗狗。 样样都不落下。 尤其是他的猎鹰。 整整有上百之多。 而且每一只都有自己的名字。 金爷还从来都没有叫错过。 一望无际的荒凉矿场,的确是玩鹰的最佳场所。 猎鹰一撒手。 便扇动着翅膀直冲云霄。 随后接着气流,在高空不断的盘旋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风筝。 它的翅膀不动,眼睛却在不停地扫视着大地。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条四脚蛇在沙土地上抬了抬头,却是都不会被猎鹰的眼睛错过。 同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 若是猎鹰既要扇动翅膀飞翔,还要紧盯着猎物不放,它却是也很难做到。 鹰都如此,何况是人。 至少金爷和他养的猎鹰一模一样。 每天早晨起来,梳洗停当之后,他就会去吃早餐。 和他一同吃早餐的人很多。 都是他的朋友。 也都是老板娘说的,那些躲大事的大人物。 金爷唯独和他的猎鹰不一样的就是,他做什么事都喜欢很多人一起。 除了睡觉以外。 而猎鹰,总是独居。 就连事物也不会和同类分享。 金爷专门建了一个吃饭的大厅。 里面一共有二十张方桌,每张桌子都有三把椅子。 按理说,一张桌子都是配着两把或四把椅子。 但金爷这里,一张桌子,就是只有三把椅子。 空余出来的一方,虽然没有椅子,却也会摆上一副碗筷。 没人知道金爷为何会这样做。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敢去问他。 虽然金爷是个极为随和的人。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这是最基础的人情世故。 他们来此躲大事儿的人,焉能不知? 金爷每次都会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那是他的桌子。 谁都不会去做。 只是今天早晨,他没有来。 厅里的人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至少有大半个时辰。 可是金爷还是没有现身。 不得已,这些人只得先吃了起来。 其实他们原本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的。 这些个江湖豪客,不说恶贯满盈。 但走街串巷的无本生意,想必也是没有少做。 而做如此营生的人,自然都要在晚上。 很晚的晚上。 一个人若是晚上出去劳累了许多个时辰,早晨是绝对起不来吃早饭的。 除非是熬了个通宵,待那早饭铺都开张之后,买一笼包子吃。 毕竟肚子里有东西,睡觉才能安稳。 但相对于包子这样的食物而言。 钱却是更能让他们安稳的原因。 这也是他们宁愿早晨饿着肚子,也能睡得很踏实的原因。 你若问他们为何会如此。 那他们一定会笑话你是个白痴。 因为那包子,不也得是用钱买的? 只要有了钱,你想吃什么馅的包子都有。 甚至把那金银磨成粉调入包子馅儿里,只要你敢吃,且吃了不死,却是也能吃到。 这就是金钱的魔力。 它能让人不知道严寒饥渴。 也能让人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金爷的卧房离那吃饭的大厅,要走足足三百六十五步。 这是他刻意为之的。 当时工匠专门用尺子量了金爷的步幅,而后才确定了这座大厅的修建位置。 三百六十五步,象征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金爷在去吃早饭的路上,都会数着自己的步子。 同时告诫自己,每一天都不可虚度。 虽然他也着实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 但认真的飞鹰,认真的喝酒,认真的斗狗。 岂不都是正经事? 却是每天都要一个不落的做一遍才好。 而一天的开始,就在于一顿早饭。 金爷觉得不吃早饭的人,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这些江湖豪客来金爷的府邸上躲事,他都会收留。 不过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每天早晨和他一起吃早饭。 其余的时间做什么,他却是都不管。 一日之计在于晨。 金爷觉得人的一天不是从睁开眼开始。 睁开眼只是自己的精神醒了。 但整个肉身却还是软塌塌的一滩烂泥。 只有吃了早饭之后,肉身才能振奋起来。 和精神一道,为新的一天开心或悲伤。 可是今天金爷走出卧房之后,只走了三百步。 三百步距离吃早饭的大厅还有不少的距离。 但他却拐弯了。 径直朝着前院走去。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打破金爷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旁人都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很是棘手的事情。 其实并不然。 金爷面色欢喜。 欢喜中,还隐隐的透着激动。 今早他一醒来的时候,屋外看护的人听到屋内的响动,就告诉他了一句话。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竟是让金爷激动的早饭都可以不吃。 看护的人告诉金爷说,门口来了一个人。 对于自己门口来人,金爷自是已见怪不怪。 他很是随意的说,让那人进来,并且带他直接去那吃早饭的大厅。 可是看护的人却说,那人不吃早饭,但却点名道姓的要见金爷。 金爷一听,心中也是颇为不悦。 想这人来投奔自己,却是还大言不惭的破坏自己的规矩。 一气之下说了句不见,还让看护之人告诉护院总管,把那人从门口丢出去。 丢的越远越好。 随即他便准备去吃早饭。 可是当他数着自己的步子刚走到三百步的时候,面前却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护院总管。 金爷本以为他是来向自己汇报,已经把那人丢去了何方的。 没想自己的护院总管却说,那人丢不走。 “什么人丢不走,难道他会飞不成?” 金爷生气的说道。 “没错,他会飞。我还没有走到他身前一丈的时候,他就已经飞到了前院里开始赏花了。” 护院总管说道。 “那你不会把他从前院里赶出去?” 金爷厉声呵斥道。 “等我刚刚回到了前院,他却是又飞到了二进院的天井底下望着屋檐发呆。” 护院总管说道。 这位护院总管,想当年也是江湖一位出类拔萃的刀客。 只不过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才逃到这里,在金爷的福地上谋两个看家护院的差事。 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至少金爷每晚都能睡的安稳,早饭也能吃得坦然。 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来了个让他都束手无策的人。 “这人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金爷问道。 “他说,他叫小机灵。”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先是一愣。 随即笑意开始逐渐从脸上蔓延。 一个人真正高兴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汗毛都是在笑的。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小机灵”这个名字,金爷才会在走到三百步的时候,就拐弯,放弃了自己的早饭。 金爷大踏步的朝前走着。 那位护院总管竟是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直走到了二进院,看到那小机灵仍旧在盯着屋檐发呆。 “你总算来了!” 金爷说道。 “嘘……” 小机灵深处右手食指在嘴前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金爷悄悄的走到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 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看,那屋檐上有一只潮虫。而那只潮虫的身后跟了一顺儿的蚂蚁。还有一点点的距离,蚂蚁就要爬到潮虫的身上了。” 小机灵说道。 “然后呢?” 金爷不理解小机灵的意思。 “老金,我和你打个赌吧。” 小机灵说道。 光是听小机灵对他的称呼,就能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不过能让金爷放弃自己吃早饭的时间也要来见的人,定然都不会是一般人。 至少在这片地域上就是如此。 “赌什么?” 金爷问道。 “赌我能不能在蚂蚁爬上潮虫的身子前,把那只潮虫救下来,放在前院的一朵牡丹花上。” 小机灵说道。 “哪一朵牡丹?” 金爷问道。 “就是靠着墙根的那一株纯白色的牡丹。” 小机灵说道。 “赌注是什么?” 金爷问道。 “若是我做到了,一会儿有个朋友来,你要知无不言。若是我没做到,我便把我知道的最传奇的十个故事,讲一个给你听。” 小机灵说道。 “朋友?是你的朋友吗?” 金爷问道。 “不是我的朋友。不过,若是能和他成为朋友的话,却是一件极好的事。” 小机灵说道。 “这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你也知道我肚子里的十大传奇故事,是每年都更新一次的。而今年到现在为止,却是已经积累了三件。而这三件故事,却是都和他有关。” 小机灵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金爷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的惊才艳艳? 竟然让小机灵今年十大传奇故事中的三件都和他有关。 “好!我跟你赌!” 金爷说道。 他好字刚刚出口。 金爷诧异的看着小机灵。 “你怎么还不动手?” 金爷诧异的看着小机灵问道。 “你看那潮虫还在吗?” 小机灵笑着反问道。 金爷抬头一看,果然那潮虫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是他仍不死心。 虽然知道小机灵的身法极快,但真的能快成这样? 金爷急匆匆的跑到前院一看。 发现靠在墙根处的那一株牡丹花,正中央的一朵上,正趴着一只潮虫。 蜷缩的身体,还未舒展开来。 这种潮虫,只有一被触碰,就会缩成一团。 “是你赢了。” 金爷爽朗的大笑着说道。 同时拍了拍他那鼓鼓的肚子。 “那赌约,你却是也得兑现。” 小机灵说道。 “愿赌服输,这是自然……只不过……” 金爷话说一半。 “只不过你想知道那位朋友是谁?” 小机灵说道。 “算了,还是不问了!” 金爷说道。 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反而就没有了新鲜感。 保留那么一线神秘,获得的满足兴许会更大! 但让金爷更可惜的是,他却是听不到小机灵肚子的十大传奇故事了。 不过金爷转念一想,既然今年到现在为止只有三件,而这三件却是和即将到来的那位朋友有关。 能见到真人,不是比听故事更好? 由此一来,心里却是更加痛快了! “我们去亭子里喝酒等他?” 金爷问道。 小机灵却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喝酒?” 金爷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是没有酒也不会喝茶的。只不过现在有点饿,我却是想先吃顿早饭!” 小机灵说道。 随后和金爷两人肩并肩,边说边笑着朝饭厅走去。 到最后,金爷还是吃了早饭。 他的早饭可能会迟到,但决计不会不吃。 只不过今天却走了远远超过三百六十五步。 但见到了小机灵,还有一位即将到来的神秘朋友。 有这两个前提,哪怕是让金爷在最大的风沙中走上十几里地也是值得的。 金爷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要和小机灵喝酒。 喝最烈的酒。 因为只要小机灵喝开心了,他嘴里的故事就会说个不停。 这场赌局,虽然看上去是小机灵赢了。 但最大的受益者还却还是他。 不过小机灵也的确没有对刘睿影说瞎话。 他的名字,真的就值黄金万两,甚至还远远超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章 月光不语鬼神【四】 刘睿影带着华浓走到金爷府邸前时,看到府门大开着。 金爷的护院总管正站在门口。 看到刘睿影后,主动走上前来。 “阁下就是小机灵的朋友吧?” 护院总管问道。 “小机灵在这里?” 刘睿影惊奇的问道。 “没错。他和我家老爷,正在亭子里喝酒。” 护院总管笑着说道。 他很喜欢看到别人吃惊的脸色。 这种神情让他很是受用。 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位算尽天机,掌控全局的高人。 刘睿影点了点头。 带着华浓走了进去。 看着金爷奢华的府邸,刘睿影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如此荒凉的矿场上,竟然还有这么一座人间仙境。 他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了。 可是金爷前院中栽种的花卉,他却有一半以上都叫不出名字…… 只是觉得好看。 护院总管在刘睿影身前半步领路。 他一直侧着身子,显得异常恭敬。 刘睿影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金爷,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礼遇有加。 而且更没有想到,小机灵却是和这位金爷有交,还说自己是他的朋友。 前院的花圃中间有一条青石板铺垫的小径。 小径曲折迂回,尽头处还有一个荷塘。 却是浓浓的江南风光。 和震北王域的彪悍苍凉简直格格不入。 看来这里的主人金爷,一定也是位文雅之士。 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暴发户这么简单。 刘睿影沿着这条小径朝前走去。 还未走完一半,就看到右侧有一座凉亭。 凉亭的中只有两个人坐着。 但亭子旁边却是围了好几圈人。 这些人都是前来金爷府上躲事的江湖豪客。 吃完早饭之后,听说小机灵来了,便蜂拥而至,凑凑热闹。 实则是想听他说说故事。 江湖人毕竟是江湖人。 即便犯了大错,不得已而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消灾,可是他们的心仍然是留在了那江湖中。 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厌倦了刀光剑影,征伐杀戮。 可是他们看向小机灵的眼神里,哪一个不是目光炯炯? 里面都充斥着慢慢的希翼与向往。 当然,还有一丝丝悔恨和无奈。 护院总管正准备上前去通报。 但却被刘睿影拦下了。 因为眼前的一幕着实很有意思。 小机灵没有讲故事。 而是在与金爷喝酒。 准确的说,是拼酒。 金爷膀大腰圆,身宽体阔。 光看这身形,也知道小机灵是必输无疑的。 因为小机灵虽然不姓小,且年纪也不小。 但他的身板着实很小。 不高个的个头,极为瘦弱。 似是被这矿场上的风沙一吹,就能飘走一般。 也难怪他的身法如此灵动。 一个胖子,是决计难以练成这般缥缈无踪的身法的。 刘睿影想起了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的琉光馆内,那位横刀说书人讲的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叫做高旭凯的胖子,想要学水上漂的故事。 虽然他最后成了太上河上的天下第一摆渡人。 但他的水上漂,终究是没能练成。 既然身形上一看就拼不过金爷,小机灵该怎么办? 刘睿影更好奇的是,他怎么会答应要与金爷一同拼酒。 小机灵自己都说过,他是天下最耸的人。 这样争强好胜的事,从来都不会做。 可是一个最耸的人竟然会和旁人比拼酒量,这不是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刘睿影不愿走上前去打扰。 他想看看,小机灵究竟是要如何拼酒。 最耸的人要么什么事都不做。 一旦要做,就肯定会是赢家。 只不过刘睿影思前想后,却是都不知道,小机灵该如何取胜。 “你先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就好。” 刘睿影对着身旁的护院总管说道。 对方应了一身,便退下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比如吩咐后堂准备中午宴请小机灵和刘睿影的宴席等等。 小机灵刘睿影已经见过。 他的目光着力点,主要实在金爷身上。 他身穿一件青色遍地金衫子。 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色蛛纹金缕带。 头发不是纯黑,而是泛着浅浅的亚麻色。 一双眼圆睁着,满满的充盈着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期待之情。 “你说吧,怎么比?” 金爷问道。 把小机灵灌多,本就是他的目的。 因为他知道小机灵是个无法留住的人。 他要走,怕是没有一个人能触及他衣衫的一角。 可是一个喝醉的人,任他有千百般本事,却是都无法施展。 只要小机灵在他这里盘桓的时间越长,那他能听到的有趣故事也就越多。 “喝酒,无非就是两种喝法。快慢罢了。金爷是想要比快酒,还是慢酒?” 小机灵问道。 金爷向来都是喝快酒的人。 海碗一放,酒一倒满。 仰头就是碗底朝天。 快酒不但喝的爽快,醉的也爽快。 以金爷的酒量来说。 七八碗下肚,就已经有些感觉了。 但若是要与人比试,那便是喝个二三十碗也能坚持。 但小机灵就不同了。 他一天喝水都喝不了这七八碗。 更别提喝酒了。 虽然他爱喝酒。 但却着实没有太大的酒量。 何况对于小机灵来说。 喝醉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很多事,都是旁人不想让他知道的。 虽然他也很有底线。 能说出口的事,都是可以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死人的嘴,岂不是更加牢靠? 与其朝思暮想一个行踪不定的小机灵的嘴究竟牢不牢靠,还不如干脆杀了他,让那些事都烂在肚子里,装进棺材里。 前后一比,哪个更令人放心? 自然是后者。 所以小机灵虽然游历天下,也喝遍天下,却是从来没有醉过。 他总是会留下三分清醒,以备不时之需。 “我向来是喝快酒的,这些朋友也都知道。他们说我,金三碗,银三碗,金银对半又三碗!” 金爷说道。 这是他府邸上的江湖豪客编出来打趣金爷喝酒的顺口溜。 意思是他头三碗喝的极为凶猛,就像那金灿灿的黄金一样。 而第二次三碗,却是其实就要弱了几分,不过也可比得上白花花的银子。 到了第三次,若是赶上金爷兴致高,心情好,那便还是黄金。 若是情趣一般,那也会就此衰败下去。 就好像这银两,都是越花越少一样。 所以才叫金银对半又三碗。 小机灵一听这话,眼珠滴溜溜一转,却是就有了主意。 “那咱们就喝慢酒!” 小机灵说道。 “慢酒?慢酒是怎么个喝法?” 金爷问道。 他从来没喝过慢酒。 所以他参加的酒局,自己从来没有从头待到尾过。 不超过一个半时辰,金爷必定躺着被人抬出来。 嘴里念念叨叨着他最爱的猎鹰的名字。 不知道的,却是以为他在惦记的是谁家的姑娘呢。 “慢酒就是一杯一杯喝。比的不是速度,而是持久。” 小机灵说道。 “持久?那一杯喝一个时辰也能算是持久,这却是比不了……没法比!” 金爷连连摆手说道。 要是让他一个时辰只喝一杯酒,那种难受,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 否则每次只能沾湿个嘴皮子。 怕是还没到嗓子眼儿里就干了。 如此不上不下的喝酒,岂不是难受至极? “当然不是一个时辰只喝一杯。每一杯酒,都得在一碗茶的时间内喝完。只要在一碗茶的时间内喝完酒就行,不论谁先谁后。然后比比看谁喝得多” 小机灵说道。 金爷想了想,觉得要是这样固定了时间,那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酒杯着实太小。 相对于一盏茶的时间来算,比一个时辰好不了多少。 “这个可以!但不能用酒杯,还是得用碗!” 金爷说道。 小机灵点了点头。 别人是主,他是客。 大体的比拼规则都已经依了他,却是也要给主人一些面子才是。 “别说我欺负你,这座宅子里向来喝酒都是用这么大的碗,就连扫地的也不例外!” 金爷指着在面前的海碗说道。 这碗的确是有些太大了…… 甚至可以把小机灵的整个脸都扣进去。 不过小机灵还是轻松的答应了。 似是有恃无恐。 没人知道的,小机灵其实还有一个绝活。 便是和那酒三半一样。 他的解酒速度和他的身法一样快。 只要让他慢慢喝,并且有个间隙的功夫,他就能把方才喝的酒全都化解。 金爷一看小机灵点头。 心中也是大喜。 立马叫人用小车拉了满满一车酒来。 就在他要倒酒的时候,小机灵却突然制止了他的手。 “还缺了一个碗!” 小机灵说道。 “还缺了一个碗?咱们不是只有两个人?” 金爷问道。 小机灵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的刘睿影。 刘睿影叹了一口气。 他这次来,本想直奔主题的。 现在却是逃不过这顿酒了。 不过很多话,喝点酒反而好说的多。 何况他并不知道小机灵和金爷打赌的事情。 要是他知道了。 这顿酒无论如何也要赖过去。 不过现在既然小机灵把自己放在了明处,这拼酒倒也是个极好的切入点。 相比于绞尽脑汁,费尽周章的和金爷应酬客套。 一碗酒,到着实是能省去他的不少麻烦。 “这位是……” 金爷看到刘睿影,觉得面生。 虽然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这人就是小机灵说的那位‘朋友’,可深沉如他,没有得到肯定的事,向来不会张口就来。 毕竟他的府上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说错了话而被逼的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这就是我的那位朋友!” 小机灵说道。 “见过金爷!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怪!” 刘睿影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 “哎!既然是小机灵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虚长你几岁,你就和小机灵一样喊我老金就好!” 金爷说道。 起身拉着刘睿影的手,就到了亭子里坐下。 还吩咐让人再拿一个碗来。 刘睿影觉得这金爷倒是个豪爽之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豪爽的背后,又有何种老谋深算,他却是也不清楚。 刘睿影给华浓使了个眼色。 华浓立马心领神会。 站在刘睿影左后方半丈左右的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不起眼。 可一旦有意外发生,却是对刘睿影最为有利。 因为金爷府上的那一众江湖豪客都站在金爷的背后。 而刘睿影却是坐在金爷的侧面。 若果金爷和小机灵,哪怕他身后的众人有什么异动的话。 华浓顷刻间便可出剑,掌控全局。 他是右手用剑的。 所以站在稍稍靠左的位置,便可以尽他最大的能力护住刘睿影周全。 刘睿影用余光看到了华浓的站位后,心中也是一喜。 觉得自己这位师侄的确是越来越成熟了。 而他本人,也着实没有辜负萧锦侃的嘱托。 此刻金爷再往碗里倒酒的时候,小机灵没有再行阻拦。 等三个人面前的碗都倒满之后。 金爷从人群中随便找了个人,来掐算时间。 那人高高举起右臂。 让这三人做好准备。 可正当他的手准备挥下说开始的时候。 那为护院总管忽然大叫着跑了进来。 “你不知道我在喝酒的时候,从来不做别的事吗?!” 金爷很是生气。 厉声斥责道。 他不仅是喝酒时不做别的事。 他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让他做出任何改变。 “金爷,公子死了……”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一听即刻大惊失色。 匆忙间,竟是把酒碗都打翻了还不自知。 这位公子叫做金世羽。 并不是金爷亲生。 金爷一声无妻无子,无儿无女。 金世羽只是他发达之后收养的一位孤儿。 长大之后,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收为了义子。 便也成了金爷府邸里的公子。 “世羽怎么死的?” 金爷问道。 竟是转瞬间平静了下来。 把打翻的酒碗重新放好。 随即拿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刘睿影看到他倒酒的时候,连手都没有一丝颤抖。 反而是小机灵,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被人杀死的。” 护院总管说道。 “怎么杀的?” 金爷接着问道。 “被人正面一刀,捅穿了脑门而死。” 护院总管说道。 刘睿影听到后瞳孔邹然一缩。 这死法,不是和他那位部下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这杀死他的刀,是否也是那种样式,没有开刃的钝刀。 也不知这位公子,是否也全身的骨骼都被劲气摧成了粉末。 “世羽算是我半个徒弟。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可他的身法却是我教的。” 小机灵对这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的身法刘睿影是见识过的。 既然得到了他的嫡传。 想必这位公子的身法也不会太差。 可是他却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如此杀死。 这位杀手的武道修为可想而知。 “仅仅是额前一刀?” 金爷问道。 “公子周身骨骼筋脉血肉,尽皆完好无损。唯一的致命伤,就是那穿脑一刀。” 护院总管说道 算上今天,金世羽已经出门三天了。 金爷安排他去那矿场南边的开阔处驯鹰。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鹰本就是一种高傲的猛禽。 若是想让他服从人类的只会,可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不但驯养的人辛苦,鹰也同样承受着极大的折磨。 雄鹰在被捕获了之后,首先要根据鹰头的大小,缝制一个皮质的头套。 以此来遮住它的双眼,让它看不见东西。 鹰看不见东西,自然是失去了方向,便也不敢飞翔。 而后便让这只刚刚被捕获的鹰,站立在手持的一根木杆上。 人高举着木杆,骑在马上奔驰。 同时手臂时上时下。 鹰能感受到自己的行经速度,但被遮蔽的双眼却是令它甚为恐慌。 何况脚下抓住的木棍还在不时的抖动,这更是令它无时无刻都要集中了全部的精神。 随后,便如此不断的绕着绕着圈子奔跑。 马累了,换马。 人类了,歇人。 可是这只鹰却始终在木杆子的尽头处饱受摧残。 就这样连续数个昼夜。 鹰终究会体力不支。 就连脚下的木杆都抓不住。 一头栽倒下来。 趁此奄奄一息的时候,金世羽就会走上前去,取下遮蔽住它双眼的头套,再给它喂些水和食物。 此刻鹰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会被它视作救星。 可当它一旦恢复了些精神,仍旧会扬起头,支棱起翅膀,再做一次奋力一搏。 但迎接他的却是,和先前一样的煎熬。 三番五次之后,鹰才算是彻底老实了下来。 可以外放去旷野中捕猎了。 不过他们的野性依旧存在,仍旧是不会将自己的猎物带回来献给主人。 这便又是一场人与鹰之间,艰苦卓绝的斗争。 就像草原之人,从一开始的被狼狩猎,围杀,但现在把他们都变成了胯下的坐骑一样。 相对于狼骑付出了草原人几代的努力,驯鹰反而要容易的多。 这不是金世羽第一次外放驯鹰。 往常都要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才会回来。 而这附近,早已没有人敢和他金爷过不去。 所以金世羽除只带了三五位驯鹰人,却是没有一个护卫跟从。 但偏偏就在这一次,在刘睿影抵达金爷府邸时,他却被人杀死了。 “尸体呢?” 金爷又问道。 他不紧不慢。 但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 “尸体被丢在了府邸门前,这才得以发现。”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若是在驯鹰的地方被人杀死,尸体光运回来都得要半日。 却是根本不会如此迅速的知晓。 虽然和金世羽同去的还有三五人。 但那些人也着实没有必要再问。 因为他们一定也都死了。 只不过他们的命,没有金世羽这样值钱罢了。 金世羽是金爷的义子。 而那三五人,只是花钱雇来的驯鹰人。 不过这般杀人之后,抛尸门口的手段,的确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金爷刚到这里当上矿主的时候,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的都会发生。 人过惯了太平日子,总是会忘记从前苦难的时光。 但金爷没有忘记。 曾经发生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 而且印象深刻。 他既然没有忘记,便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 曾经怎么做,现在依旧如是。 即便死去的是自己的义子也不例外。 “尸体抬回来了?” 金爷问道。 “还么有,等您的吩咐!” 护院总管说道。 “那就先放在那。既然别人想让咱出丑,那就出给他看好了。” 金爷说道。 刘睿影暗暗心惊。 这金爷能有这么大一份基业,吸引如此多的江湖豪客投奔不是没有道理的。 单凭这份沉稳和气度,他就自思不及一半。 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这般处理,却是让对方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都不舒服。 与其抱着尸体痛哭流涕,而后大肆举丧哀悼,让对手称心如意。 不如就如此风轻云淡的一笔带过。 这才是上上之策。 也是金爷这么多年斗争下来的总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一章 月光不语鬼神【五】 人活在世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诱惑。 许多人觉得,自己能抵御住诱惑,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实际上,这些人却是一辈子都活的极为痛苦。 不过活的痛苦的人都会短命。 这也算时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丝怜悯。 况且,为什么要去抵御诱惑? 诱惑本就是自己发自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情。 人如果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不但会不开心,还会短命。 所以放开身心,随着诱惑去就好了。 这样不但快乐,且更长寿。 对于金爷来说,猎鹰和酒就是他的诱惑。 金钱也不例外。 但人却不是。 因为谁都会死。 只是死法不同,时间不同罢了。 如果这次是他亲自去驯鹰,或许死的人就是他。 并不是他对自己义子的死满不在乎。 而是他早就把这些想的极为透彻。 但在当下,最大的诱惑不是谁杀了他的义子,也不是那些没有完成驯养的猎鹰,而是一场还未开始就被打断的酒局。 金爷重新让那人准备号令。 那人再度高高举起了右臂。 “开始!” 那人重重的挥下胳膊说道。 金爷一码当先,端起海碗就灌进了肚中。 他还是改不了自己爱喝快酒的本性。 喝完之后,双手捧着碗,往桌面上一放。 随即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时间还有的是。 刘睿影不紧不慢的喝着。 可是金爷的笑容却是被小机灵打破了。 因为他笑着笑着,看到小机灵的碗竟然早已空了。 小机灵喝酒的速度却是比他还要快! “你们好好说,他可有作弊?” 金爷指着小机灵身后的人问道。 所有人尽皆摇头。 众目睽睽之下,小机灵就算再机灵,也是没有办法弄虚作假的。 刘睿影看的很清楚。 小机灵的确是喝了下去。 他的喉咙很是诡异。 就像是一道水闸。 任何人喝酒,都得先把喝进嘴里,再咽下去。 即便是金爷也不例外。 他喝得快,是因为他嘴大。 而小机灵却是不用吞咽。 酒水这样像江河一般,滚滚而流,全都进入了他的肚子里。 如此神奇的喝酒之法,刘睿影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此刻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去赞叹。 毕竟自己面前还有大半碗酒摆着。 其实一盏茶的功夫,喝掉这一碗酒倒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一旦有了规定。 人做起事来,就难免会觉得束手束脚。 刘睿影这个人也不例外。 喝酒这件事,也不例外。 喝过了四碗酒之后,恰好过去了一个时辰。 金爷放下酒碗,让仆从拿来一条雪白的毛巾。 把自己的嘴和胡须上沾染的酒渍彻彻底底的擦拭了一遍。 “先喝到这里,晚上再比!” 金爷说道。 小机灵点了点头。 刘睿影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若是一直比下去,他恐怕会输的很惨。 就像上次在阳文镇时参加晋鹏的寿宴一样。 金爷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的跟在他后面。 “你为什么说我是你朋友?” 刘睿影对着小机灵问道。 “你也可以选择不当我的朋友。” 小机灵笑着说道。 “若我只是个普通人,或是像你一样的游侠,我看到当你的朋友,甚至还会感到荣幸。” 刘睿影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说道。 “可你现在却是查缉司的省旗,所以不能和我这样的浪荡闲人交集过密?” 小机灵接着刘睿影的话说道。 这也的确是刘睿影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话。 也正是他感慨的缘由。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 刘睿影说道。 “我的朋友从来都不会对我说谢谢。” 小机灵说道。 “那他们都是怎样的?” 刘睿影问道。 “他们只会请我喝酒。” 小机灵说道。 “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不,昨晚我躲在床下时,你却是已经请过我喝酒了。”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你付了十两银子的酒钱,却是算不得我请。” 刘睿影说道。 “我的朋友向来如此。他们请客,我掏钱。” 小机灵笑着说道。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不过看来我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刘睿影也笑着说道。 “我的名头虽然能让我有喝不完的酒,但名头这东西只是给外人看的幌子。对于自己的朋友,却是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可是换不来酒的,所以我只好自己掏钱买。”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有时候友情就是来的如此突然,不讲道理。 但却又极其真实。 就如那桌上的酒,被一口一口的喝进肚里。 朋友之间的感情,便也是如此一点一点的弥散在骨血之中。 不过令人可悲的是,现在这世道,真朋友太少,但真仇人却又太多。 朋友之间会越来越亲密。 但越是亲密,也就越是会造成矛盾。 两个人有多快的能变成朋友,也能有多快的化为仇敌。 这一定是相互的。 亲密的人之间,总是会没大没小。 甚至七大姑八大姨也能用来当做玩笑打趣。 但仇敌之间却不会。 两个人结仇越久,反而越是会互生敬佩。 不过越是不能成为朋友的人,成为朋友之后却是要比那些看似融洽的人长久许多。 刘睿影在这座矿场上的杂货店,饭馆,棺材铺,在追查四百万两饷银的下落时和小机灵成为了朋友。 这一点谁会想到? 最奇怪的时候,和最不可思议的人成为了朋友。 只有用命中注定四个字才能解释的过去。 金爷已经走到了门口。 远远地,他就看到门口地上躺着的尸体。 尸体的姿势很安详。 脑袋枕在台阶上。 双手交叉,横放于胸前。 只有脑门上的一把刀高高耸立着。 尸体其余的部分,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这是被风刮来的。 先前一进门的时候,刘睿影就觉得金爷的府邸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直到现在,却是才恍然大悟。 金爷的府邸里,竟是没有一丝风沙。 只要你踏进了府邸的门,外面如刀的风沙便再于你无关。 所以他的前院里才能栽种着各式各样的珍惜花卉。 这些话各个都娇嫩无比。 是绝对经受不住如此猛烈的风沙的。 但金爷前院里的花,却是尽皆都娇艳欲滴,没有受到丝毫的印象。 这座府邸仿佛就是风沙的克星。 它们只会环绕着咆哮,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金爷付下身子,用先前擦嘴的那条雪白的毛巾,轻轻的掸去金世羽脸上的沙土。 待大块的沙土剥落之后。 金爷开始用手指话。 但每一个字刚出口,却都被风沙吹向了远方,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待整张脸全都擦干净之后,金爷停住了手,望着金世羽干净的脸庞微微出神。 继而他笑了。 随即一把将插在金世羽脑门上的刀拔了出来。 而后把那条毛巾叠成一个窄窄的带子,绑在了他的脑门处。 “把公子抬回他的卧房。” 金爷站起身来吩咐道。 护院总管带着几人应声而出。 他们抬起公子的尸身,径直朝后面走去。 金爷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只不过在就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猛然回头望着正后面的远方。 随即用右脚在地面上狠狠的剁了几下。 “今天的风真大啊!” 金爷晃了晃脑袋说道。 每个人都看到他的脸上有两道黄土色的痕迹。 那是泪痕沾染了风中的沙土之后留下的。 只不过没有人提醒金爷。 一位侍从打了一盆水端来。 盆边还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 金爷用水洗了把脸。 脸上的土黄色痕迹顿时消失不见。 洗完脸之后,他却是没有擦干。 只是把盆边搭着的那条白毛巾随手搭在了肩上。 “你们也洗洗吧,风真是太大了……” 金爷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着,说风的确是太大了。 其实他们明明没有走出府邸半步,却是哪里来的风沙? 只不过当他们走到水池边,看到旁边放着一沓雪白的毛巾时,顿时明白了金爷的用意。 每个人都象征性的用手沾了沾水,随即拿了一条白毛巾,像金爷那般搭在肩头。 小机灵也不例外。 看到刘睿影和华浓也不例外。 而小机灵却是在和金爷说着悄悄话。 只见他嘀咕了一阵,金爷就掏出了那柄他刚刚从自己义子脑门上拔出的刀交给了他。 小机灵拿着刀,转而走向刘睿影。 “认识吗?” 小机灵问道。 刘睿影让华浓把昨晚从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脑门上拔下来的刀取出递给自己。 “认识。” 刘睿影拿着刀说道。 却是和小机灵手上的刀一模一样。 刀身与刀柄都是一体打造的。 而且没有开刃。 虽然两人身上的同一个位置都插着同样的一柄刀。 但死法却截然不同。 刘睿影的那位部下,是已经死去过后,才被插上了这把刀。 而金世羽却是被这把刀,一刀穿脑毙命。 自幼生活在这里的金世羽,可不是金爷府邸里前院中的那些花朵。 应该是饱经风霜的打磨和沧桑的历练才对。 况且他还有小机灵亲自传授的身法。 即便是力战不敌,也该是足以自保才对。 可是他却被人迎面一刀穿脑。 这说明金世羽死前,一定和这人面对面站着。 并且距离很近。 因为这不是一把长刀。 它只比成年的手掌稍微长了三寸有余。 金世羽会和什么样的人站在如此近的位置且毫无防备之心? 一定是熟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 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面对面的站在这样近的位置。 就是让刘睿影和萧锦侃贴的如此之近,想必两个人都会很不舒服。 “这位金公子你很熟悉吗?” 刘睿影对着小机灵问道。 “我一共来了金爷这里三次。算上这次三次。” 小机灵说道。 “第一次的时候,金世羽还小。第二次我来的时候,他缠着我教他如何飞上房顶。我便多住了几日,教会了他。后来便再没见过。没想到这一次来,却就是永别……” 小机灵接着说道。 刘睿影看出他很是惋惜。 因为小机灵不会不明不白的把自己的绝学传授给一个庸才。 金世羽想必也是个天赋卓越的年轻人。 假以时日,起码他的身法修为不会在小机灵之下。 怎奈何天公不作美…… 庸庸碌碌的人,往往能年逾古稀。 像这惊才艳艳之辈,却总是早亡。 “我本想来问问金爷,是否知道什么和这刀有关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金爷知道这刀的来历,那他的义子便不会死在这把刀下。 所以刘睿影这一趟,除去喝了不少酒,看了不少花儿以外,算是白跑了 “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 小机灵说道。 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厅中。 金爷端坐在主座上默不作声的沉思着。 其余众人沸沸扬扬的喧闹。 都在嚷嚷着,说要为公子报仇! 金爷虽然低着头。 但他的耳朵却全神贯注的听着每一个人的言语。 虽然他不动神色。 可是现在这座府邸内,除了他自己,和那几十只猎鹰以外,他却是谁都不信。 “好了!这不是今天主要的事情!” 待众人议论了一阵之后,金爷起身说道。 这些人在这里的吃穿用度都靠着金爷供给。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义愤填膺的大说一通,表明心迹的同时也是为自己洗脱嫌疑。 金爷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也给了众人一些时间来尽情的信口开河。 “今天最主要的事情,是小机灵来了。不光是他,还有两位新朋友!” 金爷朗声说道。 众人却是纷纷从刚才那股悲愤交加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连连拍手称好。 “一个时辰后,前厅大堂,咱们为小机灵以及两位新朋友把酒接风!” 待众人的叫好声落下,金爷才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便逐渐散去。 “你可认识这把刀?” 金爷走到小机灵的身旁问道。 “我不认识……” 小机灵说道。 “那你的朋友……” 金爷指着刘睿影说道。 “他来此地,本也是想来问问你是否认识这把刀的。” 小机灵说道。 金爷满脸诧异的望着刘睿影。 “在这把刀下,也死了我的一个人。” 刘睿影缓缓掏出他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刀,对着金爷说道。 “看来我们现在都有了相同的对手。” 金爷笑着说道。 手腕一抖。 这把刀就被他钉在了正堂中央的一副画上。 那是一副秋后狩猎图。 那把刀,正好钉在天空飞着的一只猎鹰上。 既然有了相同的对手,那此刻刘睿影与金爷即便算不上朋友,却也成了联盟。 “那位老板娘,金爷可是了解?” 刘睿影问道。 虽然金爷说了让他叫自己老金,但刘睿影却不会如此自来熟。 “你说那位那位老板娘啊……” 金爷拉长了声调说道。 这座矿场只有一家店。 所以也就只有一位老板娘。 却是决计不会混淆的。 “她是我的妹妹。” 金爷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二章 驱使而不自知 有些人,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更能看到刀光剑影,闻到二十年的陈酿,卤了三个时辰的牛肉。 金爷就是如此。 刘睿影不知道他和自己的妹妹有什么过往。 但是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发现,这对兄妹曾经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金爷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虽说是一个时辰。 但护院总管却是早早就安排妥当了,只等着众人入席。 “你也见过那老板娘,你可知道她是金爷的妹妹?” 刘睿影问道。 “我不知道。” 小机灵说道。 虽然他知道的故事很多,消息也极为灵通。 但是他不关心的事情,却是一个字也不知道。 刘睿影和小机灵眼看金爷离开,便顺势跟在了后面。 现在正值午后。 离那傍晚却是还差了些时候。 可是在这般寂寥的大地上,傍晚与黄昏已然没有区别。 无非是太阳的高低罢了。 随着阳光的高低,自是会映衬出不同的景色。 黄昏天天可见,只是每天看到黄昏的人,却是都有所不同, 黄昏不同于夕阳。 夕阳是日落前最后的一瞬。 而黄昏却是一天里最为漫长的时光。 就好像有些人。 有些事。 你觉得无比熟悉。 看到见到之后,也会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些话在没说出口之前,都算不得真正的话。 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黄昏也是如此。 总是令人无比感慨。 却又不知这感慨该从何说起。 于是脑中千言万语,思虑纷纷。 张开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转眼,一个时辰便过去。 到了金爷宴席的时间。 金爷坐在主位上。 小机灵和刘睿影,一左一右。 只不过今晚的宴席上却是没有酒。 “不知朋友在哪里高就?” 金爷问道。 却是想探探刘睿影的底。 他府邸上的人,每个人的底细他却是都一清二楚。 不然前来混吃混喝的人就要不知凡几。 “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这位是我的师侄,华浓。”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有些时候是不能撒谎的。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实话往往比谎言要管用的多。 虽然很多时候,人都不会说实话。 因为这实话往往伤人伤己,却又不能讨喜。 而谎话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冠冕堂皇。 可是实话却总是无懈可击的,谎话却永远无法面面俱到。 如果一个人说出了个近乎完美的谎言,那不叫撒谎。 最多只能算作夸张。 刘睿影此言一出,却是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甚至有不少人还深深的把头低下,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容貌。 这些人,想必都是在查缉司里挂上号的。 他们自己心里也无比清楚这件事情。 所以一听到刘睿影报出了查缉司的名头之后。 也不管真假,却是就开始慌张。 “没想到朋友是官家人,而且是从中都来的!” 金爷倒是语气平淡。 没有任何波动。 并不是他不怕。 而是中都查缉司的名头虽大,却是也和他无关。 因为再怎么查缉却是都查缉不到他这里。 最多说他金爷窝藏嫌犯。 以前也不是没有查缉司中人来过。 但三番五次的,却是都没有调查处个所以然来,也就只好作罢。 况且金爷看得出,刘睿影这次不是奔着自己来的。 并且他们俩,才刚刚因为一把同样的刀而结成了联盟。 “生的不好,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刘睿影姿态摆的很低。 谦虚的说道。 “你来之前,我曾和小机灵打了一个赌!” 金爷说道。 “哦?赌注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金爷看他不问赌局为何,更不问输赢是谁。 而是直接就问那赌注是什么。 心里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的查缉司省旗高看了一眼。 “赌注就是,只要你有话问我,我便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爷说道。 “看着样子,大概是金爷您输了吧!” 刘睿影说道。 金爷朗声笑了几下。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刚想用肩上搭着的白毛巾擦擦嘴,手伸了一半却是又忍住了。 “没错,是我输了。不过你要问的问题,却也正是我想知道答案的。” 金爷面露苦涩,怅然若失的说道。 “不过除了那把刀,倒是还有别的事要向金爷请教。” 刘睿影说道。 “愿赌服输,所以但问无妨。” 金爷说道。 “那位老板娘真是金爷您的妹妹?” 刘睿影问道。 “这世上只有乱认情人和老婆的,怕是没有几个人会乱攀兄弟姐妹吧。” 金爷笑着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道理的确是如此。 只是这兄妹俩明明都生活在这片矿场中,为何会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金爷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因为刘睿影也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金爷输了的赌注,只是对刘瑞意有问必答。 却并不是要对刘睿影洋洋洒洒的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出来。 他可是还想听听小机灵说的故事。 这会儿,金爷才想起来,自己不该吩咐不上酒的。 虽然府邸上有人刚刚故去,大宴宾朋,饮酒作乐的确不合礼法。 但若是没有酒,这小机灵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越是好的酒,就能让他说的话越多。 于是乎,金爷想了想。 终究还是让人拿了一坛酒来。 但只给小机灵,刘睿影,还有华浓倒了三碗。 金爷端起了茶杯,示意自己今晚只能以茶代酒。 众人自是都表示理解。 小机灵看到酒,果然眼睛一亮。 他轻轻的抚摸着酒碗。 就好似情郎抚摸着自己爱人的肩头与臂膀。 摩挲了一阵之后,他端起碗来,一仰头就喝干了。 金爷很是诧异。 虽然他只见过小机灵三次。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机灵如此迅猛的喝酒。 “世羽的事情,我会弄明白的。” 小机灵喝完后说道。 边说着,还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金爷叹了口气。 重重的拍了拍小机灵的肩膀。 “金爷近来可是有人来此大肆购买铁矿?” 刘睿影问道。 “来买铁矿的人日日都有,不过这大肆购买,却是有多大?” 金爷问道。 虽然他是矿主。 但开采出的铁矿,大部分还是要卖给震北王域的。 即使这样,他的手中仍然会有所盈余。 这些剩下的铁矿,便能用高价转手卖给其余人等。 而他的财富,也是如此逐步积累起来的。 毕竟震北王域给的价钱不会很高。 也就比他开采的成本高出了一点点罢了。 可若是不卖给震北王域,他这矿主之位却是也就没得做。 不论做什么都是如此。 一环扣一环的互相钳制着。 很多时候被人驱使着前进,而不自知。 “四百万两!”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着摇了摇头。 觉得刘睿影到底是中都出来的人。 不食这人间烟火。 四百万两用来买铁矿,别说他没有这么多库存。 就是从这里开始,一路顺着矿脉买下去,却是都无法凑齐四百万两的铁矿。 不会因为产量太低。 而是因为这铁矿的销路着实太好。 定西王域虽然也盛产铁矿。 但震北王域的铁矿储量可以说是五大王域之最。 每年都能靠着这些铁矿,赚取其他王域大量的金银。 但这却是官府行为。 不是他们这些矿主能做的。 震北王府从这些矿主手里收购了铁矿之后,若是本王域内无法用完,便会加价买到各处。 这也是震北王域军费和王府开销的重要来源之一。 甚至可以说,这铁矿石就是震北王域的命脉所在。 决计是不会有人敢于走私或弄虚作假的。 “四百万两……天下间还没听说过哪家商会或富户会花费四百万两来购买铁矿。因为他们买了一定是为了赚钱,而这四百万两的铁矿石要是想从这矿场上转运出去,至少需要一支数百匹的骡马队。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待他真的运出去,也卖掉了。赚的的利润,可能也就恰好和他的成成本持平。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买卖,怕是没有人会做……” 金爷说道。 他虽然觉得刘睿影的问题很是可笑。 但奔着愿赌服输的道理,他还是把自己心中的所知所想都告诉了刘睿影。 “如果这四百万两是空手套白狼得来的,而买铁矿却也不是为了赚钱呢?” 刘睿影问道。 他却是要搞清楚这铁矿一行中的交流程。 金爷却是深谙此道的大行家。 金爷听完后笑了笑,正准备开口说话。 但脸色却骤然一遍。 很显然,他却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那四百万两,可是被劫夺的四百万两饷银?” 金爷把头朝刘睿影凑近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金爷说的没错,正是那四百万两。” 刘睿影说道。 “我这里,是震北王域矿脉的最北端。通常也叫做开端。往里走,便是一路向南。但却是只有这一条通道。其余的地方,都是崇山峻岭。拉着四百万两现银或是现银折合的铁块,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金爷说道。 “所以那人如果想要买铁矿,无论如何也会经过金爷这里?” 刘睿影问道。 “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就算不在我这里买铁矿,却是也一定会路过我家门口。而且这一路矿脉中,我的矿场最大。这人没有任何理由舍近求远,舍大求小。” 金爷说道。 对于这一点。 刘睿影倒是颇为赞同。 铁矿和人不一样。 有些人看上去高高壮壮,实际上草包一个。 刚刚举起拳头,或许就已被吓的倒地不起了…… 但矿场的大小却是和产量成正比的。 越大的矿场,苦工越多,产量越多。 不然金爷也不会住着这么豪华的府邸,养着如此之多的江湖豪客。 “但是金爷您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对吗?” 刘睿影问道。 “起码现在却是没有什么人来如此之多的购买铁矿。依旧是那些已经合作了十多年的老主顾。不过他们要的量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向来也不会是受人之托前来购买。” 金爷说道。 刘睿影到此地已经是第二天了。 若是从靖瑶离开那天算起,已经有了整整五天。 以他迫切的心境怎么会五天还没有赶到矿场? 刘睿影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思路究竟对不对。 不过买箭矢这一件事,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而是那天雨夜高仁在神庙中告诉他的。 如此一推敲,刘睿影觉得高仁对自己是不是说了谎。 不过高仁是个疯子。 疯子的嘴里只会说出两种话。 疯话和实话。 疯话让人难以理解,只能敬而远之。 但疯子说的实话却是也往往被当做疯话而忽略。 所以这买箭矢一事,究竟是高仁臆想出来的疯话,还是靖瑶的确是要如此行事的实话,刘睿影却是也搞不清楚了…… 刘睿影从怀中个掏出一份地图。 这是临行前,晋鹏特意给他准备的。 刘睿影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却是被金爷看到了眼里。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中都吗?” 金爷问道。 “不,我从阳文镇来。那里有一处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指着地图上的阳文镇说道。 “你标记的位置的确是矿脉的走向没错,但我对你刚才问的着实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金爷说道。 造箭矢除了需要铁矿,还需要工匠。 刘睿影觉得晋鹏是不是先用钱去雇佣了工匠,而后才会前来买铁矿。 “金爷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大些的城镇?” 刘睿影问道。 “不知你说的大是指人多还是地方大。震北王域不比那中都城。 有些州的府城看着很是宏伟,实际上却只有一点点人。兴许还没有附近这几座矿场上的苦工加起来多。” 金爷说道。 “我是指人多的地方。” 刘睿影说道。 他留了一个心眼。 却是没有说什么人。 若是直接问了铁匠,以金爷的头脑,想必立马就能猜出来那些劫夺饷银的人,是要买铁矿来打造兵器甲帐。 “人多的地方,就是你来的阳文镇。” 金爷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句话,却是极为无奈。 靖瑶在劫夺饷银之前,定然是把震北王域这一片区域的风土人情全都查了个底掉。 他怎么会不知阳文镇有查缉司站楼? 何况他杀了一位省着,后又与刘睿影交手。 无论如何却是都不会去阳文镇给自己徒增麻烦才对。 那名省着,是不得不杀。 因为靖瑶需要借用他的身份,和身上的官服。 偷梁换柱这个计策虽然老套,但却极为实用。 一开始,刘睿影却是也被骗了过去。 然而和刘睿影的交手,一定是在靖瑶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会知道,一个正从博古楼出来,准备回中都复命的查缉司省旗会来这里吃饭? 除非高仁告诉了他。 如果高仁真的是萧锦侃的师兄。 推算刘睿影如此一个小人物的行迹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想到这里。 刘睿影却心存了一丝侥幸。 若是那靖瑶真的去了阳文镇。 反倒是省去了刘睿影不少麻烦。 因为月笛和晋鹏还都在阳文镇。 如果靖瑶真去了,他一定没法活着出来。 只不过,那两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就白死了…… 想来想去刘睿影觉得这样却是也不对。 若是他不来这走一趟。 怎么会见到金爷? 只有见到了金爷,他对这铁矿交易的种种才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晋鹏虽然给了他一本关于震北王域铁矿库存与产量的册子。 但书是死的。 只会记录那些能被放在台面上的东西。 而桌子底下的东西,你若是不蹲底身子去看,那便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端倪。 “其实不是普通人,是铁匠。” 刘睿影想了想,干脆一句话全都挑明了。 金爷听后果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一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的人,除了买铁矿之外还要雇佣铁匠。 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能想明白他要做什么。 “有铁匠最多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这里!” 金爷指了指地面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金爷这位矿主,除了贩卖铁矿石以外,竟然还会雇佣大批铁匠来进行加工。 “金爷府上有多少铁匠?” 刘睿影问道。 这些隐秘,本来是不该问的。 再好的朋友甚至恋人,都该有互相独立的空间才对。 萧锦侃的很多事情,刘睿影也不知道。 但却并不妨碍两人的友情。 “我这里的铁匠,足够在一个月之内,把四百万两饷银买来的铁矿,全都到铸造成兵器甲帐。” 金爷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金爷到真是一位率性之人。 按理说,虽然有赌约在身。 但那些话能说,那些话不能说,却都还是要有所区分。 可是金爷就这般明晃晃的告诉了刘睿影。 私自铸造刀兵可是重罪。 金爷雇佣了这么多铁匠,想来也是没少发这种掉脑袋的财。 只不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靖瑶来说,却还是有些长。 他是不会在劫夺了饷银之后,又在震北王域停留一个月时间的。 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甚至比死胡同还要更加不如。 走路到了尽头若是没有了路,还可以原路返回。 但刘睿影却是已经没有了退路。 身后或许还有一道宅门。 但若是想要过去,非得把两只胳膊都砍了不可。 眼前却是一堵高耸入云的墙壁。 就算是以小机灵的身法,也不能翻越过去。 这面墙壁背后,就是靖瑶真正的心思。 刘睿影现在却是愈发的琢磨不透。 从阳文镇查缉司站楼出来时那般意气风发,也早已当然无存。 “刘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金爷问道。 随即举起了茶杯。 以茶代酒,和刘睿影面前的酒碗碰了碰。 刘睿影根本没有听到方才金爷说了什么话。 只是看到有人和自己碰杯,才木讷的暗器酒碗喝了一大口。 随即又是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这把刀,定然和你问的事有些关联。”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这把刀……神龙见首不见尾,茫茫戈壁荒野,只有他来找我们,我们却是找不到他!” 刘睿影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金爷可是能看出这把刀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睿影再度拿出那把刀,递给金爷问道。 “先前我从世羽头上拔出来的时候就看过了。我虽然不是铁匠,但长期耳濡目染之下,也的确是知道一些。这把刀的工艺可以说是极为残次……百年前出土的文物,或许冶炼的都要比这把刀好。若说特殊,那就是它没有开刃。而且刀柄和刀身不合比例。” 金爷说道。 这句话却是点醒了刘睿影。 因为这刀柄与刀身不合比例的刀,他在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里也见过。 就是那位不会用刀,但却能以劲气化暗器的刺客。 他用的刀,便是一个刀身与刀柄不合比例的刀。 刀柄过于纤细短小。 握在手里很难使出力道。 然而方才金爷说这柄短刀竟然也有如此的毛病,刘睿影才和之前的那位此刻联系了起来。 可惜的是,那把刀被老板娘拿走了。 用来抵他弄坏屋顶的账。 不然的话,让金爷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的想通之处。 “不过有些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奇怪的东西。曾经我也遇到过一些主顾。让我给他打造了很多决计是无法使用的兵器。” 金爷说道。 “什么样的兵器却是打造出来无法使用?” 刘睿影问道。 “比如一把和门板一样宽的剑。一根足足有这里通往门口那么长的铁鞭。” 金爷说道。 刘睿影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怎样一位人傻钱多的主顾! 虽然宽剑,重剑,都是存在的。 但若是这剑和门板一样宽厚,怕是也只能当做门板使用。 万万不能称之为剑。 从这处饮酒的大厅,到门口的位置。 已经是第三进了。 少说也有近百丈之长。 这样一根铁鞭,或许只能盘在家里,当个摆设用。 “这人既然如此奇怪,金爷可有印象他是否来求你打造过如此的刀?” 刘睿影止住笑后问道。 “没有。若是旁人我可能还会记错或忘掉。但他的东西每次都太过于匪夷所思,我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不过我本就是吃这口饭的人,他只要付得起钱,就是想造个铁笼把自己关起来,却是也会给他打造。” 金爷说道。 就在这时,金爷府邸的护院总管又走了进来。 “你可千万别说又死了人……我才刚刚才恢复了喝酒的心境,正准备与刘兄好好痛饮一番。” 金爷看着护院总管,冷冰冰的说道。 “金爷,是他来了。”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听到“他”,却是脸上萌生了笑意。 “果然越是空旷的地方,说话就越是要注意……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会被这风刮到哪里!” 金爷说道。 “敢问‘他’是谁?” 刘睿影问道。 “正是那位拥有门板剑,和百丈鞭的人。” 金爷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三章 长风迎怪客 若是不在乎温度的话。 矿场周围是分辨不出季节的。 除了冬季寒冷,白雪皑皑以外。 其他的季节根本没有一点标志。 春天。 别处都会下雨。 但矿场这里却一滴雨都不会下。 冬季融化的冰雪,全都渗透到了黄土之下。 地面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只从颜色判断的话。 矿场的季节只有秋。 因为入眼的,除了土黄色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红。 铁矿石是红色的。 反过来说,只要是红色的石头,大多都是含铁的。 经过锤炼,便可以提出铁来。 而矿场,则是铁矿石最为集中的地方。 看在眼里,尽皆都是一片暗红。 和鲜血即将凝固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刚过凌晨。 这位前来金爷口中的怪客就已经从他的府邸里走了出来。 他的府邸却是比金爷还要大得多。 他出门在街道上大步流星的走着。 这是一处镇子。 似是比阳文镇还要繁华数倍。 但金爷明明告诉了刘睿影。 矿场周围人最多,最热闹的镇子就是阳文镇。 难道他是在说谎吗?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不过金爷说却说得是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所处的镇子,没有名字。 也并不绘制在地图之上。 这整个镇子都是他自己一人的产业。 在镇子中,他有整整十八座公馆。 更别提那些个商铺,酒肆,茶馆了。 而且在这些商铺,酒肆,茶馆忙活的掌柜和小二,却都是他的仆从。 这位怪客竟是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财力,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繁华的小镇。 小镇里用这自己发行的货币。 虽然也是白花花的样子。 可却不是银子。 而是铁。 用铁打造的一枚枚圆形铁片就是这里的货币。 要知道,私自铸币可是重罪。 罪名不比铸造倒卖兵器的罪过小。 但这位怪客却是连那震北王域的官府都那他没辙。 因为整个镇子都是他一人的产业。 盘问起为何私自铸币,他只说这不过是自己无聊时的一种消遣游戏。 昨晚他喝了大半天曲居士。 还和一位姑娘,嬉戏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他不会起的这么早。 可是他却凌晨就出了门。 酒意和困意仍旧在他身上徘徊。 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小镇中买早点的商铺已经开始营业。 因为这是他们老爷,也就是这位怪客的交待。 无论自己在哪,做什么,有没有起床出门。 小镇中的一切都必须和很真实的镇子一样,按部就班。 这位怪客身高近八尺。 身材魁梧强壮。 虽然酒劲还未完全下去。 但他的面庞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尖尖的鹰钩鼻,反而让人看了之后都会觉得残酷不已。 今天他穿的很是随意。 他身穿着一件黑色平素绡衫子。 腰间绑着一根玄色虎纹角带。 双眸如古井无波,没有任何神采。 整个小镇只要看他到他走出来了,都会恭敬的行礼,甚至面露畏惧。 而这位怪客,却是连头也不会点一下。 就这般径直的朝前走去。 只不过今天,所有人在恭敬和畏惧的同时,脸上都有一丝不解的申请。 因为他们的这位老爷,从来没有散步的习惯。 走的最多的路,就是从自己的这处公馆,走到另一处。 “你说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商铺的两位伙计,看着自己老爷的背影,正在交头接耳。 “不知道……八成是心里不痛快吧……” 另一人说道。 “还能有什么不痛快?昨晚送进公馆的那姑娘,我可是看到了一眼……长得真叫个水灵!要是给了我,连着十天都能笑的合不拢嘴!” 开启话头的那位伙计说道。 “所以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老爷什么女人没见过?他要是不痛快,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另一人说道。 这两人说的没有错。 他们的老爷,这位金爷的怪客的确是出了极为要紧的事。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算不得事情。 但在他眼里,却是天下第一的要事。 他可以不喝酒,不和女人睡觉。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因为他的一处公馆里,竟然丢了东西! 整个镇子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建造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家仆,却是根本不会有一个外人。 那丢东西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他之所以被金爷称作怪客,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客的重点就在一个怪字上。 虽然每个人都会有些癖好,但他的癖好却是正常中最为奇怪的一个。 他喜欢收藏。 正常人收藏往往都是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 说白了,都是现在值钱,将来更加值钱的东西。 可是他却不。 那些值钱的东西他不是买不起,而是让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他只喜欢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极为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那和门板一样宽厚的剑,以及百丈长的铁鞭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前他的这些想法只能留在脑中。 他是一个看到任何东西都能产生奇思妙想的人。 比如当他看到包子,会觉得若是面皮里面裹着一个铁疙瘩,会不会一口把人的牙齿硌掉? 看到蒸笼的一层层笼屉,又会想到为何不造个底下有轮子的铁皮屋,让人站在里面的时候刀枪不入? 这一点,倒是和南阵有点像。 他们二人都是脑子里极为奇幻的人。 只不过他不认识南阵。 而他自己也做不出来这些东西。 在金爷到来之前,这想法都只是想法罢了。 在金爷成为矿主之后,却是有人把他的这些奇思妙想,全都变成现实。 没人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有钱。 就连小镇中的人也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老爷既不做生意,也极少走出这他自己建造的小镇去赚钱。 但他却总是有花不完的钱。 不但足够支付这些家仆的月钱。 还够他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样无用的想法。 他昨晚睡觉的公馆,是他十八处公馆中最为重要的一处。 所谓重要,并不是因为里面放着钱。 而是这处公馆的地下,有一个极大的大厅。 里面陈列着他所有的收藏。 也就是他脑中的那些奇思妙想变成实物之后的玩意儿。 在这大厅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屋。 里面是一个铸造室。 这间铸造室和普通的铁匠铺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排烟的通风管更长了些罢了。 因为在地下想要露出头去,难免就会比地面上多些距离。 虽然他的手艺不行。 可是他却酷爱锻造。 尤其喜欢匕首和短刀。 只不过他的手法的确是过于陈旧和残次…… 至今为止,却是没有打造出一把让他自己满意的。 所有的残次品,都被他摆在一个柜子里。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开炉铸造。 通常都是心血来潮。 昨晚本是很高兴的一夜。 他兴致起来的时候,总是要到这处公馆的地下大厅去细细把玩一番他的收藏品。 在他眼里,这些奇形怪状的铁器,都是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 甚至比他床上的那位姑娘还要有诱惑力的多。 果然每个人的兴奋点都是不同的。 若是人人都一样,也就不会存在‘怪客’的这个称谓了。 看完自己的收藏。 他总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铸造室。 虽然他不一定就会开炉铸造。 但他总是想要看看。 有时候灵感就在一念之间。 说不定这一看,就会让他又有些顿悟,铸造手艺再上一个台阶。 可是今天一看,确实让他大惊失色。 因为他的铸造是里除了那个挪不走的铁匠炉以外空无一物。 就连打铁的锤子,却是都不见了。 更不用说,那些个他打造的残次品的短刀。 架子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然而昨晚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再看看架子上的灰尘,这些东西被偷走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他却是也记不得自己上次走进这间铸造室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他知道,偷东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一定还在这座他建造的小镇上。 因为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没有任何外人入内,也没有任何自己人出去。 小镇的采购通常都是三个月一次。 那会儿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外人最多的时候。 现在距离上次采购才刚刚过去了一个月。 他有想过,会不会是上次采购时,有人悄悄混了进来偷走了他的作品? 然而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架子上积攒的灰,根本不到一个月的量。 而且他虽然记不得具体自己上次是多久来的,但他却知道一定没有超过一个月。 既然上次来到这铸造室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那就说明,自己的作品被盗的时间,决计不到一个月之久. 可是转念一想,谁又会来偷一堆不值钱的残次品呢 要知道那些短刀,虽然是用铁矿石打造出来的。 但价值却还远远不如本来的铁矿石在熔炼之前…… 小镇中的人,都知道自己老爷的这个习惯。 虽然知道他有花不完的钱,但也都知道他的收藏和作品却是一文不值。 这样一来,本以为是自己人监守自盗,现在却是又显得说不通了。 所以这位金爷口中的怪客才会极为惆怅的在凌晨就出门散步。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都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能够更加专注。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四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反而会越发的静不下心来。 只有找一个不那么复杂,却又能持之以恒重复的动作来边做边想,才能够让自己的注意力得以集中。 而散步,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办法。 边走路,便思考。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小镇转了一圈。 可是脑中仍然没有任何答案。 这位怪客没有一个朋友。 起码在这座小镇上没有。 所以他也无人可以说道说道。 其实他无比的期待每隔三个月的采购。 因为其中一位卖菜的小伙子让他很喜欢。 每次来,他都会邀请他到自己的公馆里去吃饭喝酒。 而且还付给他三倍的菜钱。 但这位卖菜的小伙子,却也不能算是他的朋友。 只能算是一个他比较赏识的年轻人。 即便旁人都不觉得一个卖菜的年轻人到底身上有什么有趣或值得赏识的地方。 但他就是如此对待。 怪客之所以怪,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若是他和旁人一样,觉得一个大好儿郎每日卖菜过活,不思进取,那他也就不是怪客了。 没有朋友的好处是,他的确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很有钱,却是用不着求着别人帮忙。 而有钱人的麻烦大多来自于朋友。 若是没了朋友,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麻烦。 大部分时间,他都为自己这样的轻松而欣喜。 只有极少的时候,他却是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 整个小镇虽然看上去热闹,祥和。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若是没有了他,没有了他的金钱支撑。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一片戈壁。 却是再也看不见红红的花,青青的草。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奋力的摇摇头。 好似是想要把这般堪破眼前现实的想法从脑袋里刷出去一般。 只要能继续活在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环境中,那他就是快乐且幸福的。 时间久了,其实他早已习惯。 就连他的家仆中,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小镇就是真实存在,如此运转的。 但当这位怪客堪破现实的想法从脑后升起时,却是就没有那么轻松能够压制下去。 通常他应对的办法都是大口的喝酒。 把镇上的所有酒肆,饭馆,茶坊全都喝一遍。 从最东头喝到最西头。 因为他十八处公馆的最后一处,就在最东头。 喝完之后,他就会抱着自己公馆门前的立柱大声呕吐。 他的嗓门很大。 平日里放生大笑都会传遍半个镇子。 更别提喝多之后这般撕心裂肺的呕吐了。 每当他喝多的时候,都是整个小镇的不眠之夜。 直到他将胃里的酒水,饭食全都吐干净。 然后就连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之后,才会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着柱子睡着。 这样的事如果放在别的富翁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富翁都要面子。 有钱人有钱,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面子值钱。 然而有钱人花钱,往往也是因为维护住自己的面子很贵。 但这整个小镇都是他的,所以也就不用讲究什么面子可言。 其实这位怪客是有武道修为的。 虽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 但仅凭他挥舞着几十斤中的铁锤整整一天都不会疲惫就可以看出来,他的修为想必不低。 可是他为何不用调动劲气来逼出酒意呢? 或许是因为只有他在喝多后呕吐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真实。 安逸的生活往往就会让人渴望有些波折。 而怪客眼里的波折就是痛苦。 喝醉后呕吐的难受,却是他最容易找到的痛苦。 毕竟他还没有奇怪到用鞭子抽自己,或者用刀剑砍自己的这般地步。 时不时的大醉一场,呕吐过后。 既让他的得到了真实的痛苦,也让他把昨日堪破现实的苦闷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日子,便又能好好的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只是今天,他却是有了一种新的痛苦方式。 那就是思而不解。 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是一件比喝醉酒后呕吐更加痛苦的事情。 人们往往苦闷思考的事情,都是爱而不得,求而不得,或恨而不得。 但他什么都有了。 自然也就没有这层忧虑。 可是拥有的一旦失去,还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却是让他倍感伤心。 就像当时南阵说什么都不愿意卖掉自己那辆四轮车一样。 这时候,物件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寄托。 放在哪里虽然不起眼,只能蒙尘。 可是一旦不见了,却又会让人大发雷霆。 这种情感不是恋旧。 而是习惯。 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 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纯粹是说教。 朋友之间若是真的很久都不见面,也不联系。 那情愿就干脆没有这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肯定是要常常见面,频繁联系的。 即便没有什么正经话可说。 但就这么一起坐坐,也是一种享受和放松。 不见面也不联系的朋友,还不如巷子里一条每次见到你都会汪汪叫的野狗。 就是一条野狗,突然有一天你走过这条巷子时,发现它不见了,或是不对你叫了,也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位怪客不会抽烟。 而思考问的时候却是又不能喝酒。 因为酒一旦喝起来,只会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多。 到最后便会彻底忘记了自己思考的事情,转而专注于是否能再多喝下一壶酒。 他绕着自己的镇子走圈时,三番五次的想进入酒肆里喝酒。 但他都忍住了。 虽然丢的东西并不值钱,也不紧要。 可是他就觉得不舒服。 当他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目光却是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盯着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盯着贼一样。 虽然这眼神的恫吓无济于事。 但就好似他在镇子里一圈圈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样。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有个焦点罢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算是朋友,但却离他最近,还能算的上是说过几句话的人。 金爷。 不过他和金爷却是也咩有什么过多的交流。 向来是他出钱买铁矿石,买铸造手艺,金爷收到钱后,把他要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打造出来,交还给他。 不过金爷每次打造的东西,却是都能让他称心如意。 一来二去的,便也对金爷有些好感。 从他能为自己造一个镇子就能看出,这位怪客是一个极为封闭自我的人。 而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做任何事了。 但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个样子。 虽然没有人逼你,但你却是也非做不可。 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是如此。 当他把镇子里的每个人都盯着看了一遍之后,他突然想去找金爷。 虽然他最近脑子空空,没有任何想法需要金爷为他打造成物件。 但他就是想要去找金爷。 人总是需要倾诉的。 即便他已经想到当自己见到金爷时或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镇。 这处小镇距离金爷的府邸,不远也不近。 若是骑快马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是怪客是不会按照常理去做事的。 他偏偏选择走路。 矿场周围的风,只有在日出破晓时才会稍稍停歇一会儿。 然而这停歇,却不是说完全没有风。 只是比其他时候小了很多罢了。 可是随着日头逐渐升高,风沙也会越来越大。 原本很近的路,他却是走了大半天才到。 金爷府邸门口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他。 因为谁都忘不了,他带着车架,把那把跟门板一样宽厚的剑拉走的情景。 所以远远的看到他之后,就通报给了护院总管。 金爷的护院总管之所以能成为护院总管,不是因为他手中的刀曾经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而是因为他对人情世故的透彻,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护院总管知道自己主子,金爷,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最恨别人前来打扰。 只不过凡是都有例外。 先前他与小机灵和刘睿影拼酒时,公子金世羽的死就是一件例外。 现在他正在给小机灵和刘睿影接风时,这位怪客的到来就是例外。 对于例外,他一向拿捏的极为准确。 只不过一天之内接连出现了两次例外,倒也的确是让他觉得太过于巧合。 一个活人死了。 然而另一个活人却又来了。 似是在弥补空缺一般。 当这位怪客走到金爷的府邸门口时,金爷已经站在了门口迎接他。 刘睿影带着华浓,还有小机灵也都跟着一起。 大家都想想见见这位怪客。 尤其是小精灵。 他虽然不是怪客,但却最爱和怪客打交道。 在他眼里,怪客不是怪。 而是有特点。 有特点的人,总是有他独到的一面。 无论是做事的方法,还是思考问题的角度,通常都会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 而这些,正是小机灵所需要的。 春天很快就会过去。 一年只有四个季节。 而小机灵肚子里有关今年的十大传奇故事,才刚刚积累了三个。 所以他可不是得勤奋一些? 不放过任何有特点的人。 不放过任何与众不同的故事。 “你怎么走来了?” 金爷率先出口说道。 他熟悉自己的这位老主顾。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怪客在自己的小镇中生活时,大把的时间都是浪费虚度的。 金爷只记得每次他到自己的府邸找他打造物件时,却都是来去匆匆。 又是骑在马上,却是马都不会停下。 随手甩出几张记录着自己想法的图纸,便转身消失在长风里。 像今天这般慢悠悠的走来,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想被风吹吹。” 怪客说道。 随即转过身,迎面对着风。 风沙之大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却仍旧无法吹散他脑中的不解。 在门口伫立了良久,他才终于走进了金爷的府邸。 “被风吹完,总是要喝点酒。” 金爷说道。 “好。” 怪客思考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 只不过他的目光仍旧是笔直朝前。 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过。 哪怕是扫视也没有。 一般人若是如此,一定是高傲的表现。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紧张。 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陌生人的在一起。 金爷虽然不算陌生,可也着实谈不上有多么熟悉。 至于剩下的人,他更是连一次照面都没有打过。 但喝酒又是一件极为轻松愉快的事情。 一个人在这么紧张的状态下,却要去做轻松地事情,倒也着实是为难了。 但金爷只是问询,没有邀请,更没有逼迫。 是他想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声好。 所以即便他心里的感觉并不是很妥帖,却也得承担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这次又要做什么?” 带回到先前宴席的厅内,金爷问道。 小机灵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座位,朝旁边退了一格。 在他心中。 只要能听到别人说话,和让别人听到他说话就好。 坐在哪里,却是都没什么所谓。 “没有东西……近来喝了几场大酒,似是把脑袋都吐空了。” 怪客说道。 “喝酒还是适度的好。” 金爷说道。 在座的其余金爷府邸内的江湖豪客纷纷笑了起来。 因为他们着实想象不到这句话竟会从金爷的嘴里面说出来。 毕竟金爷可是逢酒必醉,每次都要被四个人抬着出去。 “怎么算适度?” 怪客问道。 “只要不喝到吐,就都算适度。我每次喝酒一定会被人抬回去睡觉,但我却从来都没有吐过。” 金爷说道。 先前那些嘲笑的人却是都闭紧了嘴。 和他们先前觉得金爷说‘喝酒要适度’很可笑一样,现在却是觉得金爷这适度的标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个人既然对自己有标准,有要求,他就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哪怕这标准和要求极为的宽松。 宽松到喝酒只要不吐,那即便是烂醉如泥也算是适度也不错。 起码金爷还是有标准的。 然而这些犯了事前来投靠金爷的江湖豪客们,为何现在寄人篱下,活的如此憋屈? 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标准和要求。 就连金爷这般‘适度’的标准都没有。 若硬要说的话,他们的标准和要求就是一个字‘贪’。 贪钱,贪名,贪色。 终归是贪得无厌,才会导致今日的下场。 “我每次喝酒,一定都是自己走回去。但走到门口一定会大吐一场不可。” 怪客说道。 “你下次可以试试少喝一杯,或许就不会吐了。” 金爷说道。 “不,喝多少我都会吐,即便我吐不出来,也根本不想吐,我也会扣着自己的嗓子眼,奋力的让自己吐出来。” 怪客说道。 也不在乎面前是谁的酒碗。 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我这里的规矩,喝酒不许吐。若是实在要吐,也……” “我会走到门外去吐的。” 金爷还未说完。 怪客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你却是得注意风向。若是迎着风吐,绝对会把你的衣服上糊的全都是。” 金爷笑着说道。 “我还没有那么笨。也不会喝的那么醉。” 怪客说道。 他也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若是迎着风呕吐的话,该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人想到自己的糗事总是会笑的。 只不过这些糗事要么是以前发生的,要么是还未发生。 若是正在发生,却是就轮不到自己来笑。 旁人一定会大笑不止,笑到足够把他自己那份一并算上。 “你不会只是来找我喝酒吧……” 金爷说道. “为什么这么问?” 怪客说道。 现在他却是慢慢的开始和金爷有些目光的接触了。 虽然还是很僵硬。 但却要比先前进门时自然的多。 “因为你若是想找我喝酒,怕是早就来了。” 金爷说道。 “没错……我一贯都是自己喝酒的。只是今天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而我却又无人可说,所以我就来了。” 怪客说道。 金爷面露诧异之色。 他不知道什么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可以让这位比自己还多金的主顾如此的神情恍惚。 “你一路走来都没有想明白?” 金爷问道。 “我若是一路走来能想明白,便会立马掉头回去。绝对不会走进来一步。” 怪客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这也着实符合他的性格。 “你若是想说,在坐的各位都能给你出出主意。” 金爷指着桌子上的各位对这位怪客说道。 包括刘睿影在内。 “我丢了些东西。” 怪客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嘴唇张开了三四次,才终究是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 想必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很贵重吗?” 金爷问道。 “不贵重,也不重要……反而是些极为白痴的东西。” 怪客说道。 “既然不贵重,也不重要,还很白痴,那丢了就丢了呗!偷白痴东西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 金爷说道。 只不过他却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有钱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有钱人家养的狗拉的屎都能搓成药丸拿出去卖。 同样,有钱人家再白痴的东西,拿出去或许都是稀世珍宝,能卖个好价钱。 金爷刚说完这句话。 这位怪客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脸上流露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振奋。 “你说得对!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不通了!” 怪客高声说道。 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金爷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复述了一遍怪客的话,让他不要在意罢了。 “你说那般白痴的东西,偷走的人也定然是个白痴对吗?” 怪客说道。 两只手扶着金爷的肩头。 “额……是!” 金爷有些尴尬。 只好先应承了一句。 任凭谁,对这样没来由的热情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 “所以我想不通的就是,究竟那人有多白痴,白痴到什么地步,才会来偷那些东西呢……” 怪客接着说道。 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后便重新坐了下来,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可能是因为神情激愤的缘故,这一口就却是让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想要知道那人有多白痴,就得想知道他究竟偷了多么白痴的东西。”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刘睿影也觉得的确是如此。 既然已经对偷白痴东西,就一定是白痴人这一点达成了共识。 那么想要知道这人究竟有多么的白痴,只需要看看这东西有多白痴就好了。 没想到小机灵这么一问。 这位方才还激愤不已的怪客却是转而又腼腆了起来。 他扣了扣自己的后脑勺。 歪着嘴。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也不算是太白痴的东西。” 怪客说道。 毕竟那东西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 若是贬低的一文不值,岂不是说他也是个一文不值的白痴? 人总是想要得到个夸赞和好名声。 却是决计不会有人争着去做白痴的。 怪客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他并不是个笨蛋. 自是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联。 方才说的这句话,无非是想给自己找补回来一些罢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 小机灵急切的问道。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跳都会加速。 感觉热血一股股的朝额前勇去。 他在给别人说故事的时候,往往喜欢打机锋吊胃口。 可是他听别人的故事时,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 恨不得对方直接像竹筒倒豆子般,稀里哗啦的一口气全说出来才好。 急病还需猛药医。 小机灵这么锲而不舍的一追问,竟是让这位怪客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就是我自己打造了几柄短刀。工艺非常拙劣……淬火都只有一遍。就连那铁矿石里的杂质都没有提炼干净……所以刀身上慢慢的都是小黑点。并且设计的也不够完满……刀柄太细太短,和刀身相比却是极为不合比例……我自己握在手里都觉得难受,更是不知偷走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怪客说道。 一口气把这件事说完之后。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突然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而且说出来反而让自己更加轻松。 尤其是有人听自己说的是时候。 就在这么一瞬间。 他的性子却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位怪客却是喜欢上了这般喝酒聊天,高朋满座的感觉。 却是比他先前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畅快的多。 “你打造的短刀除了提炼的不够精纯,刀身与刀柄不合比例以外,是不是还都没有开刃?” 刘睿影问道。 “没错!那样的残次品……何苦去给他开刃?何况这刀因为打造的太过粗糙,却是特别清脆。我担心刃还未完全开出来,刀身可能就已经断裂了……所以打造完之后,我只是放在了柜子里,自己当个纪念。毕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物件,就那么丢了,却是觉得可惜……” 怪客说道。 刘睿影和小机灵不约而同伸出手来。 他们俩的掌心都有一把短刀。 形状样式都和这位怪客描述的一模一样。 一把是从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一把是从金爷的义子金世羽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怪客看到两人手中的短刀之后,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刘睿影和小机灵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刀的确就是他打造的那些所谓白痴的残次品。 可是偷刀的人,却一定不是个白痴。 因为白痴既杀不死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更杀不死金世羽。 偷刀之人,无非是想掩自己的真实身份罢了。 此人用这样一把白痴又劣质刀,尚且能杀死很多人。 那他怎么会没有一把自己最为趁手的宝刀呢? 刘睿影想起同样的刀,在那位老板娘那里,却是还有一盒子。 只不过老板娘却说这些刀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现在看来,她却是没有对刘睿影说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发现丢刀的时间并不久。 最长也不超过一个月。 那般精明的老板娘,怎能会连一个月之内的事情都记不住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们怎么会有这把刀?!” 怪客指着刘睿影和小机灵的手说道。 “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 刘睿影说道。 “这刀?真的能杀死人吗……” 怪客从刘睿影的手中拿过自己打造的刀,细细打量着说道。 这时刘睿影才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他的‘怪’。 一般人听到这刀竟然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一定会大惊失色。 首先询问的,应该是此刀杀了谁。 而这位怪客却是关心自己的刀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毕竟在他眼里,连开刃都不配的残次品,竟然杀了人,这如何不是一件极为诡异且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真的有人用它杀死了人?” 怪客语气急促的追问道。 “没错,而且是两个人。一把刀一个。” 刘睿影说道。 怪客却是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打造的东西,却是也没有那么不堪!” 怪客得意洋洋的说道。 随即把从刘睿影那里拿来的刀,别在了自己腰间。 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四章 不过是一地鸡毛 震北王域的一座茅屋中。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大公鸡。 此刻这几只大公鸡却一反常态。 正在对着逐渐西沉的日头不停的打鸣。 别处的公鸡都是叫早。 为何这座茅屋中的公鸡却是鸣晚呢? 听到鸡叫,一个男人从茅屋中走了出来。 抻了抻胳膊。 看样子是刚睡醒不久。 这鸡随主人。 主人在日落的时候起床,那日落时分便是鸡和主人的早上。 这人走到院子的中央。 那里放着一个铁架子。 架子上面架着一口锅。 可是锅里并没有在烹煮食物,锅下也没有燃烧的木柴。 反而是锅里正熊熊燃烧着一捧烈火。 这人抬头看到,火势已经有些微弱。 便随地拾起一些树枝,扔了进去。 火光顿时又冲天而起,足足有半丈高。 原来这鸡并不是随主人。 而是被这昼夜不熄的篝火搅乱了时间感。 所以才会在天黑的时候打鸣。 因为天黑了,篝火却依然明亮。 它门却是把这篝火当做了清晨的朝阳。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院子里架起一堆昼夜不惜的篝火? 自然是草原人。 这是他们的习惯与寄托。 无论在哪里,只有架起了一堆篝火,那这里便能算作是故乡。 当夕阳再次映照在靖瑶的侧脸上时。 他便在门口的立柱上用刀又刻了一道痕迹。 算上先前的,加起来总共已经是第四道了。 每一道都是一天。 所以他在这座茅屋中已经过了四天。 看得出,他过得很悠闲。 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搅得整个震北王域都动荡不已的人,此刻却躺在一把木头摇椅上。 吱呀吱呀的晃着。 手里拿着一壶酒和一棵青菜。 酒是用来喝的。 青菜是用来喂鸡的。 靖瑶每喝一口酒,便从青菜上揪下一点叶子来,扔到一群大公鸡的后方。 “你看,这群鸡是不是像极了震北王域的官府众人?” 靖瑶笑着说道。 这些公鸡虽然看到了靖瑶揪下了菜叶。 但它门的视力却不足以看清这菜叶究竟是扔到了哪里。 总是要乱叫着,一阵好找,才能找到。 然而每次却都是一只看似最不起眼的公鸡能够找到。 它的毛色没有伙伴们那么鲜亮。 尤其是尾巴。 光秃秃的。 根本没有丝毫流光溢彩之感。 靖瑶盯着那只鸡。 眼睛里却充斥着愤怒和怨毒。 “把那只鸡,今晚炖了!” 靖瑶吩咐道。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就要前去抓鸡。 但是那只鸡却好似能够先知先觉一样。 嘴里的菜叶还未吃完,便吐出不要。 扑棱着翅膀,奋力飞到了房。 “我给你说,以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鸡冠子。而且不能把鸡头切下之后再去鸡冠,必须在这大公鸡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就把鸡冠子切下来,这样卤制出来之后,口感才最好!” 此人说着,眼睛却飘向了其余的那几只大公鸡头上红红的鸡冠。 “你想吃就自己动手。不要钱,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靖瑶懒洋洋的说道。 “你一个有四百万两饷银随身的人,还好意思问别人要钱吗?!” 这小个子说道。 “高仁!我可不是等你来吃鸡的,也不是为了在这山林里养老的!” 靖瑶忽然从躺椅上坐起来说道。 这把躺椅着实有些老旧。 被靖瑶如此一折腾,竟是就散了架…… 靖瑶瞬时占了起来。 让部下,把这已经散架的躺椅,全都扔进那堆篝火里去。 “你既然不想在此养老,为何却不按我说的去做?” 高仁抬头看着靖瑶说道。 靖瑶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一直这样仰着脑袋,让高仁很是不舒服。 他环顾四周,院子里只有那个鸡笼还算是高一些。 便转身走到鸡笼前,一下跳了上去。 “我为何要按你说的去做!” 靖瑶目光冷厉。 直勾勾的看着高仁。 高仁却并不与他对视。 反而在鸡笼上蹲下身子,观玩着上面的几毛。 高仁拿起一个鸡毛。 放在掌心,呼的一口。 鸡毛随即飘然而起。 缓缓落地。 那些个大公鸡以为又有了吃食。 争先恐后的着啄食起来。 但鸡毛毕竟不是青菜叶。 别说人不吃,鸡也不吃。 啄了一番后,发现味道不对。 公鸡们便散开了。 只不过那根本是完整的鸡毛,却被啄的七零八落。 “看到了吗?” 高仁站起身子,笑着对靖瑶说道。 “看到什么?” 靖瑶问道。 “看到一地鸡毛。” 高仁说道。 靖瑶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并不是他不懂高仁的暗喻。 只是他着实不喜欢高仁这番故作姿态的样子。 高仁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靖瑶就是这根鸡毛。 挂在鸡笼上,不见得显眼。 可一旦翩然飞舞,便会骤然被分而食之,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不过,若是无风,这鸡毛怎么会飞舞? 但高仁就是那一阵风。 他可以让鸡毛尽快落地,也能让它飘的更远。 只看他呼出的一口气是长是短,是大是小了。 “那四百万两饷银在何处?” 高仁问道。 “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靖瑶说道。 “和这么多银子一起睡觉的感觉好吗?” 高仁接着问道。 “好极了!要知道银锭却是比美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还要细腻的多!” 靖瑶喝了口酒说道。 “我来了,好歹算是客人。你们草原人的待客之道不是最为热情的吗?” 高仁说道。 “客人都是请来的。你不请自到,算不得客人。自然也就没有待客之道。” 靖瑶说道。 “你虽然没有请我,但却是在等我。还等了我一……二……三,四天!一个让你苦等四天的人终于来了,怕不是比请来的客人更加重要!” 高仁说道。 数起天数时,竟还搬着指头计算了一遍。 靖瑶沉思了片刻后,挥了挥手。 部下随即从屋内搬出了一张长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摆着美酒和肥鸡。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才对!” 高仁说道。 “只不过我今天想喝茶。” 高仁正准备坐下时,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不都说酒最合这天地大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喝茶?况且我这里,也从来不会有茶和喝茶的人。” 靖瑶笑着说道。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 他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让草原人喝茶,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的脖子扎起来不吃不喝饿死的好。 没有酒,他们会选择喝水。 但决计也不会喝茶。 靖瑶至今也搞不懂,把那些个看似枯叶般的东西,泡在沸水里。 继而把好好的水,变成黄色,跟一泡尿差不多,究竟有什么好喝的…… 但在五大王域,这样的举动却是能用一个词就概括。 风雅。 风典雅致。 虽然草原中这些年来,也有些贵族贪图新鲜。 尤其是待客之时,往往会泡上一壶茶,来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和所谓的风雅。 靖瑶对这些通常都是嗤之以鼻。 甚至当着这些贵族的面,把杯中的茶泼在了地上,让人给他换成酒。 所以他在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有茶的。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在那对被他杀死的山民夫妇的床头旁,有一个罐子。 似乎就是茶叶。 便亲自走到屋中,把那罐子拿了出来。 还让人多摆了一个盘子,将罐子里的茶叶倒在了盘子里。 “哈哈哈!茶叶都是泡着喝的,你放在盘子里是要当菜吃吗?” 高仁指着盘子大笑着说道。 “狼吃肉,狗吃屎。草原人喝酒,王域人喝茶。习惯而已。反正茶是已经有了。” 靖瑶说道。 高仁点了点头。 竟是抓了一小撮茶叶,放倒了自己的酒杯中。 “柴米油盐烟酒茶。” 高仁说道。 “难道你还想抽烟不成?我这里可不是杂货铺,我也不会变戏法。” 靖瑶说道。 “当然当然……客随主便。我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自是不能那么挑剔。” 高仁说道。 靖瑶却是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 他受够了和高仁这番虚以为蛇,指东画西的客套。 但是他又不想由自己来切入正题。 所以他只能狠命的捏住手中的酒杯,借此当做发泄,让自己沉住气来。 “四天时间,你可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高仁看了一眼靖瑶手中的酒杯说道。 “不知道。” 靖瑶说道。 “这四天中。震北王上官旭尧派出了三波人来打探饷银的踪迹。每一波人都由一位王府供奉领队,武道修为都是在差一线就天神耀九州。” 高仁说道。 “我应付不了。若是应付了,也就成了你方才说的一地鸡毛。” 靖瑶直接了当的说道。 心中却是极为欣喜。 终究还是由高仁先说出了这话。 顿时手上也不再发力,松开了酒杯。 没想到手一松开。 酒杯却是霎时化为了粉末。 从靖瑶的指缝间滑落。 “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对酒杯置气?” 高仁却是趁机又打趣的问道。 “刘睿影呢?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靖瑶对高仁的嘲讽充耳不闻。 拍了拍手后,让部下又拿来了一只酒杯。 却是开口就问刘睿影的下落。 “我告诉他说,你要用饷银买箭矢。” 高仁笑嘻嘻的说道。 靖瑶刚到了一杯酒,正准备喝下。 但听到高仁如此一番话后,瞳孔骤然一缩。 手已经扶在了刀柄上。 在外喝酒。 靖瑶向来都是左手持杯。 因为右手总是要空出来随机应变。 高仁自是看到了靖瑶的动作。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因为他知道靖瑶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 “知道了我要买箭矢,所以刘睿影肯定是联系了震北王域各地的箭械局。” 靖瑶终极还是稳住了心神。 右手松开了刀后,嘴里淡淡的说道。 话音刚落,一杯酒却是也喝进了肚中。 “联系箭械局自然是最为正确的做法……不过正确并不代表有效。只能说一向如此罢了……但一向如此的事多了,每一件都一定对吗?若是刘睿影就这么按照常规的做了,那他却是也不值得您这位部公大人如此惦记……” 高仁说道。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靖瑶仍旧是单刀直入。 “唉……我一杯酒没喝,一根鸡腿也没吃。却是就被逼着说了这么多话。” 高仁确实又开始绕起了圈子。 靖瑶察觉到高仁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 但却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况以前接触的时候,高仁也是这般疯疯癫癫,词不达意的。 一时间,就是靖瑶也难以分辨高仁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习惯于此。 不过在常年的征伐中,靖瑶已经培养出了自己的一种直觉。 那就是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一种示警。 虽然这种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没着没落的。 但靖瑶却知道,自己对于如此世间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他故意连喝了几大杯酒。 而且杯杯都和高仁碰了碰。 继而,他借故说要去屋后面小解。 实际上,却是要避过高仁,安排自己两名机灵的部下,到茅屋四周的山林间打探一番。 不然他心中的直觉只会越来越强烈。 甚至会强烈到让他连酒都喝不下去。 现在的他,还能对着部下颁布命令。 然而死亡,却是不需要下命令的。 小解归来后。 靖瑶看高仁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 他已经习惯了高仁如此疯癫神叨,但今晚却是因为自己的直觉而莫名的烦躁。 何况今晚没有一丝风。 天上没有星和月。 “你在看什么?” 靖瑶问道。 要是放在往常,他是不会开口的。 但此刻的他却是觉得,自己说说话,或许能放松一些。 “我在看雄鹰。” 高仁说道。 靖瑶顿时大笑了起来。 还有人会比草原中人更了解雄鹰吗? 现在这个时候,雄鹰早就归巢了。 虽然雄鹰对于天空的留恋是无法剥夺的,但却不是无止境的。 靖瑶记得他小时候躺在草原上。 看着蔚蓝色的苍穹。 他的母亲尚在人间,坐在他的身边。 忽然指着天空对他说道。 “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靖瑶一愣。 他一直在看着天。 整片天空上连一个云花儿都没有,更别提他们最为熟悉的雄鹰了。 “在哪里?” 靖瑶问道。 母亲笑而不语。 只是告诉他说,英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看见雄鹰翱翔。 然而懦夫就算是雄鹰落在了他的肩头,却是也浑然不觉。 想起了这段往事。 靖瑶却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位小个子疯子,却是突然说出了和他母亲相似的话。 靖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恋旧。 不过一想到他母亲当时的样子。 心绪顿时就平复了下来。 他也随着高仁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我看到了。” 靖瑶说道。 “我是骗你的!这会儿怎么还有鹰?” 高仁大笑着喝了一杯酒说道。 本以为如此却是能激的靖瑶极为生气。 但靖瑶却是会心一笑说: “我真的看到了。” 而后继续抬头望着天空。 待他回过神来之后。 看到先前他借着小解的借口,安排出去探查的两位部下回来了。 二人站在院墙处,对着靖瑶点了点头。 靖瑶这才出了一口气。 觉得的确是自己过于敏感,有些多虑了…… “刘睿影此刻正在震北王域最大的铁矿场。” 高仁说道。 “他为何要去铁矿场?” 靖瑶问道。 “因为他料定了你会去。” 高仁说道。 “难道他觉得对我已经很是了解?竟能未卜先知不成?” 靖瑶反问道。 “刘睿影并不会未卜先知,但一个会未卜先知的人却告诉了他要去铁矿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是聪明人。想明白了原委,自然就会去的。” 高仁说道。 伸手指了指自己。 “所以你骗了他。” 靖瑶说道。 他根本从未想过要去铁矿场。 因为高仁已经为他联系好了震北王域总共七十二所箭械局。 每个箭械局都有些不怕死的人。 明知这是掉脑袋的买卖,却是也敢把库存的箭矢拿出来倒卖。 靖瑶并不知道震北王域这七十二所箭械局究竟有多少库存。 但当他听到高仁说总共有七十二所时,他便知道决计少不了。 起码这四百万两饷银,肯定是能够花光的。 “不,我骗了你!” 高仁颇为得意的说道。 还把椅子朝后倒过去。 让自己的双脚,翘在了桌子上。 靖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高仁。 他还不知道高仁说骗了自己,究竟是骗了什么事。 “我根本就没有联系过震北王域的箭械局,而且震北王域也并没有七十二座箭械局。实际上,连七十二的一半都不到。” 高仁晃悠着身子说道。 这却是让靖瑶顿时怒不可遏! 拔出刀就抵在了高仁的脖颈上。 高仁却仍旧嬉皮笑脸的晃动着身子。 靖瑶的刀锋,在他的脖颈上已经拉出了一条血痕。 然而这道血痕却随着他的不断晃动而逐步加深。 “怎么停住了?” 高仁问道。 靖瑶咬了咬牙,却是收回了刀。 看到刀锋上的斑驳血迹,他拿起酒壶,用酒水冲洗干净。 “你还骗了我什么?” 靖瑶问道。 “难道,这这一点还不够吗?” 高仁忽然收回了翘在桌子上的双脚,在椅子上乖巧端正坐好后说道。 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像是一位犯了错的孩童,正在等待父母的责罚。 “够了……足够了……” 靖瑶自语道。 随即一言不发的看着高仁。 既然高仁会如此坦诚的说出自己骗了他。 那高仁就一定还会有后话。 “所以你想要箭矢,就得去矿场买铁,然后自己打造。” 高仁说道。 “刘睿影不是就在矿场?” 靖瑶问道。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 高仁反问道。 “我只想杀了他。” 靖瑶耸耸肩说道。 “不见到他,如何杀了他?杀人这件事和生孩子一样,都是得面对面才行的!” 高仁笑着说道。 “既然箭械局你骗了我,而铁矿只要有钱就能买来。那我们的合作还有什么意义?” 靖瑶问道。 “当然有意义……因为我是除了你这个当事人以外唯一知道全部的人。哦对……我也告诉了刘睿影!不过你要是不和我合作,我只要去那震北王府里溜达一趟,把我肚子里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也是大功一件!” 高仁说道。 靖瑶沉默了。 不过他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从劫夺饷银这件事一开始,他就不知道高仁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高仁的目的,靖瑶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他觉得高仁是想挑起战争,然后从中获利。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 后来他又觉得,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杀死刘睿影。 继而挑起草原和查缉司的争端。 可细细一想,这样做却是对高仁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到底谁才是那一地鸡毛? 不到最后一刻,靖瑶心里也没底。 “你既然已经骗了我一次,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靖瑶问道。 “骗子是不会承认自己骗人的。我既然已经把谎话说穿,那就说明我已没有骗你。” 高仁说道。 这般解释,倒也是极为新奇。 至少靖瑶总没遇见过骗人还骗的如此冠冕堂皇的! “不过,既然是合作。我却是也得有些诚意才行……” 高仁接着说道。 却是用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开始沉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靖瑶清楚的记得,自己喝了五壶酒,给篝火里面添了两次柴。 而后高仁才缓缓的抬起头。 “诚意就是,我陪你一起去铁矿场!” 高仁说道。 靖瑶没想到,高仁竟然会亲身涉嫌,与自己一道同去。 若是旁人这样说,那定然是诚意极大。 随自己带着四百万两饷银,一路浩浩荡荡的去那铁矿场大肆购买铁矿的话,那两人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都跑不了。 可对方是高仁。 并不是旁人。 高仁虽然疯癫。 但却是个最自私的人呢。 他能付出这么大的诚意,一定也会获得这么大的收获。 这样才是成正比的。 可是靖瑶绞尽脑汁,却是都没想出高仁能从这个举动中获得什么收获…… 于是他迟迟没有说话。 仍旧在细细盘算着。 高仁却是从桌上的肥鸡上,掰下了一根鸡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只不过高仁却是不吃鸡皮。 他把鸡皮用嘴撕下后,都吐在了地上。 只要地上落下东西。 总有几只眼尖的公鸡前来查探一番。 高仁瞬时从一只公鸡的屁股上,揪下了一根色泽最鲜亮,翘的最高的鸡毛。 一手拿着鸡毛,一手吃着鸡腿。 背对着篝火而坐。 脸上是一片阴沉。 这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就连饮血杀人的靖瑶却是都不想多看。 何况高仁此刻却还看着手中的鸡毛痴痴的笑着。 一根鸡腿很快就吃完了。 他把鸡毛压在了啃光的骨头底下。 忽然一阵山风吹起。 远方的树林开始沙沙作响。 继而便吹到了这茅屋的小院中。 靖瑶看到篝火里有些尚未完全被燃烧的木炭,化作火星,顺着风向飞去,渐渐泯灭。 继而却是又把桌上的那根高仁吃完的鸡骨头吹得打了个滚。 压在下面的鸡毛瞬时腾空而起,竟是贴在了靖瑶的脸上。 “好,我们现在就动身!” 靖瑶把这跟鸡毛从脸上摘掉后,对着高仁说道。 箭矢是必须得买的。 否则他这一趟孤军深入,若是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却是太不值得。 然而既然想要有箭矢,就不得不按照高仁说的路走。 高仁一听到靖瑶答应。 立即站起身子给靖瑶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现在就动身!” 高仁说道。 随即饮尽了杯中酒。 迫不及待的搓着手说道。 靖瑶示意部下撤去桌案。 随即便从后面牵过马来准备动身。 高仁看到马背上驮着的全是一些锅碗瓢盆,凳几桌案之类的生活用品时,不由得很是诧异。 “饷银呢?” 高仁问道。 “聪明如你,却是都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靖瑶拍了拍刚才他们喝酒吃饭的桌子说道。 此时他的心情却是突然畅快了起来。 自己自从踏进这震北王域开始,便步步都被这高仁算计。 眼下终于有一件令他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岂不是让靖瑶心满意自? “是了是了……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办法!如此一来,别人只会觉得咱们一行人,不过是平常的搬迁。任谁都不会和饷银联系在一起!” 高仁说道。 靖瑶的心确实随着这句话又沉了下去…… 没想到高仁竟是瞬间就看破了他的想法。 或许他早就看破了。 刚才只是故意那么问了一句。 为的就是让靖瑶的心有一番大起大落。 如此这般的折磨旁人的心境,似乎是高仁最大的乐趣所在。 不过靖瑶的计策也不可谓不高明。 在这做茅屋中的四日,他并没有虚度光阴。 而是看着茅屋中的家具用品,把四百万两饷银全部重新熔炼了一番。 现在马背上驮着的这些座椅板凳,碗筷饭勺,全都是银子的。 不仔细验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只不过还是差了点……” 高仁说道。 “差了点什么?” 靖瑶皱着眉问道。 “如此搬迁,怎么能没有女眷?若全是一帮如此的大老爷们儿,也是会令人生疑的!” 高仁说道。 靖瑶虽然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是认可了高仁的这番说辞。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 只是荒山之中,却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女人。 “你可以进来了!” 只见高仁拍了拍手,对着院外喊道。 靖瑶的部下一听还有外人,立刻抽刀戒备。 靖瑶也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先前出去探查的二人。 外面明明有人,而这两人却没有发现。 若真是敌人,岂不是浑然不觉便会命丧于此? 茅屋小院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却是只有一个人。 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靖瑶认识。 不但他认识,他的部下也都认识。 正是当时那位靖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肯臣服的很有骨气的青楼女子。 后来他们二人喝酒的情景,靖瑶的部下仍旧历历在目。 没想到,这高仁竟是把这女子找了来。 “现在有了家具,有了仆从,有了女眷,却是任凭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高仁乐呵呵的说道。 “那你算是什么呢?” 靖瑶问道。 “你带着这么多仆从,家大业大的,我自然也可以算是你府上一个账房或师爷。若是你不愿意,以我的身高长相,只要不说话,就算做是你的儿子也无妨。无非就是生了个哑巴。” 高仁摊了摊手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五章 最昏庸的王爷【上】 春风吹太上,绿意满北国。 一台孔雀蓝的轿子,朝着震北王城的西门走去。 这了,但晓立却仍旧毫不动摇。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轿中听到他的言语,却是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 这骑马的五人,都是他震北王府的供奉。 其中这位晓立年纪最轻,脾气也最为倔强。 但倔强的人通常都只认死理。 就好像全天下他只佩服上官旭尧一个人。 只要他佩服了,那他甘愿为心中的敬佩搭上一切。 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说的一模一样。 人要是铁了心,豁出命去做一件事,那谁都防不住,也拦不了。 现在的晓立就是如此。 虽然看似他没有听从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命令。 但实际上,却是他极为忠诚可靠的体现。 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身为震北王的上官旭尧早就得知了消息。 然而他在布置好人手追查之后,却是带着这五人离开了王城。 而且是大张旗鼓的走。 和今日大张旗鼓的回来一样。 提前三天,王城内张贴了告示。 王城中的军士还对震北王上官旭尧回王府的必经之路,挨家挨户搜查了一遍。 这些都是他的安排。 故意如此的。 即便他知道,若是真有人敢于刺杀自己,就算调动十万大军都没有用,但还是要做出这般戒备的样子来。 十万大军就好像是一把梳子。 梳子再密一些,就成了篦子。 可是无论有多么密集,总还是会有细小的间距。 而那刺客,就像一滴牛毛雨,一根绣花针。 在这些间距中来回穿梭,让人无从查找。 但对于晓立来说。 这道理不用上官旭尧明讲,他也知道。 随着轿子入了王成的西门。 晓立才渐安下心来。 “可算是回来了……” 他在心中想到。 虽然天下五王都是行伍出身。 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最为奇怪的一个。 自从他当上的了这震北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骑过马。 随身不带剑,也不佩刀。 去哪里都要做轿子。 却是一步路都不走。 甚至一度有谣言说,震北王上官旭尧是个瘸子,根本站不起来。 不过在这谣言传的最凶的时候,上官旭尧却是突然命人在王城里建造了一座祭台。 然后独自一人,从王府里走出来。 一级一级台阶的走到祭台的道。 “净街令可以按时下达,但人死却总是意外。不是吗?” 右侧之人接着说道。 虽然这两个人都开口说了话。 但若是低头只听声音的话,却是和一人说的无异。 说完,两人便缓缓的朝桥下走来。 在即将要走下石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晓立能够感觉到,这二人的状态已经到了巅峰。 劲气鼓荡着杀气,甚至能让脚下的石桥微微动摇。 这两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看这样子,他们潜入王城之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自己这位大管家却是毫不知晓…… 晓立心中顿时羞愧难当。 觉得自己着实是失职不小…… “是谁死了,丧事这么着急?” 晓立说道。 眼见对方已是来者不善。 晓立却是想再多说几句话,拖延一些时间。 但这两人却是对晓立的话置若罔闻。 谁死了已经不用说明。 他们站在这里,自然就是等死的人来。 可是来的都是活人,却是没有一口棺材,这丧事又要从何办起? 虽然现在都是活人。 整整二十二个活人。 但活人变成死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至少在这二人心中,并不难。 提前准备好丧事的灯笼,给身死而魂未灭的照一照轮回之路,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在桥头伫立了片刻。 继而一步步的朝前。 稳定又从容。 带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果决。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告诉晓立,丧事是一定要办的。 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人死。 轿子中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刚刚睁开了眼睛。 自从他把温度恰好的水,倒进茶杯中之后,他便开始闭目默数。 从一,数到了一百五。 每一个数次都尽可能的延长。 等数完之后,面前的茶却是已经泡好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茶杯中浓稠的茶汤,微微一笑。 随即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喝茶最忌讳的就是鲸吞牛饮。 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小的一个茶杯,却是足足喝了有十七八口。 在他喝茶的时间里。 其余四位供奉都下了马,站在了轿子前面。 晓立仍旧在与这二人对峙。 与晓立极为肃穆紧张不同的是。 这二人倒是又变得极为随意。 犹如微风拂细柳。 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变得轻捷起来。 犹如两位世家贵公子,正在闲逛一处花园一般。 忽然二人的双眸中骤然闪烁出一道精光。 这道精光像是一道霹雳闪电,径直冲想晓立的心脉和腹脏。 再回过神时,这二人手上却时都多了一把短刀。 刀是随处可见的样式。 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这样一把普通的刀,是不会让晓立放在心上的。 不管是以他的身份,还是武道修为。 都不会看的起这样一把普通的刀。 在他眼里,就和铜烂铁没有什么两样。 随着二人距离晓立的距离越来越近。 晓立也缓缓的拔出了剑。 身后的十六名轿夫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为何其余的四位供奉,却是不来帮衬一二? 因为他们都熟悉晓立的秉性脾气…… 在王城里出了这样的事,最恼怒的就是他。 若是这样的麻烦还要让旁人插手的话,怕是这辈子都走无法从此中阴影里走出来。 只不过坐在轿中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他的心中。 胜负生死早就无比分明。 还未等到这两人动手! 晓立却是就先出了刀。 他的身影在空中辗转腾挪,竟是在一刀之间,就接连变化了八个方向。 一时间,就连石桥下的河水都减缓了流速。 刀气的破空之声猎猎作响。 看着漫天的身影从八方袭来,以及无法躲避的刁钻一刀。 这二人仍是没有任何动作。 反而低下头。 呼的一口。 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六章 最昏庸的王爷【中】 边月满西山第三十六章最昏庸的王爷【中】晓立所有的劲气都凝结于这一刀。 这二人竟然还能腾出空闲来吹灭蜡烛? 可是就在他们俩吹熄蜡烛的这一刻。 晓立的那惊世一刀却也随着灯笼的熄灭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哧……” 不但是刀光随着灯笼里的蜡烛一起熄灭。 就连二人手中提着的白纸糊成的灯笼也破碎了。 “这算什么?” 二人中一人偏着脑袋对着身旁的人问道。 “丧礼用的灯火灭了,灯笼破了,说明这人不需要照路。” 另一人说道。 “不需要照路?为何不需要?死人不是都得去往那个渡口?” 先前问话的那人接着问道。 “如果他不想死,他自然不想有人给他照路。不想死的人,你拿着白灯笼在他面前晃悠,难免会觉得不吉利。” 另一人说道。 “若是你,你会觉得不吉利吗?” 那人接着问道。 “我们做的本就是最不吉利的事情……打灯笼无非是为了积定阴德,求些福气。至少我不会有这般讲究。” 另一人说道。 晓立看着二人如此一唱一和,仿佛视自己如无物。 一时间,心中不免更家气氛。 但却又加上了万分的小心。 觉得这二人虽然未曾谋面,也没有耳闻。 但却是平生所遇之劲敌! 风再次吹起。 方才的身形涌动,让晓立的双鬓有了些凌乱的发丝。 此刻却是被风吹的,改在了眼睛上。 可是他双眸中绽放的刀光,却是遮掩不住。 晓立微微拱了拱背。 这是他为自己再度出刀而做准备。 他把眼前的发丝,朝耳后拢了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确是不可凌乱。”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却是对晓立的这个做法很是认可。 “而且完整的尸体,再投胎的时候也能囫囵的生出来。” 一人接着说道。 “若是不完整呢?” 另一人问道。 “伤了耳朵,下辈子很有可能就是个笼子。伤了面庞,下辈子或许就是个麻子。” 一人说道。 “所以如果伤了手脚,就可能是个残废?” 另一人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死过。这些都是听说。” 一人回答道。 晓立眼看对方如此轻松欢畅的聊着。 心中虽然怨毒不已。 但也觉得着实是给了他一个破敌的良机。 修武之人在说话时,决计是难以身心的调动劲气的。 只要他们依旧是这般聊下去。 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个最佳的出刀时机。 到时候,不但要让他们下辈子变成残废,还要让他俩变成聋子和麻子。 至少晓立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由此可见,他的心胸着实是有些窄小…… 虽然双方已是死敌。 但也不该如此发狠般的诅咒才对。 即便这话,是对方口中先说出来的。 但那二人只是根据晓立来把发丝放到耳后的动作,闲聊了几句罢了。 并没有在刻意的针对。 一个不尊重自己对手的人,也绝对不会被对手尊重。 有些人虽然技不如人。 但却死的极有尊严。 这般尊严不是自己给的,而是对手给的。 一个能给对手尊严的人,自己也一定是个有尊严的人。 决计不会行那苟且之事。 就在这时,晓立看到左边提灯笼的人刚刚张开嘴。 似是又要说话。 在一个人正要说话却还未说出口的时候,正是晓立所等待的大好机会! 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扭转了身躯。 像是要背对着二人躺下一般。 只不过他的一只脚,却抵在后方支撑住了身体。 头朝后勾着。 现在晓立眼中的二人,却是上下颠倒。 另一只脚,脚尖一点地。 整个身子就这般蹿了出去。 双手握住刀。 自下而上竖斩而去。 出刀的瞬间。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两人被自己的刀气从下颌处切断整个头颅,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刀刚刚劈砍到一半,却就再也无法寸进。 挥刀的一瞬,并不是他的劲气与势头最旺的一刻。 但还未至巅峰,便被人挫败的感觉着实不好…… 尤其对方还是只有一人出手。 出手之物并不是手中的刀。 而是提着灯笼的那根木棍。 一根木棍就挡住了晓立的刀。 这是何等修为才能做到? 但此刻的晓立已经顾不上感慨。 因为他已经看到另一人的刀柄下端。 以这般姿势看到对方的刀柄下端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对方举起了刀。 晓立想抽刀变招。 但无论他如何运用劲气,这把刀却是纹丝不动。 仿佛和那根木棍成了一体似的。 情急之下。 只得再度扭转身躯。 弃刀后撤。 “当啷!” 晓立的刀掉在了地上。 但他的身子却已后退到了出刀之前的位置。 额头上密密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惊险的时刻。 刀已不在手。 可是他的腰间还搀着一柄软剑。 只不过这柄软剑却是很多年都没有抽出来过了。 总要留个后手。 做人做事都是如此。 晓立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左手扶在腰间。 准备抽出这柄软剑。 用刀是右手,用剑却是左手。 只此一项,晓立也可称得上是刀剑双绝了。 可是腰间的软剑,却是他最后的依仗。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动用的。 若是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拿在手上,任凭谁都会有所戒备。 这柄软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其不意! 原本这柄软剑却是可以缠住他的整个腰身还有富余。 现在却是不行了…… 在王府的这么多年,让他变胖了不少。 腰间的赘肉也多了几层。 虽然还说不上胖。 但身形看上去已经远远不如曾经那般精干如铁。 对方看了看掉在地下的刀。 用木棍一挑,却是还给了晓立。 “杀死一个不甘心不服气的人,也不吉利。我怕你做鬼不去投胎,而是缠着我不放。” 还刀之人说道。 “都是修武之人,为何你俩却如此迷信?” 晓立没有捡起刀。 因为他觉得这个举动太过于掉价。 却是放不下面子。 看来刚才还是不够惊险…… 一个人若是真的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哪里还会顾及面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 和活命相比,那确实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嘘……不是迷信。要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尊重!” 对方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 晓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如此两个畏头畏尾,就连杀个人都投鼠忌器的人,也不知是从何处修来的一身功法武技。 不过虽然他看不上这两个人,但却不得不重视二人的武道修为。 所以他一言不发,左手仍旧扶在腰间。 “捡起刀,再出剑。刀剑在手,死的也会心甘情愿!” 对方忽然说道。 晓立猛然一惊。 他腰间有一柄软剑的事,除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之外,没有人知道。 虽然早年也曾出过几次手。 但凡是见到他出软剑的人,却是都已经死了不知多久。 这二人是如何知道的? 这疑惑,却是让晓立下意识的回眸看了看身后的轿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仍旧坐在轿子里。 不过他的身子却朝后仰了仰。 任凭是个正常人,喝完茶都会轻松兴奋才对。 可是他却是有些瞌睡。 似乎轿子外面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就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着杯子中的茶叶沫子。 正在思考是不是需要再冲一杯。 一般喝茶,都是喝第二泡。 因为第二泡的茶汤味道最正,颜色最亮。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此刻他那双层铜胆瓶中的水,已经只有六七成热度。 是冲不出好茶味来的。 茶之道,水确实第一位。 不但水源要好,温度更要适宜。 就像酿酒首选雪融水。 而泡茶的首选,却是山泉。 山泉虽然干冷清冽,甚至不如某些井水甘甜可口。 但井水毕竟是死水。 终年不动。 茶叶却是活茶。 就算是晾干揉碎了,也不能改变它们曾经是在不断生长的事实。 新茶需要活水煮,活水却要活火烹。 但轿子中却是如何生火? 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轿子足够大,可终究是个密闭的空间。 只要生火,就难免有烟。 不要还没被歹人杀死,却是就被烹茶之火所熏死。 这就有点太过于得不偿失了…… 从他不爱走路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极为惜命的人。 因为走路的时候,要么在人前,要么在人后。 却是都不够安。 骑马也是一样。 只有坐在轿子中被人抬着时,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觉得心下稍安。 但是在以前,他可不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优柔寡断的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曾经也是一个浪子。 而浪子最不可缺少的东西,并不是刀剑和江湖。 却是美酒和女人。 美女偶尔或许可以逛逛青楼来代替。 但美酒却是要用心去找才能发现。 有时候隐于陋巷之中的小铺子,老板自己酿的酒,或许都比那些名声在外的名酒好喝的多。 可是为何上官旭尧如今却是喝起了茶? 因为他觉得做什么只要一直做都会有些疲惫。 喝酒了十年,喝茶自然也要喝上十年。 就像当够了浪子,就顺手捞个王爷当当是一个道理。 等当够了王爷之后,哪怕是让他再去做会浪子,却是也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他在红雁池边,对晓立说道一样。 王成丢了打回来就是了。 若是打不回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王爷,重新纵马仗剑驰骋于江湖之中。 反正该来的总回来。 但是在没有到来之前,他一定不会多想。 当年他拜师学艺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的师傅拿了一把刀,和一把剑摆在他的面前,问他要学什么。 可是上官旭尧却是盯着师傅院子里的一刻大杨树发呆。 看着看着,就如猴儿一般,爬到了大杨树的最,上官旭尧的确找到了个好师傅。 但他却对这四个本册子,一眼都没有看。 而是转过身去,回头看着那颗大杨树。 “莫不是你要学爬树?” 他师父问道。 “是!” 上官旭尧欣喜的说道。 这却是让他的师傅沉默了…… 爬树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 怎么能算的上是真功夫? 不过这位师傅倒也的确是够尽职尽责的。 他却是想到,爬到了树道。 “是罪,是罪!而且是难以姑息的大醉!” 官爷连忙说道。 于是这位路人进了大牢。 而上官旭尧,却是带着一千三百两银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公堂。 有了钱,自然就会有酒喝,有女人。 也会有“朋友”。 就是那种在你有钱时,会和你勾肩搭背,在你没钱时,却根本找不到踪影的朋友。 当时的上官旭尧身边都是这样的朋友。 所以他的钱总是花的很快。 一千三百两,没有多久就再次见底了。 没了钱,别说喝酒和牵女人的手。 就连吃饭都是个大问题。 头三天,仗着肚子里的积攒的油水却是还能,他渴望外面。 渴望上官家,高高的院墙之外的外面。 喝了整整一大锅娘亲亲自熬制的粥,填饱了肚子之后。 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了家。 这会儿他的渴望却又变了。 酒已喝过。 女孩子的手也牵过。 现在的他,却是渴望走得远一些。 离家远一些。 所以他一口气从富庶而多雨的南方,来到了荒凉干旱的北边。 不过上官旭尧这次却不是空着手从家里走的。 他拿走了自己床头上的一个茶杯。 那是他饿晕醒来之后,娘亲给他端进来的。 每次看到这个茶杯,他就能想起自己的那张大床,以及自己娘亲疼惜的神情。 现在这个杯子正摆在他的面前。 不得不说,他保护的很好。 这么多年来,这只茶杯却是连一个磕碰的痕迹都没有。 仍旧是完好如初。 只不过他的娘亲却早已过世。 就连整个上官家也不见了踪影。 祖宅和田地,早在上官旭尧起事的时候,就已经部变卖了。 以前人们说起上官旭尧,都会说他是上官家的大公子。 而现在说起上官旭尧,却是都会说,他是震北王。 无论如何。 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虽然道路不同。 但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父亲的愿望。 没有让祖宗蒙羞。 至于家中那几位世代伺候的衷心老仆。 这么多年来,却是也在王府中被照料的很好。 原本伺候别人的人,却是也有了别人伺候。 不得不说,上官旭尧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虽然他在家呆的时间并不长。 但家中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帮助和对家族的贡献,他却时刻都没有忘记过。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七章 最昏庸的王爷【下】 边月满西山第三十七章最昏庸的王爷【下】晓立蓦然的思索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抽出腰间的软剑。 既然对方已经一语道破。 那便说明他们早有准备。 出其不意已经是谈不上了。 软剑的意义已然全无…… 他看了看脚下的刀。 随即又抬头望了望石桥与和河岸。 杨柳新绿。 远方的起伏的山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 这条河他走过了无数次。 也曾无数次的站在石桥上,从河水里看自己倒影。 初春的时候,水流不急。 还是能够看得清的。 但到了盛夏时节,水流湍急。 他的模样在水里顷刻之间就被送去了远方。 如同他这一点一滴消逝的生命。 晓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 不过他的身子却是微微一怔。 随即弯腰,捡起了地下自己的刀。 “我不出剑。还是用刀!” 晓立说道。 对面二人耸了耸肩。 表示并不在意。 他们为什么要在意? 对手用剑还是用刀,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即便刀剑齐出也是一样。 这话,他们权当是晓立给自己鼓足些勇气罢了。 这二人不担心,也不着急。 不担心是因为,无论晓立如何变化,他们都有应对之策。 而晓立这人,却是决计不会逃跑的。 不着急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俩已经在石桥上等待了两三个时辰。 哪怕是再耗费两三个时辰也是无妨。 人间事从来没有刚好一说。 做什么都得留出些余地才好。 杀人也是一样。 人死虽然是意外。 但让一个人死,却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计划却是最需要退路和余地的。 晓立说完话,右肩微微下沉。 瞬间再度欺身上前。 虽然这次他出了十一刀。 但每一刀却都是最基本的刀法。 没有任何华美的修饰与身法的辅助。 犹如一位农夫正在砍柴。 大巧不工。 这二人知道,这十一刀,已经是晓立武道修为和刀法的巅峰汇聚所在。 但和晓立极为方正的刀法不同…… 这二人的刀宛如春风盈袖。 看似轻飘飘,没有二两重。 但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化解了晓立这十一刀中每一刀的杀机。 “还要来吗?” 一人问道? 这十一刀已经耗尽了晓立几乎全部的劲气。 此刻的他,半跪在地,气喘吁吁。 只不过低着头的他,却是有了一丝笑意。 这会儿,他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你们不想杀我……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晓立说道。 此话一出,却是让这两人都有些惊异。 “我以为他是个笨蛋!” 一人说道。 “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另一人说道。 “不过这聪明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一人再度问道。 “嗯……他若是再打下去,真说不好会被杀死。所以没死之前,反应过来都不算晚。” 另一人回答道。 “所以这聪明其实不分早晚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人说道。 “这是自然,你看他现在不就是很聪明?” 另一人回答道。 “但若是他一开始就这么聪明,也用不着这么疲惫乏累了。” 一人说道。 “若是不让他如此疲惫乏累的耗尽体内劲气,招式进出,他难道会变得聪明?” 一人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这聪明是我们逼出来的?” 一人说道。 “即便不是我们逼出来的,也是他自己逼出来的。但凡他要是还能挥刀纵剑,也不会有这般聪明来想这些事情。” 一人说道。 “好像是这样……他可真奇怪!” 一人说道。 “不奇怪,不奇怪……换成你我也是如此。能搏命的时候自然先要搏命。等搏尽了之后,或许才会重新启用脑子来想想事情。” 一人回答道。 “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 一人感慨的说道。 “是啊……可惜很多人只是有,而不会用。或者说都习惯先用身子,后用脑子。” 一人说道。 随即两人点了点头。 晓立听着二人的讨论。 头颅却是越来越低。 “你们想要什么?刺杀王爷?” 晓立问道。 他身后还有四位和他一样的王府供奉。 以及接受过绝密修炼的十六位轿夫。 现在他的目光倒是放的长远了一些。 把这二十个人当做了自己依仗。 而不是自己腰间的软剑。 “我们为什么要杀王爷?从一开始等的就是你!” 二人歪着头说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 晓立不解其意。 他以为这二人一定是为了刺杀震北王上官旭尧而来的。 却是不知竟是为了自己…… 虽然他的地位也很高,权利也很大。 曾经也是个江湖人。 但他在震北王府已经待了这么久。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曾经即便是有些对头死敌,却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淡了。 一个杀不了的人,还天天想来夜夜盼。 这不是一种坚持。 却是自己对自己动用酷刑。 还不如不要去想的好。 起码晓立最大的死敌就是这么想的。 自从知道晓立投靠了震北王上官旭尧还青云直上之后,这位死敌便由此断了杀他的念想…… 本来是个一日五斤的酒鬼,却是硬生生的变成了滴酒不沾。 一日三餐按时,荤素搭配得当。 每天黄昏时分还要迎面对着夕阳,修炼一个时辰的长生功法。 虽然没人知道这功法究竟能不能让人长生。 但一个生活如此规律的人,一定是可以活的比旁人长久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杀不了晓立而得了失心疯。 而是因为他觉得活得久才是真正的胜利。 哪怕他只比那晓立多活一天。 也要坚持这走到他的灵位棺材前吐口唾沫。 一切的恩怨都已作古。 唯有活的人才能把故事讲给旁人听。 至于怎么说。 那活着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即便是极尽扭曲也是无妨。 因为当事人中的另一位已经死了。 总不能再从棺材里跳出来争辩吧? 那岂不是违反了自然之规律? “等我?为何要等我?” 晓立问道。 二人缓缓走上前。 用手里的挑灯笼的木棍,一人一下的敲了敲晓立的头。 “他还是不够聪明……” 一人说道。 “不,这恰好是聪明过了头的表现。” 另一人说道。 “聪明人还需要问我们为何要找他麻烦而且在这王城之中还没有人阻拦吗?” 一人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的聪明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小聪明过了头的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什么事都天衣无缝,根本不会朝那方面去向。大智慧的人估计看到我俩这般静立在桥头,就会下马受缚了。” 一人回答道。 另一人点了点头。 但晓立却依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有一句话,却是听得很是清晰。 那就是在王城之内行此事却无人阻拦。 净街令早已下达。 还是他亲自颁发的。 整个震北王城之内,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人可以做到如此。 那就是定西上官旭尧。 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一阵冷汗。 也恰好就在此时。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晓立不敢回头。 但这脚步声他却是早就听过不止一次。 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却是一反常态的不再慵懒。 而是变得极为坚定果敢。 “王爷……” 晓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低声说了叫了一句。 “为何要如此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说道。 和他的目光平齐。 至于什么事。 两人却是都心知肚明。 不用点破,也不必点破。 “在下只求速死。” 晓立弃刀,长跪在地说道。 “为何要如此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依旧是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连语气和声调都没有变化。 不悲不喜。 毫无怨怒之情。 晓立不再言语。 只是跪在地上。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 抬眼看了看身后的石桥。 “我觉得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么久了,即便你对我没有感情。你也该对这王城的一草一木有些感情才对啊……这些东西怎么能用金钱和利益来衡量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话虽然看似是对着晓立说。 但听上去却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晓立听到后,突然仰面朝天的大笑起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到笑声,匆忙回头。 看到的却是晓立腰间那柄软剑的剑锋。 剑锋抵在他的喉头上。 晓立仍旧在持剑笑着。 只不过从一开始豪迈,变得有些悲慨。 渐渐地,却是又愈发狰狞。 “送我出王城!” 晓立说道。 他把手上的软剑又朝前递了几寸。 软剑的剑尖已经把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喉头戳除了一个小窝。 只要再稍稍一用力,便能刺破。 但晓立不会这样做。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依仗。 但手中,却又多了一张王牌。 这张王牌就是他剑锋下的震北王,上官旭尧。 只要他受制于自己之手,那一切就会有转机。 其余的四位供奉眼见如此局势,却是纷纷围拢了过来。 就连那十六位轿夫都不例外。 他们也放下了轿子。 揉了揉抬着杠子的那一侧肩膀,严阵以待。 不过此刻却不能一拥而上。 因为晓立的剑锋,一定比他们的身法要快。 而且他们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有足够的信心。 既然他敢面对面,赤手空拳的站在晓立面前。 那他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些供奉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王爷出过手。 但他们知道任何一个能坐上王座的人,一定都不简单。 无论是权谋,还是武道修为。 一定都是百年难求,万里挑一的人上人。 只不过这四位供奉的心里,也有些疑惑…… 那就是为何震北王上官旭尧会如此的昏庸? 旁的王爷,即便有再得力的班底,十天之内也至少会听属下一两次汇报。 而然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从来没有过。 在王府中的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茶。 要么就是喝完茶之后,盯着茶杯发呆。 王府里的人都已经摸清了这个规律。 只要王爷盯着茶杯发呆,那就赶紧为他打点行装。 因为发完呆后,他就要去红雁池钓鱼了。 从来没有一次例外。 就像人人都知道,王爷的贴身侍从,经常把他喝的茶以次充好。 反正都碎成了茶叶沫子,无论怎样都分辨不出来。 而这位震北王,却是也都津津有味的喝着。 这么多年,这位侍从从茶叶上克扣下来的银两,都在老家置了良田三千亩了。 不过这位王爷本人,却是从来都没有计较过任何。 但是眼下,剑锋抵在咽喉。 却是和好茶叶,坏茶叶不一样。 坏茶叶的茶汤,口感,虽然比不上好茶叶。 但终究都是茶。 不是毒药。 总是还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但晓立的剑锋,会不会给震北王上官旭尧机会? 没有人知道。 晓立只想借用这张王牌出城。 出了城,他便还能翻身,自己却是多了机会。 却是根本还无暇考虑究竟要不要杀震北王上官旭尧。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了看晓立手中的软剑。 忽然一条腿。 脚尖踢到了晓立的手腕处。 晓立手腕一抖。 软剑脱手。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一抬腿,就把这柄软剑,踢到了河里。 晓立顿时大惊失色。 不光是他。 就连其余的四位王府供奉也是如此。 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第一看见王爷出手。 然而一出手,却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一个人若是笔挺的站着,那他的双腿活动的空间自然是极大。 若是有专修腿法的武修,却是比刀剑的杀伤范围还要广阔。 可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蹲在地上。 人蹲下的时候,双腿都得蜷缩着来保持平衡。 更何况他的喉头上还被抵着一把剑。 但就是在诸多不利的条件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就一脚踢飞了晓立手中的软剑。 此等惊世之举,普天之下也难寻第二人。 晓立眼见自己手中的王牌一脚失去。 起身便要奔跑。 只不过身后石桥上,有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有那两位提灯笼的人。 另一方,却是还有四位武道修为不在他之下的王府供奉,以及神鬼莫测的十六位轿夫。 唯一的出路,似乎是只有投河。 但他的投河,当然不是自尽。 他若是想死,拔出软剑的一刻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座这桥修建的时候,他也在场。 那一年,恰好也是这个季节。 或许还晚几天。 因为河岸边的花,却是要比现在更多些。 微风阵阵,从长街吹来,拂过石桥。 树下斑斑勃勃,新叶婆娑。 也吹动了他的衣襟和长发。 那会儿他的双眸还是一片清凉。 犹如夜色总的一颗大星。 那一日,晓立在桥边整整站了四个时辰。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 他欣赏着眼前这片静谧的夜色,浑然不觉流逝的时光。 整个人显得轻盈又自在。 多年的江湖经历,却是到此刻位置,才让他变得有些洒脱自如。 “没错,是我做的!” 晓立开口说道。 “我知道是你。因为除了我以外,再无第二人知晓。而且要安排如此一个冒险的活计,一定得提前计划很久很久……”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们说的事不是别的。 正是这次边军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一事。 谁能想到,王府内却是出了内奸。 然而这位内奸正是王府的大总管,晓立。 这位在震北王域,除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之外的第二号人物。 不过正是因为他的身份,所以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很是不解。 四百万两银子。 难道就值得他晓立谋反通敌? 这是万万不至于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本能的感觉,此事背后一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因果。 所以才会问出为什么。 不懂就问。 这么多年来,他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也可以说,他是天下五王之中,还最有赤子之心的一位了 “不错,每次边军的饷银路线都是绝密,且次次变换。但都会经由我手,转发给押送饷银的军士们。这次我在一看到路线,就立马筹备了此事。” 晓立说道。 “你是说,这次事件都是你一人筹划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晓立问道。 神色傲然。 美人迟暮令人叹惋。 一朝春尽红颜老。 但英雄末路何尝不是更加令人悲哀? 晓立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个英雄,这一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无法定义。 但他的确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大事。 这件事,甚至有可能引动震北王域的全面战争。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问,却是对晓立没有任何亏欠。 但却是不知他为何还做下这等事。 “你走吧……” 漠然良久。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晓立心头一紧。 他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但却每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这是何等大罪他心里也也是有数的很。 震北王上官旭尧怎么会就这样轻松的放走自己? “你……真的让我走?” 晓立问道。 “你也不回答我为什么。既然问不出为什么,我还留你何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难道你不想杀我?” 晓立问道。 “想!尤其是在踢飞你软剑的那一刻特别想!但是现在却不想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晓立苦笑着说道。 “没什么道理。你说我钓鱼有什么道理?喝茶有什么道理?人活着又有什么道理?若是凡事都要思考个道理出来的话,那却是什么道理都说不通,想不明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看着石桥下流淌的河水。 “所以你还是快走。我现在不想杀你,不代表一会儿我不会改变主意。要是真等我改了主意,那没有道理的事也能说出一万种道理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直到此刻晓立才明白。 这位王爷并不昏庸。 而且从来就没有昏庸过。 自己如此小心谨慎的行事,尚且被他察觉。 难道他能不知道自己的侍从调换了茶叶? 他只是不在乎罢了。 不过茶叶可以不在乎。 四百万两饷银确实不能不在乎。 由此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那提着灯笼的两人,一定是王府内潜藏的武道高手。 但这么多年,却是连晓立都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能如此隐忍的王爷,怎么能说他昏庸? 就好像“难得糊涂”自古酒杯被推崇为高明的处世之道一样。 只要懂得装傻,那就并非是个傻瓜,而是大智若愚。 锋芒太露易遭嫉恨,更容易树敌。 而作为属下臣子,功高震主不知招来了多少杀身之祸。 所以这适时的装傻,不露自己的高明,更不在一开始就点破对方的脊梁,反而是更加完满的手段。 就好像花半开时最美,酒半醉时最佳。 尤其是作为震北王上官旭尧。 这样反而能很是有效地保护自己,还能充分发挥他的的能力。、 而当这鲜花盛开,最为娇艳的时候,不是立即被人采摘而去,也就是衰败的开始。 晓立正是这样。 当他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时,却突然间就遭到了晴空霹雳。 人啊,不能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更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缺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震北王域,还是震北王域。 没人能彻头彻尾的做成一个救国济民的圣人君子。 想到这里,晓立却是不敢继续在往下想。 甚至身子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说了让他离开。 但他却是一步也挪不动。 因为他害怕。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不会哭也不会闹。 更不会尖叫。 只会像个石头一样,呆呆的立在那里。 忽然,晓立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继而放开腿脚,朝侧面狂奔而去。 但还没跑出几步路。 却是就被河岸边的石头绊倒在地。 青草掩盖了石头的踪影。 不仔细看,却是根本发现不了。 可是以晓立的武道修为,怎么会被一块小小的石头绊倒? 他心中此刻的慌乱程度可见一斑。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晓立瘫坐在草地上。 听着背后的笑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继而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倒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八章 无畏的少数【一】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晓立的身子朝前倒去后便止住了笑声。 转而一阵接二连三的叹息。 “王爷,他怎么躺下了?” 那二人问道。 “他累了,想睡觉。”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二人点了点头。 方才那十一刀的确是耗尽了气力和心血。 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震北王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在他睡着的位置,给他修一座坟茔。就地埋了吧……墓碑要大一些,气派一点。”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他死了?” 二人不可思议的问道。 其余的四位供奉和十六位轿夫也走上前来。 “他死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他周身无一处伤痕……” 一位王府供奉探查完尸身后说道。 “脑后颈部下三寸的位置。”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那位王府供奉听后先是一愣,继而又扶起晓立的尸身开始寻找。 果然在震北王上官旭尧说的位置上看到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根银针和平日里郎中用的没有什么两样。 只不过要更加纤细一些罢了。 “保护王爷!” 那位王府供奉手持这跟银针,神色紧张的环顾四周。 晓立竟然在奔跑的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用一根纤细的银针一针毙命。 让一个人死,往往都是为了掩盖一些东西。 知道的再多,只要死了,却也无济于事。 “不必……人早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了抬手说道。 “难道王爷先前已经看到了?” 那位王府供奉问道。 “看到了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头问道。 “看到那行刺之人。” 王府供奉说道。 本以为这立于桥头,提着灯笼的两人,是刺客。 没想到晓立却是个内奸叛徒。 而现在这位内奸却是又被真正的刺客所杀死。 震北王把事情顺着想了一遍,就觉得有些头疼。 他觉得明明死的该是自己才对。 若是这些人只想要银子。 那为何不找一处大赌场,大钱庄? 那些地方的银子,说不定比四百万两还要多。 而且性质也不同。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已然了解对方的手段很高。 就连多年跟随自己的晓立竟是都能被策反之后收入麾下,为其效力。 那驱使一位专修暗器的武道高手也是不在话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石桥的台阶上稍做了一会儿,便起身站起来,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回去吧。记得晓立是为了护驾而不幸身亡的……真乃忠义之士!” 震北王上官旭尧坐在轿中如此说道。 外面的人听到后,纷纷点头。 虽然这句话和事实上发生的事情,截然相反。 但有时候隐瞒真相却也是一种保护。 不仅保护了王城内的百姓,也保护了他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颜面。 他早就想过会不会是草原人所为。 因为边军的饷银被劫夺,首当其冲的获益者就是王域另一边的草原王庭。 但现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这个想法却是开始有些动摇…… 草原人虽然彪悍。 在战场上常常都能以一敌二甚至敌三。 但绝对不会有这般心计头脑来策划出如此一个庞杂精密的事件出来。 即便真的是被草原人所劫夺。 那这批深入震北王域的草原人,想必也是被人当做了枪使。 回到了王府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解除净街令。 让整个王城瞬间恢复了熙熙攘攘的繁华。 第二件事,便是宣布晓立身死的消息。 这却是又让整个王城蒙上了一层阴霾…… 做完这两件事以后,他觉得有些累。 今天想的事情,却是比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都多不少。 也难怪他会不适应。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他王府大殿的王座上做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去往后殿。 就在这时,一个人却是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 这人见到刚刚起身的震北王上官旭尧,连忙躬身行礼说道。 这座大殿是建在背阴处的。 此时的阳光虽然强烈,但却也照射不进来。 殿内也没有点一盏灯火。 因此,这人的面庞却是有些看不清楚。 不过能自由出入这王府大殿的人,都是和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亲近的人。 他从对方的声音和脚步中就能得知来者究竟是谁。 却是也不需要看清脸面。 “孙德宇,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他派出去察查饷银下落的三位供奉之一的孙德宇。 “回王爷,刚刚才到。” 孙德宇恭敬的说道。 “坐下说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无奈。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听孙德宇说一个字。 但做什么事都得有个态度。 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现在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未免让这些前后操劳的部下心寒。 所以他必须得听。 即便听不进去,也得硬挺着坐在王座上,待对方把话讲完。 这些王府的供奉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孙德宇。 不是因为这个人不好。 而是因为他说话让人听起来,简直味同嚼蜡…… 一句话为了说的清楚,都会颠三倒四的说上三四遍才肯罢休。 一开始的时候,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有心纠正他一下。 甚至在他说话时,主动提问,想要以此来加快进度。 没想到这一问,却是让对方更加小心仔细。 就差连自己在外呆了这么多天,三顿饭吃了什么都说出来。 但孙德宇的武道修为,和办事能力却又是王府供奉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遇到这等大事,却又不能不让他出马。 思前想后,却是只能忍耐……别无他法。 “王爷,中都查缉司已经介入了!”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闻此言却是一惊! 他惊的不是中都查缉司的介入。 而是孙德宇此次竟然一反常态,单刀直入的第一句就说了重点。 要知道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在王座上调整好了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 就等着孙德宇从自己离开王城开始,说说这几天那些个狗拉羊肠子的故事…… “中都查缉司?” 他们为何会知晓的这么快?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虽然他知道饷银被劫夺的地方是有一座查缉司站楼的。 这座站楼的楼长,冬亦省着虽然已经被靖瑶杀死。 但尸体却是被孙德宇一行人发现。 并且已经上报了中都查缉司。 此事,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清楚的。 但无论是擎中王刘景浩,还是中都查缉司却是都还没有回复。 这介入二字却又该如何谈起? “在下在饷银被劫夺的镇子中遇到一人。却是曾经查缉司的司督韵文,只不过几年前她离开了查缉司,化名为月笛在江湖里闯荡。”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更是思虑重重…… 中都查缉司的建制他很是了解。 司督只有两位。 在查缉司仅仅次于查缉司掌司卫启林。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个……这……此人在化名月笛之后,却是和犬子有旧。” 王爷这一句话,却是刚好问到了孙德宇最为尴尬之处。 一向荡然坦坦的他,却是支支吾吾起来。 “你接着说!”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看这孙德宇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定然是有些让他难以启齿的故事。 他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部下难堪。 于是轻轻一笑便一笔揭过。 还招呼侍从上两壶酒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并不爱喝酒。 奇怪的是,他每次见到孙德宇却是就想喝酒…… 然而孙德宇向来滴酒不沾。 只有在遇上极大的喜事时,才会倒上半杯,聊表心意。 两个不喝酒的人,为何要上酒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他只觉得有时候清醒的人太过于执着,一点都不懂得浪漫…… 醉醺醺的多好,迷离的看看这片天下,难过的事就能浅淡很多。 “而且在韵文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想来也是和查缉司有些渊源的。” 孙德宇接着说道。 “几日前,我在红雁池钓鱼时,曾感到饷银被劫夺的方向传来一阵天机大道的紊乱。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是韵文……出剑开了一线天……差一点就步入了天神耀九州的修为。” 孙德宇说道。 “这韵文厉害啊!最后为何没成?”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来了兴致。 “她……自己放弃了。这其中有段隐情……” 孙德宇思量了半天,终归是把韵文和他儿子的那段往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 目光再也无法直视。 酒已经上桌。 孙德宇低头看着酒杯却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饮尽。 喝完这杯酒时,他却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也端着酒杯。 双眸之中泪光闪闪。 “唉……有情有义啊!真可谓是人间奇女子!” 上官旭尧竟然感慨了起来。 不知不觉,连喝了好几杯。 回过神来之后,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连忙收敛了神情。 本是瘫坐在王座上的身躯,也正了正身形。 “而后,韵文与那两位年轻人就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阳文镇。”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阳文镇虽然不是距离饷银被劫夺之处最近的镇子,但方圆百里之内,却是只有阳文镇一处地方有查缉司站楼坐落。 并且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的楼长还是一位司抚。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向王爷禀报!” 孙德宇放下酒杯说道。 “何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感觉到接下来的事一定很不寻常。 因为孙德宇骤然从方才的尴尬之中变得肃穆了起来。 “寒灯人现身了……就在阳文镇。当日是阳文镇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的寿宴。寒灯人带着他的孙女,现身于寿宴之上。” 孙德宇说道。 “寒灯人!怎么最近我这震北王域却是如此热闹……” 震北王上官旭尧晃了晃脑袋。 草原人,中都查缉司,寒灯人。 以及死去的晓立。 光是一眼瞧过去,围绕着震北王域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一事,就有四股不同的势力。 这还没有算上,他自己震北王域的人马。 上官旭尧沉吟了半刻,把晓立已死的事告诉了孙德宇。 同时,让他扛起了晓立先前的职务。 执掌王府以及王城中一切琐碎纷杂的事物。 孙德宇本想拒绝。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 王爷委了重任在肩,总得是推辞一番才好。 但上官旭尧却是摆了摆手。 起身抬腿,就离开了大殿。 眼见自己的这位王爷,却是一点不着急。 孙德宇没奈何的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他要去一趟晓立的府邸。 人虽然死了,可是东西还在。 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端倪。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直走到后殿外的园子中才停下了脚步。 原本,即便是在王府内他也是要做轿子的。 可是今天却忽然觉得,走走路的感觉还不错。 腿脚本就是越用越灵敏。 上官旭尧本就是专精腿法的武修,却是极其不爱活动他的双腿。 这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后殿外的园子里,搭着一个戏台。 他早就决定了,今天回来一定要听戏。 外面的事,就让他们去忙活好了。 总有忍不住的人先蹦出来。 尤其是知道中都查缉司已经介入了之后,却是让他心中更加坦然。 要是别的王爷,或许还会对查缉司有些芥蒂。 毕竟谁也不愿意这么一颗钉子,就牢牢的钉在自己的王域内。 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不是如此。 他反而很喜欢中都查缉司。 甚至曾经还让擎中王刘景浩在震北王域多建立几座站楼,他出钱。 因为他觉得,中都查缉司的存在,省去了他很多的事情。 比如这次饷银被劫夺。 岂不是中都查缉司就比他的人马先知先觉? 况且还死了一位省着楼长。 于公于私,查缉司却是都得追究到底了。 到时候查明白了,自己再带着人马去浩浩荡荡的收个尾,道声谢! 岂不就是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想到这里,因为晓立被杀的心情却是顿时云开雾散,无比轻松起来。 戏台旁,那两位提灯笼的人,早已恭候在左右。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保护你。” 一人说道。 “怕你死了。” 另一人说道。 “我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震北王上官旭尧又气又笑的说道。 这兄弟二人的确是他秘密培养的武道高手。 但除了修武之外,却是没有让他们过多的了解这世道…… 因此无论对谁说话,都是如此生硬且直接。 就连对自己的主子,上官旭尧也不例外。 “晓立前面也好好的活着……但也是说死就死了。” 一人说道。 “行行行……你们一定要把我保护好了!我要是死了,就做鬼缠着你俩!” 上官旭尧说道。 却是不愿意再和这兄弟俩争辩什么。 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 呆板无比,不知变通,更没有意思趣味。 晓立在的时候,倒是还能有所调剂。 可是现在他也死了。 代替他的,却是比这俩兄弟好不了多少的孙德宇。 这王府,眼见就要变成死水一坛。 却是让这位震北王上官旭尧无比头痛。 不过这二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戏台上的戏子开始唱戏,震北王上官旭尧喝着茶,津津有味的听着时。 他手中的茶杯却是突然被一枚弹珠打碎了。 这枚弹珠,本事算准了时间,要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双唇贴在杯沿时将茶杯击碎。 没想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手抬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可是对于此刻来说,弹珠已经出手,无法更改。 但诡异的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好似有意迎合一般。 停顿之后,却是快速的抬起了手和手上的茶杯。 同时他的头朝旁边偏侧了几分。 这样茶杯碎裂之后的茶汤,就不会溅射的他劈头盖脸都是。 这枚钢珠在击碎茶杯后,势头仍然不减。 继续朝着身后的门柱飚射。 门柱是木质的。 底部包了一层紫铜。 那枚弹珠透过紫铜,将门柱的底部打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啧啧啧……真厉害!”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那个大窟窿说道。 那俩兄弟,已经沿着钢珠飞来的轨迹追了过去。 转眼就隐没于戏台背后的假山之中。 “调虎离山!好聪明!”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竟是还鼓起了掌。 随着掌声,有一人从戏台的另一侧走了出来。 “只不过,我身边却不止一直虎。” 震北王上官旭尧微笑的看着那人说道。 从他的身后骤然窜出一个人影。 是一位女子。 腰身纤细,犹如水蛇。 手持一条长鞭。 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这女子更像蛇,还是长鞭更像蛇。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女子手中的长鞭已然出手,卷向那人的颈部。 不过这位刺客显然对震北王上官旭尧身边的护卫极为熟悉。 眼见鞭影闪烁。 立即举起刀锋,侧立在自己面前。 如此一来,这女子的长鞭若是卷向了他的颈部,必能立即被刀锋割断。 以逸待劳,却是让这女子自投罗网。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女子手中的长鞭不是皮鞭。 而是用软铁线扭成的铁鞭。 贴边缠绕在他的刀锋上。 非但没有被割断。 反而把他全然套住。 女子运起劲气一拉。 这人便如风筝一般飞了过来。 “你刚才说谁是虎?” 女子眼见的手,这才斜眼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是我是……” 上官旭尧陪着笑说道。 笑的有些着急,却是咳嗽了两声。 再彪悍的女子,却是都不愿意被人说成老虎的。 你尽可以说着女子的腰像水蛇,性子像小猫。 除了老虎之外,你可以用任何动物来形容一个女子。 但就是老虎不行。 因为母老虎自古就不是个好词。 虽然算不上骂人,但总会让女人心里很不舒服。 本来女人的共性应该是你说什么,我却要偏偏反着做。 男人的轻狂只在少年时。 女人的叛逆,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毕竟这口是心非,东西不定,才是她们的主要精神。 但只有母老虎这个词很是超脱…… 你若说一个女人是母老虎,那她不管是不是,都一定会在下一刻变成一头吃人猛虎。 决计不会反着做,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猫。 眼下这女子对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态度,不就说明了一切? 不过说完这句话,这女子却是脸色突变。 因为她手中长鞭传来的力道过于轻浮。 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重量! 拉倒眼前一看,却是只有一件衣服,一柄钢刀。 “金蝉脱壳!”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掉落在地的衣服说道。 “就你词多?” 女子很是生气的说道。 “不是词多,而是的确如此啊!” 震北王上官旭尧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 随即转过身子,让戏台上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的戏子接着唱。 “命都快没了,还有心听戏?” 女子站在他身后嘲讽的说道。 “你说……一个被杀的人,和杀人的人谁更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换了个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 “不知道。都着急吧。” 女子仔细的想了想说道。 “错!当然人是杀人的人更着急!而且杀而不死,却是最最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拍桌子说道。 “这却是为何?” 女子歪着头问道。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杀我,为什么还要着急?而他们却要急着谋划安排,抽准实际。一击不成还有留个后手。二次不成,还要准备第三第四次,你说谁更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倒也是这么个理……可是你就不想着如何反击?” 女子问道。 “我的反击,就是以静制动。敞开大门,亮亮堂堂,等着就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以静制动,也得弄清楚对方的底细才行啊!” 女子皱着眉头追问道。 “那些事……想起来太费脑子。查起来又会闹得满城风雨。既然他们就针对我一人,那我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不就好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女子莞尔一笑问道。 “怕……但小时候我家里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至少能活八十八岁。”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没看出你还这么迷信……” 女子撇了撇嘴说道。 “我不迷信。或者说,我只迷信我愿意相信的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笑了。 还从衣襟中拿出一封书信。 “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孙德宇。”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封信是他在晓立死后,坐在轿子中回王府的路上写的。 若是没有方才的刺杀,这封信却是也没有用处。 但眼下已经发生了,这封信中所陈述之事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而写信这个方式,也是震北王上官旭尧想出的和孙德宇交流的绝佳方式。 虽然写字要比说话麻烦的多…… 但对于和孙德宇那样的人来说,这却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你就不怕我走了,那人去而复返?” 女子接过信后问道。 “起码他也得再找件新衣服才能来,绝对要比你送信慢得多。”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言毕,却是又继续专心致志的看戏。 说来也奇怪。 他不喜欢孙德宇一句话反复的说数遍,却是喜欢听着戏子把一句话唱出一盏茶的功夫。 看来他不喜欢的只是重复。 只要下一个字是新鲜的。 即便那来的再晚。 这位散漫的王爷却是也有耐心去等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十九章 无畏的少数【二】 北方的夜,总是来得极为突然。 不知不觉,就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下来。 罩在靖瑶一行人的身上。 他们才刚刚从山林中走出。 虽然都经过了伪装,但这样一个长长的马队,又带着所有家当,还很引人瞩目的。 高仁为靖瑶准备的可不止一位女眷。 还有震北王域的当地服饰。 草原人天生体格雄壮。 要到一般的成衣铺去买,估计很难会有合适的。 这些个衣裳,却是高仁专门请来裁缝定制而成。 “天黑了!” 高仁说道。 “嗯……” 靖瑶应了一声,仍旧骑着马,朝前走着。 “前方五里左右,有个镇甸!” 高仁接着说道。 “嗯……” 靖瑶很是心不在焉。 但目光却笔直的望着前方。 望着最后一刻的阳光。 近处苍山如海。 远看残阳如血。 “错过了这处镇甸,今晚就得睡在野地里了!” 高仁却是一句接一句,非要逼的靖瑶说话不可。 先前二人早有约定。 高仁虽然会一路同行,但这一路上,却是都要听从靖瑶的安排。 起码在到那铁矿场之前必须得如此。 “你想睡觉?” 靖瑶终于是回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人都要睡觉,难道你不困吗?” 高仁反问道。 “我不困……我只想多赶路,早点到。” 靖瑶冷冷的说道。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唯有速度才能决胜一切。 但靖瑶却是忽略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没有人会在晚上搬家。 晚上搬家的人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欠了钱,连夜出逃躲债。 第二种是杀了人,连夜出逃保命。 躲债的人,自会带上一切能带的走的家当。 但保命的人,却是什么都不会带,只求能跑的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话,靖瑶好似是突然明悟了这般道理。 于是嘴里轻轻的呵了一声。 催促着胯下的骏马,撒开了四蹄。 终究,还是在日落之后不久,赶到了高仁说的这座镇甸。 花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 此处是震北王域的燕州地界。 距离鸿州只有一条小河的距离。 白日里天气好的地方,都可以隔水相望。 这处镇子名为夏彤。 虽然是个地名,但却像极了女子的人名。 靖瑶带着马队,浩浩荡荡的走进镇子中后,自然是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他让高仁和部下先找一处地方落脚,自己却是纵马先去了水边。 在河边,他没有看到任何渡船。 想必在这个点过河的人也极少。 船家要么在镇中吃酒,要么就是一日操劳早已睡下。 靖瑶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得调转马头返回镇中。 他心里的确是想在今日就过河的。 震北王域的所有矿脉,大部都在鸿州境内。 燕州只占了一个尾巴。 所谓水切山。 山断水。 有水的地方,山要么是傍水而起,要么就是被中分左右。 镇中有一座小店。 门面不大。 一层是酒家,上面两层是客栈。 这般设计倒是极好。 喝醉的人,只需要摇摇晃晃的上个楼梯便能一头栽倒在床上,酣睡一晚。 不过若是真心求醉的人,怕是最后连上台阶的力气都没有…… 靖瑶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门前的迎客的伙计手里。 “客官可是和他们一道?” 伙计问道。 “你这有多少客房?” 靖瑶问道。 “除了二层有几位客人以外,其余都空着呢!” 伙计说道。 “三层,我都要了!不要再让别人上去!” 靖瑶说罢拿出了些散碎银子信手扔在地下。 “好嘞!您尽管放心!” 这伙计蹲下身子,边捡钱便说道。 他丝毫不在意这银子是递给他手上,还是仍在了地上。 在这伙计眼里,银子这东西,可是世上最圣洁的玩意儿! 别说是掉在地上。 就是仍在烂泥潭里,大粪池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捞出来。 银子就是银子,什么都玷污不了。 不过这伙计开心,可不光光是为了拿到了赏钱。 而是因为,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后发现,靖瑶这一行人却是刚刚好够把第三层住满。 却是也省去了自己和掌柜的一番口舌的功夫。 如此一来,这钱岂不就是白得的? 什么事都不用做,却就能领了赏钱。 放在谁身上,都会高兴的笑出声来。 走进店中,靖瑶一行人却是占了三个座头。 掌柜的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顿时亲自走出来伺候,脸上满是殷勤。 “几位要吃点什么?喝酒吗?” 掌柜的问道。 “大鱼大肉可劲儿的上!然后要你这里最好酒!” 高仁拍着桌子说道。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嘴上应了一声好。 但身子却并不动弹。 掌柜的眼力见儿十足。 一眼就看出这高仁并不是这一行人中能做决定的主。 想要让自己去后堂吩咐这些个菜品酒水,还得自己身边这位爷点头才行。 “就先这些。酒不用太多。” 靖瑶说道。 “得嘞!您请好,立马就上!” 掌柜的说道。 却是立马就转身朝那后堂走去。 这会儿,门口那位迎客的伙计却是也回到店里支应。 这俩人像走马灯似的绕着靖瑶来回转。 让靖瑶很是不爽。 他看了看自己一行人,却发现那位女子不见了踪影。 “她先去房间了,说要收拾一下。” 高仁说道。 他自是能知道靖瑶在想写什么。 因此这一路上都总是赶在靖瑶说话之前,就给了他答案。 这样虽然是让靖瑶省去了不少心事。 但事事都被人看透的感觉,着实令人生厌。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推心置腹,心有灵犀。 可次次如此,却就是卖弄聪明。 聪明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单单是惹人嫉妒这么简单了…… 而是令人生厌! 现在的靖瑶看高仁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路上有几次都差点拔刀相向。 不过每次他的手刚刚按捺不住的,扶在刀柄上,高仁却是就笑嘻嘻的夹着马走开了。 待到那女子下楼,酒却是也刚好上了桌。 那女子很是自然的坐在了靖瑶身边,为他斟酒。 本来他的身份就是靖瑶的眷属。 如此这般态度做法,也是情理之中。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靖瑶端起酒杯,低声说道。 “我只有花名。现在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女子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却是只闻了下杯中的酒香,但却没有喝下去。 草原人无肉不欢,无酒不欢。 靖瑶怎么今晚一反常态却是没有喝酒? 就连先前吩咐掌柜的时,也是让酒不要太多。 反观高仁,却是直接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嘴里还直呼过瘾。 靖瑶淡漠的瞥了一眼。 并不多说什么。 只是招呼着自己的部下们随便。 他不是不想喝酒。 而是不敢喝。 尤其是在高仁面前,不敢喝。 只要自己的脑子稍微一慢。 他就得担心会中了高仁的算计。 这种的担忧从出发时就萦绕在他的心头,直到现在却是也没有散去。 人做事都要有目的。 高仁有自己的目的。 掌柜的和伙计大献殷勤是为了赚钱,这也是一种目的。 可是高仁这此如此积极的要与靖瑶通行,却是一点好处都看不见。 这个问题靖瑶在茅屋中见到高仁时已经就想过。 但却没有得到答案。 他甚至想直接了当的开口询问,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对于高仁这样的人来说,他想说的,会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你。 不想说的,你却是一个字都别想听到。 何况靖瑶也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本事能够去制衡住高仁。 “客官可是远道而来?” 掌柜的亲手端上了一盘鱼,放在靖瑶的面前,而后开口问道。 鱼,夏彤镇外那条河里的鱼。 做法,也只是普通的红烧。 不过却是没有过油。 所以上桌的样子却是很不好看。 靖瑶没有吃鱼。 而是加起了一口青菜。 “怎么这饭菜,却是都没有油水?” 靖瑶问道。 他嘴里咀嚼着青菜,只觉得异常寡淡。 不但没有油水,就连盐都放的极少。 “所以才说客官是远道而来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 “油水和盐巴跟远近有什么区别?” 靖瑶问道。 “夏彤镇这个位置,是两州的交界处。本来是地里位置极佳,来往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 掌柜的说道。 却是从旁边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架势,也是个话痨的主…… 一旦开腔,不说完定然不肯罢休。 靖瑶虽然心中不喜,但为了表现出自然平和,也是颇为客气的给掌柜的倒了一杯酒。 “那现在为何却是落魄如此?我看这镇上只有你这一家酒肆客栈不说,就连这大厅中却也是空荡荡的……” 靖瑶说道。 他对这夏彤镇的事情,毫无一点兴趣。 毕竟明日一早,他却是就要离开了。 不过这掌柜的话,却是很能勾起人的好奇。 靖瑶也不例外。 “夏彤镇环山,东面是一处绝壁,西面则有一条山路小道,不过却是得翻越那座回望峰。山路崎岖,这大家都知道。不过借着河道之便,却是更要轻快的多。这条河,一直往被北可直达震北王城。往南,则汇入了太上河。” 掌柜的说道。 “有如此沟通南北的河道,夏彤镇也算的上是一方世外桃源了!” 靖瑶说道。 掌柜的这一番描述,却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小时候,他住的营帐前也有一条河流。 弯弯曲曲的流过草原。 清晨的时候,年幼的靖瑶都会早早起床,爬到离营帐不远的一个高处眺望。 看着东方的红日,从草原尽头那终年白雪皑皑的山风背后升起。 在绚丽朝阳的映衬下,天空却是显得特极为碧蓝。 但却并不高远。 靖瑶躺在地上。 仰望着天空。 却是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无边的蓝和无边的绿在尽头的雪峰下汇合。 犹如一块完整无暇翡翠,荡漾在海水里,还点缀着一小块羊脂。 草原的春天来的并不算早,但却总是很长。 一直到盛夏时节,都还能看到各色野花在无垠的绿中点缀其间。 若是赶上昨日下雨。 空气中都会混着一股湿漉漉的芳香。 那是泥土混着花与草的气息。 洁白的营帐星星点点的坐落在草原上。 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熠熠生光。 到这时,他的母亲也起来了,放出家里圈养的牛、羊、马。 它门成群结队,迈着悠闲的步子,卧在地上,很是漫不经心地啃着嫩草。 而看护它们的,则是一匹小狼。 那是靖瑶的坐骑,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 阳光下,它的毛色格外发亮。 尤其是耳朵上与脖颈处,好似每一根毛尖都闪烁着新光。 一阵风吹来,把母亲的呼唤声送到靖瑶的耳畔。 他便小跑着从高地上冲下来,穿过这一群牲畜,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小狼,而后走进了营帐。 半上午的时候,远方都会传来一阵铃铛的清脆。 那是草原上的商人,带着货物,顺着河道走来,沿路贩卖。 领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大俊美的狼,那矫健身姿在蓝天、雪峰和绿草的映衬下,显得威武雄壮。 靖瑶看着领头人胯下的狼骑,总是会抱住自己小狼的脖子耳语一番。 让他快快长大,变得和这位领头人胯下的狼一样威风。 不过每次他的小狼,却是都会对这番言语嗤之以鼻。 扭过头,夹着尾巴便离开了。 这还不是靖瑶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 相比于明媚的朝阳,他更热爱深沉的晚霞。 日落让草原都镶上了一圈红晕。 弯曲的河水也不例外。 流动着的红色的河水,如火烧一般。 母亲告诉他说,那是先祖们流淌的血液。 他们虽然已经逝去,但依然化身于草原的万物之中,无声无息的滋养着我们,守护着他的后代子孙。 靖瑶是喝着这条河中的水长大的。 那边是先祖们用自己的血液哺育了他。 若是有一个天,外来的异乡人想要夺去这新鲜的空气,碧绿的草原,鲜活的河水该怎么办? 所以他的母亲在靖瑶十岁那年,给了他一把刀。 那把刀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是太过于笨重…… 不过这却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刀。 刀鞘上仍然带着干枯的血迹。 直到今日,靖瑶却是也没有把它擦拭干净。 血迹是能用清水洗涤的吗? 血迹唯有用鲜血才能够完全澄澈。 年幼的靖瑶抱着父亲的刀,看到落日在河水中的倒影,竟然足足有十八个之多。 母亲指着河水中落日的倒影,告诉他说,他的父亲当年战死时,身上除了刀剑的伤痕以外,还中了整整十八箭。 靖瑶愤怒的抽出近他一人高的战刀。 对着落日在河流上的倒影猛地斩去。 却是没有注意到身后母亲露出的一抹微笑。 风声可以送来母亲的呼唤,也会送走他最后一声的叹息。 母亲死后靖瑶并不悲伤。 草原人从来都能够坦然的面对死亡。 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英灵是不会泯灭的。 他们仍将存活在每一个草原人营帐前的篝火中,无声流淌的河水中,以及草原每一寸的土地中。 而他的母亲也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骑在狼骑上,纵横拼杀的场景。 靖瑶朝着门外望去,在漆黑的天幕上看到了一只翱翔的雄鹰。 在雄鹰的双翼之间,则是母亲更加灿烂的笑容。 掌柜的看到靖瑶走神。 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是个好地方……” 靖瑶喃喃的念叨了一句。 “的确是个好地方啊!不过自从那回望峰上来了一群山匪之后,这一切却是都变了……” 掌柜的接着靖瑶的话说道。 靖瑶笑了笑。 他说的好地方,却是自己的故乡。 但却是让这掌柜的歪打正着,以为他在赞叹这夏彤镇。 “山匪?官府为何不出兵围剿?” 靖瑶问道。 草原虽然没有五大王域这么兴盛繁华。 但像这般的强人拦路,打家劫舍,却是极少发生。 一想到这,靖瑶却是高傲的把大厅中每一位震北王域之人都扫视了一遍。 心中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围剿了!可是这群山匪水性却是也极好……震北王的官军围剿的时候,他们带着抢来的钱财,都躲到了水里。却是几天都没从河里露头。官军扑了个空,只得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营寨,而后做了一番官样文章来抚民,就走了。” 掌柜的说道。 “这未免有些夸张……人怎么可能在水里几天都不露头?那不被淹死也会被憋死!” 靖瑶说道。 却是觉得这掌柜说话,有些过于言过其词。 “客官你可能是久居内陆!却是不知道这河岸边的许多人都能够如此!就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也能一口气扎猛子游出去个一里多!” 掌柜的说道。 靖瑶看了看他现在这般大腹便便的样子,着实是想象不到这掌柜的年轻时竟然还是位水中健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边很多人就靠着一身好水性过活……来往的船只若是不慎倾覆了,他们便穿上自己做的一套水具,下去帮人打捞。” 掌柜的接着说道。 “水具?是何种模样?” 靖瑶问道。 他只见过盔甲和钢刀。 水具这个词对他来说着实新鲜。 “每个人都不同……大体都是用油布做的一身不透水也没有空隙的衣服。然后嘴里叼着一根掏空的木棍,可以伸到水面上呼吸。这样就算是在水里待个几天都没事。就是撑不住肚子饿!” 掌柜的边比划边说。 说完还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所以那些山匪在官军走后又去而复返?” 靖瑶问道。 “这是当然的!他们已经上了这条道儿,发了财!哪会这么轻易放弃?去而复返之后却不光只是当山大王了……就连那夏彤镇这附近的河道却是也都管了起来!” 掌柜的说道。 靖瑶听闻后点了点头。 难怪方才他去河边的时候,却是连一个船家都没有看见。 原来这水路旱路,却是都被那帮强人所垄断了。 “所以啊……外来的客商再想到夏彤镇做生意,或是路过夏彤镇去往鸿州,都要被他们以各种名义刁难。甚至还私设公堂!种种名目的苛捐杂税更是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大家却是宁愿绕远路,也不贪图这近处了。夏彤镇便就如此没落了下来……” 掌柜的说道。 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所以这饭菜缺盐少油,也是因为如此了?” 靖瑶问道。 “可不是嘛!就这点,还是我好不容易从外面弄来的……这家店说老不老,好歹也是算个祖传。我是准备活一天,开一天。儿子和一对闺女,都跟着老婆回娘家过去了。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反正夏彤镇的人是越来越少咯……” 掌柜的说道。 说罢又喝了一杯酒,便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你能弄来这油盐酒水,你可是与那一伙儿强人熟识?” 靖瑶忽然开口说道。 掌柜的背对着靖瑶,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嘴角朝上勾了勾。 但待他转过身身来后,却是又满脸苦相…… “哪里能说是熟识啊!那都得叫孝敬!领头的三五个人,比我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我就差没叫一声爹了……” 掌柜的说道。 却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又坐了回来。 “我明日要渡河去鸿州。” 靖瑶说道。 “这位客官,别怪我没提醒您……您要是就这么去往河岸,按时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的!” 掌柜的连连摆手说道。 靖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方才开口叫住这位掌柜的,也是因为此事。 “可是我都来了……总不能再掉回头去绕远路?” 靖瑶说道。 他知道这位掌柜的定然是有门路。 自己如此一番,只是为了勾着他说出来。 想想也的确是憋屈…… 堂堂草原王庭的部公,在整个草原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怎么到了这震北王域,却还是得给一伙强人上供奉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靖瑶身边的女子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 语气极轻。 “夫人好见地!的确是如此……所以客官您要是没有什么准备,却还是原路返回,绕道去鸿州的好!” 掌柜的对这那女子拱了拱手说道。 只是听到他口中的‘夫人’二字,那女子心头却是萌发了一阵悸动…… 她望了望靖瑶冷峻刚毅的面庞。 这阵悸动却又转眼化为苦痛。 却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太远,自作多情了…… 人生如戏,但演的就是演的,假的就是假的。 真正的事可以搬到戏台上去唱。 但戏台上的事,又能有几件可以唱成真的? “掌柜的所谓的准备,是准备什么?” 靖瑶察觉了身边女子的异样。 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问道。 “当然是……” 掌柜的伸出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间搓了搓。 靖瑶看到这个动作,笑了笑。 掌柜的也跟着笑了。 “这准备定然是有……只是这山门高远,却是无路可走啊!” 靖瑶说道。 高仁听着二人的谈话,却是只顾喝酒,毫不理会。 但靖瑶也不是个傻子。 夏彤镇如果都成了这副模样,他掌柜的还能在此站稳脚跟经营客栈酒肆,那就一定和那伙儿强人们关系匪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章 无畏的少数【三】 靖瑶的酒刚喝了一半,就透过门窗,看到外面泛起了雾气。 临水的地方,自然潮湿。 雾气是难免的事。 就连草原上,每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也会有一层淡淡的轻纱状薄雾。 只不过算时间,现在却是有些早。 天黑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雾气, 着实有些太早…… 甚至不符合常态。 “掌柜的,这夏彤镇雾气怎么上来的如此之早?” 靖瑶问道。 “水边儿起雾,就和林中见鹿一样,常有的事!” 掌柜的随口说道。 靖瑶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若是林中处处可见鹿,那猎人该有多幸福? 却是也不会为‘猎鹿人’专门给个头衔了。 无论鹿还是虎。 无论是‘猎鹿人’还是“射虎人”。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和这水边每日都会起雾,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掌柜的这一句话,能哄的住外地人和没见识的人。 却是哄不住他。 就在这时,门口处却是又走进来了一位小姑娘。 年龄不大,满脸都是怯生生的模样。 进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紧张,却是没有看到脚下的门槛。 磕碰之下,就连手上挎着的篮子都差点飞了出去。 “一位?” 掌柜的抬眼看了一下那位小姑娘,并不上前搭话。 使眼色,让那位伙计上前去问询。 若是旁的酒肆客栈,来了客人自然是好事。 客人越多,生意越好,掌柜的赚钱也越多。 可是靖瑶却从这位掌柜的脸上看到了些许不耐烦。 这种不耐烦,好似正是因为这位进门的小姑娘而引起的。 “一位……” 小姑娘低声说道。 头压的很低。 都不敢和这位伙计对视。 要是放在平常。 这位流里流气的活计,说不定还会调笑戏弄一番。 但是今日,却是没了这番心情。 小姑娘在靖瑶不远处的桌子前坐下。 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面饼,却是让伙计给他上一坛子酒。 “一坛酒?咱店里的酒可贵……” 伙计说道。 “我有钱……” 小姑娘用嘴咬着面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 “不过,你喝得完一坛吗?” 伙计看到银子,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 但他还是好奇,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会要满满一坛子酒。 可是小姑娘却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的吃起面饼来。 伙计拿走银子摇了摇头。 觉得今晚进店的,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酒坛子很快就摆在了小姑娘的桌上。 小姑娘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仍旧在吃着自己手中的白面饼。 只不过速度却是明显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一个面饼就吃完了。 现在,小姑娘的目光却是盯着酒坛子不放。 伙计的确没有糊弄她。 这一坛子酒,上面落灰不少。 一看就是在酒窖中存放了很久。 不过老酒封泥重。 这是喝酒之人都知道的事情。 伙计并没有替这位小姑娘打开封泥。 靖瑶也在想,她究竟能不能打得开。 谁料到,酒坛子上厚重的封泥,被小姑娘伸出食指一勾,就尽皆碎裂开来。 却是一粒土星欧没有落进坛子里。 看到这般手法,就连靖瑶的部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看似瘦弱的小姑娘,却是有这般指力? 酒坛已开。 酒香四溢。 小姑娘闻着酒香,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看的出她对这酒很是满意。 随即便撸起袖子,拿着桌上的碗,从酒坛子里一碗一碗的舀着酒喝。 酒水随着晚边滴拉在身上却是也毫不在乎。 就这样一口气喝了三碗之后,却是才满足的长叹一声。 抬头在大厅内看了一圈。 把靖瑶等人也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会儿她的神情却是和刚进门时截然不同。 靖瑶看着这位小姑娘,轻轻的笑了笑。 “你从哪来?” 靖瑶问道。 “南方。” 小姑娘说道。 “我叫余梦。” 小姑娘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靖瑶微微一愣。 他并没有询问这位小姑娘的姓名。 不过这个名字倒着实有趣。 余梦。 难道这梦境竟是还能有所剩余? 靖瑶不懂。 他只是看到这位小姑娘喝酒的样子,而有些好奇罢了。 “南方……南方不是都喝茶?” 靖瑶问道。 在他的对五大王域的认知里。 南方人是不怎么喝酒的。 都说南方柔和,像一盏茶。 北方浓烈,似一杯酒。 茶中的娴静,飘逸,配上那桨声灯影,丝竹清扬。 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物我两相忘之感。 而在北方,却是有些近似他们草原。 一碗下肚,豪情纵生。 多少人一手执酒,一手握刀。 冷面立残阳,笑看人间无常。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是南方人里爱喝酒的少数。” 小姑娘笑着说道。 随后又舀了一碗酒。 “你也是要过河的吗?” 靖瑶问道。 小姑娘正在喝着酒,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我要去鸿洲!” 小姑娘说道。 “那倒是同路。” 靖瑶说道。 小姑娘一听同路,眼睛却是一亮。 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拎着酒坛子就做到了靖瑶的对面。 “那明日可以一起走了!” 小姑娘举起酒碗对靖瑶说道。 靖瑶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的碰了碰。 却是很不好意思…… 想自己喝酒时,向来也是用碗的。 怎么今天和一位小姑娘碰杯,却是用了王域内极小的杯盏。 正当他脑子里在想着这些事情时。 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却突然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喝醉了。 却是把靖瑶等人吓了一跳。 大家都清楚的听到,方才她头重重的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所以这究竟是喝醉了,还是磕晕了? 却是谁也说不好…… 只不过那小姑娘的的篮子,却是渗出了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 靖瑶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闻到了血腥味。 正是从那小姑娘的篮子中发出来的。 他把目光转向了高仁。 高仁仍旧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他们不会知道,这位小姑娘在走进店里时,已经遭遇了六场追杀。 而她的衣裳之下的身体,却是也满满的缠着绷带。 为的就是不让鲜血渗透出来,让外人看见。 一个大量失血的人,是绝对不该喝酒的。 也不该去洗澡。 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好,每日三五碗鸡汤静养。 但她不但顺利的从这六场致命的追杀中脱身,而且还能安然自若的走入这家点中喝酒。 这小姑娘却是已经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而是了不起。 可惜,这样了不起的事迹,却是没人知道。 靖瑶只是好奇,他的篮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一颗人头!” 高仁忽然开口说道。 “那篮子里是一颗人头!” 高仁又解释了一遍。 靖瑶点了点头。 死人他见的多了。 死人头也是。 草原有个习俗,就是征伐过后,砍下敌人的头颅扔到篝火中来祭奠先祖英烈。 以此求得往后的庇护。 但掌柜的和那伙计却是也不动声色。 这就让靖瑶很是奇怪…… 虽然夏彤镇已然混乱不堪。 但一般人听到自己的店内竟然有一颗死人头,难道不该大惊失色才对吗? “等她醒来,记得问她收两份房钱。” 掌柜的指着小姑娘,对伙计说道。 “为何要收两份?” 靖瑶问道。 “嘿嘿……活人一份,死人一份。” 高仁笑着,抢在掌柜的之前说道。 靖瑶蓦然…… 这句话却是让他对王域之人又看低了三分。 靖瑶尚未吃饱。 但眼前的菜,缺油少盐,让他胃口全无。 结果还不等他发作。 一位部下却是有些醉酒。 抄起桌上的一盘菜,就朝着掌柜的砸来。 靖瑶的部下,嘴里骂骂咧咧。 说的却是草原语。 这几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培训过的。 对于五大王域的语言,却是早就烂熟于心。 但一喝多,再加上这菜品着实不成样子,便难免漏出了马脚。 靖瑶听在耳里。 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若是出言解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罢了。 不过更让他惊异的是,那飞来的盘子却是被掌柜的稳稳托在手中。 就连那散落出来的菜叶,却是也都被他一一用盘子借住。 一点儿都没有落在地上。 “我说这位客官,饭菜不可口,您尽管骂!不过这盘子若是打碎了,可是得赔钱的!” 掌柜的说道。 随后起身走到靖瑶那位部下的桌旁,把菜重新放在了桌上。 瓷制的盘子,放在木头的桌上。 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这一闹,却是让那位部下的酒意已经醒了三分。 “你带的人也忒不中用了些……” 高仁用劲气传声。 言语只有靖瑶一个人才能听到。 但靖瑶却并未回答。 而是把自己桌上那条未动过筷子的鱼端到了高仁面前。 “你也是水边长大的人,吃鱼应该不费事?” 靖瑶说道。 同样是劲气传声。 只不过高仁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却是骤然冷厉! 就连手中的筷子也有些僵在了原地。 他从未告诉过靖瑶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靖瑶是如何知道,他是在水边长大的人? 不过片刻的僵持过后,高仁却是转而一笑。 “多谢老爷!” 高仁拿着筷子,拱了拱说道。 他千算万算,却是都没有算到靖瑶竟然会调查自己。 更是没有算到,他竟然还会调查的如此细致清晰。 嘴里吃着鱼,心中却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算计。 看来自己的确是不能小看这些草原人。 都说他们心思粗大,遇事只知用蛮力解决。 但却是忽略最重要的一点,顽强。 草原人自由磨练出来的顽强性格,不是五大王域中人可以比拟的。 而顽强的性格在很多时候,足以弥补自己心思不够玲珑的缺点。 靖瑶的心思在草原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细腻了。 再搭配上他这般顽强的个性,世上还能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吗? 一次不行就两次。 永远不会有上限。 永远都要再试一次。 也就是用这种看似笨拙的办法,竟是连高仁从小在水边长大这样的事情都知道了。 这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高仁觉得,事情反而愈发有趣了起来。 若靖瑶只是个傻子,指哪打哪的,岂不是过于无聊? 如今这般就好比一杆秤。 一边是不断增加的货物,另一边也是不断累积的筹码。 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就这样不休的拉锯僵持着。 任何一点微妙的变化,却是都能让一方满盘皆输。 这样在悬崖边起舞的斗争,让高仁充满了欣喜。 “谁说这菜不好吃?” 后堂里传来一句洪亮的女声。 靖瑶回头,只见那后堂的帘子无风而起。 一位黄奕女子正叉腰站在那里。 “她是本店的厨娘。” 掌柜的说道。 靖瑶好奇的打量了一番。 厨子多。 厨娘少见。 没想到这家店却是由一位厨娘做饭。 其实单论这刀工还有火喉,这位厨娘都是极为不错的。 只不过是油盐有些少,吃起来味道很是寡淡罢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 “家人不规矩,却是冒犯了!” 靖瑶说道。 “你想吃什么?” 黄衣厨娘厉声问道。 看来今日若是不夸她一句好吃,却是就过不去了…… 不过女人大抵都是如此。 做饭虽然是厨娘的职业。 但一个女人若是做好了饭菜放到你面前,你不吃也不夸,那却是比结结实实捅她一刀还要难过无数倍。 尤其是像这位黄衣厨娘般,对自己的手艺极有自信的女人。 “都好。” 靖瑶了想了想说道。 “无菜无肉,可吃饼子?” 黄衣厨娘问道。 “吃。” 靖瑶点了点头说道。 黄衣女子转身回了后堂。 却是没有把门帘放下来。 她洗了洗手。 把衣袖卷起到手肘的位置。 露出两条并不嫩白,但却极为结实的小臂。 面团已有现成的。 用一个大铁盆扣着。 黄衣厨娘伸着头又看了看大厅。 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是再数这靖瑶一行究竟有多少人。 数清楚人数之后,他从难面团中化掌为刀,分出了一小半,放在案板上,开始揉搓。 动作极为麻利。 揉搓了一会儿,便往双掌中涂了些油。 一个面团,便在她的手下,被压扁成了一块面饼的形状。 不过这面饼却是不大。 看上去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这时,黄衣厨娘却是停下了手。 自己的双掌上又撒上了些许生面,然后便拽着这块小面饼不断的摔打。 这面饼虽小,但韧性却是极好。 摔打在案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犹如用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 如此摔打不停,那面饼却是变成了棍状,且约拉越长。 眼见就要脱手而出,但这黄衣厨娘却仍旧是不慌不忙的将手腕朝下一压,继而止住了这番势头。 一根长棍形状的面团,此刻却是要比先前大了不知多少倍。 “对不起掌柜的,却是把你的桌子弄脏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黄衣厨娘先前摔打面团的声音太大,那位醉酒后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却是悠然转醒。 脸上也有了些红光。 “无妨。脏了擦干净就是。” 掌柜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你要吃饼吗?” 黄衣厨娘伸头问道。 却是在问这位才醒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怀中还剩下的一张饼,继而点了点头。 黄衣厨娘看到她点头,便又从那大盆下揪出一小块面团。 而后和案板上这一长条揉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动作,力道明显小了很多。 比之先前,就连一半都不到。 待那块新面团,完全融入了之后,黄衣厨娘将双掌一合。 把这一长条面团,分成了好几节。 数量不多不少,正好是靖瑶一行人再加上那位小姑娘。 “你爱吃饼子吗?” 小姑娘开口问道。 靖瑶点了点头。 草原本就是以面食为主的。 不光是草原,整个北方也是如此。 南方多水,稻谷丰厚。 不过草原人向来没有耕种的习惯。 除了肉食以外。 其余的事物要么是在通商口岸购买的,要么就是劫掠王域边境时抢夺的。 “我也喜欢!” 小姑娘说道。 随即又拿起碗,伸进坛子里开始舀酒喝。 靖瑶吃惊的看着这位小姑娘。 没想到她醒酒却是如此之快。 “以前我不喝酒的……醉一次就能多喝一点。”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靖瑶没有言语。 而是转头看向了后堂。 相比于眼前的这位小姑娘来说,还是那位黄衣厨娘做饼更加有趣。 “今晚要下雨。” 高仁说道。 “下雨?我们已经住在了客栈里,下雨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靖瑶问道。 “下雨之后,河道水涨,却是要比往常难过的多。” 高仁说道。 这些靖瑶却是不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经历与经验。 但这些问题,他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草原人顽强,草原的部公更加顽强。 即便是被湍急的喝水冲走一百次,他也会一百零一次的挣扎起来,重新过河。 高仁言毕不久。 外面便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往往下雨前总该是先起风才对的。 可是今夜的这场雨,却是没有任何预兆。 无风。 无雷声。 更无闪电。 就这样骤然降临在夏彤镇中,并且越下越大。 雨点打在屋顶和地面的声音,竟是都盖住了靖瑶等人的话语。 可是杂乱无章的雨声中,却有一个单调的声音,始终很有节奏的,在不断重复着。 就是那位黄衣厨娘揉面做饼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一章 无畏的少数【四】 伴随着雨声。 门口走进来三位蓑衣客。 在这个年头,穿蓑衣的人却是极为罕见了…… 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船家以及钓叟之外,平日里在街上很难看到有人身穿蓑衣。 尤其是在震北王域。 许多人甚至宁愿浪费时间在檐下躲雨,却是都不愿意撑一把伞。 毕竟这北方雨水还是少得多。 “客官几位?” 那伙计迎上去问道。 三人湿漉漉的走进来并不言语。 伙计看到他们脚上竟然穿的是草鞋,顿时便有了些鄙夷的神色。 脸上那份笑意也收敛的平淡无奇。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却是让本来单调的雨夜丰富了几分。 三人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扔在了门口。 靖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三件蓑衣。 掌柜的也不例外。 普通的蓑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蓑衣虽然防雨,但却是极为轻便。 而这三件蓑衣怕是每一件都有几十斤重。 “这三人可是来头不小……” 高仁劲气传音对靖瑶说道。 “你认识?” 靖瑶反问道。 “不认识。” 高仁说道。 但他并没有摇头。 因为这话旁人本就听不到。 若是他无端摇头,倒是显得颇为突兀。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们来头不小?” 靖瑶问道。 “他们穿的蓑衣都是铁质的……普通人别说穿在身上赶路避雨了,就是拿都拿不起来。” 高仁说道。 靖瑶定睛一看,发现这所以的确是有些不同。 虽然草原没有蓑衣。 但是他为这次潜入震北王域劫夺饷银,着实下了一番死功夫。 把五大王域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全都通览了一遍。 因此这蓑衣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普通的蓑衣被雨淋湿,仍在地下。 定然不会如此坚挺。 而方才落在地下的声音却也是证明了这一点。 “铁质的所以……他们就不怕生锈吗?” 靖瑶问道。 “是铁当然就会生锈,因此才会在铁蓑衣的外面刷了一层桐油。这不就起到了防锈的作用?” 高仁说道。 靖瑶看到那铁蓑衣上果然有一颗颗水珠正在来回滚动。 铁器的表面是没有这么光滑的。 高仁说的果然不错。 “他们会不会是夏彤镇的那一伙强人?” 靖瑶问道。 虽然他了解了不少常识。 但书里的东西毕竟都是干巴巴的陈述。 想要学以致用,非得亲眼看看,亲身体验一番才行。 “你真是高估震北王域的强人了……若是他们有这般能耐,能穿的住如此铁蓑衣的人,到哪里不能有一口好饭吃?却是非要做这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高仁讥笑的说道。 靖瑶倒很是随意。 这本就是一家客栈。 他们能来,别人也能来。 只不过在掌柜的口中,夏彤镇已经很是没落了。 怎么今晚却是接二连三的来了这么许多? 除去靖瑶自己这一行劫夺了边军饷银的要犯以外。 还有一位篮子里装着人头。 几碗就醉,半刻酒醒的小姑娘。 现在却是又多了三个身穿铁蓑衣的外来客。 三人找了一副空座头坐下。 却是有意的离靖瑶一行人很远。 那位小姑娘却是又醉了。 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只不过她这次醉的时间,却是和那三位蓑衣客进门的时间一样。 她的头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刚好被铁蓑衣落地的声音遮挡住了。 三位蓑衣客居中的那位,抬眼看了看靖瑶。 但目光却是始终停留在那位醉酒的小姑娘身上。 其余两人,则是看着小姑娘的篮子发呆。 一下雨,外面泥土跟河水的味道翻涌而起。 倒是把篮子里那颗死人头的腥臭掩盖的结结实实。 桌上本来的血迹也早已被伙计擦拭干净。 现在从外面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篮子而已。 却是无论如何也犯不着让这两位蓑衣客如此关注。 靖瑶看了一眼高仁。 眼中满是无奈。 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是总是会出现意外。 这三人明显是冲着这位小姑娘而来的。 但这位小姑娘却是现在又和自己等人同桌把盏。 三位蓑衣客想来必是把自己等人和小姑娘算成了一丘之貉。 待会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靖瑶歪着头看了看正在酣睡的小姑娘。 他觉得这王域中人,的确是心眼太多…… 这小姑娘一定知道身后有人还在跟着自己。 她拎着酒坛子坐过来时,心里恐怕早就做好了这般打算。 “可有什么吃的?”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开口问道。 嗓音嘶哑。 这是长途赶路导致的。 人若是消耗超过了自身的极限,那喉头必然会充血。 继而便是双目赤红。 这三人的双眼此刻还是一片澄澈。 但这沙哑的嗓音,却是已经暴露了他们却是有些体力不支…… “只有面饼了!” 掌柜的说道。 居中那位蓑衣客听后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靖瑶等人桌上的鱼肉青菜,又看了看掌柜的。 似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今日最后的存货了……几位若是要打尖的话,却是只有面饼。” 掌柜的说道。 他也是很是无奈。 这三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但开店就得迎八方宾客。 就是个叫花子只要能付得起酒钱,你也得让他进店坐下,再恭恭敬敬的道一句客官。 居中的蓑衣客听后却是对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起身便朝着后堂走去。 伙计想要上前去阻止。 却是被老板摆了摆手拦住了。 和气生财。 后堂又不是什么险要绝地。 别人想看就让他去看。 何况掌柜的说的也是实话。 给靖瑶等人的菜品,的确是用完了今日最后一点的库存。 多的,只有那个大铁盆下面的面团了。 这位蓑衣客走进了后堂,看到黄衣厨娘正在揉面。 他出手迅疾。 想要揭开那铁盆看看。 毕竟他却是不知道那铁盆下只有一个面团。 还以为是掌柜的故意有所隐瞒。 黄衣厨娘对这蓑衣客的动作,却是不管不顾。 那大铁盆在他身后半丈左右的位置。 只见她身形一闪。 整个身子便倒退了数步。 蓑衣客只觉得眼前恍然一片,尽皆是黄色。 回过神来一看,那个大铁盆却是已经换了地方。 正好摆在黄衣厨娘揉面案板的右边。 蓑衣客有些不解。 伸手便要再探。 这次他出手却是很慢。 同时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黄衣厨娘的身形。 “要吃得等半个时辰!”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到那大铁盆时,黄衣厨娘却是突然开口说道。 蓑衣客被这句话一惊。 竟是又把手往前送了少许。 堪堪搭在了大铁盆的边沿。 黄衣厨娘手上的面饼霎时脱手,摔落在案板上。 面饼已然成型。 唯独欠缺一些配料而已。 这面饼的形状倒是颇为独特。 中间凹陷,只有薄薄一层。 而周围的一圈边沿却是显得极为厚实。 这样奇特的面饼,蓑衣客没有见过。 不过他的手却是还打在那个大铁盆上,正准备解开。 黄衣厨娘拿起案板钱的一碗白芝麻。 看样子是要洒在这面饼上。 只不过她却只用指甲轻轻捏起了一粒。 而后屈指一弹。 这粒白芝麻便朝着蓑衣客的那只正要解开大铁盆的手而去。 “啊!” 后堂中传来一声惨叫。 那一粒芝麻竟然如同一颗钢钉般,将那蓑衣客的手掌击穿。 伤口虽然极小。 但仍旧有鲜血缓缓渗出。 慢慢的,填满了手掌上的每一道缝隙。 继而在掌边凝聚,最后滴落下来。 就在那一滴鲜血要落在那盖在面团上的大铁盆时。 那铁盆却是又悄然无息的朝旁边挪动了几寸。 其余的两位蓑衣客听到后堂中的惨叫,顿时起身奔去。 “怎么回事?”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问道。 “这……这厨房有鬼!” 手掌流血的蓑衣客伸出手来说道。 “鬼?”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诧异的问道。 鬼神之说自古有之。 这世上不能用常理解释,揣度之事甚多。 不过要说谁真撞过鬼,见过神,怕是也没有…… “真的!方才那大铁盆本事在这个位置……但不知为何!却是忽然就挪动了。然后我正准备打开这大铁盆看看究竟时,手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东西叮了一口似的,刺痛难忍……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贯穿了我的手掌!” 这位蓑衣客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 给那二人展示自己手背和手掌处的伤口。 不过那位居中的蓑衣客却是更为仔细。 他看到地上一个小红点,随即就捡了起来。 那是一粒红色的芝麻。 芝麻有白的,有黑的。 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红的! 居中的蓑衣客把这粒红色芝麻放倒了嘴里。 随即呸的一声吐了出去。 “后堂里做如此腌臜的事,就不怕我用尿给你们和面吗?” 黄衣厨娘背对着三人说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循声抬头,看到了黄衣厨娘面前的摆着的一碗白芝麻。 居中的蓑衣客面上不动声色。 但他的心中却是大为讶异…… 随即,竟也伸出一只手。 暗地里朝那黄衣厨娘的腰间摸去。 可是黄衣厨娘却依旧冷若冰霜,沉寂如山。 一张面饼的芝麻已经撒完。 她提溜着面饼的边沿。 宛如一团松垮的棉花似的,高高抛起。 本是轻薄蓬松的面饼,骤然间变得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三人的头顶上径直盖了下来。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横臂当头,已做好抵挡之姿。 但这面饼却是从他们头顶处悠然而过,甩到了旁边烤炉的内壁上。 炉火通红。 面饼一和烤炉的内壁接触,便发出一阵滋滋声响。 继而仅仅的贴合在一起。 发出了一阵焦香。 居中的蓑衣客脖颈后面,渗除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闻着传来的香味,深深的吸了口起,继而缓缓吐出。 “是在下冒犯了……还望见谅!” 居中的蓑衣客说道。 随即从腰间拿出一方手绢。 把先前自己吐在地上的芝麻和唾沫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开后堂。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出门口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响动。 居中的蓑衣客回眸一看,却是那大铁盆被打开了。 露出了本来被改在下面的面团。 “多谢!” 蓑衣客微微颔首说道。 带着其余二人老老实实的回到了桌边坐下。 这二人想不通为何自己的老大却是对那厨娘如此前辈客气。 但他们却是也不敢多问。 只有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自己才知道。 方才那一张面饼飞过自己头顶时,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刻他的心却是在悸动不已,仍未完全平息下来。 随后,吩咐一人,把原先放在门口的三件所以拿来。 居中的蓑衣客拎着自己的这件铁蓑衣轻轻抖了抖,让雨水尽皆滴拉干净便穿在了身上。 屋内又没有雨。 四周的墙壁除了门窗以外也足以挡风。 为何还要穿上铁蓑衣? 但三人却是认认真真的把这铁蓑衣穿戴整齐。 就连胸前的系挂的一根链子,也扣的很是严密。 “你怎么想?” 高仁对这靖瑶传音问道。 “我需要想什么?” 靖瑶问道。 他本意今晚是要少喝酒的。 但不知不觉,却是又喝了许多。 “他们准备动手了。” 高仁说道。 “我没有你那般本事,我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事情。” 靖瑶喝着酒说道。 “他们也一样。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片面。现在这世道,早就没人去追究那前因后果了。” 高仁说道。 “我看他们只是穿上了那铁蓑衣,没有动手。” 靖瑶说道。 “他们也只看到这小姑娘坐在你对面,觉得咱们和她是一伙的。” 高仁说道。 靖瑶放下酒杯笑出了声。 虽然高仁疯癫的时刻常有。 但很多真话,实话,正常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疯子却能毫无顾忌的,信口开河。 他们只说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和判断。 从来不加以修饰。 就好像白描一般。 只有最简单的线条来表现物象。 不设色,也不晕染。 虽然听上去有些呆板。 但实际上却是最深刻的保留了质感。 使得物象更具神采。 高仁的每一句话,便都是如此白描。 除了他不想说的以外。 只要开口,必然是敞开心扉,直抒胸臆。 方才靖瑶大笑,便是觉得这高仁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你问我要怎么做,那你是却是如何想法?” 靖瑶问道。 这句话却是开口说的。 没有再用劲气传音。 “早就说好都听你的,你怎么想,我便怎么做。” 高仁随意的说道。 靖瑶叹了口气。 这句话他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调侃。 而是真心想听听高仁的意见。 不过高仁说的也的确没错。 二人之间早就有了协议。 这一路上,在抵达矿场之前,都由靖瑶说了算。 既然有人动脑子,有人担责任。 高仁还不如就此好好喝酒,认真吃菜。 何必去为这些事情操劳? 摆在靖瑶面前的无疑是两条路。 打或退。 打自然是不怕的。 只是靖瑶并不想动手。 因为一旦动手,难免就会让人看出端倪,走了风声。 这夏彤镇已经够惨的了。 难道还要再把这里血洗一番不成? 可是退,靖瑶一时半会儿却是又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还不等他思量完毕。 那两位蓑衣客便纵身跃起,一左一右朝着靖瑶这边袭来。 长剑从袖中脱出,握在手上。 二人配合严密。 进退有法。 刺向靖瑶的一人一剑,多做稍慢。 这却是为了防止靖瑶有所变招。 有时候快能在一瞬间决定生死。 慢也可以。 一剑击出,想要再凌空变招,着实困难。 但若是速度足够慢,那就能给自己反应和应对的时间。 也能看清对方的身形变化。 况且这第一剑只是试探。 他们也看到了靖瑶腰间横跨的弯刀。 这种样式的刀就和那位黄衣厨娘做的面饼一样。 都是极为奇特的。 奇特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也一定是少数。 而少数则意味着刁钻,古怪,出其不意。 但另外一位蓑衣客却是截然相反…… 他的剑迅疾若奔雷。 鼓荡的阵势极为磅礴浩渺。 竟是想要一剑取了那尚未醒酒的小姑娘的性命。 这二人如此一快一慢,一张一弛。 端的是天衣无缝。 靖瑶余光察觉侧面有寒星浮动。 弯刀飒沓出鞘。 他倒提着弯刀。 用弯刀高高翘起的刀尖,朝着那蓑衣客的长剑勾去。 蓑衣客虽然剑招极慢。 但他却也对如此怪异的弯刀和出刀方式心惊不已。 可是眼下想要回剑却是绝不可能。 只能如此的一往无前,或许才有些许希望。 本也没有指望这一剑能够有所建树。 但若是就被这般逼了回去,却是也让他颜面尽失。 靖瑶的弯刀侧立。 闪过一阵青光。 待那蓑衣客反应过来时,自己手中的长剑已经被靖瑶弯刀的刀剑勾住,压在桌上,进退不得。 而刺向那位醉酒小姑娘的的一剑。 眼看就要穿透脖颈,鲜血飚射。 但最终却也刺在了桌上的酒碗里。 酒碗应声碎成了七八块。 小姑娘却是在剑锋抵达之前醒了过来。 如此妙若颠毫的闪躲。 没有人会相信只是巧合。 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不过我每天只能喝三次。第四次就会一直睡过去,有时却是能睡一个对时。” 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了看桌上碎裂的酒碗和长剑。 抬头对着靖瑶微微一笑说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看到这二人竟然全都失手,且又受制于人…… 不得以,只得自己拍案而起。 身上的铁蓑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像极了刚添入新柴的篝火,也像极了五大王域中节庆时燃放的爆竹。 不过同样的声音,在柜台处却是也有。 但却是远远比不上此间的雄壮罢了…… “精细骨瓷碗一只,三两。楠木桌案一套,五十五两。” 在那两位蓑衣客起身出剑之时,这位掌柜的便回到了自己的柜台之后。 此刻正在不住的拨弄着算盘,计算着双方争斗的损耗。 只不过明明是一只陈旧的粗瓷碗,却被掌柜的说成精细骨瓷。 明明是普通的木质桌椅。 却记做了名贵的楠木。 真是无奸不商。 只要在这所酒肆客栈中发生的事情,怕是都逃不过掌柜的手中的这一把算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二章 无畏的少数【五】 凄厉的惨叫让厅内的所有人浑身一激灵。 却是靖瑶一刀切下。 斩断了那位剑被钉在桌案上的蓑衣客的手。 既然无路可退,那只得全力一战。 这位蓑衣客痛苦的朝后倒去。 虽然没死。 但一个用剑之人失去了用剑之手。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相比于死人而言,废人却是更加难过。 每一个废人都曾想过去死。 但真正能鼓起勇气的,怕是没有几个……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站在靖瑶的桌旁。 淡漠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嚎叫的部下。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寒光照在那位断手蓑衣客的脸上。 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包括靖瑶在内,却是都看到他点了点头。 居中的这位蓑衣客立即一剑刺下。 剑身贯穿了断手之人的咽喉。 他拼劲最后的力气想要笑一笑。 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 不过这般释然的态度,却是让靖瑶都有些动容。 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 击杀不成,绝不偷生。 更不愿意自己成为同伴的累赘。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轻轻的抖了抖手腕。 将自己剑上的血迹抖去。 随后一脸平静的看着靖瑶。 “我和她,不熟。” 靖瑶说道。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位小姑娘。 虽然这位小姑娘或许有些值得令人同情的过往。 但萍水相逢,靖瑶却是没有必要替人出头。 何况,还是王域之人。 “我知道。” 蓑衣客点头说道。 “请便。” 靖瑶起身离开了桌子。 站到了一旁。 准备彻底袖手旁观。 “可是你杀了我的人。” 蓑衣客说道。 靖瑶笑了。 这场麻烦看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不过这人既然没有动手,而是开口说了话。 那就说明或许还有道理可讲。 与其说道一番,可能还有转机。 “那人是你自己杀的。而且他也不想活了。” 靖瑶说道。 “是我杀的,他也的确不想活了。不过却是因为你先砍了他的手,才会导致如此的。” 蓑衣客说道。 剑上的血迹已经全部滴落在地上。 只有极好的剑才能做到如此。 “你不是说现在的人都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吗?” 靖瑶回头看着高仁说道。 “我说的是大多数。” 高仁无奈的说道。 他也没有想到,这蓑衣客却是这么讲道理。 仔细说道起来,这人的死的确是和靖瑶有关系。 不过若是他不出剑刺向靖瑶,靖瑶也不会去砍掉他的手。 想来想去,最终的源头却是就在这位小姑娘身上。 高仁开口一番说道,却是让这位蓑衣客连连点头。 目光重新又定格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从南方到北地。 他们追了何止三千里。 以至于最后却是就剩下了三个人。 小姑娘迎面与蓑衣客对视着。 目光不躲不闪。 她走到旁边的桌上,拿起了自己的篮子。 解开篮子上的盖布看了看后,朝那颗死人头上呸了一口。 继而直接丢给了那位蓑衣客。 蓑衣客下意识的身手接过。 那小姑娘却就在这一瞬的功夫,跳窗逃出了酒肆客栈。 “这小姑娘是谁?” 靖瑶问道。 “仇人。” 蓑衣客捧着篮子,看着窗外说道。 “这篮子里的人是谁?” 靖瑶又问道。 “死人。” 蓑衣客收回了目光。 让另一名部下把死去的那位蓑衣客的尸体拖到门外去。 然后便捧着篮子,坐回了原本的桌边。 “你难道不追?” 靖瑶很是好奇。 这蓑衣客不但不追,甚至方才都没有出手阻拦。 靖瑶看的出来,若是他想,定然是能够拦住那位神秘的小姑娘的 可是他却没有。 “因为我只想要这篮子。” 蓑衣客说道。 随即解开蓑衣,拿出一锭金子,丢给掌柜的。 “损失算我的。余下的钱上酒。” 蓑衣客说道。 掌柜的看着手里这一锭金子,笑的合不拢嘴。 把金子收好后,就提起笔,把方才记得账全都勾销。 “但那小姑娘不是仇人?仇人就能如此一走了之?” 靖瑶问道。 “她想要的也是这个篮子。所以她还会回来的。” 蓑衣客说道。 与其冒着深夜大雨和泥泞不堪的道路去追。 还不如就坐在这温暖的客栈中,喝着酒以逸待劳。 既然两方都对这篮子和篮子里的东西锲而不舍。 那就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掌柜的把酒端了上来。 黄衣厨娘却是也从后堂中款款走出。 手上托着一个盘子。 盘子上堆着高高的一沓面饼。 “你们的要在等一会儿。” 黄衣厨娘把面饼放在靖瑶的面钱后对着蓑衣客说道。 “只要两个就够了。” 蓑衣客说道。 他已看到靖瑶等人的面饼,是按照人数烤制的。 原本他们有三个人。 但是现在死了一个。 所以两张面饼足以。 黄衣厨娘听后点了点头,便回到了后厨。 “你为何会在这里当一个烤饼的厨娘?” 蓑衣客突然问道。 “我本就是个厨娘。” 黄衣厨娘听闻此言,脚步却是没有任何停留。 但却是把后堂的门帘放了下来。 厅内的众人,却是再也看不见里面。 “你们认识?” 靖瑶吃着烤饼问道。 不得不说,这烤饼着实好吃。 不但筋道异常,还有一股浓厚的芝麻香气。 即便是没有任何菜肴相配,也能空口吃的下去。 “你们不是王域中人。” 蓑衣客喝着酒说道。 “何以见得?” 靖瑶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问道。 “进来前,我看到这家店后面停着许多家具马匹。想必是你们的。那些家具样式虽然都是最为普通的震北王域风格,但却和你们的气质不符。” 蓑衣客说道。 “家具就是家具,还有什么气质一说?” 靖瑶笑了笑说道。 “那个碗太小。无论你是用来吃饭还是喝酒,都太小。” 蓑衣客说道。 “这店中的碗也不大,我不是照样在用?” 靖瑶举起手中的碗反驳道。 “用店里的碗是无奈……只有极为讲究的人才会到哪里都用自己的餐具。不过家却是一个最让人舒心的地方。吃饭也是生活中最关键的事情。在最舒心的地方,做最关键的事情,但却没有合适的器具。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 蓑衣客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估计也不是震北王域中人。” 靖瑶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蓑衣客观察的极为细致,脑子也很活泛。 “我和你一样,也不是王域中人。” 蓑衣客抿了一口酒,慢慢的说道。 靖瑶却是没有相信他这句话。 不是王域中人,难道还会是草原人? “我是坛庭中人。” 蓑衣人把酒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靖瑶倒还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高仁的脸色却邹然一变。 “你们是坛庭中人?” 高仁语气急迫的问道。 “这天下冒充中都查缉司的人可能不少,但敢于冒充坛庭中人或许还没有。” 蓑衣客说道。 靖瑶把目光投向了高仁。 坛庭两个字对他而言却是极为耳生。 “坛庭是什么地方?” 靖瑶出口问道。 “那是一个在闺房里都不能议论的地方。” 高仁语气深沉的说道。 脸上更是少有的严肃。 坛庭。 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一定在五大王域之内。 这是除了东海之上的云台,漠南的蛮族,西北草原的王庭外唯一能够完全超脱五王的势力。 常人只觉得坛庭是一个传说。 可但凡是有所了解的人,却是对此忌讳莫深。 无论是皇朝以前的各代皇朝,还是如今的五王共治。 坛庭始终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没有人能够动摇它的存在,但却也并不耀眼夺目。 不过能够长久的东西,都有理于人,有意于天。 曾经的一代皇朝。 皇帝极为迷信。 梦中总是见到满月流光,仙人御风而来。 可见每个时期都会有一些特殊的产物。 但坛庭究竟诞生于什么时期,就连中都查缉司的档案中都无从记载。 不过每当皇朝更迭之时,就会有坛庭中人行走人间。 他们那并不干涉世俗,只是忠实的记录天下所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在五王共治之前,星剑老人的皇朝终结之后。 坛庭的名号却是开始流传广布。 上至门阀大族,下至庶民白丁。 无人不知,五人不晓。 有传言说。 天下之所以会五王共治,没有再起战乱,却都是坛庭的功劳。 大约在二三十年前,市面上有一本奇书流传甚广。 叫做《坛庭庭记》。 里面广泛而系统的描述了整个坛庭的风物以及使命职责。 真伪虽不可考究,但读来也的确是极有意思。 不过这书流传于战乱之中,绝迹于大定之时。 现在却是一本都看不到了。 民间或许还有藏本。 但却是谁也不敢拿出来受人瞩目。 这本书高仁是读过的。 因为他的师傅就有一本。 坛庭内的高台鳞次栉比,重叠罗布。 高台上还都描绘刻画了仙人在云端之上的天宫之中的姿态,以及偶尔下凡,在山野中布武讲道,传授仙法的景象。 坛庭的最中央,有一座巍峨的仙人塔 据说要比任何一代皇朝修建的祭天台还要高耸。 宽广的殿堂就算是现在的中都城也比不上一半的壮丽。 坛庭虽然避世久远,但却也不是无门可如。 至少在《坛庭庭记》中说,坛庭在天地四方都有门。 只不过常人看不见罢了。 这些描述或许有些神话和夸张的意味。 但管中窥豹,由此也可以烘托出坛庭的神秘和遥不可及。 天下之东面有三个门。 却是按照四季时令来命名的。 分别叫做春冬夏。 为何独独没有秋? 这一点却是在《坛庭庭记》中没有任何说明。 高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起问问师傅,却又害怕被责怪。 因为这本书是他当时偷偷翻出来看的。 不过古人向来都不喜欢秋天。 或许是因为秋总是能让人生出太多感伤…… 悲伤事已经够多,何苦在要去为了一个季节而劳神呢? 不过这却是那些酸腐文人的见地。 他们总是喜欢在秋天,对着萧瑟之风,以及风中落叶而悲慨万分。 可对于普通老板姓来说,秋却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季节。 因为秋天一过,就要入冬了。 南方不会下雪。 可是北方却就要卧在屋子里至少三四个月之久。 越冬有没有饭吃,够不够烧柴,可是全指望这一年之秋。 南侧有四个门。 却是都带有一个乾字。 第一个叫做“乾文门”。 是坛庭的第一任创建者,在路过这里时,忽然从天上翩然而下了一卷书册。 书册上记载了人间从不曾有过的学问。 又因为天赐之书,所以这南面第一门就叫做‘乾文门’。 其余的三门,却是只有名字,没有来源。 分别叫做‘乾平门’,‘乾津门’,‘乾昌门’。 至于另外东西两个方向。 则各只有一个门。 太阳的东升西落。 所以东面的是阳,西面的是阴。 天下的东西南北,高仁都曾一一去过。 不过书中却是没有记载这些门的具体位置。 高仁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但他对坛庭南北之门,却是有所怀疑。 对东西这阴阳二门,却是深信不疑。 这其中是和缘故,或许只是一种直觉,就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坛庭中,最为中枢的地方,叫做昌定塔。 是坛庭开庭之年,首任庭主建造的。 距离东边的阳门,仅有十二里之遥。 昌定塔东面,有一座府邸。 里面驻扎着坛庭最为精锐的军士。 也是坛庭庭主的护卫。 昌定塔共有九层。 全部都是由青石与花梨木混合建造。 塔身高九十九丈。 最上方塔顶又突兀的高出十丈。 不过站在塔上俯瞰坛庭时,却有种荡胸生层云之感,怕是不止千丈。 传说最初建造这座昌定塔时,地基之深已经挖发到了黄泉地府。 还释放出了无数的鬼怪。 但当初代庭主打开那本天赐仙书才朗读了一句,那些鬼怪便都乖巧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却是让初代庭主认为,这天赐仙书果然是真实可信。 因此便愈发的大兴土木建造,最后才建成了昌定塔。 至于塔顶上多出的那一节,却是专门修建了一个宝瓶状的房室,用来供奉那本天赐仙书。 每日里都是香火不绝。 昌定塔九层的每个角上都悬挂了金铎。 共计有三百六十五个。 每个方向还开有七扇窗户,全都刷着金漆,窗框上还钉着刻有五行之术的钉子。 如此殚精竭虑的设计,穷尽巧思的创意,却是世间独一无二。 每日夜风起时,那些金铎都会随风响动。 清脆而又铿锵的声音,却是让整个坛庭都能听见。 昌定塔北面有一座大殿。 里面陈列的全都是坛庭的历任庭主塑像,以及为坛庭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们的灵位。 全都按照贡献大小,用金银玉等不同材质打造而成。 其中首任庭主的塑像最大,高一丈八,通体都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 这样大的一块羊脂白玉,能得以存在便已是契机,更何况还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 其余金质的,等人身高的灵位有数十个。 其余还有些小型的塑像,大多都是天赐仙书上描绘的神祗。 用珍珠玛瑙等物攒绣而成。 此殿内的屋梁墙壁夜市重重雕刻粉饰,还描绘上了一种坛庭特有的零星花纹。 这种形状,却是初代庭主亲自画下的,是他从天赐仙书中感悟出来的。 窗棂外装饰以青色玉石。 台阶下树木层叠,枝叶扶疏,茂竹芳草,数不胜数。 因此那位撰写《坛庭庭记》的人会在书中感叹说: “如若真有天上仙宫,想必莫若如此……” 不过书中却说,坛庭在某一个时期,是全然开放的。 有很多从四方来朝拜供奉的人,带来的供奉都会存放在平镶塔中。 平镶塔可以算是坛庭内最为朴实的建筑了。 榫卯结构搭建而成,上面盖着瓦片,和现在的随处可见的高塔差不多。 不过却是每隔五步就开一门。 塔内架设楼阁五重。 书中却是没有详细描述。 高仁看着蓑衣客,脑中却是把自己还能记住的部分深深回忆了一遍。 “你想问什么?” 蓑衣客看着高仁欲言又止的样子,竟是率先凯开口问道。 “《坛庭庭记》里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高仁问道。 “我是从乾文门出来的。” 蓑衣客笑了笑说道。 高仁听后默不作声。 虽然这位蓑衣客没有直接回复他的问题。 但说自己是从乾文门出来,岂不就是从侧面证实了《坛庭庭记》的真实性? “那小姑娘是坛庭的人?” 高仁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她就是当年写下《坛庭庭记》那本书的后人。” 蓑衣客说道。 高仁倒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坛庭竟然还是没有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不过,你们来却是也不能走了。” 蓑衣客指了指靖瑶接着说道。 “为何?” 靖瑶傲慢的说道。 他不知道坛庭为何物,自是没有高仁的诸多顾忌。 “因为我不知道那小姑娘究竟给你们说了些什么,所以总得查证一番才行。” 蓑衣客说道。 “她什么都没说。” 靖瑶说道。 “查证后才知道。” 蓑衣客不依不饶。 “况且,有个机会能去坛庭看看,难道你不想?” 蓑衣客轻松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 “有个机会让你见见草原的弯刀,你想不想?” 靖瑶也笑着说道。 “原来你是草原王庭的人,怪不得会对坛庭如此倨傲。” 蓑衣客叹了口气说道。 一旁的高仁扯了扯靖瑶的衣袖,示意他态度不要过于刚烈。 但此事闹到了这般地步,却已经不是打乱靖瑶个人计划的事情了。 而是事关整个草原王庭的尊严与荣耀。 “我的确对你那坛庭不清不楚。我只知道明天天亮时,我要过河去鸿洲。” 靖瑶说道。 言毕之后,两人各自饮酒,却是再无任何交流。 高仁却在一旁不停的踱着步子,忧心忡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三章 警告的灰烬 震北王域。 鸿洲矿场。 金爷府邸。 一个人要走,是谁都拦不住的。 即便这个人只是个普通人。 并没有修过武道。 也没有强健的体魄。 要走也是拦不住的。 好巧不巧的是,金爷矿场上的天气极好。 金爷府邸内是没有风的。 但就连他的府邸外面,也没有一丝风沙。 这就是极为稀奇的一件事了。 想走的人不止一个。 而是三个。 先前到金爷府邸上的那位怪客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心情大好。 还问金爷借了一匹马。 承诺下次再来打造些物件的时候,就会归还。 虽然金爷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过一匹马能换来和这样一位金主的友谊,可是稳赚不亏的事情。 刘睿影带着华浓,以及小机灵也准备离开。 这倒是让金爷有些失落…… 他对刘睿影的兴趣不大。 但对小机灵却是极为舍不得。 可是小机灵这样来去如风的人,仿佛一只无脚的小鸟。 在哪里都不会驻足停留太久的。 不过他也一定不会走的太远。 因为此间事,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刻。 往往是你最不愿意看到小机灵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刘睿影则是放心不下自己仍旧住在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几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的部下。 金爷这里他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再待下去,只是喝酒罢了。 却是也无趣的很…… 恰好又赶上了如此一个天气绝佳的夜晚。 刘睿影向金爷告辞之后,便和华浓纵马离开。 没有了风沙的侵袭,刘睿影赶路极快。 只用了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已经看到了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 此刻虽已入夜。 但还算不上太晚。 门口草棚下的苦工们虽然都已经散去睡觉了。 里面却还亮着灯火。 刘睿影下马后走了进去。 看到老爸娘和胖老板正在喝酒。 二人你侬我侬,情深义重。 在刘睿影踏过门槛时,她俩竟是在喝交杯酒。 刘睿影看着想笑。 心中却有有些酸涩。 男人就是如此。 先前老板娘勾引他时,心中虽有悸动,但还是要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样。 现在看到老板娘和胖老板如此的柔情蜜意,心中却是又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吃醋。 至少刘睿影决计不会承认是吃醋。 最多是有些尴尬罢了。 刘睿影贴着墙边走着,准备直接上楼。 他不想打扰这夫妻俩,也不想被夫妻俩发现自己回来了。 毕竟自己在临走时,老板娘对自己的态度可是冷淡的紧…… 现在却是也没必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想到老板娘却是放下酒杯,转过身子对着刘睿影说道。 她下半身仍旧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 只是腰肢朝刘睿影这边扭动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老板娘的脸颊上有了两坨红晕。 再由如此的姿势衬托,却是更显妖娆。 至于胖老板,则是对刘睿影憨憨的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今晚外面没有风沙,走的很顺。” 刘睿影说道。 却是故意答非所问。 老板娘问的是他从金爷那里为何这么快就会回来。 而刘睿影却是只说了自己方才脚程很快。 “我哥那里不好吗?” 老板娘接着问道。 随即把身边的凳子朝外拉了一把。 示意刘睿影也坐过来。 “好。”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让华浓先上去看看那几人的情况。 胖老板一看刘睿影坐下,立即帮他拿过来了一只酒杯。 刘睿影看着酒杯笑了笑。 心想在金爷那里和回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喝酒罢了。 不过喝酒也要看在哪里喝,跟谁喝。 不知为什么,刘睿影就是觉得在这里喝酒却是要在金爷那好话的府邸里舒服很多。 老板娘亲自给刘睿影倒了一杯。 刘睿影伸手准备掏银子。 却被老板娘一把压住了手腕。 “我请你喝!” 老板娘说道。 几日不见。 老板娘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热情,而且还变的大方了起来。 刘睿影笑着点了点头。 有人请自己喝酒,那岂不是一件极好的事? 女人本就善变,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很正常。 但刘睿影却是没有想到。 一个三句话不离钱的人,忽然变得大方起来请人喝酒,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情? 胖老板自从刘睿影坐下后,便开始自饮自酌。 他用的是碗。 是和刘睿影在金爷府邸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海碗。 一壶酒倒进去,却是连三分之一都装不满。 胖老板端起碗就是一壶下肚。 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老板娘伸脚踢了踢胖老板,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这家伙……这么多年,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老板娘有些抱怨的说道。 “你要什么长进?酒量吗?” 刘睿影打趣的问道。 “当然!虽然都说不喝酒,不赌钱的男人好。可是不喝酒,不赌钱的男人,哪还有一点男人味儿?” 老板娘语出惊人。 这言论,着实把刘睿影惊住了。 “不过若是一个男人成日里只知道喝酒赌钱,那最痛苦却也就是他的老婆。” 老板娘随即又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很多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对方的风流倜傥,或家财万贯。 但若是真的嫁给了这样的如意郎君。 却发现事事都会很不如意…… 风流倜傥的,当他呼朋引伴,烂醉如泥时,你就得一个人独守空房。 家财万贯的,处处沾花惹草,光是醋意就够把一个人活生生的熏死了…… 可若是找一个老老实实的,却又觉得往后的几十年没有什么激情与盼头。 两边都是矛盾,要怪只能怪自己要求太高。 “老板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刘睿影说道。 “他是不错的……就是酒量太差。” 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道。 却是拉着刘睿影走到一旁的桌子坐下。 因为那胖老板的鼾声着实是太响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是都听不清彼此的话语。 “金爷是你的亲哥哥?” 刘睿影问道。 “若是认的哥哥,我一定住在他的府上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怎么会离开?”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兄妹俩虽然长相差别很大。 但酒量却都是极好的。 何况人本就都是如此。 越是亲密的朋友,越会肆无忌惮。 对自己的亲人一旦憎恶起来,要比对仇敌恨意还多上三分。 刘睿影其实很想问问老板娘和金爷的事情,但又觉得会有些冒犯。 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一段过往。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了。 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提起。 旁人要问,勉强也能说。 但却是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好夜色。 “我哥怎么样?” 老板娘沉默的喝了好一会儿酒后问道。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样子,但我见到他时,是很好的。不过却很不赶巧的出了点事。” 刘睿影说道。 “什么事?” 老板娘面色一凝问道。 这兄妹俩虽然彼此有很深的成见与隔阂。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心底里还是互相担心挂念着。 “他的义子,金世羽死了。” 刘睿影说道。 接着又把死法,以及那位怪客的事给老爸娘全都说了一遍。 并不是他好心。 而是他想观察一下老板娘的反应。 有些时候,人最直接最细微的反应,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很多东西。 “哦……” 没想到老板娘听后,却是只淡淡的应了一身。 没有多说。 以至于刘睿影怀疑老板娘究竟认不认识这位金爷府上的公子,金世羽。 “我哥应该心里害怕的很才对。” 老板娘忽然又笑着说道。 好似他的哥哥遇上不痛快的事,就会让她变得开心起来。 “你哥虽然不动声色,照吃照喝。但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这义子感情很深。” 刘睿影拿出了当时的那条白毛巾放在桌上说道。 “一个物件在你眼前摆久了,也会让你有些感情,人也一样。不过义子义子,终归不是亲生儿子。” 老板娘说道。 “金爷好像没有子嗣。” 刘睿影说道。 却是试探的,想要多问一些关于金爷的事情。 “有的,只是死了。” 老板娘说道。 “怎么死的?” 刘睿影问道。 “他前前后后总共成亲过四次,这四个老婆无一例外都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怎么说。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人来说是极大的…… 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背运之事? 四个老婆,全都因难产死去,还都是一尸两命…… 这概率,简直比当上五王的概率还要小得多。 “所以你看我成婚这么多年了,却是也没有身孕。” 老板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 “难道你是怕金爷的事在你身上重演?” 刘睿影问道。 “没错,因为我还没有活够。” 老板娘喝着酒说道。 “酒也没有喝够!” 刘睿影给他倒了一杯说道。 不过在这寂寥的矿产上,不喝酒还能做些什么呢? 刘睿影在中都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一条长街从东头走到西头,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并不是因为这条街很长。 而是因为中都的街道都太热闹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摩肩接踵的人流。 都会让时间不知不觉的流走。 可是这次来到西北之地后,他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西北天长。 日头落下去的要比中都晚上一个半时辰。 还有个原因,就是西北过于寂寥。 肉体和精神,只要有一个在忙碌的时候,都不会感觉到光阴的流逝。 渐渐地,老板娘话也少了。 刘睿影知道她也快醉了。 在喝醉之前,老板娘举杯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 到最后,直接拿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后,便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刘睿影看了看门外,随即上了楼。 华浓既然没有下来,说明一切安好。 只是他在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前,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不大,但呻吟之人一定极为痛苦。 刘睿影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借着清朗的月光,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一个人。 却是先他一步离开金爷府邸的小机灵。 刘睿影赶忙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小机灵的血已经把整套被褥全都浸透了。 看到刘睿影进来,也只是略微抖动了几下眼皮,屋里说话。 “你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自是看向了自己左边的肩膀。 刘睿影拿灯一照。 看到小机灵的左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这一道伤口,却是把他的整个左肩全都击碎了。 外翻的血肉上,还混着许多森白色的碎骨。 着实是极为严重的外伤。 此刻鲜血已经自行止住了。 刘睿影扯下一节床单,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小机灵嘴唇蠕动着,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刘睿影还是看出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酒。 小机灵要酒。 他想喝酒。 刘睿影把隔壁的华浓叫醒,来自己房中守着小机灵。 他则从楼梯处直接一跃而下,来到大厅中给小机灵打了一壶酒。 当酒壶递到小机灵面前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过他却并没有喝。 只是闻了闻酒香,便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却是又转醒过来,想要坐直身子。 他还是想喝酒。 只不过躺着喝酒着实太难。 虽然他此刻的伤势已经不容许他的身姿稍有改动。 可他却咬着牙坚持着。 用自己碎裂的半边肩膀撑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如此一运气使劲,伤口霎时再度崩裂。 鲜血汩汩涌出。 刘睿影本想上前搀扶。 但却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拒绝。 小机灵坐直身体后,背靠着墙壁。 伸手向刘睿影讨要酒壶。 刘睿影把酒壶递给他,小机灵当即变喝了好几口。 肩头的鲜血仍旧在流淌着,酒水却又刚下了肚。 几口烈酒入喉,小机灵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 他知道刘睿影定然有一肚子话要问他。 但此刻却是无力回答。 刘睿影也并不着急。 和华浓坐在了桌边,看着小机灵边喝酒边恢复。 “还要吗?” 刘睿影眼见小机灵最后一口酒喝完,开口问道。 “不要了……”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身子还是极度虚弱,但精神却是已经恢复了不少。 起码可以开口说话了。 “你去了哪里?” 刘睿影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小机灵只比自己先走了三四个时辰。 “金爷府邸东,五十里。” 小机灵说道。 另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后腰处摸索着。 随即拿出一柄刀丢在地上。 刀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而这柄刀刘睿影却是再眼熟不过了…… 仍然是那位怪客丢失的那些不成比例,且没有开刃的刀。 刘睿影盯着刀,心里却是惊慌不已…… 小机灵的身法他早就有所领教。 但就是如此迅捷轻盈的身法,却是都没有躲开这一刀。 可想而知那刀究竟有多快? “其实我已经躲开了。” 小机灵仿佛看穿了刘睿影的想法,开口说道。 刘睿影听后,却是骤然理解。 先前死于这把刀下的几人,全都是无一例外的从眉心处一刀穿脑。 而小机灵却是之辈击碎了一侧肩膀,这已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为何要杀你?” 刘睿影问道。 “想杀我的人很多……因为我太爱管闲事。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有的地方很受欢迎,但在有的地方却很是遭人讨厌。” 小机灵笑着说道。 “但你却从来没有受过伤。” 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没有……这是第一次。自我的身法武技圆满之后,虽然还是有无数人能够杀死我,但他们中却是没有一个能留得住我,也没一个能找得到我,追的上我。” 小机灵说道。 语气中还是满满的自信。 “但这次你却被找到,还被追上了。” 刘睿影说道。 “不,这次是因为我没有跑。” 小机灵说道。 “你不是天底下最耸的人,为何会不跑?” 刘睿影问道。 “当久了耸人,难免也要刚强一次。”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虽然不赞成他的做法,但这般想法,谁都会有。 酒喝多了,就想睡觉。 觉睡够了,又想喝酒。 但却绝对没有能一直喝酒,或者一直睡觉的人。 人都是要有些变化的。 很多习惯即便坚持了十年,二十年,若是想改变,却也是在一朝一夕之间。 “所以你想亲自试试这刀。” 刘睿影说道。 “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却后悔了。” 小机灵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后悔什么?” 刘睿影问道。 “后悔为了刚强一次,却是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以至于坐起来喝杯酒都如此困难……人要是真想一辈子挺直了腰杆活着,还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小机灵说道。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的。 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片刻。 刘睿影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小机灵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丢了命才悟出了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觉得很是可笑。 但小机灵却不这么觉得。 道理懂得再多,却也赶不上自己亲身经历一次。 而此刻他已经决定,他不但要一直当天底下最耸的人,还要当那天底下身法武技第一的人。 绝对不要再被人找到或追上。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然而小机灵现在却是已经碎了一侧肩膀。 想要恢复,却不知要等多久。 在这期间,他来到刘睿影的身边,却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可看清了出刀之人?” 刘睿影问道。 “中刀的瞬间,我便展开身法远遁。我的身法一旦全力施展,就连我自己目力都会跟不上。只想着越远越好。” 小机灵说道。 “这刀难道就真如此邪门?” 刘睿影把小机灵扔在地下的刀捡起来说道。 “你若是中一刀,边也能明白了。” 小机灵说道。 “是什么感觉?” 刘睿影问道。 “灰烬……无穷无尽的碎片化为的灰烬。但却没有风,只是堆积在那里。一点点的积累成一座小丘。我站在这座灰烬的小丘中,只能挣扎着露出脖子和下巴。” 小机灵说道。 “这就够了……起码的你头还露在灰烬之外还能够顺畅呼吸。” 刘睿影说道。 “所以我能想到那些眉心处被一刀穿脑的人到底是何种感觉……在灰烬中窒息,绝对要比溺水而亡还难受的多。” 小机灵说道。 灰烬虽然细小。 但仍旧是颗粒。 从口中,鼻腔里吸入之后,每一颗灰烬的小粒都会把人从内到外包裹的严严实实。 就好像春蚕在体内吐丝做了一个茧。 但水却不会。 水是流动的。 它虽然无孔不入,但却会从一处流淌到另一处。 刘睿影这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奇妙的刀法。 其中以靖瑶的冬之意境最为拔萃。 但他没有想到,有人的刀竟然会给人一种灰烬的感觉。 灰烬代表着泯灭。 虽然都说,人死后不过化作黄土一抔。 但灰烬确实要比黄土更加极端的存在。 黄土是没有意识的。 然而灰烬却仍然存在着精神。 起码小机灵就知道自己的左肩此刻已经化作了灰烬。 即便看上去依旧是血肉之躯。 可是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一刀泯灭,皆为灰烬。 还是用的一把如此笨拙的刀。 那这出刀之人究竟是怎样人物? 为何偏偏盘桓在这矿场周围犹如阴魂不散? “灰烬也可以是一种警告。” 小机灵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可以断定这人对我出刀时并不是想要杀死我。而是只想给我一种警告。” 小机灵沉吟了半晌突然那说道。 “警告你离开?” 刘睿影反问道。 “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小机灵笑了笑。 刘睿影也笑了。 小机灵虽然能再一刹那突然变得刚强。 但却绝对改不了这个爱管闲事的毛病。 因为这是他的宗旨。 一个人的宗旨若是都能轻易的放弃或更改,那他也就和灰烬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这样的警告,刘睿影却是也受到了。 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部下,也是这人对刘睿影的警告。 不过刘睿影也有自己绝不能更改放弃的宗旨。 这是他身为查缉司省旗,西北特派查缉使的职责所在。 无视这警告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刘睿影和小机灵都不知道。 他们却都想看看。 二人虽然没有言语,但内心中却是已然被这件事贯穿了起来。 包括金爷在内。 他们三人都是如此。 三个收到了警告的人。 三个决计不会放弃和更改宗旨的人。 只会撞击出更为壮丽的火花,却是要比月色和血光更加艳丽夺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四章 有些事,许多话 小机灵说完了话,便又沉沉睡去。 刘睿影看着暗红色的被单发呆,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他摆了摆手,让华浓回去休息。 而他自己的床,却被小机灵占了。 刘睿影忽然很想回中都。 虽然他前面也想过。 但却远远没有此时此刻这般强烈。 恨不得直接从窗子跳出去,骑着马一口气赶回中都,然后睡上个三天三夜。 其实他是可以这么做的。 至少有两次选择的机会,但他却是都拒绝了如此。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刘睿影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盈,一定不是胖老板的。 他觉得是老板娘酒醒了,起身回房间的走动。 可是这脚步声却之响起了几下,便停住了。 刘睿影有些诧异。 他不想去管闲事。 但又着实抵挡不住心中的戒备和好奇。 刘睿影拿着灯盏走出房门,站在楼梯口朝下望去。 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奈何,只好一步步的朝下走着。 “是你!” 刘睿影看到月笛提着剑,站在堂中,惊异的叫出生来。 “有些事耽误了几天,不然早就到了。” 月笛说道。 “唉……” 刘睿影在桌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你却是这只这几天都发生些什么。” 刘睿影说道。 “我看到了运回去的尸体,也看到了那把奇怪的短刀。” 月笛说道。 “在您的印象里,可是又什么人能对应上的?” 刘睿影问道。 随即又把小机灵受重伤一事告诉了月笛。 “我觉得有些事情却是需要重新筹划一番。” 月笛听后开口说道。 “您指什么事?” 刘睿影问道。 “比如靖瑶到底会不会来买铁矿。” 月笛说道。 “他不买铁矿,却是又要用什么制造箭矢呢?” 刘睿影问道。 劫夺饷银买箭矢。 这是最本质的原因。 也是一切的开端。 刘睿影和月笛等人一切的谋划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所展开。 不过这件事,却是告诉刘睿影的。 并没有任何佐证。 日子又过去了好几天,靖瑶还是没有现身。 而自己这边,却是平白无故的,徒增了许多伤亡。 这让刘睿影很是头疼。 月笛提出的问题,恰好是最为关键的。 “若是他不来买铁矿,造箭矢。他会去哪里呢?” 刘睿影问道。 月笛没有说话。 其实这几种可能性,刘睿影也能想到。 只不过他却是想听月笛说出来罢了。 不买箭矢,他就一定会带着这四百万两饷银回到草原。 可上次交手的时候,刘睿影清楚的感觉到,靖瑶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人,不会贪恋财物。 虽然这野心,也是必须要用钱财来支撑的。 但靖瑶要是只贪图这四百万两饷银,刘睿影却是又该看不起他了…… 因为这格局未免太小。 “他是不会回去的。” 刘睿影忽然说道。 月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靖瑶是不会回草原的。” 刘睿影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这样笃定?” 月笛问道。 “因为我和他交过手……他的刀果敢而坚决。那是一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刀,而持刀之人靖瑶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刘睿影说道。 “你倒是和他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月笛淡淡一笑说道。 刘睿影这才忽然发现为何他的内心这几日都无法平静。 不是因为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刺客。 而是一种期待。 一种想与靖瑶再次交手的期待。 这种期待感,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能够压制,掩饰。 可是一直拖到了现在,却是全面迸发了出来。 若不是月笛这句话点醒了刘睿影,或许他还会一直这样烦躁下去。 自从刘睿影走出中都查缉司,来到西北之后。 他也接二连三的,遇到了许多对手。 大到定西王霍望,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小到那位冰锥人。 霍望和狄纬泰是刘睿影高不可攀,遥不可触的存在。 但那位冰锥人,却是实打实与刘睿影刀剑相交的第一人。 在他死后,刘睿影有些感慨,但并未惋惜。 可是对靖瑶,刘睿影却有几分惋惜之情。 若不是因为他生在草原,自己生在查缉司,两个人或许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说到底,刘睿影是有些佩服靖瑶的。 即佩服他的胆识和谋略,更佩服他的风骨。 握紧刀锋,绝不低头。 明知此路不通,也要硬生生的趟出一条道来。 刘睿影自问,他没有靖瑶这般的顽强任性。 “我不知道什么是惺惺相惜……” 刘睿影望着门外说道。 他承认自己有期待。 但他却并不知道这种期待究竟算不算是惺惺相惜。 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并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对手。 刘睿影虽然之见过靖瑶一面,交手一次。 但是他敢说,自己比大多数人却是都要了解靖瑶。 “你还准备继续等下去吗?” 月笛问道。 刘睿影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打算。 “我不知道……您觉得呢?” 刘睿影问道。 月笛取出一份震北王域的地图,在桌上摊开。 “我们现在在这里。” 月笛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 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铁矿场。 刘睿影忽然发现,这铁矿场虽然是在震北王域鸿洲的地界中。 但实际上却离鸿洲府城极为遥远。 “如果你是靖瑶,你会怎么做? 月笛问道。 她却是让刘睿影将心比心。 设身处地,把自己变成靖瑶而后在分析一番。 “如果我是靖瑶,我一定会在这里过河,而后便是几乎无人的平原。若是马快,一日半就可赶到矿场。”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还是觉得靖瑶回来矿场。” 月笛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先前他已经说过了。 凭他对靖瑶的了解,靖瑶是绝对不会回到草原的。 就算是银子买不来箭矢。 他也会动用武力,强抢一座箭械局。 月笛接着又拿出了一份塘报递给刘睿影。 却是从中都查缉司本部发出来的。 经由阳文镇站楼,代转刘睿影。 “您看了吗?” 刘睿影问道。 “这是给你的塘报,我为何要看?” 月笛问道。 查缉司制度严密。 既然这塘报上写了是给刘睿影一个人的,那即便月笛身为司督却是也无权浏览。 塘报很是剪短,刘睿影片刻功夫就看完了。 不过越是简洁的文字,背后蕴藏的能量却是越大。 这封由中都查缉司本部发出的塘报里,只写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半月前,有查缉司站楼上报发现坛庭中人的踪迹。 前不久,这些坛庭中人却是已经进入了震北王域。 刘睿影把塘报打开递给月笛。 月笛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这震北王域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月笛说道。 本来震北王域算是天下五大王域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可这次饷银被草原王庭的部公劫夺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搅动了八方风雨。 先是寒灯人在晋鹏的寿宴上现身。 紧接着,却又是坛庭中人已经抵达了震北王域。 这两件事虽然看似和饷银被劫夺没有任何关联。 但实际上,背地里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这一切都穿了起来。 “你对坛庭可有了解?” 月笛问道。 “只是略有耳闻。” 刘睿影说道。 “略有耳闻就够了,对于坛庭,不需要知道太多。” 月笛说道。 “那本部为何会发来一封这样的塘报?难道坛庭中人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刘睿影问道。 “应该只是告诫,让你小心行事。毕竟坛庭可是能让咱们擎中王都狼狈不已的存在。” 月笛说道。 刘睿影隐约记得,张学究似乎是和坛庭有些瓜葛。 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也不知道这怪老头儿是依旧在博古楼守着徒弟,还是已经回到了定西王城。 亦或是和银星一起,双宿双飞,游戏人间。 “坛庭中人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有什么特质?” 刘睿影问道。 虽然张学究和坛庭有什么关联,他是记不清了。 不过他却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学究时,他在集英镇的祥腾客栈中说的话。 那就是每个地方的人都有某一种特质。 凭借这些特质,就能够大体上分辨出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背景身份。 “坛庭的人……” 月笛欲言又止的说道。 刘睿影很是诧异。 心想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坛庭的人很难形容吗?” 刘睿影问道。 “是……因为我也没有见过坛庭中人究竟是什么样。他们行走人间的机会,却是比寒灯人现世的机会还要少。而每次出来,一定都是有要事在身。办完事情,绝不拖拉,立即返回。” 月笛说道。 “可是坛庭的的人也是人,也总得吃喝拉撒睡……只要吃饭睡觉,那就难免和人有交集,难道还能一直保持神秘不成?再说,这塘报上写的极为清楚!探听的人一露脸,就被我们查缉司的站楼发现了踪迹。” 刘睿影说道。 他却是觉得月笛有些言过其词。 “因为这是坛庭中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中都查缉司的站楼以及特派查缉使遍布天下。我们能用这些站楼和人手来收集情报,坛庭中人也能把这些资源反向利用。” 月笛说道。 “反向利用?难道坛庭还能驱使我们中都查缉司不成?” 刘睿影问道。 “我们与坛庭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情。他们这样也是为了告诉我们,坛庭中人入世了。你就理解成,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把。” 月笛说道。 “这方式倒是真够奇怪的……” 刘睿影说道。 “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些种种,据说坛庭中人掌握了一种秘术。可在方寸之间容纳万物,须弥纳芥子。” 月笛说道。 “活人也能装进去?” 刘睿影问道。 “我也只是听说……知道的也不真切。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愿意,就完全可以不漏任何痕迹在人间。” 月笛说道。 “坛庭究竟在哪?” 刘睿影问道。 “若是他们真的掌握了那种秘术,或许坛庭就在一个人口袋里,行囊中也不是不可能。” 月笛笑着说道。 很显然,她也没有把这个传言当做真的。 只是言及坛庭的闲聊罢了。 但刘睿影和月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坛庭中人此刻却是和靖瑶一行坐在同一间屋子内。 甚至还要将其带走审查。 “如此说来,这坛庭中人岂不各个都是大侠?如此深藏不漏,做事却又一板一眼,真是难得……” 刘睿影调侃道。 三尺青锋在手,一剑泯恩仇恩仇。 浊酒几壶醉了英雄冢,埋没了年少轻狂自傲。 究竟什么是大侠,刘睿影也不知道。 不过那些话本传奇里面说,大笑往往来也萧条,去也寂寥。 却是一点都不清闲逍遥。 这人间自古就是多情又多愁,无仇也生怨。 在刘睿影的心目中,这大侠定然要满腔热血似火烧,但又有万种柔情人不知。 怀中揣着乾坤落日与残霞。 一出手,就能晴一片天。 夕阳处醉卧,与月同眠。 当星辰闪烁时,便又快马流年的,如白驹过隙般去抚平那沧桑离乱的人间. 其中何为对错?何为清浊,只有人心自去辨。 刘睿影也想当大侠。 试问天下又有几个年轻人不愿意执剑走江湖? 恩仇分明,一剑在手,就是他们最大底气和一章。 而一颗心又如同手中的剑一般,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会,更学不会低头弯腰。 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用手中剑斩断一切烦琐计较,然后拂衣而去,深藏身名。 与风酒相伴。 听刀剑相交。 从不会因时光太短而哀叹,也不会因日月且长所有仇。 大侠究竟还有没有,谁都说不上。 可是这般侠义之风骨,却如同一条河流。 它流经了无数的繁华与淡漠。 虽然这一路上都不曾与任何其他的流水相逢,但一路上的浮沉,却是让它更加厚重,宽广,深刻。 云烟冲天思愁淡,叶落归根情不移。 出剑即是朗日清明,悲喜尽在一轮明月。 就算是人间的风霜催白了头,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好像这柄从来不曾离手的剑一样。 大侠的头会白,血回流,但初心却绝不会遗忘。 刘睿影第一次听到大侠这个词,却是老马倌对他说的。 当时不知说起了什么,老马倌竟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大侠?我就是啊!” 刘睿影当然是哈哈大笑而后嗤之以鼻。 江湖血染墨,侠风千古传。 仗剑之人纵马赶日月,追时辰。 怎么会是老马倌这副邋遢的模样? 不过老马倌告诉刘睿影说。 大侠可不仅仅是在江湖上打抱不平。 若那样就是大侠,街头的泼皮却是多的数不胜数。 只要一个人能够做事光明磊落。 谈笑时求同存异。 与道同者志相合,不合者不苟合。 临事无所畏惧,事后内心无垢。 便也算是大侠。 月笛听到刘睿影这般评价,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她眼里,刘睿影还是个孩子。 尤其是男孩子,都有一个江湖武侠梦。 即便身上穿着查缉司的省旗制服也不例外。 不过有梦毕竟是好事。 起码能让日子过起来有些盼头。 “今晚你也住这?” 刘睿影问道。 “难不成你让我说道马鹏里?还是睡到后面吗的棺材铺里?” 月笛瞥了一眼反问道。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准备把老板娘叫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五章 西风销人魂 刘睿影轻轻的推了推老板娘的胳膊。 老板娘口中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睡醒的人和醉醒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睡醒的人或许会迷糊,但意识很快就能追上来。 而醉醒的人,脑海中却会出现一段空白。 在这段空白期间,只会依照身体的不能行事。 “水……” 老板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道。 她的声音原本很是好听。 不过现在却因为喉咙过于干燥,却是听起来很是嘶哑。 刘睿影倒了一碗水,放在她面前。 老板娘双手捧着碗,一口气喝完。 直到现在,她却是才定睛看了看刘睿影。 “楼上可还有空房?” 刘睿影问道。 “你的房子里,可是一张双人床!” 老板娘瞥了一眼月笛说道。 一个女人若是见到了另一个女人,自然会有番比较。 若是两个人相差极大还好。 一人定然会自惭形秽。 但老板娘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身材,却是都与月笛不相上下。 如此一来,她怎么会服气? 老板娘把碗朝里一推便站起身来。 刘睿影看到她很是刻意的直了直背,为了让自己胸前的挺拔更显眼一些。 月笛也是女人。 自然知道老板娘话语里的意思。 不过她却是懒得开口解释。 解释往往就会带来争辩。 还不如干脆就这样误会下去。 反正误会也不能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 但刘睿影的心里却是极为难熬…… 双人床的确是可以睡两个人。 不过现在他的床,已经连他自己都无法入眠。 “空屋有,不过二百两一晚。”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正准备出口还价,却看到月笛已经将两个一百两的银锭摆在了桌上。 老板娘看到银锭轻轻一笑,走过去出手一抄。 那两个百两银锭就不见了踪迹。 “你的对门是空屋。” 老板娘说道。 随后走去了后面,不见踪迹。 刘睿影拎着月笛的行囊,和她一道上了楼。 与月笛一道走进了这间空屋。 “小机灵在你的床上?” 月笛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你不该帮他的……” 月笛接着说道。 “是他自己来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刘睿影说道。 “他一句话都没有和你说?” 月笛问道。 “不……他问我要了酒喝。” 刘睿影说道。 “那他的确是快死了。” 月笛说道。 这话倒是出乎刘睿影的意料。 他本以为月笛听说小机灵还能喝酒,会更加责备自己。 没想到却是截然相反。 “能喝酒难道不是有精神的表现吗?” 刘睿影问道。 “对旁人而言的确如此。但对小机灵来说,这样的已经算是遗言 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所以想再喝一壶酒。若是挺不过去,那这就是最后一壶。” 月笛说道。 “若是挺过去了呢?” 刘睿影问道。 “挺过去了,就只是一次平常的喝酒。反正他也是离不开酒的,一切如常罢了。” 月笛说道。 “这把刀该如何区处?” 刘睿影接着问道。 却是说起了那把能将人一点点化为灰烬的刀。 “震北王域鸿洲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却是不用我们操心。” 月笛说道。 “可是这把刀杀了我们的人。” 刘睿影说道。 “有些人的职责就是牺牲。并不是为了做什么事。” 月笛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却是不敢苟同。 在他的心里,每一个人,每一条性命都同样重要,不分主次。 虽然平常人就像水一样,随处可见,平平淡淡。 有些人则如酒,需要取粮食的精华酝酿许久才能成。 可若是没有水,却是也根本无法酿出酒。 酒终究是从脱胎于水的。 如酒的人,曾今也是普通人。 唯一的区别就是,普通人向来很惜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着。 做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 而如酒的人,虽不是不怕死,但却至情至性,快意恩仇。 被取来酿酒的水,终究是极少数。 所以就,也是大多水渴望而不可求的变化。 水会被装在各种各样的容器中。 就好像生活里有太多的原则规矩。 普通人总是要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而酒却能够跳脱开来。 无论你是用杯,还是用碗。 亦或是直接趴在酒缸里喝。 都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甚至还会夸赞你一句“海量”! 但这“海量”却是用无数的水改变所换来的。 按照月笛话,那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就是即将化成酒的水。 可惜他失败了。 这一坛酒酿糟了。 并且还有些发臭。 不是每一坛酒都能成功。 这道理就和一个厨子,每天炒的菜味道也会略有不同一样。 一坛酒在没有解开封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的好坏。 然而有些时候,却是在还未酿造完成时,就连酒坛子也一同破碎了。 这样说未免有些过于壮烈。 但这茫茫人间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却是都积淀着不知几尺深的血肉与事故。 现如今,无非是再添了几具罢了。 至少在月笛的眼中算不上什么大事。 按理说刘睿影应该很能容易的理解才对。 因为他从出生开始,便迥然一身,了无牵挂。 朋友或许还有三两个。 但血脉至亲,却是一个都没有。 血脉这个东西,有时候很玄妙。 和你流淌着想通血脉的人不一定会彻底懂你。 但自己的心中,总是会把这当做最后的屏障。 月笛没有开口回答刘睿影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无解。 酿酒需要时间。 人想明白一个问题也需要时间。 月笛当然可以直接了当的告诉他原因。 但是她却并不想这么做。 拔苗助长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只讲道理。 月笛怕是可以给刘睿影讲上三天三夜。 即使是把这里所有的酒都喝完,道理却还是讲不尽。 刘睿影沉默着。 月笛也并不着急。 起码不急着睡觉。 以她的武道修为,每日调息阴阳二极一时辰就已是足够。 “您方才说道鸿洲?” 刘睿影话锋一转问道。 西北两大王域,各有一个武道圣地。 定西王域的越州,以及震北王域的鸿洲。 越州的剑修,闻名天下。 鸿洲的刀客,却是在江湖上声威卓著。 刘睿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匆忙往外一瞧,却是看到小机灵站在了郎中。 “你怎么起来了?” 刘睿影问道。 “我不喜欢总躺着。” 小机灵说道。 “难道你现在还能飞的起来?” 刘睿影笑着问道。 “飞还是非得起来的,只是飞不高也飞不快。” 小机灵说道。 “你还准备再去自投罗网一次?你可只剩下一个肩膀了。” 刘睿影说道。 “只要还有一个肩膀好着,我就能抬起一条胳膊,就能端得住酒,举得起杯。不是什么大事。” 小机灵轻松的说道。 “破碎的肩膀总会恢复。但心一旦沉下来,再想起来却是就难了。所以我必须得走。” 小机灵接着说道。 “保重!” 刘睿影冲着小机灵一抱拳说道。 “很快会再见的,没必要这么郑重!而且我还欠了你一壶酒,一张床铺。” 小机灵说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刘睿影问道。 “在你最缺酒,最想睡觉的时候,我就会还了。” 小机灵说道。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瞌睡遇上枕头的事,倒还真是可遇不可求…… 若是小机灵真能做到如此,刘睿影到也是为自己留了一手准备。 “他走了。” 刘睿影回到月笛的房中说道。 “他没有走。” 月笛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不会走远。”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看故事的人和台上的戏子一样。 戏子一开腔,不管有人没人,都得唱完。 不但唱给人听,更是唱给八方鬼神。 看故事的人一旦看了开头,却是就得一直看下去。 不然就像酒喝到一半,不上不下时极其难受一样。 小机灵就是这样的人。 看不到故事,他的生命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同样为了看完一个好故事,却是也能献出自己的生命。 “哐啷!” 屋内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外面却是又起了风沙。 刘睿影心下稍安。 虽然来这里不久。 但他真的和那些矿场上的苦工说的一样。 却是习惯了这与风沙相伴的日子。 没有风沙的夜,太过于安静。 却是让他有些焦虑。 外面又响起了上楼的声音。 这个步子,刘睿影已经很是熟悉。 是老板娘。 老板娘轻扣门扉,但也是不等人答应,便推门而入。 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摆着酒和一小碟卤菜。 “我没有要酒。” 月笛说道。 “二百两一晚的房间,这算是赠送的。” 老板娘说道。 却是给自己先倒了一杯,喝进了肚里。 “既然是送给我的,为何你自己却喝了起来?” 月笛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但老板娘却是毫不在意。 只是将一只酒杯推到了月笛的面前。 “因为这也是送行酒。” 老板娘说道。 “送行?送谁的行?” 月笛问道。 “你和你!” 老板娘指了指月笛和刘睿影说道。 “我们没说要离开。” 月笛说道。 “可是我这里,却是不再欢迎你们了。” 老板娘说道。 “你这里难道不是有钱就能过的很好?” 刘睿影插花问道。 “对旁人来说是的。但对于你们,我不欢迎。” 老板娘说道。 “这却是为何?” 月笛问道。 “你若是不来,今晚我也要对他说这番话的。” 老板娘说道。 这个‘他’,指的是刘睿影。 “你这算是欺客吗?” 刘睿影问道。 语气很是严肃。 因为他看得出老板娘不是在开玩笑。 而是当真如此。 “所有去过我哥那里的人,我都不欢迎。” 老板娘说道。 “可当初却是你让我去找金爷的。” 刘睿影说道。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没有用刀逼着你去?” 老板娘说道。 “所以只要我去了,你就能以这个理由把我们赶出去?” 刘睿影说道。 “当然!虽然我是个女人。不过我却是很讲理。其次就认钱。但理却是在钱之前。你犯了我的理,那就算给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老板娘说道。 “若是我一定不走呢?” 月笛说道。 “那就要请教了!” 老板娘说道。 月笛刹那间出剑刺出。 老板娘手中酒杯倒扣于掌心。 就是接住了月笛这一剑。 酒杯套在剑尖上。 兀自滴溜溜的打着圈。 刘睿影眼见二人动手,便要出剑相助。 却是被月笛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看不出你却是还有这番身手!” 月笛说道。 “我也没看出你的剑竟然和摆设没什么区别!” 老板娘说道。 这句话却是让二人的关系彻底激化。 月笛的剑,刘睿影是知道的。 在和孙德宇一战中,剑开一线天,差点登临天神耀九州的武道极境修为。 天下剑修中,无论男女,月笛都可算是顶尖拔萃之人。 怎么能容忍一位矿场旁杂货店老板娘的讥讽? 月笛剑光流转。 瞬时再度出剑。 在斗室之间,二人的招式却是极难施展。 况且从方才开始,两人竟是在桌前对坐,并未起身。 老板娘右肩一提,竟是把胳膊横在身前。 月笛眼见如此,改刺为劈。 却是铁了心要将她这一臂斩下。 刘睿影却是也对老板娘这般螳臂当车的方法很是不解…… 老板娘是个很精明的人。 先前刘睿影也看得出她会使刀。 难道她已经自信到觉得自己这一臂,却是就能抵的过月笛的剑? 就在月笛的剑锋即将斩在老板娘的右臂之上时。 老板娘的右臂却是忽然翻转。 剑臂相交。 不但没有砍下老板娘的右臂。 竟是月笛剑被弹开了几寸。 “袖中刀!” 月笛目光一凝,脱口而出说道。 袖中刀多为女子修习。 以一个‘奇’字致胜。 刀身隐匿于袖中。 平日里不得见。 在应敌时,既可以伸臂格挡。 又可以在对方出其不意时,展露刀锋。 正所谓是缥缈娉婷绝代,翠袖迎风掩刃。 但袖中刀的传承已经中断依旧。 就连月笛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眼见过。 方才她的剑刃被摊开。 明显是因为老板娘的衣袖中藏着一把刀导致的。 “你的剑虽然是摆设,不过脑子还算的上博闻强记。” 老板娘说道。 西风从窗户里吹进屋中。 吹起了老板娘的衣袖。 露出了藏于袖中短刀的刀锋。 月笛剑长。 在屋内两人对坐之时却是难以完全施展。 然而老板娘的袖中刀则以无端诡变著称。 着实是最适合于这般二人近战。 “知道归知道,见到为见到。既然你不是手无寸铁之人,我便也不会剑下留情!” 月笛说道。 “哈哈……你们这些管家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没有理的事儿,都能如此冠冕堂皇!” 老板娘说道。 却是嘲讽先前月笛并不知道她会袖中刀,却依然出剑一事。 那一剑若不是老板娘调运劲气在手,挡住了月笛的剑尖。 此刻怕是已经血溅五丈,倒地不起了。 月笛自知理亏,便也不多言语。 现在二人已势成水火,双方各自都是骑虎难下。 即便是想收手,却是也停不下来。 月笛盯着老板娘的右肩。 袖中刀隐匿于衣袖之中看不见轨迹。 但若是想要出刀,她的肩头必定会提起或下沉。 果然,老板娘肩头异动。 袖中刀竟是露出了一般锋芒。 朝月笛胸前袭杀而去。 月笛脚尖点地,用力一蹬。 坐下凳子朝后滑动。 顿时就抵在了床边。 这般拉开距离,却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中的长剑能够发挥到最大。 “你已经离得远了,何不再远一些?” 老板娘这一刀无功而返。 却是上半身都趴在了桌上,开口说道。 月笛身后已是床架。 床架后便是墙壁。 却是退无可退。 不过老板娘的远,并不是指让月笛再后退些。 而是让她和刘睿影彻底离开此地。 月笛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二人之间现在的距离却是已经超过了袖中刀的长度极限。 除非这老板娘孤注一掷的将刀飞出,或是整个人都扑上来。 否则袖中刀,才是真正的摆设。 老板娘莞尔一笑。 趴在桌上的身子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可是藏在衣袖内的刀,却是如灵蛇出洞一般,激射而出,刺向月笛的面门。 月笛瞳孔一缩。 她没有想到,这老板娘的袖中刀竟然这么长! 并且极为细窄。 虽说是刀。 但和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稍微比剑身厚实一点罢了。 “到底离不离开?!” 老板娘开口问道。 此刻月笛却是已来不及出剑。 她还是有些轻敌了…… 只得将头猛然底下。 老板娘的袖中刀刺入了床架之中。 但一刺便回,伸缩自如。 “你已经点头了,天亮时还请离开。” 老板娘左手虚引,指向窗外说道。 方才月笛为了躲闪老板娘这一刀的突袭,的确是低了头。 然而老板娘却说,这是月笛点头应允。 这更是让月笛心中羞愤交加…… 不过却是没有被冲昏了头脑,反而加上了几分小心。 “你用的不是袖中刀!” 月笛说道。 袖中刀在最开始,只是在袖中藏一短刀。 多为当时的女刺客所修习。 那些女子先以色相肉体勾引的对方神魂颠倒,戒备尽失。 而后看似玉手拂面颊,实则却是刀锋割喉。 被杀之人眼前只有一片衣袖的残影。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做了糊涂鬼。 不过袖中刀的弊端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因为刀太短。 只能作为近距离的袭杀只用。 却是无法再开阔之地久战。 后来便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 修之无益,弃之可惜。 失传也再所难免。 “方才还夸你博闻强记,现在看来这句话却是说早了……” 老板娘婉儿一笑说道。 轻抚着自己的右臂。 “袖中刀绝不会有这么长!” 月笛说道。 “袖中刀只不过是衣袖中藏刀罢了……有谁规定过长短?” 老板娘说道。 言毕却是肩头一抖,手腕朝天。 刀锋从袖中伸出。 竟是比月笛的剑还长了几寸。 刘睿看到老板娘的这袖中刀,并不是一把完整的刀。 漏出来的部分,总共有五节。 每一节都由机括相连。 根据需要,可长可短。 只要操控机括一节节弹出便可。 如此精妙的设计,当真是罕见异常! “这是南阵的手笔?” 刘睿影忽然开口问道。 除了南阵,他再也想不出谁能做出如此奇特的刀来。 在博古楼时,欧厨曾经拿出一把带有锯齿的剑,就已经是震惊四座。 但那把齿灵剑的虽然怪异,但若论起精巧程度的话,却还是远远不及这把多节袖中刀。 “你竟然知道南阵,看来你才是真正识货的人!” 老板娘吃惊的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 同时伸出左手,露出了手腕上那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这镯子算是我的嫁妆。是一对儿的。” 老板娘接着说道。 “另一只想必是在南阵那个跑掉的老婆手上。” 刘睿影说道。 “你可真是不简单……连南阵的老婆跑了也知道。” 老板娘赞叹的说道。 刘睿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他不但知道南阵的老板娘已经跑了,他还知道南阵现在在哪,做什么。 甚至在晋鹏的寿宴上,二人还举杯共饮了不少杯酒。 虽然他后来大醉,却是记不得了。 但依照月笛的描述,刘睿影与南阵肯定是喝了酒的。 “当初我求南阵为我打造这样一柄袖中刀时,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觉得这样一把刀,太过于阴险,造出来不知道会要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他却是个惧内的主儿……南阵的老婆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的这对儿镯子,当时眼睛就移不开了。” 老板娘说道。 “所以你便以此为突破口,同一只镯子,让南阵为你打造了这柄刀?” 刘睿影问道。 “不过他也曾与我约法三章。让我不得用此刀做邪祟之事。不得告诉他人,此刀是由南阵做的。不得将此刀,转赠传授旁人。” 老板娘点了点头说道。 这第一条和第三条,倒还算是不错。 可是第二条,却是欲盖弥彰之举…… 这般手艺,天下只有南阵能做的出来。 只要老板娘一出刀,有见识的人自然就会想到南阵。 就连刘睿影都能想到。 更别提那些个老江湖们了。 “你可都遵守了?” 刘睿影问道。 “若是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刀,你信吗?” 老板娘问道。 “我信。” 刘睿影说道。 “不,你不信。你说信,只是因为你无法反驳。” 老板娘说道。 月笛却是看着老板娘手上的那只镯子发呆。 刘睿影先前觉得,这是女人的共性。 看到好看的东西,自然都会留恋一番。 不过当他眼看月笛的神色逐渐复杂了起来,却是又觉得这镯子的来历恐怕并不简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六章 青府 西风凛冽。 吹皱一池碧水。 水池边种满了菊花,不过还没有到盛开的季节。 只是被风刮得低着头打蔫。 水池旁有一座楼阁。 楼阁单名一个青字。 青府是震北王域鸿州最大的私人府邸。 这座楼阁便是青府的主座。 青府位于鸿州府城东侧,占地近千亩。 旁边有座林子,叫做孤海红林。 得名于这片林中全部都是枫树。 一到秋天,却是尽皆化为一片红海。 原本这片林子并不属于青府。 但在十数年前,青府耗资巨万,在孤海红林中引水聚泉,却是让此地成为了鸿州一道盛景。 那会儿,却是青府的全胜之时。 不过这乐极生悲,盛极而衰的道理,无论在何处都是如常。 青府也没能成为这个例外。 青府的先祖,曾经在鸿州的山脉中闭关二十年。 只为了苦练一刀。 便是起始的拔刀。 这位先祖后被人们冠以“刀痴”之名。 在他眼里,剑只配扫地。 刀才是堂堂正正,气魄凌然的兵刃之王。 可是刀客却一直被剑修压了一头,这却是让他不能理解且难以忍受的。 敏思苦想之后,这位青府先祖发现了端倪。 那就是因为刀相较于剑来说,过于厚重。 稳妥有余而灵巧不足。 长剑轻盈,变化多端。 剑法讲究一个诡异机变。 而刀法却是大开大阖。 同等的武道修为下,刀客便难免会被剑修抓住空隙漏洞,从而身殒道消。 也曾有人想过改变刀的外观。 不过无一例外的,都是把刀朝剑的样子改造。 这在这位青府老祖的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他一心只想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刀法刀术。 来打破剑法在武道修为上的垄断地位。 可惜还没等他有所突破,青府却是就因为这位老祖父亲被仇敌刺杀而死,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没想到这位老祖却也是个狠角色…… 他一门心思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复仇,所以把整个青府全都拱手让出。 自己只带了一把刀,跑进了山中开始潜心修炼。 但当时这位老祖无论是在年龄修为,还是江湖经验上,都欠缺太多。 却是如同狗咬刺猬般,无从下口。 不知从何处开始。 何况在他苦心算计之后,发现自己若是能够复仇,也只有一次机会,只够自己出一刀。 他便决定了自己的想法和出路。 在拔刀上开始了苦修。 这位老祖每天在山中风雪无阻的练刀。 以树木落叶为对手。 而且每日只出三刀。 分别在日出时,正午时,和日落时。 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调整自己体内阴阳二极的状态。 但尽管是这样的练习,这位老祖丸依然没有击败仇人的信心。 不过他的刀法却是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从一开始出刀只能破碎一叶。 到现在一刀可破十三叶。 单单是这十二片叶子的进步,就足足耗费了他五年的光阴。 虽然成效显著,但这般缓慢的进步,却是让这位青府老祖焦虑不已。 一日夜间。 他身披月光,在绝逼旁静坐。 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出刀击向自己的影子。 但却是有余身形晃动,导致影子也跟着摇曳,却是根本无法集中于目标。 可这却是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启发。 与其一刀斩叶。 不如刀砍自影。 若是什么时候这一刀的锋芒,竟是连自己的影子都反应不过来。 天下谁人还能夺得过这一刀? 想通了这一关键,这位青府老祖顿时大喜过望。 却是开始不分昼夜的出刀。 但他尤其喜欢黄昏时分。 背对着夕阳。 他的影子会被拉的很长。 影子越长越大,他劈砍的难度也就越大。 正午时影子最短。 许多动作却是并不清楚。 然而在夕阳十分,却是都能被放大数倍,暴露无遗。 这位青府老祖在复仇前出的最后一刀其实并不完美。 自己的影子仍然是动了。 他的刀锋,劈砍的位置,也比咽喉处略微低了两寸。 可是他却心满意自的收刀准备离开。 因为复仇的时机已经到了。 等他下一次出刀时,便是他此生的巅峰一刀。 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浪费。 当夜,他便偷偷潜入了青府。 看到自己曾经的家,现在尽皆沦为外人之手,他却没有任何感慨。 此刻他的心中唯有一刀。 一刀出,要么天翻地覆,要么满盘皆输。 然而这位老祖的仇人,却只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甚至还还嘲讽他在山中当了二十年野人,竟然还没被狼吃了。 两人相聚半丈有余。 这位青府老祖无论对方如何出言嘲讽,却是都毫不言语。 他一直等到对方的手,也卧在了刀柄上。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拔刀斩击。 那人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刀。 也没想过这拔刀的动作,竟是可以和击杀合二为一。 不过他的头却是就这样掉了下来。 青府内其余的人,看到自己的主子已被杀死。 顿时疏导猢狲散,纷纷逃离。 青府就这样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刀之后,青府内却是再也没人见过这位老祖出刀。 甚至他连刀都没有再摸过一下。 三年之后,青府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荣耀。 这位老祖在这三年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临死前,他递给了自己的儿子一张薄薄的纸。 上面写着《斩影刀》。 却是记录了他那二十年苦修刀法的结晶。 不过从他最开始的一刀,却是变成了三刀。 因为这位老祖心知,若只修一刀。 则对阴阳二极以及心脉损耗太大。 以至于出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说不定。 所以才把那一刀,拆换成了三刀。 虽然如此之后,刀法的威力大大减弱。 但也着实能称得上是当世一流。 人在极端的情况下,必须追求极致。 可是一旦有了羁绊和情感。 追求极致就会变成一种无情。 无情,无物,无己,也无刀。 了却一切尽虚无。 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耗费了二十年夺回来青府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自此之后。 青府不但昌盛不衰,反而逐步成为了鸿州刀门第一。 外人都说,青府的刀客会邪术。 他们用的刀,都是被诅咒过得。 能够一刀了断人的三魂七魄。 更有人说,青府中的刀客们早已不是人。 否则怎么能够斩击自己的影子呢? 这些流言蜚语,无非是嫉妒罢了。 不可否认的是,就这仅有三刀的《斩影刀》,却是让青府连传十五代而不休。 青府这一代的当家人叫做青然。 年轻时也是鸿州内响当当的刀客。 甚至在震北王域内也可排的上前五。 不过一个家毕竟不能靠一个人撑着。 青府的没落,正是随着青然的崛起而开始的。 既然是一个家,就会有长辈晚辈。 也会有男男女女。 青然有两方夫人。 都姓钟。 时人以钟氏名讳前冠以大小,以做区分。 大钟氏便是这老板娘与金爷的生母。 在大钟氏去世之后。 金爷把“青”姓换成了“金”。 从青府账上支走了一笔钱,说要去北边为家族开发些矿场营生。 父亲青然因为对发妻思念过度。 身子日渐消瘦不说,却是也再无心管理青府中的一应事物。 小钟氏却是趁此独揽了青府大权。 她把不得大钟氏的血脉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便一口答应了金爷的请求。 谁知金爷一走这么多年。 营生做的虽然不错,却是再没回国青府一次,也没给家里送去过一次红利。 好在青府家大业大,倒也不在乎这些许银钱。 随着青然的身体越来越差,小钟氏却是也愈发放肆起来。 对当时依然留在青府内的老板娘处处排挤针对。 终于,她却是也受不了这种种,迈出了青府的门楼,远走高飞。 那一对翡翠镯子,却是她娘亲的遗物。 是青然与大钟氏成亲之时,相赠的信物。 青然的确是个好男人。 一个对自己发妻如此用情至深的人,怎么样都坏不到哪去。 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还是青府的当家人。 当一个男人过于看重私情的时候,家族责任感就会淡漠很多。 但是这些青然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自己的儿子离开时,还前来给他拜别。 但老板娘离开时。 却被小钟氏以他父亲身体不好,不可再忧虑担心为由,竟是连面都没见上。 赶走了这两人,现在的青府可以说是小钟氏这一脉,一家独大。 除了多年跟随青然那几位忠心耿耿的管事和账房以外。 青府内的其他各处紧要职务,却是都被小钟氏安排自己的娘家人担任。 一转眼,本来一个外姓之人,却是渐渐的反客为主。 在青府之内,已经能和青然分庭抗礼。 小钟氏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有儿子。 只有一位女儿名为青雪青。 前后两个青字,中间加一个雪字。 如此怪异的名字,是小钟氏找阴阳师测算的。 她没有儿子,却是又嫉妒贪恋青府的家业。 所以把这青姓在名字中前后各一,放双。 意思是能以女儿身,巾帼不让须眉。 至于中间那个雪字何解。 小钟氏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起过。 当初青然虽然也对这个名字有些疑惑。 不过他也毕竟也是位江湖豪客。 对这些本就没什么讲究。 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哪怕是没有按照族谱的字辈走也无妨。 何况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却是也入不了族谱,进不了祖坟。 青雪青和她娘的狠厉不同。 却是个极为善良单纯的姑娘。 虽然在刀道上的悟性极高。 不到十二岁,却是已然修成《斩影刀》的前两刀。 不过她却对刀剑这样的杀伐利器很不喜欢。 他最喜欢的是跳舞。 每日上午。 在晨曦的掩映中,她都会来到孤海红林中跳舞。 乘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一张着娇嫩的脸蛋。 身穿一件玄紫色连珠团花锦纹通袖变色长袍。 撒花彩凤纹华裙的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下。 清晨的树林里,湿气很重。 青雪青往往还会身披一条驼灰色弹墨事事如意蝉翼纱花素绫。 乌云般的批肩长发,毫无修饰。 双耳上带着一对垒珠垂心象牙坠,随着发丝的飞舞,若隐若现 青雪青的手上也戴着一个金镶九龙戏珠手镯。 虽然没有老板娘的那一对翡翠镯子珍贵,但也着实是万金难求。 脚上一双绣梅花月牙鞋,脚跟处还挂着一对铃铛。 走起路来总是“叮铃,叮铃”的作响。 整个人显得清丽绝俗,宛如仙子落九天。 青府中的老人都对小钟氏满怀敌意。 但却对青雪青宠爱有加。 一者,她是青然的血脉。 其次,她的确是个性情温和,纯净澄澈的小姑娘。 每次只要听到“叮铃”作响的声音。 青府上下便知道是青雪青出门了。 这阵铃音,却是青府晦暗日子里的一片清空。 “娘!” 青雪青看到小钟氏正坐在青府主座池边的石桌旁,开口叫到。 但小钟氏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对自己女儿的呼唤,却是根本没有听到。 青雪青笑了笑,悄悄的绕道后方想逗逗自己的娘亲。 她看到自己娘亲今日却是带着一根镂空雕花梅英采胜银篦。 便想悄无声息的,把它抽走。 没想到她刚刚伸手,却是就被小钟氏握住了手腕。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青府是以刀立门!” 小钟氏拉着青雪青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后说道 青雪青被娘亲这么一说,也没有什么羞愧之意。 只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知道啊娘!《斩影刀》第三刀我已快练成了呢!” 青雪青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钟氏却是略微松了口气。 眼底泛起一阵欣慰。 说白了,她所做的一切,群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女儿。 害怕日后等自己百年之后,青雪青在青府中受人排挤。 那不如提早下手,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替她扫荡一空。 金爷和老板娘的确是不在青府了。 不过这些日子,小钟氏却是又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很是后悔。 她觉得自己着实不该让这两人离开青府的…… 若是还在,她还能以青府牢牢的压制住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可是现在二人离开久矣……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种不受掌控的事情,总是让小钟氏内心不安。 而青雪青却又过于无邪。 从来不曾认真听过自己的一言一语。 就拿这鞋跟处的铃铛来说。 一个刀客,怎么能够如此的暴露身形? 你要杀的人或是要来杀你的人,隔着八丈远却是就能听到铃音。 这岂不是送命的事情? “第三刀你已修习了一年半。若是到年底还没有修成,可就得按照你我的约定老老实实的去做!” 小钟氏严肃的说道。 虽然她心中极为宠爱自己的女儿,但却从来不曾表露。 有些事不需要让青雪青知道。 自己替她坐好就行了。 在青府中人的眼中,小钟氏不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只想侵吞青府百年祖业的恶妇。 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谁又知道她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 何况小钟氏也无人可说。 就这么一天天的累积在心里。 却是让她愈发的苛刻起来。 “我知道的!不过我肯定能修成!” 青雪青笑着说道。 两年前,小钟氏曾与青雪青约定。 若是年两内修不成《斩影刀》的第三刀,便要她取掉鞋跟后的铃铛,把拖地长裙换成一身短打劲装。 同时还要答应自己替她牵线的一桩亲事。 “夫人,鸿州州统文听白携其子文琦文到访!” 前院管事忽然走过来说道。 “前厅备茶待客,雪青,你随我一道去!” 小钟氏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 青雪青却是有些不乐意。 因为她并不相见鸿州州统文听白的儿子文琦文。 文琦文便是小钟氏替自己女儿说定的那门亲事。 实际上,这两年只是个托词罢了。 无论两年过后,青雪青的《斩影刀》修没修成,却是都要和文琦文成亲的。 文琦文和青雪青同年同月出生,只差了十一天。 因为鸿州州统文听白和青然私交极好。 所以在二人小时,文听白和青然在酒桌笑谈间,便说定过这门亲事。 文听白虽然贵为鸿州州统。 但却是也知道青府的重要性。 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娶的青雪青。 那岂不就是自己文家和青府变成了姻亲? 由此他在鸿州的地位便能更加巩固。 何况文听白与其子也都是刀客。 鸿州的刀客有谁不对青府的《斩影刀》垂涎三尺? 可惜青府却是有祖训。 这《斩影刀》知道家破人亡时,都不能外传。 但文琦文和青雪青成亲之后,这就算是一家人了。 青府还有什么理由不给自己姻亲修习这《斩影刀》呢? 两边却是各家都有各家的算盘,各家都有各家的计较。 文听白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得青雪青。 却是把他的名字也起为了姓氏头尾放双的样子。 乍一看上去,这文琦文和青雪青,倒也是十分般配。 何况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 文琦文自然也对青雪青是一片炙热赤诚。 可在青雪青的心中,文琦文却只是一个好哥哥,一个好朋友。 从来对他没有过男女之情。 她也曾给自己的母亲小钟氏说起过此事。 但小钟氏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感情这回事,嫁过去自然就有了。 再加上二人本就是两小无猜,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更主要的是,小钟氏明白这感情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 但自己的女儿若是嫁进了州统府。 那青府的地位却是就在鸿州牢不可破。 任谁也无法动摇一分。 与其说是成全一段儿女婚姻。 不如说是小钟氏与文听白,青府与鸿州州统相互利用罢了。 但这些事,双方自然心照不宣。 毕竟这强强相联,何乐而不为呢? “见过文叔叔!” 青雪青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随母亲一道前往迎客。 这些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不能落了青府的面子。 她对文琦文有些避讳,就是因为上次她去孤海红林中跳舞时,文琦文也在。 一曲舞尽,文琦文却是心动的难以自持,紧紧的握住了青雪青的双手,双眸神情。 这一下却是把青雪青吓住了。 连身上的披肩都顾不得拿,双手挣脱之后就一溜烟跑了回来。 到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却是再没去过孤海红林中跳舞。 文琦文倒也不是个纨绔子弟。 琴棋书画,刀剑枪马,无一不精。 在鸿州也是头一份的青年才俊。 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来鸿州查访时,见到文琦文这般英武的少年郎,也曾亲自开口褒奖。 还赠了他一口宝刀。 “几日不见,雪青却是又漂亮了几分!” 鸿州州统文听白说道。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都是些花架子罢了……” 小钟氏笑着说道。 别人夸赞她的女儿,她心里着实很是受用。 不过女人的美色,只够维持不超过二十年。 二十年过后,却还是得用实力说话。 青雪青的确是出落的极为动人。 但若是没有相应的武道修为,只怕最后嫁入了州统府,也会被人踢出门来。 “青妹,上次你的披肩落在了孤海红林中,我给你收起来了。想的你第二日去时再还你。结果我连去了三天,却是都没有见到你。” 文琦文说道。 把青雪青的披肩还给了她。 青雪青一看到这个披肩,便又想起了当日之事。 两颊之上不由得浮现了一层红晕。 “这几日我令她在家中修刀,却是没有出门。” 小钟氏不知那日情况。 但眼见女儿这般姿态,就知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于是便出言解围道。 “雪青还是有出息啊!这般年纪竟然能如此沉稳的修炼。文儿,若是有你青妹的一半努力,我也就放心了!” 文听白说道。 “主要是钟姨教的好!我打小起就是自学成才,哪能比得上青妹呢!” 文琦文说道。 他的母亲过世很早。 而文听白却也同他的朋友青然一样,是个用情至深之人。 这么多年来,却是都没有再续弦。 州统之位,公务繁忙。 的确是没有在自己儿子的成长过程中陪伴过什么。 小时候,文琦文却是还经常跑到青府来蹭饭吃。 文听白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对自己是有怨气的。 可是当年错过的,已然无法弥补。 只能尽力的抓住现在,以及给他的未来铺路。 “这却是又开始埋汰起我这个当爹的了!” 文听白指着自己的儿子,自嘲的说道。 “文儿,你爹也是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还要管理着这么一个诺达的鸿州。” 小钟氏出言劝慰道。 文琦文展颜一笑。 方才那句话,他只是故意那么说的。 无非是为了调节活跃下气氛罢了。 曾经的那些孤单的时光,其实他早就不在意。 不过在他最孤单的时候,和青雪青每日的玩耍嬉闹,却是他精神的唯一寄托。 所以也难怪他会对青雪青如此的一往情深。 “青然兄可好?” 文听白喝了口茶后问道。 “唉……老爷还是有些虚弱。时好时坏的……有时候还愿意下床在屋内踱步几个来回,有时却是接连两三日都只喝一碗稀粥。” 小钟氏说道。 文听白听后点了点头。 他很是理解这种感觉。 不过他却是极为羡慕青然。 在文琦文的母亲过世之后,文听白也是刹那间万念俱灰…… 甚至恨不得就此随着一同去了。 可是一想起自己年幼的儿子。 一想到鸿州的重担在身。 却是不得不硬挺过来。 好在他撑住了,却是没有被自己的私心与神情所打倒。 旁人看起来,这样无非是极好的。 可是只有文听白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想放下一切,像自己的好朋友青然一样,只在回忆里沉沦。 直到现在,文琦文不管每日多晚。 却是都会在睡前,给他文琦文的母亲上一炷香。 吃饭时若是没有外人,也会在身旁多摆一副碗筷。 “还是尽力的劝劝……尤其是雪青,经常去看看爹爹,你去了,他肯定开心!” 文听白说道。 青雪青点了点头。 “州统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来坐坐?” 小钟氏问道。 客套结束。 却是该切入正题。 他知道文听白此番前来定是有事相求。 “不知夫人可知道最近震北王域发生了什么?” 文听白问道。 “我一向很少出门,只打理府内事物。不知州统大人说的是何事?” 小钟氏言语间,却是已经把最近他知道的震北王域内的事情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震北王域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 文听白说道。 “什么人竟然有这般胆量?竟然敢劫夺边军饷银?!” 小钟氏故作惊讶的说道。 这事她当然知道。 “不但是有胆量,而且还有本事。” 文听白接着说道。 言语里却是有些苦涩。 “不过咱们鸿州可没有边军啊!” 小钟氏话锋一转说道。 “鸿州的确是没有边军。但是鸿州有矿场啊,铁矿。” 文听白说道。 小钟氏皱起了眉头。 这会儿他的确是不知道文听白此言何意了。 “昨日我刚接到震北王府的王令。说劫夺饷银的一行人,极有可能要用这批饷银购买箭矢甲帐。夫人也知道,震北王王域内,兵器甲帐库存最多的就是咱们鸿州。虽然我已下了严令,将鸿州内所有的箭械局以及甲帐库全部封锁,但……” “但却是又怕他们去矿场上买了铁矿私自铸造?” 小钟氏接着说道。 这般心机只会,却是让文听白都有些自愧不如。 “的确是如此。” 文听白说道。 “州统大人需要我们青府做什么?” 小钟氏问道。 “不瞒夫人你说。这次风波的确极为严重……就连王爷,都被刺杀了两次了。” 文听白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钟氏沉默不语。 他知道文听白却是想让青府和鸿州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不过这样严重的事态,青府一旦介入,说不定就会惹祸上身。 一时间,小钟氏却是也难以决断取舍。 “夫人不必忧虑,此事或许还要和青然兄商量一二!” 文听白说道。 “我青府在矿场上倒是有些门路。” 小钟氏思忖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这门路可靠否?” 文听白接着问道。 “这门路就是老爷的长子。” 小钟氏说道。 文婷白豁然开朗。 早就听闻青然的长子去了矿场那边发展营生。 但是他派人在矿场打探了一番之后,却是没有一个人姓青。 只有个叫做金爷的,在矿场崛起的十分突兀。 现在看来,这位金爷想必就是青然的长子。 也正是在青然病倒后,被小钟氏排挤的不得不离开青府。 原来这金爷却是改头换面,把自己的形势“青”字取了个谐音“金”。 “原来如此……不知夫人可否帮助联系一二?我准备派文儿去一趟矿场,了解下情况。” 文听白说道。 “州统大人放心,我一会儿就让老爷修书一封。我看就由雪青带着,和文儿一道去。刚好她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哥哥了!” 小钟氏说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州统府一道趟这浑水。 小钟氏便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上面。 不但答应让病重的青然修书,更是让一向没出过远门的女儿去往那荒无人烟的矿场。 青雪青听到后想要反驳。 却是被自己娘亲一句“添茶”所打断了。 最终,青雪青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夫人既然有这个门路,已是帮了在下大忙!我却是还得回州统府处理公务!” 文听白说道。 有些事上不得台面。 只能借助青府的力量来摸排处理。 “州统大人放心,青府和鸿州唇齿相依,当然会竭尽全力!” 小钟氏说道。 “文儿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 小钟氏却是又看着文琦文说道。 文琦文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他却是还得询问下自己父亲的意思。 “哈哈,刚好我今天也忙,你就在你钟姨这里待着。吃完饭还能顺便和你青妹切磋切磋武道。” 文听白说道。 文琦文自然是点头应允。 只是青雪青却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并不讨厌文琦文。 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文琦文这般热烈的感情。 若是能一起吃个饭,或许还能说说话聊开一点。 毕竟自己的母亲已经替她做了主,要和文琦文一道去见自己的哥哥。 那位哥哥她只有极为模糊的印象。 长大后却是只听人们说起过,再未谋面。 小钟氏让青雪青领着文琦文先去后园。 自己则起身一直把文听白送出了府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七章 晚晴【上】 青雪青带着文琦文走到了自己的住处前。 她的闺房叫做锦妆楼。 小钟氏曾说过,带她出嫁时,这座锦妆楼就算作是她的陪嫁。 而青雪青的确也是极为喜爱自己的这处住所。 想当年,她和文琦文两小无猜,少不知事的时候,还曾在自己的床上一起打滚玩耍。 但自从三年前,文琦文却是连锦妆楼的门槛都没有再迈进过一步。 文琦文倒着实是一位谦谦君子,端的是风度偏偏。 除了那日在孤海红林中有些唐突以外,从来没有任何失礼不得体之处。 刻薄如小钟氏,却是对这位未来的女婿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文哥里面请!” 青雪青站在锦妆楼门口对着文琦文说道。 “我还是在外面等好了,钟姨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文琦文小心的回绝。 他知道上次自己的唐突,让青雪青有些不开心。 不然的话,她是不会连续半个月都不去跳舞的。 言毕,文琦文还朝后稍稍退了几步。 锦妆楼里飘出来的淡淡芬芳,却是和青雪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尤其是在她跳完舞后。 这种青天淡雅的芳香,顿时会变得浓艳激烈起来。 让文琦文很是欲罢不能。 看到眼前已是亭亭玉立的青雪青,较之几年之前,却是更加的美丽成熟,窈窕迷人。 “不碍的……娘亲或许与文叔叔还有些话要说。” 青雪青说道。 看到文琦文有些尴尬,她心里也着实难受的紧…… 说起来,青雪青并不是对文琦文有什么偏见或延误。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到底该如何迎接文琦文这般火热的感情罢了。 “我在锦妆楼后修了一座小池!” 青雪青说道。 却是一把拉住文琦文的手,不由分说的拽着他就进了楼。 乍一踏进楼中。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文琦文很是回味。 “这么多年,青妹这里却是都没什么变化!” 文琦文略带感慨的说道。 “变化多了,人难免糊涂。我脑子笨,所以一开始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青雪青笑着说道。 三位丫鬟看到小姐回楼,走上前准备支应。 却是被青雪青摆了摆手,让其退了下去。 她只想和文琦文单独待一会儿。 女孩子的心思,果真是捉摸不透。 青雪青爱跳舞,却是又怕碰到文琦文守在孤海红林中,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几日不见,竟是又觉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一般。 方才青雪青牵起文琦文的手,只觉得一阵僵硬与冰凉。 他好像是害怕自己……亦或是与自己有些生分了…… 想到这里,青雪青确实又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文琦文看到锦妆楼一楼庭中的一张小几后摆着一个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小几上则放着一个雕红漆海棠花茶盘。 只是原本方正的茶盘,却是缺了一个角。 文琦文走上前去,摸着那茶盘缺失的一角,脸上满是笑意。 这是当初他在锦妆楼中和青雪青打闹时摔坏的。 两个孩子怕被长辈责怪,互相商量之后,就把这个茶盘藏到了床底下。 也不知青雪青为何又会将其取出来,还放在一楼的厅中。 “当时要不是青妹机智,我回去恐怕少不了挨一顿板子……” 文琦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文听白虽然是鸿洲州统。 但对自己这惟一的骨血,从不骄纵。 自从他母亲离世以后,文听白却是对儿子日渐严厉起来。 直到这两年,却是才让他略微放开了些手脚。 “当时我也有份,倒不如说是自救!” 青雪青笑着说道。 “可还用过它喝茶?” 文琦文问道。 “当然啦,每日都是她们沏好茶之后,用这个茶盘给我端上去的。” 青雪青说道。 “那可是要当心……别被这一缺损的棱角划破了手。” 文琦文焦急的说道。 “这不会的。茶盘端上来,我只会拿起上面的茶杯。” 青雪青说道。 随即招了招手,让丫鬟泡茶。 还特意嘱咐,一会儿要用这个茶盘送到后面去。 文琦文跟着青雪青走到锦妆楼后。 从大门处到这里足足有五十丈远近。 就连州统府却是也不能比拟。 并不是因为文听白没有能力。 而是这州统府是有定制的。 震北王域的各个州都一样。 后院与楼中简直是两片天地。 锦妆楼里,奢华繁杂。 这后院,却是野趣十足。 茵茵的碧草铺地。 就连南方葱葱的绿竹也和名花与奇石相映成趣。 琤琮的泉水却是还冒着蒸蒸热气! 不知是自然而然还是刻意为之。 不过能将如此美景搬到锦妆楼后的院中,可见这青雪青的情调,与心思。 一条小径曲折回环,两旁摆满了鱼缸。 却都是用琉璃水晶制成,通体透明。 这些缸中有的只养了些水草水花。 有的却是游鱼丛丛。 “没想到青妹竟然还喜欢养鱼!” 文琦文说道。 “我只是看着好看罢了……说实话,这些鱼的名字我都叫不出来。” 青雪青娇笑着说道。 文琦文的心却是也随着她的笑声而荡漾开来。 先前心中的忐忑与堵闷,顿时烟消云散。 就连他先前冰凉的手,也恢复了些许温度。 青雪青的笑,和她鞋跟上的银铃之声交相呼应。 让这空旷的后院增添了不少鲜活。 不过喜鱼的人,一般都好静。 青雪青绝对不是一个安静的姑娘。 相反,她活泼的很。 一个活泼到每日都会去跳舞的人,怎么会喜欢鱼呢? 文琦文却是没有相同。 在他眼里,养鱼钓鱼的,要么是些老头子。 要么就是些尚古的遗老遗少们。 这些人的举止贪图,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眼前的这位姑娘重叠起来。 “你这几日,除了练刀以外都在做什么?” 文琦文问道。 这是他最为上心的事情。 其实青雪青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把先前在孤海红林中跳舞的时间,改为了练刀。 一直练到午后,她便回到了锦妆楼中。 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手托香腮,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这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春天快要过去的缘故。 鸿洲的天气总是不那么明朗。 尤其是在午后。 天空总是被一片阴沉沉的灰所覆盖着。 有时甚至还时不时的落几滴细雨。 这般景象,倒是像极了南方。 不过青雪青就这般静静的作者。 你说她在想写什么,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不过镜子中却是始终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呼之欲出般,想要朝她缓缓走来。 这个身影总是能够打破他的心情。 青雪青知道,这个身影迟早会破镜而出的。 可是当这身影走出镜子,真真切切的立在自己面前时。 她又该怎么去收拾那破碎镜子的一地狼藉? 青雪青没有想好。 所以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了她的梳妆台。 房间暗沉,却是也不点灯。 不过她的心却很是明亮。 足以照亮自己的周身。 就在这种无声绵绵的常日里。 向来无拘无束,心不承事的青雪青,却是有了一丝哀愁。 果然是少时不知愁滋味。 带岁月和情感积累到一定的地步时,却只能轻叹一句天凉好个秋。 秋与春都是青雪青最喜欢的季节。 虽然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字。 但他却从来都不喜欢冬天。 春天是冷得绿。 秋太难是暖的红。 一个是事物的发端,一个是事物的终极。 在春天她总是能有种万物奋发的喜悦。 就如同那青山是不会老的。 虽然会凋零,会落雪。 但来年依旧会是一片青葱。 “青妹想什么呢?” 文琦文问道。 “啊……没什么,突然有些走神。” 青雪青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道。 “武修一道还是要循序渐进,莫要把自己逼迫的太紧。” 文琦文说道。 眼里满是疼惜。 “文哥喝过酒吗?” 青雪青忽然问道。 “喝酒?难道青妹想喝酒?” 文琦文诧异的说道。 “我想和你喝酒。” 青雪青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文琦文轻轻一笑。 这句话,却是让他心中无限欢喜。 喝酒人人都会。 但只和一人喝,就是一种特殊,一种偏爱。 试问人间,有谁不愿意被偏爱? 何况还是被自己一往情深的心上人。 “我们一起喝过茶,和过泥巴,逮过蛤蟆,却就是没有喝过酒。” 青雪青说道。 “哈哈,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文琦文大笑着说道。 笑声异常爽朗,却是把缸中的游鱼都惊住了。 “不过……我若是带你喝了酒,怕是钟姨不会轻饶我。” 文琦文忽然又苦笑着摇着头说道。 “不让我娘知道不就好了?” 青雪青低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出去?” 文琦文说道。 眼睛却是看向了园子尽处的墙头。 想打年,青雪青总是低着头走出锦妆楼的门槛。 因为她的母亲,小钟氏,却是不允许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的不成体统。 那时的锦妆楼外,还铺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 青雪情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枚金钗。 钗头挂着许多珠子。 都是来自东海,极为珍贵。 不过一走出锦妆楼,她的脚步顿时就会轻盈起来。 只是鞋跟上还没有铃铛。 其实青雪青看似单纯。 实则对自己的宿命了解的很深。 她对所有人都笑过。 可是心里却毫无波澜。 生在青府,看似荣耀。 可是却也注定了她不能有真正的欢乐。 也不能有真正的悲伤。 就连他的生命,却也是和家族的荣辱息息相关。 这些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她掩饰的很好。 就连她的母亲小钟氏,也没能看出自己的女儿却是有这本沉重的心思。 可是她的母亲仍旧告诉过她一句话。 “一个女人若是想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么无论开心还是闹脾气,都要等到夜半时分。” 因为夜半无人,万籁俱寂。 却是可以尽情宣泄。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让青雪青十足的领悟了她娘亲的难。 更是让她知道每次夜晚听到的抽泣声,是来自于何人。 青雪青看着外面的丫鬟,各个都青春快乐。 虽然都卷起衣袖,正在洒扫着庭院。 但那种由心而发的快乐,却是抵挡不住的。 管事的巡查时,她们都会严肃起来。 可一转过身去,就会偷偷的摘一朵花坛里的鲜花,别在耳后。 只有看到看到文琦文的身影时,青雪青才会推开她的窗子。 在锦妆楼上高高的对着文琦文做个鬼脸。 她俩鬼鬼祟祟的绕到锦妆楼后。 那会儿还没有这些园景。 两人走到方才文琦文看向的墙根处,就准备跳出去玩耍。 文琦文用肩膀看着青雪青先翻过墙头。 而后他轻轻一纵便也越了过去。 他们俩最后一次这样做,也是在这个时节。 在草长莺飞的暮春。 震北王域天暖和的晚。 鸿州也是如此。 外面的草地却是刚刚冒头不久,要比青雪青的发丝更柔嫩。 二人光着脚,提着鞋子,就在草地上撒欢儿。 过来一阵雨,二人也是不在乎。 头发湿漉漉的,草地也湿漉漉的。 不知是不是被雨水滋润过的原因。 雨后的草地,总是会扎的二人脚底都有些酥麻。 顺着草地一路往上,就到了孤海红林。 当时还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 不见青府中人任何修建改造的痕迹。 在文琦文的印象中,当时的林中还有几株桃树,几株杏树。 却是要比现在单调的枫树好看的多。 至少在文琦文心中是这么觉得。 青雪青走到桃树下,总会指着最高处的一朵桃花,一言不发的看着文琦文。 文琦文笑笑,便朝树上爬去。 只不过往往是爬完了树枝,却还是够不到那朵桃花。 只好用腿勾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借力。 小时候,文琦文总是比青雪青要活泼。 不过男孩比女孩活泼,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当文琦文手持桃花,从树上下来时,青雪青看到他明朗的脸庞,清澈的双眸,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和调皮。 青雪情接过桃花,甜甜一笑。 而文琦文却是不断的追问她,自己方才上树的样子帅不帅。 “可惜啊……” 青雪青看着文琦文的后面叹惋的说道。 “可惜什么?” 文琦文问道。 “可惜你没有尾巴……不然真像一只猴儿!” 青雪青说完,就嬉笑着跑开。 孤海红林无论在何时,都会有落叶的。 踩在草地上和踩在落叶上的触感截然不同。 青雪青不慎要摔倒时,文琦文总是能张开双臂把她抱住。 每次这般场景时,文琦文都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株开满了花的桃树。 又好像抱着一团篝火。 总之是浑身上下都香香的,也暖暖的。 “你真的想喝酒?” 文琦文又问了一遍。 青雪青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 文琦文带着青雪青走到那处墙根下。 还准备用自己的肩膀,把青雪青先扛出去。 可是一转眼,青雪青却是已经坐在墙头冲他笑着。 两只脚晃悠着,响起一阵铃声。 文琦文笑了笑。 青雪青怕是早就不需要他用肩膀扛着才能跳出去了。 不过看到青雪青如此熟练的翻越墙头,文琦文心中却是异常不解…… 难道这样的事,她却是经常做不成? 如果是经常,那她翻墙出去干了什么?又是和谁? 都说思春少女多情且多疑。 其实少年也一样。 只要真正爱了,用心在乎了。 男女都会多疑的。 文琦文怀揣着这种疑惑,越过墙头。 心中却是有些难过…… 落地的时候,还因为心不在焉,衣衫在墙上剐蹭了一下。 “文哥你没事 ?” 青雪青关切的问道。 “没事……” 文琦文看着青雪青微微蹙起的秀眉。 心中却又舒服了起来。 一时间,却是自己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但这种出息,谁都会没有的。 有些人逞强嘴硬,只不过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 “你想去哪里?” 文琦文问道。 “跟我走就好!” 青雪青却是一马当先,顿时就走出了几丈远。 文琦文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青雪青几乎没有走出过青府。 即便是偶尔出门,也是和他的母亲一起,去一些鸿洲其他的门阀大族拜访。 怎么会对这路径如此熟悉? 来不及多想,文琦文只得跟在她的后面。 虽然青雪青已经不像原来需要他的肩膀才能翻过墙头,也不会跑着跑着跌倒。 但文琦文还是愿意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时刻守护者她。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鸿洲府城中。 青雪青一头钻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的尽头有一个老婆婆,坐在一个大酒缸旁边。 看样子好似是个酒馆。 不过这酒馆也却是分三六九等。 跨马街上的祥腾客栈,自然是鸿州府城中的第一流。 而这样的小酒馆顶多算得上是末尾的一等。 何况还连个字号也没有。 文琦文勾着头往里一看,发现屋里也没有座头。 柜台上放着一把算盘,可是也落满了灰。 一看就是许久都没有用过的。 文琦文和青雪青在这里站了片刻,却是就有三五人来喝酒。 看那穿着打扮,全都是些鸿洲府城中拉包扛活讨生活的力巴。 他们自己带着饭菜。 有的是一小块酱肉。 有的只捏着半个白面馒头。 看样子这几人都很是熟识。 不但他们互相之间熟识,却是和青雪青也很熟。 他们看到青雪青时,全都主动笑着和她打招呼。 甚至还有一位力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捧混着几颗花生米的瓜子递给青雪青。 “哇!今天怎么会有瓜子?” 青雪青问道。 “今天南城那边儿有个喜事儿,雇我去搬货。临了了,那家的管事儿却是给我们一人倒了一盘儿瓜子花生。我从南城走来一路吃,却是就省下这么多了。” 那力巴憨憨的笑着说道。 “我爱吃花生,瓜子给你!” 青雪青说道。 却是从手中把那两三粒花生米挑拣出来,然后把剩下的瓜子都还给了那位力巴。 力巴连连推脱,但青雪青却是一伸手就把瓜子放回了他的口袋里。 “那一起吃!” 力巴没了办法。 只得重新将口袋中的瓜子掏出,放在旁边的路沿石上。 其余的人,已经买好了酒。 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靠着路边站成一排。 而后一点点喝着。 而后开心的打趣。 虽然不是豪饮,但就这般把酒一点点倒进嘴里,这才能够过瘾解馋。 “青妹你经常来这里吗?” 文琦文花了不少时间才算适应了眼前的场景。 “对呀……不过文哥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青雪青说道。 却是转而又拉着文琦文的衣袖撒娇哀求起来。 “我现在却是知道为何我问你练刀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却是不敢说……原来都是偷跑到这里喝酒了!” 文琦文笑着说道。 伸手轻轻的挂了一下青雪青的鼻尖。 “帮你保守秘密没问题。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以后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可不能喝成一直醉猫!” 文琦文说道。 “以后?以后我不会自己来啦!” 青雪青说道。 文琦文笑了。 两人都长大了。 却是从曾经的草地桃花,换成了如今的陋巷酒缸。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青雪青这位青府的大小姐,却是如何会找到这样底层的市井。 文琦文对这些力巴没有任何偏见。 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为了吃饭生活罢了。 却是谈不上高低贵贱。 他的父亲文听白就算是鸿州的州统,不得一样需要吃饭睡觉? 所以他觉得,人都一样。 没必要单凭口袋里有多少银子,身上穿的是什么质地的缎子,就自持甚高,吆五喝六的,看不起旁人。 “还有一件事!” 文琦文忽然又开口说道。 “怎么啦?” 青雪青正准备去买酒,继而又回头问道。 “你得请我喝酒!”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笑了笑,在屋里的柜台上拍出几枚大钱。 那老婆婆看都没看,便给青雪青打了两碗酒。 就在青雪青双手接过酒碗的时候,柜台上的钱币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老婆婆好生厉害!” 文琦文端着青雪青递给他的酒碗说道。 “哪里厉害?” 青雪青问道。 “她竟然在这么喧嚣杂乱的地方,仅凭耳力就听出你放的钱有点多少。而且就在你接过酒碗的一刹那,她就把钱笼在了袖中。” 文琦文赞叹道。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就像他,能扛着一丈多高的碗碟,仅凭脚力就能把鸿州府城走个南北。” 青雪青不以为然的说道。 而后拿起了先前那位力巴放在路沿石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朝阳,夕阳。 今日文琦文出门时,还是迎着日头。 现在,却是已经红霞漫天。 照样下的桃花如火 夕阳下的酒碗端在手上,喝到肚里也如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桃花虽然不在。 可是当年站在花下的人却依旧。 只是手中的桃花,换成了酒碗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八章 晚晴【中】 文琦文一碗酒还未喝完。 这酒是用芋头烧制的。 极为干涩。 喝到嘴里却是很难咽下去。 至少文琦文这位州统府的大公子就是这样。 但是当他一回头看到青雪青。 发现她已经在喝第二碗了。 文琦文看着自己的酒碗,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随即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刻的天空正在分裂。 就像是人的掌纹,和背阴处生长的树的年轮。 火辣的酒下肚。 顿时激的文琦文有些燥热。 太阳穴处一突一突的跳动。 而他看向青雪青的目光,却是已然柔然。 犹如南方出产的丝绒面锦缎。 放在月光下,确实能够熠熠生辉。 可是再亮的月光,却也是无法打动文琦文对青雪青的神情与沧桑。 人这一辈子就是如此。 总有值得驻足观望许久的烟火。 也总有躲不开,逃不脱的劫数。 不过烟火总不是永恒的。 刹那的激情过后,天幕上只会留下无尽的空虚。 可劫数却是注定的。 该有几道,是什么。 谁都无力更改。 青雪青就是文琦文的劫。 情劫。 不过此刻的他忽然发现,青雪青的的眼神开始渐渐的溢散出些许伤寒之感。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喝酒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才对。 即便是因为不开心的原因来喝酒。 最终也会变得开心起来。 不然酒还有什么意义? 文琦文虽然喝的酒不多。 但是他懂得这个道理。 也见过这样的人。 人世间悲伤苦恼的事情太多了。 他的父亲文听白也曾多次在深夜,一个人对着母亲的灵位独饮。 开始总是沉闷的。 喝着喝着,竟开始流泪。 但到最后,总是嘴角挂着微笑酣睡过去。 透过巷子的尽头朝前看去。 那里的花丛已经开的极为放肆。 没有人会去在意路边的野花。 所以它们恣意的生长着。 却是比任何一处园林中的花,都更像春天。 春天本该就是这样无拘无束的才对。 文琦文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手往旁边一撑。 却是不小心被一丛带刺的野草扎了下手指。 空气中传来远处酒楼的饭菜油香。 但是却压不住这巷子里的酒气。 那些香味和野花在文琦文的眼里飘忽不定,若隐若现。 一时间,让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好像自己并不在鸿州府城中。 而是深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有一位力巴喝完了酒。 把碗往那柜台上一搁。 随即推着一辆板车,嘴里喊着借过,如风一般离开了这巷子。 他走的很是匆忙。 甚至还把路边蒲公英的白絮吹了起来。 大部分的白絮如雪落大地一般,无声无息。 但有几个略微调皮些的,却是落在了青雪青的发丝上。 文琦文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去。 青雪青感应到后转过头来看着他。 文琦文将白絮拖在掌心处。 对着青雪青的脸呼的一吹。 青雪青嘤咛一声,却是眯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 遮住了她那一对剪水双瞳。 这个春天,因为这一条小巷,这一只酒碗而显得与众不同。 文琦文突然想写点东西。 除了练刀以外。 他却是也很喜欢文道。 虽然从未给旁人看过。 不过他的文字干净清澈。 就和他对青雪青这般呵护疼爱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他的故事里,没有争斗与死亡。 也没有苦难和性。 尽皆都是一片祥和,处处团圆。 可惜这些却只能停留在纸笔上。 只要仍旧生存在这人间。 争斗就是无可避免的。 文琦文知道自己的使命,也明白父亲对他的希翼。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对这些很是厌恶。 他练刀,只是为了能守护好他所在乎的人。 他写故事,也是为了在这喧嚣嘈杂的霓虹中能留得一方清明。 让自己随时都能躲进去。 其实同所有北方的少年一样。 文琦文的脸上也有北风呼啸,风沙漫天时留下的那深深的印记。 在以前,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一方丝帕。 这并不是给自己用的。 而是给青雪青准备的。 只不过每次都很凑巧。 文琦文带的丝帕颜色,却是都和青雪青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文哥,你看!起风了!” 青雪青忽然站起身子,指着遥远的天幕说道。 竟是像小时候那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已有很久没有看到青雪青这般随意的笑了。 在她长大后。 笑的总是有些勉强。 仿佛只是一种习惯。 也不知此刻是因为酒精麻痹,还是离开了青府的放松。 青雪青终究是又像从前那样笑了起来。 “是啊,起风了……说不定晚点会下雨呢!” 文琦文说道。 因为随着风,他看到了一片乌黑的云。 这片黑云把西边的红霞遮住了一半有余。 像是一头猛兽,正在撕咬,蚕食自己的猎物。 不过文琦文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被这些所影响。 反而却是更加轻松。 因为最爱的人就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卧在小巷子里喝酒。 即便这雨能动摇天地又能如何? 手中的酒碗虽然不大。 但一杯杯的喝着,总能饮尽春秋。 他的刀虽然还不够快,还不够猛烈。 但若是加上他自己这一副矫健匀称的身躯,却是也足以让青雪青安然。 “文哥,我现在好开心!” 青雪青说道。 “我看得出来。” 文琦文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却是不小心让那柔顺的青丝挂住了她的耳坠。 文琦文小心翼翼的把那发丝从耳坠的缝隙中提出来。 生怕把青雪青弄疼了。 “那文哥你现在开心吗?” 青雪青问道。 “我不开心。”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很是吃惊。 可是他看到文琦文的脸上却是笑意浓浓。 “难道你很悲伤?悲伤的人可笑不出来,文哥你莫要骗我!” 青雪青撇了撇嘴说道。 “那你不妨猜猜我为何悲伤。” 文琦文说道。 “你若是再陪我喝一碗酒,我就猜!” 青雪青说道。 扬了扬手中的空碗。 如此浓烈干涩的酒,她却是已喝完了两碗。 文琦文本以为青雪青会对他撒娇一番,而后哀求自己直接说出来。 没想到青雪青却是又提了个要求。 “好!不过我喝了之后,你可一定要猜!再不能耍赖了!” 文琦文把酒碗递给青雪青说道。 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一阵铃声响起。 却是又从那位老婆婆那里打来了两碗酒。 文琦文拿过酒碗,直接了当的喝了下去。 他的酒量有多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文听白有过绰号是鸿州酒仙。 如此类推下来,他的酒量也不该差才是。 不过此刻喝什么,喝多少却是已经不再重要。 就算是青雪青让他喝一碗粪尿,文琦文也会毫不皱眉的喝下去。 他只是想听听青雪青要怎么猜自己的心思。 “因为文哥觉得这样的机会着实是太难得了……下次如此,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我猜的对也不对?” 青雪青低头盯着酒碗说道。 不过语气却依旧俏皮。 “唉……” 文琦文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青雪青却是把他的心思,全都说了出来。 “文哥你还记得我娘亲答应了什么事吗?” 青雪青直起身子,拍了拍文琦文的肩膀说道。 “钟姨答应了什么事?” 文琦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笨!我娘亲都答应这次你去矿场的时候,让我也一同随你。” 青雪青说道。 文琦文略微思忖了片刻。 终于是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开心的笑了起来。 “现在不悲伤了?” 青雪青说道。 “一点都不了!” 文琦文痛快的说道。 看着自己的酒碗,却是忽然想浮三大白。 本以为这样的机会,一年间却是也没有几次。 却是忘记了,很快二人就要一同去往那鸿州边缘处的矿场。 这一路上,朝夕相处。 如此机会,怎能少得了? “不过等事情办完,文哥肯定又要悲伤了!” 青雪青吐了吐舌头说道。 却是故意的。 “那咱们就慢慢走路,缓缓办事,等回来之后,我……” 文琦文说道。 却是把最后半句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回来之后怎么啦?” 青雪青不解的问道。 “回来之后,我们可以再来这里喝酒!” 文琦文挤了挤眼睛说道。 “哈哈,好啊!文哥一言为定!” 青雪青伸出了小拇指说道。 “一言为定!” 文琦文与他拉了钩。 其实他想说的是,等这次回来之后,他便和自己的父亲上青府提亲。 不过却是在即将出口的前夕,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他怕当日在孤海红林中发生的事,又在这条陋巷里重演。 青雪青却是没注意到文琦文的这般心思。 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因为喝的太急。 却是有酒汤顺着嘴角流下。 文琦文掏出丝帕,用手指顶着,轻轻的沾了沾她的嘴角。 随后把丝帕塞在了她的手中。 “文哥还随身带着丝帕呢!” 青雪青把那丝帕摊开在双膝之上说道。 “这不是因为有你?” 文琦文说道。 “但文哥这次却是没有凑巧!” 青雪青笑着说道。 文琦文知道,她说的是今天的丝帕颜色,却是和她的裙子不同。 不过这事情,却是过于玄妙。 不可能次次都准。 文琦文虽然有些泄气,但终究不是太在意。 不知道喝了多少碗。 但在那片红霞还没有完全被黑云吞噬之前,青雪青就一头栽倒在了文琦文的怀里。 文琦文身子一僵。 却是丝毫不敢动。 相反青雪青却是紧紧地抓着文琦文的衣襟,把脸颊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青妹,你没事?” 文琦文的问道。 他的手在青雪青的身子外,丝毫不敢触碰。 但却又担心她朝着一边倒下。 “文哥,我们回家……” 青雪青梦呓一般的说道。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吗?你答应过我,以后若是自己一个人,可千万不能喝成一只醉猫。” 文琦文说道。 “我知道,我记得。不过我的理解是,只要你在,我就算喝成醉猫也没有关系。” 青雪青在文琦文的怀中侧了侧身子说道。 呼吸逐渐匀称,深沉。 她已经睡着了。 文琦文一把将青雪青的身子抱起。 缓缓朝着青府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很是平稳。 不敢让自己的身子有丝毫颠簸。 因为害怕惊扰到青雪青。 文琦文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 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俩有一次在锦妆楼中捉迷藏就是如此。 整整三个时辰。 文琦文都不知道青雪青究竟躲在了哪里。 却是急的哭了起来。 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颤。 就连青府的管事,和锦妆楼中的丫鬟也着急了。 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却是也逃不脱严酷的责罚。 最终还是文琦文先止住了哭声。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阵轻微的鼻息。 顺着这若隐若现的声音,文琦文竟然找到了青雪青。 原来她躲在一个废弃已久的柜子里,睡着了。 回到青府之后,文琦文一直把青雪青抱到了锦妆楼中她的闺房里。 随即嘱咐那些丫鬟们,放一杯凉茶在床头,顺便再熬些羹汤。 看着架势。 青雪青在夜半时分一定会醒来。 而醒来之后,先是口渴,再是肚中饥饿。 这些丫鬟自然知道文琦文是谁,也知道他与自家小姐的关系。 无一不是点头应允。 文琦文回头看了一眼青雪青,便关上房门,准备离开锦妆楼,离开青府。 不过他却是不想从正门走出去。 他还想翻墙。 喝了酒,人难免会变得有些激动和奇怪。 若是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如此的。 但此刻,文琦文却是毅然决然的朝着后院那处墙头走起。 “文儿,你在做什么?” 正当文琦文准备翻越墙头时,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了小钟氏的声音。 “钟姨!” 文琦文转过身来,极为尴尬的说道。 “你这是……准备翻墙?” 小钟氏问道。 文琦文眼见自己的心事被撞破。 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钟氏朝着文琦文缓缓走去。 还未近身,却是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你们去喝酒了?” 小钟氏吃惊的问道。 文琦文点了点头。 “青儿呢?她也喝了?” 小钟氏问道。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这两人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再府中。 定然是出去喝酒了。 不过关心则乱。 即便如小钟氏,却也依旧如此。 这是个定数。 “青妹已经睡下了。” 文琦文说道。 小钟氏点了点头。 喝酒无妨,喝醉也无妨。 只要人无恙就好。 “钟姨,那我也先回去了……” 文琦文怯怯的说道。 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小钟氏有丝毫的交流。 “文儿你先不急,有些事,我还要与你交待一番。” 小钟氏说道。 却是引着文琦文坐在了锦妆楼后园的亭子里。 “钟姨请讲。” 文琦文说道。 虽然他也喝了不少酒。 此刻也有些头晕。 不过平日里的教养,却是一点也没有丢下。 很多人解酒撒疯,却是因为他们平日里的德行就有问题。 只不过压制,掩盖的很好罢了。 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瘦瘦弱弱的人,酒后忽然气吞山后,滔滔不绝。 只能说,他骨子里就很是狂野。 酒只不过是个媒介,是一把钥匙。 把他在心中豢养的猛兽释放了出来。 可是文琦文却不是如此。 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即便是喝醉,也只会和青雪青一样,沉沉睡去。 却是不会有任何出个的举动,半句豪言壮语。 “唉……” 小钟氏沉吟良久。 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深沉的叹了口气。 整个下午,她却是都和鸿州州统文听白在一起。 在他的马车中密谈。 有些事,只能天地知晓。 多一个人,都是危险重重。 无论是在青府,还是在鸿州州统府。 都算不得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父亲和钟姨您说什么了吗?” 文琦文虽然有些酒意上头。 但思路却仍旧清晰。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小钟氏如此无奈的神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只有雪青一个孩子。” 小钟氏看着华贵的锦妆楼说道。 “我知道钟姨。” 文琦文说道。 “人活一辈子,说是为了自己。但实际上,最后比的是后代。” 小钟氏接着说道。 这句话,文琦文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他着实没有这么深的感触。 不过从他父亲文听白对自己如此严苛的要求,却是也能略知一二。 “青府的情况,想必文儿你也知道。老爷青然他……已是无药可救。” 小钟氏说道。 “不会的……青叔是有大福分的人!定然能够否极泰来,转危为安!” 文琦文说道。 “很多事,你不懂……你还太小。他得的是心病。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这心药却是寻遍天涯海角也难以得到……” 小钟氏有些悲戚的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她利欲熏心。 图谋青府的基业。 可青然仍旧是她的的丈夫。 仍旧是她所挚爱的人。 一边是利益,一边是感情。 就好比人的手心手背。 却是难以取舍。 不过身为一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思念另一个女人,以至于并入膏肓,即将呜呼哀哉,怎么能不痛苦? 很多时候小钟氏都觉得,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却不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没有把丈夫的心留住,就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十九章 晚晴【下】 最圆满的爱情总是很难发生的。 有些人爱的太过理性,有些人爱的太不坚定。 最后或许看上去也算是圆满。 但双方的内心深处恐怕也会有些遗憾。 青然的天地本是很大的。 但对小钟氏而言,留给她爱的位置却太小。 青然只对他的逝去的那位夫人爱的深,爱的执着,爱的情趣满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青然已经不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傻小子。 而小钟氏却对这无穷的天地,鬼蜮的人心,一无所知。 佳人对英雄向来都是般配的。 只不过这般配一向都是从崇拜开始。 小钟氏也不例外。 她虽然算不上倾城绝代。 但也着实是在当地名扬一方的美人。 不过她却只有一个愿景。 或者说是野心。 那就是要么不嫁。 要嫁就一定要嫁给一位顶天立地的真英雄,真豪杰。 遍览鸿州刀客。 当时的青然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位。 不过由于青然出生于青府,又是日后钦定的青府继承人。 这般名头挂在上面,任谁都不得不对其高看三分。 小钟氏一直到二十五岁还没有定下一门亲事。 往来说媒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硬生生的踩下去了两寸。 然而却是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小钟氏的父母急了。 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明年正月,必须说定一门亲事。 不然就是连小钟氏这样的普通人家,也会被左右街坊邻里,背后戳着脊梁骨念叨。 不过小钟氏却不以为然。 她对自己的野心,不死不休。 不过好酒越陈越香。 美人却正好相反。 自古美人怕迟暮,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等不起。 若是真到了年老色衰的那天,空有一方野心又能如何? 所以小钟氏在一个深夜,悄悄的从家中跑了出去。 一路上女扮男装,走到了鸿州府城。 这里可比她的家乡要热闹的多。 入眼的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 小钟氏后来觉得,自己并没有能真正的打动青然。 或许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并且长得不错罢了。 小钟氏极有灵性。 用修行之人的话说,叫做悟性好,慧根高。 她虽然是北方女子。 但却带着南方的氤氲气质。 心思缜密不说,还温婉可人。 这却是和塞北大漠,狼烟四起的鸿州截然不同。 小钟氏一踏进这鸿州府城时,就听到了人们关于青府,以及青然的议论。 她很是好奇。 想知道这位被人们口口相传的,青府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刀客青然究竟是一副怎生模样。 带他真正的见到了青然以后。 发现却是和他脑中所勾勒出的画面大相径庭。 青然并不聪明。 甚至有些笨拙。 生在青府,而后又在江湖上闯荡许久,却依然毫无心机。 不过这些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很是可笑的地方。 小钟氏却觉得无比的真实,与踏实。 从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野心只有在这个男人身上才能实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青然,已经有婚约在身。 只等江湖游历之后,便要回到青府结亲。 青然有一匹好马。 在他纵马扬鞭,在街市上飞驰的时候,小钟氏却忽然现身站在了他的必经之路前。 “小姐有何事见教?” 青然从未遇到过这般场景。 立即勒住缰绳,下马问道。 “你就是青然?” 小钟氏仰着头问道。 “在下正是青然。” 青然客气的回答道。 他却是要比小钟氏整整高了一个头。 小钟氏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绕着青然转悠了两圈。 “姑娘可是有事找我?” 青然心中觉得奇怪,开口问道。 他就是这么老实…… 心里想什么,嘴里就会说出来什么。 他若是觉得奇怪,那就一定会问个明白。 “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这算不算事?” 小钟氏笑着说道。 “这……姑娘是何故非要认识在下?” 青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因为你的名声很大。” 小钟氏说道。 “那不是我的名声……只是我家的名声罢了。” 小钟氏那句话,本也不是恭维。 不过青然这般回答,却也着实是实话。 虽然此时的他已经把斩影刀的全部三刀都修成了。 但旁人说起他的时候,还是无法绕过青府这一座大山。 青然很不喜欢如此。 和每个少年游侠一样,他也渴望能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青然就是青然。 与青府无关。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他却仍然是没能摆脱青府的枷锁与束缚。 或许根本也就摆脱不了。 “你是不是姓青?” 小钟氏问道。 “在下就是青然,当然姓青!” 青然皱起了眉头。 却是被小钟氏这句话问的一头雾水。 “既然你姓青,那你这辈子就都是青府的人。青府的名头,也就是你的名头。” 小钟氏说道。 “姑娘此言不错……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 青然欲言又止。 他本是要去城东办事的。 没想到此刻却是驻足于此,和小钟氏说了这许多话。 “只不过你仍是不甘心对吗?” 小钟氏结果话头反问道。 “哈哈……姑娘果然有见地!正是如此,我不甘心。” 青然爽朗的笑着说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起过这些事情。 旁人也只后会在背后悄悄的议论几句。 却是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 但这却是就像一根刺,卡在青然的胸口处。 虽然卡的时间已经很久,让青然已经麻木。 但冷不丁的想起,或是这般被人提起时,还是会隐隐作痛,很不舒服。 “那你要如何才会甘心?” 小钟氏问道。 她想再考量一下青然。 一个人,尤其是男人。 若是只凭借着家族的名头而扬名立万,算不得真本事。 只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真英雄,真豪杰,即便出生荣耀高贵,也不会停止自己的奋进之心。 家族在某些时候或许就是一种两人生厌的枷锁。 但在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责任感,鞭策着人不断前进。 她不知道青然有没有这种责任感。 所以她要考量。 “现在旁人说起我来,开头一句都是青府的大公子。我希望有朝一日这个顺序能颠倒过来。” 青然看了看远方说道。 虽然只是一个希望。 可是他却说得无比从容,无比坚定。 一阵穿堂风吹过。 吹起了青然的衣衫,也吹皱了小钟氏的裙子。 两个人对立无言。 青然是迎着风站的。 可是风沙却没有让他的眼神有任何的变化。 依旧是那样澄澈干净,透露着浓浓的自信。 嘴里说的话,可以是用来骗人的谎话。 但一个人的眼神,却是很难作假的。 尤其是像青然这样一位坦荡的人来说。 再大的风沙都吹不动他的心,吹不闭他的眼。 直至如今,小钟氏再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时,心里仍然会觉得很甜。 他们俩最幸运的地方就在于,相遇时,二人的情感世界都是没有一点伤痕的。 就像冬日里深夜时的落雪一样。 万家灯火尽灭。 雪地上却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没有伤痕的情感,对双反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极为公平。 可是对于感情来说,公平是一个极为可笑的字眼。 灵魂伴侣或许会因为一件琐事而分道扬镳。 绝世好恋人,也会在成亲前的最后一刻逃出那花轿。 不过旁人一般说起的公平,通常都是说二人的身份与地位是不是互相匹配。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看。 小钟氏却是一丁点儿都配不上青然。 所以爱情一定是不公平的。 你觉得极为合适的时候。 老天就一定会在其他的地方把这合适统统打破。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平衡和找补。 青然贵为青府的大公子。 而小钟氏却只是一个民家姑娘。 父亲开了一间小铺子。 靠着周围乡亲的捧场,温饱度日。 “你本就是青府的大公子……颠倒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小钟氏的语气却是逐渐低落了下来。 青然虽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可是却离她又太远太远。 站在面前的,只是青然的身体,是一具躯壳。 而青然的心思,对她来说却是那九天之上的浮云。 这样一半咫尺,一半天涯的感觉。 小钟氏着实有些承受不了…… 她的野心也出现了动摇。 或许自己就应该听从父母之名,媒妁之言。 找个相对来说对等的好人家。 一个不是英雄,也不是豪杰,但却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老实人嫁了。 日子虽然会平淡。 不过再激烈的爱情,最后岂不是都会回归到那一日三餐? 只不过是有的人家顿顿山珍海味,有的人家只有粗茶淡饭罢了。 但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吃到肚子里一样能顶饿。 只要没死,那大家都是一样的活着。 “青府若是鼎盛,在下之地位也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可青府若是落魄衰败,这复兴之重担也要由我一肩扛起……旁人只看到了我依仗着青府名头的风光,却是不知道我日日都在承受着多么大的煎熬……” 青然摇了摇头说道。 这些话,小钟氏听不懂。 她完全跟不上青然的思绪。 在她眼里,青府可是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是那鸿州的州统,也是和青府的当家人称兄道弟。 小钟氏着实无法理解青然所说的煎熬究竟是什么。 “姑娘去哪?” 小钟氏很是失落的准备离开。 她在心中暗暗的把自己狠狠嘲笑了一番。 在家乡中时,那些条件稍差的人若是上门提亲,都会被她的母亲说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是如今到了这鸿州府城一看,尤其是和青然聊过几句之后,小钟氏确实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想吃天鹅肉的蛤蟆。 天鹅洁白优雅。 蛤蟆则成日的待在烂泥塘中…… 双方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青然能下马驻足和自己说话,或许已经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与恩赐了。 小钟氏抬头看了看天。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遇到青然是天数。 而他温文尔雅的和自己说话,也是天数。 但最终的天数就是,让她认清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不快乐。 起码在这鸿州府城中,小钟氏就远远没有在家乡的时候快乐。 “我要回家。” 小钟氏说道。 “哦……姑娘住在哪里?若是姑娘不介意,我可以送你一程。” 青然说道。 这却是让小钟氏意想不到的。 天数的目的已经全然达到。 为何还要让青然多说这一句呢? 初见时的欢愉,已经荡然无存。 自己的那野心,也是摇摇欲坠。 难道这天数却是还不肯放过自己? 一定要把然她体无完肤,鲜血淋漓才好? 小钟氏这么想着,嘴里却说了一个好字。 既然已经如此。 那再激烈些却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钟氏也已经麻木了。 她的出现,对于青然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意外。 并内有让他的生活出现什么改变,更谈不上是惊喜。 然而一开始,小钟氏却是觉得情感可以满足她的野心,慰藉她的感恩。 但有些人只是匆匆的过客。 青然说送她回家,或许只是这位过客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罢了。 青然把小钟氏扶着,骑在了马上。 自己则牵着马快步走着。 小钟氏没有说她的家在哪。 因为她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家。 所以每当到一处路口是,青然都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小钟氏只得胡乱指个方向。 鸿州府城里认识青然的人极多。 认识小钟氏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何况以她的姿色,放在鸿州府城中却也算不上极为出众的。 道路两旁不断的有人和青然打着招呼。 同时目光也在小钟氏的周身上游走。 这却是让她心乱如麻。 女人本是很希望得到关注的。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关注的人越多,证明她的魅力越大。 却是无须去遮掩隐藏。 但小钟氏却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不屑与鄙夷。 毕竟自己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空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竟是让青府的大公子为自己牵马。 平常人自然会生出许多腌臜不堪的想法。 “好了,我到了!” 小钟氏终究是受不了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说道。 “可是……这里是城门!” 青然指了指前方说道。 小钟氏并不熟悉鸿州府城的道路。 只是随口说着左右。 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的走到了鸿州府城的城门口。 她看着高高的城楼苦笑不已。 果然这天数却是还要作弄她最后一次。 现在看来,这鸿州府城果然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从乡下来的。” 小钟氏说道。 语气很是傲然。 即便她已经颜面尽失。 可是这心中最后的倔强,却是还不愿意放下。 那些悸动早已烟消云散。 现在的小钟氏,已经把青然视作了平常。 小钟氏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妇女。 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 不过她曾经告诉小钟氏说: “爱情就是与一个人朝夕相处,然后看看谁先死掉。” “可是这样不会烦吗?” 小钟氏问道。 “你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不断的接纳忍受他的缺点。最后也就习惯了。你看你爹,经常在看铺子的时候偷偷的去玩牌九。一开始我还会说他,可是到后也不过是笑笑算了。左右我也无事可做,你也长大了。若是他真的手痒,要去玩,我便让他回家来知会一声,让我看铺子,他尽情去玩就好了。” 小钟氏的娘亲对她说道。 两个人相处得久了。 互相之间也会麻木。 到最后决计不是美好,而是互相展示最丑的一面。 这个丑,就是真实。 小钟氏也曾觉得生活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她也见过自己的双亲争吵,摔打东西,甚至一度死去活来,又哭又闹,这些在她眼里都成为很是平常的事情。 而她的母亲,对他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每一根发丝都无比的熟悉。 但也就是因为太过于熟悉,所以才会变得平常无比。 至少在小钟氏眼里,这双亲的一切不会再有那般心跳了。 不过奇怪的是,在母亲的心里,仍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和她爹相比。 不论是聪明还是帅气,亦或是身材好。 都不能和她爹相比。 这些缺点,接纳了之后,在小钟氏母亲眼里也都化为了圆满。 或许年少的时候,小钟氏的父母也曾经忐忑的暧昧过。 在深夜里躲在被窝中因为白天对方的一颦一笑而辗转难眠。 不过这么多年以后以后。 却是终于能将彼此视为平常。 无论什么都永不回避,永不逃离。 回归到一种安之若素的泰然之中。 “现在你若是回乡下,怕是要走夜路了……那可不安全。” 青然说道。 “可我总得回家。” 小钟氏说道。 “你吃饭了吗?” 青然忽然问道。 小钟氏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再做打算。” 青然笑了笑说道。 随即带着小钟氏来到了鸿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 青府在这常年包下了三个包厢。 掌柜的一见到青然,便恭敬客气的迎了上去。 小钟氏走在后面。 祥腾客栈里的一切,都是她想都想不出来的。 ———————— “夫人,老爷醒了!” 就在小钟氏考虑着该有些话该如何对文琦文说时,一位小下人忽然走上前来说道。 “文儿,我得过去一趟,就先不留你了。这几日你若是得空,就过来坐坐。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说。” 小钟氏起身说道。 “好的钟姨!也麻烦您代我像青叔问声好!” 文琦文说道。 小钟氏点了点头,随即让小人引着文琦文离开。 她自己则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朝着那青府主座走去。 “你来了……” 小钟氏走进青然的屋子。 青然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知道来者是谁。 虽然他现在很是憔悴,可是头脑并不糊涂,耳力也没有衰退。 “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钟氏走上前来坐在床尾问道。 “府里可好?” 青然摇了摇头问道。 他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双唇也干裂起皮。 屋内虽然有一盏灯。 但他的上半身却在床幔的阴影里。 让人看不真切。 “府中一切都好。” 小钟氏说道。 “青儿修炼的如何了?” 青然接着问道。 “她已经修炼到第三刀了,年底应该就能练成。” 小钟氏说道。 虽然她从不当面夸赞青雪青。 可是在心中,她却是很为自己这女儿所骄傲的。 “青儿还是有出息啊!” 青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 “我听说今日下午,文听白来了?” 青然说道。 他已无法顺畅的说完一整句话。 中间总是要喘息几次。 “是的……他来是想找我们青府帮忙。” 小钟氏说道。 “你已经答应了,对吗?” 青然问道。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钟氏说道。 “什么好机会?” 青然问道。 “这样一来,就能让我们青府在鸿州的地位更加稳固。” 小钟氏说道。 “文听白要派他的儿子去,所以你也搭上了女儿。” 青然笑了笑说道。 “我想既然决定了要合作,那总得有些诚意。” 小钟氏说道。 他从青然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悲喜。 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做的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何况青儿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总是待在家中,刀练的再好也没用。要知道这世上最锐利的锋芒就是人心。那可是什么刀剑都无法抵挡的。” 青然说道。 “老爷当年不也是外出闯荡游历过?” 小钟氏笑着说道。 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了下来。 看来青然对她的做法是认可的。 “是啊……当年我也跌了不少跟头。” 青然自嘲的说道。 却是顿时轻松了起来。 小钟氏也微微笑了笑。 当年她不就是正在青然游历闯荡的途中认识他的? “不过饷银被劫夺一事,却是要万分小心。敢于震北王为敌的势力,不是我们青府能得罪的起的。咱们就是要帮,也要不漏痕迹。” 青然话锋一转说道。 “老爷觉得如何才能稳妥?” 小钟氏问道。 这并不是客套。 她也着实想听听青然的意见。 “你出来!” 青然没有回答,却是朝着床后说了一句。 小钟氏猛然抬头。 看到床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待小钟氏完全看清了自然的面貌之后,不由得心头一颤…… 就连嘴唇也开始不住的哆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一】 “小娘,好久不见!” 那人从青然床后的黑影中走出来说道。 随着他的现身。 青然竟是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上神采奕奕。 全然不见一丝病态。 “好久不见……” 小钟氏弱弱的说道。 金爷本名青弘。 自从他离开青府,去往那矿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青府有过任何联系。 怎么会今日突然出现在青然的卧房,还如此坦然的站在自己面前? 小钟氏心中犹如被重锤敲击。 当即烦闷的难受。 只想出去透透气。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是又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大少爷何时回来的,怎么事先都不说一声。” 小钟氏努力将心情平复下来说道。 表面上虽然不动神色。 但她的面庞却已很是僵硬。 她想对这金爷笑笑。 可是嘴角抽搐了几次,却是都没能扯出一个微笑。 金爷把屋内桌旁的椅子搬到窗前,大大咧咧的坐下。 翘着腿,却是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果仁,一颗一颗朝嘴里丢着。 “小娘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哪里还需要准备什么。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于见外了!” 金爷嘴里嚼着果仁说道。 “不过大少爷你的房间,小人们倒是一直都有按时打扫。” 小钟氏说道。 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往常在青府中,除了对自己的女儿以外,很少说这么多话的。 一个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做些什么。 有些人喝酒,有些人抽烟。 而小钟氏一紧张,就会不停的说话。 好像这言语能把自己心中的忐忑全都化解掉似的。 “小娘费心了,多谢!” 金爷嘴里虽然很是客气。 但他的举止之间,却看不出对小钟氏的丝毫尊重。 “不知大少爷此番回府,是为何事?” 小钟氏试探的问道。 “回来看看我爹,顺便也和小娘您问个好!” 金爷手中的果仁吃完。 拍了拍手说道。 到这会儿,小钟氏才终于才算是收放自如。 较为轻松的对着金爷笑了笑。 可她的心里却在不住的咒骂。 这爷俩,肯定是要和自己唱双簧。 不然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府? 但这却不是小钟氏最为担心的事情。 她能在青府立住脚跟,独揽大权的根本就是在于她的眼光要比一般人长远的多。 有些时候,看得远,就会想得多。 难免杞人忧天。 但小钟氏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这是未雨绸缪。 即便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她也会提前想好对策。 就算很多事情令她着实是有些束手无策。 起码心理上却是也有所准备。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是根本的没有想到青然却是和他儿子还有如此亲密的联系。 这样开来,小钟氏在青府内的一切动作,其实青然都了如指掌。 或许是因为还未触及到青然的底线,所以他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小钟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惨淡。 就好像皮影戏里的人物突然开化了神志,觉得可以自主活动身体。 结果蓦然回首,却发现身后仍旧拴着无数条极为纤细的丝线。 这一根根丝线链接着他的头脑和四肢。 原本以为的自主,事实上却都是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就会不快乐。 跟酒喝多了,头疼呕吐一样。 凡是都有个度。 适度则刚好。 过度便会失控。 现在青府的局面,在小钟氏眼里,却是已经失控了…… 至少超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所以小钟氏才会觉得,自己很是惨淡…… “大少爷你一回来,你看你爹开心的都坐起来了!你要是早点回来,说不定老爷的病就好的更快了呢!” 小钟氏轻松的说道。 “主要还是小娘您照顾的好……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一出门这么多年,却是音讯全无!也劳烦小娘挂念了!” 金爷拱了拱手说道。 “一家人还需要说这些?” 小钟氏客气了一句。 却是已经完全沉下了心来。 她可还是青府的夫人。 自己的女儿青雪青和这金爷一样,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毕竟都是青然的骨肉。 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就算是青然想要清算自己这些年来在青府内的所做作为,也得估计一下自己女儿的颜面。 何况家丑不外扬。 若是青然当真与自己撕破了脸,那鸿州之内必定也会是满城风雨。 到最后,折损的还是青府的身价。 这般得不偿失的事情,青然想必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弘儿你这句话倒是说得对。你可不算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青然开口说道。 “我这不就是回来尽孝了?孝顺这个事,不分早晚。关键是要看时候!” 金爷说道。 “你小子回来的,到的确是时候!” 青然叹了口气说道。 随即让小钟氏把鸿州州统文听白到访一事告诉了金爷。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金爷听后故作深沉的叹息了一句。 好似遇上了天大的难处一般。 小钟氏心里一阵冷笑。 这父子俩定然是早就商量了个七七八八。 眼下却是要看看自己的态度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 她却也只能顺水推舟,不能再行算计。 毕竟青府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小钟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弘儿你觉得此事可为否?鸿州矿场的情况,你最熟悉。” 青然问道。 “若是单论这饷银被劫夺一事的话,我倒是知道些东西。” 金爷说道。 随即把刘睿影等人的事,对青然和小钟氏娓娓道来。 青然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这些话,金爷也没来得及提前跟他说。 “查缉司的人已经到了矿场?” 青然问道。 “没错……不但到了,还已经损兵折将,死了人。” 金爷说道。 “你妹妹现在也在矿场。” 青然接着问道。 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小钟氏。 “矿场便那些苦工们住的窝棚区内有家杂货铺。她现在是那里的老板娘。” 金爷说道。 青然听后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开始盘算了起来。 文听白是鸿州州统。 代表的却是震北王域的官方势力。 而查缉司,更是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五王之外,更是不可轻举妄动。 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搞清楚劫夺饷银的究竟是何人。 “其实当日那位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来到我的府邸之后,我也很是纳闷……因为他的目标极为明确。似是认定那一伙儿劫夺饷银的人,一定会来买铁矿。可是从他抵达矿场到今日,却是以及过了有十来天。这十来天里,查缉司中人除了和我妹子在杂货店中虚以为蛇之外,就是去了我那一趟探探虚实。” 金爷说道。 这话倒是极有深意。 青然知道查缉司的行事准则。 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若是他们如此坚定的直奔矿场,那一定是收到了些信息情报。 但怎么会连续十来天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呢? “你说查缉司在矿场死了人?” 青然问道。 “是,死了一个普通的人。阳文镇查缉司站楼的。” 金爷说道。 阳文镇! 听到这三个字,青然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可谓是震北王域的第一站楼。 虽然阳文镇不是个什么要害之地。 但晋鹏在查缉司可是位高权重。 真要论起来,并不比鸿洲州统文听白差。 当时听闻此人竟是来到了阳文镇出任一个小小查缉司站楼的楼长。 青然却是还有些想法。 他觉得晋鹏这应该是落难了…… 锦上添花永远比不过雪中送炭。 若是能趁他在落难时,与其结交一番。 待他日晋鹏若是能够峰回路转,那顺带着青府也有了一条极为强硬的人脉。 可是青然接连修书几封,却是都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他还特地派人备了厚礼,前去拜访。 却都被挡了回来。 原因也很简答,因为晋鹏不在楼中。 这倒不是推脱的客套。 而是晋鹏的确不在楼中。 他在阳文镇带的时间,还不如他在马背上赶路的时间多。 这么几次三番的过后,青然却是也淡然了。 便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是方才被金爷这么一提起,却是又想起了曾经的这段往事。 “人是怎么死的?” 青然问道。 即便只是一位普通的查缉司站楼中人,但这天下但凡是和查缉司沾上边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值得小心的。 “我也不知道……” 金爷摇了摇头说道。 眼神却是放在了小钟氏身上。 把她看的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鸿州矿场那边,你能掌握的有多少。” 青然问道。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音调却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青然的习惯。 他从来不是一个着急的人。 从小练刀的时候就是如此。 旁人或许一时间精进的比他快了许多。 但最终都因为太过于急功近利而在比斗中败下阵来。 出水才看两腿泥。 最开始笑的人,不一定就能笑到最后。 而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人,却是才会笑的最甜。 “整个鸿州的矿场,十之八九的我都有绝对的话语权。” 金爷自傲的说道。 情感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与欣赏的。 要知道鸿州的矿场,可是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青府这么大的家业,却是都不敢轻易的涉足。 其中的危险与复杂可想而知。 矿场虽然在鸿洲。 但却是整个震北王域的要害。 也是天下铁矿的主要产区。 五大王域,上到兵器甲帐,下到民间的锅碗瓢盆。 哪里少得了铁? 谁掌握了鸿州的矿场,甚至就可以说握住了天下的一根命脉。 眼下自己的儿子竟然说他对鸿州的矿场有如此高的掌控度,对青然也是不小的震撼。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对查缉司中人被杀没有丝毫知晓?” 青然思忖了片刻,却是疑惑的问道。 “这件事我的确是不知道……别说那个查缉司站楼中人了。就是我的义子,也被杀了。而且用的是同一种武器,同一种手法。” 金爷说道。 随即从怀取出了那把刀身与刀柄不成比例,还未开锋刃的短刀递给青然。 “这刀的下落很清楚。算是我一个朋友。刀是从他那里被偷走的,人肯定不是他杀的。” 金爷十分确定的说道。 小钟氏起身去拿茶壶倒茶。 但她的耳朵却是仍旧在一字不落的听着金爷与青然的对话。 随即,身后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小娘,你没事?” 金爷回头看到小钟氏面前的茶杯已经淤了出来。 茶水从杯中流到桌案上,全都淌在了地面。 “啊……我没事!主要是这屋里的灯太黑了。” 小钟氏猛然停手说道。 却是眼神闪烁。 先前好不容平复下来的心绪,却是又起波澜。 “是啊……的确是太黑了。” 金爷戏谑的说道。 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青然默不作声。 手中的短刀把玩了片刻,就放在了一边。 “你也许久没有见过你青妹了。” 青然话锋一转说道。 “是啊!当年我出府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现在肯定都长成大姑娘了!” 金爷说道。 “青儿的悟性比你好!斩影刀却是就快练成了!” 青然说道。 “是吗!那咱们青府可算是后继有人了。我可得和青妹多多熟络熟络!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日后可是还得依仗着她帮衬一二呢。” 金爷笑着说道。 “哪里有什么悟性啊……到现在还是个孩子心!一点都没长大。说起来,我还对他这次出门很是担心……” 小钟氏说道。 青然提起了青雪青,却是给了小钟氏一个极好的机会来遮掩自己的满面愁容。 孩行千里母担忧。 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即将出远门的女儿有些揪心,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小娘您尽可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但若是只到这鸿州矿场的话,我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有任何损伤的。” 金爷说道。 而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喝茶有什么意思,咱们爷俩这么久没见,总该喝几杯酒!把青儿也叫来!” 青然说道。 “老爷,青儿今日喝多了……却是早就睡下了。” 小钟氏有些难堪的说道。 “她喝醉了?” 青然故作吃惊的说道。 其实青雪青和文琦文刚翻过墙头,离开青府,他就已经知道了。 当下不过是在对这小钟氏演戏罢了。 “是……午后我和文州统多聊了一阵。然后青儿就和文琦文出去喝酒了。待我回来时,她已经睡下。” 小钟氏说道。 “那你就去给我俩弄点酒,然后让后厨炒几个下酒菜。不用太麻烦,简单点就好。” 青然说道。 小钟氏应了一声,就出了卧房安排。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房门刚一关上,青然就出口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金爷反问到。 此话一出。 父子俩却是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钟氏把青然的要求对这管事的吩咐完之后,正准备推门进来。 但听到了这阵笑声之后,却是硬生生的把手缩了回来,随即离开了青楼主座。 她要去锦妆楼。 无论如何也要把青雪青叫起来不可。 眼下,她能在青府内唯一的底牌,就是自己这个和青然血脉相连的女儿了。 “我只想问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杀的人?” 青然问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测。” 金爷说道。 “你是说你小娘?” 青然问道。 金爷点了点头。 “而且我敢断定,她至少自己去过一次矿场!就在最近!” 金爷说道。 “哦?却是为何?” 青然听后极为不解。 青府内的一切他都在暗中牢牢掌控着。 而鸿洲的矿场距离青府最少也要两天的路程。 这一来一回可就是四天。 在青然抱病不出,闭门谢客之后,青府的一切事物都由小钟氏打理。 却是从未听闻她连续几天不在府中过。 “因为除了那个真正杀人的以外,还有一个刺客曾经在我妹妹的杂货店里想要刺杀那位查缉司的省旗刘睿影。” 金爷说道。 “你小娘不是武修。即便这么多年,她偷偷练了点,也没有那般能耐。” 青然摇着头说道。 “的确如此。因为刺杀查缉司省旗刘睿影的那人,虽然用的是刀,但却并不会用刀。反而用的是暗器。还是极为高明的,劲气化暗器。” 金爷说道。 青然沉默了。 一个不会用刀的刺客,却是提着刀去杀人。 另一个用刀的杀手,却是用着偷来的刀。 这样的方式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双方都在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会用刀的人用到,是为了在紧要关头,出其不意。 毕竟这暗器一道,最为讲究的就是把我时机。 用刀的人或许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的刀法路数,所以选择用这样一柄废刀来杀人。 但这二人却都是武道高手。 劲气化暗器本就是极为高明的暗器手法。 却是已经可以做到全全然的攻其不备。 而另一人,却又有极度的自信,能够一刀逼杀。 因为若是让对方得以脱身,此人的秘密却就藏不住了。 “凡是都有万一。我这般进到你的卧房之中,她不是也浑然不知?” 金爷说道。 这个‘她’,指的却是小钟氏。 青然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说什么,房门却再度被推开。 “青儿,你醒了?” 青然看到进门的却是青雪青。 只不过她的眼神很是迷离。 显然是硬生生被小钟氏从床上叫醒的。 “爹!” 青雪青看着青然叫了一声。 青然让她坐在自己的床边,随后指着金爷问道: “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知道。” 青雪青睁大眼睛看了看金爷,摇了摇头说道。 金爷走的时候他还很小。 何况这些年矿场上的风沙,把原本细皮嫩肉的青府大公子却是雕刻成了一个糙汉子。 再加上她身上的酒劲还未完全消散。 认不出也是正常的事。 “他是你哥哥,青弘。” 青然说道。 “啊!你就是我那在矿场上的哥哥啊!我过几天就要和文哥去找你呢!” 青雪青激动的说道。 她对青府中的这些纷纷扰扰一概不知。 不过这血浓于水,青雪青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是很开心的。 小钟氏让小人在青然的床旁摆了一章小几。 三个酒壶,三只酒杯,一应俱全。 只不过那下酒菜,还要稍微等一会儿。 “来,今天你哥哥回来,爹心里高兴!咱们一起喝一杯!” 青然说道。 小几上并没有小钟氏的酒杯。 她本以为青然会开口让她加入。 却是没想到直接忽略了自己。 见状,她只好站在后面赔笑。 “爹你的身体可以喝酒了吗?” 青雪青问道。 “俗话说一笑百病休,一醉解千愁!你说我的身体能不能喝?” 青然轻轻的抚了抚青雪青的头说道。 青雪青听后笑嘻嘻的给青然还有金爷斟了酒。 “哥哥,我敬你一杯!” 青雪青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说道。 “没想到当年那小姑娘,现在也是有几分女侠之姿了!你哥哥我没啥本事,自认这酒量还不错。可却是还没见过谁酒醉睡到半中央还能爬起来再喝的!” 金爷打趣的说道。 青雪青一听,便知道自己先前喝醉的事已经人尽皆知。 当下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哥哥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给你!等你去了矿场,就住我那,看上啥了随便拿!” 金爷却是直接拿起了酒壶说道。 说完,便端着酒壶和青雪青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哥哥好厉害……” 青雪青从没见过人这样豪爽的喝酒,不由得很是赞叹。 金爷却不以为然。 喝这样的急酒,他最是擅长。 “青儿别学你哥,那都是匹夫莽汉的做法!咱们姑娘家就要有点打击闺秀的矜持!来,爹陪你慢慢喝!” 青然举起酒杯,和青雪青一起不急不缓的喝了下去。 “哥哥,矿场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青雪青放下酒杯问道。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鸿州府城内的那条力巴喝酒的小巷子。 却是对矿场这般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好奇。 “要说好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一定都是你没见过的新奇!” 金爷说道。 “只要没见过的,那就都好玩!” 青雪青拍手笑着说道。 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矿场之行极为期待。 “哥哥这次是专门回来接我的吗?” 青雪青又问道。 “你想我在那边等你,还是和你一起过去?” 金爷说道。 青雪青想了想,却是难以权衡。 这一路她本想和文琦文优哉游哉的晃悠到矿场。 若是自己的哥哥一同随行,则难免有些拘束。 未知的东西。 新奇归新奇,毕竟还是会有些紧张。 这让青雪青心中很是纠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一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二】 青雪青着实还算有些酒量。 金爷用酒壶,她用酒杯。 一杯换一壶,看上去是赚大了。 但要知道青雪青可是已经醉过一次的人呢。 这一场酒局,从一开始对她就算不上公平。 半个时辰后,她还是在母亲的搀扶下,先回了锦妆楼。 “大少爷也早些歇息?” 小钟氏临走前对金爷说道。 “不急不急……我们父子俩许久未见,今晚定要喝个痛快,聊个尽兴!” 青然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让小钟氏带着青雪青赶紧离开。 小钟氏还想提醒青然不要多喝,难免身体再不舒服。 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带着青雪青走出了房门。 “青妹可真是有意思!” 金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你这位妹妹,和她的娘不一样。” 青然悠悠的说道。 “现在不一样,以后什么样谁知道?” 金爷耸了耸肩说道。 他对小钟氏的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是日积月累深刻起来的。 当时他离开青府后,第一站去的却不是矿场。 一个身上怀揣了一大笔钱的贵公子,出了家门应该去做什么事? 当然是寻欢作乐找热闹。 可是金爷却没有。 那一夜,青府内的烛火熄灭的很早。 鸟鸣虫唧的声音也很是黯淡。 黄昏中,云朵稀少。 金爷全身心都透露着憔悴。 轻风吹了二里地,可他却闷着头一口气走出了三十里路。 走过了青州府城,望了一眼城里的莺声燕语,碧壶琉光,却是没有踏进去一步。 金爷要去的地方,是他们青府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那位先祖修刀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连青然也没有去过。 不过在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青然却是对金爷说过,要是有一天他心不静了,也会去那里看看。 金爷现在就是如此。 “父亲可还记得这个?” 金爷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 从里面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一个字:和。 这是他临走前,青然写给他的。 当时落雪缤纷,大地覆白。 就连房屋里也被渗透了丝丝寒意。 金爷端着砚台,正在青然的书房中卖磨墨。 青然拿了一张信笺,大笔一挥,写就了一个‘和’字。 不过这个字,青然写的并不洒脱。 也说不上有多么厚重凝实。 每一道比划,都显得格外吃力。 “青儿,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青然写好后,把笔朝那笔洗中一丢,笑着问道。 “孩儿不知……不过在我印象中,从我两岁多进入次这书房开始,父亲就经写这一个字。” 金爷说道。 “没错,今年你年方十九。看到我写这个‘和’字,已经过了十七年。却是不知这个字却是你爷爷教我的。” 青然说道。 金爷的爷爷,自然是青府上一任当家。 “爷爷为何只教你写一个‘和’字?” 青然问道。 “说起来,他也没有教过我。只是让我自己去写。并且每日都得写,边写边想。写完之后,再拿给他看。” 青然说道。 “这个字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金爷不懂书法。 但听闻他们青府两代人却是都对这个字情有独钟,不免心里有些疑惑。 “家和万事兴。你可曾听说过,这人间事都是以和为贵?” 青然问道。 金爷当然不懂。 但看父亲说的严肃,也只得跟着点了点头。 “往常我写这个字的时候,无论写了多少遍,多少年,却是都觉得缺了些什么……只有今天这一次,却是真正写出了骨气,写出了精魄,写出了神韵!” 青然说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是金爷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青府了。 前路无去处,后路不可归。 任凭谁在这样的状况下,都是难以笑出来的。 他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听他父亲说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心境了。 “现在你可懂了?” 青然接过那一张写着‘和’字的信笺问道。 “我懂了。” 金爷说道。 又喝了一壶酒。 “懂了就好,那这字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青然从床上起身,拿着这张信笺走到灯前点燃,而后抛出了窗外。 “不懂我也不会回来。” 金爷笑着说道。 样子很是轻松。 “你懂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而且什么时候懂都不晚。” 青然说道。 举起酒杯,和儿子手中握着的酒壶碰了碰,自己仰头饮尽 可金爷却没有喝。 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没有旁人。” 青然问道。 “父亲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金爷问道。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他的母亲去世之后,青然便因为伤心过度而抱病卧床。 从此青府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小钟氏处理。 由此才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排挤与纠葛。 金爷和老板娘也就是在此时选择远走高飞。 从此这青府表面上看还是青府,实际上里面却是姓了钟。 “你对鸿州,对阵北王域有什么了解?” 青然叹了口气问道。 金爷想了想,终究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有了解。 可是自己的父亲既然如此问了,就说明他了解的,并不是青然想说的。 “鸿州是震北王域武力第一的州府。不论是兵马甲帐,还是江湖武修,都是第一。” 青然说道。 “兵马甲帐暂且不论,可是江湖武修中,咱们青府可谓是鸿州第一!” 金爷说道。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豪。 “第一是好事。但第一也是坏事。” 青然说道。 “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人们却往往都会忽略枪打出头鸟这番道理。”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您,却是有意选择蛰伏?” 金爷此刻才终究是恍然大悟。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称病不起,定有深意。 但这病一装,就是十几年。 单是这般隐忍之心,就是常人不可及的。 本来金爷在心里还对自己的父亲有那么些许怨气。 此刻却也是骤然都烟消云散了。 青然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枚玉佩。 金爷看到上面的纹饰,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手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个信物。” 青然说道。 金爷心中震悚不已。 青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就是在鸿州之中。 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里,青府就是或许就是一只蚂蚁。 只不过这只蚂蚁,相比于其他的同类,较为强壮罢了。 “就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咱们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孤身一人曾深夜到访。就在你母亲的灵堂前,把这枚玉佩交给了我。” 青然说道。 “他要我们青府办什么事?” 青然问道。 青然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小心谨慎,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旁人听到此事,定然会欢心若狂。 但天下间,越是大张旗鼓的事情,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不得数。 越是这般隐晦的点题,则越是危机四伏,鬼影重重。 “震北王上官旭尧很早就发现,震北王域中似乎有一股邪异的势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要知道像他们这般能坐上王位的人,那都是天星照命,有大气运傍身的。你我的直觉或许只是瞎猜,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不会无的放矢。” 青然说道。 “可是他为何会选中我青府?” 金爷问道。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把玉佩交给我之后,只说了寥寥几句。” 青然说道。 “他说了什么?” 金爷急切问道。 身体都有些微微朝前倾倒。 “我不想告诉你。这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你当时并没有阻拦我和妹妹离开青府,其实却是一种保护?” 金爷问道。 “这样的事,我必须得接下。你小娘方才说,若是答应了鸿州州统文听白的提议,咱们青府就和鸿州州统府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实际上,青府早就已经和震北王府有了羁绊。相比较之下,鸿州州统府,却是不值一提。” 青然说道。 “现在看来,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担心却是不无道理的。” 金爷说道。 他想到了饷银被劫夺一事。 这件事一定就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先前的直觉有关。 不过当时只是担忧,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发生了。 “所以你一定要和文琦文还有你青妹一同上路去矿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会派出青府内最精锐的力量随你们那一道前去,另外,我今天下午,也有派人去往了震北王府。不管有没有回信。起码都让他们知道一下……咱们青府可以是他人手里的棋子,因为咱们没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但即便是棋子,也要当活到最后的那颗。” 青然说到。 手里的酒杯被他紧紧的攥着。 金爷可以看出父亲心中的不甘与坚决。 “等此事了解,父亲可曾想过退路?” 金爷问道。 棋盘上活到最后的棋子,也难道被收拢的命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青府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在一个‘和’字。 那震北王上官旭尧想做的事却只有一件,那就是平衡。 “你能这么问,说明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青然说道。 “我们去雪山,从此再不沾染这世俗人间。” 金爷说道。 “这是一条好路。可惜我不能走……不过你一定要带着你的两个妹妹离开。” 青然脸上闪过一阵苦笑。 金爷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 当下心中也很是悲壮。 他知道父亲的心与光阴,虽然没有随着母亲的死而离去。 但却在震北王上官旭尧把玉佩交道他手中那一刻,便定格于此。 不过在时光停步之后,金爷却依然记得,当年他小时候骑父亲肩膀上的样子。 一袭青衫,吹开了关于四季轮回的种种,母亲抬起头看着父子俩。 眼神温柔得如同太上河边清晨蔓延的白色大雾一样。 当时的金爷和青然都想不到,在十几年后的一个冬日里,落雪会将青府还未奏完的乐章全部覆盖,冰冻。 夜很深了。 每到夜晚,天地之间的界限就会变得很是模糊。 在苍穹悄然遁地之后。 在古道的西风吹散红霞之后。 在深沉如沧海的父亲隐忍之后。 在春风的吹佛下花柳解冻之后。 在山鸟被惊醒四下乱飞之后。 在金爷自己原本俊俏的容颜变得沧桑之后。 酒已喝完。 金爷与青然,二人相对无言。 没有感慨,没有叹息,神色坦然。 “我先走了,父亲你早点休息。” 金爷起身说道。 看到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反应,青然便准备离开。 “明日你要与我一同去趟鸿州州统府。” 就在金爷正准备推开房门前,青然忽然开口说道。 金爷的脚步顿了顿,说了声好。 走出青府的主座。 金爷在园中漫步。 他睡不着。 也从未这么早睡过。 除非他喝醉了。 可是今晚那几壶酒,还远远未到能让他喝醉的量。 金爷觉得有些无聊。 这里虽然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了,还是觉得异常陌生。 以前府中的那些熟人,也不知还在不在。 即便在,看到金爷的这副样子,也不定能认得出来。 当金爷一走进青府的时候,他的心头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 仿佛他并不属于这里。 黑夜中的一座座楼阁,脚下的的石板小径,以及旁边的流水花丛,都在无声的抵制着他。 金爷走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这里倒还是老样子。 没有什么改变,也看不出任何破败。 看来小钟氏的确没有说谎。 定然是安排了下人,时时打扫。 不过徘徊再三,他却是没有进去。 金爷叹了口气,走出了青府。 他还是决定到鸿州府城里,寻一处客栈住下。 离开的久了,人都会想家。 但若是离开的足够久,家也会随之而变得异常淡漠,人也会变得随意起来,四海为家。 金爷不准备从青府的正门走出去。 他当年还在家时,曾让人在自己的住处后开了一处偏门。 那处偏门修的极为隐蔽。 看上去和普通的墙壁没有什么两样。 由机括联动开启或关闭。 那一处机括就在门旁的地面上。 一年四季不是被青草落叶覆盖,就是被白雪掩埋。 却是只有他能够知道。 只不过但他刚刚绕到自己住处的后方时,却就停住了脚步。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竟是把金爷呛的轻轻咳嗽了两声。 紧接着,一道刀芒如同天际惊雷,在黑夜中骤然爆发绽放。 金爷看在眼里,身形飞快的朝后退去。 脚下却是不慎被一片滑腻之物阻碍,差点打了个趔趄。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发现那道寒芒已经悄然散去。 “是谁?” 金爷问道。 他右手甩开了衣襟的下摆。 露出一把长刀。 “你应该问是谁竟敢闯到青府里杀人。” 声音响起。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那人随即点燃了一枚火折子,屈指一弹,就打进了旁边的灯火中。 “是你!” 金爷这才看清了此人的面庞。 也看清了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都是青府的下人和护卫。 足足有十七八具之多。 有些人已经死了很久。 颈部的伤口,已经结痂。 而有些人却是刚刚死去。 鲜血还在兀自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血池。 金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过他的目光更是定格在面前,这位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身上。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金爷动容的说道。 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不住的颤抖…… “你认识的我已经死了。”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可是你不但没死,还杀了青府的人。” 金爷说道。 “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只不过你家着实是防备的太严密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死。”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说完还对着地上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似是在道歉。 “这些场面事,还需要做?” 金爷问道。 “我不是做给你看的,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真的没想杀这么多人。”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还把手中的刀收回了刀鞘。 “那你想杀谁?” 金爷问道。 “你说呢?”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笑着反问道。 金爷也笑了。 这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来。 现在的青府之中,也着实只有他一人知道,这里还有处隐秘的偏门。 当然除了眼前这为金爷觉得早已死掉的李俊昌除外。 他算是金爷的发小。 两人小时候,成天混迹在一起。 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事,一件都没有少干。 鸿州李家。 曾经是在鸿州中仅次于青府的门阀大族。 不过在却十五年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惨遭灭门。 此事在当时,据说都惊动了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过最后却是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再加上按照李家的族谱一一清点尸身,却是没有一个活口。 从那之后,鸿州之内,便是青府一家独大。 除了州统府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能够与之相抗衡。 与青府代代相传的斩影刀相同,李家也有一门家传的功法武技。 叫做咫尺天涯。 这个词本就不同逻辑。 咫尺不过盈寸。 天涯却可望不可及。 这咫尺与天涯放在一起,岂不是和朱砂与墨汁不能融洽一般? 但李家却就是如此命名的。 咫尺近不近? 近! 凡是目力所及之处,都可算作咫尺之间。 天涯远不远? 远! 凡是看不见,也够不着的地方,都可以是天涯。 对于普通人而言,明日去米店买上三斗粮食可以算作咫尺。 而若是让他们青府中喝杯花茶,就可以算是天涯。 所以这咫尺与天涯,总是相对而言的。 你的咫尺,或许就是我的天涯。 李俊昌手里的刀,也叫做咫尺天涯。 据说只有用这把刀,才能将咫尺天涯的刀法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 在小的时候,金爷和李俊昌都修刀。 斩魄刀有进无退,十死无生。 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杀刀。 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却不是。 一刀出,既能将咫尺间的人命送往天涯处。 一刀出,也能将天涯间的亡魂送至咫尺间。 可谓生死一念间。 杀人与救人,也在这一刀之间。 金爷不知道李俊昌是如何活下来的。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从这满地尸体,满刀血光之中不难看出,他已经选择了前者。 咫尺天涯刀在他的手里,却是已经不曾在救过一个人。 它只会把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一一扫荡个清楚。 不论是邪魔还是无辜的苍生,尽皆一视同仁。 李俊昌在还未从他的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祖传之刀时,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时他,还是一位爱憎分明的少年。 饮冰不凉热血。 胸中满满的都是壮志豪情,与天下安危。 “你为什么要杀人?” 金爷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俊昌说了一句极为老套的话语。 任何一个杀人的人,都可以用这句话替自己开脱。 所以说了也等于没说。 “你要钱为何不来找我?” 金爷皱着眉说道。 “我是来找过你的。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但是你却不在。” 李俊昌说道。 金爷默然…… 李家被灭门时,他已经远在矿场。 虽然也曾派人打探过李俊昌的消息,但在他得知李家上下无一幸免时,他便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定然也是未能逃脱劫难。 故友重逢本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应当去大喝一场,却是不该如此抽刀相向。 不过那是曾经的李俊昌。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位嫉恶如仇的富贵少侠。 而是一位落魄的江湖杀手。 咫尺天涯不再是昔日的那把惩奸除恶的刀了。 这些年中,咫尺天涯在李俊昌颠沛流离的生活里染上了多少鲜血,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小时候比刀,李俊昌总是会输给金爷。 不过现在他却很是坚定的认为,金爷定然挡不住他手中咫尺天涯的全力一击。 时间对于人的改变着实是太多也太大…… 这些年里。 李俊昌饱尝世间冷暖,见惯了背叛和欺诈。 终于明白了在这世道里,自己唯一可以一章的就是手中的这把刀。 见到了金爷,他自然也很是感慨。 脑中思绪万千。 一时间,却是无法自拔。 忽然李俊昌如抽泣般惨笑了一声。 用尽气力的抛开了心中那些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接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些散碎的金银以及女子的饰品。 “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吗?” 李俊昌问道。 金爷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你青府的下人身上搜刮来的。” 李俊昌笑了笑说道。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 金爷而看到那包袱里有几只金钗。 这些金钗绝对不是青府的下人所能够拥有的。 要么是主子的赏赐,要么就是这些下人觉得青府家大业大,手脚有些不干净。 “多漂亮的金钗啊……这样一只金钗,拿出去至少值百两银子。想当初我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也不知送了多少根。但现如今,我却是连一根都买不起。” 李俊昌拿着一枚金钗细细把玩着说道。 “不,我可以买的起!但是我不能买!” 李俊昌忽然又狰狞的说道。 手中的金钗也被他折断。 现在金爷却是相信了李俊昌先前说的那句话不是托词,而是实情。 他杀人就是为了钱。 否则也不会将那金钗折断。 折断的金钗虽然不是金钗,但一样可以当做金子,卖出价钱。 就像矿场上的铁矿一样。 刚开采出的时候,就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颜色微微偏红而已。可又有谁能说它就不是铁? “你要钱做什么?” 金爷问道。 “当然是为了复兴李家。若是青府遭遇了这等变故,你还活着,你不想?” 李俊昌说道。 “我只想,我为何没有一起死掉。因为这样活着,着实太痛苦了些……” 金爷说道。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这样的想法也曾今令我身陷其中很久!” 李俊昌说道。 话音刚落,便把上半身衣裳解开脱掉。 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 “你只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李俊昌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说道。 “都是你替人消灾的时候受的伤。” 金爷说道。 李俊昌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你自己为何要把自己伤成如此?” 金爷说道。 “因为我想死!” 李俊昌说道。 他肩头的伤,是他三次跳崖时造成的。 或许是命不该绝,天意使然。 每一次要么没死,摔晕过去。 要么就是被绝壁上伸出的树枝挂住,保住了性命。 后来他想到用自己手中的‘咫尺天涯’自尽。 但终究又没有那般拒绝的勇气。 身上的刀疤虽然夺目狰狞。 但却都是些皮肉之伤。 可见他对自己下手并不狠厉。 “没死成,你就变了!” 金爷说道。 “没错!说实话,我是个懦夫……跳崖没死,可能是天意。但我自己下不去手,那就是懦弱的表现。但我后来觉得,我下不去手,是不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遗憾,那就是复兴李家。” 李俊昌说道。 “复兴一个家族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机会。” 金爷说道。 毕竟青府曾经也沦陷过他人之手。 若不是那位老祖悟出了《斩影刀》,哪里还有如今的盛况? 这就是机会。 不过机会对人人都是均等的。 意志坚定,又有准备的人,当然能够抓住。 若是那位老祖不在深山中苦修二十年,即便给了他机会,也是无济于事。 “机会是需要实力的。而实力的一部分就是金钱。可是在赚取金钱的途中,就可以不断的磨练自己的实力,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圆满?” 李俊昌笑着说道。 他虽然走上了歧路。 但不得不说,他却是想的极为通透。 “我的命,值多少钱?” 金爷问道。 “你的命很值钱。比这些年我杀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值钱。” 李俊昌说道。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值钱一定是有什么道理?比如,我的命很硬,很难杀死。” 金爷说道。 “杀不死你,也会磨炼了我。若是能杀死你,不但磨练我,还能得到一笔大钱。李家复兴,便指日可待。” 李俊昌说道。 金爷叹了口气。 他着实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现在的李俊昌,已经无法用言语交流了。 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张张行走的银票罢了。 一阵狂劲晚风吹过。 把刚刚点亮的灯火都吹得有些飘摇。 金爷抬头看向天空,天已不是纯黑,反而透露出一点点蓝紫色。 正如他与李俊昌的内心。 “但我还是想和你先喝一顿酒。” 金爷说道。 “喝酒?我现在还配和你喝酒吗?” 李俊昌苦笑的说道。 他的内心虽然已经很是通透,但听到金爷这般包含情意的话,也难免有些苦涩。 两人的心虽然已相隔无数个天涯。 可至少现在却是面对面的站着,近如咫尺。 “因为我还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即便你要杀我也是如此。所以没有配不配一说,只有想不想。” 金爷说道。 李俊昌低下了头。 双肩微微抖动。 接着侧过了身子。 昏暗的灯火中,金爷看到有几滴晶莹从李俊昌的面颊上滑落。 只不过他不愿意让金爷看到这一幕,金爷便也不说破。 “你在这里等我。” 金爷说道。 “好!” 李俊昌点了点头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去叫人或是逃跑?” 金爷笑着问道。 “你不是那种人。” 李俊昌转过身来说道。 眼睛还是有些红肿。 但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金爷转身离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了此地。 “前面我正在与我的父亲喝酒。小娘吩咐后厨做了些下酒菜。不过还没等做好,我们便已经喝完了。却是刚好拿过来我俩吃喝。” 金爷说道。 二人席地而坐。 把食盒中的菜品一样样拿出摆在面前。 篮子里放着十来个酒壶。 “我忘记拿了筷子……” 金爷说道。 此言一出,两人确实都笑了起来。 “左手举杯,右手吃菜,确实也不需要筷子!” 李俊昌说道。 “附近的侍卫,我让他们全都撤走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 金爷给李俊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说道。 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端起酒壶直接喝。 李俊昌没有说话。 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尸体和血污。 “在这样的地方喝酒,也算是此间独一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你喝酒,也是此间独一份。” 金爷说道。 二人酒杯相碰。 男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且深沉。 金爷与他曾经是总角之交,现在却又成了拔刀相向的死敌。 可是他们却又在经历了无数大起大落之后,仍旧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喝酒。 至于喝完酒之后的事,喝完酒再去想。 至少当下,他们又成了朋友。 “这些年,你可也喝了不少酒?” 金爷问道。 “每次杀人前,和杀完人我都会喝酒。” 李俊昌说道。 “今天也不例外?” 金爷问道。 “今天是例外,我前面没有喝酒。” 李俊昌说道。 自己却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停息。 转眼他面前的酒壶就空了。 “为何今天要例外。” 金爷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会请我喝酒。然后等我杀了你,我也会在你的尸体旁喝一顿酒。反正只要杀人我都会喝两次酒。只要够两次就好了。先后不重要。” 李俊昌说道。 “这是你给自己的规定?” 金爷问道。 “一开始只是习惯……毕竟杀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我害怕自杀,自然也会紧张去杀人。杀人前是为了壮胆,杀完人是为了释怀。” 李俊昌说道。 “习惯久了,就会变成规矩的。” 金爷说道。 李俊昌点了点有头,很是认可金爷的说法。 这顿酒两人都喝的很是安静。 自此之后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当啷!” 金爷和李俊昌同时饮完了杯中酒,把酒杯丢到了一旁。 二人对视了片刻。 随即站起身来,面对面朝后退去。 先前的一阵晚风,把这空间中的血腥气却是吹淡了不少。 金爷看到李俊昌站在那里。 手微微发抖。 他的手怎么会抖? 是因为紧张,还是喝醉了? 但当李俊昌的手握在‘咫尺天涯刀’刀柄上的一瞬,却是就不再颤抖。 一股顽强的倔强,和坚不可摧的高傲顿时直冲云霄。 金爷心头一震。 单凭这份气度,自己却是就远远不及…… 不过他也有心中自己的坚持。 青府的《斩影刀》绝对不在李家的咫尺天下之下。 若是换做旁人,金爷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谁花费重金买自己的人头。 但对于李俊昌而言,却是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是决计不会说的。 所以金爷便也不问。 只有用他手中的刀,彻彻底底的破解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二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三】 李俊昌看着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没有将其拔出来。 金爷看到他似乎是在想事情。 不过对于一个杀手而言。 第一个杀的人,和最后一个杀的人总是会记忆犹新的。 在一个白日里的正午。 一位身穿蓝绸衫男子,一个闪身走进李俊昌极为简陋的住处中。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三万两银子,杀掉两个人。这买卖你接还是不接?” 初出茅庐的李俊昌一听到这么高的报价,顿时怔住…… 所谓富贵险中求。 越高的价格,说明这人也越难杀死,。 搞不好刀最后,钱没有拿到,就连自己也死了…… 不过李俊昌还是很淡然的瞧了对方一眼。 “什么人会让主家您出如此高价?” 李俊昌克制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一个是燕州州统府中的冯修远,和冯运凡。” 蓝绸衫男子说道。 “我杀该死之人。这两个人,你为何要杀他们?” 那会儿的李俊昌还很有原则。 起码没有为了钱而舍弃一切原则。 “当然该死!冯修远是燕州州统府中的一位丫鬟……老爷夫人对他都有天高地厚之恩。可是他却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勾引了州统府的二公子,你说他该不该死?” 蓝绸衫男人说道。 “若是两情相悦,那她不该死。” 李俊昌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那样,她的确不该死……可惜不是。这丫鬟做了局,给二公子下了药。” 蓝绸衫男人说道。 “好,她该死!另一个人又是谁?” 李俊昌接着问道。 “冯运凡就是那丫鬟怀的孩子。” 蓝绸衫男人说道。 “堂堂燕州州统府,让这小丫鬟逃出生天不说,竟然连孩子都生了下来……” 李俊昌面带鄙夷的说道。 “不过孩子无罪,那丫鬟我可以杀死。孩子却是不能!” 李俊昌接着说道。 “问题是,没有人能够确定这个孩子就是二公子的。他带着这个孩子四处招摇撞骗,已经敛了不少钱财。” 蓝绸衫男人说道。 “这么一说,这母子俩,却是都不好!这活儿我接了!” 李俊昌说道。 蓝绸衫男人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面额一万两。 “其余的两万两事成之后在付。” 蓝绸衫男人说道, “杀完了人我会放到城西的神庙后面。你若是验看完了尸身,就把银票塞在从左往右数第五块砖缝里就好。” 李俊昌说道。 杀完了人,他是决计不会再和主顾见面的。 主要是为了自己安全。 对方翻脸不认账,事小。 若是为了封口而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事就大了。 所以李俊昌每次选择交易的地方,都是在那座神庙的后方。 蓝绸衫男人给李俊昌建讲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之后,就离开了。 实际上,这一段路并不好走不好走…… 因为大半都是山路,就连马都骑不成。 对此,李俊昌心知肚明。 这一对母子偏偏拣山路走,可见他们很是警觉,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杀。 否则怎么会连大道都不敢走,只能绕着山路而行? 单凭这赶路耗费的气力,就让李俊昌明白,这三万两银子可是一点都不好赚。 途中唯一路过的小镇就做福源镇。 李俊昌一体因为奔波劳苦,饥渴难耐,便要要去那镇子上打尖住店,歇息一碗。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叫做:“福禄客栈”。 名字倒是十分吉利。 只不过当李俊昌站在“福禄客栈”门口时,心中便暗觉怪异。 因为正午的阳光灿灿洒下来,照理说应当是极为温暖的。 可是这家客栈门口却阴森寒冷……而且冷清清的,没有任何动静。 福源镇也算是个交通要道,怎么会没有往来的行人客商来? 而且这大门为何又会关闭的如此严密? 这一切都很不符合常理。 李俊昌很快又发觉刀,这里不只寂静得诡异。 而且还阴森得可怕…… 连这光灿的正午艳阳,都冲不去诡异阴森的气息…… 李俊昌正要上前敲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店小二,而是因为身着阴阳师府侍的年轻人。 随着门一开,店内一股阴风邪气忽然流窜出来。 让李俊昌打了个机灵…… 那年轻的阴阳师看到李俊昌的反应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一口深冷的白牙,却没有笑出任何声响。 常言道,天下间的骗子,一般看病,一般算命。 这神医与阴阳师,可不是什么有好名声的人。 何况阴阳师,或多或少懂一点邪术。 李俊昌对此很是忌讳…… “敢问这位小哥,此处是否可以投店打尖?” 李俊昌问道。 “你要宿店?可以。” 这位年轻的阴阳师反问道。 “没错,在下正是要住店!” 李俊昌颇为客气的说道。 “这里因为闹鬼关门!莫要再来打扰,不然小心我放鬼缠着你!” 年轻的阴阳师摆了摆手说道。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我只是询问一句,你却还威胁我!” 李俊昌一把抓他手臂,大声斥责道。 年轻的阴阳师鬼魅一笑,啪的打出一掌,直取李俊昌胸腔。 没想到李俊昌反应更快,只见他身子稍稍一闪,顺势拽住了这位年轻阴阳师的手掌。 对方却是被他拽了个重心不稳。 很快,这位年轻的阴阳是就摔倒在地,两颗门牙都松动了……满嘴是血。 李俊昌冷酷的笑了笑,随即大踏步的离去。 客栈虽然只有一家。 但饭馆可不止一处。 李俊昌是铁了心要在这里住下的。 而他身上又有一万两银子。 所以没什么事你能难得住他。 黄昏时分,一家饭馆的大厅香气氲氤。 李俊昌叫了酒菜吃,却街上有人敲锣吆喝道: “各位乡亲,入夜之后请务必门窗关好,门闩上紧。大人小孩,一律早早安歇,免受惊扰……” 李俊昌朝外望去,看到那位敲锣吆喝的,正是那位年轻的阴阳师。 当下心里更是不屑一顾。 “伙计,那人是谁?” 李俊昌唤来小二问道。 “他是客栈掌柜的请来的阴阳师……您是不知道,最近这半个月来,客栈里可是经常闹鬼!” 饭馆的活计说道。 李俊昌身子不动,眼睛只顾盯着外面街面上的那位阴阳师。 “再来一壶酒!” 李俊昌说道。 “这位客官,您还是别喝了……” 活计欲言又止的说道。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怕鬼不成?” 李俊昌指着自己笑着反问道。 同时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 活计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再去给他打来一壶酒。 到了后半夜,客栈中突然传来了一一阵铃声。 中任何都觉得这是那位年轻的阴阳师正在施法捉鬼。 借着烛火,李俊昌却是看到那客栈中有三个人影。 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 不过李俊昌决定不动声色,把这出戏看个仔细! 不一会儿,这位年轻的阴阳师打开了客栈的大门,开始大把大把的烧纸钱。 随着纷扬的火光,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定挂着灯笼的轿子。 客栈里闪出两个人影,做到了轿子里。 年轻的阴阳师摇着铃铛,嘴里喊了一个“起”字, 这顶轿子竟然就自己朝前缓缓走去。 李俊昌静静尾随轿子。 轿子在山路迂回而行,走了好半晌。 直到天色即将明亮时,才终于在一间清雅的农舍前停下。 那两个人纵轿子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高壮,英俊的脸上有几分稚气。 女的娇媚如花,身材婀娜,年纪看来很并不大。 “就是这里吗?” 女的开口问道。 “没错,就是这里了。起码半个月左右,没有人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年轻的阴阳师说道。 随即伸出了手。 女子轻笑着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暗示自己该付钱了。 不过这女子从袖中掏出的并不是银票,而是一根金钗。 这跟金钗的一端被磨的很是尖细。 女子拿着金钗朝那年轻的阴阳师手掌上轻轻一刺,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李俊昌看到那年轻的阴阳师极为痛苦的捂着自己的手掌。 随即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逐渐发黑。 那金钗上却是淬了剧毒! 本来李俊昌做为一个杀手,为求省事,想要直接闯入,将那二人杀死后回去交差。 因为方才下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比对过画像。 这两人正是冯修远,冯运凡母子。 不过眼见这女的不是个善茬,;李俊昌为了一击必杀,却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冲动。 杀手无情,杀手无泪。 杀手只认钱。 李俊昌再度回到了福源镇。 这次他却是没有了任何忌讳。 一脚踢开那家闹鬼的客栈大门之后,上楼随意找了个房间躺了下来。 虽然他很是疲惫。 但李俊昌却根本不想睡…… 他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张画像。 这一张画像并不是那母子俩的。 而是一为更加漂亮,更加活泼的姑娘。 只见她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翘。 李俊昌凝视了画像半晌,最终才小心翼翼的折好,重新放了回去。 若是金爷在此,他定然能够一眼认出来。 这画上的女子,正是他的亲妹妹。 也就是现在矿场边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老板娘。 李俊昌一觉睡醒,已是午后。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琵琶声。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琵琶声骤然断绝。 一股疾风夹杂着劲气扑面袭杀而来! 李俊昌急闪。 啪的一声,一把七星短剑,已插入墙壁中。。 接着又开刀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迎面扑来! 这巨鸟来势凶猛。 李俊昌只得先闪开对方的凌厉攻势,避免与其正面交锋时有所折损。 闪躲间,他却是已然看清,扑来的不是一直巨鸟,而是一个人。 只是因对方凌空扑来,这气势便比那金雕还要可怖。 测人一个照面之下,李俊昌大惊。 此人不正是自己要杀的那位冯运凡? “你这厮到底是谁?究竟为何要跟踪我们?!” 冯运凡厉声问道。 “在下李俊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俊昌冷傲的说道。 “看来你也是那狗州统派来的杀手。” 冯运凡笑着说道。 他年纪不大。 可是武道修为却是不低。 如此天赋异禀的人,若不是站在了燕州州统府的对立面,想必是一定会得到重用的。 “不错。你和娘的人头,总共值三万两。” 李俊昌说道。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俩?” 一个女人从角落闪出来说道。 李俊昌凝目一看,却是冯修远无疑。 “因为我是杀手,而你们又该死!” 李俊昌说道。 话音未落,就看到冯修远朝着自己的儿子冯运凡使了个眼色。 他当机立断,身背的宝剑出了鞘。 笔直的刺向李俊昌。 李俊昌见他宝剑刺来,抽刀格挡。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摇铃声。 却是那冯修远发出的。 他手中的摇铃,要比一般阴阳师做法事的摇铃大了三四倍。 摇铃向前一甩,铃铛中国结案突然飞窜而出,成了一个刺钩,扑向李俊昌。 这个外形看似是摇铃,但实际上却是一件杀伤力十足的兵器。 摇铃后的长柄,被冯修远握在手中,以此来掌握摇铃应敌。 而中间半球形的铁罩,想盾牌般护住了冯修远的手腕。 中心处伸出的刺钩,好似树枝般分叉。 最前头部份尽皆是尖锐戮人的长刺…… 还有许多横生交错的锋利短钩。 饶是李俊昌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兵器。 不过他的心中很是明白,若是一个不经心,被这倒钩刺伤,自己也定然会和那位年轻的阴阳师一样。 这些刺钩都散发着一股幽幽的绿光。 犹如黑夜中的狼眼一般,盯着自己的猎物。 想要对付这般锋利古怪的兵器,最好的办法是先行躲避。 而后再做细致的观察。 等到弄清了所有的变数,李俊昌就可以开始反击了。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十数招,李俊昌看出,冯修远用这长柄摇铃的方法竟如同用刀。 如此一来,他放心大半。 管它兵器如何古怪,对方却仍然是以刀招出击。 而在震北王域中,能胜过他李家支持天涯的刀法又能有多少? 两人进退跳跃,纵横游走。 李俊昌却是倏然拔窜而起。 原来他已看出摇铃的特性,知道一昧缠打不是办法,为求速战速决,他已找出对方的弱点。 这怪兵器虽有刺有钩,看来锐利。 但它半球形罩子,如盾似护手,外貌朴拙,应当是没有什么机关。 正是看准了它没有伤害的短板。 李俊昌凌空跃起,飞起一刀,劈中了那圆弧形的球罩。 这一刀劈出出,力势甚猛。 冯修远却是再也抓不住这怪兵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脱手而出。 “这一刀竟然……你是……” 冯修远也算是极有见识的人。 她却是从方才李俊昌的一刀中看出了些端倪。 “没错,我是鸿洲李家之人。这一刀,叫做咫尺天涯!” 李俊昌说道。 冯修远面露惨笑。 她知道自己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活不了。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杀我?” 冯修远问道。 她还有一丝希望。 因为杀手杀人,无非是为了钱。 而钱,她却是又很多。 “三万两。” 李俊昌说道。 其实他先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却是不知为何冯修远又再度问了一遍。 “我付你两倍的价钱,放我们母子俩一条活路,可以吗?” 冯修远说道。 声音几乎哀求。 李俊昌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同意。 “三倍?五倍?!” 冯修远不断的加价。 因为她从李俊昌的犹豫中,已经看到了希望。 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价码。 很多东西不是你不能拥有,而是因为你付不起它的价值。 既然有人能花钱来买自己的命。 那么冯修远也能自己用钱来救赎。 这就是每个人都有的,潜在的卑劣性格。 那就是不到最后关头,对自己对别人的,都不会看的清楚。 而在这个世上有许多方法可以让别人对自己生出好感,甚至被自己所驱使。 不过毫无疑问的,金钱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三万两的五倍,可就是十五万两……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心动的价格。 不过那是的李俊昌却还是一个有底线的杀手。 只杀该杀的人。 而且这钱也应当是先来后到。 无论后家开了多少价看,却是都不能打破这个规矩。 否则他不但当不了杀手。 还会被所有的同行抵制。 但这种想法却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俺就是李俊昌根本就不是一个杀手。 他只是一位落魄的少爷。 一位落魄的少爷当了杀手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钱越多,自然能吃得越好。 复兴李家也能更快。 所以李俊昌点了点有头。 冯修远如释重负般靠在了墙上。 她把自己的衣襟解开。 银票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这些已经远远不止十五万两。 可是李俊昌却没有多拿。 他从地下只捡起了十五万两的银票。 随后他把‘咫尺天涯’收回了刀鞘。 从客栈的窗户上一跃而走,不见了踪影。 “你为何不出手?” 金爷的声音却是打断了李俊昌的回忆。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李俊昌问道。 金爷摇了摇头。 “二十万两。” 李俊昌说道。 “真没想到我这颗大脑袋如此值钱!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每天仔仔细细的洗脸,刮胡子。” 金爷摸着自己的下颌处说道。 “这个价你若是给我五倍,咱们就能不动手。我也可以不杀你!” 李俊昌说道。 金爷的表情一下冷峻了起来。 “今天之前,我斗殴把你当一位死去的挚友。今天见面之后我觉得你是一位身不由己的杀手。但方才这话你一说出口,却是让我没有想到……” 金爷摇着头说道。 “没想到什么?” 李俊昌问道。 “我没有想到你却是一个为了钱如此不择手段的人。” 金爷说道。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 李俊昌方才的这句话却是以及坏了规矩。 不过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 李俊昌就从来么有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所以金爷这么说,却是也只让他随意的摊了摊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三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四】 青光闪动。 金爷与李俊昌手持两柄长刀绞斗着,甚是激烈。 不过这里已经不是青府之中。 二人不知是如何,竟是来到了孤海红林。 应当是孤海红林中的叶子造成了错觉。 金爷总觉得还有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树枝间空隙射进来。 一道道金红的光投在的两人身上,照在二人的刀上。 李俊昌双目满汉恨意。 和先前那般平和截然不同。 他手中的刀奋不顾身地狠狠朝着金爷劈砍而去。 这一到已经超脱了单纯的杀手行为,而是私仇。 可是他与金爷并咩有什么深仇大恨。 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一步? 金爷持刀左招右架,步步退让。 看似有些捉襟见肘的不敌之姿,其实却是游刃有余,对李俊昌处处相让。 他着实不愿意下死手罢了…… 夜风吹进孤海红林中。 将地上的落叶卷起之后又从天空洒下。 空气中还蔓延着一股腐败的味道。 那是最低成沉积依旧的落叶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的气息。 这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前冲后突,落叶如雨点般现实被风吹起,接着又被二人的刀气搅扰。 两柄长刀忽而绞杀在一起,响起一连金铁相交的铮鸣声。 忽而又毫不相交,只是比划着架势,犹如水蛇在缠绕游斗。 接连几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丝毫声息。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金爷是许久唯有过了。 只见他手中的长刀突然划出了一道弧线从左至右,一连刺出十八刀。 这一式刀法并不是青府安家立命的斩影刀。 而是叫做“日暮苍山远”。 这也算得上是震北王域鸿州内一式极为巧妙的刀法。 李俊昌却是措手不及…… 右手手腕不慎中了半刀。 伤口虽然不深。 但鲜红的血液仍旧相似一道细线般,缠绕着手腕流出。 不过金爷虽然单一招伤敌,却并不不乘胜追击。 眼见李俊昌的情绪有所缓和,动作也静止了下来,他反而朝后退开两步,手中的刀也缓缓放下。 “你我本是兄弟……难道真要为了钱便如此生死想杀?” 金爷很是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的刀剑已经垂直的指向地面。 他本就不想和李俊昌刀锋相向。 但金爷不知道的是,正是他先前那句话刺痛了李俊昌脆弱的自尊心。 没错,他现在就是一个为了钱而不择手段的人。 都说狗比猫忠诚。 宁愿饿死在主人家,都不会贪恋别处的一点荤腥儿。 然而猫若是没有吃的,则一定会离开此地,另寻他路。 李俊昌在面对金钱时,好像一条狗。 但面对自己时,又是一只猫。 因为他忠于的只是钱。 有奶便是娘。 谁给的钱多,他就能为此放弃所有原则。 李俊昌听闻金爷此言后,脸色惨白。 这心病却是要比身体上的伤势严重得多。 “ 金爷,你没有体会过我的感觉。楼台水榭,飞花漫天,却是一夜之间化为了尸山血海,一片废墟。你经历过吗?你若是经历过,自然可以懂我。你若是没有经历过,你又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教?” 李俊昌抬起手臂,刀剑指着金爷的面门说道。 他已有三分癫狂。 癫狂的人无论是喝酒还是出刀,都是没有章法的。 喝酒有节奏。 出刀更是讲究节奏。 李俊昌欺身上前,挥刀乱砍。 本来上式金爷出的“日暮苍山远”,应该用“ 河上客愁新”来应对。 这也是他们小时候喂招,问刀,切磋时常用的招式。 金爷先前使出此刀。 就是为了让李俊昌能够想起些许曾经的美好。 能够把眼前的血煞之心放的淡然。 可是没想到却是让李俊昌更加的痛苦。 他的胸中此刻只有一股难以熄灭的怨毒。 哪怕是赌上这一条性命,也要冲上前去用自己的刀来证明自己。 至于证明的是什么? 李俊昌也不知道。 是钱吗? 或许是的。 一个曾经高傲文雅的贵公子落魄至此的时候,什么都想要去证明。 而却什么都证明不了。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平日里时刻都萦绕在李俊昌的心头,折磨着他夜夜难眠。 先前又被金爷翻出来一说,却是把他仅存的风骨彻底击碎。 金爷见此刻的李俊昌已经如狼似虎,心中不免也是有些慌乱…… 不过先前李俊昌的那一番话,却是让金爷的心中很是愧疚…… 突然觉得,他对自己这位朋友丝毫不了解。 人对位置的事,都会心生惧意。 金爷已然不想和李俊昌有什么正面冲突了。 巧合的是,李俊昌此刻出刀,已是章法大乱,破绽连连。 金爷只需稍稍闪身后退,就能躲过。 李俊昌眼见刀刀都被金爷躲开,心中更是焦急异常。 突然间,却是把手中刀脱手掷出。 金爷挥刀格挡。。 李俊昌的刀受到阻力,朝旁侧飞去。 竟是一口气削断了四五颗枫树。 看来李俊昌这一掷之势却是调动了自身阴阳二极内所有的劲气。 金爷也因为这一刀格挡开来,而被震得虎口发麻。 紧接着小臂也有些酸胀。 只不过,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李俊昌双脚跺地一等,朝他扑来。 看着架势,却是要和金爷贴身肉搏。 一个刀客,竟然放弃了手中的刀,而是选择和街头泼皮一样的办法来打架。 金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他担心自己手中的刀伤到了李俊昌,便把他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随即和李俊昌抱成一团,扭打之中又滚来滚去。 整片孤海红林中,顿时尘土飞扬。 好在金爷的武道修为略胜一筹。 终于是翻过身来,挣脱双手,压住了李俊昌的双臂。 李俊昌却是兀自不停地抓挠。 嘴里还不断的叫喊着。 忽然他一歪头,看到金爷正压在自己肩头的手臂。 顿时一口咬了上去。 鲜血飚射而出,把李俊昌口中全都灌满。 金爷吃痛之下,右手一掌打在李俊昌人前胸。 这一掌却是因为自保而有条件反射的使足了力量。 李俊昌挨了一章后,松开了口,鲜血喷出。 也不知是先前咬伤金爷的血,还是受了内伤之后的呕出的淤血…… 总之,这鲜血将落叶染得猩红…… 要比秋日的枫叶还要红上几分。 李俊昌再也爬不起来…… 躺在地下干咳着说不出话。 金爷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站起身来起来看着李俊昌也不说话。 “刀就在那,你杀了我……” 李俊昌止住了干咳,嗓音嘶哑的说道。 金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刀,随即走过去将其拾起。 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对这李俊昌砍下。 金爷的手臂微微颤抖。 刀尖晃荡不止…… 却是下不了决心。 虽然这位曾经的故友想要杀了自己,但他却还是惦念着曾经的旧情。 “不管以前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要知道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回生我养我的青府。你知道我一向是个重感情的人。但一个申请之人,他十来年不还家又是为了什么?;李家不在了,你无处可去。在我卡那里,这一片废墟倒也还落的个干净彻底。可是青府还在,我却回不来。当时我若不走,今日你也根本取不到我的人头。因为我早就死了。死在我最眷恋的地方。” 金爷看着远方的漆黑说道。 李俊昌听完金爷这一番后呆呆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突然开始放声痛哭…… 他痛恨自己的武道修为着实太低……小时候和金爷二人切磋,就总是输给他。直到现在自己为钱卖命,却是还杀不了金爷。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襟。 里面还放着一张画像。 正是金爷的妹妹,那位老板娘的画像。 老板娘的本名叫做青惜。 是李俊昌的此生挚爱。 但自从李家覆灭之后,他却是再也没有见过青惜一次…… 或许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而起如今他这副模样,又这么能配得上青府的大小姐呢? 李俊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金爷见他缓缓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孤海红林中的池水走去。 金爷跟在他的后面,李俊昌见到这池水却是由小溪汇聚而成。 虽然不如大 河大河般滔滔不绝。 却也是一直向东流去,绝不回头。 他呆呆的望着池水出神,心里却是有了死意。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想过自杀了。 尤其是淹死自己这方法,也不是第一次尝试。 曾经,李俊昌麻木的带着满身的刀上,一步步走向太上河中。 河水渐深,随着他的步伐已竟能研磨到他的腰间。 那是一个正午,河面上还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 这刺眼的眼光,却是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曾经见过有人落水之后,丧失了全部的记忆。 若是他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丧失了记忆,便不会记得曾经李家的繁华。 也能放下一切的爱恨情仇。 一个人丧失了记忆,也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却是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这些爱恨情仇一旦全部忘记,那空留一个躯壳行走人间,还有什么意义? 李俊昌看着太上河的滚滚河水,心中忽然有了些明悟。 他在此地重获了新生。 于是李俊昌走出了河水,沿着山道而行。 不久之后就来到了一处镇子。 他向人打听清楚了燕州的方向之后,便决绝了心意。 纵然前方有着万般艰难坎坷,也要一往无前。 因为他已经和太上河的喝水一般,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这一晚,李俊昌在小镇中住下。 却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不过他却做了个梦。 梦中只有滚滚东流的喝水。 以及老板娘青惜的面庞。 “你说我还能怎样?” 李俊昌跪在池边,捧起水起了一把脸说道。 随即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本事清澈见底的池水,却是有了丝丝血迹。 “你想要如何?若是你还想杀我,刀就在这里!” 金爷说道。 竟是把李俊昌的刀拔下丢到了他的面前。 “我傻不了你……你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李俊昌看着自己的刀,苦笑着说道。 “是你自己太过敏感。其实无论李家在不在,青府在不在。我青弘都是你李俊昌的朋友。但你却不相信这点。” 金爷摇了摇头说到。 随即也蹲在池边,用池水冲洗了一下小臂上的伤口。 “青府依旧在,孤海红林依旧是白昼如夕阳。但李家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李俊昌而已。” 李俊昌说道。 却是像极了喃喃自语。 金爷没有说话。 只是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池水。 时不时的,却是有几片落叶掉入池中,泛起些微涟漪…… “你们二人都是鸿州最为杰出的后起之秀,本就不该闹成这般样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金爷与李俊昌身后响起。 金爷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 “父亲,您怎么来了?” 金爷问道。 “你俩一处青府,我就跟上了。” 青然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以他父亲的武道修为。 若是当真不想让自己发觉,那他定然是发现不了。 只不过李俊昌却是极为尴尬的低着头…… 不敢和青然有任何接触。 “李家的事,当年我也很遗憾。不过着实没有想到,你却是还活了下来。” 青然转头朝着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当年李家遭逢这般大难,会不会和青府有关? 毕竟若是清楚了李家。 青府在鸿州之内便能一家独大,再无任何顾忌。 “你很想要钱,对吗?” 青然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却是说到了李俊昌的心坎里。 他还是很渴望金钱的。 毕竟复兴一个家族,可不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是的,我需要钱!很多钱!” 李俊昌终究是抬起头来说道。 “你想复兴李家?在鸿州?” 青然接着问道。 李俊昌却是冷冷一笑。 他知道青然肯定不会如此好心…… 李家若是在鸿州得以复兴,岂不是早晚成为青府的心腹大患? 本来李家和青府,在鸿州是二虎想争。 鸿州州统文听白却是公认一条龙。 这一龙戏二虎,关键的就是一个平衡。 当时鸿州州统文听白对于青府的态度,远远没有现在这般亲近。 可是在李家覆灭之后。 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却是只能与青府合作。 交由青然去办理。 如此,这鸿州的格局却是酒杯彻底打破。 从本来的龙虎斗,却是成为了双龙会。 虽然鸿州州统文听白很不想看到这般局势的出现。 但他却是也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我只想复兴李家。至于在哪,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李俊昌说道。 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你复兴李家。” 青然说道。 “需要我付出什么?” 李俊昌问道。 “你只需要和青弘走一趟矿场就好。” 青然说道。 —————————— 与此同时,青府内。 小钟氏的卧房中。 自从青然卧床不起后,小钟氏就和他分了房间。 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 很多事,必须要有独立的空间才能谋划。 若是依旧和青然朝夕相处,那必定是极为不方便的。 “你说老爷出府了?” 小钟氏问道。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管事。 若是论起辈分的话,小钟氏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 只不过在青府中,除了姓青的讲究这血脉以外。 旁的一切,都只看地位。 “是的夫人。大少爷和那人离开后,老爷也跟着出去了。” 这位管事的说道。 “你可看清他们去了何处?” 小钟氏问道。 “我没有敢跟出去。毕竟以老爷的武道修为,我若是再多走一步定然就会暴露。但看方向的话,应该是去了孤海红林。” 管事的说道。 “大少爷住处后的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小钟氏问道。 “我查过了,都是刀伤,而且是一刀毙命。” 管事的说道。 “鸿州之内除了咱们青府,怎么还会有如此厉害的刀客?” 小钟氏问道。 管事的却是无法回答。 自从青府在鸿州一家独大之后,几乎掌控了鸿州之内所有的江湖刀客。 今晚这样的事情,照理说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夫人……那些人的伤口却是有些怪异……” 管事的欲言又止。 他只有些许模糊的直觉。 却是没有任何佐证。 “有什么奇怪?” 小钟氏咂了一口酒说道。 平时她都很少喝酒。 唯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肚子一人,慢慢的喝一壶酒。 因为酒却是比茶更能让她平静下来。 “那刀法有些眼熟……似乎是李家的咫尺天涯!”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听到这句话,手中的酒壶却是悄然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今晚超脱她掌控之外的事情却是太多太多…… 先是金爷回到了青府之中。 紧接着,又是青然的病莫名其妙的痊愈。 现在却是覆灭已久的李家刀法咫尺天涯又再现江湖,并且还杀了青府中的不少人。 “而且根据大少爷的对那人的态度来看,或许在下的直觉并没有错。” 管事的接着说道 随即蹲下身子,准备把地上散落的碎瓷片收拢起来。 “大少爷和他做了什么?” 小钟氏低头问道。 “大少爷和他……喝了许多酒。之后两人才从一侧偏门中出了府,去往那孤海红林。”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却是一脚踩了下去。 把这位管事的手,狠狠的踩在那一地碎瓷片上。 “从你进入这青府之门时,我就对你说过!你的任务只要一个,就是日以继夜的监视老爷的一举一动!可是如今却是落到这般地步!整个青府现在恐怕都笑成一团了!” 小钟氏狠厉的说道。 管事的手被碎瓷片扎破。 鲜血汩汩流出。 血腥味和地上的就像混在一起。 闻起来竟是极为的融洽,没有什么怪异之感。 “无论他们再怎么得以,您却还是青府的夫人。只要这一点不动摇,谁也不敢当着您的面笑。至于那些背后的议论,夫人却是又何必去在意?” 管事的语气平静的说道。 仿佛手上的伤并没有感觉似的。 小钟氏沉吟了半晌,缓缓松开了脚。 管事的动作麻利的把碎瓷片全都收敛干净。 而后又站回原来的位置,毕恭毕敬的微微低着头。 “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却还是这青府的夫人!” 小钟氏说道。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管事的一看如此,却是笑出了声来。 他把还在流血的手,用衣襟擦了擦,便不再理会。 “老爷这次定然会选派青府之中的得力干将去往矿场。” 小钟氏说道。 “夫人是何意?” 管事的顿时收敛了笑声问道。 “第一,我不想雪青有任何危险。第二,鸿洲州统的儿子,文琦文我也不想他发生什么意外。” 小钟氏说道。 “那么……第三呢?” 管事的问道。 前面这两条,无非是老生常谈罢了。 最重要的话,总是要留在最后说。 “第三就是,我不希望大少爷再回到青府。” 小钟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管事的听后愣了愣。 虽然小钟氏这些年来在青府中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但对于那些原本的老人,却也只是打压罢了。 像方才这般决绝之言,竟是第一从她的口中说出。 “大少爷……这恐怕有些难……” 管事的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而金爷这位青府的大少爷,却是以及离开青府十数年。 他手里有什么底牌,依仗。 自身的武道修为又到了何种境界,除了青然怕是五人知晓。 “的确是有些难为你了……” 小钟氏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这件事我来,你只管好其余的就行了。” 小钟氏站起身来说道。 血腥与酒香此刻却是有些刺鼻…… 这房间,她已经待不住了。 “另外,找一个可靠的人,替我往那矿场处送一样东西。” 小钟氏临出门前又说道。 “好的夫人。” 管事的深处双手,极为恭敬。 之间小钟氏却是取下了自己的一个耳坠,放在了管事的手里。 “不知这却是要送到矿场何处?” 管事的问道。 “只要到了矿场,自然有人回来取。” 小钟氏轻轻一下说道。 并未再解释许多。 管事的点了点头,目送小钟氏的身影除了房门后,才把一直微微弯曲的腰杆挺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四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五】 “雪月风花痴情人,今宵迷醉尽泪痕……” 小钟氏一人坐在青府主座前的池边,嘴里缓缓吟道。 这首诗不知是何人所做。 也有可能就是她一时间有感而发。 这夜总是不期而遇的到来。 就和明朝的太阳依旧升起一般。 可她却是不同于往常,并没有一个人我卧在房间里。 每次入夜,小钟氏总是喜欢吹熄了房间内所有的等。 这种黑暗带来的寂寞,对于常人来说很是痛苦。、 但相对于小钟氏而言,白日里的那份喧嚣,却不知要比这痛苦更加深刻多少倍。 而这入夜的痛苦,是她主动选择的。 其余的,却是都不得不承受…… 到了这般年纪的女人,如果还不知道这份痛苦将要只需多久,未免有些太过于悲哀…… 但小钟氏的确不知道…… 也不会有人会推开她的房门,点上一盏灯,来打破这份孤寂的痛苦。 女儿的单纯或许能给他一丝慰藉,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丈夫的柔情,则是一种奢望。 她小钟氏早就已经放弃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小钟氏对着月亮轻轻的淬了一口。 她不想有任何光亮来打扰她的思绪。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自己早已对这般漆黑孤寂所带来的的痛苦习以为常。 甚至很是上瘾…… 不过转念一想,却也只有这月亮在小钟氏最为无助的时候依然是不离不弃的挂在天上。 这或许也能算是一种陪伴。 岁月蹉跎人易老,。 年轻的时候,她有足够的闯进离家出走。 更有决绝的胆量敢于拦住青然的快马。 可是随着四季的轮换,她已经变了。 当小钟氏和青然去往祥腾客栈吃饭时,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他问青然酒如此浓烈,辣口,为何还要一杯一杯,不停息的喝? 青然告诉他说一坛烈酒换来一夜美梦。 梦里没有青府的勾心斗角。 也没有江湖的刀光剑影。 小钟氏没有这般体会。 所以她自然滋补戳这样的梦。 不过小钟氏却是转而问他,为何会与自己说想这许多话,还要请客吃饭。 青然却说,因为她很特别。 小钟氏低头看了看自己。 着实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青然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而不语。 “我真的好想永远活在酒醉后迷梦的世界里……这样我就可以摆脱孤与争斗独带来的的痛苦……我就能拥有一片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天地。” 青然便喝便说道。 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梦里观月月难圆。 你看那鹊桥,一年却只也只有几个时辰能够相逢。 看似浪荡的,实则最为深情。 这顿饭吃饭之后已是黄昏。 黄昏,又是一个黄昏…… 小钟氏看着路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很是羡慕。 大家都向往着安逸。 为何她却偏偏憧憬着匆忙? 因为那疲惫的双脚托着疲惫的身躯,奔向的地方叫做“家”。 曾经小钟氏也有家。 每当黄昏来临时,她便会背对着满天的红霞与金色,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欢快小曲冲进家门。 但今天的黄昏,她却是没有地方可去…… 迎着落日的余晖,一切都变得暮气沉沉。 小钟氏嫁给青然的时候,是当年的冬天。 茫然四顾,绿意不在,白雪皑皑。 不知不觉,一年已经终了。 本以为嫁给青然,入住青府之后,生活会有很大的改变。 小钟氏却是没有想到,她仍旧是独守着一座孤城。 只不过这座孤城要比先前的更加奢华瑰丽罢了…… 但本质上,却是没有任何区别。 初为人妻的这一年。 谁都会觉得生命里多了点什么,但常人却有很难把握的到。 就是这般时有时无,亦幻亦真。 犹如丝丝缕缕的纱绸,随风而起。 一转念,却有不知飞向了何方。 小钟氏忽然有些冷。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 看着面前的石桌与石椅子,想要升起一堆活。 但心是冰凉的。 这堆火再大,再旺,确实都抵不过她心中的冰凉。 忽然,她觉得自己脸颊上也有一丝冰凉划过。 伸手一抹,竟然是泪水。 在雪青雪小的时候,她经常在夜半流泪。 但如今,小钟氏已经许久未曾哭过了…… 眼泪虽然夺眶而出,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悲伤。 平静的心绪,怎么会流泪呢? 只能说,她对此已经麻木了。 小钟氏本想同衣袖拂去泪水。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是一个很彻底的女人。 既然要流泪,那就干脆让它流个痛快。 能迎着面赔笑,也能背地里大哭。 这才算是真本事。 才算的上是彻底的坦然。 起码在流泪的时候,小钟氏会知晓自己还是一个女人。 是需要丈夫疼爱,儿女温暖的女人。 原来的青府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还记得曾经这里的天总是很晴。 就好像金爷在矿场中的府邸里没有风沙一样。 青府即便是在阴雨天,却是也要比别出明媚的多。 这一切都对初来乍到的小钟氏很有吸引力。 她觉得自己的幸福就在这里,此生都不会在离开。 现在,她终于是做到了后半句。 至于前半句,却是早已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忘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对于青府的一片天地而言,她是外来者。 小钟氏的到来,只会让这里原本的人感到不适。 可就是这位外来者,一进门的时候就对这里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归属感。 矛盾的产生与激化,便由此开始了。 而人,无论是谁,都是自私的。 谁都像每顿饭桌上摆着十几道好菜。 一起床,就有好几个丫鬟跟在后面等着伺候。 也就是这般自私,趋势着小钟氏放大了心中的欲望。 然而,渐渐地,青府这片天地却也是慢慢的改变了…… 犹如绿洲化为了大漠。 花草枯萎,河流干枯。 青府中的很多人都走了。 包括金爷,和老板娘也走了。 但小钟氏却依旧在这里。 守着这座孤城。 说不清是她无路可去,还是就准备再次化为一堆枯骨,一抔黄土。 这时候,她却是又忽然天真了起来。 小钟氏觉得,那些离开的人,终有一日会再回来的。 这个希望,她从来不成放弃。 但如今,有人已归,小钟氏却是没有了情愫…… 没有了情愫,本该就不必介怀。 可是她却总有一种执念。 不过小钟氏向来很喜欢“心如止水”这个词。 水,是流动的。 江河奔流不息。 海有浪潮,湖泛涟漪。 它的形态便是自由。 地势平坦的时候,水总是安静缓慢地流淌。 到了高山悬崖前,又会飞流直下三千尺。 就连杯中的水也不会是绝对静止的。 因为端杯人的手,总是要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人的手之所以会颤抖,因为人的心也在无时无刻的跳动。 可惜小钟氏贪欲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 五光十色青府中,那么多的诱惑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到最终,这“心如止水”却是变成了一句空话。 化作了为所欲为。 “还未睡?” 小钟氏抬头一看,竟是青然站在他身前说道。 “老爷你回来了。” 小钟氏起身微微颔首说道。 青然应了一声,坐在了她的对面。 和小钟氏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的,看起了天空,凝视着圆月。 “你记不记得,曾经你给我写过一封长信?” 青然出神半晌,忽然说道。 “当然记得。” 小钟氏说道。 却是让她的心底有了些许温情。 “早些休息。” 本以为青然会同自己寒暄片刻。 没想到却是寥寥数言,便起身离开。 小钟氏想要开口挽留。 但终究还是没与说出口。 直到青然的背影走进了青府主座之后,小钟氏才看到石桌上有一张纸,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的抄录了一个人的生平。 “岳垶陌,字开济。平南王域域三门州府润安镇人。 初,垶陌为润安镇富户,以武修之出身,捐财物得以受润安镇巡判官。然其精熟推理之道,后上三门州,下及临近各镇,但凡有疑狱者,遣垶陌至,皆能当机立断。更因其剑法精熟,堪称三门州无敌,因此名望甚高! 五年后,因其功劳与声望日渐盛隆,随右迁至三门州州统府内行走,虽无实职,却常伴于三门州州统左右,已备咨询……” 看到这里,小钟氏便不再读下去了…… 小钟氏曾经去过一次南方。 而岳垶陌,在当时确实三门州最负盛名的武修。 烟花三月下江南。 是一件极为唯美的事情。 春风轻柔,吹暖大地,水鸟与野鸭肥的连翅膀都快扑棱不起来了…… 春困秋乏,岳垶陌在春天的时候,往往睡到过了午时才会悠然转醒。 他修长的手指瞬间握住了自己挂在床头的剑。 另一只手,则放在脸上,遮住了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摸到了剑之后,岳垶陌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只不过眼神依旧很是迷离。 昨晚的就,今日的宿醉,还未完全醒来。 宿醉本事很痛苦的事情。 不过岳垶陌却很是喜欢。 因为昨晚他很快乐。 不是因为酒而快乐,是因为喝酒的人都是他在三门州中最好的朋友。 平日里虽然都常常相聚。 可是昨晚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岳垶陌说,他要去往北方,并且已经辞去了在三门州州统府内的之物。 他想要和震北王域鸿州的刀客们比个高下。 武修之人就是如此…… 一山望着一山高。 强中自有强中手。 岳垶陌的朋友们知道了他的计划,纷纷询问他要去找谁比试。 岳垶陌说,先去李家,再到青府。 毕竟这两处地方代表了震北王域鸿州刀客之最强。 他的朋友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毕竟这切磋比试,在武修之中是常有的事。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过几个月,岳垶陌就会回来。 不过毕竟是要出远门。 他的朋友们在三门州府城中最贵的沉香楼中摆了一桌宴席。 还请来了号称三门州第一名妓的婉容。 葡萄美酒,倒进夜光杯中。 婉容犹如白玉般的揉一,轻轻地压着酒壶,为众人斟酒。 一颦一笑间,端的是风情万种。 甚至能醉倒窗外的春风。 其实岳垶陌此次去震北王域的鸿州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而是有人对他发出了邀请。 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战书。 “良春佳期难求,但愿千里以一会。余于震北王域鸿州之中,常常遥想公子之仗剑风采,不胜神往!。” 最后的落款,是李正辉。 也就是当时震北王域,鸿州离家的家主,李俊昌的父亲。 平南岳垶陌,震北李正辉。 二人可谓是一时瑜亮。 一人剑法出神入化,名震平南王域。 另一人的刀法威霸无双,在震北王域稳坐头把交椅,实力与声望远在青然之上。 李家的“咫尺天涯”刀法,这位悟性奇高的家主手中,使将出来诡异灵动,却又不失浪漫。 在旁人眼里,那就不是人间该有的刀法。 仅仅是抽刀之后的寒芒,就足以摄人心魄。 不过相比于门阀大家的李正辉,岳垶陌则要潇洒自在的多。 毕竟没有人在接到这样的战术之后,立马就会出发。 而且还在出发的前一日喝的烂醉…… 山色如烟,马蹄迅疾。 岳垶陌一路孤身单骑,游山玩水的好不安逸! 毕竟越往北走,景色越是与南方迥然不同。 他看惯了水榭歌台,垂柳飞花。 从处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来到了苍茫浩瀚的北方。 这里的山石,狰狞可怖的裸露在外面。 没有一丝色彩。 仅有的几丛植物,却是也浑身带刺。 至少在岳垶陌的眼里,毫无美感可以按。 他一直走到了太上河。 只要过了河,就算是踏入了震北王域的土地。 岳垶陌翻身下马,伫立在河边。 浩荡湿润的风吹来,洗涤重冲刷着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就像是一柄利剑。 无论衣衫如何飘摇,却是都遮掩不住这柄利剑的锋芒。 马儿在一旁喝水。 岳垶陌却是洗了一把脸。 这一路风尘暂且不说,但干燥的气候着实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不但觉得脸皮有些紧绷,甚至连嗓子都有些吃痛…… 就在这时,他转头看到台上河边站着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满脸愁容,似乎正在为无法渡河而痛苦。 “敢问姑娘可是也要渡河?” 岳垶陌主动问道。 这位女子竟是要比那三门州第一名妓婉容还要有韵味。 生性风流的他,怎么会错过这般大好时机? 可惜这位姑娘并咩有搭理他。 还稍稍后退了几步,看上去很是机警。 岳垶陌看她孤身一人。 没有骑马,也没有配剑带刀,不由得很是奇怪…… 这年头,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若不是武修,怎敢肚子出门行这么远的路? 但这位姑娘却不是一般人。 不能够以常理的眼光来判断。 她就是小钟氏。 这也是她与岳垶陌的第一次相遇。 却是要比和青然相遇更早些时日。 就在此时,岳垶陌忽然护身一僵……愣在原地。 他感觉到了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气。 这杀气明显不是从小钟氏的身上传出来了的。 但如此强烈的杀气,岳垶陌还从未见识过。 这姑娘会不会就是一枚棋子,在这里等着给自己下套? 岳垶陌如此想到…… 对于风流之人来说,美色最能令其动摇。 他回头一看,只见河边一方险峻的山石上,站着一位比他还要年轻的小伙子。 身体笔挺如松。 后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古朴的方头剑。, 头发被河风吹得很是凌乱,但却仍旧遮掩不住他那英俊苍白的脸。 年轻人的眼犹如盯上了猎物的金雕一般,死死的固定在岳垶陌的身上。 “小兄弟有何见教?” 岳垶陌抱拳问道。 “我知道你是岳垶陌,对吗?” 年轻人问道。 “在下正是岳垶陌。” 岳垶陌笑着说道。 无论是好事坏事,有人奔着自己的名头来,就都值得开心。 “我想和你打个赌!” 年轻人说道。 “你知道我是岳垶陌,却还要跟我打赌,说明你并不了解我看。甚至都不是三门州的人!” 岳垶陌摇了摇头说道。 “此话怎讲?” 年轻人歪着脑袋问道。 “因为三门州的人都知道,我岳垶陌是有三个胆的!” 岳垶陌伸出了三根指头,比划着说道。 “我只听说过牛有四个胃,却是从来没见过人有三个胆!” 年轻人轻蔑一笑说道。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岳垶陌难道觉得自己好欺不成? 想到这里,却是又有了些许愠怒。 “第一是剑胆!我的剑不追求快,也不追求慢,更算不上圆满。但无论面对谁,我却是都敢于出剑!” 岳垶陌说道。 “那第二呢?” 年轻人没想到岳垶陌却是如此说。 顿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开口问了下去。 “第二是酒胆!我的酒量不大,有时候三两不到你就会醉倒……不过我却是遇强则强,从不逃酒耍赖!只要你与我干杯,我定然陪你喝到我自身极限的最后一刻!” 岳垶陌说道。 他的确是如此的。 没有酒量,但却有酒胆的人,更加可怕。 有酒量的人,往往知道自己的限度。 因此喝起酒来都会小心翼翼的把握着。 这也算是一种极为强烈的心里按时。 有些人知道自己的酒量只有一斤。 那一旦超过了一杯,或许就会眼花头晕。 而有酒胆的人,却是从来不会计较这些。 他们在意的,只是谁与我干杯。 至于自己能喝多少,却是从来都不去想…… 反正都要喝到最后一刻,那多一杯少一杯,快一会儿,慢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你第三个胆是什么胆了!” 年轻人从山石上走下说道。 “你第三个胆,一定是色胆!世人都是你可称得上是平南王域这一代中盖压同辈的剑客,可你却说自己风流第一,剑法第二。” 年轻人说道。 “你说错了,是风流第一,喝酒第二,剑法却是只能拍在第三!” 岳垶陌微笑着说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岳垶陌这番三个胆的说辞。 “可是这与我和你打赌又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随即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这三个胆里,没有一个赌胆啊!” 岳垶陌说道。 他风流,他喝酒。 但却从不赌钱。 这倒很是反常。 岳垶陌的朋友们也风流,也喝酒,但却是都赌钱。 尤其是在喝完酒之后,大部分男人都会去赌钱的。 接着酒劲上头,在赌场上一掷千金的快感,很让人上瘾。 输了的总想着翻盘。 赢了的,却是又想赢得更多。 岳垶陌去过赌坊,看过自己的朋友赌钱。 他觉得已进入赌坊,自己这些熟识的朋友顿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与他们喝酒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喝酒时虽然也会喝醉胡闹。 不过在赌坊中,他们的脸上都是狰狞,眼神中尽是狂热。 这让岳垶陌有些害怕…… 一个在平南王域盖压同代的剑客竟然会害怕? 没错,他的确是害怕…… 因为其他的危险,都能用自己手中的剑来解决。 只有这赌坊中痴狂的人心,却是没有任何剑能够将其斩断。 很多朋友后来都不和他一起喝酒了。 并不是因为和岳垶陌闹了意见。 而是因为他们在赌坊中输的连裤子都当了出去。 没有裤子,自然没发出门。 没法出门,也就不能去喝酒…… 然而岳垶陌却从来不赌。 所以他的衣裳总是穿戴的很是齐整。 “你不妨问问我是要赌什么。” 年轻人说道。 “你要赌什么?” 岳垶陌问道。 “我要和你赌剑!” 年轻人说道。 “赌剑?这个词倒是新鲜的紧!” 岳垶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这几日他没有刮胡子。 下颌处,已经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胡渣。 摸上去有些刺挠的感觉。 但却让岳垶陌觉得很舒服。 不过赌剑在他的理解下,就是比剑。 但换做了一个赌字,就不单单是只分胜负这么容易了。 只要是赌,就得有赌注。 输赢之后,总得付出些什么。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问问我赌注是什么?” 年轻人接着问道。 岳垶陌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年轻人说话着实是很有意思…… 明明都要告诉自己,却非要让他先问出口。 “赌注是什么?” 岳垶陌问道。 “既然你说自己风流第一,那我们就赌她的命!” 年轻人指着河边的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心头一紧,他觉得自己先前所想果然是对的…… 这两人却是联手给自己下套。 逼迫他不得不应战。 “你这般大好年华,为何要来做这样胁迫旁人的事情?而且如此一来,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岳垶陌皱着眉头,义正辞严的对小钟氏说道。 “你们武修都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不是说剑客的心就如剑一般,锐利坦荡,没有一点污垢与尘埃?” 小钟氏语气平淡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却是怕的要死…… “你和他能联起手来胁迫于我,却是还我意思跟我谈论剑客之心?” 岳垶陌嘲讽的说道。 “我只是一位路人……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 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听后,惊讶的看着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他与小钟氏并不是熟识。 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身为剑客,竟然拿无辜人的性命当做赌斗的资本……你根本不配用剑!” 岳垶陌说道。 他已经很生气了。 “你若是把我的双手都斩断,我自然是再也用不了剑,更无须谈论配或不配。” 年轻人很是随意的说道。 “我和你赌!” 岳垶陌说道。 年轻人开怀大笑。 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至于旁人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先前说的打赌,也不过是他看到了小钟氏之后的临时起意罢了…… 归根结底,他只想和岳垶陌斗剑。 年轻人笑玩之后,目光恢复了曾经那般的沉着与冷静。 虽然他的做法很不道义。 但这般眼神,已经证明他的确是一位一流的剑客! 他忽然双臂一振,飞掠而起,落在离岳垶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岳垶陌说道。 “什么问题?” 却是终于轮到年轻人发问了。 “你为何要与我赌剑,又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岳垶陌问道。 “你要去震北王域的鸿州找李正辉切磋,这事已经是人尽皆知。而这里却是去往震北王域的必经之路!” 年轻人说道。 听到鸿州二字,小钟氏的身体却是打了个机灵。 “所以你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来到了这里等我?” 岳垶陌问道。 “看到那处山坳里的窝棚了吗?我在那里已经整整住了十一天!” 年轻人说道。 语气中很是不满…… 即便是个普通人,七八天的时间也该走到这里了。 但岳垶陌却是用了十一天。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极为悠闲…… 岳垶陌听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干咳了几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至于另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就想与你赌剑。你就当我想试试自己的斤两!顺带也试试你的斤两!” 年轻人接着说道。 言语间都是满满的自信! “你可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道理?” 岳垶陌冷冷的说道。 任何看不起他或是他手中剑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有很多时候,人们往往都会言过其实!” 年轻人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右肩已微微耸起 继而左肩下沉,反手拔剑。 剑光耀目的瞬间已经朝着岳垶陌刺出了十一剑。 这十一剑,每一剑刁钻古怪。 除了快很狠以外,还有稳! 按理说越是辛辣的剑招,越是容易失控。 可年轻人手里这柄方头剑却是进退自如,宛如他臂膊的一部分。 不过岳垶陌却是感到,这十一剑虽然看似极为危险,但却并不纯粹…… 剑上带着这位年轻人的怨气…… 不过任凭谁住在山坳中的窝棚里十一天都会有些怨气的。 这十一剑,权且算作是这位年轻人的发泄。 他用的剑,与平日里通常的都不一样。 方头剑没有剑尖,宽厚如手掌。 却是不如岳垶陌手中的长剑那般轻薄。 但是年轻人剑锋却是始终不离岳垶陌周身的要害之处。 不是咽喉,就是心口。 甚至还有几剑攻下了岳垶陌的下三路…… 这可是比斗的大忌! 无论是谁用处这般下流的招式,都会瞬间声名狼藉! 可是这位年轻人却不管不顾。 他的眼里只有胜利,至于用什么方法,却是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虽然它剑剑夺命,可是岳垶陌却应变敏捷。 这十一剑,每一剑被他看看避过避过。 待着十一剑刺完之后,年轻人却是也停了手。 岳垶陌正要张口出言,却是听到“刺啦”一声。 只见他的裤带却是断裂开来……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提住!可是就要在小钟氏面前光屁股了……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剑?” 岳垶陌羞愤难当的问道。 他着实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专门传授如此下流的剑法…… 这已经不是比斗了,而是羞辱! 岳垶陌剑如君子,自然是不屑于行此小人手段。 “没人教我!我自悟的!这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年轻人说道。 岳垶陌却是突然沉默。 凡是都有两面性。 他说以无辜人的性命为赌注,不配用剑。 也有人说过背后伤人的人,不配用剑。 可配与不配,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制定出的标准。 胜利者无论过程如何惊心与肮脏,却是都用有不被指责的权利。 但若是人人都如此不择手段的话,那道义起步就成了一纸空文? 就在岳垶陌沉思之间,年轻人却是又出了一剑。 只不过这一剑却不是冲着岳垶陌而来。 年轻人竟然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岳垶陌眼疾手快,出剑格挡开来。 年轻人手里的方头剑骤然落地。 “你这小子莫不是有疯病?” 岳垶陌奇怪的问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人…… 说要赌剑,最后却变成了自杀! 刚刚只出了十一剑,第十二剑却是就要冲着自己的咽喉而去。 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是我输了。而且说是赌剑自然就要有赌注。用那位姑娘的性命,的确如你说的那般,太没有道理。所以我只好自杀。用我自己的姓名算作赌注,你总再没什么好说了?” 年轻人说道。 “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一场胜败,又能如何?我刚出道的时候,输了何止百次千剑?只要命还在,就可以砥砺磨练之后重头再来,又何必如此看清自己?” 岳垶陌说道。 “每个人生性不同,我便是如此。剑赢人活,剑输人亡!这已然是永不可改变了!方才的我无法打败你,以后的我见到你便会有阴影。若是我不出剑,还自罢了,我若出剑,定要在风华绝代!但现在看来,我却是永远要在你之下……那我得命,我的心,我的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年轻人说道 岳垶陌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却是陷入了沉默。 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那位年轻人眼见如此,便从地上再拾起了剑。 不过他的这把方头剑,却是拦腰断裂开来。 “剑断了,可以再买,再铸。既然你有如此决绝的剑心,却是也要明白过刚易折!武修一路,最重要的就是人性。若是你连一次失败都无法接受,那你将会连一次胜利都无法拥有!” 岳垶陌说道。 随即转身离去,牵着自己的马,朝那渡口走去。 年轻人拿着手中的短剑,低着头,却是如冰冻般僵在了原地。 “你也要去鸿州?” 小钟氏的声音从岳垶陌身后传来。 “没错。我要去找李正辉比试!” 岳垶陌笑着说道。 和美女说话,他一星都是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 “我们同路!” 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眼睛一亮。 看来这一路,却是不会那么无聊! 岳垶陌和小钟氏走到渡口处,却是遇到了一位黑心的船家…… 这位船家什么都不要,竟然张口就看上了岳垶陌的马! 小钟氏还想与那船家理论一番。 岳垶陌却是大大方方的把手中牵马的缰绳递给了船家。 船家接过马后开心不已,当即打了个哨号,把船驶离了岸边。 这是船家公认的规矩。 每次开船前,都要打一个哨号。 是为了让河中的生灵与神明知晓自己要开船了,不要对自己为难。 至于那些河中的鱼究竟能不能听见,河里到底有没有神灵,却是谁也不知道……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太上河河畔的船家们世世代代的遵守着。 虽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其中的道理,但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敢于违背这规矩。 “哈哈哈……” 船舱内,岳垶陌大笑不止。 “你在笑什么?” 小钟氏问道。 “我笑自己这一趟北方执行的确是有意思极了……” 岳垶陌说道。 他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和人打了一架,又赔了一匹马,难道还算是有意思的事情?” 小钟氏不解的问道。 他觉得岳垶陌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正常人遇到这般状况,都开始闷闷不乐才对。 怎么会这样爽朗的开心? “与人打了一架是不错,不过却遇到了你这么一位佳人同路。我的马当做船费的确是亏得要命……不过只要能到震北王域,就是值得的!” 岳垶陌说道。 小钟氏美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只是扑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心中却是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不过这般念头,却是很快就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岳垶陌只是一位过客。 她与那李正辉比斗完之后,还是要回到平南王域去的。 小钟氏虽然也去了一趟南方,可他却并不喜欢那里。 何况女人都想要安稳。 岳垶陌虽然气质超然,卓尔不群。 但一看就是不是个能够安定的主儿…… 对于他而言,感情和家庭只是多余的羁绊。 那里有策马江湖,酒剑傍身逍遥自在? 像岳垶陌这样的人而言,过往总是轻浮。 没有残阳余晖,没有暮霭缭绕,也没有千山暮雪。 即便偶然间蓦然回首,看那韶华辜负,也是没有什么触动。 年轮一圈一圈的积攒,可以绕得季节荒芜,倥偬悄然。 这时,船身忽而一晃,原来已经到了对岸。 不得不说,这位船家的本事也的确是不差! 小小的一叶轻舟,渡过这壮阔的太上河时,却是如履平地! “这里就算是震北王域了吗?” 岳垶陌问道。 “朝那边走就是鸿州了!” 小钟氏指了个方向说道。 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难道你不去鸿州?不是说好了同路?” 岳垶陌问道。 “我是要去鸿州的,但不是现在。我说的同路,是指一起过河!” 小钟氏轻轻一笑说道。 —————— 她把这张写着岳垶陌生平的纸揉成一团,丢尽了面前池中。 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方才交给管事的那枚耳坠,蹲下身来,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夫人有何吩咐?” 管事的看到小钟氏招了招手,立即走上前来问道。 他好像是无处不在。 “先前我给你的东西,可还在?” 小钟氏问道。 “方才已经派人快马送去矿场了!” 管事的犹豫了片刻说道。 “追!一定要追回来!” 小钟氏说道。 “这……恐怕是有些难!”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瞥了他一眼。 这位管事是她的娘家人,进入青府以后在小钟氏的庇护下如遇得水,很快就坐上了管事的位置。 他对自己向来是言听计从。 无论是忠诚还是能力,都是极佳的人选。 若是连他都说追不回来,那就定然是如此…… 小钟氏重新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接着,却是把自己的另一只耳坠也取了下来。 “把这个也派人快马一道送去。” 小钟氏说道。 “好的夫人!” 管事的接过耳坠答应道。 对于夫人的要求,即便是再奇怪,他也从不多问。 这也是小钟氏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另外,这派去的两个人记得从青府的名册中出去。至于理由,随便写一个就好。” 小钟氏接着说道。 管事的微微一愣,随即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两人应该就留在了矿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五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六】 小钟氏目送着管事的身影小时在青府的黑夜之中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青府的主座。 青然房间的窗子依旧透着微微的光。 她知道青然还没有休息。 一个本就没有病的人,自然也不会睡得那么早。 可是金爷与李俊昌却没有跟随他一道回来。 兴许又是找了一处地方饮酒,兴许是走了偏门小钟氏没有注意到。 不过青然既已将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小钟氏却是也不能再退缩。 虽然旁人看上去,青然什么都没说。 只是留下了一张人物志而已。 可就是这张纸里写的人,和纸中人与自己,与青然的纠葛,却是小钟氏永远无法避免的痛…… “都是局中人,为何非要装模作样的如此超脱?” 小钟氏看着青然的窗子,心中念叨着。 却是不经意间说出了口。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虽然给我生了个女儿,但他的心里却始终还装着另一个人。这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无法忍受!” 小钟氏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竟是青然用劲气传音,直入耳中。 她身子骤然打了个机灵…… 一时间手足无措,哭笑不得。 “你早就知道如此,为何不痛快的给我一纸休书?!” 小钟氏说道。 这句话却是嘶吼出来的。 整个青府上下恐怕没人听不见。 甚至都能随风传到那边的孤海红林中。 “我一直把他当朋友,而你也一直是我的夫人。” 青然的声音冷静且平缓。 只是安稳的陈述着事实,不带有一丝自我的情感。 当年岳垶陌来鸿洲找李正辉切磋,没想到等他到了鸿洲,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李正辉暴毙。 至于原因,谁都不知道。 李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世人也权当是这修炼武道时一着不慎,导致体内的阴阳二极崩塌。 对于一个武修刀客而言,这恐怕是最合理,也最圆满的解释。 不过这却是让岳垶陌左右为难…… 自己不远万里的来到了震北王域的鸿洲,见到的却是一口棺材。 这棺材不会功法,不修武技,更不会用刀。 这该如何是好? 但岳垶陌奔着道义规矩,却还是去了李家,悼唁一番。 也就是在李家的灵堂中,他见到了青然。 或许是江湖人的直觉,二人再灵堂的肃穆之中竟是对视良久,继而哈哈大笑! 直到这时,岳垶陌才觉得这趟震北王域的鸿洲,来的不亏! 青府和李家虽然摩擦不断,竞争不止。 但面子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的过去的。 青然并不喜欢李正辉。 和他也算不上是朋友。 何况李正辉虽然和他同辈,但却已是了李家之主。 这让他心中更是不服…… 不过却在这悼念之际,碰上了相见恨晚之人,对于青然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 青然引着岳垶陌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地方。 山水如画,画如山水。 却是让从出身于平南王域的岳垶陌很是亲切。 一泓清泉边,刚刚下过雨,犹如桃酥一般的土地上插着一把剑,和一把刀。 剑是岳垶陌的剑,无名。 但也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名剑。 刀是青然的刀,也无名。 不过青然自然为它要比李正辉的刀快上不少! 清泉旁,站着两个男人。 似乎是刚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胡乱披着,甚至遮住了一半脸庞。 正是青然与岳垶陌。 二人还都都赤裸着上身。 眼神中有坚定也有冷漠,但也时不时的闪过一瞬炙热! 似是在顿悟,也好像在等待着某种时机。 不明就里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一定觉得这二人都有些不正常。 但只有他们知道自己却是要做些什么。 一位在震北王域鸿洲名号响亮的刀客,一位在平南王域三门州第一流的剑客碰到一起还能做些什么? 自然是比剑,问刀。 “你的名气好像不如李正辉!” 岳垶陌开口说道。 “没错!他是李家家主,我到现在也只能算是青府一个公子。” 青然点了点头说道。 “可惜他死了……” 岳垶陌很是叹惋的说道。 “他死不要紧。毕竟鸿州的刀客,可不知道他一个。除了李家,还有我青府。除了他李正辉,还有我青然。” 青然说道。 “原来你叫青然!” 岳垶陌说道。 虽然二人依旧相处了一两个时辰,但岳垶陌却是刚刚才知道对方的性命。 不过对于他的性格而言,这也是情理之中。 与人相交,只管这道义二字是否投机。 若是投机,不知姓名也无妨。 若是不投机,知道了姓名又能何如? “青青鹿鸣,然糠照薪。” 青然说道。 “这么一说,青然二字倒是个极好的名字!” 岳垶陌说道。 青然微微颔首,接着便沉默不语。 说好了要比剑,问刀。 可是二人的刀剑都插在距离身旁不仅的泥土里。 两手空空,又该如何比试? 没有人知道他们来想出了一种多么奇怪的方法。 那就是盗剑和偷刀。 这恐怕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比斗方法了。 青然盗岳垶陌的剑。 岳垶陌偷青然的刀。 ?“咔嚓……” 林中的风中吹落了枯枝,传来阵阵缥缈虚幻的声音。 每一声都让二人的大瞳孔一缩,心头一紧…… 这次是青然先出手。 对于一位一流的剑客而言,这一声很是多余。 虽然只是比斗,不争生死。 但青然和岳垶陌都是两个极为认真的人。 每一次比斗,都会当做生死之战来对待。 仅仅是这番态度,却是就注定了这惊心动魄的程度…… 这一下多余的枯枝掉落之声,却是以及涉及到了生死的地步。 岳垶陌的手微微抖了抖。 不是紧张或害怕。 而是一种习惯。 一种出剑的习惯。 若是剑在手,面前又是死敌。 借着方才那枯枝掉落的声音却是一次最佳的出手机会。 可是他的手里并没有剑。 但他那两道比剑光还有凌厉的眼神,仍旧牢牢的锁定住了声音的所在。 “东南角,离我七丈半……” 岳垶陌在心中默念。 既然是盗剑,那边好似孩童游戏的捉迷藏一样。总不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冲上前来。 那就做抢,不叫作盗。 盗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奇不已,和悄然无声。 不过岳垶陌却是知道,方才那枯枝发出的声音,定然是青然的疑兵。 他还不至于笨到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青然定是也知道自己骗不过岳垶陌。 但只要让他的经历稍稍有些分散就够了。 而他此时,却是不停地在向岳垶陌的剑靠近着。 待他那离剑很近很近时。 待青然觉得这剑已经唾手可得时。 青然纵深飞掠,双臂前身,朝那柄剑扑去。 ????不过,人犯错,往往就在这最后一步……、 这一把看似已是囊中之物的剑,竟然悠忽的一下飞上了天际。 青然抬头茫然的看着这把剑,而岳垶陌却是已站在他的身边。 伸手比出一个剑指,顶住了他的后颈。 “你这剑当真是自己飞了起来?” 青然僵硬的转过脖子问道。 “我这剑有灵性你信吗?” 岳垶陌笑着说道。 “那都是说书人的故事。我小时候,我爹还骗我说床底下的痰盂也有灵性呢!” 青然不以为意的说道。 但岳垶陌却是极为严肃。 那神情,并不是开玩笑该有的样子。 或许有些人就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但岳垶陌却是实打实的一本正经,没有半分胡说八道的成分。 ????“这把剑不算什么名剑。但却杀拜了不少手持名剑的名家。它在我手里十五年来从未易主。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后来他就有名了。不算你的话,亲前后后共有三百零二人喜欢过它,并且想要得到它。” 岳垶陌说道。 “可是这把剑现在还在你的手里,那三百零二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青然说道。 “不,死在这剑下的只有三百零一个人。” 岳垶陌摇了摇头说道。 青然皱起了眉头…… 若是还有一个人没死,要么是盗剑成功了,要么就是仍旧在锲而不舍的努力。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却是都和眼前发生的不符。 “还有一个人怎么了?” 青然问道。 “还有一个人是我的父亲。他不是武修,但却很喜欢我的剑。不过他是得了肺痨去世的,却不是被我的剑杀死的!” 岳垶陌大笑着说道。 现在却是又彻头彻尾的变成了玩笑。 自己的老子喜欢儿子的剑,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是儿子拔剑杀了老子,那他却是也担待不起道义这两个字。 岳垶陌看着青然的表情从怔住到使然,再到轻松的和自己一样大笑起来觉得很是满足受用。 这个故事他已经用了无数次。 每次都会是同样的效果。 前半段肃杀冷酷,后半段却是意想不到。 “原来岳兄却是拿我取了了!” 青然笑完后说道。 “并不是有意要拿青兄逗闷子……只是每次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是如出一辙,让我好生无聊……” 岳垶陌说道。 他方才明明笑的很开心,现在却又说是无聊。 一个人若是无聊的时候,还能如此畅快的哈哈大笑,倒也真是奇人妙事! “难道一个例外都没有?” 青然追问道。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芸芸众生怎么会都一模一样? 若是真的都如岳垶陌说的如此,那定然是因为他遇到的人还不够多。 “倒也有个人例外。只不过我却是不敢肯定她当时到底有没有听到!” 青然这一问,竟是让岳垶陌摸着下颌处的胡渣,沉吟了起来。 这几日风尘仆仆,没有按时梳洗打理。 胡渣却是又长了些许。 不过岳垶陌却是对这种摸起来刺刺挠挠的感觉很是依赖…… 以至于到现在,但凡是要思考些问题,必定要摸着自己的胡渣才行。 “是谁?” 青然问道。 “不提也罢,只是一位同路之人。不过应该也是鸿洲中人。” 岳垶陌摆了摆手说道。 “鸿洲中人在下不敢说全都认识,但也至少知道个十之八九。岳兄可否描述一二?” 青然问道。 岳垶陌倒也没有遮蔽。 大大方方的将小钟氏的外貌身材描述了一番。 “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位佳人,一次艳遇,一桩桃花事!” 青然听后笑着说道。 当时的他虽然还不认识小钟氏。 但这般身材模样,却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毕竟一个能让岳垶陌如此惦念的女字,令他也很是好奇。 这也是后来为何小钟氏当街拦路时,青然竟是愿意下马一叙。 正是因为小钟氏的模样身材,和岳垶陌描述的很是一致。 只不过他却是没有当即点破。 而是说了一句感慨,感慨小钟氏很是特别。? ????青然与岳垶陌说完之后,又回到清泉旁边。 “我已吩咐青府的下人,略备酒菜送来这里。今日你我不妨饮酒在这树林中,清泉旁同饮一晚,顺带也给我讲讲南方的故事!” 青然说道。 “这倒是极好!我也想听听这震北王域和我们南方到底有什么分别!不过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比剑斗刀的,若是就这么喝点酒,却是很那把我打发了……” 岳垶陌说道。 青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虽然方才自己盗剑失败了。 不过那毕竟只是游戏罢了…… 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岳垶陌还是想刀剑相交的,和青然盘桓几下。 “既然岳兄开口,那主随客便!正好也领教领教这南方的剑法到底有多么的飘逸灵动!” 青然说道。 “只要是剑法,定然都要比大开大阖的刀招飘逸灵动。不过我的剑却不同。” 岳垶陌笑着说道,却是卖了个关子。 “哦?有何不同?” 青然问道。 “我的剑,是隽永!” 岳垶陌说道。 言罢,身子一跃,朝后退刀三丈开外,顺手拔出了插在土里的剑。 青然却还在琢磨着隽永一次的含义。 这本是个文人的词,用以容这文学或艺术形式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深沉幽远,意味深长,引人入胜。 就犹如那余音绕梁般,三日不绝。 又好似言有尽而意无穷。 却是怎么能用来形容自己手中的剑? 其实这隽永与飘灵就好比茶与酒。 品茶,越品心智越是淡泊。 饮酒,越喝人越是激烈。 北方虽然也有茶,但大体都叫做吃茶。 单单是换一个字,这硬却是就变了…… 品茶,不同于吃茶。 吃茶者的茶与吃法,大都很是粗鄙简陋。 不但不讲究环境,更多是却是只为了解渴而牛饮。 南方的品茶者,除了必备的茶叶,茶具外,对这环境气氛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的。如不是在优雅别致的茶馆里,便也要在水天一色的湖心亭中,或是清泉流石的清幽林中。 最忌讳的就是借着这残羹剩饭,残阳剩霞,残山剩水…… 当外在的一切都符合了要求之后,这茶汤缓缓地流入口里,渐渐地渗满了心肺间。 便会感觉身心是如此酣畅。 再急躁的人,大多都能心平气和起来。 无论是评骘着世间凡人俗事,还是谈论着家国天下的大师,这趣味只会越发的浓郁起来。 这便是岳垶陌口中的“隽永。” 他的剑,便是这般,如品茶。 而喝酒,对于饮酒者来说,却是没将诶有什么复杂的工序,苛刻的环境。 是一件极为轻松随意的事情。 即便像是青然这样的青府贵公子,大多也是捉杯就口,一饮而尽接着再倒满,吸海垂虹般,越喝越急促。 连带着整个人的情绪也逐渐高昂起来。 任谁都免不了意气风发的指点一番江山! 但由此引发的争吵、赌斗等等在北方却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饮者往往能自圆其说。 博古楼中曾经以为圣贤,就曾说过:“古来圣贤皆寂莫,惟有饮者留其名。” 但南方的通今阁,却是也有与之对应的佳句。 这“泛花邀客坐,代饮引清言。”写的便是以茶代酒,敬奉客人之事。 故而这酒为感性之物,人饮下之后,往往会触发某种超出常规的境界。 就好像青然手中的刀和青府的《斩影刀》。 却是总有几分领悟是练不出来也学不会的。 必须得在这两人交手之时才能功德圆满。 这么一说,飘逸灵动的,反而是青然的刀。 两人的手中都握住了自己刀和剑。 空气似乎都开始凝结。 风已停息……连附近的树叶都仿佛停止了抖动。 像是先前那般枯枝断裂落地的声音,却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一泓清泉,随着林间温度的降低,逐渐的升起了雾气、 紧接着,二人同时一跃而起, 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然交手十余个回合…… 刀剑穿梭之急,却是以及超出了目力的极限! 岳垶陌微微一笑。 显然青然的武道修为与刀法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刻他却是也愈发认真了起来。 青然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 但他竟是不清到底是岳垶陌持剑袭杀而至,还是这剑牵引着岳垶陌! 难道他手中的剑,还当真有灵性不成? 倘若是别人或许早就在这番犹豫之中命丧黄泉。 但青然却是躲开了。 他的刀,当真如酒后的人一样,千奇百怪。 普通的刀法,在他的手中,却是也可以借助身处的情况随势而变。 刹那间青然的刀气却是变得有如钢铁边坚硬,但刀锋却又柔软的如春播时新犁过的土地……。 “没想到青兄的刀法竟是已能做到这般随欲而发,神形双变!” 岳垶陌口中赞叹的说道。 现在他却是也不理解,为何青然的名头在鸿州中却是要远远不如李正辉。 “岳兄的剑法也着实了得……与我交手的剑修之中,当真可派的上第一!” 青然说道。 随即身形一闪。 一刀自东朝西而发。 如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岳垶陌! ???但岳垶陌的剑不但有灵性,还兼具了隽永! 他甚至一度闭起了双眸。 只听这耳边呼呼作响的刀风,就能准确的规避格挡。 这一战注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岳垶陌与青然告别时,却说他一定要去寻一寻那位特殊的姑娘。 把先前用来逗青然的话,再一板一眼的同她说道一番。 看看她若是认真的听了进去,究竟会是怎生模样,作何反应。 —————— “没错,我的确是你的夫人。” 小钟氏恢复了镇静,语气也平缓了下来。 “但你身为一个男人,竟然心中竟然就没有几分酸涩?” 小钟氏接着说道。 却是公然把青然嘲讽了一番。 “酸涩?想必与我青府那为先祖在山中修刀那么多年想必,我还有什么资格觉得酸涩?” 青然的话音徐徐传来。 “所以你只是为了顾及这青府的颜面罢了。” 小钟氏冷笑着说道。 “你要的不也是这种体面?” 青然说道。 话已到此。 双方却是都无须再继续客套。 就这般坦荡的全全然撕破了脸面,或许都能得到一场痛快的解脱。 这种解脱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态度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其实这两人的人生观的根本就不同。 只是各有各的目的,强硬的凑合了这么多年罢了…… 这番把话挑明说开之后,反倒是更简单了。 心中的淤塞获得了解放,青然与小钟氏却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才重新敢于直视面对自己的真情。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 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 人们为了生存,往往都会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那位青府的老祖忘我的练刀,小钟氏不遗余力的要离开自己的家中,都是一般道理。 有些人活选择活成一副写意的山水画。 淋漓酣畅之间有实有虚。 然而大多数到了最后,却都变成了画工…… 这个过程不但复杂的,且倍受煎熬的过程。 写意用最为简约的线条表达除了高层次的意境,但若是没有任何实际的支撑,这般意境只会让人苦不堪言…… 小钟氏与青然也向往着“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这般豪迈潇洒,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 可是他们背负的使命,却是又限制了他们追求这番境界的自由。 “体面之下,肮脏无限。” 小钟氏说道。 “你也一样!” 青然这句话传来之后。 他的府中便灭了灯…… 小钟氏微微一笑,步伐轻快的走向自己的住处。 现在只要维护住了表层的体面,却是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不敢做的…… 这般能够放开手脚的感觉,却是要比先前如履薄冰之时舒服的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六章 无痕,无疆【上】 震北王域。 燕州。 夏彤镇。 靖瑶早就不在这家客栈中了。 不过那两位坛庭的蓑衣客却还是稳坐钓鱼台。 “你说他会回来?” 一位蓑衣客开口问道。 “他不会回来……因为他对这位异人们坛庭不甚了解。可是他身边那位一定会回来的。”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实这俩人回不回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小丫头带回来。” 为首的蓑衣客接着说道。 “这个能力想必他们是有的。” 另一位蓑衣客说道。 目光瞥向了身旁的女子。 却是靖瑶的那位“夫人”。 “你根本不是他的夫人,对吗?” 为首的蓑衣客问道。 “我是不是他的夫人,你该当去问他。为何要来问这位异人?” 女子坦然自若的说道。 “就只想问你。” 为首的蓑衣客眯着眼说道。 “我是。” 女子说道。 为首的蓑衣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对这另一人说道: “他们会回来的。两人都会!” 那夜,靖瑶在高仁的极力劝说和斡旋之下,终究是和坛庭中人达成了一项协议。 那就是以这位女子为人质,而后靖瑶与高仁一行人先去追缉那位奇怪的小姑娘。 只要将这小姑娘交道坛庭中人手上,他们的嫌疑自然就能洗脱干净。 不过这两位蓑衣客,先前却是说这位小姑娘是撰写那本《坛庭庭记》的后人,这倒是让高仁很是不解……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这本《坛庭庭记》,是由坛庭的初代庭主亲自撰写的。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说这位小姑娘是那位的后人? 既然是那位的后人,又怎么会被坛庭围剿追捕而如此落魄颠沛? 话说在朝前二百年左右的皇朝时期。 当时皇帝憧憬仙道,日日沐浴焚香,磨砂炼丹。 时年,有一位异人,自称去过那天府仙国而归,能传授皇帝以不老之术。 皇帝问他,那仙人是何模样?天府又在何处? 皇帝大喜,遂下令大兴土木,取留恋人间之意,修建踟蹰殿供此异人居住。 一时间,举国上下,求仙成风。 谁知皇帝除这不老之术外,却是还想让这异人传授他些许阴阳相融之术…… 异人本以为是这皇帝自忖年高,力不从心。 怎料他却是想求得一位女儿。 本朝皇子共有四十三位,连带孙辈共有百余人之多! 但竟是连一处闺房都不存…… 这不由得让皇帝很是遗憾。 现在有了异人通仙家妙法,自是能够从中调和阴阳,以柔克刚。 异人掐算过后,告诉了皇帝这番因果。 说在他前工部尚书府中有一女仆,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卖身为家奴。 后右因长得俊俏,被工部尚书去为小妾。 后二人孕有一女,取名翠薇。 翠薇比太子大两岁,却是生的闭月羞花之貌。 一日因机缘巧合,却是恰巧被太子撞见,自此太子心中却是荡漾不止,夜夜苦相思。 奈何这翠薇却是对太子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看在身份只差上对其很是净重罢了。 但这位太子却是从小就性情乖戾。 旁人持才傲物权且说的过去。 可是这位太子不但不学无术,却还十分的飞扬跋扈。 上到朝中阁臣,下到京畿百姓无不对其怨恨在心。 这样的人品举止,似的翠薇更加看不上。 一次,这位翠薇却是又与太子相逢与长街。 太子眼见谄媚讨好未果,却是想要当街用强! 翠薇性格刚烈,好武不喜文。 竟是一脚踢到了太子小腹处! 恢复后,翠薇担心东窗事发,急忙寻到父亲,支支吾吾的讨了个远行的差事。 打马就朝那西北偏僻贫瘠之地而去。 工部尚书有一子侄后背,是当世西北一处边关的镇关武将。 工部尚书拗不过女儿哭哭哀求,只得把一件送东西的差事交由给她,并且嘱咐不要迁延耽误! 可是这翠薇却是少女天性,一路走走停停的,东也稀奇,北也稀奇。 等他到了边关之后,才得知那位武将却是已经换了防区。 待他寻到这位武将时,才知道京畿之中却是因为她那一脚,却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不但他的父亲被削官罢爵,下了大狱。 整个尚书府中却是也被抄了家…… 翠薇的母亲因为家道突变,心力憔悴,于夜里在狱中呕血数升而死。 翠薇没了依靠,却是只得四处流浪,同时还得躲避那官府的通缉。 大小起便锦衣玉食的她,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头? 半日不食肉滋味,便会觉得最终甚是寡淡…… 好几次有奸人看她国色天香,却又形单影只,便起了歹念。 好在最后她都得以逃脱…… 翠薇就这般混迹于市井江湖。 一日晚上,她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并不是她故意要走这条死路,而是她的两条腿被鼻子牵着走…… 死胡同里只有两个门可罗雀的店铺。 一家卖香油,一家卖阳春面。 此时已是深夜。 香油铺的老板正准备上门板,而后关门灭灯。 可是他的邻居却还要再开上几个时辰。 只等那些酒鬼和赌客们进行了,来到他这里吃一碗宵夜之后,一天的营生才能算是彻底结束。 这条胡同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正常人走路不小心都会崴了脚,所以根本没有几个人喝多了酒还会来这里。 不过阳春面铺的老板却是从不灰心丧气。 仍旧这么一天一天的等着,期待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香油铺的缘故。 翠薇觉得这整条胡同中,却是都有些油腻腻的…… 两家店铺的老板,都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翠薇。 半夜三更出现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很让人奇怪。 毕竟在当时,晚上出门似乎只是男人的权利。 没出嫁的姑娘,要么在闺范中和女伴一起做绣活,要么就是侍奉爹娘忙里忙外。 至于那些出嫁了的,却是就更加可怜…… 每天晚上都是老人叫,小孩儿哭。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天,阳春面铺里热腾腾的水汽越发蒸腾出一股香味。 除了翠薇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尤其是没有男人。 阳春面铺的老板眼中流露出了些许失望。 单凭翠薇一个人的肚皮,最多只能吃得下二两面…… 却是根本对不起他今夜的这般苦熬。 一个男人照理是不会喜欢男人的。 可是现在最能吸引这位老板的,却就是男人。 尤其是夏天时,那些干完苦力活,浑身淌汗的男人。 他们被吃起面来,二两却是还不够一口的。 虽然小本生意,根本不存在什么盆满钵满,但终究还是能让他笑逐颜开。 可现在,没有男人…… 只有一位身材薄如纸板的翠薇。 翠薇被这胡同里的油腻味糊住了嗓子眼,清咳了一声后,便朝着路边吐了口痰…… 她的身子骨往那卖阳春面的铺子门口一倚,把门板压的咯咯响。 阳春面铺子的老板并没有穿棉服。 因为他时刻都要关注着炉子下面的火。 不但要让火不大不小的均匀,却是还要让自己能够取暖。 “吃面?” 老板问道。 翠薇并不说话。 她想吃面,但是身上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其实女人可以用很多办法吃上一顿不花钱的饭。 可是翠薇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那样下贱。 所以她到现在无论再饿再渴,却是都守住了底线。 “不吃面,这里可是死胡同。” 老板说道。 “我就喜欢死胡同。” 翠薇嘴上不依不饶的说道。 鼻翼却是不停的翕动着,似是在尽力的汲取这阳春面的香味。 “活人走死胡同。阴冬不吃阳春面!” 老板说道。 听完这句话,翠薇的脸色大变! 她急转身准备离开,但先前自己倚靠的门板却如包粽子一般把她围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翠薇问道。 “你自己当然应该很清楚你的价值!” 阳春面铺的老板说道。 没想到他却是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翠薇便是那位被下发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 “你是为了那些赏钱吗?” 翠薇问道。 “不,我很有钱。” 老板说道。 “很有钱,还要卖阳春面?” 翠薇鄙夷的问道。 “可惜我的钱不能用……所以只能在这里卖阳春面。”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你抓了我,就能用了?” 翠薇问道。 “当然!你可是伤了太子的谋逆要犯!若是擒住了你,天大的罪过也能一笔勾销。换做是你在我的位置,你会不会如此做?” 老板问道。 “我会……” 翠薇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也会,那便不能怪我。” 老板说道。 言毕,他便准备下手。 “我想吃一碗阳春面!” 翠薇忽然说道。 老板的手愣在了当场,随即笑着点头说好。 门板依旧半包围着翠薇,但老板已经转身走进店铺里把炭火拨弄的旺盛了些,准备开始煮面了! 此时天上忽然下起雪。 不过在十一月份的西北,这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翠薇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地山,落入生在翻滚着面汤的锅中。 在黑漆漆的天幕之下,翠薇蹲下了身子,蜷缩一团。 身边的门板依旧高耸。 她却是犹如在群山轮廓府邸的一片绿洲。 就在这时,翠薇却是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但是她不知道是因为这漫天飞舞的雪,还是蒸汽腾腾的面汤锅,亦或是单纯因为自己太过于饥饿而头晕眼花…… 看着面前温暖热情的汤锅,翠薇想起曾经的种种,简直就快要笑出声来。 她忽然对这天下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随即喉咙里一股血腥气迅速翻涌上来。 下一刻就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口血,却是不偏不倚的全部吐在了锅里。 老板是个左撇子,左手拿着筷子竟是还伸进那锅中搅拌了几下 翠薇的面容虽然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的目光竟是要比风雪更冷,比朔风更烈! “吐了血就得喝些酒才能弥补!” 老板忽然开口说道。 翠薇闻声抬头,却是看到围拢着自己的么办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这条死胡同,忽然在她的眼里变得无比的宽阔畅通。 都说这人间如梦,一梦过后又是一梦。 但无论做了多少梦,性阿里之时却还是身在人间…… 往往说世道变了,其实这世道远远没有这人心没变幻得迅疾。 虽然到了如今,翠薇还是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曾经的岁月。 经年的风霜都不曾模糊过得身影,在这雪天里一一浮现。 “你要请我喝酒吗?”。 翠薇站起身子,扬起下巴看着老爸问道。 她的睫毛很长,以至于都沾染上了片片洁白的雪花。 “是的。” 老板说道。 “那我要喝烈酒。” 翠薇笑着说道。 她不知道为何这老板会突然这般变化。 不过当一个人没有任何憧憬的时候,对这些变化却是已经麻木了。 “小姑娘还要喝烈酒?多烈的酒?” 老板背对着翠薇问道。 “最烈的酒!烈到一杯就能让我昏睡过去的那种。” 翠薇说道。 “无论什么酒,喝多了都是能睡过去的。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喝多了睡过去只会被冻死。” 老板说道。 “死活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翠薇冷漠的说道。 那些张贴在各处的还不文书上却是写明了对翠薇生死勿论。 所以她不觉得这老板会关系自己的死活。 或许死人对他而言更加轻松容易些。 毕竟死人不会哭也不会闹,却是无比的听话。 “你若是不呕出这一口心头血,倒的确是与我无关。但现在,你却是必须得与我喝酒。死人是何不进去酒的,所以你得活着!” 老板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个酒壶,坐在了门槛上。 “喝完酒之后呢?” 翠薇看着老板递过来的酒壶,却没有伸手接过。 “喝酒就是喝酒。喝酒的时候若是想喝完之后做什么,那这酒却是根本喝不好!” 老板说道。 翠薇没再言语。 接过酒壶之后,却是一口喝下。 “这哪里是酒?!” 翠薇大怒的说道。 把手里的酒壶也砸的粉碎。 虽然她没有怎么喝过酒,但也是知道这酒味该是如何。 方才老板递给他的酒壶里,放的分明就是水…… 翠薇气不过,却是一把抢过了老板手中的酒壶,仰头饮尽。 “怎么也是水?” 翠薇呸了一口说道。 “你要这世间最烈的酒,水岂不就是万酒之源?就好比你若是想喝最阔的水,那东海便是万水归一处。” 老板说道。 翠薇晃了晃脑袋…… 觉得眼前这人定然是有些不正常…… 先是要拿了自己去换花钱的自由。 接着看她呕血,却是又要请她喝酒! 然后又是这么一番云里雾里的鬼话。 现在的翠薇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的越远越好。 她把手里的酒壶还给老板。 就在老板接过的一瞬间,翠薇转头如风似电般的朝出口处跑去。 可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他气喘吁吁,却是发现自己仍然没有跑到胡同口。 这条胡同并不深。 在她进来的时候,最多走了几十步而已。 翠薇怀疑间朝后一看,发现那阳春面铺子竟是仍在身后。 而那位老板,也还坐在门槛上,小口咂着酒壶里的水。 “你到底是谁!” 翠薇抱紧了双臂,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对于未知的恐惧,人人都会有的。 何况翠薇也算是半个武修,但此般诡异的状况,却是任何功法武技都做不到的。 “我说了,你得陪我喝酒。酒没喝完,你不能死,也走不了。” 老板说道。 翠薇沉吟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坐在了老伴身边。 老板重新递给他了一个酒壶,里面装着的当然还是水。 “你说这水是万酒之源,那我若是想喝那万水之归一处的水呢?” 翠薇问道。 她心中仍是有些不服气…… 虽然不知道这老板到底是何方人物,打的又是何种主意。 但是翠薇就像闹出点事端来令其尴尬不已。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客服心中的恐惧。 很多时候,人们高声言语,厉声呵责,其实都是色厉内荏的表现。 只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罢了。 只可惜,很多东西都在无意间悄然改变着许多东西。 世事多磨,每个人都要有一番独有的历练。 “这酒有酒味,水有水味道。阳春面有阳春面的味道。一开始我问你吃面否?你却是没有说实话……要知道这人间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真实。当年你踢太子的那一脚,也尽皆然都是你生命中必定的因果。没人能够改变遇到的所有,但你却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方才那一口郁结了这么多年的心头血吐出,是不是觉得清明澄澈了许多?” 老板问道。 翠薇默然不语。 低着头,却是开始喝起了酒壶中的水。 只不过现在这水,却是有些发咸,还有股子腥气。 竟是和那海水一模一样! “血比酒浓烈,水比酒单薄。你已走过一些路,也看到了不少故事。人之心,便是如此自然而然的挺立,或许一开始你没有任何感觉,但只要有个空挡得闲,就会恍然发现。” 老板接着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翠薇却是觉得这老板的话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若是真的听进去了,反而有些道理。 不过她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嘴里却毫不承认。 “你都有勇气面对曾经更为悲怆的画面,也恰恰说明了你内心深处的淡宁……“ “那不是淡宁,那是痛苦,和落寞……” 翠薇打断了老板的话说道。 有的人愿意活在自我的落寞中。 即便他满目繁花,看尽了山长水阔,心中也仍旧是冷厉冰凉。 有的人虽然夜夜对酒当歌,高唱人生几何。 看似高朋满座,但却是更加的落寞。 “人间的事,不过就是一场场聚散。剩下了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这两件事情,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毕竟这聚和散,也是人生中的一个常态而已。你所谓的落寞,无非就是散。待散尽了,也就到了聚的开端。” 老板说道。 虽然翠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尽,等到开端,但她的确承认这人间剩下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聚散这两件事情重要。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 南归雁在落地嘻戏吵闹一番后,忽地一下便再度飞走了。 只是有成群的雁雀跃的欢腾,也有落单的的悄无声息。 聚时多为欢喜,散时总是伤情。 仿佛在恍惚之间,翠薇一下明白了过来。 当散后,便是这些种种对自己人生说了再见。 既然再见,便就总有相逢之时。 人们为何那样的在乎离别? 其实人们在乎的不过是离别之后的相聚罢了。 正当她有了此种明悟之后,转头看到身边竟是已然空屋一人…… 翠薇起身走进店中,看到案板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还握着一个荷包蛋。 翠薇端起碗来要了一口那荷包蛋,却是才看到碗下垫着一本书。 她放下碗,拿起书,随便翻开了一页。 “仙庭开坛,一为无痕。无痕即是无踪,无迹,无触。有踪了,有迹,有触,则足以自障,自碍,自妨。自不能圆满贯通通的。道尽各处芳华,而不滞留于一处。只因这无痕凌空而透真也。二为澄净。澄净方亦能圆。方圆各班交替,宛如月之阴晴圆缺,当时满而生画意,生诗境。此二者方为空与灵。尽皆然神韵汇聚,弥彰韵味的。三为无疆。于无疆与无痕相交之界寻觅之人,都尽皆痴顽,本当自融也。大爱于心起,大恨由心生。有僵自成围城,便路不同,风不顺,水不畅,情不贯。心堵是非,不至无涯,但若无疆。问仙人凭何能吞吐天地凭何能含日月之辉凭何能脱人道,知人性,尽人事盖因如此……” 翠薇艰涩的读了一遍,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情急之下她索性把此书丢到一旁,专心致志的吃起了面来。 可是心中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又把那书从方才丢进的旮旯里捡了回来。 又是信手一番,发现还是一模一样的文字。 翠薇不信邪,当场又胡乱翻了几页,但无论翻到了那一页,出现的文字却都是刚刚那段。 翠薇虽然看不明白,但无数次的任映入眼帘却是也记住了几个字。 尤其是开头说的“仙庭开坛”四个字。 但不知怎的,她却是记错了顺序,变成了“仙坛开庭”。 后来,这“仙”字与“坛”字却是也在脑海中淡淡隐去了踪迹。 只剩下两个字:“坛”,“庭”。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七章 无痕,无疆【中】 异人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却是让皇帝听得很是莫名其妙。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但一个尚书,全家的性命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一根头发丝金贵。 他不知道这翠薇和自己没有女儿究竟有什么干系。 异人微微笑了笑,拿出了两个酒壶,摆在了面前。 皇帝看着两个酒壶,想起刚才的故事,顿时大喜过望! 异人口中那位给翠薇酒壶灌水后再赠书的阳春面铺老板,定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而眼前这位异人确实和故事中的仙人一样,将两个酒壶摆在面前。 《边月满西山》第五十七章 无痕,无疆【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八章 无痕,无疆【下】 翠薇走着走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奔跑起来。 她心下大惊。 不知这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只得双脚蹬地,用力停下了脚步。 可是她刚刚稳住了身形,却是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雪地脚步声。 翠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种声音对她来说似曾相识。 人生中总有些记忆是用耳朵和鼻子存下来的。 有时候闻到一段熟悉的气味,或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会唤起曾经的一段过往。 而这些却是谁也无法控制,无法预测的。 翠薇站在原地静静的听着这阵脚...... 《边月满西山》第五十八章 无痕,无疆【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十九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一】 赵茗茗要比刘睿影整整晚了将近十日才离开那博古楼。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行驶在乐游原上的时候开口问道。 “不知道。” 赵茗茗回答道。 虽然说得很平静。 但依照糖炒栗子对他的了解,赵茗茗一定是生气了。 再不济也是郁闷。 虽然糖炒栗子神经大条,可她对自家小姐的估计却是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除了乐游原,往上走是震北王域,往下走就又回到了定西王域。” 糖炒栗子说道。 她却是也不着急,轻轻的拉扯着缰绳,让马慢悠悠的走。 这样却是为了给足赵茗茗思考的时间。 其实赵茗茗根本没有在思考任何。 她的脑子里空空一片。 但莫名的,心中却是荡漾起一层层郁闷。 糖炒栗子朝后瞥了一眼,看到赵茗茗竟然在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将它们卷在指头上,而后又缓缓的松开。 糖炒栗子知道自家小姐是个极为重视仪态举止的人。 平日里是决计不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神态。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那刘睿影…… 一想到这这里,糖炒栗子竟然嗤嗤的笑了出来。 不过她也不能否认,刘睿影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的有趣,不是在于幽默风趣,或是见多识广。 而是在于他几乎什么都不懂,却又偏偏认死理的这股闯进。 别说这人间,就是他们九山的异兽之中,像这般坦诚的存在也是不多见了…… 赵茗茗对他感兴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糖炒栗子一笑即收。 接着又偷偷地回头看了一样马车里的赵茗茗。 发现她仍然在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对她刚才奇怪的举动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 糖炒栗子忽然叹了口气。 叹完气之后,她却是捂着自己的嘴,一脸不可思议! 要知道糖炒栗子可是从来不会叹气的…… 又是你看她张大了嘴,那要么是准备吃东西,要么就是准备打哈欠。 就是把需要张嘴的动作一一排好座次,却是八千里开外,也轮不到这叹气。 糖炒栗子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一个人只要开始叹气,那就代表着这个人开始有所操心! 虽然异兽的寿命要比人类长久的多,可是她却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放在不知道为了些什么而瞎操心上。 糖炒栗子觉得这一辈子,最可笑的事,就是未雨绸缪…… 虽然他们很多异兽不知道这个人间的词汇,但做的事却也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在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开始四下里到处担心。 好似即将就要天崩地裂一般。 糖炒栗子从来不在乎这些。 不管出什么事,她的背后都有赵茗茗这个大小姐给自己撑腰。 若是真的得她自己顶上去,好起码也得看清弄懂这究竟是什么事才好。 却是根本不用那么着急。 不过她的小姐却和糖炒栗子截然相反。 赵茗茗虽然看上去温和无比,实际上却是心思很重…… 每一件事,都要提前想好三四步,甚至五步才行。 可是这次,却是连小姐都没了主意,糖炒栗子觉得极为反常。 赵茗茗坐在马车里,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眼神却是有些涣散失焦。 糖炒栗子想的没错,她的确是不知道解下来该去哪。 这种没有任何准备的感觉,令她极为厌恶…… 她看到糖炒栗子把车赶的并不快,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起码也得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博古楼外的景平镇。 于是赵茗茗觉得睡一觉。 异兽和人类不同。 虽然开启了神智,也可化为人形。 但血脉中的继承却从来都没有过断绝。 那种在山林中的本性,仍旧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调动起来。 比如现在,赵茗茗却是想要睡一会儿。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神智还不如不开化得好……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多的烦心事,搅扰着她不得安宁。 “我睡一下。”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说道。 还未等到糖炒栗子回话。 玩弄头发的,竟然已经停下。 呼吸也逐渐变得匀称了起来。 她却是如此迅速的,就睡着了…… 赵茗茗也做了个梦。 她梦到的也是昔日的光景。 昔日赵茗茗在列山家族之中的日子。 那是她刚刚化形之后。 族中和他的同辈人中,出现了一个天才般的少年。 就如那夜间挂在天幕之上,烨烨生光的大星一般。 这少年是族中选拔出来,休息人类武道的精英。 虽然异兽们的体内没有阴阳二极。 但人类的一些招式和身法,却是对他们有着极大的借鉴意义。 赵茗茗对这少年的印象,都是他在练刀的时候。 少年手里捂着一把普通的刀。 刀柄处帮着一根黄丝带。 乍一看上去,正是赵茗茗他们一族原本身上的毛色。 不过却是要更加鲜亮一些。 犹如赤红的朝阳过去后,偏向正午时的阳光。 这颜色,总是能给赵茗茗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总是在午时练刀。 赵茗茗因此也就在他练刀的时候,有意无意的从那附近走过。 若是遇上个大晴天。 刀锋在炎炎丽日下闪着乌金色的光。 狐族少年虽然不会像人类那样汗如雨下,但这般毒辣的太阳却也让他很是不好受。 时间久了,汗水也会浸透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可不是在异兽本体的时候…… 身上的毛发若是湿了,自己抖一抖就能清爽。 衣服湿了,就会黏黏的粘在后背上。 除了把换一件之外,别无他发。 赵茗茗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舒服了。 因为这狐族少年的肩膀,在不断的扭动着。 手上的刀,却是也因此而微微发抖。 少年低吼了一声。 继而一拳打到了自己抖动不已的肩膀上。 有好几次,他都想放下刀,去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可最终他却是打消了这种念头。 放弃就意味着失败。 族中让他修习人类的武道,定然是为了日后生存发展之大计! 若是连个湿乎乎的衣裳都受不了,却是要如何走进那人间闯荡? 少年看了看自己刀柄上的黄色丝带。 那是他们这个种族最为高贵的颜色。 他不能对这高贵有任何亵渎,也不能对自己的种族有任何怠慢。 所以他必须高高的举起刀。 握紧刀锋,绝不松手,绝不放下! 这黄色丝带,象征的就是这么一种精神。 它的色泽本事就能带给每一位族人誓死捍卫的勇气。 赵茗茗被少年前线的低吼声惊的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眼波流转,不知是情愫还是好奇。 “大小姐!” 那少年感应到了赵茗茗的存在,却是立即放下了刀,走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甚至还弯下腰,学着人类拱手作揖的样子拜了拜。 赵茗茗感刚刚化形不久,却是对这些人类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很是好玩,于是便学者对这少年也做了一遍。 少年一看顿时大惊,膝盖一软,扑通就贵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却是不知道,这一副人性的躯体,却是还能做出这般诡异的动作来。 少年被赵茗茗这么一问,却是也愣住了 才想到赵茗茗却是不懂的这些,而此般理解,也只适用于人间。 他站起来之后,对着赵茗茗很是尴尬的笑了笑,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不过,却是把自己系在刀柄上的那一条黄色丝带截了下来,送给了赵茗茗。 随即,定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日,少年第一次没有练刀。 —————— 待又过了许多年,赵茗茗对这天下,尤其是人间与人心有了些了解之后,才渐渐懂得为何当时那少年要把那一根黄丝带送给自己。 不过她仍旧是族中的大小姐。 而那少年,却是早就被派往了人间。 就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赵茗这次从列山中离开,实际上却是临时起意。 虽然多少也有一些委屈的地方,但对于她所享受的条件和待遇来说,暗些委屈着实有些微不足道。 不信的话,可以从街上随便找来一个人。 如果让这人享受和赵茗茗同等样的待遇,哪怕是让他多受十倍的魏阙,也心甘情愿。 赵茗茗斜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躺椅上。 虽然五大王域之内还内还未果冬,可是列山之上,却是以及浓绿一片。 房间的窗子半掩着。 窗外正对着一个小池塘。 完完全全都是人类南方的园林构造。 赵茗茗的手中端着一个秀气的骨瓷碗,万里装着的是酸梅汤。 而且是熬好后,特意冰镇过的。 整个列山上都已经没有了冰雪。 冰镇这一碗酸梅汤的冰,确实从定西王城的郊外河道里切出来,运过来的。 虽然族中有不少异兽已经可以运用自己的能力来凝水成冰。 可是赵茗茗总觉得那样做出来的冰不够自然,少了一些大自然的气息。 所以她宁愿登上半个时辰,待那河道中的冰取来之后再说。 冰块放在一个盆中,赵茗茗伸手,指尖轻点,这一整个冰块,顿时就碎裂开来。 糖炒栗子从赵茗茗的手中接过骨瓷碗,房在盆中的碎冰中。 不一会儿,这一碗刚刚熬好不久的酸梅汤就冷却了下来。 白面上还接了一层薄薄的褶皱。 却是有些上冻的预兆。 就在这时,赵茗茗却是趴在盆边猛地一吸! 这一碗酸梅汤却是全都进入了她的肚子里! 若是有人类在一旁看到如此奇妙壮绝的喝法,定然会啧啧称奇。 但糖炒栗子却是一脸的平静。 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姐是个很讲究的人。 不但讲究穿和住,也很讲究吃。 这般喝酸梅汤的方法,是用了狐族的天赋神通。 不过这喝酸梅汤的时机,却是赵茗茗一次一次试验出来的。 唯有当着酸梅汤的表皮,微微起了褶皱的时候,才是口感最佳之时! 这时候的赵茗茗,却是有些骄横。 至少在族中,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只要这位大小姐喜欢,那就什么都好! 习惯了人身之后的赵茗茗,在族中走动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只有在族中有重要的活动庆典时,才会象征性的露面片刻。 不过好在赵茗茗的父亲,这族长大人也对他的这位千金极为纵容。 就算是她想要那中都城里,擎中王刘景浩花园中那棵傲雪侯结的果实,他也不会有任何为难之色。 擎中王刘景浩固然贵为五王之首。 可是他们一族,却也是九山山主之一,天下狐族执牛耳者! 虽然没有人具体统计过这人究竟有没有狐狸多。 但人肯定是没有九山之中的异兽加起来多。 所以赵茗茗的父亲,向来没有任何顾虑。 就连他的名字,却也是让赵茗茗给起的。 名叫赵泽。 按理说,都是老子给小子起名字。 赵茗茗却是给他的爹起了名字…… 这样的事要是放在人间,却是大不敬之举…… 只不过是赵泽,将她这位女儿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罢了。 喝完了酸梅汤,赵茗茗又坐回了躺椅上。 糖炒栗子蹲着空碗和冰盆送了出去。 “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赵茗茗看着糖炒栗子的背影说道。 糖炒栗子那会儿还不叫糖炒栗子。 不过赵茗茗也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因为糖炒栗子是她的贴身丫鬟,与之形影不离。 若是如此还需要称呼的,却是就显得生分了…… 不过这两人看着是主仆,实际上却是最好的朋友。 起码赵茗茗在族中,除了糖炒栗子以外,却是没有别人可以交心。 自己的父亲虽然对她百依百顺,可是父女二人在一起时,很少说些体己话。 而且他的父亲,毕竟是组长。 言行举止都是老成持重,中规中矩的…… 让赵茗茗倍感无聊。 反观这糖炒栗子却就不是如此。 她极为的活泼跳脱。 对什么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看法说辞。 并且心直口快,从不遮遮掩掩。 这是让赵茗茗最为喜欢的一点。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糖炒栗子不在身边,那这列山上的日子该有多么的难熬。 糖炒栗子只有四分之一的狐族血统。 人类看出身。 异兽讲血统。 其实大抵上,却是都相差不多。 不过按照规矩,糖炒栗子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赵茗茗的贴会所呢丫鬟。 也不知后来是如何的阴差阳错,却是促成了这一对主仆之间的感情和友谊。 糖炒栗子被赵茗茗叫住之后,便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把手上端着的冰盆,交给了一位侍从。 随即回到房中,一屁股坐在赵茗茗身旁的地下。 低着头,开始在地面上扣扣索索起来。 “你在干嘛?” 赵茗茗好奇的问道。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面很奇怪?” 糖炒栗子说道。 这房中的地面,却都铺着枫树木板。 踩在上面任性极好。 不但比以前的草丛土地舒服,却是也比青砖硬瓦舒服。 “哪里有奇怪?”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盯着地面,挠了挠头。 一阵风吹过,却是把半掩着的窗子吹得打开。 糖炒栗子急忙起身去关窗户,却是被赵茗茗一把拉住了手腕。 “吹开了就开着,这会儿的风最舒服。不过你却是不要再席地而坐了,都已经化形了,就要学着换换规矩!” 赵茗茗对着糖炒栗子说道。 糖炒栗子应了一声,准备去搬个板凳来坐在小姐身旁。 可当她一转过身,却是就吐出自己鲜嫩的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还顺道的舔了一口自己右手的虎口。 “你坐这里就发呆啊!怎么不做地上你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赵茗茗看着额糖炒栗说道。 糖炒栗子的确是在发呆…… 因为她着实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好做。 “那我们干点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咱们就不能说说话?”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却是笑了起来。 而且这笑,让赵茗茗很是不解。 “你笑什么?” 赵茗茗终究是忍不住的问道。 “小姐我们成天都带在一起,没有片刻分离。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就连看到听到的却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这让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只能笑了。” 糖炒梨子说道。 赵茗茗想了想,觉得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 干脆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赵茗茗给糖炒栗子使了个眼色。 糖炒栗子心领神会的走到到房门处,扣上了门锁。 赵茗茗这才把头凑近了问道: “最近山上可有什么稀罕事?” 其实赵茗茗是很渴望了解外面的。 糖炒栗子也不知小姐为何会这么自相矛盾…… 明明想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新鲜是,但却又蹲着架子,拒人一千里之外的感觉。 虽然赵茗茗为人处世极为客气。 可是这般客气之下,却是冰霜一般的寒冷。 &amp;amp;quot;这儿天来的全都是些脑子不够用的家伙……尤其是者山那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以那般脑筋,半路上左脚拌右脚也能把自己摔个残废……” 糖炒栗子说道。 “他们都做了什么?” 赵茗茗的神色一下就松快了起来,急促的问道。 “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他们除了死命的往嘴里倒酒之外,却是连筷子都你不会用。” 这糖炒栗子说道。 “就这样也放心让他们出门走这么远的路,者山山主的心也是够大的……” 赵茗茗说道。 “可不是嘛!” 糖炒栗子附和着说道。 “不过我不是交待你,只要来了人,你都去凑凑热闹,上去说几句话摸摸底细?” 赵茗茗接着问道。 “小姐,他们连筷子都不会用……怎么会说话啊,字都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糖炒栗子有些委屈的说道。 赵茗茗却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 “你说别人脑筋不行,我看你的脑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说不利索的是人类语言,我就不信这九山统一的异兽语他们还能说的不够利索连贯!”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自己当时对那一众者山的来客一直用人类语言交流,却是也另对方十分的费解…… 双方都是化形的异兽,却是不用自己的语言去交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糖炒栗子在有意刁难。 “除了这,可还有什么别的有趣之时?” 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很喜欢听这样偶然得来的故事。 不过她却是听完就忘。 方才糖炒栗子给他讲的这个故事,却是老早以前发生的事……早就对赵茗茗讲过一次了。 可是只要过一阵子,再拿出来说,赵茗茗就和完全没有听过一般,照旧是觉得精彩有趣! 很多时候,便是这般偶然遇见的人和事,才会让枯燥乏味的生活真正的觉醒。 异兽们本就是一个最为独特的存在。 它们凝结着天地的灵气,渗透着自然的精华的同时每个种群却是又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个特征和血脉。 这些东西,却是踏遍茫茫人海,在天下五大王域之中很难寻找的。 野兽凶狠,人念旧情。 在人间世界,会把心狠手辣的二人比作虎豹之徒。 把表里不一的家伙说成人面兽心。 其实这就是异兽独特的一个方面。 只要是它们想忘记的事,那就可以遗忘。 彻底的遗忘,这是一种多少人们所羡慕的能力。 就像一位文道先贤所谓的:“西北有高楼,不为歌者悲,但为知音稀”。 原本不想忘掉的,再有了新的经历替代以后,总是会想要遗忘的。 哪怕是再美好,再悲伤的事与物或人都一样。 暮暮之年,遥想时过境迁。 前尘往事,只不过旧梦一场,不说也罢。 落英碎散,雪冰雨凉,一转身却是处处皆空。 赵茗茗说不上是多愁善感。 但也是个变化多端的人……时时多变。 糖炒栗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敏感又细致入微。 不然她的观察力,又怎么能捕捉到那于微末之处一瞬间的有趣 直白率性只是一种演绎的方式,但在内心的隐秘之处,糖炒栗子和她的小姐赵茗茗一样,都有种近乎于苛刻的挑剔…… 她们都讨厌无聊。 她们都想要遗忘。 她们都喜欢冒险。 她们都向往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二】 你说,外面好看吗?人间却是当真有书里写的那么辽阔?尤其是西北和南方,竟然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都说西北在冰雪覆盖的时候,南方已已然是万紫千红、繁花如锦了。我们这样无趣活着,若是不到人间走一遭开开眼界,那这一辈子才真是白活了……” 赵茗茗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糖炒栗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的思绪和心宛如话中的梦境似的。 其实她却是要比自己的小姐赵茗茗更加希望能够出去。 无论是西北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是南方的小桥流水,细雨深巷,他都想要去看看。 想着想着,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没能躲得开赵茗茗的眼睛。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甜?” 赵茗茗问道。 “小姐,你可知道人间有许多关于妖怪化人的故事?” 糖炒栗子忽然说道。 “妖怪?妖怪是什么。” 赵茗茗秀美貌轻蹙,不解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妖怪是什么……不过那些故事大体都是人修炼了能成仙,而动物修炼了,只能成妖。所以这妖怪恐怕就是说我们。” 糖炒栗子嬉笑着说道。 “我们是异兽,可不是什么妖怪。” 赵茗茗有些不满的说道。 虽然她不知道妖怪这两个字,在人间代表着什么,但听上去就是有些奇怪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间都有些什么关于妖怪的故事?” 赵茗茗还是没能抵的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接着问道。 “小姐真的想听?” 糖炒栗子挤眉弄眼的说道。 “我都问了,还能是假的不成?” 赵茗茗说道。 “哈哈,关于妖怪的,除了一些抢东西吃人的故事以外,其余的都是关于那……关于……” 糖炒栗子却是突然哽住了,欲言又止。 “关于什么?” 赵茗茗却是开始着急起来。 “关于那男女之间的事……”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顿时就羞红了脸。 跑到里屋的床上,一头埋进了枕头里。 赵茗茗追进去一看,却是都红到了耳根!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有谁不喜欢这般遐想呢? 赵茗茗刚想出言戏弄一番糖炒栗子,却是觉得自己若是看了那般故事,说不定会比她表现的更加夸张…… “快起来!收拾下东西!” 赵茗茗忽然说道。 “收拾东西?收拾什么东西,收拾东西干嘛?” 糖炒栗子问道。 “让你收拾你就收拾,我去找下我爹!” 赵茗茗说道。 随后宛如一阵风般,朝门口飘去。 “要收拾些什么?” 糖炒栗子在赵茗茗即将要走出房门的最后一刻拽住了她的袖子问道。 “这间屋子里穿的,用的,统统都要带走。另外再多带点好储存的事物。” 赵茗茗说道。 “全都带走?怕不是得装十几口大箱子……” 糖炒栗子撇了撇嘴说道。 “就算是二十口大箱子,也得全部收拾停当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看这小姐如此坚决,只得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了起来。 没想到,糖炒栗子连一个箱子都还没装满,赵茗茗却是就回来了。 “小姐,你……” 糖炒栗子觉得今天的赵茗茗有些反常。 却是不知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用收拾了!” 赵茗茗开心的说道。 “不收拾了?” 糖炒栗子问道。 “不收拾了!不过把这屋子里有些什么,全都等记下来。咱们路上需要了就去买!” 赵茗茗说道。 随即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丢在桌上。 糖炒栗子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她却并不是个笨蛋。 “路上”两个字明显是引起了她心里极大的震动。 “小姐,我们……要出门?!” 糖炒栗子瞪大了眼睛问道。 “对啊,出门!” 赵茗茗随意的说道。 “老爷,允许了吗?” 糖炒栗子问道。 “他能不允许吗?” 赵茗茗轻轻的笑了笑说道。 方才丢在桌上的那一沓银票,就是他父亲赵泽给他的。 赵泽心知拗不过自己这个女儿,好不如有什么要求先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后其余的事,自己再去安排不久。 堂堂九山列山山主,去也不是可欺的角色。 不过赵泽却是只对赵茗茗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那就是告诉她,无论去哪,一定都要住在“祥腾客栈。” 如果发生了自己处理不了的危险,也要详尽办法回到“祥腾客栈”。 赵茗茗虽然不知道祥腾客栈是什么,但自己的父亲如此郑重的叮嘱,她却是也记载了心中。 赵泽看着自己的女儿点头,也是心下稍安。 随即拿出银票递给他,并且还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这本书没有署名,没有封面。 前半本是关于人间五大王域风土人情的。 后版本是关于这九山与五大王域之间的诸多秘密协定。 以赵茗茗的出身,自然可以了解这其中全部。 不过按照赵泽本来的计划,却是应当再晚几年才好。 九山中每年都会拍出子弟去人间行走。 一个是为了履行协议,同时也可以算作一次力量。 同一批进入人间的九山异兽们,是可以互相照拂的。 可是赵茗茗提出这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上一批已经入那人间数月了,下一批却是还要等上小半年。 无奈之下,赵泽只得给自己的女儿动用了组长特权。 将其补录在了上一批进入人间的列山子弟名册中。 这样的话,也算是给她进入那人间一个合法的身份。 在极度万一的情况下,只要她亮明了自己列山族长之女的身份,按照协定,五王都得出面给予相应的帮助和庇护。 “可是要出门,不更要得收拾东西吗?” 糖炒栗子说道。 “那老家伙让我们轻车简从。就咱们两个人,怎么带得了这么多的东西?所以我才说买就好了!”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那些东西,小姐能用的惯吗?” 糖炒栗子还是有些担心。 “用的惯用的惯……这些东西不也是买来的?那老家伙说了,在人间最重要的就是钱,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赵茗茗说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糖炒栗子问道。 “现在就走!”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这般雷厉风行的样子。 虽然在平时族中活的时候,赵茗茗永远都是雍雅端庄。 可是只有糖炒栗子才知道,赵茗茗实际上的性格,却是极为慵懒的。 平时若是无事的时候,她能再躺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写什么。 不过坐着坐着,就会睡着。 醒来之后,抻抻胳膊,却是仍旧不起来。 至于赵茗茗的脾气,却是和她的秉性截然相反。 她要做的事,必须立马就做,而且不做到不行。 或许上一秒还会因为什么而赌气,可是当下一刻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的时候,却是又可以把那些不高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赵茗茗第一次出门。 第一次要离开列山出远门。 而且她没有目的地。 因为她的目的地就是人间。 人间那么多,离列山最远的东海和漠南,得走上几个月才能到。 可是最近的人间,下了列山,就是了。 虽然计划的极好。 但她们俩真正出发的时候,却也是到了第二日傍晚。 女孩子,磨蹭似乎是本能的行为…… 安安稳稳的在列山上时,无时无刻都觉得很是无趣,想要寻些新鲜,找点刺激。 可当她真正要离开这熟悉的环境时,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前一日没有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赵茗茗说她想躺在自己的床上再睡一觉。 因为不知道人间的床会不会有自己的床这么舒服。 实际上异兽们在没有化形之前,哪里睡过床? 这床却也是从人间来的。 不过自己的东西定然就是最好的。 凡是不管旁人有多么的跟风,但若是赵茗茗觉得无聊,那就是无聊。 虽然看上去懂事明理又得体她,毕竟还是一位大小姐。 大小姐怎么能没有点大小姐脾气? 肯定是要有的。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反而看上去像个假的。 这个世道永远没有借鉴的富人和毫无做派的门阀子弟。 富人若是节俭,那只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他们不想让穷人们嫉妒,却是又想在富人中标新立异。 所以才会从“节俭”这两个字上寻找突破。 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关起门来有多奢华,却是别人也看不见,不知道。 第二日等她俩从烈山上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繁星满天。 明月当空。 空气虽然有些冰冷干燥,但对于赵茗茗来说这却并不用在乎。 异兽虽然能够化为人形。 但她们的身体素质,却远非人类可以比拟。 赵茗茗坐在马车里,糖炒栗子坐在马车的前言,驾驭者马。 这辆马车虽然朴素,但做工却是极为精致。 赵泽知道自己的女儿第二天才走,命人连夜赶工出来的。 车窗开着。 糖炒栗子把那马儿赶的飞快。 外面的景色飞也似的倒退。 冬风吹在赵茗茗的脸上,舒服的让她闭起了眼睛。 她在烈山上已经生活了接近一个架子。 现在,像是一个除了笼子的小鸟一样。 虽然从未奋力拍动过翅膀,但依旧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能不能再快点!”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喊道。 她却是觉得还不够快! “好嘞!小姐你坐稳当了!” 糖炒栗子应了一声。 随后一道鞭影闪动,啪的一声清脆想起。 马车的速度顿时又快了好几个台阶。 “哈哈……” 赵茗茗对这窗外洒下一连串的笑声。 现在她只想离这列山越远越好。 “小姐你看!” 糖炒栗子指着前方说道。 赵茗茗顺着糖炒栗子的之间看去。 鹅黄色的圆月挂在天幕的边缘处。 底底的垂着。 “真好看!” 赵茗茗欢喜的说道。 这般景象她们在列山上不知见过了多少次。 可是观看的地方不同,这赏月的心境却是也截然不同。 “你说,人间的人类也喜欢看月亮吗?” 赵茗茗问道。 “当然啦!他们不见喜欢看月亮,还给月亮写了好多故事,好多诗!” 糖炒栗子说道。 “当真?” 赵茗茗眼睛一辆。 “当然啦!以前我都给小姐讲过的,可惜你忘了。” 糖炒栗子说道。 “那你就不能再给我讲一次?” 赵茗茗很是不甘心的说道。 接着糖炒栗子,却是把一个人见流传极广的嫦娥奔月的故事又给赵茗茗重新讲了一遍。 赵茗茗听的入神,却是等糖炒栗子讲完之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小姐?” 糖炒栗子觉得背后十分的安静。 出言试探的问道。 “这故事真有意思……你相信吗?” 赵茗茗问道。 “我不信……这都是假的!” 糖炒栗子说道。 “我信!就算那人不叫嫦娥,也肯定是有人做到了这样的事情!人类的想象力虽然丰富,但绝对不是无根无据的,定然是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过,才能编出这样奇幻玄妙的故事来!” 赵茗茗说道。 “那小姐要信的话,我也信!” 糖炒栗子说道。 ”人间的月亮就是比列山上的好看!我觉得都圆了许多!” 赵茗茗双手托腮说道。 “月亮自古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变化呢……小姐你这却是太过于主观了!” 糖炒栗子说道。 “主观?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词?” 赵茗茗惊奇的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不回答。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能让自己的小姐,对自己感到吃惊,岂不是一个很美的事情? “说我主观的人,才是不懂得浪漫!月亮就算是一个,但我看月亮,定然和别人不同。” 赵茗茗接着说道。 “好……那我就是一个不浪漫的人。” 糖炒栗子耸了耸肩说道。 她不知道浪漫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小姐这么说,自己顺着她不久好了? 却是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 “可是这月亮,明天开始就会一点一点少下去……无论浪不浪漫却是都没有用……” 赵茗茗自语道。 她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继而感到心里发酸。 将头弹出了车床,看了看身后的列山。 这种酸楚之感,就演变为了慌乱…… 虽然车床大开。 但赵茗茗仍旧觉得有些憋闷的穿不过气来。 “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出门?” 赵茗茗说道。 “小姐后悔了?现在回去拿却也来得及!”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减缓了车速。 赵茗茗没有说话,但却总有种莫名的遗憾笼罩着她。 若是这般回去,她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难为过客,不为归人…… 赵茗茗来这人间,本就是想当一回潇洒的过客。 待这人间看遍了,再做回那归人却也来得及。 这人间中的美一处景湮。 同时也会早就出另一处的景生。 就好像那月亮,圆缺交替一般。 途中几番波折才能到达终点。 然而回头再看时,风景依然安在? 非也。 自以为融入了人间,到临走时却会悄然间的恍然大悟,自己终究只是过客。 走完这人间并不难,可以说很简单。 正如赵泽说的那样,有钱就好。 可究竟只是在路途中走马观花一趟,匆匆而别过,还是应该认真的看看这一路上的鸟语花香? 不管是人类,还是异兽 能有意识地存于这片天地之间,就是极大的幸事,这断然不会是一种巧合。 凡是若不是巧合,那必是恩泽或回馈。 每一个异兽都深知这个道理。 赵茗茗也知道。 但她的肚子却突然饿了起来。 随着鸡叫声响起,天也亮堂了起来。 这一夜的奔驰,两人不但没有瞌睡,反而愈发的神采奕奕。 这在路上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种魔咒。 一旦中了这道魔咒,却是就再也无法脱身。 赵茗茗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有鸡是这样叫的,真是奇怪……”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不是鸡叫!” 糖炒栗子大笑着说道。 “那这是什么吗?听着倒是有点像鸽子……” 赵茗茗说道。 “不是鸡,也不是鸽子,却是小姐你自己的肚子!” 糖炒栗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说道。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会这样叫……” 赵茗茗不相信。 她从来都没有挨过饿。 一个没有饿过的人,怎么会知道肚子在饿的时候会这样咕噜咕噜叫唤? “因为小姐你饿了……” 糖炒栗子话音未落,却是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那应该的确是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赵茗茗问道。 “小姐你想吃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我想吃点心,最好是五凤挂珠酥!” 赵茗茗说道。 身子朝车厢后面坦然下去。 她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 “这玩意儿,除了回家之外,估计就只有各大王城才能吃上。” 糖炒栗子说道。 “离最近的王城有多远?是什么?” 赵茗茗问道。 回家是决计不可能的。 就算再饿也不回家。 何况她还有很多的银票。 却是也根本用不着回家。 “最近的是定西王域的定西王城,不过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怕是还得走上个几天几夜……” 糖炒栗子说道。 “那等到了定西王城,咱们却也不用吃了。”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是为何?” 糖炒栗子扭过身子问道。 “因为咱们早就饿死了……记得在饿死前写个字条。那些人类若是发现了我们的身体,看在这车里还有这么多银票的份上,能替我俩收个尸就好了。” 赵茗茗说道。 “在列山上怎么没有发现,小姐你还有这般本事?” 糖炒栗子说道。 “什么本事?饿死自己的本事?我有,你也有!” 赵茗茗说道。 “咱们定然是不会让自己饿死的……我会所的本事是小姐你编故事和说这俏皮话的本事!”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当即默然。 她却是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的就变得活泼起来,还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她却是转瞬间就想通了。 毕竟这是刚出门。 无论是身体,思维,还是心灵,都需要一个释放和适应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无论多夸张却也是无妨。 毕竟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无论是谁,都有这么一道坎。 “四下就近里可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赵茗茗问道。 却是把语气和心境略微收敛了一点。 “现在肯定是没有的……起的再早的人类,也是跟着鸡叫声才起来。现在鸡叫才刚刚过去。他们总得起床收拾一番?而后却是再引火做饭。要等到饭熟了,起码也得一两个时辰之后。” 糖炒栗子说道。 “你说的是什么饭?” 赵茗茗问道。 “我说的就是小姐平日里吃的饭啊?” 糖炒栗子说道。 “别了别了,随便找点什么吃就好!” 赵茗茗摆了摆手说道。 虽然临出发的前一日,她曾叮嘱糖炒栗子多带些吃的。 不过自从她的父亲,赵茗茗口中的老家伙给了他极多的银票之后,赵茗茗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什么都不带。 就这般赤手空拳的下了列山。 现在想想,哪怕是装上一块肉干,也比没有强啊! “小姐,我好想闻到了些味道。” 糖炒栗子使劲抽动着鼻子说道。 “什么味道?” 赵茗茗很是迫切的问道。 “香味!” 糖炒栗子说道。 “是肉香吗?” 赵茗茗扒着糖炒栗子的肩头接着问道。 自己却也开始闻了起来。 异兽化形虽然看着和人类一模一样。 但血脉中的天赋却仍旧能完全的保留下来。 “不是肉香……不顾的确是很想啊!” 赵茗茗随即也闻到了这股香味。 “在那个方向,咱们快走!” 她素手一扬,纤细的手指指向一个方位说道。 马车一路飞驰,又前行了十几里路,糖炒栗子却是把缰绳一紧。 “小姐,那边有人……好多人……” 糖炒栗子紧张的说道。 “你怕什么!咱们也是人!谁都看不出来!” 赵茗茗朝她的肩头一拍说道。 “那……咱们过去?” 糖炒栗子问道。 “当然要过去了!现在我们这两个“人”饿肚子了,和他们一样,都是要吃东西的!” 赵茗茗说道。 只不过说道那个“人”字是,略微磕巴了一下。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吃的,有钱就能买来吃的,这一点决计错不了。 s:///book/8/8939/69211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一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三】 “不过小姐……我们若是去吃饭,就得和他们交流。万一……” 别看糖炒栗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是真要让她这般往前冲,心中已经不是在担心什么万一了,而是有一万个不情愿, 这不情愿,无非是因为她胆量不够,把握不足罢了。 “万一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当然知道糖炒栗子在担心些什么。 这样问,无非是让她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说出自己的担心,承认自己的怯懦,虽然是一个比较残忍的方式。 不过当最后一个字出口之后,就会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轻松。 “他们都是人类……而且都是男人……万一把我们俩……” 糖炒栗子磕磕绊绊的说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万一把我们吃了?我只见过异兽吃人,你可见过人吃异兽?” 赵茗茗反问道。 糖炒栗子沉默不语,片刻后却是开口说道: “我只是听说,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我们很难去分辨,万一吃亏上当了怎么办……” 这句话,却是让赵茗茗也哑口无言。 她不能否认人类情感的复杂性。 至少要比异兽之间的相处之道难的多。 不过只要是这片天地中的生灵,那在刚刚诞生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没有神智,没有认知。 人类中刚出生的婴孩,却是还不如异兽。 可是作为一个生灵,选择清醒的认知这个世界的意义又在哪里? 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持着这般简单的道理努力活下去而已。 赵茗茗曾经在书里看到过,说人类和异兽最大的却别就在于,人类好像总是不停地在思考,这种思考或是在寻求某种事物的答案,某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亦或是某人的青睐有加。 不过凡尘中的问题却不单单是能用思考来解决的,人类说的真理往往只是对自我的诡辩。听上去近似风言风语,胡说八道的诡辩,有可能却隐藏着大智慧。 这一切只取决于人类是否接受而已。 人间比九山广博,也比九山繁盛。 人类能做的选择,自然也比异兽们多很多。 人类可以遵循本我的意识而存在生活,可是异兽们更多的却是依仗着自己的本能。 不能和意识还是有高低之分的。 本能只有困了睡觉,吃饱不饿等等基础的事项。 但意识却是一种更高级的追求。 本能并不会让异兽们去做出选择,或是思考身意义。 但让赵茗茗不理解的是,人类似乎很喜欢去对一件事情追根求底。 即便没有做到,也要以自己的判断力,去下一个自以为是的定义。 就好像乞丐就一定是好吃懒做,富家翁一定都是勤恳耐劳。 这些平常人,平常事,还能勉强道一句大抵如此。 但遇上了风雨雷电等等人力不可及之事,却是又把希望寄托在了神庙里的一尊尊泥巴人像身上。 这岂不是很可笑的事情? 赵茗茗在一开始页数如此觉得。 不过当她的意识更加深刻的时候,反过头来一向,却又觉得可笑的其实是自己…… 这般看似的不合理,实际上才是人间的常态。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种的不合理,人类才会乐观坚强的努力生活下去。 事事不顺心,事事不顺利,那就继续做下一件事。 直到碰上一件顺心的为止。 无可救药的时候,去往神庙里祈求当做一种支柱和寄托。 没有满足的时候,欲望驱使这精神与身体不断的向前进。 虽然这样往往会发生相同的错误。 这些错误总是在大循环中千差万别。 但无数次犯下错误,又无数次的去改正甚至重来。 这岂不就是满满足自身欲望,祈求万事如意的必经之路? 这么一想,赵茗茗甚至觉得人类其实不是知道与异兽相对应的那些生灵。 人类是指一种生存或生活的状态。 期望破灭,祈求祈祷,哭诉挣扎,苦苦寻觅。 人类正是这般状态周而复始的回旋激荡。 或者说只有拥有了这样的状态的,便能称之为人类。 糖炒栗子觉得人类不好,不善良。 其实人类本就不是为了善良或神圣而存在的生灵。 异兽总是自诩清高。 可澄澈事物不是如此。 浑浊的事物也未必如此。 人类知识对拥有这种状态的生灵的统称罢了。 只要任何生灵能够达到这一状态,便可以称之为人类。 赵茗茗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人类。 但眼前这片熙熙攘攘之中,又有几人是合格的? 谁有说不清楚。 所以赵茗茗不怕。 不但不害怕,还很是雄心勃勃。 她要把“人类”这种状态修至大圆满。 做一个彻头彻尾,最合格的“人类”。 这些话要是说出来,一定会早到九山中异兽们的反对。 冲动的,说不定还会在背后说赵茗茗的这般想法真是数典忘祖…… 但只有赵茗茗自己清楚。 她所追求的:“人类”并不是这般外姓或生活习性。 而是一种复杂蓬勃的感情观,选择权,认知力。 这些东西,带在列山中一辈子,却是也学不到。 只能在现实中,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 哪怕吃点亏却也是无妨。 至于那上当受骗,赵茗茗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毕竟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是足够的聪明。 糖炒栗子神色紧张,目光游移的看着前方。 她的心里很慌。 赵茗茗在她身边都感觉到一股浓厚的不安气息。 何况眼前这似乎只是个市集,并不是吃饭的地方。 “跟我来!” 赵茗茗皱了皱眉,一把拉着糖炒栗子的手腕,朝前走去。 但市集上密密麻麻的人流,却是让她俩走的很慢…… “小姐,这里挤的人,好难受……” 其实人流虽然密集,但还远远未到糖炒栗子说的这般地步。 赵茗茗知道她只是自己的内心作祟,却是也不理会。 “好像是那边!” 赵茗茗自语道。 她的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 似乎是寻着了什么似的,奔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不一会。 出现在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眼前的是一个面摊。 几张油不拉几的桌子摆在一个简陋的灶台后面。 每张桌子都配了四条长凳。 每个长凳上可以做两个人。 一口缺了一只锅耳的铸铁大锅放在灶台上。 里面的汤汁正在剧烈的翻滚着。 赵茗茗走到近前,用手微微的扇了扇这汤汁翻滚时扬起的热气。 “就是这里!” 赵茗茗笃定的说道。 “小姐说得对!先前的想起就是这个味道!” 糖炒栗子半个身都站在赵茗茗的身后,不过她的脑袋却是从赵茗茗的右肩处探出来,闻了闻说道。 “这是什么吃的?” 赵茗茗问道。 “豆腐面!” 摊主老李抬头看了看这二人,随后回答道。 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有些狐疑。 不知这两位穿着金贵,打扮娇嫩的姑娘,怎么会到自己的摊子上来问话。 “小姐,什么事豆腐面?”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却是也摇了摇头。 她知道什么是豆腐。 但这豆腐面,却着实没有过任何耳闻。 赵茗茗第一此吃豆腐,是在刚刚化形的时候。 她对这白白嫩嫩的豆腐块,很是好奇。 吃到嘴里滑滑的,根本不用咀嚼,一口就能咽下去。 为此,赵茗茗还特意去了解过这人间的豆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才知道,这豆腐却是也分地区。 她吃的那种豆腐,感觉已然嫩滑无比,但相较于南方而言,却还是有些老。 真正的嫩滑的豆腐,却是要比荷花更加娇贵,纱绸更加丝滑。 不过这豆腐却是有个别的吃食都没有的好处。 那就是无论生熟,都可以入口。 虽然异兽们并不在意这一点。 但化形久了,却也一步步的贴近“人类”这种状态。 每餐饭少不了油盐烟火。 但唯有这豆腐,生着的时候切成块就可以伴着吃。 至于拌什么,却是各有各的喜好。 赵茗茗最喜欢的是一小段儿青葱,而后再加两勺秋油,少许醋。 放入已经切好的豆腐块中轻轻一翻,把底下饱蘸了汤料的翻到上面来先吃。 待吃完了,下面的豆腐却是也已经入味。 和赵茗茗这种简单的吃法想必,她的父亲赵泽却是个吃豆腐的大行家。 不过和赵茗茗一样,他也喜欢吃拌过的豆腐,但却是用韭叶,而不是青葱。 每次吃前,还要吩咐厨子用滚水略微烫一遍。 因为豆腐从山下的人间运到这列山上,难免沾染了不少土味。 这么一烫,却是就将其中的土味尽皆除去。 还能让这豆腐的表面稍稍变得坚硬些,吃起来口感更有弹性与韧劲。 却也是不能烫的太久。 若是全然烫熟了,不仅豆腐稚嫩的口感会消失,表皮更是难以避免的起了褶子…… 看上去就有些难过,更不用说吃到嘴里了。 春夏交替之时,初春刚过之时的韭叶,是为追加。 这是的韭菜叶,香嫩无比,芽叶并发,却是要比才露尖尖角的细荷还要倩碧几分。 这韭叶也同豆腐一般的处理,入水一滚之后即刻捞出。 放置半温时候,再撒上一层盐花,滴几滴老酒。 待全凉时,便已腌制入味。 只需将这韭菜叶切成碎末之后撒入豆腐中,便可使用了。 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春天。 即便平日里总是伤春悲秋,哀叹白驹过隙的人,却也是无比的渴望这春停留的多一些时日,或是明年的春,来的早一点。 不过这里的豆腐却不是拌的,而是烧的。 烧豆腐有的需要用油先煎过,有的却是干烧,不放油。 赵茗茗看到这摊主老李将都府切成一寸宽厚的方块,随后往一口平锅中倒了少许菜油,接着用筷子把一块块切好的豆腐放在了上面。 “你这是要油炸?” 赵茗茗问道。 “不,这是油煎。油炸的话,这油起码得没过都豆腐块才行。这里的人口味淡,再加上豆腐不吃油,更何况我这里是小本生意……放那么多油,我也用不起。” 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 回答赵茗茗的文化时,显得有些紧张。 空着的左手一直扶在后脑勺上,揪着头发。 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 “不吃油?什么意思?” 赵茗茗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 这也是她头一回看人做饭。 在列山上的时候,她自己连一个果皮都没削过。 乍一看这活色生香的煎豆腐,却是性质极高。 “就是……这豆腐它不太喜欢油。只需要一点点,让它不要粘锅就好。而且只能稍微煎一会儿,时间长了,就会老,表皮上结了一个硬壳子,吃到嘴里棱角分明,一点豆腐的感觉都没有。” 摊主说道。 “那面呢?” 赵茗茗又问道。 “面就是面啊……你要吃几两,说给我。然后现切现煮。” 摊主指了指旁边那口汤汁翻滚的铸铁大国说道。 “我不要吃面呢,我就想吃你的豆腐!” 赵茗茗摇了摇头,指着平锅中已经快要煎好出锅的豆腐说道。 话音刚落,摊主身后的几位食客却是轰然大笑起来。 “老李!没看出你还有这般桃花运?这么美的一位姑娘,竟然口口声声的说要吃你豆腐?你可不得给人家吃?” 一人说道。 赵茗茗歪头听着。 这几人的笑脸映入眼中,但她却是不知他们究竟为何发笑。 听起来好似是因为自己想要吃豆腐…… 不过这摊子摆在这里,做豆腐不就是用来吃的? “这有什么好笑?你们不也在吃豆腐吗?为何我吃却是就要如此,难道这豆腐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 赵茗茗说道。 她却是有些愠怒。 毕竟刚出门不久,这身上的大小姐脾气还未能完全压制下来。 “我们小姐要吃这豆腐,你只管做就是了!” 糖炒栗子拉了拉赵茗茗的袖口,超前站了一步对着摊主老李老李说道。 随即递过去一章银票。 “一万两?!” 摊主老李不知糖炒栗子给的是什么。 待结果之后,发现竟是一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差点手一抖,掉进油锅里和豆腐一并煎了。 糖炒栗子被摊主老李的这一嗓子惊叹吓的一哆嗦…… 她们俩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 哪里知道这一万两却是把这整个市集上的东西加起来都是绰绰有余? “二位小姐,我这里……一碗面才只要八个大钱。您若是光吃豆腐,收您三个就够了。可是这一万两……在下根本拿找不开啊!” 摊主老李说道。 随即把银票还给了糖炒栗子。 可是他的手,却是不停地摩挲着这张银票。 眼睛始终盯在一万那两个字上,根本拔不出来。 连带着后方吃面的人,却是都举着筷子,凑近了看。 筷子上的汤汁顺着筷子头滴下来,落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小姐……” 糖炒栗子刚想说话,却是就看到了赵茗茗的示意,闭上了嘴巴。 赵茗茗虽然也不知道这大钱是什么,一万两究竟有多少。 但从这摊主老李和后面食客们的表现,她知道这一万两应该很值钱。 “我们身上内有带多余的大钱。只有这银票……您看该怎么办?” 赵茗茗问道。 “要不……二位就别吃了……” 摊主老李挠了挠头说道。 他对这一万两的银票,的确是束手无策。 而面对这两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是又不忍心欺骗。 当下唯一的办法,却是就让她俩离开。 只要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不吃,那便也不会给钱。 所以只需要这两人离开,这死结自然就解开了。 “可是我们很饿……” 糖炒栗子小声说道。 赵茗茗一言不发。 静静的看着这位摊主老李。 却是把这位憨厚的中年人,重新看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哈哈……” 赵茗茗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当真是沉鱼落雁,冰开雪融…… 除了摊主老李低着头以外,其余的人们全都已然呆住了。 先前还喧嚣万分的市集,骤然安静了下去。 “这肯定比你定的价高!” 赵茗茗从糖炒栗子的手中抽出了银票,伸到摊主老李的面前晃了晃说道。 摊主老李看到后,点了点头。 “那既然比你的价高,所以我们不算是吃白食的对吗?” 赵茗茗接着问道。 摊主老李再度点了点头。 “给你!不用找!一碗煎豆腐,一碗豆腐面!” 赵茗茗说道。 把银票往案板上一拍。 随即拉着糖炒栗子绕过灶台和摊主老李,到后方寻了一处空座头。 “小姐,我们好像吃亏了……” 糖炒栗子对赵茗茗耳语道。 赵茗茗却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她看到那摊主老李却是还盯着案板上的银票发呆,不由得出言催促道: “煎豆腐?下面?!” 摊主老李闻声仿佛刚刚回过神来。 随即把案板上的这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收起,手上的筷子往那平锅的锅沿上一磕! “二位小姐出家一万两吃本摊的煎豆腐一碗,豆腐面一碗!” 摊主老李虽不是武修。 但这一声吆喝可着实算得上是气壮山河! 引得整个市集上的人,摩肩接踵,纷至沓来。 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来头的大小姐,竟然花一万两,只为了吃这老李的一碗煎豆腐和豆腐面。 “莫不是在吹牛打屁!” 对面摊位的摊主老李有些酸涩的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货真价实的一万两银票!不瞒各位说,我老李虽然连一百两的家底都没有。但早年间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这一万两的银票,也有那眼福见过几次,手福摸过几次。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刚刚一接手,这感觉顿时就回来了!我就知道,决计错不了!您在看看这两位小姐,这容貌风范,举止打扮,哪一点不是那……那……那大家闺秀的样子?决计不会骗人的!” 摊主老李老李激动的说道。 “小姐,这人类好像是把我们俩当成他摊子的招牌了!” 糖炒栗子噘着嘴说道。 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 但小姐是什么人? 怎能让你如此不知避讳的吆喝?! 摊主老李一遍应付着周遭人羡慕的眼光和说辞,手上却是不紧不慢的煎好了一碗豆腐。 “这位小姐,您趁热吃!” 摊主老李笑着说道。 赵茗茗这会儿看着他,他却是没有了人好羞怯。 虽然笑容依旧憨厚。 可是却再也不会低下头去。 腰杆也挺直了许多。 “你看这摊主。” 赵茗茗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后,对糖炒栗子说道。 “怎么了小姐?” 糖炒栗子问道。 “是不是和刚才全然不同?” 赵茗茗说道。 “没错……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糖炒栗子说道。 “我现在知道一万两银子究竟有多值钱了!以后可不能再出手这么大方!” 赵茗茗说道。 “啊?小姐怎么知道的?一万两银子都能做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一万两银子,所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性格却是又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如此说来,岂不是一万两银子,把一个人彻头彻尾,从头头到尾的都改变了?你说它值不值钱!” 赵茗茗说道。 “嘶……小姐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如此!一万两着实是太值钱了……” 糖炒栗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她的面也上来了。 所谓豆腐面,无非是煮好的面,上面铺上一层煎豆腐罢了。 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花样。 豆腐和面两种食物,放在一起,可不就是豆腐面? 赵茗茗却是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多,用人自扰了…… 糖炒栗子吸溜吸溜的吃着面条。 一不小心,却是把一地汤汁迸溅到了赵茗茗的脸上。 赵茗茗正待要用手绢擦去,面前却伸来了一只清瘦白皙的手。 修长的指上,放着一个叠成长条状的手绢。 她抬头一看,却是以为头戴纶巾,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 “有何事?” 赵茗茗并没有结果他的手绢。 她掏出自己的轻轻擦拭了脸上的痕迹后开口问道。 “却是在下唐突了……我只是看小姐好似出门不久,而在下却是走南闯北,历练甚多,或许能与小姐把这地面儿上的事说道一二。” 此人说道。 “不用。” 赵茗茗冷冷的说道。 先前没有接过手绢,这青年人倒还是能够理解…… 毕竟女子多矜持。 若是上来就拿,反倒会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小姐可知,这万两银票虽然宝贵,可真正用起来却是极为不便。” 此人轻笑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 “知道。” 赵茗茗又吃了一块豆腐后说道。 “小姐若是需要换钱,在下倒是知道一个高明的去处,毛遂自荐,愿为小姐打个前站!” 此人一听赵茗茗接话,顿时觉得有门儿! “我就是这么一万两一碗豆腐的吃过去,却是也足够了!你觉得我需要换钱吗?” 赵茗茗伸手往糖炒栗子的怀中一掏,随即把所有的银票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说道。 这一沓银票,每一张都面值万两。 摞起来,却是比吃豆腐面的碗还要高上去几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二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四】 众人看到赵茗茗竟是拿出了这么厚一摞银票,顿时议论纷纷。 出门在外,财不外漏,这是起码的道理和规矩。 赵茗茗如此高调行事,要么是身有依仗,无所畏惧,要么就是脑袋里缺根弦,犯傻。 那位上前搭话的青年文士,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知道自己已是没话说了。 与其继续待着尴尬,不如趁早自己走了了事。 “面好吃吗?” 赵茗茗问道。 先前她只专心于自己的豆腐。 不过耳边传来的一阵阵吸溜吸溜的吃面条的声音,却是让她心里痒痒的。 “小姐,好吃!” 糖炒栗子的两腮鼓鼓的。 一秒记住m.luoqiuzww. 这话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道。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没人会注重什么口味。 吃饱是第一位,便宜是第二位。 说白了,就是图个经济实惠。 这豆腐面装在一个粗瓷大海碗里。 大到却是足够把糖炒栗子的脸都放进去。 所以她虽然闷头猛吃了许多时候,但这碗里的面,却是没见少下去太多…… “真有这么好吃?” 赵茗茗嚼着一块豆腐,看着糖炒栗子吃的如此投入的样子,心中暗暗想到。 “小姐你要不要尝一尝?” 糖炒栗子感觉到了赵茗茗的目光,把碗朝她那里推了推问道。 这样粗糙的餐具。 如此简单的面条。 若是出现在列山上,赵茗茗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连糖炒栗子跟着赵茗茗这么久,却也是锦衣玉食习惯了。 不过赵茗茗看到糖炒栗子却是如此挂赞这碗豆腐面,她的心里也是有了些波澜。 终于,伸出了手中的筷子,挑起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的确是……很好吃!” 赵茗茗说道。 摊主老李的手艺固然不差,但着实也不配让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这般赞美。 实际上,她俩只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觉得新鲜罢了。 “可否再上一碗?” 赵茗茗对这摊主老李说道。 “好的小姐,您稍等!” 摊主老李转过身来应了一句。 随即就准备继续下面。 “小姐也觉得好吃对吗?” 糖炒栗子问道。 “的确是……新鲜的紧!” 赵茗茗说道。 “新鲜?” 糖炒栗子问道。 明明就是普通的豆腐和面条,又不是肉鱼之物,哪里算得上什么新鲜不新鲜…… “这位小姐真是行家!” 摊主老李背对着二人说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茗茗轻轻笑着说道。 这样的夸奖,她在列山上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但这般在此地被这摊主老李如此一说,却是让她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心中顿时欣喜了起来。 而她嘴里说的什么随便之词,无非是客套的谦虚罢了。 “不,不是随便一说!您一定是吃出来了!” 摊主老李很是严肃的说道。 “我的豆腐,都是每日凌晨时分,选用最好的黄豆做成的。所以只有这么多,卖完就收摊。” 摊主老李接着说道。 “面也是每日新和的?” 赵茗茗问道。 “这是自然!基本上就购买一个半时辰左右的。最多卖上两个时辰。” 摊主老李说道。 “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卖完呢?” 赵茗茗问道。 “那就拿回去自己当饭吃,却是不能再卖了。” 摊主老李摇着头说道。 “为何不再卖了?多卖不是能多赚钱吗?” 赵茗茗问道。 “时间长了,这面也硬了,豆腐也不新鲜了……能吃是能吃,但却是不好吃了……我这小摊子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儿,但这事儿无论大小,却是都不该马虎!” 摊主老李说道。 赵茗茗被这番话微微一怔。 她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卖豆腐面的小小摊贩,也能有如此高深的觉悟。 难道这就是人间吗? 在不起眼的普通平凡人,背后或许都拥有着些让人惊讶的段落。 “你在这里卖面多久了?” 糖炒栗子问道。 “嘿!这还真没算过……我这摊子,也算得上是云游四方。早年我学成这手艺之后,师父给我的。那会儿走到哪卖到哪。” 摊主老李说道。 赵茗茗刚要的一碗豆腐面却是以及下好了。 摊主老李端来放在她的面前。 赵茗茗看到这一碗却是多了许多豆腐! 看来是这摊主老李有意为之。 赵茗茗看着面上厚厚的一层豆腐,对这摊主老李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摊主老李憨憨一笑,却是从旁边拉来了一条板凳,坐在了灶台后面。 “那来这里也是路过?” 赵茗茗问道。 “不,这里算是安稳下来了。” 摊主老李说道。 “为何?这里有什么好处?”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 让一个云游四方的人能够想要安稳的地方,定然是有它独特之处的。 “主要是这里的水好。做豆腐和酿酒一样。除了黄豆的质量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水。黄豆可以挑拣,但水只能去不同的地方一次一次的尝试才能知道。” 摊主老李说道。 “二位小姐可是不知……老李的这么手艺,原先可是在那定西王城里都算作独一份儿的!” 旁人听到赵茗茗对这感兴趣,却是出言说道。 摊主老李听到此言,竟是连连摆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 可旁人哪里管的上这许多? 如此一来,即能够和赵茗茗说上几句话,还显得自己博学。 说不定,她听着听着一高兴,也赏了自己一万两也说不定! 在这般好处之下,哪里是摊主老李摆摆手就能阻止的了的。 他说这定西王城,当然是定西王域里拔头筹的大城。 上到定西王霍望,下到市井里,却是都能人如林中之木,英才辈出。 早些年,有两个隔壁的档口。 一家卖素面,一家卖豆腐。 什么是素面呢? 就是白水煮面,没有不撒一点盐花儿,也不见一颗油星儿。 煮好之后捞进碗里,分干汤两种。 干素面,没有面汤。 自个儿买了之后带回家去,做好了浇头面码臊子什么的倒上去拌着吃。 汤面就是碗中多了一勺半面汤。 在这档口现吃的人,往往都要这种带汤的。 因为桌上有辣酱和醋。 朝这面汤里一家,却又是能够吃的滋滋有味。 不比那带着浇头面码臊子的差多少! 至于隔壁的那家豆腐店,却是后来的。 要比这面馆完了不少时日。 少说也得个两三个春去冬来。 这豆腐店刚开起来的时候,真算是门可罗雀…… 来的人都是去吃面的,根本没人去打理那豆腐。 卖豆腐的自己也去吃过一碗素面。 而且还是面馆老板白送的,没花钱。 吃完之后,这豆腐店老板只觉得这面中的汤极为有滋味。 面条劲道弹牙,吃在口中却是麦香浓郁。 而这面汤则更是神奇! 软厚香糯。 却是这般有嚼劲的面条的最佳搭配。 豆腐店老板问是用什么熬成的汤头。 面馆老板却说自己什么都没放,只是最普通的面汤罢了。 豆腐店老板点了点头,想必原汤化原事就是这个道理。 用水煮面,吃面时再喝着煮面的水。 互不分彼此,相互圆融。 这一碗面吃完,才叫个舒坦! 豆腐店的老板一开始还有些嫉妒之情,但自从吃过了这碗面之后,却是就再也没了别的心思。 生意不好,便也安贫乐道。 虽然卖不出多少,但每一块豆腐都做的极为用心。 旁人说他傻,他却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不知哪一天,却是有个奇人。 这人先买了一块豆腐,而后又到隔壁吃素面。 素面一上来,他却是将豆腐用筷子切成了小块,扔到碗中。 随后又拌上了辣酱和醋。 吃的端的是虎虎生风! 让周遭邻座之人看着,喉结不自主的上下移动。 明明都是一样的素面呢,一样的辣酱和醋。 怎么别人就能吃出这般境界和滋味? 明眼人却是看出了端倪。 问这奇人,面条里放豆腐是何种滋味。 这人却只顾着自己吃,丝毫不言语。 吃完,结了账,拎着没吃完的豆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省下的人坐着面面相觑。 面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面汤在翻滚的咕嘟声。 不多时,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会出现许多个。 这种人类的通病,或者是共性,赵茗茗也是知道的。 她的父亲告诉他说,这叫做从众。 人类的这个特点,可以说得上是举世无双。 异兽们虽然群居,但却各司其职,绝不跟风而起。 即便是为了家族或团体的利益,可以压制或抛起自我的诉求。 但也决然不会彻底沦陷在人云亦云的茫茫之中。 人类做事,往往不论对错。 只要这般做的人多了,心里便会蓦然的生出些许底气。 至于这底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没人知道。 无论你问谁,他都能推脱到身边的之人身上。 好似人多就是合理,是这般作为的保险一般。 其实赵泽本想叮嘱赵茗茗,人多的地方不要去。 因为法不治众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两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但转念一想到,这是女儿自己的打算。 若是他指手画脚的过多,反而让赵茗茗心生厌恶。 何况这道理光听却是无用。 只要切身体会一遍,才能知晓其中最为本质的利害关系。 出头的总是只有那么二三人。 其他的人大多都是盲从。 可是这缘由,赵茗茗却是没有想通。 就好像一个人喝酒喝醉了。 你说是被最后那一杯喝醉了,还是因为先前那七八盏? 若说是因为那七八盏,去也没有道理。 因为他喝完那七八盏,依旧神清气爽。 只有这最后一杯下肚,意识才逐渐模糊了起来。 但你要真说他只能和一杯,便醉了。 这人怕是又要起来和你拼命,然后告诉你他先前已经喝了七八盏。 喝酒之人,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说自己酒量不好。 为此哪怕是肚子里已经喝的倒海翻江,也得皱着眉头,绷着嘴角,继续往下咽。 这也是一种大家公认的意识。 毕竟每个人更多的都是活在旁人的言语里,目光中。 自己说自己,向来都是不算数的。 一定得旁人批评那才叫客观。 夸奖也是同样的道理。 自己夸自己,那是吹嘘。 旁人说出来,那才是真的喝彩。 如此一来,这其他人,便成了鉴定衡量自己言行是非对错的标准。其他人可以做的,自己也可以这样做。其他人都不做的,自己就也做不得。 如此一来,这说话话办事都是跟着别人跑,用别人的眼睛看事物,用别人的脑袋想问题,用别人的手脚去做事,那一旦犯了错误,也会不假思索地便把责任都推脱到别人的身上。 这样着实是活的很方便,也很省心。 亦或是,能让自己充满了欣喜和轻松。 毕竟这把好坏都推走了,自己就用不着认错,反省,改进。 但长此以往,却也只能原地踏步,或就此沉沦…… 那位把豆腐放在面中吃的奇人,不是如此。 此刻的他,却成为了标杆与典范。 成为了让人们去盲从与跟风的对象。 豆腐店的老板不知道为何,隔壁面馆里的人呼啦啦一下都跑了出来,在他的店钱熙熙攘攘的叫唤着要买豆腐。 可是他的豆腐根本就没有这么多…… 卖了五六个人后,却是就空空如也。 但又架不住这顾客吵闹,只得上了板子之后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买到豆腐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回到面馆中,学着先前那位奇人的样子,把豆腐放在面碗中,然后放上辣酱和醋一起伴着吃。 果不其然,香味浓郁! 麦香混着豆香,在辣酱和醋的刺激下,喝上一口浓醇的面汤。 只觉得这舒服劲儿在那五脏六腑间饶了一圈儿后,往那全身的每一处毛孔中散去。 没过多久,众人便发现这两家店合成了一家。 换了个新的招牌:豆腐面! 而这现在的这位摊主老李,就是当时这家豆腐面中的学徒。 本来他能够顺理成章的接受两位师傅的店面,名声,顾客。 可是他却离开了定西王城。 因为他想寻到有更好的水的地方,来和面磨豆腐。 赵茗茗没有想到这都一碗普通的豆腐面,却是诞生于一次意外。 不由得感慨这人间当真是风味无限,惊喜无边。 “这里的水是好,但那里比得上那茂才镇?” 一名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过来说道。 “茂才镇?在哪里?” 赵茗茗问道。 “这里往西二十里就到了。在去往那定西王城的路上。” 大汉说道。 “怎么这所有人都喜欢上来和我说话?” 赵茗茗对糖炒栗子传音问道。 “可能是看小姐好看,又觉得小姐人傻钱多!” 糖炒栗子笑着说道。 “你才傻!” 赵茗茗不服气。 她干脆顺着这人的话说下去。 让这些觉得自己傻的人看看到底谁是装傻,谁是真傻。 “两位小姐想必是刚出门不久?” 大汉拱了拱手开口问道。 “这趟的确是刚出门不久。不过我家小姐最喜游逛,却是每隔几个月都要出次远门。”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不想让这人看清了自己。 “那想必对这茂才镇是很熟悉了?” 大汉接着问道。 “不算数,只是路过过很多次而已。” 赵茗茗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但心中却没有任何紧张之感。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撒谎,有些人却一辈子都学不会。 这也是命数。 赵茗茗可以很坦诚的面对一切。 但若是她想遮掩的时候,任凭谁也瞧不出什么破绽端倪。 何况她长得着实好看。 好看的人总是能够得到偏爱。 若是这话放在一个獐头鼠目,歪瓜裂枣的人身上说出来。 大伙儿多半觉得是在吹牛。 可是赵茗茗说出来,人们听这话,看着这张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尘的脸庞,心中说什么也怀疑不起来。 真以为她却是多次路过了茂才镇一般。 “茂才镇中有座酒家,哪里的饭菜可真称得上是定西王城外三百里无出其右者,想必小姐也是吃过的了!” 大汉接着说道。 “定然是吃过的,只是去的地方太多,走的路太远。很多经历都记不太住了。” 赵茗茗说道。 “那不知小姐可愿故地重游与一次?” 大汉问道。 赵茗茗心中苦笑…… 自己先前为何要说谎? 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旁人不定然不说什么。 反倒是觉得自己很有雅量。 可现在,却是赶鸭子上架…… 若是不去,这该如何收场? “正有此意!” 赵茗茗说道。 所谓这雅量,赵茗茗只当做是处事不乱,处变不惊。 不仅气度宽宏,举止也十分优雅。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可名言的淡然和沉稳。 人类有七情六欲,异兽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这雅量却是能够将这些情感欲念,全都压在心底。 谁都看不出,也全然瞧不明白。 赵茗茗觉得自己从进入这市集开始,话却是就有点多。 着实是不该这样的。 “如此甚好!在下正巧也要去那茂才镇办事,刚好和两位小姐同路!” 大汉说道。 随即吆喝着摊主老李,赶紧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身前的面碗撤走。 说什么一会儿到了茂才镇后,他做东,定要情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吃一桌上好的席面儿。 若是现在吃了太多的面条,放在肚子里却是太占地方…… 别等到了之后,什么都吃不下去。 说罢,还很是殷勤的搭手帮忙。 赵茗茗刚想说,自己这碗面是定然要吃完的。 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却是变故陡生。 这大汉看似伸手要来端碗。 那手伸到了一般,却是忽然转变了方向,朝着碗旁边那一摞银票奔去。 这着实让赵茗茗没有想到! 而那大汉却也是心虚的紧…… 根本没来得及拿走全部,只顾的将那厚厚一摞银票,抓走了一小叠。 赵茗茗冷冷的看着这人的背影。 此刻的市集已经远远没有闲钱那么热闹。 人散去大半,道路空了下来,显得很是宽旷。 这大汉也算是个武修。 手上抓着银票,足下生风,运起身法,眨眼就窜出去两丈远。 可赵茗茗却并不着急。 十丈之内,她都有把握能够追的上。 “这人是谁?” 赵茗茗问道。 “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 摊主老老李满面愧疚的说道。 他就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有个小摊子,安贫乐道。 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都超过了他对认知层面。 虽然他可是在定西王城里住过许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像赵茗茗这般漂亮的姑娘,他没有见过。 出手就是一万两银票的姑娘,他更没有见过。 现在,这市集之上,却是有人公然抢劫,更是许久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来这处市集的人,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 谁家昨晚和媳妇儿吵架了,谁家的母猪刚刚生了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会有抢劫呢? 赵茗茗对这摊主老李温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不要紧张,也不要愧疚。 毕竟这不是他的错。 而后,手腕一抖。 手里的一双筷子却是就如一柄剪刀般飞了出去。 这双筷子的速度,却是要比那人身法快得多。 只见他右脚刚落地,就被这筷子牢牢的钳住,动弹不得! 随即朝前跌倒,却是摔了个狗吃屎! 赵茗茗一个箭步向前冲去,糖炒栗子紧随其后。 两人身子轻飘飘的落在那大汉身边。 赵茗茗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大汉的被筷子钳住的脚腕处,那大汉挣扎了一番,发现无济于事,便干脆趴在地下不再动弹。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钱?” 赵茗茗问道。 这应该算作是抢,她却说成是偷。 不过这些却是都不重要。 总之,自己的钱却是被这大汉拿走了。 而赵茗茗并没有借给他,更没有送给他。 无论赵茗茗询问,那大汉却是都趴在地下一动不动的撞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用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转过身来,努嘴示意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看看身后。 赵茗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一看,发现哪里还有什么豆腐面摊? 不但那摊主老李小时的无影无踪,就连那先前坐在她俩周围的几个食客也不见了身影…… 唯有那灶台上一口缺了半边锅儿的铸铁锅还在。 里面的面汤仍旧冒着热气。 或许是这锅太过于笨重了,来不及带走。 “省下的钱你刚才可装上了?” 赵茗茗问道。 她知道糖炒栗子一定没有来得及装好。 可是她还想如此问一遍。 估计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 “小姐……我……” 糖炒栗子一阵难受,眼泪霎时就要滴下来了。 好在赵茗茗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在意。随后她弯腰,把地上这位大汉手里捏的仅存的一小叠银票抽了出来,递给了糖炒栗子。 赵茗茗抽了银票,便松开了脚。 那大汉赶忙起身,瘸着半边身子,托着一条废脚,一蹦一跳的朝前跑走。 赵茗茗重新回到了摊子处。 坐在自己先前吃面的地方,看着自己还未吃完的一碗面发呆。 面已经被面汤泡的有些脓湖了……但赵茗茗却仍旧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小姐!” 糖炒栗子叫道。 “吃,都吃完!这两碗面和一碗豆腐,不论味道,之说价钱的话,一定是天下第一!” 赵茗茗侧头看着糖炒栗子笑着笑着说道。 那大汉本就是和这摊主老李是一伙儿的…… 先前的变故,无非就是调虎离山罢了。 却是没有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两人果然中了计策,最后闹得个因小失大。 “小姐,我不想吃了……我吃不下去!” 糖炒栗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 “那你想吃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仍旧在不紧不慢的吃着。 不光是面有些脓湖,就连其中煎过的豆腐也因为吸饱了面汤,变得鼓胀起来。 “莫非你还惦记着那茂才镇的席面儿?” 赵茗茗接着问道。 糖炒栗子不说话了。 “你才是真傻啊……难不成你以为那茂才镇还真有不成?” 赵茗茗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她的神情和语气却并不伤悲。 反倒是觉得,这样的人间,着实是太有趣了! 虽然这一下山,就遭到了戏弄,被摆了一道。 可不经事,不长智! 很多事就得第一次才够刺激! 如果到处都是一帆风顺的,还不如在列山上舒舒服服的带着,又何必下山来呢? 赵茗茗想着想着,却是又笑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 糖炒栗子问道。 “无妨无妨!我们直奔那定西王城!” 赵茗茗说道。 一个小小的市集,就能如此光怪陆离。 那定西王城可还了得? 赵茗茗却是愈发的兴奋起来。 端起碗,一股脑的把碗里烂糊的面条和豆腐,全都吃进了肚中,随后用袖子一抹嘴,起身拉着糖炒栗子朝他们先前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近前,赵茗茗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说糖炒栗子傻,是五十步笑百步…… 茂才镇并不存在,难道她们的马车还会在? “看来,咱们俩却是都不聪明!” 赵茗茗哭笑不得的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三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五】 没有了马车。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只能走路。 可是她们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定西王城的方向虽然知道。 但若只凭双腿双脚,那走到天黑也看不见王城的城门。 “小姐,这天,看着似乎要下雨了……” 糖炒栗子说道。 先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黑云却一层层的压了下来。 看着似乎离地面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似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着人间的天气了?” 赵茗茗笑着问道。 一秒记住m.luoqiuzww. 列山之上,四季如一。 根本分辨不出这春夏秋冬。 常年待在一个不变的环境中,虽然会很舒服。 但时间久了,就会有些无聊。 在人间,春秋两场雨,冬日一场雪,再算上夏天的一抹烈日。 即便也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但起码也有了些变化。 “春天本来就是个多雨的季节。” 糖炒栗子说道。 她根本不会看天气。 知道的这些,无非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既然你说要下雨,我们该怎么做?” 赵茗茗问道。 “自然是要找个躲雨的地方。” 糖炒栗子说道。 她很奇怪小姐为何要这么问。 下雨了就该躲雨。 这和先前两个人肚子饿了,就要找饭吃是一个道理。 哪里还需要特别的问出来? “那你找。我跟着你走。”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一出,饶是糖炒栗子这般神经大条的人却是都有些犯难…… 市集已经散去。 不论是商贩,看客,亦或是买主,都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 他们都有自己的归宿。 即便没有归宿,也起码知道自己该去何处避雨。 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的归宿在列山。 列山自然也是可以用来躲雨的。 可若真因为这一场雨没地方去,就回到了列山,赵茗茗却是宁愿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剑。 因为死在刀剑雨下,也比因为没地方躲雨而回到列山听上去厉害的多。 人活一口气。 异兽也是如此。 开化了神智之后,她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子。 面子有的时候一文不值。 有的时候却又能代表所有。 乞丐拿着个破万,嘴里唱着鼠来宝,沿街乞讨为了果腹,自然是放下了面子。 这时候,面子哪里有填饱肚子重要? 但对于吃饱了等饿的人来说,这面子却又意味着全部。 有的人想要扬名四海,有的人却想要淡泊名利。 可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都吃饱了,不饿。 一个饿肚子的人,是根本没有功夫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的。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刚刚吃完面和豆腐。 她们也是不饿的人。 可是这两人既不想扬名四海,也不想淡泊名利。 只想找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 “你看那边!” 赵茗茗遥遥一指。 不远出的坡地上,却是冒起了阵阵白烟。 日头高,天气好的时候,这样丝丝缕缕的白烟很难着眼看清。 不过现在天光黯淡,黑云低垂,却是极为醒目。 赵茗茗知道那是炊烟。 有炊烟说明有火堆。 而有火堆的地方,一定有人家。 异兽们本事不喜欢火的…… 它门对于火的恐惧,也是印刻在了骨血里。 不过很多事情,比不是向来如此,那便没错。 化形之后,若是再怕火,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了。 在这一方面,异兽显然做的比人好。 理智战胜了感性。 想当年,草原人就是拥有了火,从而征服了草原上的狼群。 而异兽们化形之后,却是适应了火的存在。 夜晚也会点灯。 而不是沉醉于黑夜为他们提供的天然的保护。 “那是炊烟吗?”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 是不是炊烟她不知道。 炊烟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做饭时升起的才算。 距离这么远,她根本不知道那烟是不是用来做饭的。 不得不说,赵茗茗有些认死理的较真。 在人间,人们把看到的这样缕缕白烟,怕是都会叫做炊烟。 一点炊烟时起,往往会引起人类的思念与感慨。 这种感情也是赵茗茗还没能理解的。 就像她看书中说,人类中的文士,会在晚上就着月光喝酒,对这大风高歌。 这些行为在赵茗茗看来都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月光凉如水,冷如阴。 不说吃不到嘴里,就算是能当食物咽下去,怕是味道也不怎么好…… 人间的好菜饭,不都讲究个色香味俱全? 怎么放在月亮身上,却是这般凄清寡淡的也可以当做下酒菜了。 更别提那大风起时…… 列山上虽然不刮风。 但赵茗茗从山下往下望去是,见过树木虫草被风刮得四处飘摇的样子。 东晃西晃的,却是莫名的有些喜感。 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还会有人有心情要去唱歌。 赵茗茗着实理解不了。 “我们先朝那边走,说不定有人家。” 赵茗茗说道。 “可是老爷不是让我们只住祥腾客栈?” 糖炒栗子问道。 “你觉得这里像是有客栈的地方吗?” 赵茗茗一摊手,环顾四周一圈后说道。 有市集,说明周围定然有几处镇子。 市集的位置,通常就在这几处镇子的中心处。 离谁都不是很远,这样才能渐渐地聚拢人气。 赵茗茗有些后悔…… 若是方才拉住一人问一下就好了。 现在也不知与如此尴尬被动。 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至于那些人愿不愿意告诉她,赵茗茗却是从来没有担心过。 第一,她是个姑娘。 姑娘拉人问话,总是要比男人容易的多。 即便那男子再客气,再得体,也是一样。 第二,她长得很美。 不论是人类还是异兽,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够放下一大半的戒心。 孩童会迷恋花丛中的蝴蝶,池畔的野花。 成年人则是对这莺莺燕燕无法自拔。 所以一个美丽的姑娘,这一辈子定然会平顺坦荡。 因为旁人实在是难以找到拒绝她的理由。 不过赵茗茗对此却是有些主观臆断。 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 赵茗茗带着糖炒栗子朝那坡地走去。 绕过灌木和树林之后,发现果然有几乎人家。 这几乎人家门口,都挂着整张整张的兽皮,正在晾晒。 有黑熊,有角鹿,还有……狐狸。 院墙低矮。 赵茗茗一眼可以看到里面。 院子里房屋的窗沿上还放着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竹篾。 竹篾上摆着一条条盘的极为规整的蛇皮。 “这都是什么人家……” 糖炒栗子皱着眉头说道。 虽然她们已经开了神智,化为人形,算是异兽,和这些被扒了皮的野兽有本质的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这血浓于水,殊途同归。 至少曾经大家都是如此一般的模样。 看到自己原先的同伴,被这样血淋淋的挂在哪里,任凭谁都会有些难以接受。 “这里住的应当都是些猎户。” 赵茗茗说道。 “猎户?就是不种地也不织布,靠着打猎为生的人们?”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猛然一下看到这么多兽皮,她的心里也是有些触动。 不过她却能压制的住自己的情绪。 很多时候,情绪崩溃之是因为想不通,或不接受罢了。 但凡能想通或能接受的事情,就算是再让人难受,也是可以控制得住的。 赵茗茗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些死去的野兽有本质的不同。 它门被人类猎杀,也是这天地间优胜劣汰的自然法门。 无论是谁,也干涉不了的。 人猎野兽,野兽吃人。 赵茗茗看到这几户人家西侧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的坟圈子。 想必都是这些猎户人家死去的成员。 赵茗茗示意糖炒栗子看了看那坟圈子,她却是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心中先前还有的些许憋闷,转眼间就通畅了过了。 “生或许会很不公平,但死一定是最公平的事。” 赵茗茗说道。 “这些野兽即便不是被猎户杀了,自己也会死去。何况它们虽然没有咱们聪明,但也定然不会去送死。搏斗之后,各安天命,都是这世道的纲常。” 赵茗茗借着说道。 糖炒栗子点了点头,快步朝前走去。 她知道小姐打算在这些猎户人家避雨。 叫门的事,当然要由她来做。 走着走着,糖炒栗子还摸了摸怀中仅存的银票。 猎户打猎,也是为卖了皮肉来维持生计。 只要自己这里有钱,那就定然能说得通。 “有人吗?!” 糖炒栗子一把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说道。 在她的意识里,全然没有敲门和客气这两个概念。 就算是赵茗茗的闺房,她也是如此理直气壮的推开便进。 “嗯?”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一个老翁驼着背走,颤巍巍的从房门内走了出来。 手上还拿着一根橙黄的树枝拄地。 “姑娘你找谁?” 驼背老翁大声问道。 眯着眼,使劲的看着糖炒栗子。 “老人家,我们不找人!” 糖炒栗子说道。 “哦……那就是买东西了?有的货都在院子里,你自己看看,看上啥了给我说。不过都是一口价,儿子不在,我做不了主和你谈。” 驼背老翁说道。 却是转过身去,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 “老人家,我和我家小姐看到这天快下雨了,想在你这里躲躲雨!” 糖炒栗子说道。 “下雨?” 驼背老翁似乎是有些耳背。 糖炒栗子说的话,他却是都得重复一遍才好。 这也难怪他回答的时候,声音那般洪亮。 人说话,都得让自己先听见。 耳背的人因为耳背,自然说话的声音就得大上不少。 “没错,您看可否方便?” 赵茗茗走上前来说道。 “山里人被路人讨水喝,或是借宿,都是常有的事。没什么不方便的……” 驼背老翁说道。 “我们不借宿。等这雨一过去,就走。” 赵茗茗说道。 “好说好说,两位姑娘屋里坐!” 驼背老翁说道。 起身拄着木棍朝屋子里走去,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老人家,要下雨了这院子里的东西不用收吗?” 赵茗茗问道。 她觉得这老人家如此和善,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起码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帮把手的。 “不用不用,我儿子会看着天色回来的。这些活儿,向来都是他干。旁人做了,他还不满意呢!” 驼背老翁摆了摆手说道。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走进了屋中。 看到这屋中和赵茗茗的屋子全然不能比。 这也是她们俩第一次看到这人间,寻常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屋中正中央放着一个方桌。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 但这灯火却是不停地扑闪,极为不稳定。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怪异的味道,熏的赵茗茗微微抽皱了皱眉头。 “坐!家中没有茶,只能烧点热水喝了!” 驼背老翁说道。 糖炒栗子在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经过了刚才在市集上被那大汉和摊主老李合起伙来欺负了之后,她对人类再没有了一点好感和信任。 即便是眼前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也是如此…… “老人家,你儿子去了何处?” 赵茗茗问道。 “我儿子?当然是上山打猎去啦!家里可还等着他回来开锅呢……前天晚上他空着手回来的,不过说在山上看到了野猪的蹄印儿,回家拿了铲子和套索,就急匆匆的出去了。这不,今天却是把媳妇儿也一同带上,说去看看那下的套儿有没放空。” 驼背老翁说道。 “野猪?” 糖炒栗子自语道。 “对,野猪!就是那种长着两颗獠牙的猪!可凶了……而且不怕人!不过你们这城里的姑娘,想必是没有见过。以前我们家还在院墙外面开了几分薄地,中了些菜。结果却是把那野猪引的一天来三回……只坚持了一年,实在没办法,就把那地平了。后来这野猪就往那深山里钻,再不出来。这次能看到踪迹,也是难得啊!” 驼背老翁说道。 他似乎是许久没有用人说过话。 或者是见到生人有些激动。 赵茗茗问什么,他都很是详细的说道一番。 赵茗茗淡淡一笑。 估计是两人的穿着打扮,却是让这位老人家觉得自己是从城里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对方先入为主的概念,总是很难洗去的。 成立的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出来散心,遇上下雨回不去,来这猎户家中暂避一会儿,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野猪好吃吗?” 糖炒栗子接着问道。 先前那顿饭,吃的太俗…… 只有面和豆腐,她根本没有吃饱。 异兽虽然化为了人性,但还是以肉食为主的。 只是不再生吃,吃相也变得斯文了许多。 “当然好吃啦!野猪的肉可香了!不过得先用水煮过一遍才行,加些白酒。不然会有些腥。说起来现在倒还不是吃野猪最好的时候,但山里人靠山吃山,也没什么资本去挑三拣四。” 驼背老翁说道。 言毕,还颤巍巍的断了两碗水放在桌上,给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喝。 水根本没有烧开。 若是全然烧开,未免要费很多柴火。 山里的水,都是泉水。 直接喝也没有问题。 方才只是让其稍微温热了些。 “那什么时候的野猪,才算是最好?” 赵茗茗问道。 她知道野猪的样子,但却也没有吃过。 早就听说人类吃东西喜欢分个四季时令,什么季节吃什么季节下来的东西,赵茗茗一直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个愿意说道的人,自是要问个清楚。 “秋天,秋天的时候,野猪最肥!” 驼背老翁说道。 随即也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从这儿往东走十几里地,有一片野果林,是我小时候就有的。至于什么果子,却是不知道。反正一到秋天就红彤彤的。我们这些人,很少有去吃的,因为长得太密,很多都没有熟透。不过秋天的时候,这些果子,就会和书页一起落下来。在底衫铺成厚厚的一层。” 驼背老问说道。 说道这里,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都有些纳闷…… 明明是问他野猪的事情,怎么又开始说起这野果子? “秋天山里气温变化很大。早晚冻得要死,中午却是很热。这些野果子堆在地上,也无人管,慢慢的酒开始发酵。要是再下过机场秋雨,那发酵的更快。顺着风,都能把那酸味儿吹到这里来。每年只要闻到了这酸味儿,大家伙儿就会去那野果林外守着。因为总有嘴馋的野猪跑来去吃那野果子。但发酵过的野果子,就和果酒一样,是有了度数的!有些个头小的野猪,不知不觉就吃醉了,侧着倒下睡着。我儿子就拿锁套把它前后蹄子一起绑住,然后在拖拽回来。” 驼背老翁说道。 “难道这野猪能醉成这样?却是一点反映都没有?” 赵茗茗问道。 “哈哈,说起来,这野兽何人真是没什么区别……人若是喝多了,就是一坛烂肉堆在那里。任凭你拳打脚踢,都是浑然不觉。野猪也是如此。都拖到了家门口,却是还在醉酒哼哼。” 驼背老翁笑着说道。 他没有想到,这两位成立的姑娘,却是对这些山林间的野趣之时极为感兴趣。 不过既然他们想听,自己也正好想有个人说说话,如此却是两全其美。 “醉了的野猪,人在吃了,人会嘴吗?” 糖炒栗子问道。 “这肯定不会……” 驼背老翁愣了愣说道。 糖炒栗子问的不无道理,而他也解释不出原因。 不过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着实没见过谁是这样醉倒的。 “一看你们俩,就是没喝过酒!” 驼背老翁放下水碗说道。 “没喝过酒还能看的出来?” 赵茗茗诧异的问道。 “当然能看的出来了!不但能看的出来,就是用鼻子也能闻得到。” 驼背老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 赵茗茗却是笑了。 一个人类在她们异兽面前说自己鼻子好,这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们现在是没喝酒,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们以前没有喝过酒?” 赵茗茗问道。 “喝酒的人不是你们这样。” 驼背老翁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就在此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走进来一男一女,想必就是这位驼背老翁的儿子和儿媳妇。 “飞儿回来了!” 驼背老翁眼睛一亮,立马起身。 连那树枝拐杖都没来得及拿,就要往屋外走去。 “爹!我们回来了!” 这男子说道。 声音浑厚。 赵茗茗也探头一瞧,却是个极为精壮的山里汉子。 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有些黝黑。 头发剃的短短的,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 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左胳膊和脖子上,穿着一圈又一圈的锁套。 只不过,他是空手进院的。 看样子,那处捉野猪的陷阱却是放空了…… “怎么,没抓到吗?” 驼背老翁问道。 “没……这畜生……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男子抱怨道。 随即将缠在身上的锁套一点点解了下来,丢在了一遍。 “快下雨了,咱们赶紧把这些皮货收到屋里去!” 男子对这自己的媳妇儿说道。 赵茗茗虽然是个外人,但也能看出来这儿媳妇似乎是和自己的丈夫以及公公有了些矛盾…… 不然也不至于一句宽心的话不说,还把脸掉的老长。 不过这儿媳妇的来拿本就有些偏长,这般再一吊,却是和驴马很是近似。 “爹,家里来人了?” 儿媳妇忽然问道。 不得不说,女人就是心细。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却是都被这儿媳妇察觉出来。 “是两位城里的姑娘,看要下雨了,来躲躲雨!” 驼背老翁说道。 赵茗茗一看这老人家都介绍了自己,却也是不好意思端坐着了。 她拉着糖炒栗子一同向屋外走去,起码也得打个招呼,方才不算失了礼数。 “这可真是成立的大小姐……” 那位儿媳妇看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后,却是眼睛发直。 沉默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不三不四,又酸味十足的话来。 “打扰了!” 赵茗茗微微颔首说道。 “哪个成立来的啊?” 儿媳妇边收院子里的皮货边问道。 故作轻松至于,还斜眼瞥了赵茗茗几下。 “定西王城。” 赵茗茗说道。 “哎呦!不得了……王城的大小姐,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儿媳妇说道。 言语中挤兑更甚! “出来逛游,却是贪图闲适,越走越远。突然察觉这天将降雨,无奈只得前来打扰。” 赵茗茗不卑不亢的说道。 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亲和的笑意。 糖炒栗子看着自己小姐,却是和当初在列山中应付那些族中事物时一模一样。 赵茗茗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只会受到男人的偏爱与放任。 至于女人,却是怎么都会互相排挤,争锋吃醋,妒火中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四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六】 这男子和他媳妇把兽皮都收入了房中之后,雨却是还未下来。 “这些皮货可是都要卖的?” 赵茗茗问道。 “是的。每个月都有人来取一次货,多的就只能自己挑下山去,寻一处市集卖了。” 青年男子说道。 “先前我们也路过了一处市集,不知是不是你去过的。” 赵茗茗说道。 “只要下了山,市集便多如牛毛。不过这皮货却是不能去普通的市集,官家有专门供给猎户交易的地方。” 青年男子说道。 “这附近可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 赵茗茗问道。 记住网址m.luoqiuzww. 她看着雨还未下来,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赵茗茗对山应该是极为熟悉的,毕竟在列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过列山位列九山之一。 天底下的山何其多? 九山却只有九座。 是别出无法比拟的。 “山里倒没什么有意思的去处……不过从西边往下走,有一片芦苇荡。我准备去那鹏鹏运气,看看能不能抓条鱼当晚饭。姑娘要是有兴趣,可以同去。” 青年男子说道。 “人家本事来避雨的……怎么你这上杆子的还要带着玩请吃饭?” 他媳妇很不满意的说道。 出言这般挤兑。 青年男子没有回嘴,只是默默的到一旁去收拾渔具。 今天没有捉回来野猪……。 灶台清冷,却是无物下锅。 “好,我同你去看看!” 赵茗茗说道。 她没有在意那女人的话。 实际上,她也没必要在意。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收拾好渔具之后,就走出了院门。 赵茗茗快步跟上,糖炒栗子紧随其后。 当她走过那女人身边之时,有意无意的白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真是两个狐狸精……” 那女人背对着二人念叨了一句。 这句话赵茗茗听了个真切,脚下突然那一顿,心中一股子郁结之气向上窜着,险些就要压制不住了。 好在最后一刻,赵茗茗却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重新朝前走去。 “小姐,那女的忒不是人!” 糖炒栗子气鼓鼓的说道。 “这就是人。真正不是人的,是你我。” 赵茗茗语气平淡的说道。 糖炒栗子张了张嘴,却是再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只觉得,这人真是复杂透顶…… 那位摊主老李,看上去如此憨厚,但用心却极其险恶。 这家的那位驼背老翁明明是个十足的热心肠,可自己的儿媳妇又着实尖酸刻薄…… 不过这般却是哭了他儿子。 那青年男子夹在中间,恐怕进退都不好做。 异兽们更在乎的是一个族群。 而家庭却是人间最为基础的构成。 幸福的家庭中,幸福总是相似的。 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不过即便有再多的不幸,家也是个永远能让人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放松的地方。 家不是一个围城,无论是在家的人,或是在外的人,都对其怀有极深的憧憬和期待。 赵茗茗曾看过人间的一句俗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话听起来极为的虽糙,让她一开始根本就无法理解。 但想通之后,却发现的的确确是这般道理。 或许听上去有些粗俗,但又极为的深入人心,这是那些狼藉天涯的游子们,心中一句实实在在的感慨。 “什么时候回家?” 这是人们互通书信或他乡遇故知时常说的一句话。 回家,永远是人间难以割舍、抹不掉的情怀。 无论是天南,还是地北。 无论是舟车,还是鞍马。 只要能回,就一定要回。 列山可以算是赵茗茗的家。 但赵茗茗总觉得自己的家,和人类的家总是有些区别。 因为想起列山的时候,她的反应只有无趣和死板。 却是没有人们想起自己家是那种温馨与依靠的感觉。 天下两大文宗之一的通今阁,却是把个人的塑造分为了另个部分。 第一部分,修身。 第二部分,齐家。 只要做到了这两点,就已经可以傲立于天地之间而无愧其赠与。 就连那些闯荡江湖的浪子,酒过三巡之后,都会眼眶微红,声音沙哑,极为动容的说一句“我的老家……” 无论是以何种原因离开,无论曾经在那里收到了多少伤害,无论在路上的日子给了多大的解脱。 但总有一天,低头看着马蹄车辙印时,心中突然就会升起一阵厌恶。 这就是该回家的时间了。 水是故乡清,月是故乡明。 即便是历经了烽火连三月的离乱,最让人牵挂的也是一封家书而已。 家乡或许远在万里之外,但举头望去,就能看到同一轮明月,这倒是给离人的心头,稍稍多了些慰藉。 赵茗茗觉得自己离开家,是有足够强大的理由的。 但人类如此的思念故乡,为何却还要整日整日的在外奔波? 难道他们不喜欢团圆?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离别,不论在人间还是在九山中都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字眼。 因为离别总是意味着亲近的人会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赵茗茗也之所以在列山上,在族中那么的冷清淡漠,就是因为她知道相逢的终极便是离别。从相逢那刻算起,分离的日子就近在眼前。孤身一人,衰草斜阳,霜降大地。 而后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一辈子便要经历无数次这般的离殇。 赵茗茗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离别,所以她才会选择如此将自己的心全然封锁起来。 不过她早已不再悲伤。 那些往事,都化作了点点残泪,收在了心底出。 在她母亲死去之后,父亲赵泽告诉他,离别只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 草长莺飞,花红柳绿,那是一个本该异常灿烂的季节。 但列山上下却是一片缟素,面色悲凉。 年幼的赵茗茗在族人和父亲的开导下,并咩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也觉得这股子难受,像是吃鱼是背刺卡住了喉咙。 记忆里很多班驳多彩的事情,却是悠忽一下变的苍白不已。 她抬头看这夜空与星河,哼唱着不知从哪来听到的曲调。 这歌声从她的嘴里哼唱出来,有从耳朵里听进去。 这一唱一听间,却是了断了所有记忆的来路和归途。 横亘在赵茗茗面前的,是一条无法泅渡的河流。 这条河流关于年幼,关于青春,关于成长,当然也关于离别。 死亡是每一个生命最终都将到达的彼岸。 永恒是留不住的,离别间的重逢也是短暂的。 离别终须还是要离别。 当时的赵茗茗,对父亲的话笃信不疑。 但在日月流转之后,她却是知道这才是世间最大的谎言和骗局。 不过这种假象,却很能令她有有些满足。 在期待的同时,又有几分忍不住的彷徨。 这是岁月赋予的有选择,但又没给其他的余地。 不过,既然要离开,这世间为何又会安排这么多的相遇? 所有的相遇到最后,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这一点,倒是从来不会出错。 天已近黄昏。 青年男子的脚步,慢了下来。 赵茗茗朝前看去,看到一大片水洼。 这里虽然还未出山,但总觉得要比先前的地方亮堂不少。 或许是因为有水的原因。 赵茗茗并不是很喜欢水。 但若是一个地方总是干巴巴的,她也会立刻就讨厌起来。 夕阳的红色透过堆砌的云,只能露出薄薄的一层。 这会儿起了微风。 风把水面吹开,吹皱,起了涟漪与波纹。 水洼里长着许多高高的芦苇草。 它们还没有全然的变绿。 赵茗茗看着眼前的景色,却是觉得像极了秋天。 金黄的芦苇穗慢悠悠的摇曳着。 旷野间,尽皆都是苍苍茫茫。 青年男子剑气一块石头,朝水里扔去。 赵茗茗看到那石头在水里几个起落之后,才终究落了下去。 她觉得但凭着,就很有意思。 自己也不算白来了一趟。 随即弯腰也从脚边捡起了一枚石子,朝水洼里扔去。 本以为也会像那人一眼,在水面上几经起落浮沉,可却刚一落水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冒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茗茗问道。 “你用的石头太大了……而且都是一疙瘩。打水漂,得用这样扁平的石头才好。” 青年男说道。 随即眼睛还在地上仔细寻摸着。 “小姐这个可以!” 糖炒栗子说道。 她却是眼疾手快的发现了一块极为适合打水漂的扁平石头,递给了赵茗茗。 青年男子又把打水漂的摇铃对这赵茗茗讲了一遍。 这些对她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身为异兽,又修了武道。 对于这角度和气力的把握当然要比普通的人类强了不知多少倍。 石子出手。 赵茗茗在心里默数着。 这一块石头,足足起落了十八次之久。 就快要把这一大片水洼拦腰裁开! 最后没入一片芦苇荡中,不见了踪迹。 但却又惊起了一滩鸥鹭。 青年男子不可思议的看着的赵茗茗。 他觉得这王城里来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十指不沾阳春水。 没想到对这打水漂却是上手如此之快! 赵茗茗心中甚是得以。 虽然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但终究是在人类面前拔萃了一回。 青年男子坐下来开始准备钓鱼。 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早就拌好的饵料。 用手指揩出来一小块,认真的搓揉着。 赵茗茗看到他的眼神虽然平静,但却压不住眼底的些缕愁绪。 手上的动作虽然缓慢,到每一下都极为坚实肯定。 这关乎到一家人晚上的肚皮。 却是不由得他不认真对待。 但这饵料搓好,鱼钩抛下。 后面的事,谁也说不清。 到今天却是占了一些天时。 阴雨天的前夕,水中的鱼都会因为呼吸困难浮到水面上来。 青年男子把饵料挂在吊钩上,抛入了水中。 随即又在泥泥土上刨了个坑,将鱼竿手持的部分埋在其中,这样却是把两只手都解放了出来,可以做些别的事。 “没见过?” 青年男子问道。 他看到赵茗茗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做事。 “没有。”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是啊……你们恐怕天天吃鱼,却不知道这钓鱼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 青年男子说道。 “但我看你做的,很有意思!” 赵茗茗说道。 “因为我并不他贪心。我只需要一条来当做晚饭就好。而那些靠谁吃饭的渔夫们,哪里有我轻松?” 青年男子说道。 “这倒也没错……做什么都不容易。” 赵茗茗说道。 “在有趣的事,重复的次数多了,也会变得无聊起来。就好像我觉得王城里的生活定然是很有意思的。但你们不是仍旧跑了出来?” 青年男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因为无趣而出来的?” 赵茗茗问道。 “我虽然没读过书,但物极必反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就像我若是天天吃鱼,也会想要下一顿吃点豆腐炖排骨。在王城里呆久了,自然想到这空旷的山野中走走。” 青年男子说道。 “你虽然没读过书,但懂得道理却是比那些读过书的人还多,还通透!” 赵茗茗说道。 青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少有人会这般夸奖他。 尤其还是一位陌生的,极为漂亮的姑娘。 这夸奖,也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读书都读写什么?” 青年男子忽然问道。 “之乎者也,人伦纲常。” 赵茗茗说道。 虽然她不是人类,但人间的书着实也读了不少。 起码应付眼前人是足够的。 “人伦纲常?这些东西还需要读吗?” 青年男子好奇的转过头来问道。 “为何不需要读?” 赵茗茗皱着眉。 她没有听到这青年男子话中的意思。 “我并不是在找茬……我只是以为读书都是读一些极为深奥的事情,毕竟那些度过书的老爷们,平日里都是鼻孔朝天,挺着肚子往前走。这般做派之下,想必总是能有些常人不及的地方?但你方才说读的都是些人伦纲常,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解释道。 他担心赵茗茗误会了自己。 毕竟别人可是读过书的,而他却是泥腿子一个。 到现在为止,写自己的名字都还缺胳膊少腿儿的。 “那你说说,什么是人伦纲常?” 赵茗茗问道。 同时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青年男子的笔尖传来赵茗茗身上的幽香,顿时让他的脸有些微红。 先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竟是根本不管转过头去。 “我爹老了,我得伺候他,孝敬他。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家里也很穷。但起码顿顿都得让他吃饱喝足。开春不着凉,过冬不受冻。另外的我媳妇儿虽然有时候会刻薄一些,但她却是除了我爹娘以外最不嫌弃我,最用心疼我的人。嫁给我之后,虽然没什么好日子过,不能像王城里的阔太太那般清闲,但只要有好东西,我都给她留着。去年秋天的时候,我打到了一直雪狐。那毛色纯白一片,连一根杂的都没有。一口气吹下去,都见不到底。当时也有个城里人,愿意出五两银子买走。但我没有卖,我给我媳妇留下做了一条披肩。虽然时候她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很开心的。现在我们还没有孩子,因为我没钱供他读书。我想送我的孩子去读书的。因为不读书,总是会被别人看不起。做儿子的孝敬爹娘,做丈夫的疼爱媳妇,做父亲的关心孩子,这些不就是人伦纲常吗?” 青年男子说道。 赵茗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说的这些感情,赵茗茗全都没有经历过。 赵泽身为列山山主,自然不需要她这个大小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 而赵茗茗却还未成家。 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 先前说的那些,无非是从书上看到的罢了。 “没想到这书上的文字,落在实际的人间,却是如此的有滋有味……” 赵茗茗说道。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青年男子摸了摸头收到。 又是一阵风吹过。 他打了个寒战。 山风总是要比别出的风更凉。 尤其是在阴天下雨前。 青年男子从画中去处一个葫芦,拔开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两口。 “要喝点吗?” 青年男子肚子和赵茗茗问道。 “这是什么?” 赵茗茗没见过葫芦里却是还能放喝的东西。 “酒。不过不是很忙好酒……是从市集上打来的散酒。” 青年男子说道。 “为什么要喝酒?” 赵茗茗问道。 “因为……因为我有些冷……酒是可以驱寒的。你不冷吗?” 青年男子问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 身为异兽的他,当然不会觉得冷。 青年男子觉得很是奇怪。 这姑娘的身子骨看着极为瘦弱,而且穿的也并不多。 怎么会一点都不觉得冷呢? “你是不是没喝过酒?” 青年男子问道。 他忽然想起来,城里那些个小姐们好像都不会喝酒。 而是都在午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茶楼中一座就是大半天。 “没有。” 赵茗茗说道。 列山上也有很多酒。 但赵茗茗却是一次都没有喝过。 不是她有些抵触。 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旁的人喝酒,要么是因为开心,要么是因为难过。 偏偏这两种情绪,赵茗茗都不具备。 没了情绪,自是也没有喝酒的必要。 至于方才他说的御寒,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赵茗茗是不会觉得冷的。 “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多!” 青年男子笑着说道,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难道这山野,就是一片法外之地?什么讲究都没有” 赵茗茗问道。 “那怎么会,讲究自然是有的。不过城里人都是想怎么活的舒服,像我们,只想着怎么能活下去。” 青年男子说道。 赵茗茗沉默不语…… 活的舒服跟活下去,有云泥之别。 想要活的舒服的人,自然有资本去讲究。 但一个只想着如何改活下去的人,却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的话,那也是没有讲究。” 赵茗茗说道。 “还是有的。就说我是个猎户,但开春的时候,猎户之间有个协定。就是都不能狩猎的过于频繁。” 青年男子说道。 “这是为何?开春的时候冰雪消融,应当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赵茗茗说道。 “没错。若是为了钱,开春的的确是个好时候……但开春往往也是野兽们抱窝下崽的时候。出来觅食的,都是父母。我们若是把这些老的打完了,那小的就会在窝里饿死。这样一来,去不就是绝后了?唱词以往下去,这山就空了。” 青年男子说道。 “没想到猎户对野兽却是还有里良善之心!” 赵茗茗说道。 “唉……都是讨生活了罢了。” 青年男子叹了口气是说道。 “可是你们若不狩猎,起步就吃不不抱?那和你先前说的却是又自相矛盾……” 赵茗茗说道。 “虽然靠山吃山,但可不能坐吃山空。这是山里人都知道的事情。何况这大山可是个宝!除了野兽以外,别的东西也不少。不狩猎的时候,挖点野菜,摘些果子,实在不行,就像我现在这样,钓一条鱼打打牙祭,都能对付过去。活下去当然重要……但活得久却更重要,我们这些猎户,一无土地,二无农具,总是要想的更加长远一些。毕竟这野兽也是生灵,生灵的繁衍要比稻谷的成长慢得多。” 青年男子说道。 “我能喝一口你的酒吗?” 他话音刚落,糖炒栗子却是忽然走近来说道。 先前赵茗茗一直在和这青年男子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你会喝酒?” 青年男子问道。 把酒葫芦递给了他。 赵茗茗也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的印象中,糖炒栗子最爱喝的就是蜂蜜水。 从来没见过她喝酒。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悄悄喝酒了?”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抱着酒葫芦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 把那青年男子惊的目瞪口呆。 这葫芦里的酒有多烈,他是知道的。 即便是猎户们,都得小口小口悠着喝。 方才他那般豪饮,纯粹是为了驱寒。 可像糖炒栗子这般喝酒的姑娘,他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姑娘真是好酒量……” 青年男子说道。 糖炒栗子笑笑,转而面对着赵茗茗说道: “小姐每次族里有活动都只待一会会儿边走……人家还没玩够呢!” “所以你就趁我休息了之后,再跑回去玩?” 赵茗茗秀眉一挑说道。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水花声。 赵茗茗赶忙回头,看到却是那有鱼咬了钩,此刻正在水中翻滚挣扎。 同时,那憋闷了许久的雨滴,终究也是落了下来。 砸在水洼中,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凹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五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七】 “小姐,下雨了。” 糖炒栗子说道。 可是赵茗茗却没有回答。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春雨一场暖。 赵茗茗静静的站在水洼边,看着雨点越来越大。 西北的雨不似南方那样绵绸细密。 总是像爆竹般,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有时能让人清醒,有时能让人沉沦。 没人知道赵茗茗此刻的心境究竟是怎样。 不管是谁,带在原地不动的时候,旁人总觉得他在思考些什么。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却是什么都没想。 只是放空了自己而已。 “小姐?下雨了?!” 糖炒栗子再度说道。 赵茗茗睁开眼后问道。 “小姐……咱们还未出乐游原时,你就睡着了,到现在已经睡了足足四五天。” 糖炒栗子说道。 语气有些急切。 赵茗茗猛然一回头,眼前的景色却是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我睡了多久?” “应该是五天,不过第五天还未过完。” 糖炒栗子说道。 “先前还是模棱两可,这会儿怎么就如此确定了?” “四五天?究竟是四天还是五天?” 赵茗茗问道。 刚刚醒来,她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 “我倒是不觉得饿……” 赵茗茗说道。 异兽与人类不同。 赵茗茗问道。 “因为我每隔两天都会买一袋糖炒栗子吃。” 糖炒栗子说道。 糖炒栗子问道。 “还好……就是一直在做梦。” 赵茗茗说道。 即便是化形之后,也能长眠许久。 即便赵茗茗连睡上一个月,却是也不会让糖炒栗子觉得奇怪。 “小姐睡的还好吗?” 赵茗茗说道。 “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这些?” 糖炒栗子问道。 “梦到什么了?是不是……嘿嘿!” 糖炒栗子调笑着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做梦……亦或是在脑中把咱们从下山之前,一直到进城的事全都重温了一遍。” 糖炒栗子问道。 “你呢?” 赵茗茗问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出门的太久了。” 赵茗茗抻了个懒腰说道。 “难道小姐是想回家了?” 她也是如此的。 直到这时,她才听到车厢顶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雨了?” “我还好。”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真是巧了……我在梦里也是刚刚下雨。” 赵茗茗笑着说道。 “人间不就是这般充满巧合的地方?” 赵茗茗问道。 “是啊,下雨了小姐。不过刚开始一会儿。” 糖炒栗子说道。 这几日她都在沉睡。 却是也不知道糖炒栗子带着她走到了何处。 “小姐,咱们现到了震北王域。现在应该是燕州地界,再往前走过一条河,就是鸿洲了。” 糖炒栗子转过身,朝着赵茗茗挤了挤眼睛说道。 “咱们现在在哪里?” 赵茗茗问道。 “我们为何要去鸿洲?” 赵茗茗问道。 她觉得糖炒栗子定然是提前打探过,鸿洲应当是有些极为有趣的东西。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糖炒栗子却是能把这些事搞得如此清楚。 赵茗茗说道。 “而且那鸿洲还是震北王域的矿脉所在地!” 糖炒栗子说道。 “鸿洲可是震北王域最大的一个州。不仅兵精粮足,府城也是在震北王域仅次于王城的所在。” 糖炒栗子说道。 “没想到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这四天没白活。” 糖炒栗子说道。 “你个小财迷……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丢掉的许多银票?” 赵茗茗笑着说道。 “矿脉?什么矿?” 赵茗茗问道。 “我也没搞清楚,说不定是金子呢!” 她的双腿本事架在外面一晃一晃的。 这会儿却是也收了回来,盘膝坐好。 地上变得越来越泥泞不堪,马车的速度却是也变慢了。 “当然了!那是咱们的东西!可不是得找补回来?!” 糖炒栗子一噘嘴说道。 雨越下越大。 马儿嘶鸣了一声,但速度仍旧是这般不紧不慢的。 “当然不如咱们以前的那辆……不过没了就是没了,心胸开阔点,别这么斤斤计较!” 赵茗茗说道。 “这马车真是不中用……才下了点雨,就走不动了!” 糖炒栗子气氛的说道。 随后扬起鞭子抽了下去。 赵茗茗说道。 “可是那个媳妇就很让人讨厌……小姐,我是看清了!好人身边总是会有令人生厌的角色!” 糖炒栗子说道。 “该死的人类……” 糖炒栗子气哼哼的说道。 “人类也不都是不好……起码后来那位老翁,还有青年猎户就很好啊!” 糖炒栗子说道。 虽然她并没有听懂赵茗茗话中的意思。 不过小姐说的话,总是不会有错的。 “你就当这是一种平衡。咱们九山之间,不也是如此?只要有了生灵,生灵开化了神智,那就会争斗不休。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赵茗茗说道。 “小姐说得对!” 不说其乐融融,也要是秋毫无犯才好。 可是包括她的父亲赵泽在内,都把这与人间的协定当做是缓兵之计。 只要时机成熟,实力允许,九山一定会尽起天下异兽,来反攻人间。 只是赵茗茗说完之后,却是陷入了沉思。 九山中的异兽,虽然和五大王域的人类签订了协议,可是摩擦与纷争仍旧是从未间断过。 赵茗茗很渴望九山与人间能够维持住一个基本的平衡。 人类在从前,虽然大规模的猎杀过异兽,算是率先打破了平衡,可是既然协议已然签订,新的平衡已经建立,却是就该停止这种互相不讨好的危险的念头。 不论是人间,还是九山。 这个世道最需要的就是平衡。 赵茗茗每次想起这些事情,都会很是忧虑…… 尤其是她在人间行走了这么久之后,她心中的忧虑却是更甚。 异兽虽然有种种的先天优势,但作为和人类平起平坐,开化了神智的生灵来说,毕竟是后来者。 若是懂得了平衡,才能搞好的感知周围的事物以及环境,对自身对这万千世态的控制力也会有着明显的提升。 如果失去了这种平衡,不但是个人,整个世道都会因此儿崩塌不存。 战争可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 但让这世道平衡的前提,就是每个人,每隔一手的情感与思想也要做到平衡。 异兽们总是很激进,他们认为这平衡就代表着懦弱和退缩。 但赵茗茗觉得,平衡只是一个人对情感的客观理性表达罢了。 九山的山主们,都在尽力的将这种束缚简化到极致。 但若是想彻底摆脱这般舒服的话,就得不计后果的打破平衡。 赵茗茗一开始,还总是喜欢和他的父亲聊几句。 不过异兽们的确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赵茗茗居住的地方虽然很好,但大部分异兽们的生活环境依旧是极差。 这样就会带来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些想法若是想要翼翼完成,却总是无法摆脱环境的舒服。 若是她自己的心中稍稍有所偏爱,那便根本无法找到一个正确的出路。 只要是开化了神智的生灵,都都需要一个感情的寄托。 人间的人类会去神庙里上香,会在清明时分祭拜自己的先祖。 讲讲她对九山未来的看法,说说这人间和九山到底如何才能繁荣与共。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要更细致一些。 赵茗茗在追寻九山和人间的平衡之前,也在不断的调整自我心态。 总觉得这天下的万里锦绣,自己却只能偏居一隅,蜷缩在九山之上很不合理。 甚至是一种侮辱。 这种野心,可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这些都是未自己的感情寻求一份宣泄和依仗。 异兽们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却是把感情放在了人间。 赵茗茗曾告诉自己的父亲说: “世间事,但凡以极端论处,往往都只能逞一时之快。唯有平衡的方式,才能够承载万物,唯有不偏不倚的行为,才能够如修水长般持久。若是只倒向一方,那边是大厦将倾,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树倒猢狲散。” 可是赵泽却对这般言论嗤之以鼻。 异兽们对于这般野心,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等投入到了忘我的地步只有,回眸自身,却是也到了一个平衡的存在。 自身的势力,和野心的展望。 可这些书,最早都是他父亲拿来让她读的。 何况,这番然平衡的思考,不正是为了让九山,让自己的族群,傲立于天地之间更久一些吗? 为何他的父亲却是不能理解…… 甚至觉得赵茗茗是不是看了太多人间的书,而导致她的想法竟是不偏向自己的族群! 赵茗茗也很是无奈…… 她着实是读了不少人间的书。 但反之,赵泽却觉得自己的女儿怎的如此没有气魄! 实际上,赵茗茗心中向来都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 毕竟这“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是空穴来风。 人类作为人间的主宰,这已是天道纲常所认可的东西。 若是异兽们继续单打独斗,那后果有多悲惨可想而知…… 赵茗茗觉得自己的父亲赵泽,对九山异兽们的能力过于自信。 毕竟这欲望永无止境,若是没有足够的自制力去平衡失去与获得,便宛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过于激进的,只会走向极端,最终丧失自我,失去思考之能力。 赵茗茗把异兽们这种心态,归纳于无知。 就算河东河西各三十年,现在却是也没有轮到九山异兽们的大兴时刻。 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能做的只有忍耐。 能屈能伸,才是最大的远见。 “你说,咱们九山,若是真的来了人间,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问糖炒栗子,但实际上却是赵茗茗的自语。 这一路上,她每到一处,都把所见所闻认真的做了记录。 希望等返回列山之后,这些笔记能够给他的父亲一些触动,一些改变。 毕竟到现在为止,她的能力也只有如此了…… 这是她一出生就附带在她身上的一种责任。 也正是那位青年猎户口中的人伦纲常。 作为女儿,她有责任为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庭去考虑前途。 虽然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她的内心,却始终是火热滚烫的。 这并不是赵茗茗的本意,也不是她的性格。 糖炒栗子说道。 “这怎么说?” 赵茗茗问道。 但他的父亲,还是他们族群的组长,是列山的山主。 外人只看到了赵茗茗生活的光鲜,哪里知道背后她所承受的重担? “都到了人间?怕是得流不少血……” 糖炒栗子说道。 “自私那不更应该不会多管闲事吗?为何又会流很多血呢”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的话却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种想法,和她的不谋而合。 “因为人类是一个很自私的种族。” 却是对糖炒栗子有些刮目相看。 本以为这小家伙,就是个乐天派。 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便可以舒心畅游,什么都不管不顾。 “若是没有外来的势力,人来之间当然会内斗不休……毕竟谁也不服气谁。小姐,你就看着五大王域,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但实际上真久如此吗?咱们九山互相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无间。”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安分守己。” 赵茗茗说道。 “没错!那些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中庸吗?咱们也应该去学学!” 哪里想到她的心思其实这面通透深沉? “不过当有外来势力的时候,人类却是就能瞬间扭成一股绳。当年他们人间侵犯我们九山的时候,咱们九山不也是放下了隔阂与间隙,并肩对敌?若是不团结,哪里还有现在的日子?我们怕是早就被人类赶尽杀绝,取了体内妖丹了……”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 本事已经够惹眼了。 若是还继续高歌猛进的话,说不得就是自取灭亡。 花生的果实,总是结在深深的土层下。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轻轻一笑,中庸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古往今来这么多年,人间的历史上却是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 在人类眼中,九山的异兽们就像是一朵娇艳的鲜花。 露而不藏,危伴其旁。 只有这藏露兼有,方才为中庸之道。 赵茗茗本想在临走之前,和他的父亲赵泽再就此般道理论说一番,可是一想到上次他的态度,便只能作罢了。 一个隐藏,一个显露。 赵茗茗也说不上究竟那种是好的,但兼而有之,不走极端,永远是最恰当的选择。 藏而不漏,没世之后。 赵茗茗忽然说道。 “小姐觉得什么时候是时机?” 糖炒栗子问道。 先不说异兽们对于人类的这些种种道理先天的就会排斥。 尤其是是类似于平衡和中庸的说辞,更是然后他们觉得这是模棱两可,得过且过的和稀泥。 “我们还是应该找准时机才行……” 糖炒栗子却是忽然有些感慨。 赵茗茗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像是个老人家。 “别多想了!赶紧找个地方避雨!我看着马儿也是又累又饿……” “我不知道……但决计不是现在!” 赵茗茗语气果断。 “也不知咱们能不能看到时机到来的时候。” “为何?是不是你老虐待别人?” 赵茗茗问道。 “小姐……是它虐待我还差不多……遇到平坦的大路,无论怎么呵斥确实都不走……一遇到坎坷不平的地方,不需要催促,自己就飞也似的,撒欢跑起来。把我坐在这里垫的屁股都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受虐待的那个!” 赵茗茗说道。 “它才没有呢!我给你说小姐,这匹马可是懒得要死!” 糖炒栗子说道。 “小姐你怎么总是帮着别家说话?” 糖炒栗子噘着嘴,不满的说道。 “我从不会帮谁说话,我向来都是只讲道理。” 糖炒栗子很是委屈的说道。 “那估计就是你以前对他不好,所以才会这样伺机报复你!这马儿虽然还没有开化神智,但也是有思想有意识的。你对它如何,它心中有数,自然就会回馈出来。” 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听到了耳力,身子骤然一怔。 继而很是凄惨的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族群,对列山向来都是满腔热爱。 赵茗茗说道。 “怪不得族里的人都说小姐无情无义……” 糖炒栗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赵茗茗自问做不到那样决绝。 很多时候她的冷静客观,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情感冲昏头脑,以便于做出最有利于族群和列山的抉择罢了。 但族中的不理解,乃至于非议,让她也着实感到心力憔悴。 没想到最后却是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判词。 人类的历史上,有许许多多大义灭亲的故事。 这都是所谓站在道理一遍,无情无义的典范。 糖炒栗子嬉笑的说道。 “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往往都会标榜自己是如何的舍己为人,是如何的斩断了私情与私心。这样的人存不存在尚且不论,但你真的觉得这般如此就是对的?都说虎毒不食子……在我们尚且还未开化神智,还只是野兽之流的时候,也知道维护自己的家庭,呵护自己的后代,但你看着人类,包括我们九山之中,有多少在开化了神智之后,却是连这最基本的都丢弃了?小姐你说这算是进步还是倒退?”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赵茗茗默默地说道。 “小姐,你可是个女儿身,哪里有什么豪杰丈夫的。” 糖炒栗子怯生生的说道。 她微微的回头看了看。 害怕赵茗茗真的生气了。 “你这话倒是像在指责我了……” 赵茗茗淡漠的说道。 “没有小姐……我不是这意思……” 她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又说错了话。 虽然她与赵茗茗关系很好,但毕竟还是主仆。 做下人的,让主子不高兴了,本就是大不敬之举。 “别人是如何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就不能轻易开口。到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族中的那些人在喝酒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明天还有没有酒喝?吃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明天还有没有肉吃?未雨绸缪总是被他们觉得是小题大做,就连我父亲那老家伙也不例外……可若是你当真踏下心来想一想这些事情,你也会跟我一样,喝不下酒,也吃不下肉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没有回答。 “小姐这话倒是有些微信了!” 糖炒栗子说道。 但她说完,顿时就很是后悔…… 事到如今,糖炒栗子哪里还敢信口开河? “那青年猎户喝酒,是为了驱寒。生活与环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在丁州府城中,咱们与刘睿影喝酒,一般是为了有趣的消遣,另一半不也是为了跟深入的了解人类?” 赵茗茗借着说道。 自己却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没错……其实谁都没有自己以为的这么冠冕堂皇。我与他喝酒,着实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是我的个人情感,与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赵茗茗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觉得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方才小姐明明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为何自己不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等她说个痛快之后,那不开心却是就能烟消云散。 赵茗茗抢过话头说道。 “那就是喜欢了?他可是人类啊!” 糖炒栗子大惊失色的说道。 糖炒栗子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小姐会这么直白的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所以小姐是对他有了些……” “我对他有些别样的情愫。” “若是抛开这一点来说……刘睿影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就是有点傻。” 糖炒栗子说道。 “他可一点都不傻。” “是人类又如何?那你说的,咱们都是这天地间开化了神智的生灵罢了。既然有了神智,还分什么你我彼此?高低贵贱?” 赵茗茗说道。 既然已经把话说破,她却是也就不再隐藏。 “人们通常都觉得一个人为了某种目标而全神贯注就是傻。但这其实才是最为聪明的表现。” 赵茗茗说道。 “那小姐觉得我聪明吗?” 赵茗茗笑了笑说道。 “小姐这酒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糖炒栗子调侃道。 糖炒栗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小姐,那是什么?” 糖炒栗子忽然身体前倾,指着前方的里面说道。 糖炒栗子问道。 “你啊……是聪明过头了!当心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闻声超前一看,像是有个人的躯体横在路中间。 不过雨着实是太大了……让她看的有些模糊。 “有股很淡的血腥……” 赵茗茗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六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八】 雨中的气味本就很是难以传播。 尤其是这雨还不小,雨点也很大。 赵茗茗身为异兽,感官自然要比人类灵敏很多。 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根本不会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不过既然有了血腥味,那就证明有人正在流血。 这人一定不是赵茗茗或糖炒栗子。 除她俩之外,这条路上再没有任何生灵的存在。 唯有马车前那一具很横在路中央的躯体。 “小姐……这十个人?” 糖炒栗子问道。 看样子,却是有些害怕。 她是见过死人的。 可是死人无论见多少次,还是会害怕...... 《边月满西山》第六十六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七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九】 赵茗茗静默的朝前走去。 对面的刀光,没有丝毫闪动的迹象。 赵茗茗每向前一步,心中的决绝便更上层楼。 一直走到那刀光近在眼前,已经可以照亮她的面庞时,才停住了脚步。 这位宛如朗月当空的持刀人,正是靖瑶。 身后的点点繁星,则是他的随从们。 高仁背着手,站在最后面。 只是靖瑶随从们的刀光,不足以照亮他的面庞,所以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神情。 靖瑶看到赵茗茗如此坦荡的按剑走来,心中也升起了些许疑惑。 他回头看了看高仁。 高仁立于黑暗中,冲他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有礼了!” 靖瑶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说道。 “客套就不必了。” 赵茗茗说道、 “还请姑娘,给个方便。” 靖瑶说道。 “怎么才算做是方便?” 赵茗茗绣眉一挑,反问道。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靖瑶说道。 “你们拦住了我马车的去路,可是不给我方便在先。” 赵茗茗说道。 语气平稳。 不卑不亢。 “我们如此行事,虽说有些唐突。不过其中的内因,想必姑娘也是心知肚明。” 靖瑶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靖瑶叹了口气。 从赵茗茗的神态中,他知道这姑娘不是一个会低头屈服的人。 然而靖瑶却是也不会让路。 一个人不屈服。 一个人不让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持刀。 一个人仗剑。 如此架势,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但靖瑶还是想说道几句。 毕竟这动嘴皮子,总是要比动刀枪来的容易。 动嘴皮子,只会口渴。 口渴了喝水喝酒都能弥补。 可是一旦懂了刀枪,那就是流血。 口渴好补,流血难补。 按照这五大王域的医理说法,缺血一两,可是就得老鸡三只,烤枣两斤,红糖一斤半方才能弥补回来。 虽然麻烦,但终究还算是有办法。 就怕这刀剑无眼,流的不是血,而是丢了命…… 那即便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叶老鬼,也是回天乏术。 “姑娘也是明白人。咱们也都有各自的苦衷。退一步,海口天空难道不好吗?” 靖瑶说道。 “退一步?如何退?” 赵茗茗问道。 “你交人,我让路。” 靖瑶说道。 “这听起来并不公平……因为我退了不止一步。” 赵茗茗说道。 “人是自由的,我没权交或是不交,只是帮忙而已。路也是敞开的,你也没权让或不让,只是过得去过不去而已。” 赵茗茗顿了顿接着说道。 靖瑶忽然笑了。 自从他离开了草原之后,只见过两个很有骨气的女人。 那位现在正被坛庭中人扣下做人质的青楼女子是一个,眼前这赵茗茗是第二个。 对待有骨气的人,就得用有骨气的方法。 一味的劝说是没有用处的。 靖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那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高仁也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靖瑶为何会如此的优柔寡断。 看上去,竟是还没有要动刀的意思。 “姑娘说的道理不错。可是这路,不交人,怕是真的过不去。” 靖瑶说道。 “你的刀,亮的晃眼。本就没准备让我过去。而我腰间也有剑,若是就这样轻易的过去了,你岂不是也很没面子?” 赵茗茗说道。 这样的话,在以前她是根本说不出口的。 人间历练了这么久,却是也学会了调侃。 调侃是一件好事。 不论是调侃对方,还是调侃自己。 起码让眼前这局势,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起来。 “我的面子不重要。我并不是一个看中面子的人。” 靖瑶说道。 “我也是如此。只想过路而已。”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她不敢说自己已是饱经沧桑,尝过那百味人间。 不过现在,赵茗茗却是也有了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和思想状态。 这人间,的确是很有滋味的。 不仅是烟火气中饭菜的酸甜苦辣,也会是淡然而绵延的清香。 从博古楼出来之后,赵茗茗虽然一直在酣睡。 可在梦中,却是一份难得的独处时光。 很多道理和心结,只有在静坐独处时才能想通,获得明悟。 很多香气与血腥,也只有把心沉下来,才能看到,闻到,感受到。 刚下列山的时候,这人间对赵茗茗来说却是一片柔嫩。 虽然依旧是雪冰雨凉的时候,但却如那初春的垂柳一般,是黄绿色的,刚刚冒芽。 风一吹,便不由自主的摇曳开来。 欲拒还迎,欲遮还羞的样子,着实是青葱不已。 博古楼中虽然纷扰争斗不断。 但大抵还是一个书卷气浓郁的地方。 有时俗中的糜烂,但也不乏深山古刹的的清幽,山间清泉的恣意,白鹭纷飞的逍遥。 更多的,却是给赵茗茗的心中大片大片的留白。 但一个人影,却是深深的烙印在这空白处。 虽是若即若离,可又悠远长久。 赵茗茗本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爱着他的爱。 喜欢着他的喜欢。 旁人看上去或许孤独,可是她并不觉得寂寞。 无论这爱有多深,喜欢有多浅。 都是她自己的幸福。 靖瑶觉得赵茗茗是他在五大王域内遇见的第二位有骨气的女人。 同样,他自己也是赵茗茗来到人间以后的第二为出剑的对象。 二十个很神奇的数字。 虽然搞不成低不就,但着实要比一和三好得多。 第一虽然是破天荒的独一份。 但有关“第一”的故事,发生的向来都很是突然。 让人没有丝毫准备。 没有准备,也就无法好好去品味。 结束之后,或许神思仍旧停留在发生之前的时刻。 第三却是又有些懈怠…… 已经发生过两次的事情,怎么还会有新鲜感? 无论是谁,都是难以提起精神的…… 唯有“第二”最好。 不但有了充足的准备,而且这股子新鲜劲却是还没有全然消散。 赵茗茗和靖瑶互相都是对方的“第二”。 这倒是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那个人,不是姑娘你发善心就能救得了的。” 靖瑶说道。 她竟是还么有放弃劝说。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赵茗茗也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起是来,却是比那久居闺房之中的大小姐还不如…… 如此行事作风,怎么不被赵茗茗所轻视? “我发善心或许救不了,但你为何就能下狠心一定要杀人?” 赵茗茗反问道。 “我不想杀她。相反,我想让她活下去的想法,可能跟姑娘你一样强烈。” 靖瑶说道。 他是决计不会让那小姑娘死的。 坛庭中人还等着他把这小姑娘带回去。 这也是高仁力主靖瑶去做的。 以他的出发点,是不想与坛庭中人交恶。 但靖瑶身为草原王庭中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什么狗屁坛庭…… 他在乎的只是那位被扣做人质的青楼女子。 毕竟这么一位有骨气的姑娘,若是死在那些让靖瑶看着极为不顺眼的坛庭中人手中,是一件很是惋惜的事情。 高仁和赵茗茗都不知道。 此刻靖瑶不对赵茗茗出手的原因,也是如此这般。 草原人憧憬英雄,各个都是嚼不烂,打不碎的硬骨头。 不论男女,只要这人有足够的骨气,就能赢得草原人的尊重。 那位青楼女子,被靖瑶的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 现在赵茗茗,竟是丝毫没有被自己的刀芒所威慑。 怎么能够不令他心生敬佩? 但赵茗茗却是于此正好相反。 她的神色虽然平静,可是心底里缓缓流淌着一股悸动, 赵茗茗的精神随着外物一道活动着。 她的双眸虽然凝视着靖瑶的刀芒,但依旧能看到琴里之外的一只麻雀忽然指头上醒来,扑棱着翅膀。 精神总是能够主宰内心的。 外物虽然看似都是要用耳,目,手去触碰,但实际也是由精神去感知的。 赵茗茗看着靖瑶的刀芒,无数的念头止不住的沸腾不休。 就好比,看到了山,便能想到那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变化皆不同的山色。看到海,就能想起那犹如万马奔腾般的惊涛拍岸。 “追杀之人,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可笑吗?” 赵茗茗冷哼了一声说道。 “原来姑娘的误会却是在这里……不过她身上的伤,的确不是我等造成的。” 靖瑶说道。 随即把手中的刀横放在手上,为的是让赵茗茗仔细看清楚自己的兵刃。 赵茗茗打量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靖瑶手中的刀,的确和那位小姑娘身上的伤口不匹配…… 那小姑娘前胸和后背的两处重伤,明显是长剑造成的。 决计不会是靖瑶手中的弯刀。 而其余那些零碎的伤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但像靖瑶这般用弯刀的人,一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独门诡异的兵刃傍身。 若是他两手空空的站在这里,那无论解释什么,却是都无济于事。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苦衷?” 赵茗茗问道。 她心想,既然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来追杀小姑娘的。 那靖瑶先前说的苦衷,想必就是一定要得到这位小姑宁。 赵茗茗觉得有些头痛…… 明明只是在路上随便救了个人而已。 背后却是又牵扯了这般许多。 但事已至此。 赵茗茗即便还有退路,却是也不想走。 她侧目看着自己腰间的长剑。 手中的剑柄,松开,握紧,握紧,再松开。 几次反复之后,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握两个结实。 靖瑶一看,心知这刀剑之争斗已然无可避免。 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唯一让他感觉奇怪的就是,赵茗茗肯定与那小姑娘没有任何瓜葛与关联,为何还要如此的挺身而出? 先前一个刘睿影,本也可以佯装不知转身而走的。 现在又是一个赵茗茗。 难道五大王域的人,都有这般怪脾气不成? 靖瑶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赵茗茗根本就不是人类。 而他自己,却也不是王域中人。 没奈何,靖瑶也重新握稳了刀。 微微的扬了扬下巴。 睥睨的眼神重现。 先礼后兵,他已经做到了。 这可不是做买卖,商量不成,便也就没了仁义。 剩下的只有刀光剑影,血泊泥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八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十】 赵茗茗发觉靖瑶的周身的气质骤然一变。 先前那般温文尔雅已经荡然无存。 就连这气节似乎都收到了影响…… 仿佛根本不是在春天,而是在隆冬。 靖瑶的刀,白如银,冷如雪。 但就是这般凄清的刀锋,也压制不住暗地里血色的翻滚、流动! 就在这时,赵茗茗看到靖瑶的刀芒却悠忽一下不见了踪影。 刀依然在手中。 刀芒却尽皆消失。 这却是怎么回事? 赵茗茗不知道。 她想不通。 靖瑶的刀本以足够怪异。 不但是造型古怪,更古怪的是,它竟然会发光。 可是现在,这光芒却没有了。 它去了哪里? 靖瑶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所发生的一般。 上次和刘睿影交手以后,靖瑶的关于刀的认知,也更精进了一筹。 先前他的刀,全然都是杀伐。 没有任何的包容和宽厚。 而刘睿影的剑,虽然没有他这般锋芒毕露,但却要圆融的多。 所以最终,靖瑶还是输了半招。 输不可怕。 输不起的人,才可怕。 用刀的之人,和喝猛酒的人一样,都是心胸常量,直来直去的好汉。 用剑的人,和温酒小酌的人一样,都是谦和有礼的君子。 不用刀,也不用剑的,就和不喝酒的人一样,要么是伪君子,要么就是假好汉。 要么,就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老实人。 靖瑶的心,和赵茗茗不同。 它始终都是躁动的,不安的。 始终都很激烈。 就算他的刀,充斥着满满的隆冬之情也不能改变他的本心。 而赵茗茗却一直很安静。 不管是在列山,还是在人间。 她始终都很安静。 不但是身子,也包括心态。 身子安静,难免被人说懒。 心态安静,却又容易和颓废牵扯。 可赵茗茗并不是个懒人,也毫不颓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如此安静,并且乐在其中。 即便是置身于喧闹的长街和市集之后桑,听着那些摊贩扯着嗓子叫卖自己的货物,她也能够做到目视前方,心无旁骛。 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目的,可这却是她最为期待的环境。 闹市中的永远是不缺乏热闹人的。 也不缺乏琳琅满目的货物。 闹市中唯一缺乏的就是隐士。 这看起来虽然很是冲突。 因为隐士总是该去那山野之间,竹林之下。 迎着急促的晚风,喝上那三杯两盏淡酒。 栖身于自己构建出的一方小世界中。 赵茗茗却是打破了这种常规。 隐士的心中也是有欲望的。 谁说隐士就该了断那七情六欲? 只不过赵茗茗更能把自己的欲望加以控制罢了。 靖瑶的欲望很冲动。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这其实是一种悲哀……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靖瑶对自己的迫害。 人激烈的久了,总是要疲惫的。 没人能一辈子情况下去。 其实赵茗茗的心中也曾有个冲动,也曾沉迷于感官上的激烈。 可是沉淀过后,她还是选择摒弃了先前。 不过人的本质,就是想得到,和怕失去。 这一点,但凡是拥有了神智的生灵,都难逃此般轮回。 圣贤之道曾说,这人生本就是处于荆棘环绕之中,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则无伤痛。若心动,则身也妄动,便会损其身而痛其骨 人世间的诸般痛苦,也就由此而来。 才子总是向往那风花雪月,面对着佳人,谁能不动心肠? 黄金万两,华服每宅,也不见有谁可以把持得住。 这想得到的,就如同头顶之月的阴晴圆缺般,便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停地想得到,却又不得不在怕失去里煎熬。 不过赵茗茗是女儿身。 她的想法,穷奇一生也无法和靖瑶这般的男儿想通。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只会想着觅一人相知,赏一路风景。 得闲暇时,便会倚楼凭栏,凝目远望。 尤其是在那春天中的细雨蒙蒙之后,又见那林青翠蔓。 冬黄春绿,弹指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即便是赵茗茗和靖瑶如此人物,不也和那树林间的红花一般? 花开花落,才有几时? 凋谢的始终要比盛开的长久。 赵茗茗来到这人间,本意是想体会一番趣味,追寻更多欢喜。 她是没有方向的。 然而靖瑶的方向,却是极为清楚。 就连他心中所有的落寞,都始终处于同一个位置。 “你的刀,变了。” 赵茗茗说道。 “刀怎么会变?” 靖瑶反问道。 “你的刀,没了血腥。先前的杀戮之气呢?去哪里了?” 赵茗茗说道。 再没有他探清对方底细的时候,她是决计不会贸然出剑的。 “是刀,自然就会有血腥。不管这刀是用来杀人,还是杀猪屠狗,都会有血腥的。” 靖瑶说道。 他对赵茗茗的先前的话,满不在乎。 “你的刀先前还是不可一世的霸道,但方才那一瞬,却又突然沉了下去。” 赵茗茗说道。 “刀就在我的手上,这么会沉下去?至于霸道……你看我像是个霸道的人吗?” 靖瑶笑了笑说道。 “相比于霸道,你更多的是骄傲。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骄傲什么,但你一定有足够引以为豪的东西。” 赵茗茗说道。 靖瑶沉默了。 他无言以对。 他在沉默中震惊。 靖瑶知道自己的确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即便还没有到目空一切的底部,但能让她放在眼里的,也着实没有几人。 “我不想杀你。” 靖瑶说道。 他不但不想,更是舍不得。 都说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有缘相知,就是最大的珍贵。 真心相伴时,灵魂便有了交集。 在诸多的艰难困苦之中,人心总是能更加珍惜彼此。 高山流水,一曲相知。 然而他和赵茗茗这才见面不过半个时辰,却是就被对方一眼看了个通透。 如此心思玲珑又骨气十足的美貌女子,靖瑶着实是难以出刀。 “唰!” 靖瑶话音刚落。 赵茗茗却是骤然拔剑。 剑身映照出她的半个侧脸。 目光冷峻又昂扬的看着靖瑶。 她用心动拒绝了靖瑶给他的机会。 靖瑶看着赵茗茗的出剑,僵硬的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莫名的腾起了些许落寞。 最懂他的母亲,已经故去了许久。 好不容易来了个似乎能与他相知的姑娘,自己却又不得不出刀相向。 这人生,怎么就如此的阴差阳错? 靖横刀当胸。 左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茗茗也不客气! 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 炫目间,靖瑶觉得有无数道光影,朝着自己的面门袭杀而来。 可是他的刀却一动不动。 始终在他的胸前横着。 似乎被固定住了一般。 眼看这些光影临近。 靖瑶调运劲气,却是腿部发力。 足尖骤然一点地,朝旁侧闪开。 赵茗茗的剑,刺空了。 光阴散去之后,靖瑶立于赵茗茗剑刃的一旁。 依旧是先前的那般姿势。 赵茗茗虽然一招走空,可却不喜不怒。 既然他想躲,那自己何不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手中长剑束起,锋刃正对靖瑶。 一剑横斩而出。 目标却是靖瑶手中的弯刀。 这般距离,靖瑶根本无法闪躲。 不过他还很是惊奇,这赵茗茗为何会对这自己的刀出剑? 难道她是在逼自己出刀不成? 其实赵茗茗就是这般打算。 一位的退让,看似是让她占了上风。 可是赵茗茗却从中察觉出了些许不屑。 自己的剑,若是连靖瑶的刀都逼迫不出来,那出剑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剑法并不是赵茗茗的长处。 可是既然拿起了剑,就要有用到底的觉悟。 何况她并不像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只怕会引来更多更大的麻烦。 所以眼下她能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剑。 赵茗茗虽然把靖瑶看了个通透。 殊不知,她自己却也是这般一模一样的人。 骄傲无比,从不低头,绝不弯腰。 你若是谦让,并不会让她觉得你是君子。 反而会以为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也正是因为她俩都是一般的秉性,所以才会一句话就说到了心坎中。 “当!” 赵茗茗的剑稳稳的斩在了靖瑶的刀锋上。 传来的一股巨力,让靖瑶好不容易才定住了身形。 他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赵茗茗这姑娘只能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而且方才这一剑,完全是肉体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根本没有丝毫劲气的加持。 “还不出刀?” 赵茗茗问道。 手上运力,却是又把靖瑶的刀往后压了几寸。 刀背就快要贴在他的胸膛上了。 “不出刀,我还能控制得住。出刀了,我就控制不住了。” 靖瑶说道。 “控制什么?” 赵茗茗问道。 “控制你先前所说的杀戮和血腥。” 靖瑶说道。 “是你用刀,还是刀用你?” 赵茗茗撤了剑问道。 靖瑶听后犹如醍醐灌顶,怔在原地良久。 “是我用刀。” 回过神来,靖瑶微微一笑收到。 “谢谢。” 随即又对赵茗茗道了声谢。 赵茗茗没有回答,但身子却后退了两丈远。 因为他知道,靖瑶已经认真了起来。 而赵茗茗的直觉告诉自己,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把刀,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即便他对自己并没有杀心也是如此…… 况且,杀机一念间,谁又能知道靖瑶出刀之后会是怎生光景?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十九章 还期独赏 靖瑶并没有专心修炼过刀。 所以刀在他的手上,并不是掌控,而是放纵。 放纵自己的刀,便也是放纵了自己的身,和心。 刀只需要去杀人就好。 刀带给靖瑶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毁灭。 方才赵茗茗一席话,却是点醒了他。 人用刀,是掌控。 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 什么时候能杀,什么时候该放他一马。 刀用人,就是放纵。 十方皆杀。 不问缘由,不堪因果。 唯死而已。 毕竟靖瑶他不是一个慈悲的人。 人不慈悲,便总是会陷入某种感情中而无法自拔。 而慈悲却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 它是在心境到达了一定的底部之后,方能孕育出来的。 但无论如何,靖瑶还是人类。 想必与凶残的异兽而言,本该距离慈悲更近才对。 可是和赵茗茗想必,靖瑶离那慈悲,却是要远得多。 赵茗茗第一次感觉到慈悲,是在去年秋。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列山半山腰上的风景,却是要比山顶上更加的丰富有趣。 寒凉之意透过她轻薄的衣衫,也随着他的呼吸,蔓延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 虽然还未下雨,但这秋高气爽之意却是以及弥漫在天地之间。 那些文人墨客,每到季节的更替,总是难免的要感伤一阵。 这些换了悲喜,作为常人,自然是无能为力。 赵茗茗虽然对此还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慨,可是她也知道,每个季节就和自己的感情一眼,永远是阴晴不定,圆缺不止。 语气去感慨这些,不如把心态放的平和一些。 无论伤害来的有多么突然,都能够冷静的面对,继而淡然一笑。 难道她的心中就没有遗憾吗? 当然是有的。 而且还不少。 只是当这个一切的遗憾和哀怨,互相纠缠重叠时,再度回眸往事,依然能够和颜悦色,心无芥蒂。 看着落花和飞叶,那些得与失逐步的化成一点最为鲜艳, 璀璨,妖娆的红。 到了这一刻,赵茗茗的心中已经有了慈悲。 “为何要退后?” 靖瑶问道。 “因为我不太会用剑。” 赵茗茗说道。 这倒不是说谎。 也不是为了让靖瑶放松警惕。 而是赵茗茗虽然随身配剑,可是她的剑,用的着实算不上好。 毕竟异兽们,自己的身体就是最锐利刚强的锋芒,自然也不需要刀剑的辅助。 赵茗茗手中长剑,剑尖指地,左手轻轻的拂过了剑身。 随即起手,宛如天花分落。 即便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也让靖瑶觉得乱人眼目。 靖瑶对这赵茗茗微微颔首。 这对于高傲的他来说,却已然是最为谦卑的举动了。 似是在对赵茗茗表示一番敬意。 而后,他手中的弯刀,当头一劈,好似拨云见日般,碎裂了赵茗茗的所有剑花与光影,朝着她的身字逼杀而去。 赵茗茗看到靖瑶这一刀,手腕一抖,变化再出。 一股雄浑圆融的意境悄然而生。 靖瑶的刀像是一只破开了暴风雨的海燕。 然而赵茗茗的剑招却是这只海燕身下的幻波与浪涌。 看似只有一剑,但实则却又埋伏了好几重。 层层递进之下,靖瑶能窥见的,只有冰山一角罢了。 看到如此玄妙梦幻的一剑,靖瑶心下也是甚为吃惊!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用剑?” 靖瑶略带嘲讽的说道。 先前他还觉得赵茗茗是个很有骨气的姑娘。 有骨气的人,不会过分骄傲,也不会过分谦卑。 更不屑于去说谎。 但赵茗茗方才说自己不会用剑,显然是说谎了…… 这般功法剑招使将出啦,却还说自己不会用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茗茗冷着脸,默不作声。 她知道靖瑶对自己有了误会。 可是现在却也不是能解释的时候。 解释是需要时机的。 不但得有充足的时间,还得有极准的机遇。 越是小事,解释起来越是花费功夫。 何况很多时候,昨天结识不不通的事,放一夜,它自然而然就会通畅。 不过误会已经产生,解释或许也无济于事。 对于感情上的纠葛,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他发生。 爱而不得,很痛苦。那就不要去爱。 恨而不能,也很痛苦。那就不要去恨。 被人误解,同样也是个极其麻烦的事…… 那为何不再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远离? 赵茗茗方才不仅是她身形的退后。 退后的,还包括她的心。 退后即是远离。 而远,却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 远在哪里? 远在天涯。 天涯又在何方? 处处都是天涯。 与五大王域的人类想必,赵茗茗的家可谓是很远。 九山在人们的心目中,总是很远的。 远就意味着难。 路远,过去难。 人远,见面难。 远从来都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可是不容易的事情,往往也会更加的神秘与美丽。 山顶很远,但人们爬山,不就是为了山顶之上的神秘与美丽,以及一栏无语? 这种远,能从中得到无限的享受。 时间上的久远。 空间上的辽远。 心灵上的悠远。 这三重,融合之后,便是赵茗茗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用剑知道。 千秋雪,落在万里船上。 千秋雪在眼前,万里船不知停泊何处。 雪白与青蓝较之在一起。 动静之间,互相结合。 深远是晦重的, 它向来都没法子去明朗。 正如赵茗茗虽然是个大小姐,可是她的心思却极为沉闷…… 所以她的剑,才会在辽阔之外,更多了许多诡异的变化。 实际上,她不会用剑,不会的只是剑招。 但若是心中的意念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剑也只是个工具罢了。 靖瑶的刀很近。 他的刀芒很亮堂,可是也只能照亮身前五步。 五步之内,无论是谁,靖瑶都有信心出刀胜之。 然而五步之外,那就太远了…… 靖瑶没有任何把握。 这两人,一个刀近,一个剑远。 刀步步紧逼。 剑步步退让。 这是一条死路,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争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占据了大多数。 靖瑶看到赵茗茗这一剑,最红竟然从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角度逼近了眼前,顿时大惊失色! 以他的武道修为,和见识广博的成都,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剑招。 草原人虽然用刀的居多,但也有剑修。 可无论是草原还是五大王域,赵茗茗这一剑都太过于异常! 只是他脑中浮想联翩,关顾着吃惊诧异! 手上却是慢了片刻。 勉励应付之下,也只是左支右绌,尽显狼狈狈。 “你是怎么了?” 高仁的传音落进了靖瑶的耳畔。 “我没事。” 靖瑶冷冷的回了一句。 “难道你也会见色起意不成?” 高仁问道。 但语气中确实没有丝毫调侃的意思。 “我不好色。” 靖瑶说道。 赵茗茗虽然极美,但靖瑶的确不是个好色的人。 他对赵茗茗只能说是有几分欣赏。 相对于女人来说,他更喜欢的是酒和征伐。 “我们时间有限,希望你好自为之!” 高仁说道。 靖瑶没有再言语。 好在赵茗茗这一剑之后,却是静立在原地,没有再度出招。 “现在能让路了吗?” 赵茗茗问道。 方才那一剑,赵茗茗看到靖瑶虽然抵挡住,但也是有些艰难……” 于是才会开口问道。 “我不会让路。” 靖瑶说道。 摇了摇头。 “不会”两个字刚刚出口,赵茗茗便又出了一剑。 与先前不同,这一剑并没有过多花哨的变化。 看上去有些过分的单调,和平平无奇。 但靖瑶看在眼中,内心却是更加的紧绷。 第一剑,若是还有几分机巧的话,这一剑却是质朴无华,落落大方。 有一种看透人间的淡泊。 靖瑶着实有些想不通…… 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本正是在人间中享受的时刻,为何她的剑,却有如此浓厚的红尘寂寞? 流年如水,铭心与刻骨的记忆谁都有过。 但记忆就是记忆,在恋旧的人,也只能随它一去不复返。 忧伤和思念,在某一段时日内,的确是可以转化为奋起的动力,但更多地还是无地自容,无法摆脱。 赵茗茗的这一剑,犹如尘缘聚散。 像是一缕清风,拂面而来之后,却直接叩问了靖瑶的心门。 勾起连他对曾经素淡清雅日子的回忆。 仿佛这一剑,就是一世。 一世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普通人,用了一世的功夫,或许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生活的镇子一步。 赵茗茗化形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把自己列山山庭院中的光景看够。 不过,等着近了。 靖瑶才发觉这一剑中淡泊之下,却是有些浅薄。 淡泊与浅薄,自相矛盾。 通达的人才会淡泊,而通达的人只会厚重,凝练,决计不会浅薄。 但为何赵茗茗的剑却是淡泊与浅薄并存? 吃了上一次的亏。 靖瑶这会来不及细细思量。 扬刀格挡,便轻而易举的防住了赵茗茗这一剑。 “为附新诗强说愁可真要不得。” 靖瑶说道。 赵茗茗瞪圆了眼睛。 她没有听过这句话。 好像是五大王域的诗词,可是她没有读到过。 自然也不知其中是何意。 “你可曾吃过苦,流过血?” 靖瑶问道。 这句话赵茗茗却是听懂了。 所以她摇了摇头。 赵茗茗当然没有吃过苦。 更没有流过血。 从列山上下来之后,行走人间,虽然有很多小插曲,小故事。 但她自己也知道,那远远谈不上是吃苦。 就是那位合伙骗了她许多银票的摊主老李,吃得苦,也定然要比她多得多。 看到招募摇头,靖瑶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自己的对手。 赵茗茗才出了两剑。 靖瑶就看出了她剑法之中的端倪。 局势瞬时翻转,让人猝不及防。 “你还是不准备杀了她。” 高仁的传音又来了。 “为何要杀了她?这本就不是我们的目的。” 靖瑶说道。 “先前你废了那么大一番功夫,也没能劝说成功。现在虽然挡住了她两剑,难道她会就此罢休不成?” 高仁反问道。 他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他的不耐烦,并不是为了早点得到那小姑娘,去给坛庭中人交差。 他有自己的打算。 坛庭的隐秘,对高仁来说,却是个意外之喜,决计不能轻易放弃。 这小姑娘身份神秘,从坛庭对她的态度上来说,若是能把握在自己手里,定然会成为和坛庭交锋的一章王牌。 自从他和萧锦侃的竞争中失败之后,高仁的眼里就只有名利。 却是成为了他自己心中的一座围城,幻境。 想要走脱,就必须得划破那看似平静的江面。 要在凌乱的涟漪轻点足尖,抽身离去。 或许还会留下月光那支离破碎的斑点,但也就是由于有这些斑点的存在,让后来者更加前赴后继的走进这围城,这幻境。 这么多年里,他都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因为现实生活不能给予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只能幻境中编织一切臆想得到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我早就忘记了来时的路,时光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在我自己的这看似虚浮的梦境里,还能找到曾经烟花绽放的绚丽,以及百鸟朝凤的喧闹。你觉得这是过眼云烟,但却是我毕生的追求!” 这是高仁在里走之前,和萧锦侃说的最后一番话。 萧锦侃把生命看做一次流浪中的成长。 而高仁却觉得他遭到了放逐。 日头不可能永恒,但黑夜绝不会迟到。 若是想一直停留在永恒的光亮之中,心境又怎么不会扭曲? “若是你着急,可以自己来!” 靖瑶转过身说道。 这句话不是传音,而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高仁听后两腮紧绷。 看得出他已经气的咬牙切齿。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晓靖瑶的脾气。 靖瑶既然能欣赏有骨气的人,是因为他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有骨气的人,不能用常理去胁迫。 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由你决定!咱么说好了的。” 高仁忽然话锋一转,轻松的说道。 甚至还面带微笑。 对于高仁这般做法,靖瑶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喜怒无常,才是高仁的真实。 “还要出剑吗?” 靖瑶转而朝着赵茗茗问道。 “你会让路吗?” 赵茗茗反问。 两人绕来绕去,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不交人,和不让路。 “既然你没打算让路,那我也也不会停止出剑。” 赵茗茗看着靖瑶的表情说道。 “你这剑招……我的确是没有见过。可有姓名?” 靖瑶问道。 “无名无姓,自悟的罢了。况且这么单薄的剑招,你怎么会入眼?” 赵茗茗说道。 “姑娘是个聪明人!” 靖瑶说道。 “我当然不笨!” 赵茗茗略带高傲的说道。 “可你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顽固?聪明的人,通常都精于变通。” 高仁说道。 “变通?变通难道不就是放弃?我想做的事,没有变通的余地。” 赵茗茗说道。 靖瑶一时间无言以对。 以前,他总是很羡慕那些所谓的聪明人。 觉得他们没有自己这么翅碗,更不会闷着头,一味的蛮干。 而他,却总是被人嘲笑的对象。 即便现在当上了部公也是如此。 聪明人好像总能找到捷径。 可是他不行。 “你出剑。” 靖瑶说道。 可是赵茗茗却摇了摇头。 她最厉害的剑招,就是方才那两剑。 既然这两剑都无法击败靖瑶,除了暴露自己的异兽身份以外,却是再无他法。 眼下已成死局。 唯一能够破局的方法就是,等靖瑶先出刀。 “你不出剑?” 靖瑶很是诧异的问道。 “我的剑,已经出完了。” 赵茗茗说道。 “你方才还说,不会停止出剑。” 靖瑶说道。 “我不会停止的是我想出剑的意念,比不代表我手上真的还有剑可出。” 赵茗茗说道。 “你只有这两剑?” 靖瑶问道。 “我只有这两剑。” 赵茗茗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却是再度举起了到。 当盲再度绽放。 这次可远远不止五步。 糖炒栗子所在的马车,距离靖瑶怕是早就超过了五十步,但依旧被靖瑶的刀芒照了个通透。 “小姐!当心!” 糖炒栗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茗茗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马车里。 那位神秘的小姑娘其实早就已经醒了。 只是她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一双眼大大的睁着。 糖炒栗子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赵茗茗身上,对马车里这位小姑娘醒来浑然不知。 她的眼前很是朦胧。 记忆似乎出现了断档。 恍惚间,她因为自己是在刚刚跑出坛庭的时候。 那一日,夕阳西下,只剩余晖点点, 她走到了一处镇子。 这座镇子很是古老。 古老而又忙碌。 现在,这忙碌了一天的镇子,也随着夕阳的逝去渐渐安静下来。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家家户户的炊烟。 它门袅袅娜娜的点缀在镇子的上空。 可是小姑娘却无处可去。 无论是忙碌还是安静,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挎着自己的篮子。 静静的坐在一处冷僻的街头。 手里捏着半个冷馒头,上面还沾满了尘土。 小姑娘也不在意,凑近之后,一口就咬了下去。 若是她不张嘴,没人能想到这么一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确实能够一口吃完半个馒头。 可是她的确是一口吃完了。 其实她已经在这处镇子里坐了整整一天。 但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唯一在乎的就是身边挎着的这个竹篮,还有就是肚中的饥饿。 小姑娘静静地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不过这般变化却是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毕竟这都不是他在乎的。 吃了半个馒头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很饿…… 可是她身上连一个大钱都没有。 闻着家家户户中传来的炊烟香气,她甚至能够分辨出谁家今晚做了什么菜。 不远处酒楼是唯一开始喧闹的地方。 不过去酒楼吃饭是需要钱的。 她身上不但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对此刻的她而言,方才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半个冷馒头,可是已经被她吃进了肚中。 至于那竹篮中的东西,却也不是能够用金钱来衡量,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轻易送出去,更不会去用它来换钱。 小姑娘想起身,在镇子里走一走,可是一出了坛庭,她就辨不清任何的方向。 唯一能指引她的,就是肚中的饥饿。 这能够让她去闻着菜饭的香味儿走。 而那处酒楼他也不用去寻找方向,因为就在她右前方不远的路上。 最多不过十几丈的距离,抬腿就能到。 最终小姑娘,还是站了起来。 虽然饥饿让她两腿发软。 可若是继续坐下去,就该冷了。 饿不断能让人没有力气,还会让人觉得寒冷。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那酒楼的方向走去。 虽然那里饭菜的香味最为浓郁, 她还是狠了狠心,朝相反方向走去。 “你这里招工?” 小姑娘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身前放了个牌子。 牌子上写这一则招工的告示。 但却夹杂着很多错字。 “你要做工?” 牌子后面蹲着一个中年的男人。 正在一口一口的嘬着烟。 他听到有人问话,抬起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没错。工钱多少?” 小姑娘问道。 中年男人笑了。 手上的烟因为抖动,而洒落了烟灰。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小姑娘来讨活儿干。 而且上来就问这工钱是多少。 “我这里没有你能干的活。” 中年男人说道。 还摆了摆手,让她快些离开。 毕竟这小姑娘如此站着,却是挡住了别人看到自己的招牌告示。 若是为此错过了真正能做工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 “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中年男人问道。 或许是觉得有些无聊,还不如和这小姑娘多聊几句,借此打法打法。 “我会喝酒,还会杀人。” 小姑娘和不假思索的说道。 中年来人愣了愣,接着便再度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笑的确实要比先前更加激烈。 手上的烟杆,甚至都掉在了地上。 先前这中年男人还觉得这小姑娘不知是何时从家里跑出来的,想做工以此证明可以自立更深。 可是方才一听她这么说,却是觉得这小姑娘怕是有些不太正常…… 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喝酒? 更谈不上杀人了…… 不过这中年男人却没安好心,他给小姑娘值了一条路,告诉她前面那个巷子口右拐,就有她需要的活计。 若是能把那里面的酒都喝完,人都杀光,自己就会给他最高的工钱。 “最高的工钱,够不够我去哪里吃一顿饭?” 小姑娘问道。 “当然够!吃两顿都都够!” 中年男人说道。 小姑娘听后就转身离开。 走到了那中年男人说的巷子口,往里一瞧,发现却是个死胡同。 里面只有一座大宅院。 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烫金的门,紧闭着。 小姑娘上前敲了敲。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今儿个怎么来人这么早……” 门内还穿出了几声抱怨。 “是你敲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伙计。 弓着背,哈着腰,本是一脸的谄媚。 但看到门口的只是一位小姑娘之后,这心气儿顿时就泄了一半。 “是我。” 小姑娘说道。 “你有何事?” 伙计问道。 “你这里有多少人?有多少酒?” 小姑娘问道。 “我这里的人不多,但你来就显得累赘。我这里的酒不少,让你喝却是这辈子也喝不完!” 伙计的说道。 所及就准备关门。 可是当他已转过身子,这小姑娘竟然就占到了自己面前。 他以为是天色已晚,有些眼花。 可是那小姑娘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却异常醒目。 小姑娘就这样径直往里走去。 这会儿,一个打扮风骚的妇人走了出来。 迎面看到小姑娘却是也大吃一惊! “小六!这是怎么回事儿?” 妇人问道。 原来那中年男人给小姑娘指的这去处,不是别的,正是个妓院。 这本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无论年龄大小,都不该来。 “她说她要喝酒!” 那伙计说道。 显然也是害怕被这位老鸨责怪。 反正这小姑娘先前也说到了酒,干脆就如此就坡下驴。 “喝酒?” 老鸨自语道。 同时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小姑娘。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了……买卖做到头牌的姑娘,非嚷嚷着要嫁人!好端端可以跟父母撒娇的年龄,却非要来这儿喝酒!” 老鸨说道。 不过这里本就是用钱说话的地方。 开门迎八方客。 不管这年龄还是性别,只要有钱,就能一视同仁。 “既然是你迎来的客,那就你亲自支应着!” 老鸨说道。 小六不由得一阵苦笑…… 心想自己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或许是昨晚去找乐子时那姑娘突然见红导致的…… 做这一行当的人,最忌讳这般事态。 眼下又被老鸨安排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当然是一度抱怨。 “你要喝什么酒?” 这伙计问道。 “你有什么酒?” 小姑娘问道。 “我这里可都是好酒!” 伙计说道。 小姑娘点了点头。 这里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可这伙计或许是因为自己郁闷,竟是没有收钱,就给小姑娘上了一壶。 只想着快快把她打发了了事。 没想到这酒壶刚一落桌,酒杯还未放好,这小姑娘竟是就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随即扑闪着双眼,看着这位伙计。 “你……喝完了?” 伙计吃惊的问道。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这般平静的望着他。 “还要?” 伙计问道。 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 伙计一股脑的白上来了十几壶,却是要看看这小姑娘还能怎么喝。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是一壶接一壶的喝了起来。 不过刚喝了三壶,却是就趴在了桌上,似是睡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新起来,继续喝酒。 “你这里的酒还有很多?” 小姑娘问道。 “当然!凭你是喝不完的!” 伙计说道。 “的确是喝不完……那就算了……” 小姑娘说道。 随即站起身来。 伙计以为她要离开,赶紧上前准备讨要酒钱。 没想到小姑娘却是从竹篮里抽出了一把剑…… 等她从这妓院中出来,再回到先前的长街上时,看到那中年男人还在那里坐着。 小姑娘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往那妓院走去。 “你要干什么?” 中年男人问道。 小姑娘并不回答。 一直等走近了之后,她才缓缓张口,说了两个字: “工钱。” 那中年男人看到眼前的景象,竟是扑通一下跪地不起。 原本热闹的妓院,哪里还有一个活人? 鲜血已经顺着砖缝,把院子中的树坑都灌满了。 “酒我没能喝完,所以付一半就好。按你先前说的,也该够去那酒楼吃一顿饭。” 小姑娘说道。 回忆到此为止,小姑娘却是被咕咕乱叫的肚子拉扯了回来。 糖炒栗子也听到了小姑娘的动静。 “你醒了?” 糖炒栗子问道。 小姑娘缓缓的坐起来。 看了看四周和眼前中,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马车中。 不过她仍旧是一言不发。 缓了缓神后,从马车上下来,朝前走去。 直到看见了靖瑶,才停下脚步。 “你醒了?” 赵茗茗问道。 “你们别打了。” 小姑娘忽然开口说道。 “难道你要和他们走?” 赵茗茗指着靖瑶问道。 “我不和他们走。”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搞不懂她的意思了。 既然不先走,又为何要出面止战? “不过怎么走,和谁走,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要帮忙。” 小姑娘接着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恼火…… 心想自己如此费劲却是废了什么? 到最后却是就换来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良心?若不是我家小姐,你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糖炒栗子却是率先发作说道。 “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死活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更没人可帮忙。” 小姑娘看着糖炒栗子,冷漠的说道。 先前赵茗茗从她身上取下,放在一旁的短剑,现在却是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且这柄短剑,已然出鞘。 剑锋处闪烁这幽蓝的光。 甜天幕上的层云,已经逐渐散开。 月亮终于漏了出来。 照在每个人的连山,洒落每个人的肩头。 没有月光的时候,总觉得是欠缺了些气氛。 现在月亮终于出来了,众人又觉得好像是一种打扰。 随着月出而飘荡的晚风,把小姑娘的发丝吹得更加凌乱了些。 可无论是刀剑,还是月光,还是这风,都不能让她的双眸有丝毫的游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章 性情难长久【上】 小姑娘闭起了眼睛。 靖瑶却是要比先前对战赵茗茗时更加严肃紧张。 “你对这小姑娘知道多少?” 靖瑶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仁说道。 “好,我知道的只是一些传说和流言罢了。对我们现在的情况起不到一点帮助。” 高仁看到靖瑶冷厉的目光,只好摊了摊手接着说道。 “传说和流言有什么区别?” 靖瑶问道。 在他心里,传说和留言都是一样的。 没什么区别。 都是没有证据,也做不得数的。 “当然有区别。” 小姑娘忽然睁开眼说道。 “传说往...... 《边月满西山》第七十章 性情难长久【上】 s:///book/8/8939/705308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一章 性情难长久【中】 鸿洲矿场。 老板娘的客栈中。 刘睿影在和月笛在房间中。 “这么晚您找我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方才他正准备休息,月笛却从门缝中递来一张纸条,让刘睿影到她的屋中。 “我无事,只是觉得你有事。” 月笛说道。 “我?我有何事?” 刘睿影很是差异的问道。 他着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常。 可是从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知道月笛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危言耸听。 她说的每一句话,定然都是有缘由的。 “你最近几天...... 《边月满西山》第七十一章 性情难长久【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二章 性情难长久【下】 鸿洲府城外的官道上。 一队人马正在昼夜不停的朝着矿场的方向奔袭。 约莫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金爷和李俊昌。 二人身后的,全是青府中的拔萃刀客。 青雪青与文琦文夹在队伍的中间。 断后的,则是鸿洲州统府内的精兵强将。 毕竟这文琦文也在队伍中。 虎毒不食子,鸿洲州统文听白再有什么算计,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独子出危险。 不过也正是因为文琦文此番起身前往,小钟氏和青然才肯让青雪青同去。 “哥,我们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 《边月满西山》第七十二章 性情难长久【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三章 只有香如故 “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一处镇子。” 李俊昌说道。 他对鸿州的了解,远在众人之上。 金爷长期呆在偏远的矿场,就连鸿洲与府城现在的变化,都足以令他迷路,对于这些细节的地理,自然是好不知晓。 青雪青肚中很是饥饿,身子已经有些发冷,还有些瞌睡。 说来也奇怪,人肚子饿的时候总会瞌睡。 就像大多数野兽们在冬天寻不到事物,就会选择冬眠一样。 睡觉总是可以让自身的消耗减缓到最低,最小,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小镇上估计没有什么青妹爱吃的东西……” 文琦文说道。 “出门在外,你不是州统公子,她也不是青府小姐。没有那么多可以挑剔的余地,况且这样挑剔,也着实算不上高贵。” 金爷冷冷的说道。 在他眼里,高贵其实就是一种规制里的东西。 青府是一种规制,鸿洲也是一种规制。 在规制之内,条件允许,青雪青和文琦文可以摆足了自己的派头。 但高贵向来都是由内而外的,没有高贵的骨血,哪里来该贵的皮肉?真正高贵的人,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发丝都可以看出与众不同。 金爷虽然有很多奢华的鹰架,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高贵的人。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品质还没有达到那种境地。 高贵的品质,首先不会有下作的想法。 没有下作的想法,也自然不会有下作的行为。 但金爷却是做过不少脏活,也耍过不少心眼。 光凭这两点来说,他就算不上高贵。 一个萝卜一个坑,屁股抬起来都有屎。 这就是金爷对自己的评价。 若是要硬算的话,金爷高贵的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灵魂而已。 毕竟他睚眦必报,胸怀并不宽广。 如果要把高贵搞得太复杂,那就不是高贵了,而是虚伪。 只有虚伪的小人才是心思复杂,才会把自己抬到一个所谓的高度。 但这种没有任何内涵的高贵,之凭借着外物来撑起台面,其实和龌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文琦文在金爷这里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即不再言语。 金爷朝后放对着一行人马招呼了一声,便浩浩荡荡的朝着李俊昌指的小镇方向走去。 与其说是一处小镇,不如说是一座山城。 鸿洲多山,人们的聚集地,往往都在山坳之中。 毕竟这矿藏都在山中,若是山少,矿藏也不会这么丰富了。 这里看上去还不是个小地方,大约有几百户人家。 李俊昌说,自己上次途径此地时,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当时这镇子还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大地也也就堪堪上百户冒头罢了。 现在的时候,可以算是清晨。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可是这晨曦还未能穿透大山的层峦叠嶂,照进来,因而这镇子中还是一片漆黑。 可是家家户户的门口竟是都点了灯,这不由得让众人很是奇怪。 金爷和李俊昌对视了一眼,但这里着实是最近的去处。 不单单是青雪青,暗些鸿洲州统府中的人,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了。 进入了镇子,众人这才看到,有许多军士,手持兵刃甲帐,正在镇中来回穿梭搜查。 为首的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文琦文曾在州统府中与其打过照面,正是鸿洲的一名府令,名为张建龙。 看到是自己人,顿时松了口气。 “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 文琦文一马当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问道。 张建龙或许是因为早起没睡够的缘故,拉成了连,正站在那厉声训斥着两位下属。 “没看到老子正在有事?滚远点,否则一并扣下!” 天色昏暗,他对文琦文这位州统公子也不甚了解,开口就怼了回去。 文琦文笑笑,也不在意。 随后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静静的走到了张建龙身旁。 张建龙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看到这人竟然还如此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暗喜…… 想带他走进了,自己骤然拔刀,定能把他吓的屁滚尿疗,一裤裆黄白之物。 到时候,再随即找个名头把他关上几天,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出出气。 “当啷!” 文琦文距离这张建龙还有两三步之遥的时候,他的刀已然出鞘。 电光火石之间,只看得一抹白一闪而逝。 张建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竟然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重新插回了刀鞘之中。 如此诡异的情形,把他的额头上都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连连后退的同时,更是准备大声吆喝、 “大胆!竟然敢对公子出刀?!” 张建龙刚刚常开嘴巴,声音才从胸腔往嗓子眼走着的时候,文琦文身后的州统府亲兵就冲了上来。 他们一拥而上,把文琦文护在身后不说,更是把张建龙团团围住。 张建龙定睛一看,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刀锋,心中也是无法冷静,只得再度拔刀。 可是方才这些人说了一声“公子”,却又是让他犹疑不止…… 接着这么多刀锋的反射的亮光,他总算是看清了文琦文的面庞。 不得不说,文琦文的五官和他的父亲,鸿洲州统文听白是极为相似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文听白皮肤较为黝黑一些,而文琦文却是极为细白,这点恐怕是随了他早已过世的娘亲。 “原来是公子!在下着实不知,还以为是歹人!万望公子见谅!” 张建龙看清之后,立马扔到在地,随即抱拳躬身,对这文琦文说道。 “无妨,我也是一时兴起,想与张府令开个玩笑罢了!” 文琦文笑着说道。 走上前去,扶着张建龙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身子。 张建龙的心中一阵感慨…… 早就听说这位公子很是贤明,平日里从无做派,当下一看,却是果然如此。 只有方才被张建龙痛骂的极为部下,此刻看到自己上司吃瘪的样子一个个儿的暗自捂嘴偷笑。 没有笑出来的,心里却是也乐开了花! 这感觉,简直比他们亲自上去一人抽张建龙几个大嘴巴子还要过瘾! 张建龙是行伍出身,没读过什么书。 要说文化,也就是能认识点字儿而已。 连他自己的名字,到现在却是也写的歪歪扭扭的。 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泥腿子,身上总是有股子江湖山大王的匪气,就连他却手底下的兵士也是如此。 他骂了军官,军官就去骂兵头儿,兵头儿再去骂手底下的军士,最后便是老兵欺负新兵,新兵没处去撒火,只得朝那火头军抱怨几句今天的饭菜没什么肉。 “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 文琦文问道。 这句话最开始问的一模一样。 但得到的回到却是大相径庭…… 上一次文琦文如此问出口时,换来的却是张建龙的拔刀。 可是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建龙却是就客气恭敬起来了。 “回公子。在下是奉了州统之名,前来此地盘查饷银被劫夺一事。” 张建龙说道。 文琦文点了点头。 他们此行去矿场,是暗线。 文听白为了掩人耳目,还派遣了许多小队,分散在鸿洲境内,逐个镇子排查。 以此既对震北王府的王令有所交待,同时也能尽可能的吸引旁人的目光。 “公子您怎么会来到这一处偏僻之地?” 张建龙问道。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方才已经冒犯了这位州统公子,现在却是又打听起人家的私事,莫不是嫌弃自己的脖子过分硬朗,却是崩了刀刃也砍不断? “这几日鸿洲府城内也是有些兵马走动,搅扰的我也是有些没法静下心来。这不,带着极为好友,还有青妹一同出来转转,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的在这里碰上了张府令你。” 文琦文说道。 这番话说的真叫滴水不漏。 金爷听在耳力,心中都暗自赞叹不已。 本以为这文琦文,就是个绣花枕头。 此次一同前去矿场,也无非是增加个履历,自己镶上一圈金边儿。 但从先前那一招夺了张建龙的刀,还给他原封不动放回了刀鞘之中,金爷和李俊昌就看到出来,这文琦文绝不是一个毫无是处的花瓶。 再加上这一番话术出口,更是让金爷觉得此子不简单。 其实这文琦文也是有意为之。 他的心思很是缜密。 出门前,他的父亲文听白曾特意交代过,此次要以金爷为主,他们鸿洲州统府的人尽量不要冒头。 但不冒头,就代表着会收到轻视。 何况自己无论年龄和资历,都与金爷与李俊昌相差甚远。 更在意的是,金爷不论怎么输,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哥哥。 文听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僵化,甚至闹翻的。 先前自己只是关心了一句青雪青吃饭的问题,就招来了金爷的一顿说教。 那让其重视自己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找个机会展露一把。 所以他才会故意不动声色的靠近张金龙,他早已熟知张建龙此人的心性。 若是自己这般不声不响的靠近,定然是会激的他拔刀相向。 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 现在金爷心中不说有多看得起,但也对文琦文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情。 目的已经达到,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再说下去,不仅违背了父亲的叮嘱,更是让金爷感觉有些喧宾夺主之意。 所以文琦文转过身来,对这金爷疏导。 “青哥,都是自己人,您看就在此处歇息歇息,打个尖可好?” 金爷点了点头。 于李俊昌一道下马。 这句话虽然看似询问金爷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安排。 即让金爷觉得舒服,文琦文自己这位州统公子的面子也得以保存。 更何况,以张建龙这粗大的心思,根本揣摩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进来大伙也是都辛苦,一会儿镇上我买些酒肉,你分派下去,也算是聊表寸心,犒劳犒劳。但切记不可喝醉!不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我确实也会被父亲责备。” 文琦文说道。 他与张建龙在最前方并肩而行。 “这……哪里好意思让公子破费!” 张建龙一听,立马拒绝。 像是如此这般简单的客套,他还是知道的。 怎么样也得推脱一番才好。 无论如何,也不能大言不惭的接受。 “无妨无妨,就当是我父亲来慰劳大家了!也算是赶巧!” 文琦文连连摆手说道。 张建龙看公子并不是客套,而是心意已决,只好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若是再行推脱,难免又驳了公子面子。 他可是知道,这些有身份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 饭可以不吃,钱可以不要,但这脸面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丢弃。 “这里可有什么异样?” 文琦文问道。 其实他对此间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可若是不多问道几句,又显得太过可以。 张建龙或许不会多想,但谁有知道他的手下军士中有没有心思玲珑之人? 自己既然说了是出来散心,那看到雨中不同的是多问几句也是在那情理之中的。 “回公子,此间极为平静,都是良民。” 张建龙说道。 “镇上现在可有什么开门的铺子?我们走了一夜,着实有些饥渴。” 文琦文问道。 “现在……恐怕只有一剑铺子是开张的。” 张建龙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也是怪我自己……前面青妹看到了一只鹿,我便想给她打来,没想到那只鹿或许是即将开化了神智的异兽,不仅这跑动的身法极快,而且还十分狡诈。整整几个时辰的功夫,我们随着它走走停停,却是始终都没有开弓的机会……不知不觉,就消磨了这么多时辰……真是丢人!” 文琦文自嘲的说道。 他已经看到,张建龙身旁的一位副官,在听到自己说走了一夜之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还是被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 这样的事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 一个很小的疑惑,都会想一颗初春落入泥土中的树种一样,他们被接踵而至的春雨沤烂,要么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其整个挖出来,丢到一旁。 整个鸿洲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对青府的小姐青雪青倾心不二,鸿洲州统府与青府更是两人未出生时,指腹为婚的准亲家。 所以文琦文这一番说辞,没有人会不相信。 那位副官在听完了之后,脸上的神色也回归了轻松。 “不知什么铺子,开的如此早?” 文琦文问道。 “是一件卖腊味的铺子。” 张建龙说道。 这倒很是稀奇…… 腊味在西北地区并不怎么受欢迎。 反而是安东王域的沿海地带的特色。 在这里卖腊味,能有生意吗? 不仅是文琦文有这种疑惑,金爷和李俊昌听到之后,也觉得斐然。 一行人走到张建龙说的烧腊铺门口时,看到那店家带着两位活计,果然已经开始忙碌了。 只见那一位活计,手上按着一坨两三斤重的腩肉,用火一燎,三下五除二的就刮干净了毛,随即放下刀,拿了一根刚坠子,便开始在猪皮不停地戳着。 青雪青也挤到了最前面来看。 她吃过烧腊,但却从来没见过做法。 那伙计戳完之后,把肉块翻转,重新拿起刀,用刀在肉块表面割出了几刀平行的直纹,随即抓了一把调味料抹在上面。 “这是什么佐料?” 青雪青问道。 那伙计缓缓的抬眼看了一眼,却没有吭声。 “青妹,这调料一家一个样,是决计不能外传的。否则被旁人听了去可不得了……手艺人就靠手艺吃饭。” 文琦文低声对着青雪青说道。 伙计把调料在肉块上涂抹均匀之后,就扔进旁边的大盆中胭脂。 “店家,现在可有成品?” 张家弄敲了敲柜台问道。 “没有。” 店家一直背对着柜台,手上拿着一个长柄大铁勺在锅里不停的搅拌着。 “还要等多久?” 文琦文问道。 “还要等好久!” 店家说道。 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不过他一口沿海的方言,众人却是也听不太懂。 三分听,七分猜,便也不知道他的语气究竟是怎样。 “公子你不要在意……” 张建龙把文琦文拉倒一旁说道。 “在意什么?” 文琦文一愣,这倒不是故作,而是他真没能理解张建龙话中的含义。 “这店家,是从安东王域之人,来这处镇子也就才几个月的功夫。据说,是个老光棍。嗜酒又好赌……自是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不过他确有一手极为高明的,烧腊手艺,家里还有祖辈传下来的一间铺子,就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足以生活了。” 张建龙说道。 “那他为何要背井离乡的不顾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文琦文问道。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故乡没有感情。 而这种感情,往往都是“愁”。 愁是一种介于痛苦和摆上之间的第三者。 即没有达到痛苦那么严重的地步,也不会让人难过悲伤。 乡愁这个词,谁都听说过。 文琦文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却是不知道为何思想之情总是愁。 在他读的书中,那些迁客骚人,总是用酒解忧,用酒化愁。 后来,他问了自己的父亲,才知道这种愁实际上是一种不适应,不习惯罢了。 挑明说,或许也没有那么深刻。 “这里和安东王域差别大吗?” 青雪青问道。 女孩子好奇的总是要多一些。 “起码我的家乡不会下雪。” 店家听到后,顿了顿说道。 不下雪的冬天,青雪青想象不出来…… 在他的印象里,冬天的鸿洲,就连孤海红林那倔强不屈的红都会被层层白雪所淹没。 ??“吃惯了家里的烧腊,这边的清炖羊肉着实是不习惯……” 店家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接着说道。 “那为何不会去?” 青雪青问道。 “现在不也能吃上了!” 店家说道。 听着语调,他似乎轻轻笑了笑。 说完之后,手中的长柄大铁勺,又开始搅拌了起来。 金爷和李俊昌则绕道了这家铺子的侧面。 他俩看到,这剑铺子着实算不上大。 甚至都没有堂食的座头,只能在这柜台上买了打包带走。 侧面的墙壁上钉着一颗钉子,上面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穿着一沓厚厚的油纸。 看样子,是用来包装烧腊的。 前前后后看上去不超过三间房。 最前面的就是柜台,柜台之后就是厨房。 最后面,想必就是店家自己睡觉的地方。 只会在侧面的后方还有一块突出来的地方,看样子是后面加盖出来的。 此刻里面冒出了一阵阵的香味,金爷凑近一闻,都不禁大口的吞咽了几口唾沫。 可是站在一旁的李俊昌,眉头却凝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难道你不饿?” 金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其实金爷也不饿…… 以他的武道修为,即便好几天不吃东西也是无妨。 可是在这番扑鼻的香味面前,他却是也难以自持。 “不,只是这香味……” 李俊昌欲言又止。 一个人的记忆不光是由画面组成的。 很多时候挺起一段熟悉的乐曲,思绪都能顺带着想起一段往事。 气味也是一样。 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却是也能勾起记忆中早就模糊的一些事情。 “这味道怎么了?” 金爷问道。 “没什么,就是很香!” 李俊昌说道。 说完还用力的扯起嘴角笑了笑。 金爷却是大笑着,再度拍了拍李俊昌的肩膀,同时笑话他竟是比自己还没有出息。 到哪一转眼,却是又死死的盯着那一处加盖出来的房子。 “店家,那是你烧烤的地方吗?” 金爷问道。 “是。” 店家说道。 “赌钱输了多少啊,竟是让你走这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五大王域!” 金爷往柜台上依靠,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好赌的人,不一定都会输钱的。” 店家微微一怔后说道。 只不过他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手上的长柄铁勺,也始终不紧不慢的左起至右搅动着。 “都说十赌九诈,好赌的人若是不输钱,那说明店家你“诈”的功夫很好!” 金爷说道。 文琦文和青雪青对视一眼,塔里不知金爷为何会突然刁难起这位店家。 只有李俊昌在一旁,沉稳的站着。 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客官,您是来买烧腊的,还是要和我赌钱?” 店家问道。 “买烧腊和赌钱冲突吗?” 金爷反问道。 “不冲突……只不过,死人吃不成烧腊,死人也摇不动筛盅。” 店家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四章 花醉人,月洗俗【上】 话音刚落,店家的手中的长柄大铁勺就从面前的锅子里提了出来。 一勺热汤从勺中挥洒而出,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道弧线穿过柜台,朝柜台外的众人泼洒而来。 金爷站在最前面,按理当时首当其冲。 可是这道弧线却偏偏绕过了他,直奔青雪青而去。 这突入起来的变故,让青雪青措不及防,呆呆的站在原地。 甚至连腰间的佩刀都忘记拔出,没有丝毫躲闪的举动。 好在文琦文手疾眼快,一把扯掉了青雪青身上的披肩。 单手拎着披肩的一角,手腕一抖,就让这条披巾在空中画了个圆,把店家泼出来的这一勺热汤,全部兜在里面,涓滴不洒。 但文琦文一低头,却发现手里的披肩正在逐渐被腐蚀。 “快退后!这液体有古怪!”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文琦文厉声喝道。 同时护着青雪青朝后飞速退去。 鸿洲州统府内的亲兵立马护在了自家公子身前。 一旁的府令张建龙和副官也相继抽刀。 众人皆虎视眈眈的面对着这一家烧腊店的柜台。 唯有金爷仍旧靠在柜台旁,神情轻松。 “朋友,你如此行事,倒是太不明智了……” 金爷说道。 这位烧腊店的店主,很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而且找的麻烦还不小。 要杀人。 方才,他的目标是青雪青。 不过金爷心里清楚,对方大抵是奔着自己来的。 对青雪青发难,无非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至于谁会如此大动干戈的针对自己,答案显而易见。 “没办法……各有各的苦衷。俗话不是说,富贵险中求?” 烧腊店的店主说道。 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了他的脸。 可是这张脸,看清了还不如看不清…… 从鼻子开始,整个下半张脸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就连嘴巴也不能严丝合缝的闭合起来。 错侧的眉毛和睫毛一根不存,眼皮也凝成了一个疙瘩。 眨眼的时候,还能露出里面白色的眼仁。 这显然是极其严重的烧伤。 可是除了脸以外,这店家其余各处身体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疤。 这倒是极为奇怪。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金爷喃喃自语道。 那两个伙计虽然依旧站在柜台内,但手上依旧各自握着一把长剑。 鸿洲不是没有剑修,只是刀客更多而已。 所以仅凭兵刃,还不足以确定这两位伙计的身份。 或许也是同那店家一样,在险中求一场富贵罢了。 府令张建龙的副官吹响了号令,要集结在这处镇子内所有的军士。 但号令吹响了三遍,却没有任何人前来响应。 “这是怎么回事?” 张建龙问道。 “在下不……” 这位副官话才说了一半,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 嘴里轻声呻吟着,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接着“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继而到底不起。 “本来以他的武道修为,还能多停半个时辰的……可惜谁让他嘴馋呢……” 这位店家看着倒在地上仍旧在不停抽搐的副官说道。 在金爷一行人还未进入这镇子时,店家却是已做好了一批烧腊。 而这批烧腊,则是全都被府令张建龙手下的军士全都分吃完毕。 其余的军士,最多吃了一个鸭腿,或是半个鸭胸。 可这位副官却是吃了整整一只鸭子。 张建龙因为始终在镇中往来调度,所以没有吃。 他的那份,还在自己的马鞍上挂着。 张建龙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自己马鞍上挂着的那个油纸包,看到许多蝇虫因为香味的吸引,纷纷赶来,最终却全都死在了油纸包的正下方。 “你是何人!竟敢于鸿洲州统府为敌!” 张建龙大喝一声,持刀朝前冲去。 此人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手中的刀却是没有那么不堪。 柜台内的两位惠欧吉眼看张建龙冲了过来,立即跃出柜台,彰显抵挡。 这两人的剑招竟是相辅相成。 一人持剑逼杀像张建龙的咽喉,另一人则横扫而出,将张建龙的下盘彻底封锁。 令其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只能被钉在原地,等那咽喉一件,如长虹贯日般刺个通透。 但张建龙好歹也是鸿洲府令,怎么会如此的甘心赴死? 片刻间,张建龙双膝微弯。 弯曲的双膝距离那横扫的剑光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建龙的双腿骤然发力。 身形跟着向上窜起。 只不过他两腿就砍死同时发力,可却是并不均匀。 右腿力大,左腿轻。 这就使得他整个身躯都朝左上方偏侧。 如此一来,便躲开了这喉头的之名一剑。 那名挺剑直刺的伙计已是来不及变招,只得略微收了收劲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一剑扑空。 但即便是如此,张建龙下颌处的胡须,还是被这一剑的劲气切掉了少许…… 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一片嫣红。 虽然还未破皮流血,但仍旧有一股火辣辣的痛。 像是被沸水浇过,烈火烧过一般。 只是张建龙此刻根本不上去感受这痛楚。 因为他的身下还有一剑。 虽然身形上窜,让这本来攻向自己双膝的剑失去了准头。 可是照此情形,却是还能斩断他的双脚脚腕。 张建龙丝毫不敢大意,但在空中自己的身子却又无处借力。 只见他双脚骤然一缩,竟是在空中将双腿盘起。 随后双目炯炯的盯着划过自己足底的剑光。 算准了时候,调动全身的劲气下沉,使出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双脚竟是牢牢的把这位伙计的长剑踩在了地下。 这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刚好是一刀远。 张建龙举刀,对着伙计一颗大号头颅竖直劈下。 那伙计却是仰头面不改色的看着刀光逼近。 就在张建龙的刀光即将劈在他的发冠上时,另一位伙计挺剑而出,挡住了张建龙的刀锋。 张建龙攻势受阻,体内劲气也顿时显现出了一阵滞涩之感。 继而足下的力道也减弱了不少。 被踩住长剑的活计,趁此机会抽剑脱身。 另一位伙计,看到自己的同伴已经脱离了险境,也抽剑回神,朝后退去。 张建龙冷哼一声! 手中的刀重重的朝地下一磕。 “好刀法,好身法!” 金爷说道。 竟是还鼓起了掌。 府令一般都是带兵将领。 战场上的厮杀,和这江湖中的打斗截然不同。 两军对战之际,冲上格挡居多。 根本不会有如此复杂的身法变换和招式尽出。 这位府令,着实了得。 不过金爷嘴上虽然叫好,心中却陷入了深思…… 以这位张建龙府令的身手,怎么会在一开始就被文琦文这位从未真刀真枪对敌过得公子哥瞬间缴械? 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认出了文琦文,所以才故意为之,算是卖对方一个面子。 可是之后的神情,张建龙又不似作伪。 这让金爷百思不得其解。 “看你俩的身手,不像是安东王域来的。为何要帮助外域之人,为虎作伥?!” 张建龙对着两位伙计问道。 “富贵部分南北,向来都是手底下见真章。府令大人这句话问的不是有些幼稚可笑吗?” 一位伙计说道。 “你俩可知此番行为,已经是与整个鸿洲,整个震北王域为敌?若是能速速弃暗投明,在下还在公子面前为你俩求一个痛快的死法。” 张建龙说道。 这句话一出,却是惹得两位伙计哄笑不止。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条件。 弃剑投降,换来的只是一个痛快的死法。 那还不如仗剑拼死一战。 即便得不到富贵,恐怕也能逃出生天,多换来几年有命的潇洒。 谁都不是傻子。 吃这碗饭的人更是不会惧怕威胁。 怎么会被张建龙一句话就吓住,乖乖的束手就缚? 张建龙眼见对方把自己当做笑料,顿时面色铁青,钢牙紧咬,一言不发。 这两位伙计的配合着实可以算是天衣无缝。 单凭自己一人,恐怕是只能陷入一场缠斗之中。 若是在平时,他定当会先行退却,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自己那些手下军士可不能白死。 但如今的局势,却因为文琦文一人而改变。 张建龙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之后,下定决心。 就算是拼个重伤,也得将这二人以及那店主拿下,保公子安然无恙。 这样不仅能对他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也能从此让文琦文这位州统公子记住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是张建龙?鸿洲州统府府令?” 就在这时,还站在柜台内的店主突然开口问道。 “这还需要问?本府令刚来这镇上之时,就已经广而告之。” 张建龙说道。 “他还算是个值点钱,你俩若是有心,就收了。好歹也够去太上河上寻个画舫,乐呵几日。” 店家点了头说道。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簿册。 似是记录了许多人的悬赏。 金爷眼尖。 看到店家指头上点得那一行写着:张建龙,震北王域鸿洲府令,农家子弟,积功上位。刀法身份均属中上,但此人机变多端。纹银五千两。 金爷看完之后笑了笑。 着上面记录的倒还还算是中肯贴合。 张建龙的刀法身法决计是算不上一流。 可单凭方才他在那一瞬间里,想相处了对敌之策,更是一举就破了这两位伙计绝杀的剑招,就说明此人的临阵机变之力,的确非同一般。 “你值五千两!” 金爷对这张建龙说道,还伸出了一个巴掌比划着。 “哈哈……想我一个府令,每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两有余。真是不知这颗并不精致的大头,和短粗黝黑的脖子怎么就值了这么多钱。” 张建龙大笑着说道。 “不,你不值这个价码。五千两里面,估计四千五百两都是你这个头衔的钱。” 店家摇了摇头说道。 “头衔?” 张建龙皱着眉头说道。 “就是你这府令二字的头衔啊。” 店主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值五千两的。头衔也是你的头衔,又何必如此在意?” 两位伙计开口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这人命却是真不如名头值钱。” 张建龙抬头忘了望天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大量。 不过那红彤彤的日头却还是没有升起来。 镇中的人,也随着鸡鸣狗吠正在逐渐苏醒。 尤其是那鸡鸣,一声急过一声,一阵急过一阵。 仿佛是呼唤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来推开原本被黑夜禁锢的门。 忽而一股莫名的花香,冲淡了晨烟雾雨,一点点晕染着光明。 那缕光云终究连成了一片,范围也在一圈一圈不停的扩大。 “天亮了!” 店主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天亮……” 店主接着说道。 随即手中的长柄铁勺轻轻一挥。 这一次勺内没有泼洒出来任何汤汁。 但却是让众人所在之处,重新归于了一片黑暗。 这一手,却是让金爷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万万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真的能颠倒乾坤,让这日月逆转。 众人往旁侧一看。 似乎自己正被一个浓郁粘稠的黑壳子笼罩着。 壳子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伴着晨曦,一片祥和。 但壳子里,却是部位人知的血雨腥风。 金爷看向了李俊昌。 看到他抬头盯着漆黑的顶部发呆。 从到了这处烧腊铺子的时候,金爷就觉得李俊昌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在他问道那剑烧烤房中的香味时。 那种异样,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你没事?” 金爷轻轻的问道。 李俊昌听到之后,微微动了动身子,可最终却仍旧呆站在原地,一眼不发。 这时,店家却把手中的那本簿册递给了金爷。 金爷看到对方的手朝自己袭来,速度虽然缓慢,但他也不敢大意。 连忙摆正了身形,右脚后撤一步。 当下这个姿势,让他既能后退自保,也能前进交锋。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这店家,却是要把这本簿册递给自己。 店家的手,递到一般就松开了。 “啪” 手中的簿册掉落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 金爷疑惑间,只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中传来了一片鲜红。 寻过去一看,却是从那本簿册摊开的一页上传来的。 这一页上,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圆圈。 圆圈里正是金爷的名字。 没有任何介绍,只写了三个字:十万两。 “啧啧啧……” 金爷看到之后,不禁口中啧啧称奇。 “觉得少了?” 店家问道。 “不……是多了!而且太多了!” 金爷说道。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若是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 店家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显然店家这番说辞,他是极为赞成的。 耳边传来一阵金铁相交之声。 却是那两位伙计,再度欺身上前,又与那位张建龙府令斗做了一团。 看来这两人是铁了心要赚那五千两了。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所以你不会告诉我是谁花十万两来雇你杀我。” 金爷说道。 这句话说得极为有趣。 若是金爷真知道规矩,那为何还要说出来? 规矩这个事情,自己在心里清楚就好。 说出来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金爷是个聪明人。 可是他仍旧是说出来了。 这其中的含义,就极为让人深思…… “不问你也该能想到才对。” 店家轻轻一笑说道。 金爷显示愣了愣,继而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所以我并没有坏了规矩。” 店家说道。 “当然没有。那就动手!” 金爷言罢一腿踢烂了柜台。 那店家却抱着一口锅,拿着那根长柄大铁勺从柜台里凌空飞出。 金爷身形一个回旋,手就按在了刀柄上。 正要抽刀出鞘的时候,忽然又被另一只手死死的按住。 金爷抬头一看,却是李俊昌。 “十五年前,鸿洲李家被灭门。你在不在场?” 李俊昌双眸直勾勾的看着这位店家问道。 “原来当年还有漏网之鱼啊!” 店家听闻李俊昌的话后,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而舒展了神情说道。 “你在不在场?” 李俊昌一字一顿的说道。 方才店家的那一席话,已是证明了自己当日确实在场。 可是李俊昌却仍旧执拗的重复的问了一遍。 他只想从这店家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在。但那又如何?” 店家反问道。 丝毫没有把李俊昌的问话当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 金爷问道。 同时让想要把李俊昌的手搬开。 可是李俊昌的手却又如鹰爪一般,牢牢地箍着。 “当年,那一夜。我也闻到了这股烧腊的香味。和先前在那烧烤房中冒出来的气味一模一样。” 李俊昌说道。 金爷这才明悟,原来李俊昌的怪异表现,是因为他从那烧腊的香味中,竟是发现了当时李家灭门的在场人。 “其余的一切都干干净净,唯有这烧腊的香味,混着血腥,久久不散。后来我为了找到这记忆中的味道,甚至不远万里的去了一趟安东王域。在那边,我把能找到了每一家烧腊店,全都都吃了一遍。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听到烧腊两个字,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恶心反胃。但无论无吃了多少家,走了多少路。那些烧腊的味道,却是都和我记忆中的不符。” 李俊昌说道。 “难得有人如此痴心……竟是十几年了,都对我这烧腊念念不忘。” 店家说道。 手中的长柄铁勺一抄,就从柜台后舀出一根鸭腿。 店家把这跟鸭腿递上前去,李俊昌不由分说的就拿起放在了鼻下唇边。 “别吃!” 金爷还未来得及阻拦,李俊昌就已开始大口大的撕咬起来。 第一口是还算是正常…… 可当第二第三口接连下肚后,李俊昌的双目变得赤红。 豆大的泪滴,扑簌簌的滚落在压腿上,却是被他一道吃尽了嘴里。 原本香甜软糯的烧腊,因此染上了一丝微咸。 “放心,没有毒。” 店家说道。 “就是这个味道!” 李俊昌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鸭腿后,把骨架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一口说道。 店家听后摊了摊手。 也算是给他了个回应。 “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俊昌这句话几乎是低吼着,咆哮而出。 “你的朋友那么懂规矩,怎么到你这却就变得如此不明事理?看来你要教他的还有很多啊!” 店家对这金爷说道。 “规矩因人而异的。况且,这规矩也是不破不立。” 金爷说道。 事已至此,他当时坚定和李俊昌站在一边。 何况他也对十五年前,李家在一夜之间覆灭一事很是在意。 毕竟那股邪异的势力若是有本事覆灭了李家,那边也有能覆灭了青府。 虽然说金爷现在对现在的青府没有任何归属感。 但那毕竟也是他的家。 还有他的父亲,仍旧在家。 又如何能做到彻底的断舍离?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等等,你这把刀,我倒是有些眼熟!” 店家看着李俊昌腰间的佩刀说道。 “莫非就是当初李家奉为至宝的那把‘咫尺天涯’?” 店主接着问道。 李俊昌生硬的点了点头。 “有意思有意思……我本是来发财的,可却有碰上你这么个寻仇的!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店家说道。 “商量什么?” 李俊昌问道。 “你不要挡我的财路,我也不阻止你寻仇。” 店家说道。 “我要如何才算不当你财路?” 李俊昌问道。 “在我杀他时,你不要插手。他便是我的财路。” 店家指着金爷说道。 “然后?” 李俊昌木讷的问道。 此刻他的头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然后,你要寻仇,便尽可寻仇。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是大仇得报,还用得着在意那些过去的故事吗?” 店家说道。 李俊昌默然…… 继而抬头看了看金爷、 随后对着店家摇着头说道: “他是我朋友。这商量,打不成。” “那就莫要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店家说道。 手中的长柄铁勺舞动连连,冲着金爷和李俊昌扑而来。 一股悠然的烧腊香味,随着这长柄铁勺的挥动,吵四下里不住的散发着。 金爷把这想起从鼻腔吸入肺中,忽而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些飘飘然。 就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开始略微的左右摇摆起来。 “屏住呼吸!” 李俊昌的话音传来。 这才让金爷恢复了几分清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五章 花醉人,月洗俗【中】 金爷被惊的除了一身冷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此刻正湿冷湿冷的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很是不舒服…… 抬眼一看,那位店家整自得的看着他,嘴角似是还挂着一抹笑意。 “二对一,这赔率该当几何?” 店家说道。 “二对一,没有赔率。” 金爷稳住了心神说道。 “怎么会没有赔率呢?赔率不管大小,总是会有的。” 店家耸了耸肩说道。 “借用一下你的话,死人不但摇不动筛盅,死人就连坐上赌桌的机会都没有。” 金爷说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自信是件好事。但自信过头,就会物极必反。我奉劝二位一句,还是现实点好,尤其是你!” 店家说罢,伸手指了指李俊昌。 没有人不想活在现实中。 但人们一切悲哀的源头就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 就算如李俊昌这般生活在阴暗中数年的杀手,也喜欢看着蓝天,月光,也会对美丽的风景心生欢喜。 在秋风起时。 在黑夜降临时。 在细雨绵绵时。 无穷无尽的想象着自己的生活,情感,乃至余下的光阴。 金爷也不例外,他比李俊昌还要更胜一筹。 总是在此情此景的烘托下,脑中闪烁这一段段看似充满了这里,实际上却毫无逻辑毫无营养的词句。 接着,他便会用这些词句来剖析自己。 但转过头来,这些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李俊昌听完店家的话,没有退后,也没有闪身。 他的手,慢慢的朝自己的刀柄处靠近。 “我有话要问他。” 这句话却是对金爷说的。 示意让他不要出手。 金爷皱着眉略微思考了半晌,终究是朝一遍退去。 他看到青雪青正瑟缩着身体,便走上前想要安慰几句。 “害怕了?” 金爷问道。 青雪青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青雪青问道。 这句话,她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说出来的。 “他不是说了吗,想要钱而已。” 金爷说道。 “可是这也太没有道理了!” 青雪青愤愤不平的说道。 她想不通。 “你所谓的道理,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从嘴里说出来,都是简单的几句话,或者是简单的记歌词。甚至只是一时兴起。但你却是觉得,这道理是自己或前人心血的凝结。” 金爷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金爷。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忽然给他讲这番话意义何在,但金爷却偏偏闭起了嘴,多一个字都不说。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青雪青的肩头之后,他就回过身去,看着李俊昌。 “咫尺天涯!很多年没见到,也没听说了。” 店家看着李俊昌的刀说道。 “不过……一个已经覆灭的家族,你既然很是侥幸的苟且偷生了下来,明明可以改头换面的开始新生活,为何还要背负着如此剧烈仇怨,为一个莫须有的姓氏而努力?” 店家接着问道。 “我以前有很多梦想,但那一夜过后,我只有一个野心。那就是那弄清楚当晚发生的一切,之后让有罪的人血债血偿。” 李俊昌说道。 “报仇了之后呢?你能重建李家吗?” 店家问道。 “我为何不可以?” 李俊昌反问道。 “那你重建了李家之后呢?是不是就没有了任何目标?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制定一些触不可及的计划与目标。但当这些计划和目标真的完成了之后,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店家说道。 “难道你做事只喜欢享受过程,而不需要结果?” 李俊昌问道。 “当然不是。像我要杀人,就是为了钱。有了钱之后我就回去喝酒,赌钱。当全部输完之后,我也会觉得很是空虚。但奈何不住肚子里的酒虫,和手上的赌虫,那就只能继续上路,再去赚钱。” 店家说道。 “那你我本就没什么区别,何必还要言辞凿凿的来说教?” 李俊昌问道。 “的确是没有区别……但这说教的毛病肯定是改不了了。就像嫖客在青楼中提上裤子后,总是会多几句嘴劝那些姑娘从良一样。你若是动了真情,不如干脆给她赎了身子。你若是只想一晌贪欢,那不如各取所需之后悄然离去。毕竟这露水姻缘也没什么不好。但人们往往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去说教。就和我一样,明明没有资本,也没有立场,但却总是忍不住多嘴。” 店家说道。 “你是一个杀手,我也是。多嘴的杀手不但死得快,还很难接到生意。” 李俊昌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俊昌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两个杀手面对面,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只有一个人能依旧挺立的站着。 不过李俊昌没有能够杀死这位店家的信心。 即便可以,他也决然不能杀死他。 因为这位店家身上,带着十五年前李家被灭门一事的突破口。 若是他死了,真相也会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李俊昌的手终于握紧了刀柄。 这把‘咫尺天涯’就连他也不知道跟随了李家多少个年头。 但在他的手里,却是也已经有十五年了。 墨色的刀鞘,因为常年配在腰间,与腰带扣摩擦不停地摩擦,而露出了墨色下的一点古铜。 刀柄是紫色的。 深深的紫。 都说黑夜的黑是最好的伪装与保护。 但在黑夜中,最不引人夺目的却是这般紫色。 李俊昌右臂的衣袖,相比于左臂要长上不少。 这会儿他的手握紧了刀柄,但在旁人看来,却是被他的袖口牢牢的套住。 至于里面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道。 李俊昌的手,微微的渗出了一层汗珠。 这一层夹在他的手掌与刀柄之间,有些粘黏。 片刻之后,李俊昌不得不松开了刀柄,抓住了自己长出去半截的衣袖。 擦干净了汗珠之后,便再度握在了刀柄上。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一开始杀人时,出汗是常有的事情。 不断全身大汗沥林,胃里也会翻江倒海的呕吐。 待汗出尽了,胃也吐干了。 一股难以抵御的饥渴就会涌上心头。 像是一只无形又带着巨力的大手,再不住的挤压、揉捏他的心脏。 可若是吃了东西,喝了水。 这汗和呕吐便会再度开始。 每次都得循环个连三次方才能彻底止住。 后来,李俊昌再也没有任何不适。 就算有时候杀人,把自己逼入了垂死的境地,他也不会后怕。 胜者,拥有不需要总结的权利。 李俊昌能活到现在,自然也就无需后怕。 而那些输了的人,即便是想要后怕,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们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闭眼,可不是睡觉。 睡觉的时候,人还会做梦。 梦境中,也能够思考。 但死去的长眠,就是到此为止。 不管一切有多么的仓促,却是都在者一刹那停了下来。 再匆忙,也没有办法。 “你的刀柄难道有刺儿不成?” 店家笑着说道。 李俊昌却是身子猛然一抖。 自己的右手,始终都在衣袖的遮掩之中。 他是如何看到自己两度放开刀柄,又重新握住的呢? “不要多想,我是猜的。” 店家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是一个磨蹭的人。若是已经握稳了刀,恐怕早就出手了才是。可是你却一直拖延了这么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手,还没有全然的握住刀。” 店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磨蹭的人?” 李俊昌问道。 “因为你们李家所有人都是雷厉风行的。当年那位用这把‘咫尺天涯’的人更是如此。想来你也不会差才是。不过这也是给我节约了不少时间。出刀快,送死也快!” 店家凌然的说道。 他却是故意为之…… 就是为了戳中李俊昌心中的痛点,解开他的伤疤。 看来这店家虽然话多,但却并不都是废话。 有些话,在特定的时候说出来,却是比剑刃和刀锋还更有杀伤力。 李俊昌的双眸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连带着他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颤抖要么是因为激动,要么就是因为害怕。 但李俊昌此刻的颤抖,却是介于激动和害怕的第三类。 这些旧事,经过了十五年的沉淀,早就不会再如此激动了。 而他当了杀手这么多年,多么惨烈的血腥都见识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当一个人把别人的性命是视如草芥后,日子久了,也便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有多么要紧。 李俊昌在杀手中,倒是个难得的惜命之人。 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一场仇怨,和一个野心。 仇未报。 野心未完成。 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按理说,这时李俊昌心境大乱,却是对方出手的最佳时刻。 但这位店家非但没有出手,反而性质十足的看着李俊昌颤抖。 那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位美人的玉体。 又仿佛是在看着一件绝世的宝贝。 金爷从店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好像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与其用刀剑来夺取一个人的姓名,他更热衷于用言语攻心,让一个人彻底的崩溃。 杀一个人不难。 到让一个人崩溃却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到了最后关头,往往都能爆发出自己都想想不到的坚强。 这是融刻在骨血中的一种本能。 即便偶尔有时真的崩溃了。 那也是心灵和精神想要偷懒,给自己放个假罢了。 这做不得数。 但李俊昌此刻的崩溃却极为不合时宜。 无论如何,他的心灵和精神都不在这种性命有关的时刻崩溃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可是此刻的他,却如同现在泥潭中一样,越是挣扎,越是陷入的深沉。 颤抖的手一万次的想抓住‘咫尺天涯’的刀柄,但却又一万次的错骨。 一切都变得极为恍惚。 明明就在那里,但每次伸手却总是失之毫厘。 “没想到李家还能有留下一个如此有骨气的后人……” 看到这会儿,那店家也忍不住的感叹道。 明明李俊昌距离那崩溃只有一线之遥,可他却是拼死抵住不从。 就算这种绝望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脖颈,他也已然高高的扬起头颅,绝不认输。 “嘶……” 忽然传来一阵摩擦之声。 让店家却是也都瞪圆了眼睛。 李俊昌竟然在如此关头之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并且缓慢的拔了出来。 “真是不得了……” 店家口中啧啧称奇。 “若不是你执意要如此,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店家接着说道。 李俊昌目光呆滞,牙关紧咬。 ‘咫尺天涯’虽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且已然出鞘。 但他的颤抖,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李俊昌虽然刀出鞘,但这似乎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李哥……怎么了?” 青雪青问道。 “他在思考……” 金爷想了想,只能如此说道。 青雪青在金爷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不过她的年纪,和阅历,和金爷想必,也着实和小孩无异。 但她不是个笨蛋。 笨蛋或许会被金爷方才这句话搪塞过去,青雪青不会。 因为她也知道,没有人会在对敌之际停下来思考问题的。 “思考什么?” 青雪青撅着嘴问道。 他对金爷敷衍自己的态度,很是不满…… “思考该用什么手段,让这店家把十五年前的事一股脑的都说出来。” 金爷说道。 这句话他说的极为认真。 仿佛他自己就真的是如此着想的。 “他手中的刀,不就是方法?” 青雪青说道。 “你手中也有刀,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金爷反问道。 青雪青秀眉毛一挑,忽然抽出了自己的刀,转眼就架在了金爷的脖颈上。 “要是我,就这样做!” 青雪青骄傲的说道。 金爷却是一脸平静。 文琦文看到方才那刀光一闪时,金爷却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对了,哥你方才为什么不躲。” 青雪青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因为没有必要躲。” 金爷淡淡一笑说道。 “你是觉得,我是你妹妹,所以不会杀你?” 青雪青问道。 “不……谁都要杀了对方的理由。即便是结发夫妻也会在一夜剑突然暴起用剪刀把枕边人戳死,你虽然是我妹妹,若是想要杀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爷说道。 青雪青似乎没有听懂。 但一旁的文琦文却眯起了眼睛。 他对青府之中的内斗了如指掌。 和他的父亲,鸿洲州统文听白在说起此事的时候,甚至把大钟氏的两个孩子,也就是金爷那位老板娘算作公子一派系,把青雪青以及她小钟氏的娘家人等算作夫人一派系。 金爷许久不在青府中,文琦文对他的想法自是不甚了解。 但小钟氏却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公子这一派系全部从青府之中清除出去。 为此还曾多次明里暗里的找过文听白。 文听白也是个老狐狸。 青府一家独大,对他州统府而言,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先前还有李家与其争锋制衡。 李家覆没之后,青府在鸿洲之内,俨然以及成为了第一门阀。 在某些方面的影响力,甚至还要超过州统府不少。 这如何能不让文听白忧心? 即便自己的儿子和青雪青有婚约在身也不行…… 利益始终要放置在个人的感情之上。 不过后来,金爷和老板娘离开了青府,杳无音讯。 青然病种卧床,小钟氏看似独揽大权。 可是她的心中却从来没有片刻的安稳。 金爷和老板娘,以及青府中那些仍旧忠于青然的老人,就像一根根刺般时刻扎在她的心头。 文琦文觉得方才金爷这一席话,却是一语双关。 虽然金爷和青雪青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但母亲不同,毕竟就隔了一层肚皮。 这一层间隔,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也可以说代表了所有。 尤其是金爷最后的那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是让文琦文心中震撼。 自己的父亲果然是明智的。 当初自己站在青雪青的立场上,还责备过父亲,为何不帮忙。 但现在看来,青府之中的恩怨,已经不是可以调解清楚的了。 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底部。 但青府中的这些恩怨种种,文琦文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他却并不在乎。 甚至可以说,在整个震北王域鸿洲之中,除了他父亲意外,唯一在乎的只有青雪青。 若是金爷真的对青雪青起了杀心,文琦文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站在青雪青的面前。 “为为何哥你觉得我方才那一刀是玩笑,而不是动了真格?” 青雪青继续问道。 文琦文看着青雪青一脸单纯青涩的模样,心中的疼惜之情更是泛滥异常。 “因为你的刀太干净了。” 金爷说道。 青雪青看了看自己的刀。 她着实没有理解这‘干净’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回头看了看那些青府内卫以及州统府亲兵们手中的刀,发现也是亮亮堂堂,干干净净的。 最后她的目光却是又找着落在了金爷的刀上。 金爷的刀没有出鞘。 可是他的刀鞘也是极为洁净。 一个刀鞘干净的人,刀锋也定然不会脏。 金爷看着青雪青的眼神,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便当着他的面,抽出了自己的刀。 “哥!你的刀不也是干干净净的嘛!” 青雪青指着金爷的刀说道。 “干净不是用眼睛看的,你凑近点,闻一闻。” 金爷说道。 随即把刀锋朝青雪青的面庞靠近了些。 澄澈的刀光照在青雪青的脸上,刺的她睁不开眼睛,不由得朝旁边躲闪了一下。 这一躲闪,反倒让这刀锋靠近了自己的鼻尖。 鼻翼轻轻一抽动,一股浓郁的血腥,直冲脑门。 青雪青先是咳嗽了起来,接着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虽然没出什么东西,但还是“哇”的一声干呕。 “青妹,你怎么了!没事?!” 文琦文关切的问道。 手中拿着水壶正要递过去时,却被金爷一把拦住。 “不要喝水,越和越是反胃恶心。” 金爷说道。 青雪青弓着腰,再度干呕了几声,这才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没事……” 青雪青说道。 此刻他看向金爷的目光,竟是有些恐惧。 尤其是对他手中的刀,目光再也不敢直视…… “我们的刀,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青雪青这才知道,先前金爷和李俊昌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得有多少条人命,才能让已经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刀锋依旧能保留着如此浓郁的血腥? 青雪青想不出来,他也不敢想。 文琦文倒是对金爷多了几分佩服。 自己的朋友已经身处险地,而他却始终云淡风轻的淡定自若。 这种气度,他只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见到过。 “哥你要不要去帮帮他?” 青雪青问道。 实则却是想让金爷离她远一些罢了。 “不用。” 金爷收起了刀说道。 “您对这位朋友好像很有信心!” 文琦文茶插话说道。 “在此之前不久,我来刚交过手。我清楚他的本事,也了解他的坚定。李俊昌可不是一个能被三言两语就击垮的人!” 金爷说道。 语气中满是骄傲。 真正的朋友,永远是懂得和了解。 不但要能懂得他的悲伤,委屈,愁苦,更要了解他的坚持,愚笨,痴顽。 这二者,缺一不可。 金爷这句话还么有说完,李俊昌的手,却是以及停止了颤抖。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夜的全部过程!” 那位店家突然开口说道。 “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俊昌问道。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方才的心绪涌动,让喉头变得有些充血。 但这句话,还是平静祥和的说出来了。 中途也没有任何的卡顿。 “因为我不想和你动手。” 店家说道。 “你觉得很可惜?” 李俊昌反问道。 店家轻轻一笑,李俊昌显然说对了。 店家不想和他动手,便也不想杀了他。 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但是一种浪费,更是一种可惜。 “单凭这一句话,你我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 店家说道。 “你我永远是仇人。不过也不能否认,有时候仇人之间的了解,确实要比朋友之间更加深刻。” 李俊昌说道。 店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但这一单生意,可着实让我做的有些头疼……” 李俊昌沉默不言。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一刻要比此时更加坚定过。 距离十五年前的真相,只有一把刀的距离。 正如他的刀名一般。 咫尺天涯。 咫尺即天涯,天涯若咫尺。 但天涯或许就在就脚下,就在心中。 咫尺的距离,看似极短,或许穷尽一生,也难以走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六章 花醉人,月洗俗【下】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李俊昌却是已然出了一刀。 这一刀只是半式。 咫尺天涯的半式,即是咫尺。 咫尺的距离,连盈寸都不到。 极为微小。 如此微小的距离,又能有什么不同? 但这世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极多。 失之毫厘,便可谬以千里。 不但是刀法,也囊括了生活,甚至感情。 若是大家都很聪明,那和聪明人打交道,做朋友,或是互生爱恋,一定都是幸福的。 就像在市集上买东西时,大家都能轻而易举的比较相同的物品在不同摊贩手中的价格...... 《边月满西山》第七十六章 花醉人,月洗俗【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边月满西山&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七章 顺境中的冤家 店家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修武的时候。 他没有师傅。 只有一个伙伴。 就像金爷和李俊昌这般关系的伙伴。 两人一起修炼武道,而后一同醉酒。 店家的酒量不好。 他的那位伙伴酒量也不好。 可是店家喝酒总是很有数,极少有喝醉的时候。 他的安慰伙伴,却常常醉酒。 可是有一次,店家喝醉了,看到自己的伙伴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外面的草地上。 背后靠着一棵大杨树。 记住网址m.luoqiuzww. 手上没有酒壶,反倒是不停地摸索着腰间的一柄长剑。 头顶的残月在今夜并不纯粹,反而有股幽幽的蓝。 店家觉得很是奇怪,因为他的这位伙伴不喝酒的时间极少。 不喝酒的时候,要么是在修武练剑,要么就是在睡觉吃饭。 从不曾见他有这般好兴致,坐在草地上看月亮。 “你有没有听说过月亮上有个大美女?” 伙伴看到店家走来,忽然开口说道。 “谁没有听说过?!怕是谁都听说过!” 店家说道。 满不在乎的又灌了一口酒。 酒是越喝越多的。 哪怕是一个不喝酒的人,一旦端起了酒杯,却是就河南在放下。 今夜的店家就是如此。 虽然喝的不猛,但终究是一口一口的往下喝着。 “那你相信吗?” 伙伴接着问道。 “相信!为什么不相信?我还听说若是你足够痴情,愿意用真心和精血在中秋十分献祭的话,她就会飘然而至,给你当老婆!” 店家说道。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人在喝了酒之后,脑子会变得极为灵活。 再老实的人,都能说出一车车的俏皮话,编出极为荒诞但又不无道理的故事。 严肃的人也能变得很可爱。 不但是喝酒的人变得可爱,喝酒的人看向周围的一切都会觉得有趣且可爱。 店家在此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位伙伴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但今晚却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即便可爱这个词,着实不适宜来形容一个男人,他却是也非用不可! 因为除了可爱以外,店家觉得别的任何词汇却是都不合适…… 伙伴听完店家编排的故事,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 可是他却点了点头,默然接受。 下一刻,他却突然抢过了店家手里的酒壶,不带喘息的一口气全部喝完。 这是极烈的烧酒。 就算是老酒鬼,也不敢这么喝。 若是放在平时,店家一定会阻拦。 因为这么喝酒不但会辣嗓子,还会烧坏肠胃。 可是今天店家却没有任何举动。 反而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最能让一个喝醉的人开心的事就是看到另一个人喝醉。 人都是想要有个伴儿的。 不管是修武还是出门,都要有个伴。 幼年会有玩伴,成年会有朋友,老了会有老板。 无论什么年岁,在做什么行当,这点却是不可动摇。 伙伴喝完了酒,把空空的酒壶塞回到店家手上。 随即吐了一口浓痰。 接着月光,点击看到折扣浓痰中挂着不少血丝。 “再去拿酒啊!” 店家说道。 可是他的伙伴却没有理他,起身后径直走回了屋中,很快,就灭了的灯,似是睡了。 “去他妈的……” 店家看到之后,把手里的酒壶扔到了房顶上。 听着酒壶与瓦片一同碎裂的声音,嘴里重重的骂了一句。 不过一转头,他看到了那棵大杨树。 现在伙伴走了,腾出了地方,所以他可以优哉游哉的靠着书坐下。 醉酒的人没骨头。 软绵绵的可以随意瘫坐。 但却又决不能躺下。 因为在酒劲还未从脑门上消下去时,一旦躺下,必然就是天旋地转。 这一点,店家倒是没有尝试过。 但他的伙伴可是把这道经验传授了。 店家不想去触霉头,所以他只是背靠大杨树瘫坐,没有躺下。 想起来他第一次喝酒,就是和自己的这位伙伴。 当时他看到伙伴喝酒的动作虽然并不美观,但却极为熟练。 而且喝的勇猛无比,每一口都是满满当当的,把两腮都撑得鼓鼓的。 初遇的时候是夏天,现在也是夏天。 若是不去计较具体的日子,那就是过去了整整一年。 店家觉得后脑勺很疼,很重。 但身子却又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说不上舒服,但着实很是奇妙。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店家总是想要喝醉一次,就为了重温一遍这种矛盾且奇妙的感觉。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后半夜了。 一进屋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醉酒时闻到酒味只会馋,但就似店家这般半醒之时闻到酒味只会恶心反胃。 果不其然,他吐了。 就站在门口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 清理完之后,店家看到自己的伙伴趴在地上,鼾声四起,手里却还握着一个省下一般的酒壶。 他俩的酒,都是放在床底下的。 店家点灯往床底下照着一瞧,发现这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位伙伴却是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 店家摇头苦笑,但喉头却还隐隐有恶心之意。 这屋中的酒气太浓,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得抱起被褥与枕头,又把前厅中的凳子搬出去,放在大杨树下,拼成一个简单的床铺将就一晚。 躺下之后,店家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那一弯残月正在偏移。 不禁又想起了前面他编出来诓骗伙伴的那个故事。 此时清醒过来,觉得那个故事着实有些无趣…… 或许就连现在的孩子也哄骗不住。 接着,他头一侧,看到屋内的灯却是忘了熄。 虽然他今晚真的不想再走进那个屋子,但灯亮一夜,终归不是个事儿,一番斗争之下还是起身前去熄灯。 这会儿他的意识更加清楚了。 他看着趴在地下的伙伴,觉得有点怪异。 但具体哪里怪异,他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出来。 呼的一口气,吹灭了等,便再度出门,回到他在大杨树下的“小床”上躺好。 这“床”着实有些过分狭窄…… 店家躺在上面根本不敢又任何动作。 就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身下这“床”经不起折腾,散架了。 但店家向来都是朝右侧卧才可以睡着。 这是习惯。 养成一种习惯需要时间,而改变一种习惯,需要的时间更长。 绝不是在一夜之间就能不同的。 在这张用椅子拼凑起来的小床上,仰面朝天才是最舒服的姿势,可也是让店家决计难以睡着的姿势。 他尝试过要不测过身子,但板凳却是透过薄薄的褥子,把他的肩膀硌得生疼…… 无奈,只能平躺着,看着残月发呆。 没曾想,这么辗转反侧的一折腾,却是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想到方才自己为何会觉得伙伴的睡姿有些奇怪,倒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的这位伙伴,从来没有如此松懈过。 虽然他常常喝醉,但只要靠近他的身边,总会传来一阵阵的警惕。 可是刚刚,只有他身边掉在地上,从剑鞘中摔出一半的剑依旧散发着寒光以外,他的整个身子全然没有任何几杯。 这是店家自从和他相处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店家以前有很多朋友。 但现在只有这一位伙伴。 伙伴和朋友的含义不一样。 一定是有相同的目标,坐着相同事情的人才能称之为伙伴。 朋友可以成为伙伴,但伙伴却不一定是朋友。 做为朋友,有时可能会充当伙伴的角色。 做为伙伴,有时也可能充当朋友的角色。 但朋友绝不等同于伙伴。 这一点,店家区分的很清楚。 但在他的心里,伙伴比朋友还是要略差几筹…… 伙伴更多的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走到一起,不管走过了多少风雨,多少路,也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就像口渴了,大家会齐心协力的挖一口井。 因为这样,众人都能很快的喝上水。 但若是不口渴,没有喝水的需要,自然众人也就不会成为挖井的。 但朋友,却只是单纯的帮助,鼓励,理解,信任。 彼此都能走进对方的精神中,凡事都能为对方去着想。 主动付出,不索取任何回报。 可是店家为何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有的友谊,可以升华成为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就好像即便你不想喝水,我还是会给你挖一口井,因为作为朋友,知道你早晚都会有口渴的时候。 可若是觉得朋友就是一味的欣赏,那却是大错特错…… 至少店家就和他曾经的朋友们爆发过不知一次的争吵,甚至比斗。 有些朋友,会因为争吵而远离。 有些朋友,即便吵架也会心生默契。 折腰远比伙伴重要的多。 店家和这位伙伴一同修武,只是为了有个认同感罢了。 朋友是一个男人精神的归宿,那伙伴就是为了目标奋进的伴侣。 朋友之间,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伙伴却必须时时刻刻都要往来见面。 不然就会变得陌生,两人也着实称不上是伙伴。 本来今夜,店家是准备让自己的这位伙伴成为朋友的。 可是他还没说出口,自己却是就先醉了。 等他酒醒时,伙伴却又醉了。 最终,今晚留下的就只有一个蹩脚的神话故事而已。 店家不知道自己这位伙伴是从哪里来的。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极为模糊。 好在两个人同住一个屋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是也可以省去了称呼。 店家叫伙伴时通常都用一个“哎”字代替。 而伙伴叫他,永远都是一个“喂”字。 店家也不知道他的剑法是和谁学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兄弟姐妹。 不是店家不想问,只是伙伴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冷漠。 并且对方对店家的任何事,都没有一点好奇。 若是店家先开口问了,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 一个并了那个的伙伴。 身材高瘦。 站在那里就像一杆标枪。 那会儿的店家有些微胖,所以总是很羡慕伙伴的好身材。 但伙伴却也有自己的苦恼…… 那就是去成衣铺永远买不到合适的衣裳。 最小的尺码穿在他的身上,都会变的宽大拖拉。 平日里还好,若是起了风,这身不合体的衣裳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那酒肆门前,旗杆上挂着的酒招子一样,烈烈作响,滑稽无比。 但除此之外,这伙伴却是以为极其严肃的人。 严肃到,店家觉得他死气沉沉……却是根本不像以为二十郎当的年轻人。 他从来不会留意身边的任何虫鸣鸟叫。 也不会为任何娇嫩的花朵,美艳的姑娘而驻足。 眼中只能看得见饭碗,酒壶,床铺,和剑。 不过也正是如此,店家才觉得他今晚这般放肆的趴在地上很是怪异。 往常他喝多了的时候,总是会率先说一句: “喂,我喝多了!” 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跑到屋子后头的空地上,用剑鞘挖一个小坑,而后一口嗓子眼,把胃里的东西全都一股脑的吐出去。 待漱完口时,再把这个小坑买上。 天亮时,往后面一瞧,店家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小土坑与小土包。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片地竟是有这么多的老鼠打洞。 这些细节,在以前,店家也没有觉得怪异。 现在细想之下,一个说自己喝醉的人,怎么会是真的喝醉? 一个扣着嗓子眼,一丝不苟的呕吐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想要喝醉? 可是他若是没喝醉,为何要说自己喝醉? 他若是不想喝醉,为何还要去喝酒? 以及今晚,他喝醉的怎么这么突然…… 店家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位伙伴一点都不了解。 人若是做出了违背习惯的事情,一反常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店家除了知道自己这位伙伴爱喝酒,很冷漠,很严肃之外,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或许他有一个极为凄楚的身世,或许她有一个深爱却不得的人。 这些店家却是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店家长舒了一口气。 万幸今晚他喝多了。 没有唐突的对自己的伙伴说交个朋友。 否则被拒绝还是小事。 万一伙伴要是真的答应了,店家反而会觉得很是愧疚。 因为朋友这两个字,用在他俩的身上,还着实不配。 但让一个冷静如月,冰凉如雪的伙伴突然如此反放肆的大嘴淋漓,岂不是太过于矛盾? 店家忽然对这位伙伴的从前有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拼凑的小床上起身。 随即那“小床”也吱扭吱扭的缓缓散架。 店家忍住刺鼻的酒味,重新回答了屋中。 他打开了伙伴的柜子,也拉开了抽屉。 但却是空空如也。 就像他对自己伙伴的了解一样,什么都没有,尽皆是虚无一片。 他的柜子中好歹有几身换洗的衣服,还有前天刚买的一双新鞋。 可是伙伴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店家者才想起来,伙伴似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衣服。 当身上的衣衫脏的不能再穿,还微微发臭时,就会到市集中买一套新的换上。 拉开伙伴的抽屉以及打开柜子的行为,虽然很道德。 不过此时失落的情绪在店家心中却要远比羞愧来的更多。 第二天,店家还是在自己那张拼凑的小床上醒来的。 伙伴不在屋中。 昨晚喝光的酒壶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店家急忙跑到了午后,看到那篇空地上果然新增了一个土包。 看规模,却是要比其余土包都要大上不少。 也就证明昨晚自己的伙伴的确是要比以往跟多时候都要醉的厉害,醉的彻底。 这一天一直到了晚上,伙伴都没有回来。 店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自然也就无处可寻。 喝着酒,等了小半个时辰,困意袭来之时,就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没有让他睡到尽兴。 他在一片火光之中行来。 烧着的却是他的枕头。 一股焦糊的肉味传来,接踵而至的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店家大叫着起身,抓起自己的剑,就朝着屋外跑去。 他一口气跑到了河边,把头深深的埋进了河水中。 夏日的河水是温暖的。 但他的脸颊却因烧伤而很是滚烫。 温暖的河水,并不能麻痹他的疼痛。 可是夏天又能从哪里找来冰雪? 店家能做的,只是一直把头埋在水里,一动不动。 忽然他的后颈被人揪住,猛地提了起来。 店家茫然的睁开眼,看到身边站着的却是自己的伙伴。 “原来没死……” 伙伴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想我死?” 店家艰难的张开口问道。 每一个字多牵扯着他面部的肌肉和皮肤,痛苦不已…… 伙伴很是稳健的点了点头。 目光与神色中都不掺杂任何感情。 “你为何想我死?” 店家问道。 虽然说话对现在的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他还是要说。 “因为我不需要朋友。” 伙伴说道。 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理由。 他们明明还不是朋友,可是伙伴却已自己不需要朋友的理由要杀死店家。 “因为我觉得我们就快变成了朋友,而我不需要朋友。” 火把接着说道。 “所以你就要杀死我?而且是烧死?” 店家声音颤抖的问道。 “和我做做朋友,会比死还痛苦。而人死了,要么下葬,要么火化。我没有时间埋你,还不如直接把你烧死,也就等同于火化了。” 伙伴说道。 依旧是超脱寻常的冷静。 冷静到把店家心中翻滚的怒火都平息了下去。 店家仔细一想,这道的确是自己这位伙伴的行事风格。 雷雷风行,完满彻底。 既然一定要自己死,那就干脆连后事一并做好。 “但我现在没有死。” 店家说道。 “你当然没死,你还在和我说话。” 伙伴说道。 “你现在也没法子烧死我了。” 店家说道。 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剑。 “一个清醒的人,定然不会被烧死。” 伙伴说道。 “所以你要出剑吗?” 店家问道。 “不……你我的武道修为和剑技招式不想上下。我没有把握用剑杀死你。” 伙伴低头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为坦诚,也极为真实。 都说谎言可怕。 但坦诚到了一定的,却是还不如谎话。 店家现在没听伙伴说一句话,心头就会颤抖一下。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 “所以你到底是因为没有信心用剑杀死我才放的火,还是因为你觉得烧死我顺带就能把后事一并了断?” 店家问道。 “我从不想那么远的事情……防火的时候,我想的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对剑有没有信心,是你方才问了,我才考虑出来的。” 伙伴说道。 店家不知该说些什么,况且他也着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伙伴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 店家颤巍巍的抬起手,似是准备挽留。 但终究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伙伴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店家再回到屋子时,看到整个屋子都被烧塌了。 不但房梁断成了几节,就连柜子,抽屉,以及柜子中的衣裳,那一双还未来得及穿的新鞋也都被烧成了一抔灰。 店家失魂落魄的再度回到了河边,在河岸旁一直坐到天光大亮。 湍急的喝水让他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丑。 想到这里,却又莫名的想笑。 店家把自己的一只袖子裁开,蒙住了自己的脸,离开了河岸。 成了杀手之后,更是没有朋友。 但却又多了许多的伙伴。 可无论是谁,店家都觉得不如那位把自己差点烧死的。 每次想起他时,也总会想起两人在一盏孤灯下,吃着烧腊喝酒的时光。 当这种念头强烈到要喷薄而出时,店家又回到了当年的地方。 市集仍然很繁华。 来往的人们川流不息。 可是那间烧腊铺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店家从市集的东头走到洗头,来回折返了五六次都没有找到。 和那位伙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失去了,店家觉得很不甘心。 于是一个时常闭店关门的烧腊铺子就在这市集上重新开了起来。 味道极好,每次开张都能引得大排场龙。 只不过店家本人却从不转身回头。 向来都是背对着柜台,专心致志的熬着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汁。 至于不开门的时候,自然是代价有别的事做。 杀人。 “我们终究没成朋友……甚至连伙伴也不……” 店家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但这句话还有说完,店家就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一道寒凉抵住。 “你的天涯,我看到了!” 李俊昌说道。 他手中的‘咫尺天他’此刻正死死的抵在店家的喉头上。 店家手中的长柄铁勺,不知何时也去到了李俊昌的手中。 “有些人的天涯是未来,有些人的天涯,却是过去。” 店家神色平静的说道。 随即伸出右手,轻轻的捏住李俊昌的刀锋,将其从自己的喉头上移开。 李俊昌虽然运足了劲气想要阻止……无奈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夜我所知道的一切,不过你还要等一点时间。” 店家说道。 李俊昌看着自己被移开的刀锋,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我可以等,但我的朋友赶时间。” 李俊昌说道。 “他倒真是你的朋友!” 店家看着金爷说道。 不过这句话声音极小,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你还是我的富贵,不过你可以先走。等我把那件事的头尾全都告诉了他之后,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店家说道。 说完便转过身去,朝自己的烧腊铺走去。 李俊昌冲着金爷点了点头,随即轻轻一笑,而后跟在了店家身后。 金爷摸着自己下颌处的胡须,一直到这两人的身影全都走进了烧腊铺中之后,才扬起手臂一招,口中大声喊道: “出发!” 文琦文个青雪青知道,这次上路,恐怕中间就再无停下来的机会了。 好在方才打斗之是,两人也吃了不少干粮,喝了不少水。 这会让肚中鼓胀鼓胀的,想来足以撑到抵达矿场之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八章 筌蹏一悟【上】 金爷带着青雪青和文琦文走出了这座镇子,但行路还不足五十里,便再度停了下来。 “歇一歇。” 金爷说道。 青雪青很是纳闷,怎么刚说了要直奔矿场,却是没走两部又停下来了? 不过金爷毕竟是他的哥哥,她只能压住心中的疑惑,听从安排。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只比饭点儿早了片刻。 原本正趴在这桌上打瞌睡的酒家小二,也抻了抻身子,望了一眼门外,准备起来忙活。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金爷等人浩浩荡荡的人马。 这酒家并不大,位置也不热闹。 很难一口气来这么多人。 小二眼睛一亮,昨晚熬夜赌钱的困顿一扫而光,殷切的冲向门口准备支应。 首发网址m.luoqiuzww. 方才抻直了的身子,却是又弯了下去。 “客官里面儿请!几位?” 小二问道。 金爷被问的一愣…… 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到底有多少。 他只知道现在比刚出发时少了一人,李俊昌。 “最大的雅间!” 金爷说道。 “实在对不住……咱这店小,没有雅间儿……不过您若是想僻静,可以用屏风把桌子围起来。” 小二说道。 不得不说,这小二的脑子着实活泛。 若是换个人,根本想不这样的主意。 直白的说出没有雅间,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一大桌豪客。 金爷看遍四周,发现这酒家中根本没有屏风,转而就懂了这小二的心思。 轻轻笑了笑,也不说破,寻了出最靠里的桌子,带着青雪青和文琦文入座。 其余人等,三三两两的洒在大厅中。 “您是用饭还是喝酒?” 小二问道。 “他们用饭我喝酒。” 金爷说道。 也没有看菜单,只是让小二把这店里拿手的都上来。 小二嘴里应承的极为情况,可身子却一动不动。 金爷默不作声,悄然的从袖筒中滑出一定银子抛过去。 小二接过银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来,继而飞速的奔向后堂。 “这小二……不但话术惊人,心思也是一层层的!” 金爷看着他的背影钻进后堂之中说道。 “哥哥是何意?” 青雪青问道。 虽然她和文琦文先前已经吃了不少干粮,此刻并不饿。 但干粮哪里比得上饭菜可口? 后堂一起锅,香味传出来,顿时又让她俩不自觉的吞咽起了口水。 “这店中明明没有屏风,他却说我们若是想要僻静,就可以用屏风围起来。” 金爷说道。 “可是……他这不是骗人吗?” 青雪青问道。 “的确是骗人。不过我们也着实是要打尖歇脚的。这么一说,双方都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金爷说道。 “再说,方才他虽然应承了,但却迟迟不动。你可知是为什么?” 金爷问道。 青雪青摇头表示不知。 一旁的文琦文却是开了口。 “想必是咱们店的酒菜多,这小二哥也不知道咱们的底细。方才哥哥递过去一个银锭当做赏钱,他定然就会明白咱们不是来吃他大户不付钱的主。于是才会转变的那么迅捷。” 文琦文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这文琦文和自己的妹妹年轻相仿,阅历也相仿。 但他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质与关键,想必是因为他身为州统之子,在州统府中耳濡目染的缘故。 俗话说熟读诗词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就是这般道理。 如此看到,这青府的格局的确是太小了…… 这么多年,金爷的父亲青然虽然在暗中控制谋划,但也难免固步自封的局面。 和偌大一个鸿洲想必,青府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啪!” 小二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放了十来个酒壶。 此刻正一个一个的放在桌上。 金爷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怎么的…… 从这次回青府到现在,他心中一道沉寂许久的感情竟然有了蠢蠢欲动的态势。 先前对青府深恶痛绝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淡漠了。 反倒是会对其的以后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小二放完酒壶,一躬身,就去了别桌。 “各位小酌解乏,却是不要喝的太多!” 金爷起身说道。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 虽然武修中人,不贪杯的少。 但这出门在外,喝醉无疑是送死。 这不光是拖累了整个群体,更是先害死了自己。 他们心中也是有分寸的,可金爷身为主导,却是不得不再多嘴一句。 青雪青乖巧的拿过一直酒杯,放在金爷面前,给他倒满了酒水,随即把酒壶放在金爷的右手边。 只不过刚刚落桌,金爷却是就把这酒壶移到了左边。 “右手要握刀的!” 金爷说道。 青雪青看到金爷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刀柄,不由得心生佩服…… 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一个端杯的动作,也会使得右手握住刀柄时慢上一会儿。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或许就依然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哥哥真是小心谨慎。” 青雪青说道。 “还是因为阅历丰富啊!” 文琦文也跟着说到了一句。 金爷笑了笑,并不说话。 而是伸手指着青雪青和文琦文的身前。 两人没能明白金爷的意思,低头过后,又茫然的望向了金爷。 金爷却仍旧不语,但脸上的笑意却更胜。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青雪青和文琦文这才醒悟。 “怎么,都是能翻墙出去喝酒的人,现在坐的舒舒服服的,却是又不喝了?这酒家再不济,也比鸿州府城内那条破巷子好多了!” 金爷说道。 这却是让青雪青和文琦文心头震惊不已…… 那日他俩翻墙出去喝酒,本该无一人知晓才对。 虽然后半夜,青雪青的母亲,小钟氏把她从床上唤醒,让她与父亲和哥哥又再度共饮几杯之时,说了先前曾已喝过就。 但这具体的细节,金爷是怎么知道的? 竟是还能准确的说出那是一条陋巷。 两人很是尴尬的各自拿过一只酒杯放在面前,金爷顺手给二人倒满了酒杯。 只不过青雪青和文琦文除了尴尬之外,却有些截然不同的东西。 青雪青很是羞涩,还未饮酒,脸上却已起了红晕。 而文琦文倒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青雪青虽然那天喝醉了。 但她的记忆很是清晰。 包括他与文琦文互相依偎着,看着黄昏之中的晚晴,以及后来醉倒在他的怀里…… 这些若是无人知晓,她们两人自是也心照不宣。 但现在一看,说不定都被自己这位哥哥一清二楚的看在了眼里,这让一个女儿家如何能不害羞? 更何况,金爷怕是还看到了她粗野的喝酒样子。 “你和你姐很像。” 金爷说道。 说的正是那位在矿场上的老板娘。 “我姐?” 青雪青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你姐也爱喝酒,而且酒量奇大。若是不想喝醉,就是十个我落在一起,她再捂起来半张嘴我也不是对手。” 金爷说道。 “我姐姐,怎么会如此能喝?” 青雪青问道。 “因为我俩的娘能喝,这恐怕是就是血脉的关系……” 金爷说道。 他与老板娘的母亲,是大钟氏。 青雪青也曾有所耳闻,知道自己家曾经有这么一位姨娘,但却从未谋面,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被动的点了点头。 金爷说话间,目光时不时的瞟向文琦文。 这会儿他的神色逐渐平缓了下来。 看得出,他对青府内这些事情也是极有兴趣。 金爷端起了酒杯,和文琦文与青雪青碰过后,一饮而尽。 “你俩觉得这酒如何?” 金爷问道。 他喝酒速度着实太快…… 那二人刚把酒杯贴近唇间,金爷却是以及咕咚一口下肚,并且问出了话。 青雪青和文琦文一听,赶忙饮尽杯中之酒。 文琦文却是因为喝的太快而被呛的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不声不响的拿起酒壶倒酒,以此来当做掩盖。 “我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雪青问道。 却是让金爷犯了难…… 虽然介绍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但老板娘着实难以用‘怎样’二字来限定。 “小时候,爹应该给你讲过一个故事?” 金爷沉思了半晌,忽然问道。 “哥哥你说的是哪个故事?” 青雪青问道。 “关于一座山顶上的宅邸,住着一位姑娘。而她的宅邸却挡住了一位少年的夕阳。” 金爷说道。 青雪青激动地轻呼了一声! 这着实可以算的上是她最喜欢的故事了。 可是这故事,青雪青到现在为止,都只听了一般,从来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说在那震北王域深处,有一座宽大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比青府主座还要高上去不少的塔楼。 这座塔楼屹立山巅的雪线之上,每个季节的每个傍晚,夕阳都会水平地照射过来,照射在里面一位姑娘的侧脸上。 而在山下,也有一个小院落,住着一位少年。 少年本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静守候着夕阳。 但这座塔楼建成之后,他却是就再也看不到了夕阳…… 纠结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山顶上那座宅院看一看,就算是无功而返,也要哀求这塔楼的主人让自己再看一眼落日。 望山跑死马,更何况少年还是走路。 终于,他站在了这座宅院的面前。 雪线上清冷的空气中,他却闻到了一缕缕很有节奏的,淡淡的香味。 却是和他吃过的任何一道菜,见过的任何一种花,香味都不同。 青雪青的记忆便停留在这里。 “哥哥,那少年问道了香味之后呢?那香味究竟是什么香味?他有见到那位姑娘吗?夕阳最后到底归谁?” 青雪青一股脑的问了这么连串的问题。 “还是等见到了你姐姐,让他告诉你。” 金爷说道。 “青妹,我怎么不知还有这么一个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的故事?” 文琦文问道。 “这故事,可以说是青府除了斩影刀之外排第二的至宝了!” 金爷玩笑着说道。 “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文琦文问道。 “我小时候,娘亲就讲给我听过。她说这是她过门不久之后,我的奶奶讲给她听的。” 金爷说道。 “一个故事若是能再青府中传承这么久,向来必定有它的深意!” 文琦文深沉的说道。 “深意倒是没看出来……其实我没法给回答雪青那一连串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小时候,总觉得这故事太过于无聊,听着听着就睡了。男孩子,喜欢的当然是那些江湖事更多。” 金爷说道。 “可这个故事,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 青雪青问道。 “我也说不上……只觉得故事里的那位姑娘很像她。从我第一遍听刀这个故事时,我就有这种感觉。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感觉丝毫没有减弱。” 金爷说道。 这是一种直觉。 直觉总是给人一种瞎猜,不靠谱的意象。 赌徒最喜欢用的,恐怕就是自己的直觉。 金爷并不是一个赌徒,但却偏偏在这件事世上愿意听从且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这直觉与客观本就不是一对互相冲突的冤家,反倒很是相辅相成。 刻意去做的事,刻意归结与理性。 但就像这三人此刻喝酒一般,喝酒就是一种直觉。 理性之下做的事情,总是要有目的。 但直觉做的事,大抵上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罢了。 若是非要论个孰重孰轻,那恐怕直觉才是一个人的根本。 不需要任何教化,只是天性使然。 文琦文听到金爷的这番言论,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非但不觉得依仗感觉行事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甚至还千方百计的想要摒弃自己的感觉。 可不管是仗剑行天下,还是一刀入江湖,风起云涌之间,天地都化为了一杯酒水。 饮完一杯,还有三杯。 三杯过后,还有数坛。 这人间世道的沧桑恩怨,是永远用剑破不完,刀劈不开,杯装不下的。 怎么能时刻的把持住自身? 少年时,只是鲜衣怒马,睥睨情况。 但过了这段岁月,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是都要凭借着心中的直觉。 “你俩现在正当年,可有想过日后要有何种作为?” 金爷开口问道。 “我们还有选择吗?” 青雪青睁着眼睛问道。 确实让金爷很是感慨…… 是啊,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不幸。 旁人看起来的万丈荣光,但凑近一瞧,却都是满满的身不由己。 读书成了才子,自当醉酒风流,花下杨柳。 若是像金爷走上了这般龙吟虎啸的江湖路,便只能气贯长虹,势如破竹。 像那雪松般,屹立寒冬之中长青。 只可断身而不会折腰。 出门到现在,青雪青和文琦文已经能些微的体会到这条路上的苦涩。 荒城总悲凉,手中的虽然始终都握紧了刀锋,但却不一定有可以匹敌的凌然。 “你给他们说这些作甚?”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金爷抬头一看,正是李俊昌背着光走来。 “你这么知道我们在这?” 金爷问道。 “闻着酒香也能知道你们在这。” 李俊昌说道。 坐下后自顾自的,抓起一个酒壶,仰头痛饮。 金爷看他神色轻松,俨然有了几分回归到曾经的意味,当即心里也是无比高兴。 “现在,却是有四个人喝酒了……” 金爷说道。 “我只听说过有人计较喝多喝少,却是头会听到这算计几人喝酒。是这其中有什么讲究,还是你担心自己付不起酒钱?” 李俊昌说道。 “我以为你会需要很久。” 金爷并没有回答李俊昌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 “不需要很久。回忆里的人和事越短越好。” 李俊昌说道。 “因为重复时间长了的话,那就不是回忆了。能记住,说明总有刻骨铭心的部分,保留着不就好了?何苦要去重复?我不想更改记忆里的部分,也不想再重现任何记忆。” 李俊昌接着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就好比有时候很想很想去见一个人,或者很想很想做一件事,并不是因为还喜欢还惦念那个人,也不是对那件事如此的渴望。 而是因为自身还在纠结当初和对方在一起时的自己,以及当时做那件事时候的态度。 人本是个很矛盾的生灵,同样也是最为自私的。 怀念的,永远也是当时的自己罢了。 感叹的,也永远是现在的变故。 在这个过程,总会有一个人不计后果的给你心疼,疼爱,溺爱,宠爱,只为了换你有朝一日的成熟。 看着身边的景色在身旁倒退,远处已经隐隐能看见一个城郭的轮廓。 在李俊昌的身上,曾经的李家就是这么一个“人”。 相对而言,青府对金爷也是如此道理。 李俊昌这繁华,虽然说的不痛不痒,但是金爷知道,这话能说出口,却是耗费了他足足十五年的光阴和心血。 个中的艰难,没有任何旁人可以体会。 在这路上,大家都很匆匆。 为了利益和一起,都能彼此称兄道弟。 可当那战鼓一旦想起,人间怕是只有厮杀。 这里面的的豪情,桀骜不羁,苦与涩,造化弄人,最终脱不出一个情字。 金爷和李俊昌也曾幻想自己是一位握紧刀锋的浪子,行走于花街巷尾。 红春艳酒,爱欲情仇,你去我留,从不沾羞。 一曲古琴,一位美人,巧笑嫣然间,顾盼横流,情定四海,恍然见黄昏。 这顿饭,菜还没有上桌时,金爷和李俊昌却是已经大醉…… 桌上的十来壶酒,刚刚喝了一半。 金爷和李俊昌一个朝前趴下,一个向后仰去。 但二人无一例外的是,右手中紧握的刀柄,就算醉倒在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开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十九章 筌蹏一悟【中】 鸿洲矿场中。 刘睿影竟是仍旧在与老板娘长谈。 就在这时,徐老四却忽然走了过来,坐在刘睿影和老板娘不远处的桌旁发呆。 既没有要酒喝,也没有点卤菜吃。 只是这般静静的坐着。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的侧脸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徐老四骤然低头。 “你有话要对我说?” 刘睿影问道。 毕竟徐老四是他来这里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刘睿影对他还算是有些好感。 况且刘睿影仍旧记得当日徐老四对自己说的话。 原句他记不住了,但大意就是来这里的人谁都走不脱,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到现在为止刘睿影在矿场经历了这么多诡异,也算是对徐老四的话有了些了解,但仍旧是没有弄清楚他说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没有。” 徐老四听到刘睿影的问话,迟钝的抬起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他的眼神很是浑浊,没有一点光泽。 这着实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 也许在他接受了这般“结果”之后,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活人。 吃饭,喝水,睡觉,撒尿,都是不能在驱动着他罢了。 除此之外,喝酒或许是他唯一有意识,自我选择的事情。 “上次太匆忙,我觉得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刘睿影说道。 那日正在喝酒时,楼上却突然起了冲突,接着便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死人,两具尸体。 徐老四和胖老板去处理了过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继续喝酒说话。 他的碗里还剩下咬了一口的小板块豆腐干。 “你想说什么?”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心中不禁发笑…… 明明是他觉得徐老四言犹未尽,但徐老四却开口反问。 “你来这里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上次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我说不记得了。”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不禁疑惑……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 若是经历过某种惨剧,又来到这矿产中受了这么久的磨难,反应迟钝写,脑袋糊涂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徐老四却清晰的记得上次他与刘睿影对话的内容,要知道这其中的日子间隔的可是不短。 一个脑袋糊涂的人,记不清自己来这里究竟有多少年月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几句无心之言记得这么牢固? “你既然记不得来了多久,怕是也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刘睿影说道。 说完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 一旁的老板娘虽然没有喝多,但身子却依然有些晃悠。 可见他对刘睿影先前的话题没有丝毫兴趣。 但当他听到刘睿影这般询问徐老四时,她目光的焦点骤然转移了过来。 双眸中一片澄澈,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我记得!” 徐老四激动地说道。 放在桌上的右手攥紧了拳头。 下嘴唇不知为何,在说完了这三个字之后,也开始微微颤动着。 “你见过大海吗?”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江河湖海。 他却是一个都没有见过。 西北本就缺水,而中都城中的水,只能算是池塘。 至于那一条护城河,着实也算不上真正的河。 本想这次趁着从博古楼离开,返回中都复命之机,带着华浓走另外一条路,渡过太上河回去。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却是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饷银一事缠住了手脚…… 太上河,五大王域内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也是名副其实的消金窟。 倒不是说刘睿影是想去寻欢作乐,只是凑巧有机会赶上了,便想去体会一般那里的风情。 坐在画舫上,看着秀美的歌舞,湿润的河风吹拂,再饮一杯不淡也不烈的酒,享受一把难得的闲适与安逸,同时也给自己乏味的人生增加一些阅历,回去见到了老马倌,也好有吹嘘的资本。 他可是告诉过刘睿影,当年自己也是个风流人物。 太上河有多少条画舫,每条上有几个花魁,那些花魁的身材有多好,过夜的银子需要多少,老马倌全都一清二楚。 平日里说起别的事情,刘睿影还能借着自己年少气盛的由头,和他发发牢骚,不满几句。 亦或是干脆就把老马倌说的话当放屁,充耳不闻! 但当老马倌给他说起那太上河的风情万种时,刘睿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说不羡慕,不相望是假的。 虽然他不是因为好色,但年轻人对自己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怕是都十分跃跃欲试。 可刘睿影的脸上,却还要表现出一股此乃老生常谈,陈词滥调的样子。 这种感觉让他着实很是憋屈…… 不过转念一想,老马倌的年纪,恐怕早已过了知天命的时候,比自己多去了些地方也是正常。 而且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现在指不定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就说那些画舫,估计早就换了新的。 花魁或许也各个发福不少,要么为人妇,为人母,要么就退一步,做了老鸨。 自己若是去了,怎么着也能寻摸点新鲜玩意儿回去给涮涮耳朵才是。 胡思乱想了一通,刘睿影不自居的面带笑意。 直到老板娘的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匆匆忙忙与老板娘干了一杯之后,却看老板娘努了努嘴,示意刘睿影看向徐老四。 刘睿影这才想起来,方才他正在问自己有没有看过大海。 虽然摇头表示没有,但这般没头没脑的问题,却是让刘睿影很是疑惑。 从哪里来,和大海却是有什么关联? 难道这徐老四还是从那海边儿来的不成? 可当刘睿影顺着老板娘的示意朝那徐老四一瞧,身子止不住的打了个激灵…… 屁股下简陋的长条凳似乎变成了大海边高耸的玄鸦,而他自己正站在其上,可以直接感受到大海浪潮翻滚的怒吼与咆哮,这是一种极为惊人的磅礴,此刻正从徐老四的双眼中迸发而出。 海边的悬崖,可以说是离蓝天最近的地方。 海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也是。 海边的天空,很少有云。 因为海风总是要比别处的风都要大,让云没有丝毫的喘息可以驻足一会儿。 但和矿场这里的风比较起来,却又显得含蓄温柔。 矿场的风沙,对每一个人都包含着敌意。 要么在这风沙中化为灰烬,要么就只能背对着,低头接受。 连同徐老四在内的苦工们,包括老板娘,早已习惯。 但刘睿影却始终都能感觉到这风沙对他的不友好…… 晚上已经扣好的窗户,总是会被吹开。 就算是刘睿影数起房内的桌板顶住,过一会人,风沙也会夹杂着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重重的砸在窗板上。像是在示威一般。 但海风不会。 海风更多的则是包容。 刘睿影抬头就能看到刺眼的烈日,但在海风的吹拂下,这如剑尖般的光线,也似乎有了些动摇,纷纷避开刘睿影的面庞,转而射在他的脚边。 但即便如此,刘睿影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阳光还是太刺眼了…… 让他根本无法长时间的对视。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自己并不是这海边悬崖上的唯一。 在刘睿影的正前方,在悬崖的尽头处,在离天空和烈日更近的地方,还有一道身影屹立着。 刘睿影看不到脸,但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正是徐老四。 徐老四的姿势和刘睿影先前一样,也在抬头看着太阳。 可是他的目光却毫不躲闪。 刘睿影知道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太阳,眼睛会有多么痛苦。 徐老四也知道。 此刻他的眼睛已经很痛了,但他还在坚持。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坚持这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但他就是想坚持。 因为他想做些和旁人不一样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事情有很多。 徐老四可以在旁人睡觉的时候起床,在旁人起床的时候睡觉。 也可以在旁人吃饭的时候喝酒,在旁人喝酒的时候吃饭。 可是他却偏偏选了一个最为奇怪的事情做,那就是这般目不转睛的,在一天中日头最胜的时候注视着太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老四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昏。 不仅是因为眼睛的刺痛,这毒辣的日头晒着,也会让人吃不消。 好在海风还算是清凉,一阵阵的抚在他的面庞上,却是帮了大忙,替他维持住了最后一些清醒。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恍惚了一下。 接着这一阵恍惚,刘睿影看到徐老四的脚朝前踏出了一步。 海边的悬崖,很是湿滑。 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跌入那层层叠叠的白色浪花之中。 身子一动,刘睿影这才看到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把剑。 一把没有剑鞘,沾满了血污的长剑。 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长剑有些邪性…… 怎么连同他自己的目光,却是都能陷入进去,不断的被吸取到一片空洞和虚无之中。 徐老四把手中的剑,朝下用力一扔。 这剑身就如切豆腐一般,整整齐齐的插进了脚下坚硬湿滑的岩石之中。 长剑一直朝岩石里没过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剑柄漏在外面。 “当!” 剑柄与岩石的表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悦耳的清脆。 “看到了吗?” 徐老四的声音传来。 刘睿影急切的喘了几口气,他发现徐老四不知在何时,竟是做到了自己身边。 说完话后,正拿着他的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看到了。不过我还没有说要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我请你看了海,难道还不值得喝一口酒?” 徐老四反问道。 却是把杯中省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重重的磕在桌上,似是在宣泄这不满。 但徐老四的语气却很是平静,面色也沉稳。 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可是方才酒杯落桌的那一刻,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徐老四的心绪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沉寂。 “没想到你也是修武之人,还是为剑客。” 刘睿影说道。 “若不是修武之人,我恐怕早就死了。” 徐老四说道。 “至于剑,你也看到了下场。” 徐老四又喝了一杯酒,不急不缓的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是他在喝酒时说出来的。 刘睿影看到酒水不住的流进他的口中,也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跳动的吞咽。 可是这话语却仍旧是无比清晰的说了出来。 这却是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他听闻过有种江湖秘术叫做腹语。 施术者,往往手持一玩偶 口不动,全凭腹部发生,难道徐老四也会这一招? 腹语秘术,刘睿影有幸在中都城里见过一回。 用肚子说话,无论是音调还是语气都很是不同。 但方才徐老四的那句话,却和平时无疑。 似是他长了两张嘴般,一张用来喝酒,一张用来说话。 可刘睿影知道,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人不是怪物。 决计不会有两张嘴。 即便是怪物,多一张嘴这个特点,着实也有些太鸡肋了些。 “你看到了吗?” 刘睿影转头看向老板娘问道。 “看到了什么?剑还是海?” 老板娘反问道。 刘睿影没有在说话。 老板娘既然能这么问,说明她自是也看到了。 徐老四喝完了两杯酒,却是没有再倒。 眼神中的光芒与澎湃也逐渐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像是一块久经风沙,待还在苦苦坚持,仍未腐朽的木头。 “怎么不喝了?” 刘睿影问道。 他正准备再去那一只酒杯。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就值两杯酒。”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 他觉得徐老四倒真是个实在人。 先前还以为他是馋酒了,又不好意思说。 现在看来,却是心里有数。 对这发生的一切,都有个明白的价码。 他觉得只值两杯,那就是两倍。 多一口的便宜,也不会多占。 “算我请你!” 刘睿影说道。 他还是拿过了一只酒杯,并且把徐老四面前的杯子倒满。 徐老四盯着酒水从壶中流出,如一道银线般,从粗瓷酒杯的底部一层层盘上来,填满。 “谢谢……” 徐老四动了动嘴唇,死命的挤出了两个字。 若不是刘睿影离他近,又到了口型,根本听不见…… 这一句道谢,却是比文字叫还不如。 “唉……” 老板娘深深的叹了口气。 似是也陷入了某种愁绪之中。 刘睿影左边做了个愁人,右边做了个木头人,他被夹在中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竟是也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不过要比老板娘的短暂,但又比徐老四的活泼。 “你转什么样子叹气?” 老板娘却是又欣喜了起来,看着刘睿影叹气而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在此刻叹气,或许毕竟应景。” 刘睿影说道。 “应景?这有什么好应景的?” 老板娘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罢了……你们两似乎都很有心事,就我一个人夹在中间,脑袋空空。”刘睿影说道。 说起多余两个字,刘睿影也曾听老马倌自嘲说他是一个无用之人。 这无用的含义,不就是多余? 却是比食之无味,其实客气的鸡肋还要不如。 但是在这浩渺的天地间,何为又用,何为无用? 恐怕没人能够给出一个清晰的界限出来。 老马倌看似多余,且无用。 一日里大半的光阴,都被他用来站在马棚门口的高处,朝远处窥望着飞鸟斜阳。 查缉司内还有一处池塘。 池塘中本只有些花花草草,也不知从何时起多了几尾小鱼。 查缉司门楼森严,防的住人,却防不住这小鱼和野猫,说来也是可笑。 刘睿影先前并不理解老马倌这般凝望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又一次,他闲来无聊,却是和老马倌一同凝望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突然变得沉静。 虽然眼前的景物并不是静止的,但却有一种离奇的魔力,能够使得他沉淀,安稳。 宛如山林间的一泓青玄,虽然流淌的欢快,但是却仍然清澈,爽朗。 这看似无用的凝望,却带给了刘睿影别样的感触,目光之所及,尽皆是一片释然。 但这般心境,可不常有…… 至少在当下,刘睿影就没有。 还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极为多余,无用罢了。 两个满含愁绪的人,或许发愁的事情并不相同,但冥冥之中却总是有潜在的联系。 即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但在刘睿影看到,老板娘和徐老四此刻的状态,依旧是极为合拍的。 “他或许在愁自己的剑,但你的刀仍旧在袖中,又为了什么要发愁?” 刘睿影问道。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是多余,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到二人其中。 即便刘睿影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让自己发愁的事情,但这种情感,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 上一刻还开怀大笑的人,那笑容也会即刻就僵住,挂在脸上,转而变成了愁苦。 没人知道这人想起了什么,但传递出的情感却就是如此。 “我也在愁我的刀。” 老板娘说道。 轻轻的抚了抚自己藏着刀的那一侧衣袖。 看似是用了整个手掌,实际上触碰的却只有中指指肚。 毕竟老板娘的袖中刀的刀身也不怎么宽,最多二指罢了。 一根手指的指肚,却是能刚好划过刀身的正中间。 “青府出身的刀客,南阵打造的袖中刀,我真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发愁的,尤其是对你的刀。” 刘睿影说道。 先前的交谈中,老板娘告诉了他关于自己的身世。 就算她不说,以刘睿影查缉司的身份迟早也能知道。 面对查缉司的人撒谎,是天下最不明智的事情之一。 你可以嘴硬不说,但决计不要撒谎。 撒谎的后果,向来都比不说要严重得多。 老板娘不一定是担心什么后果,或许只是自己单纯的想说出来罢了。 “你知道我是青府的大小姐,也知道了青府在鸿洲的地位,但你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嫁了一个胖子不说,还成日里喝风吃土。” 老板娘说道。 “我的确不知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你也没有问。” 老板娘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说?” 老板娘拿起酒杯,但却没有喝酒。 反倒是伸出舌头,沿着酒杯口的边缘舔了一圈儿说道。 刘睿影这会儿却是觉得有些苦涩了…… 但仍旧不是愁。 他苦涩,是因为觉得老板娘着实是把自己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这种感觉,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舒服。 就跟光着屁股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溜达一般。 “你不问,就主观臆断的觉得我不会说。但你却是没曾想过,若是你不问,或许我这辈子也不告诉你呢?” 老板娘略带挑逗的说道。 “那也就是我运气不好……毕竟你说与不说,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和我问不问,似是没有任何关系。” 刘睿影再度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他的苦涩变成了无奈。 无奈却是最为接近愁苦的一种情绪。 对一件事无可奈何,说明没有任何方法。 当人没有方法,也不知该如何变通的时候,除了发愁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放弃。 但刘睿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他想知道的,即便不说不问,也会憋着一股子倔强自己去弄个明白。 不过现在的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一些二人的情绪之中,不像先前那般觉得自己彻头彻尾的多余无用了。 “青府祖传的斩影刀,总共有三式刀法。” 老板娘最终还是喝下了杯中的酒后说道。 只不过这杯酒,被他长时间的攥在手里,却是以及有些温热。 有些人喜欢喝温酒,比如定西王霍望,虽不是嗜酒之人,但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自己那个红泥小火炉。 老把娘显然对温酒不喜。 不然也不会在入口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她还是喝了下去,而不是选择吐掉。 “斩影刀……这名字倒是有趣的紧……” 刘睿影说道。 任凭谁听到“斩影刀”这个名字都回觉得很有意思。 刀斩的,向来都是活生生的人,斩向影子的刀,即便再快,再锋利,又能有什么作用? “斩影刀,最开始只有一刀一式。” 老板娘接着说道。 “那为何现在却是三刀三式?”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因为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青府老祖,把它拆开了。当人不放心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改动。” 老板娘说道。 “难道传给自家的后背,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刘睿影问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八个字。 刘睿影听后身子朝后仰去。 看来那一刀一式的“斩影刀”,定然是极为不凡…… 那位青府老祖倒也真的是深谋远虑。 为了自己的后代能够兴亡的更加长久些,不惜把自己的心血尽皆改变。 现在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定然没有闲钱那般强横,但也定然是足以让青府自保无虞。 “而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个把这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合而为一的人。” 老板娘说道。 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 反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话音刚落,一阵狂暴的风沙重开了大门。 “这死胖子……定然是又忘记插门栓了!” 老板娘嘴里嘟囔着,起身欲要去关门。 但刚走离桌旁两步,却又牢牢的站住了脚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章 筌蹏一悟【下】 刘睿影本是在低着头喝酒,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看见老板娘的脚步停止不钱,这才微微朝那门口处微微一撇。 “几位?” 老板娘重新坐回了桌边问道。 手上把玩着酒杯。 先前那般欣喜的态度当然无从,转而是一种刘睿影从未见过的冷漠。 门口站着一人。 一个社身穿黑袍,头戴毡帽,蒙这面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这是刘睿影在见到这人时最直接的感觉。 虽然他蒙这面,看不清面庞,更是无从知晓年龄和性别。 但刘睿影就是如此感觉到了。 一秒记住m.luoqiuzww. 他的手上也带着一副厚厚的皮手套。 整个身体出了一双眼睛以外,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部分。 不只是在躲避着什么。 老板娘这句问话,也诡异的紧…… 明明一开门就看到,对方只有一人。 又何必去问这么一句废话? 这人当然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本就是自己一人罢了。 不过他却是没有迈步走进大厅中,就这般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往里面看着。 这目光并没有集中在大厅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不在老板娘的身上,也不在刘睿影的身上,更不在徐老四的身上。 “要找人的话,明天早点来。” 老板娘说道。 “你是青念?” 此人开口问道。 这句话却是和老板娘的话同时说出,让人有些听不清楚。 但听到‘青念’两个字时,老板娘喝到一半的酒,却在嘴里顿了顿才咽下去。 青念,是老板娘的本名。 这么多年,都无人喊过。 或许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记得,这是自己的名字。 但方才突然被一位陌生人喊出口来,却又在一刹那间将先前所有的回忆全都从心底里唤醒。 “我是。” 老板娘说道。 这么坦诚的回答,明显是出乎了这人的意料。 刘睿影看到他头上的毡帽微微动了动,显然是因为他眉头蹙起的缘故。 “你真的是青念?” 这人再度问道。 老板娘却笑了。 刘睿影也笑了。 如今已经到了说实话都无人相信的地步。 也许并不是实话没人相信,而是老板娘这般回答的过于痛快,让对方着实是无法相信。 “你若不信,想叫我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听惯了的名字,就是老板娘。” 老板娘说道。 随即伸了个懒腰。 那人听后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似是在思考盘算着什么。 老板娘和刘日语也不理会,只是喝着自己面前的酒而已。 一旁的徐老四倒是对这人很感兴趣,此时正测过身子,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你认识?” 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徐老四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看的这么入神?” 刘睿影问道。 “这人以前没见过。我对每一个新来矿场的人,看的都会极为入神。” 徐老四说道。 “你当初也有这么看过我?” 刘睿影问答。 “没有。” 徐老四回答道。 他的回答总是也很干练,很简洁。 刘睿影却是有些不悦…… 这徐老四莫不是在拿着自己开涮不成? 先前明明说了他对每一个新来矿场的人,都会看的很是专注。 怎么这句话放在刘睿影身上,却是又行不通了? 刘睿影没有再开口回问。 可是他的满脸都写着疑惑,也不怕徐老四看不出来。 “因为从你来这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 徐老四接着说道。 他果然看出了刘睿影的疑惑。 “这是从何看出来的?” 刘睿影问道。 “而他不同……” 徐老四没有回答刘睿影的问题,反而把话锋一转,再度朝向了门口这位中年男子。 “难不成他在这里呆很久了?” 刘睿影问到。 徐老四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开始写满了疑惑。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呆的时间不短……即便没有我长,也是差不多。但我为何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徐老四喃喃自语的说道。 “你觉得你认识这里所有的人?” 刘睿影调侃着问道。 却看到徐老四重重得点了点头。 这让刘睿影顿时觉得无话可说…… 本以为徐老四是个谨慎的老实人,却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大言不惭。 “这里是矿场,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鸟都不来,人能有多少?若这里是中都城,我方才那样说定然是在吹牛,可这里是矿场,不是中都城,况且我也从不吹牛。” 徐老四转过头来对这刘睿影正色说道。 刘睿影只能点了点头。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徐老四讲的句句在理,何况他对这矿场的了解当然没有他身后。 至于吃不吹牛这件事,刘睿影却是也无从去印证。 可是就在这时,门口这人却迈开了步子,超大厅里走来。 这人的走路姿势极为奇怪…… 正常人走路,双臂怎么都会有些摆动的幅度。 但他走路,双臂却纹丝不动。 不但是双臂,就连他整个上半身也看不出任何都颤动的痕迹。 若不是他距离刘睿影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怕是仍旧觉得他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似的。 “哐!” 没想到这人的脚下的速度却是邹然加快。 一瞬间就来到了桌旁,黑袍闪动,寒光乍现。 刘睿影连忙起身躲避,但这道寒光确定各在了桌面上,随即消散开来。 “这章桌子,三百两!” 老板娘说道。 她伸出了一条胳膊,横在桌面上三寸的位置。 这人身上迸发出的那道寒光,却是手中的一柄弯刀。 他用左手持刀,一刀朝着桌面竖劈下去,没想到却被老板娘用胳膊拦住了。 刘睿影知道,这是因为老板娘这条胳膊的袖筒中藏着一柄刀。 否则她又怎么敢只伸出一条胳膊来抵挡? 这人手中的弯刀弧度不大。 刘睿影来到震北王域之后,这是第二次看见弯刀。 他的弯刀,和靖瑶的比起来,要秀气很多。 刀尖虽然也朝上翘着,但决计不会超过一指。 然而靖瑶的刀尖,却是可以当做一个倒钩来使用。 不过刘睿影看到这柄弯刀,第一反应仍旧是把这人当做了草原人。 再加上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荫蔽自己的身形,更是让人生疑。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无关。”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虽然没有答话,但也没有离开。 反倒是徐老四仍旧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 就连那刀光闪动的时候,身形也没有挪动一下。 此人目光微微一凝。 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这一条胳膊。 “滋啦”一声响起。 老板娘把胳膊一抽。 衣袖顺着弯刀劈砍的位置断裂开来。 露出了半截藕臂以及上面捆绑着的一柄修长的刀。 “袖中刀?” 此人说道。 “难道青念不配用这袖中刀吗?” 老板娘问道。 “不,正是因为有了这柄袖中刀,我才敢确信你就是青念。” 此人说道。 “看来你和了解我?” 老板娘问道。 “谈不上……” 此人收了刀说道。 “既然谈不上,又怎么知道用袖中刀的就是青念?” 老板娘问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 此人说道。 “我这袖中刀,从来未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过。你这句话,我确实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 老板娘说道。 “那要如何你才能够相信?” 此人问道。 这人明显是来这不善,刘睿影看着他与老板娘这般一问一答,却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你很在乎别人是不是相信你?” 老板娘问道。 “这是当然,难道你不在乎?” 此人问道。 “我不在乎……方才你不信我是青念,我都不在乎。一个人若是都不在乎自己是谁,那她还能在乎什么?” 老板娘说道。 “一个人即便连自己是谁都不在话,还是要在乎旁人是否信任自己的。” 此人说道。 “好久没见过有人这么与我争锋相对了!若不是你先动了刀,我一定要请你喝杯酒!” 老板娘说道。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一个人和我一样连自己是谁都不在乎的了,若不是我答应了别人必须杀死你,我也一定要请你喝杯酒!” 此人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眼角弯了起来,似是在笑。 “所以此刻你的信任,就是一定要杀死我?” 老板娘问道。 “没错。信任不可辜负!” 此人说道。 “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老板娘问道。 “我不缺钱。” 此人说道。 老板娘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虽然全身上下尽皆都是一身儿黑,但这黑袍以及毡帽的质地却十分珍贵。 放在震北王域的话,估计只有在皇城内才能买得到。 如此大半的人,说他不缺钱,或许也是真的如此。 “那就是这人对你很重要,所以他的嘱托你却是无论如何都得做到!” 老板娘说道。 “她我当然很重要。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对我的信任……你要知道,人和人初遇时的第一感觉很重要。” 此人说道。 老板娘很是赞同这句话,所以他点了点头。 不光是老板娘,刘睿影也觉得此人说的没错。 有些人,并不熟识,但只见了一面就觉得极为投缘。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或许就成了此生知己也说不定。 但这样的感情,来的快,却的也快。 恨不能相逢人,一旦相逢了,要么是痛快,要么是遗憾。 感情还是一个水磨的功夫,得一步步的了解,深入才可以。 越是了解,越是包容。 待双方都了解到了一定的地步,也就能做到将心比心的互相包容。 所以刘睿影向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 不过他的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一道倩影。 每当想起这一抹倩影时,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感觉到一股清风拂面的舒爽。 和那倩影所映衬的人,是淡柔的,但却又不是本心与原则。 行走在这污浊的世道中,不卑不亢,总是能守住自己的那一份安静与美好。 这样说起来似乎很是守旧,但刘睿影却又清楚的知道,她并不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就像春日里在指头绽放的玉兰,虽然不一定娇妹,但定然脱俗。 或是长发及腰或是长裙掖地,这种淡然,总是让人看一眼就能心安绪宁。 “所以你和那人从初遇开始,他就不相信你。” 老板娘说道。 “唉……” 此人没有说话,却是一声长叹。 里面夹杂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悔恨与惋惜…… “一开始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谁曾想她会当真呢?” 此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人并不该是一个话多又啰嗦的人。 但从他出了那一刀之后,他的嘴就没有停歇过片刻。 或许是老板娘和他说起的话题恰好是他心头最想分享的部分,这才使得他止不住自己的话匣子。 “若是我的话,也会用一个玩笑来回应你。” 老板娘说道。 “她的确是这么做的……不得不说,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人说道。 言毕,还歪着头,看着老板娘有些憔悴的面庞。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也不用看,我和她长得并不像!” 老板娘说道。 “当然不像!” 此人说道。 语气却是甚为骄傲和轻蔑。 “本来也就没有理由像。”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老板娘与此人,看着不熟,但却又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他却是听出来老板娘与这人怕是有不浅的纠葛…… 此人点了点头,手上的刀再度抬起。 他朝着老板娘袖中刀的那一侧砍去。 刀虽然没有剑那么灵活,轻盈。 但也该是朝着对方的死角出刀才对。 可是此人却是对准了老板娘的袖中刀,那这一刀定然会是无功而返。 虽然刘睿影没有见识过,老板娘口中他们青府的斩影刀。 也不知她把那斩影刀的三式合一之后,究竟有如何的变化。 但老板娘在这这一把袖中刀上浸淫的功夫,也着实不弱。 起码上次在月笛的房中交手之时,塔尔湖月笛联手都没能讨到半分好处。 老板娘眼见刀光袭来,仍旧是不禁不满。 手上还端着酒杯。 酒杯中还有半杯酒没有喝完。 她只是把自己这条带着袖中刀的胳膊扬起,而后就这般静静地等待那刀锋相交的时刻。 而那半杯酒,也在这人的弯刀与她自己的袖中刀碰触的那一刹那,喝进了肚中。 老板娘放下酒杯,伸出舌头沿着嘴唇添了一圈儿。 随即拍案而起,裙下踢出一腿,竟是没有用刀。 这一腿踢出,脚背绷的笔直,足尖却宛如一柄利剑般,径直朝着此人的咽喉处逼杀。 此人身形不动。 左侧肩膀轻轻抬起。 偏头闪过了这一脚,手上的刀朝后收起。 老板娘的半个身子都在空中,无处借力。 这人的刀只需朝上一扬,就能瞬时砍下老爸娘的这一整条腿。 不过这人的打算,老板娘焉能不知? 她早在对方收刀的时候,已经把带有袖中刀的那条胳膊藏在了腿下。 再加上有裙摆的掩映,却是足以让对方眼花缭乱,看不真切。 谁层想这人却是根本没想着在收刀的途中凌然出击。 刀收到了身前,他的身子也跟着向后一跃,顿时和老板娘拉开了一段距离。 “青府什么时候还有腿法了?” 此人很是差异的问道 “青府只有刀法,但我有为何不能会腿法?” 老板娘说道。 “斩影刀已如此凌厉,怎么还需要腿法呢?” 此人问道。 “我练腿法又不是为了变得凌厉,而是为了变得好看!” 老板娘说道。 这腿法,可是能让腿变得更笔直,更漂亮。 腿上的肌肉若是变得见识了,看上去夜壶显得更加年轻。 老板娘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这个偏方,但她竟然就真的照着做了。 在变厉害和变漂亮这两件事上抉择的话,每一个女人想必都会选择后者。 “你很好看!” 此人说道。 老爸娘婉儿一笑。 “但我还是要杀你!” 此人接着说道。 “那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嘱咐你杀死我的那个人好看。” 老板娘依旧笑着说道。 此人点了点头。 言语间,老板娘藏在腿下裙摆里的袖中刀却是露出了锋芒。 刘睿影虽然没有听懂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但却也能知道他们定然有着很深的纠葛。 “这人是谁?” 一道声音从刘睿影的后方传来。 却是月笛下了楼。 身旁还跟着华浓。 “不知道,来了就说要杀她。” 刘睿影指了指老板娘说道。 “杀人真是说的好容易……” 月笛轻蔑的说道。 “杀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算太难……” 刘睿影感慨道。 现在他也是杀过人的,倒是也有资格如此卖弄一句。 “你和她聊了这么久,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我知道他是青府的小姐。” 刘睿影说道。 “还有呢?” 月笛问道。 “还知道他们青府的斩影刀似乎很厉害。” 刘睿影说道。 “还有呢?” 月笛竟是锲而不舍的问道。 “还有就是……方才才知道,她的本名叫做青念!” 刘睿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虽然他看似与老板娘聊了许久,但他对老板娘的知晓程度,却是还没有对徐老四的多。 “他们也快来了。” 月笛说道。 “谁?” 刘睿影眼睛一亮。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却仍旧想确认一番。 “晋鹏。中都查缉司已经命他全权协助饷银一事。按照他的风格,我又在这里,怕是片刻都不会耽误。” 月笛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一章 薄福厄运【一】 大厅中,老板娘仍旧与那人争斗不休。 可是无论那人那人的刀招如何变化,老板娘却是都以身形的变换和腿法应对。 袖中刀仿佛只是个装饰品,穿戴在胳膊上,亮晶晶的晃人眼目。 但只有真正见识过厉害的人,才知道这装饰品可是危险的紧…… 刘睿影和月笛满脸轻松的坐在一旁说话,华浓却精神百倍的看着二人争斗,一双拳头紧紧的攥着。 “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不是华浓的师傅,但好歹也挂了个师叔的头衔。 这次饷银世间发生以后,刘睿影觉得自己最愧疚的,就是把华浓也牵扯了进来。 本来萧锦侃把托付给他,是为了让这山野小子去那中都城里见见世面,就和赵茗茗从列山上下来行走人间是一个道理。 活的年岁长,不代表懂得道理就多。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有些人穷其一生,可能都没能走出他生活的那一个小镇子。 相比于天下之大,如此苟且也着实是太可悲了些…… 当萧锦侃还在查缉司时,刘睿影有时会跟他在半页躲到马棚里喝酒。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好在刘睿影与老马倌私教极好,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看不见。 通常都是萧锦侃喝酒,刘睿影帮着老马倌做些杂活。 如此也算是有所回报。 可是老马倌却从不喝酒。 按理说,这些在查缉司中做杂役的,各个都是无酒不欢…… 但老马倌却是个例外。 他只抽烟,不喝酒。 烟酒不分家,老马倌却硬生生的拆散了这对神仙眷侣。 无论萧锦侃如何勾引使坏,他就是滴酒不沾。 萧锦侃走后,刘睿影还专门惦记这事儿,问过他。 老马倌却说,人这一声无论做身都是有限度的。 喝酒也不例外。 他这一辈子的喝酒限度,已经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用完了,所以他便不再喝酒了。 这话听起来极为荒谬。 刘睿影也觉得这是老马倌用来搪塞自己,信口胡说的一句。 但如今,他也走了这么多路,见了这么多人,喝了这么多酒,却是越发觉得老马倌说的在理。 现在想起这句话,竟是不自然的对老马倌有了些敬佩之情。 “没什么……我是用剑的,他俩使得都是刀!” 华浓说道。 “用剑的人,就不能看刀吗?” 刘睿影反问道。 “剑和刀本就是两个东西,难道还能互相借鉴不成?” 华浓疑惑的问道。 “我虽然也是用剑的,但我却知道这刀对剑一定是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刘睿影说道。 “这么说来,我还是得看的仔细些?” 华浓说道。 “全屏你自己,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我也不太懂刀。” 刘睿影说道。 “你这师叔当的,可是够可以的……” 月笛突然插话道。 刘睿影只能以苦笑应对。 他还不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个体,怎么会有余力去教授别人? 师叔听着好听,真当起来,却是要比师傅还难…… 因为你不但要跟师傅一样,对这师侄加以管教,但又不能像师傅那样有话直说,还需注意些方式方法,语气措辞。 刘睿影不知自己能交给华浓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他。 毕竟华浓这少年看上去却是要比自己更加成熟老练。 看着大厅中摆放着的灯火,刘睿影却是又想起了自己初到定西王域的集英镇时。 那会儿他手里总是捏着一个小册子,上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的条款。 每一个条款都能让他看起来很是老练,但最后却是被他丢到了军营的篝火中,付之一炬。 不是因为刘睿影已经经历了足够的风霜,而是他找到了一条更符合自己实际的道路。 “老爸娘若是还不出刀,五十招之内必败。” 华浓说道。 “何以见得?” 月笛问道。 她与华浓平日里几乎没有交流。 但也知道他是至高阴阳师——太白,萧锦侃的弟子。 这身份若是公开出去,整个中都城也得抖三抖。 这会儿听到华浓竟是对眼前的战局有了些看法,月笛也是想试探一番,看看这少年究竟有怎样出彩的地方,竟是能够从天下人中脱颖而出,争得这至高阴阳师的传承。 “安仁看似心不在焉,但每一刀都出的极有章法。” 华浓说道。 月笛点了点头。 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即便看不出来,如此一句话也并不难说。 着实不能体现出华浓到底有何见地。 “可是此人似乎是在等待这什么……因为他的每一刀虽然都是奔着老板娘的要害部位杀出,但却又在最后关键的时刻撤掉了劲气。” 华浓说道。 月笛有了些兴趣。 这样的观察,可谓是有些独到了。 “先不说他的刀势如何凌厉,单单是这对劲气的掌控程度,恐怕就是老板娘不可比拟的。” 华浓接着说道。 随即在桌边也做了下来。 “要不要喝点什么?” 刘睿影朝着月笛问道。 “这里除了酒,只有全是沙子还发苦的水……你说喝点什么?” 月笛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走到先前与老板娘以及徐老四喝酒的桌子上取来了酒壶。 没想到徐老四却是也跟着一同走了过来。 “你怎么舍得换地方了?” 刘睿影问道。 “坐近点,能看的细致。坐远点,能掌控大体。” 徐老四说道。 这话着实不像是一位在矿场上做苦工的人说出来的。 刘睿影知道他以前是一位武修剑客,但现在的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位矿场上的苦工,每天靠着卖力气,赚几个辛苦钱。 除了吃饭以外,也就只够他喝一碗浊酒的。 “你也是剑修,你觉得这后生如何?” 月笛问道。 先前的谈话她虽然不在,但月笛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徐老四的身份。 先是他的手,虽然枯槁粗糙,但依旧很有力量。 而且他的左臂,总是习惯性的下垂,这是经年累月持剑才能养成的习惯。 一般人就是想要模仿,都学不来。 另外就是他的眼睛。 徐老四的面庞上都是一层土黄色的灰,鬓角处还混了点乌黑。 也不只是磕碰的淤血,还是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这么一张脸,就连鼻孔都有些不明显…… 可是月笛依旧被他的双眸所吸引。 现在的徐老四,手中无剑,可是他周身上下却处处是剑。 就连他双眸中射出的两道目光,也不比这世上任何一并名剑差了锋锐。 “不知道。” 徐老四之轻飘飘的瞟了一眼华浓,开口说道。 “毕竟这剑不是用来看的。” 徐老四接着说道。 他拿起了筷子,想要吃一口桌上的卤菜。 这是华浓从房间中带下来的。 若是在平时,徐老四怕是会直接用手。 但现在围坐着许多人,他却是也不好意思这般行事……只得拿起了筷子。 就在他的筷子头正要伸进那碗中,加起一片豆干时,华浓也拿起了筷子伸过去。 年少气盛,这四个可是一点不假…… 尤其是华浓这般在山里成长,像狼一样桀骜不驯的少年,更是不容许旁人对他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 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刘睿影,不也是挺剑直刺,打的不可开交。 华浓的剑很快。 快到当时的刘睿影都很是猝不及防。 现在他的手上拿着一双筷子。 筷子虽然不是剑,但并不妨碍华浓把他当做一把剑。 他的手夹着筷子,飞速的朝那碗中伸过去。 看样子,是准备在徐老四夹到那一块豆干前把它夹走。 徐老四当然看出了他的动机,也知道这是在和自己赌气。 于是他索性放下了筷子。 “啪”的一声。 徐老四手中的一双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身前的桌上。 华浓却拿着筷子,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进退两难。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想要发笑。 好在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可是知道华浓这少年的自尊心。 这一笑倒是小事,万一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什么祸根,那可就了不得了…… “筷子就是用来吃饭的。” 徐老四说道。 华浓拉着脸,低着头,没奈何的把筷子继续往前伸,终于是夹住了那一块豆干,继而恶狠狠的放在嘴里嚼着。 “豆干有什么错……值得你这么动肝火!” 徐老四说道。 “因为这豆干不好吃!” 华浓说道。 “不好吃你可以不吃。” 徐来四说道。 “我若是不吃,怎么知道他不好吃?” 华浓说道。 徐老四竟是破天荒点了点头。 “他不错!他很不错!” 徐老四对这月笛说道。 手中的筷子也夹起了一块豆干,方如嘴中细嚼慢咽起来。 “从方才你说话开始,这已经是第多少招了?” 月笛问道。 先前华浓说,老板娘若是五十招内不出刀,则必败。 “这已经是第四十四招!” 华浓说道。 月笛听完后也不吭声,只是把目光转向了孩子激斗中的二人。 四十五招。 此人持刀面对着老板娘竖直劈砍而下。 看似极为笨拙,实则蕴含了诸多精巧变化。 老板娘侧身欲要避开。 可是此人手腕一抖,肘部张开,朝着老板娘躲避的那一侧横向拉出。 这刀锋顿时就改变了方向,依旧死死的对着老板娘身子的中央。 老板娘一看这却是无法躲避,便想着先行退,以求暂避其锋芒。 谁料此人的刀,却如骨附蛆一般,紧追不舍。 无论老板娘如何的辗转腾挪,却是都无法挣脱这刀锋的舒服。 不得已,老板娘却是得兵行险着。 冲着此人迎面而去。 左右手双掌齐出,绕过刀锋的两侧,运足劲气,冲着此人的胸膛逼杀而来。 此人顿时有些慌乱…… 他着实没有想到老板娘竟然会如此不合情理的以攻为守。 只得横刀当胸,做出守备之姿。 但老板娘这一招乃是徐晃一枪。 只是为了从此人的刀势之中跳脱出来罢了。 果不其然,逮到此人变招的档口,老爸娘迅速的收了双掌,脚下足尖轻点,朝后退了半丈有余。 现在此人的那一道,势头已经十不存一。 若是再强行提起,怕是也收效甚微。 只得尽皆散去。 四十六招。 却是老板娘欺身上前。 她虽然仍未出刀,可是她的手脚,胳膊,大腿,无一不是兵刃。 那人眼看老板娘冲了过来,神色反而略微轻松了几分。 老爸娘一个闪身冲他身亲是,突然双膝弯曲,似是要跪倒在地。 继而身子一短,以此人的腰身为中心,绕了半圈之后来到了他的背后。 此时,双腿骤然发力,两脚眼看就要齐齐的踏在了此人的背上。 还有不到一寸之遥的距离时,此人仍未有躲闪或转身的意思。 只不急不缓的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老板娘的两脚正正的踩在了刀身上。 仅仅是一刀之间隔,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老板娘的脚刚一落定,此人就抽刀转身,随即把刀锋朝旁侧甩出。 刀身上还有老板娘方才双脚之上劲气,这一甩,宛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滴溜溜的滚了出去。 “哗啦……” 却是把一旁的一套桌椅砸的稀碎。 “我说了,这一张桌子,三百两!” 老板娘说道。 “尽可以算我账上。” 此人说道。 “我家店小,概不赊欠,况且你也不是熟客。” 老板娘不依不饶的说道。 此人看了看旁边稀碎的桌椅,又看了看老板娘极为严肃认真的申请,只得把手探进衣襟里,从中拿出了三个银锭。 每一个都是一百两,。 他把三个银锭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柜台上之后,冲着老板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眼里,自己是完全没有必要去和一个死人计较的。 弄坏的桌椅再多,照价赔偿就是了。 他并不缺钱,何况人死了之后,这钱也带不走。 兜兜转转一番,还是会回到自己手里。 此刻掏出来,倒是还减轻了一份负担。 第四十七招。 老板娘看到那银锭放在了柜台上之后,展颜一笑。 “看不出你也是个守规矩的人。” “这是在你的地方,你说的话就是规矩。只要有了规矩,那就得遵守,这也是增进彼此信任的一个重要标准。不守规矩的人,往往都都不会很可靠。” 此人说道。 “可是你在我的地方要杀我,岂不是又坏了规矩?” 老板娘反问道。 “规矩既然是人说出来的,也能被人更改。前提是,这人要有足够的实力来打破规矩。” 此人说道。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但他的手却缓缓的拂过自己右臂上的袖中刀。 “看来她要出刀了!” 刘睿影说道。 第四十七招,只比华浓估计的少了三招而已。 “不,还不会……” 华浓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老板娘是不会出刀的。” 华浓接着说道。 不出刀,这份主动权就会始终掌握在老板娘手里。 任凭谁也夺不走。 虽然老板娘也不一定知道对方如此谨慎是在等待什么,但只要她不出刀,对方或许就会一直这么等到下去。 “这算是心机吗?” 华浓朝着刘睿影问道。 “不算!” 刘睿影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 心机这东西,刘睿影向来都不把它当回事。 你若说这是一种策略,刘睿影或许还会觉得此言有理。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方法,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并且活得好罢了。 一方愿意付出,另一方也乐得提供方便。 双方各取所需,这算得了什么心机呢? 刘睿影眼看出了老板娘是在拖延。 很多事情却是都不能着急。 紧赶慢赶的,难免就会出现纰漏。 放慢些速度,不但能给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也能让对放在无尽的消耗中渐渐的逝去耐心。 这场拼斗到最终比的就是老板娘和此人的心境谁更加沉稳。 在外人看来,这也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平衡。 不过但凡是人活着,就得努力去维持住这种平衡。 无论是薄福还是厄运,这些不公都得欣然的吸收转化。 老板娘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袖中刀之后,并没有再度出手,反而是拉过一把长条凳坐了下来。 “不打了!” 老板娘说道。 “什么意思?” 此人疑惑的问道。 “不打了就是不打了,你不是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老板娘指了指此人手中的弯刀说道。 此人却是被老板娘说的哑口无言…… 他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突入起来的变故。 虽然说杀死老板娘,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是他在做这件事情钱,可还是有一个限定。 那就是一定要在老板娘出刀用处青府的斩影刀之后才能痛下杀手。 眼下,老板娘非但没有出刀,更是一屁股坐在那里,好似破罐子破摔,根本把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 “我……不能这样杀你!” 此人说道。 刀尖垂地,很是无奈…… “你进来,就嚷嚷着杀我。那会儿我不想死,所以才会奋起一搏。现在我却是不想活了,你怎么有又不杀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任?” 老板娘说道。 真是一副伶牙俐齿,让此人端的是无言以对。 “我是要杀人,但一定要在你使出了斩影刀之后。” 此人叹了口气,终于是道出了实情。 “远来如此……怪不得竟是如此为难。” 老板娘点了点头有说道。 随即扬起右臂,那袖中刀顿时弹出了锋芒! 此人眼睛一亮,一位老板娘竟是当真要出刀。 可是老板娘却对他微微一笑,继而倒转了刀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了自己优美的脖颈…… 这一下,就连刘睿影等人却也是大惊失色! 没有任何人想到老板娘竟然会自杀。 而且还死的如此从容,平静。 此人一见如此,当下心头也是乱了分寸。 但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停顿。 “第四十八招!” 华浓说道。 刘睿影也是目光一冷。 “你是对的……这的的确确是心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二章 薄福厄运【二】 此人见到老板娘竟是要挥刀自刎,慌不择路的上前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他也不敢贸然出刀。 但若是赤手空拳,又怕伤了自己。 不得已,只得调转了刀锋。 将刀柄直插过去,赶在老板娘的袖中刀割破咽喉之前,就垫在了她的脖颈上。 在他的刀柄刚刚触碰到老板娘的颈部之时,老板娘的袖中刀却突然停止不前,凝固在了半空。 “你不是一直催我出刀?” 老板娘说道。 此人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刘睿影和月笛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老板娘话音刚落,袖中刀一个忽闪,拉出片片银光,朝着此人的咽喉竖直刺去。 老板娘怎么自刎呢? 虽然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极为轻佻,艳俗。 但她的心却是坚如磐石。 大厅中的灯火,是暗黄色的。 暗黄色灯火,映射在刀锋上,却仍旧掩盖不住这刀锋的银光。 此人这才心知上当! 现在,这人调转刀锋已是来不及。 不是他不想,却是不能…… 因为他的刀柄被老板娘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握住。 一个能下定决心,从青府离开,舍弃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来到这荒僻矿场中的女人,是决计不会主动去死的。 若是想死,也不会是现在。 真正相死的人,一定会选一个寂寞无人的深夜,摒弃所有的打扰,找一个自己最舒服的死法,淡然坦诚的离开这人间。 刀客弃刀,就如同戏子毁了嗓子。 不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谁会这样做? 况且刀客的刀,确实要比戏子的嗓子更珍重。 想要破局,其实也很简单。 只需要弃刀就好。 但此人却不愿意如此…… 再想拿起来,可就难了…… 所以此人决然不会弃刀。 他眼睁睁的看着老板娘的刀锋,划向了自己的咽喉。 这柄刀上,凝聚这他所有的心血与骄傲。 也承载这他最后的倔强。 如果就这般轻易松了手。 现在他的刀,被老板娘攥在手里。 而老板娘的刀,却又被他夹住。 “你真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就在那一刹那,他却是用力的低下头。 用自己的下巴,将这刀锋死死的压住。 这姿势虽然看起来极为尴尬,但却是很有效。 下颌处的发力,让他的呻吟有些低沉嘶哑,语气也慢了下来。 “你看这世道,还能相信人吗?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为何又要去相信你?” 老板娘说道。 僵持中,老板娘说道。 “太信任别人,是不是就难以被别人相信?” 此人说道。 老板娘说道。 “相信人怎么回事骗子的作风?” 此人差异的问道。 “可是我仍然相信别人。” 此人说道。 “这就是了……一直相信别人的人,若不是傻子,那就是骗子。但傻子不相处的久,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旁人只会以为你是骗子。有谁会去相信一个骗子?” 此人说道。 刘睿影看出他本事想要点头的。 奈何这下巴上却是夹着一把时刻能要他性命的刀锋,因此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骗子要骗人,是不是得让你先相信他?” 老板娘问道, “没错。” 她已经知道,是谁让此人来杀自己。 虽然老板娘并没有什么仇敌,即便是有,也不会有仇敌要杀死一个人的条件是‘让她先出刀’。 并且不是简单的轻轻一挥,而是一定要使出这青府独门的斩影刀才算数。 “想让旁人信任自己的最快途径,不就是先去无条件的信任旁人?将心比心这条道理,永远好用。尤其是对女人。” 老板娘说道。 最后还补了一句。 “这世上两种人最好骗。女人和孩子。像我如今是个老板娘,生意人。做生意同样也有两种人的钱最好赚,你知道是什么吗?” 老板娘反问道。 “当然也是女人和孩子。” 那这个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一直以为女人要比男人的信任更难以得到,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我想错了。” 此人说道。 老板娘说道。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此人说道。 此人说道。 言语间很是不屑。 “但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所以女人的信任,来得快去得也快。” 把他的咽喉,都逼出了一道血痕。 “另外,信任也是相对而言的。你我差不多的时候,才能又信任之说,现在的你,怕是没有资本来与我谈论什么信任了。” 老板娘说道。 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似乎是太过于专情于此,下巴处竟然有了些微的松动。 老板娘的袖中刀趁此机会牢牢地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若是你方才没有停手,那我已经死了。可是你停了手,也就再也留不住我了!” 此人接着说道。 霎时间,身上黑袍翻飞而起。 “的确如此。但我能肯出来你不想杀我。” 此人说道。 老板娘目光一凝,并不言语。 一如他刚到此地时的模样。 若不是有一套稀碎的桌椅烂在地上,这仿佛就如同一场梦。 就连刘睿影这样的局外人看起来都是极为不真实。 笼住了自己的身形,也笼住了老板娘的袖中刀。 当时身形再度显露出来的时候,他的弯刀已经回到了手上。 而他的身形,却是推到了门口处。 老板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静静地坐在原地。 双手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直到那门外的风沙,彻底的掩盖了一切很久,老板娘的双手才放了下来。 “你留我一刀,我留你一命。” 此人说道。 看了一眼柜台上的自己先前码放的三个银锭,潇洒转过身去,大踏步的离开。 走到柜台旁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快速的抓起一个银锭,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 “哈哈哈!” 老板娘看着徐老四的行为不禁大笑。 “去关门!” 老板娘对这徐老四说道。 徐老四听后也没有应声,只是朝着门口走去。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因为最珍贵的,该当是无价。 可是她却是把每一样都行,都暗地里标好了价码。 “钱被人拿了,怎么还笑的出来?”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这老板娘简直是嗜钱如命。 刘睿影说道。 “唉……” 老板娘转而叹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他很可笑吗?” 老板娘问道。 “我只会觉得丢钱的人更可笑。” 老板娘说道。 “偷钱的人应该是可恨。” 刘睿影说道。 “现在觉得是自己可笑了?” 刘睿影问道。 “不,方才我觉得他可笑。现在却是觉得他可怜……” 徐老四眼中的场景,他也看到过。 那背影,的确是震慑心魄。 若是只有一片大海,倒还不算什么。 “那三个银锭都摆在柜台上,他为何却只能一个?曾经握剑面对大海的男人,现如今却是连一口气拿走三个银锭的气魄都消失了,难道不是可怜吗?”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后也很是沉重…… 唯一的人,按着惟一的剑,独自拥有着一片海。 不需要问他的前因以及后果。 只是单单的看一眼这人屹立在此的背影,也能知道他的气魄与胸怀。 毕竟这世间,有江河,也就会有湖海。 可是大海边如果有人,那就不同了。 何况这人还是唯一。 硬要张口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一百两能做的是也很多了!” 刘睿影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可是如今,却是连一百两银子都要偷偷摸摸的拿走。 这着实是可怜的紧…… 以至于刘睿影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刘睿影问道。 “一百两的确是能做很多事,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矿场之上,除了来我这里吃饭喝酒,还能去何处花钱?最终还不是都会物归原主?” 老板娘说道。 “哈哈哈!” 老板娘听后却是又笑了起来。 “你这又是笑的什么?” 老板娘起身走到柜台前,收起了省下的两个银锭。 “这一套桌椅,不到一两。怎么算,我都是赚的。”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复杂。 这老板娘虽然爱财,但想法也着实通透。 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板娘转身说道。 还大方的从柜子里拿出了很多卤菜。 甚至干肉铺都盛了满满一碗。 刘睿影摇头笑了笑。 看着的确是赚了不少,但这银两,却是老板娘用命换来的。 “请你们喝酒!”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听起来像是不少人。 华浓看到肉铺,忍不住伸手够过去。 但却是被老板娘抓住。 “小兄弟别急,还有客人马上到。” 徐老四走的急促,并没有关门。 所以晋鹏等人下了马就长驱之入的走了进来。 “怎么都在这里?” 他狐疑的看向月笛。 月笛却是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 刘睿影转念一想,也豁然开朗。 “几位?” 老板娘走上前去问道。 “十五位。” 晋鹏问答。 他一眼就看到了月笛和刘睿影,以及华浓。 只是老板娘却面生的很。 晋鹏微笑着说道。 一个时辰内,老板娘同样的话问了两遍。 但这两遍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先前是随时可能丢了命。 而现如今,晋鹏等人看在她的眼里,却都是亮闪闪的真金白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三章 薄福厄运【三】 “你们来的真是巧极了!” 月笛说道。 “您吩咐的事情,我安能不敢用命?” 晋鹏微微一欠身,对这月笛说道。 月笛笑了笑,看得出她的心情因为晋鹏的来到而变得很好。 虽然她在查缉司中的地位要比金鹏高,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听好话。 只要是人,就都喜欢听旁人吹捧自己。 吹捧的过了,嘴上虽然会说着谦虚之词,但心里可仍旧是美滋滋的。 何况,方才金鹏的话,更多的是重视与在乎。 这也是人很渴望的东西。 “我肯=可没有这般本事来劳您大驾!” 月笛调侃着说道。 刘睿影看着月笛和晋鹏二人言语间轻松的样子,心中暗自盘算着自己的差距。 “我来的怎么巧了?你嘴里的巧,可不一定都是好事……” 晋鹏说道。 “你的确是错过了好事……” 月笛说道。 努了努嘴,示意晋鹏看向门口处地上一套砸的稀烂的桌椅。 “看来我的确是错过了好事……” 晋鹏说道。 “不过也不可惜,还远没有结束。” 月笛说道。 “看你们都这般兴奋的模样,这好事定然是还有下半场的。” 晋鹏说道。 “而且下半场往往会更加热闹,惊喜也会更加出乎意料。” 月笛说道。 “几位可是要吃饭?” 在一旁的老板娘看到晋鹏与月笛似是寒暄完毕,走上前来问道。 “听说你这里的饭都很贵……也不知我们是否能吃得起!” 晋鹏转头对着老板娘说道。 “像您这样的贵客当然吃得起,只是不知道喝不喝您胃口。” 老板娘说道。 却是让刘睿影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未见过老板娘这般客气,谦恭的姿态。 “那就吃一点尝尝?胃口这东西,不吃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晋鹏说道。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走去了后厨安排。 “这老板娘倒真是有意思……” 晋鹏看着老板娘的背影说道。 “女人当然要比男人有意思,对?” 月笛说道。 “这是当然了!虽然世人都说这女子善变,但善变不正是乐趣所在?什么男人如山,屹立于天地之间,这都是屁话……山是什么,就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万年都不挪窝!哪里有这时刻变化的女子有趣呢?” 晋鹏说道。 刘睿影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着实是没有听过像晋鹏这般扭曲的言论。 乍一入耳,觉得根本毫无道理。 完全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罢了。 可若是细细一品味,却是又照不出任何毛病。 虽然这天下的男人,也不乏那善变之徒,却是不能都一棒子打死,可真要论起这变化,倒还是真不如女子。 如果当真按照晋鹏说的,以变化论有趣的话。 一个男人活十辈子,或许都比不上女人的一个时辰丰富。 但这不就正是女人经常发脾气的原因? 刘睿影记得他曾与萧锦侃谈论过女人。 查缉司中虽然男人多,但女人也是有的。 至少在他们同堂学习时,就有至少三五个姑娘。 都是少年,春心萌动。 讨论的话题往往只有三个,查缉司之外的江湖,查缉司之上的庙堂,查缉司之内的姑娘。 虽然另外亮出的姑娘肯定比查缉司内的更多,但就和人吃饭得一口一口吃一样,这姑娘却也是眼前的最美。 一个年级一重眼光,相当年晋鹏肯定也是如此。 当时那些同期的伙伴,都争先恐后的去讨好那几个姑娘。 唯有萧锦侃不去,甚至也不让刘睿影去。 刘睿影问他为什么,萧锦侃总是不说话。 但没过多久,就能开到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吃了闭门羹,落魄沮丧的样子。 “你是怎么猜到会如此的?”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女孩子。” 萧锦侃摇着头说道。 “难道你懂?” 刘睿影狐疑的问道。 他们俩日夜都在一起,从没看萧锦侃和哪位姑娘熟络。 “我也不懂。” 萧锦侃说道。 这却是把让刘睿影有些生气…… 心想既然你也不懂,又为何大言不惭的断定旁人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我不懂,我才知道他们也定然不懂。况且,你觉得她们难道就懂我们的心思?” 萧锦侃反问道。 “我觉得也不懂。”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这就是了……不懂碰不懂,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定然是聊不开,也说不来的……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边听边点头,觉得似乎就是这般道理。 可是转念一想,却是又觉得不对…… 这道理,萧锦侃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不懂的人,定然很懂。 就像一个人若是想把某件事做到全错,那想必对这件事也是了然于胸才对。 只有全懂之人,才能觉察出对方不懂。 “你既然能看出这两边的状态,说明你对两边都懂!” 刘睿影忽然惊呼道。 “我是男的,我自然懂我自己。” 萧锦侃说道。 “那对方呢?这些姑娘?” 刘睿影追问道。 “那都是从书上看的!” 萧锦侃说道。 随即摆了摆手,似是不愿意再纠缠与这个话题。 但此时刘睿影性质正盛,他怎么能如此简单的放过? 可是在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下,萧锦侃却始终都没有告诉他究竟是看了那本书。 后来刘睿影还跑去问了老马倌。 老马倌听后却是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好像是把这几十年的高兴,都在这片刻之中用完了一般。 他并没有评论萧锦侃话中的对与错,只是让刘睿影有空的时候,走出查缉司那高高的院墙,去旁边的市肆上逛一逛。 那处市肆,刘日语当然也去过很多次。 但他却是不理解为何去了市肆,就能清楚萧锦侃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问老马倌,她却是也闭口不言。 只是让刘睿影比之于平常的匆忙,在用心些,仔细些。 眼见如此,刘睿影只得找了空闲,自己出了查缉司。 他没有叫上萧锦侃一起。 可是萧锦侃却看出了他的目的,嘱咐他给自己带点酒回来。 每次走出查缉司的大门,刘睿影都有种恍若隔世,重回人间的感觉。 目接耳纳中,尽是红尘的扰攘。 现在已经不是清晨。 休息日,刘睿影也是习惯于睡个懒觉。 只不过总会在正午之前就醒来,还算不上是太懒。 其实这市肆之中,从晨曦亮起的一刻起,那些小贩小商的叫卖声就彼此相激的拉开了一整天绵长的帷幕。 刘睿影照例看到了他最爱吃的一种小池。 这市肆上卖这种小吃的,永远是一个年级不大,但打扮的很老的女人。 这种非反差若是体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倒是没有什么。 可是一个女人若是如此,却就总是很引人注目。 以前刘睿影都是只关心她坛子上的吃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人的打扮。 但这次却是听了老马倌的吩咐,所以咱在摊子前,盯着这女人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骤然间,她确实是一声吆喝。 刘睿影没有听清吆喝的内容是什么,但大抵是关于她所经营的吃食才对。 可是吆喝声中的最后一个字却是徒然拔高了声调,也比钱一连串的话更加用力,沉稳,有板有眼。 只不过结束的却很是仓促…… 不给人任何回味的机会。 但这样却是更能激发人的无穷兴趣,本来迈不动的步子,听到了这声吆喝,也会快步走来,一探究竟。 刘睿影距离摊子最近,同样也被这声吆喝打破了思绪。 怪异切仓促的收尾,让他也意犹未尽。 但心中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苍凉和愧疚。 明明是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的的市肆。 怎么会荒凉? 普通小贩的一句吆喝,也不该让他心有愧疚才对。 可刘睿影就是在这般心思的趋势之下,鬼使神差的买了一碗。 路边的摊贩没有座头,众人都是站着吃完。 刘睿影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的东西吃到嘴里,味道却和以前不同。 才吃了两口,刘睿影就放下了筷子。 他有抬头看着这位摊主,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白布围裙,但却是白色少,黑黄多。 每做完一碗,都把手上的汤汁往那围裙上一擦。 这一次,刘睿影破天荒的没有吃完。 他把碗还回去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沿路省下的摊贩,卖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可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刘睿影却是发现了许多他此前忽略的细节。 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待他回到查缉司中时,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忘了给萧锦侃带酒。 等他回到屋中,却看到萧锦侃正在喝酒。 “你这酒哪来的?” 刘睿影问道。 “买的啊!” 萧锦侃说道。 “你不是今天不出去?” 刘睿影问道。 “但是你也没有帮我带。”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也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去了市肆?” 刘睿影问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那我怎么没有碰见你。” 刘睿影觉得奇怪。 “因为你一个人在市肆上转来转去,像丢了魂儿的一般,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就没去打扰你。”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扣了扣脑袋,把老马倌对他说的话告诉了萧锦侃。 萧锦侃听后现写被酒呛住,顺过气后却是开口问道: “那你可是明白了为什么?” “没有……市肆上只有两处书摊,我都问了。店家确实都偷笑着告诉我没有那样的书。至于其他的商贩,我也没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不过那吃食,我确实再也不想吃了……” 刘睿影说道。 “怎么,你不是很爱吃吗?每次去市肆都得吃上一碗,临走了还得带一份回来。” 萧锦侃说道。 “现在不爱吃了。” 刘睿影说道。 “却是为何?不好吃了?味道变了?还是涨价了?”、 萧锦侃问道。 “没有涨价,反正是吃到我嘴里的味道变了……不过看配料,却还是那些东西。可能变得只是我自己的口味……” 刘睿影说道。 说完,就沉闷的躺在了床上,看着房梁,一言不发。 “你这不是已经懂了?” 萧锦侃拎着酒壶来走到刘睿影身旁说道。 “我懂什么了?” 刘睿影一脸茫然。 “别人那吃食根本没变,变得只是你自己的口味。” 萧锦侃说道。 一瞬间,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却又不是很真切。 “刘省旗看来是累了!” 晋鹏的声音传来,把刘睿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没有……我只是走神了!” 刘睿影说道。 “走神就是累了。人若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只有两个原因。喝多了,和累了。” 晋鹏说道。 “我的确是喝了些酒,但还没有喝多。” 刘睿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就因为晋鹏和月笛的那两句对话而想起这些往日之间的琐事。 “现在的有没有什么立马要办的事情?” 晋鹏对这月笛问道。 “等……” 月笛说道。 刘睿影和晋鹏听到这个‘等’字,都是异口同声的叹了叹气。 等的已经太久了,可是等的目的却迟迟没有看见。 “我来一直在矿场,消息闭塞。你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月笛问道。 “有。” 晋鹏也只说了一个字。 “有还不说,卖什么关子?” 月笛白了他一眼说道。 “这不是饿了……等着饭菜上来了边吃边说。” 晋鹏说道。 “那你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的好……这里的饭菜,最多只能是吃饱的水准。” 月笛说道。 “饿了就只想吃饱……哪里还顾得上挑嘴?” 晋鹏耸了耸肩说道。 “震北王域鸿洲已经和青府联手,要来这矿场彻查饷银一事。” 晋鹏接着说道。 玩笑归玩笑,面对正事却也丝毫不含糊。 “这不用你说,都能猜到。” 月笛说道。 这事她虽然不知道。 但是凭借她的头脑,完全可以想到这一点。 所以这对月笛而言,就算不上新鲜事。 “主要是来的人很是诡异……” 晋鹏说道。 “嗯?有什么诡异的?鸿洲州统府和青府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一点,想必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也知道。” 月笛说道。 “诡异就在于,州统府并没有明天上派来任何有官职之人。鸿洲州统文听白却是让自己的儿子文琦文来蹚这一滩浑水。” 晋鹏说道。 月笛听后,皱起了眉头。 这一点,却是她也没有想到。 本以为定然会是鸿洲州统府牵头,然后让青府出钱出力,当个先锋,打个前站。 虽然那鸿洲州统文听白坐镇一方,不可轻易出行,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官职的儿子起来。 这倒真是有些诡异…… “不光如此,同行的还有青府小姐,也就是和文琦文自幼指腹为婚的青雪青。” 晋鹏说道。 话音刚落。 老板娘端着一大盘煮好的马肉走来。 听到青雪青三个字时忽然一晃神,盘子朝一旁歪斜而去。 散落出来的滚烫汤汁,将她的右手虎口处烫红了一大片。 老板娘银牙紧咬,坚持这将这一大盘发肉放在了桌上。 最忌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壶冰酒倒在右手户口上,冲刷着。 晋鹏和月笛见此,抬头对视了一眼。 “你这妹妹是个怎样的人物?” 晋鹏侧身问道。 老板娘听到后并不回答,仍旧不紧不慢的用酒冲洗这右手。 直到那酒壶的倾斜越来越大,壶中的酒水还剩下一个壶底时,她才停了下来。 “不知道。” 老板娘说道。 把壶中的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的妹妹,你难道一点了解都没有?” 晋鹏追问道。 “我和她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我来都姓青。在别的,却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连她高矮胖瘦,怎生模样都不知道,更别提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老板娘说道。 晋鹏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当下也只能默默转过去,从盘子里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马肉,大口吃了起来。 “这马肉怎么没放盐?!” 晋鹏说道。 没有盐的肉,却是比没有盐的菜更加难以下咽…… “放盐要另收钱,先前问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理我。我以为是不要,所以就没放。” 老板娘说道。 晋鹏挣扎着把嘴里的这一口马肉咽下去,哭笑不得。 “多少钱我都给,劳烦大小姐您给我加点盐。” 晋鹏说道。 “好的!” 老板娘答应道。 随即端起了盘子重新去往后堂。 “对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记得叫我老板娘。” 老板娘刚走出两步,便停住了身子说道。 “看来你们这段时间过得也很辛苦……” 晋鹏忽然感慨了一句。 “青雪青和文琦文的年岁应该比刘睿影还要小,派来两个孩子,能做什么?” 月笛说道。 她根本不在意这老板娘的怪脾气。 即将发生在眼下的事情显然更为重要。 “这就不清楚了……不但这两个小家伙来,就连那青府称病已久的家主青然,这两日也是在鸿洲府城内公开露面。” 晋鹏说道。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原来却是根本没病!” 月笛说道。 “不但没有死,反而是红光满面,健步如飞。鸿州府城内的站楼来报说,当日青然与鸿洲州统文听白写手游览鸿州府城后有去往了祥腾客栈饮酒。席间这俩人还性质极高的赋诗做词数首。最后青然在州统文听白的邀请下,去了鸿洲州统府做客。” 晋鹏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月笛问道。 “最多两日之前。” 晋鹏说道。 “青然假病这么多年,定然是有不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情。现在他却是能够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想必这事已经有了着落。” 月笛分析道。 “你竟是怀疑青府和饷银一事有关?” 晋鹏听后略一沉思,继而开口惊呼道。 这想法着实有些大胆…… 若是青府牵扯其中,那包括鸿洲州统府在内的鸿洲上下一应势力,又有谁能逃脱的了干系? “不知道真相以前,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我可以怀疑我脑子里知道的任何人,你也是同样,包括我。” 月笛一板一眼的说道。 “我就算是怀疑他,也不会去怀疑你。” 晋鹏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说道。 “我……” 刘睿顿时僵住了身子,说不出来话。 “只是个玩笑,刘省旗切莫当真!” 晋鹏拱了拱手说道。 “不过,在座的人中要是论起可疑的话,倒的确是我!”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任?” 晋鹏说道。 “可千万在别说这两个字了……信任这个词,先前却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刘睿影连连摆手说道。 接着便要给晋鹏说起先前那要来杀死老板娘的人。 但正要讲到关键的时候,月笛却忽然让刘睿影停下。 “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总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算数。” 月笛说道。 “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刀势。原来前面发生了这么多有趣。” 晋鹏说道。 “你觉得这人是谁?” 月笛问道。 “我想不到。你都见过一面了,难道还没有任何判断?” 晋鹏说道。 “唯一的判断就是,那人的武道修为不在我之下……另外,他似乎对青府的内部事务极为了解。” 月笛说道。 这前半句话,刘睿影停在耳力,却仿佛是无声惊雷! 要知道月笛可是剑开一线天,差一点就步入那天神耀九州之境的武道强者。 她竟然说先前那位与老板娘颤抖之人的武道修为不在自己之下,那他的实力可想而知…… 不过先前这些话,月笛却是并没有对刘睿影说起。 想起是因为他还不够资格去领悟…… “可是老板娘仍旧活着。难道你出手帮忙了?” 晋鹏问道。 “我怎么会管这样的闲事?那人是带着规矩来杀人的。” 月笛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 规矩这东西,有时候当真还用,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讨厌的紧…… 惟一的却别就在于,你是立规矩的人,还是遵守规矩的人。 立规矩的人,确定的规矩,一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而遵守规矩的人,若是秉性懦弱些,也就能得过且过。 但若是性子刚累强硬,把要么是自立一套规矩,要么就是在这规矩之下泯灭。 晋鹏虽然仍旧是查缉中人。 可说起来,他也着实受不来那中都城中,查缉司本部的冗长条款。 月笛的离开,是他离开中都查缉司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本质。 说到底,他和月笛都是想要宽松与自由罢了。 查缉司站楼楼长,职位地位,和先前在中都查缉司中不可同日而语。 但晋鹏获得的却是一个个完整的四季轮回,一片片壮丽的大好山河。 “当真有这样的杀手……” 晋鹏说道。 “那人不是个杀手。只是一个被女人伤透了心仍不能自拔的可怜人。” 月笛说道。 “你是说,那人是个情痴?” 晋鹏反问道。 “没错。正是情痴……虽然杀人总是不好的。但若是有一个男人,能为女人做到如此,他也足以令人敬佩了。” 月笛说道。 “我现在只好奇,那女人是谁。能趋势如此高手的,定然不会是平庸之辈。” 晋鹏说道。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是到了一定的境界,钱的作用却是很小很小…… 当然也有像为了金银而奋不顾身的贪财之徒,但更多的,却是都想要得到经审查层面的满足。 越是得不到,往往就会更加拼命。 有钱可以趋势一时,用容貌和肉体也只能拴住一时。 因为钱总会花完,容貌和肉体也会衰老。 唯有精神是不变不朽的,到头来还是一个情字罢了…… 那女人用情字将其牢牢的拴住,又用了一个莫须有的‘信任’让其心甘情愿的被自己趋势。 相比于那情痴的令人敬佩而言,这女人却是令人作呕…… “我也可以为你如此!” 金额平对这月笛说道。 “感情是不能用来亵渎的。我们可以开任何玩笑,但唯独这不行!” 月笛说道。 晋鹏却是没有想到月笛的竟然会这么认真的反驳自己。 每个人都有不能被外人触碰的某一点,开来月笛的这一点,想必就是感情。 老板娘再度端着一大盘马肉回来的时候,众人恰巧一片沉静。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的右手上已经包裹上了一块白布。 “这是马肉的香味吗?” 晋鹏真的饿极了…… 正准备大快朵颐时,却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刘睿影看到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之人,他并不认识,只是觉得气度不凡。 但后面那人,刘睿影一眼就看出了是谁。 不但他知道,月笛也知道。 “的确是马肉!但怎么只是用清水煮的?” 为首之人径直走上千里,趴在马肉前,伸出手扇了扇风,闻着香气说道。 可是他手上却并不慢。 抓起一块马肉,就吃了起来。 也不管旁人同不同意。 “快吃啊!清炖的马肉就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人说道,随即两三口就吃完了一大块。 唆了唆指头,双眼仍旧盯着盘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哈哈哈!清炖的马肉不但不能凉,还不能无酒!” 晋鹏朗声笑着说道。 随即吩咐老板娘又上了几壶酒来。 此人脸皮也着实厚实,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 看那派头和申请,不光这马肉是他点的,就连这头顶的天,脚踩的地都是他自己的一般。 不但让自己的随从也坐了过来,还喧宾夺主的吆喝张罗。 只是刘睿影和月笛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那位随从。 这位随从虽然注意到了二人的木管,但却并不回礼对视,低着头微微一笑,便算作打过了招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四章 薄福厄运【四】 刘睿影看了看月笛,发现月笛仍旧安然自若。 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并不排斥,也并不殷勤。 只是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聊天。 一大盘马肉很快就见底了,方才叫的酒却是还没有喝空。 “唉……这都说有肉不可无酒!现在看来光有酒却是也不能没有肉。” 此人说道。 “不如先到上面的客房中休息休息,待过一会儿,新肉出锅了,再下来吃?” 此人的随从问道。 “好!就这么办!你们等我啊,等一会儿有肉了再继续喝过!” 此人说道。 说完就自顾自的朝着楼上走去。 老板娘眼见如此,便也只能收了刀…… “真是一把好刀!” 这位随从看着老板娘袖中刀来的锋刃说道。 老板娘的店里可是头一回来如此不规矩的人。 气的老板娘蹭的一下,弹出袖中刀,便朝着那人的后刺去。 没想到他的随从却是瞬时就挡在了他的身后。 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位正不急不慢的上楼之人。 他好似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健。 “当然是好刀!” 老板娘气哼哼的额说道。 但仍旧没有把袖中刀收回去。 “我知道,好刀都贵!” 这位随从说道。 “不仅好刀贵!好肉也贵,好酒也贵。而一个好房间,最贵!” 亦或是他当然知道方才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却并不担心而已。 单单是这份定力,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刘睿影自问,现在他已经可以达到利剑逼杀至眼前而沉稳依旧,但却做不到对身后看不见之处有这种异常,脑袋都没有丝毫偏转。 “因为一个好房间里定然有一张好床。” 老板娘说道。 “这是自然,没有床的房间,不能叫做房间。而没有一张好床的房间,也不能算是好房间。” 老板娘说道。 “这却是为何?” 这位随从问道。 “但仅凭一张好床却还是远远不够。” 老板娘说道。 脸上露出些许狡黠。 这位随从点了点头说道。 老板娘一看这人竟是如此上道,当下便也不再着急。 再度蹭的一下,收起了袖中刀。 想当初,刘睿影他们刚进入这大厅中时,这老板娘就差让他们每一次呼吸心跳都要交钱了…… 不过这次刘睿影捏了一把汗却不是为了这名随从。 相反,却是为了老板娘。 刘睿影看到后暗自捏了一把汗…… 每当老板娘露出这个表情时,他就知道,眼前这人已经成了被她选中的冤大头。 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般,稍后就可以大快朵颐。 老板娘眼嘴轻笑了一声说道。 “愿闻其详!” 随从说道。 “你的意思是,一张好床还不够?” 这位随从问道。 “不够,还差得远!” 随从说道。 “哎呦!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计较起来了?” 老板娘说道。 “你看你说话还文绉绉的……这荒僻的矿场,可是需要那套城里的规矩礼数!” 老板娘却是有意岔开话题说道。 “可是无论在哪里,也都是王化之地。规矩中也没有不满意了就拔刀这一条!” “杀人快不快倒还真不知道……不过相对与这里的穷乡僻壤来说,真的是挺贵的。” 老板娘说道。 说完还很是疼惜的摸了摸自己带着袖中刀的那一条胳膊。 伸出手想轻轻的拍一拍这位随从的肩头,却是被他巧妙地额闪避开来。 “好刀不仅贵,杀人也很快,而且被杀的人还没有什么痛苦。” 这位随从说道。 “当然是还需需要一个浴室!奔波了一天,这矿场的风沙有如此之大,不好好泡个热水澡,松松筋骨,怎么能睡得着呢?” 老板娘说道。 “言之有理!你这儿的房间,可有你说的这些?” “好房间还需要什么?” 这位随从似乎厌倦了老板娘这般兜圈子的行为,直接了当的问答。 问道。 “就在最东头倒数第二间!” 这句话,却是冲着楼上喊出来的。 显然是说给先上楼的那人听。 这位随从问道。 “一般的房间当然是没有的,好房间自然有!不过既然是好房间,当然也不会多,只有一间!” 老板娘伸出右手食指,比划着说道。 这位随从问道。 老板娘先前伸出的拿一根食指依旧立在半空中。 随从话音刚落,其余的四根指头,却是都缓缓伸了出来。 只要那楼上之人先进入了房间,一会儿自己就算是漫天要价,这随从却是也得乖乖埋单。 这本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也不是发个讲价的地方。 “一间就一间,我们要了!多少钱?” 老板娘摇了摇头。 她本以为随从会继续猜下去。 当他说五十两的时候,老板娘还是会摇头。 一个巴掌赫然摆在这何为随从眼前。 “五两?” 这位随从问道。 但老板娘却一定要这么说。 就是过后被对方压价变成五百两,五十两,五两,她也要开口先说五千两。 一般人可能根本想不通这其中蕴含的深意。 即便说了五百两,也仍旧不会同意。 因为她这一个巴掌的意思是五千两。 虽然她知道,天下间怕是没有人会话五千两银子住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 搞不好,还要被人一哄抬物价的名义,捉了去扭送报官。 老板娘是个明白的聪明人。 她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聪明的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毕竟这漫天要价虽然带着“漫天”两个字,但也得有个起码的尺度。 就像是一盘土豆丝,你永远不能卖出一碗鱼翅的价钱。 当然你可以这么做,最后的结果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没有人可以不得到她的允许擅自走到楼上。 就和没有人敢给自己从外面的大酒瓮中多打出半勺酒一样。 老板娘不但要让那些矿场上的苦工们对她有种天然的惧怕,也要让每一个踏进这大门的人都要有如此的觉悟。 但令她义无反顾的原因就是,她要立威。 这客栈,杂货店,棺材铺,虽然不断,也很烂旧。 可是在这里,老板娘就是说一不二的规矩。 惟一的规矩,就是从我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小规矩,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条条的大规矩。 可是这么说却又有些矛盾…… 为此,她可以放荡,也可以狠辣。 无所不用其极。 开口五千两,也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这里就是个没有规矩的地方。 怎么今天却是就偏偏要为难这两位远行客。 只不过让老板娘慌乱的是,这位随从在说完了五两之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板娘自己想的什么五十两,五百两,甚至五千两根本就没有发生。 毕竟刘睿影在这里见过月笛和她动手,也见过她被人袭杀,更是见过徐老四偷了她柜台上的银锭。 这一件件都是坏规矩的事情。 但老板娘看上去也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破旧的楼梯,真可谓是一步一精心。 不但那“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战鼓,停在耳力,震到心头。 每一步顺着台阶的缝隙掉落下来的窸窸窣窣的砂石,也让人觉得更加的恐怖诡异…… 对方嘴里只是淡淡的一句: “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你先记账,走的时候一并埋单。” 说完,却是头也不回的转身首顺着楼梯先上走去。 牙关也咬的很紧。 突然,一道红线从她的嘴角流出。 接着划过她的下颌。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面色铁青…… 似是要被气坏了。 她的双唇仅仅的抿着。 刘睿影看的很清楚,那是血。 老板娘心中不知有多少气,竟是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他怎么会来?” 在边缘处逐渐凝聚成一大颗,悄然滴落。 砸在地板上,和泥土与沙尘混在一起,变得毫无光泽。 只是让这地面上又再多了一坨黑黑的印记。 神情淡漠,语调冰冷。 毕竟这人,可以算得上是她最不想见的几人之一…… “那位更有派头的人是谁?” 刘睿影朝着月笛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 月笛说道。 “我实在猜不到……” 刘睿影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 “猜不到就猜不到,反正等他再度下楼的时候,你也就会知道了。就当个惊喜先留着!”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你不放猜一猜!” 月笛婉儿一笑说道,顿时有恢复了兴致。 “的确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而是然你等那人再度下来的时候,自己亲眼看清!” 月笛说道。 “你猜到了?是谁?!” 月笛说道。 “但是你先前不时还说,这惊喜一定要赶新鲜?若是从别人那听来,就不对味儿了!” 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觉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心中已经盼望着那人可得尽快下来…… 别让自己对他都失去好奇了,却是都还没有下楼半步。 另一边,刘睿影又开始担心起来。 刘睿影全然忽略了月笛的后半句话,极为迫切的问道。 一旁的晋鹏却忽然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说道: “我有个惊喜还在留着。你也留个惊喜不是很好?咱们都有各自的惊喜想要去发现,至少等待的时光就不会那么无聊!” 大厅中顿时就暗了下来。 刘睿影本以为是天上罕见的飘过了一片云。 可是这“云”竟是来了就不走了,反而扑通扑通的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生怕安先行上楼之人,就是个幌子,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更对不起自己这番辛苦的渴望? 想着想着,身后的光线忽然被遮挡住了一大半。 背着光,刘睿影看的有些费力。 眯着眼,仔细瞧了一会儿才看清楚这大胖子的脸。 若是今日没有再见,刘睿影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刘睿影转头一看。 挡住那光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飞云,而是一个大胖子。 还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胖子。 这一幕让刘睿影印象深刻…… 只不过当时这胖乞丐,虽然不是衣着考究,但起码也算是得体看的过去。 远远没有这样凄惨。 这位大胖子,不正是在那矿场旁窝棚区中,怂恿乞丐拦路乞讨的那位? 当时刘睿影等人走进来时,也曾被他刁难。 一个个饿的骨瘦如柴的乞丐,排着队,把乞讨来的东西全部上缴给他,最后唤来些刚能果腹的吃食。 大厅中的长条板凳根本坐不住,也负担不料他那沉重的身躯。 所以只好坐在更大的桌面上。 “嘎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胖乞丐走大厅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他实在是太胖了…… 看得出,这胖乞丐坐在这桌子上心里也是打鼓不止…… 不然他也不会做的如此小心。 先是两手平伸,努力的保持住身子的平衡。 四条桌腿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万幸的是,最后它门还是停了过了。 桌面再向下凹陷了一寸左右之后,终于径直。 老板娘问道。 刘睿影记得这位胖乞丐,似乎还是这里胖老板的兄弟。 真论起来,还得叫老板娘一声嫂子。 继而弯下腰,身子前倾,开始试探着,想要坐下。 就这般慢慢的,终于是让自己安心的稳当了下来。 “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他从未想过今生还能有幸目睹这样的场景…… 一个大胖子像孩童般哇哇大哭时,这种场面恶心的成都不亚于看一位老女人卖弄风骚…… 就在刘睿影即将看不下去时,胖乞丐屁股下的那张桌子轰隆一声塌了。 老板娘不问还好,这般一问,竟是惹得胖乞丐嚎啕大哭了起来! 刘睿影只看到一座肉山,正在剧烈的颤动…… 耳边传来的哭声,犹如阵阵雷鸣。 “桌子,三百两!” 老板娘冷冰冰的说道。 她的规矩,对都不例外,对谁都不能更改。 胖乞丐一屁股摔在了地下。 先是一愣神,停止了哭泣,也忘记了委屈。 继而却又风雨大作,哭的远比先前更加的放肆汹涌…… “前面来了两个人。” 胖乞丐的情绪终于恢复了平稳。 说话也清楚了起来。 胖乞丐边哭边摇头,嘴里嘟嘟哝哝的说着话。 可是就连离他最近的老板娘,却是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虽然老板娘说了三百两,可是这胖乞丐落魄的样子,恐怕就连一个大子儿也掏不出来…… 胖乞丐说的两人,和来自己店里的两个人是不是同样的人? “那两个人如何了?” 老板娘问道。 “两个人?” 老板娘心头疑惑。 因为她的店里今天也来了两个人。 老板娘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然后那两人不知给那群小兔崽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三言两语之后,竟是都怒气冲冲的朝我奔来!把我洗劫了一空不说,就连衣裳也给我抢走了……” 胖乞丐说道。 “那两个人来了之后,我本是一切照旧。” 胖乞丐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话中这‘照旧’的意思,定然就是安排安全乞丐们拦路乞讨。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待我反应过来,准备动手的时候,两人中前面那个突然死死的盯着我,我我立马就跟被困住了手脚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瓜分殆尽,就连出生喊叫都做不到。” 胖乞丐说道。 “你现在倒是恢复如常了。不过这般大哭一场又能改变什么?” 说完却是又有些哽咽。 “你为何没有动手?” 老板娘问道。 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不论说什么,也都是狡辩罢了…… “那两人是怎生模样?” 老板娘沉吟了半晌,再度开口问道。 老板娘问道。 胖乞丐却是低头不语。 他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竟是管的比那天地还宽。 矿场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要来作威作福,真是太闲了! 不过老板娘却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胖乞丐给她大致的形容了一番,老板娘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和方才到自己店里大吃大喝又坏了规矩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她不由得心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来自己店里那两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傻子。 说话虽然有些嚣张狂妄,但却是句句符合逻辑。 让自己根本挑不出理来。 她毕竟曾经是青府的大小姐。 眼界,见识,心胸,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一般这样做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老板娘竟是觉得自己面对那两人,也是束手无策…… 好像无形中就被牵着鼻子走一般。 若不是这胖乞丐讲了自己的遭遇,老板娘还真不会这般回过头去细细琢磨。 即便后来那人径直走上了楼去,坏了自己的规矩。 可是那位随从却又让自己无言以对。 回想起刚才的发生的那一幕。 老板娘对这胖乞丐说道。 他点了点头,艰难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以他的身形,一屁股坐到地上容易,想要自己站起来就没那么简单…… 凡事最怕的就是事后琢磨。 很多发生时并没有被在意的小事情,细细一品味,也能让人无比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你先到后面去,把自己拾掇拾掇!这个鬼样子怎么见人?!” 一张脸,泪水混着油灰与风沙,却是比那些矿上的苦工还要凄楚。 站起身之后,他朝着刘睿影这边瞟了一眼,但没有言语。 反而是快步的朝后烫出走去。 刘睿影看着他肥胖臃肿的身子,先是朝旁侧一滚。 右手扎扎实实的承载地上之后,双膝一弯,先把身体调转了个方向。 最后以跪姿,慢慢的从地上占了起来。 随即把地上碎裂的桌子木屑都收拾干净。 不到一天的光景,这大厅中的桌子却是少了两张……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似是极为不愿有外人见到他这般模样。 “唉……” 老板娘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直在那,或许熟视无睹。 若是有朝一日,忽然不见了,却是又会想念异常。 事事都是马后炮。 但看上却却是有两块地方光秃秃的,总是和原先有些不一样。 不光是老板娘,就连刘睿影看着却是都有些别扭…… 看惯了的东西,早已分不出什么贵贱。 而她就这般没有任何遮蔽的坐在门口,任凭风裹挟着砂砾与随时打在她的脸上。 这样吹下去,会老的很快。 尤其是女人。 后知后觉才是人们的长性与本能。 老板娘说收拾好了打听之后,搬了个长条凳放在门开口处坐下。 这会儿的风沙虽然不是很大,但仍旧是吹拂不停。 热闹的话语声也越来越近。 看样子,只能是矿场上的那批苦工。 可是现在的日头,还远远未到下工的时刻。 但此刻的老板娘却是根本不在乎。 任凭那些砂砾与碎石,窸窸窣窣如雨水般,拍在她的脸上,留在她的发丝之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显露了片片人影。 不由得站起身子朝远处眺望。 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那些人,正是矿场上的苦工。 今天怎么会这么早? 难道他们都不像赚工钱喝酒了不成? 老板娘也很是疑惑。 矿场是一个没有欢乐的地方。 这些苦工喝完酒也会吹牛打屁,互相逗乐了也会笑笑。 可是像这般一直笑着,从骨子的开心与轻松,老板娘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而且每一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之情。 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竟是让他们如此开心。 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老板娘,托你的福!我们今儿个可是遇上了一位财神爷!” 为首的一名苦工说道。 这人刘睿影也见过,但并不知道姓名。 “今儿个有遇上什么好事了?” 老板娘问道。 虽然是文化,可是语气却平平整整。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被这名苦工手里的东西牢牢的吸引住,把都拔不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 老板娘问道。 只是觉得脸熟而已。 “托我的福?我哪里有服气啊……” 老板娘说道,却是有些无奈。 而是货真价实的一锭金子! 苦工们接二连三的走进来。 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同样每个人的手上也都拿着一锭一模一样的金子。 吃惊的都有些结巴。 因为那苦工手上,拿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锭金灿灿的黄金! 那成色与质地,老板娘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假的。 “你说财神爷,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问道。 “你是老板娘,还能不知道财神爷是什么意思?” 霎时间,整个大厅中腾起一股金灿灿的光芒。 老板娘有些傻眼…… 这么多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徐老四和她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的从怀中掏出了那日偷走的银锭。 老板娘看他左手托着一块银锭,右手却是拿着一块金子。 人若是有了金子,当然会毫无留恋的把银子还回去。 一人说道。 这时,老板娘在人群的末尾中看到了徐老四。 她挺身朝前,一把揪住了徐老四的胳膊。 “那财神爷是什么样子的?” 老板娘背对着柜台问道。 徐老四却只扑闪这眼睛,一言不发。 老板娘把徐老四的双手反复看了两三遍。 最后终究是松开了他的衣袖,任凭他肆意为之。 刘睿影看到徐老四走进大厅之后,却是要把那个银锭放在柜台上。 老板娘听后,只是望着通往二楼台阶苦笑不止…… 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是一来矿场,就把这里的规矩全部打破。 “这问题,值你手里那一锭银子。” 老板娘补了一句说道。 徐老四这次慢悠悠的给她描述了一番。 躲到老板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喝酒吗?我请客。” 老板娘走到刘睿影等人的桌旁问道。 解放了乞丐不说,还给苦工们发钱。 最后来这里毒霸了唯一的‘好房间’,却是还没有付账。 今天发生的事着实太多了…… 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就是喝酒。 然而却是又不想自己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五章 薄福厄运【五】 “请客喝酒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刘睿影说道。 不经过思考就...... 可是现在却也是人云亦云。 老板娘不是一个能被他人左右思考的人。 刘睿影有些诧异。 “所以你就信了?” 老板娘说道。 “为何不信呢?空口无凭,但他们手上可是拿着金子的。” 刘睿影笑了笑问道。 “你真觉得这世上有财神爷。” 老板娘说道。 “财神爷给的。” 刘睿影问道。 “这些人的金子从哪里来的?” 老板娘说道。 “但我可不是光说不练的人,每次说请客,我都是请了的。” 《边月满西山》第八十五章 薄福厄运【五】 。&lt;script&gt;LdgRead();&lt;/script&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六章 疾如旋踵 “那位来了,你怎么看?” 月笛问道。 晋鹏用指尖敲击着酒杯的杯沿,许久没有回答。 “上去说?” 月笛点了点头。 起身对着刘睿影打了个招呼。 刘睿影带着华浓和晋鹏一道,来到了月笛的房中。 “他们就住在隔壁。” 刘睿影是指了指屋内的墙壁说道。 “那好房间究竟有多好?” 晋鹏问道。 “比这里大一些。起码还有个里屋。” 刘睿影说道。 “浴室呢?” 晋鹏问道。 他很爱泡澡。 所以最关注的就是浴室。 “我没有看到。不然你过去问问?”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他与晋鹏也熟络了起来。 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自是不在话下。 “能不能有个正形?” 月笛拍了拍桌子,很是不耐烦。 刘睿影当即就严肃了起来。 但晋鹏却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我还不知道那位是哪位,你让我如何能够严肃的起来?” 晋鹏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跟着他的人,是震北王府的供奉,孙德宇。” 刘睿影说道。 “好家伙……原来他就是孙德宇!怪不得你脸色这么难看!” 晋鹏说道。 他对月笛的往事了如指掌。 也很清楚她与孙德宇之间的纠葛。 其实月笛早就已经坦然的放下,对孙德宇的态度自从上次剑开一线天之后就已经有了决断。 但这些变化,晋鹏却是毫不知晓。 他看到月笛没有回答,反而是紧了紧牙关,便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只能到此为止。 随即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略微掩饰了一下气氛的尴尬,而后坐在了桌边,从衣襟内拿出了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并不是挂在阳文镇站楼中的那张震北王域全图,却是一张鸿洲的地图。 地图之上衣襟被晋鹏用各色的笔触,标注出了几路人马之间互相犬牙交错的态势。 “我想说的,都在这张图里了。” 晋鹏说道。 月笛和刘睿影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张地图。 图上以鸿州府城为中心,被晋鹏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个大圈。 府城旁,还有一个朱砂圈,略微小一些,但与府城的圆圈仍然有相交的部分。 内部还专门用笔标注了‘青府’连个字。 其余一些烟尘,月笛和刘睿影并不看在眼里。 图上最为浓墨重彩的地方,就是他们正处于的矿场。 矿场线连线,圈套圈。 青府,鸿洲,查缉司,草原王庭,震北王府。 以这无妨势力为首,此刻已经抵达了矿场,或是正在赶往此地的路上。 “你光摆个图出来,就能把我们打发了?” 月笛看完后说道。 这图看似眼花缭乱,但实际上都是些众人早就知道的东西。 无非把脑子里一条条的情报,更加直观的标记在了图中罢了。 “那你想我做什么?” 晋鹏问道。 “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月笛站起身,走到窗前。 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凝视着同一片远方说道。 “什么事?” 晋鹏问道。 “我们查缉司,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 月笛说道。 “到此为止?!” 晋鹏和刘睿影异口同声的惊呼。 任凭谁却是都想不到月笛的心中竟是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凭借对于月笛的谅解,这两人也知道月笛如此说定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这件事说到底,是震北王域的私事。我们不该插手的。” 月笛说道。 “可是当靖瑶杀了我们查缉司一位站楼楼长之后,就已经把我们牢牢的牵扯进来。” 刘睿影说道。 对于此事的开端,却是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靖瑶杀死那位楼长,是无心之举。只是为了要获取一个在震北王域内行走自如的身份罢了。除了查缉司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人能做到如此?唯一的变数,就是碰上了正在赶回中都城的你。但当时的情况,靖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碰见了震北王本尊,他也得出手。” 月笛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当日的情况的确是如此。 若是刘睿影赶路是或快或慢两个时辰,稍稍错开那对押韵饷银的军队,后来的动荡一定要比现在小得多。 “但是你不要忘了!中都城的查缉司本部可是接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传信。是他亲自开口,要求我们查缉司出工出力协助调查的。” 晋鹏说道。 死去的那位楼长,是个酒色之徒。 死了也就死了,对查缉司来说,反而是有利无害。 但最先抵达矿场的刘睿影却是带着晋鹏麾下,阳文镇查缉司占楼的人马。 后面的折损,已经不是查缉司与靖瑶的之间的博弈。 而是晋鹏和矿场中这股神秘势力的私人恩怨。 他是不会让自己的部下白死。 人活着,只求个心安而已。 若是不能让这矿场一事水落石出,他又怎么能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同袍一个交代? 如果听从了月笛的话,就这样悻悻而归,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 月笛却是不依不饶的说道。 似是铁了心的要离开。 “你是中都查缉司本部的司督,刘睿影也是本部的省旗。你们若是想走,我没有权利强留。但是我的人死在了这矿场,死的是我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我身为楼长,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怎么和这次带来的十四个弟兄交待?我又来矿场的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喝那浊酒,吃那烂肉吗?” 晋鹏说道。 竟是和月笛针锋相对了起来。 刘睿影知道晋鹏对月笛的感情。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看到晋鹏如此拍着桌子,和月笛叫板争吵。 “不过……我们也着实是受到了中都查缉司本部的明确命令,让我们不遗余力的协助彻查这劫夺饷银一事。” 刘睿影说道。 此刻只有他能站出来当个和事老。 华浓虽然有心,但却无力。 毕竟目前他只能算是刘睿影的师侄,还没有入那查缉司的大门。 “中都城里的那帮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变化。不过正如你所说,我是查缉司的司督。掌司之下的最高职务。所以我可以根据现有的情况发生的变数做出决断!” 月笛说道。 “另外,就算是中都查缉司本部对此时有了明确的要求,我身为司督也可以从现在起即刻废除!” 月笛接着说道。 这话却是看着刘睿影说的。 说完之后,月笛右手背在身后,从腰间一摸。 “啪!” 一枚中都查缉司的司督令牌就被月笛狠狠的拍在了桌上。 “司督大人是要用官职压人了?” 晋鹏看着令牌,冷笑着说道。 “我并没有以官职压迫你,我只是告诉你我有这样的权利。如果我真的要独断专行的话,也不会事先询问你对此事的看法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撇着嘴…… 话虽然这么说不假,可是那司督的令牌明晃晃的扣在桌子的正中间,这不是强压人一头还是什么? 却是连带着刘睿影也很不舒服。 “我的理由我已经说了,敢问司督大人有什么理由?” 晋鹏怒极反笑,和蔼的对着月笛问道。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胸中究竟是何种的激荡正在翻滚。 月底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自己的司督令牌,接着用令牌的一角磕了磕地图上鸿洲和青府那两个朱砂源泉的交界处。 晋鹏看着月笛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刘睿影却是深深蹙眉,有些不解。 她知道月笛突然改变了心意,又如此强势定然是有她的顾虑。 可是光从图上这两个红红的圆圈又能看得出什么? “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月笛背对着众人说道。 刘睿影和晋鹏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月笛是在对谁说话。 “丁州的府长贺友建是怎么死的?丁州的州统汤铭为何最后又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你一路看着定西王霍望这般杀人又诛心的走过来,怎么却是还没有一点防备?” 月笛说道。 刘睿影这次啊知道,月笛方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不过这也是让他顿时恍然大悟! 当时丁州州统汤铭为了不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协同他的亲信府长贺友建与那草原王庭的势力互相勾结,自导自演了一出边界战事急的假象。 最后却惨遭定西王霍望识破,整个定州都蒙受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清洗。 虽然那汤铭看似还是州统,屹立不倒。 可是他的儿子,变成了人质前往王府。 曾经培植起来的心腹势力,也几乎被斩杀替换殆尽,十不存一。 而现在,鸿洲此刻的局势简直就是当时丁州的翻版。 鸿洲州统文听白与青府如此亲密的关系,怕是早就受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猜忌。 眼下,边军饷银又在鸿洲的地界上遭到了草原王庭一位部公的劫夺。 这罪过,说小了,是治境不严。 往大里说,却是也能轻松随意的挂靠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那文听白的下场,不一定就会比贺友建好到哪里去。 定西王霍望,众人皆知他是铁血性格。 但这位震北王上官旭尧闲散的外表下,却又多了一层神秘。 但一个人看上去万事不萦于怀的时候,就很难知道他心中最为计较的是什么。 隔壁屋中。 “你可听到了他们的争论?”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孙德宇问道。 “听到了……这查缉司倒是挺好玩的!” 孙德宇笑了笑说道。 “不是查缉司好玩,是这位女司督好玩!”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王爷是指这鸿州之事,还是您自己之事?” 孙德宇问道。 “好你个孙德宇!以前向来都是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怎么让你当了这大总管后没几天,却是也会打机锋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的我只是个供奉,接了王爷令,专心去完成就好。却是谁的帐都不买,谁的脸色也不看看。现在这么一大摊事务交道我的手上,却是不能像此前那样我行我素了……” 孙德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真是没看出你还是个多面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其实王爷您早就看出来了!否则又怎么会让我接了晓立的位置?”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到后目光一凝,脸上方才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 “这么说,你好像是很了解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眼见王爷翻脸却是要比翻书还快,顿时慌神乱了手脚。 “哈哈哈!不过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多面手!比如世人都知我爱钓鱼,但很少有人知道我还喜欢骑射!平日里总是喝茶,但我也曾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孙德宇尴尬的样子,却是又大笑了起来说道。 孙德宇被这一喜一怒彻底搅扰了个糊涂。 只是在心里觉得这王爷就是王爷。 好端端坐在那里,没有动手,也没有抬腿,只是说了三两句话竟是就让自己如此的心绪不宁…… 这般本事,可不是多读几本书,或者多突破几层武道就能弥补的。 震北王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孙德宇退了下去。 他起身关上了窗子,不再眺望远方。 同时也收起了耳力,隔壁传来的争辩此刻已经与他无关。 说起来,他的心里倒还真希望查缉司能离开。 若是离开了,刘睿影有定然也会回去那中都城。 自己也算是能对得起擎中王刘景浩的嘱托。 只是这么查缉司这么好的一个马前卒,挡箭牌若是真离开了,却是又有些让他不舍……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是不喜饮酒,而是不擅饮酒。 在年少的时候,为了那些什么兄弟一起,他也曾鲸吞牛饮。 奈何小酌了半杯,便有种熏熏然,犹如登临九重天之感。 上官家是南方门房巨族。 但对家中子弟要求却极为严苛。 上官旭尧的童年,都是在乡野农家中度过的。 只有这般体味过最真切的生活的人,才能做到如此的波澜不惊。 现在也是暮春,夏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 因为每到夏天,菜地里的各色蔬菜因为气温和眼光的原因开始疯长,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采摘食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每次喝了酒,都会梦到那做乡野小院和菜地中的果蔬。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了。 想到这里,他悠悠的叹了口气,也拿出了一张地图出来。 桌子上,先前和刘睿影喝酒的酒壶仍旧摆放在那。 震北王上官旭尧把它们拿起,放到一旁。 “这家伙……!” 一看酒壶中还是满满当当的,不由得咒骂了一句。 先前他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让孙德宇把这两壶酒都喝光的。 他摆出的这副地图,是震北王域的全图。 上面清晰的标出了震北王域四个州的位置,以及州统姓名。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这张地图,心里却是突然有了些想法。 “孙德宇!” 震北王上官旭尧叫到。 待他走进来之后,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把面前的地图调转了一个方向,让他看着。 原本干净的地图,此刻却是被这位王爷画了不少箭头和线条当做标记。 “觉得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王爷……我觉得此招甚是精妙!却是能一举打破这些州统们结党营私的枷锁而不用流血动刀兵!” 孙德宇说道。 “我不是霍望……他喜欢用杀人立威,但得到的尊重恐怕大多都是恐惧。有朝一日这恐惧没了,反弹出来的会是更激烈的报复。” 枕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隔壁如何了?” “仍旧是争执不下……” 孙德宇说道。 隔壁房间。 月笛和晋鹏谁都无法让谁动摇让步。 不得不说,月笛的考虑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查缉司的存在,是为了查缉天下安危,并不是让他们介入任何一个王域的内部之事。 事态发展的如此地步,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查缉司的只能权限所触及的范围。 “你是一定要走了?” 双方斗气沉默了许久,晋鹏率先开口说道。 “不是我一定要走,而是我命令你们都必须离开!” 月笛说道。 “我……” 晋鹏刚要开口说话,楼下大厅中传来一阵骚动。 “好像又来人了!” 刘睿影跑到窗户前,朝下看了一眼说道。 “坐车还是骑马?” 月笛问道。 “骑马。” 刘睿影说道。 “马上可有标志?” 月笛接着问道。 “一半有,一半没有。” 刘睿影说道。 他看见有些马的马鞍侧面以及缰绳上刺绣着一个“青”字。 “青府的人来了。” 晋鹏说道。 “定然是和鸿洲州统府在一起来的。” 月笛说道。 “现在你还要走吗?” 晋鹏笑着问道。 月笛不语。 他们与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此刻却是轮着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王爷,鸿洲的人到了。” 孙德宇说道。 “我记得给文听白的传信是在我们出发前就发出去的,而他们的人却是磨蹭到现在才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是在我们出发前六天。” 孙德宇说道。 “然而他们却还比我俩到的晚……你说这算不算怠慢王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觉得如何,那就是如何。” 孙德宇一脸轻松点的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闭上了双眼。 从他刚才说得话中不难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和月笛预见的一模一样。 晋鹏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地图,转身走出了屋子。 关门声响起,月笛这才抬头看着刘睿影,似是有话要说,但华浓在此,却是不太方便。 “你就这般直接?” 月笛问道。 她本以为刘睿影会对华浓有所示意,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开口明说。 “他还看不懂这些。” 刘睿影说道。 月笛听后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决定了吗?” 月笛对着刘睿影问道。 “主要是考虑震北王会以此为借口,对鸿洲出手。” 刘睿影说道。 “你想建功,这种心情我很清楚。虽然我是女子,但曾经也是如你样的路走过来的。” 月笛说道。 言语间很是劝慰。 “我是查缉司的省旗。我只服从中都查缉司本部的调遣。”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终究还是回绝了月笛。 “我虽然是司督,但那年我离开查缉司的时候,卫启林就打听过我,保留职级,不受委派。” 月笛说道。 刘睿影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月笛去意已决。 “我记得初遇时您曾说,要与我一道结局了这饷银一事,之后也是您回归中都查缉司的时候。” 刘睿影说道。 “不错。但这并不是我言而无信,只是每件事都需要审时度势而已。若果你愿意离开,我还是能和你一道回中都查缉司复命。” 月笛说道。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刘睿影对这月笛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你好自为之!” 月笛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但也没能让他的脚步有丝毫的停顿。 只不过当他完全走出了屋子之后,心中却是有些许怅然若失之感…… 这一切发生的也太过不可思议。 刘睿影听到下面的大厅中传来了金爷的声音,于是便准备下楼打个招呼。 没想到在楼梯口处,一人伸出胳膊拦住了刘睿影。 “别人兄妹相逢,自当是要叙叙旧。你个外人下去凑什么热闹?” 晋鹏说道。 “起码还有鸿洲州统府的人在。咱们作为查缉司,不是也该去交接一番?”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不急……不急……待我看看再说!” 晋鹏拜了拜手说道。 他们俩蹲下身子。 透过楼梯夹板的缝隙,却是能把大厅中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金爷,文琦文,青雪青,以及老板娘。 新来的个原有的,晋鹏已经一一对上了号。 只是金爷身边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人,晋鹏却是毫无头绪。 看此人举止,既不像是那随护之人,但也没有出现在此前查缉司的探报之中。 “有个人不清楚来路,先别心急。” 晋鹏说道。 他指的人,正是李俊昌。 刘睿影答应过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推门而入之后,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人。 这人和上次一样的睡姿,一样的方式来到了刘睿影的屋中。 不一样的只是,这次他身体康健,生龙活虎。 屋中弥漫着一股香味。 刘睿影看到桌上摆着两坛酒,一只烧鸭,一只烧鹅,一只烧鸡。 酒坛子上的封泥很是陈旧,看来这窖藏的时间定然不短。 s:///book/8/8939/72482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七章 反复炎凉 刘睿影的目光仔细的扫视了桌上那三个盘子。 最终定格在中间的一盘烧鸡上,伸手掰下了一个鸡腿。 “我好心拿着酒肉来回礼,你却是都不等我片刻?” 正待刘睿影要把鸡腿放进嘴里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人悠然开口说道。 双眼却是都还没有睁开。 “既然是回礼,那我本也就不该客气。” 刘睿影说道。 言毕,就大口的啃了起来。 这只鸡很是肥美。 烤制的手段也恰到好处。 刘睿影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鸡腿之后,觉得有些口渴,朝那一坛子老酒伸手去,没想到那人却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跃起,一把抓住了刘睿影的手腕。 记住网址m.luoqiuzww. 刘睿影笑眯眯的看着他,他的双眼直到现在也没有睁开,就连一条缝隙也没有露出来。 如此迅疾的身手,也着实不负他小机灵的名号。 “手上有油可千万不要开酒!” 小机灵说道。 “你还有这般讲究?” 刘睿影问道。 伸出去的手却不退反进。 犹如一条水蛇,手腕处一转,就要从小机灵的虎口处挣脱出来。 小机灵当然不会让刘睿影得逞,他的手腕也跟着一翻转,再度牢牢的扣住。 在这一来一去的空挡间,刘睿影却是又伸出了左手。 想要攻其不备,把那坛老酒抢过过来。 这次小机灵却没有阻拦,反而就这般让刘睿影把酒坛子拿了去。 “这次怎么不拦着了?”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那只手没有油。” 小机灵说道。 “你又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我这只手是干净的?” 刘睿影问道。 “一只手吃鸡腿的声音,和两只手不一样!”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哈哈一笑,把已经到手的酒坛子重新放回了桌上。 随着酒坛子落桌,小机灵却是也松开了刘睿影的手腕。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 “你竟然真的睡着了?”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问道。 “闭上眼睛若是不为了睡觉,那就一定是死了……” 小机灵说道。 “酒喝多了也会让人闭眼的。” 刘睿影说道,却是有些强词夺理。 “酒喝多了也想睡觉。不管前面多么难受,最后总是会睡着的。”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自知说不过他,何况他的话本来就站不住脚,便也没有继续纠缠。 “鸡腿好吃吗?” 小机灵接着问道。 “好吃!” 刘睿影说道。 “我把这鸡鸭鹅放在桌上的时候,心里悄悄的和自己打了个赌。” 小机灵说道。 “自己怎么和自己打赌?” 刘睿影摇了摇头笑着说。 他觉得小机灵这是在戏弄自己。 “左手能喝右手干杯,自己也当然能喝自己打赌!” 小机灵一本正经的说道。 “好……你打了什么赌?赢了还是输了?” 刘睿影问道。 “自己和自己打赌,输赢都是自己。所以算下来就是没赌。” 小机灵说完便开怀大笑,笑的整个身子都朝后仰过去。 刘睿影虽然知道自己又被他作弄了一番,但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也不自觉的收到了感染,跟着一起放肆的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越来越爽朗,动静也越来越大。 却是贴着墙壁,钻过门缝,从这屋子一切有漏风的地方钻了出去,直到被外面的风沙吹散。 “我赌你一定会先吃烧鸡!” 小机灵止住了笑说道。 “那你赢了!” 刘睿影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就不像我问问我为何会这么笃定?” 小机灵把身子凑近了问道。 他不想直接告诉刘睿影。 只让刘睿影问他之后再吊着胃口,卖着关子说出来。 但刘睿影却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虽然他的心里也很好奇,但刘睿影却不想让小机灵有任何奸计得逞的快感。 所以当下却是连头也不抬,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又掰下了另一根鸡腿。 扬起下巴,边吃着鸡腿,边斜眼看着小机灵。 这下却是让小机灵心里更加的不消停…… 可是他却也是憋了一股子劲头。 你若不问,我决计不说。 不过刘睿影知道,小机灵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他迟早都会说的。 人这三急,尿急,屎急,话急中,小机灵的话急应当是急上加急! “这么些天,你有去哪里周游了?”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是决计不会平然无故的出现在一个地方。 他所在的地方,定然会有大事发生。 当刘睿影推门而入看到小机灵的时候,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机灵就是一个预兆。 预兆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极为的动荡汹涌。 “我去了趟震北王城。” 小机灵说道。 “然后和震北王一道来了矿场?” 刘睿影反问道。 小机灵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些事是瞒不住小机灵的。 或者说他知道的,甚至远比刘睿影多得多。 “这次现身却是又想见证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与其操心小机灵为何会知道自己率先吃鸡腿,还不如问问眼下这最为实际又迫切的事情。 “我跟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从王城出来后不久,就先行离开了。反正知道他是要到这矿藏来的,只要我到的不算太晚,就总能赶上好酒好菜。” 小机灵说道。 “能放弃一路随行震北王的机会,想必是有更加惊奇的事在吸引你!” 刘睿影说道。 “如果下次换你打赌我先吃什么,你也一定能赌对的!” 小机灵笑着说道。 “我爱吃烧鹅!” 他想了想,却是又补了一句。 “你都这般明了的告诉我了,还有什么打赌的必要?”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怕你忘了,赌错吃亏!” 小机灵说道。 随后一掌拍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 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充盈在房间内,满室芬芳,久久不散。 但是这酒味,刘睿影却是有几分熟悉……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喝过,可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正在他思绪纠结的时候,小机灵已经倾斜了酒坛,开始倒酒。 他没有直接倒进碗中。 而是先倒进了两个精巧的酒壶里。 两只白玉做的,极为昂贵稀有的酒壶。 刘睿影看到这两只酒壶,方才展演一笑。 他已经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喝过这酒了…… 正是在隔壁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屋中,距离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 一模一样的酒壶,想来是震北王的贴身御用之物。 小机灵说他是去震北王城溜达了一圈,看来他却是也进了那震北王府顺手牵羊了几次! “一模一样的酒壶很多,一模一样的美酒也不少。但主要还是看这就壶给谁用,美酒与谁喝!” 小机灵倒满了一壶酒后说道。 能把鸡鸣狗盗之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大言不惭,这也是一种独到企且高超的本事。 反正这种本事,刘睿影是没有的。 不但是他脸皮不够厚,最主要的一点,怕是他的身法没有小机灵那么机敏,俊俏。 人对自己的某一种本事极为信任的时候,反倒又会担忧害怕起来…… 就单指着身法来说,小机灵就日夜都觉得自己仿佛没有昨天迅捷,飘逸。 这样的担忧但靠自己是根本无法平息的。 只能通过一些外物来佐证。 去王府偷东西,当然就是个很好的方式。 一般做了梁上君子的人,都会胆怯心虚。 可小机灵却不是。 他不但不心虚,不胆怯,反而豪迈的很! 因为他并不是要去偷东西的,或者说偷东西并不是他的本意。 小机灵是去寻找佐证,寻找安慰。 寻找他身法依旧迅捷的佐证,寻找能让自己平复心绪的安慰。 现在酒坛和酒壶都在面前,他当然是找到了。 “但你却落了一套酒杯!” 刘睿影说道。 他在隔壁屋中,震北王上官旭尧请他喝酒的时候,这一套白玉酒壶可是还带着两只玛瑙琉璃杯的。 杯身是玛瑙做的,杯底镶嵌着一快圆环状的琉璃。 小机灵听到刘睿影这句话后,脸色骤变。 就连拿着酒壶的手,也开始微微的有些发抖。 “既然是好酒,就不要浪费了!” 刘睿影从他的手中拿过酒壶说道。 “我不能在喝酒了……” 小吉利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 “一个能用酒化血的人,怎么能离得开酒?” 刘睿影调侃着说道。 “酒让我的身法远远没有以前迅捷……若是放到三年前,不,几个月以前!我定然能把那酒杯也一并带出来。一套酒具,一个不落!” 小机灵说道。 目光也有些躲闪。 刘睿影看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是真的让小机灵有些恐惧,心里也着实是有些过不去…… 实际上,小机灵只是因为上次受伤太重……血气精气尚未恢复罢了。 只要多睡几个好觉,多吃几顿饱饭,假以时日,恢复自是不成问题。 “那你就吃肉,吃鸭肉!” 刘睿影指了指桌上说道。 “为什么偏偏是鸭子……” 小机灵撇着嘴,一脸嫌弃。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鸭子。 但刘睿影却掰下了两侧的鸭翅递给他,说道: “吃啥补啥,鸡鸭鹅里面,恐怕是鸭子最会飞,也最能飞。你吃了这鸭翅,岂不是对你身法很有补助?” 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一听,双眸闪烁,立即结果刘睿影手中的鸭翅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他刚吃了两口,就用沾满了油腻的食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大字。 坛庭。 这两个字冲着刘睿影是反过来的。 让他废了些尽才看清。 如此禁忌的话题,小机灵却是都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用手站着鸭油写在桌上。 待刘睿影看清之后,小机灵用手掌一抹,整个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难道……他们也来矿场?” 刘睿影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来不来,不过你们在矿场等的人却是被他们缠住了……” 小机灵说道。 他已经吃完了两只鸭翅。 刘睿影眉头紧锁…… 他等的人无非就是劫夺了饷银的靖瑶。 他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怎么会和坛庭中人牵扯上干系? 这却是让刘睿影百思不得其解…… “两日前,来了个人要杀老板娘。” 刘睿影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那人是不是身穿黑袍,头戴毡帽,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柄弯刀?” 小机灵说道。 示意刘睿影把酒壶松开,他却是也口渴了。 刘睿影吃惊的看着小机灵。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他怎么会形容的如此真实具体? “我不在场。但这人和上次重伤我的人是同一个。上次他虽然没有动用那柄弯刀,但我在他衣袍忽闪间看到了一点影子。有时候还真得感谢这大风……让很多本该被隐瞒掩藏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 小机灵说道。 “他似乎是从青府来的。不但说破了老板娘的本名,点名道姓的让她死不说,却还要等她使出了青府独门的斩影刀时才杀死他。” 刘睿影说道。 “受人之托,这不奇怪。” 小机灵说道。 再多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刘睿影知道他定然是知晓些内情的,可是小机灵只是想完整的见证每一件他认为很是总要,足以左右天下局势大势的事情。 他并不是一个故事贩子,也不是查缉司的眼线。 说起来,他能这般坦坦荡荡的现身在刘睿影的房中已经是极为了不得了。 毕竟多一个人清楚他的行踪,他就会多一分危险。 这般信任刘睿影,或许全然是为了报答上次救命的恩情。 还礼这个词固然有些轻飘飘,没什么分量。 但两人都是江湖儿女,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江湖客,五湖四海皆兄弟。道一声兄弟,为一句义气。有朝一日纵然刀剑相交,也不过是重演一场人间生杀! 江湖路,一入江湖深如海。入世经世,却是反复炎凉。桀骜不羁,但奈何造化弄人!只愿这三分风雅中又掺杂了七分潇洒。 江湖仇,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点亮了那红白灯笼。鸳鸯比翼配老酒,人间不过喜丧事。 刘睿影忽然觉得,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脆弱不可靠。 就如同春日的呢喃总是能唤来细雨的缠绵一般。 雨夜破晓之后,整个世间都要远比往常显得更加怡然。 刚刚开放的花蕊里面总会躲着雨滴。 轻轻一拨弄,便来回震荡。 最终找到了门路,“啪”的一下掉落在地,摔碎了身子。 雨落生花,花开引蝶。 看似缠绵,实则心酸…… 花蝶牵绊,情缘难重逢。 这花越是开的动人,蝶翼便也更加的灵动。 到了秋,这些原本的眷恋与美好,却又会在顷刻之间变得狼狈不堪。 徒留一地唏嘘,让人神伤不已…… 这么一想,刘睿影反而觉得自己通达了不少。 即便是坛庭又如何? 坛庭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查缉司也有肩负的使命。 亮着并不相悖。 不过若是坛庭真的与这番饷银劫夺一事有关,那意义与使命冲突的时候,他到底该如何决断? 刘睿影不由得又想起了先前与月笛的谈话。 他可以看出,月笛是想劝说他一起离开的。 语气婉转,没有逼迫。 更没有像是对晋鹏那般以官职压人。 但刘睿影还是感觉到了她已然决绝的心意。 “难道是她对坛庭有所顾忌?”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能让月笛怵头的人和事,这世间早已不多…… 虽然她明面上是说的犹豫震北王上官旭尧亲临矿场,所以查缉司已经没有继续跟进扶持的必要,可暗地里谁又能清楚这是否只是个托词? 真正的危机,却是那天下人都避讳莫深的坛庭。 小机灵刚给刘睿影倒了一碗酒,还没递到他面前,刘睿影便骤然起身,快步走出门去。 站在月笛的门口,就能听到屋内她和晋鹏两人的对话。 此刻刘睿影却是也无从顾忌,径直的推开了门,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仍旧在争论的两人看到刘睿影推门而入,都显得有些茫然。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坛庭?” 刘睿影掩上屋门,开口说道。 月笛一听,神色顿时有些轻松。 很多事情,无关大小。 不能解释给众人,独自背负着就很难。 “你怎么知道的?”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怎么知道的在此刻已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说对了。 “坛庭?什么意思……” 晋鹏狐疑的看向月笛问道。 “你的职级不够。” 月笛冷冷的一句话,却是干脆了断了晋鹏的念想…… 晋鹏指着刘睿影,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刘睿影看了看晋鹏,终究也是没有给他多做解释。 向着月笛微微颔首之后,便从她的屋中退了出来。 待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时,发现小机灵已经走了。 一碗酒满满当当的放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 对面小机灵坐着的地方,写着一句话。 这次倒不是用鸭油,而是用的酒水。 “欠杯酒,我去也。” 李锐欧阳读完后笑了笑。 端起了面前的酒碗,朝着先前小机灵坐的地方重重一磕,随即仰脖喝尽。 这一磕,又从碗里磕除了不少酒水。 和先前小机灵写的字混在了一切,变得一片糊涂……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这定然也是小机灵的本意。 用酒写的字却是要比鸭油写的消失的更更容易,同时也就更加的保险。 刘睿影喝完了酒,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有必要下楼到大厅中和金爷打个招呼。 临走时,他又看了一眼桌上。 发现那只烧鹅不知何时也少了两条腿。 他笑了笑,这两条烧鹅腿,自然是在小机灵的肚中。 这家伙,明明说的是来给自己还礼,却吃的比自己还多…… 尤其是那一坛王府老酒。 按理说,至少能倒出五壶十八碗才对。 结果到头来刘睿影就只喝上了一碗,然后那酒壶与酒坛便尽皆不翼而飞…… 这次刘睿影猪准备下楼时,再也没有人把他拦住。 但他却是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上次见到金爷,只知他是个富户,拥有着许多个矿场,在此地算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是如今再见,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金爷不但是鸿洲青府的大少爷,此番还算是与那鸿洲州统府一道出公差,来这里调查饷银被劫夺一事。 人还是这个人。 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举手投足都没有变化。 可这身份一变,一切自当全变。 以前刘睿影还能把他当做一个豪爽的老大哥,现在却是得公私分明,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念头。 “金爷!好久不见!” 刘睿影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台阶走下去。 还未露面,这一句招呼便朗声传了下去。 “我就说还有一位故人!” 却是小机灵对着金爷说道。 待刘睿影彻底走下来,步入了大厅,金爷对着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好久不见!刘省旗安好?” “一切都好!” 刘睿影回答道。 眼看金爷如此客套温和的打招呼,刘睿影很是有些不习惯。 金爷身边身后站着的一对少男少女,自是青雪青和文琦文,这一点刘睿影心中早就知晓。 不过他还是刻意的问了出来。 金爷虽然知道刘睿影是明知故问,但也是颇为客气给他介绍引荐。 但刘睿影却是只想知道那李俊昌是谁罢了。 “这位是我的总角之交,以前鸿洲李家的大公子,李俊昌!” 金爷说道。 刘睿影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跌宕。 不光是他。 就连上面住在“好房间”中的王爷,听闻刺眼以后,却是也看着孙德宇失声哑笑了起来…… “好一个青府!好一个文听白!” 震北王上官旭尧拍桌而起说道。、 “王爷此言何意?” 孙德宇问道。 他着实猜不透王爷是开心还是生气。 “没有何意,没意!我只是觉得好玩儿!”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被震北王上官旭尧拦住。 他伸手指了指楼下,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示意孙德宇先用心听,听完再说。 “原来是李公子!想当初李家的‘咫尺天涯’也是名震天下的刀法!” 刘睿影说道。 看似是夸赞,实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试探。 “刘省旗谬赞了!李家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在下就只是李俊昌而已。” 李俊昌说道。 言语中不卑不亢,更听不出有一丝彷徨悲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八章 素心英奇 “王爷,看来这李俊昌定然就是当时那李家的幸存者无疑。” 孙德宇对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听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身子朝后靠着,仰起头望着屋顶的房梁说道。 “文听白没有说实话。” 孙德宇接着说道。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人撒谎一定是有目的的,掩盖一个李家并没有死绝,这个谎言究竟能带给他什么好处?” 震北万上官旭尧问道。 既像是在问孙德宇,但更像是问自己。 “鸿洲不过两大门阀大族,青府与李家。文听白身为鸿洲州统,领王命,守王图,自然是坐镇中央,该当不偏不倚才是。毕竟这州统府是管家,那青府与李家如何强势也是民家。自古有言道,这民不与管争,民不与官斗。所以这青府李家就算是再携手并进,也该对鸿洲州统府礼敬有加才是。他这么做,倒是有些辜负了王爷的器重……” 孙德宇略微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记住网址m.luoqiuzww. 震北王上官旭尧停在耳力,只是略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先前他一直觉得孙德宇秉性耿直,向来实事求是。 没想到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自己方才是当真询问他的意见,孙德宇看似说了一大桶,但要么是已经明了的事实,要么就是云里雾里的将就。 对自己方才那两个问题,却是半个字都没有回答。 到最后反而来个,辜负了自己的器重…… 这不是拐着弯说他震北王上官旭尧眼瞎? 用了个靠不住的人来坐镇鸿洲一个如此要害之地。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管出了什么事,大事小事,最后都是他自己的事。 不管犯了多少错,大错小错,最后也都是他自己的错。 想想二十多年前,本以为五王共治,没人坐镇一方。 鸡犬之声相闻又老死不相往来,是一件极为痛快的事情。 只要不管闲事,那现实也会绕道走开。 这么多年,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秉承着这个观念。 颇有些无为而治的姿态。 但这些个州统,府长,门阀大族,却把自己这种宽厚仁爱之心,当做了放纵僭越的依仗,不断的变本加厉。 到现在,却是连一方州统都不对自己陈实情,说实话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最奇怪的一点,倒不是因为鸿洲州统文听白欺骗了自己。 而是这谎言,完全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撒谎都是为了有利可图。 边疆若是起了战事,那些个府长,府令对上多报伤亡拿抚恤,对下少说伤亡吃空饷。 这样的事当真比比皆是。 但只要不是过于夸张露骨,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的装看不见。 他们糊弄自己,那自己不如再添把柴,加点火苗,也罢自己在更深刻的糊弄一下。 这大势不变,旁枝末节上也该略显宽松的,给他们一点油水和甜头。 不然等到了下次,谁还会给你卖命? 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这也是一招手慢人心的好方法。 何况担心的又不是自己。 他的心里有一本明账,不论任何时候,想要敲打谁或是彻底将谁收拾干净,却是随取随用,根本不耽误。 自从上一次战事起到如今,也过了接近十年安稳太平的日子。 那些个战时的骄兵悍将虽然能够以一敌百,扩土开奖,但到了平和时期,却就成了这世道上的一颗颗毒瘤。 老子仗着自己的业绩,儿子仗着老子的战功。 一代代的飞扬跋扈,横行乡里,终究是为祸一方。 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却又不会去戳着脊梁骨骂这些败坏震北王府名声的人。 最多抱怨几句,而后冤有头,债有主的成日里念叨上官旭尧这位震北王简直非人哉! 手下的走狗爪牙都是如此,向来也定然昏庸。 如此一想,“闲散”两个字对震北王上官旭尧来说,倒又变成了挂赞。 闲散是昏庸的第一步。 但境界却远远没有达到后者的高远,深刻。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自己的懈怠也是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他。却是也不想当个昏庸的王爷…… 女儿至死是红颜,并不是说女人就不会衰老。 而是女人希望在她老的时候,也有人像他青春貌美时一样对其夸赞,迎合,追随。 身为震北王的上官旭尧,安能不是如此? 闲散也只是在王爷这个位置上的闲散。 若是当真这般万事不萦于怀,他也不至于在二十年前挺身而出的和其他四王一道去推翻皇朝,争夺天下。 可一旦有人动摇了他这般“闲散”的做派,让他货真价实的感受到了威胁,那上官旭尧依旧是那位登顶人间之巅的震北王,而不是那个去红雁池钓鱼,在王府后园中听戏的游手好闲之徒。 孙德宇站在桌前,他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样的表情,他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是在前不久,晓立身死之后。 现如今,这是第二次。 孙德宇笔直的站着。 心中的滋味却也并不好受。 一方面他很能理解这位王爷身为人主的不易,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面临着和晓立以及文听白相同的命运…… “鸿洲的事,既然来了,就彻底解决一下。” 许久之后。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口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的极为轻松随意。 和平时嘻哈开玩笑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孙德宇听在耳中,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现在是暮春时节。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 再者,凭借孙德宇的武道修为,就算是在数九寒天里,只需一件单衣蔽体,根本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寒冷。 可是这句话带给他的感受,却是从内而外的冰冻。 从他身体最温暖的心口开始。 脉搏的每一次悦动,传送到五脏六腑以及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带着冰碴子…… 这些血液穿梭在他身体的筋肉中,犹如一柄柄极为娇小的锯齿刀,把孙德宇从内到外割的生疼。 不得已……孙德宇只能运气劲气来抵挡这般身体上的不适。 阴阳二极中的劲气提起,与自身的鲜血交锋,竟是一片胶着,难解难分…… 他铆足了劲气想要一举突破这道屏障,但一次次的冲锋,仍旧是无功而返。 每一个气穴与气府开始逐渐的发热发烫。 这会儿疼痛的感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又像是有无数只小虫正在啃食他的筋脉。 体内的酸痒之感,却是还不如先前那般疼痛来的畅快。 “你怎么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察觉到了孙德宇的异样。 可是孙德宇现在,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咬紧的牙关若是稍有松懈,便会止不住的打颤,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然是不会想到方才自己那一句轻描淡写,竟是对孙德宇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 他只是好奇,为何孙德宇先前还说的头头是道,这会让却是一言不发。 “王爷……我没事!” 孙德宇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极其别扭。 若不是声音较为沧桑,简直就像是出自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之口。 “你是不是喝多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身子也朝前趴了过来,饶有情绪的看着孙德宇,说道: “你放屁!那两壶酒我让你喝了,你根本就没有喝!怎么会喝多?” 孙德宇对面如此情况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害怕而造成的。 因此只能讪讪的笑了笑,却是只比哭好看了一点点。 “你真的没事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度问道。 他看着孙德宇的这副模样,表情也是有些纠结…… “王爷,我真的没事!” 孙德宇说道。 “下面的人,认识你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鸿洲州统文听白的公子文琦文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知他是否还能记得在下。” 孙德宇说道。 “可惜……” 震北王上官旭尧摇了摇头说道。 “王爷可惜什么?” 孙德宇不解的问道。 此刻他的体内全然舒缓了过来。 顷刻间有些瘫软,连双眼都是止不住的打架。 “可惜你不是个年轻好看的姑娘,不然他一定忘不掉你!”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在下就是个糟老头子……年轻小伙子看到我不但记不住,估计就算记住了,也巴不得快快忘掉!” 孙德宇笑着,自嘲的说道。 “但年轻漂亮的姑娘可能就是个青楼女子,而糟老头子却是王府的供奉。若是让你选,你会选当个青楼女子,还是王府供奉?”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可以不做选择吗?因为这两样在下却是都不喜欢……” 孙德宇说道。 这句回到倒是出乎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孙德宇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王府供奉。 即便是为了拍马屁,却是也该这么说。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您出了当王爷,还想做什么?” 孙德宇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而不语。 但他却在心里回答了孙德宇的问题。 若是不当王爷,他最想当一个读书人。 不是书呆子,而是读过万卷书,行便天下路,活学活用的读书人。 西北的两位王爷,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定西王霍望却不一样。 他当年可是以探花的身份考入了通今阁中读书的。 不说一度字墨水,起码这琴棋书画也是信手拈来,决计不会比当世最为闪耀的文坛新星,七圣手要差。 若是仔细看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指节处还是有一块凸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老茧。 这绝技不是握剑或拿刀能够磨砺出来的。 只有读书人的执笔之手才会如此。 “我的字写的很好看,若是不当王爷,我想去写字。” 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告诉了孙德宇这问题的答案。 言罢,竟是铺纸研墨,大笔一挥,写下了三个字。 “孙德宇?我的名字?” 孙德宇看着宣纸上的三个字诧异的说道。 “对,就是你的名字!”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三个字,看似凤舞龙翔,不着边际。 但内在却又互相牵连,顿挫抑扬。 三个字彼此间互相扶持,构成圆融和谐的一体,缺一不可。 “写字之人,什么字都可以写。你若是不愿意我写你的名字,那我就在背面写个‘海王八’?”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虽然不知这‘海王八’是何物,但凡是和王八扯上关系的,就注定不会是个好东西。 这一点,孙德宇在心中很是笃定。 “还是不要了!我的名字挺好的……我喜欢我的名字!” 孙德宇说道。 “送你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畅快得说道。 平白无故的,竟是得到了王爷的一副墨宝,这对他来说到着实是意外之喜。 孙德宇仔仔细细的把这这一幅字叠好,装入袖筒中。 “你要是喜欢你的名字,这几天有空我每天给你写一副!”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孙德宇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打趣的说道。 “不了不了……一副足矣。” 孙德宇连连摆手说道。 虽然是自己的名字,可以不能挂的到处都是? 若是让人看到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就在孙德宇拒绝之际,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又铺开了一张纸,泼墨挥毫,再度写了写了一幅字。 “素心英奇。” 孙德宇看着纸上的字,并不知晓其中的意思。 这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词语,而是震北王上官旭尧自己生拼硬凑出来的。 既然是新造的字,那其中的含义也就只要他本人才能解释的清楚。 震北王上官旭尧写完只有,便看着自己写的这副字发呆。 素心是指本心。 英奇向来只待特殊的财智。 孙德宇如此把这四个字拆分一看,好像是大抵理解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思。 本心所望,今生恐难以如愿。 但却也怨不得这天地造化,只能说自己有英奇之姿顾盼,本就无法去随守那素心。 恰好就在孙德宇豁然开朗的档口,震北王上官旭尧呼啦一下把这副字卷了起来。 “好久没写了字,咱俩一人一副!” 说完,还顶出肩膀碰了碰孙德宇。 俨然是哥俩好的样子。 —————————— 楼下大厅中。 刘睿影很快的融入了众人谈话的氛围。 青雪青和文琦文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对这一对少男少女来说,查缉司无疑是一个极为生僻且神秘的字眼。 文琦文对查缉司还算是通过他的父亲那里,偶有耳闻。 但青雪青却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知道。 先前听到自己的哥哥称呼刘睿影为刘省旗,她就觉得奇怪。 小声问过文琦文之后,得知这查缉司竟然在中都城中。 那可是天下的中心! 对于一个孩童心性的小女孩来说,什么查缉司,什么省旗,却是都与她无关。 中都城的那些种种繁华,才是她心中最为渴望的向往。 若不是因为刘睿影正和他哥哥聊的热闹,青雪青定然会插嘴问问那中都城中的事情。 “刘省旗此番也是辛苦……我作为震北王域之人,祖居鸿洲,却是在此拜谢了!” 金爷说道。 “金爷不必多礼!查缉司查缉天下,这也是我的职责本分,说不上什么谢与不谢的!” 刘睿影温和的说道。 彼此间虽然仍旧是相互试探,可至少在先前又算是有了点交情,故而也就没有那么锋芒毕露。 “何况老板娘这里可是温馨的很!让我待的都不想走了!” 刘睿影话锋一转,却是开了个玩笑。 “你可是还欠了不少银子!” 老板娘听后翻了个白眼,脱口说道。 “请兄弟明算账!自古这利字当头多生事端,你看老板娘把欠钱一事都对我说的如此直白,可想而知并没有把我当做外人!” 刘睿影说道。 “大家都是为了饷银一事汇聚在了矿场,也算是群英荟萃!妹子,刘省旗的账我来还,你却是再莫要叨扰!” 金爷说道。 刘睿影看那老板娘撇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嘴唇抿动,但终究还是没再出言挤兑。 “文公子年纪轻轻,竟然就承担起如此重任,真是年少有为!” 刘睿影说道。 “家父须坐镇鸿洲府城,实在是无暇分身,所以只能让小可前来。不过一切还是以青哥为主。” 文琦文说道。 “如此要紧之事文州统会派公子前来,想必公子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刘睿影说道。 却是没有此前面对金爷的那种客气。 硬生生的逼着文琦文跟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文公子的刀法,在鸿洲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盖压同代!文州统既能派遣自己的儿子前来,也足以看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鸿洲毕竟是一州之地,事物繁忙。待问州统交道妥当,定然也会亲自前来的。” 金爷出口说道。 替这文琦文解了围。 同时也为鸿洲州统文听白没有亲至矿场,找了一个极好的托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十九章 宜明【上】 “为什么他们都要追着你不放?” 距离矿场还有百余里之外。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着。 赵茗茗在车中对着那位小姑娘问道。 这位小姑娘,自然就是被坛庭追杀的那位。 当晚,赵茗茗把倒在血泊之中的她救起之后,却是又遇到了靖瑶。 也不知她们三个女子是如何脱身的,总之现在她们却是在一辆马车中,朝着矿场而去。 这一路上,无论赵茗茗怎么和小姑娘说话,她却是都不回答。 赵茗茗以为她是失血过多,又受到了惊吓,因此才有些错乱。 若是让她见到了小姑娘先前在酒馆中与靖瑶喝酒时的样子,怕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单单是这样的问题,就连饿不饿,渴不渴,小姑娘却是也不回答。 首发网址m.luoqiuzww. 好在赵茗茗是个细心的人。 她喝水时,总会把水壶先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水壶,看也不看,闷头就喝完。 不管那水壶里有多少水,都是如此。 赵茗茗的这个水壶着实不算小。 怎么样也能装个两斤多。 两斤多的水,一鼓作气的灌入一具这么小的身躯,赵茗茗实在是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 糖炒栗子看到这一幕,却是调皮的动了个歪心眼。 她让赵茗茗把水壶里的水换成酒,看看这小姑娘能不能一口气喝完。 赵茗茗当然是拒绝。 这样的坏事,她刚刚化形时在列山上也做过。 把水换成酒,把酒里加一撮土。 当时觉得很有意思,现在已然过了恶作剧的年龄。 可糖炒栗子不这么想…… 她向来觉得看人吃瘪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除了自家小姐没有作弄过以外,整个列山上谁见了她都想绕道走。 实在躲不过去了,就只能陪着笑脸,客气的殷勤几句。 这一路上路过了四五个镇子。 在上一个镇子里,糖炒栗子还真就把水壶里的水换成了酒。 赵茗茗不知,照例还是先递给了小姑娘。 水壶打开,浓郁的酒味顿时充盈了整个车厢。 赵茗茗刚想阻拦,小姑娘却是以及开始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糖炒栗子一脸坏笑的看着小姑娘。 但不久,这坏笑就变成了震惊。 因为小姑娘仍旧是如同喝水一般,把这两斤多酒,全都喝下肚中。 照理说,这小姑娘喝的快,醉的也快。 就算真的能喝完,也该倒头就睡才是。 但这次却也很是不同。 她不但没有睡着,身形也没有任何改变。 仍旧是那般一言不发的坐着。 赵茗茗觉得这小姑娘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不然的话正常人哪里会如此? 可惜赵茗茗和她种族不同。 人类的医理,赵茗茗却是一窍不通。 不得已,只能又绕道去了一处镇甸。 药铺中有位坐堂的老郎中。 赵茗茗带着小姑娘想让这位郎中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郎中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 可是这小姑娘面色红润,神情平淡。 着实不像是生病难受的模样…… 老郎中开口询问病情,她却也是一句话不说。 到这时,赵茗茗才发现,自己竟是也说不出来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无非是喝水多,喝酒多,还不需要小解…… 但这哪里能算的上是生病? 思前想后,赵茗茗还是如实对那老郎中说了。 老郎中听闻后,显示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是让糖炒栗子很不满意! 她觉得这郎中是在笑话自家小姐。 顿时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差点把那老郎中稀疏的胡须都揪光了…… 这老郎中一辈子都在这小镇上行医瞧病,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顿时吓得躲在桌子下面,无论怎样也不肯出来…… 赵茗茗怒目瞪了一眼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心知闯了祸,但也只是无奈的吐了吐舌头。 直到赵茗茗也蹲下身子,把一张大额的银票放在那老郎中面前,他才颤巍巍的从桌子下面爬出来。 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不说这郎中的医术如何,就是这整个药铺都不值这么多钱。 银票捏在手里。 老郎中也忘记了害怕。 反而更加聚精会神的看起病来。 赵茗茗心中有些无奈。 虽然她早已明白这世俗的规矩。 可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仍旧是让她觉得心中有些凄凉。 钱能让原本害怕的变得不再害怕。 若是本来就不害怕,那是不是还能增加更多的信心和底气? 就在赵茗茗想的入神时,老郎中已经给小姑娘号了脉。 “她……到底是怎么了?” 赵茗茗问道。 老郎中捋着自己的胡子,久久不答。 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呆呆的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又在这装神弄鬼……” 糖炒栗子撇着嘴说道。 她越看那老头捋胡子,越是要心里痒痒的,想要把他的胡子一根根的全都揪掉。 “姑娘您还是另请高明……” 许久之后,老郎中忽然说道。 不但如此,他还把先前已经收到怀里的那一张两千两银票拿了出来,一并还给了赵茗茗。 赵茗茗看着眼前的银票,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瞧病瞧了个什么? 到最后却是就糖炒栗子不亏。 毕竟她可是白看了一场热闹。 赵茗茗收起了银票,觉得这郎中也是个老实人。 起码没有为了银子就胡乱说一通。 于是在临走时,又使了个手法。 将那张银票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了他的袖筒中。 走出了药铺,回到了马车上,那小姑娘仍旧是这副样子。 双眼中虽然还有神采,但却又对身边的发生的一切没有了兴趣。 赵茗茗的心思,现在全都沉浸在这位小姑娘身上,却是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们三个姑娘,这般走在热闹的街上,是极为惹眼的…… 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这位笑姑娘。 三个人,三种气质。 赵茗茗孤傲如影,糖炒栗子俏皮活泼,小姑娘虽然现在有些痴痴傻傻的,却又是满脸的清纯。 正待赵茗茗准备上马车继续出发的时候,她感觉到四下里若有若无的传来几道不善的目光。 要是放在以往,赵茗茗肯定是不予理会。 但今天,不同以往。 至于哪里不同,赵茗茗却也说不出来。 只是心口有一股子莫名的气。 淤积在那里,进退不得,很是憋闷…… 如果不找个机会由头把它发泄出来,那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得安生。 “有事?” 赵茗茗回头问道。 她一眼就找到了那几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 领头的那位,一副公子打扮。 估计是这小镇上的二世祖。 身后跟着三人,尽皆都是些贼眉鼠眼之辈。 一看就是些酒肉之友。 等着为二世祖若是有天没了钱,失了势,定然是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无事,无事!在下只是在欣赏这人间绝色罢了!” 二世祖开口说道。 只不过他的语调很是奇怪…… 虽然可以算的上市字正腔圆,没有一丝一毫的方言掺杂,但赵茗茗听在耳力,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人间绝色……” 赵茗茗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却是让她有些反胃…… 好色就是好色,看美女就是看美女! 大大方方承认了,赵茗茗兴许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哦?我怎么没有看到”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看到小姐竟然开口和这些人搭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毕竟这完全不是赵茗茗的作风! 她不知道小姐是受了什么刺激…… 也不知道小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糖炒栗子却是笃定的坚信一点。 那就是到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这三个人。 “既然小姐也想看,那在下定然要让小姐如愿!” 二世祖说道。 随即走上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摆在了赵茗茗眼前。 却是一面镜子。 镜子中,赵茗茗看到的当然是她自己的脸。 “这是何意?” 赵茗茗问道。 自是明知故问。 这二世祖已经有言在先,要给赵茗茗看一看这人间绝色。 现在赵茗茗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岂不是说她就是这人间绝色? “小姐就是这人间绝色啊!” 二世祖说道。 “公子谬赞了!” 赵茗茗轻轻一笑说道。 这一笑,却是拿捏的极为到位。 左边的嘴角刚刚扬起一个弧度,却是一闪即逝。 让人刚刚看到些甜美,转而又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就是这一瞬间的美好,反而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得到的太多,反而会不珍惜。 但若是每次都只能获得一点点。 就这般勾着,吊着,却是会令人着了魔。 “不不不,不是谬赞!是在下有感而发!” 二世祖说道。 “有什么感?伤感?” 赵茗茗问道。 “见到了小姐这般的人间绝色,怎么会是伤感呢?” 二世祖说道。 “春天快要过去了,自然是有些伤感的。” 赵茗茗说道。 言毕还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 身子微微一侧,却是把一道优美的线条暴露无遗。 那二世祖为了自己的体面,倒还是沉得住气。 可他后面那几位朋友,却是以及安耐不住了。 赵茗茗的余光看到那几人猴急的样子,不免想要发笑。 只不过她却是抿着嘴,忍住了。 “春天快过去了,可是认识了小姐,这春天就始终都在!” 二世祖说道。 “我哪里有这般本事?四季轮回是天道,可不是人力能够干预的……再说,我们还不认识。起码我不知道你叫什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算得上是认识?” 赵茗茗说道。 “敢问小姐芳名?” 二世祖说道。 “问别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这可是江湖规矩。” 赵茗茗仰头说道。 颇有些英姿飒爽之气。 “在下张晓阳,世居此地。没想到小姐还是一位江湖人?” 二世祖说道。 “赵茗茗。” 赵茗茗微微颔首,道出了自己的性命。 “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好美的名字!” 张晓阳说道。 “原来公子是位读书人!” 赵茗茗说道。 “不,我也是江湖人。这世俗间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书里可是一点不少!” 张晓阳说道。 “可惜书里虽然是白纸黑字,但终究都是写出来的。即便是话本传说中的光怪陆离,也定然比不上这人间丰富多彩。”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点头赔笑。 赵茗茗却是也不着急,就这般静静的站着。 不说去留。 糖炒栗子却是有些心急,此刻正拿着马鞭站在车前面逗马。 那马儿竟是和小姑娘一样,性质缺缺,耷拉着双眼。 对糖炒栗子的逗弄没有丝毫反应。 最多是嘴里哼哼几声,鼻孔中重重的喘了喘粗气。 “真恶心!” 糖炒栗子对这马说道。 随即也哼哼了两声,还对着马儿擤了擤鼻涕。 古来有人对牛弹琴,今日却是又有糖炒栗子当街逗马。 若真算起来,还着实是难以分个高低。 赵茗茗看到之后,掩嘴轻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无聊?” “不无聊,只是没事做。” 糖炒栗子说道。 没事做和无聊看上去是两个词,但实际上说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无聊不就是因为没有事做? 如果有事能让她忙碌起来,却也顾不上无聊了。 “你想做什么?” 赵茗茗问道。 “不知道,什么都想做,但又什么都不想做……” 糖炒栗子说道。 这会儿却是又不逗弄那可怜的马儿了,反倒是细心的给它梳理起鬃毛。 “这位小姐是……” 张晓阳问道。 “她是我的妹妹。这位也是!” 赵茗茗说道。 “没想到小姐三姊妹竟然都是如此的天香国色!” 张晓阳说道。 “夸人夸到现在,就说了个漂亮!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糖炒栗子嘴里嘟哝了一句。 声音不大,但也足以传到那张晓阳的耳中。 一时间,气氛骤然变的有些尴尬。 张晓阳讪讪的笑了笑。 可是他看向糖炒栗子的目光,却是有些狠厉起来。 “小姐是路过此地?” 张晓阳问道。 相比之下,还是和赵茗茗说话更为舒服自在。 “是,我们刚巧路过。” 赵茗茗说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请三位小姐用过饭再赶路?” 张晓阳说道。 这回赵茗茗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痛快的大笑了起来。 日头明明才刚过正午,张晓阳却是就说这天色已晚。 什么话放倒了这读书人的嘴里,却是都能颠倒黑白。 赵茗茗想起他父亲有一次对自己说,这人间和列山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的。 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那就是这人间读书人太多…… 当时赵茗茗对这读书人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反而觉得读书一件好事。 毕竟这知识和道理都得先从书中学,然后才能在活中练。 不过赵茗茗的父亲却告诉他,读书是一件好事,不好的是读书人。 人读了书,不就成为了读书人? 难道一字不识的文盲才算是好吗? 赵茗茗没能想通。 现在她却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本这读书,就是为了分黑白,辩是非。 可是读书人在明白了这些黑白是非之后,反而就想去颠倒这些黑白与是非。 这样做究竟是一种叛逆,还是报复,恐怕读书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总之,这人读书多了之后,就变得喜欢诡辩,玩弄机巧。 举手投足之间算计颇多,再也无法坦荡,这是事实。 相比于武修而言,差了很多磊落。 “这镇上可有什么好馆子?我这两位妹妹别的都能凑合,唯独吃不行!” 赵茗茗说道。 这倒也是实情。 糖炒栗子在列山上时,就是出了名的嘴馋。 她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事而心烦意乱,但若是有什么好吃的错过了没吃上,她却是可以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一场…… “这镇子虽然小,倒的确是有一家好去处!专做这西北名菜。” 张晓阳说道。 “西北菜倒的确是有特色……和南方比起来,起码这分量上就多了许多。” 赵茗茗说道。 却是有意无意的,说自己等人是从南方来的。 “小姐若是愿意,在下前面引路?” 张晓阳说道。 身子却是以及蹿了出去。 看样子,也是修过武的。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身法。 “多谢了!” 赵茗茗说道。 “小姐,你当真要同他一起去吃饭?”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跟在张晓阳身后。 趁着这个空档,悄声问道。 “有何不可?” 赵茗茗反问。 “不……当然是可以!我只是觉得……觉得小姐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糖炒栗子说道。 “我往常是什么样子?”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也形容不出来。 只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烦闷。只想找点事做做。”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听后点了点头,却是也不再言语。 她即便是再顽皮捣蛋,面对自家小姐也是一百个顺从。 “对了,前面赶路的时候,后面还有尾巴跟着吗?” 赵茗茗问道。 她说的尾巴,是指靖瑶一行人。 靖瑶他们没能得到小姑娘,便也无法回去和坛庭中人交换人质。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在后面,伺机而行。 “一直都在!不过他们却是不愿意走进镇子里……每次我们进了镇子,他们都只在外面等着。待我们再度出发时,才会重新跟上。” 糖炒栗子说道。 “这里毕竟是五大王域。草原人的身份还是过于敏感……现在饷银被劫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不会进入这人多眼杂的镇子里。” 赵茗茗说道。 “不过小姐你当时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那人就直接放弃了。” 糖炒栗子问道。 她对这件事一直很是疑惑。 今天终于是找到了机会,问出口来。 “你觉得我还能用什么方法?”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摇头表示不知。 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小姐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与秘密。 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是让她越来越觉得小姐逐渐有些陌生起来。 她的身上定然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小姐就是小姐,她只是一个贴身丫鬟罢了。 就是小姐对自己再亲近,再放纵,她也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主仆之间,可以没有间隙。 但这般亲密无间的前提是这仆从永远能牢记自己的位置和使命。 绝对不能有丝毫僭越。 若是这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这对主仆的结局只能是不欢而散…… 对于这些,糖炒栗子心里有数。 她很是清楚小姐的底线在哪里。 不能做的事,一点都不会触碰。 不该说的话,不该打听的事。 她也都像是没了舌头,瞎了眼睛一般。 “唉……” 赵茗茗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那番做法究竟对不对,好不好。 只是为了脱身而已,后续有什么麻烦,她也根本无法预料到。 “我告诉了他我是谁。” 赵茗茗说道。 终究还是对糖炒栗子说了自己究竟用了何种办法才能震慑住靖瑶。 “小姐你……你暴露了身份?” 糖炒栗子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错,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 赵茗茗说道。 “可是我怎么没有听到?他又为什么会相信?” 糖炒栗子问道。 “我自然是有办法告诉他。既然我告诉了他,便也有办法让他相信。”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何赵茗茗自报身份之后,靖瑶就不敢动手了呢? 难道这九山异兽和草原王庭之间,竟是还有协议与联系? 糖炒栗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若是小姐愿意,方才就会直接告诉自己。 可是赵茗茗没有说,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自己问了,就算小姐碍于情面告诉了她,心里却是也会有些不舒服。 但糖炒栗子更多的却是在为赵茗茗担心…… 下列山以前,糖炒栗子也听到山主曾三令五申的让赵茗茗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后若是有了麻烦,就去祥腾客栈。 现在赵茗茗却是这般直白的,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靖瑶一行人。 那后续的路程中会不会有危险? 糖炒栗子却是有些害怕。 “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毕竟是草原王庭的人。在这五大王域中,他们想要自保都已经是极为困难了,哪里还顾得上去谋害我们?” 赵茗茗说道。 她一眼就看破了糖炒栗子得心中所想。 “可是那人身后有个小矮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惊异的扭头看了一眼糖炒栗子。 这小丫头的直觉竟然如此恐怖! 当晚她根本没有凑到近前来细细观察。 就算是这样,糖炒栗子仍旧是一眼看出了高仁的不凡之处。 赵茗茗心中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提前不少时日。 “他是不是个好东西也无妨。总不至于满大街的去嚷嚷我们是九山异兽!” 赵茗茗说道。 却是在给糖炒栗子宽心。 对于还未来临的风暴,她也是束手无策。 “小姐,我们到了!” 张晓阳停下脚步说道。 赵茗茗举头一看,偌大一座酒楼,很是气派。 门口高悬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狮子楼”。 “这名字倒是有趣!” 赵茗茗说道。 “家父起的,在下也不知是何意。” 张晓阳疏导。 赵茗茗眼中流露出一抹异色。 她却是没有想到,这座酒楼竟然就是张晓阳的家产。 张晓阳感受到了赵茗茗目光中的不同,心中很是受用。 无论是再高贵的小姐,看到他拥有这么一座气派的酒楼时,也会心生涟漪的。 “原来阁下还是少东家!失敬了!” 赵茗茗一抱拳说道。 “不敢当……不过狮子楼中的西北菜,做的可是一绝!鸿洲州统问大人都曾来用过饭,吃罢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张晓阳说道。 “鸿洲府城离这里有多远?” 赵茗茗问道。 “这距离在下却是记不住……不过快马的话,六七日定是能到的。小姐坐马车,想必就要再慢几天了。” 张晓阳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张晓阳右手虚引,身形后退半步,却是让赵茗茗等人先进门。 赵茗茗转身从马车上取下了自己的配剑,随即客气的回礼之后,也不再谦让,精致的走了进去。 “小姐请问几位?” 跑堂的小二笑脸相迎的问道。 “这三位小姐是我的客人!” 张晓阳这时也进了门,对这小二说道。 小二一看这少东家都来了,自是一顿点头哈腰,随即跑到柜台处,将那掌柜的唤来支应。 张晓阳本就有意显摆。 看到掌柜的快步走来之后,心中更是得意洋洋。 开口便提高了声调,把店中的几道招牌菜全都点了一遍。 不过,这西北菜也着实是有它的新奇之处。 至少有好几样东西,都是赵茗茗没吃过的。 或者说,她都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比如这西北明明没有海,最多有些湖泊河流,但这狮子楼中却有道名菜叫做佛手鱼翅。 另外,赵茗茗还看到店里挂着的大招牌上写着什么全羊席,全牛席,全鸡宴等等。 这些字眼也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张晓阳点的最后一道菜叫做炝烧驼峰。 无论一会儿入口的味道如何,至少这些名字都让赵茗茗很有新鲜感。 “小姐,我们楼上坐!” 张晓阳点完了菜,转身对赵茗茗说道。 “少东家破费了!” 赵茗茗客套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章 宜明【中】 镇子外。 靖瑶等人坐在一个土包上。 这里算是一处制高点。 可以俯瞰到镇中的全貌。 再加上靖瑶眼力极好。 就连赵茗茗的马车如何进了镇子,又如何带着那小姑娘走进药铺里看郎中,最后被张晓阳请去狮子楼吃饭都看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镇子本就不大,主街也不过只要二三箭的距离。 “这个娘们儿真是会享受……” 高仁气哼哼的说道。 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白面饼子。 这面饼有些干硬,空口吃难免有些下咽…… 记住网址m.luoqiuzww. 高仁不得不喝了许多的水,才让胸口的淤塞之感变得通畅。 相比于高仁的抱怨,靖瑶却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相同的面饼。 只不过靖瑶把这面饼揪成一个个小块,丢到了水壶中。 继而盖上盖子,把水壶用力晃动了几次。 小块面饼便就这样被水泡软。 靖瑶就可以像喝粥一样,全都吃下肚中。 高仁看着靖瑶的这般吃法,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难以下咽的事物,靖瑶是如何才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何况这面饼虽然有些干硬,但若是这么一泡,岂不如同棉花一般? 想想就觉得恶心…… “你好歹也是草原王庭的部公,怎么就这么随意?” 高仁问道。 可是靖瑶却没有回答。 他的思绪此刻不再这里。 一路上,他倒是问了高仁不少关于坛庭的事情。 但却没有让他有任何了解与知晓的感觉。 因为高仁每说完一件事或几句话,末尾都会补一句这是他听来的,或者是猜到的。 道听途说的话,最不可信。 虽然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但无论什么事情,经由别人的嘴里一转,往往都会变本加厉。 要么是过于夸张,要么是过于干瘪。 听上去即便仍旧很符合逻辑,却也脱离了原本真相很远。 这不是靖瑶想要的。 他喜欢征服,便也喜欢真实。 唯有在最真实的情况下,征服带来的快感才最多。 很多人无非是畏惧他部公的头衔,或是手中的弯刀。 根本没有那种从心底里自然生发出来的心悦诚服。 如此一来,却是也让靖瑶征服的快感大打折扣。 靖瑶就这么一仰脖喝一口的,慢慢把水壶中的泡饼都喝了下去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怎么,看别人在狮子楼中吃好的,心里过意不去了?” “……我是那种贪嘴之人吗?” 高仁气不过,如此说道。 靖瑶笑了笑,没再搭理他。 一个人给予否定什么,那就证明这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若是内心足够坚定强大,那对任何事情都是无须置气的。 平平静静,云淡风轻。 “不过你说的也对,这倒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靖瑶说道。 “你说谁的风格?” 高仁问道。 “就是你嘴里的娘们儿。” 靖瑶说道。 “你好像很了解她……” 高仁说道。 其实他也没少问靖瑶关于赵茗茗的事。 毕竟就那样放走了小姑娘,着实也不是靖瑶的风格。 可当时靖瑶心意已决,容不得丝毫更改。 高仁却是也有言在先,这一路直到矿场之前,都要以靖瑶为主导。 所以他只能得空就旁敲侧击的询问,想要搞清楚在那一刹那剑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靖瑶这个木头倔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秉性得以更改。 没内想到靖瑶却是只字不提,每当高仁把疑问丢过来的时候,总是顾左言他的避开。 高仁很是不解…… 虽然她也隐隐觉得赵茗茗不是个简单的姑娘,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跟靖瑶这位草原王庭的部公有任何交集才对。 能让靖瑶放弃一件事,那一定需要足够健硕的理由。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这次却是死缠烂打的问我?” 靖瑶打趣的说道。 他早就想杀一杀高仁的威风。 那幅趾高气扬,万事尽在股掌之间的态度,让高仁很是不满。 说起来,也是他自己不服气。 毕竟很多时候,他还未开口,高仁却是就道破了他的心中所想。 这种感觉,就好似一丝不挂,光溜溜的站在热闹的长街上一样。 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说,还觉得很冷。 即便是抱着双臂,也不能遮掩自己周身上下的羞怯。 只能死命的低下头去,把面容尽量的躲藏进自己低头时的阴影中。 仿佛如此做了,才能给自己些许温暖和慰藉。 现在,这个局面倒是扭转了过来。 高仁不但出现了不知道的事情,还对此事尤为的迫切执着。 主动权一下子就回到了靖瑶手上,这让他很是受用。 故而才不会那样痛快的告诉高仁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让他自个儿猜去,能猜到什么就算什么。 以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靖瑶以前脾气很冲,说话很直。 在自己的部中,甚至草原王庭内都是个不讨喜的角色。 奈何他着实战功赫赫,因此也没有人敢于证明和他交锋。 草原王庭是个崇尚英雄和勇士的地方,不管一个人有多么恶劣的习惯,只要满身英雄气,一颗虎胆心,就能得到四方的拜服。 可是背地里,大家却是就对他没有这么客气了…… 总是说靖瑶是一坨半干未干的牛粪。 觉得干了,可以用来生活,但当你把它往火堆里一扔时,却又噼里啪啦犹如爆竹一般响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名言的气味弥散四方。 不得不说,这个比喻也着实巧妙。 像极了当时的靖瑶。 后来不知为何,他却是渐渐的收敛了脾气。 虽然也谈不上对谁都客气,日日赔笑。 但终究是不再像以前那般,像个火药桶子,一点就炸,三句话没说完,腰间的弯刀就已然出鞘。 “我算过。” 高仁说道。 靖瑶诧异的看了高仁一眼,但并没有接话。 “可是没算出来。” 高仁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 靖瑶说道。 心里却很是幸灾乐祸。 “若我继承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位置,推演这些普通的人情世故自然不是问题,可惜,我不是。” 高仁说道。 靖瑶本以为他的语气中会有很多懊悔,没想到却很是平静。 这件事说来也极为奇怪。 高仁一开始联系到靖瑶的时候,就阐明了自己的立场,摊牌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也名言告诉靖瑶,自己输给了那位名叫萧锦侃的师弟。 按理说如此重大的变故,应该是影响了高仁日后轨迹的导火索。 可是这么长的时日相处下来,靖瑶竟从没有看到他对这事有什么抱怨。 偶尔说起,也只是一句带过。 仿佛说的是别处听来的旁人故事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输的?” 靖瑶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告诉我那娘们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我是为什么丢了传承的。” 高仁笑嘻嘻的凑过来说道。 靖瑶也跟着笑了笑。 觉得自己真是嘴贱。 莫名的去好奇这些做什么? 现在却是又被高仁倒打一耙。 这交易看似平等,实际上靖瑶反而吃亏…… 高仁为何丢了那至高阴阳师的传承,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实际的帮助与意义。 若是他自己愿意主动说出来,那当个故事听听也无妨。 但要是借此想要来探听赵茗茗的事,靖瑶却是有些摇摆…… 一方面他也着实想知道高仁的这段过去。 另一方面,又在权衡把赵茗茗的底细告诉高仁之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印象。 这两人看似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实则面和心不和。 起码靖瑶从没有一时一刻对高人放心过。 不放心,那就更谈不上坦诚相待。 可至高阴阳师不仅仅是五大王域的,就是在草原王庭中也极负盛名。 当年狼王明耀还为此煞费了一番苦心,想要从五大王域中请来一位至高阴阳师常驻草原。 但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草原王庭杀伐过重,按理说至高阴阳师中的太白是最为合适的。 靖瑶看着高仁,却是动起了别的心思。 请不来萧锦侃,若是能请来萧锦侃的师兄岂不也是功劳一件? 虽然这传承只有一份。 萧锦侃继承了之后,高仁只落下个两手空空。 但说到底,这两人也是肩并肩一路走过来的。 除了最后一哆嗦的时候高仁查了一些外,其余的方面恐怕是不相上下。 “你觉得草原王庭怎么样?” 靖瑶问道。 却是岔开了话题。 “没去过,不知道。” 高仁回答的干脆利落。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不知道? 只不过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罢了。 “你爱吃肉,草原王庭倒是很合适你的胃口!” 靖瑶说道。 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拉拢一个人。 身后站着的那些随从,都是跟他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根本用不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了解互相的意图。 “吃肉还非得去草原王庭吗?五王共治的天下,只要有钱,什么吃不到?” 高仁笑着说道。 “你若是想让我去草原王庭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我些更吸引人的东西。” 高仁顿了顿接着说道。 靖瑶微微发愣,转眼摇头笑着。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却是又被高仁看了个通透。 “你想要什么?钱,女人?” 靖瑶问道。 一个男人,想要的大抵无非就是钱权色。 有了权,自然就会有钱。 有了钱,无论是花钱买色,还是众星捧月,却是都少不了女人。 这三样,可谓是相辅相成。 但靖瑶没有说权,是因为他不是明耀,不是草原王庭的狼王。 以他一个部公的身份,根本不敢僭越的去许诺给高仁的太多。 “你说的这些,不去草原王庭也能有!况且,那边的姑娘身子骨太大,我这小身板儿,还没上床估计酒杯压垮了。” 高仁说道。 却是把靖瑶和他身后的一种随从们都逗乐了! 草原人吃肉饮奶,自是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 不说男人,就连女人和五大王域中的人站在一起,都至少要高一个头,身板宽出半尺左右。 的确不是高仁这样的小萝卜头能够消受的起的。 “那你要什么?” 靖瑶问道。 与其一点一点的猜测,不如干脆直接了当的问出来。 能行就行,不行拉倒。 要么一拍即合,要么一拍两散。 这样的交易或者关系却是最好,让谁都很是轻松,没有负担。 “我要权!” 高仁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 靖瑶看着他颜色的脸,心头有些发颤。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谈不上多么铿锵有力。 但也着实有种蛇人心魄的感觉。 尤其是靖瑶此刻正面对着高仁。 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却是连那明媚的阳光都能吞噬殆尽,更是让他有种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感觉。 “你要什么权?” 靖瑶木讷的问了一句。 整个身心与精神却是完全被高仁所掌控。 “我说我要当狼王,你能给吗?” 高仁问道。 狼王两个字一出,却是成了靖瑶的救星。 他的精神一下就从高仁的双眸中脱身而出,恢复了清明。 狼王在草原王庭中有着不可亵渎的神圣。 是无人可以侵犯的。 这种世代积累的臣服,早已化入每一个草原人的骨血中,根深蒂固。 “我们虽然是伙伴,但是我劝你永远不要那一个民族的感情与精神来开玩笑。” 靖瑶凝视着高仁,冷冷的说道。 “抱歉。” 高仁没有片刻的沉默,开口说道。 靖瑶转过了头去。 他已经不对高仁抱有任何心思。 方才那句‘他想当狼王’,让靖瑶不但对其失望,更是对其有了些憎恶。 再加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好感的积淀,如此一来,靖瑶却是更像对高仁敬而远之。 现在他的心中,只是在默默祈祷着。 希望草原王庭中那些先烈的英灵们能够庇佑他这位后辈子孙。 让他这番矿场之行平顺平安。 能够为草原王庭日后争霸天下,建立不是功勋打下一个坚牢的基础。 至于靖瑶他自己的生死,从他踏上五大王域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之度外了。 “狼王肯定是不行。但狼王之下呢?” 高仁站起身来说道。 “狼王之下?” 靖瑶疑惑的重复了一遍高仁的话。 狼王之下只有两位将军。 左庐右芦的昂然与昂雄。 难不成高仁竟是想成为第三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靖瑶说道。 “狼王明耀,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我没有算错,他也是人道中年。自他登基之后,草原王庭非但没有大规模的动刀枪,反而和五大王域的关系缓和了下来。积极的建立通商口岸,双方的商队彼此往来,络绎不绝。这些事你可想过到底代表了什么?” 高仁问道。 “这是狼王的考量,我等只需要执行!” 靖瑶说道。 “不,你不但考量了!而且还心有不满!毕竟草原热是个尚武的民族。弯刀一日不出鞘,一日不再马背上奔驰征伐,就会觉得浑身难受,很不得劲。你说是也不是?” 高仁反问道。 靖瑶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过话茬。 “所以你们这些好战分子,对狼王明耀对五大王域采取如此怀柔的政策定然是不满意的。只不过狼王的积威在草原上根深蒂固,你们还不敢轻易的冒犯罢了……但我敢确信的是,像你这般的草原王庭部公,十有八九一定在酒后围着篝火,思念先辈英烈时悄悄抱怨过现任狼王的软弱!” 高仁接着说道。 “是,我说过!然后呢?” 靖瑶痛快的说道。 这倒不是气话,而是他真的如此抱怨过。 不然他也不会只带着十几个亲兵,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闯入这五大王域中劫夺震北王的边军饷银。 除去为草原王庭积攒箭矢以外,更多的却是来此扬名立威! “再说说你们左庐右芦那一对儿草包兄弟。一个贪钱,一个好色!几个月前,定西王域丁州之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那丁州州统汤铭,用了些珠宝玉器,金银美女,就把他买通了。竟然不惜冒着被狼王正法的危险,贸然调动军队,屯兵边境。还肆无忌惮的放出狼骑去劫掠边境的镇甸。这样的人,竟然还坐于如此高位,那草原王庭的前景难道不值得堪忧吗?” 高仁说道。 “这件事草原王庭中已经有了公论,而且是狼王钦定的。怕是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靖瑶说道。 “你若是这般态度,那我们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我既然能看出问题,自然也就有能力帮助你们去改观。” 高仁说道。 “所以你说的狼王之下,是指在左庐右芦两位将军之上?” 到这会儿,靖瑶才算是听懂了高仁的野心。 只见高仁点了点头,认可了靖瑶的说法。 “这个位置,自古到今,草原王庭都没有过。你若去了,还得给你新起个官名!” 靖瑶笑着说道。 却是根本没有把高仁的这番话当回事。 权当是个疯子,自说自话罢了。 “以前没有,以后就不能有?一贯如此的事多了,难道都是正确的不成?” 高仁说道。 靖瑶细细一品味…… 竟是越发觉得这句话说得深刻。 “这就是我去草原王庭的条件。” 高仁拍了拍靖瑶的肩膀说道。 凡是都有它的价码。 人也一样。 一个人有多少能力,他就值多少钱。 虽然有时候这钱不能一概而论,但终究是得有有付出,才能有回报。 靖瑶清楚,这高仁并不是个大善人。 怎么会大发慈悲的突然为了草原王庭的前途如此呕心沥血的着想? 他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想要借住草原王庭的势来完成罢了。 不够既然是交易,双方自然是要可取所需。 但在没有弄清楚高仁的真正目的钱,靖瑶也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 “事关重大,我不能给你任何许诺。至少得禀明狼王之后,让他老人家乾纲独断。” 靖瑶说道。 “我有的是时间,并不着急。” 高仁轻松的说道。 “可若是连你这个人都没有见过,单凭我红口白牙的去说,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靖瑶说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同你一道去往草原,面见狼王明言?” 高仁问道。 靖瑶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高仁答应的极为痛快。 这倒是出乎了靖瑶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时,靖瑶忽然看到那镇中的狮子楼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 不知为何,狮子楼中的人正逃命似的,从楼中狂奔而出,抱头鼠窜。 但碍于此处距离太远,靖瑶等人根本看不清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娘们儿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高仁看着狮子楼前的乱局说道。 “她本就不是个人类。” 靖瑶说道。 还是告诉了高仁实情。 “难怪我确实掐算不到。” 高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九山之中的异兽,怪就怪在一个异字。 异兽在化形之后,虽然也和人类一样,谈婚论嫁,生老病死。 但终究是个异数。 超脱了这五行轮回,跳出了天道之外。 “现在知道了这底细,可是能算出些什么了?” 靖瑶问道。 “对于那异兽还是一片模糊……那小姑娘也看不真切。坛庭中人,想必有自己的手段。不过这骚动是谁引起的,又是因为何事,我倒是全然知晓。” 高仁说道。 靖瑶一听他这般话术,知晓他却是又要开始卖关子…… 当然也不会上他的套,随即闭口不问,只等他憋不住了自己说出来。 靖瑶对这后方招了招手,一位部下随即送来个装满水的水壶。 他喝了一口,没有急着咽下,而是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继而吐了出去。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又有两人走进了镇中。 一男一女,模样却是都不大年轻。 优哉游哉的超前走着,和人流的方向截然相反,径直的朝着那狮子楼走去。 本来靖瑶还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这两位逆行者的身影着实太过引人注目,靖瑶这才认真注视了起来。 任凭是谁看到眼前的局面,都会知道前方定然是出了不小的变故。 可是这两人却仍旧昂首阔步的前进,若不是只想看热闹的傻子,那就一定是与狮子楼中的变故相关之人。 “只要那小姑娘不出事就好。” 靖瑶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 “放心,谁都不会有事的。” 高仁信心满满的回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一章 宜明【下】 镇中的狮子楼内。 赵茗茗刚一落座,下层大厅中就传来了一阵喧嚣。 紧接着赵茗茗就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张公子,失陪一下!” 赵茗茗起身对着张晓阳说道。 张晓阳虽然心里不悦,奈何他总得把持住自己的颜面,于是客气的点头答应。 赵茗茗嘱咐糖炒栗子留在这雅间中,照顾好那位神秘的小姑娘,不要跟着她一道下去。 糖炒栗子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了小姐的心思。 赵茗茗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下楼去,看到大厅的门口处站着一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样貌太过于怪异的缘故,因此原本热闹的大厅,竟是走得零落不堪。 门口处背光。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此人正面都是一片阴影。 可是赵茗茗还是认出了他。 “这么久没有音信,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赵茗茗说道。 “我怎么会放弃呢?情可以断,仇却不能忘。” 断情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与赵茗茗上次在丁州府城郊外的树林中交手之后,一直杳无音信,赵茗茗以为他已然放下。 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过于天真。 “你离开丁州之后,就去往了博古楼。” 断情人说道。 “难道你一直跟着我不成?” 赵茗茗反问道,秀眉微蹙。 这种感觉的确很不好…… 一个人昼夜惦记着你,时时刻刻想要了解你的行踪和音信。 若这是你的爱人,自然是体贴至极。 可断情人对赵茗茗并没有任何的爱慕,他有的只有仇恨。 “你是这么多年,我行走五大王域遇到的血统最高贵的狐族异兽。我是不会眼睁睁的让你溜走。” 断情人说道。 随即阔步走了进来。 厅内剩余的几人,这才是彻底看清了断情人的形貌。 尤其是他手上的那柄沾满血污的刀,任凭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掌柜的已经害怕的蜷缩在柜台之下。 只不过他圆滚滚的身子,却是很难完全把自己塞进去。 这时候掌柜的却是开始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平时着实是不该贪嘴! 虽然这狮子楼在他的打理之下,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但也让他自己的肚子和屁股一天天大了起来。 以至于现在低头穿鞋竟是都需要他人协助。 就在掌柜的奋力吸气,想要收起肚子,把自己的整个身躯彻底放进柜台下时,那跑堂的小二一路磕磕碰碰,六神无主的冲了过来。 他看到掌柜的正在费力的躲藏,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是揪住掌柜的身上的长衫,往外拉扯。 掌柜的本就因为姿势别扭而很难保持平衡。 这杯跑堂的小二再一拉扯,整个身子真像个啤酒一般,滴溜溜的鼓包了出来。 随即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活脱脱的像是个王八翻盖。 跑堂小儿见状可是不含糊。 只见他不带任何喘息的,自顾自躲到了柜台之下。 也不知这两人对这柜台究竟有什么执念,竟是也不像旁人那般拍跑出门去躲事,也不一头钻后堂,从角门离开,却是就拼死拼活的要把自己塞进这柜台之下。 掌柜的躺在地上,满脸愁容。 怎奈他着实没有那跑堂小二伸手灵光。 无论是掌柜的年龄还是身形,都要差的远了…… 他只得伸手够向身边的桌子腿,而后先把自己的身子侧过来。 光是这个动作,却是都让他休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重重的喘着粗气。 赵茗茗看到了这掌柜的窘态,很想上去帮帮他。 可是断情人就这般有恃无恐的横刀在前,却是让她不敢有丝毫分神。 终于,掌柜的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站了起来。 还不忘伸手拍拍长衫上沾染的泥土。 狮子楼的掌柜只要是亮相在人前,那就一定得是体体面面的。 不过额头的汗水,和惊慌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 都在想旁人宣告者,这位掌柜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柜台下已经被跑堂小二据为己有,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躲到后堂中去。 掌柜的不知道解下来这座狮子楼的大厅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一个菜鸡提着刀,一位美女拿着剑。 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好好喝茶说话的样子。 但这掌柜的也着实负责。 他仍旧走到柜台前,抽出了抽屉,整个端走。 里面有今天到现在为止的账单和钱款,身为掌柜的他有理由也有责任必须保管好。 不过在他取出抽屉的时候,抬腿狠狠的朝躲在下面的跑堂小二踢了几脚。 那跑堂小二忍不住哼哼了几声,让赵茗茗觉得有些可笑。 “你看看这人,连一点银钱都放不下。你又为何要劝我放下报仇?” 断情人看着掌柜的蹲着抽屉走进了后堂,随后仰着下巴说道。 “他是这狮子楼的掌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银钱和账单虽然也有他的一份在里面,可是保管好这些东西就是他在这里的意义和责任。但是你的意义又在哪里?你如此做法却是又对谁负责?” 赵茗茗问道。 若是可以,她实在不想和断情人动手。 一则是断情人的武道修为很高。 二则是她心底里对断情人的遭遇也很是同情…… 是个可怜人。 对这样的可怜人,赵茗茗很难下死手。 其实上次和断情人一战之后,赵茗茗已下定了决心,准备在回到列山之后问一问自己的父亲,这件事的始末与真相。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对断情人说。 赵茗茗毕竟是列山山主之女,论血统也是异兽王族。 要是这般直白的告诉了断情人,岂不是自认理亏或不如而低头? 有损家族与九山颜面的事情,赵茗茗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断情人听了赵茗茗的那一番话,并没有开口回答。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说不清。 意义,责任。 这字眼他熟悉的很,但却从来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细细思考过。 若是真要说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报仇的意义就是报仇,报仇的责任也是报仇。 可是这么一番话,让断情人着实是难以启齿。 对于这件事,断情人和赵茗茗考虑的都没有错。 只不过一个是注重于眼下,一个是想的更加深远。 来日方长,报仇之后,生活总得是要继续下去的。 到那时,断情人又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一年四季,日升月落? 可是赵茗茗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自从断情人下定决心要报仇之后,他的生活已经永远的停止在了那一夜。 无限的悔恨支撑这他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让他一步一步的走遍天涯海角去寻仇。 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大仇得报。 一定也会回到当时的那一夜去,选择和自己的挚爱一同结束这惨淡的生命。 赵茗茗看到断情人没有接话,一位自己的言语却是对他有些触动。 又哪里知道,现在的断情人,根本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保留下来,只有活下的的本能而已。 不知他走了多远的路,这会儿有些饥渴难耐。 断情人扭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方才在慌乱中离开狮子楼的人中,有很多还未吃完。 距离他最近的桌子上,还有一条完整的鱼,冒着热气,似是杠杠的端上来不久。 断情人盯着那条鱼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抽动了两三次。 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坐到桌边后,把自己的刀夹在了两腿中间,随便拿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鱼。 会吃鱼的人都知道,鱼鳃下鱼鳍上那一小块的位置,肉质最为鲜嫩。 而不会吃鱼的人,往往都先去吃那鱼脊背。 不外乎其他,只是因为看着肉多。 但断情人吃鱼,却说不上会吃,也说不上不会吃。 他显示一筷子卡断了鱼头,张大嘴,整个放了进去。 就这么大嚼着,也不怕鱼头上的硬骨。 赵茗茗站在一旁看着都极为揪心,可是断情人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嚼了一会后就这么全部咽了下去。 断情人就这么一点点的把整条鱼全部吃完之后,在自己裹身的被子上擦了擦嘴。 那条被子本就已经肮脏的看不出样子,但当断情人嘴角的鱼塘沾染在上面之后,却是又多了一抹深黑。 “你……为何不穿衣服。” 赵茗茗问道。 虽然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干净。 但这世上脏男人可是要比脏女人多得多。 前几次遇见断情人的时候,都是夜里。 黑蒙蒙的一片,赵茗茗看的也不真切。 现在一瞧,这被子怕是已经粘连在他的身上,脱都脱不下来。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师傅送我的龙凤被。” 断情人说道。 伸手摸了摸被子的正面。 那个位置刚好在他的肚子前,赵茗茗借着光,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纹。 “龙凤被?” 赵茗茗疑惑的问道。 她对人间这些礼仪和习俗不甚知晓。 一直觉得这龙凤都是以前皇朝是皇家门儿里用的东西。 “新婚父亲入洞房的当晚,一定要点龙凤烛,盖龙凤被的。” 断情人说道。 眼神骤然温柔了起来。 听到入洞房三个字,赵茗茗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入洞房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起来,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也幻想过自己入洞房的场景。 不过那时的她,却是觉得新娘子的衣裳很好看罢了。 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有个男人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入洞房三个字。 “你是谁!” 就在赵茗茗盯着断情人身上的龙凤被,努力在脑中还原着它本来的样子时,张晓阳却是带着他的几个狗腿子从楼梯上下来,对这断情人厉声质问道。 “哈哈哈……你看这叫花子!竟然还带着刀!这是要不来钱,就改劫道吗?” 待张晓阳走近,看清了断情人之后,顿时大笑着对身后的狗腿子说道。 赵茗茗叹了一口气。 断情人的这般模样,也着实怪不得被人笑话…… 他明明可以更体面一些的。 况且这体面和报仇本就不是互相冲突的事情。 虽然断情人对赵茗茗解释过,他的心已经死了。 对任何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也不会思考。 饿了,渴了,都会时常感觉不到。 跟不用说这梳洗打扮,买新衣服了。 张晓阳身后的狗腿子们附和着,把断情人从上朝下的讽刺了一遍,接着就看到空荡荡的大厅,掌柜的以及跑堂小二都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很是生气。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张晓阳厉声问道。 仍旧是那幅大少爷的派头。 “少东家……这人一进门……却是把客官都吓跑了!” 跑堂小二听到了张晓阳的声音,这才颤巍巍的从柜台钻出来,露了半个脑袋说道。 “吴掌柜呢?他也跑了吗?!” 张晓阳问道。 “掌柜的他……他把钱盒还有账单拿走后,就去了后堂,再没出来。” 跑堂小二说道。 他却是又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那吴掌柜因此得罪了少东家,那他这掌柜还能做得下去吗? 这么一来,他这个跑堂小二的地位岂不是水涨船高? 危急时刻,仍然在狮子楼中与少东家患难与共,就算是当不成掌柜的,起码也能混个管事儿做做。 “他妈的……” 张晓阳咒骂了一句。 觉得这吴掌柜真是忒不成人! 他哪里知道,这吴掌柜为了让狮子楼的损失降低刀最少,带着钱盒跟账本从后堂的角门出去后,径直去了张家府邸。 张晓阳说白了只是个少东家而已,投胎投的好罢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得他爹,张老爷子出面定夺。 “你这叫花子搅扰了我家这么多桌生意,想怎么了解?” 张晓阳说道。 “张公子,他是来找我的……狮子楼若是有什么损失,我来承担!” 赵茗茗说道。 同时一把拉住了张晓阳。 即便断情人不会伤害其余的无辜之人,可是赵茗茗也难以保证在背这般嘲讽之后,断情人会不会突然爆起,一刀砍了张晓阳的脑袋。 “小姐您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叫花子?” 张晓阳疑惑的问道。 这倒是让赵茗茗一阵为难…… 毕竟他与断情人之间的关系,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清楚。 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又难免会被旁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我的债主!” 思忖了半晌,赵茗茗只能如实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 断情人听闻赵茗茗竟然这样说,双眸之中闪过一阵异色。 赵茗茗这般态度,却是承认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她的族人不对…… 虽然和赵茗茗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她身为山主之女,种族内的一切事物都和她难逃关系。 赵茗茗也觉得,债主这两个词,很是妥帖恰当。 “小姐您是欠了钱,还是……” 张晓阳问道。 后半句话,他本想说是欠了情。 可一转念又觉得,赵茗茗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怎么会跟一个叫花子搅和在一起,于是就没有说出口。 “欠了情,还有命。”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有想到赵茗茗和眼前这位叫花子的纠葛竟是这么深刻。 不过,眼下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英雄救美,端的是最易获取芳心! “拿我的剑来!” 张晓阳豪迈的说道。 身后一名狗腿子立马递过来一柄装饰华丽的长剑。 剑鞘上还镶了一圈金边儿,剑柄上有两个硕大的宝石点缀。 如此浮夸的长剑,放在宅子中当个风水宝器还可以。 哪里能用来打斗杀人呢? 关键时刻,剑柄上的那两颗宝石,恐怕都会别在腰间,拔都拔不出来。 “滚,我不想杀你!” 断情人说道。 语气冰凉。 他虽然断情,但终究也是个活人。 活人不是泥塑,哪能没有脾气? 先前被张晓阳这一群人彻头彻尾的嘲讽了一番,断情人早就起了杀心。 只不过一直在按捺罢了。 “一个叫花子还这么大口气!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这是谁吗?!” 张晓阳还未动身,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狗腿子却是先冒了出来。 这也是常理。 狗腿子不就是在这种场合下,狐假虎威的替主子出头? 这一幕赵茗茗却是极为眼熟…… 想当初在澄心堂中,她就见过了一次,还是刘睿影出面给他解了围,把那一帮自持甚高的读书人好好教训了一番。 想到刘睿影,赵茗茗心中竟是咯噔一下。 这莫名其妙的心悸,来的甚是突然。 赵茗茗只觉得一阵恍惚,慢慢才缓过身来。 她回头看向张晓阳一群人,发现糖炒栗子并不在其中。 这倒是让她心下稍安。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歪主意一大堆。 但到了关键时候,还算得上是听话。 “砰砰砰!” 那位长仗势欺人的狗腿子竟是凌空飞起,跌落在了一旁的桌上。 狮子楼的桌椅,质量极好。 但桌上的杯盘碗筷却是都被他下坠的身子砸的粉碎…… 碎瓷片透过衣衫,扎在肉里,顿时一片猩红,掺杂着血污。 “张少!他……他竟然敢动手!” 此人躺在桌上嚎叫着,还不忘把自己的主子也拖下水。 张晓阳却是冷汗直冒,吃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没有看到这断情人是如何出手的。 人家依旧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自己这边的人,往前走了没两步,竟是就飞了起来,落在了桌上。 “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是我和他的恩怨,这些损失我也会赔偿的!”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咬紧牙关。 心想在这镇子中,还从未有人如此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什么英雄救美,获得芳心了这么简单了,若是他不挺身而出,为自己人讨回公道,那日后他还怎么在这镇中混下去? 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做点什么,定然让他们全然心凉。 眼看自己就要威信扫地,张晓阳这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断情人一脸平静。 狮子楼空旷的大厅中,唯有那人的哀嚎之声,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快把他扶下来!” 张晓阳低声吩咐道。 身后的人却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方才还在被他们尽情奚落的这位叫花子,此刻却是如同神魔一般,不可侵犯。 张晓阳回头对这几人怒目而视,这才有两人缓慢的拖着脚步,极不情愿的走上前去。 这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断情人,弯着腰,撅着屁股。 一副时时刻刻都准备后撤逃走的样子。 张晓阳只觉得甚是丢人! 尤其这场景还全都被赵茗茗看在眼里。 “快着点!” 张晓阳一声大吼,却是让那两人身子一震。 可脚下的步子如同灌了铅一般,说什么也不再朝前一步,而是平拼命的伸出手去,够到了那人的衣衫。 “刺啦!” 那衣衫已经被钟桌面上的碎瓷片切割的极为薄弱,根本经不住这般大力的拖拽。 衣衫连带着裤子,全都断成了两截,被拉扯掉。 桌上的这人也瞬时滚落在地,脸朝下趴着不动弹。 可是他的屁股却真真切切的暴露无遗。 赵茗茗勉强忍住了笑意,把头偏向一边。 张晓阳却是再也忍不住。 怒而拔剑之后,身形一闪,朝着断情人扑过去。 这一式身法着实称得上漂亮! 赵茗茗也没想到这位纨绔子弟,竟是还能使得出如此漂亮的身法来。 张晓阳的剑尖距离朝着断情人的面门袭杀而至。 他却仍旧不动如山。 这一招剑法,可是张家老爷子花了大价钱,请来名师传授给自己儿子的。 起码在这座小镇上是自保无虞。 待着剑锋距离断情人笔尖已经不足三寸时,他的身子,连带着坐下的板凳,忽然朝旁侧平移了出去。 却是让张晓阳这一剑扑了空。 “我已经让你两招,事不过三!” 断情人说道。 “我才出了一剑,怎么是两招?你这叫花子数数都不会,还能讨来吃食吗?” 张晓阳气急败坏的说道。 断情人指了指还在地上趴着的那名狗腿子,接着又指了指张晓阳手中的剑。 那狗腿子趴在地上,却是连那惨叫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一人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他的身上,把他暴露在外的不雅之处遮盖住。 张晓阳却根本不惧断情人的威胁,挽了个剑花竟是又要再度出剑。 断情人摇了摇头,双腿一松,夹在其间的刀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手上。 他对张晓阳已经起了杀心。 待这一剑临近。张晓阳也就到此为止。 赵茗茗不想无辜之人遭受牵连,霎时也出剑想要阻拦。 门口处闪过一道微弱的银光。 竟是一根银色绣花针,针鼻上穿着一条常常的金线。 银针直奔张晓阳的剑锋而去。 毫不费力的带着金线在剑锋上饶了几圈之后,针尖贯穿了剑身。 张晓阳的剑就这么停住。 断情人眼见如此,握紧了刀柄的手重新放开,将刀再度夹在两腿中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二章 四顾心茫然 赵茗茗顺着这跟金线朝门口一看,却也是她的熟人。 张学究与银星。 “他们怎么来了这里。” 赵茗茗心里如此想到,也很是疑惑。 张学究受定西王霍望之托,当了汤中松的文道师傅,之后带着汤中松前去博古楼修行。 赵茗茗也是在博古楼中与张学究有了几面之缘。 这银星虽然不太熟悉,但从两人的姿态上来看,大抵是夫妻。 张学究与老情人在博古楼中能得以再聚首,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一时间旧情复燃,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当年他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对银星不告而别,之后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追寻这自己徒弟断情人的脚步。 希望能让他打开心结,对复仇一事迷途知返。 记住网址m.luoqiuzww. 现在看来,他虽然和银星冲锋之后恩爱依旧,但张学的心中却是也有执念。 徒弟想要寻仇,师傅想要救徒。 一来二去的,却是也难以分明谁的执念究竟更深。 断情人的双眼中只能看到对狐族异兽的憎恶,这使得他对其他一切的美好都能视而不见。 赵茗茗此番虽然还未和断情人交手,可是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上次见面时又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赵茗茗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出来。 就像是初夏的稻米在几个昼夜间,就成长到了可以收获的样子。 不得不说,憎恨在某些时候的确是要比关心和爱护更为又用。 断情人的能够成长的如此之快,就是靠着心中眼中的这般极为强烈的憎恶才能做得到。 “赵姑娘!” 张学究对着赵茗茗打了声招呼。 “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赵茗茗颔首回礼之后问道。 “为了我徒弟。” 张学究说道。 神色平静。 赵茗茗看了一眼断情人,他的神情就是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 一瞬间,赵茗茗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甚至以为张学究说的徒弟,是那张晓丽。 毕竟两个人都姓张,是本家。 指不定沾亲带故的。 “您的徒弟是。” 赵茗茗心中游移,嘴里却是也问了出来。 张学究低着头,抬手指了指断情人。 赵茗茗这才明悟。 “赵姑娘,抱歉了!” 张学究对着赵茗茗很是真诚的说道。 赵茗茗听后显示一愣,接着便明白了他这道歉的含义。 这老头儿恐怕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既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想要找到断情人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自己。 想来张学究和银星这两人,从赵茗茗一出博古楼,为走在乐游原上时就已经跟随在后面了。 只不过赵茗茗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赵茗茗身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这张学究对自己没有恶意,不然的话神不知鬼不觉得,她和糖炒栗子却是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无妨!” 赵茗茗微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也无须再强加掩盖。 干脆落落大方的承认下来,反而显得坦荡,不落身份。 张学究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而后扭头望向了断情人。 “你们两个老东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知道我这把剑值多少两银子吗?” 张晓阳愤怒的说道。 愤怒有时候和仇恨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它们都会让人失去原有的判断力,忽略一切的逻辑,打破所有的规则。 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愤怒是暂时的。 怒火就算是燃烧的再旺盛,也总有熄灭的时刻。 再急躁的人,也不会一天十二个时辰连着发脾气。 但仇恨不同。 仇恨不到手刃仇敌的那一刻,都是不死不休的。 若是自己没能完成这报仇的重任,仇恨甚至还可以不断的被继承下去。 就如同父债子还,父死子偿。 一日,一月,一年,一直到一代代人的前赴后继,只为了完成这个使命。 张晓阳与赵茗茗没有仇恨,也没有脾气。 毕竟赵茗茗是他爱慕和倾心的对象。 但对断情人,却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了。 这愤怒中已经带有了些许恨意! 愤怒和仇恨,却是可以互相转化。 如果时常对某一人,或者某一事感到愤怒的话,这般脾气日积月累之后,就会变成仇恨。 断情人的出现,打乱了张晓阳一切的美好愿景。 不但让他颜面扫地,还让自己的面孔彻底的暴露在了赵茗茗眼前。 没有温柔,没有随和,根本就不是一位谦谦君子。 “小家伙口舌干净一些!” 银星说道。 手里握着的金线骤然一紧,张晓阳长剑脱手。 “你还想抢东西?” 张晓阳怒极反笑。 接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随即又把周围桌上的晚盘全部扇到地下摔的稀碎。 俨然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他费劲心力的想把事情闹大,无非就是等着自家老爷子前来给自己出气。 张学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故而皱起了眉头。 本以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这般险恶。 “他太吵了,要不要我把他的嘴和手脚都缝上?” 银星看了一眼还在不断摔打的张晓阳后,对着张学究问道。 “好!” 张学究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在这般瓷器碎裂的声响下吗,却是说话都困难。 张晓阳虽然在摔砸碗盘杯盏,可仍就竖起了一只耳朵听着旁边人的动向。 一听到这连个老东西竟是要把自己封起来,也是有些害怕。 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些许,抬头一看。 那枚银针直奔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大爷饶命!在下错了!” 张晓阳躲无可躲,只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对着张学究和银星不停地磕头告饶。 可是那枚银针,不管张晓阳的身子如何起伏,始终都跟在他的嘴角处。 “算了!” 张学究说道。 若不是方才他在最后关头握住了银星的手,那银针已经穿过了张晓阳的嘴角。 “你个大男人。还不如我有决断。” 银星嘴里嘟哝了一句。 但还是听从了张学究的话,把银针与金线撤了回来。 张晓阳却仍是闭着双眼,磕头求饶不止。 鼻涕混着眼泪,不少都流进了嘴里,却是仍旧不停。 张学究心里有些烦躁。 先前是他那摔砸碗碟的声音刺耳,现在又是这般哭丧的哀嚎。 怎么这偌大的一座狮子楼中,竟是没有片刻一处是安生的。 “起来!赶紧走!” 张学究说道。 张晓阳却是充耳不闻。 张学究连说了两三遍,却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张晓阳仿佛着了魔一般,恐惧占领了他的身躯与精神。 张学究和银星对视了一眼,无奈之下,他只好走上前去,想要揪住张晓阳的衣领,把他丢到门外。 当张学究走近了之后,张晓阳后脖颈处突然闪出一道寒光! “哈哈哈!去死你个老东西!” 张晓阳迅捷的起身,一个箭步朝后撤去。 他的后背上竟是还装了一套机括暗器。 这套暗器用背部肌肉和劲气催发。 总共可射出三指弩箭。 弩箭箭头涂有剧毒。 百步之内,见血封喉。 这手段是张晓阳压箱底的招数,轻易不会显露。 只有他在机关用尽之后,才会行此旁门,以求一击必杀。 这么多年来,从未失手过,也从未有把三只弩箭全都用完过。 只要看到他弩箭的人都死了,那这弩箭也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一个没人能识破的杀手锏。 赵茗茗有些悲凉的看着正得以满满的张晓阳。 就连一阵沉闷如冰山的咋断情人竟是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张晓阳的得以,也随着断情人的笑渐渐停止。 他看到张学究仍旧好端端的站着。 似是个没事儿人一般。 那只弩箭按照张晓阳激发时的体位,应当是正好穿过张学究的胸膛才对。 但现在却好端端的掉在了张学究的脚边。 弩箭的肩头已经破碎。 里面灌注的毒药散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滋滋滋”的声响,宛如一条毒蛇在不停的吞吐信子。 张晓阳再往上一瞧,张学究的胸口处放着一把打开的扇子。 自己那只暗器弩箭,方才应当是搭在了这面扇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晓阳指着张学究厉声问道。 他的声音此刻尖细而颤抖。 像极了戏台子上的旦角。 张晓阳是真的害怕了。 但一个人最后的幻想也被打破之后,就会连一点信心也没有。 此刻的张晓阳,不但没有跪下再度求饶,反而好端端的寻摸了个凳子坐着。 两手撑着桌案,面色煞白。 紧紧的抿着嘴唇,双眼空洞无神。 张学究不动声色的收了扇子。 一步一步朝着张晓阳走来。 张晓阳看着张学究的身形慢慢靠近,身子的抖动开始剧烈起来,最终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 满地的红白之物,空气中弥漫这一股酸臭腐败的味道。 张学究用衣袖掩住了鼻子,转过身去却是不想再理会。 张晓阳呕吐完之后,身子也不再抖动。 却是对这张学究的背影大吼一声,将后背机括暗器中还剩下的两只弩箭,全都射了出去。 这点雕虫小技自是不会让张学究为难。 轻松抵挡之后,手中的白骨扇再度开启,淡然一挥。 张晓阳的身子就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砸烂了窗框,跟一条死狗似的,躺在当街。 “好了,总算是安静了!” 张学究说道。 目光凝视着断情人。 “他是来找我寻仇的。” 赵茗茗说道。 “我正是来让他放弃寻仇的。赵姑娘还是先行离开!” 张学究说道。 赵茗茗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断情人的气势仍旧在牢牢锁拷着她。 只要赵茗茗稍有异样,说不得断情人就会立马出刀。 “你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断情人说道。 “你还记得你拜师是是怎么说的吗?” 张学究问道。 “我记得,但拜师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断情人。这话早先在定西王城相遇时,我就告诉过你了。” 断情人说道。 “不是什么情都能断的。你自称是断情人,可是仇恨难道不也是一种情?如此的执着与复仇哪里是断情,明明是天下第一深情!” 张学究说道。 “我断情,是因为那些曾经的羁绊以及美好总是让我很彷徨,让我没有办法去专注于一件事。后来我才发现,斩断了这些庸俗不堪的情绪,才能让我更快的变强大。” 断情人说道。 “变强大之后腰做什么?” 张学究这却是明知故问。 “杀上列山,屠灭狐族。” 断情人说道。 “所以你才会如此的苛求力量。这倒也说的过去。” 张学究点了点头说道。 “你能理解?” 断情人歪着头,有些诧异。 “当然能理解!你说寻求的太高,导致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需要快速的成长。虽然都说胖子不是一口吃的,但这世上总有捷径不是?傻子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天才却是总可以寻找到捷径。我一直觉得你是天才,无论是武道天赋,还是自身根骨,当年在坛庭中也是盖压同辈的存在。所以对于你来说,找到捷径想必不是难事。” 张学究说道。 赵茗茗却是又听到了“坛庭”两个字。 在与靖瑶的对战脱身之后,这两个词就刻在了赵茗茗的心上。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断情人和张学究竟然也与坛庭有瓜葛。 一时间,她开始担心起楼上的糖炒栗子和那位神秘的小姑娘。 只不过赵茗茗不敢确定张学究是不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若是可以,她倒是很想抓着他把坛庭一事问个清楚。 “我不是天才。我也没有找到捷径。” 断情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怎么没有找到?你都说了斩断这些羁绊和过去的美好能够让你变强,这不就是你寻找刀的捷径?” 张学究摊了摊手说道。 “难道你不是为了让我重新回去才如此锲而不舍的吗?” 断情人问道。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准确的说,就是方才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已经不想了。” 张雪酒说道。 “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断情人有些迷糊。 隐隐感觉自己的师父有些不对劲。 “我来是为了让你彻底了断那些曾经的。” 张学究微微一笑说道。 手上的白骨扇不断开合,很有节奏的发出“啪啪”声。 “了断?如何才能了断?又怎么样才算彻底?” 断情人苦笑着说道。 像是在自嘲。 “你的一切开始,都是在成为我的徒弟之后。一直到那一夜,一直到今时今日。都是因为我。你的未婚妻也是我当了红娘撮合的,而当初也是我让你安静一夜,失了防备,才导致你最终从坛庭叛逃而出。不管是美好的开端,还是噩梦的使然,都是因为我,你说对吗?” 张学究问道。 断情人却是一言不发。 张学究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比的揪心,同时也更加的茫然。 但仔细一想,到的确又是如此。 断情人先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次被张学究说出来之后,心中却是有了一丝松动。 “你这是让我把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 断情人说道。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师傅的意图。 “不,我只是在寻求一个对你我都好的办法。” 张学究说道。 “用你的刀,杀了我。这才算彻底了断了除却仇恨以外的所有情。这样你才算是断情人。这样我才相信你有决心,也有能力,在往后的某一天完成你寻仇的宿命。” 张学究说道。 手中的白骨扇收起之后朝身后一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三章 回头便放手【上】 张学究的白骨扇朝后一扔,立即就被银星的针线凌空接住,稳妥的拿在了手里。 张学究失去了白骨扇,还算是张学究吗? 在断情人的记忆中,这把扇子,师傅是向来不会离手的。 睡觉时不知道会不会放在枕边,但只要他是清醒的,双脚踏实的站立在地面上,这把白骨扇一定会拿捏在手里,不断开合,或者别再腰间,挺胸抬头。 现在张学究手里没有了白骨扇,腰间也空荡荡的。 反而让断情人有些许不适应。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印象,反而是从许多细节中堆叠起来的。 这人爱吃什么饭,爱抽什么烟,爱喝什么酒。 经常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身上又总是佩戴着何样配饰,等等…… 说起一个人,许久不见时,率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一定是这些琐碎的细节。 而后再由点及面的,逐步宏观起来。 到他年岁几何,秉性如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上次在定西王城中的偶遇,断情人并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这位恩师。 匆匆一别过后,发现自己的记忆仍旧是停留在坛庭之中。 眼下倒是个难得机会,让他能够认真的打量一番自己这位久违的师傅。 张学究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衣裤,短打装扮, 和他的名号根本不相符…… 这哪里像是个学究? 倒是像极了那市肆上带徒弟揽活儿的手艺人。 什么泥水匠,盘炕人之流。 天下不成文的规矩,读书人穿长衫,卖力气吃饭的,一律短打。 这道也不算是歧视。 主要是这长衫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干活不是? 日子久了,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不过旁人穿短打,定要系上一根要带。 这腰带不论质地,也不是为了好看。 单单就是因为这干活时往往腰部发力,而力巴或手艺人大多都是没有修过武道的普通人。 长此以往的腰间使劲用力,难免落下什么毛病。 年轻时,仗着身子骨硬,火气足。 有些什么酸疼之感,睡一觉之后却是都能缓解个七七八八。 若是真伤的重了,在铺板上多躺半天,旷几个时辰的功,也能全全然恢复。 都说做事需要本钱,这身体就是力巴和手艺人最大的本钱。 但却是没几个人真心去爱惜…… 虽说没人逼着他们揽活儿上工,可是多躺一个时辰,那少赚的钱或许就够买二两大米一两油。 别看这些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没什么文化,但要论起算这账目,就是这狮子楼的掌柜的也不一定能强的过。 年轻时平明赚钱吃口干饭,到老了就得散财开药喝口稀粥。 向来都是这个循环。 但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老离自己好早,真到了干不动的那一天,却又开始抱怨自己年轻时为何那样拼命,没有节制。 张学究比先前在坛庭是要清瘦了不少。 皮肤也要黝黑了不少。 这些年,他穿行在五大王域之间,日晒风吹的,不比那些真正的手艺人少。 好在他是武修,且武道境界不低,否则哪里还有这样的精气神? 站在那里,好似一快铁条,笔挺笔挺的。 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却是要比旁人穿靴子还要精神。 双脚下犹如那老树生根,无论何种力道,都不能让他移动半寸。 瘦小下来的面庞,反倒是让张学究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在坛庭中时,这位昔日的最强庭令,养尊处优的,还是有些富态。 断情人把脑海中的画面和眼前所看到的,两头一对比,顿顿时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感慨的倒不是说张学究的变化,而是自己这一对师徒,本来和和睦睦,美好无限,却是又在旦夕之间沦至此。 这些年来,他也曾遭遇了坛庭的追捕,数度横刀力战。 好在最后总是能否极泰来,化险为夷…… 身陷囹圄,脱困而出,是好事。 至少对除了断情人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毕竟谁不想在绝境中的最后一刻扭转乾坤,逃出生天? 但对断情人不是。 每一次冲出重围,活的新生之后,都让他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宿命就是复仇。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得了,即便是神仙如坛庭也不行。 于是这种宿命的情感,就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直到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断情人自己从未如此思考过,毕竟这当局者迷。 可是张学究却认真的反省过。 他的好徒弟变成现在的断情人,所有人都有责任,整个坛庭都逃不脱干系。 就像一杯酒若是在还未喝到嘴里时,酒盏就落地摔碎,酒汤也四溅喷洒,那并不能责怪喝酒的人手上的力道没有拿捏真确,握紧酒杯,而是这人间中的所有因果,所有力量,都在处心积虑的将这酒杯打翻在地。 喝不上酒,不怪酒,也不怪人。 虽然说不上究竟应该怪谁,可是天地之间的一切因素仿佛都有责任。 断情人的诞生,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坛庭庭卫玩忽职守,放进了一只九山异兽狐族。 之后张学究这位师傅,却是又过于相信自己的徒弟而在他最需要开导与陪伴时,默默离去。 终究,坛庭对他的追捕,让他一步步的走到如今,再难以回头。 这些并无人刻意安排,但却要比戏子的台本中写的还要出奇。 张学究还是会经常自责。 起码他的过错不可谓不小,这也是实情。 “你还是老了!” 断情人把张学究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的反复看了好几遍后,终于开口说道。 “我一开始,就不年轻。” 张学究说道。 说完轻轻一笑。 他比断情人大了二十有二,完全是可以当爹的年纪。 何况张学究也未曾婚配,没有子嗣。 在坛庭中时,却是一直把自己这位徒弟当做嫡长子对待。 二人即是师徒,亦是父子。 “主要是,你有白头发了。” 断情人接着说道。 张学究眉毛一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张学究嘴里念叨了一句。 这是通今阁中一位先贤的词作。 可笑他张学究英武无双,到最后还是逃不脱这竖子俗人的七情六欲,多愁善感。 右边还比左边好些。 左边鬓角,已然几乎全白。 “你这华发长得太不对称了。” 断情人说道。 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能是因为我左边的太阳穴时常突突的跳着疼,我就用手压住吗,然后不停揉搓。” 张学究说道。 “这和白头有什么关系?” 断情人不解的问道。 “搓揉的多了,不就会掉色?” 张学究笑着疏导。 断情人听后显示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找你这么说,头发白了是掉色。那人来了又是什么呢?” 断情人问道。 “人老了,也是掉色。心掉色。就像树一样,根伤了,死了,枝叶自然也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张学究说道。 “我现在,算是什么颜色?” 断情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后问道。 “你没有颜色。要算,也只是旧颜色。” 张学究说道。 “颜色还有新旧之分?” 断情人问道。 “当然有!新颜色的冲击力要比旧颜色大得多。旧颜色无论在当时有多么的绚丽夺目,光彩照人,但毕竟已经旧了。就像是一件蒙尘的嫁衣,大红色和烫金边虽然还在,能看见,但还是欠了些火候。” 张学究说道。 “葬了的嫁衣,洗一洗还能干净。旧颜色一水洗,岂不是都要融化在池中?” 断情人说道。 言语中竟是有些伤感。 “这就是你不愿意去洗的原因吗?” 张学究问道。 “我宁愿它是旧的,起码还能存在。虽然新的好看,都能旧的就是旧的,勉强洗出来,也不是当时的感觉了。” 断情人说道。 张学究点了点头。 “我站在你面前,可否点亮了一些颜色?” 断情人面无表情。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不能回答。 很多事,一旦开了口子,就如同大堤被洪水冲垮一般,一泻千里…… “你走。” 断情人侧过身子,对着张学究说道。 “我走去哪里?” 张学究问道。 “随便去哪里都好,只是我们不要再见面。就当是我死了,或者是让我自生自灭。” 断情人说道。 他只想这么一步步的走下去,走到哪一步,就看他的命数和造化。 “你劝我放下这执着的复仇之心,那为何你不先劝劝自己这执着的阻挠之心?” 断情人接着说道。 张学究听闻此言,心中骤然一颤…… 他总觉得断情人是执迷不悟,想让他迷途知返。 毕竟这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但到头来,自己和断情人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让徒弟重新回归,他也离开了坛庭,也曾遭受坛庭的追杀,甚至还和自己的平生挚爱不告而别。 那他和断情人又有什么两样? 自己岂不也是个断情人? 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比断情人更加冷静沉稳,理性客观。 可以蜗居在定西王域,丁州,集英镇那个小地方许久,也能直入王城,与定西王霍望相对畅谈。 这份定力和气魄是断情人所没有的。 “其实,我也是断情人……” 张学究说道。 “这世上断情人多了。人总是先上心,再断情。伤心人远比断情的多。不过伤心或许还会好,断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但断情人也绝不止你我两个。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说自己也是断情人。” 断情人说道。 言毕看了一眼站在张学究身后的银星。 他对银星也很是熟悉。 当年在谈听虽然见面交集不多,但终究是自己的准师母,对他也颇为温柔照顾。 要说起那些旧颜色中到底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银星一定能算得上一份。 “我的儿!谁把你伤成了这副模样?!” 狮子楼外的长街上,一位华服老者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看到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坐在街边像是个乞丐一样的张晓阳后关切的说道。 张晓阳寻着声,很是茫然的抬头。 双眼中一片空洞,有些呆傻。 当他彻底看清来这是谁的时候,这次痛痛快快的大哭了起来。 这华服老者,看上去年龄比张学究还要大了不少。 张晓阳定然是老来得子,对其甚为溺爱。 “阳儿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爷子说道。 先是用手把张晓阳凌乱的头发略微捋了捋,而后却是又问随从们要来一方丝帕,把他脸上混着泪水的污泥一点点的全都擦干净。 只是张晓阳的哭声却仍旧不停歇。 反而一声比一声高。 “他不是已经安静好久了……” 张学究很是郁闷的看向外面说道。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小的见了老的,岂不是要多哭哭?这么一哭,没理也成了有理。” 银星笑着说道。 心爱的人站就站在眼前,这哭声传到耳力也会极为动听的。 “唉……若真论起来,还是咱们理亏在先。” 张学究说道。 “你想怎么做?” 银星问道。 虽然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就连狄纬泰见到她,也是礼数倍至。 可一个女人先前再如何强悍,只要她的心中有了一个男人,那就会不由自主的去依赖。 以前的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敢爱敢恨,全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十不存一。 手刃千百条人命的女魔头,女煞星,在情郎面前,一定也是柔情似春水,不烫不凉,乖巧的跟个正在打瞌睡的小猫咪一般。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银星还未与张学究冲锋的日子里。 遇到这般场景,定然是大喝一句聒噪! 而后用银针金线,把张晓阳嚎哭的嘴缝的结结实实。 若还有心情性质,指不定在他老爷子以及赶来的随从们的脸上,一人再送一朵荷花。 绣荷是银星最擅长的。 荷叶有几片,纹理呈何种走失,心蕊如何包裹,全都了然于胸。 中通蔓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张学究问道。 “好,我知道了!” 银星回了一句之后,转过身去,款款走向狮子楼外。 每当要花钱的时候,张学究总是很惭愧…… 一个大男人,身上却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想当初答应定西王霍望,当那汤中松的问道师傅时,就应该狮子大张口的要写银钱。 不过那时的他,并不觉得这钱有何用。 在集英镇上虽然发愁过,但好歹他那一笔臭字还能换个酒钱,便也就这样得过且过了下去。 虽说送汤中松去往博古楼时,定西王府从账上支取了不少银两,全都归张学究用。 只是他在离开博古楼时,把这些银两都留给了汤中松,自己却是一点儿没剩。 一则是他不愿意去占人便宜,二来张学究觉得汤中松这孩子着实有些可怜…… 结果最后,就是自己落到了这般窘迫的境地之中。 出了博古楼一直到到现在的花销,都是银星来负担的。 他不好意思问银星究竟还有多少钱,但却是此生第一次对赚银子动起了心思,觉得着实是该找一个来钱的差事做做。 不然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的故事,可是不少。 他张学究才不要火烧眉毛了,才临阵磨枪。 银星走到了街面上,看着那张老爷子仍旧在不断的安慰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竟是想要发笑。 张晓阳看到银星走了出来,连忙抬手指着她,嘴里呜呜的,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先前他被张学究一扇子拍出来时,却是脸先着的地。 不断两个门牙摔劈了,后槽牙也摔断了好几颗。 把嘴里面划拉的到处都是血口子。 一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却是唾液混着血水就滴拉在衣服的前襟上。 张老爷子看到银星的身影,再结合儿子的举动,自是知道这人想必对此事有不小的瓜葛。 不过张老爷子能吃手空拳的打拼出这么一番事业,想必也不是个凡夫俗子。 做事一码归一码,都有他自己的计较考量。 “敢问夫人有何见教?” 张老爷子拱了拱手问道。 着实是滴水不漏。 即便真是这她把自己的儿子打成了这般猪头模样,却是也该先礼后兵,听听对方到底是个怎生说法。 人外有人。 这处镇子太小了…… 万一草率之下开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那对于整个张家来说也是一场灭顶之灾。 尤其是这银星,气度不凡。 衣着打扮虽然和张学究一样素朴,但那股子气势不是粗糙的衣裳可以遮蔽的住的。 岁月在银星的眼角和嘴角,虽然也留下了不少沧桑的痕迹。 但却是让她变得更加富有韵味。 成熟的美妇身上,总是有许多小姑娘所不具备的气质。 小姑娘们,青春年少,说到底不过占据了“年轻”二字。 但若是没有底蕴,这美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连那旧颜色都留不下来。 唯有银星这般,内外兼修。 方才能做到斗转星移间,沧海桑田后,而红颜不老。 犹如陈旧,越发的浓郁醇香。 或许不如年轻的姑娘那般乍看经验,但若是细细品味起来,方才会令人流连忘返。 “阁下想必是他的父亲?” 银星回礼后问道。 “在下正是。” 张老爷子眼见对方如此的淡定自若,心里也是加上了十二万分小心。 “你儿子的确是我们伤的……这事我们理亏。还阁下划出个道儿来!” 银星说道。 还把先前用银针金线卷走的张晓阳的配剑换了回去。 张晓阳看到自己爱剑的剑身上竟然有个真眼,更是心疼不已…… 说不得,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却是又哭了起来。 张老爷子听着背后传来儿子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也是极为酸楚心疼…… 又听银星口口声声说,这事儿却是她理亏,让自己划出道儿来,顿时就有了底气。 张家虽然不是什么门阀大族,但在这镇上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日他张家的独子被人打成了一条死狗。 这面子若是不讨要回来,想必以后成天都有人敢来狮子楼闹事,什么牛鬼蛇神也能骑在他张家脖子上拉屎。 “既然夫人承认与此事有关,也自认理亏,那却也说不得我要为我儿讨回公道了!” 张老爷子抖了抖衣袍,振奋精神说道。 “阁下想要如何解决?我建议咱们还是善了的好!” 银星眯着眼说道。 言语中竟是捎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这让张老爷子更是不满! “善了?先不说我儿子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就说这狮子楼这么一闹腾,怕是两三天都没法开张,这损失你可赔得起?” 张老爷子盛气凌人的说道。 在儿子的嚎哭面前,他终究还是失去了理智。 “你总得先报个价,我才知道能不能配得起!” 银星说道。 依旧是平稳如常。 “狮子楼的损失,十万两银子!” 张老爷子说道。 楼内的张学究听到,也是打了个机灵…… 这张老爷子可是真敢要! “张学究,此事终究还是因我而起。若是真要如此解决,也得算我一份才行。” 赵茗茗说道。 “赵姑娘严重了。我师徒俩说了这么久,想必你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何况老头子我已经对你道过谦了,若是再欠你一份人情,我可是还不起!” 张学究对着赵茗茗苦笑说道,连连摆手。 赵茗茗也觉得事到如此真是太过于奇妙…… 除却断情人外,张学究与银星,包括自己,却是都可算作是这天地间的绝顶人物。 都能三个决定人物凑在一切,最终的下场却是为了十万两银子而发愁。 赵茗茗觉得自己的父亲说的果然没错。 人间什么事,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好,我答应你!” 没想到,门外的银星听闻后,略微思忖了片刻,就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我儿的伤势,一百万两!” 张老爷子侧身指了指瘫坐在地,抱剑大哭的张晓阳说道。 “虽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到阁下这天着实有些太高了些!” 银星说道。 张晓阳也是武修之人,况且张学究出手既有分寸,只伤及皮肉,没有碰到筋骨。 以他的素质,配合上好郎中的方子,内服外敷,不出百日,定然能完好如初,且这花费最多不会超过万两。 可是这张老爷子一开口,就是抬高了百倍。 这让银星如何能忍? s:///book/8/8939/73256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四章 回头便放手【中】 “这狮子楼虽然宝贵,也是我张家老爷生存和立足的本钱。可是这人命无价!我儿一好端端的俊秀后生,却是被你无缘无故的打成这样。要不是看在你还是个讲理人的份上,我连这价码都不会开!” 张老爷子说道。 “不开价码,那要开什么?” 银星冷笑着问道。 先不说这一百万两银子她有没有,就是有,她也定然不会给。 人活一口气,武修之人更是如此。 即便是女子,身上的血性也要比常人强得多。 “血债血偿!你打掉了我儿几颗牙,我就拔下你几颗牙。你让我儿流了多少血,我也让你流多少血。” 张老爷子说道。 “你儿现在还衣衫褴褛,莫不是也要把我的衣裳撕扯成一条一条的?你是要寻仇还是耍流氓?!” 银星正色说道。 张老爷子看了看自己儿子张晓阳的落魄样子。 腰带断裂,敞胸露怀。 洁白的胸膛上还糊着不少的泥泞与血污。 裤脚高高的卷起,阿膝盖下的小腿都搂在外面,青一块紫一块的。 双脚上的鞋不知怎的也丢了一只。 还在脚上的这只,前后的勾画也被蹂躏的稀里糊涂,看不出个样子来。 若是可以,张老爷子还真想让银星也变成这般模样。 奈何银星终究是个女子…… 张老爷子自己又是这镇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什么也不能当街做出这等不雅之事! 他偏着头看了看狮子楼里面。 张学究仍然在与断情人说着什么。 当张老爷子看到赵茗茗时,心中才尽皆了然…… 想必是自己这儿子色心又起,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这才引得别人出手相助。 张老爷子倒是很自然的把赵茗茗与张学究和银星三人联系在了一起。 至于那断情人,却是被门柱挡了视线。 他哪里能料到眼前的事根本不似他想的这么简单。 “你这女人也好没教养!” 张老爷子愤愤的说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需要什么教养?” 银星调侃着说道。 却是把张老爷子的每一句话都堵的死死的。 虽说银星根本不认同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反而会他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单凭这一点上,她就比张学究灵活得多。 “巧言令色非良家!我定要将你拿下去报官!” 张老爷子说道。 跟随他而来的人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从博古楼出来的这一路,因为有张学究在身边,银星总是觉得颇为舒心。 可这两人都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里走过来的人。 像这般闲适的时间,着实还从未享受过。 一下子却是又觉得很是空虚。 银星也知道在张学究的心中,断情人始终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唯有把这道心坎铲除,填平,她和张学究才能毫无顾忌的长长久久。 但这两人只是遥遥的追寻,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能让她打得起精神的事。 现如今,看着对面那群人明晃晃的刀光,银星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激动。 “女孩子家打打杀杀不好……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银星自语道。 还伸手拍了拍自己极为突出的胸膛。 张老爷子听到银星这话,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一个疯婆子! 明明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自己是女孩子…… 银星自然是看不穿张老爷子的心中所想,不过她一转念却是想起自己的爱人就在身后,那还何愁嫁的出去嫁不出去之说? 那无非就是个名分罢了。 而她向来都是务实不务虚。 只要能这般生活下去,都是江湖儿女,又何曾在意过那些礼教大防? 张老爷子看到银星先前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会儿却又突然开心了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让他越发的一头雾水……就连后脊都开始微微发凉,冒出冷汗,只得催促着随从们赶紧动手。 长街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继续拖延下去,张老爷字本人连同他的狮子楼,以及张家,却是都丢不起这个面子…… 张老爷子大手一会,十几号人就叫嚣着冲了上去。 银星仍旧立在门口岿然不动。 他们从长街上奔来,还需爬上三级台阶,才能贴近银星的身子。 即便手中握着刀,想要上到银星也仍需上踏在第二级台阶上才可以。 银星看着他们即将踏上楼梯时,右手一翻。 一枚极细极断的银针出现在了指尖。 这枚银针纤细到太阳的光芒照设在针上,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方反光。 张老爷子显然也是位武修,他看到了银星的手中似乎是拿捏着什么东西,眯着眼,却是也没有能看清。 再加上他这边儿的人黑压压的一群,蜂拥而至,很快就把银星的身型遮挡了起来。 冲在最前面的人,刚刚抬起右脚,准备落下踏在台阶上时,银星的手动了。 她将手中那枚极细,极短的银针朝自己身子左边一掷,针鼻上牵引这的一根金线瞬间就在台阶上拉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 张老爷子站在最后方,看着自己的人莫名其妙的犹如积木倒塌一般,层层叠叠的向后倒去。 最前面的人,打着趔趄,压倒了后来之人。 众人手上还都握着出鞘的刀,一时间,血腥四起,竟是还几个人被身后自己人的刀锋所误伤。 举头一看,银星人就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就姿势也没有丝毫的变动。 反观他这边的人,却是一个个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揉腰的揉腰,嚎叫的嚎叫。 张老爷子看在眼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围观的人们也开始发出一阵阵哄笑和唏嘘。 一群大男人围攻一个女子,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即便是拿下,也难免会遭人诟病。 可是现在倒好,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不说,反而被如此大大方方,敞亮痛快的羞辱了一番。 张老爷子气的咬牙切齿,右手也慢慢的移向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嘴上还在不断的吆喝着让那些随从们赶紧爬起来。 他们多在地上躺一刻,张家的颜面就会因此而被折损好几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张老爷子白手起家,现在最害怕的不是穷,而是旁人看不起自己。 宁愿人后受罪,他也要人前显贵。 可是这些随从,个顶个的都是花钱雇来的。 哪有人真的会给他张家卖命? 无非都是为了挣些银两,吃顿饱饭。 有了富余,再娶个媳妇,盖间新房,养家糊口罢了。 他们算的门儿清! 出工不出力,拉大旗作虎皮的活计,抢着去干。 现如今,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个易于之辈。 若真是惹急了,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他们才不会如此痴顽的继续上前。 张老爷子读书不多,但很是通晓这人情世故。 他也知道自己这群无利不起早的随从们都是些什么德行,不过有句话却是出现在他的脑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钱给的到位,鬼怪都能来推磨,还担心这人不给他干活儿吗? “只要拿下这疯婆子,赏银五百两,升为张家护院总管!” 张老爷子朗声说道。 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这也是下了血本了。 五百两银子,对于张家来说,也着实不能算是个小数目。 不过若是真有人敢于冲上前去,还拿住了银星,那这五百两就算是没有白花。 反而更选拔除了一位足以胜任护院总管的猛士。 其实原本的护院总管,就在那群人中。 嚎叫的最响的那位就是了。 不过他倒也还算是忠心耿耿,方才提着刀,冲在最前的头的就是他。 只不过最先摔倒的,却是他身边之人。 冲锋在前,那是给自家老爷,张老爷子看的。 逢场作戏罢了。 等到了近前,他却是把左右人的一把推了上去。 等看到势头不对,他便也装腔作势的倒在地上,和众人一道揉捏着身子骨,不断的哀嚎着,仿佛受了多重的伤一样。 实际上除了衣衫沾了点浮灰以外,浑身上下就连一点磕碰都没有。 这会儿他一听老爷这么说,心里开始飞速的计较起来。 毕竟他的余光已经看到身边有几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先不说这张家护院总管的待遇有多么优厚! 单单是那五百两银子,就足以够他好好地潇洒数日再讨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儿。 要知道其余这些普通的护卫,每个月的月钱多的也不过二两银子左右。 他们还要喝酒赌钱,逛逛什么青楼楚馆。 一年到头省下的,却是连娶个寡妇都不够…… 如此重赏摆在前面,焉能没有心动之理? 但他更多的考虑则是自己这护院总管之位能不能保住。 若是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丢了这铁饭碗,那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 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张老爷子朗声说道: “老爷,不用赏钱!看我三刀之内,就把这臭娘们拿下!” 说完就转过身去,提着刀再度冲上前。 “三刀,你可说准了?” 银星笑着说道。 这护院总管看着银星的笑容,心里却是有些发毛…… 虽然银星笑起来很是好看,也极有韵味。 但此刻看在他眼里,丝毫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唯有止不住的心悸。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色厉内荏的喊道: “说三刀,就三刀,超过了三刀,我是你孙子!” “好,你上来!” 银星点了点头说道。 手腕翻转,却是撤去了拿到横在台阶上的金线。 这些变化,凭借护院总管的眼里根本看不出来。 只见他大喝一声,终究是鼓起勇气踩在了狮子楼门前的第一级阶梯上。 狮子楼,这位护院总管来了起码不下百余次。 门口的三级阶梯,闭着眼睛都能上下自如。 此时此刻,却是他觉得最难熬的一次。 短短的三级台阶,在他眼里却融通万丈高山一般,不可逾越。 银星站在最高处,笑盈盈的看着他,宛如一位山神圣母,正准备给他这位不速之客以加倍的磨难。 护院总管闭着眼睛踏出了一地步,却是只有脚尖着地,脚掌与脚跟尽皆都是悬空。 “你这样走,岂不是得从晌午磨蹭到黄昏?” 银星说道。 人都怕激将,何况护院总管也看到身后的同袍们,已经逐渐站了起来。 好像也就是跌了个大跟头,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当下却是又觉得银星只不过又是在故弄玄虚罢了。 手上根本不见真章! 于是他愤愤不平的一脚才踩实,紧跟着又是一脚踏出。 转眼的功夫,他已经到了第二级台阶之上。 如此距离,算上他手上的长刀,已然能触及到银星的身子。 也就在此时,他出了第一刀。 这一刀的角度有些刁钻。 明明看着是朝银星饱满的胸膛横砍而来,但却又在中途变招,最后从右肩至左下斜劈。 只不过这刀锋在即将劈砍刀银星身子还不到一寸的距离是,忽然被一股距离弹看。 连带着吃到的这位护院总管,却也被反震之力惊的连下两级台阶,重新站在了街道上。 “嘶……” 右手虎口酸痛,隐隐有些血色…… 若是方才再用力一份,说不得右手已经不能握刀了。 “还剩两刀!” 银星对着他深处两根手指说道。 虎口处传来的痛楚之感,激起了此人的凶性。 一言不发的,挺刀直刺。 “当当!”两声传来,他的刀总是在最后一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弹开。 这两次与第一次不同,甚至还出现了金铁相交的之声。 这女人身上的到底有什么古怪? 护院总管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第三刀他可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不但是肉身的力量催发到了极致,体内阴阳二极也被他榨取的一点儿不剩。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认真的使出开天辟地般的一刀。 但最后的结果仍旧是败北…… 不断他的刀断成了两截飞了出去,上半截碎裂的刀身正好向上弹起,插在了上书“狮子楼”三个大字的匾额之上。 张老爷子看着匾额上的那半段刀身,犹如是插在他的心中无二…… 护院总管看着自己的半截断刀也是愣了愣,继而才抬头注意到了已经被毁坏的牌匾。 断裂的刀身插在牌匾上,造成了一道细长的裂痕,随着刀身不住的晃动正在缓缓变宽,延长。 终究是将这“狮子楼”这块气派的牌匾一分为二。 断裂的牌匾掉落下来,砸在护院总管的左右。 烟尘飞扬,把整个世子楼的门口都笼在了里面。 护院总管不知在想什么,在烟尘中还睁大了烟,张大着嘴。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异样。 竟是忽然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好想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刚刚牵起了他的手,娇笑着让他带自己去镇外踏青一般。 可惜好景不长。 这温暖的却是变得越来越激烈起来。 在片刻的功夫,就如同被一壶烧开的滚水浇洗一般。 随即他的笔中也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和他老家过年时宰杀年猪后,用开水的烫毛的味道一模一样。 春天还未过万,离年关还早。 空气中怎么会传来这样的味道? 这镇子并不富裕,惟一的屠户杀一头猪可以足足买上半月有余。 现在还未到月中,根本每到那屠户杀猪的时间。 即便是这几日卖得快,味道也根本喘不过来才对。 屠户的肉摊在镇子最西面,当时还专门找了个懂行的先生算了算。 那先生说万物皆有灵,屠宰本就是杀生的活计,天道难容。 放在西面有助于让这些牲畜早归轮回,屠户自己也不用背负太大的孽障。 说起来这屠户还是他护院总管的一位远方表情。 也正是仗着他的名头,才能垄断了这一座镇子的肉铺生意。 当然是会对他这位大哥的话言听计从。 护院总管在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通后,右手已经开始有些灼热的刺痛,他这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右手的大拇指竟然只连着一点点皮,像个风铃版掉在那里,滴溜当啷的。 森白色的断骨混着血沫和肉渣,在阳光下红彤彤的,竟是还有些好看。 护院总管的费了老大的气力,这才把自己的目光从断指上移开。 他惨淡的看了一眼银星,随即双眼一翻,朝后跌倒,晕死了过去。 那断指被他压在屁股下面,就连最后一点皮也裂开了…… 张老爷子看到自己的护院总管身下冒出了一滩血,心知大事不好,赶忙让左右去将其搀扶回府。 一人将其背起后,另一人还不忘战战兢兢的捡起他那断掉在地的大拇指。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却是半点都不可舍弃。 即便是接不回去了,也得有个妥善的安置才行。 这一下子,更是无人敢于上前。 五百两银子虽然多,护院总管的之位也不可为不低。 可是再多的钱,再高的之位却也不如一个健全的身子骨! 娶媳妇生娃固然极为美好…… 但就连寡妇却也不愿意嫁给个残疾不是? 为了些许银钱,就把自己的往后余生断送进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得…… 张老爷子脸色越发的难堪,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夫人如此心狠手辣,莫非是欺我张家无人?” 张老爷子说道。 “不敢。向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况且明明是他有言在先,要三刀结果。在下也不过是自卫罢了。” 银星说道。 张老爷子无言以对。 这话,的确是他的护院总管说的。 而刀,也是他先出的。 人家就那么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动都没动,可是三刀过后,却是这般下场,谁又能想的到? 张老爷子现在却是谁也不恨,只恨自己,和自己那儿子。 恨自己有眼无珠,花钱养了一群绣花枕头般的酒囊饭袋。 恨他儿子不学无术,成日里游手好闲的惹是生非! 不过说到底,儿子是他生的。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 当儿子的对这人间初来乍到,怎么分得请任何道理? 只有本能罢了。 人的本能就是生存。 吃得饱,不饿死。 穿得暖,不冻死。 活着就好。 张晓阳这般的条件,自是不用担心温饱。 如此基础的生活条件,早已在张老爷子的打拼下全然满足。 只要能活下去不死,人当然就会有了其他的需求。 喝酒,赌钱,女人。 等等。 然而这些癖好,却是需要人教导规劝的。 张老爷子没有尽到自己一个当爹的义务与责任,现在这般马后炮却是也无济于事了。 “你个逆子!看看你惹出热事端!” 没曾想他心中却还是气不过。 反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了张晓阳的脸颊上。 把他原本几颗松动的牙齿,彻底打了下来。 “呸!逆子?我还说你逆父!” 张晓阳跟着脖子说道。 张老爷子被气得双手发抖,指着张晓阳半时天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我有什么错?你说我惹祸,你有没想古我可能从未渴望活过?你说我喝酒闹事找女人,你若是不生我,我哪来的这些机会?自己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把我冷不丁的弄出来,到头来却是责怪我不成人?你可曾想过我根本就没想过当人?就没想来过这人间?” 张晓阳却是越说越起劲。 这些情绪不知预计了多久,在此刻却是一股脑的尽皆发泄了出来。 “你给我回家!” 张老爷子着实在停不下去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若是让张晓阳在继续这般大放厥词下去,他恐怕在这镇子中都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回家?我没家!我家在酒里,在姑娘们的胸脯上。酒起码让我开心,姑娘们的胸脯枕着软绵绵的,家里有什么?你都不回家,评审还要让我回家?” 张晓阳说道。 说着说着,却是又哭了起来。 “把少爷带回去!” 张老爷子背过身去,对这随从们吩咐道。 一听这么好干的活儿,还能远离这处是非之地,那些个人顿时争着抢着上前来。 即便这张晓阳挣扎的再兄,也架不住七八个大汉的胳膊腿一起发力。 张老爷子看着自己儿子远去的身影和他嘴中仍然传来的咒骂与微词,苦笑着。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觉得比现在更加的失落,无助过。 突然间,觉得什么对他而言都没有了意义。 什么狮子楼,什么张家,什么颜面,统统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你要去哪里?” 银星问道。 她看见张老爷子竟是也要离开。 “我……我要回家。和我儿子一起回家。” 张老爷子说道。 “你儿子虽然混账了些,但方才那番话,我一个局外人听来倒是很有道理。洗澡前都得先脱了衣服当做准备,那当爹难道就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你对你儿子,却是连那草原王庭中的人对待自己牛羊马都不如。” 银星说道 手中银针出手。 张老爷子反映过来时,胸前的衣襟上已经被金线缝住了一张银票。 面额十万两。 s:///book/8/8939/733367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五章 回头便放手【下】 张老爷子看着胸前的银票有些出神。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却是对着银星深深鞠了一躬。 银星看到张老爷子准备低头,心下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也未多停留,径直的转过身去,准备回到狮子楼内。 在进门之前,却是把断成两半掉在地上的那块“狮子楼”的牌匾用金线缝合好,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银星这手艺可是真绝! 经过她手一番修复之后,看上去却是没有丝毫的痕迹,就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虽然还有一道细长的列横,但若是不看的仔细,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银星问道。 “他坐着,我站着,什么都没聊。” 做完这一些之后,银星这才莲步轻移,重新走进了狮子楼中。 “你们在聊些什么?” 银星说道。 “积累了十来年的宿命,岂是几句话之间就能够解决的?” 张学究说道。 “我以为你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银星说道。 “我看你方才那事解决的如此痛快透彻,还想问你拿个主意。” 张学究很是无奈的反问道。 “那就这样一个坐一个站,当然是更解决不了问题。” 银星觉得不可思议。 张学究在她的心中,向来都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张学究说道。 “问我?” 道理就那么多,谁不知道? 就算没读过书,多活几年的人,也能把天下的道理知道个干净,却是根本没有必要再重新说道一遍。 他认准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去更改。 何况张学究也不喜欢争辩,掰扯。 一个时辰,还是一年,都是一个结果。 与其去花费一个时辰甚至一年的时间去掰扯清楚一个道理,不如想到了,想通了,立马就去做。 这样的重复只能带来无休无止的争吵,根本解决不了任何实际的问题。 而那极为可贵的光阴,就在这样无意义的争吵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若什么事都在脑子里盘算个不停,那一辈子恐怕都难以迈出一步。 何况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可能是一条阳关大道,笔直的向前走就能一片光明。 付诸于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无非是平白无故的增添了许多浪费与徒劳罢了。 这样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学究是根本不会去做的。 方向是要不断修正的。 一条道走到黑虽然可以说很有屹立,但归根结底,使的都是傻力气。 即便到头来两手空空,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该做的无用功。 年轻时,气盛。 热血难凉,或许还会一拍脑门儿就去做了些什么。 这种浪费,更多的却是一种尝试。 没有走过,怎么知道走不通? 这些早就在一出生就安排好了的。 年轻的时候,许多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 但凡遇到些超脱的事情,立马就会变得束手无策。 于是乎,整个人也会变得束手束脚,毫无魄力,登不得大雅之堂。 张学究一直很厌恶那些人云亦云的经验之流…… 那些空谈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如果真的有人照着去做,那他一辈子都脱离不开那经验的束缚。 他必须很小心的去规划。 旁人对每一天的计划,他都要精确到每一个时辰。 但如今,张学究已经到了这般年纪。 能让他用来浪费尝试的时间已然不多。 就算是和断情人一言不发,这种感觉也让他很是回味。 人都是恋旧的。 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散漫。 可是眼下,他却是就现在很静静的站着。 满天的流光红云也不够回馈这一天的温柔。 就算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不回头,不放手。 哪有人能真正断情呢? 每当那夕阳,沉下去的时候。 断情人闭上了双眼,忽然说了一句。 “是啊,很安静……” 但恋旧的人,依然会恋旧。 “好安静啊……” 之片刻的功夫,断情人却是又烦躁的睁开双眼说道。 张学究看到的他的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张学究说道。 “这安静的,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没有彷徨。我怎么会彷徨?” 断情人冷笑着说道。 “你在彷徨什么?” 张学究问道。 “人所炫耀的,都是缺少的。急忙否定的,一定是存在的。” 张学究说道。 这后半句话,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 仿佛是在提气一般。 “或许……等你老了的时候看看,看看和我是否一样。” 张学究耸了耸肩说道。 “是不是人老了都会啰嗦?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平静的说道理。” 断情人说道。 张学究知道他话中的含义。 这位徒弟,是决计不会让自己老去的。 “我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断情人说道。 张学究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对银星说道。 银星点了点头,走去柜台出取酒。 他定然是会在自己真正老去之前,就了断了余生。 “帮忙拿些酒来。” 以前的张学究可是滴酒不沾的。 除了在他大婚的当晚喝满脸通红以外,他从未见过张学究饮酒。 “你要喝酒?” 断情人差异的问道。 “我一直喝酒,这点倒是没有变。” 断情人说道。 “人总是会变得。就像你现在是断情人,而我也不再是张羽书。张羽书不喝酒,但张学究喝。虽然喝的不多,但每天总是要喝些的。” 张学究说道。 “那你为何没有责备?” 断情人好奇的问道。 “在坛庭时,起码有三五次我都在你身上闻到了酒味。” 张学究说道。 这说话之人,不能太陌生,也不能太熟悉。 太陌生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客套吹捧。 对于这些往事,他虽然嘴上说着毫不在意,但心底里还是很感兴趣的。 亦或是他感兴趣的不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而是渴望有个人能好好的陪他说说话。 但第二天酒醒之后,想起昨晚的热闹,面对的却是加倍的空虚。 还不如不欢而散来的干脆,起码还能积累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 两个人吹来逗去的,要么喝成了酩酊大醉,要么就是不欢而算。 酩酊大醉至少要比不欢而散好得多。 就算是相对无言,面对面坐着,也不觉得尴尬。 这样的关系固然令人羡慕,但对于断情人这般渴望交流的人而言,却是第一个要摒弃的选择。 可若是太熟悉了,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之间彼此知根知底,毫无可以分享的话题。 岂不是刚好满足了他那般不太陌生又不太熟悉的荒唐要求? 世间恐怕在也难寻到这么一个人。 张学究他曾经很是熟悉。 经年未见之后,现在又多了几分陌生。 可现在张学究就在眼前,却是不需要去寻。 而他不但有时间,还想要聊天。 就算寻到了,这人也未必有时间。 就算有时间,他也未必想要聊天。 张学究说道。 他也挪了一个凳子坐下。 真可谓是天赐良机,着实难得! “我虽然不喝酒,但我从没有觉得喝酒是一件坏事。” 断情人反问道。 他极为热衷于如此的说话方式。 刚好是断情人的正对面。 “不是一件坏事,你为何要那样抵触?” 张学究说道。 “你的癖好和习惯是什么?” 虽然每一句听起来都很呛人,但却又说到了点子上,让对方屋里回击。 “不提倡不代表禁止。只要该做的事情没有耽误,那单核无妨。我只当是你的一个癖好习惯罢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癖好与习惯。” 张学究说道。 却是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酒杯。 断情人问道。 “以前似乎的确是没有……不过后来我不是培养出来了一个?” “什么都是可以培养的。难道你以为这改变,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吗?” 张学究说道。 “我以为这癖好是与生俱来的,就静静的待在那里,等着你去发觉。却是没有想到这癖好竟然还可以培养!” 断情人说道。 “为什么反复说我老了?” 张学究有些不乐意…… “你真的老了……” 断情人听完后凝视着张学究,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因为你在真的开始说教了。” 断情人说道。 男人不愿听“老”字,就和女人不愿意听“胖”字一样。 说不上是禁忌,但总会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银星端着酒杯款款走来。 途中对这赵茗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却是赶紧离开。 “我说了,你听进去,照做,才是说教。若只是我自己这般一言堂,那只能算是闲谈胡扯。” 张学究摆了摆手说道。 赵茗茗对这银星说道。 这样的事,也不能强求。 赵茗茗轻笑着摇了摇头,反而也挪了个凳子坐下。 “我觉得他们说话挺有趣的,想听听。” 听话的人喝酒,自然是为了体悟说话之人的心境。 心境同步了,这话听起来才更有韵味。 不过这说话的人有酒和,听话的人怎么能没有酒? 说话的人喝酒,除了润嗓子之外,就是为了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更增添几分感染力罢了。 银星个赵茗茗的身前放了一壶酒后,把剩余的四个酒壶全都摆在了断情人和张学究的桌上。 “每日喝酒的人,酒量该不会差。” 古籍上课不乏有些文人雅士,以风声,雨声,琴声,歌声,甚至泼妇骂街的声音下酒的例子。 可见这酒虽然醉人,但却又能很快的把两颗距离甚远的心,衔接在一起。 张学究说道。 断情人却是拿起一壶酒,仰脖一饮而尽。 断情人说道。 “爱喝酒不等同于能喝酒。我有酒单,但是没有酒量。” 整个身子都被刺激的有些麻木。 喉头还很痛。 辛辣的酒水入口,顺着喉头流入腹中。 宛如吞下了一根燃烧的蜡烛。 因为只有当他感觉到同感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精神依旧停留在这副残破脏脏的躯壳中。 痛感对他来说是一种验证。 不过断情人喜欢疼痛。 有时还会主动地去制造一些皮肉之伤来让自己嘻嘻体会。 断情人也不敢多用。 毕竟这痛感多了,反而会更加麻木。 验证之后的舒爽能够成为他短暂的放松。 这来之不易的放松很是珍贵。 “喝的这么急……我可是不能和你拼酒。” 张学究说道。 到了最后,难免什么都没有。 即感觉不到同,也失去了舒爽和放松。 张学究赞叹道。 “真正喝酒的人是不会挑酒的。这世上只要醉人的酒和不醉人的酒,却是没有好酒赖酒之分。” 而后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缓缓的咂了一口。 “这酒不错!” 反观张学究这边,却是一杯都尚未喝完。 “看来这酒是没法喝了……” 断情人说道。 两壶酒被顷刻之间饮尽。 断情人说道。 不是他没有话说,也不是他不想说。 张学究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 但毕竟孤独了这么久,凡是都需要一个过程。 今天说的话,已经比他先前大半年说的都要多了许多。 而是他在害怕继续说。 虽然他极为渴望与人交流。 可他仍旧是不想在继续说下去。 因为不知道那句话就会唤醒他此前拼命压制住的情绪与心思。 言多必失。 即便到了断情人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离开坛庭之后,他的身体再没有一刻拥有过温度。 双手始终都是冰凉。 上次才定西王城中和张学究擦肩而过之后,他留了眼泪。 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很轻,很小心。 但那温度却是滚烫。 眼泪虽然不多,但顺着脸颊滑落时,一道暖暖的泪痕却让他的紧绷的面庞顿时舒缓了下来。 这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下颌处滚落,抵在他的脚背上。 但他却不想再度尝试。 一个人习惯了鲜血,冰冷,孤独。 自己的一滴眼泪竟是能带给他如此大的变化,这也是让断情人始料未及的。 那种温暖的感觉固然美好。 人这一声不论做什么,都是在与自己的舒适慵懒相抗争。 越是不爱吃的菜,越要多长几口。 骤然深处欢闹,温暖,舒心之中,怎么着都觉得很是别扭…… 寒冬中踏雪的狼群,但凡找到了一处能避寒的破败神庙,等到他们的命运只有灭亡。 断情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敢贪欢,哪怕只是一晌…… 张学究看到放下了酒杯,与断情人心照不宣的占了起来。 越是不乐意读的书,反而要多翻几页。 听上去很是勉强,还有点痴顽,但这种精神丢弃了,却是就再也回不来。 此刻已经无需多言,唯一战而已。 张学究朝银星伸出了右手,银星很是默契的把白骨扇交还给他。 铠甲再硬,也有生锈破碎的一天。 冰霜再厚,也逃不过春来雪化时。 “可我得到,你却是不怎知晓。” 断情人说道。 “白骨扇!你当然熟悉。” 张学究说道。 “我不会留手,师傅……” 断情人说道。 “师傅打徒弟,天经地义不说,更不能占丝毫便宜!” 张学究说道。 赵茗茗的死活吗? 与他毫无瓜葛。 张学究听到“师傅”两个字,鼻头一酸,眼眶顿时有了一圈儿红晕。 说起来张学究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学究的喉头上下抽动了几次,终究还是平稳的说出了这个字。 断情人左手持刀,逐渐提起,放在双眼之前。 直到方才,听见断情人喊了他一声师傅,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所做的意义为何。 “好!” 但他仍旧是要这么做。 这是他出刀前的规矩。 刀身因覆盖这一层厚厚的血污,早就没有了光泽。 自是也不能映衬出他的面庞。 怎么能够如此不慌不忙的把自己这一套习惯做个完整? 今天却是不同。 往日里断情人却是没有这些时间来做无用功,大多都是在心里自己个自己念叨一通。 毕竟出刀之际,慢一分就凶险一份…… 不会率先出手,更不会攻其不备。 断情人叫出那声师傅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是说这日子有什么特殊,而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 即便是断情人拿着刀看山一两个时辰,张学究都会很有耐心的等他。 可过去已经发生了,还过了许久。 现如今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 这并不是什么心机对策,而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 虽然他总是极力的否认,想要和过去撇清关系。 他再度体会了一遍安静的感觉。 断情人的刀,如奔雷,如飞瀑,如滚石头。 就好像张学究虽然不叫张羽书了,但他也无法抹去他就是张羽书的事实。 一炷香的时间,就这样被断情人小号殆尽。 可就在方才的消磨之中,他竟是触摸到了刀法的另一层境界。 平和含蓄虽不见得比豪迈激烈高明多少,不过这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克。 有进无退,只攻不守。 但凡出刀,不见血,不收。 更多的,不是互相克制,而是相互依赖,相互扶持。 宛如武修体内的阴阳二极,好似入对出双的新婚夫妻。 有手心,就有手背。 有飞瀑奔雷,也就有小桥流水。 也曾想过该如何去减少这样的沉重感。 刀已经是最轻薄。 用了这么多年刀,断情人还是第一此拥有这样的感觉。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刀势过于沉重。 唯独断情人觉得它很有价值。 最重要的是,他该把这价值放在何处,又如何去投射刀实际之中。 而他的身子,也很是消瘦。 旁的刀客都觉得这种难以言明的“轻”是一种缺陷。 就像是停在芦苇头上的蜻蜓。 断情人必须很慢很慢,很静很精的考过去,才能轻轻的捉住它的翅膀。 断情人终于明白他苦苦寻求却一直求而不得的“轻”是怎么回事。 “轻”是需要“静”的堆叠才能慢慢浮出水面。 断情人放下了手臂。 刀贴着身子,静静的垂着。 蜻蜓被捉住后,定然是要反抗不休。 这是,“静”的用处已然不大,需要的如同奔雷与飞瀑般激烈无比的锋芒。 虽然他已经足够高估自己这位徒弟的悟性和坚韧。 但他还是想不到,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中,断情的刀却是青云直上,打到了一个就连张学究也知之甚少的高度。 张学究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断情人究竟意欲何为。 断情人的刀再度提起时,张学究看到不断靠近自己的刀锋变成了一只扑闪这翅膀的蝴蝶。 它轻巧,又灵动。 起码他不会用刀。 殊途或许同归,但是在同归前,总得肚子走完一截不知有多长的路。 “啪!” 张学究开了白骨扇。 不紧不慢的飞着,偶尔还会在花丛中徘徊,留恋。 好似是这天地间最悠哉的存在。 可若是想赶走它,难免一阵风足矣。 张学究的白骨扇发出一股凌冽至极的风。 朝那“蝴蝶”扇去。 想抓住一只蝴蝶,必须要用网兜。 但这阵风中宛如隐藏着无数把锋锐的匕首。 无论是何物被卷进这风中,都会被撕扯的粉碎。 没有温度。 不冷不忍。 一招扑空,张学究虽然有些不快,但也不至于让其心烦意乱,惊慌失措。 一次不成,再试一次不久好了。 唯独那“蝴蝶”不会。 只见它一侧翅膀朝着反方向快速的山东了两下,却是就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张学究白骨扇中扇出的劲风。 冥冥之中,把这只“蝴蝶”所有的前路和退路全部封死。 若是它稍有异动,立马就会被卷进这三股劲风中刹那绞杀。 张学究奔着一力降十会的心思,朝那“蝴蝶”的左中右三个方向,各自扇了一扇子。 这三股劲风交叉行经,轨迹变换莫测。 仿佛已经是招数尽出,只得束手就擒一般。 这会儿,张学究却是又有些于心不忍…… 但这次张学究却是失算了…… 那“蝴蝶”不但没有匆忙躲闪,反而有恃无恐的停在原地。 突入起来的变故让张学究猝不及防不说,还恰好完美的避开了那三股劲风。 直到快要落地之时,这“蝴蝶”才有打开翅膀,急速扇动着,朝张学究重来。 但招式已出手,他也无能为力。 待那三股到了“蝴蝶”身边,眼看就要将其吸入其中时,那“蝴蝶”突然收起了双翅,全身团了起来,朝地下坠落而去。 张学究见状躲闪不及,只得合了扇子,收起脆弱的扇面,以扇大骨抵挡。 隐隐中,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笔直的冲着张学究的白骨扇袭杀而来。 双翅之上流光乍现,极为华丽。 “咚”的一声闷响…… 张学究竟是被震的后退了一步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扇子,大骨上却是出现了一道白印儿…… s:///book/8/8939/734072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六章 破绽多周旋 “我这白骨扇,随我纵横驰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留下印记。” 张学究看着扇子大骨上的白印儿说道。 说罢,用大拇指不断摩挲着。 似是要将其揩去。 可是无论他的大拇指如何用力的揉搓,却是都不能让那白印儿变淡分毫…… 这却是让张学究在郁闷之余有些心烦意乱。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极为珍惜的事物。 不见得有多贵重,但它的位置,就是没有旁的任何可以替代。 从童年起,每个孩子一定都会有自己所最为真爱的玩具。 姑娘家,喜欢玩偶。 男孩子喜欢舞枪弄棒。 没有真的,也玩不动真的,那就自己做。 条件好些的人家,可以用些木头的边角料。 把表面那些勾人扎手的到此用刨子处理的光滑平整之后,再用墨线勾勒出大致的行装。 随后一点点的锯出来个样子。 最终刷上一层清漆,防腐去污。 就算从年头玩到年尾都不会有事。 不过大部分的孩子,没有这般条件,只能在脑中想想。 木头即便是边角料,也是需要银两,需要花钱的。 但在脑中无论怎样的浮想联翩,却是都分文不取。 无非是越想越兴奋,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还没有醒来,屁股吃点苦,挨一顿娘亲的板子罢了。 可相对于昨晚的脑中勾勒出的宏伟而言,一顿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板子能够打碎清梦,能够让人从温暖的被窝中一跃而起,但却不能让人停止脑中的遐想。 无论最后到底有没有实现,整个童年便也就这么在一个有一个如梦似幻的愿景中过去了。 张学究虽然现在是个老家伙,是个学究。 但老,是一天天积累出来的。 却是一步都不能落下。 就好像在和四季的轮回一般。 没有人能够在过万了春天之后,就看到那天下有雪。 同理,在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后,这片纯白也会被温暖湿润的东南风吹得消弭于无形。 这是自然的纲常,天道的规律。 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 张学究在孩童时代时,也并不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诚然,大人们所谓的好孩子,一定是要懂事听话的。 无论你有多么机敏,多么灵巧,有多么与众不同的见地,只要你不懂事,或不听话,那你就是不好。 想必每个时代的每个孩子都经历过此般相同的斗争。 斗争分大小,激烈程度分高低。 张学究也不能免俗。 小时候,他家里虽然不富裕。 但起码也算是出过几位读书人。 那会儿的读书人,是真正的读书人。 不慕名,也不贪利。 一门心思扑在那饱蘸墨香的圣贤书上。 虽说听起来有些两袖清风,清汤寡水,但生活上却衣食无忧,只不过算不得大富大贵罢了。 那会儿的富人,也极有修养。 起码没人敢指着鼻子骂读书人是穷酸。 做生意的,对自己请来的账房先生也是礼敬有加。 吃口白面细米都是在过年的时候,账房先生每晚可是都能有一条炸鱼当下酒菜,再配上几两混酒。 张学究的爹亲也算是半个读书人。 何为半个? 就是这书读到了一半不读了。 那书中所讲的道理也只通宵了一半,他便觉得已是足够。 他家好歹也算是个书香门第。 如此行为当然是让祖宗蒙羞,房梁晦暗的大不敬之举。 但他的爹亲却就是如此的一意孤行。 不得不说,三岁看老,看的不是孩子到了年龄老。 而是看的这孩子的老子。 一个孩子三岁的时候,观其言行,查其举止,便可以知道他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利欲熏心之辈,还是沽名钓誉之徒。 亦或是平平淡淡,真切诚恳的老实人。 若是有人看了张学究三岁的时候,依照如此推论,定然会觉得他的老子忒不成人! 三岁的年纪,本该撒尿合泥。 但张学究却已经跨越了这般年纪,对街坊四里家里,年龄相仿的异性玩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它男孩子推土,玩柳条,都是学做那走江湖的镖师侠客。 或者当那酒肆中的跑堂小二,点头哈腰。 张学究可倒好,对这些玩意儿却是一点都没有兴趣。 总是要跑到离家老远的地方,去寻摸些奇特的花花草草。 揪下一朵小黄花,花径朝上一翻着,在拔些韧性强,不易断的野草捆扎。 最后见缝插般的再用些五颜六色的碎石拍片子当做点缀,如此反复数次,一把小扇子就做好了。 回到家往往是天已大黑,夜色如墨。 当娘的放心不下,提着灯笼在家门口苦等。 看到张学究笑嘻嘻的回来,心下稍安。 扬起的右手刚准备教训一顿,却又缓缓放下,改为嘴上的计句嗔怪。 她自然是看到了张学究手上拿着的小玩意儿。 也曾在灭了灯后悄悄的和张学究爹亲咬耳朵: “当家的,你说这孩子怎么玩儿的都是些小姑娘的东西?一点不像个男人……别等再大些的时候被人欺负!” “羽书这孩子,心里有大主意。那些傻孩子玩的东西,他根本入不了眼!” 张学究的爹亲说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当娘的总是要更加操心些。 睁眼干活闭眼歇息。 做梦或许都在给孩子准备过冬的棉鞋衣裤。 “我是读书人,这点还能看不出来?” 张学究的爹亲说道。 他娘亲撇了撇嘴,好在四下里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 这两口子每次拌嘴争吵,只要他爹亲说出了:“读书人”三个字,他娘亲便立马哑火…… 不是说读书人有多么神圣清高,让他娘亲噤若寒战。 而是这三个字一出口,那当家的却是就要开始掉书袋子…… 满口的之乎者也不说,还时不时的弄个“子曰”。 她娘亲是个庄户人家,最多能看到家门口过年时新换的桃符,提笔能歪歪扭扭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就这已经算是远近七八里地中知书达理的妇人了。 唯一让张学究娘亲想不通透的一件事就是,他爹明明是个为人父,当老子的人,怎么总是“子曰,子曰的?” 难不成这读书多了,辈分儿却也是降低了? 她想起在自己未出嫁前,当大姑娘的时候,家里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长辈,留着近一尺长的白胡子。 那老爷子说的话,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敢不听。 虽然他来拿自己的姓氏都不会写,眼睛也早早的看不清楚东西。 但说出来的话,却也是遗言九鼎。 逢年过节时,像张学究娘亲这样的小辈儿,还要三跪九叩的行大礼。 便跪便念叨着老祖宗平安喜乐,健康长寿等等吉利话。 每次回忆道这样的场面时,张学究的娘亲就有不后悔自己没读过书…… 她的辈分在家里一家够小的了,若是再读了书,张口就得什么“子曰。”,那岂不是还得给自己的儿子张羽书行礼?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也全然无法理解。 这读书人的天地,她进不去。 好在张学究的爹亲也不是个时刻爱显摆,又自命清高的人。 上降下一凑,两口子倒也是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第二日,张学究的爹亲熬不住妻子念叨,只得去问问张学究做那些玩意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见站小孤儿就一句轻描淡写的:“送人了”,便把他当老子的打发了回来。 张学究的爹亲想了想,脸上一笑,说了句:“好小子,不愧是我种儿!将来定然也是个风流人物!” 说罢,摸了摸张学究滚圆的小脑瓜,不再理会。 这些看在他娘亲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翻白眼。 都说什么父爱如山。 山是什么? 山就是静静的杵在哪里,一万年也不见个变化。 说白了,就是啥都不做,什么都不像,眼睛里没活儿。 无忧无虑的玩闹,终究是有头儿的。 一晃眼,张学究也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 当娘的,想让他去学一门手艺。 想着起码在自己百年之后,孩子不会饿肚子,没饭吃。 读书写字在她眼里,过于的虚幻。 用笔站着墨汁,在白纸上划拉一通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靠谱的行当…… 没看到市肆上那代写书信的摊子后面坐着的老家伙,冬天只有一剑破棉袍。 瑟缩着,不断的跺脚取暖,写一封长信也不过是几枚大钱罢了。 却是连半笼包子都买不起。 每天就拿着个白皮烧饼,就着水充饥。 还得分成三份,不然没过晌午就吃完了,后面饿的头晕眼花,却是连字儿都看不清,笔都提不起来。 张学究他娘每次路过那代写书信的摊子时,都会包含怜惜的多看几眼。 有时候要给娘家写封信,却是也不让他丈夫代劳。 定要花点钱,去找那老先生才好。 不为其他,只是心善。 老先生当然知道她家里就有个读书人,那水平比他还高上去了不少。 读书人都有三分脾气,七分秉性。 一开始,坚决不给张学究他娘写一个字。 总是苦口婆心的说: “大妹子,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一个人的好心,却也不够我买新袍子,吃肉包子不是?你家那口子,比我有能耐多了!我给你写了信,岂不是班门弄斧?这可是万万使不得……” 说罢老先生连连摆手。 若是张学究他娘继续纠缠下去,老先生却是也再不言语。 起身就开始收拾摊子回家走人。 往后数次,只要这老先生在市肆上看到了张学究的娘亲,都是二话不说的,起身收摊。 有一回,张学究也跟着娘亲出来游逛。 头天晚上,娘亲答应他今日到这市肆上给他买些零嘴吃食。 好巧不巧的,却是又碰到了那老先生。 老先生先是冲着张学究招了招手,张学究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走了过去。 这处市肆不大,买主卖家互相都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 张学究也没有什么顾虑。 待他走到了那代谢书信的摊子前,那老先生把手伸进破棉袍的口袋,捏出来一撮砂糖,放在他的手心。 “尝尝,甜不甜?” 老先生问道。 张学究一把放在了口中,而后止不住的点头。 他也曾偷吃过自己家中灶台上做饭用的砂糖。 有一会吃的多了,怕挨揍。 还把那粗盐粒儿倒进去了些充数。 没曾想那天炒出来的菜,却是入口咸,回味甜。 待咀嚼着咽下去了之后,凑到一块,却是又发苦了。 张学究一入口这菜,就心知大事不好…… 趁着娘亲还未反应过来,就借口去撒尿逃之夭夭。 这么一算下来,也是有好些时日没吃过这甘甜的砂糖了。 吃完之后,一伸手,却是还要。 “下次!下次再来!” 代谢书信的老先生用它枯槁的右手抚着张学究的头说道。 接着,便又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摊子。 “娘,他为何见了你就走?” 张学究问道。 “因为娘做错了事……” 张学究的娘说道。 虽然她并不能理解读书人所谓的秉性和风骨。 但看到这般样子,心里却也很是酸楚。 不摆摊子,就没有收入。 没有收入就会挨饿。 拿到最后,却是连一天一个白皮烧饼都吃不上了。 “做错了什么事?” 张学究问道。 “错在坏了人家的规矩……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尤其是人家的规矩立了,就不能改!” 张学究的娘亲说道。 张学究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但看向自己娘亲和那位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时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尊敬了起来。 他的一位堂叔,现在还在吃书本。 书本怎么个吃法儿? 却是本地对于教书匠的俗称。 教书的,那就是吃书本儿的。 不是有言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那吃书本,吃的就是这千钟粟。 张学究是被他爹领着去拜师的。 那堂叔还算是颇有祖产。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收拾出了两间空房,当做塾屋,开门授课。 一间屋子转交张学究这样的孩子启蒙。 另一间则是能够提笔写文章的大孩子。 都是本家同姓,自是也好说话。 只不过这读书做学问的事可马虎不得。 这位堂叔客气的轻张学究父子用饭,喝茶。 可当吃完饭后筷子一落桌,立马板正了脸,挺直了腰背,让家人撤去了饭桌,自己高坐在堂上,对这张学究说“ “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心无旁骛,全神关注!不可有二心,不可生三意,不可观旁处,不可问汝父!” “是,小子定当全神贯注,定当心无旁骛,定当无二心,定当无三意。定当不观旁处,只扪心自省。定当不问家父,只从天顺道。” 张学究说道。 却是一连说了六个“定当。” 这套切口,是张学究在家时,他爹教给他,并且熟练背诵过得。 爷俩不知在家中演练了多少次。 但今日这般阵势,让张学究却还是有些紧张。 前两个“定当”,却是说了个颠倒…… 不过这小错,却是无伤大雅。 又是本家子侄,他堂叔不会计较。 接着就是一番可否可否的官样文章。 无非是考评一番张学究的秉性,人品罢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有什么思绪? 来之前的路上,他爹告诉张学究,这些问题你根本都不用听,只需要客气谦卑的回答一声“可”就好。 张学究却是想不明白…… 既然不用听,那为何还要问? 这岂不是多次一句。 他爹却说,世上很多事都是走个流程,装装样子。 看上去是无用功,浪费时间。 但若是少了些花里胡哨的空架子,人们也就不会对其那么重视。 就好像过年时,现在谁都知道没有那吃小孩儿的怪物。 但还是要把那新桃换旧符,扬杆点鞭炮。 若是二者缺一,这年却是也不像个年了。 什么事情都有它的标志。 那些是过年的标志,而这些就是拜师读书的标志。 他爹让张学究不要深究这些形式。 只消得记住自己的嘱咐,然后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就好。 这对于机敏的张学究来说自是不难。 很轻松的就说完了一串字“可”。 本家堂叔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带着父子二人走到后堂。 里屋中顾着十副肖像。 每一幅肖像上海都有一块牌匾。 “博古……” “禁声!” 张学究伸手指着牌匾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者时,忽然被本家堂叔一巴掌把手拍下,还让他闭嘴。 张学究下了一跳,望向自己父亲是,看到他却是也一脸严肃。 只好收起不解,一本正经的站在那。 本家堂叔和张学究的父亲低头静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猴,两人便开始忙乎。 一人点蜡,一人拨香。 张学究的父亲手持烛台立在侧面,本家堂叔拿着拿着三炷香点然后,从右至左,对着每个画像挨个敬香。 头顶香三鞠躬,而后嘴里悄声念叨一顿。 本家堂叔背对着张学究,他看不见正脸。 但父亲的双唇却也是不住的上下碰撞,似是和本家堂叔所念叨的一模一样。 待本家堂叔鞠躬年到完,把香插上去之后,便往那旁侧一撤身子,对着张学究一招手,指了指画像下放置的一个蒲团。 张学究不解其意,一脸茫然的看了看父亲。 “磕头……” 父亲不敢高声语,用气声说出了这两个字。 张学究这才坦然上前,双膝跪在蒲团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后堂铺的是木板,不是青砖。 木板下用龙骨高高的撑起来,却是悬空。 这让磕头的人不必费多大气力,就能发出很响的声音。 张学究心眼儿实在,十副画像,三十个响头,每一个都磕的扎扎实实。 结束后,脑门上还多了一片红晕。 一排画像的罪左侧,摆着一张小几,两把太师椅。 小几上有一把茶壶,两个茶杯。 茶壶盖子紧扣,壶嘴正在悠悠的冒着热气。 一看就是新沏的。 张学究看到自己的父亲和本家堂叔朝那小几走去,互相谦让了一番,便同时落座。 本家堂叔先开口,让张学究给他的父亲和自己叩头敬茶。 父亲三个,本家堂叔一个。 待这些做完之后,拜师才算是彻底结束。 因为是本家子侄,张学究的堂叔并没有收受学金。 一番推脱后,张学究的父亲却也收起了那攒着银两的红纸包,转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吊肉干,当做礼敬。 这回,本家堂叔倒是没有推辞。 客气的结果后放在了小几上,送父子俩出门。 今日拜师,读书要明日开始。 送至大门口时,本家堂叔忽然问道: “羽书,将来读了书想做什么?” “我想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张学究想了想说道。 这确实让他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 送你来读书,是为了让你体面,让你做那人上人。 摆个破摊子,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那本家堂叔却是大笑着说道: “行医人游历四方,只为悬壶济世;读书人分黑辨白,替人排忧解难。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不好高骛远!是个好苗子,定能读好书!” 张学究的父亲客气的说了几句谦辞。 也不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还是当真如此想。 好在日后张学究的书,读的的确不错。 别的小孩光是《对韵》就得念个两月半,他却是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 什么“三尺剑,六钧弓。去燕对归鸿”就全都记在了脑中。 如此一来,很快就升到了隔壁的屋子,可以提笔写文章了。 正是在这里,他才明白父亲偶尔和母亲拌嘴时,那些“之乎者也”。“子曰诗云”都是哪里来的。 “羽书,做学问定要踏实。眼不观窗外,心不念杂物。何妨一出门,又要何妨一下楼。切记不可贪多求速。” 本家堂叔对张学究苦口婆心的说道。 却是害怕他跟他父亲一样,到最后只成了半个读书人。 人间事,怕什么来什么。 从这句话起,张学究却是已经与这位先生有了隔阂。 没曾想,到了最后,他和他父亲一般模样。 丢了笔,扔了砚台。 也只能算作是半个读书人。 张学究离开塾院的那天,外面下了一场大雪。 那位本家堂叔一手拿戒尺,一手托着刚捡回来的张学究扔掉的砚台,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追出去了五里地。 毕竟是上了年纪,腿脚没有那么灵便,怎么能追的上跑的跟兔子似的张学究? 本家堂叔气喘吁吁的看着前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了个黑点这后,就一头栽倒在了雪里。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被家人寻到,救了回去。 张学究担心回家挨骂挨揍。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了朋友家,昼伏夜出的躲了三五日。 待他返回时,路过那位本家堂叔的宅邸钱,看到的却是一片缟素…… 这位本家堂叔本就身子骨弱,又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天寒地冻的,在雪上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回到家后便一病不起…… 连隔日午夜都没能熬过,就走了。 昨天刚刚过万头七,今天是出殡的日子。 张学究呆呆的站在门口,朝里望着。 有些人泣不成声,有些人对他怒目而视。 毕竟他的这位本家堂叔,是附近最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就连那些富户也在街上遇见了他,也会下马驻轿,拱手对其道一句:“先生安好?”。 没曾想,却是在今年冬天,为了追赶个不成器的学生,而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张学究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爹娘。 他父亲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收回了目光。 站在最靠门口处的,是那位摆摊代写书信的老先生。 老先生凝视着张学究半晌,一言不发。 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眼里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 张学究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市肆上时,他母亲对他说的话。 此刻的张学究和母亲的心境怕是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坏了规矩,就是错了。 于是乎,张学究也不敢走近门去,只得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旁的驻马石后面。 低着头,背过身,双手堵着耳朵。 这样就看不到来往人群厌恶的目光,听不见他们咒骂的言语。 下葬之后,宾客散去。 夜深人静之时,张学究趁着悄悄留了进去,一口气跑到了本家堂叔的灵位前,一连磕了九十九个响头。 就在他要磕第一百个时,额头忽然被一只手扶住。 抬眼一看,却是父亲。 张学究的父亲没有言语,而是在他身旁也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 起身后,从袖筒里拿出一把扇子递给张学究。 “这是先生的遗物。临走亲吩咐一定要给你。” 他父亲说道。 张学究心头纳闷,不知为何要给自己一把扇子。 若是想他继续读书,难道不该是送写笔墨纸砚之物? 父亲看张学究接过之后就离开了。 张学究摆弄着扇子,也朝着门口走去。 这是一面白扇,。 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连续磕了九十九个响头,虽然是在冬天,张学究却也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耐。 恰好手中有扇子,便打开扇起风来。 万幸这会让夜深人静,无人看到。 不然大冬天的在外面扇扇子,难免不被人说成是发疯。 头顶本来是云遮了月。 冬日时节,本就阴多晴少。 没想到张学究扇着扇着,天幕上的密布的积云却是也缓缓散开了一个口子。 月光倾斜而下,先是照在了他手中的扇面上。 上上下翻飞的扇子,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煽动之间,洒下了片片清辉。 张学究被这晃眼的亮光刺了眼睛。 却是突然看到这扇面正反各有一幅图画。 正面是三根羽毛。 两根交错的落在一起,还有一根横飘在上面,久久不能落下。 另一面这是一本摊开的书卷,左边写着“家国”,右边写着“天下”。 这图画唯有借着月光才可以看清,张学究驻足不前,仔细琢磨起来。 按理说,按照本家堂叔的性子,怎么着也得是写个“子曰”“诗云”才对,再不济也得是句劝学的话。 什么“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亦或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已成江海。” 这三根羽毛一卷书,却是何意? 不多时,张学究脑中灵光一闪。 羽毛,书卷。 羽书。 不正好是他的名讳? 张学究顿时举头望月,泪流满面…… 走到门口的转角处,看到自己白日站立的地方,却是还有个人影。 正是市肆上那位代写舒心的老先生。 老先生递给张学究一方砚台。 却是他自己丢掉的那块。 当日,那位先生拿着戒尺和砚台在后放追赶。 昏迷跌倒后,两手空空。 戒尺与砚台都不止摔向了何处。 没想到,却是被这位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捡到。 老先生交还了砚台,便背着手,小步移开。 身上还是那件万年不换的破棉袍。 可没等他走出几步路,竟是又转身走回来。 一边走,一只手还在口袋中摸索不停。 到了近前之后,右手从口袋里捏出一小撮粉末,洒在张学究托着的烟台中。 继而对这他微微一笑,这才了却了心事,彻底离开。 张学究看着乌黑的砚台正中央有一撮突兀的白色粉末,正在好奇这是是什么。 他竟是鬼使身材的伸出食指,用力按压下去,沾起了一点粉末,方如口中。 一股子甘甜从舌尖起,直冲脑门。 就连那月光也顿时变得粘稠起来。 这就是上次那老先生所说的下次。 眼下,张学究看着自己扇字大骨上的那一道白印儿。 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晚的月光,扇面,和白糖。 那柄先生的遗物之扇,损毁很久了。 可是那砚台却还在。 只是他从未拿出来使用过。 当年用手指用力按压那一撮白糖留下的印记,也被张学究用功法永久的封在了那方砚台之上。 数十年钱的,断情人的新婚之夜,张学究把它当做赠礼送了出去。 那是的断情人不明白师傅怎么会莫名的给自己一块质地残次,形貌老旧的砚台。 而张学究却也咩有告诉他这砚台背后的故事。 只不过那方砚台原本是没有盖子的。 张学究在送出去前,亲手给它加了个盖子。 盖子两边用精巧的铰链牢固的线接在烟台上。 如此一来,这盖砚却是永不离。 断情人本名沈离。 也不知他最后究竟有没有悟出张学究心思。 就好像当年出殡之后,张学究的本家堂叔把那柄“羽书”留给他一般。 “说明你的扇子,该换了。” 断情人说道。 张学究笑了笑。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在知道断情人定然是没有领悟自己在那方烟台上花费的心思。 不过这时凭借的是一份机缘。 机缘到了,万事自通。 机缘不到,白事不畅。 本就无法强求。 当年的张学究亦如是。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张学究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一个普通的孩子,用一把普通的扇子,当然扇不开那头顶的乌云。 若不是那是恰巧露出了些许月色,那扇子上的图画,或许张学究这一辈子都无从知晓。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张学究看着自己的白骨扇说道。 “你的扇子已经有了破绽,难道还要继续与我周旋?” 断情人问道。 “有了破绽,方才要多多周旋。” 张学究笑着说道。 断情人皱起眉头。 他心知自己定然不是张学究的对手,但却也不明白张学在这里与自己继续消磨下去的意义何在。 他完全可以一招致胜,而后让那赵茗茗离开。 这般拖拖拉拉的行事作风,和他印象中的师傅截然不同。 “不喝酒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同样有破绽的人不周旋也不知道自己的破绽有多大。” 张学究说道。 话音刚落,糖炒栗子却是带着那位小姑娘从楼上走下来。 先前他谨遵小姐的吩咐,坐在雅间儿中一动不动。 这会儿听到楼下和街上的喧嚣渐渐安静了下来,人流也恢复了原装,这才想到下楼来看看究竟。 除了看热闹的心思外,更多的倒是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 “又是你!你怎么如此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家小姐!” 糖炒栗子看到断情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弃小姑娘于不顾,冲到前面指着断情人的鼻子疏导。 娇嫩的小手在断情人的眼前不住的晃悠,扰的断情人有些眼晕。 索性转过脸去,把目光移向别出。 “过来坐下!”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说道。 糖炒栗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断情人,这才看到旁边的张学究和银星,顿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学究对这糖炒栗子笑了笑,他倒很是欣赏这位性格泼辣的小姑娘。 可当他看到那位呆立在原地的小姑娘时,笑容却骤然凝固。 赵茗茗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恐慌。 张学究的拇指开始更加大力的揉搓起自己扇骨上的白印儿,俨然一副无措之举。 “你认识她?” 赵茗茗试探的问道。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张学究反问道。 语调微颤。 赵茗茗想了想,把与这小姑娘的来龙去脉对张学究仔细说了一番。 至于先前这小小姑娘与靖瑶等人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晓,自是也无从说起。 张学究听完后和银星对视了一眼。 两人尽皆是愁容满面。 “你们要带她去往何处?” 张学究问道。 “我们准备去震北王域鸿洲的矿场看看。” 赵茗茗说道。 “矿场?为什么要去那里?” 张学究不解的问道。 “没见过,想去看看。” 赵茗茗回答的极为轻松。 张学究哑然…… 不过一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并不知晓这位小姑娘的身份,当即也理解了过来。 “去往矿场之后呢?可有什么打算?” 张学究接着问道。 “怎么,你要跟着我们小姐不成吗?” 糖炒栗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一路走来,身后都有好多条尾巴…… 早就让她不耐烦了。 现在这老头却是又问个不休,糖炒栗子怎么会对他有好脸色? “现在还不知。或许会一路走下去,到中都城。” 赵茗茗想了想说道。 中都城,擎中王域。 哪里是天下的中心。 没有去过中都城,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来过这人间? 赵茗茗不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这些事会怎样影响她的决断。 但这中都城却是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既然张学究问道,赵茗茗也不好意思敷衍搪塞。 只能说出个自己心中有绝对把握的地方。 “好……去中都好!” 张学究连连点头,说了两个好字。 “而且中都城既然是天下中心,想必也有极好的郎中,可以给她瞧瞧到底有什么问题。” 赵茗茗借着说道。 张学究笑而不语。 这小姑娘身上的隐秘,就是那名满天下的神医叶老鬼来了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张学究却并没有还说破。 很多事不告诉,并不是隐瞒或欺骗。 而是为了保护。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张学究手上的摸索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白骨扇竟是全然打开。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断情人轻轻一挥。 断情人眼看扇风袭来,正想要挥刀抵挡,但整个身子却如泥塑一般动弹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这股子扇风吹到身上,传来一阵清凉,接着便直挺挺的朝后倒去,日月不知。 “你们走。” 张学究背对着赵茗茗说道。 “他……不要紧?” 张学究没有想到,赵茗茗竟是还关心起了断情人的安危。 心中不由得对这位王族异兽又更高看了几分。 “他无事。我只是不想他继续惹事。” 张学究说道。 “多谢了!” 赵茗茗朝着张学究和银星行了个礼,便招呼着糖炒栗子搀扶住小姑娘,朝狮子楼门口走去。 “这狮子楼真是白来了……” 重新上了马车上之后,糖炒栗子撅着嘴说道。 “怎么啦,却是这样说?” 赵茗茗问道。 “那张晓阳点了一堆好吃得,咱们一口没吃上不说,还见到了那个恶心的缠人精!” 糖炒栗子疏导。 马车都行驶除了一段距离,她却是还不忘朝着身后狮子楼的方向举着拳头恫吓示威。 “等咱们到了中都城之后,想吃什么都有!哪里需要发这么大火气?” 赵茗茗轻笑着说道。 听到小姐这句话,糖炒栗子才逐渐平复下了心绪。 找了个路人问清方向之后,便专心的赶着马车朝前奔去。 只不过她与赵茗茗谁都么有发现,两人的衣角处,却是挂着一根极为纤细的金线。 轻飘飘的,犹如柔云一般,随着她们的行迹一路绵延。 镇外的山岗上。 靖瑶看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带着小姑娘重新上了马车赶路,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不会有事。” 高仁在一旁乐呵呵的说道。 靖瑶哼了并不理会。 他不需要用眼看,也知道此刻高仁脸上挂着的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若不是此刻两人还算是盟友,他定然要用腰间的弯刀,把高仁的鼻子都削下来不可。 s:///book/8/8939/735888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七章 侠气不可挥霍【上】 高仁看到靖瑶并不打理自己,却是也不觉得尴尬。 或许在他的想法中,尴尬这个概念并不存在。 存在的只有对错罢了。 既然他说对了,就算是再不合时宜,他也不会觉得尴尬。 说错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却是也没有必要觉得尴尬。 只是靖瑶看到赵茗茗的马车已经上了路,却仍旧是纹丝不动,这一点倒是让高仁有些不理解。 “我们难道不跟上去吗?” 高仁问道。 “是谁说的,不想跟在娘们儿屁股后面?” 靖瑶眼皮也不抬的说道。 高仁脸上本来轻松地神色却是淡了几分……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很是尴尬。 毕竟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现在靖瑶用高仁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反过来对付他,却是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既然靖瑶不着急,高仁也没必要着急。 干脆就地坐了下来,头朝后靠着。 他的身子比靖瑶短了不少。 身后的土堆,刚好成为了他的靠背。 春天已经过去了一般。 这个时节的泥土最是松软。 草甸子还没有完全蓬勃出来,结成厚厚的一片。 星星点点的叶子,戳在高仁的后颈上,有些刺挠,并没有让他感觉也很舒服。 可是他仍旧这么坐着。 坐着,总比站着要胜利。 若不是这里位置不够,地面又有些返潮,他一定会躺下来。 “你可知道后面进去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 高仁问道。 终于他还是受不了后颈处传来的刺挠之感,把自己的双手被过去,枕着手心以求隔绝这股不适。 “不知道。” 靖瑶说道。 看年龄,张学究和银星要比靖瑶大上不少,而且又是五大王域之人。 靖瑶怎么会认识? 高仁嘿嘿一笑,却是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这反而让靖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高仁一贯是喜欢自问自答的。 当他抛出一个问题之后,不管旁人有没有接话,却是都会继续说下去。 相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他如此怪异。 靖瑶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改了性子? 竟是能忍住有话不说。 但一转念,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省的总有一个人十分卖弄的在自己耳边碎碎念。 高仁如果能这般一直保持下去,靖瑶还觉得是一件轻松地事情。 “出发。” 靖瑶起身说道。 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虽然并没有沾染什么污渍,但坐在外面,起身之后,任谁都会拍打几下。 这是一种习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但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便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符合常理。 靖瑶起身之后,接二连三的传来了一片拍打的声音。 都是从靖瑶部下们的身上传来。 唯独高仁没有。 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之后,便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在最前头。 说来也巧。 靖瑶看到高仁的的裤子上,正好有两坨圆圆的痕迹。 正是方才他坐在地上时蹭的。 除了他以外,自己的部下们个个儿都是干干净净。 靖瑶忍住不笑,他也不会上前去提醒。 只是觉得举头三尺有神灵,苍天有眼呐! 惯于卖弄的人,一定会在他看不见也够不着的地方被这规矩找补回来。 虽然找补的程度大小不定,但只要有了,就是好的。 “小姐,那些狗尾巴又跟上来了!” 糖炒栗子说道。 气愤之余,手上挽了个鞭花,凌空炸响,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清脆。 车前的马儿顿时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 目前的道路倒还算是平整。 若是那乡野小路,大坑连小坑,像极了麻子的的脸。 以这个速度奔驰下去,就连赵茗茗也吃不消…… 可没过多久,马儿的速度却是又渐渐慢了下来。 鼻孔中重重的喘着粗气。 嘴角处还在不断的分泌着白色的泡沫。 “小姐……它好像是饿了……” 糖炒栗子回身说道。 赵茗茗一脸苦笑。 别说这马儿了,现在就是她的肚中也是饥渴难耐。 先前只是本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的心态,想要速速离开罢了。 可是马车已经出了镇子。 回头路是万万不能走的。 眼前又是万年不变的草树山花,又能到哪里去寻到饭食? “先前你只问了出镇子的路,怎么没记得问问下个镇子据这里还有多远?”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当时的情形,哪里容得她多耽误片刻? 她和自家小姐一样,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罢了。 到了这会儿,却又是进退不得。 “走着看……若是遇到了人家,给他们些银两,让主人为我们备些饭食也不是不可。” 赵茗茗叹了口气说道。 前所未有的困倦之感不断冲刷着她的精神和身体。 赵茗茗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这样的状态。 毕竟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上次一睡,就遇到了身旁这位神秘的小姑娘。 这次若是睡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于是赵茗茗只得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糖炒栗子回眸一看,却是以为小姐又睡着了。 连忙让马儿走的再慢一些。 生怕路上的颠簸,让小姐不慎磕碰了脑袋。 如此一来,她倒是也变得优哉游哉。 忽然看见右前放有一棵果树。 上面红彤彤的,有大有小,却是结了不少果子。 糖炒栗子心中奇怪,这个季候该当时花都没有落完,怎么会有树结果? 可还不等她细想,肚子却开始咕咕叫。 听起来,竟是要比那报晓的公鸡打鸣时还要响亮的多。 糖炒栗子闭住气,也闭上眼。 使劲的与肚中里的这股饥饿感作对。 但即便她把眼睛闭上,去还是能看到那些个红彤彤的果子。 如此诱人的模样,容不得她放下。 始终萦绕在糖炒栗子的脑海中。 终于,她却是再也忍不住。 扬手一鞭。 一道鞭影朝后方迅疾闪动。 再拐回来时,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就落在了糖炒栗子的手心。 她先是凑近鼻子前闻了闻。 顿感一股浓郁的清香。 想必不会难吃。 也不上清洗剥皮。 只拿着它在衣衫上蹭了一家,就大口咬下去。 “呸……” 没想到这果子还未完全吃到嘴里,从齿缝间传来的酸涩就让糖炒栗子直接吐了出来。 “哈哈哈!” 车厢中传来一阵畅快的笑声。 “小姐,你没睡?” 糖炒栗子差异的问道。 双唇上还挂着那果子的汁液。 赵茗茗摇了摇头,却还是止不住的发笑。 她给糖炒栗子递过去一方丝帕,示意她赶紧把嘴上的汁水擦干净。 “你也不动动脑子!” 笑够了之后,赵茗茗开口说道。 “我……我饿了……” 糖炒栗子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先不说这果子好不好吃,春天结果的树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赵茗茗问道。 “我前面也觉得有些诡异……但看着果子红彤彤的,样子着实可人儿……我就没忍住。” 糖炒栗子说道。 “还好我们是异兽,与人类不同。要知道这人间的东西,可不是样样都能吃的。” 赵茗茗说道。 即便是在还未化形之时,糖炒栗子也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 她怎么会了解有哪些果子不能吃呢…… 万幸这果子却是没有毒性,否则就算是以糖炒栗子的异兽之身,也会变得有些麻烦。 起码一顿上吐下泻是逃不脱的。 “再者,你看这树就长在路边,但却能够果满枝头。说明这果子根本就不会好吃啊,不然的话岂不是早让人们吃个干净?”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点了点头。 现在想想,的确也是这番道理。 但她当时无论如何,却就是想不到。 归根结底,还是不如小姐客观理智。 “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啥时候能改一改?” 赵茗茗说道。 “我不就是这样嘛小姐,你是知道我的……” 糖炒栗子弱弱的说道。 “唉……正是因为我了解你,你才会有这样的依赖?” 赵茗茗问道。 “我这也不是冒失,我这是洒脱!是不拘一格!你看那些人间的大侠,不都是这样吗?” 糖炒栗子狡辩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侠客们都是见到东西就吃,见到水沟儿就喝?那估计还没等到他们行侠仗义,就已经身死道消了……” 赵茗茗说道。 “小姐,我记得在列山上的时候,你也是最爱听侠客故事的。”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轻轻一笑。 她不但爱听侠客故事,甚至还热衷于玩侠客游戏。 当时刚刚化形,听了这些侠客故事,让赵茗茗很是心驰神往。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哪有自己真正成为一位侠客来的实在? 既然小姐要当侠客,那糖炒栗子只能委身,当个恶霸。 没错,在侠客故事里,好人坏人总是区分的极为明显。 恶霸就要当街调息良家妇女,气府老弱。 而后在酒楼中点一大桌子菜,再找上几个青楼女子陪酒。 吃饱喝足后一抹嘴,却是也不付账。 若是碰上一个不开眼的小二哥上来要钱,免不了就得当面挨上几拳,最后闹得个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这时候,就轮到侠客出场了。 背着光,威风凛凛的站在酒楼门口,说一些帅气的切口。 那恶霸定然不会服气。 先前是怎么收拾那小二哥,定然也会用相同的法子来对付这位侠客。 可当侠客一出剑,剑光映射到这恶霸的脸上,他却是就能立马瘫软了下来。 跪在地上乞哀告怜。 但这还不是赵茗茗最喜欢的桥段。 让她心驰神往的,不是这般反派的认输。 而是在行侠仗义之后,侠客往往都会谢绝好人的馈赠。 一句话不说,多一刻也不停留。 挥一挥衣袖,轻轻地离开。 最好还是在黄昏时分。 因为这时候的太阳,可以把侠客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事到如今,赵茗茗早就没了当时的那股子天真劲。 她知道侠客也是要吃饭穿衣的。 侠客断然不可以没有钱。 没有钱的侠客,和乞丐,和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行侠仗义的基础,就是自己游手好闲的情况下,还能够不愁吃穿。 这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事情。 想要吃饭穿衣,就必须得有银两。 而银两则需要不断的劳动来获取。 那些二世祖们,或许可以依仗着祖产,当一时的侠客。 可到了最后,难免也是坐吃山空…… 自己的生计都成为了一个问题的时候,还要如何去当侠客? 又怎么能有余力去帮助别人? 故而这游手好闲,又能不愁吃穿的人定然是不存在的。 若是这基础的条件也满足不了,那这人间恐怕也没有真正的侠客了。 这件事,从赵茗茗吃那豆腐面被骗时,已经想了个通透。 唯一还不明白的就是,故事中的侠客,永远是腰悬长剑。 而那歹人恶霸,却是用刀。 不自觉地,这刀在赵茗茗的心里,相比于剑,却是就低了一筹…… 这种偏见,却是到现在都没能更改。 尤其是靖瑶等草原王庭的人,也都是用刀,如此一来更是让赵茗茗的对刀的这股子厌恶变得根深蒂固。 “你觉得我是侠客吗?” 赵茗茗问道。 “小姐当然是侠客!还是一代绝世女侠!” 糖炒栗子笑嘻嘻的说道。 “可是咱们并没有做任何侠客该做的事情。” 赵茗茗说道。 右胳膊拄在膝上,掌心托着香腮,却是有些惆怅。 方才和糖炒栗子的一番对话,却是唤醒了她心中沉寂已久的情愫。 就好像一个快死的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一位侠客,尤其是一位功成名就的侠客说出来的话,总是会有点意义。 即便这句话听起来或许是狗屁不通,但听到这句话的旁人也一定东拼西凑的给其安放上许多出人意料的解毒。 “小姐你说这人间真的有宝藏吗?” 糖炒栗子问道。 这侠客的故事,一半有恶霸,一半有宝藏。 这是一个动人心魄的字眼。 只要提起宝藏两个字,人谁都都会心跳加速,血脉喷张,双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渴望。 “那就看你自己了。” 赵茗茗说道。 “肚子饿的时候,一袋糖炒栗子对你来说,不也是宝藏吗?” 赵茗茗顿了顿接着说道。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糖炒栗子想了想点头说道。 马车后的靖瑶等人,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们与赵茗茗之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 赵茗茗的马车走多快,他们就走多快。 一分不争,一分不抢。 这样就是的他们与赵茗茗之间的距离是恒定的。 总是在视线将到味道的地方徘徊。 “哈哈,她竟然吃了那果子……” 高仁看到糖炒栗子竟是咬了一口那树上红彤彤的野果说道。 “那是什么果子?” 靖瑶问道。 “这果子,叫做红山果!” 高仁说道。 靖瑶皱了皱眉。 这名字听上去正常的很,怎么会让高仁如此兴奋? “这果子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靖瑶忍不住问道。 五大王域中的很多东西,他也不甚知晓。 来这了这么长时间,起码有上百样蔬果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坏处……只是吃了之后,这轮回之气就会在腹中翻腾不止。最终寻得一口,便那虎入山林,龙入大海。顿感舒爽!” 高仁说道。 靖瑶却是没能听明白。 虽然这番话中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 但穿在一起之后,就是不知道高仁到底说了些什么意思。 “就是放屁!吃了这红山果之后,起码有几个时辰的时间都会放屁……” 高仁不耐烦的说道。 他刚觉得自己先前那番话说的很是潇洒。 不但隐晦的表达出了意思,还显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没想到却是遇上了靖瑶这般粗俗的草原人,不能理解他话中的雅趣。 没奈何,只得如此大方直白的说出来,显得很是无趣…… 很多东西还是含蓄些好。 要是都掰开揉碎的摆在面前,哪里还有一点生动? “即使如此,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靖瑶问道。 “因为我还没有见过化形的异兽食用这红山果……没见过的事,都是难得的经历,当然会让我开心兴奋了!” 高仁说道。 靖瑶却觉得他很是无聊。 一抬头,看见前方的树梢上有一只鸟儿。 他问部下要来弓箭之后,当即将其射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射鸟?” 高仁问道。 “这样赶路太过于无聊……我想找点事做!” 靖瑶说道。 “万物皆有灵,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杀生呢?” 高仁义正辞严的说道。 靖瑶被他说得一愣,继而放声大笑起来。 先不说他靖瑶是草原王庭的部公,本就是一路杀伐而来。 最主要的是,你高仁恐怕是天地间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万物有灵是不假。 可人还是灵中之长。 高仁手里的鲜血与人命,却是并不比靖瑶少。 看到他这般大言不惭又义愤填膺的样子,靖瑶就只想笑。 却是比先前高仁看到糖炒栗子吃了那红山果时,更加开心无数倍! “看这方向,她们是要去矿场。” 高仁换了个话题说道。 一提到矿场,靖瑶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自从高仁说无法从箭械局买来箭矢,只能到矿场去买了铁矿自己锻造之后,靖瑶就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又去了那里。 这么一想,靖瑶忽然有些恐惧。 这种感情是他之前所没有的。 在他第一次跨上狼骑,提到上战场时也曾害怕过。 不过那种害怕之后却是无尽的兴奋。 草原人骨子里的嗜血与征伐的意志被战场上的肃杀全然激发了出来,终究是战胜了恐惧,悍不畏死的向前冲锋。 可是现在这种恐惧就是恐惧,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可以遮掩替代。 那矿场就像是一座海岛。 岛上大雾弥漫。 不管距离这座海岛有多么靠近,只要还没有登上去,那就永远没有办法一窥真容。 这种未知带来的惧怕是不可名状的。 至少靖瑶找不到任何言语和词汇来形容它。 相比于这样的未知,他更害怕的却是高仁…… 矿场毕竟是个死物,是个地方。 静静的待在那里。 不会跑也不会跳,更是不哭不闹。 可高仁却不同。 他有脑子,有嘴。 有手有腿。 能够做出这世上所有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让靖瑶很难不去多想。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高仁早就计划好的? 无论是震北王域,还是矿场,亦或是最后出现的坛庭,和赵茗茗这般的异兽王族。 震北王域三百万两边军的饷银,看上去是个不小的因果。 但却也根本不足以搅动八方风雨,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力量都汇聚在一起。 靖瑶还不知道,刘睿影所代表的查缉司已然在矿场恭候他多时了。 若是知晓了这状况,想必勇猛凶悍如靖瑶,也会踌躇不前,仔细考量考量。 “银两我们可是都带着的。” 靖瑶说道。 语气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还不如把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一件件按部就班的处理妥当。 坛庭的中人自是看不上这三百万两饷银。 此事也与他们无关。 要的只是那位身份神秘的小姑娘罢了。 以人换人,这是最划算且稳妥的买卖。 银两终归是钱,能说出个确切的数目。 这样类比下来不是说人就有多么的贵重。 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是无价的,恐怕是时间唯一没有法子标好价码的东西。 你不知道这情感是如何开端,亦不知它会在何时结束。 期间也会出现许许多多的波折。 或许在彻底了断之后,还许久的不能够释怀。 坛庭中人看出靖瑶是个有真性情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向来都很有担当。 草原男二说话向来掷地有声,却是都极为唾弃那些两面三刀之徒。 靖瑶虽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心中所想,可是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那被再度动摇。 “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要么拿回那小姑娘,回去换人。要么用饷银买了铁矿,铸造箭矢。” 高仁说道。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必须做出选择?” 靖瑶问道。 “人若是想同时坐两把凳子,那就难免会从中间掉下去。” 高仁说道。 “但我吃饭喝酒的时候,筷子可不是只能夹住同一道菜。” 靖瑶笑了笑反驳道。 高仁破天荒的没有回嘴。 应当是他觉得靖瑶所说也有他的道理。 两个人的角度不同,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是对的。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 只有不同,而无是非。 s:///book/8/8939/736653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八章 侠气不可挥霍【下】 &lt;!go&gt; 鸿洲矿场中。 刘睿影今日起的很早。 自从他见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之后,他睡觉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至于问什么 刘睿影自己也说不出来个原因。 不过这几天,他都是早早就躺下了的。 傍晚时学着那些个矿场苦工的样子,端着一碗老酒,酒碗上横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搭着一片豆腐干。 苦工们占据了门口棚子下舒服的位置。 刘睿影也没心去抢个座头,便只能从大厅中搬出一把条凳放在门口,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间。 刚出门的时候,他很不习惯这样简陋的条凳。 遇到年老体弱的人,自己慢一步,让他们先行。 逢人遇到夸赞,能够认清自己,放低姿态,客套推诿。 这些都是谦让带来的好处。 说起来,这样的条凳想要坐的稳当也的确是需要些水平才行的。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不能谦让! 谦让是个挺不错的美德,这不假。 当日刘睿影除了中都城,只觉得太阳正好,春色正晴。 他身轻如燕,跨马加鞭的朝前一路奔驰。 满身的得意从那轻快的马蹄声中都能听的出来。 至少能让一个人活得较为冷静,相比于那般利令智昏倒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不过这种美德,在中都城里好用,在江湖中却是不好使…… 谦让的姿态,参加大席面儿,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时,很好用,在条凳这却是也不好使…… 怕是今晚都难以安眠。 这是情有可原的常态。 放在谁身上都会如此的。 头一晚,他去见过了老马倌。 互相嘲讽了几句权当做打趣。 老马倌也看得出刘睿影极为兴奋。 按理说这般安静的环境看,自是能睡到个晌午十分。 年间足足有五天的时候,刘睿影不用早起去书塾,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正事需要做。 唯一要担忧的就是,玩什么和怎么玩。 小时候最让刘睿影兴奋的事情就是除夕夜。 虽然他在查缉司中生长,可以说是全天下间最没有年尾的地方。 没有崭新的桃符,也没有火红的灯笼,甚至来拿鞭炮声都充耳不闻。 看似善良,实则却是要把这些个孩子培养成查缉司最为锐利的锋芒。 不过那时候的刘睿影怎么会懂得这些? 日头刚开始稍稍偏西的时候,他便打开房门,把凳子放在屋内的正中央坐着。 除夕当晚,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查缉司的管事便会带着几个随从,拿着一篮子吃食,挨着门分送给大家。 除了刘睿影以外,像他这样的孩子却是还有几个。 父母都是查缉司的英烈,初次以外再无亲人,只能有查缉司抚养。 唯有这几天除外。 新年总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在痛苦的人一听到过年都会立马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只是大抵如此罢了。 一条腿挂在扶手上晃悠。 这样的坐姿在平时可是不允许的。 无论是管事的看到,还是书塾的先生看到,免不了都得叨念几句。 放到现在,让他以这般姿势别说是睡觉了,就连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恐怕都做不到。 孩童时,或许都有特殊的地方。 只不过这些特殊却是能随着成长而渐渐消失了。 只要翻过了年关,那过去的一切苦厄就的会顷刻间烟消云散,明年的光景定然是个好盼头,值得去渴望,向往。 刘睿影坐着坐着,便在安椅子上睡着了。 上半身朝后仰去,张着嘴,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睡了过去。 听到这些声音,刘睿影便一蹦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还不忘以极快的速度把那椅子恢复原状。 管事儿的看到屋门打开,便也就直挺挺的走了进来。 面带微笑,拱手对刘睿影说几句吉祥话,待刘睿影回礼之后,便点着头转身离去,继续到下一个屋子。 在这一天中,刘睿影永远是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醒来。 管事儿的穿的查缉司统一定制的厚底快靴,他在门外长廊的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哒哒”声。 听起来有些像刚刚换了新马掌的马蹄声,但管事身后的随从们,穿的都是千层底的普通棉鞋,声音沉闷,总是能把这股子清脆扰乱压制。 也是这屋子里仅存的一抹亮色。 刘睿影赶忙关上房门,急不可耐的跑到窗台前,三下五除二的酒把外面包裹着的红纸撕去。 上面那些个吃食,泥人儿什么的,他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有些像梦境般很不真实。 只有屋中的窗台上多了一个竹篮。 通体上下都用红纸包裹着,看上去很是喜庆。 去年是三两银子。 这次却是比去年多了二两,有足足五两。 除了红包外,篮子里还有两颗大橘子。 最主要的是在篮子底部的一个红包。 每年查缉司在过年时,都会给这些孩子些额外的零花钱。 现在看来虽然不多,但在那时可就是一笔巨款。 另一颗却是要等年大年初五,年入尾声是才吃。 为的是确保这一年顺顺溜溜。 刘睿影并不迷信,而且他也并不爱吃句子。 橘子顶部的凹陷处用朱砂略微点了一下。 据说这是天官赐福。 只要在新年的当天清晨吃掉一颗福橘,便可在这年关中间百无禁忌。 一开始刘睿影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是有些嘀咕…… 万一那天官真的在呢? 自己没有吃他赐过福的橘子,他会不会生气? 去年的福橘,被他放在窗台上,硬生生的变成了橘子干。 别的伙伴看到了之后,还对他颇有微词。 觉得刘睿影换了规矩,这一年可是都没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刘睿影笑了笑,继续把那两个福橘放在了窗台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 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明日走出查缉司之后,市肆上那些个热闹的光景。 这般忐忑着实持续了很久。 不过这会儿让他回过头想一想过去的一年,发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吃了赐福的人,和他这没吃赐福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过这样的玩意儿,向来都比吃食贵的多。 五两银子虽然不算少,可是买东西哪里有个够的时候? 他还喜欢看那些杂耍班子表演戏法儿。 心中盘算着这五两银子却是该怎么花? 可不能买了这个就没有那个。 刘睿影并不嘴馋,他最先暗些个灵巧的小玩意儿。 说实话,刘睿影也很想这么干一次。 只是他没有足够的胆量。 另外对自己的跑步速度也不是那么的自信。 旁人看完都是一哄而散,但刘睿影却拉不下脸…… 不管多少,起码得给几枚大钱。 他也曾见过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看完这戏法儿之后,当那讨要赏钱的托盘凑到进前时,冷不丁的抓一把,而后撒腿就跑。 毕竟他已经可以在查缉司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赚取银两。 查缉司不是救济灾民的粥棚,哪能这般无限制的付出而不求任何回报? 没了这多余的银子,刘睿影也正巧过了爱买玩意儿,爱凑热闹的年纪,这新年便也变得平淡了起来。 若是不慎被抓住了,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再过了几年,不说刘睿影变得成熟了多少,但起码在除夕之夜可以睡得着了。 到了这般年纪,那过年额外的零花钱却是也停止了发放。 老马倌叮嘱他出门在外,最后自己带一副碗筷,备些干粮。 外面可不如中都城这般方便安全。 经常是过了这村儿,就没了那店。 仿佛和往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天气变得更冷,屋顶上,门口处,还落着一层薄薄的雪。 这次领了西北特派查缉使的任务之后,刘睿影从柜子里翻出了小时候得到的所有竹篮,把曾经买过的那些玩意儿一股脑的装在里面,全都送给了老马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心里就是有这么个极为强烈的念头。 一夜未眠的他,因为兴奋仍旧是精神抖擞。 出了查缉司后,直奔中都城的城门。 城门外有个供行人歇脚的茶棚,只卖一种简单的大碗茶,味道微微有些发咸。 饿着肚子赶路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但刘睿影显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只当做是老人的絮叨,耳边风刮过就过了。 但刘睿影却是没有这般经验,他根本喝不惯有咸味的茶水。 好在这茶棚旁边他还有个面摊。 刘睿影这才想起了老马倌的嘱咐。 这样的大碗茶,都得加些咸盐才对味。 行脚赶路的人出汗多,即使在冬天也不例外。 喝些微咸的茶水,身子更好舒坦。 旁人的干粮都带在行囊里,他的干粮却是存在肚子里。 倒也真算得上是与众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坐长条的板凳。 常言道吃饱好上路,他既然没有带干粮,那不如再多吃点饭食。 虽然在不到一个时辰前,他刚刚用过早饭,现在怎么着也不会饿,但他还是要了一大碗刀削面,稀里糊涂的硬塞了下去。 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他觉得很是满足。 刘睿影这次发现,其余的人要么是自己坐在条凳中间,要么就是两个人共坐一副。 轻快的马蹄声虽然张扬着他的得意,却又逐渐的踏碎了刘睿影的喜悦与兴奋。 到了现在,在这震北王域荒凉的鸿洲矿场中,刘睿影早已变得心如止水。 一开始,他坐在了左边。 没曾想,那条凳却是翻翘了起来,险些把他掀翻在地。 但就这么一下,却是也引得周围的人偷笑不止。 喝一口酒,吃一口豆干。 不过在一开始他的节奏掌握的并不好。 常常是酒喝完了,豆干还剩下许多,要么就是豆干吃完了,酒却还留有一个碗底。 条凳早就坐习惯了。 就连着手中的浊酒和豆干,也都吃的顺口。 不知不觉,刘睿影却是和徐老四一模一样。 只要有一样东西没了,他立马就起身上楼,回房间睡觉。 晋鹏这几日与老板娘越发熟络起来,打的火热 他本就是个风流多情种,老板娘那般欲拒还迎的姿态,最是能让他欲罢不能。 刘睿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是都做不到位。 但他也无心去深究什么。 但刘睿影却发现,如果太安静了,反而连自己的呼吸和脉搏都能听到,却是更难以入睡。 下面大厅中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有一阵没一阵的哄笑,倒是成为了他最好的助眠。 虽然入睡的还是很晚,睡的也极不踏实,但起码还算是能够睡着。 刘睿影躺在床上,耳边仍能听到从楼下大厅中传来的老板娘的嬉笑之声。 笑声夹杂这觥筹交错,让人恍然。 许多人都觉得,在嘈杂的环境中很难入睡。 “刘省旗!” 金爷坐在桌边,正在和文琦文和青雪青说着话。 住上放着几个酒壶,青雪青的脸颊已经变得有些微红,可双眸中却是依旧澄澈明亮,显然是从金爷这里听到了许多稀罕的见闻。 昨晚刘睿影破天荒的把酒和豆腐干同时吃完饮尽。 看着空空的酒碗,心里莫名的有些开心。 带着这股子轻松劲儿,刘睿影照例准备上楼躺下,但却被金爷叫住。 “我明日需要去巡视一番矿场,而后府里还有杂事,也要回去处理一二。” 金爷说道。 这些都是金爷的私事,刘睿影却是不明白为何他要告诉自己。 “金爷有事?” 刘睿影把酒碗放还到柜台上后问道。 金爷起身邀请刘睿影入座,文琦文十分客气的给刘睿影斟了一杯酒。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他觉得无非就是金爷有什么是有求于自己。 语气一句一句的客套下去,还不如直接挑明放在台面上。 虽然他是查缉司省旗,但金爷等人并不是他的下属或同袍。 根本没有理由向他通报自己的的动向。 “金爷可是有事嘱托?但说无妨。” “强龙不雅地头蛇。中都查缉司虽然名头大,但谁不知道这鸿州矿场都是你金爷的地盘?你看那话本儿中故事里都说再厉害的神仙,见了土地爷却是也都得客客气气的。” 刘睿影说道。 金爷听后大笑了几声,举杯与刘睿影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刘省旗多虑了。再说,我怎么敢指挥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大人呢!” 金爷笑着说道,却是调侃了一番。 刘睿影和金爷早就认识,这般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说也没什么。 但他只邀请了自己一个人。 这么算来,到底是公事,还是私情? 刘睿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月笛和晋鹏。 “我是想,既然那些个贼子有想法说要来矿场购买铁矿,刘省旗不如明日一同去查探一番?如此知根知底,也方便日后行事。” 金爷说道。 刘睿影这才知道原来金爷是做的如此打算。 来此地这么就,却是还没有一睹矿场的真面目,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 “哥,矿场离这里远吗?” 青雪青问道。 月笛正饶有兴趣的听着晋鹏与老板娘天南地北的说些逸闻趣事。 而晋鹏背对着自己,手中酒壶不放,每说几句话,就往嘴里添一口酒,向来不多时定然也会烂醉如泥…… 思来想后,刘睿影还是决定去一趟。 文琦文说道。 他的心思终归是要比青雪青细腻的多。 小姑娘只是觉得好奇,但文琦文却是要把这一路上的细节都想过一遍。 “清晨出发,路上若是不耽误的话,正午时分就能赶到。” 金爷说道。 “那是不是还得准备写吃的?” 青雪青接着问答。 自从金爷告诉她说这里有许多猎鹰,青雪青便一直想看看。 “哈哈,这次没有……不过等咱们离开矿场之后会去我的府上,到时候就能看到了。送你一只都可以!” “我的人会在矿场那里等我,你们带些清水就好。” 金爷说道。 “矿场上有猎鹰吗?” 金爷顿了顿,转而对这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心想明日去矿场只是个托词,金爷唤自己的真正目的却大厅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的情况。 这两人自从来了之后,便从未下楼一步。 金爷说道。 青雪青开心的笑了起来,对着金爷止不住的道谢。 “刘省旗可知道上面那二位,是何人?” “我也不太清楚。” 刘睿影说道。 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遮掩,只能这么干脆。 三餐都是由老板娘做好了送上去。 孙德宇每日准时站在门口等待。 用完饭之后,将这碗筷和托盘一道放在门口,老板娘自会收走。 刘睿影问道。 这几日他都没有看到小机灵。 “他行踪不定的,跟个无脚的小鸟一样。谁知道又飞到哪里去了。” “嗯……” 金爷点了点头,思绪顿时有些沉重。 “小机灵去哪里了?” “金爷怎么如此坚定?”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里现在是全天下最热闹也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小机灵一定是不会错过这场盛会的。” 金爷说道。 “不顾我觉得他定然没有离开这矿场。” 金爷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说道。 只脱去了外衣便摸黑上了床。 脸颊刚刚贴在枕头上之时,倒是有那么些许困倦之意。 但这困倦不是来自于他本身的疲惫,而是因为酒劲的作用。 金爷指了指地面说道。 这一夜刘睿影强迫自己一定要早些睡着,毕竟明日还要赶路去矿场,若是没有一个良好的精神,那无论做什么都会是浑浑噩噩的。 他回到房间中就立马吹熄了灯。 今晚楼下有些不同寻常。 似是没有人在高谈阔论,大家都在很客气的交流。 越是这样的窃窃私语,越是干扰刘睿影的睡眠。 酒喝多了会让人兴奋,恰到好处则极其催眠。 刘睿影现在还没有掌握着这个尺度究竟在何方,可是在今晚却切身体会了一次。 刚刚闭上眼,耳边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声,刘睿影用被子蒙住头,以求把这声音隔绝掉。 这让他有了几分安心,准备调整心态重新入睡。 恰好就在这时,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 因为他总是想奋力的听清每一个字。 到头来话没有听清几句,倒是把自己越听越清醒。 忽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剑,伸手一抹正放在自己的枕边。 刘睿影深深的喘了口气,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进来。” 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问道。 “师叔,是我!” 传来的是华浓的声音。 刘睿影问道。 华浓摇了摇头。 “有心事?” 他让华浓重新点上了灯。 灯亮了,映照出华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呆立在灯火后。 “有事?” 若是换个人,刘睿影定然不敢如此的大言不惭。 但对于华浓,他倒还是能开导指点一二的。 “说说看?” 刘睿影再度问道。 华浓思忖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 刘睿影轻轻一笑,虽然他比华浓大不了多少,但起码要比他成熟得多。 一句极为模棱两可的话。 你说这是一件事,他却什么事都没有说。 可是听上去却又当真是值得让人深思。 刘睿影说道。 “我觉得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和自己有关系,但细细一琢磨又好像离的很远。” 华浓说道。 华浓说道。 “你是觉得我没有带你直接回中都,有些不满意了?” 刘睿影问道。 “你是有具体所指,还是只有这么一种感觉?” 刘睿影问道。 “我不知道。除了山之后,找到师傅,师傅又让我跟着你离开博古楼,去中都。” 华浓顿了顿接着说道。 刘睿影这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在山野之中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却都是实实在在的。 “我没有不满意。说起来,中都也好,博古楼也罢,对于我来说都一样。我对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憧憬。” 华浓说道。 “只是出山了之后,我总觉得有些心慌……不由自主的感觉。” 这在旁人看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华浓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生活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可以漫不经心的对待。 无论是严冬还是初春,饿肚子还是口渴,每一种感受都能准确有效的传递到四肢百骸。 但如今的状态却是大有不同。 华浓根本不用担心下一顿该吃什么,也再也没有过寒冷,口渴,饥饿等等的负面情绪。 华浓点了点头,他也着实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呼”的一口气吹灭了等,便从刘睿影的房中退了出去。 这一来二去的,却是让刘睿影全然清醒了过来。 即便他尽力的在体会,在融入,但还是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明日早些起,我带你去矿场看看。” 刘睿影说道。 他起身把窗户推开,晚上的风沙要比白日里小了不少。 月光今晚没有那么明亮,但依旧能让屋中的每样东西都投射出个影子来。 &lt;!over&gt; s:///book/8/8939/73734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十九章 五金不可缺一【上】 太阳还未全然升起的时候,华浓已经来到了刘睿影的屋门口。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刘睿影正好打开了房门。 “收拾好了?” 刘睿影问道。 华浓点了点头,本也就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除了手上提着那把残破的剑以外,空无一物。 两人下了路去,金爷等人似是还未起来。 大厅中空空荡荡的,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坐在小火炉边煮茶。 “你俩起的真早!” 老板娘说道。 “对于没睡觉的人,不能用早起这个词。” 刘睿影说道。 “我以为近来只有我睡不好觉,没想到你这般年轻小伙子也会失眠。” 老板娘说道。 “没心事的时候,当然能睡着。如今便识愁滋味,哪里还能那么轻松地一觉到天明?” 刘睿影说道。 “是了是了,刘省旗可是大忙人……跟我们这样的闲散小民不同。” 老板娘打趣的说道。 手上按着一把蒲扇,正在不断的扇动着炉火。 那炉中的炭,因为风的缘故,忽明忽暗。 像极了夜晚的繁星。 炭火和星光都是这般闪烁不定,但星光清冷,炭火温暖。 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只不过自古的迁客骚人,看月咏星的诗词佳句倒是留下了不少,但却没什么人去歌颂这默默燃烧带来光明与温暖的炭火。 刘睿影目不转睛的盯着炭火,不知不觉的竟是有些出神。 “怎么,刘省旗没见过炉子?” 老板娘问道。 “见过,只是从未细看过。”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炉子最早是在老马倌的马棚中见到的。 马棚潮湿阴冷,一直到四月天,晚上睡觉时,却是都需要点个小炉子放在床边驱寒。 否则的话,一两夜还好,日子久了,难免因为湿气过重而腿疼腰酸。 但老马倌的炉子着实有些简陋…… 一个生锈的铁皮桶,没有底子。 在距离地面三五村的地方,装了块篦子,用来隔绝煤灰炉渣。 他烧的炭也是最劣质的残次品。 既不烤肉也不炼铁,何必用那样昂贵的木炭焦炭? 能取暖就行。 老马倌的火炉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放置的太久。 不软淤积的碳灰和炉渣就会把火焰都憋灭。 白日里醒着还好,一睡着那面就会忘记。 直到后半夜被冻醒时,才发现那炉子中的炭火已然熄灭。 最精致的炉子,当属定西王霍望随身携带的那个红泥小火炉。 老板娘这个,介于老马倌和定西王霍望之间。 外观说不上有多么雅致,但总是比老马倌那简陋的生锈铁桶要好得多。 “炉子本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好用,方便。煮一壶茶,若是还要去大灶台那,就有点太麻烦了。”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准备走到门外转转。 清晨的风,提神醒脑,尤其是对他这样昨晚没怎么睡的人来说,在此刻清凉比温暖更加有效。 “不喝点茶?” 老板娘问道。 “太烫了,喝了犯困。” 刘睿影说道。 “今天有奶茶。” 老板娘接着说道。 刘睿影听说过奶茶,是一种奶和茶相互混合而成的饮品。 本事草原王庭那边,家家户户的必备之物,不过在和平年代,五大王域和草原王庭通商往来频繁,一些风俗习惯和特有的食物便也跟着一道穿了过来。 “奶茶好喝吗?” 刘睿影问道。 “牛奶好喝吗?” 老板娘笑着问道。 “好喝!” 刘睿影说道。 五大王域的西北地区,大多数人都是饮用奶制品的。 至于南方和沿海,因为地理条件的限制,豆浆和米粥反而更受欢迎。 至于中都城,则不偏不倚,两边各占一半。 “那茶好喝吗?” 老板娘接着问道。 “要看什么茶了……除了花茶和绿茶以外,别的都不错。” 刘睿影说道。 中都城里最有名的几家茶楼,刘睿影却是都光顾过。 绿茶太讲究时令。 一过了清明,就好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贱卖都无人问津。 花茶虽然一年四季都有,不愁供应,但刘睿影总是觉得这花茶泡出来之后香气过于浓艳,有些刺鼻。 那些干枯花朵在茶杯中被沸水冲泡过后的样子,也让刘睿影极为厌恶。 看着那些五颜六色,干枯扭曲的花,就好像看着个一丝不挂的老女人一样…… 不会让人有一丁点儿的欢喜,只能是反胃恶心。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从炉子旁边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颜色黝黑,外表平整。 继而,她的袖中刀却是伸出来半尺有余,一刀扎在了那四四方方的黑块上。 “起茶你定然是没有见过的。” 老板娘说道。 “这是茶?”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问答。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块的茶叶,更没有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一种茶需要用刀才能分割开来。 “这是砖茶。也算是个特产。再往难走铁定是遇不到的……中都城里应该有,不过你得花功夫去找。” 老板娘说道。 “砖茶……名字倒是奇特。是震北王域的特产吗?” 刘睿影问到。 “西北偏北。”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 这震北王域已经在五大王域的最北,西北还要偏北的地方,那不是就是草原王庭? 看那黑漆漆的一块,刘睿影撇了撇嘴…… 草原王庭能有什么好东西? 如此丑陋的茶叶,又怎么会好喝? 可是当老板娘用刀把砖茶起开后,用手掰成更小的碎块丢尽滚水中时,一股浓郁的想起顿时弥漫开来。 刘睿影从未闻到过如此强烈汹涌的茶香,仿佛这进入鼻腔的不是那看不见的气,而是一种脂膏。 “这茶……真香!” 刘睿影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煮奶茶必须要用这样的砖茶,否则味道不对。” 老伴娘说道。 “为何它叫砖茶?香味如此浓郁,不能给他起个好名字吗?” 刘睿影问道。 “草原人叫他什么却是不知该怎么翻译,但据说发音和“转”这个词极为类似。再者说,这形状不也和那“砖”差不多?一个名字而已,用不着那么讲究。我反而觉得砖茶听好听的,起码一听知道是什么。青州府城里面的茶楼固然比不上中都城的,但你若是看看那些茶牌上花里胡哨的名字,保准也是头大。偏偏去了那种地方,还不意思开口问,一问又显得自己土俗。只能闷着头瞎点,最后不好喝,也得死撑着面子咽下去,全当是给这茶道交学费了。” 老板娘说道。 竟是絮絮叨叨的和刘睿影说了一大堆话。 看得出,她是极为喜爱这砖茶无疑了。 “来了这么久,也没听说你这里有牛奶喝。” 刘睿影说道。 “那你得看是谁住在这里。我哥每天早晨是必定要喝奶茶的,若是不喝,整个一天你就等着他一次次的发作那无名火。” 老板娘说道。 “我以为金爷嗜酒。没想到,却还这么离不开奶茶。”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生活习惯,很难改。喝酒是为了性情,喝奶茶是为了生活。生活总是要排在性情前面?若是没了生活,又哪里来的性情呢。” 老板娘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听来有些深刻,但当他细细的揣摩了一番之后,却觉得自己好像没能领会其中的真谛。 没奈何,他却也是跟初次进茶楼点茶的人一样,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只能闷在心里。 “你生活可有什么习惯?” 老板娘忽然问道。 “我?到处跑来跑去的,怎么会习惯?习惯总是需要安定,需要时间才能培养的。” 刘睿影说道。 他的确是没什么习惯。 原先在查缉司中的生活足够安定,也有不少闲暇。 可是他却也没能培养出个什么习惯来。 和大家伙儿一样,俺不就按的生活罢了。 拥有了习惯的生活,也可以说是一种境界,刘睿影恐怕还是活的太短,这种境界还没有够到边缘。 老板娘把茶壶的盖子完全打开,随后朝里面加了两斤牛奶。 袖中刀伸进茶壶里,不断的搅动,让牛奶和茶水更好更快的融合。 洁白的牛奶很快就沾染上了茶色,变得深暗起来。 奶香混着茶香却时更加诱人。 以至于刘睿影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要到门口转转,吹吹那清凉之风的想法,一心一心的坐在这里等着奶茶烧好。 “你这袖中刀倒是不亏……除了杀人以外,竟是还有这么多用处。” 刘睿影说道。 “放心,每次都洗干净的!保证一点怪味都不会有!” 老板娘说道。 搅拌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袖中刀从茶壶中抽出,老板娘将其放到嘴边,把刀身上沥沥啦啦的奶茶全都舔干净。 刘睿影看的心里很是膈应…… 如果这就是老板娘所谓的“洗干净”的话,这奶茶再香,再诱人,他却是也不想喝了。 牛奶放进去,煮的时间并不长,老板娘便拿了块毛巾垫手,把茶壶从炉子上提下来,放到桌上。 茶壶刚一落桌,刘睿影就听到下楼的脚步声。 “金爷真是算得准!不早不晚。” 刘睿影说道。 桌上摆了五只粗瓷碗,个头不大,要比先前用来喝酒的,小了两圈有余。 “刘省旗也爱喝奶茶?” 金爷十分惊喜的问道。 能找到一个和自己有相同习惯的人,却是比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更加困难。 不过拥有相同的习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志同道合了。 “方才听老板娘细细的介绍了一番,想尝尝。再加上这香气着实诱人,在下也抵御不住。” 刘睿影说道。 金爷大笑着走来,提起茶壶,给刘睿影倒了满满一碗。 随后又把桌上其余的四只空碗一一倒满。 刘日语看着碗里正冒着热气的奶茶,凑近吹了吹。 着实是太烫了,很难一口就喝进去。 他看青雪青,文琦文,还有华浓三人也是和自己一样。 没想到,他们四人还在对这奶茶吹气时,金爷却是以及喝完了一碗! 此刻正圆张着嘴,朝外深深的哈了一口热气。 金爷喝奶茶竟是也跟喝酒一般模样。 不过酒没有温度,奶茶毕竟滚烫,刘睿影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喝下去的。 难道金爷的嗓子竟是铁打的不成? “刘省旗,这奶茶就要一鼓作气!哪怕是温热都会让其失滋味……若是全然放凉,那更是滋味全无!还不如去和井水呢!” 金爷说道。 说罢,却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喝尽。 两碗过后,金爷的额头与鼻尖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要的正是这种通透的舒爽。 第三碗的速度,就没有那么迅捷。 刘睿影同他一道,一口口的把自己手中这碗喝完。 “奶茶不但好喝,还顶饱。你们一人再喝上一碗,咱么一口气赶到矿场都不会饿。” 金爷说道。 刘睿影回味了片刻,觉得确实好喝,便又给自己加了一碗。 众人喝完后,一壶奶茶只剩下个壶底。 牛奶和茶水混着茶渣,倒出来却也影响口感。 金爷看众人喝完,就起身朝后堂走去。 后面的小院儿中有个简易的马厩,五匹马已经是整装待发。 就在上马时,青雪青看到华浓腰上的配剑,不由得噗嗤一下。 在她看来,这哪里是一柄剑? 就连叫花子的打狗棒都不如…… 青雪青虽然是刀客,但也用过剑,起码知道剑不该是如此破败的模样。 饭馆刘睿影的长剑,虽然很是古朴素雅,但终究是完好无损,光滑平整。 “青妹怎么了?” 文琦文上马后靠了过来问道。 “文哥,你看那人的剑!” 青雪青低声说道,伸手指了指华农的腰间。 这柄破烂的剑,文琦文早就注意到了。 以他的心性定然不会点破,更不会发笑。 只是现在青雪青这般说了出来,让他却是不得不解释一番。 “青妹不要光看外表,有些东西它的凌厉,是看不出来的。” 文琦文说道。 “文哥的意思是,这柄剑很厉害?” 青雪青疑惑的问道。 剑当然分好坏。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下危州欧家的铸造的剑,可谓冠绝。 华浓随身的这柄长剑,也不知能不能算是剑。 没有剑鞘不说,剑柄出也是用两块木头随意夹住,再用钉子钉牢。 看上去,似是连富家子弟的玩具都不如。 当然,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青雪青根本没有见过华浓出剑。 但凡是见过他出剑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再轻视这把破败的烂剑。 深知再度望向这把剑的目光还会变的恐惧,尊重起来。 却是又敬又怕。 不得不说,这样一把剑放在身上着实是有碍观瞻。 就连刘睿影也问过华浓,要不要换把好剑。 可是却被华浓一语回绝。 这样的事,刘睿影也不好强求,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况且看着剑的样子,也用不了多久。 待它破碎的那一天,华浓却是不换也得换。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永远比勉强得来的好。 人生中大多数事都是无奈的,即便有条件去选择,但往往还是会继续将就。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轻易的改变现状。 改变意味着重新适应,这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情。 而这种勇气,大多数人都不具备。 充其量,也就是心里想想,过过瘾罢了。 这般漫无目的的空想,读书人们倒是给了它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憧憬。 憧憬的越多,实干的就越少。 想法太多,能力不够。 就像一个不会用剑的人,就算给了他一柄绝世好剑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或许还是觉得,这柄绝世好贱,没有他家的烧火棍子好用。 “剑没有什么厉害之说,主要是用剑的人。” 文琦文说道。 “那文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人用剑很厉害的……” 青雪青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问题让文琦文很难回到。 因为他着实不了解华浓。 不知道他是到底是一位厉害的剑客,还是一位有些怪癖的普通人。 可看到刘睿影对他很是器重的样子,文琦文当然会选择前者。 青雪青看到文琦文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选择沉默,有些不满意。 噘着嘴,双腿把马一夹,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华浓耳尖,自然是听到了身后关于自己的议论。 但他却毫不在意。 人厉不厉害不是说出来的,东西怎么样也不是看出来的。 可他在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若是有了机会,定然要出一剑,让这小姑娘开开眼。 “金爷,咱们鸿洲只有铁矿?” 刘睿影问道。 却是开始请教起来。 “刘省旗可知道五金?” 金爷反问道,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金银铜铅铁,可谓是五金。” 刘睿影回答道。 这些基础的东西,他曾在查缉司的书塾中都读到过。 书塾里的先生说,古时候把人分为十个等级。 从最高贵的帝王,刀低贱的舆台,每一样都不可缺少。 若是少了其中之一,这人伦纲常就会乱了套,社会的秩序也会变得动荡不堪。 想要立身处世,就更谈不上了。 而五金,却是天地的馈赠。 一方面,以供给人们使用,另一方面,却是也和这立身处世之道互相吻合。 五金中最为珍贵的,怕是千里之地中才会有一处能够出产,再不济也得八百里。 而最为低贱的,不但储量庞大,产地也是处处开花。 就好似人种之王,万里挑一。 但普通人却是如过江之鲫般,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 “没错,这天下五金中,黄金最为贵重,但产量也最为稀少。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黄金和铁却是这两个在五金中最高和最贱的来那个样东西,却是能够伴生。” 金爷说道。 “伴生?难道铁矿和金矿竟然会同时出现?” 刘睿影问道。 “这不是绝对,只是有一定的几率。金子单独的出现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人欲念使然。若是发现了铁,定然要在周围仔仔细细的寻摸一遍,看看有没有金子。毕竟这金子比铁的价格可是高了将近一万六千倍。” 金爷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见过金矿和铁矿,但对金铁二物却是很熟悉。 查缉司中也有同期的伙伴,被擎中王抽调到善金局当差。 那里可是天下五大王域内最大的冶金处。 刘睿影听他们曾说起过在善金局内的见闻。 这金子一旦融化冶炼成形状,却是就再也不会发生改变。 这一点和银子不同。 白花花的一只,入了炉融化时,不会产生损耗,也没有花火璀璨。 但金子入炉,炉旁的风箱每拉动一次,就会出现一片金花闪烁,火烧的越是猛烈,这金花出现的次数就越多。 每一闪,损耗的都是一点点黄金。 这便是冶金十分得起八的原因,如此也让黄金变得更加珍贵。 “鸿洲的铁矿附近,可有金子?” 刘睿影问到。 “目前还没有发现。这五金都是天地的造化。什么该出现,非人力可及,却是也强求不得。” 金爷说道。 “金子多的地方,应当是在平南王域和安东王域。那边的金子很奇怪,全都都是单独出现的,周围没有铁,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矿藏。只有一种被当地人叫做“伴金石”的废料。采矿的人沿着矿满处选好位置,一口气深挖下去十多丈,就能看到一种褐色的石头。闻上去还有股子焦糊味,就像是用过一次的木炭一般。只要找到了这种石头,那便可以开始喝酒庆祝了!” 金爷说道。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耳子会打洞。我以为这与金子同生共长的东西,也应该十分珍贵才对,没想到却是一文不值。” 刘睿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刘省旗倒是有些偏颇了……虽然现在这世道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我却总觉得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的创造出一种东西,让它静静的躺在金子身边,就是为了让人们有朝一日发现金子的时候将其丢掉。” 金爷说道。 “金爷的意思是,这“伴金石”还有别的妙用?” 刘睿影问道。 “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不该这般一无是处才对。天生我才必有用,若是但真这“伴金石”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话,那天为何又要生出它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金爷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这番道理倒是不错。 但物和人不一样。 人有思想,还能付诸于行动。 物则是就那般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 尤其是矿藏,深埋于土地之下,万年不变。 就算是它们也有思想,想要有所作为,却是也不可能。 不过刘睿影知道一种叫做试金石的东西,本来也是存在于河沟里无人问津的破烂,可当金子出现以后,这种势头顿时就变得吃香起来。 有些试金石大如车斗,有些小如拳头。 把它们放入鹅汤里一滚,就会变得乌黑油亮,仿佛刷了一层漆一般。 至于这试金石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刘睿影却是不知,只是从书上看到过而已。 但这么一想,他却又觉得金爷所说不错。 现在人们觉得那伴金石没有任何用处,不和早先的人们对待那试金石的态度一样? 不是没有用,只是没到能用上的时机罢了。 若是有一天,当真发现了这些伴金石的妙用,它们不见得就会比黄金廉价多少。 起码一块上好的试金石,甚至可以高过黄金的价格。 “金爷还是有远见!单凭这对‘伴金石’一物的见地,想必也是天下罕有。” 刘睿影说道。 “这哪里算的山什么见地啊,只不过是些想法,空谈罢了。不过刘省旗,我也不瞒你说,这‘伴金石’我还真收了不少存在府里的地库中。价钱便宜,但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派上用场,有备无患。” 金爷说道。 “远近不是人人都有。更重要的是支撑自己远见的实力。像我现在,也愈发觉得这‘伴金石’或许有大用,不过在下却是没有实力像金爷这般的大手笔。”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唉……我也是有些着急了。有实力的坏处就是敢想敢做,但一着不慎,往往又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金爷叹了口气说道。 “难不成金爷也有打眼走错路的时候?” 刘睿影觉得金爷方才那句话说的极为动情,并不像是一般的感慨之词。 “当然有了!那时我刚来矿藏不久。恰好遇上了狼骑犯边。要知道,做这铁矿生意,最喜欢的就是打仗。老百姓一年到头能用得了多少铁器?打一口锅,指不定用刀孙子那一辈儿还是好的。只有打仗的时候,军队需要的打造海量的兵器甲帐箭矢,就连那些战马,不也是需要四只马蹄铁?我赶上了那好时候,一边给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卖着铁矿,一边想办法搞到了可以炼制兵器的文书。” 金爷说道。 五大王域虽然允许个人开采矿藏,但却不能私自铸造兵甲,一旦被发现,等同于造反,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但在战时,这一条律例却是变得模棱两可,可有可无起来。 主要是官营的箭械局,兵械局没有那么多的人少。 毕竟无人可以预测这战时的大小,以及持续时间的长短。 这时候,像金爷这般的矿主,就是管家首选的合作对象。 箭械局与兵械局会给金爷下发相应的许可文书,金爷便可以开始铸造箭矢与兵械。 当然,所有的成品出炉后,一律都要卖给管家,不得有任何私藏。 虽然价格被压的很低,但剩在数量庞大。 一套甲帐即便只能赚上数钱银子,几万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更何况能有本事弄到这种文书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很多眼热的人想要来分一杯羹,就算是说烂了嘴,跑断了腿,也没有任何用处。 刘睿影只知道金爷是靠着铁矿发家,却是没想到他实际上发的是战争财。 “盛世黄金,乱世古董,这句话想必刘省旗也很是熟悉。” 金爷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太平盛世古董的价值高,混的时候黄价值高。 在战争年代,多储备黄金是富户们最明智的选择。 因为其他的任何都会因为战乱贬值。 古董之类的东西在那个时候就更不值钱了! 或许传了一尊三百年的青铜鼎,还换不来一碗大米粥。 “我也是本着这般想法,所以从安东王域买了许多黄金,没曾想,却是被骗的血本无归……” 金爷苦笑着说道。 “这……黄金还能造假?” 刘睿影问道。 “黄金不但能够造假,造假的手段还极为高明。不够能给黄金造假的人,也都是些狠角儿!刘省旗,你知道黄金中只能掺入什么东西吗?” 金爷问道。 刘睿影定然是不知,只得一脸迷茫的看着金爷。 “黄金中只有一种矿藏可以掺入,就是银子!” 金爷说道。 “银子?可掺入了金子,不也是十分贵重?” 刘睿影说道。 “银子虽然比铁值钱,但相比于黄金来说,就便宜的太多太多……我买来的那一批金子,每一两,足足都掺了三成银。” 金爷伸出手指比划道。 虽已时隔多年,但再提起时,还是觉得有些痛心疾首。 “那这些金银最后是如何去处?” 刘睿影关切的问道。 这是他不曾了解,不曾触及过的方面,着实勾起了兴致。 “要想除银存金的话,就要将这些杂金全部打成薄片。而后让工人用剪刀一点点的剪成碎渣状。而后稍一大锅沸水,把这些碎渣全部都丢进煮过一个时辰。捞出来之后,趁着热气,把这每块都用泥土涂包裹住,一定做到密不透风。就这样放在阴凉处,静止个大约三天两夜的样子,连带着泥土,全部丢尽熔炉里炼化,这样其中的银便会被泥土所吸收,金水自然而然的流出来,这才是最本质的金。” 金爷说道。 “时间万物果真不可思议,竟能产生如此奇妙的变化……” 刘睿影自语道。 “那些被泥土吸附了的银子怎么办?可是有办法也把他们弄出来?” 刘睿影问道。 “办法倒是有,但出力不讨好。教训已经吃过了,也就随他去了。旁人觉得我改了姓氏,是为了避嫌。况且“金”和“青”也是谐音。但实际上,我换了本家的姓氏,却是为了让自己牢牢记住那次的教训。” 金爷说道。 刘睿影却是根本没有想到,金爷的这个“金”字竟然有如此曲折复杂的来历。 最开始,当老板娘告诉他金爷这个人时,刘睿影觉得是因为他矿主的身份,多金,旁人便以此为依据,给他取了个颇为响亮的外号。 后来听说了青府的往事与纠葛,便自然而然的认为金爷是在逃避。 结果到头来,刘睿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金爷的格局。 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土财主,也不是个为了躲闪宁愿抛弃一切又改头换面的人。 一个简单的姓氏,却凝练了金爷一段刻骨的往事。 不由得,刘睿影对金爷却是有些敬佩起来。 正在他沉思时,金爷的胯下的马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众人,似是在极目远眺。 金爷的目光凝视了片刻后,展颜一笑。 “刘省旗,你的嘴莫不是开过光?” 金爷说道。 “此话怎讲?” 刘睿影问道。 金爷没有回答,马鞭一扬,指了指前方。 刘睿影皱眉眯眼一看,那人不正是小机灵? 天下间机灵的人很多,但若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弹,却是根本看不出机灵与否。 这一点,唯有小机灵不同。 他即便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发呆,那股子机灵劲儿却是也能抵得过矿场上的风沙,扑面而来。 “他这一走又是三天?” 刘睿影问道。 “算上今日的话,却是三天半了!以他的身法,就是按震北王城也能溜达两个来回。” 金爷说到。 众人按马徐行,一步步朝前走去。 待离得近了,小机灵这才转过身来,冲刘睿影和金爷招了招手,嘴里还打了一声响亮的哨音。 结果众人坐下的马,听到了这哨音后,却同时撒开四蹄,飞奔开来。 无论怎样拉扯缰绳却是都无济于事。 “怎么样,这几匹马我驯得还不错?!” 在距离小机灵只要半丈之遥的聚利时,他的口中再度传出一声哨音。 五匹飞奔的马,顿时原地驻足,鼻孔中冒着粗重的喘息。 “你什么时候驯得马我都不知道。” 金爷说道。 “其实我也没有驯……只不过我在你妹妹那里的几日里,每天晚上都给他们吃新鲜的胡萝卜。而且是边吹着口哨边喂。也就那么几天的功夫,这些畜生却是就习惯了。方才听到我的哨音,以为又有胡萝卜吃,那还不朝着我这里狂奔?” 小机灵说道。 继而从怀里掏出了五根新鲜的胡萝卜,挨个塞进了马儿的嘴里。 青雪青脸色煞白…… 显然是刚才胯下的马儿不收控制的狂奔而下的不轻。 好在文琦文一把扶住了她的肩头,不然的青雪青非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不可…… 金爷和刘睿影翻身下马。 见到了小机灵,自是要寒暄几句。 “这三日你又去了什么地方?” 金爷问道。 “震北王城。” 小机灵说道。 “金爷,看来你的嘴也是开过光的!” 刘睿影笑着调侃道。 “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金爷问道。 小机灵却是伸出右手食指,对这二人摇了摇。 金爷和刘睿影都有些失落…… 小机灵不肯说,那就算要了他的命,也决计不会吐露半个字。 “震北王城里倒是一片祥和,但我回来的路上却是看到了件很好玩的事情!” 小机灵说道。 青雪青被文琦文搀扶着下了马。 一听说小机灵有好玩的事情,她却是立马凑到了跟前,全然忘记了被小机灵戏弄的不愉快。 “什么事?快说说!” 金爷说道。 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递过去,里面装的是烈酒。 无酒不说话,这是小机灵的习惯。 小机灵打开水囊,痛快的猛灌了几口,用袖子揩了揩嘴,这才意犹未尽张嘴说道: “十几个大老爷们尾随着一辆马车你们觉得好玩吗?” 小机灵问道。 “不好玩……” 金爷和刘睿影异口同声的说道。 “十几个大老爷们尾随着一辆坐着姑娘的马车呢?” 小机灵接着问道。 刘睿影和金爷相视一笑,故事到这样才算是有趣了起来。 “十几个不是五大王域的老爷们,尾随着一辆有三个姑娘的马车,是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他们并不是劫道的强人,也不是那三位姑娘的随从。但就是这般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马车停,他们停,马车动,他们也动。” 小机灵又喝了几口酒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五大王域之人?” 刘睿影却是一下就捉住了重点。 “凭借他们的举止,以及腰间的弯刀。” 小机灵说道。 “那弯刀怎生模样?” 刘睿影问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与悸动。 “比一般的弯刀刀身要宽阔很多,刀剑高高的翘起,都可一做个倒扣了!” 小机灵用手比划这说道。 刘睿影却是越听越心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在哪?” 刘睿影问道。 语调都因为他迫切的感情而有些颤抖。 “离这儿不远……看方向好像也是朝着矿场来的。若当真来的话,估计再一天的光景就能到。” 小机灵思忖了片刻说道。 “刘省旗可是发现了什么?” 金爷问道 他察觉到了刘睿影方才的异样。 “小机灵方才说的那把弯刀,我见过。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人就是靖瑶。” 刘睿影说道。 要说像现在这西北地面上最响亮的名字,不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是定西王霍望,更不是孙德宇,晋鹏,月笛,刘睿影之流,而是靖瑶。 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都已经知道这次震北王域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位草原王庭的部公,靖瑶。 “当真如此的话,真不枉费刘省旗的一番辛苦。不过靖瑶等人为何会跟在一辆坐着三个小姑娘的马车后面?” 金爷问道。 小机灵摊了摊手,表示不知。 金爷沉默了片刻,开口邀请要机灵一同去矿场转转,但小机灵却是一口回绝,他要去的地方是金爷的府上。 按他的话说,这三天就没吃上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不过金爷和刘睿影却是心知肚明。 小机灵无非是馋酒罢了…… s:///book/8/8939/738190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章 五金不可缺一【中】 “三个小姑娘……马车……” 刘睿影自言自语。 方才小机灵说起马车,倒是让他想到了些事情。 在他心中,唯一能和马车与姑娘联系起来的,就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 从最开始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初见,她俩就是乘着马车的。 后来到了博古楼中,也是如此。 不过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是两个人。 以她们这对主仆的性格,刘睿影怎么也想不到会去主动结交外人,还一路同行。 若真是赵茗茗,那这第三位小姑娘又是谁? 想了半天,刘睿影也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金爷的催促下上马继续赶路。 华浓的表情有些落寞。 先前小机灵站在远处,没人认出是谁之时,华浓却是觉得他出剑的时机到了。 没想到,来的竟是熟人,是朋友。 剑只能面对野兽与敌人。 对朋友出剑的人,根本就不配用剑。 华浓的右手一直握在剑柄上,直到弄清了小机灵的身份后,才轻轻松开。 但这一幕看在青雪青眼里,却是紧张。 她以为华浓害怕了。 人在害怕是总会去寻找些凭借和依仗。 夜深人静,惊梦醒来,大抵都会慌张的点灯。 其实若真有危险,点灯又有什么用处? 那威胁并不会因为光亮而消散,真正要杀你的人,也不会被一根点燃的蜡烛吓跑。 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看到了光亮,让心里更加安稳。 若仍旧是一片漆黑,那岂不是要做个糊涂鬼? “你不用怕,没事的!” 青雪青对着华浓说道。 她倒是个极为善良的女孩子,这番安慰也是出于好心。 哪里想得到,这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传到华浓耳朵里,竟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你是在说,我害怕?” 华浓指了指自己的笔尖说道。 青雪青单纯的点了点头。 华浓看到后冷笑一下,不做理会。 在他眼里,这样的金丝雀儿根本不值得让他浪费时间。 “什么人嘛……” 青雪青不满的嘟哝了一句。 “青妹,怎么了?” 文琦文开口问道。 “我好心提醒他不要害怕,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刚才他明明紧张的死握着剑柄,指甲都发白了!” 青雪青说道。 “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谁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刘省旗怎么会如此看重他。” 文琦文说道。 华浓听到后骤然勒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儿朝天嘶鸣一声便止步不前。 如此急速的停止,让跟在后面的文琦文和青雪青措手不及。 尤其是青雪青,本就不擅长如此长途的在马上奔驰,差点一个趔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文琦文厉声呵斥道。 “说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的嘴。” 华浓说道。 “青妹关心你,本也不求你的谢意,但你却两个好脸色都没有,还有资格说指责我?” 文琦文少说道。 “我并不需要关心,况且我也从来没有害怕。” 华浓说道。 “别说青妹说得对,我也是看的一清二楚!再说,这害怕是人之常情,我也害怕过,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文琦文反驳道。 “我说,我没有害怕。你能不能听懂?” 华浓说道。 文琦文怒极反笑,却是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青雪青并驾齐驱的朝前走去。 “从今日出发开始,你俩就在我后面议论纷纷……我只会不屑于和你们争辩罢了,谁料却是变本加厉。” 华浓说道。 “你好得也是个武修,怎么跟个怨妇一般,婆婆妈妈?” 文琦文扭头说道。 “我不但是个武修,我还是个剑客。一个剑客被人嘲讽了他的剑,你说通常都会发生什么?” 华浓不紧不慢的说道。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气府。 文青文轻轻一笑,他自是听出了华浓言语中的挑衅之意。 剑客的剑,刀客的刀,拳师的双手,舞者的双腿,都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 一位剑客的剑若是被扔嘲讽了,那简直将他千刀万剐还要难受的多。 文琦文也是武修,还是为刀客。 他当然也明白这番道理。 刘睿影和金爷走在最前面,相谈正酣。 可身后骤然安静了下来,让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驻马转身才看到后方不远处,文琦文和华浓两人已经从马上下来,相对而立。 “他们俩是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男人之间打架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金爷反问道。 “当然是为了利益和女人。” 刘睿影说道。 男人之间的赌斗,除了利益纠葛之外,便只剩下对女人感情的争夺。 一个男人到老的时候,若是没有因为分配不公和旁人起过争执,亦或是没有因为某个女人而争锋吃醋,那他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一大半。 利益是现实。 是能让人吃饱饭不挨饿的东西。 人人都需要活着,活着便得有衣食住行,这些统统都离不开利益。 但人非草木,浇水便开花。 精神上的追求往往更难以满足。 体面,荣辱,以及爱情。 华浓和文琦文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 而刘睿影也清楚,他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人。 甚至有些过于淡漠冰冷。 人间的感情,他还没有完全学会。 不过比之于和刘睿影初见之时,已然是天壤之别。 “但他们俩着实还不能算是男人……不是因为利益,也不是因为女人,那又是因为什么?” 刘睿影说道。 “祸从口出!文琦文是个大少爷,打小气便是众星捧月一般,说话自然是无遮无拦。你这位师侄,我看得出他很有骨气。一个有骨气的人和一个口无遮拦的人走在一起,能和平共处这么久,已经可以算是个奇迹了!” 金爷说道。 刘睿影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金爷。 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的光阴,竟是就对华浓有了如此深刻的了解。 老马倌曾经告诉过刘睿影,说着江湖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美人的微笑,和好人的坏心。 最可怕的人不是暗些号称例无虚发的杀手,而是能够一眼把你剥个精光的犀利。 上一句话倒是很好理解。 千金难买美人欢。 但只要美人微微一笑,这世间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 微笑对于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或是友好,或是坦诚。 但唯有美人的微笑,却是可以让人疯魔,让人痴狂。 甚至可以为了这笑出现的多一些,长久一些,而付出所有。 好心人之所以被称作好心人,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好心。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扭曲的念头。 一个好心人若是突然动了坏心眼儿,却是要比彻头彻尾的坏蛋更加可怕。 恶霸强人走在街上,人尽皆知。 惹不起还躲得起。 可是好心人大家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躲避? 最后却是猝不及防的被其坑害,自己还毫无觉察。 这两样事物,刘睿影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 但要说那一眼就能把人剥个精光的犀利,却是刚刚才有体会。 金爷不正是老马倌口中的犀利? 他与华浓这几日最多打过数次照面,说话也不超过五句,竟是就能断言‘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刘睿影就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比这更为贴切的形容。 好人的良善是出于爱,美人的微笑是出于友好。 有骨气的人,敢于寸步不让,是因为勇气。 爱,友好,和勇气,对一个人来说都极为重要。 无数先贤们甚至敢于断言,若这三点特质全部都集中于一人身上,那他定然会成为璀璨今古的存在。 不过刘睿影却不这么认为。 虽然他也承认这三点尤为重要,但还远远未到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程度。 相比于爱,友好,和勇气来说,执着才最能让一个人的前后发生云泥之别。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靠的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勇气,也不是互不得罪的友好,而是坚定不移的执着。 唯有这,才是能够改变自身以及周围的本质力量。 “看来这奇迹难长久,倒是一点都不假。”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言毕,却是准备上前去规劝几句。 但金爷却伸手拦住了刘睿影的身子。 “刘省旗,你这会儿去压住了他俩的火气,也只是暂时的……等后面爆发出来的时候,只会更加汹涌!” 金爷说道。 “内斗总是不好……我怕有人会受伤。”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对自己的师侄有信心吗?” 金爷问道。 刘睿影笑而不语。 答案显而易见。 华浓的剑若他有亲身的体会。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那位号称‘平南快剑’的时依风。 当初在丁州府城时,他作为查缉司发展的外围,协助刘睿影一同处理事物,没想到却是横死在客栈中。 堂堂‘平南快剑’却是连剑都没拔出来,成为了传遍天下的大笑话! 但那位杀死时依风的人,却到现在也不知其面目。 刘睿影不由得把这神秘刺客和华浓放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两人都是用剑的。 还都是快剑。 究竟谁更快? 没想到比对了半天,却是也没有任何结果。 金爷倒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还从马鞍后又摸出一个灌了酒的水囊。 仰头喝了几口,便递给了刘睿影。 这会儿刘睿影根本无心喝酒,但盛情难却,不好拒绝,只好浅浅的咂了一口。 “我的剑的确是很简陋……但你知道刀剑的本质是什么吗?” 华浓问道。 文琦文并不接话。 在他心里,对华浓没有半分看得起。 既然彻头彻尾的看不起一个人,那么无视就是对其最大的反击。 华浓眼见如此,只得微微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刘睿影。 只见刘睿影一脸轻松,却是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仿佛是默许一般,华浓这才放下心来。 “你的刀比我的剑好看,但刀剑终究不是用来看的。试试?” 华浓轻蔑的说道。 尤其是话尾的两个字,“试试”,更是让文琦文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尤其是青雪青还在一旁的时候。 “文哥,算了……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青雪青揪着文琦文的衣袖说道。 “和气不是忍气吞声。别人都骑在我头顶拉屎了,我还怎么能有和气?” 文琦文头也不回的说道。 青雪青听后心里一惊! 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文琦文的口中说出如此粗俗的话语。 一时间,青雪青竟是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往日的温柔和耐心一瞬间都降至冰点,荡然无存。 这一刻开始,青雪青对男人的理解又更深了一步。 至于领悟了些什么,却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琦文缓缓的抽出了刀。 脸上面五表情。 他对自己,对自己手中的刀都极自信。 一刀出,乾坤定。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极有分寸的。 华浓毕竟是刘省旗的师侄,若是他分毫不让,便也是让刘睿影脸上无光。 怎么说,也只能是点到为止。 华农的手也扶上了剑柄。 他的剑没有剑鞘。 若是要出剑,自是要比文琦文快上不少。 但现在文琦文已经扒出了刀,两人之间的差距便也消失了。 “你的剑,好像不用出鞘。” 文琦文说道。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没错。因为出鞘耽误时间。” 没想到华浓却很是陈恳的点头说道。 “你很在乎时间?” 文琦文问道。 “当然。难道你不在乎?” 华浓问道。 没有人会不在乎时间,所以文琦文忽略了华浓这个愚蠢的问题。 不过华浓所说的时间,和文琦文说的时间却大有不同。 华浓说的时间,是在生死的刹那间。 而文琦文说的,则是一日中有十二个时辰。 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你既然在乎时间,为何还不出剑?” 文琦文催促道。 华浓默不作声。 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 他心中正在不停地计算。 计算这一剑若是当真要出,那该一怎样的力度和速度以及角度出。 这样既不会伤了文琦文的性命,也能够让他彻底闭嘴。 “文琦文这小子要输了……不过对他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金爷喝着酒说道。 “你怎么能断定文琦文要输?” 刘睿影问到。 虽然他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更想再度确认一番,金爷的目光到底有多犀利。 “从他的出刀就能看的出来。文琦文太过于自负了……” 金爷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华浓是个极为务实的年轻人。 有一说一,从不夸张。 他说出来的,就一定会做到。 年轻人身上的浮夸之风,在他身上却是丝毫不存。 山野中,步步危机,没有片刻安稳。 若是华浓的心性也和文琦文一般,他怕是早就变成野兽们的盘中餐了。 “你要怎么争?” 文琦文问道。 他说的是“争”而不是“比”。 一字之差,内里的含义却相隔千里。 若是比,则定然要分个高低。 到时候不仅会真伤了和气,还会让刘省旗颜面扫地。 而争就不同了。 争,无非就是个先字。 争先恐后。 只有先后,没有输赢。 即便是先这为赢,后者输。 但起码说起来要好听的多。 “不知道……我没有这样争过。” 华浓想了想说道。 文琦文以为他是在故作卖弄。 其实华浓方才倒是认真的思量了一遍。 他在脑中细细的回忆了一遍自每次出剑的动机和目的,却是没有一剑能够适应当前的情况。 无论是对野兽还是对人。 他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输赢,先后。 华浓的剑,只论生死。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文琦文丧命。 于是乎便只能自己陷入了深切的纠结之中…… 这般想法融进话语里,说出来,便正能是三个字,不知道。 “争先都不知该如何,也好意思大言不惭?” 文琦文说道。 武修之中无伤大雅的比斗方式有很多种。 文琦文却是让华浓来选择。 奈何华浓根本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能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还在进行最后的纠结。 “算了。” 华浓看了看天,把手从剑柄上移开说道。 低头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青妹,看到了吗?有些人就是这般欺软怕硬。这里不比咱们鸿洲府城,你却是也不要那么良善。” 文琦文看着华浓的身影说道。 青雪青好似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根本没有听清文琦文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华浓上了马,对方才文琦文的嘲讽置之不理,径直朝前走去,来到了刘睿影身边。 “怎么不出剑?” 刘睿影问道。 “因为没必要。” 华浓笑了笑说道。 “是没必要,还是担心自己把握不住?” 金爷问道。 “都有。而且我要出剑的话,向来都是全力以赴。” 华浓说道。 “你这柄剑,怕是用了很久了!” 金爷说道。 “很久了。” 华浓看着自己的剑说道。 “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金爷问道。 “我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华浓说道。 金爷的心中有几分震悚……他没有想到华浓这柄残破的剑竟是捡来的,更没有想到华浓却是连自己的剑都没有,用的还是一把捡来的剑。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睿影,觉得他这位师叔当的,却是有些过于失职…… “矿场快到了,抓紧赶路!要是拖延过了午后,大风起,就更不好走了。” 金爷说道。 刘睿影和华浓应了一声,纵马向前。 金爷却是被文琦文开口叫住。 “方才是我冒失了……” 文琦文说道。 语带歉意。 “年轻人不就是这样?没什么的。” 金爷笑着拍了拍文琦文的肩膀说道。 “我只是看不惯他对青妹的态度。” 文琦文说道。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越是有本事的人,或许脾气越怪。” 金爷说道。 文琦文把这句话一琢磨,突然反应过来,这金爷莫不是在夸赞那华浓很有本事? “和他相比,你还差得远。” 金爷指了指前方的华浓,对文琦文说道。 “我定然不弱于他!” 文琦文高傲的说道。 金爷的话,却是触及到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敢对金爷动刀,只能用言语来捍卫。 “以后你就知道了……刚刚若是轮生死的话,你的尸体已经被风沙盖住了。” 金爷说道。 文琦文虽然没有再度出言反驳,但心里仍旧是义愤难平…… 华浓的那柄剑,比之叫花子的打狗棒都不如,怎么能与自己的宝刀相争锋? 文琦文却是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有机会定然要让华浓在自己的刀下吃个大亏不可。 金爷自是看出了文琦文的想法,但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本想着华浓会出手,给他个教训,让这大少爷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虽然他的刀法不弱,境界在这般年纪中也算的上不错。 但他和华浓相比,缺了很多生死之间的历练。 “我的刀法虽然没有青府的斩影刀精妙,但在鸿洲中也是拔萃的存在。” 文琦文气不过,却是如此说道。 “他的剑法只有一招,你知道是什么吗?” 金爷反问道。 文琦文当然是猜不出来。 “全力以赴!” 金爷说道。 文琦文听到这四个字,心中突然“啪嗒”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骤然打开。 这段小插曲过后,众人尽皆沉默的赶路。 虽然路上有所耽误,终究还是在正午时分抵达了矿场。 刘睿影看到这里也搭着不少棚子。 看上去要比老板娘那边的精致不少。 听到马蹄声,这些棚子里立刻钻出了十几个精壮大汉,全都赤裸着上身。 皮肤被别狠毒的日头晒得黝黑。 头发剃的很短。看上去极为有精神。 看到金爷之后,一众人等皆躬身问好。 “一切妥当?” 金爷问道。 一位头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给金爷牵马,听到文化后点了点头。 “矿场在哪里?” 刘睿影举目四望,却是没有看到任何开凿的痕迹。 “这里算是个营地。开矿的地方还要往里走二十多里地。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番,吃过饭再进去。这会儿太阳最毒,风沙也最大。” 金爷说道。 刘睿影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还远远未到夏天。 震北王域的夏天,也来的比别处迟到很多。 可是这矿场上的日头却丝毫不讲情面…… 晒在刘睿影脸上,却是让他的脸皮发烫,还有些生疼。 金爷走动最中心的一座营帐,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现在舒服多了?” 金爷笑着问道。 营帐里面和室外简直是两重天。 方才在外面看不出来,走进营帐总刘睿影这才发现,这些营帐竟然都是半地下式的。 刘睿影曾经在书中读到过,这是大漠隔壁的一种特有居住方式。 既不能算是房屋,也不能叫做营帐。 就是从平地向下挖一个深一丈,长和高都是两到三丈的土坑,上面用粗树干做檩条,用细树干做椽子,铺上树条或苇把。若是有条件,可以再蒙上一层油布防水,隔潮。 最后撒上一层麦草,盖上一层碎土,然后糊上一层厚厚的草泥,正中间留一个天窗口通风引光,便算是成了。 这样的方式,主要是为了渡过难熬的冬天。 在严寒冬季里,这半地下式的住处中还可以用土坯垒起半人高的空心火墙。 上面可以造饭晾衣晒被。 灶里的柴火烧得通红,顿时就会变得暖洋洋的。 尽管空气因为难以流通的愿意,有些污浊,气味不是那么好闻,但在这里的冬天,温暖却是第一位的。 “刘省旗觉得这营帐新鲜吗?” 金爷问道。 “的确是新鲜……以前只在书里读过干巴巴的文字,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是能切身体会一番。” 刘睿影说道。 “每年春秋两季,矿场上的风沙变得猛烈而频繁。一刮就不知何时才会。有时候明明眼看着很好的天气,突然间就会晴空变色。沙走石昏天暗地,甚至都难以站立行走,我妹妹哪里的风沙,和真正的矿场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我这些手下和矿上的苦工们,就只好钻进这里面来避避。我还给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风休”。” 金爷说道。 “风休!若是不知道此间原因的人,乍一听闻这个此,说不定还会觉得十分雅致!” 刘睿影说道。 “不光是风,有时候这日头太大了,也只能停工。苦工虽然带着个苦字,但终究不是死工。仲夏的时候,这日头却是也能杀人的。” 金爷说道。 “那可是叫“日休”?” 刘睿影问道。 “哈哈,这倒是没给它起什么名字……不过刘省旗说的也对,正是“日休”。” 金爷说道。 “夏天的时候,矿场的风沙是否会小些?” 刘睿影问道。 营帐正中间有个高高的隆起,四面透风,却是被外面的风沙刮得“呜呜”叫唤。 “夏天?那可不管是小一点……而是根本就没有!” 金爷说道。 刘睿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象不到这风沙停下来时,这里该会是怎样的景象。 “以前这里不是矿场时,是做什么的?” 刘睿影问道。 金爷嘿嘿一笑,颇为得意的从自己座位的后方拿出来一本古书,吹了吹上面的浮土后递给了刘睿影。 “你看看这本书。” 金爷说道。 书名已经模糊不清,刘睿影花了好大的力气都看不出来,索性放在了一边,等着金爷直接了当的告诉他。 “这里在以前的皇朝时期,是个独立小国。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虽然不大,但在当时却是极为重要。” 金爷说道。 “这里是战略要冲。草原王庭崛起之后,想必对这里早就是垂涎三尺……这小国最后,定然也是如此覆灭的?” 刘睿影问道。 金爷点了点头。 两人竟是同时都有些感慨。 苍海沧田呐,世事无常变化的太快。 曾经这小国或许也曾繁华一时,但最终还是归于了一片烟尘。 “不过这里的铁矿,可是早就被发现了。” 金爷话锋一转说道。 这铁矿,遍布五大王域,但却是以震北王域,鸿洲最为密集,产量最高,质地上乘。 并且十分易于开采,大多都是浅藏在地面而不深埋在洞穴。 出产得最多的,反而是在平原和丘陵地带,不在高山峻岭上。 “铁矿石有土块状的“土锭铁”和碎砂状的“砂铁”好几种。铁刘省旗你从这里看出去,只要是黑色的露出在泥土上面,形状好像秤锤,那就是铁。” 金爷指着外面说道。 刘睿影觉得新奇,走过去弯腰想要捡起一块把玩,结果用手一捏却就变成了碎渣。 “这样的铁矿还未成型。若是要冶炼的话,及得把这些扶在上面的碎块建起来。但这样太过于耗费功夫,得不偿失。” 金爷说道。 刘睿影知道这铁分为生铁和熟铁两种。 其中已经出炉但是还没有炒过的是生铁,炒过以后便成了熟铁。 而把生铁和熟铁混合熔炼就变成了更为坚硬的钢。 金爷看懂刘睿影感兴趣,便领着他朝旁边的几座营帐走去。 这里面全都是用掺盐的泥土砌成的炼铁炉,本该依傍着山洞而砌成的,但这里一马平川,便也只好如此…… 用盐泥塑造出这样一个炉子,非得要花个把月的时间不可,不能轻率贪快。 因为这盐泥一旦出现了裂缝,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金爷这一座营长中只有一个炼铁炉,足足可以可以装下铁矿石两千多斤。 此刻正有人在里面买那忙活,不停地把硬木柴丢尽炉火中。 鼓风的风箱有一人多高,四个人同时喊着号子一起推拉方才能够做工。 不一会儿,炉子里的铁矿石便化成了铁水。皆从炼铁炉腰孔中流出来。 先前刘睿影根本没有看到这炉子上有空,原来是事先用泥将其塞住。 白天六个时辰当中,每个时辰都能炼出一炉子铁来,在出铁之后,苦工们便立即用叉拨泥把孔塞住,然后再度鼓风熔炼。 “看来只要这炉火不停,金爷就能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刘睿影说道。 青雪青和文琦文没有跟来。 这有炼铁炉的营帐,过于灼热,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就连里面干活的苦工,也是不断的朝身上泼水降温。 但即便如此,一拨苦工最多也只能做工一个多时辰。 再久了,便会被炙热的温度烤晕过去。 刘睿影跟着金爷转悠了一趟之后,回到了先前的营帐中 文琦文双手端着个水盆,青雪青正在梳洗自己的头发。 一路颠簸,让她的发丝之间夹杂了不少砂砾。 向来爱干净的青雪青却是一刻都忍不了,必须要把它们全都弄出来才罢休。 “别洗了,洗不干净的。你现在洗完,过会儿风一吹,就又脏了!” 金爷说道。 青雪青却不管。 不清洗一番的话,不但是自己难受,心里也会很是膈应。 刘睿影在营帐中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华浓的身影。 掀开门帘一看,他正站在门口,迎面对这风沙,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叔,我还是喜欢外面。” 华浓说道。 “这戈壁滩和你先前生活的山林很是不同?” 刘睿影问道。 “山林间比这里看上去更有生机一些。” 华浓说道。 “文琦文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我知道的。所以最后收手了。” 华浓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看着这位心性无比坚定的少年,竟是觉得自己很是歉疚…… 虽然这歉疚之情不是一次两次的迸发出来,但他总觉得这次要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 “这里离中都城,有多远?” 华浓忽然问道。 “朝那里走,渡过太上河,半个多月就能到。” 刘睿影指了个方向说道。 他本是不太记录的。 但中都城是他的归宿,是他家的所在。 一个人无论在哪里,却是都能找到家。 醉鬼喝的再多,第二日或许也能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华浓已经找不到自己曾经生活过得那片山野的方向。 这应当是他从未把那里当过归属的缘故。 人生有那么多事,要走过那么多地方。 却是也不能够把暂时歇息之处当做长久的归属。 深爱与神情,满足与欲望,安全与信任。 不断交织重叠着,伴随一个人的足迹。 刘睿影陪他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回了营帐中。 金爷正在听取手下的汇报。 他对众人也是毫不避讳。 刘睿影刚刚坐下,端起一杯茶,就看到文琦文走了过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却是和方才刘睿影对华浓说的话差不多才是。 “不碍的!” 刘睿影放下茶杯,对文琦文说道。 已经知晓了对方要说什么,那就没有必要费心等他说完。 一句不碍,已经代表了所有。 文琦文没能瞬间反应过来,但他想明白了对着刘睿影满含歉意的笑了笑。 “刘省旗……您是他的师叔,敢问他师傅是谁?” 文琦文问道。 “你怎么对他忽然好奇了起来?” 刘睿影反问道。 华浓的师傅名头太大,身份又过于敏感,却是不说为妙。 “我只是觉得这位前辈收徒的眼光着实是有些怪异。” 文琦文说道。 这句话他斟酌再三。 终究是用极为平静客观的字眼,表达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师父的确是个怪人,而且还是个瞎子。你要说眼光的话,他却是一点眼光都没有!” 刘睿影笑着说道。 文琦文听后彻底的呆住。 他本以为华农的师叔定然也是查缉司中人才对,不然怎么会和刘睿影称兄道弟? 但查缉司是绝不会有瞎子的。 一个瞎子在查缉司能做的了什么? 别说是在查缉司那样的天下枢纽之地,就是随便寻一处普通的坊市,一个瞎子也难有立足之地。 刘睿影言尽于此,转而开始喝茶。 文琦文默默的退回去,坐在了青雪青的身边。 她已经把头发全都梳洗妥当,这会儿正拿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着。 门帘再度被掀开,走进来的却不是华浓,而是端着巨大托盘的四个精壮汉子。 托盘上撑着各式各样的事物,一阵阵香气传来,让刘睿影顿时变得饥饿起来。 “竟然还有鱼!” 刘睿影看着托盘说道。 “刘省旗是不是觉得,此地没有河流,也没有湖泊,怎么会有鱼?” 金爷说道。 “正是如此。” 刘睿影点头称是。 “你要我说来由,我却也不知道……不过这鱼是从井里捞上来的。” 金爷说道。 刘睿影第一次听说,这水井中竟是还能够捞鱼的。 不过小时候看那些神鬼志异中说,有些水井,看似普通,实则连着那万里之外的东海,这样的井叫做海眼,是那海中龙的栖身之处。 不过相对于鱼而言,托盘正中央的一道菜,却是更让刘睿影不明就里。 看似一个大口袋,蹲坐在盘子中。 袋口儿还被紧紧地扎起,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也不算是五大王域的东西,都是从上面传来的。” 金爷说道。 他指的上面,就是北。 震北王域之北,草原王庭。 “这道菜,本是要将带骨的羔羊肉放入到羊肚之中,灌入清水之后拿柳枝让羊肚封严,最后把包裹好的羊肚,埋入到这戈壁滩当中就可以了。一般都是盛夏的时候才行,正午最热的时间,只需要一个半时辰就输了。今天这做法若是让那些草原人看到,却是要骂娘的。” 金爷说道。 “却是为何?”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里面放的不是羊肉,而是狼肉!肚子里加的也不是清水,而是酒汤!” 金爷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狼是草原人最为忠贞的伙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不会去伤害它。 至于吃,那就更不可能了…… 刘睿影忽然想到,若是靖瑶在这里,看到这一口袋狼肉,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以他的性子,或许不会骂娘……定然是即刻拔刀。 想玩这些之后,刘睿影觉得自己却是有些奇怪…… 不然的话,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靖瑶? 他既不是自己的伙伴,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刘睿影却是忘记了有时候仇敌对于一个人来说,比伙伴密切,比朋友更了解。 s:///book/8/8939/739200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一章 五金不可缺一【下】 刘睿影伸手从那肚子中掏了一块狼肉出来。 但他并没有直接放入口中,而是凑到近前去用鼻子用力闻了闻。 若是金爷不说,刘睿影定然是区分不出来。 他本以为这狼肉会有些什么特殊的气味,没想到却是和牛羊之流差不了多少。 金爷看到刘睿影的举动,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 不论是谁,对新鲜事物总是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刘睿影最终还是一口咬了下去,这就是极好的。 “味道不错!”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以前可曾吃过?” 金爷问道。 “说来也不怕笑话……以前别说吃过,这狼,我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刘睿影说道。 “那倒是有些可惜……” 金爷砸着嘴说道。 “什么可惜?” 狼肉还在嘴里嚼着,刘睿影含糊不清的问道。 “刘省旗还没见过活生生的狼,结果就跳了一个步骤,直接吃进了肚中,难道不可惜吗?” 金爷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也是这番道理没错。 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起码在中都城里一辈子都碰不到。 “中都城里到了年关时节,也会有不少西北的商人,带来些珍奇去展览。只不过人头攒动,小时候挤不进去,后来也不愿去凑那热闹。要是去看了,说不定就有活生生的狼。” 刘睿影说道。 “你的师侄怎么不来吃饭?” 金爷问道。 “不用管他。饿了自然就会进来。” 刘睿影说道。 话音刚落,华浓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趁热吃!” 刘睿影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对华浓说道。 “那人又来了。” 华浓却摇了摇头说道。 “谁?” 刘睿影有些诧异。 华浓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金爷。 金爷正在专心对付手上的一大块卤牛肉,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之后,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 “看来是找我的。” 说罢,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帐。 刘睿影紧随其后,看到营帐外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人。 正是上次来客栈中要杀死老板娘的那位。 “你做事未免也太没有规矩。” 金爷背负这双手说道。 那人听闻后头一歪,似是不解其意。 “既然你选择先杀我妹妹,怎么她还活着就来找我?” 金爷接着说道。 “你妹妹拼死也不愿使出斩影刀。” 此人说道,语气中颇为无奈。 “那你就料定我一定会用?” 金爷问道。 “杀你俩的前提条件一模一样,本来就可以部分先后的。再说,你是男人。男人总该比女人更痛快些。” 此人说道。 “我是男人不假,男人一般都比女人痛快也不假。但在生死面前,男人也可以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金爷说道。 “所以你也不会出刀?” 此人问道。 “你没看我连刀都没带?” 金爷张开双臂说道。 他周身上下空无一物。 此人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默不作声。 静静地站在那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金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刘睿影。 刘睿影能够感觉到金爷是想笑的。 只不过他的定力着实不错,竟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不管怎样,在有人哭的时候,却是都不应该笑的。 这道理刘睿影都知道,金爷没有理由不知道。 “这么多年,你也是辛苦……” 金爷说道。 算是安慰? 还是关心? 刘睿影分别不出来。 但他却从这句话中听出来金爷似乎对这人很是了解。 或许他们俩的关系,就和自己与靖瑶的一样。 是仇敌,但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知心人。 此人听到金爷这句话,哭声又却是比先前更加放肆。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都回荡着一股浓浓的悲情。 文琦文和青雪青也闻声走出了营帐。 “哥,这是怎么了?” 青雪青弱弱的问了一句。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着实太多。 早就超过了她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的承受能力。 “没什么,只是有人在哭鼻子。” 金爷说道。 纵然他心知此人与青雪青的母亲小钟氏纠葛很深,但金爷也不愿意想这些事情全全然的告诉她。 在他心里,青雪青还是个孩子。 虽然两人同辈,但金爷总是把她母亲以及自己等人的恩怨划拨倒上一辈儿去。 但凭这一点,常人就很难做到。 都说什么祸不及子孙,可这般恩怨却是牵扯了一个家族中的两代人。 到底谁是子孙谁是长辈,怎么能够轻易地区分开来? “他为什么要哭鼻子……这是谁?” 青雪青问道。 “他是我一个朋友,最近好像是遇到了些伤心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金爷随和的说道。 “既然是朋友,哥哥你为何不让他到营帐里坐坐?吃点东西或者喝些酒,应该就是不会这么难过了。” 青雪青扑闪着眼睛说道。 “你说的没错,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金爷说道。 青雪青皱着眉头,一脸着急。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这般的痛哭流涕,当然也想象不到此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不管你再如何强大,如何威风,都会有最脆弱的一面。 只是有些人等到了自己可以展示脆弱的那个人。有些人却终其一生只能自己将伤口抚平。 因为他们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他们不应该关注的事情,把自己的所有关心和温暖都给了不应该得到的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是心弦在不经意间就被拨动了,但是你又不能十分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找到那个真正拨动你心弦的人。 很多时候,眼泪不是委屈,也不是后悔,而是犹豫和迟疑。 就像在是在正午十分,除了自己的影子,很难找到一点黑暗。 越是热闹的人,心底里越是冰凉孤独,尽皆都是掩饰罢了。 此人仍然裹着黑袍,带着面巾没有摘掉,因为他还在权衡,还在选择。 他害怕当自己义无反顾摘掉的那瞬间,对面的人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就在这种矛盾中,过了很多年。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青雪青走上前一步问道。 “我想喝汤。” 此人抽噎着说道。 “喝汤?什么汤?” 青雪青问道。 伤心的时候应该喝酒才对,怎么会要喝汤呢? “我想喝,腾龙入海!” 此人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 据他了解,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做得出腾龙入海。 那就是位于中都城内的祥腾客栈总店。 这座总店,位于中都城最核心的区域,与擎中王府毗邻。 远看,飞起的屋檐层层叠叠,用石材整体切割而成的立柱整整又四十七个。 奢华又不失典雅,静静的伫立在街口。 门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祥腾客栈。 走进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有种种高人一等。 与别出都是跑堂的小二哥不同,这家总店,门口的迎宾全部都是妙龄少女。 有眼力的人不难看出,她们却还都是武修。 浅绿色的裙装,衬托出曼妙的身材,性感又不失端庄。 淡淡的微笑时刻保持在娇好的面容上,使人倍感亲切。 能进这里的人们,非富即贵,每年中十有八九,擎中王也会将这里作为他的宴请之地。 而祥腾客栈总店,却是有三绝。 人绝,酒绝,汤绝。 这里的客观个个都是名动一方的强者,或是万贯家财的富商。 祥腾客栈总店有一道祖传一道酒方,单名一个字,祥。 一杯下肚,全身由内而外变能散发一种暖意。 在深冬的时候喝一杯,回味无穷。 入口甘甜,不辣不呛,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吞下肚中,不知不觉的就一醉不起。 另外祥腾客栈共有九九八十一种汤。 九九为归一之数,意味便尝这八十一种汤之后,就不得不再从头再来一遍。 这汤也甚是怪异,看上去没有任何的辅料,有些甚至比太上河的水还要清澈三分。 可入口之后,确是满腹芬芳。 但若只是如此,可着实不能算得上一绝。 这汤最关键的在于,不卖只送。 祥腾客栈这家总店,只给他们认为配喝这汤的人送。 总店后堂的总厨马文超会根据客官今日的菜色,喝的酒种,来时的心情,以及宴会的主题来搭配。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得到汤之后而不满意的。 当然,所有来这的,都希望自己是那位得到送汤机会的幸运儿。 毕竟,每天祥腾客栈的汤锅,只用七次。 送完了,没有了,只能等待明日。 在祥腾客栈总店中的汤谱中,腾龙入海,却是压轴的存在。 刘睿影也只是听说,还未能有这口福亲自品尝。 没想到这人却是如数家珍般,对这名字张口就来。 “你想喝腾龙入海,不如让自己早些解脱。在这里哭鼻子怎么能喝得到?” 刘睿影说道。 此人破涕为笑。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个知道腾龙入海的人。” “我也没想到一位喝过腾龙入海的人,竟然会在远离中都千里之遥的鸿洲矿场上放声大哭。” 刘睿影说道。 此人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后掀开自己身上的黑袍。 袍底有一首诗,使用金线绣上去的。 在漆黑的底色中,白反而没有那么醒目,倒是金色更能夺人。 “昔日旧情难再续,碧海涛涛涤喧嚣。历历往事上心间,相思尽头空寂寥。?佳人不知何处去,怎忍长夜独萧条。?相逢之日不逢时,英雄情关长浩浩。” 刘睿影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 这显然是此人自己写的诗。 不过刘睿影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自称自己是英雄。 这世道,伪君子太多,缺的就是真性情。 大家都颇为客气的说着谦辞,实际上心底里那点算计,却始终都是那么几样。 如此说来,像他这般,干脆坦荡的说自己是英雄,倒也着实是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原来英雄也会哭,不都说英雄无泪?” 刘睿影说道。 “英雄也是人,人不仅会笑,也会哭。而且这一辈子,哭的总是要比笑的多。”???? 此人说道。 他的语气已然平稳。 说明他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人总是在哭中来,哭中走。 刚刚诞生的时候,自己哭。 待到要走了的时候,旁人哭。 一头一尾,一前一后,这夹在两声哭中间的,才是真真切切体会过得光阴。 这么一想,他说的却是没错。 最重要,最关键的两处,都被哭抢走了位置。 那笑,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身上现在领着公差。你和我之间却是私仇。虽然不能左右的你的行为,但若你真是个讲原则,又渴望被信任的人,那我也可以借用你的原则和渴望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金爷说道。 随即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位部下。 金爷让他从营帐中取来了自己的刀。 他把这柄始终跟随着他,从未离身的刀信手一抛,扔到了那人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 此人不解的问道。 “我不出斩影刀,你是不是就不会杀我?” 金爷问道。 此人点了点头。 “现在却是连刀都给你了,自是也无刀可出,我是不是就能一直活下去?” 金爷再度问道。 此人略微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没有道义,但我现在的确有不能死的理由。待此间的事情处理妥当,你就可拿着我得到,去我府上寻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出刀,斩影刀。” 金爷说道。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位刀客扔掉手中的刀?” 此人问道。 “边军饷银。” 金爷说道。 他本以为说道这个地步,此人就应该明白。 没想到却是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不得已,金爷却是又废了翻功夫,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此人细说了一遍。 “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对外面的事情没有任何了解。不过我很佩服你,和你比起来,你才是英雄。” 此人听完后说道。 他弯腰捡起了脚边今夜的刀。 蹭的一下拔出了刀锋,将自己身上的袍子,写有那首诗的位置割了下来。 随后收刀入鞘,把这片袍子缠在了刀柄上,还系了一个漂亮的绳花。 “我相信你。” 此人说道。 竟是把刀又还给了金爷。 “等你的事情忙活完了,就来这里找我。我等你。” 此人转过身去,步履轻松的朝前走着。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形便隐于了戈壁风沙之中。 不过临别之际,他的目光却在青雪青的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 风中传来隐隐的两个字“真像!”。 “哥,我觉得他好像认识我……” 青雪青说道。 金爷撇了撇嘴,有时候不得不得佩服这女人的直觉。 即便青雪青还没有蜕变成为女人,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性别天赋却已经站露出了萌芽。 “他虽然是我的朋友,可是我和他都不熟,又怎么会认识你?难道你此前还来过这矿场不成?” 金爷说道。 显然这句话没能完全打消青雪青的疑虑,她皱着眉头走回了营帐中。 金爷看着自己手中失而复得的刀,以及缠在刀柄上的那一片袍子,很是无奈的摇头笑着。 “刘省旗,可是让你见笑了……” 金爷说道。 “青府中的事,我大概也知晓一二。金爷你到如今却是还能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也是令在下颇为敬佩!” 刘睿影说道。 这倒不是客套话。 刘睿影是真心诚意说出来的。 单凭方才金爷能有魄力扔出自己的佩刀,这份气魄和胆量就非常人可及。 “刘省旗谬赞了……咱们还是继续吃饭!” 金爷说道。 这顿饭吃成了上下两截,却是没人能够预料到。 本来是没有酒的。 可金爷非说自己受了惊吓,需要喝酒压一压,刘睿影也只能与他举杯共饮。 “金爷可知道此人的来历?” 刘睿影问道。 他仍旧在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时去的中都城,又是跟何人一起去的祥腾客栈总店喝的汤。 金爷没有回到刘睿影的问题,而是让人在自己面前摆了一个棋盘。 “我以前是个很冒失的人,知道我父亲收了我的刀,让我学下棋。刘省旗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金爷问道。 “金爷怎么知道我会下棋?” 刘睿影问道。 “听说中都查缉司为了让人精心,用的办法却是和我爹一模一样。所以刘省旗定然是会下棋的。” 金爷说道。 他讲的倒是不错。 刘睿影虽然棋艺不惊,但对于手谈一道还是能够应付一二的。 “在查缉司中,我们最最先开始的并不是读书识字,更不是修武,而是下棋。互相在方寸之间与人争雄。但是有一天,先生忽然对我们说,下棋的格局太小了。方寸永远是方寸,即便你心怀整个天下,你面对的也永远只是这一副棋盘。输一局棋不痛不痒,但输一条命可就不同了。而后他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柄长剑,让我们一剑劈了棋盘,而后将黑白棋子全部洒到了茅厕里。” 刘睿影说道。 金爷没有接过话头,反而频频举杯,和刘睿影一连喝了三大杯酒。 刘睿影甚至觉得,今夜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好赢。 喝酒下棋,刘睿影从来没有尝试过。 就连这棋子,他也有许多年不曾触碰。 酒乃激烈之物,手谈又最精心安稳。 本就是互相冲突的一对冤家。 下棋是无如何也该喝茶才对。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这世上能有醉拳,那为何不能有醉棋?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心情顿时也变得豁达起来,一时间竟开始自饮自酌。 两人的水平相差无几,都是半吊子,算不上高手,因此厮杀的也并不激烈。 这一盘注定没什么结果的棋局,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对弈的双方却是都坐不住了。 刘睿影和金爷相视一笑,同时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篓子中。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皮鞭抽打的声音。 金爷告诉刘睿影,这是下午的苦工们要去矿场上换班了。 刘睿影这次看到,在方才他吃饭的营帐的东南角,搭着一个硕大的棚子。 这棚子只有一个顶盖,四面围着席子。 正面开了一个小口供人进出。 刘如意为了看得清楚些,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一股浓密的汗臭和屎尿味道便迎面而来。 随着那些精壮汉子的不断催促和打骂,一个哥哥蓬头垢面,赤脚坦胸的苦工们这才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皮鞭抽打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只能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这些苦工各个双眼孔无神,仿佛那抽打在身体上的鞭子,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为何这边的苦工和在老爸娘那里看见的如此不同。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卖身?” 刘睿影问道。 “不错。签字画押之后,生死有命。” 金爷面色平常的说道。 “老板娘那边的苦工好像要比他们滋润的多。” 刘睿影说道。 “那边的人,可不卖身。我妹子应该对你说过,都是来躲事的。你可别看他们这扣扣缩缩的样子,好似一碗酒都舍不得喝完。其实各个儿身上至少都有几十万两银子,只是不敢花罢了。” 金爷说道。 刘睿点了点头。 这些情况,他也略知一二。 那些人身上背负着几十万两银子的同时或许还有几十条人命。 什么时候那些个仇家和官府都放弃了寻找和追捕,他们才能挺胸抬头的走出矿场,大肆挥霍,重新做人。 而眼前这些苦工们性质却有所不同。 他们都是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把自己一副肉体连带着余生的所有光阴都卖给了金爷。 有时候这买卖深知都不一定是用的真金白银。 或许只是金爷的一句话,一个承诺,亦或是举手投足间就能帮他们了却的一桩心愿。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瘦高个儿!” 金爷指着一人说道。 “爹娘死了,自己却连个棺材钱都没有。来我这里哭爹喊娘的想要谋个差事,但他身子却还有残疾。挖一铲子就得喘个三五口……但我也是架不住他把自己爹娘的尸体成天的摆在我府门口不远处。我虽然是个武修,也算是江湖中人,不讲迷信。但没日没夜的如此,却也是闹心不是?最后还是收了他,给那二老办了个体面的丧事。就这样他来这儿矿场也是有半年多了。” 金爷说道。 “两口棺材一个土坑就能买下个活生生的人一辈子,金爷这番算计在下着实佩服!” 刘睿影冷冰冰的说道。 金爷听出刘睿影语气很冲,想必是因为眼前的场景使得他觉得自己极为麻木不仁切又一颤冷血。 不过这样的误解,金爷不是第一次得到,刘睿影也不是头一遭错他的人。 那老板娘为何与金爷不常往来,还要躲很远? 这便是其中的愿意之一。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看不顺眼,更何况刘睿影一个外人了。 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议论,怎样冷眼,金爷却是都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做法。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 你有能耐,便是金山银山。 你没本事,要么卖身,要么就喝风吃屁。 这些人,都是没本事的人。 金爷觉得,人活一辈子,头脑和身板儿总要占一样。 若是个读书的料,那砸锅卖铁也要去读书,日后去博古楼也好,通今阁也罢,考出个品级来,穿上那一身文服,就是最低级的白娟草,旁人也会高看不少,去到个偏远的镇甸,足够生存不说,还能获得体面。 若是品级更高,那旁人见了还得尊称一句先生或老爷。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不就是这般道理? 可有些人脑子笨。 大家伙儿半日就能记住的词句,却是要耗费半月的光阴还很是勉强…… 这样的人就没法依仗自己的头脑,不如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获得一副结实的身板,日后就算是扛活儿卖力气,也能吃口饱饭不是? 这样什么都不占,一文不值的卖身苦工,金爷甚至觉得他们在这世间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刘省旗却是觉得我对他们有些苛刻?” 金爷问道。 “这是您矿场的私事,在下却是不便多言。”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都用上了尊称。 本来和金爷已经极为熟络,互相带个称呼只是最后一层客套罢了。 毕竟身份有别,很多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做到。 现在这个“您”字一出口,二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又生疏了起来。 “刘省旗生长在富裕的中都,不能理解也不奇怪。想必那中都城里,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金爷说道。 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中都城虽然贵为五大王域之首,天下中心,当然是最为富庶之地,但也决计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至于乞丐,却也随处可见。 尤其是赶上不好的年头,天不作美。 西北滴雨不下,南方却又频发洪水。 农民没法子种地,大家都没饭吃,就只能做了那流民。 但这灾情一起,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平复下去的。 各大王域即便再积极的赈灾,也总会有鞭长莫及耳之处。 这时候,每个王域的王城和中都城就成为了这些灾民心中唯一的希望。 “那王爷生活的地方总不至于也没饭吃?”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如同瘟疫一般扩散。 众人一拍即合,便开始朝王城和中都城进发。 四年前,刘睿影就见过一次。 那一年,就连富足的中都城却是都不得不开仓放粮。 查缉司中蒸的米饭,不知都是存放积压了多少年的沉米……吃到口中,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包括刘睿影在内的众人都得用热汤冲泡一番,才能勉强吃得下去。 那一年直到过冬钱,不光是长街上,就连中都城的城墙下都是面呈菜色的灾民们。 查缉司中像刘睿影这般较为清闲的人员,也都被抽调出去,忙活相关的赈灾事宜。 “乞丐……自然是有的……” 刘睿影说道。 “这就是了。哪里都会有穷人,到处都有贫苦。有些人是因为可怜,有些人纯粹是因为好吃懒做。都说那些纨绔子弟,二世祖们喜欢坐吃山空,但在我看来很多人吃不饱饭纯粹是自己的原因。” 金爷说道。 这话刘睿影无法否认,也无从反驳。 他见过许多四肢健全,头脑清晰的年轻人,恬不知耻的在街上乞讨。 纯粹就是因为懒惰。 现在的天下,很是太平。 只要有心又肯吃苦,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温饱不成问题。 中都城中有个坊市,是专门供给力巴们接活儿之用。 看着虽然清苦,但辛劳些年头,却是也能积攒下来余钱娶妻生子,孝敬双亲。 “金爷的意思是,这些人本是要饿死的。但来了这里之后,反而是条活路。” 刘睿影说道。 此刻他却是也缓和了下来,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失态。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到我这里来,他们不说饿死,也早晚会被狼吃了。语气那样,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已经足够好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善良,或者说给了他多么大的恩惠。卖身也是有契约的,也是他们自己签字画押过的。说到底,也是各取所需,一场交易。” 金爷说道。 棚子里的苦工们已经全都走了出来,他们被金爷的部下看护者,手上按着铲子,凿子等等工具朝矿场走去。 刘睿影和金爷跟在他们后面,步履平常。 金爷要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处理完了。 他是不需要亲自去矿场的,只是听听部下的汇报,翻翻账本儿就好。 不过刘睿影知道,能拿的出手的账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金爷真正的账本儿,却是在他的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刘省旗可想去那矿场走一遭?” 金爷问道。 “不必了!营帐中的冶炼炉都看过了,再去看那荒地上挖矿也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睿影的本意,是想去那看看的。 可是方才这些签过卖身契的苦工或许对他的冲剂有些过大,却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金爷便能早些回到自己的府上。 相比于饷银一事,他更在意的是小机灵正在自己的府里喝酒。 今年真是赶上了彩头。 在以往,金爷和小机灵或许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但今年才刚刚春天,两人却是以及见了三次,喝酒两顿。 有时候金爷却是也难以分清,自己到底好奇小机灵肚子中的故事,还是只渴望他与自己喝酒时说些俏皮话,耍点机灵劲儿。亦或是两者全有。 但现在的他,着实是有些归心似箭。 ———————— 老板娘的客栈中。 晋鹏直到这会儿才刚刚起来。 昨晚的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全然消解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仍旧是酒气熏天。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口渴,尤其是像他这般喝了酒的,口渴的感觉更是要翻倍。 晋鹏一口气喝的肚子都有些鼓胀,但口中却还是很渴…… 除了房门,看到月笛的门开着,他便走了过去。 “刘睿影已经走了?” 晋鹏问道。 “早就走了。” 月笛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晋鹏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月笛却骤然出剑,逼退了他前倾的身子。 “不至于如此……又不是在写情书!” 晋鹏连忙后退了几步说道。 “要是写情书,也就不怕你看了。” 月笛说道。 “情书这般私密的东西,不是更应该藏着掖着?” 金鹏问道。 “对别人当然要藏着掖着,但对你不同。对你反而要大大方方的亮出来,让你一字一句都看清楚了。要是看不清,我也不介意在给你读一遍。只要是能让你趁早死心就好。” 月笛收了剑,双眼一番说道。 “那你却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问道。 他对月笛方才的嘲讽却是浑不在意。 “给卫启林写封信。” 月笛说道。 晋鹏听后知趣的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 卫启林,查缉司掌司。 也只有月笛敢于直呼其名。 晋鹏知道月笛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掌司写信。 这信中定然是牵扯了许多机密要事。 查缉司中规矩森严,不该问的决计不要问,不该知道的就算侥幸知道了,也要费劲心力的去忘记。 “你不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她眼瞧着晋鹏这般老实安静,竟是有些不太适应。 晋鹏抻了个懒腰后看着月笛。 月笛若是想说,不用他问,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那他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 “我告诉卫启林说,你是查缉司的决定人才,让你当个小小的站楼楼长可真是太委屈了!说什么也要让你回中都才好。” 月笛说道。 “千万别!你如果当真要这么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封信送去中都。” 晋鹏一听,惊的站起身来连连摆手。 中都城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起码现在绝对不想! 阳文镇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 虽然比不上中都城那样繁华人脑,但至少能让晋鹏过得舒适安逸。 这些年下来,他也着实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大家平时天南海北的,但终究是可以凑到一起热闹热闹,就像他上此过生辰之时一样。 要是到了中都,那可就没有诸多便利了。 “假的!我才没空去管你的闲事!” 月笛说道。 “那你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仍旧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写刘睿影。” 月地说道。 “他有什么好些的……” 晋鹏嘟囔了一句。 他扭头瞥了眼窗外,却是看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里缓缓驶来。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没山水,没楼阁的。怎么会还有人乘马车来!” 晋鹏起身望向窗外说道。 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瓜子,兀自嗑个不停。 s:///book/8/8939/740405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二章 山水易重逢 人生中最能引起感慨的并不是洞房花烛夜或金榜题名时。 这两种情绪固然重要,但未免有些太过于激烈。 激烈的事情,总是难以引发人的深思。 但感慨却是沉静而深刻的。 比如相见恨晚,比如久别重逢。 遇见与别离交织着,出双入对,却是比结发夫妻枕边人还要亲密的多。 可是再难舍的人儿,也难逃一常离别。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若是早知今生再也不见,那临走前却是连一句道别都显得多余。 人们互道晚安,无非是为了明早再见。 人们互说再见,无非是为了来日相聚。 记住网址m.luoqiuzww. 无论这再见说多少次,只要开了口,就坚信总是会相聚的。 这一点,赵茗茗从马车刚停开始,心中就有种极为强烈的愿景。 “这里……好像不是矿场!” 糖炒栗子看了看周围说道。 明媚的阳光,刺的她眼睛有些生疼…… 方才张口一说话,却是又被刮进了一嘴沙土,这会儿正被呛的咳嗽不停。 “方向倒是没有错。” 赵茗茗掀开车厢的帘子说道。 这一路,越走风沙越大。 赵茗茗虽然坐在车厢中,但外面的风卷起沙土与碎石打在车棚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犹如雨点阵阵。 但隔着帘子时不时吹拂进脚下的黄沙碎土,又清晰的告诉赵茗茗,这并不是下雨。 下雨虽然会起风,但决计不会起土。 “小姐,是不是还得再往下走走?”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决定先下车看看再说。 虽然掀起帘子也能看见外面,但终究是不那么全面。 管中窥豹和盲人摸象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般的坐井观天罢了。 赵茗茗若是想要真切的看看四周,那就一定得从车厢里出来。 “小姐你小心!这地面上土太大了!连块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糖炒栗子颇为嫌弃的说道。 赵茗茗从车厢中冒出头来,左右瞧瞧,风沙霎时把她的发丝吹得极为凌乱。 眯着眼,却也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新鲜稀罕的东西,只好轻盈的一跃,从车厢里纵身而出,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回头朝后看去。 “方才我们是从这里来的?” 赵茗茗指了指马车的正后方问道。 糖炒栗子点头称是。 虽然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小姑娘三人都不是胖子,但坐了三个人的马车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不至于在地面上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 如此大的风沙,赵茗茗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起来,这倒算是一件极为新鲜的事物。 在马车经过的一瞬间,风沙霎时就把车轮的印记抚的平平整整,宛如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若不是这马车就在赵茗茗身边,她却是真要仔细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没有佐证与参照的事情,即便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也会让人产生不小的疑惑。 赵茗茗用手扶着额头,同时也固定住自己的长发,不让它们太过于恣意洒脱。 只有这样,她才能定下心来,好好看看这周围。 右后方是一片棚子,赵茗茗以为它们已经废弃了许久,根本想不到竟是还在住人。 离她最近的,自然就是老爸娘的杂货店。 杂货店的门只开了半扇,现在还未到苦工们下工的时候,故而这店里很是安静。 赵茗茗看在眼里,觉得也像废弃了似的。 “咱们是不是个鬼镇?” 赵茗茗笑着说道,有些无奈。 大风又起,惹得她连忙背身转头躲避。 但这句话还是赶在被风吹走之前,传到了糖炒栗子的耳朵里。 “小姐……你不要乱说!哪里有什么鬼镇,这无非就是没人住了而已……” 糖炒栗子颤巍巍的说道。 说完还打了个机灵。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被那风吹的。 “人怕鬼,怎么你也怕?” 赵茗茗问道。 其实她知道,糖炒栗子对这些玄妙无状的东西很是忌讳。 平日里强撑着不承认,无非是嘴硬罢了。 “我当然不怕!我又不是人,我也不信鬼……” 糖炒栗子说道。 这句话刚出口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气壮山河。 但喉头越说,声音便越小。 到最后那个“鬼”字,完全就听不见了痕迹。 赵茗茗围着马车走了两步,不过却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向四周。 糖炒栗子以为地上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便也有样学样的,和自家小姐一般低着头,寻摸起来。 她哪里知道,赵茗茗只是觉得这地面常年被风吹而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浮土。 双脚踩在上面即便是穿着鞋子,也是软绵绵的。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欲罢不能,欣喜之余不由得多走几步。 虽然这样做难免让自己的鞋面和裙摆沾染上一层土黄,但她也毫不在乎。 马车里坐的太久了在,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好不容能动弹,自是要赶紧下地抻抻胳膊腿儿才好。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都得脚踩地,头顶天才踏实。 马车上除了颠簸以外,总觉得身子下面空落落的。 坐的时间久了,难免就会萌生出一股很不踏实的感觉…… 要不是这里地上的浮土太大,赵茗茗甚至想用力跺几脚,来好好感触一番。 “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她跟在赵茗茗屁股后面围着马车绕了两圈半之后,却是除了黄土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在找大蚂蚁!” 赵茗茗说道。 “大蚂蚁?有多大!” 糖炒栗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瞪圆了眼睛问道。 “足足有这么大!跑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赵茗茗用自己的手掌边比划便说道。 却是把糖炒栗子骗的一愣一愣的,。 频频点头之后,更加卖力的找了起来。 甚至不惜蹲下身子,看看那大蚂蚁是不是在马车下面的死角处藏着。 赵茗茗则重新掀起了帘子,把那仍旧一言不发,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扶下车来,领着她慢悠悠的走了几步。 说来也奇怪,糖炒栗子若是给她些水饭,这小姑娘即便睁着眼睛也和没看见一样,毫不理会。 但只要赵茗茗接过手去,她便立马吃喝不耽误。 方才若是糖炒栗子想要让这小姑娘从车厢里出来,她定然是纹丝不动。 不论糖炒栗子使多大的劲,哪怕是把这车厢拆了,她也定然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也决计不会起来。 可赵茗茗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口,这小姑娘便听话顺从的跟着赵茗茗下了车,被赵茗茗牵着亦步亦趋的走着。 一开始,糖炒栗子还颇为愤愤不平! 觉得这小姑娘定然是估计的,就是想和自己过不去。 但后来,却也是渐渐想通了。 小姐就是小姐,当然要比自己能耐大。 这小姑娘从初遇的时候也能看出来,是个奇人,异人,远比她糖炒栗子有能耐多了。 有能耐的人自然有耍脾气的资本。 只要她没有冒犯到自家小姐,小姐也没有对她心生厌烦,那自己受点白眼委屈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小姑娘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好似个行尸走肉一般,赵茗茗心中的担心却也与日俱增。 先前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赶路还好。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却是连赵茗茗也在打瞌睡,不想说话,看上去和这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可是现在一下车,区别却是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有些不大对劲…… 赵茗茗也不想撒谎,不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能省的旁人那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 其实糖炒栗子知道,不是自家小姐不想,而是她根本编不出来这个谎话! 说到底,她俩还是九山异兽,对人类对人间都知之甚少,想要给这小姑娘安放一个合适的理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她与糖炒栗子也是姑娘,不然这一路走来,麻烦事定然会更多。 “把马车赶到后面的避风处去,然后咱们进这里面问问。”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里难道还有人不成?” 糖炒栗子指着老爸娘的杂货店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没看到这门是开着的?” 赵茗茗反问道。 “看到了,可是这里的风这么大……别说门了,就是房子也能吹跑!” 糖炒栗子说道。 “开着的门里面却没有任何沙土,这说明有人打扫。若是无人,难道是都被大蚂蚁吃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的目光顺着半开的门朝里一瞧,发现果然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沙土的痕迹,这才高高兴兴的牵着马儿,拉着车朝后走去,赵茗茗则带着小姑娘先进了点中。 午时刚过,日头正高。 但老板娘的店里却很是昏暗且没有点灯。 赵茗茗刚走进去一步竟然就有些恍惚。 这店里店外浑然是两片天地似的,再大的太阳都照不进来,只有风拍在那门般的缝隙上,死命的往里钻,发出“呜呜”的声音。 过了片刻,赵茗茗的双眼才习惯过来这店中的环境。 她看到靠里的桌山坐着人,一男一女。 男的背对着门口,坐的笔直笔直的,像一杆旗帜。 双手略显拘束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时不时还很是拘谨的在裤子上摩挲几下。 “有人吗?” 虽然赵茗茗看到了这两人,但还是后退了半步,轻扣了三声门板问道。 那原本背对着门口的男人闻声立马转过头来,却是李俊昌。 他没有和金爷去矿场,而是选择留在这店中。 李俊昌对着赵茗茗比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阁下是店家?” 赵茗茗领着小姑娘走了进去,对着李俊昌低声问道。 李俊昌刚张了张嘴,准备回答,没想到本来已经趴在桌上睡熟的老板娘突然“噌”的一下起身,对着赵茗茗展颜一笑。 “客官快请坐!” 老板娘说道。 随即走到旁边的一处桌子前,用力吹了一口气,把桌面上的浮土全部吹走,接着又用袖子把一张长条凳从头抹到尾。 赵茗茗看着这如此粗狂的待客之道也轻轻笑了笑,但却没有坐下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倒茶?!” 老板娘回头没好气的对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微微一怔后应了一声,便走去柜台处泡茶。 只不过他心里很是不解…… 这一壶茶,在老板娘这里起码要卖个二三十两银子。 怎么今儿个却是如此痛快的就让他去泡茶? 难道是看着两位姑娘好欺负,想要直接敲一榔头不成? 不过这却也不是老板娘的习惯…… 她虽然爱钱,也视财如命。 但还不至于如此的不择手段。 这店里的酒,茶,饭食,客房贵是贵,但起码也是明码标价,都是有言在先。 有钱不在乎,当然就可以照单全付。 若是没钱,老板娘却是也不会强求你必须如何。 “二位客官从哪里来啊?” 老板娘从别处拿过来一个灯盏,点亮后放在桌上问道。 “从哪里来很重要吗?” 赵茗茗反问道。 脸上挂着笑意,语气随和。 但这番回到还是让老板娘碰了个软钉子。 “不重要不重要!我这开店做生意的,进门皆是客!哪里来的却是无所谓,只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赵茗茗心知这是老板娘在耍手段,像是要给自己下套。 但这般明面儿上的算计,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一句将完未完的话,谁听了都会心里痒痒的,非得追着问到底,听个结果不可。 “老板娘但说无妨。出门在外,自是没有那么多避讳。” 赵茗茗说道。 “只是我这里最近不太平……乱糟糟的,怕是扰了姑娘性质。想你远道而来的,要是再不痛快,那我可就罪过不下了,在下这小门小店的,可是担待不起……” 老板娘说道。 这还真不是诓骗,也不是把赵茗茗当成了待宰的肥羊。 她这提醒,是出于真心地。 做生意的,开门喜迎八方客。 若是不想做了,干脆把门关死再上上门栓。 可现在人家依旧走了进来,却是就没有理由再感人出去。 赶走的是看着只是个把人,但连带着一起的,却是这店的气数与财运。 老板娘虽然是个武修,可是在这些方面她却很是迷信。 况且,有些话还不能说破! 她又不知道这赵茗茗是何许人也。 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中都查缉司以及鸿洲与州统府的人都在这里,等着彻查饷银大案。 因此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的提点几句。 至于能不能领悟,能领悟多少,就看赵茗茗自己的悟性了。 “乱糟糟不就是热闹?这里荒无人烟的,能有个乱糟糟的地方也实属不易!”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闭了嘴,心知这两位怕是不会走了。 但她也没有太多的惆怅。 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商量。 生意人,哪里会嫌弃赚钱? 李俊昌这时也泡好了茶端过来。 一看他就不是做这行的料,只拿了茶壶,却是没有茶杯。 总不能让人用手捧着滚烫的茶水喝? “老板娘,你这里的小二倒也是有趣!” 赵茗茗看着李俊昌说道。 却是让他低着头,尴尬不已。 “这么一间小店,哪里有什么小二啊!他是我朋友,闲暇无事来叙叙旧。刚好就被我当个不要钱的劳力,使唤几句罢了。” 老板娘掩嘴轻笑着说道。 “位于如此荒僻之地,还能有朋友来叙旧。看来老板娘的人缘定然不错!” 赵茗茗说道。 她倒了杯茶,对这杯口吹了吹热气,随后很是小心的放到身边的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拿着茶杯,呆呆的捧着,也不知道喝。 赵茗茗看着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赶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面对着她咂了一口。 小姑娘这才把杯子送到嘴边,一点一点的喝了起来。 “这是我妹子……前不久害了一场大病,确是到现在都有些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的。” 赵茗茗风轻云淡的说道。 她也没有想今日自己这番谎话却是能说的如此自然! 看来先前是因为没有碰上应景的时候。 凡是只要碰对了时机,那便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根本无需思考,也不用去太过繁琐的雕饰。 “无妨无妨……就是不知需不需要特备准备些什么?若是需要熬药的话,咱这里可是没有药瓮。” 老板娘说道。 “该吃的早就吃了。郎中让多多修养,自己恢复。这不才带着出来走走看看,权当做散心了!” 赵茗茗说道。 没曾想这谎话说了一句,却是就越说越顺! 现在不仅把这小姑娘为何举止反常解释了个清楚,赵茗茗还把自己怎么回来到这荒僻的矿场也一并讲了个明白。 “原来如此……我就说二位姑娘怎么会乘马车来这里。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去处,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 老板娘说道。 “听说这附近有矿场?” 赵茗茗问道。 老板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心想这两人竟是也奔着矿场来的,不知又是何方的势力。 人还真不能聪明过头…… 一过头了,难免就会生出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赵茗茗还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来矿场见识见识新鲜,但这一句普通的问题在眼下这个档口对老爸娘来说,却是要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离这里不远……不知姑娘打听这矿场做什么?” 老板娘试探的问道。 “来这里就是想看看矿场的。不然怎么会愿意受这风沙?” 赵茗茗说道。 “哈哈……要是说起这风沙的话,我还着实没有见过何处的风沙能比这里还大的!姑娘您若是想图新鲜,这也算是一样极为稀罕新鲜了!” 老板娘说道。 “不知这里可有客栈?” 赵茗茗没有接过老板娘的话头,自顾自的问道。 “姑娘,这里开门儿做生意的只有我一家……平日里无非是给那些个矿上的苦工们卖些用品吃食,几碗散酒。若说客栈的话,二楼倒是有几件房子,但都简陋肮脏……” 老板娘说的很是难为情。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放弃劝说着赵茗茗离开。 只不过她的手法显然要高明许多。 老板娘并不出言赶客,但这话里话外却是想让赵茗茗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想这样的姑娘,一听到简陋肮脏两个字,定然就会皱起眉头,打道回府。 自己只花了一壶茶的本钱,就规避了一场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但赵茗茗却表示自己浑不在意,出门在外,不需要太多的讲究。 “小姐,后面的门上了锁,马车进不去!” 糖炒栗子在门口喊道。 老板娘这才知道,竟是还有个人。 自己这里向来都是一帮臭烘烘的男人。 那月笛来了之后,她却是已经和对方动手拼了一把。 现在这又来了三个。 看上去比月笛和自己更年轻,也更漂亮,不知又会引出些什么新的纠葛。 老板娘微微叹了口气…… 这鸟不拉屎的矿场整年整年的连棵草都不长,怎么偏偏在这个春天遍地桃花? 不过听到了糖炒栗子的话,老板娘还是极为客气的应付了几句,随后又对李俊昌使了个眼色。 这位“咫尺天涯”的刀客只得再度当起了小二哥的角色,从柜台里拿过钥匙后,从糖炒栗子手中牵过马车,朝后院走去。 “看来姑娘不光是要打尖,却是也要住店了!” 老板娘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要吃些什么?咱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但又因为路遥马乏,比外面都要贵上不少。” 老板娘搓着手说道。 “清淡些就好,赶路颠簸有些烦闷。味重的吃不下去!”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应了一声,便走向后堂中去忙活。 临走前,又给赵茗茗的茶壶中添了些滚水。 “小姐,这点可真是够破的……” 糖炒栗子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后说道。 “你觉得两位刀道高手,为何会在这里开一家如此破败的店?” 赵茗茗反问道。 糖炒栗子皱着眉头看着小姐,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茗茗也没心去解释,只是把自己的裙摆略微整理了一下,让随身的长剑剑柄显露出来,若是真有什么万一,拔剑时更能得心应手。 她早就看出来,这老板娘根本不是个寻常的店家。 荒凉的戈壁滩上,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板娘。 无论如何也是极为不般配的。 更不用说她添水时,手腕上的那一只翡翠镯子。 至于李俊昌就跟不用说了,那把“咫尺天涯”就明晃晃的挂在腰间。 看着和小姑娘一样,有些呆呆傻傻的。 但赵茗茗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动起手来,决计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笃笃笃……” 头顶的楼板传来一阵踱步之声。 这让赵茗茗顿时有些精绝。 不过她瞬时就想到,这里定然不像老板娘说的那么不堪。 此刻她心中虽然波澜不定,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饮着茶。 糖炒栗子也拿过一只茶杯喝起来。 赶路这么久,她嗓子都要冒烟了。 可刚喝了半杯,却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把杯子中的茶水都吹了一脸。 “想起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赵茗茗问道。 “小姐,那群人可还在后面跟着呢……这里却是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想到他们被风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就被倒灌个满口沙子的场景就想笑!”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听后也不禁莞尔。 走到了这里,的确是对靖瑶等人很不友好,的确是太辛苦了…… 不过糖炒栗子说的一点不错! 靖瑶等人现在正是孤零零的站在戈壁滩上,背对着风沙,没着没落的。 可无论他朝着哪个方向闪避,风沙却总是会骤然改变方向,迎面吹来。 高仁却是已经脱去了外衣,用它把头死死的裹住,连眼睛和鼻孔都没有漏出来。 本就身材矮小的他,瑟缩在靖瑶宽大的身板儿后面,用头盯着靖瑶的腰间来躲避。 这样一来靖瑶虽然很不舒服,但高仁却是像快狗皮膏药一般,怎么样也不肯独自面对这风沙。 靖瑶无可奈何,干脆直接放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之类的风真是能吃人……” 靖瑶说道。 “你们草原上不是风也很大?” 高仁说道。 “草原上有这般风沙的地方,连牛羊都不去!更何况人了……” 靖瑶说道。 沉默了许久,高仁却是都不再言语。 靖瑶抬起胳膊杵了杵他的身子,问道: “已经到了矿场,后面的事该你拿主意了!” “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咱们怎么也得先寻摸个落脚的地方再说。总不能就这样立在风中?” 高仁说道。 这倒是和靖瑶想的不谋而合。 他看了看旁边的那一片棚子,起身走去。 不管后面是何计划,几时动手,却是都得先找个避风处才行。 ———————— 老板娘的店中,二楼上。 晋鹏刚刚嗑完手中的一把瓜子时,月笛也写完了给卫启林的信。 自始始终,她还是没有告诉晋鹏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 “怎么样,马车上下来的姑娘好看吗?” 月笛把信封揣在怀里后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 晋鹏差异的问道。 “若不是姑娘,你怕是多一眼都不想看。” 月笛说道。 “人间绝色!” 晋鹏嘿嘿一笑说道。 “那多好,我终于能有些清闲了。” 月笛说道。 “但她们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男人……你不觉得这有些诡异吗?” 晋鹏话锋一转说道。 “诡异不是能觉得出来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当面问问。自诩风流的你,还怕套不出来女孩子的话?” 月笛秀美一挑问道。 晋鹏颇有些玩味的看了看月笛,却是没有接过这个话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就在晋鹏走到大厅中时,靖瑶竟然和高仁一道出现在了门口。 二人隔着大厅碰了个对脸,互相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晋鹏穿着便装,靖瑶等人自是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靖瑶那把极为引人注目的阔面弯刀也被他藏在了衣衫里,丝毫不漏行迹。 晋鹏怎么也不会想到,搅动的整个震北王域不得安宁,又让他苦等人却是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路你们真是辛苦!” 赵茗茗忽然开口说道。 靖瑶知道,这是在嘲讽自己。 “不辛苦。大家都一样。” 靖瑶说道。 “马车至少有个车厢,总比走路好。” 赵茗茗说道。 靖瑶寻了副座头坐了下来。 老板娘在后堂忙活,李俊昌也不在店中,他却是是只能干坐着,也没个人上前来支应。 晋鹏本是想径直坐到赵茗茗对面,和她搭话闲聊,可当听到赵茗茗开口和靖瑶说话之后,便放弃了这想法。 除了大厅中这三拨人各有各的心思之外,楼上却是还有两位也坐不住了! “这鸿洲矿场可真是没有白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什么意思?” 孙德宇问道。 “楼下坐着的人里,你可都能看出来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伸手指了指地面反问道。 除了晋鹏之外,孙德宇对赵茗茗和靖瑶一无所知,只能摇了摇头。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是已经知晓了楼下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不但看出了赵茗茗不是人类,也识破了靖瑶草原人的身份。 不过他却还是少算了两个人。 李俊昌,与老板娘。 他把糖炒栗子的马车牵到后院中后,没有再回到大厅,而是去了老伴娘身边。 “前面好像又来人了!” 老板娘说道。 手里正在切土豆。 这里除了肉以外,着实没有什么新鲜蔬菜。 除了土豆,只有些白菜。 “所以我对你说的事,你又在听吗?” 李俊昌说道。 在赵茗茗进来之前,他正在与老板娘说话。 但老板娘却是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这让她很是无奈。 再醒来时,却又因为来了客人而忙活个不停! 有些话赶早不赶晚,既然已经却起了头,那今日就一定得说完。 若是可以,李俊昌着实想和老板娘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同时再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直到两人好像都忽略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时间空间的客观条件。 就是这么聊着,好像总有话题,永远也聊不完一样。 “既然你说之前没想过结果,而你说的感情也都是多年以前,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却是骤然之间如此直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放着一张画像,画中人正是老板娘。 “喜欢!” 李俊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女人永远都希望有人且被人喜欢,老板娘也不例外。 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会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即便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会问出来。 她们所执着的已经不是这个答案,也不是要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要一种被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享受,毕竟多一个仰慕者和追求者,总比多一个要见血的仇敌要好得多。 他们俩认识的很早,那时都是青春年少。说是青梅竹马有些牵强,但彼此很是熟悉,了解却是事实。 其实往往越早了解,越早熟悉的人,最难走到最后。 就像你从安东王域走到了震北王域,中间会路过无数个镇子,无数条长街,难保你不会觉得疲倦,而选择捷径或止步不前。 就像老板娘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一片天,但是这片天并不一定也是对方所向往的。 李俊昌和老板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活在过去的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属于现在。 他们的肉体或许还真真正正的出现在当下,但是他们的思绪,记忆,却几乎一直停留在曾经的某一天。 也许是李家覆灭的那一天,也许是老爸娘在得知李家上下全无活人的那一天。 这些,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那你想过你这次来的结果吗?” 老板娘问道。 “想过很多种结果,但是没有一种是我想要的。” 李俊昌说道。 “你都想过什么?” 老板娘问道。 “太多了,不记得了。” 李俊昌说道。 “看来你是故意忘掉的。你能记住仇恨,记住我以前的样子,记住我哥哥和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个恶作剧都不忘,但却忘记了关于这喜欢你都想了些什么,那你定然是故意的!”老板娘说道。 “应该是这样……毕竟记住也没有什么作用” 李俊昌说道。 “其实你也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对吗” 李俊昌接着问道。 “我就是觉得是我做的都是对的。既然是对的,那为何还要对正确的事情多想?” 老板娘说道。 “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高了很多。” 李俊昌说道。 “所以呢?” 老板娘不解。 “所以你在说谎。” 李俊昌说道。 这个毛病从他认识老板娘开始就是如此。 若是老板当真觉得自己文心无愧,反倒会心平气和的不断重复。 看上去还颇有以理服人的感觉。 但当她心里没有底气,又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扯谎来掩盖之时,便会这样提高嗓音来让话题快快终结! “我之时先要一份坦诚的交代。” 老板娘说道。 “我觉得我能给你。” 李俊昌说道。 “要多久?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么多年,而后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自己相思成疾,茶饭不思,你觉得这算是坦诚吗?” 老板娘问道。 “听起来也许有些不合逻辑,但若是我说的滴水不漏,那岂不是更加不坦诚?” 李俊昌说道。 “或许明天,也许明年,有了想法总是沉静一段时间才好!但现在我却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而且是现在就要!” 老板娘说道。 这种说法看上去有些无赖。 但如果你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 无赖本就是女人的特权和杀手锏,无论是谁,什么年龄,都一样,从小时候第一次撒娇开始就在不断的磨练这般本领。 “现在我给不了。” 李俊昌出其不意的说道。 “给不了李家,还是你自己?” 老板娘问道。 “我希望你和我,也希望你和李家。毕竟我叫李俊昌。” 李俊昌说道。 “李家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认识你罢了,要是由我选,那就是你。干干净净,独立的你。”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能够如此干脆的抉择。 “我错过了一次,不说后悔,但是我很不高兴。所以我并不想错过第二次。” 老板娘说道。 “我听说,在我小时的这些年,有一个人每年都会回到青州府城打听一次我的消息。” 李俊昌说道。 “这个人一定是位大美女!” 老板娘说道。 “自然是。毕竟旁人都不会这么有闲,只有美女才能拥有比常人多很多的闲暇。” 李俊昌说道。 “你想过这次来见我,会是结果吗?” 老板娘忽然问道。 “这真是意料之外最好的结果,我当然没有想过。因为我都不敢确定你是否会会记得我!” 李俊昌说道。 老板娘没有说话。 但正在切土豆的手,却忽然停了片刻。 “帮我把这颗的白菜全都切成条。” 老板娘对着李俊昌吩咐道。 李俊昌虽然听到了吩咐,但身子却一动不动。 在他心里,切菜着实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活计。 你让他倒茶,喂马,都可以。 哪怕是真给老板娘做个跑堂小二,他也心甘情愿,可是这切菜做饭,还是让他有些放不下面子…… “你搭把手,我能做的更快!这样就可以腾出时间边喝边聊!”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一听,顿时开心了起来。 先前那些个烂七八糟的顾虑瞬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麻利的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把菜刀,对这一颗大白菜就砍了下去。 只不过在他侧身的时候,老爸娘伸出两根指头,划入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中,把那副画取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得空给我重新画一张!” 老板娘说道。 却是把这一副让李俊昌珍藏了十来年的画,丢尽了炉膛里。 呼的一下,便化作了一撮灰。 李俊昌看着这幅画消弭于无形,似是把他那十几年难熬的时光都带走了一半有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三章 饮酒挥刀皆成双【上】 老板娘看着李俊昌这般做法却是抿着嘴想笑。 这切菜又不是杀人,白菜又不是人头,怎能从中间下刀,兰要将其砍断?如此这颗白菜便算是废了……没有了丝毫的用处。 不过老板娘并没有出言责备,而是一反常态,极为温柔的想要从李俊昌的手中把菜刀抽出来。 李俊昌没能明白老板娘的意图,手上发力,仍旧是死死地握住,老板娘伸手捏住菜刀的刀身,用力猛地一抽竟是没有抽动,这才拍了拍李俊昌的手背,想让他放松下来。 老板娘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李俊昌的手背时,他便骤然一缩,接着就松开了手,菜刀失去了着力点的支撑,自然朝着一旁歪倒下去,老板娘瞬时借住菜刀,脚下步子朝前移动了二尺有余,比李俊昌更加靠近面前的桌案,还有桌案上这颗已被砍成两半的白菜。 李俊昌的个头比老板娘高了不少,如此一来,却是刚好面对着老板娘的后脑勺,他的鼻尖处传来一股子悠悠,却是老板娘的发香和体香。 这里水虽然金贵,但老板娘仍旧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即花费甚多,也要面容干净,衣衫清透。这些年,李俊昌走南闯北的,也不是清汤寡水不沾荤星儿。对于女人和女人的身体,当然也有他自己的了解。可这倒是他头一回能如此平静且安宁的贴近一个女人的身子,以前的时候,无非是为了发泄而已。干柴烈火,各取所需,只关注那肌肤柔嫩的程度,哪里有这般的心境与心情? 况且这老板娘身上的味道也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李俊昌不记得小时候,他和金爷都还生活在震北王域鸿洲府城时,老板娘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方才的这一阵悠悠却是让他立马就感觉到老板娘与他曾经接触过得每一种妖艳都极为不同。那些个所谓绝色,大抵都是用衣裳和脂粉堆砌出来的。就算是拥有着一眼勾人魂儿的风骚妩媚,那也是流于表象,覆盖在皮囊之上。 老板娘虽然有时候也尽展媚态,可是她的娇媚却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无须刻意,漫不经心中反而有股子卓尔不群的气质。眼波流转当然比不上这天生媚骨,而天生媚骨却又比不上那无常喜怒。只有让人愈发的吃不准,捉摸不透。一目了然的东西,吸引力稍有欠缺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小时候喜欢吃甜枣,但吃多了,上火流鼻血之后,再捡到可人儿的甜枣便也会噤若寒战……可是在入口之前,即便知道有这般严峻的后果,却是也没有几人可以抵挡得住甜枣的诱惑。 李俊昌从跟着金爷进入这客栈开始,老板娘对待他的就是衣服不冷不热的态度。既没有像是他乡遇故知那般激动,倒也没有过于的冷漠。若是让李俊昌总结起来,便是平淡,如饮水一般的平淡。酒汤激烈,从双唇开始,到舌尖,到喉头,再到肠胃,无时无刻不侵袭这人们的感官,夺取了其与一切事物的焦点与重心。茶汤柔雅,沁人心脾,总是能够一点点的把人浸润个通透,几杯下去,两腋盛丰,后背习习,也是别有一番回味。只有这水,怎么进怎么出。除了颜色略有不同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李俊昌曾一度认为喝水是个极为麻烦的事情……明明没有任何作用,但却又是不可或缺。饿肚子的感觉,尚且可以忍耐。有时饿着饿着,也就过了劲头,浑身轻快。但口渴却不同,到了一定的限度,如若再不饮水,那当即便会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万事不知。 这么翻来覆去的一想,若是把老板娘的平淡比作水,那岂不是更加凸显了老板娘对自己的重要性? “你不是让我切吗?” 李俊昌开口问道。 身子朝着右后方退了退,这么近的距离,让他难免有些想入非非,心猿意马。毕竟这谁都不是圣人,谁也没必要去装君子。李俊昌连个好人都不算,本也就没有去当圣人,装君子的条件资本。 “本想着你帮我,能更利索些……但看你方才那一刀下去,就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做!”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说道。 她拿着那颗被李俊昌砍成两半白菜的下半段,顿了顿后先是切缺了白菜的根部。这下半段全都是白花花的菜帮子,可能是因为在这干燥的矿场中放的久了,表皮也变得皱皱巴巴,有些发蔫。 老板娘让李俊昌去成了一捧水来,把先前未切完的土豆先泡在了水中。 “这土豆也需要泡澡不成?” 李俊昌笑着问道。 “人不洗澡会是个什么样子?” 老板娘反问道。 “人不洗澡,自然会变得脏兮兮,黑乎乎的……” 李俊昌回答道。 “土豆也是一样!虽然不会脏兮兮,但一定会黑乎乎的!”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听后显是皱起了眉头,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 人不干净,是因为在外奔波,摸爬滚打导致的。而这土豆既没有腿脚,也不会说话,怎么就能无缘无故的变脏发黑?他姿势认为这是老板娘随口说的玩笑,却是把他当做了一番消遣. 李俊昌的笑声有些过于放纵,竟是穿透了后堂,一溜烟钻进了前面的大厅之中,接着还顺那楼梯一路朝上,把每个房间都全部灌满。 听到的人全部都是一愣,来这里也算是不少时日了,还从未听到过如此般恣意、轻快,无拘无束的笑声。所有人的心胸在听到了这阵笑声之后,骤然都变得舒畅起来,因为他们都能从这笑声中感悟到这发笑人在此刻是真正的快乐。不论他以前经历过多少艰苦,后面还要经历多少,这艰苦却是被这阵子笑硬生生的断成了两截。即便他在小碗之后仍旧会落寞,会遭受艰苦,会饱经风霜,但起码他也真正的开怀过,轻松过,欢乐过。这边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境界了。 有这样感触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二楼上的震北王上官旭尧。 他似乎也是个平淡如水的人。万事不萦于怀,便也为这没有什么过于澎湃和汹涌的感情。 昨晚夜里。 没错还是夜里。 对于开怀的人来说白昼与黑夜没有什么区别,更谈不上谁比谁更加重要,但是对平静的人来说,夜总是有些难熬。 白日的喧嚣,在夜里全都会隐去。 夜里的寂静,也不会遗留到白日。 即便有时候很晚了,楼下大厅中还会传来嬉笑怒骂,但只要耐心的等待,它们总会消失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就在这种等待之中忘记了点灯,在椅子上静静的坐着,一直到这些沸腾全然退去。 夜是平静的,人也平静。 人的平静趋于夜的平静之上,却不能少有夜的衬托。 这就好像一个心如止水的人,可以在三伏天里,穿着一件厚重的棉袄穿行过闹市之中而不流汗水。但入了夜之后,即便也是在三伏天,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厚重的棉袄,却还是会把他冻的瑟瑟发抖。 窗外吹着风,可无论这窗子,还是房子,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的桌子,屁股下的椅子,都不是他的,也都是他的。 说不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震北王府,而是老板娘的客栈,饭馆,杂货铺。要说是,却是因为老板娘这客栈,饭馆,杂货铺,开在了震北王域的鸿洲。而他,是震北王。当然也算是他的。 最终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在这间不知到底属于谁的房子中,点燃了一盏灯。 现在他倒是有完完全全,的的确确属于他的东西了。 那就是这盏灯发出的光。 夜里灯光比白日最亮堂的阳光更加能温暖人心,震北王上官旭尧把窗户微微的推开了一道缝隙,让这温暖的灯光顺着这道缝隙弱弱的倾斜出去。 这样做并没有想和窗外气清的月色互相比试,一争高低的意思。没人知道震北王上官旭尧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不但这么做了,还把灯盏朝窗前挪了挪。 明月高悬,月光也高悬。 都说月光似轻纱,薄薄的,慢慢的,飘荡下来,把人间的一切全都归结于平静之中,无所不用其极的传达出一种意思,三个字:该睡了。 可是灯光的出现,算是打破了这亘古不变的习惯。 与月光的轻薄想比,灯光是厚重的。 与月光的轻缓想比,灯光是急切的。 当这人间的一切都被月光笼住,归于沉寂,缓缓睡去之后,只有这灯光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流动,成薄片覆盖在它想要守护的人与物的身上。看上去或许很是粘稠,没有月光那般清丽,飒爽,但正是这样的粘稠,在这夜里,却成了唯一能与月光争锋抗衡的力量,也成了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么一个平静的人,在平静之中,抗衡平静的力量。 就是这么一盏小小的灯,便能让他不用去穿上厚重的棉衣也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 刚才传入耳畔的李俊昌的笑声,和昨晚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灯火却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是比那粘稠的灯火流动的更急畅快,无拘无束。 在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没有成为震北王的时候,他也经常这么笑。他自己曾经生活的过得地方叫做乡下,这着实是一个和奇怪的称呼。毕竟大多数人都会把这样的地方称作故乡,而乡下,无形之中就带了一种贬义。 上官旭尧离开“乡下”的时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轰轰烈烈,只是一女人把她满脸的泪水和因为哭泣所流出的鼻涕全都抹在了他的脸上。上官旭尧没有哭,他始终都是在笑着。没有笑声的笑,往往要比快怀大笑更加透彻。而他就这般笑着,让那泪水和鼻涕逐渐在他的脸上,凝固,干涸。 上官旭尧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女人要哭,而那女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决绝的想要离开。 后来,过了很多年。 直到上官旭尧很少能笑得出来之后,他才体悟到了当时离别之际,那女人的眼泪与鼻涕的含义。 上官旭尧第一次没有笑出声来的时候,是他的腹部中了一剑。 至于当时是个什么光景,又为了什么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 中了一剑,就是中了一剑,他是个人,又不是神仙。孤身在外,磕磕碰碰,手上流血,都是难免的。只不过以前他在“乡下”练剑的时候,那个把眼泪和鼻涕抹在他脸上的女人告诉他说,如果剑出的足够快,那知道刺入对方皮肉之时都不会有任何声音。但上官旭尧不但不赞成,反而极为抵触。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剑只要出鞘就会传来一阵“呜呜”的风声。有人说,这声音,是对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的哀悼,但上官旭尧却从中听出了一股浓浓的渴望。 当剑锋划破血肉的时候,伤口中有鲜血渗出的时候,也不是悄然无声的。 剑尖先是发出“啵”的一声,划破了皮,刺入了肉。紧接着又是“当啷”一声清脆,鲜血便汩汩流出。这一声清脆,像极了夏日里挂门廊上的风铃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乡下”的晚风很柔和,尤其是在仲夏夜。伴着微微晚风,听着头顶铃声的清脆,携带着树叶被微风吹动的沙沙声,沙沙声又拨动了清脆的风铃声,如此循环往复,上官旭尧可以呆呆的坐一整夜,直到晚风停滞也不肯离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第一次听到剑刺破血肉以及鲜血流出的声音是在他自己的身上,是从他最亲密的朋友的剑上。 他的那位朋友,好像也并不想杀死他。 不然的话,这一剑定然会刺入他的咽喉而不是腹部。 腹部当然也是个致命的地方,但朋友的剑,只刺进去了整整一寸。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 受了伤疼痛当然是无法避免的,而且这样的皮肉伤,血却是也要留的更多。 上官旭尧挣扎着想要挥剑反击的时候,朋友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前,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你听到了吗?这风铃声?很轻很轻……不似风,而是一只猫!一只猫再用它爪子上厚厚的粉嫩肉垫拨弄着一下坠落地的风铃!” 朋友如此说道。 这么一说,上官旭尧好似也听见了这声音。不得不说,朋友描述的很是精确,让他的眼前也逐渐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原本按压在伤口上的手,也挪到了一边,任由那鲜血流淌着,浸透了衣衫,湿透了地面。 不过再好听的声音,他也有厌倦的时候。 最终,上官旭尧还是拔剑反击,把这朋友杀了。 到死,朋友的脸上都有这一层挥之不去的疑惑,仿佛在说我给你带来了这人间最动听的乐音,你为何还要杀我? 看着朋友死去的面庞,上官旭尧却是也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他的笑,也就是从那刻开始逐渐少了起来。 无论是谁,当知道一个朋友至死也没有原谅自己时,恐怕都难以笑的出来。这道心结只要一天没有过去,那笑就会一日一日的衰减下去。 “孙德宇!” 震北王上官旭尧回过神来叫道。 “王爷有何吩咐?” 孙德宇应声走了进来。 他看到王爷竟然在大白天的时候点了灯盏,还把这灯盏放在了窗台上。窗户打开着,可是这风沙却如同找了眼睛一般,全都避开了这扇打开的窗子,以至于放在窗台上的灯盏,火苗都没有出现丝毫的抖动。 另外,他还看到王爷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不断摩挲,这让孙德宇有些紧张……他以为王爷的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不适?矿场这里,荒僻不堪,眼下又鱼龙混杂,万一王爷有了些什么三长两短,他可就是这震北王域最大的罪人。 无的放矢的想法和念头必定都会越来越极端,一但有了这个念头就无法操控,即使后面会给出了正确的解释,也会遗留下先前疑惑的印子,最终钻进那牛角尖之中。 孙德宇想着想着,却是觉得身子有发冷……双手也开始微微的战斗。他的腰带里放着一枚传讯符,使用秘法制成的,算是星剑老人皇朝的遗留之物,现在这制作方法以及失传,却是用一枚少一枚。孙德这次在离开震北王城时,犹豫再三,还是从王府秘库里拿了一枚,贴身保存,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他将这枚传讯符碾碎,那其余仍在震北王府中躲清闲的其余王府供奉们就会立即收到消息,星夜疾驰的赶往这里。可是这传讯符临走前装在身上已经是件让孙德宇异常纠的事,现在若要使用,岂不是更加的纠结?况且王爷的方才唤来自己的目的尚不明朗,若是他冒失的碾碎了这宝贵的传讯符,难免不受到王爷的责备。一时间,孙德宇的右手却是挂在要带上,进退不得。 “你知不知道震北王城,东门旁的城墙下有个黑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蹲在那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孙德宇摇头表示不知。 “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到了,但在当时那团黑影可是极为明显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说道。 孙德宇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王爷这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震北王城的东门,他也走了无数次,但每一次却是都行色匆匆,哪里会注意到门旁边的城墙上有没有黑影? 但凡能留下印记的东西,都是需要经年的累积才能造成。那团黑影看上去像个人蹲在那里,实际上就是有个人,曾经在那里蹲了很久很久,一步也不离开。震北王上官旭尧每次走过东门时,都能看见他,低着头,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顺便还垫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开一合,并不浑浊,但也没有什么光泽。穿着的衣裳并不算破烂,起码比真正的穷苦人和叫花子要好的多,但是他却光着一双脚。脚很脏,还黑,比他背后在城墙上烙下的合影还黑,简直和他腿上的那条黑布裤子练成了一体。若是不仔细看看,根本区分不出来哪里是裤脚,哪里又是他真正的脚。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是一个乐意出门的人,不乐意出门,当然也就不乐意走路。但这位蹲在城墙下光着脚的男人却不知为何的让震北王上官旭尧产生了无比的兴趣。简直要比一位角色的妙龄女子,一丝不挂的站在他面前还要有兴趣。 三日里,他往返于王城东门无数次。 具体几次,没人记得住,反正一来一回,总是可以算得上两次。直到第三日下午,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这人的身子微微朝前倾倒了些许,这样的细微的变化本是难以发现的,但他却是因为对这人过于感兴趣,所以一丝一毫的不同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一天晚。 震北万上官旭尧对他伸出了手。 一把将其拉起后,带他去王城里的祥腾客栈中吃了一顿饱饭。 饭后,他问这人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请他吃饭。 那人茫然的摇了摇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手里的酒杯。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把整个酒壶都递给了他。不过他着实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刚喝了两口,便被呛住而剧烈的咳嗽起来。伴随着他的咳嗽,震北王上官旭尧告诉他说,自己之所以请他吃饭,是因为看出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先前还能蹲城墙下岿然不动,但到了第三日却是已经坚持不住而身子前倾。王城门口饿死人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才会请他吃饭。 说完了原因,震北王上官旭尧把杯中的酒饮尽,起身准备离开。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身子骨康健硬朗,没有害病。应当是还修过武功的,不然怎么能够在肚中饥饿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三天?但这正是由于他们自持懂一点武道,便觉得可以千里行天下,闯江湖,等一无所有,满身伤病的时候,才想着来繁华的王城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发一笔横财,结果却是连走进王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蹲在城墙根儿下,用自己的后背,在城墙上烙出一团黑影。 行走和江湖,本就是两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一本万利的买卖,除了杀人越货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可是一个自己都要饿死的人,哪里还有力气去杀人?这世道,百业兴旺。即便是没有修过武,没有读过书的普通人也能挣口饭吃,让自己不至于饿死。但是他却不行。修武不够彻底,读书并不识字。想想当初离开故乡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眼下自己混成的这副德行,却是也不好意思回去。 况且回去了,只能下地种田。一直在外面,又放下脸去街头扛活卖力气。好在震北王上挂需要在临走前,还是给了他一个选择。他告诉这人,自己这里有个活儿很适合他做。不仅能够每顿吃得饱,还能吃得好。他爱吃的酱肘子,以及糖醋鱼,只要能吃得下,就是百八十份也能付得起账。他嘱咐这人要快些考虑,毕竟一顿饭就是吃的再多,终究也会有饿的时候。 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扔到了他的脚边,告诉他什么时候想好了,就穿上鞋,洗把脸,顺着祥腾客栈门客的这条长街一直朝北走,走到走不动为止,便可以再见到自己。随后,震北王上官旭尧便自己光着脚走了出去,大家上的人纷纷侧目,但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自己脱掉的不是鞋子,而是一双百斤重的枷锁。 一个人穿不穿鞋子,真的是太重要了……衣衫褴褛虽然也不够体面,但若是光着脚,连双鞋子都没有,那却是不体面中的不体面,堪称下下等。王城里的那些个叫花子,夏天是也会很小心的把裤子裁下来一截,裹在脚上,以此来标榜自己虽然要饭,但终究还是没有落了这最后一丝体面。 震北王上官旭尧虽然光着脚,但却没有人敢说他这是不体面的做法。因为他是震北王,是震北王域之主。这样反诉的要求在他的身上已经不适用了,他敢说即便是光这身子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去指指点点。 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想到的是,这番光脚走回王府,不但没有给他招致任何非议,反而多了许多贤明的称号。 三日后。 震北王府门前。 那人穿着鞋子,跪在路中央。 往来的人不解的看着他,都大多都躲得远远地。 他们或许都觉得这人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暴起,对旁人来讲却是一场飞来横祸。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他跪在路中央时,已经过了正午,他刚刚起床,而他却依旧跪了将近三个事成。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清晨洗澡或泡脚的习惯,但今日却破天荒的让侍女打来了一盆热水泡脚。随后,又穿上了一双洁白的袜子,和崭新的靴子,背着手,独自走出王府,走到那人身前,弯下腰低头看着他的面庞。 依旧很是清瘦,但眼神却多了些坚定与果决。震北王上官旭尧问他为何今日才来,毕竟距离上次吃完饭又过了三日。这让人很难区分,他究竟是真心诚意的想要接受震北王上官旭尧给他的活计,还是因为肚子又饿了,走投无路才来。 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吃惊的是,这人极为痛快的承认自己的肚子又饿了,但他同时也说,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脑袋才是清明的。若是顿顿都吃饱,那便只想睡大觉,根本没有任何兴致去思考问题。这种言论等震北王上官旭尧来说着实新鲜的紧……因为他从来没有而过肚子。一个没有饿过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每段饭吃的太饱。因为他没有对下顿是否没有着落的恐慌。 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领着他走进了王府,随着王府的大门重新闭合上的那一刻起,这位吃不饱饭还没有鞋穿的男人得到了异常彻头彻尾的机缘。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没有同样的经历,自是无法真正的交心。 一个曾经快要饿死的人,对食物的需求已经成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执念,而一旦他知道了食物可以用金钱来购买时,这种执念便会在骤然间调转了方向。 “王爷,该用膳了!”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回头看到他的手上正蹲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个菜碗,一饭碗。一双掉了漆的木筷子斜插在糙米饭中,被饭的热气熏蒸着,表面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面前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关了起来,还把窗台上的那盏灯打翻了……震北王上官旭尧重新推开窗子,还把那灯盏服气,重新点燃。随后接过孙德宇手中的托盘,把两个菜碗放在了灯盏的左右,那只装了满满一碗糙米饭的翻腕,放在了灯盏的前面。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把那米饭中斜插的筷子扶正,后退了一步,开始欣赏起面前的菜色来。 今天的菜有几分别出心裁。 一碗清炒白菜,每一片竟是都被切成了菱形,切面的边角线十分平整,和被切成凌乱碎块的葱姜蒜放在一切,还真是有几分般配。另一碗则是土豆,却是丝与片的混炒。这备忘山观需要不用尝都知道,这土豆定然是不好吃……要么丝,要么块,要么片。入锅的菜,行装自然要统一起来。这可不是为了好看不好看,而是不同的形状,受到的火候也不同,炒出来要么老了,要么太嫩,这般奇怪的口感,怎么会好吃?好在震北王上挂需要本也就没有想吃,他走到自己的床边,从行囊中拿出了一双崭新的靴子,放在了窗台下,他刚刚站里过得地方。 “今天是晓立的三七。” 震北王上官旭尧扭过头对这孙德宇说道。 说完后拉着他一道,对着窗台上的饭食,灯盏,以及地下的靴子很是肃穆的鞠了一躬。 “王爷你这是何必……” 起身后,孙德宇很是不解的说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出卖自己,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叛徒如此深情重义。 孙德宇比晓立入震北王域要晚了几个年头,但他也曾听说晓立与震北王上官旭尧之间的过往。若不是当时的一顿饭,他应当是早就饿死在震北王城的城墙下了……哪里还有日后总揽王府的风光? “总是不能因为一次犯错,就否定了一个人的所有……人都会犯错,但他也做了许多对的,好的事情。”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虽然还是没有彻底的明白过来,可就是觉得自己似乎对眼前这位朝夕相处的王爷毫不了解…… “你也会出错的,我也会。我很能原谅自己,所以也能原谅你们。但我原谅自己市一刹那,原谅你们总是需要些时间!”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说完笑了笑,然孙德宇下楼去找老板娘再要一份饭菜送上来。他忽然又想尝尝那丝和片混在一起炒的土豆丝究竟会是什么味道,没想到一入口,却是就另其瞪圆了眼睛。 一锅米饭,一个馒头固然平凡,这里吃不到王府中变化万千的精致事物,但不管吃下了多少山珍海味,有菜无食者,终究是下等。五谷中的稻、黍、稷、麦、菽,从南到北,遍布广袤的五大王域。不过,几乎所有五大王域中的人都知道一个概念,那就是西北两大王域的人喜欢吃面食,而东南以及沿海两大王域的则顿顿离不开米饭,至于中都,却是百花齐放。 震北王上官旭尧是平南王域之人,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乡下”很久,但他的口味却仍旧没能有太多改变,仍旧爱吃南方的米,和新鲜的菜。而老板娘这里的饭菜,充其量也就是顶饿而已,却是从来没有过让他眼前一亮的感觉。可是今天这道奇怪的土豆丝,一口下去,就令震北王上官旭尧欲罢不能……明明没有用任何稀奇的调料,烹炒的手法也是如日常般无二。震北王上官旭尧想起了先前李俊昌发出的那一阵爽朗的笑声,心中不自觉的认为这土豆的味道,或许和那阵笑声脱不了干系…… 孙德宇从未见王爷如此狼吐虎咽的吃过饭,他每次都是慢悠悠的,显得极为安逸。不过一想到这世上本也就没什么事值得让他着急,故而也就能够想通。 吃完之后,震北王上官旭尧“呼”起身,瞬时就不见了身影。 待孙德宇感觉得面前传来的风是,他已经走到了楼下大厅中。 “这土豆丝,是谁炒的?” 震北王上挂需要高举着一只空碗问道。 “我炒的,他切的。不好吃?” 老板娘淡漠的问道。 好吃又如何?不好吃又如何? 这饭菜,只要给你送上了楼去,不管好吃不好吃,也不管吃了没吃,却是都要付钱。至于这口味如何,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大馆子,好店面,由不得人挑剔。 孙德宇紧随其后的走下楼来,看到王爷刚好把这手中的空碗放在桌子上。 “看到这碗土豆丝很对你的胃口?” 景鹏看着空碗问道。 “你吃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晋鹏摇了摇头。 “你一定得尝尝,你们都得尝尝!若是不吃,定然会后悔一辈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这大厅中的众人朗声说道。 此时正在吃饭的,只有赵茗茗,糖炒栗子,以及那位小姑娘。 看到赵茗茗面前摆着的菜碗,震北王上官旭尧走上前去问道: “吃的还习惯?” 赵茗茗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筷子顿时僵住。 眼前这人问的是“吃的还习惯吗?”,而不是“好不好吃”。 听起来都是询问这饭菜,但实际上却是大有不同。 “味道不错!” 赵茗茗轻轻一笑,回答道。 “怎么来了这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让老伴娘给他上了一壶茶,一壶酒,自己则径直坐在了赵茗茗的对面,传音问道。 糖炒栗子向来不喜外人来打扰自家小姐,尤其是还在吃饭的时候。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的坐在了自己等人的对面,当下就要拍桌子发火,但却因看到赵茗茗丢过来的眼色而忍住。 “阁下是谁?” 赵茗茗同样以传音问道。 “我知道你是谁,只是好奇为什么回来这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看样子,他却是并不想告诉赵茗茗自己的身份,但他对赵茗茗来这矿场究竟是为了何事很是好奇。 “出来随便走走……难道这矿场却是禁忌之地?” 赵茗茗问道。 “这倒不是,矿场就在这里,你来不来它也在这里。只不过现在不是个好时候,你若是只想随便转转,还是看完了早些离开的好。呆久了,难免会有些事端。” 震北王孙德宇说道。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同时也倒了一杯茶。 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同时也一口饮尽了杯中茶。 “这样喝酒,还能有什么滋味?” 赵茗茗问道。 “这样喝酒的滋味就和现在的矿场一样。没试过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看到有人这样做了,就会好奇。但若是真的去尝试了,便又会觉得也就如此,着实算不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震北王孙德宇说道。 赵茗茗默不作声。 对于眼前这人的心思,她知晓的很清楚,无非是让她离开罢了。但越是如此,这里对她的吸引力就越强。赵茗茗就更是想多呆几天,看看这矿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不然怎么从自己刚踏进门开始,酒杯接二连三的劝说离开。先是老板娘,然后是眼前人。 震北王孙德宇没有得到赵茗茗的任何回应,却是也觉得有些无趣……兀自撇了撇嘴,却是就起身准备离开。 “你的酒!”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没有传音,而是直白的从口中说了出来。 “算我请你喝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不必!我要喝,会自己买。” 赵茗茗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应当是震北王上官旭尧执掌震北王域之后第一次被人拒绝,一时间他却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他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人敢于反对,即使是和他最近亲的人也是如此。或许就会暗地里悄悄的抱怨几句,但决计不会明晃晃的抗命不从,反而都是一丝不苟,尽心尽力的去完成。 听到赵茗茗语气如此坚决,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也灭了办法……他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把酒壶和茶壶都拎在手上。省的让赵茗茗再把自己叫住,说这茶她若要喝,也会自己买。那样一来,岂不是尴尬? 他的目光短暂的扫过了靖瑶好高仁,没有做任何的停留,脸上神情淡然,嘴角似是还有微微笑意。走到晋鹏身边后,伸手拍了拍晋鹏的肩膀,说道: “一定要尝尝这道菜!” 但是就在他的脚步堪堪踏上楼梯的第一级时,老板娘却说,这道菜已经没有了。不仅是这盘土豆,就连那切成菱形的白菜,也没有了。 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上楼的背影,高仁突然脸色大变。紧接着整个身子都开始瘫软下去……他本就个头不高,如此一来,却是连桌面都够不到了! —————————— 金爷府中。 自然又是高朋满座的酒局。 自然是以小机灵为中心。 只不过桌子的一角,却显得和其他人很是格格不入。 华浓坐在青雪青的身边,隔过去,则是文琦文。 从头三杯喝完之后,青雪青就在于华浓不停地说到着什么。 但是她二人声音极小,就连靠的最近的文琦文支棱着耳朵,却也是只能听到个大概。 “然后我就听到背后有一阵时断时续的喘息,但是我的身字已经是极端虚弱了……很多人都觉得,虚弱的时候应当是全身瘫软,其实不是,当时我的身子极度的僵硬。我脑子里虽然依旧在浮想联翩,但是僵硬的身子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我特备想要翻个身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动静,但是这个动作在我的脑中重复了几十次,我确实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华浓说道。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她却是和青雪青讲起了曾经生活在山野中的往事。 这也是让他最为心惊动魄的一次,因为在他疲弱交加,又害了伤寒的时候,身后竟然跟着一只落单的孤狼。 “然后呢?你为什么想要翻身?最后你是怎么翻过去的?” 青雪青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当时我听到的声音,就和你现在喘息差不多!只不过每一声之间的间隔要更久一些,说实话我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翻过身去的。因为我倒在地上时,是趴着,连冲下。下巴应当是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火辣辣的痛!痛到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但疼痛过后的麻木却让我的脖颈不能扭动分毫。所以我必须翻过身来,仰面朝天,这样才能看到我身后到底是有什么东西!” 华浓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看来这喝酒说故事,并不是只有小激灵才会如此。任凭谁,说起自己印象深刻,难以忘怀,或是又颇为感慨的往事,都是想要喝酒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翻过身来,看到两丈左右的树石之间,有一头灰狼。应当是落单了的……要知道狼群向来都是一个整体。群起而攻之时所向睥睨,但若是落了单,它的日子定然就会变得不好过!” 华浓说道。 青雪青听到这里,振奋的又喝了一杯酒,却是连身边文琦文说的让他“慢些喝”的关切之词都没有听到。 但华浓却是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青雪青说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亦或是先前这两人的轻视,让他的胸中憋着一团火,却是一定要说些能够标榜和证明的事情来才行。 想着想着,华浓却是笑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笑!” 青雪青说道。 “昨天我也笑过,先前我也笑过。” 华浓说道。 “那是苦笑,苦笑算不得笑!就跟蜗牛不能套上犁铧去犁地一样。” 青雪青撅着嘴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四章 饮酒挥刀皆成双【中】 “在聊些什么?这么聚精会神?” 刘睿影端着酒杯,走过来,拍了拍华浓的肩膀问道。 先前他和金爷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两人中间夹着小机灵,小机灵虽然滔滔不绝的一直在说着些什么,但对于众人感兴趣的话题,他总是能够很是巧妙的回避开来。 大家都觉得小机灵是个靠嘴吃饭的人,甚至还背地里把他唤做消息贩子,小机灵通常也懒得去解释。与其跟这些不了解自己,以及自己也不想去深交的人浪费口舌,不如省着力气用在和有趣的人交往上,比如金爷,比如刘睿影。 不过他借着肚子里这些传奇又玄妙的故事,的确是蹭了不少酒喝,不少饭吃……若是真这么论起来,他是个消息贩子倒也不错。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青雪青说道。 “什么故事?” 刘睿影问道,有些好奇。 他这个师叔当的着实有些太不称职,外人只能看到他的师侄华浓拿着一把残破不堪的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华浓着实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知。除了明白他是一位从山野里成长出来的少年以外,其余的刘睿影不是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而是一件件的意外,让他猝不及防,根本就腾不出时间来。这样的事情,是需要两个人坐下来慢慢谈的,不能着急,也不能在心里惦记着别的事。聊的渴了就喝酒,饿了便吃饭,轻轻松松,无拘无束,才能体会到对方真正的成长历程,也就能大约的感受到华浓的心境。 刘睿影一听青雪青说,华浓竟是在给她说起了故事,心里也有些落寞……本来聆听者这个角色,应当是他才对的。可第一个听到华浓故事的人,却变成了青雪青。 首发网址m.luoqiuzww. “是关于什么的故事?” 刘睿影问道。 他干脆把自己的椅子搬来,坐在华浓身边。反正这桌上的人,大抵都是金爷府上豢养的江湖豪客们,本也就没有任何礼数去讲究,大家都很随意,尽兴就好。 “他在给我说关于一头狼。” 青雪青说道。 刘睿影眼睛一亮。 以前他对狼没有丝毫的感觉,无非是觉得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罢了。中都城每到秋天的时候,热闹的市肆上倒是有不少从西北来的商人,叫卖一种叫做狼髀石的东西。一开始刘睿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狼髀石是野狼膝盖中的一块骨头。因为造型较为更好看,镶上金银就可以当做饰品来穿戴,在西北很受欢迎,无论是男女老少。不过在中都城中,销量可就没有那么好了,众人只是图个新鲜,凑上去问两句,很少有人真掏钱去买的。可是听那商人说,这狼髀石却是可以辟邪,挂在脖子上,就连那恶狗也会退避三舍,这一点刘睿影无从判断真假,但却是给了他对于狼的一些概念。 后来到了定西王域,赶上了狼骑犯边。草原王庭的狼骑和普通的野狼可不一样,起码个头上就相差极大。当晚在集英镇中,看着那一小队冲进镇子里的狼骑,领头的那只,远远看去,和一匹马也差不了多少。这是刘睿影第一次亲眼见到狼,灰亮的毛发,低垂的头颅,两颗眼睛像是夜空中的寒星,不怒自威。也不知是不是犹豫害怕导致的,当时的刘睿影只是和那狼骑对视了一眼,便觉得周身上下被一阵浓郁的寒意所包裹。虽然还不至于将他的整个精神全都凝结,但这种毫无征兆的侵袭,仍旧是让他有些心有余悸……现在听到华浓竟然和一头狼有故事,却是让刘睿影也来了兴趣。 “是狼要吃你,还是最终你吃了狼?” 刘睿影笑着问道。 “我生病了……不知道什么病,就是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这样的病以前也害过几次,但都没有这次严重!以至于我走两步就栽倒在地。” 华浓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这种病很常见,是伤寒。若是放在城中镇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找个药铺坐堂的郎中,根本都无须号脉,只要瞧一眼脸色,最多看看舌苔,便能知道是什么毛病。伤寒方子在季节更替之时,每个药铺都会提前抓好许多,尤其是冬春和秋冬之际,尤为兴盛。可惜华浓是在山野之中,还孤身一人……不但走不去城中镇里,也没有人可以给他抓药。即便是想喝一碗热水,或许都是一种奢望。 “摔倒之后,我应当是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手中的剑也不知去向,然后我就发现,身边跟着一头落单的狼!” 华浓说道。 言毕,他略一停顿,竟是笑了起来。 刘睿影正听到节骨眼上,却是不知道华浓为何突然的发笑。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想他自己在入博古楼之前,遇到了冰锥人。那一战着实是凶险一场,直到最后刘睿影放下了剑时,他也是笑了起来。这笑不是苦笑,也不是自嘲,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人生在世都有很多束缚,小时候或许是父母的管教,师长的教导,还有以后家庭中的琐事。这些说好听了,是责任,但当着些责任真正压在一个人的肩头,心头时,就会化为一种枷锁。你看不见它,可是它却又的的确确的存在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跳动都能感觉到,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当刘睿影终究是杀了冰锥人后,他的耳边传来了“啪嗒”一声。这便是一道枷锁碎裂了!虽然身上还有许多甚至他也不知道的枷锁存在,但终归是能够长舒一口气。这般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内到外表露出来,就成了一抹笑意。 这么想想,人真的有些可悲。当你感觉到“轻松”时,能做的,要么是什么都不做,要么就是淡然一笑。然而开心也是笑,轻松也是笑,两者之间又该如何去区分?着实有些太过于乏味…… 不过华浓这么一笑,刘睿影却是和他产生了些许共鸣…… “落单的狼?”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狼一向成群,是猛兽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不但落了单,而且他身上也有病!最后我才发现,他的一条后腿受了很严重的外伤,深可见骨……估计是一直没能痊愈,它担心自己会拖累整个族群,因此才选择这般自我放逐……但求生欲是共性,我有,它也有。若是能够不死,谁愿意轻易死去?多活一天是一天!一头伤狼,碰到了我这个病人,最后比拼的就是谁更想活了!” 华浓说道。 “现在你能坐在这讲故事,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最后定然是我比它活下去的欲望更加强烈些。但我同时也得感谢它……若不是喝了它温热的狼血,我定然也活不到现在。” 华浓说道。 刘睿影曾在定西王城中,和定西王霍望一道,集结玄鸦军出征。玄鸦军中,每人的兜鍪里,灌注的都是狼血酒。那味道,让刘睿影至今都记忆犹新。只要想起那个场景,嘴里就会泛起一股子腥咸……况且这已经是用狼血酿成的酒水,若是像华浓这般,直接去喝那狼血,刘睿影着实想不到自己究竟能不能咽的下去…… 琢磨了一会儿,刘睿影却是晃了晃脑袋。似是想要把这般凌乱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去,毕竟没有到那个地步,谁都想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生命到底是伟大且崇高的,没有人会轻易地放弃生命,每个人的心中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渴望。无论他是害了病,还是有残缺,都不会轻易的放弃,也一样都会无怨无悔的努力抗争。只要一想到活下去,或许就能有更多光鲜靓丽的事情发生,一定是没有人想死的。 “这样的事情,你经历过几次?” 刘睿影问道。 “太多了……数不清!” 华浓喝了口酒说道。 “因为病人和伤狼碰到一起,真是千载难逢的事,所以我才会对此印象深刻!” 华浓说道。 却是把刘睿影刚想问出口的问题回答的一清二楚。 “你为何会遇上许多这样的事?” 青雪青歪着头问道。 华浓说的故事他听起来过瘾刺激,但以他的经历和经验,尽皆都是无法理解的…… 青府里一万年也不会遇到一头狼,而鸿州府城中一万年也不会遇到一头伤狼和一个病人。 不过对于青雪青的这个问题,华浓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沉默并不是为了故作高深,而是他着实不知道这个问题究竟该如何去回答。他为什么总会碰到这样的事?这个问题对于华浓而言,就好像人为什么要吃饭喝水一样。每个环境都会有每个环境中的常态,这是不可更改的。好比这矿场山就是风沙大,中都城就是富足,而山野之中,便是猛兽成群,步步惊心,时刻危机。 “以前不懂事,乱跑。后来懂事了,就没有了!” 华浓思忖了良久说道。 刘睿影很是宽心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华浓还是有所成长,起码他已经学会了掩饰和伪装。坦诚是好事,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美德,但在某些时候,坦诚却比手中的刀剑更锋利,更伤人。对于华浓这样锋芒毕露的性子来说,适时的圆滑迂回,反而能让他走的更顺更远。 刘睿影放在桌上的酒,忽然荡漾起了涟漪。这让他觉得很是奇怪……桌面明明没有任何震动,而酒杯却也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怎么会有波纹?紧接着,他便感到了一阵风。分不清是从何处吹起的,总之是从四面八方朝着这桌子围拢过来。除了金爷和小机灵相谈甚欢,没有察觉以外,旁人都很是诧异的四下打量。若是刘睿影没有记错的话,金爷的府邸中是不起风的。无论外面的风沙有多大,只要进了这府门,即是一片祥和,宛若江南。上次来时便是如此,再加上众人反常的举动,刘睿影愈发觉得自己着实是没有记错。 一片娇小的嫩叶落在了刘睿影的酒杯中,把正在不断荡起的涟漪,遮掩了大半。现在是春天,并不是落叶的季节。而掉落在刘睿影杯中的这一片叶子,也不是枯叶,而是一片还未长成的新叶。这样的叶子,介乎于刚冒头的嫩芽和成型的叶子之间,如此的阶段,却是与支杆的联系最紧密的时候。嫩叶需要源源不断的供给,才能够生长的蓬勃茁壮。风想要吹落这嫩叶,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现在这片叶子,却完好无缺的落在刘睿影的酒杯中,让人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叶子落了,金爷和小机灵交谈的声音也逐渐沉静了下来。他们也感觉到了风,感觉到了府中的不同寻常。 “怎么会起风?” 小机灵说道。 虽然是问句,但却又更像是喃喃自语…… 金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门廊。 这二位停止了言语,旁人自是也闭上了嘴。 “啪……啪……啪……” 门廊外很有节奏的传来一声声清脆,这声音让刘睿影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小机灵听到这声音,脸色骤然一变,连忙站起身来。门廊的拐角处也走来一个人。显然不是金爷府中之人。此人倒带着一顶斗笠,腰间横跨把长刀,右手扶在刀柄上,把刀锋抽出一寸有余,再用力的合起。如此不断往复,便传出一声声的清脆。这清脆与他的脚步声重叠的极为完美,而他的又穿了一件极长极长的袍子,拖在地上,遮住了腿脚,看上去整个人像是飘过来似的。 看到这番打扮,刘睿影瞬时便想起了此人是谁。 “收今贩古,古道音书绝!” 不正是当时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汤中松带着他去琉光馆里听得那位说书先生? “他是来找我的。” 小机灵对着众人说道。 他离开了桌,从一边绕出去,站在了绝音书的面前。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小机灵指了指身后说道。 绝音书点了点头。 “朋友就是朋友,关系自是不必多少。但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够代替我。你说是吗?” 小机灵问道。 绝音书点了点头。 “那就好……” 小机灵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谁能借我一把刀?剑也行。” 小机灵转身对着众人问道。 他向来都是依仗着身法,纵横江湖,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讨要刀剑?按理说方才一起风,小机灵应当就有所察觉,自是该随着那阵风离开才对,让绝音书却是连小机灵的面都见不到。 “用我的!” 文琦文将自己的刀递给小机灵说道。 “我若是用坏了,你可心疼?” 小机灵接过文琦文的刀,拔出半截后问道。 这着实是一柄好刀。 已出鞘,寒光逼人。 刀身上还布满了极为精美的图案。 宛如一件艺术品,该当放在百宝阁上供养,却是不能拿出来对敌杀人之用。 “不心疼!一把刀而已,外物罢了!” 文琦文潇洒的说道。 刘睿影却不信他说的是真话。 哪有刀客不爱刀? 尤其是自己的刀,更是不会轻易出借的。 江湖上有个玩笑,是说你可以问我借钱,问我借命,甚至问我借孩子,借老婆,但你永远不能问一个刀客借刀,问一个剑修借剑。 小机灵也很是诧异文琦文竟是这般大方,但既然对方说了不在乎,那他也权且当做如此。 “你们先喝着,我处理下些私事就来。” 小机灵说道。 随后提着刀,引着绝音书朝外走去。 这里过于逼仄。 坐着不同喝酒还好,若是真动起刀来,不说施展不开,更是容易误伤旁人。 小机灵既然说了,都是朋友,那他就定然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受到牵连,也不会让自己的朋友承担麻烦。 “难道他这次要出刀?” 刘睿影望向金爷问道。 “你可见过他出刀?” 金爷笑着反问道。 “我没有见过……而且我知道他向来只逃跑,不出刀。” 刘睿影说道。 上次小机灵夤夜来访,身受重伤,却也是逞身法之快而离开,并没有出手。 “一般情况下他的确是不会出刀的。” 金爷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过话头。 人只要说了“一般情况”那就证明现在的情况并不一般,而是例外。 “除非这个人已经与小机灵纠缠了许久,让他不胜其烦,这才会想着出手,换一场干净利落的了结。” 金爷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却是拉着华浓一起朝外走去。 他并不是想要出手帮忙,而是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能让华浓多一些历练。 实际上,他也很想看看小机灵出手的样子。 掌握着一肚子秘密的人,若只会足下生风的逃走,未免也有些太过于磕碜…… 刘睿影能感觉到,小机灵的武道修为定然不会低,但具体到了那一层范畴,还是得看过才知道。 刘睿影和华浓起身之后,青雪青却是也坐不住了…… 殷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哥哥,在祈求着首肯。 金爷摊了摊手,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无奈,不过想到小机灵的为人,以及刘睿影也在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文琦文借出了手中的刀,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但看到青雪青执意要去凑热闹,他也只能跟着同去。 只不过文琦文的右手,却是显得有些无处安放,不断的攥紧又从开的反复。 “就在这里!" 小机灵说道。 他和绝音书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府门刚进来时的大院中,小机灵停下了脚步。 刘睿影和华浓紧随其后,看到这前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都是金爷府上的护院。 “他们应当不要紧?” 小机灵指着地上躺着的人问道。 绝音书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听说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看来的确如此!” 小机灵笑着说道。 这句话倒是一语双关,不但是说绝音书从不伤及无辜,更是说绝音书这杀手,只要接了活计,便绝不会放弃。从定西王域的丁州府城中两人初逢,一直追到了这震北王域的鸿洲矿场,绝音书却是仍旧没有放弃。单凭这份恒心与毅力,便是平常人难以企及的。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会告诉我,但我还是想问。”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绝音书听罢后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 “究竟是谁一定要我死?” 小机灵问道。 这问题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却是死都不能说的。 小机灵是个老江湖,当然清楚这最基础的规矩。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想而知他心中的疑惑有多大。 “十年前,想杀死我的人数不胜数。以过江之鲫来形容也还不夸张。而后他们整整追了我三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终究是无功而返。不过我这个人嘴很严,即便是知道了些什么私隐,也不会锋刃便大放厥词。那些个心眼儿小的,应当是也发现了这点,于是也就停下了这那般劳民伤财的事。从那之后到现在,我活的都很安逸,直到遇见了你。” 小机灵接着说道。 “没有人。” 绝音书说道。 这是他露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沙哑,像是被灌入了几大口沙子一般。亦或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骤然如此,让他很不适应。但绝音书除了杀手之外,还有着另一个身份,说书人。一个说书人若是不讲话,该怎么说书?又不是演皮影戏……说书说书,终究是落在一个“说”字上。大家拿的话本儿传奇都差不多,说书人的好坏全凭一张嘴张弛有度,抑扬顿挫的。 “没有人要你的命,只是我想杀你。” 绝音书解释道。 单凭一句“没有人”,饶是聪颖如小机灵这般的都难以听懂,更不用说刘睿影和青雪青等人了。 “这倒是有趣……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何要如此花功夫杀我?” 小机灵问道。 “你有一肚子故事,我也有。但你用故事来做了什么?” 绝音书问道。 这让小机灵却是难以回答…… 他的故事,倒着实没有用在正道上。 图自己开心,也为了一时的炫耀,但这两种原因,却是都无法放在台面上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绝音书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子里最有文化的,当属一位老说书人。年幼的绝音书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傍晚的时候,赶去听他说书。只不过那位老说书人,早就放弃了本行,正巧这存在位于交通要道,他便在村口开了一间茶棚。卖茶,也卖酒。行路人喝茶,他自己喝酒。茶棚里还养着一条瞎了一只眼的老狗,整日整日的不见动弹,总是懒洋洋的趴在那里晒太阳。似是对陌生人早已习惯,无论是谁靠近,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条老狗是老说书人唯一的伙伴,起码在绝音书缠着老说书人讲故事前,都是如此。一人一狗,相差甚远,人养狗,无非是图个陪伴罢了。但是这条老狗跟老说书人可不是一般的投缘,不仅因为他们都很老,还因为他们的身子都是残缺不全。老狗瞎了一只眼睛,老说书人少了一只脚,一只左脚。他本是世居在此,小时候爹害了一场大病,没救过来,娘亲便狠心的丢下他独自改嫁。一个寡妇生活自然艰苦,但若是丢了自己的孩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村里人看他可怜,便也时常接济一二,就这么吃着百家饭长大后,他却是也离开了村子,到外面闯荡。等他再回来时,已然很老。曾经认识的人十有八九已然过逝。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这是每一位园游客经年之后回刀故乡后,都经历的一步。 回来的第二个秋天,老说书人在茶棚上搭建了一座阁楼,当做自己的住所。那条老狗在晚上也会上到那阁楼上睡觉。他刚回来时,是孤身一人,没有伙伴,也没有狗。这只狗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的,便就这么一直待了下去。 老人早已不再说书,但干了一辈子的本行,哪能这么轻易舍弃?总是有管不嘴的时候,这么一来二去的,却还传出了些名声,十里八方的人都听说这村口儿处的茶棚里,有位经历丰富的老说书人,竟是让茶棚的声音都好了起来。绝音书就生活在村中,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年纪小,挤不到前面,只能站在人后静静地听着。他脑子伶俐,听得久了,便能把这些故事全都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中。每当老说书人咳嗽休息,或是起身去添一壶酒的时候,他便会给众人把故事续上,继续说下去。久而久之,他的位置从末尾换到了老说书人身边。直到最后,这老说书人却是只在一旁补充,那大段大段的话,却是都让绝音书来说。 虽然他的声音很是稚嫩,有些关键处的情绪把握的也不够完满,但一个小童来说书,毕竟是个极为新鲜的事情,一老一少配合的也着实默契。日头快要落山前,众人才会三三两两的离去,绝音书边帮着老说书人收拾茶碗以及地上的花生皮。这是一个夏天,即便看着日头已然偏西,确实还能够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待上一个多时辰。老说书人在忙活完了茶棚中的生意后,便主动教绝音书识字写字。最先交给他的,是“忠孝节义”四个字,并告诉他,此乃人立身之本。尤其是一肚子故事的说书人,更是要牢记这四个字才好。故事里的反派,定然是破了这四字的戒律,而那些个真英雄,大好汉,则是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把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字可以不认识,书可以烧掉。但这忠孝节义就像饭不能不吃一般,必须得代代相传的,你说是也不是?” 老说书人对着绝音书说到。 谁能想到,这句平淡无奇,又老生常谈的教诲,却是把绝音书彻头彻尾的影响到了如今当下。 后来他成了个说书人,还是个颇有威慑的杀手,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名号,但老说书人对他说的“忠孝节义”却丝毫没有一刻会淡忘。 杀人虽然赚钱,但绝音书都认为他杀的是该死之人,都是破了那四字戒律之人。这样的人杀了,没有任何负担,这样钱赚了,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同样,小机灵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你不配说故事。” 绝音书说道。 “难道说故事就一定得是说书人?说故事就不能是只为自己图一乐子?” 小机灵反驳道。 他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原因说了出来。 但显然,这不足以让绝音书有任何动摇。 他的右手仍然握在刀柄上,不断的开合,发出“啪啪”的声音。 相比于旁人花钱买命,他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当然会更加执着。 小机灵看着他,叹了口气,心知眼前已成死局,决计是无法善了。 “你也用刀?” 绝音书看到小机灵缓缓抬起了右臂,横刀挡在胸前。 “我不用。”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确不是个用刀的人。 不但不用刀,却是也不用剑。 刀剑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无非是让手中多了一柄兵刃罢了。 但不用刀的人握刀就和不说书人的四处卖弄故事一样。都是绝音书所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的事。 又是一阵风起。 这次,金爷府中前院的树却很是坚挺,没有任何异样。 树枝随着风,剧烈的晃动了一阵,可没有落下一片叶子。 “你觉得小机灵和绝音书,谁的刀更好?” 刘睿影独自和华浓问道。 “自然是小机灵的刀更好,无论是质地还是样子,都比绝音书的好!” 华浓说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 他并不是要让华浓真正的去回答两人刀的好坏,而是想听听华浓怎么看到这两人间马上就要发生的争斗。 “若是你用不惯刀,我的剑也可以借你!” 刘睿影说道。 “不必了,都用不管,那就没有差别。什么刀都一样。” 小机灵说道。 绝音书把横跨在背后的刀,转到了身前,小机灵这才看到,绝音书的刀鞘外面裹了一条粉红色的纱巾,就和桃花的颜色一般。小机灵看着这条粉嫩的纱巾笑出了声来,一个老头儿,同时还是一个杀手,为什么要在他的刀鞘上裹着一条粉嫩如桃花的纱巾? “这条纱是谁的?” 小机灵问道。 “我妻子的。” 绝音书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这条纱巾解开,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胸前的衣襟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你妻子现在在哪里?” 小机灵问道。 “她改嫁了。” 绝音书说道。 放好之后,他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宛如哄孩子一般。好似刚才放进去的不是一条纱巾,而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 “若是改嫁了那便不能算是你的妻子。” 小机灵说道。 “是我逼她改嫁的,她本不想。” 绝音书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是和他面对着的小机灵,就连刘睿影等人心下极为骇然……究竟是怎样的纠葛才会让他逼着自己的棋子改嫁? “这条纱巾,是她在改嫁前的一天,摘了三斤桃花染成的。” 绝音书接着说道。 “很美,很好看!闻起来定然也会很香!” 小机灵说道。 “不,闻起来,是臭的。桃花虽然看起来粉嫩可人儿,但却是这天下最经不住细嗅的花。刚刚凑经时,还有些清香,但只要连续闻上三次,就会觉得恶臭难当……这条纱巾,使用桃花染的。囫囵的桃花,味道都是如此的让人生厌,更何况这切碎捣烂的?” 绝音书说道。 那年春。 他的妻子在他的逼迫下改嫁他人前,切了三斤桃花,染出了一条纱巾,系在他的刀上。 “你的妻子叫什么?” 小机灵问道。 “她叫桃花。” 绝音书说道。 桃花用桃花染了一条巾纱。 但桃花却生在一个根本没有桃树的地方。 没有桃树,哪里会有桃花? 小机灵忽然觉得绝音书和自己其实一模一样,都是从不主动理睬别人,平日里也老是一声不响的,就连笑容给的也极为吝啬。但是如果当他说起话来,旁人他也不理睬他的时候,他又会呆呆的,眼巴巴的看着你。这时候再傻的傻子和再幼稚的孩童,都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明明心里急切想要这么做,嘴巴里却又打死不肯讲出来,总是要旁人把这些都摆到面前才行。最开始,一定有人不想理他,因为谁都没有必要去迁就对方,就像小机灵也有个很喜欢的人,虽然他很喜欢她,但是他却又不想让她知道,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喜欢了就能一直喜欢下去,若是据为己有,难免不会一拍两散。小机灵或许做不出逼迫自己妻子改嫁这种事,但他一定能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 每次绝音书凝望着这条纱巾,其实他的心里都在想着那个女人,这么一说,小机灵便很嫉妒他……因为他虽然有喜欢的人,但也着实很想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有人会问,若是一直在一起,为什么小机灵不娶了她?而她也不嫁给小机灵?那是因为小机灵从没说过他喜欢,即便有很多话,当真是没有必要说出口,但喜欢这件事,却是一定要明明白白讲清楚的。 对方只需要他说一句话罢了,但他不肯讲,不是太自信就是他太胆小……自信她一定会知道自己的喜欢,害怕一旦开口说了喜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下。 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输的必然是小机灵,当然他也很是清楚自己的处境,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绝音书是因为那个女人,她的妻子叫做桃花,也喜欢桃花,但却从未见过桃花,而他自己却又是个颠沛流离之人,所以才逼着妻子改嫁,嫁到了一个每年都会开满桃花的地方。这样一来,他若是有空,便会在桃花开的时候远远的见她一面。桃花总是在立春之后的惊蛰开,每年这个时候,绝音书都会去哪里,但是今年去了却没有见到人,因为他改嫁的妻子在去年冬刚下了头场雪之际,就病死了。 没人知道以后绝音书会不会再去,但是绝音书自己却发现,虽然来了这里很多次,却从没有看清楚过这片地方,也没有再闻一闻桃花。“我也一把年纪了,从她改嫁后过了差不多三十几个年头,这三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会忘记,或者不再提起,也总有些人会忘记,或者不愿再见,因为这些事和这些人要么是我对不起的,要么是他们对不起我。” 这是绝音书在脑子里早就想好,且默默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只不过绝音书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爱情”和“迷恋”本就是两回事,绝音书一定爱他的妻子,但却绝不迷恋,只是后来这爱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愧疚。能说出来的愧疚,都不够厚重,说不出来,才是真正的遗憾。相爱的时候,还可以用借口去遮掩,用谎言去欺骗,这都算是一种解释,但愧疚和遗憾则是一种病态的疯狂,无时无刻不抓心挠肝的刺激着绝音书的精神,魂魄,心脏和四肢。也许可能是他太爱自己的妻子,受不了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与难过,这才做出了逼她改嫁的决定,当然在旁人看起来这近乎于是一种无情的冷酷。但个中的心酸悲苦,只有绝音书自己知道,他的妻子或许能领悟到几分,但定然是埋怨大于理解。 这段往事,被一条桃花色的纱巾勾起,倒是绝音书默然独立了片刻。所有人都觉得,他定然会在感慨一番,或者说些只有以他的经历听起来才算是有些道理的话,可是他却没有,竟是反手把刀从刀鞘中抽出,带着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继而对着小机灵竖直劈去,小机灵见他刀锋凌厉而来,大笑一声之后,身子朝后仰倒,右手五指散开,又瞬时握紧了刀柄,“噌”的一声,寒光大放,却是也出了刀。 刘睿影本以为这一刀,小机灵定然是闪避或者格挡,毕竟他出刀已比绝音书慢了三分,眼下已经失去了主动,谁能想到小机灵却是不退反进,迎面冲去,刀尖直逼绝音书胸颈之处,手腕一甩,接连腰肢一扭,两个人的刀锋瞬时擦肩而过。刀气震荡之余,却是把两人的刀都朝着旁侧弹开。小机灵这一刀看似鲁莽,实则却又妙入毫巅!由此用来,绝音书抢的先机,便已荡然无存。 “没想到小机灵这般嘴上说着不会用刀的人,竟然把这般平平无奇招式用的如此玄妙!” 刘睿影在一旁赞叹道。 两人稍作停顿,绝音书横刀于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左掌压在刀身上,朝前拍去,如封似闭,径直推出,看似拙劣,但其中有内藏巧妙,掌风与刀势合二为一,在劲气的加持下若是一遇反击,立时便可幻化万千,当真是极其为凌厉的刀招!就连出身于刀门世家的文琦文和青雪青却也是瞧的目不转睛。 小机灵眼见这一刀一掌,平推而来,根本来不及转念,索性以点破面!文琦文的刀在小机灵手中俨然变成了一杆长枪,瞄准了绝音书的刀身,笔直捅去,绝音书似是料到小机灵会如此涉险境破招,微微一笑,便觉得对方已是落入自己计中,紧接着他左掌撤去,陡然间朝着小机灵的双腿膝盖处连拍了三掌,刀势与掌风在此刻又被拆分为二,不分先后袭杀而至。 刘睿影等旁观众人见状,也不由得一阵惊呼,暗自为小机灵捏了一把汗,但他却是不慌不忙将身子一转,右手持握刀,挥洒自如的先断了绝音书的掌风。随后又在那刀势晃人之际,抬起右足,虚虚实实的踢向绝音书的右肘。 绝音书这一刀,本是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斜而出,但此时小机灵伸腿提来,却又不得不屈臂回防,只是这么片刻的耽误,小机灵便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刀锋。 “都说你小机灵手底无真章,腿上功夫甚为了得。没想到却是能如此与我应对!” 绝音书说道。 言下之意,倒是在嘲讽小机灵一贯只是依仗着身法之能,四处逃跑。 “说书里都讲过,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却是要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仙手’不论是逃跑还是硬拼,无非都是为了取胜罢了。而取胜则是为了终结麻烦,了却因果。若你不是这般执着,我自是还会逃跑,又怎么会握紧这刀? 小机灵笑着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五章 饮酒挥刀皆成双【下】 老板娘的客栈中。 靖瑶的桌上摆着几只酒壶,可是他却一口没喝。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都在高仁身上,高仁坐在他的身边,两眼空洞,一言不发,脑袋用力朝下勾着,似乎要钻到自己的胸膛里才罢休。 这让靖瑶觉得很是诡异……以至于方才一杯酒端起之后,杯口刚刚触碰到他的唇边,便又好端端的放回了桌面上。若只是举止奇怪的话,靖瑶并不会如此的大惊小怪,毕竟高仁本来就是个怪人,是个疯子。疯总是能和怪挂钩,疯子的行为也不能用常理去揣度。人吃饭,疯子会吃屎,人喝酒,疯子或许抱着尿罐儿当个宝贝。 唯一不同的是,靖瑶从高仁的身上感觉到了恐惧。所有人都会害怕,疯子也不例外。人从拥有了神智,开始用自己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人间的时候,恐惧这种感觉便也油然而生,并且一直伴随着自身。一个人活在世上直到死亡,恐惧绝对要比欢喜多,悲哀又比恐惧多,着实是一件极为无奈的事情。不过这悲哀过了头,要么重新欢喜,否极泰来,要么就会变成一个不断拉扯着人下坠的漩涡。掉进去,就是恐惧。 虽然恐惧这种情感并不复杂,但和其他情绪不同的是,它却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酝酿。欢喜和悲伤总是在一瞬间,吃到了好吃的,得到了想要的,即刻就会笑出声来,笑意挂在脸上,就连个瞎子也能知道这人实在高兴的。悲哀也是同样,上一刻,往事涌上心头,这一刻眼泪立马就能夺眶而出。中间没有丝毫的间隔,很多时候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情绪会来的如此人突然。 但高仁的恐惧没有酝酿的时间,更没有积累的过程。不似初春时雨水一点点的消融了冰雪,大地和树枝露出了本来的面貌,继而一片嫩绿才会逐渐的冒头。它更像是一个人在冻得极为结实的冰面上翩翩起舞,忽然脚下的冰面就碎裂开来,刺骨的寒冷与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犹如潮水包裹着他。这个时候无论是挣扎还是呼救都无济于事,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 靖瑶仔仔细细的体悟了一番高仁的感情,觉得恐惧这个词还是有些不够恰当,绝望才更加贴切。可是高仁这么一个游戏人间,超然物外,行事作风向来不拘一格的人,又怎么会突然萌发出绝望的感觉?靖瑶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奈何他又着实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里。毕竟一直到方才走进这家店里,高仁都还是那般不着调的样子,甚至还大声的呼喝,让老板娘上酒。 “喝酒?” 靖瑶问道。 他把自己那只已经倒满了酒水的酒杯推到高仁的面前。随着酒,老板娘还送了两碟子小菜,一盘豆腐干,一盘靖瑶叫不出是什么名字,也不是他来到这五大王域后熟识的事物。 高仁没有回答,也没有端起酒杯,就让它在桌子上孤零零的待着,反而是拿起了筷子,夹住了一片豆腐干,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后,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 高仁咳的停不下来,声音听起来也颇有些撕心裂肺之感。今天刚要慌忙让部下去倒了一碗白水,想要让高仁小喝几口,顺顺气儿。可高仁却对这靖瑶连连摆手,他的手已经因为咳嗽而颤抖的很是厉害,但他仍旧坚持着,颤巍巍的拿起筷子,把方才掉在桌上的豆腐干重新夹起,送入口中咀嚼着。 人在咀嚼的时候,嘴当然得闭合。但高仁的咳嗽却不会因为他闭上了嘴而停止,于是就变成了一声声的闷响……似是要从鼻孔,耳朵里出来似的。 好不容易把这口豆腐干咽了下去,不过借着这一声吞咽,他的咳嗽却是止住了。高仁拍了拍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靖瑶却是目光一凝,他感觉到高仁身上的恐惧与绝望要比先前淡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桌上这一小碟豆腐干,只有区区三块!不过现在数量倒是无所谓,靖瑶也没有心思去抱怨老板娘为何如此抠门,他反而觉得这不起眼的,薄薄三片豆腐干怎么会有驱散恐惧和绝望的能力? 想着想着,靖瑶却是也拿起筷子,准备夹起一片豆腐干尝尝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但当他手中的筷子刚刚朝前伸了三寸时,高仁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盘子中省下的三块豆腐干全部抄起,放进嘴里大嚼着。 靖瑶看到这一幕,却是莫名的想笑……他的嘴角努力的向后勾了几下,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这一路上,靖瑶都是懒洋洋的,唯一一次打起精神,便是在遇到那三位坛庭蓑衣客时。其余的时间,要么是胡言乱语的自说自话,要么就是如孩童一般,对路边的一株树,一棵草都显得无比有兴趣。但更多的时间,则是眯着眼,像是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像是方才这般的敏捷,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事到如此,靖瑶越发对这豆腐干产生了兴趣。他想要对着后堂吆喝一声,让老板娘多弄些豆腐干出来。可这话刚到嗓子眼,他的嘴便被高仁的手捂住了。 “不好吃。” 高仁说道。 靖瑶这次终于笑了出来,笑的极为爽朗。 疯子果然就是疯子! 可以因为吃了一片豆腐干而忘记了没来由的恐惧,甚至在明知它不好吃的情况下,还要动筷子和靖瑶争抢一番。这豆腐干好吃与否,高仁应当是在他咳嗽前就知道了。也只有疯子会坚持把自己不爱吃的,不好吃的东西全都吃下肚去。 不过靖瑶有些欣慰的是,高仁还是伸手阻止了他,这样便也使得靖瑶躲开了一次吃下不好吃事物的机会。虽然靖瑶是草原人,生活豪迈且粗狂,但只要是人,就不会爱吃难吃的事物。众口难调不假,但谁都知道,饭真香,屎难吃。 “不好吃,你怎么连吃了四块?” 靖瑶笑够了之后问道。 这时他的心情也有所好转,把先前倒出来的那杯没喝又让给高仁的酒重新端起,一饮而尽。 “我吃到第四块才尝出味道,发现不好吃。” 高仁说道。 靖瑶撇了撇嘴,他根本不相信高仁所说的。 毕竟后面三块豆干,他可是一并放入了口中,根本没有先后。哪里能把二三四分的清楚?但看到高仁一本正经的脸色,却又不自觉的很是动摇…… “不好吃就不吃。咱们吃点好吃的!” 靖瑶很是轻松随意的说道。 “嗯……是得多吃点,吃的越多越好,越好越好!” 高仁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是让靖瑶很是不习惯,按理说此刻高仁应当会出言嘲讽才对,决计不会就这般一本正经的附和了他的说法。但高仁的的确确就这么做了,语气和神色还让靖瑶有了些联想……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着他交待后事时就是这副模样。虽然到临了,他的母亲也没能对靖瑶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让靖瑶坐在自己的床头,伸手不断的从他的头顶抚摸下来,一直到肩膀,再滑至宽阔的后背。如此不断往复,直到手臂彻底没有了力气,重重的跌落在床榻上才罢休。 方才高仁说起要多吃些,吃好些时的眼神,和靖瑶母亲临终的眼神一模一样。不舍中透露着坚决,但更多的则是担心和迷惘…… 从最开始靖瑶端起酒杯喝到现在,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高仁的身上竟是就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靖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只能对着后堂唤了一声老板娘。 “有什么需要?” 老板娘拖着步子朝大厅走来,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听起来,老板娘的回应极为冷漠,这着实不像一个开店的老板娘应有的态度。靖瑶先是一怔,紧接着想到这矿藏附近或许就这么一家有头有脸的店铺,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老板娘无论是什么态度,自己等人不还是得在这里吃饭喝酒?于是心里便舒服多了。 “你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靖瑶问道。 “好吃的都很贵!” 老板娘从后堂中走来说道。 脸色微红,与靖瑶相隔有接近一丈之遥,但她一张口,靖瑶却仍旧能问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 这下倒是对先前老板娘那般爱答不理的态度有了更好的解释。正在喝酒的人,定然是不愿意受到打扰。她在后堂中与李俊昌饮酒,酒意刚起,还未酣畅,竟是就被靖瑶的呼喊打断,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脸色,好脾气的。 听到老伴娘的回答,靖瑶没有接话,而是从袖筒里摸出了一盏银票。他的动作很是生涩……这五大王域的衣裳,虽然已经传了个把月,但他仍然是没有习惯。尤其是搞不懂为何这五大王域的人,都喜欢在袖筒里缝制一个口袋,把贵重的物品放在里面。一开始穿上这样的衣服时,靖瑶仍旧是保留着旧时的习惯,把东西胡乱的塞进胸前的衣襟中,或是别在腰带上。但这样一来,便难免使得衣服严重走样……尤其是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堆,总是能够引来旁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不得已,只好入乡随俗,学着五大王域中人的样子,把东西全都放进袖筒中的口袋里。 这一张银票面额不大,但也有足足一百两。靖瑶有些得意,毕竟银子无论在哪里都好使!自从他从草原来到这五大王域之后,每次拿出银票,都会让跑堂的小二,甚至掌柜的礼数倍增,殷情备至。虽然这样的快乐来的很是低俗,但也比没钱的愁苦要好得多。 让男人头疼的事情,只会有两件,钱和女人。没钱的时候,吃不起饭,喝不起酒,自然也就没有女人。但当女人多了,钱却也会如流水般匆匆一去不复返,很快就会回到吃不起饭,喝不起酒的日子。 老板娘是个女人,刚好把这两个条件都占据了。但靖瑶想象中的场景却没有出现,老板娘对这一百两银票熟视无睹一般。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平静的看着靖瑶。 靖瑶有些尴尬……而化解这番尴尬惟一的方法就是再拿出一张银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第二张一百两的银票刚一落桌,还不等靖瑶开口说话,老板娘就如一阵风般飘到了立在墙边的柜子旁,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钥匙,钥匙上还拴着一根红绳,打着一个漂亮的如意结。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累的感觉,令人看上去还很是有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这里最好的就是肉!” 老板娘说道,伸手指了指柜子。 不过靖瑶坐在桌旁,刚好被打开的柜门挡住,根本看不清这柜子里有些什么。 “马肉!” 老板娘接着说道,还从柜子中取出了一吊,拿在手里举着。 靖瑶瞬时就变得惊喜起来!他们草原人最喜吃马肉,尤其实老板娘手中这种熏制过的马肉。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吃鲜肉更多,也就是牲畜刚宰时,血水还未干的肉。把连骨羊肉切成块,连同羊头、肚、肝、心、肺等一起放进锅里煮。水沸后,撇去浮沫,加入适量的盐,煮熟后将肉切成小块,用刀将骨头上的肉切成小块后,拿手直接抓着吃。至于熏肉,则往往是在冬季才能吃上。将储备过冬的马肉撒上盐,搭在木架上用松柴烟熏干便能制成老板娘手中这般的熏肉,而熏肉能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在冬季牲畜膘情不好,无法宰杀的情况下,储存的熏肉能够有效地缓解草原人在肉食上的不足。 “这一吊肉,二百两?” 靖瑶问道。 虽然看到熏马肉,已经让他心神荡漾,可靖瑶并不是个傻子……二百两银子都能买一匹极为健硕,日行百里不停息的宝马。一吊熏肉即便是一整个马腿,也万万不值这个价钱。 老板娘对着靖瑶点了点头。 只见靖瑶略一思索,便从袖筒中再度拿出了两张银票。此刻放在桌上的钱,已经有足足四百两之多。同样无须靖瑶开口,老板娘看到银票后立马又从柜子中拿出一吊肉,双手拎着,朝后堂原路返回。 虽然这里的熏马肉着实太贵,可靖瑶看到自己部下们那般望眼欲穿的样子,却也没有办法。贵是贵了点,但一想到这些个部下随他不远万里的跑来五大王域之中出生入死,这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最难情结是相思,这可不是专指男女私情之事,对故乡的眷恋和想念,也是一种相思。 相比于熏马肉,靖瑶更想念的是草原中他自己的住处。草原人在长期的游牧,居无定所生活中,根据需要,创造了便于搬迁的营帐。这营帐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春夏秋住的营帐,另一类是冬天住的土房、木房或者石头房子。 营帐是草原人族适用于春夏秋三季牧场的住所,结构并太复杂,但要做成一顶营帐,需要具有极高的专业手工。在草原上会做营帐的手工艺人,地位都极高,甚至不在靖瑶这位部公之下。先是由栅栏围成的下部呈圆柱形,而上半部呈穹形,如此才能够有效的防风,而辊压结实的油毛毡则可阻止雨水的滴漏。组成营帐框架围墙、顶圈等的各种部件,在五大王域的人开来,都叫做木匠活儿。而那些个围毡、篷毡、顶毡、门毡和各种系带都由营帐中居住的女眷自己独立完成。 每个营帐中必有的都是一个烧茶用的三脚架。 用三根硬木条做脚的支架,用铁夹子将其一段固定,中间设置挂钩。三脚架竖起后将茶壶挂在中间的挂钩上,茶壶底部生火即可烧茶。靖瑶最满意的,就是他营帐中的一张木制大床,上面的雕花尽皆都是彩绘,形色各异。自从他离开了草原之后,走遍的这些地方却是没有一张床能够让他觉得舒服…… 老板娘在后堂中煮肉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开来,靖瑶很是享受的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这股浓郁又纯正的熏肉香味,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闻到过了,以至于这般突然的重现在鼻尖,竟是让靖瑶有了几分生疏的感觉。 震北王域的矿场虽然也极为空旷荒僻,和繁华的市肆截然不同,这不断的风沙似是吹醒了塞北的梦,也让靖瑶回到了草原王庭的盛夏。无限的思念,犹如惊蛰后的野草般疯狂地生长、蔓延。但他为了守护自己这份心中的美好,只能麻痹的,醉心于远去的脚步。一个人若从来没有离开过故乡,便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乡愁的滋味。可惜这风来却梦醒,他乡的水甜,不如故乡的月圆……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记忆中的美妙,现在已是别后凄凉,却是凄清幽怨到让人不堪承受…… 老板娘很快就将熏马肉煮好,放入盘端上桌来,以至于靖瑶很是怀疑这肉究竟煮熟没有。他用一根筷子朝盘中肉插去,这样不仅能检验出这肉究竟熟没熟,还能看出它烂不烂。俗话说好酒烂肉,这肉不管是什么,自是要烂熟之后口感才最好!谁料筷子头刚碰到肉,就如同陷入了泥沼一般,径直的插了下去,靖瑶这才满意的伸出手,准备大快朵颐。 “在这里吃肉毕竟是少了些氛围!” 坐在一旁的晋鹏忽然开口说道。 靖瑶听闻后抬起头看着他,不知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大块肉要配大碗酒,况且也不该坐在这房中吃。当然是要在营帐中,围着暖烘烘的炉火,热腾腾的边喝边吃!” 晋鹏接着说道。 靖瑶听后放下了手中的肉块,两手随便在桌上揩了两下,神色平静的望着晋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似是已经被这人识破,眼下也着实没什么好反驳的。在矿场这般荒僻之地,人命根本算不了什么。靖瑶把右手默默的移到了桌子下面,缓慢的掀开了衣衫的下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弯刀的刀柄。 只是他很奇怪晋鹏是如何看破他草原人之身份的……若单凭是对熏马肉的喜爱,亦或是用手抓肉的方式,却应当根本不足以确定。也正是因为如此,靖瑶心中还有最后一丝犹豫。这犹豫体现到实际,便是他的手没有立刻握紧刀锋。 但晋鹏既然敢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口来,自是有他足以确定之处。相对于旁人而言,他对草原人的了解超乎寻常。毕竟从他离开中都查缉司本部之后,对于他的经历,着实没有人那么清楚。晋鹏对旁人谈论起来的那些,往往是他关于自己说过八千个谎言的其中之一,说谎是为了掩盖那么几个故事,那么几个只是属于他晋鹏自己的故事,而他也并没有告诉别人的打算,即便是月笛也不行,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这个念头。 草原王庭的夕阳西坠要比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的更加苍茫。尤其是在秋天,草原已经化为了一片黄土,整个大地都被这深秋的晚风吹得一片模糊,若是眼力不够,就连迎面走过来一匹马,一头狼,都卡不见,更不用说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震北王域矿场的风沙常年如此吹佛,让人早已习惯,但草原上此时的风,总是打着哨子呼啸而过,显得极为躁动不安。这一切,都人禁不住要想尽快的逃离这里,而草原人也正是如此做的。现在这里几乎已经空无一人,大部分的草原人,已经收起了营帐,走在转场的路上。 就在这样呼啸的风声中,忽然夹在了一声呻吟,循着这道声音,便不难看到有个人影正在土黄色的地面上扭动着。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土黄色的,像极了被风吹奏的沙土与草皮。   晋鹏极为困难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却只能够支撑柱让他向前爬行了一小段儿路。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人在痛快的时候,认知总是极为不准确的。尤其是金鹏的呼吸沉重而短短促,很明显是受了伤。但不论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人趴在地下蠕动扭曲的上,都会是非常严重的,况且这严重的程度,已经让向来热爱生命,喜欢生活的晋鹏觉得自己将要永远离开这人间,甚至在心中期待着离开的时候快些到来,因为他已经着实承受不住这种痛苦…… 晋鹏觉得自己身上痛感正在逐渐消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若是来拿疼痛都感觉不到的话,那就当真是离死不远了。虽然他心心念念的,想要自己快点死掉来一次了断这些痛苦,但当死亡真正逼近的时候,却是又很是不舍。就在这时,他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唯一还能活动的,或许只有他的精神与头脑。   不过晋鹏一想到他活着希望尚未达到,令他朝夕思念的事仍未做到,在这股极大的不甘之下,他的手指却是恢复了活力。但两根纤细的手指,不能改变任何,更不能托起他沉重的身躯朝前或起立。说起来晋鹏真不知他是如何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也不知自己受伤之后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开始细细的思索起自己的仇人们,从他离开中都查缉司本部之后,遇见的人就很少。即便是有人放出风声说他已经离开了中都城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与他仇怨最深的那些人们,都在查缉司的诏狱里管着,根本伤害不到他分毫。这一路走来,除了遇到过一伙儿强人,两个小偷以外,就连让他做个坏事的机会都没有。 要知道做好事很慢,需要许许多多的先决条件。然而坏事却很简答,只需要一瞬间的念头便可以。但晋鹏就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动过一次,却还是遭了暗算。他伤的地方不是皮肉也不是筋骨,而是内里。他中了毒,这却是远比中剑挨刀要致命的多,就连伤口都看不见。何况这解毒也是一件麻烦事,若是不知道对方下了什么毒,这毒便也无从可解。除非真有仙人在此,给他渡一口仙气,喂一粒仙丹才有用。 晋鹏虽然没有刻意的提防他人,但是像他这种人,这么多年的磨砺,早就锻炼出了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使他能顺利的避免一些平日里他始料不及的变故。但这次,他的能力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渐渐地,这种麻痹竟开始侵袭起他的头脑,这使的他连胡思乱想都变得异常迟缓。就在他将要失去知觉的钱一刻里,他仿佛听到了脚步声。晋鹏不信鬼神之说,但到了此时,这般境地,已经由不得他信不信了,这种念头似是与生俱来一般,从他身体中的某个点绽放出来,继而变得绚丽夺目。终于他什么都知道,完全失去了知觉,也再听不见任何声音。无论是这风声,还是那疑似鬼神索命的脚步声。   当晋鹏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是完全活着的。回光返照一事他不仅听说过,也亲眼目睹过。人将死时神志忽然清醒或兴奋都是做不得数的,就像旧事物灭亡前表面上的繁荣都很短暂一样。他睁开眼,朝四周望去,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耳边还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动静,像是不够干燥的木柴被丢进火堆里时的声音。 在此之前,晋鹏根本没有来过草原王庭,丝毫不知道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他不会想到,他却是被一位草原人救了,此刻正躺这人营帐中的木床里。就在他正自惊惧交加时,眼前蓦然多了一人,是一位老妇,手中端着一碗东西,还在冒着热气。这老妇看打扮是个十足的草原人,就连五大王域的语言也不会说一个字,她叽里咕噜的对着晋鹏说了一大堆话,反而让晋鹏头疼欲裂,甚至有几分想吐…… 一声干呕过后,那老妇明显吓了一跳。在晋鹏的印象中,草原人各个都嗜杀成性,草菅人命就连孩童和小孩也不例外。老妇露出了担惊受怕的表情,倒是让晋鹏多了几分放心。他的剑已经不在身边,着实是没有任何外物能给他依仗和安全。这老妇看似身体硬朗,但她脸上的皱纹和佝偻的身形,却无法掩饰岁月所带给她的苍老。只有那一对眼睛仍然炯炯的发出光彩,毫无任何灰黯之色,晋鹏从中看到了关切与慈祥。   一个暮年老妇的双眼,却和年轻一模一样,这给晋鹏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他身上无时无刻不传来的痛苦。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只有那老夫手中端着的碗仍旧在兀自冒着热气。直到热气尽消,她才把碗放到嘴边,比划着告诉晋鹏,这是让他喝下去的。肢体动作,不管在哪里,什么族类,都差不多,晋鹏当然也能够看懂。他不知道那碗里是什么,尤其是对一个中了毒的人来说,更是不会随意的再去吃喝这这般不明不白的东西。但老妇眼见晋鹏没有拒绝,便先将碗放到一旁,轻轻的把晋鹏的头托起,在他的颈后垫上了好几个软乎乎的东西,这样一来,他的上半身总算是能够立起来了。 这位老妇重新端起了那只碗,不由分说的放在了晋鹏的嘴边。碗口逐渐倾斜,碗中温热的液体触及到了他的双唇,浓郁的奶香为从他的鼻尖直冲脑门,景鹏这费力的张开嘴,小口喝着。但依然有两道白色的细线,从他的嘴角流出,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这老妇的双肩似乎有些问题,不能抬起的太高,而她双手从手腕到指尖的颜色却又是一片黝黑,异于常人。 至于靖瑶将手放在桌下悄然撩起衣衫的动作,自是也被晋鹏看在眼里,当然也看到了他的手。手,虽然不是是人身上最坚固的部分,但它却是全身上下的器官中最为坚强的存在,不论有什么危险,都是手先上去试探,任凭粗活累活,都是由手去承担。而那些个脏污之物,也都是手去清理,可以说看到一个人的手,便可将一个人的经历,过往,了解个大半。 靖瑶的这双手,除却肤色没有那位草原老妇黝黑之外,不论是从手腕,还是手掌的关节,甚至指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那位老妇端着碗时。总是用小拇指托住碗底,以此来保持稳定。靖瑶端起酒杯时,也是与其无二。这样的习惯不是靠模仿和练习才行的,唯有从小的耳濡目染,日积月累,点滴造化才能养成。答案已经很明显的摆在了晋鹏面前,可是他的心中却倍感纠结。 那位草原老妇是晋鹏的救命恩人,对于恩人,晋鹏知道该如何面对,但他却没有任何经验。因为这在这世上,受他恩惠的人极多,但给他恩惠的人极少。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即便知道如何去做,也是纸上谈兵。即便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硬着头皮冲向前时,也会没有底气,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会做不好。不过归根结底,对待恩人的报恩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滴水之恩,那边涌泉相报,至于救命之恩,到最后无非就是再把这条本意不属于自己的性命再丢出去一次就好,着实是算不上难的。 恩仇总相伴,有恩人,自然也有仇敌。晋鹏被不知何处而来,又不知是何人的仇敌下了毒。当他被恩人救回了一条性命之后,最先的念头一定是去复仇。“快意恩仇”虽然是江湖豪客用以自我标榜的基石,但试问又有哪一位武修,不是血气方刚之人?而看似简单的“恩仇”二字背后,往往也隐藏着更复杂的意义与缘由。恩仇是需要“报”的,这个“报”字像是一种诅咒,有股超乎寻常的力量,能将所有人紧密的束缚在一起。况且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也需要更大的决心。 “手放在桌下如何喝酒?” 晋鹏说道。 “你的桌上并没有酒,又为何要关心我如何喝酒?” 靖瑶反问道。 晋鹏扫视了一眼自己的面前的桌子,除了有些尘土与有无之外,空屋一物,不由得点了点头,认可靖瑶所言在理。但他却不是个空谈之人,在认可了之后自是要主动改变现状的。于是他站起身,径直走到老板娘的柜台后面,从与地面平齐的一处角柜中抱除了一坛酒。 往来这么多日子,晋鹏与老板娘早已熟悉,像这样的拿酒的事早已用不着去麻烦老板娘。人在初见之时,都会留有几分客气,几分矜持。行的端,也做得正,起码在吃饭是决计不会裂开嘴大笑,也不会几杯酒下肚就抬起一只脚踩在条凳上。这些个动作都是因为熟识之后,彼此之间放弃了客套才会发生的,晋鹏就这样在老板娘的店中逐渐变得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老板娘之所以能够容忍晋鹏的放肆,是因为他还远远未触及到自己的底线。而他的底线人尽皆知,那就是钱。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你能付得起这件事做对应的银两,便万事大吉,一切好商量。若是囊中羞涩,便只能自求多福……千万不要指望老板娘会忽然良心发现,对你网开一面。 在这种凡俗的利益关系下,晋鹏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看似脆弱,实则有牢不可破,因此拿一坛酒,也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靖瑶很是清楚的看到,自己酒壶中的酒,虽然是用酒壶装着,而这些酒壶所用的瓷也是质地不错的骨瓷。可喝酒一事重要的不是器具,而是酒水。靖瑶酒壶中的酒,是老板娘从店门旁的那口大缸中舀出来的,颜色浑浊,口味酸涩。不用对比也知道和晋鹏现在从角柜里抱出来的这一坛子酒根本不再一个层次。劣质的酒,即便是装在再好的酒器里也无济于事。玛瑙琉璃杯看上去很是可人儿,但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罢了……酒酿出来是什么味道,倒进去仍旧是一般无二。这世上除了酒三半村子里的那块神奇的酒石以外,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后天改变酒的醇厚香浓。 晋鹏抱着这一坛子酒,回到了自己的座头,“啪”的一掌拍开了封泥,酒香顿时破坛而出。他拿起自己喝茶的粗瓷碗,把碗中剩下的一点点茶水随手泼在地上,继而边用这只碗伸进酒坛中装出了满满一碗来在面前端平,而后示威一般的望向靖瑶。 起初,靖瑶并没有理解晋鹏此番作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他是要让自己同他一道喝酒。靖瑶右手用刀,左手端杯,虽然算不上真正的左撇子,但若是右手一直放在桌下也不会让他喝酒的动作有别扭的感觉。不过竟然对方如此坦荡的端起了碗,对于性情浓烈的草原人来说,再这么猥琐不前的确实就有些说不过去……靖瑶思量再三,还是把右手从桌下抽出,直接拿起了酒壶对着晋鹏遥遥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晋鹏喝的很慢,似是碗中的并不是酒,而是茶水,需要一口一口品着喝。在一碗酒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主要是关于他该如何对待靖瑶,这位恩人之子。 他和靖瑶没有任何仇怨,何况父债子还,母恩子报,按理说他应当对靖瑶礼敬有加才是。但晋鹏是查缉司中人,靖瑶是草原人,若是不在眼下这个档口,两人或许还真能面对面的坐着,把酒言欢,即便是成为朋友也不一定。但现在这般事态之下,朋友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字眼,仇人却有无论如何也站不上边,这就让晋鹏很是困惑……待他回过神来时,碗中的酒早就喝完了,而他竟是仍旧仰着脖子,双眼笔直的看向屋顶。 “饷银在何处?” 晋鹏放下了酒碗后问道。 不过他却是没有明着说出来,却是传音到了靖瑶的耳边。 “我以为喝了酒,就是朋友。” 靖瑶说道。 和晋鹏不同,他却是大大方方的从嘴里说了出来。 “只要你把饷银给我,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 晋鹏说道。 “你究竟是怎么看破了我的身份?” 靖瑶反问道。 这一定让他极为困惑…… “因为你的手。” 晋鹏说道。 “我的手?” 靖瑶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遍。这应当是从他出生起,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端详自己的双手。 “我这手,有什么特别之处?” 靖瑶问道。 他的手掌厚实,宽大,骨节处极为突出,明显。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差距出自己的手到底有什么特质,却是能让晋鹏从此处一眼堪破自己的身份。 “你的手很像一个人。” 晋鹏迟疑了片刻说道。 “像谁?” 靖瑶皱着眉头问道。 “像我的救命恩人。” 晋鹏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他的心思瞬时就开朗了起来。甚至觉得先前那些个纠结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恩情虽然确确实实的存在,但与眼前这人着实没有任何关系。即便心中还有那么最后一层的恻隐,但他终究是查缉司之人。有时候立场的不同,便可以左右所有。 “那你一定是认错了……我没有救过你的命。” 靖瑶笑着说道。 “但愿吧……毕竟手这个东西和脸不同。认错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晋鹏说道。 “既然你知道了我是谁,我们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晋鹏问道。 “中都查缉司。” 晋鹏说的很是爽快,直白的告诉了靖瑶自己是谁。 靖瑶听到“中都查缉司”之后,脸色骤然一变,情绪也随之降到冰点。 晋鹏以为靖瑶的变化,是因为他听到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的名头,但靖瑶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刘睿影在哪?” 靖瑶干脆的问道。 “刘睿影?你为何要找他?” 靖瑶口中忽然冒出刘睿影的名字,这让晋鹏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靖瑶这个草原人定然是和此次劫夺饷银之事有脱不开的干系,但当他如此直白的对刘睿影点名道姓之后,晋鹏才发现自己着实是低估了他……这位方才与自己遥敬一杯酒的人,应当就是这次饷银一事的主谋,草原王庭的部公,靖瑶! “你是中都查缉司的人,应该是知晓他的吧。” 靖瑶说道。他却是没有回答晋鹏的疑问。 “他的确是在这里,只不过有事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晋鹏说道。 “饷银的确在我这里,但我不会给你。若真要我叫出来的话,我也是交给刘睿影。” 靖瑶说道。 言罢坐下身来,重新拿起先前没吃到嘴里的那块熏马肉。这么一耽搁,本来滚烫的肉块已经变得温热,吃起来却是刚刚好。如果再凉一些,肉块上的油脂便会凝结,吃进嘴里饶是靖瑶也会有些发腻。 晋鹏眼见如此,知道两人之间是无法用言语解决了。 他用喝茶的粗瓷碗又从酒坛子里舀出了一碗酒喝着,这一次他喝的很快,论其速度比向来喝惯了急酒的金爷也不逞多让。喝完后他的身子朝后仰去,双臂高举,两腿伸直,抻了抻身子,摆出一个大字。晋鹏在这个姿势定格了片刻之后,腿脚一缩,瞬时站在了桌边。右手抚了抚要带,抽出了自己的配剑。 大厅内的光线很是昏暗,但晋鹏一出剑,却顿时亮堂了三分。靖瑶身边的高仁一看如此,微微一笑,却是起身背着手朝门口走去。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向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他在出门前,朝着二楼台阶的尽头处回一眼。 他与靖瑶的协议,到了矿藏之后便自动终止。然而新的协议却还未商量确定,现在的他,却也可以说自己与靖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后面再如何商量,也得看靖瑶能不能拼得过晋鹏手中的剑才行。 ———————— 后堂中,老板娘沉浸在和李俊昌的一方小天地中,对大厅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知。 任何感情都会有黯淡的时候,爱情当然也不例外。很多浓烈汹涌的爱情,就像屋子外的阳光一样,渐渐地就偏西了。但太阳升起有落下,感情却是如东流水,一去不复返。   李俊昌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从今以后,过了无数个年头,千他再也再也见不到老板娘该怎么办?暗中沉浸与思念之中的永恒孤寂寞,却是只有相见才能够得以解脱 为此,他喝下了无数的酒,足够把整个矿场都灌满。也吃下了无数的花生,剥落的花生壳,也能将整个大厅都铺满厚厚一层。可是这酒是无论是苦也好,酸也罢,他早就已经不在乎口感,要的只是想大醉一场,虽然他很清楚酒醒之后的思念会更加壮怀激烈,到只要喝醉时能有片刻的心宽已是足够。醉酒向来不是任何事情的结局办法,也从来没有任何事因为大醉一场就能出现好的结果,醉酒归根结底就是一种逃避,一种愚蠢的放肆。但只有陷入了和李俊昌同样痛苦寂寞之中的人,才会理解他的做法。逃避和放肆曾经是他唯一的出路。 李俊昌本以为,当自己和老板娘再度见面时,定然是喝不醉的,因为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只要脑中的这跟弦能够始终绷紧不断,那么他就是千杯不倒。 可惜他错了。 并不是高估了自己。 而是从见面开始,他的那根弦便彻底的崩断,再也无法续好。 他不仅醉了,还醉的很快。 这会儿虽然还在喝酒,可是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毫无生气的放在灶台上,他的脑袋也耷拉着,真在胳膊上。李俊昌唯一的倔强就是他仍旧侧着头,脸朝外。左手拿着酒杯还在朝嘴里一杯接一杯的倒去,虽然流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但起码他还有个喝酒的态度,还有番不服输的劲头。 相比而言,老板娘的酒量可真是好极了! 虽然从靖瑶让他煮肉时,她的脸颊就已微红发烫,可是到现在仍旧好端端的坐着,身子不要也不晃,背挺得很直。 “以前的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确实都不像在白扯了。但无论怎么说,你我终究是年少的有人,现在的故人。和老熟识一起喝酒聊天,总是会让人轻松愉快。” 老板娘说道。 她语气平静,毫无波澜。根本听不出有任何轻松和愉快。 李俊昌想要说话,可是他醉的却连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说话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是一种奢望。 但老板娘的话传入耳中,却是让他没来由的一阵痛苦……奈何是在没有力气去表达,他只能使劲浑身的离去去捏住手中的酒杯,以此发泄。薄脆的骨瓷酒杯放在平时根本承受不住李俊昌的力气,可是现在那酒杯却仿佛骤然变得僵硬如钢!无论李俊昌如何发狠,它依旧是好端端的。 “既然我们彼此都很是熟悉,那也就不要有什么顾虑。放心住下就好,我没事了便可以与你喝酒聊天。若是我没有时间……若是我没有时间,那就让我丈夫来陪你。他也是个极为有趣的人,你俩应当能够聊到一起。” 老板娘说道。 “你……丈夫?” 李俊昌的双眼骤然睁开,等瞪着老板娘,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是老板娘,自然就会有老板。而这里的老板,当然就是我的丈夫。” 老板娘说道。 她有意的侧过脸去,似是在遮掩这自己心中的不安。 “你是说那个死胖子?” 李俊昌的脑袋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先前的酒劲化作了冷汗,把他的衣衫都湿透了。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一遍之后,他确信老板娘说的老板就是他与金爷刚到客栈时,出来支应的那个胖子。 “他是我的丈夫,虽然胖,但却活的好好地,没有死!” 老板娘说道。 “不,他不是。” 李俊昌坐直了身子,一边揉着被自己脑袋压麻的右臂,一边说道。 “有什么是不是的?难道非要我把孩子也生出来才算是?” 老板娘说道。 她眼看着李俊昌醒了就,身子却是又放旁侧扭转了几分,却是就快背对着他了。 “因为你在撒谎!” 李俊昌毫不客气的说道。 “因为你从小撒谎时就不敢正面对着别人,越是激烈的谎言,你的身子转动的就越是别扭。而且为了让别人相信,你还会不断的重复,甚至不惜拿这些根本无风无影的事情来佐证。” 李俊昌接着说道。 话音刚落,后堂中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 胖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看样子他却是听到了方才老板娘和李俊昌之间的对话。这几句话不说让他尴尬,但也是令他进退两难。以至于一只脚都跨过了门槛,另一只脚却还在后面没有跟上。 “有什么事?” 老板娘问道。 胖老板的身影遮挡住了阳光,在老板娘面对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大厅中……有人出剑拔刀!” 胖老板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五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一】 李俊昌死盯着胖老板,神色有些复杂,可他看着看着,却是又忽然笑出声来。 “他绝对不是你的丈夫!” 李俊昌说道。 转过身,拿起一只酒壶,准备再给自己添一杯酒,但灶台上摆着的几个酒杯全都已经空空如也。这让李俊昌觉得有些扫兴……开心的时候,总是想要喝一杯。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感情,最是马虎不得! “谁说他不是我的丈夫!” 老板娘耿直了脖子说道。 微微扬起而来下巴,带着几分不屑站起身子,伸出胳膊挎住了胖老板的臂弯,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冲着李俊昌似笑非笑,如同示威一般。李俊昌对老板娘如此的惺惺作态丝毫不理,反而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位胖老板身上。他的身材很是壮硕,比李俊昌高出半个头,身子也宽出了一杯有余。现在他和老板娘肩并肩,手挽手的站在后堂厨房的门口,把外面的阳光遮挡的几乎透不进来丝毫。 虽然二人神态亲昵,举止亲密,但李俊昌却看到这位胖老板绷直了身体,似是无比僵硬。额头处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梢已经开始悄然滚落。他在紧张什么?若老板娘真是她的老婆,胖老板又怎么会紧张?除了那些个耳根软的以外,一个男人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对老婆的亲密举动很是紧张,那就是当他心里有鬼的时候。胖老板和老板娘一直生活在这家店里,这么多年就连矿场外都没有走出过一步,他心里怎么会有不踏实的地方?唯一的不踏实就是,他并不是老板娘的丈夫,至少李俊昌已经在心下确定了这一点,无论老板娘再如何证明,也是无济于事。 老板娘知道以李俊昌的精明,自己这点小伎俩定然是骗不住他的,奈何她也是个不服输的秉性,是根本不会率先低头的。老板娘看了看李俊昌如常的面色,继而气哼哼的把胳膊从胖老板的臂弯中抽出来,顺带着朝他鼓出来的大肚子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有人打架还不快去阻止?难道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情还需要我一个娘们儿定在前面?!” 胖老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只好悻悻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一秒记住m.luoqiuzww. 待他走后,李俊昌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 “你笑什么?” 老板娘没好气的问道。 “我在笑你!” 李俊昌说道。 “我有什么好笑的?莫不时笑我的夫家身材不够苗条,模样不够帅气?” 老婆娘反问道。 “你的夫家神祠魁梧健硕,模样挺拔俊逸,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李俊昌说道。 自己却是已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要是继续这么说风凉话下去,咱们就没得聊了!” 老伴娘说道。 言毕还当真摆出一副抬腿就要离开的样子。 “我是笑这天下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会称自己是娘们的!” 李俊昌说道。 说完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应当笑的更欢,没想到他却骤然收住了笑容,甚至觉得自己方才的笑有些不值得,很是无趣…… “哦……然后呢?” 老板娘追问道。 李俊昌被这样一问,方才那股子劲头顿时了然无踪……不但觉得不值,无趣,甚至心中隐隐浮现了些许愧疚。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愧疚是从何而来的,但他此刻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情。 “好,娘们儿也挺好,接地气,说出来不辣耳朵!” 李居昌说道。 先前的气势已经消散,这会儿倒是极为平和起来。 “大厅中的事,你不去管管?” 两人对坐无言,沉默了许久,李俊昌这次开口问道。 “不管。” 老板娘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为何?” 李俊昌很是疑惑的问道。 他可以理解老板娘叫自己娘们儿,但却不能理解为有人在店中闹事,老板娘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打架总会打坏东西。店里的东西都很便宜,但赔偿却很贵。做声音不就是图财?他们打架流血,我坐当渔翁,不是一件极好的事?” 老板娘狡黠一笑说道。 李俊昌看着老板娘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女人心,着实是难以捉摸…… 当你觉得自己始终跟在她身后时,她却是悠忽一下从你的眼前消失了。当你铆足了力气,想要超越她,做个主动的引领者时,她却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俊昌觉得,除非自己也变成个女子,否则这辈子恐怕都难以了解坐在他对面的老板娘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 大厅中 靖瑶并没有把晋鹏手中的剑放在心上。 但出于对敌人的尊重,他倒是也站起身来。 “你不拔刀?” 晋鹏问道。 他对靖瑶的反应很是诧异。 “既然你说我的手好看,我倒是想用用手!” 靖瑶说道。 “我可没有说过你的手好看,我只是说你的手很像一个人而已。” 晋鹏笑着说道。 心想这靖瑶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要双腿发力,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草原上的金雕般朝着晋鹏扑了过来。 景鹏看着靖瑶虎虎生风的身形,竟是先不紧不慢的把剑收回了要带之中。 当他的手刚松开剑柄之时,靖瑶的掌风便已袭杀而至。 晋鹏软绵绵的举起双臂,看似柔弱无力的接住了这一掌,没想到却是让靖瑶发出了一声闷哼,继而他的身形便斜斜的飞出,转眼又落灰了方才的桌边。 一声剧烈的震动,却是让房梁上积攒多年的灰尘都扑簌簌的愤然落下,正巧落在了靖瑶的头上,晋鹏的身上。 晋鹏看了看肩膀上的灰色尘土,先是轻轻地吹了口气,继而屈指成弹,把两肩处的衣衫都打理的一尘不染。 反观靖瑶可就是有些狼狈…… 这灰尘落在哪里,却是也不该落在头上。 靖瑶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只得奋力晃了晃脑袋,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这才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 但他却是没有想到,这晋鹏的掌力竟然是如此刚强无双! 方才靖瑶那一掌明明已经运起了八成劲气,但还是被晋鹏硬生生的抵挡回来。看他举起双臂的那一刻,似是两根煮烂的面条,但当双掌一接触,靖瑶顿感自己似是搭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之上。 万幸他并没有逞一时只英豪,再度加力强攻,否则定然要受不轻的内伤。 可即便如此,这首番攻势受挫,却是也让他心中有所顾忌。更何况虽然无什么大伤势,但就在二人掌中劲气交接的一瞬,靖瑶便觉得晋鹏的劲气中有些古怪…… 眼下他虽然仍旧挺拔的站着,但周身却如坠冰库,寒意从脚底骤然腾起,直冲心头。若不是他拼命运转体内的阴阳二极,让这劲气散发刀四肢百骸来抵挡这股子不可名状的变化,那靖瑶定然已经到底不起,蜷缩着身子,颤抖不止。 即便如此,靖瑶仍觉得劲气在体内的流转有了些滞涩之感……无论是气穴还是气府,本来澄亮清澈的劲气,现在忽然变得粘稠不堪,犹如双脚身陷泥泞之中的人一般,进退两难。但既已出手,靖瑶自是知道再无退路,因此体内纵然有千百般不适,也得强行撑住,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来。 只是靖瑶一想到方才晋鹏双掌之上的威力,却是也禁不住心头一凛……当下伸出左手,长袖挥洒,顿时就脱去了外面这件五大王域中人的衣裳。 这衣裳被靖瑶灌足了劲气,朝晋鹏飞掷而去。 平平展展,犹如半扇门板! 晋鹏却如同方才掸去灰尘一般,仍旧是屈指一弹。 当这衣裳距离他只有三寸不到时,只听得“铮”的一声,靖瑶飞掷而来的衣裳被晋鹏指尖弹出的劲气打了个正着,继而轻飘飘的落在了脚前,一边儿的袖筒没能经受住劲气的撕扯,却也是被割了下来。 靖瑶本想借这衣衫模糊晋鹏的视线,以此来伺机而动,没想到晋鹏却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能破解开来。如此三番两次的受阻,也让靖瑶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心中一怯,不自觉地退开一步。 “怎么,你不是对你的双手很有自信?” 晋鹏笑着说道。 “我只对我自己有信心。至于手,虽然也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着实没有怎么关注过他!” 靖瑶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 随即撩起衣衫下摆,伸手卧在刀柄上。 寒光一闪,弯刀出鞘! 靖瑶忽地窜持刀竖直向晋鹏劈砍而去,虽然他是为了攻其不备,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偷袭……靖瑶本事不愿意做这般无耻之事,奈何他又不能辜负自己前来这矿场的最终目标,思前想后便也只能如此! 不过即便这靖瑶的弯刀来势勇猛,景鹏也仍旧是淡定自若。 右手在腰带黑色那个一抹,软剑顿时在手。 与一般的长剑不同,软件变化多端,精妙万分,更是柔软异常,最是可以攻其不备。 晋鹏没有灌注劲气,让手中的软剑全然挺立,而是只出了一半的力气,让手中的软剑如水蛇般不住的颤抖,就这样看似柔弱的搭在了靖瑶弯刀的刀背上。 顷刻之间,刀剑紧粘。 靖瑶摆脱不开,却引得晋鹏脸上浮现了笑意。 本来靖瑶这刀偷袭之招式,即便不想一击制胜,怕是也可以让晋鹏流血受伤,但眼前这般结果,怕是靖瑶根本没有想到的。 就在这时,晋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破空之声。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回头。 运气身法,只一个起落之后,落着了大厅的正中央。 持剑背对着店门站着。 “你们也有些太不讲武德!” 晋鹏出言呵斥道。 方才却是靖瑶的部下们,悄然绕到了景鹏身后。 若不是晋鹏反应迅捷,怕是早已被这乱刀分尸,剁成肉泥了。 “武德?什么意思!” 靖瑶问道。 这却是让晋鹏无从回答…… 不过转念一想,他与靖瑶又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是生死之争。 既然如此,当然会手段齐出。 无论是多么阴险,狠辣,为人所不齿的招数,在眼下这般情况下用出来,却是都能说得过去。 晋鹏抬起头,看着那几个目露凶光的靖瑶部下,伸出手一掌拍出。 掌风凌厉间,那几人躲闪不及,纷纷中招朝后摔去。 竟是把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都砸烂了一大半。 坐在后堂中的老板娘和李俊昌自是也听到了动静。 老板娘让胖老板又从了几壶酒来。 就在那几人的身形砸烂了楼梯之时,她正在给自己和李俊昌倒酒。 李俊昌看到她的手微微一抖,但转瞬便又恢复如常。 “真不用去前面看看?” 李俊昌问道。 “不去!” 老板娘很是果断的说道。 “若是他们把你的店都拆了,即便是赔了银两,不也是得不偿失?” 李俊昌问道。 “拆了点正好,我还能借此捞一大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四处潇洒。” 老板娘说道。 她端起酒杯,对这李俊昌面前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后仰头饮尽,面色复杂的望了一眼门外大厅的方向。 这家店开了多久,老板娘便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要说没有一点留恋,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这故土难离……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愿意离家半步。 老板娘的家准确的说并不在这里。 她的家在几百里外的震北王域鸿洲府城。 不过那个家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只是挂了个名衔而已。但这家店却是融合了老板娘所有的心血,李俊昌知道若是老板娘想要放弃的话,根本不会有她嘴里说的这般轻松。 大厅中那几人砸烂了台阶以后,立马翻过身来,重新摆好架势。有几个人的后背的衣衫都渗除了鲜血,但面色依旧冷峻,连哼都不哼一声。 “好家伙……真是实打实的草原汉子!” 李俊昌在心里想到。 虽然先前的偷袭让他有些不悦,但双方各走有各自的立场。他代表着中都查缉司,靖瑶等人也是为了他们的草原王庭谋利益。若是换个角度来说,景鹏和靖瑶都是各自立场之中的英雄。 不过这赞叹归赞叹,晋鹏虽然对这些个草原人有了些敬重之感,但对眼前的局势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瞟了一眼断裂了楼梯的上层,竟是有些想让月笛下来助战。但他一转念想到自己和月笛第一次在阳文镇中重逢时,他就因为中了毒而倒地不起,最后还是他的朋友黑鸟,以及月笛,刘睿影等人帮忙。若不是最后寒灯人忽然现身,他身上的毒可能到现在还没好透彻。这会儿如果再找月笛来帮忙,他晋鹏的面子岂不是一落千丈?躲在女人后面可不是他的习惯……况且这事端也是他先惹起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是得他自己了断。 这么一晃神,靖瑶的那几位部下却是再度冲了过来。 “你们先退下!” 晋鹏说到。 左手袍袖一会,劲气宣泄而出。 似是把无形的鞭子将他们的攻势拦腰抽断。 靖瑶察觉不对。 晋鹏竟是对自己这些个部下痛下杀手,身形闪动,连忙横刀抵挡。 “你们几个退到一旁,不要插手!” 靖瑶说道。 “欺负弱者算什么道理?难不成这就是你们五大王域中人所谓的武德?” 靖瑶厉声质问道。 “你们草原王庭的靖瑶骑劫掠我王域边境的时候,对那些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难道就有了怜悯?” 晋鹏反问道。 一时间,两人却是再度陷入了沉默。 晋鹏亲眼见过被草原靖瑶骑劫掠过后的村镇市肆。 天空之中布满了越来越黑的云曾,从最里面还透露出一点点猩红,估计是犹豫仅有的光线映照出了地面上的血色。头顶上还压着低低的武器,它们从每一个洞开的门后以及井口中涌出来,好似巨大的,不知名的怪物露出了脑袋。很快这些白雾就和黑红的云层融为了一体,伸展来它们奇怪的身躯,张牙舞爪的侵袭这仍然能够站立或呻吟的人。若是一阵风吹过,那些黑红的云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反倒是这些白雾构成的怪物会变得更加气势汹汹。 朝着西北处看一眼,那里既然也是如此。黝黑而巨大的瘴气一蓬蓬的凝结着,正是草原靖瑶骑的铁蹄踏出的烟尘。沿路走过,全都是凌乱而褴褛的景色,这些景色彼此层层重叠,犹如被暴风璀璨的枯树一般,中间还夹杂这层层叠叠深邃又罅隙的屏障。屋顶上不管是瓦片还是茅草全都冒着火光,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张挂满了血污的面庞,正在这些火光之中不断呻吟着……他们大张着嘴,表情痛苦,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这些面庞便从火光中隐去,变成一层层黯淡的条纹,随着白雾一道,乘着风,直冲云霄。 但也有些不甘于此的面庞与火光,借着风势朝西北而去,他们想要追赶者靖瑶骑的脚步,做一次最后反扑与挣扎。而头顶那些黑红的云彩,则以蛮横和狂暴的力量与之交锋,发出一种极为沉闷的咆哮,好似把头塞进水缸中一般。这些咆哮不是从耳朵里传来的,而是直接叩击在了晋鹏的胸膛上,渐渐和他的脉搏统一节奏。一声声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因此便不得不低着头。脚边全都是一具具已经浮肿的尸体,千篇一律,十分单调。新死的人,身上的的伤口却很是五彩斑斓,还挂着鲜亮的血珠子。和那些死去很久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一对比,反而显得很是生机勃勃。 这样的场面饶是景鹏也不敢多看……于是他的目光只好投向了东南方,那里云不多,空气也不厚重粘稠。他可以想象到若是一直往那里走,就连风也会带着一种湿润的青草香。不过远方的祥和并不能掩盖此间的炼狱……这里虽然不是景鹏的故乡,死去的人也不是他的好友或熟识,但他已然咬紧了牙关,咯咯作响。右手掌关节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待他适应了这般场景之后,他的两腮和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头而麻木。那天之后一连两三天晋鹏都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不是因为他不饿,也不是因为那场景令他念念不忘过于难受。而是因为他的手和嘴已经着实没了力气去拿筷子,咀嚼,故而这两天都在床上躺着,待实在饿得不行时,便慢慢的喝上一碗稀粥。 “我们之间,即便没有这次饷银一事,仍旧是做不了朋友!” 晋鹏说道。 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下定了决心! 靖瑶跟随过许多次这般的劫掠。 那样惊心动魄的画面也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第一次是个冬天。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靖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还是倒在了雪地上。他忘不了父亲惨死的模样,虽然父亲死的很坦然,无愧于草原,似乎每一代的草原人都是在血肉横飞中保持了最后的尊严,这是草原千百年来不变的法则,便也成就了千百年来草原人不变的桀骜和雄强!可意志纵然是铁打的,但身子骨总是肉做的……靖瑶在经历了几天前那一次失败的劫掠后,终于这逃亡之际,血未流干未冷之前,彻底瘫软。 这里已经远离边界,他用尽力气爬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这里孤零零的住着一个姑娘,而小姑娘往往都喜欢做梦,尤其是这位,更是从小就有一个关于英雄的梦想。她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会受这么重的伤,也从来没能想想到竟会有人血快流干时依旧能保持这一种坚强不屈的目光!于是,她给靖瑶端了一碗热汤…… 还不等靖瑶将这段往事回忆个完全,晋鹏却是突然出手,此剑来势,又狠又准。 靖瑶看着晋鹏这一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 想他先前还义正辞严的职责他的那几位部下偷袭出手,不讲武道。这华说过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自己不也是同样如此?五大王域的人真就还是衣冠禽兽……丝毫没有坦荡可言!想他草原靖瑶骑虽然劫掠杀戮有些残酷,但起码是在坦然。没有了粮食,也不会种地那就去抢。没有女人却还想寻欢作乐,那边也去抢。才不似景鹏这种,漂亮话说了几大箩筐,但当真出手时却仍旧是脏活。 软剑无论是剑身还是剑尖,都要比靖瑶的弯刀体积比小得多。 纵使靖瑶的气力相比于晋鹏远远不如,但弯刀与软剑相交之际,对空一撞,却仍旧是评分秋色。 软剑胜在一个软字,以灵活取胜。 晋鹏一看此剑无果,于是立马转换招式,对这靖瑶的眉尖,胸口,胁下,接连刺出了三剑! 这三剑却是把靖瑶的千般变化,万种退路全然封死。除了硬拼之外,绝无他法。 不过靖瑶也是身经百战的主儿,却是决计不会坐以待毙。 只见他用手中弯刀刀尖处的倒钩抄起两只酒壶,朝晋鹏再去,随即便又腾身飞起,犹如那蜻蜒点水,彩蝶穿花。 健硕的身躯硬生生在的在晋鹏这三剑交织之中窜出,落在了他的所右手边,但却有余用力过猛而踏碎了一张桌子。 靖瑶刚想喝骂几声这晋鹏出剑竟是如此刁钻! 但瞬时又见这晋鹏仗剑冲来,迎面挺剑直刺。 靖瑶刚想出刀格挡,又见晋鹏在空中悠然一个转身,穿针引线般的让软剑在自己的腰间缠绕了半圈,随后借着盘旋之力,软剑夹在这劲气回弹,避开了靖瑶的刀锋。 在这眨眼之间,软剑便绷的笔直,好似一道长虹。 剑光掠过,只听得一声断金戛玉之声,却是把靖瑶手中的弯刀戗除了一道豁口! 靖瑶看着自己受损的弯刀,心里却是无言杂陈…… 这柄战刀跟随了他无数念头,不说未尝败绩,起码也是全身而退。 可是这一趟五大王域之行,先是刘睿影,后是景鹏,却是都让他的宝刀受挫…… 靖瑶又气又恼,一怒之下竟是朝着景鹏接连劈出二十四刀。 这二十四刀,看似满空乱飞,实则都循着预定的轨道。 有的斜劈,有的直砍,有的又是交叉穿插。 每一刀,都是认定了晋鹏周身一处要害之地。。 晋鹏看着满天刀光,却不慌不忙的只一剑刺出,带着风雷之声鼓荡。 呼呼两剑横扫,便破了靖瑶编织的刀芒之网。 顷刻间,桌椅竟是又破碎了几套。 靖瑶没有想到,这晋鹏的剑意竟然和刘睿影很是相似,好像一下子从肃杀的隆冬到了阳春三月,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温和潮湿起来,风沙不起。 靖瑶虽没受伤,但体内劲气也不免有所亏损……当下再度提刀如风,想要速战速决。 奈何晋鹏却是一眼看破了靖瑶的想法,与他在大厅中游斗起来。 靖瑶的身法不如景鹏那般迅捷,这样下去只能是无端消耗。 “你这算是什么?打又不打,跑又不跑!” 靖瑶大怒道! 他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 这晋鹏如此做法,摆明了就像是逗狗般遛他取乐…… “是战是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至于是打是跑,也是同样的道理!” 晋鹏稳住了身形说道。 靖瑶冲着他的部下们使了个眼色,嘴里冒出了一句草原语。确实让他们抓紧机会赶紧从店门离开,保护好饷银的同时寻到高仁想办法。 他知道自己的命对于重度查缉司来说一文不值,晋鹏看中的无非是自己劫掠的震北王域边军饷银罢了。 那几个部下看到了靖瑶丢过来的眼色,听到了自己部公的命令,顿时便行动起来。晋鹏也没有横剑阻止,毕竟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了靖瑶,其余这些个小杂鱼自是不再话下。 只不过其中的一人在离开时有些仓促惶恐,不小心碰到了招募桌上的酒壶,酒水四溅,洒到了糖炒栗子的身上。 “你们到底长没长眼睛?!” 糖炒栗子厉声问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饭喝酒才是没长眼睛!” 月笛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多嘴管闲事?” 糖炒栗子指着二楼问道。 月笛没有再与他争吵。 赵茗茗也扯了扯糖炒栗子的衣袖,让她适可而止。 随后扶着那位神秘的小姑娘余梦起身朝外走去,出门前嘱咐糖炒栗子定要把银票放在柜台上之后用个重物压住,别被风吹跑了。 “你们不能走!” 靖瑶看着即将出门的赵茗茗说道。 “为何不行?” 赵茗茗反问道。 “你若是要走,这小姑娘必须交给我们!” 靖瑶不依不饶的说道。 这却是让赵茗茗气极反笑。 一路走来,靖瑶等人时刻尾随在后不说,况且就这般一直索要这位小姑娘,却又不给其他任何理由,赵茗茗再好的脾气此刻也终究是时受不了了! 她让糖炒栗子扶住小姑娘,自己则拔剑转身,径直朝着婧瑶的咽喉袭杀而去。 这一举动却是让晋鹏和靖瑶尽皆大惊失色! 他们二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赵茗茗会在这时骤然发难…… 晋鹏与赵茗茗没有任何纠葛,但他却是也不能让靖瑶死在旁人手中。 毕竟这数百万两饷银可还不知究竟在何处。 若是竟要死了,这线索必断! 故而晋鹏虽然侧过身子,站在一旁,但仍旧是暗自戒备,紧盯着赵茗茗的一举一动。 没曾想赵茗茗的剑在距离靖瑶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便被忽然窜出来的一道白影挡住,发出一声清脆! “既然都要走了,何苦又回头插手,淌着一摊浑水?” 月笛凝视着赵茗茗这张绝美的脸庞问道。 “你若是被人跟踪了上百里路,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赵茗茗说道。 月笛秀美微蹙,回过头看了看靖瑶,又看了看赵茗茗。 “你俩到底有什么矛盾?” “他带着人追杀那位小姑娘,而我恰好路过,救下了她。从安置后,他们就一直跟着我来了这矿场!” 赵茗茗说道。 “没看出你还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月笛语气颇为不上善的说道。 赵茗茗知道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但她的确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作证的物件。 若是那小姑娘恢复了常态,能够说话,这一切解释起来都会变得很是轻松。 “你们草原人为何要追这一个小姑娘不放?” 月笛转头对着靖瑶问道。 靖瑶白了月笛一眼,对其丝毫不理会。 二楼上,那间带有浴池的好屋子中,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为了忍住笑声而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从背后看去,像极了在剧烈的咳嗽。 孙德宇见状,急忙走上前倒了一杯水,送到震北王上官旭尧手中。 “王爷,何时让您如此和乐?” 孙德宇问道。 “我是欣赏楼下那些个年轻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喝了口水后,顺了顺气说道。 “他们连这店都快拆了……我方才还想来劝王爷早些离开!” 孙德宇说道。 “离开?这怎么能离开呢?!我告诉你,去了哪里都很难碰到像楼下这么一群各有神通,身份复杂的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孙德宇说道。 “后堂之中的那二位,应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男的是鸿洲李家,女的是鸿洲青府。说起来这的确是造化弄人!若是李家不覆灭,那李俊昌与老板娘就算不是生死仇敌,也早晚会因为各自家族的立场而破裂了感情,哪里还会有这般倾心相交的机会?”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至于你问的那女子,却是从九山上来的。而且还是山主之女!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下了九山来到人间之中,又为何偏偏来了我震北王域,不过你可得看护好了她!只要她一天还在震北王域内,就不能让她有任何不妥。无论是谁,什么势力,都不行!”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这孙德宇吩咐道。 孙德宇点头称是,心里却开始默默盘算起来。 这矿产俨然成了一个各方势力博弈的中心。 草原王庭,中都查缉司,震北王府,鸿洲,等等这些势力之外,竟然还有异兽牵扯其中。 “要不要提醒一下那位中都查缉司的司督?我怕她下手无轻重,要是不小心伤了那山主之女该如何是好?” 孙德宇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后开口问道。 “无妨……如故她真就如此孱弱,想必她的父亲也不敢让她就这么来人间闯荡。在她一进这店里之后,我的精神就探查了周遭的十几里地。除了她自己以及那位侍女以外,再没有任何异兽的身影!”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要是这么说来的话,那这为山主之女也定然不是凡俗庸人!” 孙德宇说道。 “哈哈,她本就不是人类,化形而已……但这异兽九山,与我们五大王域虽然有着协议书,但就和那草原王庭一样,终究是心腹大患!若是能借此机会,看看这山主之女的水准,不也是个了解他们的好机会?再不济,帮她一把却是也能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就能了却一桩战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随即他的目光又看向了窗子外面。 一个人影孤零零的站在戈壁滩上。 看上去有些可怜。 不过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目光却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反倒是划过了一瞬的狠厉! “至于他,待饷银找回来之后,尽快调集王府内的供奉们追捕,生死勿论!”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手臂,深处窗子,指着那个孤零零的黑影说道。 “王爷,他是谁?” 孙德宇问道。 “他叫高仁。曾是当今五大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师兄。” 震北王孙德宇说道。 提起五大至高阴阳师的来,即便是尊贵如五王,也得加上几分小心。 ———————— 每当大厅中传来这般桌椅碎裂的声音时,李俊昌都会不怀好意,笑盈盈的看着老板娘。 “你这样的神情让我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老板娘把手中的酒杯往灶台上重重一磕说道。 “那什么样的神情才算是能够下酒?” 李俊昌反问道。 脸上的神色也有所收敛。 但老板娘却没有回答。 李俊昌记得老板娘曾经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一点小事就可以让她暴跳如雷。 其实李俊昌从未想过他若是当真和老板娘在一起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他生在李家,老板娘是青府大小姐,二人之间又太多不可名言又身不由己的事。说到底,李俊昌只是希望他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所以他恨这天,凭什么它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世世轮回要它说了才算数?喝酒的时候总是容易激动,总是容易想起往事和曾经已经释怀的情绪。 “我不想去那大厅,并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因为我很好奇。我好奇等我当真压不住这股子激动,去了大厅之后,哪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会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喜欢的小伙子。这多年来,我哥看似离这不远,但实际上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可即便如此,回头一看时我才发现我也有了好多牵挂,好多羁绊,好多需要我保护的人。” 老板娘说道。 “你来到矿场无非是想一个人静静……但这世道就是如此,你越想一个人,越难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的。一直留下的东西不是坏了就是丢了,说一直在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向来都是看着办的事情成功了,搁置在角落不受重视的东西一直都在。我们什么都不缺,但也什么都没有!若是真要想想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亦或是到底怎么走过来的,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就这一刻的功夫,我觉得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就够了,仅此而已。” 李俊昌说道。 “那你觉得来见我可是一件正确的事?” 老板娘问道。 “当然是!这世间恐怕再有没有什么事能够比这件事更加正确了!” 李俊昌连连点头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六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二】 “如果我和你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你还觉得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吗?” 老板娘接着问道。 “你犹豫了……” 李俊昌没有直接回答,表情反而有些凝重。 以前二人都生活在鸿洲府城中的时候,李俊昌经常会采来几多鲜花送给老板娘。李家覆灭的那一年,冬来甚早,紧赶着最后一场秋雨,雪便也至。鸿洲府城虽属北方,但这么多年着实都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雪。老板娘非常喜欢这场早来的大雪,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下着,灰蒙蒙的天地间挂着玉树琼枝,圆球一般的轻盈白珠子,聚集洒落在各处角落,抱团萎缩在一起,地上偶尔有露在外面的一块土地,就像是一个个还未痊愈伤疤。每当看见这些裸露在外的部分,老板娘就会想起生死不知的李俊昌。 对于北方人而言,冬天还是要下雪的,没有雪的冬天总让人感觉少了什么,不论是韵味,还是乐趣。虽然雪的色彩极为单一,但没有他,就像老板娘失去了李俊昌的陪伴、问候,与鲜花。很长一段时间,老板娘都觉得李俊昌定然没死,而是去了南方。可是那暖国的雨,像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令人憧憬,又惧怕寒冷。她深处的北方,却又至今才迎来了一场真正的大雪。 印象中,老板娘记得她曾和李俊昌一起渡过了不少个冬天,也曾有雪下极大的时候。晚上天空还是一片澄澈,薄薄的深黑色晕染在大地最顶端的上方,将地面的银白吞没,夜里依稀能看得到亮星,但到了二天老板娘起床后推开窗子一看,满眼都是雪,却是比晚上的星星还亮,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亮白,直茫茫的往瞳孔里钻,分明是极美的景色,却有无法言喻的疏离感,让人望而却步。青府的下人们正在努力打扫,地势低的地方,雪甚至都从门缝中挤进屋里来,好似它们也深觉外头的寒冷,想要分一抹屋里头的温热。每当如此,老伴娘也顾不得娘亲的叮嘱,急匆匆的穿上冬衣,靴子,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看不出形状,玲珑有致的身材也抵挡不住雪的诱惑,一溜烟的跑出青府,站在李家门口,大声的呼唤李俊昌的名字,叫他出来玩雪。 待脸和手都冻得通红之后,他们就会回到一间有炉子的屋里,让仆从炒一锅黄豆粒吃,亦或是在炉子的旁边放几块地瓜,这都是老板娘在从树上学来的。等地瓜烤熟了,表面略焦黑皮,实在是丑,拿到手里依旧并不觉得有什么食欲,可轻轻解开它薄薄的皮,露出黄里透白得瓤,要么用筷子,要么用勺子,大块的吃一口,嘴里就会不断冒着热气,火急火燎咽下去。最后被噎住时,不得不喝口水来顺顺气。李俊昌被噎过一次,便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老板爱是个急性子,每一口都是有人和她争抢一般,闹得李俊昌经常替他倒水拍背。 老板娘还看到过别的人家也喜欢把馒头切成片,放在炉火边烤制成馒头干。炭火烤的金黄焦脆,看上去就让人不禁大快朵颐。她本想在这个冬天尝试一番,但又怕自己真的被噎住,憋过气去。毕竟能够不厌其烦的给她倒水,拍背的人已经不在了。 喜欢的食物与人并无不同,若一开始有人帮助弄好,喂到嘴里。那大多数是情愿去吃的,渐渐的,习惯了这种懒人的吃法,又忽然间,需要你自己动手,那陌生不曾有过的费力感到底大于吃到食物的满足感,便不会轻易尝试了。 “你知道两个人相处最终要的是什么吗?” 李俊昌问道。 “反正不是不告而别,一走许多年!”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鼻尖。 看得出老板娘对他是有怨气的,否则也不会每一句话都让他碰个软钉子,还搬出一位胖老板说是自己的丈夫。 多年累积的怨气总不会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消散,李俊昌也明白这是一个漫长的化解过程,把一盆水放入冰天雪地中,最初只是想要盆凉水,中途偶然做了别的什么事,待再回去时,那凉水已然成冰。 冻水容易化水难,不拿起灼灼的火焰来回温热,怎能恢复如初? 李俊昌不会知道,老板娘自从他走后,就连悲伤都变得不动声色…… 因为她的心中时刻都坚信着李俊昌并没有死,这种坚定让她自己的有些遗忘,但仍旧是不可动摇的在他心中屹立不倒。如果对的人人早晚都会相遇,那即便是需要花些年头来等待,又有什么关系?就好像是错的人迟早会分开,那不论是谁离开,却是都不必在意。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新鲜感!” 李俊昌说道。 “新鲜感?我知道肉要吃带血的,瓜果蔬菜要吃刚摘的,人在一起怎么才算新鲜?何况不是都说,这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老板娘说道。 “我跟你哥哥在青府重逢的时候,就很有新鲜感。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眉眼鼻子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熟识的那个人,但他的谈吐气质,衣着打扮却既然不同了。这就是新鲜感。” 李俊昌说道。 “那若是我每天都换衣服,每天都喝不同种类的茶酒,是不是就能一直有新鲜感?” 老板娘笑着反问道。 “你说的这些都是外在,而我讲的是内里。” 李俊昌撇着嘴,显然对老板娘曲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很不满意。 “你去青府见到我哥,怕不是去叙旧吧……” 老伴娘一位深长的看了李俊昌一眼后说道。 “我是去杀他的。” 李俊昌说道。 “那他为何没死?” 老板娘问道。 “因为我放弃了!” 李俊昌说道。 虽然事实并不如他所说的这样,但一个杀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唉……” 老板娘悠悠的叹了口气。 李俊昌有些不理解。 好似老板娘因为他没能杀死金爷而很是失落一般。 “你若是当真杀了他,现在我却也不用这么纠结了。” 老板娘说道。 “我杀他和你纠结这本就是两回事,难道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李俊昌问道。 “你若是杀了他,我见到你第一面定然就是出刀。因为他是我的哥哥,不论他做了什么,这些年我俩有没有见面聊天,有没有一起吃饭,他都是我的哥哥。这却是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血脉之情是更改不了的。” 老板娘说道。 “所以若是我杀了你哥,你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刀杀了我复仇?” 李俊昌问道。 “没错,出刀复仇。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就像有人灭了你李家满门,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也在寻找机会,出刀复仇?” 老板娘说道。 “这么说来,我倒是很庆幸没有杀死你哥。” 李俊昌若有所思的说道。 “因为跟着他一道来这矿藏可以遇见我?” 老板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是一个方面!主要是在来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位当年的仇人。” 李俊昌说道。 “他一定已经死了!” 老板娘说道。 “不,他跑了!” 李俊昌摇了摇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你不杀我哥哥,还能用惦念着旧情来掩饰。但你不杀他,这又该怎么解释?” 老板娘反问道。 “那人现在是个厨子,做的烧腊味道的确不错!但是当年的李家比起青府来也是不逞多让的存在,单凭他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灭我满门的。” 李俊昌说道。 “因此你想把他制服之后撬开嘴,问出点话来。没曾想失手了,被他逃脱?”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 若是老板娘平静的听完,不做任何议论还说得过去,但他知道以老板娘的性格定然是会放声大笑的。 果不其然,就在他的下巴刚刚朝下摆动了一点点幅度时,老板娘那振聋发聩的笑声就游荡在整个厨房之中。 “这……不怪我!” 李俊昌想要解释。 但他着实没有什么底气,以至于这句话刚说出口,就淹没在老板娘的笑声之中。 “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觉得很新鲜!” 老板娘说道。 方才的大笑让她有些口渴,索性拿起酒壶将剩下的酒水全都喝完后站起身来。 “同我一道打听去看看?” 老板娘问道。 “你不是对那里发生了什么丝毫没有兴趣?” 李俊昌问道。 “不是你说的人需要新鲜感?现在我对跟你喝酒聊天已经没有新鲜感了,自是得找些新乐子!” 老板娘说道。 言毕径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大厅走去。 李俊昌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但看到老板娘的背影之后还是追了过去。只不过刚迈出厨房的门槛,便又调回头来取他放在灶台上的刀。 这是他头头一回忘记自己这这把“咫尺天涯”。 很多人都说,男人心思太过散漫,容易丢三落四,不如女人细致。实际上只是因为男人的心思过于专一,在一段时间之内,他们的精神只能放在一件事或一个人身上。当李俊昌的注意力都在老板娘的身上时,他便会忘记自己的刀。若是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手中刀,那他一定连老板娘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可是他却偏偏在手里拿着刀时,怀里还揣着老板娘的画像。这样就导致他不但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也没有成为一位知冷知热又体己的情郎。 其实老板娘大厅中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丝毫兴趣。 什么饷银,中都查缉司,亦或是草原人,震北王,都与她毫无瓜葛。她只是安安心心的,在这里过着她的小日子罢了,人一旦过惯了平静的日子,就会进入另一个自己精神的世界,与此同时现实世界发生的种种,也就与她无甚关系了。不过若是有人以为,这是她好欺负的一方面,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有些人不去管是因为害怕,但有些人不去则是因为有恃无恐。老板娘只是听到了一个让她讨厌的声音罢了,这才彻底的按奈不住自己的性子,定要来大厅中瞧一瞧。 撇开大厅中那些个破碎的碗盘,酒杯,桌椅不提,靖瑶仍旧是与晋鹏都成一团。而另一边,月笛却也与赵茗茗剑拔弩张,毫不相让。 “你若是现在肯罢手离开,我定不会纠缠!” 月笛对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一言不发,暗地里却是也上来了脾气。 想她从山上下来后这一路,除了刘睿影之外,就没见过几个顺眼的人。至于让他顺心的事情,更是一件都没有! 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首要的就是得有脾气! 有了脾气才能铺张造作,如果连这些都没有,哪里还有个小姐模样?却是与平常百姓家的丫头没什么区别。 “怎么不说话?” 月笛皱着眉头问道。 “说话给人听,对你只能狗叫!但我不会!” 赵茗茗说道。 月笛听后显示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 银牙咬的咯咯作响,说道: “你竟然敢骂我!” “没人教你少管闲事,我只能既当爹有当娘的替他们管教管教!” 赵茗茗不依不饶的说道。 就连站在一旁的老板娘却是都大吃一惊! 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看似温和恬静,淡雅舒美的赵茗茗一旦说起风凉话,骂起人来,可当真是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月笛听后也不再与赵茗茗争这口舌之快,却是一个箭步,挺剑直刺。 说来也奇怪。 月笛可是差一点便能登临天神耀九州的顶级午休,出手必定都是杀招才对。 可是这一剑不但柔弱无力,没有丝毫声势,就连指向的位置都是赵茗茗的腰间。 这里根本不算是身要害。 何况又是人身之间的纽带,最是灵活一场。 赵茗茗只需要稍微侧过身子,就能避开这一剑。 看到月笛这么出剑,赵茗茗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冷笑。 心想这月笛也是雷神大,雨点小的主儿! 刚才叫嚣的那样狠厉,当真出手时,立马就露馅了! “啧啧啧……” 老板娘环抱着双臂,口中啧啧称奇。 胸前的丰满顿时被挤压的更加胸围,让站在他身旁的李俊昌眼睛都值了,暗自吞了几口唾沫。 “这也当真是只有女人才能想得出的阴招!” 老板娘说道。 她伸出手扶住李俊昌的下巴,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脑袋,让他的目光离开自己胸前的伟岸,转向正在打斗中的赵茗茗与月笛二人。 “女人的阴招,什么意思?” 李俊昌问道。 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却是有些失态…… 这会儿赶紧抢先开口,以此想要掩饰过去。 “你知道她的剑为何奔着腰间而去?” 老板娘问道。 “不知……” 李俊昌说道。 “这么多年,你难道都没有脱过女人的衣服?” 老板娘扭过头差异的问道。 李俊昌竟是对这个话题有些害羞…… 他当然和女人睡过觉,但还真没有脱过女人的衣服。 男人都有想要发泄的时候,李俊昌通常是在青楼妓馆中匆匆解决。 他去的屋子,姑娘早就脱光,赤条条的躺在床上。 房中的小几上摆着上好的酒与茶,被子也是熏过香的。 但这些李俊昌都无暇去享受。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他就是来发泄的,不是来调情的。 甚至一进门便“呼”的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灯盏。 常去的地方,姑娘们都不喜欢他! 毕竟李俊昌他过于粗暴,好不懂的怜香惜玉。 可是那些个老鸨却是都把他当做万年难求的客人! 不但没什么要求,也从不寻衅滋事。 甚至连过夜都没有一次。 这样的客人,出手又阔绰大方,她们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没有……” 李俊昌回答道。 听到这句话后,老板娘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有了些莫名的意味。 李俊昌明白她这是想错了……以为自己还很是纯情。 但相对于方才的问题,李俊昌也着实没有说谎。但这个问题若是想要解释个明白,怕是得花费一番功夫才心,现在着实是不合时宜…… “女人的衣服,尤其是裙装,外裳里面都有一根系带。这跟系带对把衣裳和里面的内衬结合在一起,还能时刻调节松紧。她这一件直奔着腰间而去,就是为了挑断这跟系带。系带断了,里面的衬裤没了舒服,不就会从里面掉出来?” 老板娘说道。 “可是一条裤子掉出来却是又没什么影响……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去挑断一根系带?想要一剑功成也并不容易……” 李俊昌说道。 “方才这人骂她是条没教养的狗,那她自然要找补回来,让她做个光屁股的人。” 老板娘说道。 “能再一瞬间就相处这般应对之策的,定然也不是个易于之辈。” 李俊昌摇头赞叹道。 “不,只要是个女人都能想出这种办法!只是看她究竟那不能做到了。” 老板娘说道。 人和狗最大却别就是,人穿衣裳,狗光屁股。人要颜面,狗不知羞耻。 如果这人也光着屁股,不知羞耻的,却是也就与狗没什么区别。 赵茗茗如此骂了月笛,月笛却是要让她光屁股一次当做回敬。 不过听了老板娘的解释之后,李俊昌才真切的体会到为何这样的法子和如此的出剑只有女人才可以。 不光是因为月笛收到了侮辱,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来找回颜面,更重要的却是女人互相之间的嫉妒与攀比。 李俊昌并不知道老板娘也曾与月笛因为这样的原因动手拼打过一次,她只是对比了一下赵茗茗和月笛的腰肢。 虽然两个人的模样都不丑,但“美”这个概念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绝对且不独一无二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美也无第二。就像是李俊昌与许多女子睡过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老板娘最美,那不是身体上的俗气的美,是不经意回想某个女人时,脑海里只会浮出这一副面孔,无论她年芳二八亦或者是佝偻老人,。相对于现在眼前的月笛和赵茗茗来说,美的定然是赵茗茗。 她的腰肢要比月笛更加纤细些,面孔上的五官也更加精致些。月笛同老板娘一样,这么多年在江湖中沉浮,难免沾染上了不少风尘气。不过此风尘,非彼风尘,只是一种沧桑之后的沉淀而已,这种气息需要慢慢相处才能品味,但凡是初见都不会有那么惊艳和令人心动。赵茗茗刚出山不久,自是还需历练。不过因此她的身上便比月笛多了一抹出尘的仙气,其中还夹杂着小女子的不谙世事的清纯,一颦一笑都还未展开,也带着平常妇女不会有的娇憨。 赵茗茗耳朵尖,在嘈杂的大厅中听到了老板娘与李俊昌的对话。 她心念一动,决心将计就计,也持剑朝着月笛的腰间袭杀而去,只不过剑势凌厉,无坚不破,转眼就到了近前。 月笛没有想到赵茗茗竟然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就识破了她的想法,而且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情急之下,只得回剑格挡。 不过因此,却也就输了赵茗茗半招。 故而身形也有些狼狈。 “真不要脸!” 赵茗茗轻啐了一口说道。 月笛自知理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一剑成了还好,丢人的就是对方。 可现在,却当是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但是这么一来二去,月笛却也是懂了。眼神一凝,抬手便是三剑齐出,刺向赵茗茗的眉心和双肩。 这一招端的是凶险至极。 赵茗茗本也以为她二人之间只是斗气,毕竟这么一点小小的矛盾,哪里至于拼出个生死? 可是这三件已经与颜面无关,月笛却是对她下了死手。 赵茗茗紧咬双唇,小心应付。 先是左肩下沉,像是要侧身闪避之状。紧接着右肩便又高高顶起,带动着右臂高台,大开大阖般的似是要把手中的长剑刷出去一般。 月笛从未见过这把毫无套路与流派的剑招,忙于分析的同时,手下的剑便也慢了三分…… 仅仅是这一瞬的功夫,赵茗茗便有足够的时间,微微偏转了脑袋,躲开了眉心那一剑。而后她手中的长剑却是画了一个扇形,冲着月笛腋下刺了过来。 月笛的剑刚刚穿过赵茗茗左耳和肩头的空白处,却是根本无暇顾及本身。 情急之下,一跺脚。 脚跟发力,脚掌外翻,膝盖微弯。 整个身子呈现出一种极度不平衡的状态,看看避过了这一剑。 但月笛的身侧,还是被赵茗茗这一剑的剑势划破了衣衫,露出了里面雪白的内衬。 “是不是再热的天,你们女人里面都会穿件衣服?” 李俊昌对这老板娘问道。 “不管什么季节,下大雪还是大太阳,我们女人里面不多穿件衣服,只怕你们男人无时无刻都会觉得热!” 老板娘说道。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为了让你们男人脱起衣服来,不那么顺手!”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 “我觉得你在逗我,但我却没有办法反驳。” 李俊昌说道。 “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不会被珍惜。一个女人的衣服要是脱的越快,那让她脱衣服的人只会越多。想要看一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价值,就得看她究竟对几个男人脱过衣服。” 老板娘说道。 这些道理懂起来不难,只是李俊昌从来没有闲暇去认真想过。他隐约觉得老板娘似是在暗示些什么,可一时间又有些过于模糊,抓不住根本。 “你想让我光屁股,最后却是你先光了身子!” 赵茗茗言语轻快的说道,颇有些得意。 “先前的确是我想让你出丑,但剑终究不是用来给人脱衣服的!” 月笛狠厉的说道。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了。 赵茗茗却是弥补了这个空缺,并且骤然登顶。 赵茗茗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月笛剑却如灵蛇一般再度纠缠上来,让她心中有些烦躁…… 这样毫无结果目的的争斗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却是根本想不明白,早知道这月笛是个如此难缠的女人,还不如当时忍气吞声一走了之。 但再好的郎中,都没有后悔药卖,现在想这些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月笛伸出左手,在身边唯一完好的桌面上轻轻一按,听得“呼”的一声风起,整个身子夹杂着一股风雷之势。 恍惚间,赵茗茗却是都没能看清月笛的剑究竟在何处,只看到她的一条绣腿好似软鞭般想自己抽来。 而她的剑,却紧紧贴着自己的腿,以赵茗茗的角度,看不出丝毫痕迹。 月笛这一招却是虚实结合。 看似凌厉的鞭腿乃是虚招。 真正的杀手,却是藏在腿后的剑! 可就在这是,月笛脚腕却被一人忽然握住,停在空中进退不得! 赵茗茗也愣在了当场,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一回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七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三】 月笛的脚腕被握住,整个身子便只有她撑在桌面上的左手来保持着平衡。 正在气头上的月笛,此刻被人阻拦,却是更加暴躁,这一式鞭腿上的劲气一股脑儿的全部倾泻而出,打在此人的手掌之上。 但磅礴的劲气浩瀚若龙奔,竟是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 她这才抬头看了看来人,却是孙德宇。 两人本有旧仇,现在却又添了新恨! 女人不能惹,尤其是正在发怒的女人更不能惹,那么她即使再生气,也会将原本生气的对象转移到惹怒她的人身上。 更何况惹怒自己的竟是原本有了过节之人,就更加耐不住疯狂的本性了。 藏在腿旁的剑微微向上翘起的同时,腿一缩,剑尖对准了孙德宇的眉心而去。 孙德宇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月笛会如此不讲道理的贸然出手。 但他却是忽略了自己不也是毫无道理的,阻挡了月笛对赵茗茗的攻势? 他当然有自己的立场,只不过月笛并不知晓。 记住网址m.luoqiuzww. 震北王上官旭尧特意叮嘱过,不能让赵茗茗在震北王域内有任何损伤,然而月笛的武道修为孙德宇是极为清楚的,故而担心再打下去,赵茗茗若是不敌受伤,可就不好交代了…… 孙德宇手腕发力,方才握的极死。 月笛这么一抽,却是让自己的一只鞋落在了他的手里。 孙德宇望着自己手上这一只女人的鞋子还未回过神来,就看到面前闪过一星寒光,直奔着他的面门。 而他也无心恋战,只是想要了解月笛与赵茗茗之间的纠纷而已。 既然无心,那边不会出剑。 孙德宇右手抓着鞋子,左手抬起仍在剑鞘中的配件,很是轻松地将月笛这一剑格挡开来。 她这一剑也只是气愤所致,并没有过多的考虑与狠厉。 但即便如此,孙德宇仍是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你是什么意思?” 长剑的嗡鸣声还未散去,月笛便开口厉声质问道。 “我的目的岂不是一目了然。” 孙德宇有些无辜的说道。 想要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说清楚道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当一个女人正在与另一个女人争斗时,孙德宇骤然出现,还明显偏袒。 女人就是如此。 当你不帮她的时候,会埋怨你为何要袖手旁观。 若是你大义凌然的挺身而出,往往又会被指责是不是轻视了自己。 但无论如何,却是都不该有任何偏袒。 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那就是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跳进太上河也洗不明白。 “你与她什么关系?” 月笛用剑指着赵茗茗,对孙德宇问道。 “没有关系。我甚至都不认识她,也未曾谋面。” 孙德宇摇了摇头说道。 言毕还把手里的那只鞋扔还给月笛,没想到月笛却是抬手一剑,把这只鞋反劈成了两半,还顺势用剑一挑,把自己的另一只鞋子也朝着孙德宇的脸砸了出去! 她的脚很白,比她的脸更白。 整日穿着鞋袜,风不吹,日不晒,雨也不淋,自是要比脸和手更加白皙才是。 不过难的是月笛的脚还极为玲珑秀气。 与她略带刚毅的面庞有着不小的差距。 一个周身穿着妥妥当当的女剑客,光着一双脚站着,的确是有些奇怪,还有几分诡异,但站在一旁靠着墙壁看热闹的老板娘却是掩口轻笑。 “你又在笑什么?” 李俊昌问道。 从他来到这矿场,进入店中,与老板娘冲锋之后,好似就今天的她最是开心。 无论是娇小,轻笑,还是大笑都已经有过无数次。 “你没有给女人脱过衣服,当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老板娘说道。 “凡是都有第一次,我不会你可以教我,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李俊昌说道。 “教你脱衣服?我教会了你,若是你又去脱了别人的衣服,那我岂不是吃亏大了?” 老板娘反问道。 李俊昌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不知怎的,他也算是个烟花之地的老手,怎么被老板娘这么轻轻的调戏两句,却是就有些害羞,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女人若是脱了鞋子光着脚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想到什么?” 老板娘扭过头去,看着月笛努了努嘴说道。 “我会想到她要睡觉。” 李俊昌说道。 “嗯……倒也不错。反正睡觉也是要在床上才能做得事情,你这么说也通!”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皱着眉头略微思忖了片刻,却是就明白了老板娘话中的意思。 床上能做的事,除了睡觉还有什么? 但凡是已经学会了自己用筷子吃饭的,都应该知道。 “真是不知脱去鞋子还有这般妙处……” 李俊昌说道。 在他印象中,只见过一个女人脱鞋子。 那就是她的母亲。 每当她母亲拖鞋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定然是又闯祸了…… 不到一个时辰,鸿洲李家上下就能看到这位大少爷捂着屁股,肿着脸从房里出来。 有时候脖子上还会有半个鞋印。 “不同的女人自然有不同的意义。”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点了点头,这一点她很是承认。 他就觉得,肉体的发泄和精神的依恋是两回事。 两者不矛盾,也互不妨碍影响。 “毕竟是老熟人了……就不能友好一些?” 孙德宇躲开了迎面飞过来的鞋子后说道。 “上次已经与你说的极为透彻。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如果你仍旧执意要如此的话,我会杀了你的,不关你是谁,何种身份。” 月笛说道。 孙德宇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的王爷…… 本以为这次护卫震北王上官旭尧来到矿场是个极为轻松地活计,没想到这小小的矿场之中却是汇聚了八方神佛,一尊比一尊不好惹。 这其中,偏偏又是最难以对付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月笛这人,软硬不吃,水火不容。 一门心思的,只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间最好对付的是两种人。 一种是死板教条,做什么事都要认个理字。 这样的人只要你嘴皮子上的功夫到位,到头来定然是能把他说的服气到底。 另一种是毫无原则,只凭喜好。 这样的人只要摸清了脉门,投其所好,好色的给美人,贪财的送珠宝,便能很是轻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害怕的就是月笛这般,喜怒无常,心随意动。 道理也认,原则也讲,但却分人看事儿下菜碟。 孙德宇被月笛这几句话呛的差点一口气上不了,觉得自己儿子当初定然是瞎了眼…… 这月笛虽然风韵依旧,姿色也不差,但脾气却是这般古怪……也不知他俩是如何相处的。 早知道来这矿场会碰到这位麻烦的大人物,来之前孙德宇定然会去儿子屋中坐坐,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月笛的秉性喜好。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便也该明白我不会轻易出手。” 孙德宇轻轻咳嗽了一声,抻了抻衣衫的前襟,正色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月笛却是没有立马反驳。 孙德宇身为震北王府的供奉,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都代表了整个震北王域。 寻常的小事,自是无须他插手管理。 唯有震北王上官旭尧特殊交待的事,才会让他如此之上心! 月笛的目光转向了赵茗茗,难不成这小姑娘却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份不成? 看面相,赵茗茗的年龄定然是要比月笛年轻不少。 顿时一个想法,从月笛心中升起。 “听说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娶妻,眼下这姑娘论起年龄来正好是她女儿辈,难道此女竟会是震北王的私生女不成?” 月笛这么想着,眼神看向赵茗茗的目光顿时就减去了几分狠厉…… 当爹的就算地位再高,但始终没能给她娘亲一个名分。 这孩子长大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心中涌现出一股母爱般的疼惜,顺带着对赵茗茗也有了同情与温柔。 “我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来插手我的私事?” 好巧不巧的,就在孙德宇已经感到月笛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赵茗茗却是言出惊人。 端的是有种一石击破水中天之感。 “您并不认识我,但我家主子却认识您!” 孙德宇说道。 他转过身去,冲着赵茗茗微微颔首以示客气,言语中甚至还用上了敬语尊称。 “你家主子我也不认识。” 赵茗茗淡漠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家主子就是先前那位想请您喝酒,但却被您拒绝的人。” 孙德宇说道。 这么一说,赵茗茗却是恍然大悟。 但他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并不知悉,他为何又要派自己的部下来保护自己? 或许也同那狮子楼的张公子一样的,都是贪恋自己的美色罢了…… “不论是你还是你家主子,我都不认识!若是你仍旧执意插手的话,那我也只能和你用剑说话了!” 赵茗茗颇为强硬的说道。 一时间,孙德宇却是进退两难…… 他并不能暴露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份,便也就无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月笛与赵茗茗二女都满意。 月笛听到“主子”两个字后心头一震! 孙德宇身为震北王府的供奉,那他的主子还能有谁?自是震北王上官旭尧。 她在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一遍从孙德宇进入店中开中,他身边那人的一举一动,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定然正确。 随即朝后看了一眼仍旧在与靖瑶缠斗之中的晋鹏,她想要把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在此地的消息传达过去,奈何却是没有时机。 “你保她,是你主子的意思?” 月笛问道。 孙德宇点了点头。 她如此问并不是因为震北王的名头便可以把她唬住。 毕竟月笛是中都查缉司的司督,中都查缉司背靠五王第一王,擎中王,查缉天下,论底气可是一点都不输。 况且这次查缉司大举介入饷银被劫夺一事,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致信了擎中王刘景浩,要求查缉司中人一道帮忙调查。 想通了这些关节,月笛却是更有底气,看向孙德宇的目光依旧不善。 “但她却是和这些个草原人同路而来,我觉得此人对于饷银一事有重大嫌疑,需要拿下审问一番才知清白与否!” 月笛说道。 左手伸入怀中,掏出自己中都查缉司司督令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一定要如此作对?” 孙德宇问道。 他也来了火气。 觉得自己对月笛着实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何她还要这般的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我没有与谁作对,我只是在贯彻作为一名查缉司司督的职责罢了。相反你却是在作对,在和整个中都查缉司作对!” 月笛说道。 孙德宇听后顿时笑了起来。 好大一个名头! 试问天下有几个人敢和中都查缉司作对? 以月笛的身份,就是去往任何一个王域,都会得到王爷亲自宴请招待,礼数备至。 而他孙德宇,说到底只是一个王府供奉罢了,哪里犯得着去触这个霉头,和中都查缉司作对? “原来你也是中都查缉司中人……” 赵茗茗看着月笛说道。 语气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 从认识了刘睿影开始,她便对中都查缉司有了一股莫名的好感。 下山到现在为止,赵茗茗也遇见了不少人,经历了许多事,但却没有几个人是令她入眼的,也没有几件事是让她舒心的。 反而和刘睿影的邂逅,赵茗茗觉得很是美丽。 多情少女春梦勤。 在九山上的时候,赵茗茗也曾经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一直到夕阳沉醉,晚霞微醺,夜空神秘浩渺。她的心中也是有所期待的,想要一次美丽的邂逅,亦或是真诚的重逢。 那时的她,心中总是有空缺的,一颗完整的七情六欲的心,少了一瓣,便是不美,时时刻刻都好似被抽动,周身气息都略微躁动,只等一个人来将那空洞填满,但必须填满之人也是少了一瓣心,少了一味情。 九山上没有四季轮转,那就定然要在一个满城飞花的时候,不如另一个人的小天地中,那方小天地或许有落叶萧瑟,也有冬雪缤纷,但只要全身心的走了进去,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寒冷和萧瑟都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看积雪融化,看病树回春。 冻结的流水逐渐的变得欢快,那人用刚冒出地面的嫩草编了一个手环,青草绵软,露水冰凉,却盖不灭无名的热火,为她套在她的皓腕之上,宛如套住了世间的所有美好。草环上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心跳,这种炙热的波动,温暖的让人无法抗拒。从手腕到心田,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之间言语的承诺,单单是这样坐着就是年华的享受。就算是秋天仍旧躲不过,也可以在落叶满地的时候,把自己的脑袋埋进那人的胸膛之中。平日里最不受人待见的飘零与枯黄,此刻也会变得别有一番风情。 这些都是赵茗茗的憧憬,在她的思绪犹如穿花蝴蝶般胡思乱想的之后,又会感到一种很深很深的落寞……没人知道自己的憧憬究竟会不会变成现实,但只要有了希望的苗头,那也是一件足以令人欢喜的事情。 这憧憬不是时时刻刻就会有,或许看见某样与之相关联的事物,或许遇到自己喜爱的事物,那感觉就如嫩芽出土般,慢慢的钻出,生命活力的气息涌动,让人不禁头晕目眩,脸颊绯热。 “是。” 月笛说道。 “那你认不认识刘睿影?” 月笛问道。 先前她也问了晋鹏这个问题。 不过晋鹏虽说他认识,但还是没有告诉他刘睿影确切的在哪里,做什么。 惦记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是无时无刻都在心心念念的。这样的情感藏不住,也挡不住。 “你为何会认识刘睿影?” 月笛好奇的问道。 “曾在定西王域和博古楼中有个几面之缘。” 赵茗茗说道。 虽然她与刘睿影已经很是熟识,可依旧不想说的太多。赵茗茗只是想要知道刘睿影的近况罢了。 “怪不得那小子却是可以坐怀不乱……我还以为是真有定力,没想到却是已经心有所属!” 老板娘嘟囔了一句说道。 “难不成你对刘睿影也有意思?” 李俊昌急切的问道。 “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只不过在刘睿影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很嫩的雏儿,便想逗逗他,顺带着找点乐子解闷儿!没想到人家却是根本不吃这一套,确实让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老板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看来你是被她比下去了!” 李俊昌笑着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尺度。我虽然在刘睿影那边不讨好,但不找就有人对我十来年都难以忘却,还千里万里的硬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见我?”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好似是不想让老板娘看到他害羞的样子。 明明知道老板娘话中的人就是他,但李俊昌却也只是在心中窃喜着,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老板娘便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李俊昌却是鼓足勇气,把手搭在了老板娘的肩头。 他能感觉到老板娘的身子僵直片刻,还微微的颤了个机灵,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一抬肩,却是把李俊昌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落,而后又顺势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胳膊总是要比墙壁舒服。 不但柔软,还有温度。 只是李俊昌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迅速,还未对此做好任何的准备。可是老板娘的脑袋已经依偎在了自己身边,鼻尖更是传来了缕缕淡淡的发香,便也就如此了。 心中却还盼望着这大厅中这几人能够打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没想到那小子还挺风流,真是人不可貌相!” 月笛笑了笑说道。 “我与他只是朋友,或许还不算。” 赵茗茗皱着眉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不希望自己心中这份美好的憧憬有任何的玷污与破损。 “我与他是朋友,你还要对我出剑吗?” 月笛问道。 “你与他什么关系都和我毫无瓜葛,况且还是你先出的手!” 赵茗茗说道。 “但我现在没空,起码也得把这横插一手的人赶走才能解决你我之间的事端!” 月笛说道。 “我可以帮你。” 赵茗茗知道她说的是面前的孙德宇。 话音刚落,月笛就说了一声好。 孙德宇这次连在心中暗骂震北王的功夫都没有,因为赵茗茗的剑已经朝着他的背心词来,同时月笛他也欺身上前,一剑横批。 孙德宇腹背受敌,却还是只能格挡闪避,不能回击,心中不由得极为憋屈…… 女人之间的仇恨来的极快,不过转移的却是更快! 好像讨厌是可以不死不休,但若是出现了一位令双方都讨厌的人,她们俩顿时就能同仇敌忾起来,眼下的孙德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孙德宇是奉了王命来保护赵茗茗的,可现在却是莫名的卷入了两个女人的争斗。 他弯腰弓背,双手握剑拄在地上,看看避开了赵茗茗刺向他后心的一剑。 继而手中长剑骤然出鞘,竖直上提后“叮”的一声与月笛的剑相交。 这一回却是个平手,谁都没能占到对方一点便宜。 月笛运起身法,身影变得如风如电,飘忽不定,悠忽一下转到了孙德宇身侧,化掌为剑,朝他右臂之处接连劈出三掌。 月笛不禁剑法超群,掌法亦是妙诀! 孙德宇想要回剑逼退月笛凌厉的掌风,但他右手持剑,右臂之处却是死角。 情急之下,只得也是出掌应付。 他与月笛两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劲气四溢,朝着周围席卷而去。 李俊昌左手出刀,朝着正前方一刀劈去,破开了这道惊奇之浪涌,但一旁的柜台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碎裂崩塌之后,上面摆放的酒坛也应声落地,摔得稀碎,大厅之中酒香浓郁,若是让不会喝酒的人走进来,怕是闻到这酒味便已然醉倒…… “你这里有如此好酒,方才为何不拿出来喝?” 李俊昌鼻翼抽动,闻着这股子馥郁浓厚的酒味说道。 “你懂什么!好酒能卖好价钱,自己喝了多可惜?再说,什么酒喝了都醉,越是浊酒醉的越快,你喝酒难道不是为了求醉?” 老板娘说道。 “没看出你还挺会过日子……” 李俊昌说道。 “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要赚钱的,不然我这老板岂不是白叫了?” 老板娘反问道。 “可是你请我喝酒却是打来的与那些个苦工一样的酒……” 李俊昌说道。 心里却是有些难过。 “这世间谁打你不会让你记恨?” 老板娘话锋一转问道。 “我娘!” 李俊昌虽然不懂老板娘问这话究竟是何意,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这就是了,人只有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最放心的关系时才会肆无忌惮,毫无计较。若是我对你想像招待贵客一般,嘴里客套话,恭维词不断,然后摆出来一桌上好的席面,你难道不会更加难受?”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有和老板娘最亲密的人,她才愿意在后台之中的灶台上,随意弄几个小菜,打两壶小酒,二人有说有笑的喝着。 反观孙德宇却是倒退了几步,月笛只上身轻微晃了晃,虽然光着脚,却稳如磐石。 她对这孙德宇轻蔑一笑,似是在嘲讽。 不过也正是吃准了孙德宇不敢对她下死手。 若是孙德宇方才一掌全力以赴的话,那二人也之间也就是五五之数。 “月笛!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孙德宇剑指月笛面庞,脸色铁青的说道。 “我一个弱女子,光着脚连鞋都没了,究竟是人欺我,还是我气人?” 月笛说道。 眼看多说无益,孙德宇也不想如此一直被动。 权衡之后取其轻,仗剑朝着赵茗茗攻去。 赵茗茗扶着桌角,腰肢一扭,便向月笛身旁而去。 她自知若是力拼,以她现在化身人形的模样自是不敌,因此只要站到月笛身边,定然就可以让孙德宇有所收敛。 哪里想到孙德宇的剑却是如影随形般一路逼杀,不管赵茗茗的身法如何腾挪,那剑尖却是都距离她的身子不到三寸之遥。 “这里太挤了。” 晋鹏说道。 他与靖瑶之间的打斗也因为方才那一掌而停滞了下来。 “你要如何?” 靖瑶问道。 “去后面。” 晋鹏说道。 随即头也不回的提剑朝着后堂走去。 靖瑶紧随其后,从后堂中穿过了一扇角门,来到了停放马车的院中。 “咱们也去?” 老板娘对这李俊昌说道。 “为何要去?” 李俊昌不解的问道。 “我也是女人……看女人打架总是缺了些意思。何况组合三人怕是都会点到为止,而那两位兄弟才真的是刀剑轮生死,该当更加精彩才是!”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拒绝老板娘的任何建议,任何想法。 他们二人步子急切,没走几步却是就看到了靖瑶的背影。 穿过后堂的角门有一道极为逼仄又不见天光的小道。 两边是墙壁,顶棚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日头正高时,走在这条小道上感觉也是在黑夜之中。 尤其是星星点点的亮光,透过茅草的缝隙照射进来,像极了夜晚的天幕之上的点点繁星。 晋鹏走在前面。 靖瑶把把弯刀重新插回了刀鞘,跟在后面。 这条小道不但逼仄,还有些低矮。 以靖瑶高大的身材不得不略微弓背低头才能通过。 如此一来,他的模样除了变得有些沧桑之外,更是增添了几分滑稽。 这条小道很长,走了很久才到尽头。 精要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却没有回头看看。 一个人只有心性足够坚定的情况下才会如此。 此刻他的双眼如雄鹰,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看着他的“猎物”晋鹏。 晋鹏的走的不快不慢,但靖瑶的步子却迈的很大。 不一会儿,就要贴在晋鹏的后背上时,他才可以的放慢了速度。 后院之中有棵树。 单凭叶子很那分辨究竟是一颗什么树。 虽然是在春天,可是矿场的一切都被风沙染上了一层土黄。 就连这棵树上新冒出的叶子也不例外。 照例也是土黄色的,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 若是不仔细瞅瞅,确实觉得这棵树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晋鹏一直走到后院的正中央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小道尽头处站着的老板娘和李俊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人还挺优雅的!” 李俊昌说道。 “都是装的。” 老板娘很是不屑的说道。 “优雅这种事,为何还要装?” 李俊昌问道。 “每个人都有个自己塑造出来的面具和外壳,穷极一生都在拼了命的往里钻。或许他的外壳就是优雅。” 老板娘说道。 “若是钻不进去呢?” 李俊昌问道。 “不会有钻不进去这种事存在……只要你想,你就能进去。哪怕是断手断脚也要进去。” 老板娘说道。 晋鹏站定之后,横剑当胸。 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靖瑶的手。 而且并不只是他那只握刀的手,晋鹏的目光却是在他的双手之间来回摇摆。 并不是晋鹏觉得这双手有多么的可怕,他是觉得这天地之间的造化着实奇妙。 这双手既能端来一碗热奶,救了他的命。 却是也可以拔出一柄弯刀,要了他的命。 生死无常,哪里有什么尺度和屏障可言? 到了后院中,靖瑶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头发,肩膀以及胳膊虽然有些在方才那条逼仄小道中蹭上的灰尘,但他的目光却比在大厅中时更加炯炯有神。 晋鹏有些好奇的望着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他产生如此的变化。 “你很喜欢这里?” 晋鹏问道。 “那大厅有些太过于狭小了。” 靖瑶说道。 “你喜欢辽阔的地方……” 晋鹏说道,却不是问话。 “草原人当然会喜欢辽阔的地方!” 靖瑶很是高傲的说道。 一个民族从驯狼开始。 一个民族诞生在狼群出没的地方。 一个民族。 无限狼群。 从靖瑶的脸上,晋鹏可以看到一种只属于降服者的自豪。 这种自豪从狼背黑色那个溢散而出,装满了整个河谷,整片草原。 但现在这种自豪却回荡在逼仄的小道,狭窄的后院。 自豪的背后是寂寞。 不是靖瑶一人的寂寞。 而是所有草原人,与这个民族共有的寂寞。 当晋鹏离开草原之时,他看见一匹狼载着一个男孩,悠悠地从那两株白桦树间走出。 那山坡只有两株白桦,他就那么悠悠地走出去。 一只铁皮桶拴在脚卷后面荡着。 狼和马不同了,它门从不会走在一个水平线上,总是恣意的踏过一丛丛的野花。 不一会儿,晋鹏便有些恼怒…… 因为他的目光无法铺排地扫过,无法停留在那些个银白色的光点上。 先前看到男孩的喜悦便也不能将其淹没。 突然间,晋鹏却是很羡慕那个草原男孩,想做做他做的梦,想去他要去的地方。 但是那被一匹狼悠悠载去的男孩的梦恐怕早已跌到草坡的背面去了…… 背面有一丛飞瀑,音乐传来的水流声很是嘈杂。 晋鹏追过去一看,水流恰好落在一块能开花的石头上。 接着他便听到了那男孩爽心的笑声。 想走上前去说几句话,却又发现自己语言不通且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离开。 转身望见这绿地,绿地之后仍是绿地,最多有一条卷毛的狗在对着他狂吠不休、 羊群在这个季节,是最白最净的。 草原给他的最后一抹印象,则是一位穿着火样裙衫的姑娘。 晋鹏在心里不自觉的把这姑娘和先前的少年配成了一对儿。 火样的裙衫烘着嫩嫩的露珠,透露出一股永不孤独的意味。 姑娘嘴角斜吊着二支野花,洒脱的似是不用告别母亲便可以去这天地间的任何一处地方。 一串草原特有的挂坠,清脆地敲在她的脖颈。 草原的黄昏,总牵一缕炊烟慢慢绕在半山腰的雾带上 于是一切就变得平静而优美 此刻嘈杂的就只剩下那只卷毛狗。 姑娘的笑很是动人。 可晋鹏知道,这笑不是为他。 突然下起了雨来,早就听说草原上一旦下雨,便得住上七日有余。 晋鹏望得那架山梁与天间,正断开了一道湛蓝的裂缝。 远处的营帐里响起了单调的弹拨乐。 草原的人们立即围着一块猩红的地毯抖动着。 似困兽的挣扎,也好似一群升腾的峥狞, 一个民族的魂从那肩、那胯、那扭动着的巨大背脊上孕育传送着。 只是那一双双憨厚的眼神,增添了无比的温馨。 晋鹏想要从靖瑶的身上找到些当年那位男孩的影子。 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丝毫。 两个身影就好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办法去重合。 当靖瑶的刀再度出鞘时,风沙忽然变得极为猛烈。 从四面八方翻过墙壁来到这后院中鼓荡不休。 还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 晋鹏的剑迎风而出,带着一道电光直取靖瑶的咽喉。 剑未至。 却已破开了风沙。 但逼人的剑气已经取代了风沙,把园中那棵树上的嫩叶扑簌簌的震落下来。 还未成型,却已凋零。 这是怎么样一种凄惨决绝的景象? 靖瑶立刀于面前,一掌死死的抵住刀身。 即便是如此,仍然脚下一滑,朝后退了一丈有余。 并不是这一丈远的缓冲便让他站定了身形,而是靖瑶的背已经紧紧的贴在墙壁上,再无退路。 然而晋鹏的剑,并不会就此罢休。 就在靖瑶双腿蹬地,高高跃起时,晋鹏的剑也随之变化,朝上挑去,继而笔直刺出。 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一刀一剑。 晋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剑,他的身子,距离靖瑶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他周身鼓荡着的磅礴的劲气。 这股子劲气却是比风沙还要磨人。 犹如一把把无形锋利的小刀,不断切割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双眸。 靖瑶的身形已经过了向上窜起的势头,开始坠落。 晋鹏几次欲要闭上的眼睛,仍然在坚强硬挺着。 他不能闭眼。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闭眼。 总是已经到了极为难忍的地步也不行。 但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靖瑶身形的变化。 晋鹏大笑了一声之后,竟是也冲天飞起。 右臂高举,伸的笔直。 右臂之上是右手,右手之上是长剑。 此刻晋鹏的腿脚,身子,右臂,手,长剑已经化为了一个圆融的整体,好似长虹出深渊,朝着仍然在不断下落的靖瑶刺去。 “咔嚓……” 院子中诡异的传来一声断裂的清脆。 靖瑶与晋鹏自是无暇顾及。 但老板娘和李俊昌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颗老书最粗的一根枝干在二人剑气刀锋的席卷之下,终于是经受不住这般摧残而断裂了。 树枝落地,上面的叶子也如雨点般缤纷落下。 随即又被鼓荡的真是汹涌的劲气搅成碎片。 看上去犹如一场秋雨,煞有意境。 “若不是这两人还在动弹,我真觉得心爱你是一幅画!” 老板娘看着院中的场景十分动情的说道、 “你喜欢这场面?” 李俊昌问道。 “你不觉得很美吗?” 老板娘反问道。 “我只觉得有些凄凉……” 李俊昌说道。 “美好的东西总是会变得凄凉,所以还不如直面这些凄凉。你不要把任何事以及他俩的身份带入进来,只想着这是两位不知为了什么而抽剑拔刀的江湖豪客。在震北王域荒凉的矿场上,在一家残破不堪小店的后院中,在一棵半死不活的老书旁,风沙混着碎夜或许还要夹杂着血与酒……这真是最极致的凄惨!” 老板娘说道。 “你喜欢,我便给你画下来。” 李俊昌说道。 “不必了……” 老板娘说道。 “为何?这样不是就能时刻观赏?” 李俊昌不解的问道。 “花开了,每日看看都有每日的新奇。但花落了,却是看一次就足够。” 老板娘摇着头说道。 “他们俩,都会落?” 李俊昌问道。 他本已拿出了纸笔,现在却是又放了回去。 人的手果然是不可小觑,无论是谁的。 谁能想到李俊昌的手除了能拿起“咫尺天涯”外还画画? 并且画的着实不错! “总会落一个……不然不符合规矩。”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认可的点了点头。 院子中可以有无数朵花,也可以好几株树。 定然有的花先开早落,有的书晚抽芽迟凋零。 虽然最终的结果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输赢的本质争抢的不就是一个先后? 差了一瞬间,一眨眼也是后。 抢了一悠忽,一须臾也是先! 靖瑶看到晋鹏剑光袭来,凌空身形闪动,想向旁侧躲开。 奈何他周身三尺内,却是都晋鹏的剑气所笼罩。 剑尖不断颤动,封死了晋鹏的任何退路。 他已然没有了任何选择。 “当!” 刀剑相交。 李俊昌护在了老板娘身前。 随时阻挡着即将袭来的余威。 “咚咚”两声闷响。 似是二人已落地。 但李俊昌与老板娘的视线却被扬尘和碎叶遮挡,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的轰轰烈烈,却是骤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李俊昌朝着正前方接连劈出数刀,换得一片澄澈。 但院中空空如也,早已无人。 若不是那断裂的树枝落在地上,旁边还有几滴腥红的鲜血在提醒着他们俩方才发生了什么,任凭谁都会觉得这好似大梦一场。 “人呢?” 老板娘问道。 “不知道。” 李俊昌收起了刀说道。 “真是了不得!” 沉默了片刻,老板娘忽然发出了一句感叹。 “的确是了不得……尤其是晋鹏!” 李俊昌说道。 “可是他这样做,到底算不算是背叛?” 老爸娘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如果不这样做,就是背叛了自己。但现在这般,你若是说他背叛了中都查缉司倒也无可厚非。” 李俊昌耸了耸肩说道。 “左右都是背叛的话,我也会这么选的。” 老板娘说道。 “没错,否则这心结恐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 李俊昌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方才这一场交锋,晋鹏明明有三次机会可以直取靖瑶性命,但是他都放弃了。 第一次,就是在靖瑶的刀堪堪出鞘时。 晋鹏本可以仗剑急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长剑比弯刀灵巧轻盈,再加上晋鹏的武道修为本就在靖瑶之上,若是再借住了身法之威,靖瑶定是难以招架。 即便不战死,也只能弃刀跪地受缚。 可是晋鹏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翩翩君子般的等靖瑶周身的气势打到了顶点,他才出剑。 李俊昌和老板娘对自己先前的评价有些后悔…… 每个人都有面具和壳子是不假。 但晋鹏的优雅却又不似旁人那般的惺惺作态。 即便他是装出来的样子,可是在先前那样的情境之下依旧能包吃住自己惯有的本心,这份优雅就已经变得极为真实。 可以可以,可以故作姿态,只要在所有的场合,任意的时间都是如此,那再虚伪的客套也会变成整整的前辈。 错过了这第一次的大好机会,一鼓作气再而衰…… 但就算是如此,晋鹏却是也以一件之威使得靖瑶无路可退。 以李俊昌和老板娘的眼里,自是能看出来晋鹏可以在靖瑶的身形高高跃起前就出剑封死他头顶的空间,但晋鹏仍旧没有这样做…… 这却是让李俊昌和老板娘颇为不解。 不过从二人先前在大厅中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俩似是有些老旧的因果。 至于是什么,二人说的含糊其辞,外人旁听根本琢磨不透,揣摩不出。 再而衰,三而竭。 若说第二次晋鹏还有七成的把握能够一剑毙敌的话,第三次机会,二人却是都在五五之数。 靖瑶自上而下劈出一刀,定然要比靖瑶从地上弹起挥剑迎敌要有优势的多。 晋鹏出剑的时机虽然已是在靖瑶向上跃起的势头过去之后,但却是在他下坠的势头正盛之时。 靖瑶已是巅峰,晋鹏却刚从地面弹起。 先机尽失,高下立判。 惟一的手段,便是晋鹏依仗着自己身后的武道修为硬拼一剑罢了。 “你觉得这血是谁的?” 老板娘看着李俊昌问道。 李俊昌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几滴鲜血,双眼噙着泪水,不说话。 老板娘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别样的情绪,向来泼辣精怪的她却是也收敛了性子,默不作声的站在他身边。还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放在他的后背上,顺着他的脊柱上下摩挲着。 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暖,李俊昌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顿时安心下来。 “我没事。” 李俊昌转过身,握住了老板娘的手说道。 老板娘抬起另一只手,食指的指尖轻轻滑过李俊昌的额面颊,留下一道浅浅水印。泪痕总是会消失的很快,但只要开了口,便会乐此不疲般不断的涌现。仿佛是一位浅笑的眼窝并不能承载那溢满心头的苦,所以才会这样悄然绽放,流出。 老板娘也不知她现在究竟是以何种心境在面对李俊昌,但她这世道一开始见到李俊时,绝对是逃避。本想换个新的环境,来帮助遗忘,但有些事却又真的可以忘记吗?那个曾经温暖了她无数光阴,笑起来像初夏午后阳光一样不急不躁的少年,那个可以陪着她早起看朝阳,日暮数繁星,再把熟睡她背回家的少年,她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现在回忆起来,确实要比后院中的场景更加像梦,既然是梦,那就不如珍藏,应当是要比遗忘更加漂亮的应对。 至少老板娘明白,不论以前有多么的不如意,不开心,不尽兴,都要漫漶欣喜的去接受,有时候会很痛,但当痛楚散发的淋漓尽致时,定是会否极泰来的。老板娘不恨他,除了不告而别之外,也再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记恨的理由。她自己不也是为了坚持当初的选择而放弃了几乎一切来到了这矿场?他们俩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不如直接选择跟随。趁着还没有被这些不幸彻底的击溃、打垮、冲昏头脑,那边就如此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李俊昌倒是对老板娘说过不少承诺,当时的他们却是都有足够的资源能力去制成。但现在无论是老板娘也好,李俊昌也罢,都已不再年轻,也不会做梦。所老板娘不敢赌……她已经没有了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开鸿洲青府的豪迈,剩下的只有那千思百转的纠结……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板娘失眠大抵都是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不离开青府,那刀现在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是不是也会同平常人家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身边有个呵护自己的人?即便是不够有趣,甚至有些寡淡,也能相敬如宾的过完这半点不由己的一生。 ———————————— 老板娘客栈西北角的戈壁滩上。 震北王上官旭尧正朝着他先前在在窗子中看到的身影走去。 “你来了。” 高仁背着手说道。 “你不就是在等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不错,我正是在等你。” 高仁说道。 仍旧是没有转过身来。 “那你早该算出我会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脚步停在距离高仁三丈远的位置。 “难道你没有算出我何时回来?平白无故的站在这里被风吹了小半个时辰定然不好受……”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我若是能算到这一步,你也不会对我是如此态度。” 高仁微微侧了侧身子说道。 “那该是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自是会三番两次,五次三番的邀请我去你那华丽的震北王府中做客,拿出最好的酒,叫来最美的姑娘。” 高仁上多傲。 身子又朝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这边偏转了几分。 “也正是因为你有如此想法,所以你才算不出我什么时候会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轻蔑的说道。 “你很看不起我?” 高仁问道。 这次他的身子彻底的转了过来,面对面的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不不,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最多只是对你有些不理解。” 震北王上挂需要连连摆手说道。 “你可以问我。” 高仁笑着说道。 “我问你若是你不回答,岂不是很没面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不问,那只能永远自己瞎猜。我可以接受被人看不起我,但我不能容忍别人误会我。” 高仁说道。 “所以你定然是会回答的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不定呢!” 高仁眉毛一挑,打了个机锋。 “你来我震北王域,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真为了几百万两银子?我不觉得你会甘心为草原人当个马前卒。”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几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草原人也没有那么不堪。” 高仁说道。 “但对于你来说,最终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钱。”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人丑陋的一面你有了解过吗?高高在上的震北王当然是不会知晓的。” 高仁说道。 还右手扶胸,对这震北王上挂需要深深地鞠了一躬。 “愿听先生赐教!” 震北王上官旭尧拱了拱手说道。 “人的丑陋自古就存在,不管是先前的无数个皇朝,还是的那个下的五王共治。有人的地方,就要丑陋。这丑陋不是说人的脸好看与否,而是取决于人心。这里面蕴藏着的就是人类千百年来都难以改变的丑陋的一面,很多人都被征服。但要说最让丑陋的一面,恐怕还是“人为钱死,鸟为食亡。” 高仁说道。 “没钱寸步难行,吃不饱,穿不暖,你我也是如此。”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什么反驳之处。 “你出身在门阀士族,对这些当然是风轻云淡的一句带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种痛苦你没有,别人却有?甚至最后都不得不选择被屈辱的征服。”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沉默了…… 对于这些关键,他的确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但是纵观每个时代,每处世道,却是都有不合理的现象发生也只有一些不够坚强的人,会被各式各样痛苦所征服。当一个现象变得足够普遍的时候,那它的出现和存在,定然就是合理的,故而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多数人刚开始都是有梦想的,也志气。不论富贵还是贫贱,孩童都会对你说出将来要怎么样。但是结果呢?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现实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很多人本来可以一生去做很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但最终却都变得世俗。跟随世俗的潮涌,随波逐流的放弃了梦想,人云亦云的浑噩度日。但最为你这样的王爷,一域之主,真的有考虑过自己治下百姓的疾苦?” 高仁厉声质问道。 这已经超出了谈天的范畴,竟是变得有些像斥责与声讨。 “五王共治已经有了不短的年头,四海升平的年代,可丑陋的事却比征伐不断,狼烟四起时更加频繁,归根结底就是像你们这般盛气凌人的人太多,而那些有抱负也有能力的人却永无出头之日。” 高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看震北王上官旭尧默不作声,却是越说越起劲。 “每个年景都有每个年景的苦,每个年景都有每个年景的规则。掌握了这种规则,便掌握了自己的活法。掌握不住的人当然就会觉得被抛弃,被舒服,甚至被踩压。这样的事情,怕是不能一概而论……” 震北王上官旭尧终于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为何会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 高仁话锋一转问道。 “愿闻其详。”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因为不论是我的师傅叶伟,还是我的师弟萧锦侃,他们都太自私了。师傅是个跛脚瘸子,师弟是个睁眼瞎子,而我是个侏儒矮子,按理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当然是要为自己争权夺利,可我想的与他们都不一样。我认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那一小撮人,而更多人的却因为条件所限,一辈子无法买房娶亲,有了什么头疼脑热也不知去看郎中抓药,而是去神庙中好一顿哭爹喊娘,最后用手绢包一捧香灰带走。” 高仁说道。 “所以你想要改变这些,让每个人都有追寻自己愿景的机会?”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当我师父叶伟问我和我师弟,若是得到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之后会做些什么。我说的是即便天罚随身,我也要用我毕生所学,一己之力,来尽可能的走遍天下的边边角角,尽可能的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机会。” 高仁说道。 “萧大师是怎么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如何说,现在还重要吗?” 高人冷笑这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这问题的确是蠢得够呛! 高仁如此说,最后却是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那便说明萧锦侃的回答定是与他截然相反。 “不重要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极小,小到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 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沙磨碎。 —————————— BTW:我最近发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推书公众号叫做“大书荒三十六计”,专业推荐、点评小说的。号里面推荐了很多精品网文小说,我平常也经常去找书,所以,特别给大家推荐安利一下,大家可以去看看,非常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八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四】 金爷府邸中。 小机灵与绝音书面对面站着。 小机灵的脸上,仍然保持着一种淡然的微笑。 这种微笑是看不见的,因为他既没有勾起嘴角,也没有弯起眼角。但只要面对着他的脸,就能感觉到他的笑意。 刘睿影在他身后,小机灵背对着他,自是看不见他的面庞。 可是刘睿影也感觉到他是在淡淡的笑着。 虽然看不到小机灵的脸,可是只要顺着他的身子看向他的右手,就能看到小机灵手中的刀依旧是闪烁着寒光,并且完好无损。 反观绝音书,他手中的刀已经断裂开了,足足有一半掉在二人中间的空地上。 就连背在身后的斗笠也变得有些参破。 “是我输了。” 绝音书说道。 很是潇洒的把手中的刀朝前一抛,负手而立,眯着眼,看着小机灵。 他在等小机灵再度出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输了。” 小机灵说道。 与绝音书的潇洒不同。 小机灵说完这句话后,原本的淡然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奈。 绝音书和刘睿影一样看,都很是不解的皱起了眉头,一同等待着小机灵的下文。 这句话应当是还未说完才对。 胜败一目了然时,双方却都说自己输了,这岂不是一件极为可笑且愚蠢的事情? 小机灵慢慢收起了刀。 他的手抖的很厉害。 一个人手抖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就是因为脱力。 但小机灵已经赢下了自己的性命,却是在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况且他的身子站的十分笔挺,没有任何的晃动,丝毫不相识方才的打斗让他很是劳累。 刘睿影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手上,他也想不通小机灵就竟是怎么了。 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大有不同。就好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在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挫折与变故之后骤然间成长了许多。 现在的小机灵让刘睿影极为陌生。 当他回刀入鞘,转过身,朝着刘睿影这边走来的时候,刘睿影甚至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四目相对时,小机灵还是对刘睿影笑了笑。 不过这一抹笑意看上去却是极为勉强。 他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他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两次,刘睿影知道他是想对自己笑笑,以示友好,但最终还是没能彻底的绽放出笑容来。 小机灵和刘睿影擦肩而过,走到了文琦文面前,双手捧着刀,递还给他,说了句谢谢。 这一声“谢谢”传到刘睿影的耳朵里,敲击在他的心中,对他的震撼更是无以言表! 先前只是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而现在却是打了个淋漓尽致的冷战。 小机灵断然不是一个如此客气的人,能让他突然间变得这么客气,一定是有着更多的原因。 “你的刀断了,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刀。” 小机灵拍了拍对着绝音书说道。 “这就是你说自己输了的理由?” 绝音书问道。 “当然不是……或许我方才用的这位公子的刀比你的刀更好,但羊圈若是坏了,可就不能一味的去责怪是狼太狡猾。” 小机灵说道。 绝音书看着手中的短刀,低着头沉默着。 “其实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曾经很多次的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选择逃跑,而不是拿起刀剑来战斗,不觉得这样有些过于屈辱吗?当时的我告诉他们说,逃跑本身是竟没有屈辱的,它甚至都没有任何污点。你们之所以会觉得逃跑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是因为你们把拿起刀剑来拼杀这样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想的过于伟岸高达。” 小机灵说道。 “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定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毕竟每次我说给旁人听的时候,大家都会骤然变得沉默……要知道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多数都在酒桌上,而酒桌应当是这天下第一聒噪之处,也是天下第一肆无忌惮之处,可我这句话一出,还是让他们都沉默了。因为这句话乍一听还是很有道理的,但我的确没有做过任何的准备,这一句回答是在第一次有人问我类似的问题时脱口而出且发自肺腑的。” 小机灵从腰间摸出了一直带着木塞的小酒壶,朝嘴里添了点酒后接着说道 刘睿影对他方才说的这些话真实性有所怀疑,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没有酒的话,小机灵却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有些人没有酒吃不下饭,也有些人没有酒写不出诗,那当然也会有些人没酒说不出话,都是一样的毛病,只不过像小机灵这样的人太少,大家才会觉得稀奇新鲜。 不过逃跑的人一贯自私,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毕竟在危难关头,只顾着自己闷头逃跑,活的安全的人,当然没有那些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先人后己的英雄们受欢迎。 小机灵从不反驳这一点,而他对于自己一贯逃跑且有极其善于逃跑的说辞也不是为了美化自己或用来遮掩些什么。 当他最后一次与家人,准确的说是和他的爹娘在一起吃饭时,他说起过自己后来不遗余力且正在做着的这些疯狂的事情,这些事情现在的小机灵正在身体力行,而在当时却仅仅只是个不成熟的念头。 他说完之后,朝着自己的父母问道: “其实也还好,也没有那么疯狂不是吗?” 小机灵的爹娘也是少有的豁达之人,既没有对儿子一番劝慰教导,也没有对他打骂相加,而是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他不论想什么,怎么做,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 “好好活着”这四个就从那时起,一直贯穿到他的现在,并且还将继续贯穿下去的一道宗旨。 只是后来,小机灵把这四个字拆分成了两个词,好好活,与活着。 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幸福,但只有真正有价值的生活才值得去过,才能让每个生活着的人感到幸福。对于小机灵来说,生活真正的价值,就在他的那些个疯狂的念头里面。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也曾被许多莫名的纠结折磨的辗转发侧。 老马倌自是看出了刘睿影的异常,他本就对这个虽然为了骑马而讨好他,但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是勤快天真的孩子有些好感,他对刘睿影说,如果想要好好度过一生,那就必须明白这生活是什么,以及在这自己这一声之中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刘睿影反驳道,说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开始便已经被限定的死死的,那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至于应当不应当的,就算他考虑了又有什么意义? 老马倌心平气和的等他发泄完之后,便打发他早早回去休息。不过这么一通发泄的确也让刘睿影舒服了很多,回到屋中后,刚脱了靴子,就觉得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脱掉衣服,便倒头就睡。到了现在,他却是已经能有些理解老马倌的话。那些个愚昧的人,拜神烧香,其实无非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罢了,这才是真正的信仰。总是有好有坏,也是取决于每个人到底怎样去理解它真正法则,只要对这些法则理解得越是明确,生活说不定就会变得越好,当然这不是一定的,但起码是一个憧憬的方向。 过了几日之后,他去问老马倌什么事才是最应该做的,老马倌却让刘睿影尝试去爱一个人。在当时的刘睿影看来,这自然是一件遥不可及甚至不可能的事,爱一个人不用去做,也不用看,光是想一想就知道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可掉回头来想想,在他还不会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每一件事对于他而言都是极为困难的,包括举箸提笔这样现在看来再正常不过得小事,一开始也受了千百次的磨练而学会的。学会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是能够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 他或许找到了自己想要去爱的人,可他却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爱他,这就形成了一种虚幻的空洞想法,尽管脑子里已经和爱人白头偕老,可现实中还是看到那不同旁人的眼神就会慌忙躲避,那是因为心里的陌生和交往的疏离。 什么时候两人见了面,随意而热络的说着话,喝着酒,时不时谈谈对人与事的见解,只是话题里不曾有对未来彼此的规划,因为已然放在了心底,彼此都明了。 那样才算得上是他爱别人,那个人也爱他吧。 但是此般境地,却不是一日两日能达成的。 却是一个磨合与适应的过程。 刘睿影从小机灵的身上看出他是一个热爱生活,忠贞于自己疯狂念头的人,但不论是做什么,却是都得付出相应的努力。寻找一个完美的人去爱,这件事是所有人的梦想,但却又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所以这样的努力也是一种徒劳。 然而刘睿影却愈发的明白,他的目地不在于去寻找到完满,而是在于永不止步,越来越近的靠近完满。 “小机灵,我们回去喝酒吧?” 刘睿影沉思了片刻后对着小机灵问道。 “好!” 小机灵说道。 徒留绝音书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他弯下腰,掏出那一方桃花色的纱巾,想要用它包裹起地上断掉的半个刀身,却是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被自己的断刀割破了…… 一滴滴的鲜血落在桃花色的纱巾上,却是给柔媚的桃花平添了几分妖娆与冷酷……竟是让他在一瞬间就对这方珍视了无数年的纱巾极其厌恶。 桃花开在春天,然而此刻的绝音书却开始向往着冬。 都说“游春”“消夏”“悲秋”。 但是人们对于冬,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来形容,其余三季都有独特的景色与令人向往的氛围,说它们是景色,不如说是待字闺中的,不同性格的娘子。 春色烂漫,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散发清纯懵懂的气息,夏色娇纵,如红颜烈火,那感情一定是要一生轰烈,秋色凄冷孤傲,譬如性子温婉贤淑的姑娘,是男子们心中最适合的妻子人选。 但大抵上好似对冬都没有什么好感,高冷冻人的姑娘总有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她分明是最美的景色,却不能加以观赏,人总是喜欢烟火气的,喜欢亲切与热情,对于自己无法触碰的极美景色,心中也不会多有念想。 以前的绝音书也是这般。尤其是在严寒刚刚退去,大地已然回暖的春天,更是没有什么人会去怀念那冰天雪地的。 在西北的冬天,只能选择蛰伏。若不是侥幸让严寒带来了雪,给雪,添了些能够寻欢作乐的基础,那这冬着实是太难熬! 绝音书对于一年四季其实并无什么明显的偏憎,但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自寒暑数十易之后,他却是也能渐渐分辨出来这四季的之间微妙的差距与不同。 小时候时,他总会抱怨娘亲在冬日里让他穿上许多厚实的衣裳,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变得过分臃肿……如胖熊一般行走在雪地里,腿脚因为厚实的裤子而把行走变得费力,七拐八拐的,到像个闯入冬天的小黄鸭,冻得脚蹼麻木无知觉。 那个年纪还不知道美与丑,只是觉得行动不便,出去撒欢时,总是会因为动作迟缓而落后于人。 但只要能出得门去,这股子难受的劲头顿时也会消散不少,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纯白,将灰暗的瞳孔都染的发亮,纯白下埋藏着灰黄色的枯草。绝音书一脚踏下去之后便会噗噗地响,又有一种把松软踩成结实的感觉,那会儿的经历似是无穷无尽,每日只需睡上两三个时辰便已足够,但却仍然要煎熬着躺到天亮才能起身,否则就会遭受爹娘的责骂。 至于他真正对季节有所喜好的时候,正是在他得到了这方桃花色的纱巾时。寒风和霜雪固然足够凶猛,但却是终究永远的占领这方天地,相反的,冬天的寒冷越是激烈,冬去的也就越是迅捷,而距离桃花盛开的春,也就不远了。 绝音书蹲在地上静默了许久。 被断刀胳膊的地方已经结痂不再流血时,他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却是没有再捡起那把断刀。 他把那方纱巾重新叠的极为齐整,放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中。 原本在打斗时背在背上的兜里,这会儿也重新倒戴在了头顶,随即转身朝着金爷府邸外走去。 小机灵回眸瞥了一眼绝音书的背影,双唇互相触碰了几下,但脚步却未有丝毫的停顿,和刘睿影等人一道朝着先前喝酒的后堂走去。 ———————— “走了这么酒,却是该当罚几杯酒?” 金爷看到众人重新回来,豪迈大笑了几声后问道。 “做了很久吗?” 小机灵问道。 “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金爷说道,指了指房子一旁的水钟。 “今天本想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放在这酒桌上,没想到最后留住的却是只有一瞬间……真是太可惜了!” 小机灵摇着头叹惋的说道。 “只要这一瞬间依旧去全力以赴,那就算不得可惜!” 刘睿影开口说道。 “全力以赴?全力以赴的做什么?” 小机灵很是差异的问道。 “当然是全力以赴的喝酒! ” 刘睿影说道。 说完他便拿起一个酒坛子,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惊异的目光。 金爷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刘睿影虽然有些稚嫩,但向来是举止有度,就算是喝酒也极为能把持住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可以求醉过。 他把目光转向了小机灵,觉得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刘睿影满共才与他见了几次面,相处的光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日,却是就硬生生的被他影响的疯狂起来。 整个酒桌上大概坐了二十几位饮者,只有两个人对刘睿影此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是笑出了生来,这两人正是小机灵和刘睿影的师侄华浓。 “你为何要笑的这么开心?” 青雪青凑过去,低声朝着华浓问道。 这么一问,却是让华浓笑的更加剧烈,满脸憋得通红不说,竟是还咳嗽了起来。 “我师父在我临走前专门交待了我几句话。” 华浓说道。 “他说了什么?” 青雪青好奇的问道。 她虽然不知道华浓的师傅究竟是谁,可总觉得应当也是为极为厉害的人物。 “他说若是我这次离开博古楼,能随着师叔平顺回到中都城的话一定要让他带我去中都城里那家祥腾客栈喝汤,喝不到也要喝,说师叔定然是有办法让我喝到的。若是途中有事情耽误了,你就让我找机会一定要让师叔大醉两次!一次不能多,一次也不少,必须是刚刚好两次!” 华浓说道。 青雪青听后却是更加的疑惑…… 华浓的师傅,应当是刘睿影的师兄弟。 既然是师兄弟,怎么又会让一个晚辈来灌醉他师叔,还说什么一定要两次?青雪青左思又想之后,觉得这定然只是华浓师傅的一句戏言,却是被他当了真,这会儿竟然还一板一眼的说了出来。 正当青雪青准备继续开口说话时,华浓竟然也拎起了一坛酒,一掌排开封泥后,双手抱着,和刘睿影的酒坛激烈的撞击了一下,随即也喝了起来。 华浓的酒坛要比刘睿影的小上不少,直到他喝完坐下后,刘睿影却仍旧在痛饮不停。 “那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你准备在什么时候?” 青雪青笑着问道。 她已经把华浓方才说的话当做了戏言,自是就不用认真对待,不过这却是个极好的乐子,于是乎她才继续问了下去。若是可能,机会允许,青雪青也想看看刘睿影喝多的样子,并且还是两次。 毕竟看别人喝酒本就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那人还会喝多,自然是更加的兴奋。 “这次若是喝醉,便已经是第二次了!” 华浓吃了口菜,又用茶水顺下肚去后说道。 “第一次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青雪青问道。 “是在一个叫阳文镇的地方,你可知道阳文镇?” 华浓说道。 青雪青摇了摇头。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除了鸿洲青府旁的孤海红林外,就只有府城中的那条卖酒的陋巷,其余的地方,却是一概不知。即便知道,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身去过。 “阳文镇倒是也在鸿洲境内……当时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阳文镇中有一处查缉司的站楼。没想到抵达的当日,刚好碰到那位站楼的楼长大摆宴席过寿,也就是那晚,我师叔第一次喝醉了。不仅是我见到的第一次,也是我师傅吩咐的第一次。” 华浓说道。 “那晚他喝了多少?” 青雪青问道。 华浓并不回答,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瓶?” 青雪青猜道。 但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但凡是敢拎起酒坛喝酒的人,怎么会只有一瓶的量? “一坛?” 青雪青再次猜道。 没想到华浓仍旧是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一杯,你直接告诉我可好?” 青雪青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青雪青也不磨蹭,一看华浓答应下来,当即就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眼巴巴的望着华浓,等着那个已经刺挠的她心不断发痒的答案。 “一直喝!” 华浓说道。 青雪青挺拔过后瞪圆了眼睛。 她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喝酒竟是能够一直喝。 不过华浓的话,却是经不起推敲……细细一琢磨便能很快知晓其中的矛盾之处。 “能够一直喝的人,又怎么会醉?” 青雪青撇了撇嘴,很是轻蔑的问道。 她觉得华浓定然是在吹牛,是为了凸显他师叔的酒量。 “这也是让我困惑的地方……” 华浓说道。 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在困惑什么?” 刘睿影问道。 他已经喝完了整整一坛酒。 眼不红,心不跳,舌头也不粗。 除了一张口扑面而来的酒气极为浓郁之外,丝毫看不出是刚刚喝完了一大坛酒的人。 “上次在杨文镇时,师叔你为何突然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华浓问道。 明明看着刘睿影还正常无比,只是有些兴奋激动,可转瞬间,他却是就倒地不起,径直醉死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这倒不是搪塞敷衍。 第二天醒来之时,他只觉得口渴无比,心中燥热难耐,却是连昨晚发生了什么都已很是模糊。 “那晋鹏以为你是装醉,还趴在你的耳边说让你起来再喝一杯,喝完之后就带你去找阳文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睡觉。” 华浓笑着说道。 “还好我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的话我就算是没醉,也定然会装下去,绝不睁开眼睛。” 刘睿影叹了口气是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可以看出她的心中仍旧有些困惑,但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究是没问出来。 “这是你第几次出刀?” 金爷和小机灵干了一杯后问道。 “你觉得像是第几次?” 小机灵却是卖了个关子。 这两句话一出,却是把整个酒桌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刘睿影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已经再度拿了一坛新酒,用碗伸进酒坛里面,一碗一碗的舀着喝。 “肯定不是第一次!” 金爷说道。 这倒是猜的要比青雪青聪明得多。 语气无休止的几次几次说下去,不如干脆说句极为准确的废话,也省的一会儿小机灵再编排些杂七杂八的谎话或理由来敷衍自己。 ? ? “三十年前那晚,我不记得是谁送了我一把刀,应该是我爹或是我娘,但我真的记不住了……不过当时我像抱着一个婴儿般的,把它捧在手里。方才我拿起那位公子的刀时,我才意识到,离我第一次握刀,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小机灵说道。 “我不知道距离你上次握刀间隔了多久,但对于你来说每次重新拿起刀定然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金爷说道。 “我是个说故事看热闹的,可不是来谈心的!” 小机灵喝了口酒疏导。 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只是觉得这把刀有点重。 然而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小机灵是根本不屑于说出来的。除去他那些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跑遍天下看热闹以外,力争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要有趣幽默,也是他的追求所在。同样,这也成了和他名字同等重要的金字招牌。 金爷眼见如此,倒也不再强求,毕竟小机灵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他若是想说,方才早就说了出来,况且硬问出来的话,就和强扭的瓜不甜一般,都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看向身边的华浓,却是突然兴起,想要尽一尽他作为一个师叔的职责。 ?他原本是不太愿意去教华浓些什么,尤其是生活以及武道之徒,因为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师傅,而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愿意给华浓太多的诱导。 当一件事邹然发生的时候,就和拿起刀剑那一刹那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不但有着全然的神秘和未知,同样也要充满着惊喜。而这些却是怎样都无法言传的东西,必须踏下心来,设身处地的去领会。? “你的师傅想让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刘睿影问道。 事实上萧锦侃根本没有透露过他究竟准备如何去培养华浓,但当师傅的,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弟子有所作为?所以刘睿影这么说,倒也是无可厚非。 “我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华浓喝着酒,慢悠悠的说道。 往常他说话的语速,就和他的剑一样快。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可是刚才那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把刘睿影听得都快睡着了……也许也跟他喝了许多的酒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华浓说的太慢。 刘睿影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曾听来的一段话转述给华浓听,但这段话就连他到现在却还都是一知半解,若是就这么坦然说出来,却是让他有些心里发虚…… 老马倌说他有一个朋友,虽然刘睿影对他这位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亦或就是他本人表示怀疑,但老马倌的确就是把这句话当做了开场白。 他说这位朋友爱剑如命但却不会任何一式既中。 在老马倌这位朋友的认知中,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剑里。 他指的不光是剑柄,剑身,剑锋,剑尖,也包括剑鞘。 像是华浓那把没有剑鞘的剑,其实不能算得上是一把整整的剑,最多只是个趁手的兵刃罢了。 “他不会他会用剑,又爱剑如命,岂不是叶公好龙?” 刘睿影问道。 “他收藏了有五千柄剑,一把不多一把不少,每天晚上都要把这五千柄剑细细的扫视一遍之后,才能灭灯就寝。”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若是真能做到如此,那真算得上是爱剑如命了。 “可是不会用剑,光是拿眼睛看看怎么能过瘾?” 刘睿影再度问道。 “剑,有时候不需要读,摸一摸就很美,很满足了。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老马倌说道。 “你有摸过自己的剑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不断没有摸过自己剑,甚至连剑该如何摸都不知道…… 老马倌没有剑,只能用他的烟杆做了个简单的示范,在刘睿影看来,那手法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和他用抹布擦桌子时没有什么两样。 “人与刀剑之间最高的情节,便是不用出鞘,亦能体悟。” 刘睿影脑中想着,嘴里竟是不自觉的说出了声来。 华浓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显然是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思绪凌乱。 “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从没有过挨饿受冻的滋味,也没有过被狼追狗咬的体会。” 华浓想了一会儿说道。 “为何这么说?” 刘睿影问道。 “剑若是不用,只是放在剑鞘中把玩观赏,那有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论其他,就说咱们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要是不拔剑的话,早就横死当场了!” 华浓说道。 “所以你的剑没有剑鞘,却是连拔剑都省了!” 刘睿影大笑着说道,身边的酒坛,已经又被他喝空了大半。 ———————— 老板娘的客栈外。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仰视着面前的高仁。 先前和高仁的对话,给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一场恶斗,一次战争。 在他看来,高仁的最终目的是掀起一场全天下范围内,最为浩荡的变革,而他的变革却依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空话,而是已经有了深刻切具体的步骤。 “看得出,你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若是想要发动一场变革,那么最开始要做的是什么?”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摇头表示不知。 虽然他也曾是一位伟大的变革者,身为震北王,他与其余四王一道推翻了星剑老人的皇朝统治,但高仁的思想却是比他更加极端,更加超前,以至于让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我变革。要在有限的生命历程当中不断的磨练自己,以此来达到一个变革者的标准。至少你得有坚定的意志,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还要有长远的目光,博大的胸怀以及对这些矛盾彻头彻尾的理解,对苦难深深的怜悯,对不幸悲剧的同情,对正在遭受这些灾祸的人们的爱。” 高仁说道。 “所以你的变革,却是从你自己开始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身子朝后倒去,用手撑在背后,这样就无须费力的仰起头看着高仁,却是当下最为轻松地姿势。 “不从自己开始,又怎么能够带动他人?” 高仁反问道。 “在你眼里,我们五王是不是都如凶暴的野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们还是有可去之处的,毕竟推翻了皇朝是一件极为伟大的事情,你们功不可没。不过这的确也不能成为你们能够高高在上,优哉游哉的理由,我的变革,是一种新的制度,与天地无关,与草木无关,只关乎于人。这将是一种更加完善的,不受到任何局限的,近乎于完美的方法。” 高仁说道。 “你已经开始实践了你的想法,你觉得会成功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当初的你们五个人,觉得自己会成功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他,的确无法预料后来发生的一切。 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高仁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既然他说到了人,但却丝毫没有去考虑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而存活存在的。显然高仁认为精神上的鼓励远远大于物质刺激,可就连边军的饷银若是拖欠个把月没有按时发放,军中都会出现哗变,更何况那些个只知道银钱可以买米买面,闷头过日子的老百姓呢? “你不是一个变革者,你只是一个爱冒险的孩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终于给高仁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 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与滞涩之感缓解了许多。 “谢谢!” 高仁客气的说道。 “我不知道这哪里有需要道谢的地方……”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因为就连我的师傅都说我是个疯子,而你却叫我一个爱冒险的孩子,我喜欢这个称呼。毕竟爱冒险听上去还有几分活泼,相比于疯子这么一个彻彻底底的贬义词要好的太多太多……”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不论那几百万两饷银现在究竟在何方,他却是以及明白了高仁究竟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窜通草原王庭的部公来劫夺。 他自诩为变革者,便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来宣扬并发动他的变革。饷银被劫夺,搅动了八方风雨看似混乱,但对于高仁来说却是一次空前的机遇。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算出自己会亲身来到这矿场之中,若是算到了,他不该不来才对。只不过回忆起方才与高仁的对话,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这并不像是一番临阵磨枪的说辞,而是深思熟虑过后已经极为成熟且根深蒂固的想法。 “你说的我都有认真在听……” “但你还是准备杀了我。” 高仁打断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在意,站起身来之后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中仍然在激斗的两女一男。 “这次真是为难孙德宇了……等回去我定要请他吃饭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喃喃自语道。 矿场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每天这时候,风沙最小。 “其实死在这会儿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高仁忽然说道。 “怎么讲?”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风沙不大,不用担心飞溅出来的鲜血弄脏衣衫。等要杀的那人直挺挺的倒下去之后,太阳应当是也要落山了。不过被晒了一天的戈壁滩,地面的余温应当很高,还能足够温暖这具躺在地下的尸体。一个日久飘零,没有亲朋好友的人死在这里已经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好在这地面的余温还能给他一些安慰。” 高仁说道。 “不仅如此……这余温不会让你的尸体那么快的僵硬,所以伤口在你死后很久还会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你的鲜血渗入这片戈壁荒地之下,说不定来年就会变成一种极好的养料,孕育出些花花草草的, 甚至长出一株树也不是不可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零九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五】 高仁听完震北王的话后爽朗的笑着。 不是做伪,而是真的开心。 一个人真正开心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他额头的细微皱纹首先变的平坦,鼻尖略微抽动了几次,似是在酝酿着什么,继而双眼中就绽放出一种光芒。 这光芒远比已经偏西的日头耀眼的多,就是正午的阳光也没有刺拷高仁严重的光芒有穿透力。 这两束光芒从高仁的双眸中绽放,径直的射向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窝中,顿时也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快乐总是要比悲伤更容感染旁人,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高仁究竟在开心什么,但他仍然是被其所感染,以至于不自觉的轻轻笑了起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 高仁说道. “所以若是我的死能够诞生一株树的话,我倒是会很乐意去死的。” 高仁顿了顿接着疏导。 “自己的性命难道还比不过一颗不会说话也不能挪窝的树?当一只松鼠岂不是也比树要好得多?起码还能来去自由。”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解的问道。 “因为树通常都会长得比较高大,即使再缺水,缺肥料,也会长得比较高达。” 高仁说道。 随即伸手从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 这一举动却是把震北王上官旭尧彻底逗笑了。 高仁是个侏儒矮子。 侏儒最在乎的或许就是自己的身高。 但矮个子的人狠毒,又有谁会放弃做人的机会,为了变得高大而愿意去当一棵树?怕是极少的…… 可是这难得的少数此刻就站在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以至于让他的心中忽然生发出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物以稀为贵,不论是怎么样的存在,只要罕见,那就是珍贵且值得被保护的。 高仁这样罕有的人,不但有思想,有信仰,还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着实是个极为稀奇的存在,所以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动手。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高仁说道。 他好像已经算出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所想。 “可是他们都不能像你这样直接读懂我的心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被人一眼看穿难道不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吗?若是有人能此次想在我的牵头,那我定然不会再和这个人见面……因为只要看到他,我就好似没穿衣服,光着屁股一样。” 高仁撇着嘴说道,对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很不能理解。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是个极为慵懒的人,以至于开口说话都觉得麻烦……若是有个人让我不用说话,就能把明白的我的所思所想,那生活该变的有多么简单?”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会嫌弃吃饭麻烦吗?” 高仁问道。 “当然!若不是不吃会饿死,我定然不会吃饭……其实我有尝试过得,整整五天半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但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饿死?” 高仁接过话茬问道。 “不,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几天不吃饭而不会被饿死……减少吃饭的次数,不久减少了许多次麻烦?毕竟洗净手然后再擦干,继而坐在饭桌前,右手举起筷子,左手蹲着翻腕,眼中看着那接近二十道菜,心里盘算这究竟该先吃哪一样真的是太麻烦了……吃完饭还得喝汤,喝完汤还要漱口……你看我光说就这么一大段极为啰嗦且乏味的话,可想而知这些事真正做起来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愤愤的说道。 “……人们都说我是疯子,其实你才是!” 高仁听后沉吟了良久,低声说道。 “正常就意味着平凡,你我本就不是平凡人,所以不正常是必须!至于疯不疯……能做成大事的人,在刚开始只有一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很疯狂的,那岂不是天下有无数个疯子?而天下却也被这些疯子所引领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说的我还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不过听起来好似很和我的胃口,若是过了今日,我还有机会能动脑子的话,定然要好好琢磨一番!”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恢复了沉默。 戈壁滩的日头只要一偏西,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下沉。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是喝惯了快酒的金爷也比不上这日头下沉的动作连贯。 他们俩明明只说了一会儿话,可太阳就已经落在了高仁脑袋的正后方,把他的脸上,前胸,肩头,都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壳子。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低头一看,高仁的影子已经被拉的很长。 他的脖颈处,正被他踩在脚下。 “你既然精通推算术,可否就此卜一卦,看看几日吉凶?”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开口说道。 高仁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被震北王上官旭尧踩在脚下,而他的影子,却在身后拉的很长。 一阵风沙吹过,影子甚至都有些扭曲的抖动了几下,这在别处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吉凶自有天命,算出来如何,算不出来又如何?” 高仁说道。 却是用起了那些个江湖骗子的门道话术。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回答。 高仁的影子仍旧在不断的变长,但却永远也追不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影子。 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有三尺左右,这个距离就算是被拉长的影子却也无法弥补。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 今晚的火烧云不同以往,虽然也仍旧是红彤彤的颜色,但云朵边缘处却并不圆润,反而是一片片的犹如蛛网,颜色猩红,如同一只巨大充血的眼眸,正在冷漠的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包括高仁与震北王上官旭尧。 “怎么还不动手?” 高仁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指了指天边的火烧云,示意高仁也回头去看看。 临敌之际,背过身子毫无防备的把弱点探路给敌人是第一大忌,高仁当然明白这点,可当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手势之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快速的转过身去和他一道看了起来。 “这云倒是比影子更加奇诡……” 高仁说道。 “云没变,太阳他也没变,只是你现在看云的心境或许前所未有过,这才觉得严重的一切都有些怪异。不然你试试低头看一块小石头,定然也会觉得它非同寻常!”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次高仁并没有听从,但也没有出言解释自己为何会说那云不对。 他心里知道,即便是在震北王域,这个季节也不该出现如此壮观的火烧云的,现在距离盛夏还着实有些距离。 这算是天地异象吗? 高仁不知道。 一瞬间,他有股子冲动,想要面对着这云推算一把,但很快这冲动就被浇熄了…… 若是推算的好,对自己有利,那难免又会让他放松警惕。若是不好,则又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还不如就这般一无所知的顺其自然。 毕竟这推算,只是那一刻的吉凶。 下一刻的任何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是都可以将那结果改变,甚至推翻。 对于他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尤其是他的对手,能成为五王之一必定是有大气运傍身。否则也不会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域之王。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有造化定数,却是强求不得。 但高仁心中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那便是他今日不会死。 一定不会死。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但决计不是终止到现在,更不是在这片戈壁矿场上。 这么一想,让他顿时又有了自信。 轻松地看了一会儿云之后,便再度转过身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收回了眼神,一脸平静的看着高仁。 他的手中与腰间既没有刀,也没有剑。 高仁看在眼里也是有些疑惑…… 难不成他要用这戈壁滩上的石头来当做兵刃不成? “我平时配剑,不是因为我剑用的好或是喜欢用剑,纯粹是因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让我看起来比较帅而已!”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笑了。 难道自己和对方都是幽默的人,这让一场本事极为残酷的生死之战也变得诙谐了许多。 再加上“幽默”这个词,本就是高仁师傅叶伟的口头禅。 他平生最喜欢幽默的人,当初这也是他一条极为重要的收徒标准。 那时的高仁和萧锦侃都很是幽默。 萧锦侃虽然是个瞎子,但却不是哑巴。 一张嘴,便是成堆成堆的俏皮话。 而高仁这个侏儒,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神色,便是满身的笑料。 他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萧锦侃的幽默是主动地,是他用嘴说出来的。 但高仁不是。 他的幽默是由于先天身形的缺陷,被动散发出来的。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或许最后高仁没有得到叶伟那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如萧锦侃幽默。 身高的残缺向来都是扎在高仁心中的一根倒刺。 这种幽默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甚至还极为讨厌,因此便会时常的故作深刻。 当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这种刻意就会变得异常滑稽。 滑稽并不是幽默。 叶伟喜欢幽默,但他却对滑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是王爷,即便两手空空也还是很帅气的!” 高仁说道。 “谢谢!”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欣赏的看了一遍后客气的说道。 他手心朝天,忽然闪过一道银光。 高仁定睛一看,却发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右手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小刀。 这柄小刀通体银白,夕阳的光照在上面不仅没有让其变得火红,反而隐隐流转出一缕缕玉色。 乍一看,高仁就觉得这柄小刀和身后的火烧云一样都有些怪异,但真正看出其中的要害,却是在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 这一盏茶的时间,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 高仁终于搞清楚这柄小刀的究竟有何种古怪,那就是它没有刀柄,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块扁平的铁片。 “这是什么?” 高仁问道。 “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刀没有刀柄,却是该怎么用?” 高仁接着问道。 “这是飞刀,不需要刀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样一柄奇怪的飞刀就是你的兵刃?” 高仁继续问道。 “不错。”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高仁口中啧啧称奇……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震北王上官旭尧竟会用这般小家子气的兵刃。 若是一般的长刀,甚至类似与靖瑶手中的弯刀,那给高仁的震撼还不会如此剧烈。 虽然在某一方面来说,刀还是比不上剑。 刀客在庙堂江湖中的地位,仍旧要比剑修矮了几分。 毕竟刀这种东西,太普遍,太寻常。 丝毫没有剑的高雅与神秘。 也远远谈不上浪漫。 就像震北王上官旭尧亲口说,他平日里挎剑是为了看上去更加帅气。 这种帅气并不单单的指样貌,更多的是用剑作为一种装饰和象征。 华丽的装饰,尊贵的象征。 人们有关剑的遐想,往往都是在天上,在深山中,在白云里。 但刀却不是。 甚至和这些远不沾边。 刀是大众的。 屠户,农夫,厨子。 人人都有刀。 切菜,锋刃,杀猪,宰羊,切肉,剖鱼,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少得了刀的帮助。 并且这世上决计没有一个人用剑来做这些事情。 生活中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每晚必须睡觉一样。 本来日日相见的东西,自是该熟视无睹才对,但奇怪的是每个人对于刀的印象都觉得它远比剑更加凶悍,更加刚猛,更加残酷。 刀有很多种,从生活中的柴刀,菜刀,再到江湖客们惯用的单刀,双刀,朴刀,甚至汤中松父亲的那把三亭锯齿钩搂刀。 飞刀也是其中的一种。 只不过这种武器太过于玄妙。 本就很少有人用,自是也极少有人知道了解。 “飞刀应当怎么用?” 高仁问道。 “飞刀飞刀,只听名字也该知道是怎么用的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飞刀的重点就在一个“飞”字。 飞刀若不会飞,那就和其余的刀没有什么区别。 旁的刀,有招式,有章法,有套路。 练刀也是个极为辛苦的过程。 但飞刀不同。 它只需要一个时机。 时机若是对了,就算是一位孩童扔出的飞刀也足以致命。 而抓住实际的关键就是速度。 只要飞刀的速度足够快,那时机就永远躲不开。 “你只有一柄飞刀?” 高仁问道。 “我有很多……毕竟这东西,是消耗品。只有一柄的话,出手若是没有一招毙敌,我岂不是就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震北王摇着头说道。 “我以你像你这样自信的人,只会随身带着一把飞刀。” 高仁笑了笑说道。 “我虽然自信,但还没有到自大或是狂妄的程度。一柄飞刀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钓鱼的时候,我还会准备一小筐蚯蚓,那临阵对敌若是只有一把飞刀,岂不是找死?毕竟我觉得做个人还是挺好的, 无论是王爷还是普通人,都挺好的……我并不想变成一株树,或是一只松鼠。” 震北王上官旭尧右掌托着飞刀,耸了耸肩说道。 高仁边听便歪斜着肩膀。 左手伸进右边的袖筒里努力的掏着。 不知他在掏什么东西,但他整个身子却是都朝右边倒过去,左手都快顺着袖筒够到肩膀的位置。 “你再找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差异的问道。 “我在找我的兵刃。” 高仁说道。 话音刚落,“滋啦”一声,却是他的左手把自己右边的袖筒扯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根根长短均匀,颜色青绿的小端棒,不知是什么质地,呼啦啦的落在地下。 急的高仁赶忙弯下腰去捡拾,每捡起一根,就放在嘴边吹干净沙土,而后在放到腋下,用力的擦蹭两下。 “这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算筹。” 高仁说道。 “这是你的兵刃?” 震北王上官旭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是没有兵刃的……可是你有飞刀,我觉得自己也得手中那个玩意儿,总不能空着手吧,那未免也有些太不公平。” 高仁捡起了所有散落在地的算筹,直起身子,抠了抠脑袋说道。 算筹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计数工具,到了现在已经处于消亡的边缘,几乎被淘汰。 故而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高仁竟会随身带着一大把算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显得有些失态。 毕竟这东西,却是要比没有刀柄的飞刀还要少见的多。 “翠绿翠绿的,莫不是用珠子做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是翡翠,两头还镶了一个象牙珠子。” 高仁拿起一根算筹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以为你会拿出些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没想到却是算筹……就算是一把挂签,我也不至于如此惊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风吹起了高仁的鬓角的碎发,他把两根算筹分别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手中只留下两根,其余的所有都一股脑的重新塞进了胸前的衣襟中。 “这东西,该怎么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高仁笑了笑,但却没有回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有些不满……毕竟他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高仁自己飞刀的所以,而对方却这么故作神秘,让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高仁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震北王上官旭尧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一番,把那掌心的飞刀扣在手里。 此刻他手背朝天,双眼凝视着高仁一动不动。 眼神迅速的扫过高仁的眉心,咽喉,肩窝,心口等等要害位置,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在顾虑什么?” 高仁问道。 “我在等。”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等什么?” 高仁问道。 “等出刀的时机。” 震北王山观需要说道。 “我就站在这里,纹丝未动,哪里还需要等待什么时机?” 高仁张开怀抱说道。 留在外面的两根算筹,此刻却是一手一根。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敏锐的发现,高仁在张开怀抱时,所有的肩膀有一寸的高低差距。 左手中的算筹,用大拇指紧紧的扣在掌心,上下各自露出些许。而他的大拇指,则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指甲的边缘都有些微微发白。 可是他右手中的算筹却与左边丝毫不同。 犹如提笔写字一般,被他的四根手指牢牢固定住,与地面保持一种诡异的角度。 既算不上垂直,也看不出来有多少倾斜。 至于两边耳朵上夹住的,却是正好夹在了耳朵中间,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没有琢磨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但若说高仁只是随性而为,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万万不相信的…… 一个人在张开双臂的时候两边的肩膀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低一寸,更不会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姿势拿着一根相同的算筹。 这一切被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过分的奇怪,以至于他久久拿捏不定,飞刀仍旧在他右手手心里。 高仁张开的双臂还没有恢复原状,他正歪着头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打了个寒战…… 风吹过,他顿感背后袭来一股剧烈的凉意。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竟然不知何时,被汗水全部浸透。 紧接着,他的后颈处似是有只小虫正在缓慢爬行,让他刚被风吹过的敏感的皮肤奇痒难耐。 这里当然没有小虫。 震北王又是个极为干净的人。 身上的衣衫,鞋袜,都是新换的,不会有跳蚤或虱子。 当然,一个王爷的身上,本就不会有这些东西。 那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其实就是一滴汗珠罢了。 这滴汗珠从他发根处生发出来,积攒大了之后,终于超过了发丝的承载极限,便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去,穿过衣领与脖子间的缝隙,掉在了后背上,最终被内里的衬衣所吸收。 但方才的这一下寒战,却是给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种奇异的力量。 银光如流星。 从他的手中飞速窜出。 快的让人看不清踪迹。 眼睛若是捕捉不到,那就只能用心去感受。 可若是连心都感受不到。 那便只有等死的下场…… 震北王上官旭尧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光并没有追寻着自己的飞刀而去。 因为他的飞刀太快了! 不但对手看不见。 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除了出手时的那一抹银光之外,没有人能够用眼睛看到这柄飞刀的一丝踪迹。 所以他才会闭上了眼睛。 不过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却打开了心门。 这无柄的飞刀和他心意相通。 天上地下,全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感应得到。 只是他并没有露出往常出刀后惯有的笑意。 反而眉头紧锁。 在脸上拧成了一个疙瘩。 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蜘蛛趴在他的眉心中间,甚是狰狞可怖。 汗水从他的的鬓角一滴滴的留下。 有些落在了肩膀上,有些落在了衣领中,还有些则是被风吹的偏离了放下,落在了他的脚边。 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不记得上次自己出这么多汗是在什么时候。 酒醉后的呕吐,是最容易让人出汗的。 可他却并不喜欢喝酒。 一个连喝酒次数都屈指可数的人,醉酒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求。 除此之外,出汗的原因还有很多。 热。 紧张。 害怕。 现在的天气并不热。 还有最后些许的落日余晖,除了地面被晒了一天,温温的之外,就连风沙也开始有了凉意。 而他是震北王。 这里是震北王域的鸿洲矿场。 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去紧张。 但若是派出了这些所有的条件,那他为何会如此的汗如雨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正在剧烈的挣扎。 他的确是在害怕…… 不过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地方,也不是对面的高仁,而是他这次竟然没有用心感受到自己的飞刀。 当飞刀脱手而出的一瞬间,除了那刹那的银光之外,这柄和他一向心意相通的飞刀便失去了任何联系。 好似从来未曾存在过,也从来未曾拥有过。 可是先前手掌中传来的感触以及双眼中看到的银光却不会骗人。 震北王个上官旭尧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和视觉是错的。 汗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淌着。 双肩处的衣衫,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沉…… 他想睁开眼来看个究竟,但又害怕睁开眼后面对的却是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 眼皮开始剧烈的颤抖。 好似儿时的夏夜,听了个鬼故事后做起了噩梦一般。 只是故事毕竟是故事…… 众人口口相传之后,难免会添油加醋一番。 小孩子虽然害怕,但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角已经流出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滑至下颌处,又与汗水混为一体。 终于,他睁开了眼。 四下里已经开始发黑。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过于用力的闭眼太久,他已分辨不清是自己看不清还是光线不够充足。 揉眼并没有让他觉得四周清晰了多少。 但高仁的身影却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和他出刀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 双臂仍旧是张开的。 无论是两边肩膀的高低差,还是他手中拿算筹的姿势,亦或是耳朵上夹住的那两根,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高仁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呆呆的渡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闭眼的时刻。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神急速的在他身上搜寻着自己飞刀的下落。 即便是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中,他仍然在高仁右边的肩头处看到了一星亮点。 他出手的飞刀,正好扎在了高仁右边的肩窝里。 入肉只有二分。 轻飘飘的挂着。 随风止不住的颤动。 “你赢了。” 高仁说道。 手臂却不放下。 “你为何没有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因为我挡不住。” 高仁很是坦然的说道。 “但你却能切断我和它之间的联系,所以你定然是可以挡住亦或是躲开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没有解释,只是看了看插在自己肩窝里的飞刀。 插的不深,但血出的极多。 已经把他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 顺着衣裳纺织的脉络,呈现出一个蛛网的行装,又像是一颗布满血色的眼球。 和先前看到的那火烧云的边缘之处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会如此了,所以才不躲闪也不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高仁衣衫上被鲜血晕染出来的图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没想杀我,不是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给如何回答。 在出手之前,他的确是有些恻隐之心,本以为自己压制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高仁看破,并且在飞刀上表现了出来。 “它越是与你心意相通,便越会如此。你这飞刀,已经不是死物!” 高仁说道。 说罢满是欢喜的看着自己的肩窝,仿佛受伤流血与他毫无关系,插在他肩窝里的,是一件极为珍贵华美的艺术品。 “不过……虽然你没有杀我,但我却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 高仁说道。 他把左手中的刀在了地下,又把胸前衣襟中的算筹全部掏出来,也丢在地下。 最后用左手把自己肩窝里的飞刀拔了出来,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展颜一笑,随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的心口处猛地插了进去,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露在外面。 “咳咳……” 高仁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整个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的样子,费劲力气想要重新站直,但尝试了好几次后,却都已失败告终。 “我能感觉都这里就是你最开始瞄准的位置,现在你能感觉到了吗?” 高仁一边咳嗽着一边问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眯起了眼睛。 心中那久违的和自己飞刀的联系骤然之间恢复了。 他能感觉到,若是自己摒弃了一切杂念而出手的话,无论是位置,角度,还是力度,都和高仁方才插进自己身体里的位置,角度,力度,不差分毫。 他拼命直起了身子,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痛苦儿剧烈的抖动着,但他还是站直了,并且挺了挺他那不大宽阔的胸膛。 飞刀还插在他的心口中。 不过距离要害稍稍偏差了些微,所以高仁还活着,还能喘气,能说话,甚至还能微笑。 “这样又是何必?”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忍的问道。 “这才是你原本的想法,我只是帮你完成了愿望罢了。就像我前面对你说的,希望能给那些普通人一个平等的机会而已。” 高仁说道。 他看了看地上的算筹,目光中闪烁着希翼之色。 似是想要把他们重新捡起,收好。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种念头。 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弯下了身子,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双唇微张,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犹豫再三,叹了口气之后,扬起手,用劲气把那柄插在高仁心口处的飞刀吸了出来。 “噗”的一声。 飞刀立体。 一股粗壮的血柱飚射而出,径直喷涌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边才落地。 不过空气中却没有什么血腥味,都被风吹散了。 地面上的新鲜未干的血迹,也被蒙上了一层沙土,黯淡了下来,看上去散发着一种极为陈旧的黄。 “你说得对,我不想杀你……即便是按照原定的轨迹出刀,我也不想。”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掏出一方手绢,仔仔细细的把飞刀上粘连的血肉擦干净后随后一抛,落在地上正巧盖住了那一大滩血迹。 高仁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想要说话,奈何喉头间都是淤积的血水。 故而才会被自己所呛住。 “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有劲气托起散落在地的算筹,凌空悬浮在高仁面前。 “不早了……不早了……” 高仁收起了算筹之后摆手说道。 言毕竟是踉跄着身子,想要迈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找个地方睡一觉。” 高仁拼命勾起了嘴角,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是笑着的。 “失血过多,你会一睡不起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那对你而言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皱了皱眉头,很显然他并没有理解高仁话中的意思。 “你不想杀我,但若是我一睡不起,这条命也就不会算在你的头上。自是一举两道,成就了你,也成就了我。” 高仁解释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着实想不明白,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成就彼此的,但高仁这么说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你的同伴呢?难道你要抛弃他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刚对高仁有了些许的敬重,可是看到他抬腿就走的坚定,顿时又觉得这人过于冷酷到近乎没有了人性。 “你是说靖瑶?” 高仁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就是那个劫夺了饷银的草原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不是我的同伴。” 高仁说道。 “最多和你我一样,也算是互相成就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高仁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嘴,接着说道。 喉咙里的血腥味仍然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时时刻刻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腥咸。 “饷银究竟在哪?” 震北王上官旭尧闻到。 一切的开端,就是那批边军饷银。 眼见尘埃即将落定,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我带你寻回饷银,你可会放我离开?” 高仁问道。 “方才你要走的时候,我并没有挽留。”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轻松地说道。 “虽然我想变成一棵树,但并不代表就是现在,相反的,我希望这个时间越晚越好!” 高仁说道。 随即朝着老板娘客栈旁的那一片窝棚区走去。 鲜血已经从他的胸膛蔓延到了腿脚。 高仁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印出一个有些残缺的血脚印。 由于身高的关系,他的步频不快,步幅很小。 震北王上官旭尧跟在后面只得缩着脚走路,生怕一不留声就超过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的小心翼翼,但心里隐隐觉得,走在他前面就是一件极为不好的事情。 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窝棚门口站着数道人影。 他们都是靖瑶从草原带来的部下。 这些人对高仁没有任何的尊敬,靖瑶不在的时候,更不会听从他的吩咐安排。 待高仁走近之后,他们才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位陌生的面孔。 似是先前在哪里见到过,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毕竟在这矿场中除了对自己的部公靖瑶能够全然放心之外,就连高仁都有可能化为死敌。 高仁冲着领头的吹了声口哨。 只见那人刚皱起眉头,右手扶住刀柄,对着震北王怒目而视,正要问话时却忽然向后倒去。 闻声赶来的众人见状纷纷拔刀,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的弯刀完整的出鞘。 “砰砰砰!” 转眼间,十几个身形壮硕,身经百战的草原人便横七竖八的躺到了一片。 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的面色也还算是安详。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精神感应了一遍,发现他们却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了脉搏…… “饷银就在这间窝棚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用银子铸成的。” 高仁抬手指了指说道。 神情忽然变得极度疲惫。 好似精气神一下被抽干了大半似的。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一十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六】 震北王上官旭尧朝屋内望了一眼。 此刻天色已然全都黯淡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但桌椅等生活用品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 矿场苦工们住的窝棚里,是不会有这般齐整物品的。 可是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步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寸都不上前。 他在犹豫些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有些突兀和怪异。 明明都在朝着好的势态发展,但越是这样的顺利,就越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忐忑。 高仁在一旁捂着胸口,默不作声。 很有耐心的等待着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动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真诚。 更何况此刻他的身体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震北王上官旭尧认为他根本无力再搅动风雨。 踌躇了良久,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屋中。 高仁紧随其后,这一举动让他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不过高仁一走进窝棚内,便快步超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形,来到了桌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这盏灯明显灯油不足,灯芯也短的吓人。 按理说,这么短的灯芯,是根本不足以制成照明的火光,可它却依旧燃烧着。 如豆大的光点居然还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不但照亮了整个窝棚, 还顺着窗子与门传到了外面。 震北王上官旭尧负手而立,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按照高仁的说法,这屋里的一切都是用饷银重新铸造而成的。 他的身前有一把低矮,无靠背的椅子,震北王上官旭尧左手一抄,右手再度闪出一把飞刀。剐蹭过后,刀锋上挂着几缕银白色的丝线,正在灯光的作用下烨烨生辉。 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次满意的笑了笑,觉得高仁的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把饷银都铸造成这些东西,真可谓是个绝妙的主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开口赞叹道。 “你觉得这是想出来的点子?” 高仁反问道。 他已在桌边坐下,脸色相比于先前的惨白,此刻已经微微有了些红晕。 “难道不是吗?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么绝妙的主意是那帮草原人想出来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恐怕这次要让王爷您失望了……这般您认为绝妙的主意,的确是他们想出来的。”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沉默良久。 觉得不单单是他,包括定西王霍望在内,或许还是小觑了草原王庭。 虽然自己等人在心中已经不停地高估了对方,但这次的饷银事件,却在旦夕之间,把以前所有的认知尽皆打破。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失望,震北王上官旭尧只是有些自卑。”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说道。 只是这笑看在高仁眼里,并不是那么轻松,反而有几分勉强。 “既然银子都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后对着高仁说道。 “你只看了一把板凳,难道就不害怕其余的都是假的?” 高仁问道。 “我虽然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但还是能知道这屋里的东西都是银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好!” 高仁痛快的起身说道。 但他却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面朝桌子,俯下身子想要吹熄这灯火。 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阻拦他这么做,即便吹熄过后,整个窝棚内又会恢复到此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高仁是想把这里面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他。 而这灯火,却是高仁点亮的。 所以他走之前,一定要吹熄了这灯火,只有如此这般,才算得上是圆满。 虽然这个举动并不十分的合乎逻辑,但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能够理解。 “呼”的一口气。 高仁吹熄了灯。 可是窝棚里并没有在一瞬间就黑了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明亮,像极了早晨的微光在晨雾晨雾的包裹之中,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样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小心的朝前走去,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怕是中了高仁的暗算,先前自己的忐忑果然是得到了印证。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危机,首当其冲的都是搞清楚自己的方位以及保证自身的安全。 四周都是雾气。 并不浓厚,反而如风吹云般缓缓地流动着。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看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一……二……三……” 震北王上官旭尧数着自己的步子,当他停下来时,刚好是朝前走了一丈远的距离。 然而这空间似是在不断的额朝外延展……先前那小小的窝棚,是根本没有一丈的回旋余地。 震北王上官旭尧扣紧了手中的飞刀,猛然一低头看到自己脚下一不是矿场的戈壁滩,而是由一块块破败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很是宽阔,但却不知通向何方。 走着走着,雾气却是变淡了许多,已经渐渐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飞起的古城中。 不知道这城位于何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一切都在高仁吹熄了灯火后发生,震北王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定然是闯入了高仁早前在此地布下的一道幻阵。 碎裂石板的道路右侧,是一条干枯龟裂的河道。 那一条条裂缝像极了马上就要饿死的人,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张开嘴巴,想要获得些食物以便自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上半个时辰。 震北王上官旭尧盯着这些裂缝有些出神,仿佛他们的后面真的隐藏着一张张可以摄人心魄的巨口一般,紧接着他便开始有些烦躁……先前出的冷汗已经被体温蒸腾的干爽,这会儿却是又热了起来。他用力的拉扯着衣领,让胸前的衣襟敞开了一条宽宽的缝隙。只是四下里并没有风,便也没有了任何凉爽……反而是他这番揪扯衣领的动作,却是让他感到更加的燥热不堪…… 这座废城虽然残破,但却异常的整洁,好像每日都有人洒扫一般,无论是地面还是目力可及之处都看不到什么灰尘。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概念,光线依旧是灰蒙蒙的,并且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震北王上官旭尧顺着这条路接着往下走去,看到右侧的河道中开始出现了不少凌乱的石块,有大有小,却都各个饱经沧桑。石块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许多孔洞,这唯有在水与风日积月累的侵蚀下才会形成。 莫名的,震北王从这些石块的孔洞中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害怕……若先前那河道中龟裂的缝隙像是一张张巨嘴,那现在这些石头上遍布着的孔洞则又是一双双眼睛。 而且这种不安与害怕随着他愈发的靠近这些石块,就变得愈是强烈,终于,他手中再度闪出一道银光。 那飞刀径直的本想那石块而去。 “轰隆!” 石块在飞刀的打击下碎裂开来。 但紧接着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皱紧了眉头。 这次飞刀出手时,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因此他很是清楚地看到,从那些石块的孔洞中钻出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 他们犹如受惊的马蜂一般,乱糟糟的寻找新的庇护。 一半钻进了其余的石块中,另一半则掉入了河道中龟裂的缝隙里,不见了踪迹…… 震北王上官旭尧快步走过这一片碎石块,市肆的轮廓已经在他眼中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这个地方已经足够奇怪,但他却还看到了许多造型诡异的房屋与不知是何物的奇怪建筑。 终于走到脚下之路的分叉处,这里耸立着一句高大的雕像。 通体都是森然的白色,远看就像是草原人吃的一种名为奶疙瘩的事物挤成一团的样子,可当震北王上官旭尧走进之后,才发现这雕像并不是什么圣贤之身,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色,而是全然用人身的白骨拼凑而成。 他掏出一柄飞刀,拿着它用力的在那雕像的底座上刻画着,想要留下一个标记。毕竟在这里视线受到雾气的影响,看不远……而精神力不知为何,每当震北王上官旭尧想要动用时,就会感到疼痛。 并不是仅仅是头部,而是从后背的脊柱开始,朝前胸蔓延。 但不管震北王上官旭尧花费了多少气力,他都无法用自己的飞刀在这白骨雕像的底座上留下哪怕是一道浅浅的痕迹,于是只好放弃……顺着新诞生的岔路朝前走去。 这个地方不但破败的让人怜悯……更是古老的令人不适,震北王上官旭尧则一直期盼着能看到某些自己所熟悉的东西来判断这里究竟是个是什么地方,因为即便是换阵,也是根据实际来刻画描摹的,绝不可能凭空诞生。所以只要搞清楚了此地究竟是何地,那破绽的方法也就显而易见了。 但他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自己熟悉的痕迹……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了些建筑物,可是这些屋子,亭子,还有沿街铺面却都没有门窗,冲着他的这一面,看上去是一块光洁平整的石板,至于那些个屋顶的飞檐,角柱,门槛等等更像是一片片浮雕,简直不像是人类修建塑造的东西…… 不过震北王上官旭尧转念一想,觉得这里或许是异兽们所处的九山景象。虽然他从未到过九山中的任何一处,可高仁身为前任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大弟子,这天下之大,应当是都随他师傅闯荡过才对。况且正是因为连震北王上官旭尧这等人物都对九山之上的景色不甚了解,所以用来布置一座换阵才更加具有威胁与杀伤。 这时候,光线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雾蒙蒙的一片开始缓缓潇洒,四周变得通透、澄澈起来,但越有在不可被阻止的黯淡下去,像是到了夜晚时分。 走着走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有些疲惫,他想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反正自己身在换阵中,孙德宇却还在阵外,他对自己的安慰也不是那么担心,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有些适应,先前的烦躁与不安正如潮水般一点点的退去。 身为震北王,他的心性和意志力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只是他对路边那些个沿街却没有门窗的房屋仍旧有些忌惮……因此便想着再往前走走。 很快又到了另一处岔路,这次亮出岔路中间并没有雕塑,震北王上官旭尧本以为这座幻阵是个死循环,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幻阵之主高仁走远之后,自然便会烟消云散,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这里远比他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不过这次他好像也走到了幻阵的尽头,因为沿着新岔路还未走出十丈远,就看到了几座低矮的土墙。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不由得很是欣喜! 这几座低矮的土墙是他自从步入这幻阵以来看到的唯一让他熟悉的东西。 泥土混着秸秆经过反复的搅拌、摔倒变成一个个土块,继而又经过晾晒,变得坚硬似铁,一层层的垒起来就是西北地区村镇里最为常见的房屋。眼前这几座土墙正是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法砌成的,他伸出手抚摸了几下,却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心。 走到这里,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知道自己必须得歇息片刻。 虽然和高仁的对战中他只出了一刀,但那一刀消耗巨大,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若是再不即使调整,他的状态恐怕相比于高仁来说都会不逞多让。再没有离开这座换阵时,意外总是有可能发生的,故而时刻保持自己处于一个良好的状态就变得尤为关键。 他靠着低矮的土墙坐了下来,背后有依靠,总是能让人觉得极为踏实。虽然没有睡着,但片刻的休息也足以让他恢复一下精神和体力。震北王上官旭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忘记看看这土墙后面是什么,猛然一回头,发现这里的的确确是这座幻阵中城市的尽头,再往远,便是一片荒芜。 低矮的土墙下是一道低矮的断崖,透过断崖的豁口,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一座神庙,原始的祭坛、石柱与壁龛应有尽有,但却都高大的吓人,并且都是森然的白骨色,一时间,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那座塑像,于是百年开始怀疑这神庙是不是也是用白骨做砌成的。按理说,神庙的四壁都会有些壁画来讲述其中供奉的神仙显灵助人的故事,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没有看到任何,但那座神庙的门口却是有着许多石块被认为的摆成一个个奇怪的符号。至于这些石块究竟和那些在龟裂河道中满是空洞的石块是否一致,他不知道……距离有些过于遥远,已是目力不可及之处。 光线变得更加黯淡,又夹杂着几许清幽,仿佛是黯淡的月光。 那神庙在这般慵懒的光线下变得有些模糊,可是它前方那些由石块构成的特殊标记却隐约闪烁着光芒。同样在这光线下发生改变的还有他身后的土墙,好似骤然变成了一团浓厚的云,正在缓缓的拔高,不一会儿,就阻挡住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视线。本是凝固的空气,忽然不知从某处吹来一股弱风,好在这里到处都异常的干净,整洁,风吹来,并未有任何扬尘。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意外的发现,这股风却是从那断崖处的豁口吹来的。 这一令人振奋的新发现,顿时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打起了精神,他顺着豁口纵身跃下,朝那西南面的神庙走去,想要看个究竟。当震北王上官旭尧靠近时,才发现它比远观时显现得要更加雄伟一些,并且有着一个气派的对开大门当做入口,却是要比他的震北王府的门还要宽大。放眼世间,除了中都城的城门之外,怕是再难以找到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走进这座神庙之后,在墙面与天花板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许多笔触凌乱潦草,但有颇为详细的绘画痕迹。潦草与凌乱是互相对立的词语,应当是不可能同时发生才对,但这些痕迹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第一印象却就是如此,初次之外,他的脑海中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描述。这些痕迹全都在神庙内的房梁上。一根根粗壮的房梁外部似是还包裹着什么东西,而这些印记便绘制在这层包裹之物上。不知是不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的关系,这些包裹之物剥落了许多,才使得本该完整的印记变得残缺不全。 忽然,一阵如泣如诉的乐音从神庙深处传来,乍一听像是位女子凄美的歌声,但细细甄别之后又觉得不想,但这乐音却有种无限的魅惑之意,引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断的朝前走去。 神庙深处,一座全部用骸骨堆积而成的髑髅山,高高的耸立着,山尖甚至刺破了神庙的屋顶。 在半山腰处,有一座全部用人头骨砌成的三角形围墙,围墙的正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盖板和棺体的缝隙中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混着鲜血的泡沫。 这些溢出的泡沫不断的被摆在下方的一个蒲团所吸收,而在蒲团之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宽大的黑袍,风帽遮住了面庞,手里拿着一根森白色的笛子正在吹奏,那乐音,正是这人的笛声。 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缓缓走来,他的笛声骤然停止,接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看到此人坐着的蒲团上绣着一具没有血肉的完整的人体骨架,统体纯白,三面四臂,三个骷髅脸分别看向左,前,右三个方向。四肢手臂,右高左低。两只右手各举着一根硕大的鼓棒,随时准备击打而下,两只左手各端着一个用巨大的颅骨做成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鲜血。 这人一起身,蒲团上那具三面四臂的骷髅胯骨开始扭动,两腿也踏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似是在舞蹈。 “震北王,上官旭尧?” 岩子问道。 空灵的声音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高仁,何必如此装神弄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不是高仁。” 岩子摇了摇头说道。 他从半山腰上一步步走下来,站在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 震北王面露疑惑,这里明明就是高仁布置的幻阵,此人若不是高仁,那又会是谁? “我叫岩子,很好记的名字。” 岩子说道。 他把骨笛收好,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他的手极为枯瘦,皮肤皱皱巴巴的覆盖在骨头上,似是没有一点血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里是我的家。” 要岩子笑了笑说道。 没有血肉的脸笑起来却是比哭更加难看。 “你的家?难道这里不是高仁布置的一座幻阵?”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高仁是怎么让你进来的,我并不清楚……不过这里的确是我的家。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打造的,虽然这里没有草木,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打造的,而我就生活在这里,自然就是我的家。” 岩子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知道我是震北王,但我却还不知道你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望了一眼岩子身后的那座髑髅山说道。 “我说了,我叫岩子。若是你问我有什么关系的话,那抱歉,我还什么都不是。” 岩子说道。 “你和高仁是什么关系?”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问道。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交易已经完成了!” 岩子说道。 “交易的内容难不成就是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指着自己的笔尖问道。 “的确是你。” 岩子点了点头。 “我既不认识你,也不知你是做什么的,不过既然你愿意让我来你的“家”还很客气的和我说话,想必我还是有点用的,不至于很快就被装进棺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虽然我很少出门,但也能听说一些传言。都说震北王潇洒恣意,如今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岩子说道。 他很是满意的上下打量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好似把玩着自己收藏中的一件艺术品。 “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家从没有来过外人,因此你有些不习惯。” 岩子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 “高仁也没有来过?”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也没有来过……我只是和他在定西王域与草原王庭的交界处匆匆见过一面。” 岩子说道。 “好吧,暂且无关高仁,你这么急切的要见我,究竟是什么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岩子疏导。 右手虚引,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朝前走去。 那座髑髅山的底部忽然打开了一道门,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 只不过现在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这灯火已经有了些厌恶之感……他觉得待自己回到了震北王府后,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让王府中出现一点灯火。 相对于女人的一时兴起,男人总是要更加理智些,所以这些喜好与厌恶向来都不是平白无故的。高仁用一盏吹熄的灯火,把他引来了这处奇怪的地方……虽然到现在为止,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坚定的认为这里仍旧是一座幻阵,纵使他无法解释岩子的存在,可他并不相信这里是什么家之类的鬼话…… 除了灯火之外,还有风,还有月光。 现在这三样东西,都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厌恶…… 他已经想好,等回去之后要专门打造一件屋子。 这屋子的窗户一定要坚实紧密,不能透进一丝风,另外还要在夕阳即将逝去的时候,让人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住窗户,这样即便是中秋夜的满月,也不能让屋子里渗进一点儿月光。不过这么一来,屋子里就会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在那时他的精神力就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因此便可以依仗着自己的精神在夜晚过瞎子一般的生活。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听听这位自称是“岩子”的人要和他谈一笔什么交易。 那道门着实有点窄,以至于震北王上官旭尧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与门相连的是一段不长的走廊,尽头处有个圆形的,不是很宽敞的厅堂。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外面的神庙那样高达伟岸,而这髑髅山中的一切却又精巧袖珍的可怜。不过最奇怪的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看到这厅堂中有什么地方点了灯盏,可温暖的黄光仍旧充实着空间,让这里的一切都又写了陈旧的年代感,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例外,仿佛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厅堂中间由一方八仙桌,几乎占据了一般的位置,偌大的桌旁却只摆了两把椅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外面刷了一层清漆。震北王上官旭尧与岩子略微客气了一番,分宾主之位坐定。 “听说你不喜喝酒,所以我只准备了茶。” 岩子说道。 “没有那么绝对,若是你要喝酒的话,我也是可以喝一点的,只是酒量不太好罢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对于我而言,喝什么都不重要了。” 岩子说道。 手上却动作娴熟的开始泡茶。 “看得出你却是没少喝茶。”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反正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无聊,那就不如找点事情做。泡茶是个很消磨时间的活计,所以我就选来做了。”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双手结果后轻轻的咂了一口,觉得味道着实不错!看不出岩子竟是还有这般手艺…… “在进行你说的交易之前我有几件事想要确定一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捧着茶杯说道。 “请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先前我走来的那座废弃怪异的城市是什么,这神庙中供奉的又是谁?为何会有一座如此庞大的髑髅山?以及那口不断冒出血沫的棺材,和你身下的蒲团又都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如果你不赶时间,我倒是都能对你解释清楚。” 岩子说道。 “另外,你说的交易与高仁有没有关系?谈的成如何,谈不成又当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理会岩子的话,自顾自的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简单,我可以立马告诉你。” 岩子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我与你想谈的交易,与高仁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一位掮客,为我们之间创造了这次见面的机会而已。不过我看的出来,他似是用了些很不礼貌的手段或者说诱骗之法让你来了这里,因为我从你的神情和言语中感觉到了一股不那么浓郁的怨气。” 岩子说道。 “我的确是被骗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苦笑着说道。 “他不对的地方我会真诚的道歉,另外我不希望这些不愉快会影响到我们后面所谈论的交易。” 岩子说道。 “决计不会,我以震北王的名誉担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是他对岩子着实有了几分兴趣。 这人看似比彬彬有礼,实际上却是小心翼翼。 若他所言不假,应当是由于太少与人接触的原因,所以猛然面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却是让岩子有些怵头。一个人只有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说不擅长的话时,才会像他这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自此都要先琢磨一阵。这虽然是个好习惯,但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那就好……” 岩子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 看得出,他对这件事很是在意,眼下得到了震北王山上官旭尧的保证之后,才得以彻底的放下心来。 “关于你上一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过一次了……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先前经过的那座废弃的城,以及这座神庙,都是我建造的。哦……神庙是原本就存在,准确的说我只是改造了一番。至于那口棺材,还有蒲团,我并不能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听了这么多废话,自己却还是对眼前这人一无所知。 “至于我,是现任尸薨林主” 岩子又喝了口茶,指着自己说道。 “尸薨林主?这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字眼。 “你就当做是一个极为古老且神秘的传承就好了。我想你定然听说过“势”吧。” 岩子问道。 ““势”的传承已经消亡许久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前不久,“势”已经在博古楼附近找到了新的传承人,只不过还不知道是谁。而我说的“尸薨林主”,却是一个比“势”更加古老的传承。” 岩子说道这里便闭起了嘴。 解释一个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样对方已知的来举例子。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吗?” 岩子歪着头,轻声问道。 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故而加倍的小心。 “你要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要人,活人,男女都可以,但必须得年富力强。”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顿时止不住笑了起来……却是根本没有料到岩子所谓的交易竟是这般听起来像是儿戏。 “你要几个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笑有些过于失礼,收敛了一下情绪之后问道。 “有多少我要多少,我知道震北王域中的有那么多监狱,身强体壮的死刑犯想必也不在少数。” 岩子说道。 “你要这么多人,却是用来做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奇怪的问道。 “既然他们已经是死刑犯了,为何还要在意去向?” 岩子反问道。 “既然你说了是交易,那我能得到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不知道你缺什么,交易的本质就是互通有无。” 岩子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缺什么……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是谈不成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摊了摊手说道。 “仔细想想,一定有的。” 岩子说道。 语气很是迫切。 “这需要时间,若是我想起来了,再联系你。”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岩子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取出一枚白骨做的令牌放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茶杯旁边,说道: “想见我,只需要割破手指,滴一滴鲜血在这枚令牌上,然后沿着你方才走过的路就能来这里见到我。”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拿起这枚白骨令牌,放在手中摩挲着,它咩有温度,但也算不得冰凉。虽然是白骨制成的,可拿在手里却有一种圆润之感,像极了玉石。 “有没有不需要流血的方式?割破手指未免太疼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岩子默不作声,他只得收起了这枚令牌,随即端起了茶杯,准备再喝一口就离开。 “出去也是得那样麻烦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那倒不必,你想走的时候我可以直接送你出去。从何处进来,出去就在何处。” 岩子说道。 “我喜欢你这里的灯火。” 震北王上官旭尧站起身说道。 岩子微微一笑,自己的家得到旁人的夸赞,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眼看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做好了准备,岩子打了一个响指,一瞬的恍惚之后,却是又回到了先前高仁吹灭灯火的窝棚之中。只不过现在的窝棚空空荡荡,不存一物。那些个用银子铸造成的用品,怕是早就被高仁带走了。 “王爷?!” 身后一人喊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回头一看,却是孙德宇,身边还站着月笛。 “你们怎么不打了?” 震北王上官需要调笑着文道。 “中都查缉司司督,见过震北王。” 月笛恭敬的行礼说道。 “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刚才就有个阴阳怪气的人和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现在还有些头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右手攥拳,用力的敲了敲后脑勺。 “王爷你方才去了哪里?怎么之间就断了联系!” 孙德宇一脸紧张的问道。 “我还好端端的站着这里就说明没事,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高仁找到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走到孙德宇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这片窝棚区中快速穿过,月笛隐约听到了其中有人说话,正是刘睿影和华浓。于是赶忙走到门口,高呼了一声。在风中,刘睿影听到了这声呼喊,急忙勒马回神。 “您怎么在这里?” 刘睿影看到月笛之后诧异的问道。 “先来见过震北王!” 月笛领着他朝窝棚内走去。 从刘睿影身上传来的一股浓郁酒气,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在金爷府中莫名的喝醉之后,刘睿影在华浓的搀扶下,进了间厢房倒头就睡。直到两个时辰后被口渴逼醒这才恢复了神智,一看天色,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也顾不得亲自向金爷和小机灵道别,便和华浓一道快马赶了回来。不过他仍旧在房中给金爷留了一张字条,用以说明。想来今日天明时分,金爷和小机灵等人应该就会返回老板娘的客栈之中。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见过震北王!” 黑暗中刘睿影并没有看清面貌,反正月笛如此说了,他便稀里糊涂的拜了下去。 “听说你在定西王域的时候,让那霍老狗也吃了憋……你这一拜我可是受不住!” 震北王上官旭尧侧过身子说道。 刘睿影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细细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在定西王域的时候都还算得上是平常,并没有什么和定西王霍望针锋相对的时候。 “不过我们的刘省旗的确是出名的很……这才离开一天多的功夫,却是已经有两个人指名道姓的要找他!” 月笛站在一旁,环抱着长剑,笑着说道。 “谁找我?” 刘睿影问道。 “一个就是那劫夺了饷银的草原部公,靖瑶。另一位……是个极其惊艳的姑娘!” 月笛说道。</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七】 刘睿影听到“靖瑶”二字后展颜一笑。 这段时间的苦等算是没有辜负。 至于月笛口中的那位姑娘却是让他想不到是谁。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许多事……” 刘睿影说道。 “这是自然。除了你俩优哉游哉的喝酒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一场拼杀。” 月笛说道。 随即把刘睿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简要的概述了一遍。 “这么说,震北王您是被高仁暗算了?” 刘睿影问道。 “估计是如此!”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神情也不尴尬,反而十分坦荡。 “...... 《边月满西山》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八】 奕辰辰 “小姐,既然是最好的,那咱们一定要去走走,看看!” 糖炒栗子急迫的说道,同时一脸希翼的看向了赵茗茗。 “我们去自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刘省旗欢迎与否。” 赵茗茗笑着说道,眸子不经意划过刘睿影的面庞。 “那当然是欢迎之至!” 刘睿影说道,心中也是有几分欢喜,自己心爱的人去心爱的地方,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里事了之后,你便要动身回中都城吗?” 赵茗茗问道,话语中却略带遗憾。 “没有意外的话,的确如此。” 刘睿影沉吟了半刻后,点头说道。 “上次离开博古楼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赵茗茗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幽怨。 刘睿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着实说不准,待这饷银一事了解后,回去的路上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意外出现。 意外好像一直伴随着他,自从刘睿影从中都城里的查缉司本部出来之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按照他的心意发展的。 不过意外本就是人生中的常态,甚至是一部分。 当一个人面对意外的时候,总是喜欢用狭义的好坏来界定。如果能够跳开这个肤浅的界定,意外应当是每个人生命中的惊喜或惊讶。惊喜分好坏,而惊讶却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或发生一件坏事带给自身的惊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刘睿影还是不够能沉下心来,毕竟意外总是会带给人一些深思和遐想,从这个角度来说,刘睿影甚至应当感谢这些不断出现的意外。 不过在他的精神不够安定,心智还未全然成熟的时候,这些意外一件件的,接踵而至,的确是一种负担,让他没有什么喘息的余地,更没有时间去坐下来静静地想想,这些意外到底带给了他哪些方面的改变和锻炼。现在的刘睿影,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意外是不可阻止且无法更改的,除了接受就只能接受。毕竟这条路走下去,说不清道不明,不光是他,就连老马倌也是如此。意外这样的东西,要比自己喜欢的姑娘更加私密。对于一个人的喜欢,尚且有一个可供选择的范畴,但意外却是彻头彻尾的量身定做。老天爷的手里拿着一把尺子,要比裁缝铺的更加精准。一个人走了几步路,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或大或小,能过得去还是就此栽跟头,都早有定数。 迄今为止,刘睿影粗略一想,在他身上发生的意外好像都是一番创伤。不仅是他的身体有过实质性的流血,受伤,更是让他的精神时刻出于一种紧绷的煎熬之中。 想到这里,他却是有些害怕,想要喝杯酒缓解片刻心神。 刘睿影伸出右手,指尖刚触碰到酒杯的外壁时,忽然觉得传来了一股温热。酒杯好端端的放在桌上,酒也是从坛子里新打出来的,按理说都该没有温度才对。可是这股温热的触感却骗不了人……略一恍惚过后,他却是才意识到,不是酒杯和酒太暖,而是他的手太凉。 刘睿影在紧张害怕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更说不清楚。 或许是和赵茗茗的对话,让他对离开矿场回到中都城的这一段未知路途心生惧意……他害怕的并不是意外,而是意外带来的那种不愿意面对的现实。这种残酷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萧锦侃这样的至高阴阳师应当能够推算出来,可若是一个人整日里靠推算解签过活的话,他怕是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至少刘睿影在渡过了那一道道劫难之后,激发出了许多此前根本看不见的潜能。 “遇到什么我无法控制,但我只要知道,自己定然会回到中都城就好。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华浓和你。” 刘睿影忽然展演一笑说道。 “我?” 赵茗茗不可思议的问道,他竟把自己也放在了心上吗? 华浓是他的师侄,刘睿影对他当然有照料的责任与义务。 自己虽然和刘睿影之间有些黯然莫名的情愫,但她却不相信刘睿影已经把她摆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对啊!我受了华浓师傅之托,定然要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中都去,而我又答应了糖炒栗子,要给她买最好吃的糖炒栗子,那却是只有中都城有。至于你,朋友间的约定,我向来最是看中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是你师侄,糖炒栗子要买好吃的,对于我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约定,真是有些敷衍……” 赵茗茗双眼一翻嘟囔了一句,情绪不可察觉的低落了下来,甚至心中对糖炒栗子能被人惦记着买好吃的也有几分怨念。 “我这可是第二次答应朋友之间的事。” 刘睿影不以为然的说道。 此时他的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次是谁?什么时候?” 赵茗茗问道。 女人总是对先后主次很是敏感…… 一天之中有十二个时辰,很多事情先做后做明明没有任何差别。可在女人眼里,这却是一等一的大事。 比如今日要逛街,吃饭,喝酒。 就算颠倒成吃饭,喝酒,逛街也是无碍的。 但女人就会觉得若是自己的事被放置了第二位或第三位,那就是天大的问题,定然要掰扯一番,争个先后才肯罢休。 “第一个人就是萧锦侃,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徒弟华浓带回中都城去’。”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哦……” 赵茗茗拖长了嗓音,应了一声。 对于这个人和这件事,她无法反驳。 但无法反驳并不能阻止她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女人眼里,最好的答案是连先后都没有,全部都是唯一。 她或许会时常问对方,究竟爱不爱,有多爱自己。此时如果回答最爱,那可就是打翻了锅灶,别想吃顿安稳饭……有了最爱的人,那边也会有不怎么爱的人,不怎么爱,还是沾了一个爱字,不管这样分析是否合乎逻辑,但天下绝大部分女人都会这么想的。省下的一小撮,不是没有想,而是想了也不说。对于这个问题,正确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只爱你”。任何事挂着了‘唯一’这个标签,在女人这里,定然就能够满满当当的顺风顺水。不过借此引发出的新问题,却就又是男女之间感情话术的一场博弈。 “我能跟着你一路回去吗?还是说我们约定了时间,在中都见?” 赵茗茗也喝了一杯酒,接着问道。 “关于这点,我却是需要请示一下上官……毕竟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比较特殊……” 刘睿影怯怯的说道。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赵茗茗又再度生气。 “好的。”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微微愣了愣,他根本没有想到赵茗茗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不过估计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刘睿影口中的上官就是月笛,是个女人。 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很难产生好感与友谊。 面子上的客套打的火热,一旦转头离开,却是都会不约而同的啐一口,骂一句。 对于这样的事,刘睿影已经在月笛和老板娘身上看到过一次……着实是不想在赵茗茗和月笛身上看到第二次。一时间心中也是极为焦虑,甚至觉得若是同行回到中都城的话,意外说不定就是这两个女人之间互相的争斗。 “你在想什么?” 赵茗茗伸手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问道。 她看刘睿影目光呆滞不说,还频频皱眉,似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烦心事。 “我在想回去的路线。” 刘睿影说道。 这当然不是一句实话,赵茗茗也听得出来。刘睿影着实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这样笨拙的掩饰,看在赵茗茗眼里,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可爱。 “回去的路不就是你来时的路?” 赵茗茗反问道。 “回去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我从中都刀定西王城走的官家驰道,另一条就是走水路,过太上河。” 刘睿影说道。 不过所谓的驰道,却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这是五王共治之后,擎中王刘景浩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修建的。为的就是若天下在再有动荡,中都城中最为精锐的三威军可以沿着驰道驰援各地,即便是对于距离最远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先锋军却是也能够做到朝发夕至。驰道上禁止平明百姓穿行,每十里,便设置了一座望楼,期间军士巡查往复,昼夜不断,以此来确保安全。全天下的驰道只有四条,分别是从中都城到其他四大王域的王城。但擎中王刘景浩却是留了个私心,这四条驰道,只能单向的从中都城去往其他四大王域,却是不能从四大王域行驰道,抵达中都城。这一举措不仅是为了保护中都城的安全,也是刘景浩为了彰显自己这擎中王是五王之首的举措之一。毕竟三威军可以朝发夕至,那其余四王若是借用驰道,却也是可以厉兵牧马,对中都城如此。 除却驰道之外,五大王域合理修建的主要是直道。相比于驰道虽然要狭窄不少,但也足以并排走过双台三驾马车。一般的显贵之家,官宦之人出行,都会选择直道。毕竟只要付些银两,就可以舒舒服服,优哉游哉的安稳赶路,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对于平常百姓,若是出远门,想必是不愿意对此花钱的。甚至还一度对这直道颇有微词……虽然说这普天之土莫非王土,但若是连脚踩地都要征收银两的话,那这五王未免也有些太不讲道理了。无论这有多么合理,只要掺和上了“银钱”二字,那就是一种剥削与掠夺。 “太上河?我好像听说过。”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却是一低头,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赵茗茗解释这太上河究竟是什么,毕竟对方是个女子,若是说的太过于直白想必是不太好的……更何况赵茗茗定然会问他,既然是这般去处,那你为何执意要去? “小姐,你忘了吗?太上河就是那个画舫林里,每一艘上都沾满了花魁争奇斗艳的,被称为人间第一纸醉金迷之处。” 好巧不巧的,糖炒栗子却是知道这地方,顺带着回答了她家小姐的问题。 画舫,花魁,这些字眼赵茗茗是听得懂的,于是乎,她的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了看刘睿影,语气加重的说道 “刘省旗真是风流!” “既然出门了,总是想去看看……” 刘睿影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竟有些虚弱。 “那个地方有趣吗?” 赵茗茗接着飞快问道,眸子死盯着刘睿影,丝毫不放过他一丝情绪,总担心他会言行不符,眼神是最能看透一个人的。 “我也不知道……但有这么大的名气,想必应该是不错的,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睿影说道。 “既然刘省旗这么说,那我也想去看看!” 赵茗茗微微扬起下巴说道,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比她还要美。 即便是在昏暗的灯火下,脖颈处优美白皙的线条也展露无遗,刘睿影不由得看的有些痴。 就在这时,震北王上官旭尧,孙德宇,还有月笛走了进来。 他们三人面色轻松,看上去好似相谈甚欢。 刘睿影起身迎接,震北王上官旭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重重的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刘睿影不知所措的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想到他却是对着自己轻轻一笑。 “高仁定然没有走远,刘省旗可愿为本王把他缉拿归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话音刚落,刘睿影的目光就转向了月笛。 虽然他是震北王,但也不能直接命令中都查缉司中人,刘睿影还是得等到月笛的首肯才行。不过他却是遗漏了一点,震北王上官旭尧能这般大大方方的说出来的,定然是已经和月笛打过了商量。 果不其然,刘睿影刚和月笛四目相对,便看到月笛冲着他点了点头。 “在下定然不负重托!” 刘睿影见状赶忙提剑抱拳,对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深深一揖说道。 “去忙吧,我也准备休息了!” 赵茗茗起身对那三人点头致意后,对着刘睿影说道。 “若是我回来,你还没睡,咱们再喝过!”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朝着老板娘走去。 不过离桌前,却是吩咐糖炒栗子把桌上没喝玩的酒都带上,一会儿拿到房中。 刘睿影急匆匆的准备离开店里时,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高仁的方位,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说他没有走远,可茫茫戈壁,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荒凉,若是没有一个准确的方位,无疑是大海捞针。最后不但是,高仁寻不到,自己或许都会回不来…… “不用在意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只要坚定下自己能找到他的信念就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音从刘睿影身后传来。 让正在门口踌躇不前的他有了一丝明悟。 右脚迈过门槛后,左腿迫不及待的朝前一跃,三步并两步的,身子就已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 刘睿影朝着东安放看了一眼,刚好和此刻月光升起的地方相反。 马鞭一扬,夜幕中传出一声清脆,短暂的打断了风声的凄厉呼啸,继而是一阵情况的马蹄声。 老板娘的店中。 震北王山观需要,孙德宇还有月笛三人坐在了先前赵茗茗的桌前。 今夜注定无眠。 况且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惊魂过后,却是谁都没有一丝困意。 “晋鹏为何还没回来?” 孙德宇打破了沉寂开口问道。 “不知道。” 月笛回答的很是干脆。 这句不知道并不是因为他对孙德宇还有成见的缘故,而是他的确不知。 一个人能脑子一热就从中都查缉司中离开,来到阳文镇这样一座偏僻小镇当个站楼楼长,那他的行事作风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随着月笛这句“不知道”出口,却是还有三下极为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和月笛说的一个字吻合了节拍,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已站在桌旁,正是晋鹏。 三个人,三双眼睛,此刻全都盯着他。 晋鹏衣衫完好,手中长剑入鞘。 就是头发也十分整齐,一丝不苟。 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拼杀?反倒是像个才起床的阔少爷在丫鬟的帮助下堪堪梳洗停当。 “为何就你自己回来了?” 月笛问道。 晋鹏也是中都查缉司的人,她若是不先开口,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却是都无从说起。 “你不如直接问我,靖瑶去哪了。” 晋鹏说道。 “靖瑶去哪了?” 月笛问道。 她知道晋鹏的脾气很怪。 对付怪脾气的人,惟一的方法就是顺着他的脾气说,所以向来果断的月笛才会改口重新问了一遍。 “走了。” 晋鹏说道。 言简意赅。 听闻后,三人却是都皱起了眉头。 “走了”这个字眼蕴含着太多意味…… 可能是晋鹏不敌,导致靖瑶逃出生天,也可能是晋鹏故意不敌,卖了个破绽,以此让靖瑶脱身。这两种情况可以用“走了”一言以蔽之,但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除了晋鹏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知道。 “我放走的。” 晋鹏说道。 随后把自己的配剑放在了桌上。 月笛清楚的记得,先前他穿的是便装,可是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中都查缉司的制服。 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不知他要做什么,月笛却是已经开始扶额叹气。 晋鹏在放下了手中的长剑之后,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接着脱下身上的官衣,整整齐齐的叠好之后放在了自己的长剑旁边,腰带和查缉司的令牌朝衣服上一丢。继而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人是我放走的,如何发落悉听尊便,司督大人。” 晋鹏看着月笛说道。 这突入起来的变故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摸不着头脑……他们想不通为何查缉司中人却是和草原王庭的部公有所勾结。最关键的是,他在放走了靖瑶之后,却还大大方方的回来认罪。难道不是该随着靖瑶一道去那草原王庭才对吗? “为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严肃的问道。 孙德宇几乎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神色,可以看得出这位懒散的王爷对饷银一事,尤其是对靖瑶这个人极为上心。 “我不是个能够公私分明的人,但我却知道有恩总得报答。”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看得出,他对此不愿意过多的解释。 否则也不会一进来便弃剑脱衣领罪。 “靖瑶对你有恩?”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但晋鹏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反复的看着自己双手。 “王爷,他是我们查缉司的人,想掌司大人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月笛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突然笑了起来,还站起身一把将晋鹏扶起。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靖瑶他去了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想这并不是个为难的问题,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虽然放他离开,但同时也要了一句承诺。他答应这次回到草原王庭之后,按照我们五大王域的习俗,为他逝去的娘亲守孝三年。” 晋鹏说道。 凡父母去世者,无论是官还是民,确实都得守孝丁忧。三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期限,不过相对于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是远远不够的。无非是生者用来寄托哀思的一种形式与手段罢了。 草原人自是没有这样的习俗,他们认为自己的先祖逝去后,变化化为一缕精气神,注入到所属部族中的长明篝火中,永远给后代子孙以祝福好庇佑。所以在靖瑶的心中,他的母亲并没有逝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继续陪伴着他,照耀着整个部族。 “他答应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晋鹏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他会做到!” 震北王上官旭尧抚掌大笑说道。 看着王爷如此阴晴不定的样子,孙德宇却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晋鹏在震北王域无错。若是你们查缉司定要追责,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月笛说道。 这句话却是就对晋鹏私自放走靖瑶一事做了最终的决断。 月笛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的心里却也是极度的纠结。 私自放走了靖瑶,这可不是一件小错。 查缉司可以包容他喝酒,也可以对其的擅离职守选择并不追究,可是这般勾结草原王庭的事情,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晋鹏若是和自己回到了查缉司,估计刚迈过门槛,怕是就被下了诏狱。那地方,进去可就很难出来……更何况他这次可是给自己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孙德宇使了个眼色,二人知趣的起身离开,朝楼上走去。店中的楼梯已经在打斗中被毁坏,他们俩一前一后,纵身跃起,很是轻松地便上去了房间之中。 “你走吧。” 听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月笛拿起桌上的剑递给晋鹏,握着剑身的手指变得泛白。 “走?” 晋鹏很是不解的,没有接过剑,视线落在月笛闪烁不清的眸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里,况且他也并不想走。 “能活一天是一天,又何必回去被下了诏狱活受罪?” 月笛说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 晋鹏有些欣喜,却嘴上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好歹是朋友一场,我不想看着你下诏狱……” 月笛故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话语却十分轻柔。 说是朋友,但她脸上不自然流露的紧张,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两人顿时都沉默了起来。 晋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滔天大罪,即便是掌司卫启林想要包庇怕是都不能够。 “这样好了……若是回去之后,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你就立马拔剑将我杀了。反正进诏狱也是死路一条,语气那样憋屈,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晋鹏笑着说道。 到此刻他竟是还能笑出来,不得不说这般定力就非常人可及。 “他到底对你有什么恩情,以至于你为他如此?” 月笛不解,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你可记得当年那件事?” 晋鹏问道。 却是打了个机锋,没有说破。 月笛的身子骤然打了个机灵,随即明白了过来。 “唉……”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年的那件事,晋鹏能够活着回来,而且身子还是囫囵的,已经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中都查缉司里给他准备的祭奠仪式却是都已经基本妥当……故而当他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是,这般冲击力有多大,自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若是如此……却也值得!” 月笛说道。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是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晋鹏被下了诏狱,更不愿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剑应当是对敌的,怎么能够挥向朋友? 一个像朋友挥剑的人,是决计不会长命的……虽然月笛并不像活的很久,因为女人老一岁,便会丑一分。她想在自己最美的年华中以最壮丽的死法死去。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朝着朋友挥剑。并且她还知道晋鹏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却是都不想活的太久。 世上哪里有嫌命长的人?此时此地却是就面对面的坐着两位。让晋鹏不声不响的死在诏狱里,倒还真不如在面见掌司卫启林时,被月笛一剑贯穿了咽喉。这样的死法虽然也说不上什么有多么的轰轰烈烈,但月笛若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在剑尖刺入晋鹏咽喉时,手腕一抖,用力翻转几下。这样就能让伤口的创面变得更大,流的血更多。只要金鹏的鲜血洒在了中都查缉司大殿的地面,那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了。若是运气好,还会飞溅到大厅内的立柱之上,那岂不是更加扬名立万。 “你的事我无法裁断出任何对错因果……若是执意要回中都,那就穿好衣服,系好腰带,等回去之后让掌司大人发落吧。” 月笛说道。 ———————— 刘睿影跃马扬鞭,一路朝自己的认准的方向奔去。 夜已很深,濒临月日交替的前夕,正是至暗时刻。刘睿影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好在戈壁滩上也不会有什么绊脚石的存在,而他的马也是阳文镇站楼中的,算是受过良好的训练,拥有一定的灵性。刘睿影能做的就是一手紧紧地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扶着腰间因为身形上下起伏而剧烈晃动着的长剑。 浓重的夜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奔驰的不是他座下的马儿,却是他自己似的。鼻腔吸入的空气此时也变得极为粘稠,不似先前那般可以顺畅的直入肺腑,竟是犹如一层薄膜,紧紧的附着在他的体内,有些进退不得之感。这种不适应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刘睿影在无奈之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解决。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要知道这问题的根源所在,但很可惜,他不知道。不过在不清楚问题的本质时,他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可以做,那就是停止。 随着身上不适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刘睿影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他只能驻马不前,弓着背,坐在马鞍上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他却感到了一阵困意袭来,让他顿时有些睁不开眼睛,身子一软,竟是差点从马背上滚落。在这种恍惚中,刘睿影感觉到周围仿佛都萦绕着由光阴构成的一缕缕游丝。不管是那些个岁岁年年,亦或是日月星辰,在这些游丝的牵引下,极为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若此刻刘睿影是清醒的,定然会睁大眼睛四下里巡视着,虽然依旧浓密粘稠的黑,根本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但他还会这么做的,仿佛在须臾间便能得知许多在天光大亮时所不知道的东西。 “既然累了,何不下马休息片刻?” 一道声音在严密浓稠的夜色中想起。 刘睿影竟是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 反倒是因为这声音使得刘睿影周围的环境略微有些松快,让他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听从了这道声音的建议,翻山下马,站在地上。方才他并没有听清声音的来处,不过很确定,这道声音离他并不远,而且就是高仁无虞。 “哗啦……” 一道火光亮起,刘睿影看到自己右手边一丈远的位置摆着一章桌案,两把雕花椅子,桌案上摆着酒,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只不过这人的身材有些过于矮小……坐在椅子上之后桌案的高度已经到了他肩膀的位置,而他却又拼命的想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放在桌案上,拄着脑袋,由此一来这画面在刘睿影看上去就显得颇为滑稽可笑……高仁的整个身子好似都被他的两条胳膊架起来似的,屁股下的椅子全然沦为了一道摆设。桌案上一袭可见放着机制酒壶和酒杯,但质地和款式和老板娘点钟的不同。那里是白骨瓷的,而摆在高仁桌案上的这些却是上了渐变釉的窑烧。 “刘省旗,又见面了!” 高仁说道。 不过他的目光直视着桌案,语气虽然灵动活泼,与往日无差,但总是让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敢走上前去……上次偶遇时,他只知道高仁的武道修为定然不低,而这次却听震北王上官旭尧说就连他都在不声不响中着了高仁的道儿。就和手碰到滚烫的东西会立马缩回一样,保护自己的的绝佳途径就是保持距离,所以刘睿影定定的站在原地,牵着马,却是一步都不肯朝前走去。 “已经不是生人,为何还要如此生分?” 高仁问道。 他的身子终于有了动作,放下了拄在桌案上的两条胳膊,咕咚一下彻底的在椅子上坐实,同时转身正面对着刘睿影,面含笑意的望着他。 “你暗算了震北王,却是又想暗算我?” 刘睿影问道。 “不……我没有暗算他。只是一个新朋友想要和他谈笔生意又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找我想办法引荐一番。” 高仁晃着脑袋说道。 刘睿影露出了一丝冷笑……能把如此苟且之事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高仁也算得上是天下间独一份了! 刘睿影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咬了咬牙,牵着马朝前走去。只不过他刻意的从另一边远远地绕过去。 “你先是刻意等了震北王,现在又刻意等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也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高仁说道。 “我只是个查缉司的小小省旗,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哪里能用来谈交易呢?” 刘睿影笑着坐下说道。 “还记得你在去往博古楼的途中,遇到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高仁问道。 刘睿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话问的让他很是莫名其妙,不过脑中却没有闲着,已然飞快的想了起来。 “就是在那小镇上,在他那间铁匠铺旁。” 高仁说道。 刘睿影的脑袋突然一阵嗡鸣! 他想起来了是什么事,但那件事似是极不情愿被他想起似的,每当刘睿影的精神想要去探寻那段记忆是,就会想起这么一阵刺耳的嗡鸣,简直让他头疼欲裂。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但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对也不对?” 高仁接着问道。 刘睿影发现只要不主动的去探寻自己脑海中的那段旧事,单听高仁所言,嗡鸣并不会出现,便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是你的一桩大机缘,但现在可能还没有到时间。” 高仁说道。 “机缘?那到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刘睿影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说道。 “五王共治才区区多少年?要知道这片天下又存在了多少年?单说西北草原王庭和漠南的那群蛮人部落却是都要比这五王的底蕴深厚。你是查缉司中人,定然是知道坛庭的,就算是了解的不那么清楚,但肯定也略有耳闻。坛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传承,一种极为古老且神秘的传承。然而这样的传承在天下间却不止坛庭一家,至少我介绍给震北王上官旭尧谈生意的那位新朋友以及你的身上都有这种极为古老切神秘的传承。” 高仁说道。 这段话足够刘睿影细细琢磨好一阵子,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开口说些什么,那天的场景他依稀有些印象,但更多的就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似的,并不清晰。而那种嗡鸣又着实难受的紧,他并不想去再度尝试。不过他却是听懂了,自己那天匪夷所思的经历好像是因为得到了反某种传承,并且就是高仁的目的。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这种传承,他才有资格被高仁等待。 “那位新朋友的传承连我都不是很了解,不过你身上的这种,我却是知道的很透彻。” 高仁说道。 “所以你想把我剥皮抽筋,拿走这传承?” 刘睿影冷着脸问道。 高仁再和萧锦侃的竞争中失去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想必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旧的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得到新的。 “若是传承能这么简单的得到,那也不配称之为传承了……不过无论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就是你的,我对它没有任何的兴趣。” 高仁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滔滔不绝的对我言语如此之多?”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就算不能交朋友,起码也结个善缘,日后见面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喝喝酒,不要一上来就是刀剑相向。” 高仁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过话茬。 他与高仁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也不会结下那所谓的善缘。但刘睿影对方才高仁说的自己身上具有的那种神秘且古老的传承很有兴趣,可主动去问又会显得落了下风,思忖一番过后,决定还是顺着高仁的话先说下去,指不定就能知道些他本不想说的隐秘。 “朋友或许是没有希望了……不过善缘却是怎么个结法?” 刘睿影问道。 边月满西山 htmlbook82583index.html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九】 “这里摆着的,就是全部的饷银。你若是能分文不少的带回去,想必也是大功一件。我送你这么大一桩功劳,难道还不够结一次善缘?” 高仁说道。 “这功劳……我宁愿没有。” 刘睿影说道。 “身为查缉司中人,你不努力往上爬,又怎么能完成自己对那位姑娘的承诺?” 高仁反问道。 刘睿影浑身忽然震悚。 他知道高仁话中的那位姑娘指的是袁洁,但他却不清楚高仁为何会对自己的事情了解的如此详细。 “我到底有什么魅力,竟是值得你如此探究?” 刘睿影问道。 因为高仁着实抓住了他心底里最致命的地方。 “所以在某种立场上说,你我本是一类人,都是没得选择的那类人,看着最委屈,但实际上又最顽强。” 高仁眼看刘睿影沉默,便接着开口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只要是不同于旁人之处,那就都是值得探寻一番的。” 高仁说道。 刘睿影无力反驳。 混着尿的泥巴敷在脸上时间久了会有些发骚,孩童的皮肤本就娇嫩,故而每次泥巴脱落之后,高仁的脸总是红扑扑的,就像那夕阳中的火烧云里打翻了三杯酒。而那种泥巴片片剥落时的拉扯之感,却是又让他渐渐的有些上瘾。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以及每一个毛孔在被泥巴紧绷了许久之后得到了骤然的放松,这种感觉在当时他形容出来就是好比憋了许久的尿,走了很长的路,终于找到了茅厕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一通。以至于后来,他甚至在远远看到那些人之后,就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身上的破烂的衣衫脱个精光,赤条条的站在原地,期望那些人不光用泥巴糊满自己的头脸,最好是全身上下一处不落下。 既然那种方法能让他舒服也能让他们得到开心,那便都互相成全吧。 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孩子,只不过是抱团之后仗势欺人罢了。孩子的恶作剧终究是有善良与单纯夹杂其中,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坏。但当他们听到高仁这近乎于变态的要求之后,却一个个心生恐惧……当领头的那位右脚后撤了半步之后,其余的便接二连三跟着一起跑走。高仁因祸得福,那些个孩子却是再也没来拿他寻过开心。原本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成年人用来庆祝喜悦往往是喝酒。高仁只是个孩子,即便他想喝酒却是也没有钱买。 他和刘睿影不同,并没有失去过双亲,可他却依旧没有人管,像个流浪的野孩子。在那个念头,流浪的野孩子可是比野狗还要卑贱几分。野狗遇到危险或是受人欺辱的时候,还会恶狠狠咆哮几声,接着再龇出犬牙。可孩子不会,除了哭就只有服软躲避,因为野狗咆哮会有危力,会警退欺负它的人,孩子除了细嫩的手掌却是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抵抗没有效果,那又何必白费力气,也不值当为了不相干的白流眼泪。高仁因为个头的原因,时常被人欺负,是欺负也是成长,所以他不哭也不闹,旁人的成熟需要二十年,他却只用了五年。 五岁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人欺负他并不是因为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欺负之后能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他虽然不懂那些人的心态,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哭声,或许他们是觉得孩子的哭声好听吧。可是他却知道一旦哭起来,以后就收不住了。这种事情就像喝酒,刘睿影原本滴酒不沾,但当他一旦拿起了酒杯,那或许到死之前都不会放下。小机灵就是个比刘睿影更为极端的例子。 从头到尾高仁都紧紧的抿着嘴唇,攥着拳头,不哭也不反抗。就是那些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孩子把混了尿的泥糊的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他也会等那些人戏弄够了自己,走远了之后才会用手奋力的把双眼,鼻孔,嘴巴扣出来。也不去清洗,就这静静地坐着,等它全然变干之后,就会像点心外面的那层酥皮一般,片片落下。 “你起码有个师傅,不管你对他有没有成见,有人照顾,引路,总是要比我好得多,即使只有一段时间。” 刘睿影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高仁的话有些打动他。但在心里,又着实不愿意把自己和这样的放在同一类。原因很简单,他是官,高仁是贼。对错与善恶,还有美丑,永远都是最本质的分类,无论一个人如何的巧舌如簧,胸襟大度,都不能掩盖他对罪犯的鄙夷和丑八怪的厌恶。 况且他还并不开心……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成日里就是坐在门口的一块扁平石头上,盯着巷子的尽头。耳边能传来那些孩子嬉闹游玩的声音,可他们就是不过来。屁股下的这块扁平石头,不知放在这里过了多久,如晒雨淋的,早已发酥。平日里静静的坐着还好,对于高仁的重量,还是足以承担的。可这样的日子着实有些难熬,高仁坐在石头上手却是闲不住……一使劲,就扣下来了一块石头。 从这以后,高仁手里的石头越来越多,而那块偏平石头却变的越来越小。石头在高仁眼里,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含义。不到半天的时间,他就已经从先前的失落里全然走出。石头真的是一个孤独的人最好的朋友,它的形状是固定的,不会因为你对它的态度不同而发生任何转变。另外石头也不会言语,无论是嬉笑怒骂它却是都可以承受下来。孤独的人最渴望的不是热闹,而是比自己孤独更加孤独的安静。放眼天下万物,除了石头之外,倒还真找不到第二种的东西。 高仁让它们是什么,它们就可以是什么。有两块形状最好看的,被他命名为爹娘,获得了极为特殊的恩宠——每晚可以被他拿回家中,压在枕头底下一起睡觉。其余的,大多都是用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神神鬼鬼的故事编造而成的身份,没有什么新意。 高仁笑着说道。 “你这是在卖弄对我的了解?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我倒是很想听听关于我爹娘的事情。毕竟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刘睿影摊了摊手说道。 长得好看的人自是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结交,不是因为颜值,而是自己本身拥有那样的东西,如果去和没有的人在一起玩耍,也是没什么合得来的,没有的不会懂有的的世界,有的不会去放下自己的所有融入没有的世界。 刘睿影虽然算不上有多么俊俏,但起码不至于出门丢人。若是他的容貌再扭曲些,身子再短上几尺,赵茗茗对他的兴趣当然也会减损不少。好看的人,总是会得到些偏爱,但这种偏爱高仁从来没有体会过。故而他却是要比刘睿影更加孤独。 “你也有个老马倌,不是吗?” 高仁再次说道。 一个人不断的重复一件事,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很重视,要么他在说谎。为了让他人听信自己的谎言,撒谎的人一定会不断的重复。即使他并不刻意如此,这样的举止与言语也会不经意的流露。但刘睿影并没有从高仁的语气里听出任何诱骗的感觉,反而认为他说的极为真诚。 这种念头一出现,却是把刘睿影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把方才这般极度糟糕的念头揉碎过后从脑子里一点不落的扔出去。不过这么做显然是没有任何效果,这念头的生命力着实有些过于顽强……不但很快就生了根,还在瞬间就抽枝发芽,人一旦产生什么想法,便会抑制不住的疯狂衍生,那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若到了一定崩溃爆发的境界,就会形成心魔。 却是有些耍无赖。 他的目的可不是带走饷银就好,虽然这已经是件不小的功劳,可他要是能连带着高仁一同缉拿归案,岂不更是功德圆满?却是比刚带回去这些干巴巴的饷银要好得多。 “我没有卖弄什么,我说着很多,无非是想和你找些共同之处罢了。你我真的是一类人。” 高仁默不作声,竟是从凳子上跳下后捡起了地面的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把玩着。这块石头多有棱角,捏在手里很不舒服,更没有圆润之感。但高仁还是这么死死的握住,感受着石头上的棱角对他掌心的挤压。 忽然,刘睿影接着灯光看到高仁的捏着手头的手掌中有一道红线留下,是血。 “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仅要带回饷银,还要带回你。而且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善缘,却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刘睿影说道。 当另一个念头已经控制不住的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新的念头将其打败,继而替代了它的位置。刘睿影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底气……以至于说出的这句话,都不知道高仁听到了多少,亦或是有一大半都融进了风里。 “这片天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死过太多的人。生于大地,也落于大地,到底人如树叶,落叶归根,也算得圆满,可落叶中也会有腐叶,腐叶到处皆是,即便是现在热闹非凡的太上河与中都城也不例外。太上河上的脂粉气并不能遮掩住河底那些个冰冷尸体正在腐烂时散发而出的臭味,中都城的喧闹声也抵不过那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死去的人的悲叹。曾经你我都是极为无知和愚昧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受到过欺负,都是如此。越到后来我反而越是感谢当初那些欺辱我的孩子们,因为正是他们让我过早的了解了孤独和痛楚,我才得以能用很短的时间,成长到如此。当然,我并不是指自己的个头,而是说这里!” 高仁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刘睿影这才注意到,他的脑袋和身子着实有些不成比例……那瘦长的脖子承担了过大的压力,好似只有三根筋挑脑袋一般。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他从震北王上官旭尧哪里知道,高仁前不久才中了他一刀,位置是心口。显然震北王的话有所隐瞒,但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却就是如此。高仁在心口刚刚中了一刀之后,却是又用力让石头的棱角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好似不怕疼,甚至那决绝都让人不由得担心那石头会不会受到惊吓。 这接二连三超出常理的举动,让刘睿影也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在方才那一瞬,他体会到了高仁真正的可怕之处。 这种恐惧并不是被用刀架在脖子上的那种真切,而是身陷泥沼无法自拔的窒息感,旁边分明有人,却看着他陷落,那是极度的绝望和恐惧。直到刘睿影“呼”的一下站起身子,那种恐惧感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几成。 “我握着石头,你握着剑。都是为了让自己坚定罢了……石头棱角带来的这些微不足道刀伤口可以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你看着一片鲜红,不是很能警醒世人吗?但一个人的鲜血终究是有限的,或许连我对面的你都警醒不了。可若是能够多一点志同道合的伙伴,那效果想必应该更好才对。” 高仁自认为他在无尽痛楚的磨砺中,有了超越一般人的成长,其实他并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然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无法证明这点。明哲保身,躲到山野之中去,那只是平庸之人的做法。人之说以能够感受到痛快,就是因为只要或者就不可避免的要频繁做出些极为残酷的选择。 “无论你怎么说,这也不是能够弥补你犯下过错的理由。” 刘睿影站起身来说道,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 人们的眼光或许都会停留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上,刘睿影也不意外,总会忽视那些四散的无名之光,它们尽管拼了命的散发光芒,却依旧被上层的光阻挡的丝毫不见,连一点出头的机会也无,或许那些光亮也是由散光聚集而成,可大多数却是由光直接变成,它们本就存在于最中心,不用担心化为散光。 而散光即使过了数年,偏移到了聚光之中,自身的结构却也与之不同,亮光会躲避这散光,因为在它们的圈子里,散光不过是外来的,低级的,不配与它们相提并论的东西。 恍惚中,刘睿影好似看到了那日和华浓在神庙中避雨时,第二番遇到高仁时的景象。那时的高仁穿着极浮夸,裸露在外的脸、手,也都涂上了一层金漆,宛如庙里的古铜佛像,庄严肃穆的立在那里。但只要和此刻的景象一对比,便是高下立判。纵使他身材矮小没有丝毫挺拔,长相也不够俊美,身上也是一身普通的布衣布裤,被风沙吹得微微发黄,手肘与膝盖处还因摩擦儿有些发白。可这些种种瑕疵,都不能遮蔽此刻的他在刘睿影的眼中,宛若神明。 高仁说道。 他站在了凳子上,由此可以俯瞰着刘睿影。 灯火在他的身上镶嵌了一圈儿金边,淡淡的往外散发光晕,中心刺眼异常,好似边缘的光只是为了衬托中心那耀眼的光芒。 老马倌告诉刘睿影说,拜神无非是为了有所寄托,有了寄托人就会平心静气。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半截子入土的老人家来说,对后代的担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交织着令他们食无味,寝难安。唯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带着希望和前程,祈求这些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抱住自己摆脱这样无边无涯的困扰。可当刘睿影反问他也已不年轻了,为何不去拜一拜时,老马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人呐,对于旁的事怕是都可以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一旦落到了自己身上,除了无理狡辩,就只能是词穷沉默。 不单单是人,只要是有灵性的生命,似乎都摆脱不了寄托的牵绊。萧锦侃曾从大街上抱回来过一条野狗。刘睿影此前对这样的小动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虽然他极为喜爱骑马,但若是让他和老马倌一样,日日夜夜的都守在马圈中,光是那气味就让他难以忍受。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所有的动物都该是如此。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没有错。养一条狗,并不被查缉司允许,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再加上刘睿影脾气好,经不住萧锦侃的一顿好话,便稀里糊涂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那以后,每日午后,刘睿影都可以看到它大大咧咧的躺在窗沿上,安静的享受阳光。双眼微睁,似是半睡半醒,肚子随着呼吸不断的起伏。余光猛地瞥向刘睿影,便会警觉地起身跳开。野狗和与故事的人一样,失去的信任是很难再度弥补回来的。在他们的信条里,即便是错过了无数次的友善,只要能因此躲过一次恶意,那也是值得的。不过日久生情的道理,在何处都行得通。很快它就和萧锦侃与刘睿影混熟了,举止越发的活泼放肆,不再有什么忌惮。 刘睿影对于神明的态度,和汤中松的相差无几。在中都城的时候,他也见过那些个虔诚的信众,每个月总有几天要沐浴,焚香,斋戒每逢初一或是十五,还要带上一家老小去城外的神庙中磕头。不过他们的愿望真实而亲切,丝毫没有任何野心的掺杂。无非是为了让某位神明保佑自己,保佑家人,平安康泰。最多无非也就是求个指点,一次来解决正在面临的困顿。 这些仪式都进行的私密且安静,虽然刘睿影搞不懂一炷香和三炷香的区别,在他心里,只要拜过,只要是诚心即使没有银子去买香,也是一份发自内心的诚意,站在这些人身后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虔诚。刘睿影当然是不屑一顾,只是觉得他们迂腐。可这些人却并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上完香后,静默几分钟,随手翻开一本所谓的典籍,嘴里便振振有词的开始叨念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刘睿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一是因为那些个措辞和句子都极为怪异,但更主要的是他们的声音着实太小……不过就这般听一会儿,却是也能让刘睿影的心情略微变得平静些许。 不由得又对自己的想法动摇了几分,或许这不是一种荒谬无用的表面功夫吧。 高仁的手掌已经不再流血。 他对自己旁人的蛊惑是不遗余力的,而对自己的伤害却显得及有分寸。手中的石头已经落地,血色沾染在上面并不显得有多么耀眼,反而是灰蒙蒙的一片。 刘睿影右手握住了剑柄,两人之间已经再无什么话好说。 但萧锦侃却是愁眉不展……他对刘睿影说,这条狗迟早是要离开的。若是由此之后它觉得世上的都是好人,那该怎么办?要知道更多的人并不会觉得它可怜可爱,看到它的第一眼只会想到狗肉很香,狗皮很暖。当时刘睿影并没有什么深思。只是在萧锦侃带着它离开之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事到如今回过头想想,那狗对他俩的依赖与寄托,和人对那些个看不见的神明是一模一样的。 刘睿影为了不再被高仁所影响,便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自己方才的动摇十分可笑。高仁无非是树立起了一杆虚伪的旗帜,想要用一些煽动性极强的言语来拉拢人心,然而刘睿影则是个习惯了独处的人。独处并不是孤独,一个人若是为了标榜自己的个性,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任由自己的秉性去做事的话,才是孤独,而独处的人看似安静想和其实是因为他能够始终遵循自己的原则。即便偶有烦恼,也会因为邹然的大悟而痊愈。 毕竟很多事情不是谁想的更深,谁就能够知道更多。像高仁这般偏激的,无论如何判断和行事,结果终究只能是失败,起码在刘睿影身上就是如此。纵然他确实愿意观察,愿意放眼天下,思考许多有或者无的问题,这也导致高仁不能过分的去眷恋个别事物。这样到来他心中那种变化无常、须臾即逝的态度只会使得他更加的轻浮与暴躁。 没人能管得到你究竟在怎么想,就像没有人能够干涉他人的梦境一般。 只不过在这样的动摇之后,刘睿影觉得自己变得比先前更加坚韧果决。 高仁同样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故而他把血迹未干的手胡乱的在衣衫上揩了几下,从胸前的衣襟中取出了几根算筹。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算先前的他有过那么些许的动摇,但只要最后能坚定下来,回归于本我的初衷,那就是赢家。 念头这个事,再没有说出口和付诸于行动之前,都是不作数的。 高仁显得有恃无恐,然而此刻他若是开口,那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势便会在一瞬间倾泻殆尽…… 不过刘睿影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出手的并不是他,而是高仁。 高仁手中的算筹如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的同时,又以极为刁钻诡诈的角度朝他刺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未曾见的东西,却是让你先看到了。” 高仁轻抚这算筹两头的象牙珠子说道。 刘睿影并不接话。 那算筹端头上的象牙珠子,在此刻却是化作了一道夺目的星光。 但却又比往日里见到的星光更加的惨白,更加的不近人情。 以他的身型来说,不动远比动要困难的多。 而他的身子,却没有丝毫移动。 双脚仍旧牢固的站在椅子上。 双臂却好似能够无限延伸一般。 可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然不多…… 象牙珠子化成的光点在他的眼眸中渐渐放大,最后终于是占据了他视线内的所有空间。 刘睿影不准备躲避。 因为他身子灵巧,若是运气身法定能战破西风吹落雪而片白不染身。 可是他没有动。 这令刘睿影大为费解。 单凭目力已经无法分别,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弧度也足以封死刘睿影所有的闪避方位。 因此他不是不想躲开,而是不能! 耀眼的光距离瞳孔太近的时候,却是就无法分辨出具体的形状和轨迹。 虽然他已看出这跟算筹是笔直的朝自己眉心袭杀而来,他只要微微测过身子,却是就能避开。 但天先间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是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也没有任何事物运行的轨迹会是一条从容不迫的直线。 不管看上去如何笔直,这根算筹一定都有些许微妙的弧度。 他竖起了耳朵,在等待着算筹与剑身相交之时的那一声清脆。 时间仿佛过了许多个时辰,他仍然没有放弃这个期盼。 但这已在心中想起了无数次的声音却始终没有想起。 明明是实打实的直奔他而来,此刻却又化为了一片纯白虚无的幻影,好似在刘睿影的眼前展开了一道光幕。 他已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只能在匆忙之中拔剑出鞘,凭借自己的感觉,横剑于面前,护住自己脖颈之上的要害。 当剑扬起之后,刘睿影的心中便开始了另一番期盼。 他在笑什么? 刘睿影不知道。 难不成方才的算筹只是虚晃一枪,当下的这笑声才是真正的杀招? 传来的,反而是高仁一阵令人毛骨悚人的笑声。 笑本来是开心的感慨。 这也是刘睿影他头一回发现,笑声竟然还能如此瘆人……甚至听在耳中,让他的持剑的右臂都略微有些僵硬。 这笑声不是开心的感慨,也不是蕴藏了什么功法的杀招,而是彻头彻尾的嘲笑! 高仁在嘲笑刘睿影方才抽剑的举动,嘲笑他对时局判断的重大错误。 为何他要抢先出手? 刘睿影的双眼朝下一瞟,却是看到一根算筹齐整的房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算筹端头的象牙珠子与桌子的边缘刚好吻合,没有突出一点,也没有任何凹陷。 看到这根算筹怪异的位置,刘睿影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为何高仁会发笑。 相比于其他的动物,或是异兽而言,这无疑是极为脆弱的表现。 但人也可以在刹那之间变得坚强,就算鲜血流干,也不会看到他的嘴角抽搐,眼皮抖动。甚至还会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力攥紧拳头,正大眼睛,做最后一刻无声却又顽强的抵抗。 脆弱的是肉体。 为的就是要在此时此刻占据一个嘲笑刘睿影的机会,给他的精神再度一记重锤。 人可以很脆弱。 脆弱到用力拿捏一块有棱角的石头都会手上流血。 高仁已经不满足以仅仅是战胜刘睿影。 事实上以他的本事,即便此刻抽身就走,想必也不难。 刘睿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他留住。 坚强的是精神。 肉体可以毁灭,可以腐朽,可以变成一撮比风沙还要轻的飞灰。 但精神却要比这世上最深的湖还深,最广的海更广。 只有让刘睿影从内而外逐步的分裂,一点点的崩塌,到最后变成一副空壳,一具行尸走肉,才算得上是彻底。 这一点高仁倒是和他先前的同伴靖瑶有些相似。 不过相比之下,靖瑶还是过于肤浅了些…… 但他却还是选择留下来陪刘睿影一道动手,这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拉拢不成,那就摧毁。 而摧毁务必要彻底,光杀死对方是难以做到的。 不能说他的层次就比靖瑶更高。 只能说这两人所追求的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你要笑到何时?” 他所想要的征服,仅仅是对方的下跪而已。 即便心中有千万种不服,只要此刻你拜倒在我弯刀的锋刃下就好。 高仁则不同。 高仁笑的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唾液把自己呛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这是他的身子终于动了。 因为咳嗽颤抖的缘故,站在椅子上稳如磐石的双脚开始有了游移的迹象。 刘睿影问道。 嘲笑的本质就在于对方理不清头脑的那一刻呆滞。 然而现在刘睿影却是已经知道了高仁所做为何,嘲讽的意义自然也就失去了。 高仁止住了咳嗽之后,脚步轻快的在桌面上朝前走着。 刘睿影本能的后退,高仁看到这一幕却是又想发笑。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笑的太过火,以至于呛住了自己,这次他却是忍住了…… 但他却丝毫不在意,还瞬时再上一层楼,站到了桌子上。 这时他与刘睿影的差距变得更大。 先前只是俯视,现在却需要低头才能四目相对。 高仁说道。 随即便做了下来。 双腿挂在桌边悬空,犹如孩童荡秋千般一伸一缩。 走到桌子的尽头处,弯腰拾起了那根算筹,犹如拿着跟烟杆一般,夹在手里不住的转动着。 脸庞上尽是轻蔑的神色。 “别紧张,我不会杀你。” 高仁说道。 “那现在的你,又想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咬了咬牙,方才的确是输了一筹……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与其和他呈口舌之快,不如抓紧这个空档重新调整状态,顺便再揣摩一下高仁究竟意欲何为。 “本是想要和你结下一桩善缘的,可是你却拒绝了我……所以我也只好改了主意。” 高仁说道。 刘睿影也笑了。 礼物对他来说是个生僻的字眼。 既然高仁想说,那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相比于自己想破脑袋却是要轻松不少。 “不不不……你身上我什么都没有想要得到的。虽然你的出身很不一般,身上又有一道极为古老的的传承,手里还拿着一把星剑。这些东西任何一样放在外头都是遭人争抢的东西,可我一点都不想要。反而是要送你一份礼物。”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 “这礼物你没法拒绝……因为我送你的是一场恩情。” 高仁说道。 从小到达,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 不过这个字眼听上去就很让人温暖,前提是它并不是从高仁的嘴里说出来。 “那我应当是道谢还是拒绝?” 刘睿影说道。 “这恩情你怕是拒绝不了!” 高仁把算筹夹在耳朵上,双手连连挥舞着说道。 从一开始的善缘,变为现在的恩情。 刘睿影不得不佩服高仁的思绪竟是可以如此蹁跹。 “恩情就不必了……报答起来太难,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高仁说道。 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高仁话中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可是连贯起来却丝毫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为何?”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是救命之恩……当有人要救你的命时,说明你已经快死了……一个快死的人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是没有选择权利的。刚出生的婴儿你给他喝奶,他便喝奶,你喂他吃屎,他便只能吃屎。将死之人也是如此,要么被救,要么更快地死去。” 如何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沾染上救命这种最为复杂且凝重的因果?那便是先杀了他,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将其救活。 这个方法虽然极为荒谬,但刘睿影清楚高仁可以做得出来。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毕竟他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手上握着剑,龙精虎猛。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至于救命之恩,那便更是无稽之谈。 突然,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 刘睿影却是明白了这救命之恩到底从何而来…… “头顶的正中央处,前额入发五分处,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处。眼内眦角上方一寸处,人中沟偏处,第一与第二颈椎棘突之间的凹陷处,体前正中处,脐上七寸处,剑突下半寸处,脐窝正中处,肋间旁开四寸处。这些地方,你可有什么钟爱之处?” 高仁从耳朵上取下算筹,隔空在刘睿影身上比划着问道。 这些地方都是那三十六处之一。 高仁轻松地说道。 一个人猛然有了些出色的主意时,往往都喜欢得到旁人的理解与附和。高仁也不例外,显然他现在对刘睿影领悟了他这般一鸣惊人的想法而开心不已。 人周身上下总共有三十六处地方最为脆弱,只要在没有防备时受到了打击,便能即刻毙命。 这是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学会的歌诀。 “头顶的正中央处,前额入发五分处,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处。眼内眦角上方一寸处,人中沟偏处,第一与第二颈椎棘突之间的凹陷处,体前正中处,脐上七寸处,剑突下半寸处,脐窝正中处,肋间旁开四寸处。这些地方,你可有什么钟爱之处?” 刘睿影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却是如数奉还。 甚至有基础还是关键的气府所在。 若是受了伤,即便不死,也会成个废人。至于武道一途,那却是就再不用动任何心思。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因为头顶着实有些麻烦……我的头不但大,还很硬。即便使用你的星剑也得费点力才能穿透。至于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这个位置,虽然也不错,但死的同时也瞎了。我的师弟萧锦侃就是个瞎子,瞎子很可怜,我不愿意死了还不能是囫囵的,所以这里也不能选。其他的地方大多都是些隐秘部位,除非光着身子,不然很那找的准确。如果一击之下我还没死,岂不是得再来一下?我也不愿意死前还受到煎熬,所以那腋窝正中处着实是最好的位置了!” 高仁说道。 “那我也选这里!” 没想到高仁竟是真的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我应当会选腋窝正中处吧……” 高仁说道。 刘睿影说道。 只不过这话一出口,他的双臂便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几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一【十】 此刻若是有旁人看到刘睿影的动作,都会觉得他似是瑟缩着身子。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身子缩成一团? 当然是害怕和冷的时候。 刘睿影手里有剑,即便高仁的话中带着一股很深的威胁,他也不该觉得害怕才对。 但他的确又是夹紧了双臂……着实难以解释。 后半夜的风虽然小了许多,但却变得有些寒凉。 不过风却不是最寒凉的。 起码刘睿影手中长剑的剑光就要比风更加寒凉。 但无论是这风,还是剑光,若是和高仁的炯炯双眸一对比,那便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的眼神虽然极为振奋,但却深入潭,冷如冰。 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现象。 因为一个眼神振奋的人,无论如何都该是积极的。 而积极又是个温暖的字眼,怎么会让人觉得寒凉? 可高仁的眼神却就是这般矛盾。 在这种激烈的冲突之下,迸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以至于刘睿影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你真的确定就选择这里?” 高仁问道。 语气中是难得的肃穆。 寒凉的眼神,肃穆的语气。 让刘睿影犹如在隆冬腊月里,只穿了件单衣,立于门外数个时辰。 就连轻微的点点头却是都做不到…… 他的每一寸皮肤,筋骨,甚至是内里流转不停地血液都被冻住了,不能有任何伸展的余地。 刘睿影努力的眨了眨眼,想要摆脱这种难以言明的感受,可就是这样,却也不行…… 自己的精神与身体的联系仿佛出现了极为严重的断裂。 无论他如何用头脑去命令自己的四肢,它们却是都毫无反应。就像一颗已经死去多年的古树,不管施加多少肥料,却是都不能令它回春。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第一次做的选择,往往有些赌博的成分。” 高仁接着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听得很是真切,而且他着实就是这么做的。 方才他根本没有细想,只是胡乱说了一个位置罢了…… 毕竟他不相信高仁有这般本事,能无比确定的击中自己的要害,继而又在他还剩一口气时把他救回来。 亦或是刘睿影对自己太过于自信。 他不能理解的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人在本性中的恐慌和贪婪总能影响着行为。 赌桌上的输赢总是来得太快,任凭谁却是都缺乏足够的时间来冷静地进行思考,因此更容易受到这种本性的影响。 面对输赢时,这种本性表现则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赌徒们出于对一夜暴富的渴望,齐聚到赌桌上来。刚开始时,他们或许还能冷静客观的告诉自己:“无非是是碰碰运气罢了……”,但当他们一旦赢了,便还会想继续赢下去。有人说或许会说,这个时候若是能让他们输个底掉,那他们定然就会收手那就大错特错。当他们输了时,更会因为恐慌而绞尽脑汁的把输掉的赢回来。 ????赌徒是因为银钱的诱惑,毕竟每个人都想过上富裕的生活,这一点无可厚非。 刘睿影面对的却是生命的诱惑。 银钱可以买来好酒,也可以买来春宵。 但却并不能买来光阴。 ?这种梦想是没有捷径可寻的。? 刘睿影虽然不是个贪财的人,但方才的匆忙回答却暴露了他另一个弊端。 那就是好奇。 他想要试探高仁的的本质。 ?好奇之心,虽说人皆有之。 如果用得好,还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促进。但刘睿影在此刻的好奇,却是驱赶着他走向痛苦深渊的戒尺。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一旦被刺激和唤起,?就会带来满足和愉悦,?同时也会让他继续对这种感觉产生期待,?并不断的再次寻求。 “就这样,不换了!” 刘睿影终于破冰而出,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他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累,反而变得活力十足。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赌。 赌注就是自己的命。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高仁话中的一个字。 刘睿影抬起头,平静的和高仁对视。 高仁仍旧站在桌上,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庞。 但眼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犀利与寒凉。 刘睿影本是鼓足了勇气才抬起的头,却是就像铆足了劲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有些滑稽可笑。 “真的不用再琢磨琢磨?我选的地方不一定适合你。” 高仁说道。 这会儿,他的语气却又忽然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在刘睿影听来是这样的。 刘睿影没有再用言语回答什么。 他伸直了右臂,剑尖指向高仁的咽喉,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坚决的心态。 高仁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已经给过了刘睿影两次机会。 但他都不曾更改。 事不过三。 两次选择已经是很仁慈的做法。 至于第三次,那便是只有向死而生。 高仁从怀中又拿出了几根算筹。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却是把他们一根一根的连接起来。 握在手里像是一根细长的棍子。 若不是刘睿影亲眼看着高仁把它们接起来,改变了行装,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根棍子却是用算筹制成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刘睿影根本无法理解…… 一转眼,高仁便又把手中的这根算筹长棍寸寸掰断,只留下了一头一尾两根完整的。 刘睿影的剑没有任何抖动,仍然是笔直的指向高仁的咽喉。 这本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姿势,但高仁却熟视无睹一般,仍旧摆弄着自己仅存的两根算筹。 嘴里小声嘟囔着,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手中的动作从一开始的严禁,细密,温和,变得狂野且粗暴。 仿佛手中拿着的并不是算筹,而是两个仇人的命脉。 还好这样的焦虑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最多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不然刘睿影着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得住。 “扑通!” 高仁一屁股坐了下来。 两手摊开,放在大腿根部,低着头很是颓唐。 刘睿影的剑尖开始出现了些微的抖动。 虽然他极为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臂膊以及手腕,但轻微的偏差显现在剑尖上时就会无比明显。 就在这时,高仁猛地抬起头来,咧嘴笑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心头猛的一紧,连暗道一声不好的时间都没有。 脚下一蹬地,便飞速的向后退去。 没想到却是被身后的椅子微微阻碍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刘睿影依稀看到高仁的右手似是动了动。 而后一星白点就直奔刘睿影的左肩袭来。 他心念一动,却是不躲不闪,手中已然保持着挺剑直刺的姿势。 那算筹不知为何,变得无比锋利。 “噗”的一声,就穿过了刘睿影的左肩,露出一个骇人的血洞。 “好家伙!你是怎么看破的?” 高仁问道。 刘睿影忍着痛,脸颊抽搐着,但还是对高仁轻轻一笑。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那一根算筹明明打穿了他的左肩,破碎了骨头与血肉,怎么会是赢? 但此刻刘睿影仍能站在这里,还笑得出来,就是赢。 他选定的地方,是腋窝正中处。 然而高仁打出的这一枚算筹,却是奔着他肩头袭来。 刘睿影右手持剑,高仁攻其左肩。 为的就是让刘睿影闪身躲避亦或是挥剑格挡是露出破绽。 当右臂转向左肩时,总有那么一瞬会暴露出他腋窝正中处的要害。 高仁等的,就是这一瞬。 他的手中尚存两根算筹。 一根看似急攻,实则是要其露出破绽。 第二根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高仁没想到刘睿影却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堪破了自己的谋划,硬生生的忍耐着算筹穿骨的伤痛,右手的剑却是都纹丝不动。 “我现在倒是有些敬你了,我为先前对你的态度感到后悔。” 高仁说道。 甚至站起身子,对着刘睿影鞠了一躬。 “不必。” 刘睿影说道。 这两个字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尽力说的平稳。 左肩的伤口处,鲜血汩汩留着。 以那处血洞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形状像极了一朵正在凋零的牡丹。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其余的算筹全部撅断吗?” 高仁问道。 刘睿影摇头表示不知。 他说话向来都是自问自答。 根本也没有必要去搭腔。 “因为我也在赌……最开始觉得一根便已足够,后来觉得还是稳妥些,这才给自己留了两根。但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低估了你。” 高仁说道。 话音还未落下,却是响起了一阵掌声。 高仁把剩下的一根算筹叼在嘴里,鼓起了掌来。 “啪啪啪”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后半夜中尤为刺耳。 四下里空空荡荡的,但却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回响。 刘睿影心中有股深深的无奈…… 对于一个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对手,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转头把目光抛向了老板娘的客栈方向。 这里根本看不见一丝光影。 但刘睿影知道月笛,晋鹏,以及孙德宇,还有震北王上官旭尧他们都还在店中。 这是他仅存的希望和寄托。 也是此刻他心中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神明。 高仁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刘睿影能感觉都他正在酝酿着什么,可是他却没有萧锦侃的本事,算不出来。左肩出伤口的疼痛却也令他的思绪极为卡顿,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思考。不过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他放任自己,如果不能料敌先机,那死的定然就是他自己。 其实高仁的想法并没有刘睿影认为的那样复杂,难以捉摸。只不过是玩惯了鹞子的人被麻雀啄了眼,都会有些不习惯罢了。高仁虽然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但他的身上也有股子异常偏执的劲头。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而方才却被刘睿影看破了算计,于情于理却是都无法让他咽的下这口气。故而手中继续把完整仅剩的一根算筹,目光时不时地在刘睿影的周身上下游走一圈。 “既然你做事不按常规,不合乎情理,那也就不能怪我说话不算数了!” 高仁说道。 沉默过后又是轻松与欢喜。 很显然他对刘睿影已经有了新的决断。 “从来没有指望过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右臂还完好无损,依旧能拿得住剑。纵使他明白高仁方才的言语已经表明他对自己无论是那所谓的“善缘”还是“恩情”都将要一笔勾销,可他还是不会放下手中的剑。 相比于那些个在老板娘店里的人,手中的剑才是最真实的依仗,也是他目前惟一的希望。现在的他丢掉的反而是一切负面的情绪,不管稍后会发生怎样血腥的事情,他都无惧于痛苦和折磨。只要他的手中仍然握着剑,只要他的剑尖在倒下前的一瞬间仍旧是指向了高仁的咽喉,那他就会收获一种凌驾于物质与肉体之上的精神力。 这已然无关他是否是查缉司众人,或是否是个武修。即便只是个店小二,是个卖苦力的伙计,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也能做到这般。面对敌人战斗到底的心念却是要比最终的输赢更加重要,刘睿影坚信就算自己这次真的死在了高仁的手中,他也会化身为一道梦魇,让高仁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自己而背脊流汗,震颤不止。 剑是兵刃,拿起剑的那一刻就代表着之后的争端与杀戮。只不过现在的刘睿影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更加的透彻。一开始还会在乎输赢,计较得失,可拼杀对敌的过程中死亡是再说难免的,若是能做到毫不在意,便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刚刚的那句话,刘睿影说的云淡风轻,但当它传到高仁的耳中时,却是振聋发聩的力量,竟是让他的脉搏都微微摇晃了数次。刘睿影环顾四周,这个地方说不上美丽也谈不上荒凉。对于一个已经下了决心要战斗到底的人来说,是不会在意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这整座天下本就是一座熔炉,不管是刘睿影还是高仁,都是其中的铁块。要么被火焰熔炼成铁水,按照别人的意志铸造成各式各样的物品,要么就奋力换机,把死亡变成一个归宿,一种享受。只有真正迈过这道心门的人,才有权利去欣赏活着时最后一瞬间的绽放。 当一个人真正的不依托于任何外物,只坚守着自身的信念时,他才是无敌的。 或许有人会说,他的手中还有一柄长剑。 怎么能算作是不依仗外物? 对于剑客来说,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精神与灵魂的契合为物,是他本心坚定地象征。 剑客出剑,定然是为了送出一场死亡。 要么是敌死,要么就是自己亡。 对于这一定,向来没有例外,也无人敢于质疑。 他与高仁的这场拼杀,和一次普普通通的狩猎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在不断的调换。 但一个真正成熟的猎人,是决计不会让自己成为猎物的口粮,即便到最后不敌,他也会出剑挥刀斩向自己。猎人永远不会成为猎物,猎人的最后一个猎物只能是他自己。就是要结束一切,也只能由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和他手中的刀剑来决定。 高仁看着刘睿影平静的双眸,心中莫名有些慌张…… 虽然他手中还有一根算筹,虽然他知道这跟算筹若是出手,刘睿影定然无法防备。 它会像先前的洞穿左肩的那根算筹一样,在刘睿影的咽喉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 相比于肩头来说,咽喉距离心脏总是要近一些,通常一些。 所以咽喉里流出来的血,也要比肩头流出来的更加滚烫。 即便是在仲夏的艳阳中,也会冒着热气。 肉体会倒下,血也会流干,但高仁已经知道自己定然无法忘记刘睿影此刻这般超脱且无我的眼神。 所以他才会慌张。 杀死一个人,换来的或许是数十年难寐的折磨,到底值不值得? 精于算计的高仁自是要好好琢磨一番…… 但刘睿影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最终的结果他已然透彻,此刻他的剑弥漫出一个不可匹敌的大道真意。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 只是对准高仁的咽喉挺剑直刺而去。 古朴厚重的气息顺着刘睿影的剑锋,迅速的在整个矿场隔壁之上鼓荡着。 “真没想到……这孩子却是有如此之高的潜力!”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窗前负手而立,面朝着刘睿影与高仁的方向说道。 孙德宇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听闻此言附和着点了点头。 月,彻底落了下去。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晨曦之光便会从隔壁的尽头升起。 虽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但在老板娘客栈中的所有人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刘睿影这一剑流露出的通透、坚定、浩然,竟是能与日月争辉而力压三分。 “如此纯粹的意念,就连我也自愧不如……”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说道。 “王爷您人特意让他去巡回高仁,不正是为了考校一番?” 孙德宇说道。 “本来不过是一场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既能让那霍老狗吃瘪,还能引的刘景浩从中都关山万里,隔山跨河的前往博古楼相救的小子究竟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这一试探,却是让我都难过起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您有什么可难过的?五王共治的天下,能有个如此出色的后背难道不该是一件幸事吗?” 孙德宇问道。 “当然了!对于现在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种庆幸能够维持几年……”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没有听到王爷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刘睿影还很是年轻,起码等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都故去了,刘睿影也才正值壮年。对于前辈老人来说,看着一个出色有潜力的后生能够成为一方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自然是一件能含笑九泉的事,他着实不明白自己的王爷在发愁些什么。不过这样正是为何上官旭尧能当得震北王,他却只是王府一供奉的原因所在。 这句话他虽然没有听懂,可却已然记在了心中,直到许多年后,孙德宇才渐渐明白了王爷这句话中的深意。 “莫要让他死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朝着窗外一指说道。 孙德宇应了一声后正要运起身法拔地而起时,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却同时看到楼下的大厅中已经赶在他动身之前蹿出了一道白影,朝着刘睿影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这道白影悠忽不见,便笑了笑,伸手拦住了孙德宇的身子。 “起码这小子不会在我震北王域出什么意外。不过他既然与这一群有了如此深厚的因果,日后可是有让刘景浩头疼的事情……即便他是擎中王也拦不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极为畅快,甚至还吩咐孙德宇去楼下找老板娘打一壶酒。 刘睿影这一剑虽然看似势不可挡,但到了高仁咽喉近前三寸时,却如同刺入了一片泥沼般,再难以前进分毫。 高仁皱着眉,抬手用算筹断头处的象牙珠子对着剑身轻轻一敲,刘睿影的右臂宛如收到了万钧巨力,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朝一遍倒去。 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与表情。 不管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心去感觉,都没有任何的挫败或是怒气。 待稳住了身形之后,刘睿影再度刺出了一剑。 与上一剑没有任何区别。 气势上却还要更加凌然几分。 不过结局却是相同的…… 高仁依旧用他手中又细又短的算筹轻轻一敲,破了刘睿影的剑招。 就这样刘睿影一剑一剑的此处,高仁一下一下的敲开。 两人似是在进行这某种约定好的游戏似的。 不过高仁却敏锐的注意到,刘睿影的剑尖,从最开始距离自己咽喉外三寸而不可进,到现在这距离却是已经骤然缩短至两寸不到! 若是让他继续下去,这剑尖迟早一点点的刺破自己的咽喉。 但高仁却依旧不动声色。 就这么一下下的陪刘睿影玩乐。 终于。 刘睿影的剑尖抵在了高仁咽喉上的柔软。 不过这已是这一剑的尽头…… 虽然抵住了咽喉,但仍旧是无功而返。 高仁松开了眉头,对这刘睿影展演一笑。 手中的算筹却是没有向先前那般敲开刘睿影的剑,而是屈指一弹,径直朝着刘睿影的咽喉袭杀而去。 刘睿影对此全然熟视无睹,他只关心自己的剑尖能否再前进少许。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重新再出一剑。 唯有运起全身的劲气,孤注一掷,或许才能破了这死局。 可惜的是……好运不会永远只眷顾同一个人。 刘睿影的剑分毫未尽。 而高仁的算筹夹杂的气势已经让刘睿影的咽喉有了一片红印。 他很是安然的接受这最终的结果。 起码他的剑也抵在了高仁的咽喉上。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结果不知好上了多少。 “叮……!……!” 一声清脆如风铃版的声音让响彻了整个矿车隔壁,随着风被吹拂了很远才逐渐消逝。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身侧传来一阵温热,握剑的右手竟是也有一股剑入皮肉的柔软。 他的目光先是顺着自己的右臂看下去,经过右手,附着剑身不断往前。 刘睿影的剑尖,刺破了高仁的咽喉。 不深。 仅仅入肉两三分。 高仁瞪圆了眼睛,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张着嘴,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能发出一阵“咯咯”的气声。 鲜血混着许多泡沫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 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瘆人,故而刘睿影移开了视线,想要探寻一番自己身侧那阵温热的来源。 竟是赵茗茗站在离他一剑之遥的地方。 右臂扬起,长剑指天。 刘睿影看到她手中的剑却是已经断了一大半。 剑柄之上,只剩下一掌长的剑身。 方才那一阵清脆,便是赵茗茗的剑涤荡开了高仁的算筹所发出的。 刘睿影也张开了嘴,脑中已经构思好了“谢谢”二字。 可他无论怎么使劲,却是都只能让双唇不停地打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用急着道谢,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赵茗茗放下了右臂,扔了手里的断剑说道。 “你若是死了?还有谁能带我去中都玩?” 平淡而故作镇定的话语从赵茗茗的喉咙里说出,她的心脏也因那一瞬间迸发的剧烈而有些发颤……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都感受到了她深埋在心底里的恐惧和担心。 她不知道为何方才自己会那样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麻木,此刻她只有深沉的麻木。 连想要看看刘睿影左肩的伤势都没有半分力气……似是都被那麻木禁锢的无法动态,先前那股子豁出去的尽头也毁于一旦。 方才那一寸的刹那,于人的手掌有何分别? 生命流逝,便好似一手中攥紧了泡沫,顷刻间粉碎随风而去,若命真的如此珍贵于珍惜,又为何会这样轻易的散去而不留痕迹? 赵茗茗惧怕这种脆弱…… 它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摧毁她的内心,她的躯体,她的思想。然而却无人能帮助她抵挡。不过,谁又可能强大到足以驱散脆弱?脆弱未驱散之际,却是又平添了些悲凉。不光是她自身的悲凉,亦是她身上所背负的血脉,与种族的悲凉。 这人间给她的感觉,满是黑暗。 空无一物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乞求着一丝可怜的,施舍的光都看不到……那不曾减少的黑色与厌烦、疲倦一道充斥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是异兽。 异兽,连人都不是。 但赵茗茗却从一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炽热与温暖。 在刘睿影的眼里,她看见那些细碎璀璨而流转的星河,皎洁浑圆而明亮的圆月,甚至是一如她故乡九山上那条透亮欢快而流淌的溪流。 她见过的一切一切,曾面带微笑看过的每一样无论是生灵还是景物,都包含与其中。每次莫名的离别,与重逢,都是满心的期待的眺望,她又何尝不是欢喜的等待着那人影重? 只不过,赵茗茗惧怕的是,她连去承受的能力都不曾拥有…… 刘睿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应当是由于那左肩的伤口已经不间断的出剑。 其实从她冲上来救了自己的那一刻,他便都懂了。 同样的,他的胸口也略微的有些澎湃,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归于了一片死寂之中。 恍然瞬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庞, 她和赵茗茗的重叠,彼此迅速替换, 忽然一人的面孔明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 曾经对袁洁的血诺,成了不可抵抗的枷锁,将他最后卑微的自尊心牢牢锁住。 “哐啷” 刘睿影的剑掉在地上。 他头一遭没有立即弯腰捡起,而是和赵茗茗两人相视一笑。 各自都有各自的心结与痛楚,那又何必想的深远,自找苦吃? 高仁捂着自己的喉咙,口中不住的大口呕血。 他想要说话,可是他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 刘睿影方才那一剑,虽然没能要了他命,但却永远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对于一个啰嗦的疯子来说,这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对于这人间来说,高仁永远的闭上嘴,无异于是件天大的好事。 刘睿影转过头去看着高仁,眼中有些悲凉……他终究还是和他的师傅叶伟,师弟萧锦侃一样,变成了个残疾。 赵茗茗替刘睿影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回剑入鞘后他看到高仁已经退到了桌子的另一头,正在用右手食指沾着自己咽喉中流出的鲜血在桌上写字。 他写的很快,也很潦草。 写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刘睿影,想笑却又怕牵动了咽喉的伤口,无奈只得挤了挤眼睛……随后便拿着灯盏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 “是要把他也带回去吗?” 赵茗茗望着高仁离开的背影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而是凑近了眼睛努力的先要分辨出高仁究竟在桌上写了些什么。 “来日方长……” 刘睿影默念。 接着朝远处招了招手,一道人影悠忽闪出,朝着这里一步步走来。 “今天这场热闹,可以在你这里排第几?” 刘睿影看着来人问道。 赵茗茗却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当之无愧的第一!虽然现在还未入夏,但我敢保证就是那后面开始的文坛龙虎斗也比不过你与高仁的这般精彩!” 小机灵说道。 “可要和我同路而去?”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定然也是要去中都的。虽然他敢于断言文坛龙虎斗也不够今晚精彩,但这么盛大的热闹,以他的秉性,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看上一眼。 “时日还早,我要去太上河歇息歇息……从暮冬以来,都是好戏连台,我若是不养足精神,哪里凑得动热闹?” 小机灵挤眉弄眼的说道。 “走之前先帮我个忙!” 刘睿影一把拉住小机灵的手腕说道。 “什么忙?” 小机灵问道。 “帮我把这些由饷银铸成的家具,全都送回老板娘的店里去。” 刘睿影说道。 ———————————— 无月夜。 萧锦侃早在大半个时辰前就从博古楼中他的主处理走出,穿过乐游原,来到他师傅叶伟的铺子里。 这些时日,本该是叶伟烂醉不开张的十天之一。 但今晚,门口却点着灯,似是在等人。 “什么时候醒的酒?” 萧锦侃走进来后问道。 “今日没饮。” 叶伟说道。 但他面前的桌上却放着一坛子酒,以及两个粗瓷碗。 “在等我?” 萧锦侃问道。 “我是你师傅,当然也能算到你会来!” 叶伟很是不屑的说道。 拉扯着萧锦侃的衣袖让他坐下,继而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 正当他准备一饮而尽时,却又忽然停在嘴边。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碗中一般的酒洒在了地上。 “他又没死,你这么做却是为何?” 萧锦侃问道。 “从这以后,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叶伟说道。 “他变成了哑巴,我是个瞎子。难不成在你这里有了残疾就是死了?别忘了你也是个瘸子!” 萧锦侃抢过叶伟手中的酒碗说道。 当徒弟的敢抢师傅的酒碗,这也算是一桩奇事。 老子打儿子,徒弟敬师傅才是天经地义。而抢师傅的酒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但萧锦侃却是就这般做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师傅叶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自然的拿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听说你也收了个徒弟?” 叶伟问道。 师徒俩静悄悄的自饮自酌了好几碗,叶伟才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让你多个徒孙,长长辈分不好吗?” 萧锦侃问道。 “你的徒弟叫那查缉司的小子,一口一个师叔……且不是把他也算做了我半个徒弟?我可不想和中都查缉司牵扯上什么因果!” 叶伟说道。 “你可有算过刘睿影?” 萧锦侃问道。 “没有。” 叶伟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算过。” 萧锦侃说道。 他不是疯子。 也不似高仁那般自问自答。 他说算过,那边是当真算过。 他不想告诉旁人算过得结果,那他定然不会再说。 叶伟也很识趣的没有追问。 毕竟现在他的徒弟才是至高阴阳师——太白,而他只是个做饭,喝酒,逗鸭子的老头罢了。 “我还算了你。” 萧锦侃说道。 这句话出口才让叶伟轻轻的应了一声。 “今晚你来除了因为他变成了哑巴,还有什么事?” 叶伟问道。 竟是开始不耐烦起来,似是想让萧锦侃快些离开。 “喝酒。” 萧锦侃说道。 “除了喝酒呢?” 叶伟追问道。 他极少有这般锲而不舍的时候。 “和你商量何时动身去中都的事。” 萧锦侃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后说道。 文坛龙虎斗在即,倒是全天下不管是武修还是读书人都会去中都凑凑热闹,就连五王也不例外。 萧锦侃早就答应了狄纬泰,这次会随他带领的博古楼中人一道去往中都城。却是也已经算出,自己的师傅叶伟亦是答应了定西王霍望回一同前往。今晚来,除了和自己的师傅调侃一下那位可怜的师兄高仁以外,这才是更为主要。 “霍望说会来接我。” 叶伟说道。 “我本想你会与我一起走。” 萧锦侃说道。 话语中听不出失落。 “我和狄纬泰聊不来……主要是书读的太少,我话又太多,一把年纪了,怕遭人笑话!” 叶伟说道。 萧锦侃眼看自己的师傅又开始插科打诨,便知道今晚怕是只能空装一肚子酒回去。 叶伟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萧锦侃对这次的文坛龙虎斗如此感兴趣,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去看看自己的朋友这番谈笑凯歌还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萧锦侃说道。 他不但一语道破了叶伟的所思所想,更是直白的说出了自己此行去中都的目的。 “文坛龙虎斗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叶伟沉闷的说道。 “但他在,变数陡增!何况这次还有个异兽王族与他同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萧锦侃说道。 “你是知道至高阴阳师的准则的!” 叶伟忽然变得异常严肃。 萧锦侃先前说他已算过刘睿影,那便定然知晓此次刘睿影回到中都城想必会有些变故。而他借着龙虎斗的机会去往中都城,若全然不是为了刘睿影之事,叶伟是不相信的。但身为至高阴阳师,却是要有自己的觉悟。 他和刘睿影不管交情多深,也不该去插手世俗之人的命格。各人自由各人的轨迹与宿命,插手一次看似避开了祸事,但这纲常循环往复,这次避开的,不知在何时何地何处又会找补回来。 “我有分寸。” 萧锦侃说道。 叶伟点了点头,起身去后面小解。 待他再回来时,萧锦侃依旧离开。 桌上只剩下两个空碗,一个空酒坛。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一章第 此中有佳趣 这是刘睿影第一次乘坐马车,让他很不习惯。虽然骑马更加颠簸,不过人在马背上,双脚踩住马镫,双手紧握缰绳便可跟随着马背的跃动而上下起伏。但坐在马车里,一切都显得不由自主,只能被动的承受这种颠簸之感,即便是屁股底下坐的再稳当,也难以改变这种现状。何况马车中一口气塞进来三个人总是显得有些拥挤……赵茗茗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让刘睿影有些心思蹁跹,不得已,只能看向了窗外想要借此分散几分精神,不过与他正对的车窗,却又被骑马的华浓挡了个结结实实,根本看不到什么其余的风光。 眼前被遮挡的风景变成了不可窥视的烦躁,身后的幽香对比之下显得更加浓郁,倒不是说味道是浓厚冲鼻的,只是淡淡的花草清香,将微风揉碎作为基底,加入百样草木本身的独特气息,以清泉水过滤,只留下十分之一的味道。 狭小的空间就被那气味充斥着,像绵软的双手,在刘睿影的脸庞,脖颈来回轻擦,鼻息间更是忍痒难耐,他不敢用力吸气,生怕那一口秘香将他扰乱的思绪送至到极点。 他们已经离开了矿场隔壁。昨晚与小机灵一道将饷银送回了老板娘的客栈之后,天色已然大亮,刘睿影和赵茗茗一商量,便是决定出发赶路,再不做任何停留。 月笛倒是想让刘睿影刘睿影再多待几个时辰,最好是等震北王上官旭尧醒来之后,亲自过问一遍再离开。但刘睿影却只笑了笑,并未答应。该做的事,他都做了,省下的那些却是完全可以让月笛代劳。月笛也心知刘睿影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身上还有伤,快些离开倒也无人可说道些什么。 临走前,刘睿影问小机灵,为何金爷没有跟他一道同回。小机灵说金爷昨晚喝了许多酒,很早便睡下了。何况这边饷银一事若是完满解决,他还有个人需要去打法处理。那人刘睿影也是见过的,只是这件事牵扯的是他青府中的私事,刘睿影也爱莫能助,只得让小机灵捎封口信给金爷:来日方长,中都再见。 不知为什么, 自从当晚看到了高仁用血写在桌上的这四个字后,“来日方长”便一直在刘睿影的脑海里打转,怎么样都无法抛却脑后。马车里着实太过于憋闷,而他又因为左肩上的伤,暂时起不得马,因此看上去便有些闷闷不乐之感。 糖炒栗子驾着车,不快不慢,稳途徐行。一边还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嘟囔着需要吃点甜食来提神。刘睿影听后这后好言相劝,让她先看清路,等到了处镇子,再去那市肆上给她买糖炒栗子吃。谁知道这小丫头却是个死心眼,口口声声说不到中都前,却是都不再吃糖炒栗子。这倒是也能理解,最好的在前面等着,那其他这些个滥竽充数的,还有什么可吃的必要? 她念想的不仅仅是糖炒栗子,栗子也分三六九等,难吃的,一般的,好吃的,和极品。 将就了,她尝过的栗子少说也有几百家,自然要往好吃的道路上走,皮薄,内里那层不粘连,有这油润,一定要是完整的果肉,不干不水,面面沙沙的,带着轻微的甜度,最重要的还是不要盖过本身的栗子香。 不过听到糖炒栗子这么坚定的话语,刘睿影却是有些紧张……想当初,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中都城的确繁华,但要说真有最好吃的糖炒栗子也不尽然。最繁华的地方不一定就有最好的吃食,这道理就和住在祥腾客栈中最为华贵的客房却没有一分归家的感觉一样。刘睿影本以为自己对中都城或中都查缉司不会有任何留恋,没想到这出来一趟,到了此刻却是有归心似箭……不由得笑了笑,觉得自己很是没有出息! “在想什么呢?” 赵茗茗语气轻柔的问道。 “我在想中都。” 刘睿影说道。 “想家了?” 赵茗茗问道。 “算是吧……”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撇了撇嘴,显然对刘睿影的回答很不满意。 想了就是想了,没想就是没想。算是吧到底是个怎生回答?好歹也是个挥剑纵酒斩人头的男子汉,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的扭捏…… 刘睿影倒是没有在意到赵茗茗神情的变化,反而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对中都城的思念愈发深刻起来。 “从这里到太上河,还需要多少个时辰?” 赵茗茗问道。 她想与刘睿影说说话,不然这马车中的氛围只会更加沉默。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耽误,明天这时候应当就到了。” 刘睿影心不在焉的说道。 “初次见面时,你给我唱的《碧芳酒》却是还没有唱完。” 赵茗茗说道。 “那个玩意儿……不喝酒,唱不出来!”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听那唱词里可是有故事?” 赵茗茗问道。 “有是有的,不过我记不全了……” 刘睿影说道。 “记得多少说多少,我想听。” 赵茗茗说道。 “还是等喝酒的时候再说吧。” 刘睿影推辞道。 赵茗茗盯着刘睿影炸了眨眼,从车箱下摸出了一个小酒壶递过去。刘睿影不知是何物,正要接过时,赵茗茗忽然又把手一缩。原来他是想起了刘睿影左肩上的伤口仍未痊愈,却是不宜喝酒。 “哐当!” 马车突然朝着一侧歪斜过去,刘睿影身形不稳,险些一头从窗子中飞出,万幸在紧要关头,赵茗茗伸手扶了一把,这才使得他没有出丑。不过左肩的伤口,却是又被挣开了豁口,转眼间便是再度浸透了衣衫。 “怎么回事?” 赵茗茗厉声问道。 “小姐……我也不知……这地上莫名的出现了一道沟和一个大坑!我为了躲开那道沟,却是不慎把后轮掉进了坑里……” 糖炒栗子很是委屈的说道。 “是不是犯了瞌睡?早就给你说了,若是瞌睡就要吭声,换我来驾车!”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愁眉苦脸的不敢回嘴,连忙跳下车去查探。 “轮轴摔断了!” 华浓说道。 他已站在坑边看了个清楚。糖炒栗子自知闯了祸,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摆弄着衣角,小脸通红,一言不发。 赵茗茗在车中把那为神秘的小姑娘安顿好后,便要与刘睿影一道下车查看。没想到这小姑娘似是略微恢复了些神智,看到赵茗茗似是要离开,丢她自己一人在车里,竟是伸手拉扯住赵茗茗的衣衫不放。直到赵茗茗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展颜一笑后,这才松开来,乖巧的坐在车里等待。 “嘿嘿!” 刘睿影看到马车的后轮因为掉入坑中摔坏了轮轴而发笑,但却是遭到了赵茗茗的白眼,他立刻就收起了笑容,眼睛里多了无奈,随即唇角又扯出了一抹笑容。 把马车从坑里弄出来不难。 华浓一个人都可以做到。 只是这摔坏了轮轴的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已经毫无用处。即便是从坑中抬出来,也无济于事。 不过刘睿影却绕到了另一旁,蹲下身子,开始细细打量先前糖炒栗子说的那道沟。若不是有这道沟的存在,糖炒栗子为了躲避,马车却是也不至于掉入坑中。 当刘睿影查探完之后,他走动赵茗茗身边,轻轻把她拉倒一旁。本来正在责怪糖炒栗子的赵茗茗,被刘睿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他似是对自己有话说。 “那道沟和这个坑,都是人为挖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什么意思?”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她却是没有听懂。 “你可知这世上有强人劫道一事?”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类似的话她倒是在书里看到过,故事中听到过,但却没亲身经历过。 “以前那伙子强人,都是来硬的。问你讨要金银细软,不给便是刀剑相向,现在他们倒是学聪明了些……” 刘睿影说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说的清楚些?” 赵茗茗焦急的问道。 “他们先挖出了这道沟,你看这道沟,占据了整条路大约三分之二的宽度,糖炒栗子发现这道沟后,便会急于躲避,如此一来,马车的后轮便轻而易举的掉进了坑中。”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前后看了点,也是颇为认可刘睿影的说法。 只不过她还是不清楚这与刘睿影说的强人有什么关系。 再追问,刘睿影却是笑而不答,让她安心再等等就好。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从旁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的钻出了五六个人,看到刘睿影等人和掉在坑中的马车,纷纷极为热心的围拢过来。 “兄弟这是陷车了?” 为首一人破位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没错,方才一个不小心,躲过了那道沟,却是根本没注意这里还有个深坑。” 刘睿影说道。 他心里已经知晓,这几人定然就是这路上沟、坑的始作俑者,他们这般行为无非也就是借着帮忙的由头,索取高额的费用。想必以前的强人来说,倒着实是聪明了不少,官府也难以管理。毕竟别人和颜悦色又古道热肠的上来帮忙,索取银两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若是不想给,别人大可一走了之。只不过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却是很难再遇到行人。等下去,不知又会耽误多少时辰,所以这个办法便能屡试不爽。 “都是行路之人,好说好说,只是我兄弟几人近日来手头并无结余,不知阁下是否能接济一二……” 为首之人搓着手说道。 弓着背,满脸愧疚。 似是说了许多丢脸的话一般。 “不能!” 刘睿影还未回话,华浓便一开口言辞拒绝。 这人一听到华浓说的不能,脸色骤然变化。 “这位小兄弟,我兄弟几人碰巧路过,好心相帮,无非是多问了一句罢了。你犯得着如此说话?却要知道掉入坑中的又不是我家马车,何况你们又带着女眷,没有马车定然是很不方便!” 为首之人说道。 “方不方便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再者说来,这后轮的轮轴已经全然跌断,即便是把马车弄出来,也无法行驶。我们又何苦费这个力气?” 华浓说道。 “行!你说的在理,全怪我们几兄弟话多嘴贱,多管闲事!” 为首之人说道。 言毕,竟是伸手一招呼,带着众人做出欲要离开之状。他本以为刘睿影会出言阻拦,没想到他却是笑盈盈的看着这群人故作姿态。 “算了……帮人帮到底,这马车的确是不能用了!不过若是我等帮你抬将出来,前面不远处便有个市肆,定然有匠人可以修复的完好如初。只不过这几位姑娘却是要辛苦些,走走路。毕竟轮轴已坏,却是不能负重。” 刚走出两部,为首之人却是又转过头说道。 “这倒是极好的,但我们没有钱。” 刘睿影摊了摊手说道。 为首之人脸上青白转换,最终咬了咬牙,也不说话,便和伸手众人直接将马车抬了出来。 “拿出市肆刚好我兄弟几人也要去打尖,待到了之后修好了轮轴,不如一起吃顿饭?萍水相逢总是缘!”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点头答应。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慢悠悠的朝前走着,一个后轮不断的发出“吱吱扭扭” 的声音,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很是刺耳。 “兄弟是做什么营生的?” 为首之人问道。 “东奔西跑,讨口饭吃。” 刘睿影说道。 “一听就是做大买卖的人!唉……现在这世道,却是做什么都不容易。我兄弟几人本是在平南王域之人,前不久听说这定西王域有狼骑犯边,便琢磨着来这里趁乱混口饭吃。没想到却是虚惊一场,只能趁着手中盘缠还未用完,赶紧往家回。” 为首之人说道。 虽然他的口音着实模仿的惟妙惟肖,但偶尔露出几个词句,却仍旧是震北王域的方言,如此蹩脚的掩盖当然逃不脱刘睿影的耳朵。不过刚巧这行路也是颇为无聊,再加上刘睿影方才了结了一桩大事,此次回中都有悠哉无比,便与他们这么一句句的聊了下去。 他的剑放在了车中,负手阔步朝前走去,倒是有几分像是贵公子。如此一来,自是成了这些人眼中待宰的肥羊。 对于那市肆,他们也并没有说谎。 众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市肆中的吆喝声便清晰的传来。 “这处镇子叫什么?” 刘睿影问道。 出发前他曾仔细的看过地图,这里在并没有任何标注,但如此热闹又显然与地图上所绘制的不符。 “这里不是个镇子,只是座市肆而已,每天开张三个时辰。都是附近的的人前来自产自销些农家物品,偶尔还有那些个奔波颠沛的戏班子或杂耍卖艺的路过。不过这一般都得是逢年过节才有,平时很难见到。”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点了点头,这样的市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颇为有趣。 然而赵茗茗却是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想当初她和糖炒栗子也是路过了这么一处市肆。 只不过是吃了一碗豆腐面而已,竟是就被人合伙偷去了许多银两。如今一见到这样的市肆,勾起了回忆,心中顿感有些不快。 “小姐……这股味道好熟悉!” 糖炒栗子忽然转头说道。 “没错,的确熟悉的很!” 赵茗茗冷冷一笑说道。 刘睿影觉得赵茗茗语气有变,正要开口问询,没想到她却是和糖炒栗子快步朝前走去,把刘睿影等人远远落在后面。 不知赵茗茗为何走的这样急促,刘睿影对着华浓使了个眼色,接着便也快步朝前走去。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一头扎进了市肆,便混入了茫茫人海。这处市肆极为热闹,往来众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刘睿影本想跟着人流徐徐前行,把这市肆逛个通透,但却又对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放心不下,只得硬着脑门儿朝前挤去。 做了不多久,看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正站在一处,定定的望着斜对面的一个摊子。 “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你看那摊子!” 赵茗茗努了努嘴说道。 刘睿影望过去,看到那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卖豆腐面的摊位,并没有什么稀奇。相比于豆腐面而言,刘睿影更爱吃馄饨面。不过赵茗茗这么一说,他却以为是这位大小姐饿了,想要吃饭。 “再往前看看,兴许有更好吃的!”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听后却是又气又笑……这处卖豆腐面的摊子,正是当初与人合谋骗走他银两的那处。不但这豆腐面的味道一模一样,就是摊主却也仍旧是那位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狡猾的老李。 刘睿影觉得赵茗茗很是奇怪,似是有什么事但却又决口不提。赵茗茗正在犹豫,那次吃瘪到底要不要告诉刘睿影……说了又他怕笑话,若是不说,则又无法解释。当初的事过去便就过去,着实也算的什么重要。不过这偌大的天下,正如跟在刘睿影身后的那位为首之人所说,萍水相逢即是缘!他们的马车掉进了这几人挖的坑中是缘,赵茗茗上次吃这豆腐买丢了许多银钱也是缘。不过这番二次碰见,可就不是一句缘分那么简答的事情了,正巧因为赶路无聊闲得发慌,这就俩了如此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赵茗茗觉得自家先祖真是庇佑有加,定然是算到自己这位晚辈后生前路无趣,才会给自己安排这么一场重逢。 思忖了良久,赵茗茗还是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与刘睿影细细说到了一番。刘睿影听后顿时就想发笑,但似是又觉得如此这般着实太过于失礼,便只好憋着……不过一扬一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赵茗茗看着气不打一出来,扔下一句“想笑就笑!”之后便拉着糖炒栗子朝那处豆腐面摊子走去。 “兄弟,前面可有酒肉!这豆腐卖面,有什么吃头!” 为首之人凑到刘睿影身边说道。 刘睿影也不搭理,只是吩咐华浓让这几人领路,现在市肆上找个能修车的匠人再说。 为首之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口,刘睿影却是已经穿过人流,跟着赵茗茗的身影走到了豆腐面摊前。 华浓跟着他们朝前走去,这几人不住的窃窃私语,还是不是的回头瞥一眼华浓腰间的剑。 “小兄弟,你这把剑倒是很有特点!”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对他爱答不理,他只能和华浓套套近乎,想要寻摸个合适的时机。 “我这不是剑,是玩具!” 华浓笑着说道。 因为这把剑,他跟着刘睿影从博古楼出来之后,已经遭受了一路的嘲讽,到现在却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与其让旁人继续说三道四,不如他率先开口自嘲。只不过胆敢小看他腰间这柄“玩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罢了。 为首之人听后讪讪的笑了笑,也并未深究,肩并肩的领着华浓继续朝前走去。 眼看这市肆都要快要走到头了,也没有看到个他们口中所说的能修车的匠人,华浓不免有些烦躁。一来是他也肚中饥饿,二来和刘睿影呆的久了,却是也有了些心气儿,对于这些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们,却是也没有心思去应付。 刘睿影等三人径直走过去,也不言语,寻了个空座头坐下后,赵茗茗开口便要了十碗豆腐面。旁边的众人听闻后无不吃惊差异的朝这边瞧着,想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才能吃得下这许多…… 赵茗茗说完之后,也不在乎这些个好奇的目光,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等着她的豆腐面。那摊主听到有人点面,还是十碗,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应了一声之后便开始煎豆腐,下面。 “这还真不是个正经生意人……” 刘睿影说道。 “何以见得?” “就是在祥腾客栈中,你一道菜点十份估计掌柜的都会很是好奇的来说道几句。可在这么一处露天的市肆,又是这么一处普通的小摊子,有人一口气点了十碗豆腐面,他却平静如常,这便证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眼前这营生上。” 刘睿影说道。</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章 外物之物 赵茗茗听闻了刘睿影的话语,抬头看了看那摊主的背影。虽然她心里知道刘睿影的说的无错,可却并不愿意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她自己过于愚笨而不通晓这人情世故即便她和刘睿影已经算是极为熟识了,但也不想这么快的露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复杂,纵然知道了自己有亏,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尤其是当心中还对这人有股子情愫的时候,这种想法就会变本加厉起来,要先将这股子不容侵犯的气质摆出来,以后相处才不会落于下风。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下还有些奇怪,不知自己从何处得罪了她,竟是让她很不满意。不过一转念,想起赵茗茗先前告诉她的事情,便也能够梳理的通顺。任凭谁被骗了,都会心情不好,这会儿她需要的恐怕不是刘睿影先前说的那番大道理,而实实在在的安慰,以及找不回来了的办法。x 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去摆道理,无疑是在人做菜被烫伤了以后却关心菜有没有熟,尽管菜也是需要吃的,但和伤比起来还是能放下,不需要急着做的事。 想刘睿影和赵茗茗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祥腾客栈初逢,饮酒之后不也被一个摆摊卖古的摆了一道若是有人时候由此对指手画脚的,想必刘睿影也会极不耐烦才是。 那摊主一直背对着三人忙活,此时摊子上却是也无旁人。与周围的热闹想必,这处豆腐面的摊位反而显得有些凋敝。 “客官,您的十碗豆腐面!” 摊主手上蹲着一个长长的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碗刚出锅还在不断蒸腾这白气的豆腐面。 这托盘几乎是是他双臂之长,普通人想要拿的住都非易事,更不用说上面还放着十个盛满了豆腐面的海碗。可这摊主却是面不改色,呼吸平静的走过来,把这托盘放在桌上。落桌的时候由于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指头抽离的慢了几分,故而让这托盘有了些微的倾斜。碗中豆腐面的汤汁瞬时洒了出来,正好溅在他左手虎口处。面汤滚烫,让他的左手虎口顿时就红了一片,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在自己的围裙上蹭了蹭,继而把这只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有一根食指顶着,仔仔细细的洒在托盘内的汤汁全拭去,最后对这刘睿影,赵茗茗,还有糖炒栗子三人展颜一笑,这才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摊子前忙活。 “不好!” 赵茗茗忽然一声惊呼。 刘睿影本以为她是想就地对这摊主发难,还想着劝阻一番,吃完这面再说。 没想到赵茗茗却是吩咐糖炒栗子赶紧去往那停放马车的地方,把那位坛庭神秘的小姑娘接来。 众人皆是一夜无眠,后行路之时却是又遇到了些风波。再加上这豆腐面熟悉的味道和这位摊主熟悉的身材与脸庞,更是让赵茗茗有些心思不定,情急之下竟是忘了那位小姑娘 “安心,不会有事!” 刘睿影说道。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后,便从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准备吃面。赵茗茗用余光一撇,伸手夺过了刘睿影手中的筷子,却是惊的他差点一头栽进面汤中。 “这筷子太脏了,擦擦再用!” 赵茗茗说道。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的擦拭起来。不一会儿,那条而鹅黄色的丝帕竟是被染黑了一小半。不知道还好,但看到这一幕之后,刘睿影顿感一阵恶心即使现在已然擦拭干净,却是也不想再用它吃面了。 不过万幸这一幕没有被糖炒栗子看到。上次她们俩吃着豆腐面时,自家小姐可是洒脱的很,抽出一双筷子之后看也不看便径直的插进了面汤之中,还说什么“一招鲜,吃遍天,欢喜都是旦夕之间”。这会儿自己的意中人要用筷子,却是就不行了,还亲手给他擦的干干净净。 赵茗茗昨晚这一切后快速的把筷子递给了刘睿影,接着又跟做贼似的,把这方鹅黄色的丝帕在手里揉成了一团,朝身后一个僻静的角落丢去。那里放着许多杂物,只要丢的角度足够刁钻,便能让这方鹅黄色的丝帕钻到那堆杂物之中的位置,再也不见天日。 做完了这一切后,赵茗茗才长舒了一口气。结果刚一抬头,便和糖炒栗子与她带来的那位坛庭小姑娘撞了个脸对脸。 “她没事吧” 赵茗茗问道。 “不碍的小姐,她仍旧是自己坐在车厢里发呆。不过却是把先前咱们存放在车厢里的酒喝了一壶。” 糖炒栗子说道。 喝酒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能喝酒反而证明这小姑娘的精神正在逐渐的好转。要知道从赵茗茗带上她之后的这一路,若不是按时喂饭未喂水,她却是连饥渴之感都没有。这已然完全和生存的基本相背离,唯有异兽们的冬眠才可以与之媲美。 这小姑娘看到赵茗茗,顿时泪眼涟涟,也不顾正在搀扶着她的糖炒栗子,一个跃步便跳入了赵茗茗的怀抱。头埋在她胸前的衣襟里,死命的往里钻。连带着把赵茗茗的衣衫弄的凌乱不堪,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亵衣。刘睿影看到这这一幕,立马转过头去。趁人之危毕竟不是君子说为,虽然他也着实算不上个君子,但起码也不能坐那卑琐之小人才好。赵茗茗反倒是不甚在意,异兽本就对这些个规矩了解不甚,尤其是这般男女之间的礼教大防。x 反而是糖炒栗子看出了不妥,上前去拉开那小姑娘,给自家小姐整理好衣襟。 “小姐,你可要注意点。这是在外面,衣衫定要妥当,齐整不能被旁人占了便宜去!” 糖炒栗子说道。 这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这里唯一的旁人,此番言语不正是给他的下马威虽然早就知晓糖炒栗子这姑娘性子泼辣,胆子奇大,对自家小姐也是衷心耿耿,但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她,一旦事关自家小姐,却是也能够骤然变的心细如发。 刘睿影不好说什么,干脆专心于面前的这碗豆腐面。吃的稀里糊涂的,不到片刻时间,这么大一海碗的豆腐面就下去了一半有余。 “光吃面缺些味道,你把别的碗中的豆腐再拨些去。”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嘴上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做。 豆腐和面都是他爱吃之物,但不知怎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光是听这名字都奇怪无比至于味道,虽然不难吃,却也觉得无从表达,一言难尽。 又喝了一大口面汤,刘睿影便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停了下来。 糖炒栗子和赵茗茗正在给那位小姑娘喂饭,她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着赵茗茗的衣衫,似是生怕她和先前一样,转眼便消失不见了。赵茗茗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嘘着气,把吹到温热的面条送到她的口中。待她嚼碎吃下后,再舀一勺面汤送入口中。糖炒栗子则是从自己身上又抽出一方丝帕,拖在手里,防止小姑娘嘴角留下的汤汁弄脏了衣裳。 刘睿影看着这一幕,却是没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竟是还能如此温柔。对待着小姑娘犹如婴孩一般,着实是让他有些温暖。那摊主把炉膛里的火压小了些,反正也没有生意上门,他从一副座头处搬了一把长条凳放在灶台后面,拿出一根很小的烟杆开始抽烟。借着他侧身的时机,刘睿影发现他的灶台下面摆放着至少十数把菜刀。 “摊主卖豆腐面,为何需要这么多菜刀” 刘睿影问道。 话一出,这摊主却是脸色一变像是被刘睿影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急忙站起身来,挡住灶台之下的空挡。 “都是以前积攒的,用久了,也舍不得扔。便都放着了。” 摊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而后便开始低头嘬烟,再也不和刘睿影对视。 豆腐和面条都是极为柔然之物。 但说豆腐,用筷子都可以切的极为齐整,那里还需要那许多菜刀况且方才那一瞬,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灶台下空挡里放的菜刀各个都是精铁打造,新开的锋刃,根本不是旧刀。 “怎么了” 赵茗茗问道。 她的本意是等自己等人吃好了面之后,再对这摊主发难。即便是找不回当时丢失的银钱,起码也能出口恶气。但刚刚刘睿影这么一问,却是让他听到了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豆腐面摊,却放着十几把菜刀,你不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吗”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能理解刘睿影话中的意思,毕竟她对这些个市井众中人以及人间世道了解的并不深刻。不过听刘睿影这样说了,便觉得应当是不合乎情理。若是继续追问下去,难免让刘睿影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故而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刘睿影在查缉司的时候,看过许多卷宗,对这人间的了解。其中有种特殊神秘的行当,在当时就令刘睿影啧啧称奇。 在皇朝时期的,偏远落后的乡镇中,经常会出现这么一群神秘只人,他们走街串巷,将菜刀、镰刀、剪刀等寻常百姓经常会用到的物赊给需要的人,分文不取。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做好事,积功德,为了自己日后投个好胎,而是会说对前来赊刀的人留下一个个奇怪的预言,随后只需要静静的等到那预言成真的时刻,这些人就会前来要账,查缉司的卷宗中用这些人的行为起了个统一的名称赊刀人。 赊刀人并不是在五王共治时期才会的产物,相反,天下大定时,赊刀人顿时就会杳无音讯,只有在动荡的年岁里,他们才会显得异常活跃。当然,所谓的赊刀人,也不是单指赊各种刀具的人,他们有时也会赊些别的东西,但共同的特点就是利于预言来赚取银钱,这和那些个算命的方术师以及看似更高一层次的阴阳师如出一辙。 查缉司的卷宗中最后一次记载赊刀人的出现,就是在震北王域之中,那会儿皇朝倾覆,天下初定,一个操持这外地口音的人,走水路从太上河运来了许多菜刀,上岸后便肩扛一根扁担,沿着河岸朝北走,遇到村镇市肆便一路吆喝,只赊不卖。 当时战乱刚过,粮价飞升,粳米都从原先的十七文一斗骤然涨到了七十,等这粳米之价回落到十五文的时候就会来收钱,众人不免觉得此人过于痴顽。十五文一斗粳米,这价钱却是要比先前年景最好时还要便宜的话,当前这天下方才安稳不够月余,就算是这粮价跌落,不知也要到何年何月,于是乎围观的众人便纷纷答应了下来,结果那赊刀人手中的菜刀带回了家。 自古便宜都不会那么好占,赊刀人掏出个一沓白纸,把这些个前来赊刀之人的姓名,住处,全都记载的一清二楚,并且告诉众人,若是自己的话成了现实,便会上门收取三两银子!一把菜刀,一句空话,三两银子。众人虽然觉得昂贵无比,但一想到这定然是不可能出现之事,再看着赊刀人却是已经两鬓斑白,谁知他还能活过几个寒暑故而纷纷在赊刀人写的赊欠单据上签字画押。 怎料堪堪过了一年半的光景,天蝎爱在五王共治之下,百业兴盛。更是依仗着天地眷顾,有了个大好年景。这一年秋,稻米丰收,粳米一斗降至十五文,曾经那些赊过刀的,眼看当时的赊欠单据成真,一个个不由得感觉颇为不可思议只不过那人并没有来收钱,来的却是他的儿子。那位老赊刀人,早已在二八隆冬的时候过世了,临死前把自己所有还未收回的赊欠单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民风淳朴,因此大多数单据成功销账。可他带来的不仅是单据,还有一筐崭新的菜刀,正当他要与众人重新再说道个预言之时,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想付那三两银钱而报了官,这年轻的赊刀人一看风声不对,立马就跑走远遁,再也不见行迹。 实际上,赊刀人所所谓预言,大部分都和战乱、天灾、粮食等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有所牵扯。一旦他们预言成功一次,那百姓们很容易就对他们产生一种信任感,等他们再次做出预言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相信。这道理和那些个摆着香炉供台,敬天地,拜鬼神的阴阳师毫无区别。何况赊刀人们最初所说的预言都极尽夸大只能,以此很多百姓都觉得这是不能发生之事。但总会有那么几个预言成了真,而后赊刀人就来收账。他们能做的就是想别人之不敢想,说别人之不敢说,再加上菜刀这么一样烟火气最终的锋刃之物,借此吊起看来百姓们的好奇心,以此达到赚取银钱的目的。查缉司的卷宗对这一类人的最后的判词是:“非动荡不出,非愚人不信,非妖言惑众。” 前两句很好理解,只是那最后一句颇为令人玩味,刘睿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知道这些个赊刀人都是信口开河之徒,那为什么查缉司的卷宗中又会给出一句“非妖言惑众”的判词后来刘睿影在老马倌的解释之下才逐渐明白过来,无论是赊刀还是赊剑,无非是个道义之争。刀剑者,刚正不阿,取信于道,道信两相交,以刀立信,以信布道。信无则道不存,信立则道合安天下。⿴x33小説手機端:tts:ヽ。 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的一顺儿菜刀,顿时就想到了自己在卷宗中看到的这则往事。故而出口对这摊主问道: “现在都是好光景,怕是也无人赊刀了吧” 摊主听闻后,方才因受惊而强打起的精气神顿时泄了个精光,颓唐的一屁股坐在了长条凳上,把手中的烟杆在地上敲了几下,磕尽了烟灰,随后抬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好光景,但这光景不但断了我家三代人的财路,也让无数的江湖人走上了殊途。” 摊主说道。 赊刀人本就是江湖行当,现在四海升平,江湖不存,自是也没有了立足之地。他口中的江湖,便是动荡之时,官府权力管理不到的底层人间,而所谓的江湖人,便是在官府律法之外,独设一套江湖规则而敬奉遵守的生意之人。“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大江湖门类,指的便是算卦相面,行医卖药,杂技马戏魔术,武术界,说评,说相声快板数来宝,诈骗和盗窃,大鼓坠子等小曲种。赊刀人虽然没有被例如其中,但大抵也可挂靠在算卦相面这一行当里。 “刀赊不出去,还可以卖。但用这豆腐面骗钱却是说不过去。” 刘睿影说道。 “客官说笑了!在下赊刀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迫不得以。现在这五王共治的世道,处处莺歌燕舞,便也只能断了传承,改了行当,做点小本生意,全当糊口只用。” 摊主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怅然,这摊主真不愧是吃“江湖”这碗饭的,说起话来端的是滴水不漏,缕风不入。好在赵茗茗先前对他说的真切,不然的话,刘睿影便也似那些个赊刀的冤大头一样,轻而易举的着了道。 “这位姑娘你眼熟否” 刘睿影指着赵茗茗问道。 “看着眼生,不顾摆摊开铺子的,都是吸引八方客。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来,我定然就会记得!” 摊主望了一眼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对其丝毫不加理睬,仍旧专心的给那坛庭的小姑娘喂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便是形容的她这般人物。待赵茗茗腾出手来,边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逼迫这摊主交出上次行骗之银钱。 “李摊主未免是贵人多忘事!” 刘睿影说道。 他记得赵茗茗对自己清楚的说过,这摊主姓李。 “客官,在下姓马。” 摊主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这天下非但是没有了这位原赊刀人口中的江湖,甚至连他们以前奉若至高的道义也不存了。就在刘睿影对此怅惋的时候,华浓却是肚子回到了摊子前。 “可是寻到了修车的匠人”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华浓坐下后摇了摇头说道。 “那几个人呢” 刘睿影接着问道。 “他们骗我!” 华浓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杀了人” 刘睿影问道。 “还未出剑,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华浓说道。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告诉过他们,这腰间的剑是一柄玩具。三人成众,对方不仅有五六人,还都是吃这碗不温不热江湖饭的人。没想到却是连打你骨气都没有。华农的手刚一抚上剑柄,他们便大声叫嚷着跑开。 “吃碗面吧。” 刘睿影说道。 随即招呼这摊主再下一碗豆腐面。先前虽然要了十碗,但搁置到现在却是已经凉了。面条吸饱了面汤,团成一坨。只看一眼,就令人没了食欲。 市肆外,停马车处。 三位蓑衣客正围着马车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看来草原王庭的人,却是也不讲信义。”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一人的后背上还背着个一人长的麻布袋。 为首之人把马车的里外全都查验了一番后,朝着那人身后的麻布袋狠狠踢了一脚,随即传来一阵呻吟与扭动。 “臭娘们要不是你那姘头言而无信,我三人却是也无须如此劳神费力!” 为首之人说道。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得把她寻回来,坛庭给的时间咱们却是已经逾期了三日半若是再耽误下去,即便是圆满将其带回,却是也躲不了庭规论处” 一人说道。 说到庭规两个字,即便是为首之人也不由得浑身一颤。他看了一眼热闹的市肆,随即让那人把后背上的麻布包放进马车里藏好,接着三人一道穿着铁蓑衣走了进去。但他们三人怪异的装束,却是惹得市肆中人纷纷躲避且惊呼连连。 刘睿影也差距到了市肆入口处的骚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催促华浓快快吃面,另一边则在想着如何让赵茗茗不再纠结丢失的那些银钱。毕竟是外物之物,总比再牵扯进一桩麻烦里要好得多。div 边月满西山 htmlbook82583index.html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三章 惟危 “发生了何事?” 赵茗茗看刘睿影起身查看,连忙出言问道。 “看那市肆中百姓骚动,却是不知何故” 刘睿影说道,语气颇为无奈。 本以为这一路能悠哉而行,直奔中都,奈何眼前却又变故陡生,让人好不自在。 豆腐面摊主一看这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人群算乱之处,便悄悄的解身下系着的围裙,准备趁其不备溜走,但赵茗茗却是眼尖,看出了这摊主的意图。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愤而起身便要上前阻拦。但她的剑已经在矿场上为救刘睿影而和高仁的一根算筹同归于尽,情急之下只得从身后的大树山掰断了一根枝条握在手中。 刘睿影还来不及阻拦,赵茗茗便已然挺身而出。 树枝上有七八个分叉,她倒拖着树枝向前奔去,待到了这摊主身前,手腕一翻,右臂高举,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七八个分叉上尽皆挂着泥土,铺天盖地冲着摊主头顶竖直劈去。 这摊主却是也没有想到赵茗茗会这般不由分说的就动手。 先前他看刘睿影同自己说话,虽然话中带刺,但只要开了口,便有回旋的余地。 当他看到赵茗茗手中的树枝劈过来时,便知自己已经再无退路。 要么拿出上次行骗所得的银两,息事宁人,要么便只能与赵茗茗战做一团之后再寻机会脱身。 摊主闪身先避过了赵茗茗这雷霆一击。 树枝径直搭在了灶台上,那口煮面的锅被打的飞起二尺有余,汤汁四溅,引的周围众人惊叫连连。 “你这姑娘毫不讲理!怎么能毁了我吃饭的家伙?” 摊主厉声责问道。 赵茗茗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只觉得这人着实是厚颜无耻骗了自己许多银两不说,事到如今竟是还好意思说自己动手无礼! 方才一闪身的功夫,摊主说中已经从灶台下的空隙里取出了一把菜刀。 菜刀在手,让他心下稍安。 “茗茗,不要莽撞!” 刘睿影出言提醒。 华浓见状顿时就要出剑,但却被刘睿影眼神阻止。 虽然他对赵茗茗还算不上有多么了解,但从先前她叙说这件事的语气来看,应当是怨恨颇深此时若是再由旁人代劳,她定然不会满意。 那人手握菜刀,用刀尖挑起灶台,朝前一松,立马腾出一片空地。 不过这却是也让市肆中本就拥挤的通道变得彻底堵死慌乱的人群挤成一团,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个山野小民的疾苦?就算偷盗行骗一事不仁不义,但放在你身上却也是劫富济贫!” 摊主用刀尖指着赵茗茗说道。 只不过他批头盖面的,全是方才赵茗茗树杈劈下时扬起的尘土,这般滑稽的面孔配上义正言辞的话语倒是显得有些可笑 树枝虽然比菜刀长的多,但终究不是利器,没有锋刃。 况且树枝虽然极有任性,但硬度却有所亏欠,根本经不住赵茗茗这般虎虎生风的招式。 舞动还未超过三下,便“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赵茗茗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树枝,气呼呼的朝着摊主的面门丢去。 这摊主的刀法也着实精妙,右手持菜刀在半空画了几个圆圈,立马就把赵茗茗丢过来的树枝切成了均匀的短截,掉落在地。 看上去像极了高仁使用的算筹,只是前后两端没有镶嵌象牙做的珠子罢了。 广个告,\\a\\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借着摊主招架的空挡,赵茗茗足尖于地一轻点,纵身到了灶台旁,也从那灶台之下的空档中抽出一柄菜刀。 看上去似是要比摊主手中的那把更加锋利。 “男人用菜刀是厨子,女人用菜刀莫不是厨娘?这天下厨子很多,厨娘倒是少见的很!” 摊主眼见赵茗茗手持菜刀,便出言嘲讽。 他左手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叠银票,别在腰带上。 赵茗茗认出这便是上次吃豆腐面时,摊主从自己这里与人合伙设局骗取的。 看那厚度,倒是没有少的太多。 可这般挑衅的行为,更是令赵茗茗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山上下来之后,她不但规劝这糖炒栗子处处隐忍,就连自己也是谨小慎微。 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更没有触及这人间规矩的什么霉头。 早就在书上读过“人善被人欺”这句话,现在看来着实不假。 一想到这些,赵茗茗心中的积怨却是彻底爆发了出来。 现在她出手的目的已经和当日被骗已经丢失银票无关,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已。 菜刀毕竟不是刀,也不是剑。 赵茗茗拿在手里极为不适应。 但即便如此,她的武道修为还在。 定然是高过这摊主许多。 不过她有心戏弄这摊主,只想让他出丑,却是并无什么杀心。 因此她第一刀看似砍向这摊主的咽喉,但到了近前竟是悠忽一转弯,直奔他的下盘而去。 “滋啦”一声,摊主的大腿内侧便出现了一道极长的刀痕,一直拉倒脚底。 但用力却拿捏的极为巧妙。 只划破了裤子,没有伤到任何皮肉。 这样一来,摊主的整条右腿却是都暴露在外,白花花的一片,忽闪忽闪的,让他又羞又愤。 赵茗茗看着他这模样,得意一笑说道: “切豆腐的刀看来就只能切豆腐不过你这大腿上的白嫩之肉,看上去却是与豆腐无二,不知切一刀会是什么样子。” “切豆腐的刀用来切肉当然是一样锋利,只不过这人肉与豆腐不同!人肉一刀,有惨叫,有鲜血。若是真碰上个人,被切肉时和豆腐没有差别,那他定然是条好汉!” 摊主说道。 随即也顾不得自己裤子的惨破,双手持刀冲着赵茗茗心口刺来。 赵茗茗算准时机,手腕翻转,用厚实的刀背对着摊主的手重重一拍,顿时就让他乱了方寸。 若不是他双手持刀,这菜刀定然已经脱离飞出。 待稳住了身形之后,他的前额与人中已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眼珠一转,摊主自知实力不济。 在看一旁的刘睿影和华浓尽皆仗剑而立,封住了他的去路。 当下心一横,拿出先前 别再腰带上的一沓银票放在地上。 “姑娘莫要再动手,先前是在下不对,我自认理亏!银票都在此处,万望姑娘能做人留一线,点到为止!” 摊主刀尖冲地,抱拳说道。 赵茗茗看了看地上的银票,却是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看向了刘睿影。 刘睿影一脸淡然,并没有阻拦之意。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偷奸耍滑已是习惯,如果不给一次厉害的教训,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上当受骗。 既然眼下有机会,让赵茗茗把他收拾一番,也算是个为民除害的好事。 “先前见面时不好装作不知?那这银票估计也不是我的。” 赵茗茗说道。 “姑娘为何要苦苦相逼?都是为了吃饭罢了,我已如此退让,若是你扔执意如此,在下也只好死战脱身!” 摊主说道。 赵茗茗怎会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脱身”一次还未说完,她便已持刀再度袭杀而来。 这一刀却是和方才摊主那一刀一样,都是直奔着心口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刀锋已经贴到摊主的胸前。 他来不及反应,只能脚步交错,不断朝后退却。 赵茗茗也并不发力,手腕一压,朝上一条,将其胸前衣襟的交叠斩断,露出整个胸膛。 此刻这摊主可真撑得上是衣不蔽体。 唯有腰间系着的一根腰带还是完好无损,没有露出周身上下的隐私敏感之处。 “虽然在下实力不济,但姑娘如此羞辱于我到底是何用意?” 此人说道,却是目眦尽裂。 仿佛他真的收到了多么严重的折辱一般。 “听说乞丐都是这般,衣衫褴褛,邋遢不堪。你把银票都拿了出来,日后想要吃饭怕是就得去乞讨过活。我这是帮你早些进入日后的生活,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羞辱?” 赵茗茗轻嗤,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我在教你做人你却不听话的无奈。 却是让刘睿影听得一阵汗颜赵茗茗看似温和无比,可一旦说起话来却又这般狠厉,日后再开口,可千万要斟酌再三。万一有哪句话说的不衬心意,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针锋相对,却是让刘睿影连还嘴和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怪刘睿影和女人打交道着实太少。 要知道女人的心里可没有什么准则与道义,如果定要划分个清楚的话,那边是只有“我乐意”三个字。 一切的行为和话语全屏她们当时的心情高兴与否。若是开心,那无论什么事都能同你去做,都能一口答应。若是不高兴,那就算是老鼠跳上了桌台,大火烧着了屋“这老鼠吃了你的粮食,你再吃了老鼠不就能找补回来?大火烧了房子,刚好生了煤炭柴火,岂不是一举两得?” 对于这样的情况,除了陪着笑脸,点头称是以外,万万不可用道理来掰扯,女人是不讲道理的生物,亦或者她们把道理定义为自己本身,她们的话就是准则,一切超脱她们意料之内的,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你若是开口说教,她们的理由永远会比你充足十倍,百倍。 摊主听闻赵茗茗的言语,却是再也挂不住颜面。 右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孤注一掷。 所谓盗亦有道,干这样勾当的人虽然可耻,但只要是个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在乎自己的脸面。这脸面可不光是吃饭,喝水,看戏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代表了一个人立足于天地人间的根本。 现在赵茗茗却是毁了这摊主的脸面,立足的根本都失去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与赵茗茗拼个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但刘睿影却看出这摊主却不是真心想要硬拼。 以卵击石的是莽汉,虽然看似悲壮,但着实算不得什么大智慧。 脸面虽然重要,但和活着想比,孰重孰轻自是一目了然。 脸面是靠着生活的年月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只要能继续活着,那就早晚能把丢掉的脸面再积攒回来。 这道理就跟花钱一样。 一个人有多能花钱,要么是他家底殷实,经得起挥霍,要么就是自己能耐极大,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摊主的脸面丢的有多快,他便就有多急切的想要积攒回来。 除却骗子这个身份以外,他还是个摆摊卖豆腐面的生意人。 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精打细算,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入不敷出的困顿之中。 不过生意人最大的弊病就是他们永不满足,永远想要挣快钱,发横财。却是忘记了,人这一生,若是可以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已经是种最大的成功。对于别的,还是莫要太强求得好。 可惜当他们看到自己柜台上的账本和算盘时,通常都会忘记这一点。他们只觉得金钱可以带来众人的追捧和好感,但又忽略了追求近金钱时自己用的手段会不会被人所不齿。 诚然,每个人都有特点。 想要别人都喜欢自己,有钱无疑是最快也最踏实的特点。但如果奔着这一条路,走到黑,却又觉得周围点点霓虹,而自己却又两手空空。 经此一闹,这摊主的名声恐怕已经臭到了十里八香之外。 他放在地上的那一摞厚厚的银票,却是也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人言可畏,他若是还想在这世道中拥有自己的一袭之地,怕是得走很远的路,去很远的地方才行。 赵茗茗静静的看着他,甚至有些无聊的屈指在刀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弹。 她已看出这人并无为了脸面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还不知他到底相处了何种脱身之法。 果果不其然,这摊主酝酿了一番后,快步朝着赵茗茗冲来。 看似气势汹汹,却又在半路上戛然而止。 弯腰躬身把手中的菜刀朝先前丢在地上的那摞银票底部一抄,反手就将它们扬起,洒入周围拥挤的人群中。 那些个看客们本是正在饶有兴趣的拍手叫好,忽然头顶上一张张银票犹如雪片般落下,遮天蔽日。 稍微愣了愣神之后,便开始你推我搡的哄抢。 以至于把摊主先前推出去的灶台都挤到了一旁。 这摊主见状,赶忙丢了手中的菜刀。 连滚带爬的从众人腿部的间隙中踉跄外逃。 赵茗茗哪能让这人如此轻松的离 开? 一个闪身,便到了他的身后。 摊主的头连同上半身已经攥紧了人堆中,赵茗茗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带,让其进退不得。 这摊主情急之下,竟是反手解开了腰带,敞着衣袍,双手双脚全都扑在地上,扒拉着艰难前行。 赵茗茗看到这般,却是噗嗤一笑,也没了继续戏弄他的心思,便也由得他去了。 “你看这腰带值多少钱?” 赵茗茗丢了手中的菜刀,转身走到刘睿影身边问道。 “这腰带可是宝物!反正这一张银票怕是买不来!” 刘睿影说道。 伸手递给了赵茗茗一张银票。 正是方才纷扬之时,他信手拿住的一张。 赵茗茗听出刘睿影这是在用自己打趣,脸色骤然一变,把手中的腰带朝那树上一扔,嘴里说道: “情急之下,折了你一根枝杈,还请不要怪罪既然有人说这腰带是个宝物,那就当做我的赔礼!” 念叨完之后全看到华浓提着剑朝他走来。 他的剑上密密麻麻的穿了无数张银票,好似一个冰糖葫芦。 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出剑而不是为了杀人。 不过以他的快剑来说,也着实适合做这样的事。 “多谢!” 赵茗茗结果银票,对华浓说道。 华浓憨厚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即退到了刘睿影身旁。 银票已经全然落地,围观的众人已经从先前跳着脚挣钱改为了互相扭打。 不知有多少张银票就在这样的争抢中被撕碎,踩烂。 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怅然 “咱们也快些离开吧?” 刘睿影说道。 不过马车已坏,他们五个人只有两匹马,无论如何都不够。再加上眼前所有的出路却是都被争抢银票的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离开这市肆。 就在这时,赵茗茗被一道反光迷了眼。 转头定睛一看,三个穿着铁蓑衣的人影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人?竟是打扮的如此怪异”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朝着赵茗茗的目光出一望,自是也看到了那三个人影。 由于他们衣裳外的铁蓑衣像是刺猬一般,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避让,故而倒是没有受到阻拦的,就来到了几人身前。 “留下那小姑娘。” 为首之人伸手指了指正站在糖炒栗子旁的坛庭小姑娘说道。 那小姑娘一看到这三人,立马挣脱了糖炒栗子的搀扶,急匆匆的跑到赵茗茗身后,死命的搂紧了她的腰肢。 这一下,却是让赵茗茗身材的曲线暴露无遗。 看的刘睿影都是一阵恍惚。 “这是我妹妹,凭什么留给你们?” 赵茗茗说道。 她已隐约感到,这三人应当就是趋势靖瑶前来捉拿这小姑娘的罪魁祸首。不过她已经决定了要带这小姑娘去中都城里看最好的郎中,那就一定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女人下定的决心,要比男人坚定的多。 男人的顾虑,经常会使得他们朝三暮四,而女人虽然更加感性,但感性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总是会不遗余力的坚持下去。唯一能让她们放弃的,就是不断积累的失望。 坚定,但却又不够顽强。 这便是女人做出的决定中最为明显的两个特征。 好在赵茗茗下了这个决定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什么让她失望的事情,所以这决定目前还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是我们的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言。留下人,万事大吉。” 为首之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头,正在思量。 从这三人的装束中,可看出他们定然是隶属于一个相同的组织,可他在脑海中细细搜罗了一遍之后,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坛庭向来都是个忌讳莫深的地方。 以刘睿影在查缉司中的地位与身份,能接触到的卷宗根本就不会有坛庭的半点笔墨。 但这三人,来势汹汹,言语中是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却是让刘睿影不得不小心应对。 “阁下是何人?这小姑娘牵扯了一桩要事,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要带着她回中都复命。” 刘睿影说道。 他已经学会了借势,通俗点便是老百姓口中的拉大旗,作虎皮。搬出查缉司的名头,想来是个极大的震慑,若是一般人定然不会再自寻麻烦。 可当这三人听到刘睿影自报家门之后,非但没有任何恐慌,反而露出浓郁的轻蔑之色。这不仅让刘睿影有些愤懑的同时,更令他对这三人的真实身份更加疑惑 “中都查缉司难道你的上官们都没有教过你规矩?” 为首之人问道。 “中都查缉司,查缉天下。遇不平事可管,遇不良人可斩。心怀苍生之慈悲,天下之安慰,这边是我查缉司的规矩。” 刘睿影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好好!当真是个伶牙利嘴的小子不过这才过了几个年头,你们查缉司行事却就如此肆无忌惮了!不知这天下除了五王之外,还有些地方是你们管不到也管不了的吗?!” 为首之人朗声说道。 刘睿影看他并不动手用强之一,也是心下稍安。不过这般的有恃无恐,倒着实是让刘睿影想起了几个地方。 “三位莫不是东海云台中人?” 刘睿影问道。 这天下要说查缉司管不到也管不了的地方,除了西北草原王庭以及漠南的蛮族部落之外,首当其冲的便是东海云台。 至于坛庭,刘睿影则根本没有考虑。 毕竟这地方套过于虚幻缥缈,刘睿影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却是都没有听说过几次,那又怎么会在猜测的时候想到? 这三人听到刘睿影说自己是东海云台众人,却是异口同声的笑了起来。看那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滑稽一般。 “坛庭。” 三人中不知是谁开口说道。 只不过这两个字夹在这笑声,很不真切。 但传入刘睿影的耳中,却是让他浑身都震悚了起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四章 不死不败 “坛庭……” 刘睿影自语道。 赵茗茗听到这个词后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何处听说过,但却又记得很不真切。细细思量了一番过后,仍是没有寻到半点有用的信息,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所以,还是把那小姑娘交还给我们。” 为首之人有恃无恐的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刘睿影陷入了两难之中。 看赵茗茗的架势,自然是不会把这小姑娘交出去的,而刘睿影已经表明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并不好与坛庭中人起冲突。眼下已成一个死局,他们几人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了脚后跟一样,牢牢的站在原地,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剑能借我用用吗?” 刘睿影还想出言迂回一下,但刚张口还未说出话来,却是酒杯赵茗茗打断了。 他不知道赵茗茗借剑是何意,不过还是把自己手中的星剑递给了她。 “好剑!就是稍微有点偏重……” 记住网址m.luoqiuzww. 赵茗茗说道。 “定西王霍望也说这是好剑,不过相对于姑娘而言可能就是重了些!” 刘睿影笑着说道。 “难道女人就只能用轻便的东西?” 赵茗茗很是不满的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睿影话语发软的说道。 心想明明是她自己先抱怨这剑重的,自己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怎么还成了错误?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说,女人就该在家织布带孩子?” 赵茗茗不依不饶的问道。 “织布好啊……织布也是个很伟大的工作!” 刘睿影词穷,憋了半时天,却是只能如此尴尬的说道。 “怎么好了?好在哪里?” 赵茗茗“咚”的一声,把剑鞘重重的拄在地上问道。 “织布,可大可小,心随意动。小到上下衣衫,可蔽体,大到摆弄经纬,能遮天!”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这才对着他展演一笑,转过了头去。 刘睿影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方才的这阵煎熬,算是过去了。 “我知道你不方便出手,所以我来!”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使用劲气传到他耳中的,旁人听不到。 刘睿影听闻后,赶忙对着华浓使了个眼色,随即拉着糖炒栗子和小姑娘向旁侧退去。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小姐要杀人!” 还不等刘睿影回答,赵茗茗便抢先开口说道。 三位坛庭蓑衣客听到赵茗茗的言语,皆是脸色一冷,目光凌厉。 他们没有想到,在报出了坛庭的名号之后,竟然还有人敢于对他们拔剑相向。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而是坛庭着实有些避世太久了,以至于除了那些个位于最顶层的人之外,其余的根本连耳闻都不曾听过。 人不就是如此?对于自己够不着又极其遥远的东西,总是胆子很大,敢拼死命,豁出力去唾骂诅咒。然而对自己身边的看不顺眼的事物,却又乖巧的像只小猫。就好像酒肆中的店小二,闲来无事,觉得自己的月钱太少,就会嘟囔着自己这一王域的王爷忒不是人!在他的治下生活真是不如猪狗……这会儿倒的确说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就连听得人也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慷慨激昂之感,但一转头,方才还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小二哥,却对一位吃白食的独眼恶霸陪笑脸上酒。 他很清楚那王爷高高在上,根本听不见他话语中的恶毒。即便是听见了,也无心去惩治。大象走路的时候,是不会被蚂蚁硌脚、绊倒的。而这恶霸则不痛,小二哥陪着笑脸,殷勤相对,只不过是让他吃了一顿满意的白食而已。若是他冲上去横眉冷对,说不定这顿白食还得把自己一条小命都搭进去,那未免就有些太得不偿失…… 坛庭的名头,会让天下的五王都忌讳莫深,但却吓不住普通的百姓,更吓不住赵茗茗这样的异兽化形。高处不胜寒,对于坛庭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行事自然应该再加上几分严谨与小心。 强和谦,应当是坛庭中人最大的觉悟,舍此二者而无他,这两点却是缺一不可。不论是力量,还是智慧,甚至是志向,都应当是在这片天下中拔尖的存在。但看身材,这三名坛庭蓑衣客却是生的虎背熊腰,最外面罩着的那件宽大的铁蓑衣也被撑的慢慢的,看上去颇有高大威猛之感。双眼目光如炬,流露出一股披荆斩棘的坚韧。从他们三人的双手,臂膊以及腰肢都不难觉得这三人必是杀伐果断,处变不惊之辈。 但这些种种只是强,没有谦。若是足够谦和,那么在一开始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说话。 先对来说,赵茗茗则更显得能屈能伸。她有自己所坚守的,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但有时又会有些叛逆的想法,总是想要去尝试一把新鲜。 “姑娘,我等好言相劝,你最好还是再思量一番……否则刀剑无眼,况且和坛庭作对的人,向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便是擎中王都护不住你!” 为首之人说道。 最后那“擎中王”三个字出口,却是将目光转向刘睿影说道。 “什么王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不可能交给你们。另外他虽然是中都查缉司的什么省旗,我却就是一介布衣而已。刀剑无眼,刺死砍伤的也是不信不义之徒,我自问足够坦荡,也落落大方,若是死在你们的刀剑之下,那也只会怪罪自己实力不济,并不会有任何埋怨之言。” 赵茗茗说道。 对面三人听了,无不感到有些震惊。 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却是还有这般骨气!说出的话来,掷地有声,丝毫不逊于男儿! “姑娘,得罪了!” 为首之人说道。 他冲着招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她有了些尊重。显然,方才那一番话让他们听来,也是很有触动的。不过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分别属于不同的立场,那矛盾便也不可调和。 赵茗茗并不答话。 反手拔剑后,将剑鞘朝刘睿影处一扔。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为潇洒。 一时间,却是让刘睿影都看的有些痴……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赵茗茗扔过来的剑鞘。 还是华浓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剑鞘,握在手里。 “上去帮忙!” 刘睿影额前的碎发被剑鞘飞来时带起的风吹动,缓过神来后对着华浓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坛庭中人的武道修为究竟如何,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来也必定不会差。 何况刘睿影对坛庭前任的庭令张羽书有很深的接触与了解。 对于张羽书这个人,刘睿影却是只能用“深不可测”这个词来形容。其余的,却是都差点意境和味道。 那为首之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把身上罩着的铁蓑衣撩起,露出了腰间的剑柄。 是一柄短剑。 欧家特有的短剑。 刘睿影目光一凝,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 在博古楼中时,他与欧家的现任家主欧雅明,以及当代剑心欧小娥都有过交集,却是没有想到欧家竟然有如此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竟是连坛庭中人用的剑,都是他欧家的。 “你看俺剑,可喜欢?” 刘睿影指着为首那位坛庭蓑衣客的腰间,对这华浓问道。 “那剑……有点短!” 华浓皱着眉头说道。 一寸长,一寸强。 尤其是剑这样的兵刃。 若是比对方短了些许,自然这危险也多了几分。 说起来刘睿影也并不清楚为何欧家剑却是要比普通的长剑断了不少,这个疑惑他在博古楼时时,本想抽空问问欧小娥。结果最后却是因为酒三半惹出的风风雨雨而抛之脑后,就这么耽误了过去…… 想要记得的事情永远记不住,反而随意的小事总不会忘怀。 “我也没有用过,不过倒是见过别人用。看上去却是也没有多大区别。” 刘睿影说道。 “师叔若是执意要送我一柄剑的话,那什么都好,我不挑。” 华浓笑着说道。 “不是送你,毕竟你已经有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可是茗茗姑娘的剑,却在矿场为了搭救我而损毁,这个人情我定然是得还上的!” 刘睿影说道。 “我的虽然看上去不雅,但只要我用的顺手,那就是好剑。” 华浓说道。 右手中指的指尖,在自己的剑身上轻轻滑过。冰凉的触感,让他全身都打了个激灵,一种难以名言的师傅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转。宛如方才触碰的不是剑,而是一位绝世美人的赤裸的臂膊,胸膛,大腿。 男人触碰女人的感觉,就一如剑客触碰心爱的剑的感觉,爱不释手,无法忘怀,难以自拔。 华浓并没有碰过女人,在他眼里,多漂亮的女人却是都不能和他的剑比。第一次和女人说话,便是在金爷的府邸中队青雪青将其了那受伤的自己与一头病狼的故事。即便如此,想起青雪青,华农的心中也没有任何波澜与触动。他只是想要分享自己的一个故事罢了……至于对谁说,谁来听,并不重要。以前在山野之中时,他也曾对把这些话说给风,说给书,甚至说给百神庙里的泥塑。他在意的,是自己说不说,与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除此以外,他有的便是剑。虽然他从未对这自己的剑叨念过什么,但剑就像是一位沉默,可靠,且温柔的情人,时刻陪在他的左右。二者之间最好的关系,便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虽然华浓的剑,本就不会说话,但在他眼中,这柄剑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剑了。 “我不方便出手,上去帮忙!” 刘睿影对这华浓说道。 华浓的脸上闪过一阵欣喜。 他的指间再度轻轻滑过剑身,随即朝前跃起,竟是冲到了赵茗茗身前。 一道寒光亮起,又骤然熄灭。 速度之快,让所有人的眸子都来不及反应。 还未全然的捕获,却已然消逝。 刘睿影觉得很是欣慰。 因为华农的剑,又快了。 这一剑径直朝着为首坛庭蓑衣客的咽喉刺去。 而他的剑,却还在剑鞘中仍未拔出。 华浓的剑,向来只出一次。 毕竟他根本不会任何招式。 只是平平无奇的,拔剑,出剑,再拔剑而已。 不过今天,他的剑刚出便停住了。 距离为首那位坛庭蓑衣客的咽喉还有一尺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为何停下?” 为首坛庭蓑衣客问道。 “因为你没有出剑。” 华浓说道。 “我没有出剑,和你停下有什么关系?” 为首坛庭蓑衣客接着问道。 “没有出剑,便是手无寸铁之人。这样的人,我不杀,因为不公平。”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我不出剑,你就自认为可以杀了我?” 为首坛庭蓑衣客眯着眼说道。 “你出剑了我也可以杀了你。” 华浓说道。 一转眼,他的剑,已经收到了腰间。 和先前未出剑时,悬挂的位置与角度没有任何变化。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神情轻蔑,用力的勾起嘴角想要笑笑,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微风起。 他觉得自己脖颈后传来一阵凉意。 这个天气,是不该冷的。 更何况日头正在努力的升高,即将到达午时。 一日内的正午,不管在什么季节,都该是气温最高的时候。 春天向来都会只刮东南风。 这是暖风。 暖风配上高昂的日头,怎么会有凉意? 为首坛庭蓑衣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方,随即有些呆滞…… 他的手感觉到了一片黏糊糊的潮湿。 艳阳高照,没有下雨。 这潮湿之可能是汗水。 他竟然出汗了。 而且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出汗了。 这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身上的铁蓑衣虽然很重,足足有百来斤。 但他却早已习惯。 一年四季穿着这件铁蓑衣,却是都不会差距到冷热。 这汗水来的不仅很是莫名其妙,更是有些诡异…… “老大,你怎么了?” 身边两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没事……没,没什么……” 为首坛庭蓑衣客有些结巴的说道。 无论是从他的神情还是语气,都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他把手上黏糊糊的潮湿汗水在衣角上揩干净,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剑柄。 心中有个疑惑再慢慢酝酿着成型,可是他却尽力不去思索。 这是恐惧。 为首坛庭蓑衣客清楚那疑惑的答案,但他却不敢面对。 因为恐惧。 这恐惧相比于汗水来说,还不至于那样莫名其妙。 方才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华浓的一剑。 “现在我出剑了,你还能说出那样大言不惭的话吗?” 为首坛庭蓑衣客高声问道。 华浓歪着头,望着他,并不言语。 只是觉得这人与先前的感觉很是不同。 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一种朦胧的感觉而已,感觉总是不能作数的。 终了,华浓对着他点了点头。 随即再度出剑。 这一剑,要比先前的更快! 若是先前那一剑,还能看到寒光绽放和消逝的过程。 那这一剑,却是连光芒都来不及绽放。 华浓的剑,竟然快过了光。 “叮……” 待刘睿影看清后,发现另外两名坛庭蓑衣客却是挡在了为首之人的身前。 他们背对着华浓,用身上披着的铁蓑衣挡住了华浓这一剑。 不过这件坚实的铁蓑衣,却被华浓的剑削去了一层。 “你的剑,好快!” 为首的那位坛庭蓑衣客扒开都挡在他面前的两人说道。 “我只会一剑,现在我已经输了。” 华浓摊了摊手说道。 谁料其中的一人,突然暴起,抽出腰间的长剑,以剑做刀,冲着华浓的胸膛劈开而来。 趁人不备和手无寸铁没什么区别。 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下三滥招数。 华浓面不改色。 看到对方一剑劈来,竟是还挺起胸膛,迎着剑锋而上。 “噗……” 就在那坛庭蓑衣客的剑锋刚刚挨到华浓的胸膛时,华浓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在他的咽喉上绽放出一朵靓丽的花。 虽然没有那么光彩耀眼,但还是有种红摄人心魄的功效。 华浓伸手推开了横在自己胸前的锋刃,随即也抽出了自己的剑。 那人失去了支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倒下的途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目光转向了为首之人。 “你竟然真的敢下杀手?!”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说道。 只是他语气平静。 和这句话的内容极为不符合。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坛庭是无敌的。 坛庭中人,也该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怎么会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山野小子一剑断魂?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想不明白。 故而语气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这是什么味道?”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不断的抽动着笔尖问道。 他闻到了一股腥味。 但却不知这股腥味来自哪里,又是什么。 “这是血的味道,血腥味!” 华浓说道。 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俯低了身子,凑过去闻了闻,发现华浓说的没没错。 这果然是血腥味。 而且正是从他死去的同伴身上传来的。 准确的说,是咽喉处。 从咽喉处上那个骇人的血洞中传来的。 “原来这就是血腥味……”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自语道。 刘睿影却是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这样的人每日都在刀尖上过活,怎么会分辨不出血腥味? 但看他的表情,却也不似作伪…… 而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这就是坛庭吗?却是也不过如此……”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先前这三人看不起他中都查缉司的名头。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省旗,但也着实用手中的剑,杀过几个人。 这血腥味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陌生。 相比之下,坛庭的名头是更加响亮,但这般行为,若是传出去,只能是徒增笑料罢了。 “坛庭,已经许久都没有死过人了。”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说道。 “所以你们可以笑话我不知道这血的味道,但我也可以笑话你们的生命便露水还要短暂,比那蝼蚁更加脆弱。” 他接着说道。 继而转过头,对着刘睿影笑了笑。 仿佛同伴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睿影忽然看到本已躺在地上死去的那人,双手尾指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却是又抬起左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手绢,在自己咽喉被刺中的位置胡乱擦拭着。 擦完之后,手绢一抛,竟是坐了起来。 “好疼啊……” 这位坛庭蓑衣客哭丧着脸,用手护着自己的咽喉说道。 “谁叫你自己不小心的?!” 为首那人说道。 刘睿影等人,面面相觑。 眼前的这一切,全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一个咽喉被剑洞穿的人,怎么会不死?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又会活过来而毫发无伤? 在这一刻,刘睿影知道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他太小看坛庭了。 单凭方才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便已经超脱了这片天地的轮回因果,更不是武道修为能够达到的层次。 不过,赵茗茗却看到,这人在活过来之后,相比于先前,两边的鬓角却是多了几缕白发,额头与下颌处也徒增了几道皱纹。 “他好像变老了些……” 赵茗茗用劲气传音对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却根本顾不上回答,仍旧全然的沉浸在认知的巨大冲突之中。这样的场景,他只有在说书人的话本传奇里才听说过。但即便是传奇,人死也是不能复生的。要么化作了厉鬼,要么成了神仙。像是这般,直挺挺的倒下去,再直挺挺的站前来,却是觉悟可能! 就在刘睿影愣神的档口。 那位死而复生的坛庭蓑衣客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死死的掐住了华浓的脖子。 “小子,你有我的本事吗?若是没有,那你最好想想自己活到现在都有些什么美好。” 这人说道。 他一手掐住华浓的咽喉,另一手缓缓抽出了长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五章 持心 赵茗茗救援不及。 而刘睿影手中无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柄轻薄的扇子从旁侧飞来。 扇骨打在了这位坛庭蓑衣客捏住华浓咽喉的那只手腕上,扇面宛如利刃,在他用剑的右手虎口处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不深,不伤筋骨。 就连鲜血也没有流出多少。 不过带在手腕之上的扇骨却是极为沉重。 痛的这位坛庭蓑衣客惨叫一声后,松开了手。 华浓借此机会,急速后退,与之拉开了距离。 这柄扇子来的有些过于莫名其妙。 但刘睿影还是认出了它。 这是张学究的白骨扇。 白骨扇出,说明张学究就在附近。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巧遇张学究,已经不是刘睿影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眼看华浓脱困,却是让他送了一口气…… “何人竟敢出手阻挠坛庭办事?”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厉声喝道。 同时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荡。 那白骨扇掉落在地,他正欲要弯腰捡起时,却又被极细的金线,牵引着悠忽一下飞了回去。 “张学究!好久不见!” 刘睿影拱手侧身,朝着左前方一拜说道。 “刘省旗不必客气!” 张学究手持白骨扇,和银星蓦然出现在众人不远处的空地之中。 “是你?!” 赵茗茗出言惊呼道。 “姑娘别来无恙!” 张学究笑着说道,和银星一道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坛庭三位蓑衣客目光冷峻的看着众人寒暄,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张学究与银星二人。当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目光定格在张学究手中张开的白骨扇上时,脸色骤然一变。脑海中一个身影正在和眼前的张学究慢慢重合。若说坛庭是天下人的禁忌,那张学究便是坛庭的禁忌。坛庭中人从上到下,都为这位叛出坛庭的昔日最强庭令忌讳莫深,只字不提。其余二人看到为首这人的神色变化,心知这老头儿或许大头来头。他们当然也知晓张学究的事情,只是脑子没有为首之人如此灵光,一时间还未想到罢了。 “这真是老天爷送来的一场大造化!不仅能让我们带回这小姑娘,还能为坛庭诛杀叛逆,清理门户!”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看着张学究说道。 另外两人被如此一提点,顿时也明白了过来。眼前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叛出坛庭的庭令,张羽书。 “安波,从阳,寻云!我记得你们是在五王共治之前入了坛庭,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一等庭使?” 张学究云淡风轻的说道。 庭令为坛庭第二等职级,可谓庭主之下第一人。而这三人只是最末端的庭使,在他们之下便是不入流的杂役以及外围门客。从张学究的话中不难看出,这三人入坛庭的时间已然不短,可惜进步却是龟速一般。混了这么多年,也才是个庭使而已,遇上这样外出拿人的脏活、苦活、累活,他们自是当仁不让。然而那些个肥差,却与他们根本无缘。 “张羽书!我们虽然是最莫等的庭使,但对坛庭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你即便在昔日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庭令,现在也是个人人唾弃又得而诛之的叛徒而已!岂不知天下最讲究的便是“信义”二字?你又有何脸面站在这里对我等大言不惭的说三道四?!” 安波说道,他正是为首的坛庭蓑衣客。 另外两人,从阳和寻云虽然一眼不发,但看向张学究的目光却也极为不善。任凭谁无缘无故的被人如此嘲讽一顿,想必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张学究这一番话,却是还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这小姑娘你们今日带不走。不光带不走她,其余人等,你们也为难不了。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张学究说道。 “张学究小心……这三人甚是邪门……先前华浓明明已经用剑刺穿了一人的咽喉,可那人倒地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有完好如初的活了过来!” 刘睿影用劲气传音对张学究说道。 张学究听后大步流星的走到刘睿影身旁,对他微微一笑,随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能看出刘睿影的恐惧。 毕竟这敌人再强,终有弱点。即使这弱点不能被旁人所发现,他也有自然老去而死的一天。但这三人却当着刘睿影的面上演了一处死而复生的戏码,这如何能不令他吃惊震悚?刘睿影很相信华浓的剑,他的剑决计不会无功而返,所以先前发生的那一幕,便令他更加恐慌…… 反观张学究,仍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他自是清楚坛庭的这些个把戏,况且曾经的他也不是没有玩过。只是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回过头去看看,觉得无非是小道而已……上不得台面!料想坛庭坐拥这如此珍贵的“天赐仙书”,却不思进取,不想着为天下人做些天下事,而是全然都荒废在这这些个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逼仄勾当里,张学究便不由得一阵心痛……虽然他已然离开许久,可那里毕竟是他曾经不顾一切去奋斗的地方。纵使后来变得愈发腐朽,犹如宝剑蒙尘,但他仍旧坚信这只是一时之失误,只要他能守得本心,便可成为中流砥柱,扶危楼之将倾。 至于刘睿影所见的那人起死回生,是坛庭的三十六道秘术之一,真实的名字,张学究已经记不得了。但这道秘术的绰号却是要比真名更加响亮,也好记,名为“骗阎王”。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世间从万物开启了灵智之时,这些鬼神之说便也流传开来。这些个传说,讲究,可要比历史久远得多。只不过极为模糊……却是没有个一定之规。定西王域的鬼神之说,和安东王域的定然不同。似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讲究,平日里要是不同地域的人碰在一起,当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没法子强压谁一头。 关于这般起死回生的传说,也不少见。但凡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肚子里都有大把大把这样的故事。你若是感兴趣,找个老翁老妪,逗得他们乐呵,打开了话匣子,那就是从端午说道龙抬头估计还未讲完一小半。 至于这“骗阎王”,倒也不算是坛庭的独创。民间自由杀牲聚魂魄替死,或是七星灯续命之说,大抵都是一类意思。只不过坛庭的这道秘书,脱胎于那本“天赐仙书”之中。想要行此法,必须要取人三件贴身之物,以及一块血肉,一片皮肤,一缕毛发,和一滴精元。 精元也叫心头血,取时,需要施术人用一把匕首刺入被施之人的心口。进出务必急速,刀剑上带出的第一滴血,便是人之精元所在。这样的精元一人共有久滴。每取出一滴,人便短寿一纪十二年。但在坛庭秘书的加持下,这滴心头血混合以上的种种,埋于地下,便可化为一具替命之身体。 遇到意外而不得不死时,只要手中掐动法诀,口中默念秘术刚要,便可用那句假身为自己替死一次。每替一次,便折阳寿一纪十二年。这方法虽然有些阴狠,更有伤天道至公至允之因果,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是折损了一纪的寿命,只要能否极泰来,转危为安,倒也是值得! 坛庭中的庭使不计其数,究竟多少,就连张学究也不知。安波,从阳,寻云三人是其中出类拔萃着,因此他才会有些印象。对于一般在坛庭内活动的庭使,通常都只有一具替命之身。然而对他们三人这样需要外出做事的,灵性前都会再加三具,以备不测。如初说来,除了从阳已费去了一具替命之身,十二年阳寿之外,安波与丛云都还有三次可以放手薄命的机会。张学究虽然看不上这三人的武道修为和人品道德,但无论是谁遇到一位有三条命的对手,想必都会有些头疼。 “倾川许了你们三人多大的好处,让你们不惜付出三滴心头血,也要出了坛庭来千里围剿。” 张学究问道。 “只要能将这小姑娘囫囵带回去,庭主便会升我兄弟三人位庭卿。不过现在遇到了你,若是还能把你张羽书缉拿回坛庭,那就是封我等为庭祭和庭中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安波说道。 看着三人狰狞的面孔,张学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刘睿影虽然不懂坛庭之中的纷纷扰扰,但也觉得这三人口口声声说着信义,但自己却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利欲熏心之徒。 不管是在庙堂上还是江湖中,无外乎为了个名声。入江湖为了成名,处庙堂亦如此。就同喝酒若是不为了醉,那喝它还有什么意思?成名是必须,醉酒也是必须。不论是查缉司还是坛庭,勾勒出来的都是一片锦绣,河山大好,然而真是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却罕有人能够明言。不是没人知道,而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个入了江湖的豪侠们,那个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了这天下的苍生,有一份热,发一分光?但到头来还不是拉帮结伙,做下了一笔笔绿林勾当,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劫富济贫。他们所谓的苍生,都是他们遐想出来的,不真实也不存在的苍生。真正的苍生。只是为了能够吃一口白饭,能让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冬天不受冻,秋天不淋雨。再崇高一些,也无非就想争口气,活的能有点脸面罢了。 正如先前那位连滚带爬而走的赊刀人一样,闯荡江湖的人有很多但那些个八大门类,却都不是江湖人。他们不过是江湖客,来江湖做客,当个过客而已。真正的江湖人,从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更不会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你最不愿意看到他们时候,他们就会出现。你最想躲的远远的时候,总是能喝他们撞个满怀,而他们才是真正江湖。 想要融入江湖,便要摒弃原先自身的个人情感和抵触心思,要与行走的江湖人一并思考,能知他们所知,想他们所想,潇洒而去,潇洒而回,融入江湖人之间很简单,持剑一把,行踪无定数,看起来随性而为,可最难的,最不容易达成的便是自己成为江湖,以自身的秉性影响着其余自称江湖人的人,自己便可以坚守本心。 可本心这种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况是坚守,许许多多都认为志向,心愿,和自己得不到却想要的就是本心。 这种可以说是表面的本心,或者说是人们口中表达出来的一种自己意愿定义的本心。 真正的本心很纯粹,很简单,糖炒栗子就是坚守本心的最好例子,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吃栗子,恐怕到了临终念想的还是那口糖炒栗子,终其一生的本心很简单,吃到好吃的例子,守护好主人。 大多江湖人被江湖的表面的规律一层层的束缚,什么必须要仗义,必须要正直,必须要良善。 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本心也已经不复存在。 安波,从阳,寻云三人在坛庭中是处庙堂,入江湖却为过客。本就是个极为尴尬的身份,但好在他们还有自己的诉求。张学究平静的看着他们三人,自己以前也曾追寻过这样荣光,和他们有着相同的诉求。 当年离开坛庭的前夜,他请来了所有朋友吃饭喝酒。不光是朋友,甚至是一位他面熟的扫地小厮,也能堂而皇之前来赴宴入席。 那一晚他喝醉了酒。 高歌时,衣袖挥动,弄得面前背叛狼藉。 从来不用剑的他,却是问身边之人借了一把长剑。 众人在灯火与酒意下,看那剑气纵横,银蛇狂舞。 他们问张学究,何时学的剑? 张学究不言。 又看这套剑法华而不实,再度笑问张学究能用剑杀人否? 张学究仍旧不言。 他只是借着酒劲,高歌舞剑。 无己。 无坛庭。 无天下。 无私心,无坛庭令,无天下事。 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手中的剑,口中的歌,杯中的酒,能让再坐之人恢复些清明与澄澈。 但他没能做到。 众人只觉得他喝醉了,并无一人深思细想。 安波,从阳,寻云三人也在席间。 多年之后,于此地再遇张学究,他们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一片片可把天地迸溅撕裂的剑影。 “刘省旗,这是我与坛庭的恩怨,你们该走了。” 张学究转头对着刘睿影说道。 “当华浓的剑刺入他的咽喉,之后又被他的手掐住脖颈时,这便与我有关了。华浓是我师侄!” 刘睿影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学究深深的看了刘睿影一眼,嘴角微微朝上扯了两下,终究是再没言语。 刘睿影走到赵茗茗身旁,从她手中温柔的把剑接过,对他很是轻松地笑了笑。赵茗茗紧紧攥着剑柄,并不想还剑给他。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三人着实有些过分凶险,不如听从了张学究的话,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但刘睿影却不想走。 走就意味着逃跑。 逃跑却是要比败亡更加丢人…… 他宁愿实力不济,死在对方的剑下,也不愿在张学究庇护下,灰溜溜的离开。 赵茗茗眼看拗不过,只得松开了手。 她觉得刘睿影还是有些太年轻…… 虽然他的心中有热血也有梦想,更敢于为了自己的骨气和脸面拼杀至身死道消,但这些在一个女人看来,无疑是种极不成熟的孩子气……起码赵茗茗觉得,真正的勇敢,是在认清了现实的情况下让然可以隐忍苟活。 死很容易,活下去则要艰难的多。 若是为了一时之快而冲上前去,只能说此人过于痴顽,而不知变通。 但既然刘睿影这样选择了,她却也只好跟从。 无奈之处,便是她手无寸铁,想要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过剑的那一瞬,刘睿影感觉到了赵茗茗的不情愿。他觉得自己似是又让她不高兴,不痛快,甚至有些伤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总是一个会让别人伤心的人。 但这样的人,刘睿影,也一定有让自己伤心的时候。 他看了看手中的剑。 剑本就是无情之物。 他可以借剑给有情之人,但若是罢了剑,却仍旧剑下留情,那这剑还有什么出鞘的意义? 赵茗茗不愿意让他再度拔剑,但人只要活着,就得承受很多明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想要活下去,活的体面,想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朋友,亲人,那就必须得做出这些选择。 毕竟这剑一出鞘,剩下的都是不择手段,根本没有任何是非可言。 张学究知道这点,赵茗茗也知道,刘睿影自己也很清楚。 这就是宿命,是因果,也是悲哀。 出剑后,没有谁会是幸运的。 想要让小姑娘不被带走,想要为自己的师侄儿出头,那边只能让对方比自己更加悲哀。 悲哀永远不能转化为幸运,但比悲哀更悲哀的,就一定是输家。 不但会丢了命,还会颜面尽失。 最多情的人,用最无情的剑,与最悲哀的彼此互相厮杀,这其中的恩怨,任凭谁也掰扯不清。 刘睿影朝前踏出一步。 他的目标很是明确。 目光与剑锋所指的,就是那位从阳。 其余的二人,只是张口讨要小姑娘而已。 算不得多大的仇怨。 但这从阳却是要置华浓与死地,那便与刘睿影之间有了解不开的结。 “剩下二人,你我一人一个?” 银星附在张学究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没有得罪你,你也与他们没有因果。” 张学究摇了摇头说道。 很是委婉的拒绝了银星的话。 “他们两人,各个都有三条命!” 银星却是毫不退缩,仍然执拗的说道。 “三条命如蚍蜉,而我似大树。以蚍蜉之力撼树,即便是一百条命又能如何?” 张学究反问道。 银星撇了撇嘴,退到了一边,再不言语。 她早已爱上了这个男人。 自是也清楚他的一切。 包括经历,脾气,秉性,等等。 在眼里,张学究是个值得让她去爱的男人。 不管他如何决定,无论他是否犯错,都值得。 她的爱,就是如此包容。 不过一个男人,被一个如此包容的女人所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包容意味这纵容。 意味着无论他做什么,银星都会在他身边坚定不移的支持,陪伴。 这样的感情很容易让人昏了头。 好在张学究心中的尺度足够坚强,能自我把持得住。 刘睿影日后定然也会遇到想通的问题。 但他能否有张学究的尺度?能否把持得住自我? 谁也不知道。 不但他自己不知道,就连赵茗茗也不清楚。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会遇到。 因为赵茗茗不是银星,她的感情没有那么包容,而是会有话直说。 不论日后如何,赵茗茗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包容了刘睿影。 并且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凡是开了头,就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侧脸,心中也是有些慌乱。不得已,她只穿过身去,从袖筒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华浓,让他擦在自己脖颈上。先前被从阳捏的,让他的脖颈正前方有有个巴掌大的淤血印记,五指分明。 “等打完再说!” 华浓接过赵茗茗递过来的药膏瓷瓶,随手揣在了怀中说道。 赵茗茗有些怅然…… 对于男人的心思,她还是有些不懂。不过眼前有张学究与银星在,料想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思忖了片刻,便回神去与糖炒栗子一同照顾那小姑娘。 先前的动静,显然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会儿双手死死的搂着糖炒栗子的腰肢,整个身子躲在她的背后,不住的打颤。 “別怕,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赵茗茗牵着小姑娘的手说道。 如此一来,却是才让她逐渐恢复了平静。 “小姐,咱们能顺利去到中都城吗?” 糖炒栗子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别瞎想!” 赵茗茗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六章 机变 安波嘴上功夫着实厉害,不仅傲气还颇有底气。但现在看到要喝张学究当真动手时,心头却开始发怵……毕竟张学究的武道修为,他们三个曾经是有目共睹的,即便离开了这么多年,想必也不会落下多少,反而是更胜往昔,老当益壮。 至于另一边的刘睿影和华浓,他们倒是更为担心华浓一些。先前他一出剑,便毁了从阳一句替死之身。这样神鬼莫测的快剑,只需要三剑,他们便如同普通人一样,只剩下一条本命而已。何况他们嘴里纵然对中都查缉司不屑一顾,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制约。坛庭虽强,可他们只有三人在外。若是真翻了船,只要张学究,刘睿影等人做的干净利落,让坛庭查无实据,死无对证,想必坛庭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人的死而和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公然翻脸。 五王向来同气连枝,而坛庭则超然物外。就好比一个人非但没有朋友,就连一个可以说上话的熟人都无。猛虎不敌群狼,虽然全身而退并不难,五王与坛庭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若当真把事情做的太绝,那无论是他们三人还是刘睿影,都只能化作一场大纷争中的尘埃罢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安波却是有些不想动手。但坛庭的命令必须遵从,如若没有完成,回去虽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但这辈子却是就别想再得到任何升迁重用的机会。再者,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像安波这等人,却是最讲究颜面。他不敌张学究乃是事实,但也得手底下见真章才行。 动手打不过,不动手于情于理都无法交代,安波觉得本来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小事,擒拿个武道修为并不高的小姑娘罢了。怎么先是遇到了草原王庭的部公,继而有遇到了中都查缉司之人,现在却是连张学究都姗姗来迟而登场。一个个的阻碍犹如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反倒他们三个人成了西洋镜中的画片,被人一会儿切走一张。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们三人都很不是滋味…… “张羽书,你非要趟这浑水不成?” 寻云看出了安波的心思,出口说道。 他们三人中,以安波为首。 先前他话说的太慢,现在已无改口机会,只能由他们二人再行说道几句,看看此时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这几人是我朋友,你们为难他们,那就是与我过不去。” 张学究声音雄浑,中气十足的说道。 “我也说了,华浓是我的师侄,你先前差点杀了他。这口气若是不出,我还有什么脸面带他回中都,日后见了他师傅更是无法交代。” 刘睿影说道。 言语之中,显得颇为豪迈。 赵茗茗和银星等女眷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竟是令对方再也憋不出半个字来,一时间都觉得心里很是畅快。 女人最开心的事往往都不是对于自己。当心里有了惦念之后,惦念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是都能勾起她们的心绪,搅动着。纵使先前赵茗茗和银星都对自己的惦念之人有些这样或那样的不满,但现在看到这二人却是如此慷慨激昂,先前的那一点点堵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尽是满满的欣喜之情。 寻云听闻两人的话语后,暗自咬紧了牙关。今日之是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也难以善了……他把目光转向了安波,关键时刻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领头人身上。安波目不斜视,双眼平静的朝前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在望着张学究或刘睿影,亦或是神游物外,在思考着什么。不过看到他这副表情,寻云却是有了几分安心。 他们三人虽然入坛庭的时间,前后没有什么差别。但寻云和安波却是从小一条街上长大的发小。二人还是光屁股的时候,便已经踉跄着脚步,整日厮混在一起玩乐。要说了解,除了安波早已过世的得娘之外,怕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过寻云。小时候,二人一个喜动,一个喜静。安波看似个乖孩子,其实那些个调皮捣蛋的点子,都是从他脑袋里想出来的。不过他却是只说不做,因此所有的教训和打骂却是都挨在了寻云身上。 每次安波露出这样的表情,寻云就知道他定是又在琢磨着什么机变之策。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脱身之法来。安波先前琢磨的是,自己这边三人若是只对阵张学究一人的话,总是可以寻得空隙,脱身离开。但现在刘睿影和华浓却是也不依不饶的,那只能在硬拼之余再找方法。 “哐啷!” 一声巨响。 却是安波脱去了身上的铁蓑衣,扔在了地下。 “这剑铁蓑衣的用处,想必张庭令比我等更加清楚。既然有缘在此地相逢,又不得不一战,那我等便也洒脱坦诚些。” 安波指着地上的铁蓑衣说道,同时吩咐身边的寻云,从阳二人也和他一样,把铁蓑衣脱去。 又是两声剧烈的响动,他们二人却是也将铁蓑衣脱下,置于地面。寻云心想安波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顿时也觉得心中的慌乱之感少了大半。 刘睿影看到这三人在一盏茶之前还咄咄逼人,现在虽然嘴里的漂亮话依旧,但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思之着实令人发笑。若不是顾及到张学究在此,他定然要开口调侃几句才好。 张学究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笑意,显然是成竹在胸。看到他们的动作,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像刘睿影似的想要开口调侃,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白骨扇,竖直于胸前。 安波见状知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气势却是不能落下,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同时抽出了随身佩戴的欧家剑! “欧家剑?坛庭何时与欧家如此交好?” 张学究出言问道,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坛庭中的兵刃,在他还未离开时,都由内部的铸造坊统一铸造,从来没有从外采购的先例。现在看到这三人竟是用这统一的欧家剑,不由得甚为吃惊! “你离开太久了,坛庭也有许多变化。” 安波说道。 “唉……” 张学究持扇的右手忽然又缓缓放下,发出了一声长叹。 人们往往都说喜新厌旧。喜新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都喜欢新鲜的事物,新鲜的故事。就连那食材若是新鲜,口感也会是极好的。而对于重情之人来说,恋旧或许才是他们思绪的主线。尤其是当见到故人时。坛庭雕栏玉砌尚在,昔日故人的颜貌也未曾更改,但这一切终究是变了。 张学究或许并不会因此对其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但他的姿态的确是反映出了一种心声。虽然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忘却坛庭中的那一株株老树,以及自己先前居住了很多年的,现在不知还在不在的陈旧房屋。其实在他年强的时候,也时常如此。那会让他还会笑话自己,觉得为时过早,却是未老先衰。但是这般沉寂的感情,总是能再静默中,没有任何响动与要求的悄然存在着。犹如一道看不见的炬火,对于旁人是一片漆黑,而对于自己本身,却足以温暖周身与精神。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别看日子过了那么就,但除了几个零星的片段以外,却又消逝的毫无踪迹。无论多么悠久的光阴,一点发生了改变,却都只是片刻。但在孤独时把自己放空,将全部的精神都投入了这恋旧之情中,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从阳看到张学究有些愣神,心里暗道一声“机不可失”! 随后仗剑朝张学究的面门刺去。 一旁的华浓,身法如风,转眼就挡在了张学究身前。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 自己的因果还得自己了断。 何况刘睿影也在先前安排过,从阳便是他的对手,自是要牢牢定睛。 脖颈上的淤血还未消散。 疼痛仍旧时有时无。 不过这也在无形中提醒着华浓,方才的经历。 这种内在的鞭策,总是能让他的剑在不知不觉中更快几分。 从阳在华浓手里吃过一次亏。 人言吃一堑,长一智。 何况他活过的年岁,要比华浓多得多。 眼看他闪至近前,当下立即阻断了身形,停在原地。 “你的剑是很快,但你当真以为还能再杀我第二次不成?” 从阳说道。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下一次!” 华浓说道。 “上次我差点杀了你,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从阳说道。 他被华浓的话,气的不打一处来。 但想到自己却是还比华浓多了两条命在手,也就不那么心急。 只要还有这个当做依仗,自己再小心些,避过他的快剑,那华浓的性命应当是是极为稳妥,手到擒来的事。 华浓知道自己剑招的短板,所以这次并未轻易出剑,而是就这么站着,和从阳俨然一副对立的姿态。 另一边,安波虽然抽出了剑,但却也没有动手。 和张学究二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 “为何不出剑?” 张学究问道。 “你为何不开扇?” 安波反问道。 “你该是见过我开扇的……” 张学究说道。 “是啊……我的确见过!” 安波说道,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你还是莫要催促我开扇得好。” 张学究说道。 “现在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我的剑,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而你的扇,开不开我说了不算。” 安波摇着头说道。 “只有立场不同,现在的我迥然一人,浑身轻松!” 张学究说道。 “听说你入了定西王府,难不成向来眼高于顶的你,也甘愿沦为五王的走狗,做了个所谓的王府供奉?” 安波话锋一转说道。 “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的紧……” 张学究说道。 “坛庭毕竟是坛庭。” 安波说道。 语气中又恢复了些许骄傲的意味。 “我的确是入了定西王府,不过那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现在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依旧,来去无牵挂。” 张学究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当真是如此潇洒?” 安波问道。 眼神却是转向了站在后方的银星身上。 “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她的脾气可比我差得多!” 张学究说道。 安波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gt;&gt; 他觉得银星十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不过他却是可以确定,银星定然不是坛庭中人。 “你可知这小姑娘是何人?” 张学究看安波不再言语,开口问道。 “你也知道坛庭的规矩。” 安波说道。 接了令,要么漂漂亮亮的做完回去复命。却是连一个字都不可以多问。做不成或许还有迂回之策,但若是知道了太多,那便是万劫不复。 张学究嘴动了动,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劲气传给了安波一句话,竟是让他骤然脸色大变。 握剑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此言当着?” 安波问道。 “我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骗你。起码我想不出对我有任何好处。” 张学究挺直了身子说道。 看得出安波再度开始纠结,眉宇至今也很是不安。 过了一会儿,安波再度抬起头来,重新握紧了剑柄。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无论这小姑娘是谁,与他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他要做的,无非是将其完好无损的带回去罢了。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安波很是埋怨的说道。 “让你做个知道了真相的人,岂不是比当一条被蒙住眼睛的狗更好?” 张学究说道。 “蒙住眼睛的狗,起码还能活命……但知道了真相的人,在坛庭中就连吃饭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安波说道。 “那你就尽快忘记,当我什么都没说!” 张学究说道。 安波却是笑了起来。 很多事转头就能忘记。 即便是在心里默念着绝不能忘的事,都会被时间或一顿酒带走。 但有些事,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是都牢牢的刻在骨血中,根本无法去遗忘。 说他是一条被蒙住了眼睛的狗自是没错。 但只有在想忘却又忘不了时,反而又变得像是个人。 人与狗之间的差别,本就没有多大。 无非是人以为自己比狗聪明,所以由人来养狗驯狗。 狗比人忠诚,所以人骂人的时候,总会说那谁连狗也不如。 纵然很多方面,狗的确是比不上人,但更多的,却是人不如狗, 具备了人性的狗,虽然它仍旧是狗,但却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 具备了狗性的人,虽然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的狗性,但他已经远离了人性,是不是人还有待推敲商榷。 像安波这般,不知道自己有狗性的人,便永远脱不了狗性; 而有了人性的狗,虽然对自己的所具备人性很是茫然无措,但它起码也会有自己的思考与尺度。 这世间的狗没有选择,天生是就是。 但有些人生而为人,却不知怎的,变得尤为低劣。 安波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还是冲着张学究出了剑。 张学究武道修为都在那一柄白骨山上。 所谓打蛇打七寸。 手腕虽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 但若是能让张学究用不了扇子,他便已经赢了。 这一剑冲着张学究的手腕刺来。 短剑虽然失去了长剑的长度优势,但它却好在能让用剑人的掌控力更上一层楼。 张学究的白骨扇,还是竖直于心口处。 安波的剑并不快,却很稳。 已经有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感。 张学究心想看来他这些年倒是也没有荒废度日。 剑法和修为相较于从前的确是进步了许多。 在他离开坛庭时,安波的武道修为距离地宗境还有不少的距离。 现在开来,竟是已经摸大了边缘。 对于张学究的武道修为境界,坛庭至今仍是没有公开。 不过安波心中有数。 想来他即便还未登临那天神耀九州,也相差不远。 不过在方才那番对话之后,他却猛然有了一种自信。 并不是自信他可以对张学究以剑败之。 而是觉得张学究并不想杀自己。 安波也不知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可一出现,便极为坚挺执着。 他这一剑,刚递出去不到一尺。 张学究便动了。 只是他并没有开扇。 侧面的扇骨从旁边轻轻的点在了安波的剑身上。 安波的动作略一迟疑,随即便犹如那开山裂石的万钧巨力骤然炸裂一般。 手中的剑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朝旁侧倾倒而去。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双手握剑。 运足了劲气。 想要使自己包吃住平衡。 但仍旧是朝着一旁踉跄了几步,才最终稳住了身形。 低头一看,双手虎口已经全然崩裂。 鲜血汩汩而出。 浸透了剑柄上的缠绳不说,还顺着剑锋向下流去。 一滴滴的,在地上汇聚成小小一坛。 安波凝视这自己的鲜血。 他的血色要比常人的寡淡不少。 这是由于他少了三滴心头血的缘故。 因此这血腥味也不是很重。 剑是用来杀敌的。 剑身上,本该流淌着对手的鲜血。 安波从这次接了令,离开坛庭,这是他第一次出剑。 先前无论是遇到了靖瑶,还是其余的麻烦事,都是由从阳和寻云出剑解决。 然而这第一次出剑,剑身上流淌着的却就是他自己的鲜血。 “真是不吉利……” 安波笑着说道。 出手前,虽然有着千般犹豫。 但当真出了手之后,心里尽皆都是一片坦然。 “红色难道不是最吉利的颜色?新人成婚,洞房花烛时,都是一片大红,不就是为了讨个彩头。” 张学究说道。 安波没有言语。 而是把浸透了鲜血的剑柄缠绳一圈圈的解下来,丢到了一边。 双手户口处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终究不算过于严重。 可对于一位剑客来说。 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将是致命的。 现在他唯有两只手一起握住剑柄,才能恢复先前的掌控力。 张学究看他眼神坚决,心知他不会放弃。 便也摆好了临敌之姿,严阵以待。 虽然他大可不必如此。 但起码也是一种尊重。 即便张学究心里,很是看不起安波的为人与处事。 可一个人若是坚持到了最后仍旧不愿意放弃,那便是值得尊重的。 “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是个什么官职?” 寻云问道。 他连剑都没有出鞘。 右手在剑柄上不断的摸索着,眼神和语气尽是轻蔑之意。 “在查缉司中是个很卑微的官职,但我想应当比你高贵不少!” 刘睿冷厉的说道。 他对查缉司还是极有归属感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让你为了自己所在的立场去拼命时,但多数人往往都会说那立场不等于自己。 但要是有人看不起这立场,人却又会发了疯一般跳出来,拔剑捍卫。 寻云觉得三人中,刘睿影应当是个最好对付的角色,不如戏弄一番再将其斩杀与剑下。 但刘睿影出言不逊,却是惹恼了他。 “你找死!” 一声大喝后,寻云骤然拔剑。 寒光一闪而逝,奔向刘睿影的咽喉。 “你师侄先前刺向我兄弟的那一剑,就由我在你身上讨回来!” 寻云说道。 剑已出。 口不停。 这本就是剑客的大忌。 用见者,出剑。 全身的气力与精神都应当凝结于剑尖一点,不得有丝毫松懈。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正是这般道理。 但寻云却因为过分轻视刘睿影而忽略了这老生常谈。 刘睿影双膝微弯,双足发力。 竟是不闪不避,迎着寻云的剑锋直冲向前。 手中的剑保持着还未出鞘的姿势。 在寻云的锋刃袭杀而至时,他的剑却紧贴着对方的剑身,以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力度,相同的速度刺出。 寻云用的是欧家短剑。 如此一来,定然是刘睿影的剑率先刺破自己的咽喉。 惊诧之下,不由得立马稳住脚步,想要朝后退去。 可就慢了这么一眨眼功夫,刘睿影的剑尖已经在他的双眸中凝成一个光点。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七章 无处说闲愁 震北王域以北。 定西王域以西。 草原王庭。 在刘睿影等人和坛庭的三位蓑衣客缠斗的不可开交时,靖瑶反倒独享了一份清闲。 此刻他虽然穿着草原众人的衣服,但身上却没有带刀。他的那柄昼夜不离身的弯刀,已经失去了踪迹。连带着当时他从草原里带出去的二十多位部下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什么可惜之感,也没有任何的不习惯,反倒是弯刀不在手,让他觉得极为轻松惬意。此刻他正坐在刚入草原王庭地界的一处酒肆里,准备吃喝。 这里靠近震北王域,自是也有不少王域中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往来的客商,携带者大包小包的货物。大到铁器,小到吃食,药材。靖瑶看着门外来往的大车,忽然想到自己和这些个客商们着实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来草原王庭中做生意,靖瑶又何尝不是去五大王域内做生意?只不过他们的生意即便不能做成,倒也无伤大雅。可他的生意,一旦失败,却是九死一生。 这处酒肆里,支应客人的并不是个小二哥,而是一位女人。她总是含情脉脉的盯着门口,一双剪水双瞳只一眼便能毫不含糊的把这整座天下的河流望断之后向西流。但除却这双眼睛以外,她身上别的部位着实称不上美,甚至都够不着好看。世间的女子如糖炒栗子般俏皮,或是如李韵娇媚,亦或是像赵茗茗清丽的都不在少数。和这三个人一比,这位女人当真称不上美。 但就是由于她的这双眼睛,准确的说是双眸中的神情,让来往的人不自觉的驻足。走进店中后,即使不吃饭,也要喝杯酒。不过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嘴巴就是眼睛。眼睛好看的女人,不但能吸引很多男人,还会令那些个长得美丽的女人自惭形秽。这店内坐着的人,想必都是为了这一双眼睛而来的。可是他们却又不敢与之对视,仿佛自己污浊,猥琐的眼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唯有靖瑶不是。 他闷着头走路,两手空空,浑身饥渴难耐。一抬头,就看到这家酒肆的门口挂着的酒招子犹如喝醉了似的不断摇晃。此刻并没有风,因此这酒招子的摇晃就变得极为诡异,反常。人在做出最后的抉择时,往往都是被某种原因所吸引,说服。就像其余的客官是被她的眼睛,而靖瑶是被这无风而晃的酒招子。不过这酒招子,岂不也是酒肆的眼睛?这么说来,他却是与店中的其他人等也没了什么差别。 靖瑶走进店中,随便寻了一副空座头,一屁股坐了下去。桌上杯盘狼藉,上一桌食客好似才刚刚离开,还未来得及收拾。靖瑶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忽然他觉得光线有些变化,这才发现一位女子亭亭的站在他身边,挡住了从门窗处照进来的光线。靖瑶心知这是来支应自己的伙计,虽然酒肆中女伙计很少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市井上有个说法,凡是有女伙计的酒肆,要么是掌柜的不正经,要么就是这女伙计不正经。这种说法不知从何处而来,因为什么,但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即便在这草原王庭中却是也听说过。可只要有女伙计的酒肆,生意都会比别家好上许多!久而久之,这说法便也就只成了个说法。喝酒的酒客不会和女人过不去,店家和掌柜的不会和钱过不去,若不是愿意来酒肆做伙计的女子着实太少,恐怕这街面上一大半的酒肆,都会变成和这里一样,由女伙计支应客人。 靖瑶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吃些什么。他不准备喝酒,因为吃完之后他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回到迎火部中。若是喝了酒,难免会腿软无力,本来一日就能到的地方去,却是需要两三倍的时间。虽然他手中没有弯刀,觉得极为轻松,但若要真得让他在外两三日都没有兵刃随身,却是又会有点怵头…… “两斤卤牛肉,若是有青菜的话,再炒一盘最好。另外,可有豆干?” 这是靖瑶在心中早已想好的,只等这女伙计一开口,他便会说出来。 草原王庭基本上是没有豆干的,只有那些个更大的店面,才能做的起。做豆干需要大量的黄豆,草原上没有农田耕地,更没有农民,故而这黄豆只能有商人们舟车劳顿的从王域内送来,价钱也就因此昂贵。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自是吃得起豆干,只不过在他这次前往震北王域之前,却是从来没有吃过。 吃得起,和吃过是两件事。草原王庭中没有靖瑶吃不起的东西,但却又很多吃食,他只听说过名字,没有亲口吃过。有些人或许地位没有他高,钱袋里也没有他饱满,可吃过的东西却比他多得多。吃这回事,和练剑练刀一样,都是要靠个缘分的。机缘不到,你的剑,便就是不能行云流水,你的嘴,却也对许多吃食无福消受。 这女伙计终于开了口。 靖瑶也准备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那句话。 “这里的那位客官还没有走……” 女伙计说道。 靖瑶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却是没有想到,女伙计一开口竟是就说了一句让自己极为难看且下不来台的话。 方才自己准备好的那句,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现在却是又得硬生生的咽下去……好在一句话不是一个馒头,噎不死人。 “这里还有人?” 靖瑶指着桌子问道。 桌上总共有四五个菜,还有十几壶酒。每一盘菜都从中心吃起,以至于露出一个凹坑。其余的酒壶都已经喝空,东倒西歪的在桌子上躺着,有一只酒壶的壶口还在不住的朝桌面上低落酒汤。可靖瑶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这桌上的碗筷只有一副。也就是说,这些菜都是一个人吃的,酒都是一个人喝的。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吃起饭喝起酒来,却是要比狼更兽性……” 靖瑶在心里想到。 不过这却与他无关。既然此处有人,那换一处就好了。 他冲着女伙计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时,自己右手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你为何要坐我的位置?” 一人问道。 靖瑶转头看去,发现对方是个男子,而且也穿着草原人的衣服。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同胞,靖瑶连忙用草原语和他做了解释。 “我方才只是去撒尿……你知道这酒喝多了,总是想撒尿的。” 这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却是用的五大王域之内的通用语。 靖瑶有些奇怪,为何这人却是不用草原语和自己说话?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里地处边界,即便是草原人也可能是频繁来往于草原王庭和五大王域之间的商人,因此能说一口流利的五大王域之语也不足为奇。 靖瑶听完这人的话后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家酒肆并不大,已经没有剩余的座头。他也没有和旁人拼桌的习惯,于是决定忍忍饥渴,一鼓作气走回迎火部再说。 “你是草原人吗?” 那男人又开口问道。 “难道你不是?” 靖瑶诧异的回头问道。 “我不是。我是定西王域中人。我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 这人说道。 靖瑶的神情从诧异转变了震惊。 眼前这男子,生的极为高达见状,虎背熊腰。配上这一身草原人的衣服,却是比他还有像草原人三分。但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草原人,甚至还直接了当的报出了自己的性命。 靖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自己姓名的。毕竟他还是迎火部的三部公,酒肆中的人,见过他面的或许没有,但听说过他名号的,应当是大有人在。 “我是草原人。” 想了半天,靖瑶只得这么说了一句。 “我请你喝酒,顺便问你些事情可好?” 楚阔说道。 靖瑶本是应该拒绝的,但看到桌上的菜和酒壶,竟是不由自主的添了添嘴唇。自从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中和晋鹏一战之后,他就再没有吃过一口东西。走来这一路,除了遇上一个雨天时,他趴在路边的一个小水坑中咕嘟咕嘟的喝了个水饱之外,连干净的水也没喝上一口,更不用说这酒了。放在旁人身上,若是在下雨时喝了路边泥坑里的水,就是不生病,也得闹个几天肚子。但靖瑶没有。他的肠胃和他的身形,和他手中的弯刀一样,强如钢铁。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就是连个头疼脑热都异常罕见。 “好……” 靖瑶说道。 最终他还是对自己最本质的需求屈服低头。 除却这家酒肆以外,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遇到另一家。他的确是需要吃喝点东西,才好上路。 楚阔一听靖瑶答应,立马让那位女伙计把桌面收拾干净,并且吩咐她说把先前点的菜和酒,重新再上一份。言毕,丢出了一锭银子给她。 “上次付的钱,还剩下很多。” 女伙计把这锭银子轻轻地放在桌面上说道,随即就朝后堂走去,替楚阔和靖瑶安排酒菜。 “不爱钱的活计真是罕见……” 靖瑶看到这一幕后说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对我有意思?” 待靖瑶落座后,楚阔笑着问道。 “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靖瑶问道。 “有意思的意思,就是她喜欢我!” 楚阔说道。 很是得意的回头瞟了一眼后堂之处。 “哦……那倒是一件好事!” 靖瑶说道。 被人喜欢,尤其是被女人喜欢,当然是一件好事。听到楚阔这样说,靖瑶心中也闪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那位被当做人质,压在那三位坛庭蓑衣客处的女子。她也喜欢靖瑶,按照楚阔的话,就是这女人对靖瑶有意思。只是靖瑶却没有能力再去把她赎出来带走。青楼的姑娘,花钱便可赎身。但那三位坛庭蓑衣客,却要靖瑶带回那位小姑娘才肯放人。现在那位小姑娘正和刘睿影,晋鹏,月笛等人在一起。身边一直有个身为异兽王族的赵茗茗。而靖瑶却是连自己的弯刀都破碎了,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的确是好事……所以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 楚阔说道。 “为何呆了这么久?” 靖瑶问道。 “因为我在等她说爱我。光有意思可不够,得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才行!” 楚阔说道。 靖瑶无言以对……甚至觉得自己答应他坐下来吃饭喝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傻子?酒肆的女伙计对你有意思,那是因为她对所有的人都是照旧。无非是为了让你多喝点酒,多吃点菜,她能多赚点钱罢了。相比之下,那些个去青楼里找乐子的人,都要比楚阔这莫须有的等待实际的多。 楚阔话音刚落,那女伙计就举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过来。 临近了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举,而是用了个小车推过来。楚阔点的菜喝酒着实太多,而她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女子,自是端不动的。 “碗筷和酒杯呢?” 楚阔问道。 女伙计扫视了一眼桌面,发现的确是自己疏漏。眼含抱歉的看了一眼靖瑶和楚阔,随即赶忙去柜台处取来了两幅碗筷,三只酒杯。 “怎么多了一个?” 楚阔指着那第三只酒杯问道。 “因为……我也想喝两杯酒,可以吗?” 女伙计问道。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楚阔说道。 女伙计给两人和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但还未入口,却是又有客官需要支应,她只得又匆匆离开。 “兄弟,现在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楚阔说道。 却是有几分怅然若失之感。 “我说了什么?” 靖瑶反问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对所有人都有意思……先前上菜上酒后,她的眼睛是先看了你,后看了我。我是老人,已经在这里吃喝了三天。你是新人,若是你也和我先前想的一样,说不定也会在这里吃喝三天。三天三天又三天,她自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楚阔说道。 “你嫉妒了?” 靖瑶问道。 他还不等楚阔端起酒杯,便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虽然这样做很没有礼貌,不过草原本就是个不讲究的地方。另外,他着实是太渴了。一大口酒,却是还没有到嗓子眼,酒杯口腔吸收殆尽。这已经足以说明他口渴到了什么程度。喝完之后,他砸了咂嘴,觉得很不尽兴。但他却控制住自己,没有再次和第二口。即便草原不讲究这些,但在对方仍旧说话的时候,连喝两口酒,还是有些过分唐突。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些的。再加上这次震北王域之行,让他这个血性汉子,竟是沾染上了几分文气。 “我一位我是没有嫉妒心的。” 楚阔说道。 “是人都会嫉妒。” 靖瑶说道。 手指不断在桌边敲着,他很着急,着急的想喝酒。 “因为我总是很骄傲,骄傲的人通常都不会嫉妒别人。” 楚阔说道。 “你是定西王域中人?” 靖瑶问道。 “是也不是。” 楚阔说道。 他终于是端起了酒杯,与靖瑶轻轻一碰,仰脖喝了下去。随即提起筷子,吃了一口菜。这是一盘青椒牛肉,青椒看上去不是很新鲜。这道菜靖瑶在震北王域中吃了不少次。牛肉沾染了厚厚的酱料,呈现黑红之色,青椒却是湛青碧绿的,和黑红的牛肉混在一起,看上去着实可人。看到楚阔提起了筷子,靖瑶却是也吃了一口。没想到这菜不但青椒不新鲜,就连牛肉也有有些老。 “这里的菜在,太一般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 靖瑶自语道。 “因为这里是酒肆。还是个有女伙计的酒肆。来这里的人,都是喝酒看女伙计的,没有人真正的吃饭。” 楚阔说道。 “明知不好吃,那你为什么还要点这么多菜?” 靖瑶问道。 “明知不好吃,你却为何又吃个不停?” 楚阔我反问到。 靖瑶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说着不好吃,但却也吃了不少! “因为我很饿。我走了很远的路,很饿。” 靖瑶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桌子空空的……即便我不吃,我也想把这桌子都摆满。” 楚阔说道。 “看得出你很有钱!” 靖瑶说道。 “我花的钱不是我自己赚的,是别人给的。” 楚阔摇了摇头说道。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给你钱的人是为了报恩吗?” 靖瑶问道。 “不,他找我帮忙。” 楚阔说道。 “什么忙?” 靖瑶问道。 “这也正是我请你吃饭喝酒的目的。” 楚阔说道。 靖瑶放下了筷子,又喝了一杯酒。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以及恢复了少许,至少不像先前那般颓败。他想起自己先前刚要起身离开时,楚阔便说有些事想向自己打听打听,但坐下后却是被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无用的废话……就连最开始的目的都混淆了。 “吞月部怎么走?” 楚阔问道。 草原共有两庐八部。左庐将军昂然下属逐日、吞月,拜星,揽辰四部,另外追风,入林,迎火,开山四部则是隶属于右芦将军昂雄。靖瑶是迎火部三部公,是右芦将军昂雄的部下。而吞月部虽然和迎火部一样,都接受草原王庭狼王明耀的统领,但毕竟一个左庐,一个右芦,互相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间隙与摩擦。 “你去吞月部做什么?” 靖瑶问道。 吞月部的驻地,在靠近定西王域边界的地方。而这里却是震北王域的边界,楚阔万全来到了相反的方向。 “我去杀一个人。” 楚阔说道。 “你明知我是草原人,却还告诉我说你要去吞月部杀人。不觉得有些不合适吗?” 靖瑶问道。 “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也不影响我们喝酒吃菜。” 楚阔说到。 “你是剑客?” 靖瑶看到了他腰间长剑问道。 “很厉害的剑客!” 楚阔挤了挤眼睛说道。 “有多厉害!” 靖瑶笑着问道。 先前他只觉得这人有点傻,现在却是又加了几分可爱在其中。 “和那定西王霍望不相上下的厉害!” 楚阔说道。 “你和霍望比过剑?” 靖瑶问道。 “比过,略输一层。” 楚阔叹了口气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向来没有略输或者输了几层的道理。” 靖瑶很是鄙夷的说道。 “我都说了我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楚阔说道。 靖瑶冷冷的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骄傲,而是自大。常言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但这东西楚阔身上却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就像是欹器一般,这种汲水用的工具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它因虚而欹,因中而正,因满而覆的原理却不断的被那些个夫子学究们挂在嘴边用来教育后世的读书人。楚阔虽然是个武修剑客,但做人的法子都是相同的,与你是什么人没有关系。骄傲若是能够带来自信,当然是件好事,但若是如楚阔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是离死不远…… 但相比于楚阔的骄傲自大,靖瑶更关心的是他究竟是如何在与定西王霍望比剑之后活下来的,他想去吞月部杀的人又是谁。 “你别不信!我真的很厉害!霍望都说,我的厉害足够我骄傲。只是现在没人知道我厉害,所以我要证明自己!” 楚阔说道。 杀人当然是个最好的证明方式。 杀掉一个已经名满天下的人,那便能证明你比这人厉害。 死去万事皆空,死人什么都没有。 但死人在活着时候的声望,名誉,却都可以被杀死他的人继承。 也就是因为这些个声望,名誉,才让人们趋之若鹜的踏入杀戮与纷争。 “吞月部最厉害的就是那三位部公,你去杀了他们,自是能证明自己。” 靖瑶拿着酒杯,很是随意的说道。 “没错!三部公思枫!我要杀的人就是他。” 楚阔说道。 靖瑶本以为他是在玩笑。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他已经能感觉到楚阔是个没什么心机又逍遥自在的性格。但方才这句话,语气却极为严肃,凝重。一个人若不是在心里有了很坚定的决心,是决计用不出这样的语气来说话的。  s:///book/8/8939/78131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八章 真妄毕见 “你对一个草原人说你要杀死草原王庭吞月部的三部公,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靖瑶说道。 他用力睁了睁眼睛……这才刚喝了四杯酒,竟是就让他有了些困倦之意。不过他在喝酒的同时还吃了许多肉与菜,人在最为饥饿的时候,吃东西总会很快,往往几口便能填饱肚子,觉得似是已经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让他瞌睡的,其实不是这酒,而是饭食。即便那牛肉味道欠佳,青椒也不够新鲜。不过填入口中,和酒水混着一道吃下去,倒也还算是过得去。起码酒的味道,能将菜的口味掩盖了去。至于那新鲜与否,在饿肚子的时候,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会发生什么?” 楚阔停下了筷子,一脸茫然的看着靖瑶问道。 这个问题他着实没有思考过。他的脑袋和他的舌头似的,都有些奇怪。虽然他在先前很是郑重的告诉靖瑶,这里是酒肆,菜根本不好吃,但他还是筷子不停地夹取着送入口中。每吃一口,表情还极为享受。他的舌头根本尝不出来这里的菜色究竟有几成功力,正如他的脑袋根本想不到对一个草原人说出要杀死草原王庭一部的部公会发生什么一样。 靖瑶被楚阔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也默默地提起筷子,想要用夹菜这个动作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他有着实不是真心想吃,因此他的筷子只得不断在桌面上的几个盘子上空游移不定。最终,还是落在了那盘“青椒牛肉”上,并且只夹起了一根很不新鲜的青椒丝。这盘中的青椒都不新鲜,但靖瑶夹住的这根,却是其中不新鲜的佼佼者。这也是运气使然,毕竟青椒丝上也和牛肉一样,裹着酱料,单凭肉眼,怕是难以分辨,只有真入口时,才能知晓。 他夹起了这根青椒丝,但却没有送入口中,而是放在了面前的碟子上。随后把筷子架在一旁的碗上,低着头,用手不断的摩挲着酒杯。这里酒杯的质量相比于震北王域矿场中老板娘的店里要差了许多,虽然看上去大抵都是精致的白色,但若是要细细掌眼一番,便可看到大片白色的间隙中夹杂着无数黑色的小颗粒。这些杂质是由于用的陶土质量不佳而导致的,也和烧窑内的火候温度有关。具体的原因,靖瑶也说不清楚,但以他的手,竟是还能感觉到略微粗糙的触感,那边不得不说这里的酒器着实有些粗制滥造。 酒器不行,好在酒还行。 相比于不新鲜的蔬菜,味道奇怪的牛肉,以及做工粗鄙的酒器来说,这酒还真是难得的好物。味道不算寡淡,只是后劲有些不足。这处酒肆的掌柜实在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一坛原本的酒浆,不知用何种方法兑出了这许多壶来。而且还要保证这口感相差无二,只冲淡了酒精,这绝非常人可以做到的事。由此一来,那些个酒鬼们若是想要喝的尽兴甚至喝醉,那边不得不得多要几壶。一壶酒便是一壶的银钱,酒客们喝得多,酒肆便赚得多。 “你是不是喝多了?” 楚阔很是关切的问道。 见靖瑶低着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没有……还差得远!” 靖瑶抬起头微微一笑说道。 “可你的眼神和脸色都很疲惫。” 楚阔说道。 “疲惫不一定是醉酒,也可能是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很多的事。而我就是后者。” 靖瑶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显然对靖瑶的这番说辞解释很是满意。 他朝周围看了看,这会儿酒肆内的已经安静了许多。先前热闹喝酒的人,已走了不少,空出了好几副座头。靖瑶也注意到了这酒肆中的变化,他暗自懊悔自己为何不晚点再来。只要他在路上的脚程稍微放慢些许,便可以自己一个人独占一副座头,吃肉喝酒,清清静静。却是用不着和眼前这位来历不明又大言不惭的人拼桌尴尬。 “久等了!” 一道女音响起。 却是那位先前说要与靖瑶楚阔喝酒的女伙计。 人少了,她的活儿自然也就不多。把那几处空闲下来的座头收拾干净后,双手在腰间的一块衬布上胡乱揩了几下,便款款走来,坐到了桌边。话音还未全然落下,便已端起了酒杯,冲着靖瑶和楚阔略微一示意,随即仰头饮尽。 “你是草原人还是……” 靖瑶问道。 这女伙计虽然也是一身草原姑娘的打扮,但有了楚阔的前车之鉴,他还是问出了口。不知怎的……他明明才离开了草原一个多月,却觉得入眼的一切都极为陌生。不论是楚阔和女伙计身上衣服的纹饰图样,还是耳边若隐若现的几句草原语,都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一个人若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呆久了又猛然离开,哪怕只有短短几天也会有这般感觉。 因为他太熟悉草原,也太热爱草原。 一草一木,一屋一帐都了然于心,故而才会产生次此种错觉。 “我是草原人。” 女伙计说道。 用的是草原语。 一瞬间,靖瑶竟是觉得这女伙计变得无比亲切。 他已有很久没有对用自己的母语和旁人说过话,顿时除了笑以外, 却是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我的父亲是草原人,母亲是从震北王域来的。” 女伙计接着说道。 靖瑶听后点了点头,虽然这女伙计有一般的血统与他不同,但草原人实际上是个极为开放的民族。五大王域中人觉得他们凶恶,狠厉,封闭,却是有失偏颇……他们一切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且活的更好罢了。这一点本质的需求,只要是生存在这片天幕下的生灵,恐怕都尽皆如此。 “你是哪一部的?” 靖瑶问道。 “吞月部。” 女伙计拢过耳边的碎发说道。 楚阔听到“吞月部”三个字后眼睛顿时一亮,直勾勾的盯着女伙计,宛如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一般。女伙计的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但此刻她与楚阔四目相对,让靖瑶觉得二人的眼睛竟是有些难分高下…… “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你认识他吗?” 楚阔一把抓住女伙计的胳膊,摇晃着问道。 “我很小就和母亲离开了部中……对于部里的事,几乎都不知道。最多也是听这酒肆人往来的客官说道几句。” 女伙计摇了摇头说道。 不论是说话人还是倾听者,在这句话过后,眼神却是同时都黯淡了下来。像是天边划过的一颗大星般,骤然的璀璨之后终究要回归于永恒的虚无和黑暗。亦或是说秋末十分,那一株最坚强的牡丹,终究还是凋谢了,徒留一根光秃秃、泛黄的花梗,看上去了无生机。 “杀思枫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让你这么做的。” 靖瑶问道。 “霍望让我来的!” 楚阔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酒肆中却是又清幽了几分……楚阔的这句话,犹如石子落镜湖。酒肆中仅剩的人们纷纷扭过头来,盯着三人,一言不发。“霍望”二字在草原王庭的地界上要比“上官旭尧”更有一种神奇的压迫。毕竟震北王上官旭尧对待草原王庭的态度更加怀柔,逢年过节,甚至还与狼王明耀互通书信道合。虽然众人皆知,震北王上官旭尧向来不骑马,但靖瑶却清楚在这震北王府的后院中,应当是养着一头狼骑的。这是一年震北王上官旭尧过寿诞时,狼王明耀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二人情谊的象征。长到现在,若是还活着的话,怕是也可以成为坐骑了。 而定西王霍望却向来都对草原王庭恨之入骨……其中的原因,靖瑶也不清楚。但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草原王庭的禁忌之一,几乎不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楚阔这般说出来的。 “你是怎么认识的霍望,竟然还与他比过剑?” 靖瑶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明白这个话题着实不该在这里说起,但奈何不住他心中的好奇,便也就问了出来。不过他毕竟是草原王庭的部公之一,有很多平常人的禁忌,在他这里只是如常。 “说来也巧了……我和他边如我和你一样,都是偶遇。而且还都是在酒肆中。只不过那家酒肆在定西王城里,却是要比这家大上不少,环境也好了不少。” 楚阔说道。 女伙计很是不满的撇了撇嘴。 楚阔这般公然说她所处的酒肆不好,那定然会让人不痛快。 “然后你也是这般与他拼桌之后闲聊?” 靖瑶接着问道。 “没错!正是如此!而后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总之他让我晚上去王府找他。” 楚阔说道。 女伙计听到这里,掩嘴轻轻一笑。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晚上来家中。这话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奇怪。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定西王霍望,这便更为奇怪了…… “你去了之后,你俩比了剑?” 靖瑶追问道。 “是……我略输了一层!然后我俩就开始喝酒了。坐在他王府大殿的地上喝酒。那地砖还是有些凉……坐在上面又硬又冷。不过酒真是好酒!我还从未喝过那样甘醇清冽的酒!” 楚阔说道。 随即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 靖瑶这是第二次听到他说“略输一层”这话。第一次,自己出言将其嘲笑了一顿。第二次,倒也就习惯了,却是对此无动于衷。 “再后来,我和他便坐马车从他的王府一路走到了定西王域和草原王庭交界处的集英镇。他告诉我说,再往西走,去那草原王庭的吞月部,杀了三部公思枫,我便可以名扬天下。其实我本是想杀了霍望的,但你说得对,略输一层还是输了……我杀不了他。不过既然他给我指明了一条路,我还是愿意去试试的。只不过……” 楚阔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只不过什么?” 靖瑶和女伙计异口同声的问道。 “只不过从集英镇向西走,越走越荒凉……路上非但没有一个标记,就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我就这么的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却是连剑都快生锈了。” 楚阔接着说道。 “哈哈哈!” 靖瑶听完后大笑了起来。 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能用痴顽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一个傻子。不过待他笑玩之后,心思却又变得沉重了起来……名言天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虽然坚守自己的想法很是可贵,也极为难得。但楚阔这“名扬天下”的念头,可不是说吃顿饱饭,喝杯好酒那样实际。即便听上去,这个词总是能够让人热血沸腾。但怎么琢磨,这都是个空洞的意象罢了。 古来江湖路,扬名能几人? 还不如学学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人,脚踏实地,全神贯注的做件具体的事来的实在。 即便侥幸成名了又能如何?那一个名满天下的人,不是活的比凡夫俗子们更沉重,更痛苦?人啊,要么死在追寻名气的路上,要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名气而死。只是大部分人都想不通,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不好,也想不通名扬天下究竟有什么好处。或许他们只看到了那些个功成名就之人,身上的华服,面前的琼浆,以及万人的喝彩,殊不知背后却插满了无数柄锋利的刀剑,无时无刻不再流血,甚至痛入骨髓。 楚阔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死去,靖瑶不敢断言。但他知道,若是楚阔仍旧如此执迷不悟的话,他迟早会死的。但换个思路想想,一个人若是能死在自己追寻的途中,难道不是一件快事吗?人都会死,从一出生开始,唯一不可避免的就是死亡。从开始到结束这一过程中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却是都可以忽略,因为它们无非都是等待死亡中的一些个小插曲罢了。不光没有人会记得,就算是自己也会遗忘。 在五王共治之前的皇朝,哪一位开过帝王不是雄才大略,奋进激昂?但终究也是化作了黄头一抔,被后人取而代之。留下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被史官们记在书中,供文人指指点点,评判是非。 这一趟震北王域之行,对靖瑶心境的改观着实不小。赶路的时候,他往往会抬头看着星空。反正空旷的戈壁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障碍,只要方向不错,身子跟着脚步朝前走就好了。 经历了太多的变化,人们都会向往永恒。虽然天上的星宿们也在变化,但起码要比这风云扎起又扎落的人间好上太多太多…… “等我回来时,你定要告诉我方才你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楚阔对这靖瑶说道。 言毕,他便起身朝酒肆后的茅房走去。 正如先前说的,酒喝多了,却是就得小解。 靖瑶微微愣了愣神,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出口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是再也没有闲心与楚阔继续闲聊下去,现在的他无比想念自己在萤火部中的营帐,以及营帐里的篝火,和篝火旁那架温暖的木床。 “你父亲既然是吞月部的人,那你给他指个路就好了。” 靖瑶起身,对这女伙计摆了摆手说道。 他准备离去。 与楚阔本就是萍水相逢,根本谈不上什么情谊。 自己无非是听了个傻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想来他这一路倒还真是遇人不淑。 那伙伴高仁是个疯子,刚回到草原却又碰上个傻子。 唯一的两个正常人,刘睿影,晋鹏,却还都是自己的死敌,见面就得刀剑相向,流血拼杀。到头来,竟是俩句囫囵话都没有说几句。着实是有些太过于吃亏。 “客官是要走了?” 女伙计问道。 靖瑶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能否看到。总之,自己却是对其做出了回答。 但紧接着,却觉得背后有些异常。 一时间虽然还未能想明白是什么,但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在他起身转过去走向门口的时候,背后看不见的酒肆定然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变化。 靖瑶本能的身子一矮。 果然一道寒光快若流星,势若奔雷,从他头顶划过。 距离他的头皮不足一寸的距离。 是刀光! 这一刀犹如浩渺长空的月,更似一触即落的雪。 但现在是白天,是春天。 没有月。 也没有雪。 匆忙之中,靖瑶回身。 看刀那出刀之人正是先前与自己饮酒的女伙计。 不仅如此。 酒肆内其余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刀剑在手,严阵以待。 “晋鹏好义气!震北王好心机!” 靖瑶怒极反笑吗,朗声说道。 当日他与晋鹏战罢。 最后一招决生死后,他的弯刀寸寸碎裂。 晋鹏的剑,虽然抖动嗡鸣不止,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没有了刀的刀客,犹如被拔了牙和利爪的老虎。 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也不知道如何施展。 靖瑶负手而立,微微测过身子,目光朝向草原王庭而去,等待着属于他的最终裁决。 然而晋鹏却回剑入鞘。 头也不回的,朝老板娘的店中走去。 一时间,靖瑶百感交集,又羞又愤…… 在对手的怜悯下苟且偷生,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他清楚晋鹏为何会留自己一命。 这因果,却还是要归结于他已经死去许久的娘。 “没想到你已走了这么久,却是仍能救了孩儿一命……” 靖瑶自语道。 同时闭上了眼睛,尽力不让泪水变得过于汹涌。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晋鹏虽然在震北王域内放了自己一命,却转头就安排了杀手潜伏于此。 这还是大丈夫所为? 不如就在那戈壁荒漠上一剑了结了自己! 此刻他手中无刀。 只能来回张望寻找脱身之策。 但酒肆的门窗已经闭合至死。 这酒肆的门窗,全部是用精钢铸成。 只是朝外的一面,贴上了一层树皮,装作木头。 “我们不是震北王的人。” 女伙计说道。 她的右手中拿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 左手的食指,正在刀尖上不住的画着圆圈。 “我们是定西王霍望麾下。” 女伙计手腕一翻,刀身贴着小臂,在半空中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否则这事儿即便他们做下了,却也无人知晓究竟是谁做下的。 “我与定西王霍望无冤无仇,为何要截杀我?” 靖瑶问道。 “整个草原王庭都与王爷有着血海深仇,你身迎火部的三部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靖瑶部公!” 女伙计颇为玩味的说道。 靖瑶这才恍然。 原来他一进这酒肆,身份就早已曝光。 想来那借故去小解的楚阔,也定然时为刺杀自己而埋伏好的暗线。 “你抢了震北王边军的数百万两饷银之后,震北王曾修书一封给我家的王爷,希望能帮忙配合调查。我等领命出府,却是一路追查你等的行踪。只是后来中都查缉司以及震北王域的本土势力青府都有所介入,我等才一直隐藏身形。但有关你们的情报,却源源不断的送至定西王府。可以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家王爷的掌控之下。” 女伙计接着说道。 “就连我与晋鹏一战,你们却都知晓?” 靖瑶问道。 “当局者迷。我们身为旁观者,想必比你还要清楚地多!” 女伙计回答道。 “也是……否则你们也不会在此地埋伏等我。” 靖瑶笑着说道。 “我家王爷也敬你是为英雄,但这血仇却不是单靠个敬佩之情就能了断的。不过他还是准许你像个英雄样死去。” 女伙计说道。 随即把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放在了桌上。 英雄为何会死 英雄又该如何去死? 靖瑶不知道。 但此时他的心里却又两个疑惑。 “若是如此,为何你先前要对我出刀?”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一个疑惑。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英雄。” 女伙计说道。 “若是躲过了一刀,虽然也难说你是英雄,但起码不是徒有虚名。若是没有躲过,那我们自是能更轻松的回去给王爷复命。” 女伙计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的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 “那傻子楚阔,也是你们的人?”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二个疑惑。 虽然楚阔去小解的时机很诡异,但靖瑶终究还是难把一个如此赤诚的人和一群阴暗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他和你一样,同样也是王爷所敬佩的人。而且他做的事,与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女伙计说道。 靖瑶展颜一笑。 自己虽然目前身陷囹圄,但对楚阔这人终究还是没有看走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九章 无长风 “我今虽为困兽,但此地毕竟已是属于我草原王庭的地界。若是我有心离去,你们几个手中的刀剑,以及这精钢浇筑的门窗恐怕也拦不住我。” 靖瑶负手而立,朗声说道。 “王爷既然能派我等来袭杀您这位部公,自然就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女伙计微微颔首说道。 “若是可以,我倒想听一听何为万全之策。顺带也让我看看你们这位定西王是不是徒有虚名。” 靖瑶说道。 “说是万全之策,说穿了不过就是用我等的性命来换你一人之性命罢了。” 女伙计说道。 “听闻你们五大王域中多有赏金杀手。这些个杀手杀人不为道义,只为了金钱。如果今日于此地我当真死于你们之手,那这么一桩大功劳,带你们回到了定西王域,功名利禄岂不是唾手可得?” 靖瑶疑惑的问道。 人杀人总是有目的。要么是报仇,要么是报恩。或是如同那些个江湖浪子一般,只为了银钱和名声。像这位女伙计所言的杀人者,靖瑶着实没有见过,因此他很是疑惑倒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他是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一条命还算是比较值钱,可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以这么多人的性命来交换。靖瑶抬眼四顾一圈,粗略一数,发现这酒肆中除了这位为首的女伙计之外,还有不下十五人。各个皆是双目炯炯,手中长剑出鞘,映射寒光阵阵。端的无一人不是武道高手。 “我们的使命就是完成王命,王命若未完成,苟活也无意义。王命若是完成,却也用不着凯歌而归。” 女伙计说道。 这番很是悲壮的话语,从她极为冷静的语气中说出来,竟是让靖瑶都不由得很是吃惊。他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女子却是有如此坚定的心性。可惜他们却是站在自己敌对的一面,还要了结自己的命。不然的话靖瑶倒还真想和他们一道坐下,痛饮一番,互诉慷慨。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定西王的死士。” 靖瑶说道。 “王爷有大恩于我等。除却一条贱命外,无以为报。” 女伙计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他现在却是知道任何一个能在这天下间的庙堂里或是江湖路上创出名号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定西王霍望于此地相隔千里之遥,但他的一句王命,却能让十六位高手为其躯驰到此,不惜舍身复命。单凭此一条,便足以当的起豪杰二字,也不愧为统龄一座王域的英雄。 靖瑶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再望向女伙计的时候,眼里却充满了敬佩。女伙计与靖瑶四目相对,略微有些发怔。显然她也感觉到了靖瑶眼神中的情感,只是这情感来的有些过于突兀,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美女爱英雄,这女伙计固然是定西王霍望豢养的死士,但见到靖瑶这般身陷死局却依旧泰然自若的英雄,不免心中也有些感慨。可惜的是,命数交给他们彼此的时间太短了。若是这女伙计先遇到的是靖瑶,或许今天她便会持刀站在靖瑶的身侧。 人生总是有先来后到,哪怕后者再符合心意,却也比不得前者的相遇早,相处久的熟悉之感。 相比于女伙计这般复杂的情绪,靖瑶倒是要单纯的多。他对眼前这些个敌人,只有佩服和欣赏罢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即便他两手空空,心中却也毫不畏惧。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靖瑶自己的部公之位,也是尸山血海,白骨铺地所换来的。对于生死的理解,他早已到了个返璞归真的底部。寻常人或许觉得,他应当对此有颇为深刻的理解与感悟,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被他抛之于脑后,束之于高阁很久很久。 自身事,自家事,草原事,天下事,说白了都是一场战事。战事无他,唯胜败而已。 女伙计回过身后,略微晃了晃脑袋,似是要把方才那些个烂七八糟的想法都摒弃出去。 靖瑶随手从身旁的桌上抄起了一双筷子,对着女伙计很是轻蔑的招了招手。 “你这是看不起我?” 女伙计大怒道。 “并非如此……但我手无兵刃,只得用这一双筷子自卫。权且将其当做是双股剑。” 靖瑶说道。 用惯了重刀的他,这双筷子在手里却是没有丝毫的分量。但事已至此,他拿起这双筷子无非也是表明自己的一个态度。草原男儿只有挺立的战死,绝不会有跪地的受缚。 女伙计朝其余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摆开阵势,扼守住了酒肆内所有通向沿街的出口,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对着靖瑶。 “你们是不是还忘了楚阔还在茅房中?若是一会儿他回来了,看到这样的场景,该作何解释?” 靖瑶手中的筷子朝前一指问道。 “这就无须部公费心了。方才我倒酒敬酒时,已经在他的杯口处涂了一圈迷药。想必方才他根本走不到茅房,就会昏倒在半道上。” 女伙计说道。 “你既有这种手段,为何不也将我下了药?如此不是更加方便?” 靖瑶接着问道。 “一切都是王爷的吩咐。” 女伙计说道,却是没有再另行解释。 “王爷……” 靖瑶自语道。 草原王庭也有个王爷,狼王明耀。只不过他也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此刻,听这女伙计的言语,却是对这位草原王庭的死敌,定西王霍望燃起了无限的兴趣。隐隐的竟是在心中将明耀和霍望两位王爷做了个比较,奈何他对这两人都是知之甚少,比来比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只好作罢。只觉得自己这次若是能平安回到部中,一定要亲自去拜会一下自家的狼王才好。 女伙计沉默了片刻,她在等靖瑶是否还有话说。来之前,定西王霍望曾特意交代过,一定不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靖瑶。靖瑶若是有什么话想问,你们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着这道王命的交待,女伙计才会与靖瑶说这么多,不然这些个死士,各个心比铁硬,是不会同靖瑶多讲一句废话的。 “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女伙计问道。 靖瑶安静许久,女伙计心中越发焦急。但顾及着有王爷的吩咐,还是出口好言相问。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都说定西王霍望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阴险之人,今日一看,却也不尽然。” 靖瑶说道。 “王爷千人千面,对英雄自是坦荡慷慨,对小人自是奸诈狡猾。要想知道王爷究竟是何种秉性,那只需扪心自问下自己究竟是何种人物便好。” 女伙计说道。 “好!” 靖瑶大喝一声。 女伙计知道寒暄已毕,却是该动手。 只看她持刀一个箭步向前冲出。 刀锋所指,便是靖瑶的脖颈之处。 临近之后,手腕一翻转。 却是又从左侧转到了右侧。 两道寒光夹带着刀锋的虚影,一左一右逼杀而至,着实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光是这一刀,想必就得浸淫十来年的光景。 靖瑶却依旧挺立不动。 宛如草原王庭王帐前的篝火。 一点燃,即是恒明万古。 待左侧的寒光与虚影略微模糊时,靖瑶才抬起了手臂。 手中一双筷子虽短,更无刀锋的锐利。 但靖瑶却在这女伙计的急攻之中看准了她手中之刀的刀身所在。 刀身无锋刃。 除了比筷子坚硬几分外,别无他出。 靖瑶接着巧劲,用手中一双筷子挡开了女伙计的刀身。 刀身朝旁侧倾去,刀锋自是也变换了方向。 女伙计只觉得自己这一刀宛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功效。 殊不知靖瑶乃是粗中有细,四两拨千斤的把这一刀之中的锋锐和劲气全部化去。 女伙计收力不及。 只得双手持刀,以此挽回刀锋的倾斜之姿。 待他稳住手中之刀后,只看靖瑶却是已向后退了一步半。 先前她运转身法而冲至近前的优势已然消失。 无奈之下,只得一刀虚晃,朝着靖瑶的面门砍去。 靖瑶手不动,肩不移。 只将上半身略微朝后一仰,便躲过了这女伙计这一刀佯攻。 “哈哈!” 靖瑶不知为何,却是笑出了声来。 “何故发笑?” 女伙计横刀于胸,厉声问道。 “我笑你手中有刀却还畏惧我这一双筷子……要是我手中有刀,必定刀刀直逼,不会给我丝毫的喘息之机。你方才这一刀攻我面门,乃是虚招。若是我起手格挡,难免漏了破绽。但若是我只转换身形躲避,你这一虚招却立即就成了无用功。” 靖瑶说道。 “难不成你是在教我如何杀你?” 女伙计问道。 “我当然是不想死的……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如此用刀。” 靖瑶摇着头说道。 女伙计咬紧了牙关,心下极度愤懑。 却是也没想到自己对付个手无寸铁,还连日大战精神不济的人都如此费力…… 但当她看到周围的其他人有意持剑上前相帮时,却又立即制止。 她只想让靖瑶死在自己的刀下。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贪功。 毕竟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心怀死志。 女伙计争的,不过是一个脸面罢了。 身为刀客却被外人指指点点,名言自己刀法有遗,刀术有漏,任谁也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女伙计看到身边的桌上还有一壶未饮尽的酒,伸手拿来径直灌下肚去,随后“啪”一声,将这酒壶摔碎在自己与靖瑶之间的地面上。 “不喝酒,使不出力?听说过醉剑,却是还未见过醉刀!” 靖瑶说道。 “剩下我后,我娘便难产死了。剩下我个开酒馆的爹,一直到十来岁,这烧酒我都是当奶喝当饭吃的,却是还未醉过一次!” 女伙计说道。 “既然有爹,为何还会入了王府,当个受人摆布的死士?” 靖瑶问道。 “我家在定西王域的集英镇。现在那里有座祥腾酒家,以前便是我爹的酒馆。上次你们草原王庭狼骑犯边之时,全镇的没逃走的人都被切死在门口的那根驻马石下,我爹也在其中。不过他临死前却是把我藏在了后堂中的灶台里……我便那么闻着锅灰,枕着柴堆没日没夜过了不知多久。直到王爷率领玄鸦军收复了定西王域的边界五镇,才寻到了已经快饥渴而死的我。” 女伙计说道。 靖瑶听闻后,竟是对其深深鞠了一躬。 “那时我的年纪应当与你差不多,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听说过而已。虽然不是我迎火部所为,但终究是我同胞犯下的错。” 靖瑶接着说道。 “犯下的错?如你们这般比狼更兽性的人,竟然会说自己犯错?” 女伙计很是鄙夷的说道。 “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确不对……我狼骑征伐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开疆扩土,拥有更多的资源罢了。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戮。” 靖瑶摇着头说道。 虽然定西王霍望有言在先,让这女伙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却是她自己的过往私事,并不在王命的范畴之内。 女伙计不待靖瑶反应,便接连出了三刀。 看似是出刀,行的却是剑招。 分别指向靖瑶的腹中,腰身,以及咽喉而来。 靖瑶左手背于身后。 右手来回格挡,却是把前三刀尽皆挡下。 最后一刀直对咽喉,最为险恶。 但靖瑶却没有料到这女伙计却是足尖点地,身子猛然跃起 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后,稳稳的落在了靖瑶身后。 一刀自右上至坐下劈出。 如此的手法,非但靖瑶这一条左臂不保,连带着他的后背也会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靖瑶已是回身不及。 女伙计心觉此刀势在必得! 手中的速度不由慢了少许。 便是这片刻的自大,却是让靖瑶寻到了可趁之机。 他调运劲气于手中的一双筷子上。 肘部回弯曲,别在身后。 “叮!” 女伙计的刀锋正好斩在这一双筷子上。 木质的筷子原本非刀锋之敌。 奈何靖瑶却是灌注了磅礴的劲气,使之可以与刀锋片刻争雄。 但筷子终究是筷子。 木头还是抵不过精钢。 靖瑶手中的筷子被女伙计的刀锋斩断,前半截弹飞而出,击碎了临近一张桌子上摆放的酒壶,发出一声清脆。 不过女伙计的刀锋势头也被就此抵消。 只在靖瑶后背的衣衫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女伙计眼见此击不成,便要再度变招。 可靖瑶却已脱离了她身前,一跃而出圈,站在她刀锋不可及之处。 随即从容不迫的,从身边的桌子上再度拿起了一双筷子。 “你的刀锋虽锐,但这里筷子却也很多。” 靖瑶说道。 “筷子终究只是筷子,难道你还真以为它是双股剑不成?!” 女伙计说道。 靖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方才这一阵交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是他大胜。 若是靖瑶手中拿着的是他的弯刀,想必这女伙计就算不死,也会让其余人等群起而攻之。 迫于情势,靖瑶已经看到四面围困他的众人,已经有了蠢蠢欲动之态。 这女伙计如果再出三刀,还不能让靖瑶殒命,那他们必定会骤然发难。 不过看只要料敌于先机,便总是可以想出对策。 靖瑶单论心机谋略,或许连高仁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但要说这临敌对战之时的经验,却是做高仁的师傅都绰绰有余。 高仁之所以重伤在刘睿影剑下,不但是因为赵茗茗相助之功,更多是怪他自己太过于托大。 靖瑶对每一次的争斗都是全力以赴,但高仁却总是抱着一个戏谑的态度。 长此以往,他怎能不输? 靖瑶朝着女伙计扬了扬手中的筷子。 女伙计顿时竖起刀锋,防备靖瑶强攻。 靖瑶倒也的确不出她所料。 着实真把这一双筷子当做那双股剑,朝她袭杀而至。 女伙计一边猜想这靖瑶的攻势方向,一边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寻找破绽。 确实没想到靖瑶竟然在半途中止住了身形,一双筷子脱手而出,两只筷子径直扎入了立于窗下二人的右手手腕中。 变故陡生,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两人只觉得右手忽然用不上气力。 长剑脱手,掉在地下。 这才捂着手腕发出了一声哀嚎。 靖瑶眼疾手快。 伸腿用脚尖一勾。 那两柄落地还未稳的长剑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现在可不是筷子了,而是真正的双股剑!” 靖瑶一手握两剑,对着女伙计说道。 双股剑,又名鸳鸯剑或雌雄剑。 右手雌剑,重六斤四两,剑锋三尺三寸。 左手雄剑,中七斤十三两,剑锋三尺七寸。 两剑同用一个剑鞘,永不分离。 对敌时,雄剑逼杀,雌剑护体。 世上能习得之人少之又少。 先前定西王域内有一剑客,武道修为极高,便是持着一柄双股剑纵横西北,败尽江湖。后被定西王霍望设计打败生擒,囚禁于定西王府的地牢之中。他的那柄双股剑,便从此成了定西王霍望的一件藏品,放在博物架上吹风吃灰。这柄双股剑,女伙计是见过的。甚至当时她看的欢喜,定西王霍望还要将此剑赠送于她。不过这双股剑修习起来太过于艰难……地牢中的那位也不愿自己的绝学外漏,因此只能作罢。先前她听闻靖瑶口中不断的重复双股剑这一词,以为他却是与当年那位纵横西北的剑客有什么交集。但细细一想,靖瑶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哪里能如此频繁的出没于五大王域之中?况且王域内的这些个江湖中人,虽然彼此争斗不休,但对于草原王庭这样的外族,却是同仇敌忾,根本不会与之友好。 “就凭你,也好意思说这是双股剑?” 女伙计说道。 靖瑶丝毫不理会。 仍旧在打量着自己手中的这两柄剑。 样式普通。 剑身上没有花纹,也不刻血槽。 剑柄上也没有缠绳或流苏。 纵观整个剑身,却是找不出任何一处可以算作特点的地方。 就在此时。 靖瑶的耳边传来量身沉闷的响声。 转头一看,却是那两位被他夺了剑的人,被身边的伙伴所斩杀,尸体倒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只是伤了手腕而已……这又是何必?” 靖瑶看着躺在地下的两具尸体,有些悲凉的说道。 他们双眸之中的神采还未完全消散,即便身死,却还牢牢的盯着靖瑶。这样的目光让他有些发怵……一时间竟是不敢与之对视。直到此刻,他才清楚眼前这些敌人究竟是抱着何等决心来截杀自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先前听女伙计说时,还未有此等的感触。毕竟言语太过于空洞乏味,而眼睛能看到的,却又过于直观。靖瑶虽然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但心中却还是不能全然理解。 “对于用剑之人来说,手腕受伤,这辈子出剑都会生涩几分,慢几分。何况他们若是继续活下去,只能是我们的累赘。他们虽然没说,但心里一定也是想我们这样做的。” 女伙计说道。 “我们就像是风。王爷让我们刮去何方,我们就会刮去何处。大风起时,云飞扬。草树都会弯折甚至连根拔起,大地一片狼藉。但风无长性,即使再大的风,也总会有吹完停息的时候。不过就这片刻的劲头,却是也足以毁灭一切。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才能变的长久,只想让自己风起时,能够变得再激烈一些。能够为王爷吹除吹散阴霾,吹倒荆棘,吹垮楼台,吹出一条问鼎天下的康庄大道,这便足矣。” 女伙计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会儿她的言语之间,却是带有了些感情。 她终究是女人,女人都是感性的,或许在外人看来无甚关系的事情,在她这里便会感触极深,甚至无法忘怀。 风虽然能吹折草木,但人终究是人。有心,有情,有精神。对于一个伙伴的死去,若是没有任何异样,那已经不配称之为人。女伙计同样也对那两人的死有些惋惜。 那般鲜活的生命,再也不会出现在世间,对于身为“风”的他们来说,在吹尽了最后一位对手后,顺便吹熄了灯盏,于一片静谧的暗沉中悄然散去,才是最好的归宿。可是这两人的风还未吹动,却就已经止步于此……尽管有许多风,吹不尽也除不清,可这独特的几缕,却是无从找起,也再也无法相遇。 或许风消散后无人记得,可女伙计的心里总是有了缝隙,被这一缕缕风填的满满当当。 “你们若是风,那我便是火。火乘风势,怒烧九万里!只要这大地依旧,火便生生不息。定西王霍望着实派错了人……他想用风来灭火,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靖瑶说道。 手中的两柄剑,被他丢掉了一柄。 他并不怎么会用剑。 更不用这双股剑。 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偶然从高仁嘴里听来的。 奕辰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章 袖手人 边月满西山第十章袖手人酒肆内剑拔弩张之际,楚阔忽然满脸是血的从后方回到大厅。 “没想到这酒劲竟是这么大……” 楚阔自语道。 他声音并不大,但酒肆中靖瑶正与女伙计对峙,却是安静的连银针落地都可以听见。 靖瑶听到楚阔的自语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反而是觉得饮的太多,酒劲发作。 先前他去小解,刚走出没几步,那女伙计下在他酒杯中的药劲发作,混带着酒意,顿时就让他昏了过去。跌倒在地后,还摔破了脑袋,鲜血顺着发丝与鬓角,淌了一脸。 “楚阔,你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女伙计朗声说道,同时示意自己的伙伴让开一条出路。 “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楚阔问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他虽然有些呆傻,但并不笨,只是反映相较于平常人来说有些慢而已。抬眼一看,却是也察觉到了酒肆内的异常。 门窗紧闭,窗下还躺着两具不瞑目的尸体。女伙计持刀,靖瑶仗剑,地上还有不少摔碎的碗盘杯盏。这样的场面无论是谁瞧见了,都会匪夷所思,甚至不用开口相问,也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楚阔指着女伙计问道。 “我等是定西王府中人,奉王爷命千里此地截杀草原王庭迎火部三部公靖瑶。” 女伙计说道。 “你竟然是定西王府的人……这还真没有想到!霍望还好吗?” 楚阔朝着酒肆内的柜台走去,从里面找出一条干净的抹布,将自己的头脸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后问道。 “王爷一切安好。” 女伙计说道。 只要提起定西王霍望,她便如沐春风一般,全身心都觉得极为舒适。 “不过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草原王庭的部公……兄弟,你和那思枫可是相识?” 楚阔问道。 “我俩虽然不是一部中人,但同属草原王庭的部公,当然是相识的。” 靖瑶说道。 “那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楚阔问道。 “我可以给你指路,但我不会带你去见他。” 靖瑶摇了摇头说道。 “指路也够了……” 楚阔说道。 手里毛巾一丢,不断朝前走去,站在了靖瑶和女伙计之间。 “给我个面子,让他与我离开。” 楚阔对着女伙计说道。 女伙计听后很是无奈的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人,王爷曾交代过。若是在草原王庭的地界中碰上,一定要给予方便和照顾。但同时杀了靖瑶却也是定西王霍望下的死令,如此冲突的事,一时间让女伙计却是难以抉择。 “楚阔!你不要仗着有王爷的赏识便如此大言不惭!我们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还未等女伙计发话,旁人便有一人开口说道。 楚阔寻声望去,正是站在门口的一人,正挺剑怒目的看着他。楚阔被人这样一番言语,不怒反笑。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这人笑着说道: “我楚阔不需要任何人的赏识。就算是你们嘴里的王爷,也限制不了我想要做的事。今天我与这位兄弟喝酒喝的很开心,他还愿意给我指路。若是你们杀了他,下次在遇到这样投缘的人和开心的事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楚阔说道。 “王爷命我等不要为难你,若是识大体,就该速速离开!”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人可以被为难,可以被愚弄,甚至可以被杀害。但就是不能被剥夺快乐与选择。我选择的一定是让我觉得快乐的,若是不快乐,谁会去做痛苦的选择?我也是好言相劝,劝你爱惜自身,不要再出言逼迫!” 楚阔语气冷峻的说道。 “此人冥顽不灵,不如一并斩杀,也好向王爷有所交待!” 这人转而向女伙计进言道。 女伙计心中仍然有很深的忧虑。她从未有一次违背过定西王霍望的命令,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但谁想到半路上横空杀出个楚阔,却是让她大为头疼……可先前女伙计给楚阔杯中下的药,却是足以让个成年男子昏睡七天七夜。即便楚阔有武道修为在身,起码也该躺倒在地两日有余,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却是就能醒来?这点着实也让女伙计暗自惊叹,心想这楚阔不愧是被王爷重视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那人见女伙计并不回答,手腕微微一抖,却是有先占后奏之心。楚阔佯装不见,但却把自己的剑重重拍在身边的一张桌案上。“砰”的一声,竟是让那人浑身震悚! “哈哈哈!就这胆量,还要来杀人!难道霍望手底下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蛋?” 楚阔大笑着说道。 “楚阔,你可以侮辱我们,但却不可带上王爷!你若是对王爷不敬,无论王爷先前交代过什么,我都必杀你!” 女伙计说道。 楚阔没有回话,而是和靖瑶对视了一眼。 “看得出你不是用剑的。” “我的刀碎了。” “刀碎了,人还在。” “刀碎了,人还在。” “何时碎的?” “三日之前。” “你用什么样的刀?” “弯刀。” “有多弯?似那新月吗?” “不足新月,犹如月缺。” “待你给我指明了去吞月部的路之后,我一定送你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不,比你先前那把更好的弯刀!” “多谢!” “但眼下我们却是先得出去!” 楚阔转过头,看着紧闭的门窗说道。 “没错,不出去也无法指路,更没有刀。” 靖瑶点头称是。 “但他们是霍望的人,我实在不想杀了他们……” 楚阔指着女伙计等人,挠了挠头说道。 这一挠,却是又牵扯了先前摔倒在地磕破的伤口,疼的他嘴里不住的发出“嘶嘶”声。 “你我若是有心想走,他们拦不住。” 靖瑶说道。 “但他们也是有命在身,我既不想杀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同样,我也不想你死,也不想让你为难。” 楚阔寻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托腮说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双全法。有人能活,自然也就有人会死。这和你要去杀思枫不是一个道理?最终只能有一个人能或者离开。” 靖瑶说道。 只不过,他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并不是如此想法。思枫的实力,并不在他靖瑶之下。况且思枫的吞月部因为靠近定西王域的缘故,他却算是草原王庭的部公之中,对王域的情况以及王域中人最为了解的一个。单凭他那一肚子心机谋略,靖瑶就却是连三分之一都比不上。在他眼里,唯有高仁那疯子的主意才能稳压思枫一头。但这般生死较量,与草原王庭内部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同……就算那左庐与右芦再不合,他们同样都听命于一位狼王。况且这内斗乃是私事,即便是家丑,但互相之间也会有所顾忌,很有分寸,是万万不会闹出人命之事来。 更多的,都是每部内最底层的那些人争来抢去。像靖瑶,思枫这般的部公身份,自是稳坐钓鱼台。就算手底下的人,争打的热火朝天,二人见面也会是客客气气的,饮酒聊天。故而方才靖瑶用思枫做例子,并不是他认为楚阔能杀死他,也不是他有心想要帮忙,却只是个脱身之策罢了。用着不熟悉的剑,拖着才大战完还尚未恢复痊愈的残躯,即便是搏一把,侥幸能逃出生天,恐怕也会有不小的损失。相比之下,若是能将楚阔拉拢到与自己同一阵营,和女伙计等人呈对立之姿的话,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你们走!回去对霍望说,就说碰到了我没办法。这样想必他也不会迁怒于你们。” 楚阔终于抬起头,对着女伙计说道。 这是他想出来的最为周全的办法。 既可以避免无端的死亡,还能让靖瑶安稳脱身。 “若是我们不走呢?” 女伙计问道。 “那我就会动手!” 楚阔稀松平常的说道。 相比于其他人等的轻蔑,女伙计却显得很是沉重…… 她知道楚阔在定西王霍望心中的分量,更是知道他的武道实力。一位剑客,却是让自家王爷都赞不绝口,可想而知他的剑道修为之强!与这样的人对敌,虽然不说必败,但女伙计着实是觉得没有太多的胜算。自己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起码也是王爷给的。活下去虽然有些苟且偷生的感觉,可或许还能为王爷多做更多的事。 从她被定西王霍望从灶台下面抱出来,带回定西王城,又入了王府之后,她便决心将王爷的意志当做自己的意志。无论王爷说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做到。她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是清楚,那便是要做定西王霍望手里那最为锐利的锋芒! 想到这里,女伙计再度握紧了刀锋。她不能让步,更不能退却。何为锋芒?锋芒就是手中刀,腰中剑的刃口,是书画的笔锋,是锐利的气势,是细微处的尖利,是万物的凸起。高楼可倒,但锋芒却不可折弯。锋芒一定是到了最后一刻,依旧挺立昂然的存在。即便是人走茶凉,树到猢狲赛。但锋芒也会随着凉掉的茶汤一同消失,随着坍塌巨木一同掩盖。但即使变得冰凉,又被埋于地下深不见光,锋芒也依旧是锋芒。只要信仰不死,它便能在这世上永存。即便今日女伙计在这酒肆中,力战不敌,那也会有旁人接过她手中的刀锋,继续她的事业。不过只有她仍旧一息尚存,身为锋芒便只能展露和绽放。 她看着楚阔,一言不发。劝说至此和疑问却是都没有必要再开口。很多问题问出来,并不是因为想要知道答案。而是已经知道了对方如何回答,才会问出口。若是不知道对方会作何解释,那却是也没有了提问的必要。双方相对,和男女之情相似,并没有什么差别。很多人错把心迹的表露当成开端,实际上最后一句“我爱你”出口,应当是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刺入咽喉的第一寸利刃才对。 “你不想动手的话,我便要出剑了。虽然我用不惯剑,但和命想比,先前拿筷子都可御敌,现在有长剑在手,终究还是要好得多。” 靖瑶说道。 言毕,也不等楚阔回答,却是持家攻向立于窗下的二人。 这家酒肆共有三扇沿街的窗户。 前后两道门。 十六人除了女伙计站在酒肆中央以外,其余十五人分别扼守这前后门与三扇窗。 靖瑶为何要选择窗户而不是门? 都说人走门,狗跳窗。 从窗户出入,总是一件极为不雅的事情。 但靖瑶却发现,其余的十五人,把守着前后门的,只有各一人。 省下的所有,却是都守着三扇窗户。 前后门处的那两位死士,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想来并不好对付。 若是靖瑶弯刀在手,身躯康健,自是不惧怕。 但现在却不是让他慷慨逞英雄的时候。 稳妥为上。 三扇窗下的十三人,已经死了两个。 二人从咽喉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竟是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柄长剑的形状。剑柄模糊不清,剑身和剑刃却能看的一清二楚。这柄血剑的剑尖径直的指向靖瑶,似是这二人不屈的意志,融刻于骨血之中。 靖瑶虽然赞叹这些死士的忠诚换个剑刃,但眼下却是没有多余的情怀去感慨。 左脚踏出一步,外翻三寸。 抬起脚跟,以脚尖为中心,略微一偏转。 整个身子便跟着扭动了起来。 手中剑对着对着距离前门最远的一扇窗下,中间那位死士不慌不忙的递出。 速度虽然不快。 甚至看在眼里,竟是异常迟缓。 “他果然不会用剑!” 一人对女伙计说道。 “剑就一定要快吗?” 楚阔反问道。 “剑若是不快,还怎么杀人?不但剑要快,刀也要快。只有快,才能让对方猝不及防,也只有快才能让对方露出破绽。” 这人反驳道。 “剑快自然有快的好处,不过慢也有慢的原因。有两句话你肯定听说过!” 楚阔说道。 “哪两句话?” 这却是女伙计开口问道。 “欲速则不达,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楚阔说道。 女伙计听后若有所思。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明悟,但认真揣摩下去之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靖瑶也没有想到这剑,却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自他跨上狼骑,开始为族人征伐起,他便是弯刀在手。 五大王域的人用剑,一度还成为了他所嘲笑的地方。 血性汉子,就该当用刀。 光看剑那修长的身形,便如个娘们似的……着实不是男人该用的东西!更不用说那些个剑客们,看上去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差不了多少,各个细皮嫩肉的,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没什么豪气。说起话来,拿捏着无数文绉绉的词儿,靖瑶觉得就是草原上的牛羊叫唤也也比这些个故作姿态的武修们说话好听。 对剑有如此敌意的靖瑶也很是奇怪为何自己这头一回用剑,竟然就如水到渠成般,称心如意。略一思忖,却是想起三天前与晋鹏大战时,他持刀,而晋鹏用剑。两人先是在震北王域,矿场戈壁滩的老板娘店中比斗,之后又转移至了后院,再后来干脆离开,随便在戈壁滩上寻了处空旷之地。前前后后总计的时间,却是不少于十个时辰。 在这十个时辰中,靖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寻找晋鹏的破绽以及见招拆招之中。潜移默化的,晋鹏的剑招就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中。平日里不觉得,但只要一拿起剑,那些个招式章法便如同饿汉饱餐般,顿时恢复了活力,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不得不说,靖瑶也的确是个武道奇才……短短十个时辰,竟是就能将其从来没有用过的兵刃使的如此虎虎生威。虽然有晋鹏的示范在前,但若是靖瑶自己没有这般悟性,那他二人就是连打一百个时辰也是无用。 窗下的死士眼见这一剑袭来,并无任何劲气。 松垮垮的,宛如霜降后的牡丹。 竟是也放松了心神,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右手也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扬起,准备格挡。 “噗!” 在他的剑距离靖瑶的剑身还有半尺之遥时。 靖瑶的剑却刺破了他的喉咙。 剑尖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 他看着靖瑶,眼里全然是吃惊的神情。 感觉到喉头一阵冰凉,他想低头看看。 但下巴却被靖瑶刺入的剑身垫住,却是低不下去。 继而这阵冰凉,却是被滚烫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乃至前胸,似是都被滚烫的热水浇过一般。 到现在为止,他竟是还未感触到疼痛。 靖瑶没有将刺入的剑拔出来。 他仍在不断的推进。 剑尖从这死士脑后冒出来后,还在一寸寸的延长。 女伙计看的目瞪口呆…… 并不是因为靖瑶一剑杀了他的同伴而震撼,而是由于靖瑶如此诡异的剑招。 什么人才会在已然一击毙命后,仍旧不断的朝前递送剑刃? 没有人! 不但女伙计没有见过。 楚阔也没有见过。 不过女伙计是刀客。 她想不明白是自然。 楚阔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是尽皆恍然。 “他不是在杀人!” 楚阔说道。 “不是杀人又是什么?” 女伙计反问道,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本以为自己等人的心性意志已经足够坚强。 但这时一看靖瑶的手段,才觉得草原人的兽性当真是名不虚传! 草原王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狼王明耀的王位,也不能安泰的传给他的孩子。不管是狼王,还是左右芦将军,甚至部公的位置,都是在厮杀之后诞生的。狼王明耀在正式继位前,也曾巡回经过所有部中,接受一切挑战。待这一场场厮杀结束之后,他才能成为草原上部落的太阳,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统领左右芦共八部的唯一的王! 靖瑶的部公之位,也与此相差无几。他起与微末,是依靠战时的军功一步步走到现在。而草原王庭的军功计算,也很是骇人听闻。为了防止有人贪功虚报,斩杀的灭一个敌人,都得砍下首级,带回草原一一登记后方可兑现。由此可知,靖瑶的身上究竟拴过多少个人头带回草原。 这会儿看到他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要把剑向前递出,女伙计和其他死士不由得一阵胆寒…… “他在磨剑。” 楚阔说道。 “我只听过练剑……” 女伙计说道。 “练剑练的都是招式。而招式在应敌中却是千变万化,你怎么能练的完,学的尽?只有与手中的剑真正做到心意相通时,才可以如臂使指。夺造化,应万变。不论对方几人几剑,只要武道修为相当,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楚阔说道。 “剑要如何磨?” 女伙计问道。 “剑和人一样。人有前面,剑也有千锋。看似只有两端刃口,但每个人所使出来的,只是千中之一而已。那磨剑的方法自是也有千种不同,我知道的不全,却是也无法告诉你。” 楚阔有些怅然的说道。 武修剑客的最终目的,便是将按千种锋刃全部握于手中,揽于怀中,融于心中。只是这不但需要悠长的光阴,更需要机缘与悟性。悟性绝佳者,难道天不假年,英年早逝的英雄,总是为弃才? 而更多的,则是庸碌一身。花了不少笨功夫,但到最后却发现全然是无用功。 机缘与光阴,总是太难的。 但楚阔却知道,靖瑶已经开启了他自己的第一种剑锋。 靖瑶闭着眼。 仔细体悟着从剑柄上传来的触感。 那是剑身和锋刃一点点穿过这死士喉头间的血肉与白骨时发出的摩擦与颤抖。 没人知道为何看似缓慢的剑,却令人如此猝不及防。 靖瑶自己也不清楚。 仿佛是剑自有了灵性一般。 但血肉的软绵,纯肉,以及白骨和剑身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咯咯”生,却极为真实。 这人还未死透。 靖瑶还能从剑柄上感觉刀他的喉头仍旧犹如鱼鳃般翕动着。 一柄剑直至有半边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来时,靖瑶才停手睁眼。 随即寒光一闪! 抽剑而出。 剑上血花飘落。 落于地面犹如朵朵红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一章 茹素 死对于死士来说是一种归宿。能够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死在对手的刀剑下,是一种难得的幸运。老去,病死,等等意外都会随时随地的让一个人永远闭嘴安息,与其将生命战战兢兢的托付于这般空洞的遐想之中,却是不如结结实实的握在手里,自己一点点的主动消磨。 靖瑶抽剑而出后,那位死士的双眸中最后闪烁出了一点光芒,随即瞳孔渐渐变大,“噗通”一声,朝前倒去。靖瑶侧身避过,看着他的身子如一根粗壮僵硬的原木,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喉间的血,仍在流。竟是也奔着先前那二人在地下绘出的“血剑”而去,并入之后,却是让那柄“血剑”更加粗壮了几分。剑身变得异常宽阔,似是一柄如半扇门板宽的重剑。 “剑倒也没有那么差……” 靖瑶在心里想到。 女伙计看到自己的同伴中又有一人倒下,再想起先前靖瑶磨剑时,剑身与骨骼血肉发出的声响,不禁打了个冷战……此刻的靖瑶在她眼中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都说草原人比狼更兽性,但草原人起码也是人。人可以变得比狼更兽性,但人和狼最大的却别就是人有理智,人有感情。人会有所求,也希望有所得。有所敬畏的同时,也会有所坚守。而这些,狼却是通通都没有。它们只知道填饱肚子,不挨饿,便足矣。 但狼即便是在茫茫冬雪中,行千里而不获一物,却是也不会杀死吃掉自己的同伴。但人会。人不仅会,还为此相处了许多的方法。都是为了在同类想争时,让自己的同伴死的更快,更顺畅些。这样想想,人的确是要比狼更兽性……此处的人,已经不单单是指草原人,包括五大王域,乃至东海云台,避世坛庭,以及漠南的蛮族部落也统统如此。 “我若是杀她,你可会阻拦?” 靖瑶提着剑,剑尖朝地,对这楚阔问道。 楚阔并未回答,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靖瑶手中的长剑,看着剑上还有几缕未流淌干净的血迹。这几缕血迹在剑身上随着靖瑶手臂的动作,时不时的扭动,像极了一条条刚被从土里挖出来还未习惯见天日的蚯蚓。不过这血,本也是留存于体内之物,向来也是不见天日的。若说它们有灵性,对暴露在外很是不适倒也说得过去。靖瑶注意到了楚阔的目光,随即提起手中剑看了看。除了那几缕血痕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银白的剑身上,几缕血迹着实显得有些碍眼。不得已,靖瑶只得用力的挥了挥剑,想要将剑身上的血迹都甩出去。奈何也不知是这人的血过于粘稠,还是由于停留在剑身上有了些时间的缘故,无论靖瑶如何发力,却是都只能略微的改变这几缕血迹的形状。看到情况如此,楚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叹惋。 “我不知道。” 楚阔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你与定西王霍望相识,我杀她,你定然会阻拦的。” 楚阔说道。 “我不知道……” 楚阔还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不过你先前却是又说,也不让他们杀了我。因此我不该只把你当做敌人或朋友。” 靖瑶说道。 “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是你的同胞,你的族人。我已下定决心要杀他,难道你我还能做得成朋友?” 楚阔反问道。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傻!” 靖瑶笑了笑说道。 楚阔很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一旁,不再言语。 靖瑶因不知楚阔究竟作何打算,因此也只能呆立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这般压抑的气氛下,出于前后门的两位死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正朝着靖瑶站立之处蠢蠢欲动。但他们一步还未踏出,确实就被女伙计打手势阻止。无奈,值得悻悻的放弃这念头,重新把守好自己的所在之处。靖瑶看到这女伙计对这些人有如此大的掌控力,心里也是暗自佩服不已。他的最终目的,并不在于和这些人厮杀。若是扼守在前后门处的两人,但凡有一人冲动上前,势必都会露出身后的破绽。那靖瑶便可趁势头门而出,自此鱼入大海,龙出生天。不管是定西王霍望,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再想找到如此贴切的机会,几乎都不再可能。 女伙计自是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键,所以才会制止那两人的动作。可她自己手中的刀,却微微偏转了几分。靖瑶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对方即将出刀的迹象,顿时想要抢在她出刀之前,率先出剑。经过刚才那番以人“磨剑”,靖瑶对手中剑的驱使程度又深刻了几成。眼下竟是也有十足的信心,敢于用剑与这女伙计一战。 人对新鲜的事物,接受起来总需要一个过程。靖瑶用惯了自己那厚重的弯刀,骤然提起剑来当然心中没有底气。但若有人说起,先前用筷子不也抵挡住了女伙计的刀锋?要知道筷子这东西,对于谁来说都并不陌生。一如三餐,却是顿顿都少不了。孩童长大后,仍旧在牙牙学语之时,或许就能将这一双筷子熟练使用。相比于日日不离的筷子来说,剑还是要更加陌生的多。 靖瑶虽然是草原人,但对于太古怪的东西,向来也难以接受。比如没吃过的菜,他不会去吃。没听过的酒,他也不会去喝。所以没用过的东西,不管是筷子还是剑,不到迫不得已,却是也不会拿在手里。这习惯唯有两点除外,那就是没去过的地方,一定想去走走,不知深浅的对手,一定要拔刀试试。其实在旁人眼中,他的那柄弯刀和他草原人的身份已经足够古怪,古怪到足以掩盖了他身上其余所有的毛病,但他仍然坚守着自己这些习惯。不曾更改,也从未想过要更改。 靖瑶扬起手臂。 与其说是扬起,不如说是举起更为贴切。 因为“扬”总是一个极快又狠潇洒的动作。 而“举”则显得有几分吃力和厚重。 靖瑶手中的剑并不重。 相比于他的弯刀来说简直没有任何分量。 但他却还是将其“举”过了头顶,高高的擎着。 如此一来,胸膛与心门处门户大开,没有一丝防备。 如果那女伙计在此能够下定决心,舍身全力以突刺。 那靖瑶高举着的剑,就算是回防格挡也会有所差池。 但女伙计并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她下不定决心。 她来此,本就报了死志。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主动寻死更困难的事情吗? 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在女伙计的心中,这便是最为坚定的信仰。 当一个人通透彻底刀如此的时候,她便是无敌的。 靖瑶高举的剑,并不能动摇她的任何心神。 关键在于,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任何价值。 这女伙计,以及酒肆其余的死士们,他们的价值就是再次截杀靖瑶。 若是只一心寻思,大可弃了手中的刀剑,双膝跪地,引颈就戮。 但这样的死,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女伙计明明看到了靖瑶周身偌大的破绽,但却迟迟不动,隐而不发。 她担心自己这一刀出,死的不是靖瑶,而是自己。 女伙计清楚自己的身份。 死已经是必然。 关键就在于死的时机。 死在靖瑶死后,大胜! 死在靖瑶死前,大败! 与靖瑶同死,大彩! 这第三种,才是她真正想要得到的结果。 靖瑶的剑仍旧高举着。 但他的目光却在酒肆中游移不定。 女伙计觉得很是奇怪……难道他竟是这般有恃无恐,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惊叹之余,却是又有了几分火气。但她控制的很好,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外泄。反而更加警觉地,注视着靖瑶的一举一动。两只眼睛分别看着他的右肩和脸庞。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女伙计却可以。从定西王霍望将其从那后堂灶台下抱出来后,她便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可以看向不同的地方。以前她只当做这是一种积累的天赋,直到此刻才发现就是有如此大用。 高举着剑与其他的动作不同。 若是平伸,靖瑶先动的应当是手腕。手腕动而剑身颤,继而剑尖便会寻觅到方向。但高举时,唯有肩头先动,才可连带臂膀,传至手腕。因此盯住了靖瑶的右肩,便是能先发制人的基础。至于女伙计的的另一只眼睛,却是随着靖瑶的目光一道犹疑不止。 突然! 靖瑶高举的右臂宛如大星坠落般,急速落下。 但女伙计却没有看到他的肩头有任何动作。 在右臂连带着长剑落下前。 靖瑶的身子朝着窗户那一边略微测过。 就是这么一细小的变化,遮掩了他肩头的闪动,以至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窗下又有一人倒去。 靖瑶的剑,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留。 甚至在女伙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又恢复了先前右臂高举的姿势。 只不过这次剑身上一片洁净。 没有任何血痕。 酒肆内除了楚阔以外,没有任何人看清靖瑶的动作。 女伙计惊惧之余,脚下步伐虚浮,手中刀都差点掉落在地。 但靖瑶还是没有向她出剑。 “你为何不杀我?” 女伙计问道。 “你明知杀了我他们便群龙无首,你自可寻机而走,但为何不杀我?” 女伙计再度问道。 “因为我若杀你,他必出剑!” 靖瑶右臂缓缓放下,剑尖指向楚阔说道。 这个动作极为挑衅。 即便他的剑尖距离楚阔仍是二尺有余,但任何一位武修中人,怕是都受不了这样挑衅的举动。 不过楚阔是不是常人。 作为一位能被定西王所欣赏的剑客,他身上定然有非同寻常之处。 为常人所不为,忍常人所不忍。 这便是不寻常。 因此楚阔并没有在意靖瑶的剑尖直指自己。 反而对其轻轻一笑。 “你好像很懂我。” “生死攸关,自是要比其他时候更敏感些。” 靖瑶说道。 言毕,剑尖垂地。 楚阔看着靖瑶,心中越发舍不得让他死了。 不过这念头一起,却是也让他更加矛盾。 女伙计,和靖瑶。 他想着两人都活着。 虽然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楚阔这人,一打定主意,就一定要做到。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他有这么纠结且荒谬的念头。 在他还未踏入江湖路时,身边还有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时最亲密。只是楚阔与他很亲,而他却从未用睁眼瞧过楚阔。这弟弟总是觉得自己的哥哥天天热衷于那些个虚幻的侠义故事,憧憬着做个一怒拔剑,纵酒高歌,名扬天下的侠客很是粗鄙。 然而这兄弟俩的父母却不这么想。楚阔之家,也算是颇有资产。虽然还算不上是什么门阀大族,但也是名传百里的富户。尤其是楚阔的父亲,更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修了武道,日后也好能护卫家族起码一代不衰。 他父亲是读书人。 读书不下万卷,行路也不下万里。这读书和行路最终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够用刀剑解决的。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握刀拿剑的人够不够机敏,够不够心狠。 当他父亲把这话告诉兄弟两时,楚阔的眼里闪过一瞬光芒,而他的弟弟却昂首不屑。他觉得父亲的话不对……起码不全对,但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毕竟他读的书还没有父亲多,行的路也没有父亲远。既然无法反驳,便也只能听从。父亲花重金,送到兄弟俩拜师学剑。 走的时候,楚阔潇潇洒洒,只抱了一坛酒,说是要送给师傅。然而还未做到,却是就被他自己喝完。他弟弟则带了一口大箱子,里面有搬箱子书,和一个棋盘。他并不喜欢练武,见到师傅也不肯下跪。把他父亲气的甚至要烧了他的书,再砸碎他的棋盘来让他行拜师之礼。在这般威逼之下,楚阔的弟弟还是膝盖一软,拜了下去。只不过在双膝即将接触到地面之时,那师傅忽然用剑鞘将其垫起。他说楚阔的弟弟并不是在拜自己,而是舍不得那半箱子书和棋盘。 楚阔的弟弟的确不喜欢修武,也不喜欢刀剑。比起这些,他更热衷于提笔作诗赋,沐风抚七弦,单手执阴阳,方寸点丹青。可楚阔喜欢,他喜欢快刀,更喜欢利剑。也喜欢好酒,和偷看正在洗澡的丫鬟。 师傅收了这两兄弟后,楚阔练剑,他弟弟仍旧是看书下棋。楚阔告诉他说,他不练剑也没有关系。自己会把他那份也加倍的练回来,日后剑成,定能一辈子护他周全。只是说这话是,楚阔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一辈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辈子有多长,需要经历多少波折,挫折,坎坷,他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一个人是不能轻易开口向别人许诺一辈子的,即便这个人是你的父母兄弟也不行。但楚阔说了,还说的极为自信。 但他的弟弟却并没有理会,反而是合了书卷,收起棋盘,准备回屋中睡觉。他睡觉的时间着实很长……楚阔起床练剑是,他在睡觉。楚阔练完剑和师傅一道喝酒时,他还在睡觉。每日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两三个时辰。除了吃饭,便是坐在院子中的一刻歪脖子老榆树下看书下棋。无人与他交流,便读书给树听。无人与他对弈,便称呼自己的左手一声“左兄!”。楚阔眼见弟弟把自己的话不当回事,追上去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想弹琴就弹琴,想下棋就下棋。读书,画画,都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楚阔情真意切的说完之后,他弟弟却冷漠的回应了句“知道了”。这不免令楚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般忧伤之情,很快就被师傅的酒冲淡了。他弟弟这次回到屋中后破天荒的没有睡觉……反而心里对自己向来看不起的哥哥很有一番感动。他觉得自己终于知道父亲的话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不对之处就在于,这世上不是人人都需要修刀练剑的,起码他就不用,因为他有个好哥哥,自会替他遮风挡雨。只不过他还是错了……他却是没有想到,楚阔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前提是自己要加倍的练剑。到头来,还是父亲的那句话。刀剑可解决这世上的一切问题。不论是谁的刀,谁的剑。自己的刀,还是哥哥的剑,都是一样的。 后来的楚阔最悔恨的就是他对弟弟做出的这番承诺,第二悔恨的便是没有在拜师时,和父亲一道,把弟弟的书烧了,棋盘砸了。到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弟弟,也没有了父母。至于那些资产,对于不善经营的楚阔来说,留着还不如手中的剑。他把余下的所有家产,都送给了自己年少时偷看过洗澡的那位丫鬟。这丫鬟早已离开许久,嫁为人妇,生子有二。但楚阔还是寻到了她。她用这些资产也给自家雇了个年轻伶俐的丫鬟。楚阔看着这两兄弟,再看着这丫鬟,大笑着离开。临别时说,若是这两孩子长大了想学剑,一定要来找他,找他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但他心里却明白,着两兄弟学不学剑不知道,都定然有人会去偷看那位年轻伶俐的丫鬟洗澡的。 在那之后,楚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吃肉喝酒,也没有机会拔剑。不是他不馋酒肉,而是他口袋空空,连一枚大钱都掏不出来,只能过着茹素的日子,不沾酒肉,毫无油荤。后来他莫名其妙的有了钱,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起码吃喝不愁,口中腹中便没有再受过罪。只不过茹素并不是单指口腹之欲,更多的是说一个人的精神与想法。 在遇到定西王霍望之前,他再也没有答应过任何人,任何事。说出一个承诺很简单,但要维持住一个承诺却是极累极累的。除了自己的弟弟,也没人值得他如此费心。但他还是有很认真的练剑,年少时的想法仍旧没有放弃。一辈子出剑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但磨剑的时间可能需要几十年。 楚阔越发觉得这女伙计的性情与自己很对胃口。 当年他也如这女伙计答应定西王霍望一般,给自己的弟弟有所承诺。而且他食言了……这女伙计看着势头却是也做不到。人总会触景生情,即便两件事相差甚远,相隔万里,只要有心,总能将其拉拢刀一起。对于楚阔而言,敢于许下承诺的人都了不起。但做不到的人,却一无是处。究竟是拔剑而起,站在女伙计这边,让她做个了不起的人,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无是处的死去让他很是纠结。 想到先前自己有说过,却是不会让靖瑶死去,因为还希望着他给自己带路。可是两边若是都不死,那究竟该怎么才能做到?这却是最令楚阔焦虑的一点…… “一……二……三……” 你在数什么? 靖瑶听到楚阔嘴里念念有词,开口问道。 “我在数除了她之外,还剩下多少人。” 楚阔说道。 明明才数到三,被靖瑶这么一打断,却是又从头数了起来。 “除了她之外,还有十一人。” 靖瑶说道。 但楚阔这次并未理会,仍旧固执的伸出右手食指,一个个点着。 “不错,是十一人。” 楚阔说道。 “所以呢?” 靖瑶问道。 “所以先让这十一人去死,才能让我理一理思绪。” 楚阔说道。 话音刚落。 他拔剑而起。 身形之快,乃是靖瑶平生未见。 即便是他在震北王域的矿藏戈壁与晋鹏拼杀时,也不成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 楚阔从靖瑶的身后闪过。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 边又回到了先前所坐的椅子上。 紧接着,传来一阵“砰砰”声。 靖瑶用心数了数,正是十一下! 对应着屋子里除了女伙计外,其余的十一位死士。 直到这时,靖瑶才感到自己身后吹过一阵风。 让他后背上略微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感。 奇怪的是,酒肆中的血腥味却没有变得浓郁。 靖瑶和女伙计不禁都有些恍然。 双眼所见和心中所知,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冲突。 尤其是女伙计。 随她而来的死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单打独斗想必不是楚阔之敌。 但方才也有足足十一人! 即便是是一头猪,也得让屠户费一番周章,更何况是一个个活生生,手中有出鞘利剑的人。 s:///book/8/8939/787705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二章 辉煌的囚徒 女伙计的目光笔直朝前,她当然注意到了酒肆内的变化,也听到了连续的十一声闷响,但是她却不敢用目光去确定。靖瑶和楚阔的对话还在耳边,仍未散去,但是她的脖颈却好似僵住了一般,想要微微偏转却也不能扭动分毫。 “他们……都死了?” 女伙计声音颤抖的问道。 “他们若不死,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们二人之间的问题。” 楚阔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他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手中的剑早已回剑入鞘。眼睛却是看向了桌上的酒壶与酒杯,觉得不喝点脑子却是有些卡顿。就好像马车的轮轴也需要定期补充油膏一样,若是空磨,难免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楚阔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如此。酒对他而言,就是那马车轮轴出的油膏。如果思考时不喝上几杯,那是万万不能的。但他只要拿起杯子,大抵都会在思考出来之前便喝醉。有些问题可以耽误,可以放到明日,甚至后天。但有些却必须当下解决,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靖瑶与女伙计在这酒肆内的冲突就是后者,是不能延误的必须。所以楚阔很是克制的让自己没有喝酒,虽然这样做,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也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强行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桌上的酒壶和酒杯。可一个人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去改变?每个人都有贪玩的本性,这是从小就养成的。长达后,有些人仍旧贪玩,但更多的却变成了贪财,贪色,和贪杯。贪本身就是一种喜好,在欲望的趋势下,人当然会不断的去重复这种喜好。重复的多了,时日久了,便也成了习惯。楚阔贪杯,思考时喝酒是他的习惯。 虽然这情势所逼,让他不得不克制,但习惯却不是单凭意志力就可以改变的东西。人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精神来抵御新的诱惑,但却很难更改自己的习惯。楚阔也是人。即便他的剑神鬼莫测,身法俊秀飘逸,但他还是人。只要是人,那便都是如此。不过楚阔的剑之所以神鬼莫测,是因为他绝非常人。要是他与那芸芸众生一样,都臣服于自己的欲念和习惯之下,那他的剑一定不会变的这么狠,这么快。 女伙计的双唇颤动不已,眼眶中满含晶莹。这种酸涩之感,她在之前从未有过。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年幼时,在集英镇,在那家酒楼后堂的灶台之下流干了,这辈子却是都不会再哭,没想到时至今日,却是又变得如此不争气,像是个弱女子一般……但她本就是女子,哭也无可厚非。在这世上,眼泪本就是女人的特权,也是女人的武器。一位绝世美人的眼泪,比这人间最甘醇,最激烈的酒还要醉人。酒醉的是凡人,而眼泪醉的是英雄。绝世美人的眼泪,则杀人不见血。 “哗啦!” 就在女伙计要受不住自己的情绪,让这眼泪夺眶而出时,楚阔忽然用自己的剑鞘,将桌上的碗盘杯盏全都拨到地上,摔的稀碎。看着清清爽爽的桌子,楚阔微微一笑。他虽然做不到所谓圣贤那般的倾心寡欲,慎独律己,但他却也有自己的方式来抑制住自己贪杯的欲念。若是这世上再没有一个酒杯,一个酒壶,那却是就没有人会想到喝酒。若是楚阔的眼前一片敞亮,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个酒杯,一个酒壶,那他却也没法喝酒。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伙计猝不及防。却是再也收不住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好似那珠串崩裂一般,滴滴落下,打湿了她胸前的丰盈挺拔。 “你……你为什么要哭!” 楚阔一见这女伙计流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喜欢看女人笑,却是不知如何招架女人哭。 但这么一问,这女伙计却是哭的更欢了……先前的泪还连不成一道线,可现在却如娟娟细流一般,从贴近鼻翼的眼角处不断流出。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打湿一片,而她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楚阔看她虽然手中仍旧握着刀,可她的心思却已经不再刀上。靖瑶和楚阔二人,将她带来的十五位同伴弹指间全部斩杀,这对她造成的冲击不小。但若是因此就哭泣不止的话,那便只能怪定西王霍望没有识人之明……作为死士,该当摒弃任何感情。 女伙计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但就与楚阔想要喝酒一般,她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恐惧。对靖瑶和楚阔的恐惧,对他们二人手中之剑的恐惧,以及,对死的恐惧。 死士并非不怕死。即便他们把死看做一场值高的荣耀,到头来对死亡也是会害怕的。只是他们把死亡所能带来的荣耀看的太高,太华贵,太辉煌。为自己亲手编织了一场美梦,一个金丝笼。身子一钻,躲进去,抵御着骨血中与生俱来的对死亡的恐惧之情,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囚徒。 “现在他们都死了。” 靖瑶说道。 “没错,都死了……” 楚阔还在摸着自己的下巴。 他仍旧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靖瑶和这女伙计之间的事。 但靖瑶却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等待,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到了极限。若是继续拖延下去,不需这女伙计或是楚阔动手,他自己便会一头栽倒在地,到时却是万事皆休。估量了一番自己的情况,靖瑶转过身子, 面朝着楚阔,横剑当胸。 “你要对我动手吗?” 楚阔问道。 “不得已而为之。” 靖瑶说道。 这是他在震北王域学会的一句话。 开始时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曾问过高仁,但高仁只是嬉笑着,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靖瑶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不得已,却还要为之?明知道做不了的事,强行去做了,岂不是找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还不如直截了当些,直接认输头投降得好。直到他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上与晋鹏一战之后才明白,这世上的每个人却是都在不得以而为之。包括他自己,包括当日的晋鹏。老板娘的客栈中,晋鹏一拔剑,靖瑶便知自己非他之敌。但他却也亮出了自己的弯刀,与其一战。因为他不能退……死战到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就此罢休,不但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更要紧的是草原王庭的荣耀却也在他身上尽皆倾覆。晋鹏也是如此……为了昔日恩情,身为查缉司中人,却亲手放走了要犯。他也是用自己的性命与荣耀,来做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眼下,距离那一战才过去不足四日的光景。靖瑶却发现,这世事都有个轮回。一旦入了这圈子,却是就再难以出来。楚阔和晋鹏相比,谁上谁下他并不知晓。可不管如何,以他现在的状态却断然不是对手。不过相比于朝着那女伙计出剑, 不如先解决了这最大的隐患。 “你不是我对手。” 楚阔说道。 面对靖瑶的剑锋,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的确不是。起码现在不是!” 靖瑶说道。 “那为何还要逞强?” 楚阔差异的问道。 “我说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靖瑶再度重复了一把先前的话语。 “你是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如此相逼?” 楚阔反问道。 “我从不信旁人的话。况且人的想法都是在变的,先前你说定让我不死,或许是真的。但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先前的想法并不能贯穿下来,不是吗?就像你方才明明很像举杯喝酒,这想法已经浓烈到让你手足无措只能不停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打你还是没有喝。非但没有喝酒,反而将桌上的酒壶酒杯全都拨于地下摔碎。若是想法可以一以贯之的话,你现在应当是在自饮自酌才对。” 楚阔说道。 “我们从未谋面,但你却好像很了解我。” 楚阔说道。 “我对你的了解仅限于你的名字。正如你说的,你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介绍自己,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很是鄙夷。但正如你所说,你是个骄傲人。骄傲到连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都有种豪迈的气概。豪迈虽然是个好词,放在人身上也是件好事,但豪迈之人却有个通病。” 靖瑶说道。 “什么通病?” 楚阔问道。 顿时来了兴趣。 “豪迈之人往往也过于坦诚。有话直说,且说到做到。” 靖瑶说道。 “既然你明白我会说到做到,为何还不相信我,甚至要对我出剑?” 楚阔反问道。 靖瑶的话,简直自相矛盾,前后冲突。当时靖瑶刚与楚阔面对面坐下饮酒时,楚阔便自保性命,说了那么一番话。至于骄傲与否,却是靖瑶指出楚阔这输赢是天下最干脆的事情,决计没有“略输一层”这样的情况发生。但靖瑶既然能想通其中的关键,为何还不相信他?骄傲之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骄傲,当然要说到做到。他楚阔说了不让靖瑶死,那就一定会让他完完整整,顺顺利利的从这间杀机四伏的酒肆中大踏步走出去。人虽然会变化,但变化的速度哪里会有这么快?若是当真如此,却也已经不是变化,而是反复无常。 靖瑶没有回答楚阔的问题。 而是朝前走了两步。 手腕骤然一番。 原本横在胸前的剑,忽然变成了竖直。 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楚阔径直刺去。 这一剑速度极快。 已是靖瑶当下能爆发出的巅峰一剑。 滚滚剑气将他身边的桌椅全部掀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却是这绝命一剑多了些诙谐的氛围。 楚阔仍不动。 他的手还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但却已经停止了抚摸。 靖瑶的剑尖距离他的侧颈还有半尺的距离。 若是楚阔还没有任何动作,这一剑定能插入他的脖颈,刺个对穿。 但靖瑶知道。 楚阔没有这么容易被他杀死。 哪怕到最后一寸时,他还是照旧。 靖瑶也觉得此人可以在一瞬间便逆转局势。 势若奔雷,气贯长虹的一剑在距离楚阔侧颈处三寸有余的地方停住。 靖瑶的身子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但脚下却稳稳的站住,一丝一毫都不再前进。 “要杀变杀,何必犹豫?最后苦恼的还是自己。” 楚阔笑着说道。 转过头,伸出右手轻轻地拨开了靖瑶的剑。 “杀不了……” 靖瑶顺势收了剑,也挺直了身子说道。 “只剩不到两寸的距离,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楚阔问道。 “杀不了就是杀不了,不用试。” 靖瑶摇着头,一脸颓败的说道。 “你杀过多少人?” 楚阔问道。 “太多了,数不清。” 靖瑶沉思了片刻说道。 看得出,他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 楚阔说道。 “你杀过多少人?” 靖瑶问道。 “十一个。” 楚阔伸出双手的食指,比划这说道。 靖瑶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十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少,但远远未到能让靖瑶吃惊的地步。 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战争和这般的打斗却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是为了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不变。但争斗的规模,却是和利益的大小息息相关。若是只为了黄金万两,香车宝马,琼浆美人,那这长争斗势必不会太大。但若是为了数坐城池,乃至一片王域所爆发的争斗,便是占战争。人与人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势力与势力之间,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种族, 都是如此,概莫能外。 相比于草原王庭和王域之间的战争想必,靖瑶自是觉得只杀过十一个人的楚阔平平无奇。他该尸山血海,白骨铺地。草原王庭的狼骑与定西王域军士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整片大地。却是要比仲夏傍晚时的火烧云还要夺目。空气中的血腥味,即便是大风不停地刮了四五天也没有吹干净。十一个人放在那样的场景中,犹如米粒之光掩于皓月当空。 但突然,靖瑶的面色顿时僵硬…… “你说你杀过多少人?” 靖瑶再度问道。 “十一人。” 楚阔比划着说道。 和先前的动作丝毫不差。 “十一个人……” 靖瑶自语着,下意识的看了看酒肆中的尸体。 方才楚阔说,唯有让其余人先死了,自己才能安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关于靖瑶和女伙计之间的事。他拔剑时,酒肆中定西王霍望派来的似是除却女伙计外,刚好是十一人。自他重新落座后,仅剩下女伙计一人。难道楚阔说的十一人,便是这十一人? 靖瑶心里很是清楚不会存在任何巧合与侥幸,但他还是无法理解,方才竟是楚阔第一次纵剑杀人! 杀人可不是吃饭。后者是本能,牵着是逆天道,反纲常。若说喝酒尚且需要一个过程来习惯的话,杀人更是如此……靖瑶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光景。他穿着草原王庭特有的皮甲,骑在他自己的狼上。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庭狼骑,与他相同的人,在他身前和身后,何止数十万?一眼不着边际,犹如汪洋大海……出征前,草原王庭中的族人们夹道欢送。从他们强打起的精神中,靖瑶能看出此行的凶险,毕竟他的父亲再回来时,身上中的箭矢不计其数。 但见送君去,不见君归时。无论是草原王庭,还是定西王域的人们,想必都是如此。当靖瑶拿着他父亲留下的弯刀,砍向一位定西王域的步卒时,他很是兴奋!身为草原王庭的一员,为自己部族建工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一刀,斩碎了对方的胸腔,瞬时而下还劈断了他的肋骨。一时间,红白之物齐出。靖瑶的双眼有些朦胧,接着便成为了刺痛。鲜血迸入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停住了冲锋的脚步。待缓过来时,他看到眼前的尸体,微微愣了愣神后,“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东西涂了个干净。 那一战,靖瑶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万幸的是,他活了下来,但却是空手而归。可看着自己的同袍们用敌首级兑换着军功,他却无论如何也羡慕不来。 那一年,战事持续了六月犹豫。草原王庭与定西王域之间互有胜败,称得上是日日鏖兵。但直到战事末尾,靖瑶才刚刚习惯了这般厮杀与血腥。虽然也偶有反胃的时候的,但起码能控制自己,不再呕吐。却是也可以略显从容的,将敌人首级割下,带回营中累计军功。 因此靖瑶明白,第一次杀人究竟有多难。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像靖瑶这般,第一次杀人便可如此淡然。 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靖瑶一字一顿的说道。 “没错,第一次。” 楚阔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 “第一次杀人,便杀了十一人……你竟然有反应!你……” “我不是人,是吗?你想说的应当是这句话。” 楚阔打断了靖瑶的话,说道。 “我当然是人,不是妖怪。这的确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本以为会有点困难,但没想到却是这么简单……你要说我为何没有反应,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当然有反应。本以为他们死了,我可以更安静的思考你俩之间的事情,到实际上我想错了。方才我很想喝酒,就是反应。虽然我尽力的不让他们留太多血,也不让他们太痛苦,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犹如芒刺在背。这种感觉在一刻一刻的累积,累积到一定的时候我便很是烦躁,就会想喝酒。要说反应,或许就是这些。” 楚阔说道。 靖瑶再度看了看那十一具尸体,发现果然如同楚阔说的那样, 虽然倒地,但却没有任何血迹。 楚阔的剑竟然快到如此! 刺穿了对方要害之后,竟是赶在血液涌出之前,便抽剑而出。因此,这些人虽身死,但伤口却没有流出任何鲜血。若是当时的靖瑶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的便杀死敌人,想必他也不会呕吐的那样剧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杀人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另外我还有点洁癖……你别看我现在很邋遢,但我很讨厌把一个地方弄得乱糟糟的。” 楚阔胡乱挠了挠头说道。 他的头发乱入鸡窝,上面还夹杂着些许树叶残片与断草。无论怎么看,却是都不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他偏偏就说出了这种话。有些人的洁癖是针对自己,这叫毛病。但有些人却是放眼与身处的环境之中,这是心境。毛病虽小,也可致命。心境一次故而听起来有几分优雅,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束缚?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幸运!” 靖瑶说道。 “什么意思?” 楚阔问道。 “我的直觉救了我一命。方才那剑,若是我不停手,定然也会和他们一样倒地不起。而且死法绝对没有这些人优雅。” 靖瑶说道。 “我本想第一次出剑杀人,是要留给那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的。从定西王城霍望的府中去往集英镇的路上,他曾告诉我出剑一定要值得。他说我的剑很贵,每一剑都要出的有价值。千万不能耽误在无关痛痒的人身上。” 楚阔说道。 “我和思枫的地位,不相上下。迎火部甚至要比吞月部更加雄壮几分。杀了我,岂不是更有价值?” 靖瑶问道。 “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我已经很对不起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来,霍望是我第二个做出承诺的人。我不能再对不起他。” 楚阔说道。 “但你既不杀我,也不杀她。已经妨碍了你承诺之人的想法。” 靖瑶说道。 “我只要遵守与他的承诺就好,其他的与我无关。毕竟我是个自由人,不是他的豢养的死士,更不是他的囚徒。至于你们,我已经相处了解决之策。” 楚阔说道。 随即站起身来。 “你要如何做?” 靖瑶问道。 “先用我的剑鞘,将她打晕。而后出剑劈开这精钢的门板,放你离开。不过你来前要给我指明去吞月部的路,不然我救你就没有任何意义。接着我会带着她一起去吞月部,等我办完了事之后,再把她送回霍望那里。却是刚好霍望也该履行他的承诺。如此这般,不是两全其美?” 楚阔满脸笑意的说道,伸手拿起了自己的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三章 买清风,赎朗月 刘睿影看着面前倒地的三具尸体,却是有些感慨……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三人的死亡感慨,还是为了自己等人又脱身了一桩麻烦。死人对于刘睿影来说虽还未到那般司空见惯的地步,但大抵也相差不多。活与死,在他的经历中,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发生,又在一瞬间逆转。容不得过多的思量,也经不起细致的推敲。 他把目光看向张学究。 说起来,这三人都是他杀死的。 刘睿影的剑,虽然功成了一次,但也自是废去了寻云一具替死之身而已。若是没有张学究出手,想必此刻仍旧还在缠斗之中。自是刘睿影从张学究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喜悦之情,反而是凝重异常,让人觉得无比压抑。 “张学究……” 刘睿影出言道。 话还未说完,却是就被张学究摆手阻止。 此刻他并不想与人交流,就连银星也是乖巧的立于一旁,沉默安静。刘睿影见状只好闭口不言,身子稍微向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略作休息。先前的这番打斗,看似只在方寸之间争雄,但实际上却凶险异常,令他消耗颇大。再看那华浓,却是早已瘫坐在地,气喘吁吁。 “给你!” 糖炒栗子在赵茗茗的授意下,走到华浓身边,递过去一块方巾。 “这是什么?” 华浓问道。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秀气的毛巾,也不知糖炒栗子给他究竟是作何之用。 “小姐让你擦擦汗!” 糖炒栗子说道。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华浓笑着说道。 糖炒栗子的手已经举了半天,却是又被华浓拒绝,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的把这块方巾砸在华浓脸上,便扭头离开。 华浓不知自己却是怎么得罪了这小姑娘,但再是个榆木脑袋,不懂男女之情的人,都能看出来,糖炒栗子却是生气了……只是这原因为何,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等着自己的师叔刘睿影把眼前事彻底了解之后,再去问个清楚。 “你怎可这样无理?” 赵茗茗秀眉微蹙,冲着糖炒栗子责怪道。 “小姐,是他先不解风情!我都这样做了,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糖炒栗子撅着嘴,有些不满的说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要怪却是只能责怪自己……是她将小丫头惯坏了,除了自己以外, 却是根本不会与旁人客气。即便在九山上时,也似这般趾高气扬,无法无天。别人看在她是赵茗茗的贴身侍从的份上,对其都忍让三分。但这里可不是九山,而是五大王域的人间。她们主仆二人以这异兽化形之神行走,本就危机重重,更不用说糖炒栗子这般脾气和秉性。说不得,那天就会为自己等人惹出事端。 “张学究想如何处理这三人?” 刘睿影问道。 这会儿他感觉到张学究的情绪似是稳定了些,没有先前波动的那样剧烈,于是便再度开口问道。 “葬了吧。” 张学究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便招呼这华浓要一起动手,但却被张学究阻止。 “我来就好,你们不必出手。” 张学究说道。 虽是简单一句话,但刘睿影却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坛庭必定是是个连五王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庞然大物,想必这天下更是五人能经受得住它的雷霆一怒。这三人领了庭主的令,出坛庭来缉拿那位小姑娘,没想到却是碰见了刘睿影和张学究而身死道消。如果这坛庭有心追根寻底,那即便是中都查缉司也保不住刘睿影。 但张学究却是没有这般顾虑。他本就是从坛庭中“叛逃”出来的庭令,对于他而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反正已经如此,那边是再多的罪责,都能以一己之力抗下。不过刘睿影还是能看出,他对这坛庭依旧有这很深的羁绊。即便他现在游走于天下间,居无定所,犹如无根浮萍,但坛庭在他的心上仍旧是一道烙印,始终无法抹去。 张学究曾不止一次的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但大多都是从一片飞废弃的院子开始。残破的院墙上,缠绕着枯枝。本该缠绕在院墙上,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篱笆,却是因为无人打理照看而变得枯萎颓败。院墙里围着一块荒地,上面稀稀疏疏的冒出些花梗。这是张学究以前亲手栽种的牡丹。牡丹名为富贵花。按理说以张学究的气节,秉性,不该喜欢才对。可耐不住银星喜欢,女子无论到什么年纪,经历了什多少风雨,对花的热爱却是始终如一。尤其是像牡丹这种,雍容华贵之物品,更是与她手中的银针与金线很是契合。 院墙的正对面是一道回廊,本该是朱红与翠绿的漆色,交相掩映, 但如今大多应该已经剥落了吧?张学究也不清楚,只是他在白日里清醒时,经常会如此想起,故而也就带到了梦中。昔日生机勃勃的院子,现在定然已经荒芜冷落的如同一片野地,这般落差与变化无论是谁看到,想必都会心生凄凉。 这片院子,就在张学究居住的府邸后方,算不上近,但也说不上远。与其说这片院子距离张学究的府邸很近,到不如说张学究的府邸距离这片院子不远。因为平时只要没有公事,他大部分的时间,却是都在这片园子中慢慢消磨。 坛庭的年纪要比张学究大了足足百年有余,从他还是个比刘睿影更加年轻的少年时,便阴差阳错的入了这里。四十来年的光景中,他在坛庭内的住处也换了有七八次。但说来也巧,每一次的住处,却是都距离这处园子不远。但当时他位卑言轻,虽然对这片院子很是喜爱,但却深知这并不属于他。不过,这倒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人和人之间的相逢,甚至反目,可以说是缘分使然。人多对一片地方,一个物件的留恋与喜爱,自是也可以说是缘分使然。便也就是在这般玄妙的缘分下,张学究在坛庭登临了庭令之位,搬到了他在坛庭中最后的出住处,这片院子也就变成了他的所有之物。 张学究总是梦到这片园子,不如说他对坛庭极为思念。坛庭虽然未曾见证他的出生的,但却忠实的陪伴了他的成长。而后又待他活过了最为狂妄的年纪,返璞归真后,坐上了庭令之位。在坛庭上百年的光景里,无数的岁月剥落、侵蚀了许多古殿上镶嵌着的溢彩的琉璃,淡然的褪去了门壁上夺目的朱红。一段段高强起,却是有一片片雕栏玉砌散落。最中央的地方,围绕着那存放着天赐仙书的高塔,却是围着一圈厚厚的松柏。人越老而越显智慧,树越老而更感清幽。 坛庭中除了立于中央的那座高塔,以张学究的庭令之身也不能进去之外,其余的每一寸,他都亲身走过。坛庭虽然超然独立,但却自称一方天地,其中还是有四季轮转,天朗落雨。但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张学究都曾曾漫步于坛庭的每一块土地。有时候回去最西边的墓地,为坛庭中死去的人们哀悼。一连数个时辰,却都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地,专心致志的考虑着自己何时也会埋在这里。 即便是庭令,哪怕是最强庭令,终究也是逃不过一死。坛庭虽然声明,若是有朝一日能破开了那天赐仙书中的隐秘,定然就会传功于外,让坛庭众人尽皆成就仙功,不死不灭。但张学究知道,这无非是个说法罢了……纵使坛庭掌握了许多外面人间不曾知道的隐秘,也拥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无论是庭主还是他,始终都是人。和外面的乞丐,百姓,豪富没有什么两样。无非他们修武,能做些常人不可为之事。 张学究对自己在坛庭里生活了多少时间,记得很是清楚。但却从来不会计算自己离开了多久,因为他在心里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叛逃而出”。 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只要降临在这世上,便是一个已经发生且不能更改的事实。当着人自己真正领悟到这个事实是无法更改时,便已经保证了它的发生与结果。先前的张学究还会思考自己究竟何时才会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但到了现在,他却是已然清楚死是一件不能急于求成的事情。和出生相同,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注定要降临的事实。问题就在于这中间的过程,到底该如何把握。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离开。 想通一番道理后,人总会变得很安心。眼前的一切不说变得有多么清晰,但也会不再那么可怕。比如当你忽然想起,自己的死敌或许就要找上门来报仇时,又发现还有几日的光景可以用来喝酒,自然会觉得轻松很多,并且很庆幸能够得到这般喘息的机会。 但张学究想要完成这生死之间的过程,却不是一个在瞬间就能完全想的通透,或是出手一次便可以彻底解决的事情。毕竟这世间的生灵,都各自怀有不同的矛盾。这问题,怕是能活多久,便要思量多久。 每个人的想法始终都在变化,刘睿影觉得像张学究这般,应当是早已定性,其实也不尽然。但好在有些东西是事业不能改变的,比如西北的夕阳,在万籁俱寂的夜即将到来的前夕,平铺在带上。衬托出每一道沟坎,每一条河湾。然而在落日将快要归于沉寂的时分,又会平白无故的升起一阵归巢鸟儿的名叫,让这片天地更显几分遒劲与苍凉。比如冬日里雪地上的脚印,杂乱中却有着自己的轨迹。比如秋季中仍然苍翠的松柏,不论树下的人犹豫彷徨,还是欣喜异常,它都会挺立在哪里。 眼下已经快要入夏,但这天下却还有地方会在清晨时结出一场早霜。梦里的张学究甚至能够闻见他那院子里的味道。味道无法描述,却能永存于记忆。只有切身的体会过一番,才能够唤醒心中所有的意蕴与热忱。 “多谢了!” 刘睿影拱手,对这张学究纳头拜下说道。 张学究手中白骨扇轻轻一挑。 一道轻柔的劲气从中倾斜而出,却是托住了刘睿影的身子,没有让他拜下去。 “不必谢我。” 张学究摇了摇头说道。 “若不是学究您出手相助,在下等人生死难料。” 刘睿影说道,却是执意要拜。 张学究看力阻不成,便也撤去了劲气,结结实实的受了刘睿影一拜。 “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刘睿影说道。 “你是想问那小姑娘到底是谁,怎么会让向来避世的坛庭如此大动干戈?” 张学究反问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他所困惑的一点。毕竟无论他怎么看,这小姑娘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周身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甚至还极为胆小。不过按照赵茗茗的话说,她却是受过一次重伤。待昏迷在醒来时,就变成了如此,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这小姑娘的身份,你不必多问。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我对你说了什么?” 张学究笑着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问道。 “在下有些不记得了……”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说道。 张学究冲着刘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刘睿影虽然心有不解,但还是将脑袋歪了过去。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有很多秘密,可我都他妈的忘了!” 张学究话音刚落,自己却就朗声大笑起来。 刘日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把张学究的话从头到尾再想了一遍后,顿时也跟着张学究一同放声大笑! 他们身后的银星和赵茗茗等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还满面愁云,语气沉重,这会儿却又如此豪迈不羁。 “妹妹,这就是男人。你可要记好了。” 银星微微侧身,对这赵茗茗温和的说道。 她不知赵茗茗的异兽身份,单看赵茗茗的相貌,应当是与她差了不少,这声妹妹叫的倒也是妥帖,更显得亲切。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和张学究因为断情人之事与赵茗茗相逢在狮子楼中时,张学究曾隐晦的出言提醒了赵茗茗一番。那段话让银星记忆犹新却不解其意,但她却并没有向张学究问个明白。 “姐姐是什么意思?” 赵茗茗客气的问道。 “男人的心性就是如此。本该就是这般当哭当笑的。” 银星说道。 “这难道不是显得幼稚?” 赵茗茗反问道。 “你觉得那张学究可是幼稚?” 银星说道。“张学究老成持重,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有理有度有章法,怎么会幼稚呢!姐姐说笑了!” 赵茗茗说道。 “可他不一样与刘省旗大笑不止?况且还是他先笑出来的。” 银星说道。 赵茗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似从银星的话中抓住了什么,但却又很是隐约。 其实银星的话不难理解,只能怪赵茗茗初来这人间,还未经多少人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在自己最亲密的人面前,都是本真的样子。因为亲密便代表着放心。不过本真却代表着单纯。人在单纯时,难免因为思虑不够而做错事。所以人在自己亲密,放心的人面前,恐怕都会经常出丑。只有在这时候,他们的身心都是全然放松的。张学究是如此,刘睿影也是如此。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男人更是容易放放心爱所有戒备,忘掉一切是非,和张学究与刘睿影一样,笑的像个孩子。 “姐姐和张学究,想必是相处甚久。” 赵茗茗说道。 “不足月余。” 银星说道。 “我与他是在博古楼中重逢的,当时你也在。” 赵茗茗听后才恍然大悟。 这一对有情人,想必也是历经了不少坎坷。 虽然他并不了解张学究与银星的过往,但从这话语中也能管中窥豹,略知一二。 张学究脾气很怪,但银星却使也有自己的坚持。这边是张学究不告而别的原因之一。男人往往都会喜欢听话,顺从的女人。但银星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时常在不少问题上都站在张学究的对立面。更何况她的武道修为也不低,更有时,两人甚至会大打出手。这些种种,都让张学究的自尊很受挫折。 要知道男人都喜欢被恭维,被吹捧。尤其是被女人恭维,吹捧。要是自己倾心的女人,效果则更上一层楼。张学究也是男人,自是也不能免俗。只是当时的银星有些太过刚烈,让他竟是无所适从。但到了现在,这情况却是有颠倒了过来。 银星的脾气虽然有所收敛,但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她如何去克制,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只是现在的张学究却是对银星死心塌地。开始时,他想让银星听自己的话,到头来,他自己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被银星牵着鼻子走。起码先前那般邋遢的样子,当然无从。穿着的衣裳虽然仍旧很是素朴,但却是一个褶皱都不见。下颌处总是乱糟糟的胡子,也被修剪打理的整整齐齐。手上白骨扇轻摇,走在路上远远看去即便不像个阔员外,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妹妹这次可是要随着刘省旗会中都?” 银星问道。 “是,早就听闻中都城乃天下第一雄壮。平日里在家中总是听旁人说起,让妹妹我很是憧憬。但听来的终究是不如亲眼去看看得来的真切,刚好他也要回中都查缉司复命,便就此一道同路了。” 赵茗茗说道。 她说的很是婉转,却是将自己与刘睿影的关系分的很清。一个是对那中都心生向往,想前去一观。一个是刚好事了,要回那中都查缉司复命。好似两位萍水相逢的同路之人,喝酒畅谈之后却是返现情投意合,便由此结伴而行似的。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银星很是玩味的说道。 赵茗茗展演一笑,并未作答,反而是问起了银星和张学究的安排。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我俩还未成亲,但也就这般跟着他去了。我想他还是放不下那徒弟吧……也就是当如在世子狮子楼中袭杀你的断情人。” 银星说道。 “这些探听的人,可会再来寻麻烦吗?” 赵茗茗思忖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她目前心头最为担心之事。 “他既然方才没有让刘省旗动手,便说明这件事他却是准备自己抗下。妹妹放心,张学究曾是坛庭的庭令,对其一应的行事方法都颇为熟悉。由他出手善后的事情,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你们就要回到中都城了,擎中王刘景浩可是五王之首。坛庭虽然并不忌惮这五王,但还是会有所掣肘。起码不会为了区区三个庭使便与擎中王撕破脸面。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坛庭里可是多的不计其数。” 银星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说道。 他们身上穿着的铁蓑衣已经没有了任何锋芒,即便是在阳光下,却也黯淡无光。 就在刘睿影的剑毙命了寻云的一具替命之身后,张学究却是一声大喝,让刘睿影退后丈余。 而他自己,却是尽开白骨扇。 扇开。 便有那天崩地裂之势。 百海可覆,万山可崔。 只一扇。 却是就将这三人尽数灭杀。 迅疾中,就连他们催动那替命秘术的片刻都不存。 张学究与刘睿影笑完之后,便伸出扇子,将这三人身上的铁蓑衣招来。随后扇头一点地,凭空落下三凹陷,尸体变平平整整的躺了进去。至于这三件铁蓑衣,张学究则是留在了坟茔外,算是当做个墓碑。 “这三人一死,他们位于坛庭中的命牌定然已经破碎,想必不久便会再派人奔赴此地查探究竟。” 张学究说道。 “可会有什么麻烦?” 刘睿影问道。 这事毕竟是由他而起,他也不想让张学究过于为难……尤其是面对坛庭中人时。 “这次是庭使,下次就会使庭卿。不过我可是庭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张学究挺直了身板说道。 刘睿影顿感一阵豪迈,直冲云霄。 “好了,这车清风依旧在,朗月未央时,你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从这个方向去往太上河,却是可以近大半日的功夫!” 张学究扬起白骨扇,朝自己左前方一指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四章 往复归程 拜别了张学究后,刘睿影等人重新上路。只是这马车已坏,仅剩下两匹马,却是无法让众人都得以骑上。刘睿影让华浓携带着行李,乘一匹。另外一匹,则由糖炒栗子带着那位坛庭的神秘小姑娘共乘。他自己则与赵茗茗并肩走在最后面。 “方才银星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你和张学究为何大笑?” 二人却是异口同声的向对方问道。 眼见如此,两人尽皆都展颜一笑。能够如此巧合与默契,倒也着实是一桩佳话。 “我笑是因为与张学究之间有件往事。” 刘睿影说道。 “可否说来听听?”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没有拒绝,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但他在表述中,却是把自己在定西王域,祥腾客栈中的糗态全部遮掩了过去。 什么手里拿着个小册子,还坐到了张学究对面,喝了他的酒等等,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那个李韵后来你俩再未见过?” 赵茗茗听完后却是不动声色,语气颇有些寒凉的问道。 “自我离开集英镇后,我就去了定西王城。却是就再没见过。不过后来听张学究的意思,那姑娘或许也不似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刘睿影若有所思的说道。 赵茗茗对刘睿影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默然良久后,却是冷哼了一声,快步径直朝钱走去,将刘睿影甩在身后一丈有余。 刘睿影虽然不知赵茗茗这是何故,但却也清楚她这是生气了……可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说错了哪句话。只是越发觉得,这女人很危险……不但危险,还麻烦!他不明白自己几乎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自己以前的往事,怎么还会被落下埋怨? 能把过去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的,是老实人。而女人都喜欢老实的男人这也不假。不过她们喜欢的是对自己老实,对旁人狡诈。毕竟这凡是都要分个里外亲属,轻重缓急。若是对谁都是一般模样,那不但不能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更会让女人觉得,这男的好没出息…… 刘睿影虽然避重就轻的,给赵茗茗叙述了一遍当日与张学究初逢之时的往事,但他错就错在避错了风头。他把自己当时犯傻的情节尽皆舍弃, 无非是担心赵茗茗听了后把自己看清罢了。可他却把李韵,岩子的等人都细细的说到了一番。这样做倒也是没错,毕竟引出张学究最后那句话的,还是因为李韵发问在前。如不是她那般步步紧逼的套问刘睿影的身份,年龄,籍贯,张学究却是也不会口若悬河的将天下这五大王域中人的特点都评说一番。 讲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前因后果。赵茗茗问起的这件事中,李韵是前因,张学究为结果,当然是不可忽视省略。但错就错在,这李韵却是为姑娘。不但如此,她竟还是为风尘女子。赵茗茗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类女人,但还是从书上读到了不少。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她对风尘女子却没有任何偏见,反而很是好奇。 想来也不奇怪。 能被写进书中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是长袖善舞的同时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身后背负这种种不得已的仇怨,不行流落于此地。后却又有幸寻得一才子,功成名就为其赎了身子之后,二人便如那交颈鸳鸯般,人间白头。 这样的故事,即便是几个月前初出茅庐的刘睿影怕是都听得耳朵起了茧。但对于赵茗茗这刚到人间,无一了解纯情少女来说,却是最为动人!千古之书,里面人物的套路不过就这么几个。不是那澄澈之心的风尘女子,便是那劫富济贫的梁上君子。但被说书人的嘴念叨了这许多年,却是还没有被听腻烦,但也的确神奇。 不过赵茗茗虽然对这风尘女子很是好奇,但却因刘睿影很是眉飞色舞的说起个曾经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而不满。这才是她方才一声冷哼的根源所在,奈何刘睿影却是要比他的师侄华浓更加不解风情。本来二人肩并肩, 慢悠悠的走路,很是惬意。 这长剑在手,佳人在侧,大道朝天,直抵中都。简直可以称的上是人生之美!说起些过往旧事,本也颇能增加些情趣……却是没想到被刘睿影一席话搅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就算是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想要找补回来,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便只能静悄悄的跟在赵茗茗后面,甚至每一次落脚都显得极为小心,生怕弄出什么大动静,再被“平白无故”的抱怨一顿。 刘睿影低头走着,努力让自己的脚跟先落地,接着是脚掌和脚尖。如此一来,却是像极了那台上的戏子从后台出场时迈出的台步。想到戏子,刘睿影竟是又想起当日在集英镇那家祥腾客栈门口听到张学究捏着嗓子,学着台上的旦角唱戏的样子。更是想到在定西王域的丁州府城内,与赵茗茗对饮时,曾给她唱过的一小段儿《碧芳酒》。想着想着,自己却又是会心一笑。 即便刘睿影很是安静,但却是觉得有道目光只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头顶。猛然一抬头,却是和赵茗茗撞了个四目相对。她不知何时,却是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前面,转身看着刘睿影。眼见他脸上的笑意,心中却更是气愤。但赵茗茗却不动声色,待刘睿影走进之后才开口说道: “先前咱俩一同发文,却是你先回答了。现在却是该我了。” 刘睿影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心虚。但赵茗茗言语至此,他却是也得点了点头。 “银星姐姐对我说男人。” 赵茗茗说道。 言毕,便再度快步朝前走去。 头顶的日头此刻快要临近正午,虽然还是春天,但依旧有了些毒辣之感。 赵茗茗走到华浓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向他要来了水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后便扔给了糖炒栗子。糖炒栗子骑在后面,单手拽着缰绳,怀中搂抱着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她在结果赵茗茗抛来的水壶之后,拔掉塞子,先是为了自己怀中的小姑娘几口,急着便扭头看向了后方刘睿影。可就在这时,却看到自家小姐朝着自己伸出了手。不得已,只能向刘睿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就手中的水壶再度抛还给赵茗茗。赵茗茗却是把这水壶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华浓马鞍旁悬挂褡裢里,竟是连刘睿影看也不看。 先前一番打斗,让刘睿影也出了不少汗水。走了这许多路,虽然大部分衣裳都已经阴干,但再加上这升高的日头,却是令他也口渴难耐。不过刘睿影瞧见赵茗茗这般态度,却是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出口讨要,只能暗地里自己多咽了几口唾沫,权当是安慰。 “要喝水,自己来拿!” 赵茗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刘睿影听得欣喜,正待要朝前走去,赵茗茗却又朝着华浓所骑乘的马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这马儿受了刺激,顿时撒开四蹄,朝前狂奔不知。就连骑在马上的华浓都险些被掀翻落地,摔个跟头。不过这下却是让刘睿影更加进退两难,刚刚提起的步速,不知不觉又慢了下去。先前心中的欣喜,也被方才那马儿的一声嘶鸣叫的稀碎。 正在他失落之际,竟是又看到赵茗茗高举起右臂,手上拿着一个水壶。只不过刘睿影的注意力却不在水壶上,而在赵茗茗的右臂之上。衣袖宽大,赵茗茗举起胳膊,自然便落至臂弯处。阳光下,这一抹耀眼的白在黄土路上显得极为夺目。刘睿影看着赵茗茗的露出的这半截胳膊,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拿过了水壶。喝完之后,华浓却是在前方已经勒紧了缰绳,驻马于路中,双眼很是不解的看着赵茗茗和刘睿影。这可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唯有糖炒栗子知道,这是小姐在替自己出气,将那华浓戏弄了一番。为的就是先前她拒绝这主仆二人的好意。 “你刚才说,银星对你讲男人。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 “讲男人,就是男人的意思啊!这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女人在一起聊得话题,除了那金银首饰,衣帽穿戴,剩下的无非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然后便是关于男人。” 赵茗茗说道。 听到赵茗茗的这番话,刘睿影却是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她。本以为这姑娘乃是出自门阀大族,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想到对这市井却还有如此了解。不过若是她明白至此,怎么又会在一个豆腐摊上被人骗了许多银两?这问题刘睿影没有细想,只是觉得赵茗茗越发的有意思起来。 “那他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关于男人的?” 刘睿影问道。 “你就是个男人,难道还不够了解自己吗?若是不懂,就去照照镜子。都说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人也是这样。见的多了,自然就可以辨析清楚秉性,脾气,性格。” 赵茗茗说道。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类似的话语在中都查缉司时,那老马倌也对刘睿影说起过。他说他与人结交,通常需要两次。第一次喝茶听戏,第二次喝酒谈天。喝茶听戏时,看看这人喝什么茶,要什么茶点,听什么戏折。若是个大男人点了花茶,此人要么脂粉气太足,过于浓艳。要么就是心思太重,搅扰成一团,却是不可深交。听戏无非就是淫雅两种,却是和点茶的功效差不多了多少。至于喝酒,则更是一目了然。酒客乱性,此话不假。不过乱的却并非都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自身的情志。唯有看看一个人喝酒时是什么样子,才可知道这人真实的底蕴与素养。 但刘睿影却是问他,如果那人不喝茶,或不喝酒,又该如何区处?老马倌给他说,这两种人,无论有多么讨喜,却是都不可与之交心。只喝茶的人,心思太过镇定,冷静。不知何时,便会算计到你自己头上。而光喝酒,却是豪迈有余,平稳不足。这样的多是匹夫莽汉,迟早有天会惹出天大的事端。 听完赵茗茗的话,再结合这老马倌的经验这么一想,刘睿影顿感赵茗茗这姑娘不但有趣,更是有些深不可测起来。明明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但这思绪却是无比成熟清晰。举手投足间,自己却都是拍马不及。一时间, 心中在佩服的同时隐隐有些自卑。 他哪里知道,赵茗茗的口中所言,一半是从那些个话本传奇中看来的。毕竟每个神奇玄妙的故事在解围后,总是会有一大段判词。所谓判词,便是道理,也就是所谓的世俗人间。赵茗茗博闻强记,却是将这些个判词逐一记住,待到要用时,便可信手捏来。其余的一半,便是从她父亲口中听来的。无所谓理不理解,明不明白。反正父亲贵为九山中一山之主,在异兽里就是媲美天下五王一般的存在。再加上他活过的年岁,却是要比五王相加还要多。对自己女人的教诲,更是不会胡说,也不会说错。 “再者,你作为个男人,想要了解的不该是女人才对?” 赵茗茗看刘睿影沉默,再度出口说道。 “都是知己知彼,所以要先了解清楚自己。身为男人,我对这此却是真没有什么认识。” 刘睿影摇着头说道。 “唉……” 赵茗茗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故叹气?” 刘睿影问道。 “虽然我先前说的话漂亮,但我也并不了解女人。” 赵茗茗说道。 “哈哈,所以我们俩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刘睿影笑着说道。 “但我知道一点!” 赵茗茗深处纤细的食指,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说道。 “那就是一个男人若是非要和女人争个高低的话,他一定不是个好男人!” 说完之后,赵茗茗却是抬了抬下巴,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 “师叔,我刚才快马上前,看到前似是有座镇甸,咱们可以在那打尖。” 华浓说道。 刘睿影看了看天色,倒也的确是到了正午该打尖的时候。另外,他们也的确需要入这镇子。毕竟他和赵茗茗都没有坐骑,单靠走路却是谁也吃不消。点头应了华浓之后,一行人便加快了脚步,只两炷香的功夫,便入了这座镇甸。 正值饭口,街上往来人等很是热闹了。华浓从马上下来之后,想去帮着糖炒栗子将那坛庭的小姑娘搀扶下马,谁料糖炒栗子却丝毫不领情,扭过头去,一把推开了华农的胳膊。自己吃力的将那小姑娘从马背上扶下。紧跟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抱着那小姑宁一同朝后倒去。多亏了华浓眼疾手快,将二人扶住。不然便让这街市上的人看了个大笑话。 “谢谢!” 糖炒栗子冷冰冰的说道。 虽然是道谢了,但却根本听不出领情的意思。好在这街市上饭馆酒肆林立,却是不用费心寻找。刘睿影挑了间门派看着还不错的店,便走了进去。 在伙计眼里,来吃饭的客人大抵都可以分为两种。这伙计看到刘睿影风尘仆仆的样子,穿着也普通,便知是个过路打尖的客人,自然是最低等。店中还有两桌,摆满了好酒好菜,还在不断的吆喝划拳的,是另一种,等级也要比刘睿影等人高得多。因为喝多了酒,出手一般都会大方的多。酒菜点得多,赏钱也不会吝啬,自然让伙计更为殷勤的伺候。 “客官几位?” 伙计懒洋洋的冲着刘睿影问道。 过路打尖的客人,让他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致。何况他的精神,还有留着给那两桌更高级的客人。 “五人!” 刘睿影伸出了一个巴掌说道。 伙计听闻后,慢吞吞的凑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打托盘,上面放着五套杯盘碗筷。朝着刘睿影努了努嘴,安排了一副旮旯中的座头。刘睿影也没有挑剔,朝那角落径直走了过去。 “小姐您三人?” 刘睿影还未坐下,身后却是又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只不过要比先前支应刘睿影时要亲切,热情的多! 他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赵茗茗。 “你不是让我们坐这里?” 刘睿影指着角落处的那幅座头说道。 “客官和这三位小姐是一起的?” 伙计很是诧异的问道。 心想刘睿影这般土里土气的浪荡江湖客,怎么能配得上这位甜咸一般的人儿……这般女子,寻常人不说同道而行,同桌而餐,只要能那么远远近近的看上一眼,便已是三生有幸。 “一起的,还有一人应当是去拴马了。” 刘睿影点头说道。 他自然看出了伙计的前倨后恭,不过却是犯不着与这等小厮置气。 “先前不知客观带着女眷,这处座头在角落里却是有些阴暗潮湿,不如换到此处,你看可好?” 这伙计言语间,朝着另一处座头走去。 还未等刘睿影同意,便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了桌上,手脚麻利的开始摆台。 这副座头想必于先前那处,着实是好了许多。 不但光线明亮,也位于前面和后场的通风处。 空气澄净不说,还避开了门口街市上以及店中那两桌喝酒之人的喧嚣,当真是个上佳的所在。 只不过当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那坛庭的小姑娘走进来时,那两桌酒客的喧闹却是也骤然停歇。 一人划拳刚出刀一般,竟是就停在了半空。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在三女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了赵茗茗身上。 伙计哪里了一本缎面儿菜单,装订精致。看到的出平时并不常用,因为这缎面儿之上落了一层浮灰。刘睿影结果后,便递给了赵茗茗。他自己吃什么都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没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先前路上不知如何得罪了赵茗茗一次,这也算是献次殷勤。 没想到赵茗茗接过后却还是看也不看,直接丢给了糖炒栗子。 这倒不是说她还在小肚鸡肠的生气,而是赵茗茗向来不会点菜。与其让她翻看菜本半天,一道菜都点不出来,不如让糖炒栗子看着哪道菜名字顺眼,胡乱点来便好。只是刘睿影看在眼中,心里却是又有些懊悔……他却是忘记了小姐那会亲自翻看菜单?自然是糖炒栗子这位丫鬟该做的事。 “你们这可有什么甜食?” 糖炒栗子问道。 “姑娘,小店的凤梨酥可是一绝!您方圆百十里地,三五座镇甸,却是只有小店才有。毕竟凤梨这东西,西北没有。都得专门从安东王域运来才行!” 伙计说道。 “安东王域……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难道不会坏了?” 赵茗茗皱着眉问道,却是觉得这伙计似是在吹嘘。 “按照寻常办法定然是存不住。别说运来这里,就是刚出了安东王域恐怕就已经烂成了汁水!不过我家掌柜的肯花大价钱,自然就有办法能运的过来。” 伙计很是自傲的说道。 “钱可通神是不假,但这自然规律难道还能违背了不成?” 刘睿影说道。 他却是也对这伙计说的法子很是好奇。 “咱这里虽然是西北,但来往于平南王域的商队却是也不少。每月初,掌柜的都会准备好四个一人高的大缸。三个空的,一个装着满满的蜂蜜。商队拉着这四个大纲去往平南王域后,将新鲜的凤梨置于空缸内,而后往里灌满蜂蜜直至封口。这样一来,就是经年累月都不会坏。而这凤梨经过了蜂蜜的浸润之后,口感确实更上一层楼!用这样的凤梨做成的点心,您说好吃不好吃?!” 伙计搓着手说道。 说完,嘴里竟还“吸溜”了一声。 刘睿影听后也不免啧啧称奇。着蜂蜜可是金贵的东西,百姓家就是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吃的上。不过这蜂蜜可以久存不坏,他却是知晓。只是没想到在这西北之地偏僻的一座镇甸里,竟然他有如此能人相处这般方法,可以从远在天边的真难王域运来新鲜的凤梨。 “那就来两份!” 糖炒栗子说道,却是也被这伙计一番声情并茂,说动了心思。 “那个……小姐!您也听了,这凤梨与电脑此地成本极大,所以这凤梨酥一盘儿只有三块,要五两银子!” 伙计委婉的说道。 却是担心一会儿吃完后,刘睿影等人付不出账来。 姑娘虽然可人儿有好看,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不过这银两却是实打实的,若是收不上来账,掌柜的定不会轻饶自己。 刘睿影正准备开口,让华浓从自己的包袱中取银子出来时,赵茗茗却是已经朝桌上拍出了一张银票。但那伙计只是满脸堆笑的瞟了一眼,仍旧是没有言语。 刘睿影见状,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结果华浓递来的一个银锭后,放在桌上。这伙计看到立马应了一声好!并让想糖炒栗子将菜本先看着,他却是走向了后堂之中,把这五两一盘的凤梨酥先安排上。 赵茗茗收起了银票,很是不解的看着刘睿影。她拿出的,是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而刘睿影放在桌上的,只是个五十两的银锭罢了。而这相差甚巨,莫非是那伙计不识数? 刘睿影正要出口解释,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莺莺燕燕之声,把刘睿影的话头打断。众人纷纷伸着脖子,朝那店门口瞧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五章 各走半边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先前在那市肆上的经验,现在刘睿影等人却是对这喧闹极为敏感。尤其是糖炒栗子,一听到这动静,顿时就蹲下了身子,紧紧的贴着赵茗茗。连带着她身旁的那位坛庭的小姑娘,也是如此。赵茗茗看着二人的动作,却是又气又笑。如此一来,她自己面子挂不住,便是在这店内却也是极不好看。虽然她心中却也隐约“咯噔”一下,但还是忍着,并没有回头去看看那热闹究竟是何故。 “来人了吗?” 赵茗茗对着刘睿影问道。 “嗯。” 刘睿影面带笑意,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点了点头。 “来的可是女人?” 赵茗茗问道。 “不错!而且是好几个女人!” 刘睿影说道。 听到这里,赵茗茗却是弯腰一把将糖炒栗子和那坛庭的小姑娘拉起,说道: “往里坐些,可莫要让我挡住了刘省旗的视线……这罪过,咱可担待不住!” 刘睿影一听便知道赵茗茗却是又误会了自己……他看那些个女人, 并不是为了好色。而是将她们个个都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认出个身份真伪。不然他坐在这里吃饭,却是也不安稳。 糖炒栗子起身后,果然将屁股下坐着的椅子朝里挪了几寸。赵茗茗紧跟着却是也挪了进去,由此一来,刘睿影的面前却是一片开阔,可以笔直的从店门口望到对街的铺子去。不但挪了椅子,赵茗茗却是还从糖炒栗子手中拿过了那缎面儿的菜本。继而手掌在桌上一拍,中期十足的唤了一声,叫来了那伙计点菜。 伙计拿着个小本儿,颠儿颠儿的跑来,还未到桌边,却是就已经弯下了脊背。虽然他正脸朝着赵茗茗,但余光却在刘睿影身上来回扫视。饭铺酒肆的活计,个顶个,都是人精。纵然没有读过书,可能全部认识的字儿, 也就是这菜本上的菜名,却是也要比那些个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学究们机灵的多。毕竟这里就是个大染缸,染坊再给布料染色时,都会需要一根高于染缸,但又粗壮坚实的搅棒。在这酒肆饭铺中,店伙计便是这根搅棒。 客官一蹙眉,一点头,他却是都能从中感应到与众不同的意味来。方才在后堂中听到了赵茗茗那声叫唤,这伙计心中便觉得声音有些不大对劲。虽然是中期十足,声音也十分好听,但这一声“伙计”的尾音却是收的太过于仓促,颇有些顿挫之感! 先前点菜时,这伙计已经看出了赵茗茗身份高贵,身边跟着的那两位,应当是丫鬟之流。按理说,这般唤人的粗活,都该是丫鬟代劳才对。此为第一怪。 若是这小姐心情大好,就是想要自己吆喝,却是也无可厚非,但声音本不该如此顿挫。此为第二怪。 等走到了桌前,真真切切的看到赵茗茗脸上还有未曾消除的愠色,当下这伙计心里顿时就有了眉目。心中想到:这位小姐不知与那位男客官是怎生关系……如果说是夫妻怕是不太像,这男客好似处处都让这她一般。从这小姐的穿戴气质样貌来看,定是个大家闺秀,她的夫婿也定当是该门当户对,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如此土里土气的模样。不过现在不是也有许多大小姐,专爱找这般没出息的男人。不为别的,只是图个这样的男人好欺负!找了之后,也不提婚嫁,便就这么挂着玩弄吗,腻了之后便扔了再换。看这俩的情况,估计就是如此……即便刘睿影先前拿出了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但要么是这小姐赏的,要么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伙计将手中的本子放在桌上,接着提笔预备的时刻,脑子里却是就转过了这么多道沟坎。 “小姐,却是决定好了菜品?” 伙计开口问道。 这三位姑娘决定好了没有他不清楚,但在他心里却是已经有了一份决断。那便是对这桌客人,要以这位小姐为主,却是不用再去理会刘睿影分毫。男女之间闹别扭的场景,伙计不知已经见过了多少次, 若是两人为夫妻,那男的定然是为了颜面,在外一言不发。而女的要么是开始絮叨,数落,要么就是拿起菜单来一通乱点,并且点的都是最为昂贵的菜品。反正最后都是丈夫付账,丈夫又不做言语,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至于赵茗茗和刘睿影这种的,自然是谁更为强势,谁兜里银子最多,他便倒向谁,准没错! 果不其然,赵茗茗拿过菜本,看也不看。翻到了最后一页,让伙计全部抄录下来,却是都点了一遍。伙计乐的点头,却是手中笔也收了起来,直接拿着菜本去了后堂。直到这伙计离开,刘睿影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茗茗听到这笑声,去拿茶杯的动作略一滞缓,但还是端起了茶杯,轻轻咂了一口。 “先前你是不是好奇为何你的千两银票无用,而我五十两的银锭却极为好使?” 刘睿影问道。 却是为了说些话来缓和关系。 最开始觉得赵茗茗这姑娘,识大体,懂分寸。现在熟识了之后却发现,她与自己那丫鬟糖炒栗子本也没什么差别。但他不清楚的是,一个女人若是在男人面前,很是懂事得体,但只能说明她对这男人一点心思都没有。却是得体,却是客气,越是没有心思。可男人却偏偏喜欢这般进退有度,张弛有法的姑娘。相处下去,待这姑娘真懂了心思,却是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无论是脾气还是本性,好似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到这时,男人却往往又因为不适应而冷淡,却是便让这女子闹得更欢。 男女心思就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让这男女之情跟着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其实这感情本就是个长久的功夫,犹如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穿了石的水,便也再无用武之地,就好像锯断了木的绳,自己也残缺欲断。到头来,还是得双方朝着中间,一起凑凑。天下间的感情,却是根本没有完美。放眼看去,处处皆是将就。 “对,我的确是不明白!” 赵茗茗抬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剪水双瞳映出一股子浓浓的好奇之色。 “你看这镇甸的规模应该就知道是一处偏僻所在,规模不大。而这间店,虽然门楼颇为气派,但它终究还是在这镇甸之中。常言道有多大锅,下多少米。这锅就这么大,米自然也是不多。千两银票不说这伙计没见过,但也有可能找不开。若是收下了,却是还得去那钱庄验明真伪,再兑换开来给你找零。如此麻烦的事,除非掌柜的点头,不然伙计是不会做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风险和损失却是都要算在他一人的头上。” 刘睿影说到这里,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看到那伙计端着两个小碟朝这边走了过来。每一碟中,都盛放这三块凤梨酥,呈一个标准的品字形摆在盘中。 “而我那块五十两的银锭,却是要更加一目了然。那伙计先前说这一盘凤梨酥要五两银子,无非是想看看咱们是不是那吃白食的主儿。五十两银子往这一搁,证明了咱们的财力,伙计也就将心收到了肚子里。” 待伙计走后,刘睿影接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是知道为何当初我第一次吃那豆腐面时,那摊主老李会如此吃惊了!”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那次你若是付些散碎银子,甚至十来枚大钱,想必都不会有这等纠纷恩怨。” 刘睿影笑着说道。 他能感觉到赵茗茗的脾气似是已经过去,眼下却是又恢复了常态。 这世间的恶意只有极少一部分是经过谋划的。凡是谋划思量过的事,必然都不小。比如那靖瑶高仁劫夺了震北王域边军的数百万两饷银,就是极好的例子。更多的坏,却都是人们的临时起意。就在那一瞬间,欲念起来时,竟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更无从打消。相比于往日里那些个学究们谆谆教导的长远,不如先潜下心来,把控好自己的此间一念更为妥当。 “后面的吆喝声如何淡了许多?” 赵茗茗用手捏着一块凤梨酥,边吃边问道。 她的手指纤细柔白,却是要比那木头筷子好看的多!配上这鹅黄色的凤梨酥,更显得不同寻常。 “因为有一桌酒客,来了好几位姑娘。” 刘睿影说道。 “来了姑娘就会变得安静?”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 “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喜欢装装样子。兜里只有几枚大子的人,也得说出千两万两的豪气。平日里挺着肚子,浑身富态的老头儿,也要摒弃收腹,让自己看着还像个二八小伙儿!无论这姑娘是何身份,什么来路,都是如此。 ” 刘睿影说道。 “身份自然人人不同,但这来路不是只分正邪?难不成这姑娘却还是有从邪门歪道上来的?” 赵茗茗接着问道。 一个问题说罢,却是又撤出另一个。刘睿影本想吃一块那凤梨酥,但被赵茗茗这么一问,却是又缩回了手。 “虽然没有正邪那么对立,但姑娘却是也分正经与不正经。方才进来的那一群姑娘,就是不正经的。” “是怎生个不正经法?” 赵茗茗追问道。 “便是那青楼妓馆中,以姿色肉体侍人,赚取钱财的女子,便算作不正经。”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说道,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无论是谁,与一个姑娘谈起这些事,总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即便是那些个成日在青楼妓馆中流连忘返的风流子,却也不愿意讲自己这些经历摆在台面上,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不过刘睿影说者尴尬,但赵茗茗这位听者却是极为入迷。她心下一琢磨,这不就是那书中所写的风尘女子?当即便兴致勃勃的转头看去。只见那些个女子,各个浓妆艳抹,酥胸半露。酒客们一手搂着腰,一手端着酒杯,眼睛却是不断的朝那衣襟胸前的缝隙中看去。那模样,恨不得把头钻进去看个清楚才好。赵茗茗是异兽之身,化形后对人类的身体有何种禁忌毫不知晓。后来她父亲却是专门请了位颇为严厉的女师傅,给她将这人类中的男女禁忌逐一说清。不过这道理她记是记住了,心里却仍旧未当回事。这会儿看到那些个酒客们却是如同饿狼一般,对这群姑娘如饥似渴,却是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女师傅曾告诫过赵茗茗,以她这般的国色天香,日后要是行走人间定然要多多注意。赵茗茗也的确遇上了不少贪恋她美色的登徒浪子,但决计没有见过像这群酒客一样的明目张胆之人。 回过神后,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她穿着的衣裳相比那些个风尘女子来说,要保守的多。但同样却也遮掩住了她无双的身段。刘睿影却看赵茗茗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睛看着那几个风尘女子,比划了一下,嘴里嘟囔道: “好像还是我的大些!” 刘睿影正在吃着一块凤梨酥,听闻此言,差点没把自己呛住……急忙喝了口茶,将嘴里的东西全都顺下去,这才算是没有丢丑。 另一桌没有姑娘的酒客,距离刘睿影等人的桌子稍微近些,只听其中有一人高声说道: “你们可知道,今日下午,那太上河的名妓蒋琳琳却是就要路过咱们这处镇甸!” “蒋琳琳?可是太上河所谓的七舫十船中排第五的那位?” 坐中一人附和道。 “正是她!听说前些日子,震北王域有家门阀大族为嫡传公子举行弱冠典礼,便把她请了去!” 这人又说道。 “太上河中的姑娘,不是从不外出?这规矩谁都知道啊!” 另一人说道。 “怪就怪在这里……” “唉!什么规矩不规矩,银子才是天大的规矩!只要你能用银子把太上河的人疏通,再将这蒋琳琳压服,无论在哪里,她都会去得!” 一人打断了先前之人的话说道。 “哈哈,此言有理!银子虽然关键,但要说压服的话,还得靠那腰身才行!这样的姑娘,阅人无数!与其说买来一夜春宵伺候你,不如说你花钱去伺候她!若是你真能这般雄伟挺立,不分昼夜的话,那到头来谁占便宜谁亏欠还是两说!” 此人说着,却是将手里的一双筷子笔直束起,立于桌上。 众人听着那话,看着这双筷子,顿时尽皆大笑不止。 刘睿影听后,却也是嘴角含笑。这样的市井之言,他却是许久都没有听闻过了。虽然腌臜庸俗,下流不堪,但此时听起来却是极为悦耳,起码要比那刀剑相交时的金戈之声好听的多。 最后一块凤梨酥,糖炒栗子拿在手里,正准备囫囵个儿的塞进嘴中,好好享受一番时,却看到身旁那位坛庭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没奈何,只得咂了咂嘴,将手中的这块凤梨酥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喂给这小姑娘。小姑娘吃完后,竟是笑逐颜开的说了声“真好吃!”,这突然起来的一句话,竟是让赵茗茗和刘睿影都惊讶了。 自从赵茗茗救下了这小姑娘之后,她便没有听这小姑娘开口说过一句话,刘睿影也是如此。不过今日这番开口之后,有一句,想必就有第二句,第三句。看来距离这小姑娘彻底好转,已经不需要多少时日了。倒是也可以弄清她的身份,也好再做去处。 正开心时,店伙计开始一道一道的上菜。不得不说,赵茗茗虽然是胡乱瞎点,但点的倒也着实不差!看来这菜名和菜品的色香味还真是有不少的联系。名字上好听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刘睿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忽然想到人不也是这般道理?长得漂亮的人,即便毫不相识,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打一照面,心里便会平白无故的生出三分好感来。若是声音好听,知礼得体,便更容易让人发下戒备。尤其是对于男人而言,一位美女只要静静的坐在那里,威力便可以媲美绝世的武道功法,以及刀剑利刃。 像是赵茗茗这般姿色气质,走到哪里想必只会有人对其起来欲念色心,但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丝毫戒备提防。都说女子柔弱,这世道也是男尊女卑为多,但只要这男人的天性不改,女子容貌靓丽的再多些,迟早便也会颠倒过来。 “你这伙计倒是所言不虚,那凤梨酥的确是很有风味!” 刘睿影说道。 随即又要出一锭小些的银子,抛了过去,算作赏钱。伙计心中虽然已经认准了赵茗茗才是主子,但他又怎会跟钱过不去?当下便一改先前的冷漠,赔着笑脸,拱手作揖,口中连连称谢。 “凤梨酥再要三盘,用油纸包好,我要带走路上当点心吃!” 刘睿影接着吩咐道。 “客官……你要是再要好酒好菜,小的定然给您那安排的妥妥帖帖!只是这凤梨酥,却是没有了……” 店伙计很是为难的说道。 “你家掌柜的每个月都运来三大缸凤梨,眼下还未到月中,怎么就会没有了?” 刘睿影奇怪的问道。 他觉得是这店伙计故意搪塞敷衍。不过明明是他给了赏钱在先,足足五两。难道这店伙计却是胃口通天,想要借故多赚些赏钱? “客官,不是小的有意推诿为难您!就算是不收您的赏钱,让主顾满意就是小的应当做的!更何况您出手豪阔,赏了小的这许多银两,自是更改拼死效命才是。只是方才在后堂中时,掌柜的传过话来,凤梨酥,今日不可再卖。剩下的,已经都被人订走了!您也知道这点心做起来自是要比酒菜费工夫的多,若是您执意要等,我便催催那大师傅,但只怕是耽误了您赶路。” 店伙计说道。 这一番辞令却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好似这伙计是全身心的在替刘睿影等人着想一般。但细细一品,却是越想越不对。一盘五两银子的凤梨酥,在这小镇中已然是天价的存在,足以置办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有能力能将其全部包揽的人,为何不去更好的地方,寻更好的吃食? 正在刘睿影疑惑间,店门外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虽然不知这马上之人急匆匆的赶过街市是因为何故,但这阵马蹄声的终结所在,却是这家店门口。 伙计见状一溜小跑的朝门口而去。 这却是先前见了赵茗茗时都不曾有过的态度。 刘睿影指了指门口,示意赵茗茗也回头看看究竟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指不定,就是他们包下了今日剩余的所有凤梨酥。 赵茗茗停下筷子,接过糖炒梨子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了一下两边的嘴角后便转过头去,看到走进来两位官差模样的青年男子。这二人身穿制服,脚踩飞云快靴,腰带左边悬着一根红丝线,下面吊着一块双花攒金其掐丝景泰蓝的玫瑰配,右边挂着一把铜边墨面的直刀。 赵茗茗回过头来看着刘睿影,等他的解释。若是官差,刘睿影定能分辨出来是哪门哪府。但刘睿影的目光,却定格在二人胸前的一块补子上。这块补子没有多云的纹绣,只有正中用三色丝线拧成一股,绣了两个大字,“太上”。 “他们是太上河的人,看衣服样式应当是最低等的河吏” 刘睿影给招募解释道。 “这太上河究竟是属于哪一王域?还是与那坛庭想通,都是一方单独的势力?”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那店伙计开口恭维起这进店的二人,只不过这两人板着脸,看样子对这话并不受用。而是开口问道: “你家掌柜的可有交待?” “有的有的!您尽管放心,一切小的都会给您安排妥帖!” 店伙计不住的点头说道。 这两位河吏听后,一人站在门口处,另一人朝前走了几步,把店中仍在吃喝的三桌人,包括刘睿影和赵茗茗都极为谨慎的打量了一番。到刘睿影这桌时,先是看了看那三女,但最后的目光却是在刘睿影的身上多多停留了片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六章 铺张扬厉 “这镇子的确不怎样……如此便号称是镇上最大的饭铺酒楼了!” 方才近前几步,扫视厅堂的那名河吏对另一人说道。 “两位大爷,小的这里可不是号称!实实在在就是这镇子里最大最好的酒楼饭铺。您能来这里,想必沿路也早已打听过了。附近几个镇甸,却是都没有什么店面能和这里做比较的!” 店伙计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 “只有一层,连个雅间都没有,当真要让姑娘在这里用饭?” 这名河吏再度向身边人问道。 看得出,这二人中却是以右手边这人为主。 “只怕除却这里,其他地方会更加腌臜不堪。” 另一人思忖了片刻说道。 “那既然没有更好的,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吩咐下去,后堂里面一应炊具都要换成新的,吃用的碗筷杯盘也要换成全新的。” 此人接着说道。 而后便对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走出门去,骑上马又是一阵轻快。 留下的这位河吏背着手彻彻底底的走进店中,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朝着侧面靠墙的一张圆桌走去。还未落座,便让伙计将那菜本拿来。伙计应了一声,转头便要去柜台中取来,这河吏却是开口问道: “除了那凤梨酥之外,你家店中还有什么特色?” “回大爷的话,咱这里属西北。主要以牛羊肉为主,以那些个山珍野味为辅,至于水产却是少得很……若说味道的话,每道菜主味归一,却是只有一味能出头。除此之外,这烧、蒸、煨、炒、汆、炝,样样精妙。而且咱家店还多采用古法的烹调,后堂中一口石烹锅不知用了几代人,现在却还炖着肉呢。” 店伙计停住脚步说道。 这河吏虽然有些嚣张跋扈,但心思却也紧密。他想自己明明问的是还有和特色,可这店伙计却将这西北之地的做菜特色说了一通。这河吏听着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样僻静的地方还能遇到个如此伶俐的活计。 他方才要是老实回答了这河吏的问题,说出几样菜品来,万一待会儿端上来不和胃口,倒霉的却是这店伙计自己。如此对西北的菜色做法一通夸耀,无非是为了提前堵上这河吏的嘴罢了。到时候爱不爱吃,好不好吃,却是都与他无关。反正走遍整个西北地界,这饭菜都是如此做法,跟太上河差异极大。到时候就算是真有窝火的地方,也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却是连那发作的由头都没有。 “那你这里最好的酒席是多少钱一桌?” 河吏问道。 “会大爷的话,五十两一桌的席面。不禁有飞禽走兽,还有鲜鱼螺贝以及燕、鲍、翅。” 店伙计说道。 “五十两一桌的酒席却是怎么吃?你当我们太上河的花魁姑娘是什么人?就是在她画舫外吃杯茶都得百两不止!何况你先前说这里并无水产,现在却又说什么鲜鱼螺贝,燕鲍翅,莫不是玩弄于我想要骗取银子?” 这河吏一拍桌子厉声斥问道。 赵茗茗还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人。想当初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上,老板娘的店中,那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也是客客气气,温文尔雅。哪里有这般火气?当真是人越没本事,反而越长脾气。 “太上河不但是这天下的一处独立势力,更是谁也不会去得罪的存在。它被称为这天下第一消金窟,光听着名字,你就该当明白了。只要入了那太上河,当真就是乐悠悠,不分昼夜。只要你有钱,就能在里面过上堪比神仙的快乐日子。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太上河与这天下五王,以及门阀大族统统都有些门路关系。我在中都查缉司中就曾听闻,擎中王至少每月都要去一次太上河,一呆就是五六日才会返回中都城。” 刘睿影说道。 却是把先前赵茗茗所问的话做了番解答。 “那你去太上河,便是想学学擎中王?” 赵茗茗咬着筷子,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的姑奶奶……这话怎可随意开口?我哪里是要学什么擎中王,无非是顺路去看看热闹罢了!” 刘睿影“蹭”的一下起身,伸手捂住了赵茗茗的嘴说道。 “学学擎中王”,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可是谋反的大罪。而刘睿影身为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还要罪加一等。待他在坐回椅子上时,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鼻翼翕动之间,仿佛都闻到了那诏狱里的腐臭之味道。 赵茗茗虽然有些茫然,但她还着实没有见过刘睿影如此紧张。即便是在与那高仁一战时,刘睿影也是从容不怕的。不管他当时心里如何忐忑,起码外在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想刚才似的,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顿时大变。赵茗茗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在继续问下去。她当然知道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但具体哪一句,错到什么地步,竟是没有任何头绪。语气问下去让刘睿影更是惊慌,不如就此住口,也能够少犯些错。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蒙受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这随口一言。 刘睿影以前从不饮酒,正是担心自己酒后会胡言乱语,招惹是非。不过后来发现,即便是不喝酒,麻烦是也没有弃他而去,反而是愈演愈烈,越追越紧。 “大爷您息怒!西北地界虽然没有水产,但起码有些河沟,水潭。只要用心寻摸,还会可以找来这鲜活的大鲤鱼的!至于小的说的那些个螺贝,燕鲍翅,都是干货。需要用清水泡发后才可以当做食材。” 店伙计的说道。 “嗯……你也还算是老实!” 这河吏点头说道。 继而便开始沉吟,不知在想些什么。猛然一抬头,却是看到那店伙计正在与自己倒茶。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脚上去,却是就将这店伙计踢翻在地。 “小的可是泡的最好的茶!掌柜的嘱咐一定要用来招待贵客的,平日里自己却是都舍不得喝,大爷您要是有何不满直接和小的明说。小的这身板,可承受不住大爷您的虎威!” 店小儿抱着茶壶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即便是摔倒在地,却是没有让那茶壶碎裂。不光里面泡的是好茶,这茶壶却也是上等瓷。若是一不小心碎了,这店伙计半年的月钱也得“哐啷”一声付之东流。 “伺候我做什么?你还不去捞那咸鱼,泡发干货?一会儿要是咱家姑娘到了,你这桌案还是空空的,那才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河吏说道。 言毕却是又想踢出一脚,但转念想到这店伙计只是个下人,没必要同他置气不说,若是真踢坏了他身子,店中无人支应,那倒霉的却是他自己。 “这莫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赵茗茗看着那店伙计的可怜模样,心有不忍。 刘睿影却是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你这中都查缉司号称查缉天下,只为安宁太平。怎么能今日看到了这等欺行霸市的人,却只顾着叹气?” 赵茗茗很是不满的质问道。 “茗茗,这天下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刘睿影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我虽然久居山……家中,但也知道这是非对错。这样的人若是你们不管,那还有谁能管得?长此以往下去,这人间岂不是乌烟瘴气?”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如何跟赵茗茗解释这些,只能以沉默应对,希望她过了这阵脾气,便不要再发作。这人间哪里还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都是那黑里泛着白,白中透着灰,揭开来一看,下面盖着的尽是一片鲜红的血腥。 “好俊的马!” 一声赞叹在店门口响起、 接着一位身宽体胖,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画着春宫,极其艳俗的扇子,啪嗒啪嗒的扇在他那吐出的肚皮上。 刘睿影一看这人,俨然一副土财主打扮,想必是这处镇甸中有头脸的人物。果不其然,这中年人刚一进来,那两桌酒客便纷纷起身,接连拱手问号,却是连那些个陪酒的风尘女子也不例外。从他们的话中,刘睿影得知此人唤做徐爷,名字不可知。 “徐爷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店伙计朗声问道。 想要上前支应,却是又害怕那河吏再度动怒。不过他心里一盘算,这徐爷无非是这镇子中的地头蛇罢了……怎么能与太上河相比呢?于是乎,他只如此招呼了一声,后看徐爷已经和那两桌酒客聊成一团,便也没有再上前请安伺候。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店伙计从刘睿影进店开始,便一直察言观色,卖弄口舌机巧。到如今,却终究是算错了一件事。那太上河虽然是个庞然大物,这处镇甸与之不能想必。但俗话说,强龙不雅地头蛇。他太上河的人再有能耐,也只是途经此地。吃过一顿饭,便要启程离开。而这徐爷却是世居于此,今日怠慢了他,等着太上河中人一离开,这店伙计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不论这黑道白道,官场江湖,但凡能混出些名堂的人,却是都不简单。刘睿影早就看到那徐爷的在长街对过定定的朝着店中看了许久。相比从门口那匹河吏的马上便可知道今日此地有大人物,不是他能开罪的起的。但他身为此地有名头响亮的存在,却又不可太过于掉价,以免日后遭人耻笑。却是说他徐爷见了太上河中的人后,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像徐爷这样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与面子。名声臭了,面子也全无。那日后在这镇甸之中,还有谁会买账?于是乎,便从那街对过慢悠悠的走来,行至门口,吆喝一声。明面上是夸赞那马匹,实际上却是昭告店里的人他徐爷来了。这样既给了店中那位大人物面子,却是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跌份儿,两全其美。 “徐爷喝酒!” 徐爷一来,这两桌酒客顿时并作了一桌。 那些个买来陪酒的姑娘们,也纷纷围在徐爷身边。道酒,揉肩,捶腿,自是不再话下。 “可是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徐爷又去哪儿发财了?” 一位酒客问道。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与一个早年相识的兄弟,去往定西王城走了趟买卖,赚了点酒钱而已。” 徐爷摆了摆手说道。 众人一听便乐了!他们深知这徐爷的脾气,只要一顿马屁把他拍上了天,让他云里雾里的这么一美,定然就会请众人喝酒吃菜。两桌人无须商量,一人起了个头后这赞美之词便如那连珠串儿一般滚滚流出。刘睿影看到那徐爷虽然还在谦虚着,但越发上扬的嘴角却是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也是许久未回来了!几日咱们定要喝个痛快!伙计,同样的酒菜再上两桌,加上先前的,都算在我账上!” 只两三盏茶的功夫,徐爷便已昏了头,对那店伙计如此说道。 “怎么镇子中却是来了个太上河的人?” 吆喝完之后,徐爷压低了声音问道。 “徐爷你刚回来或许还未听说。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今日却是要路过咱们镇甸,想必要在这里用饭。” 一人说道。 “蒋琳琳?就是那太上河七舫十船中排第五的花魁? 徐爷问道。 “正是。” 这人说道。 “怪不得这么大的排面……不过也是好事!平日里像是这样的姑娘,咱们就是变卖了全部身家也难以见上一面。今日却是在这店中先相逢,你我喝酒吃菜的同时还能赏美,岂不快哉?!” 徐爷说道。 众人纷纷应和,高举酒杯痛饮。 “虽然咱们都没见过那蒋琳琳,不过如此大的名声,想来也比不差。但要我说,咱们眼皮子却是就有一极好的货色。” 一贼眉鼠眼的人说道。 深处大拇指在胸前一比划,却是引着徐爷的目光看向了赵茗茗。 虽然她背向而坐,看不清面庞。但一看这身段,便知定然不会差。徐爷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些个风尘女子,顿时味同嚼蜡,深感无聊。 故而便拨开众人,手里把玩着酒杯,直勾勾的盯着赵茗茗的背影不放。糖炒栗子依旧活泼,时不时地扭头看看这边的情况,不时的和徐爷碰个脸对脸,倒也不在乎,只是略微笑笑,表达个善意。但徐爷对这般小丫鬟却是没有任何兴趣,要钓鱼就钓大鱼!有牛肉吃时,谁还会稀罕鹌鹑? “师叔!” 华浓也注意到了徐爷那不善的目光。 “快些吃完离开,不必理会。” 刘睿影说道。 但他却把自己的剑,放在了华浓腿上,华浓却是立马明白了刘睿影的意思。 凡是都要做两手准备,两只拳头不能同时都伸出去。他自己碍于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不方便出手。但华浓可是自由身,若是对方做的太过,很多事情由他料理妥当自是方便异常。 “若是我能让这姑娘今晚留下来,你们却是信也不信?” 徐爷说道。 “那自然是相信!在这镇中,还有谁敢不买你徐爷的面子?不顾徐爷却是也不要光顾着自己乐呵,将那姑娘拿下后,也要让她同我等喝顿酒啊!” 一人说道。 “但看那身段,便知道床上功夫了得!不过她身边却是该跟着俩男的,一人还带着剑,想来是个武修。” 另一人说道。 还有人出言提醒道,说这赵茗茗一进来时,其实很足,架子不小。但徐爷却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更加能激发他的征服欲。男人都是如此,越是难追的姑娘,越要冲上去试一试。越是气质清高的,越想把她弄到床上玩弄一番。徐爷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刘睿影和华浓的一举一动,心中笃定这二人并无什么身份背景,归为可以得罪的哪一类人。只是赵茗茗这姑娘却是美的有些过分,不相识寻常人家走出来的,因此还要带上几分小心。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实在不行,徐爷就用钱来买!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买不到的东西。” 有人喝醉了酒,双手撑着桌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竟是自告奋勇的要替代徐爷去找那赵茗茗问个价钱。 赵茗茗耳力非常,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于是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直等这人走上前来。华浓虽然不动神色,但右手却已然握住了剑柄。徐爷也不是傻子,混迹久了当然也有点直觉。他一把拉住这人,而后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接二连三的又灌了他几杯酒,知道让其彻底醉倒,昏睡于酒桌上。而后却是招来那店伙计,对其耳语了一番。 刘睿影看赵茗茗放下了筷子,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赵茗茗点头示意,自己却是已经吃好。 “伙计,结账!” 刘睿影说道。 “这位客官,您的账徐爷已经替您付清了!” 店伙计说道。 同时右手虚引,朝前指去。刘睿影顺着一看,却是与那徐爷四目相对。 “在下与徐爷素不相识。无功不受禄,怎么能让您破费?”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他清楚徐爷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自己欠他个人情,而后也好强留自己等人和他一道喝酒。说到底,还是贪恋赵茗茗的美色。只不过人家到现在为止并未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刘睿影和华浓也不好发作,只能客客气气的。 “小兄弟这句话就见外了!你们路过这座镇甸,又能与我和这么多朋友同处一室,这边是缘分啊!在下尽一尽这地主之谊难道还不应该吗?” 徐爷很是慷慨的说道。 “承蒙徐爷美意,若是我等不着急赶路的话,定要与徐爷这等豪气冲天的英雄喝几杯。只是还有要是在身,耽误不得,也吃不了酒。” 刘睿影起身说道。 他已没有心思再与这人客套下去。 一顿饭钱,付了就付了。又不是自己强逼来的,只能说你情我愿。当务之急是赶在后面那太上河的花魁到之前,先离开这里,到镇上再买两匹好马,而后就径直奔向太上河。 “伙计,你可知道这镇中哪里有卖马的地方?” 刘睿影问道。 “客观您今日是撞大运了!镇中唯一的骡马市,就是这位徐爷经营的!您要是与他结个善缘,定能买的一匹好马!不求日行千里,起码也得有个八百九十里吧?” 伙计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却是哭笑不得……若说这是运气,倒也的确是。但如此一来,自己等人岂不是更加有求于这徐爷?到时候想要平和自然的离去,怕是不动手便不可能了。 “小兄弟莫急,待我与这些朋友喝完酒之后,就带你去买马。” 徐爷说道。 对一人招了招手,那人应了一声,便一路小跑的出门去。 这马是要紧的东西,不得不买。看着徐爷的架势,却是要借此强留自己等人。不过若是就这般径直离去,想必是那骡马市中没有任何一家商铺会卖马给自己等人。先前那受了招呼,跑出去的人,定然是去骡马市中通风报信的。只要将自己等人的形貌特点一说,如果没有跟着徐爷一起去,到头来只能吃闭门羹罢了。 刘睿影思前想后只好作罢,对徐爷道了谢之后重新坐下。徐爷见状吩咐小二给刘睿影这一桌上了坛好酒,说是他自己的珍藏,平日里寄放在店中,来时取用,并不外卖。刘睿影本以为他定然会邀请自己等人与他们同桌饮酒,没想到这人却是还有几分定力。知道有些事情不但强求不得,却也是着急不得。 刘睿影看着酒坛子,还未动作,赵茗茗却是就拿过去,一掌拍开了封泥,继而给刘睿影和自己还有华浓倒出了三杯。 “别人送的酒,不喝白不喝!不然干坐着多没意思?一会儿我同你一道去给那徐爷敬杯酒就好,不用顾虑这么多!”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觉得自己竟是还不如个姑娘洒脱通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七章 青黛画眉口脂香 刘睿影与赵茗茗的酒刚喝了三杯,却是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终究是到了。从刘睿影等人刚开始吃那凤梨酥时,两桌酒客便开始议论纷纷。这世道,无风不起浪,街头巷尾人们有鼻子有眼,口口相传的事,定然是有几分道理的。虽然这来说是非话,便是是非人。但人生在世,谁有能逃得过这样的是非?莫说他人搬弄是非,嚼舌根不对。若是人人都可谨言慎行,这是非却也难以立足。即便有好事者,造谣出来,想必也是立不住脚的。但凡能够被人们相信且又告诉旁人,自是都有些平日里的影子,可以映衬对照。 那位太上河的河吏,抱着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猛地睁开眼,瞪的圆圆的,好似两颗铜铃一般。接着便站起身来,把自己胸前因为方才坐着而有些堆叠的衣襟整理齐整,又用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猛力的拽了拽。最后却是把那腰带一束,又往里扎了一寸多,勒的腰身更细,整个人显得更壮,精气神一下就不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急匆匆的跑到店门口,伸出头去朝外张望。 只是他左手的大拇指始终卡在腹前的腰带中抻着,虎口在腰带的压力下都有些微微发红,整个左手好似映照,泛着惨白。刘睿影看到后不免“噗嗤”一笑!这河吏如此做,无非是想在那蒋琳琳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罢了。毕竟这美女爱英雄,男人最重要的还是那英武之气。若是一个男人让人看上去就能眼睛一亮,那他已经把这女子的心征服了一半有余。 “他如此打扮,也是为了能上那蒋琳琳的床吗?” 赵茗茗问道。 “不是。” 刘睿影摇头说道。 这般小吏,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或者说他可定想上那蒋琳琳的床,只是他心知此事绝无可能,久而久之便也就断了念想。于是便只想给蒋琳琳留下些好点的印象,结个善缘。日后若有机会,能让蒋琳琳在太上河的高层面前替自己说几句话,也能谋个油水多的肥差做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河吏犹如受了惊的王八,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四平八稳的走出去,站在门侧。 不多时,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车已经在门外停下。周围还有数十轻骑,领头的正是先前离开的那位河吏。这马车除了一驾马以外,向来都是走双不走单。不过四匹马拉扯,这个“四”字的谐音却是有些不太吉利。所以人们便墨守成规的,避开了这个数字。在街上,路上,若是看到有四匹马拉着的车,要么里面做的是奔丧之人,要么就是内有棺材。 店伙计也快步跑了出去,站在门口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迎接。他身旁还有个穿戴略显浮夸的瘦子,想必正是这家店铺的掌柜。世间的掌柜,都是胖子居多,尤其是这酒肆,饭铺的掌柜。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客官们偶尔来吃一桌,掌柜的若是愿意,却是天天都可吃在店中。外面的饭菜和自家做的不同,重油,重盐,重香料。远没有家中那么清淡,健康。食客酒客们来此,要的便是味蕾上的刺激。若是做的太过于寡淡,不如干脆回家煮一锅黄瓜鸡蛋汤喝了舒服。如此口味,日积月累的吃下去,不发胖才是见鬼!要是碰上了隔三差五前来的熟客,免不了再热情客套一番,陪着笑脸,吃几杯酒。这酒看着虽然汤水,但懂行的人都清楚,酒为粮食精。一杯下肚,便抵得过一碗大米饭,甚至还有亏欠。向来这一碗米饭所需的粮食,是根本酿不出一杯酒来的。故而这酒喝多了,却是也更会让人发福的快。 但掌柜的就要有个掌柜的样子。 像那钱庄老板,就得出手阔气些。不然旁人只会觉得你这钱庄没有实力资本,那谁还敢往你处存钱?酒肆,饭铺的老板,就得富态些,起码脸上得有肉,身形也不能太过于消瘦。不然旁人只会觉得你这里的酒菜不好,却是连掌柜的都喂不肥,安谁还回来吃饭饮酒,大摆宴席?如此说来,这家店的掌柜着实有些奇怪的紧。 躬身的时候,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刘睿影注视良久后发觉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手,而是一位剑客的手。剑客练剑,即便是两手空空时,也会呈现出与旁人不相同的姿态。此刻这掌柜的左手,拇指回扣与掌心,其余四指微弯,像是时刻准备要,握紧剑柄的样子。 这么一看,他如此瘦小的身形倒是也可以解释的通顺。一位剑客,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发胖的。一旦胖了起来,他的身形就会变慢,动作就会变得迟缓。身子迟缓还不打紧,可手中的剑要是慢了,那便是要命的事情。好在这家店早已名声在外,却是也用不着一位胖胖的张掌柜来撑起架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马车的门忽然打开,众人都觉得,蒋琳琳要在侍女的搀扶下,即将从马车上走下来。 除了那掌柜的以外,店伙计跟那河吏算低头鞠躬,但眼神儿却忍不住的朝上瞟。尤其是店伙计,一想到他自己竟然是要比店中的徐爷更早片刻看见这蒋琳琳的脸,心里就不由得暗喜。 只是马车门打开后,却是在没有任何动静。店伙计拼了命的偷看,却是也空无一物。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车厢里才伸出来一只纤瘦的腿脚,接着又是另一只。本以为这蒋琳琳便会顺势从车厢里出来,没想到却是就这般再度停住。 刘睿影无须低头鞠躬,他的座位也是正对店门,再加上他的目力自是要比那店伙计好得多,于是便看的更为清楚。 这一双腿虽然伸了出来,但却还逛着一双脚。脚掌心微微泛红,脚背白的犹如扑了粉,好似那琼丹秀玉楼。这句话本事用来形容女子容貌与身段儿的。一张面庞害死琼丹,而这条身形恰似玉楼。但放在蒋琳琳身上,却是用来形容她光着的双脚竟是也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刘睿影不禁心想,但是这一双脚,还未露脸,却是就能让天下多少女人羞愧,多少男人疯狂…… 接着却是有伸出了两双手,一左一右。但这两双手和那一双脚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不但缺失了许多光泽,皮肤肌理也不如那双脚柔嫩。脚成日里包裹在鞋袜中,确实要比手清闲许多。除了走路,着实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活计来做。更何况,一个人或许可以接连几天不洗手,但却很少有人超过两天不洗脚。这两双手虽然差强人意,可也算得上是有几分灵秀之气。更何况一双手上拿着一双绸袜,另一双软绸面穿金的绣花鞋。 想来这两双手的主人应当是这蒋琳琳的贴身侍女,就好似糖炒栗子与赵茗茗之间的关系。那双拿着绸袜的手,正要给这双脚穿上,这双脚却骤然抬起一只,轻轻一勾,将其推到了一边。单是这么一抬,一勾,那店伙计便浑身止不住的震悚起来,三魂七魄已经被牵走了一般有余。 “姑娘的身子,也是你这等腌臜之徒可以看得?!” 立于他对面的河吏忽然拔刀相向。 口中话还未说完。 刀锋就已朝着店伙计的颈部斩去。 但只有一刹那的功夫。 他的刀却是就不能在前进分毫。 定睛一看,却是被店伙计身旁的掌柜用二指死死捏住,动态不得。 “乡野伙计,没见过什么世面。客官勿要动怒,还请见谅……” 掌柜的说的轻松,脸上也满含笑意。 言毕之后,手中才撤去了劲力。 那河吏吃了个暗亏,心知自己绝非这掌柜敌手。 更怕脑袋了惹得蒋琳琳不高兴,反倒是弄巧成拙。 只得悻悻然的回到入鞘。 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掌柜的看这河吏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便深深的朝他拜了拜,权当赔礼。继而又对着店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回去店中,准备上菜。却是也离开了这剑拔弩张的是非之地。 两人这么一闹腾,那双脚已经穿好了鞋子,朝着车下扭转过来。这双腿着实很长,长到她仍旧是不需要露出脸来,脚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够着地面。 只见她脚背蹦的笔直,脚尖朝前探去,刚要踏实落地,马车后方的长街上却是又涌来了一支几十人的马队。 “蒋姑娘且慢!” 一声高喝传来。 听到这声音,那本该已经落地的脚,却是骤然回缩。只是不小心在车前的沿台上磕碰了一下,掉了一只鞋在地上。没有穿袜子,赤脚穿鞋便是容易如此。但也不知为何这一声叫唤却是就能让这位太上河排名第五的花魁如此惊慌,以至于失了鞋子。 马队走近,为首的一位青年男子,生的英武挺拔,要悬长剑,手捧一个朱漆滚银边嵌玉木盒。 “蒋姑娘,西北不必太上河,气候稳定。在这里即便是暮春时分,地上也还是会有潮气!若是就这般走进去,在下却是担心这潮气入体,伤了姑娘的身子。” 这位公子手捧木盒,走进后说道。 蒋琳琳的马车随行之人,显然已经与这位公子极为熟识,亦或是曾经收了不少好处。一看到他,便时笑逐颜开的,丝毫未加阻拦。那门口的河吏也是如此,还静悄悄的朝这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他想谋个肥差,无非就是多挣些银两来花销。而这位公子,出手豪阔,对他们这些个下人,赏钱从不吝啬。 这看到河吏对他拱手,便也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随即后方马队又走来数人,手捧托盘。上面衬着一块大红的绸缎,却是要比那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还要红,还要喜庆。绸缎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锭锭二十两的金子,全都是给蒋琳琳这些随从的赏钱。 “难不成妾身在谢公子眼中,就这般柔弱?好似那豆腐做的,稍微使些力气,便碎了?” 车中一道柔媚的女声传出来。 “蒋姑娘却是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不想让姑娘你有任何不适,毕竟这里的风土气候,在下总是要比姑娘你熟悉的多。” 这位谢公子说道。 “那却是有劳谢公子费心了!” 沉默良久,声音在再度冲车厢里传出来。 接着,那双腿双脚再度伸了出来。只是一只脚上穿着鞋子,一只脚没穿。没穿鞋的那只脚,蒋琳琳就这么悬在半空。车厢中那灵位仆俾想要下车捡起,给自家小姐穿上,但却被蒋琳琳出手拦住。 这时候,刘睿影才知道方才那只鞋子落地,哪里是惊慌所至?明明是有意为之。 那声叫唤一响,蒋琳琳应当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脑筋一转,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如此女人,即便真是用豆腐做的,却是也比精钢铸造的刀剑更加可怕,锋利。刘睿影见状摇了摇头,对太上河的姑娘已经隐约有了些印象,却是没有一个人是好欺负的。 那谢公子却是有些不开窍,只顾着呆呆的望着蒋琳琳这只未穿鞋袜的脚,却是也忘记了自己该拾起给她穿上。最后还是在一位分发完赏钱的仆从挤眉弄眼的提醒之下,这才一拍脑门,蹲下身子,准备捡起掉落在地的那只鞋子。但就这么一耽误,蒋琳琳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脚伸的确实要比那谢公子的手更快,右脚穿鞋的先落了地,落地前竟是膝盖拱起,挡的谢公子弯下一般的身子不得不重新挺直。而后光着的左脚出趁势钻进了鞋子里,连带着身子也从马车中出来,稳稳的站在地面上,侧头朝着谢公子微微含笑的点了点头。 这会,那谢公子反应的倒是极为迅疾。立马打开了先前手中捧着的那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得叠放着一沓绢帛。随后他便一块一块的取出,放在地上。每块绢帛相隔的距离,恰好都是一步之遥。 “还请蒋姑娘踩着这些块绢帛入店,以遮蔽地上的潮气!” 谢公子右手虚引,颇为儒雅的说道。 只是从他嘴角的笑意,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这番准备很有信心。 对于蒋琳琳这样的女人,金钱首饰,锦衣华服,玉盘珍馐,早已不放在眼中,却是看的比那烟云还淡。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能再夜半梦回之际,午夜空床时分,说说交心的体己话。虽然入了这一行,自当是不分白昼做新娘,把酒言欢喜洋洋,但这终归只是个行当罢了。和那铁匠打铁,木匠盖屋,厨子做饭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别人凭借的是手艺,而蒋琳琳依仗的是青春与身体。 “如此好的东西,让我这脏脚踩了,岂不是糟蹋了宝贝?谢公子不必如此,还是快快速收起吧!妾身本也是贫苦出生,小时候劈柴,挑水,生活,做饭的,样样杂活儿都干过,没有那么娇贵。单凭地上的一点朝气,还不会有什么影响。” 蒋琳琳说道。 “快看,那蒋琳琳露脸了!” 徐爷身边的酒客指着门口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也跟着瞧了过去,只看这蒋琳琳却是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青黛画眉,青丝半拢。双眸如墨,其中又有点点金漆。两颊暗藏着风情月色,却是更胜那桃花三分。一张娇秀檀口,轻盈剔透,好似那挂了头道霜的柿子,醇厚甘甜,红润如膏脂,隐隐生香。 “真是个漂亮姑娘!” 赵茗茗忍不住赞叹道。 一个女人若是被男人夸赞,算不得什么。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丑再粗鄙的女子,却是都有人会真心喜欢。但一个女人美貌,若是被女人夸赞,那就说明她的确是生的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样貌着实算得上可人,但就是这气质过于艳俗,神态过于矫揉做作……比不上你这般清丽高雅!” 刘睿影看了会儿后摇头说道。 这般过于妖媚的女子,并不合他的胃口。 这句话本事句无心肺腑之言,刘睿影说了便就说了,没做多想。但赵茗茗停却好似心里流进了蜜水一般,甜滋滋的。不过她仍旧是转头看着店门口,脸上洋溢出的神情,刘睿影并未曾得见。 蒋琳琳说完,便径直走入了店中。脚下丝毫未踩谢公子为她准备的那些个铺垫,却是沿着边,一步步很是小心的走过。这样的女子心里都有一本儿账,算的很清。什么样的人,金银可以收,便宜可以占,什么样的人却是一点人情都不能欠,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谢公子,便是把她从太上河请出去的那家人中的公子。刚刚才行了弱冠之礼,并且有婚约在身。这样的青年,蒋琳琳是决计不会碰的。 一来年轻人都是脑袋一热,心血来潮,不论是做事还是用情,都没有长性。蒋琳琳身边围着的,都是那些个已经有了家室、后代的公子哥,或是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达官贵人。这样的人很懂得进退,知道太上河就是个寻欢作乐得地方,与蒋琳琳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行一夜鱼水之欢,做个露水夫妻罢了。但像是谢公子这样的,还未经人事,可以说是见一个爱一个。再加上他还只是个公子罢了,仍未掌握这家族实权。别看现在他出手阔绰,心思体贴,但又能维持的了几时?短的不吃吃长的,这才是太上河中的生存之道。 二来蒋琳琳与这谢公子都是正值青春,她也是人,还是个女人,心也是肉做的。长此以往下去,难不保她自己动了真情。像他们这般的贵公子,可以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她可不行……若是当真决定跟着谁,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抉择的机会。太上河日日都有不少动了情的姑娘,跟着自己的一夜新郎离开。走的时候,满脸欢喜,满心憧憬,但到了最后,结局下场却是都不怎么好看。要么是被抛弃之后,灰溜溜的回来,成了个残花败柳,更有甚者,一时间想不通,做出那极端之事的也不是没有。 最要命的是,这谢公子家也不知有什么门路关系,竟是手眼通天,这般了得!太上河的姑娘上到花魁,下到普通侍从,却是都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入了这太上河,便生生世世都是太上河的人。就算日后年老色衰,唱不动曲儿,斟不了酒,上不去床,便也可以根据年轻时的风光,每月从账上支取一笔银钱当做花销以此养老。日日在画舫或花船上,这一辈子便就如此了。待死后,太上河却是会派人来给这些个姑娘熟悉干净,净面入殓。而后在这船上铺满硝炭,浇上火油。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称作船脏。最红香消玉殒,还是变成了一抔灰土,沉到了太上河底。 这么多年来,也不知这河上飘荡着多少香魂。 就在这样的规矩下,这谢公子家却是能够让蒋琳琳出门远行几百里,就可想而知这暗地里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有多么复杂。蒋琳琳在太上河中的地位虽高,但也只不过是个花魁。别看就算是那太上河之主,河领李悠洋对其说话也带着三分恭敬,无非是因为现在的蒋琳琳还是天姿国色,如日当头,把她当做一棵摇钱树罢了。若说心里当真有多少尊敬,却是也一言难尽。这般姑娘与主家的关系,向来都是微妙至极。不过太上河能够在她们各个都人老珠黄,尽失色彩之后,还能发钱供养却也是件不得了的事。能成为天下间的烟花之地中心, 也不是没有原因。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有人在太上河中撒野,或是欺负其中的姑娘的。 蒋琳琳迈过了门槛后,对大厅中的众人却是看也没看,径直就此向自己的那处座头走去。 店伙计已经倒好了茶水,殷勤的等着。 蒋琳琳对着他微微一笑,随即掏出了一锭银子,亲手放在了他面前。 她对这般下人向来都很是友好,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这店伙计却是没什么分别,做的都是伺候人的伙计罢了。硬要论起来的话,无非他是女人,这店伙计是男人。 “蒋姑娘稍待!” 她还未坐稳,谢公子却是有急匆匆的走过来。 这次他手上换了个更大的提盒,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两个人一组的,扛着一口大木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八章 同来不同归 蒋琳琳手中刚端起茶杯,听到谢公子这声音传来,手中动作仍旧不停歇。两位侍女伺候在左右,另外那河吏二人,捧着刀,一人站在店门口处警戒,另一人则在店中另外寻了副座头来吃菜。只是他并没有喝酒,怕是担心自己吃醉了酒之后,耽误了事情。   “谢公子还有何事?”   蒋琳琳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她早已看到谢公子手中的提盒与后面仆从抬着的大木箱子,想必里面装的不是华美服饰,便是些金银玉器,穿戴首饰。这些东西,她是定然不会接受的,只是还得想个法子拒绝。既不能让这谢公子失了面子,却是还得显得极为亲近、热情。   “在下听说姑娘要在这里用饭,于是特别命家中厨子做了一桌宴席来。时间仓促,准备的不够齐全,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谢公子说道。   随即打开了手中的提盒。   这提盒共有三层,里面放着的尽皆都是杯盘碗碟等,最下层是一壶酒,也是他谢家自己酿造的。称不上名头有多大,但也着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好酒。   “谢公子如此大礼,却是叫妾身如何能消受得起?”   蒋琳琳说道。   谢公子淡淡一笑,却是显得儒雅异常,无论是谁见了这少年郎的笑,怕是都会赞叹一句:好一位谦谦君子美少年!   蒋琳琳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心里却是对那提盒中的餐具很是喜欢。当日在谢公子府上时,她就对谢家的餐具印象颇深。清一色都是玛瑙制成的,关键之处还裹着一层银。像是那酒杯的杯底,以及饭碗的圈口,还有那筷子的筷头,都是由银子制成的。玛瑙本就是西北地区的产物,别处不曾得见。即便是没有玉石珍贵,但胜在它有自己独到的纹理。尤其是抛光过后,那一圈圈纹饰只看一眼,便好似能把人的整个心神都引进去似的,却是要比那温润光洁的玉石,更加丰富多彩些。以谢家的财力,完全是可以用玉石与金子来打造餐具的。   其实和玛瑙相比,玉石应当是更加合适才对。毕竟那玛瑙的花色,配上饭菜,总是有些喧宾夺主之感。而玉石则更能衬托这饭粒之饱满,菜色之香艳。不过无论是玉石还是玛瑙,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一只琉璃做的碗,比木头的贵出不少。更不用说这全套上下,一应俱全的都是玛瑙。就算那饭菜放在里面,显不出什么好看来,它也是贵重之物。   像谢家这样的门阀大族,东西的实用性已经被排在了末等。却是举手投足,吃穿用度间都要讲究个排场。普通人说体面,大家族要排场,正是这番道理。玛瑙的饭碗一个端在手里怕是都有半斤多重量,用不惯的人乍一拿起,却是不知道这是吃饭还是练武。如此说来,这活在门阀大族中,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旁人羡慕的,无非是那看上去的风光罢了……真要让他们投入其中生活,光是这些规矩,就够他们学个两三年。   谢公子让身后的四位仆从小心的把肩上扛着的箱子房子地上,随后亲手打开了盖子。这两口大木箱中,各放着一副铁架子,上下两层,全都摆着菜肴。每层六道,两口箱子合计二十四道菜,却是两纪之数。   “这些好菜走了许久的路途,岂不是都凉了?”   蒋琳琳问道。   这句话倒不是耍身心机手段,完全是她出于好奇问出来的。   “姑娘请看!”   谢公子说着,却是伸脚踢了踢这箱子的底部。   一个抽屉式样的木盒子从中划出,里面放着个火盆。炭火被压的很低,似燃非燃的,但仍旧维持着温度。   “这两口箱子是家父特意请高手匠人定做的。为的就是外出游玩或是行猎时所用。这箱子外表虽然是木质的,但里面却是还钉上了一层厚厚的锦缎,用以保暖。不禁如此,这箱子的底部,却也是金属。选用的是上等精钢。不但传热快,还结实坚固。如此一来,只要在最底层加装一个抽屉,放置上火盆,便是走一日,都不会凉。里面的菜品,时刻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与色泽。”   谢公子很是得意的说道。   当然他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这样的箱子,寻常人家别说用了,就是见都没见过。刘睿影和赵茗茗也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只不过两人心里所想却是截然不同。   赵茗茗觉得,这人类真是有趣……为了一口饭食,却是就能这般大费周折。而刘睿影心里却是有些感慨……觉得这样的门阀大族可以为一口箱子而一掷千金,却是不去看看那街头之上还有多少吃不饱饭的孩子。不自觉的,他竟然是想起了高仁。   想起了当时在震北王域矿场戈壁滩上,高仁与自己的对话。他说许多人之所以苟且,并不是他们想要这样。而是一出生便就决定了的。可出生这回事,却是天下第一没道理!你生在富贵人家,或是家徒四壁,自己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那凭什么这些富贵却是他们生来就有,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要受穷吃土?哪怕是把这谢家定做箱子的银钱,拿出来,尽心接济一人,或许他后日的成就并不会在当世所谓的这些上等人之下。   “他们缺失的,无非就是个机会!”   高仁这句话,在刘睿影心里却是越发深刻了起来。甚至一瞬间都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出剑伤了高仁到底是对谁错?站在五王和中都查缉司的立场上,定然是错不了。他与靖瑶劫夺了震北王域的边军饷银,那就是反贼,行了谋逆之罪, 该当诛杀。可是他所想所做的事情,的确又是那么的大义凌然,颇有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况且他说的问题,随着刘睿影渐渐入世,反而是理解的透彻起来。既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抵达高仁所说的那番严重得地步,但照此以往发展下去,迟早会变成那样。   不过天下并不是只有高仁一个聪明人。他能想明白的问题,难道五王会不清楚?刘睿影觉得即便是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大人对这些情况心里也如同个明镜一般。但他们却是都选择了袖手旁观,亦或是静待其变化。矛盾是永远存在的,不但是人与人, 更是过去与现在,当下跟往后。自己还会有和自己赌气的时候, 更不用说这诺大个天下。有几件说不通的事,很正常。有很多没道理的行为,也很正常。以刘睿影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去琢磨这些个世道人间,纯粹是徒劳无功,浪费精力。不过很多时候,能够错正一番轰轰烈类的大事,就是从一个微不足道,甚至遭受旁人耻笑的念头开始的。至于日后这年头如何萌发,又如何付诸于时机, 那却是还要看刘睿影个人的成长与这天地间究竟给他多少造化来决定。   蒋琳琳坐在这张圆桌的主座上,却是被丫鬟还有那位河吏挡住了视线。虽然耳中听到了谢公子的解释,但她的双眼却并未看的真切。如此稀罕的物件,就连见多识广的她却是也头一回见到。于是便站起身来, 提了提裙子,莲步轻移,好似一阵风般,飘了过去。谢公子话音刚落,也才演示完这箱子的诸多妙用。一回头,却是看到蒋琳琳站在自己身旁, 相距不过半步之遥。   乌黑轻柔地发丝,随性的搭在她香肩上。还有那凸起的锁骨,修长的颈部,更是让谢公子看着不由得暗自吞咽了几口唾沫。蒋琳琳虽然知道他的目光一定是在自己的身子上游走,却是也不在意。用身子吃饭的人,被人看早已是家常便饭。说的难听些,正是因为有了更多的人想看,她的身价才能这般一路飞涨,坐到太上河花魁中第五把交椅。而让蒋琳琳的目光,却都在这箱子上。不光是看,竟是还蹲下了身子,拉出那最底层放置着火盆的抽屉观察了一番。   “谢公子真是有心人,只是没想到您家谢老爷看着不苟言笑, 威风八面,竟然也是个如此懂得生活雅趣之人。”   蒋琳琳笑着说道。   “家父自从赋闲之后,在家里每日除了钓鱼, 就是出门骑射。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只盯着一件事做,定然就会越做越是精通。再加上他的确是人老心不老,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主意。”    谢公子说道。   蒋琳琳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来之前, 这两位河吏想必是已经先来此地安排了酒菜。我若是接受了谢公子的好意,岂不是让他俩白跑了一趟?”   蒋琳琳坐下后,对着谢公子疏导。   谢公子早就知道,这蒋姑娘对下人们是极为友好,甚至说百般维护都不为过,但却是没有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过这谢公子倒也颇有些胸襟气度。他带着这些个餐具食盒就是来体现自己的关切之意,就像那送人的礼物一般。礼到,情谊至。至于对方怎么处理,却是就与自己无关。当下他便开口朗声说道:   “在下自是担心此地没有好的饭食,若是这两位河吏大哥已经安排妥当,那却是在下多此一举了……不过这饭菜既然已经拿来,在下觉得还是上了桌子得好。但具体如何抉择,全凭蒋姑娘安排!”   蒋琳琳听后,也是颇为舒心。   她本以为这谢公子年少不知人情世故,再加上他家境优越,家底殷实,难免会有些傲气。未曾想却是这般的谦和知礼,像是他这样的二世祖,蒋琳琳却是也许久没见过。一时间,心中却是平地起波澜,无风旗自摇。   “那不如将这两箱子珍馐,让他们这些下人吃了。至于那一壶酒,却是留下,妾身亲自斟来与公子对饮。也还请公子不要嫌弃,尝一尝这乡野小店中的饭菜,说不定自有其独到之处!”   蒋琳琳再度起身,朝着谢公子行了一礼说道。   “如此甚好!”   谢公子心花怒放的说道。   费了这么多心思,他无非也是想要和蒋琳琳多亲近亲近罢了。至于那些个绢帛铺地,菜色温柔,都是外物。只要能淘换来蒋琳琳的欢心,别说这些东西吃不吃,就算是哪去喂狗,这些谢公子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当即便招呼仆从们, 将箱子里的菜品全都拿出来。又让店伙计帮忙,拼起了两张方桌。二十四道菜肴全部摆放齐整,谢公子却是又自讨腰包,为随同蒋琳琳的下人们要了两坛好酒。只是这酒一上桌,本来就连那两位河吏却是都脸色一变,显得颇有为难。不觉的,目光却是都朝着蒋琳琳跑来。 在太上河做事的,哪会有不好酒的人?只是这趟外出却是太上河破天荒的头一回,自然是重中之重。上到河领,下到蒋琳琳自己,却是都千叮咛万嘱咐的莫要在路上吃酒,以免出了意外,闹出乱子,耽误了正事。   故而这酒坛子摆在桌上,却是在众人的眼中极为碍事。明明想喝, 都却又顾及着规矩。   “既然是谢公子的好意,你们便开坛喝了吧!只是记得切莫要吃醉便好。”   蒋琳琳说道。   众人得了蒋琳琳的吩咐,顿时开怀。争先恐后的将酒坛子打开,给自己满上一杯。从他们离开太上河一来,这一路折返却是滴酒未沾。早已酒瘾上头,浑身难受。如今见了这酒, 当真是犹如大旱将甘霖,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蒋琳琳看到众人开心,便也笑着微微颔首,只是她的目光却是在不经意间冲着赵茗茗和刘睿影的瞟了去。   她让出了自己的主座给那谢公子。   谢公子一开始还要推脱,奈何蒋琳琳的玉手藕臂放在他的肩头,轻轻一压,这谢公子浑身的骨头都好似酥了一般。稀里糊涂的,双腿一软,便坐了下来。而蒋琳琳却并不就座,反而如同侍女般,乖巧的站在一旁伺候。   这时,店伙计也把先前河吏吩咐好的席面儿摆了上来,的确是丰富至极。起码在这处镇甸中, 想必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不仅猪牛羊鸡鸭等家畜一应俱全,还有条接近一尺的大鲤鱼,肚子鼓鼓的。店伙计说,这鱼肚子里却满满当当的都是鱼子。   “这却是好生奇怪……现在应当还不是季节吧?”   蒋琳琳问道。   在太上河中生活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水产。故而对各种鱼类的习性也是极为了解。蒋琳琳虽然不需要亲自去捕鱼,下厨。但日子久了,当然也会知道这许多。   “小姐您说的对!眼下的确不是这鲤鱼的繁殖季节。不过也不知是怎的,方才那两位大爷来安排了饭菜后,小的便吩咐后堂的活计去速速捕捞。但一连撒网了两三次,竟然都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他只得换那吊钩,放上香饵来垂钓。结果一盏茶功夫不到,就有鱼儿咬钩。起杆之后,便是这条。”   店伙计说道。   “这倒还真是一件怪事!”   赵茗茗盯着鱼肚子说道。   “蒋姑娘,天下间总会有些事物逆天而行,不守规矩。却是不必在意!”   蒋公子说道。   言毕,便拿起筷子,准备将那鱼肚子中的鱼子全都掏出来。这东西不但大补,也是下酒的一道上等好菜。尤其这鱼还是过油后红烧的,想必肚中的鱼子早已经香甜软糯,饱蘸汤汁。   “谢公子!”   就在他的筷子即将要伸入那鱼腹之中时,蒋琳琳却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使得其停了下来。   “蒋姑娘何意?”   谢公子问道。   却是感忽自己的手腕犹如套上了一圈寒冰!没想到这蒋琳琳看起来热情似火,但双手却是如此的冰凉……不由得,让这谢公子心中的疼惜之情泛滥不已。此时此刻,就算是蒋琳琳让他去吃屎,恐怕他都会不皱眉头的照做。   老百姓都说手热心寒,手冷心暖。人之身体最关键之处,不是手,而是心。这心,即可细微至发梢,又能宏达至天地。整个世道无论是浮沉还是颠倒,尽皆都是人心所导致的。就算是那些异兽们,开启了神智之后,也是心力大增, 故而才得以能够化为人形,入这人间。蒋琳琳双手寒凉,但内心滚烫。这一点却是从她能够对下人们如此体恤, 就可看的出来。   “这条鱼虽然虽然是逆天行事, 想必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局。可是如今却是因为人祸而变成了咱们的盘中一餐。却是让我心有不忍……谢公子也是饱读诗书,应该知道这天地虽然无情,但终究会给众生万物留有一线生机。倘若这今日我未曾到此,便也不会有人前去垂钓。那它的下场或许也会有所转变。妾身却是见了此鱼,心有不忍,还望谢公子能理解一二。”   蒋琳琳说道。   “是在下思虑不够……但却是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的慈悲心肠。不如我们用完饭后,一道去钓起这条鱼的水边,将其葬了,你看可好?”   谢公子说道。   “多谢公子成全!”   蒋琳琳展颜一笑,连忙道谢。   这二人吃喝热闹,言语之间也是颇为亲切甜蜜。却是让徐爷所在的那两桌酒客,看的眼红心热。但他知晓这谢公子的身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存在。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蒋琳琳初见之时,虽然惊艳。但看久了,那浑身的脂粉气,也会让人发腻。与身后的赵茗茗一比,却是不够耐看。何况方才赵茗茗不仅吃了自己的,喝了自己的,一会儿却是还要到自己的骡马市中购买马匹。吃人嘴短,拿人手断。徐爷觉得自己虽然没法和那蒋琳琳亲近,但去找赵茗茗喝杯酒,应当是算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对着四周的众人 使了个眼色,便端着杯子,朝刘睿影那桌走去。还未至近前,就已伸出手,向赵茗茗摸去。以他的水平,哪里躲得过赵茗茗的感知?只见她肩头一沉,身子跟着偏转,却是就让徐爷扑了个空。也不知是自己解围,还是喝多了酒。对于赵茗茗的动作并没有在意,只是“嘿嘿”的笑了笑。   "敢……敢问姑……姑娘尊姓大……大大名?"   徐爷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都很是诧异的看着他。这人方才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与那两桌酒客相谈甚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却是就结巴起来了?   “你……们你不要……多……多想!我打……小就有了……有了这口吃的毛……毛病!后……后来治好了,但……但是这一……一……一喝酒,就会……会犯!”   徐爷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听他说话,却是暗自里都替他捏了把汗。看着他这般费力的说话模样,要不是觉得失礼,定然会笑出声来。   不等刘睿影和赵茗茗有所反应,那两桌酒客却是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的说这徐爷应当已经是喝多了。不过他却有个旁人羡慕不来的特点,那就是醉的快,醒的也快!不到小半个时辰,却是就能把自己喝醉,但只要放下酒杯,不多时竟是就能完好如初。这般人物,你说他酒量不好吧,倒也的确是。但若你同他一直喝下去,徐爷却只需要撒泡尿的功夫,就能缓过来,那任凭是谁也顶不住的。   这句话说完, 徐爷从旁边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后让店伙计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喝着。刘睿影和赵茗茗也不言语,毕竟没人愿意和一个结巴说话……却是没想到,待这徐爷喝完了手中的茶水,精神便再度振奋了起来。   “方才让各位见笑了……这毛病,难治的很。能在平时不发作,已是烧高香了!”   徐爷说道。   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利索。   “无妨,只是徐爷这醒酒的本事,才是令我们大开眼界!”   刘睿影说道。   “各位是从何处来的?”   徐爷问道。   却是没有再纠结赵茗茗的姓氏名讳。方才酒劲上头,不但犯了结巴的毛病,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唐突的有些叨扰。   纵使这徐爷没什么文化,但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颇有资产。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赚了钱,自然会给后代花销。然而你一个单身汉,若是有了钱,定然是都用在了风月场中。这么多年来,徐爷在这处镇甸中不能说呼风唤雨,但起码他看上的女人,却是还没有一个能不被他弄上床去的。即便他自知赵茗茗不同于别人,可历来顺丰顺水的他,却是有股子莫名的自信。更何况他看刘睿影和华浓,只是两个年轻的小白脸罢了。   这样的年轻人,哪里会懂得女人心?更不会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女人舒服。这舒服可不光是只那吃饭喝酒闲谈,更多的却是关上门,放下床帐之后所发生的事。   “我们从震北王域来。”   刘睿影说道。   “哦,那上路应当也有些时日了!”   徐爷说道。   “前面赶路匆忙,却是跌坏了马车。所以才进这店中打尖,顺便想要再买两匹好马。”   刘睿影说道。   徐爷虽然口中发问不断,但他的心思却都在赵茗茗一人身上。 整个身体不住的朝赵茗茗那靠过去,脸上的笑意也不再似先前那样坦荡。   “多谢徐爷的好酒,一会儿买马时,还请多多照顾!   赵茗茗不胜其烦,只得端起酒杯对他说道。   “照顾照顾!一定照顾!姑娘发话,哪里有不从之理?”   徐爷甚为开心的说道。   却也端起了酒杯,与赵茗茗轻轻一碰。不过在两杯即将分离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却不老实朝赵茗茗手腕碰去。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此接二连三的轻薄,赵茗茗着实忍不下去。拿着酒杯,手腕一翻,“啪”的一声,就将这徐爷端着酒杯的手牢牢的扣在了桌上。疼的徐爷却是止不住的“哇哇”大叫。   “你这臭娘们!怎敢与我动手?!”   徐爷说道。   他的右手手背,已经堆起一片血腥。酒杯口一个圆圆的印记,即便是在他很是粗糙的皮肤也极为显眼。徐爷看着这伤痕,心里越想越不痛快!想他也是一方豪强,在这处镇甸中横着走的人物!而这姑娘也不知见了有多少……若是今日自己只有一人在此,倒还好说。无非是撂下几句狠话,赶紧走人罢了。可是那边的两桌酒客,却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今日如果就这般服了软,怕是不到晚上,整个镇子都会传遍他徐爷今日竟是被个女人教训了一番……那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望与颜面,岂不是都丢到河里沉底了?这是决计不行的。   不过气归气,但方才赵茗茗那一手,的确是让他有些惊心!暗自琢磨着,觉得这娘们儿难道还是个武修不成?没受伤的那只手,缓缓移到桌子底下,摸向了自己腰间。   平日里,他也是带刀的。只是刚做完一趟买卖,得了空闲,却是不想累赘。更何况是在这镇子中,也无人敢于和他过不去,便只带了一把匕首作为防身之用。这情急之下,徐爷竟是动了杀心。也不顾这王法,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的颜面。   “蹭”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接着便要向赵茗茗的腰间刺去。   赵茗茗入人间这么久,贪恋她美色的男人不计其数。   但除了一个断情人之外,却还是未曾见谁当真要杀了自己的。   顿时也起了脾气。   一掌便要朝着徐爷的脑门拍去。   这一掌若是中个结实,徐爷定然是殒命当场……   就在一刹那的功夫。   华浓一跃而起。   身前一道寒光挥洒,却又是转瞬即收。   只见那徐爷还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仍旧在朝前捅去。   赵茗茗则冷笑一声,停下了拍出去的手掌。   直到这时,徐爷才发觉自己的左臂怎么短了一截?   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将匕首插入赵茗茗的腰间才对。   双眼顺着臂弯朝前一看。   见得左臂却是到手腕处就是尽头。   前端空无一物。   再冲下一看,自己那只拿着匕首的左手,却是好端端的掉在地上。   鲜血正从断掉的手腕中不断流出,湿了他的一整条裤子。   还未曾吃痛大叫,便双眼一翻,朝后晕倒了过去。   刘睿影眼疾手快。   扶住了他的后脑,将其平平整整的放在地上。   随即与赵茗茗继续喝酒吃菜。   “这脏血弄到我裙子上了……”   赵茗茗气呼呼的说道。   “还有干净的衣裳吗?若是没有一会儿到街上先买一件,对付几天。等到了那太上河之后,便有好的了。”   刘睿影说道。   方才发生的一切不仅让那两桌酒客变得痴傻,也让正在你侬我侬中的蒋琳琳和谢公子也停下了酒杯筷子,朝这边望来。   谢公子刚刚弱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见过这血腥场面?虽然和他父亲也去骑射过多次,但这人不是那飞禽走兽,人手也不是猪蹄子,怎可同日而语?   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里翻滚难耐,却是头一偏,“哇”的一声将吃下去的饭菜, 喝进去的酒水尽皆吐出。   这饭菜还未消化,却是原模原样的又从那胃里出来。可单单就这么游走了一圈,那气味却也是腥臭刺鼻……更不用说其中还混杂着酒水。   即便是见多了喝酒呕吐的蒋琳琳却也轻轻皱了皱眉。   方才心中升起的对这谢公子的一些好感顿时荡然无从……这么一个怂包,才见了些血迹便就这般失态,怎么还能对其有任何指望?若是自己日后当真跟了他,岂不是还要受一辈子气,吃一辈子亏?   蒋琳琳精巧的鼻子里冲出两股气声,这才取出一方丝帕,端着一杯茶递了过去。   谢公子自知丢了脸,低着头竟是也不接过那丝帕和茶杯,只是小声说了句:   “在下坏了姑娘兴致,当真是该死……只是希望姑娘莫要怪罪,待日后在下得空去了太上河,定备重礼,亲自向姑娘赔罪!”   话音还未全然落下,谢公子便一挥手,招呼着众人飞也似的离开了。   蒋琳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着实有些怅然……回头再看到这一桌酒菜,却是又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竟是和在太上河中,那空荡荡的房子,冷冰冰的床铺没什么两样。   谢公子带来的酒已经喝完,蒋琳琳心中不快,想要招呼店伙计再拿些酒来。结果回顾了四周,也找不到人影。   过了一会儿,那店伙计才从后堂中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铁桶,里面装了小半桶沙土。他把这沙土倒在地上,覆盖住方才谢公子的呕吐物后, 才用笤帚、簸箕打扫干净。只是这污秽不存,气味犹在。蒋琳琳又让一位侍女放了条手帕在地上,用以遮掩。手帕是熏过香的,她本想用这手帕的香气,来遮掩那股子腥臭。没想到,二者混在一起却是更加难闻……   好在这时店伙计给她上来了酒,打开坛子后,酒香扑鼻,却是冲散了那空气中的腥臭之味。   蒋琳琳喝着酒,眼睛却定格在赵茗茗和刘睿影身上。觉得这二人当真是与众不同……躺在地下的徐爷,一看就是此间的地头蛇。这二人斩了他一只手,非但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竟是还能如此悠闲的喝酒。再看看自己,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绣花枕头……更无一人是男儿!   “得罪了他,只有一点不好……”   刘睿影刚饮下一杯酒,咂了咂嘴说道。   “什么不好?”   赵茗茗眼皮都不抬的问道。   “一会儿定然是买不到马了!”   刘睿影笑着说道。   “买不到就走路,既然不赶时间,走走路也挺好的。”   赵茗茗说道。   异兽之身,即便是化形为人,这体力与耐力却是都远胜于人。在她看来,骑马无非是这人间中人都这么做,而并不是非要如此。   刘睿影点了点头,却是觉得赵茗茗说的倒也在理。   随即看向那两桌酒客,高声说道:   “你们若是再不带他去医治包扎,他可就要这般流血流死了。倘若闹出人命来,我们自是主犯,而你们这群人与他相熟的人见死不救,却也是从属之罪!”   那两桌酒客听闻后,顿时面面相觑……除了那位已经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人以外,其余的却是已经被惊的醒了酒。何况刘睿影说的确是很有道理,他们也知这徐爷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一个个儿都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站在原地。   见状,刘睿影只能让华浓托着徐爷还在昏厥之中的躯体给这些人送过去。这些人看得很清,方才出剑的,就是华浓。待他托着徐爷走来时,众人纷纷退到店门口处。等华浓回到了刘睿影身边坐下,他们才颤颤巍巍的上前,抬腿伴胳膊的,将徐爷弄出店去。   走到了门口,却是还被那门槛磕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刘睿影看着好笑,却是想起地上还有那徐爷的一只断手。本想一脚踢出去,还给他们一并带走,说不定还能寻个神医接上。但转念想到,这群人把徐爷送到医管内看了郎中之后,定然会去报官,以此撇清自己的关系。而徐爷这只掉在地上的手,却是还握着利器。就算是官家找来,刘睿影也是正当防卫,能够说的通顺。于是,便让它留在那里,不予理会。   但一直在后堂中从未露脸的掌柜的却走了出来,站在刘睿影桌旁半丈远的地方,拱了拱手说:   “在下是这店中掌柜。方才发生的一切却是都看在眼里,的确是那徐爷轻薄这位姑娘在先,而后轻薄不成便起了歹念,拔出匕首欲要杀人。这位小兄弟出剑断手,也是为了自保。若是管家追问起来,字在下愿去做个见证。”   “多谢掌柜!看得出,你也是位剑客!”   刘睿影拱手称谢道。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不过还是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去,否则那官府追究下来,各位要是不在,便都是小店的责任。”   掌柜的说道。   刘睿影点头答应。   掌柜的也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徐爷就算是当真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何况刘睿影自己还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却是各地官府也无权过问。到时候倘若真纠缠的麻烦,他只需扔下一句“查缉司办事” ,再给那官家看看自己的名牌便可从容脱身。   “几位也是要去太上河?”   掌柜的话音刚落,蒋琳琳便开口问道。   刘睿影着实没想到,这小小一处镇甸中的小小饭铺竟会冒出这多事端。不但人跟走马灯似的不断来,这话却也是一句接一句,不曾停息。   “正是。”   刘睿影说道。   “莫不是去寻人?”   蒋琳琳接着问道。   “去太上河当然是寻欢作乐,怎么会是寻人呢?姑娘说笑了!”   刘睿影回答道。   “若不是寻人,那妾身却是就不明白了……”   蒋琳琳说道。   “姑娘有何不明白之处?”   刘睿影问道。   “若是只有二位公子的话,定然是去寻欢作乐的。不过同桌的却是还有三位姑娘。妾身可是第一次见到带着姑娘去太上河的人。”   蒋琳琳笑着说道。   刘睿影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男人去太上河找女人,但若是这男人已经有了女人,还是如此的绝色美女,那又何必再去那太上河?可是这其中的许多门道,说多了,又会引起蒋琳琳的猜疑。这般七窍皆通,八面玲珑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正在刘睿影苦于想出个搪塞之词用以遮掩时,从店门外扑棱棱的飞进来一只信鸽,径直的落在了蒋琳琳身边一位侍女的肩头。蒋琳琳看到这只信鸽的脚还上绑着一根白色线,脸色顿时大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十九章 《绝春榜》 “小姐,这……” 那位侍女将这信鸽捧在手上,看着它腿脚上绑着的丝线,面色凝重的说道。 “取下来,放了吧。” 蒋琳琳盯着那一条白色的丝线,沉吟了许久后,才开口说道。 侍女应了一声,努嘴示意另一人去取一把精巧的银制剪刀,咔嚓一下将这根丝线剪断。随即捧着这只信鸽,走到店门外,双手用力的向上一抛,这只信鸽便如来时那般,又扑棱棱的飞走了。 白色和四匹马拉车一样,历来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方才还和刘睿影聊的有来有去的蒋琳琳此刻却低着头,一言不发。除了那两名河吏之外,其余人等应当都是在蒋琳琳身边伺候、支应许久的人,也明白那白色丝线的意思是什么,故而眼下却是也都各个愁容满面……觉得杯中的酒水也变得无味无趣起来。 “小姐,我们是不是……快些回去?” 那位放飞了信鸽的侍女回来后,对着蒋琳琳说道。 看她的神态和语气却是极为小心谨慎,好似生怕触怒了蒋琳琳一般。 “不走!哪也不去,今晚就住在这里!” 蒋琳琳猛然抬头,仰脖痛饮了杯中酒,竟是也不顾及那酒就顺着嘴角沿着下颌一直流淌到脖颈深处。 那侍女见状便不再言语。 而那两位河吏听了此言,面色却很是难堪。 “小姐!住着一日怕是有些不妥……” 一位河吏走上前来,拱手说道。 他们与蒋琳琳不同,身上却是背负着命令。太上河的姑娘从太上河中出来,已经是破天荒头一次的了。若是在此地住下,难免夜长梦多。何况这家店中方才还起了事端,如此思前后一番,还是觉得半点耽误不得,因此才出言相劝。 “你们若是害怕担责任,那你俩就先回去复命吧!省的留在这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让我很是心烦!” 蒋琳琳说道。 还将手中那谢公子送来的玛瑙银边酒杯使劲摔在了地下。好在这玛瑙不是瓷器,而是石头。侍女捡起后一看,只是那杯口出包裹着的一圈银边儿有些坑洼之处。等回了太上河后,只需请匠人修复一番即可,并无大碍。但这杯子在地下滚了一圈儿,却是也不干净了……这侍女只能重新拿出一只新的,放在蒋琳琳面前,重新给她倒满了一杯酒。而那只先前掉在地上的杯子,刚往桌子上一放,竟是如高楼轰塌般,寸寸碎裂,变成了一块块的渣滓。 刘睿影看的真切,骤然心中一惊。 却是没想到这位太上河的花魁,竟然还有如此之高的武道修为。那可是一个玛瑙石做成的酒杯,就是放在刘睿影的手中,在生气时砸在地下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摔碎。即使碎了,最多不过是磕碰个豁口出来罢了……不至于像是这般碎的彻底。故而这样的情况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方才蒋琳琳因为情绪原因,将手中这只酒杯摔出去时,用上了些许劲气包裹在酒杯外。落地的一刹那,劲气如春雷般炸裂开来,才会让这只酒杯破坏的如此彻底! 侍女见状,急忙侧过身子,遮挡住桌上的这一滩碎石。同时拿出一放手帕,将其全部收起、包好,放入袖筒之中,好像生怕有人看到似的。这样虽然挡住了那河吏的视线,但却是越发让刘睿影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不过他却是不明白,既然这蒋琳琳有如此的武道修为,为何还要屈身于太上河中区伺候男人?但这天下人,每人都有每人的苦衷,每人都有每人的不得已。他想不明白,觉得没有任何逻辑和缘由的事情,或许放在别人身上却是通顺至极。毕竟没经历过相同的事,就无法真正的理解对方的心意。而强行去想的话,除了让自己纠结, 对方难堪以外,却是再无半点益处。 “还请小姐息怒!在下不敢……” 那河吏眼见蒋琳琳大发雷霆,腰背顿时弯的更深。 “我知道你们也是情非所愿,不过你们的首要任务还是负责看护我的安全。如果你们为了追赶一些时日好回去复命的话,岂不是舍本逐末?” 蒋琳琳也知道自己方才却是有些过分失态,平息了片刻后出言说道。 “小姐教训的是!” 河吏说道。 “权且放心!耽误的这一日,回去之后我会亲自替你们解释。这几日出门在外,你俩却是都辛苦了……今天就好好喝一顿酒,美美的睡一觉,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另外,等回去之后,我就把你二人要过来,留在我的画舫上做事吧。” 蒋琳琳接着说道。 这两位河吏一听此言,顿时感激涕零。口中不断说着对蒋琳琳的夸赞之词,至于那些个表忠心的车轱辘话,更是连轴转。他们这一路上对蒋琳琳加倍敬重,时刻小心伺候,不敢大意,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能在太上河中的七舫十船上做事,却是在整个太上河中都能高人一等。更不用说,那些个往来的金主,出手阔气。在来看蒋琳琳的同时,却是不忘记上上下下都有上次。即便是最卑贱小厮,也能雨露均沾的分得些银两。虽然不多,但长此以往下去,却是要比他们二人当个河吏要滋润无数倍。 “大男人,七尺汉……却是也不嫌肉麻!” 赵茗茗鄙夷的说道。 “人情世故就是如此……” 刘睿影摇着头说道。 “难道你也做过相同的事?” 赵茗茗问道。 但此言一出口,她便后悔万分……刘睿影都说了,这人情世故该当如此。他供职于中都查缉司,定然是少不了这些人情世故,想必也会有不少亲身经历。自己这样冒失的问出来,他肯定是不会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颜面尽失……但若是不承认,这般被旁人说出来,心里想必也不会好受。但赵茗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回来,只能一声不吭的玩弄着手里的酒杯。右手食指的指甲在杯口不住的画圈,以此来掩盖她心中的情绪。 “当然有过!” 刘睿影说道。 如此回答,却是让赵茗茗没有想到。不过在心里,却是又把刘睿影高看了几分。大丈夫就得像这般能屈能伸才好,挺得起胸膛,也弯得下腰杆。一味的争强好胜,玩狠斗凶,那是匹夫之勇。而像那两位河吏这般,却是有过于矫情谄媚。二者缺一,都不是真男人。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中虽然是省旗,但地位也着实算不上太高。自是有需要小心客套、应付的人与场合。只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还能坚守本心,不落俗套,才能做到真正的顶天立地。 “不过查缉司中的规矩还是比他们太上河严明的多,像是方才他们说的话,我虽然也说过类似的,但却远远没有这二人肉麻。” 刘睿影笑了笑,接着说道。 不光是刘睿影和赵茗茗,就连那蒋琳琳却是也被这二人的车轱辘话说得头脑发昏……不得已,只得端起酒杯,走到他们面前。又让两位是侍女重新拿过两只酒杯来,给他二人满上。 “小姐这如何使得?” 两位河吏端着酒杯,口中说道。 他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举杯,身子僵硬的立在原地,动都不动。 “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再这样客气。” 蒋琳琳说道。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二人喝完后,欲要将杯子还给两位侍女,但却是被蒋琳琳拦住说道: “出门在外,我也没有什么准备。这酒杯虽然没有多么贵重,但起码也是个物件。就当借花献佛,给你们二人当个见面礼好了!” 两位河吏一听,顿时再度弯腰拜谢不起。心想这还未出工出力,却是就得了个不便宜的物件。看来自己先前努力争取来的这番外出机会果然不错!于此相比,这行程耽误一日又有何妨? 蒋琳琳生怕这二人又要说出许多废话来烦人,当即打断后挥了挥手,让他们权且去放开了饮酒。这二人才终于挺直了身板,笑逐颜开的回到了桌前,与众人重新热闹。本已安静了许久的店中,却是又充满了觥筹交错之声。 “小姐,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那侍女给蒋琳琳重新倒满了一杯酒,再度进言道。 “无须操心,今日就是饮酒!” 蒋琳琳说道。 目光朝外一瞟,看到刘睿影和赵茗茗正看着自己,于是便干脆举起酒杯,与他们二人遥敬。别人如此客气,刘睿影和赵茗茗却是也不能失了礼数,便也端起酒杯来还礼。 “眼下这店中只有我们两桌酒客,为何不并坐一桌,也方便畅饮闲聊?” 蒋琳琳放下酒杯后说道。 先前掌柜的话,她也听得清楚。知晓刘睿影等人虽然要赶路,但在不结局了那徐爷的麻烦之前,恐怕还走不了。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太上河,说不定还能同路而行。 刘睿影听到这邀请之言,没有立马答应。不过他在心中却是计较了一番,觉得这蒋琳琳既然是太上河七舫十船中排名第五的花魁,那自然是很有门路关系。如今她好似有结交之意,不管日后如何,却是都不好落了人姑娘家颜面。而自己稍后却也要带着赵茗茗等人去太上河中游览一番,若是认识了蒋琳琳,不但能避免很多麻烦,反而还有更多的方便! “多谢姑娘!” 刘睿影起身抱拳一礼,却是接受了邀请。 既然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那就没有必要再拖拖拉拉的。他对赵茗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同过去。但却让华浓留在这里,拿着自己的剑,照看好糖炒栗子和那位坛庭的小姑娘。什么事都得有个预先的对策,万一这蒋琳琳是别有用心,华浓也好在一旁随时支应。 刘睿影和赵茗茗走过去后,蒋琳琳亲自起身迎接。不过刘睿影却是让赵茗茗坐在了蒋琳琳身边,他自己则还是靠着赵茗茗坐下。毕竟别人姑娘家,却是不好意思贴的太近。就算是风尘女子,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有。 “二位怎么想起要去太上河转转?” 蒋琳琳问道。 “我们从震北王域是要去中都城的,这不是刚好路过,便想着顺路去看看。” 刘睿影说道。 “哈哈,只要是想去,天南地北都顺路。妾身有个朋友,住在平南王域和蛮族不落的交界处,下围城中。却是还两三个月都来看我一次,说是顺路。” 蒋琳琳说道。 “小姐天姿国色,当然是魅力无穷。不过那下危城中好像没有什么门阀大族。” 刘睿影说道。 “公子对这天下却是也很了解?” 蒋琳琳问道。 心中却是更加肯定这二人身份不凡,如此朴素的打扮,应当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敢说了解,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刘睿影说道。 “还未曾介绍,妾身蒋琳琳,太上河人士。公子却是也不必客气的称呼小姐,弱公子不嫌弃妾身风月场中的出身,那便称呼一句蒋姑娘便好。” 蒋琳琳说道。 “在下刘睿影,中都人,这位是我的朋友赵茗茗,也是中都的。” 刘睿影说道。 “中都啊!真是个好去处!我还从未去过呢,若是有机会去了,刘公子可要带着我好好看看,却是不能闭门不见!”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口中虽然应允,但却觉得这姑娘着实手段厉害!从她进入这店中,满打满算却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自己与她说话不到十句,竟然就能这般熟络亲切,像是经年的旧友在此地重逢一般。 “不过公子说得对,下危城中的确没有什么出色人物。但妾身的那位朋友,却是在天下间响当当的存在。” 蒋琳琳说道。 “以蒋姑娘的身份,结识的必然都是这天下间的英豪。” 刘睿影说道。 “正是那欧家当代的家主,剑心欧雅明。” 蒋琳琳没有在意刘睿影的恭维之语,反而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话接着说道。 在听到下危城后,刘睿影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想到或许是欧家中人。毕竟这下危城中能在天下间数得上名号的门阀氏族本就不多,更不用说有人远隔千山万水的,两三个月都会去次太上河。但蒋琳琳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也顿时想通。在博古楼时,自己那位师傅鹿明明曾说,欧雅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自己喝酒。博古楼位于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的交接之处,欧雅明与鹿明明喝完酒之后,归去的路上去往太上河倒也当真是顺路而为。只不过这事情,他定然不会告诉蒋琳琳。即便她知道,但在没有摸清刘睿影的底细之前,说话却是还要藏着一大半。 “原来是欧家家主,那当真是大人物!” 刘睿影故作感慨的说道。 “我看刘公子也是位剑修,却是识得他?” 蒋琳琳问道。 “鼎鼎大名当然是如雷贯耳,只是在下没那福分,始终难得一见。若是有幸,还情蒋姑娘替在下引荐一番。” 刘睿影说道。 “好说好说!” 蒋琳琳说着端起了酒杯。 心想眼前这刘睿影和欧雅明定然是相识,而且关系或许还不一般。寻常人听到欧雅明这三个字,便已经惊喜异常,更不用说刘睿影还是为剑客。试问这普天之下的剑客,谁不知道欧家剑?但欧家真正的好剑去,却是黄金万两都买不来的!这刘睿影听了后还能如此淡然的与自己说话,显然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这样的人,要么是身世背景要比那欧家更大,要么就是与欧雅明交集颇深。 “听闻姑娘此番是第一次从太上河中出来,可觉得这外面的世道与太上河中有什么区别?” 刘睿影问道。 “最大的区别就是觉得这天地广阔了许多!不怕公子笑话,妾身在太上河中时,却是连自己的画舫都没有下过。也不知多少个年头没有脚踩大地,早就忘了是什么感觉了。这次出来走一走,的确是感触非凡,只怕是说个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蒋琳琳说道。 “唉……也就是太上河中的规矩森严。”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想到这么一位年轻的佳人却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太上河中,他也不免的有些感慨。将心比心一想,若是让自己整日都待在中都查缉司中,听着外面喧嚣热闹,遐想蹁跹,那他却是还不如去死。相比于金钱,名誉,爱情而言,自由当然是最为可贵。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不论如何选择,在哪里却都是一辈子。要怪,就只能怪这天地造化弄人。使得这太上河外的人想进去,而太上河里的人却无路可出。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起码天下间的几次盛会还是会邀请太上河中人前去的。只不过像妾身这样的,即便是去了,也不是以平日里在太上河中的身份,所以这坊间才会流传说太上河的姑娘从不出河的说法儿。” 蒋琳琳说道。 “天下间的盛会?蒋姑娘可是指的文坛龙虎斗?” 刘睿影问道。 “这当然是最为盛大的一个。还有那欧家一年一次的开炉礼,以及西北这边两个王域的天地祭祀等等,都算是的。不过还是你们中都城的最多,最大!”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对于中都城,他不想说的太多,以免泄露。但他想问问安太上河中的事,却是又担心过于唐突,不太礼貌。 “唉……” 刘睿影正在纠结中,蒋琳琳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先前看蒋姑娘似是心情不佳,可是碰上了什么事端?” 刘睿影问道。 他正在想着该如何寻个点问话,蒋琳琳却是就送上来了一个。 “刘公子可知道太上河的《绝春榜》?” 蒋琳琳问道。 “可是那太上河每隔半年排一次的花魁榜单?” 刘睿影反问道。 “正是。” 蒋琳琳说道。 太上河的《绝春榜》取绝尽天下春色之意。好似这天下间所有的美女,都被太上河搜罗一空。而这张榜单,犹如士子登科。没过半年更新一次,考评的人却还不是太上河中人,而是所有去往过太上河的且消费过一定银钱的主顾。他们都能收到一张帖子,上面写满了这次有资格上榜的姑娘,主顾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评判,待太上河统一回收之后再做统计考评。因此这榜却是在风流人中最具有说服力。 对于蒋琳琳这样的姑娘来说,一朝登榜,便能艳绝天下。故而,已经上榜的花魁,生怕自己出了榜去,而未上榜的姑娘们,则是不计手段的争抢。《绝春榜》上只有十七个名额,分别对应着太上河的七舫十船。半年前,蒋琳琳的名次位于七舫十船中七舫第五。方才她这样问起刘睿影,想必是《绝春榜》的排位出了些问题。 “既然刘公子知道,那却也是省了解释。《绝春榜》一年两次,一次在暮春,一次在深秋。因为夏冬两季都是太上河中最为繁华的时节,《绝春榜》在此时放榜,也能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想要一睹这花魁风采。” 蒋琳琳说道。 “以蒋姑娘的实力,这花魁之位当然不在话下!” 刘睿影说道。 “若是这样,倒也省心……方才也不用发那么大脾气,还白白砸碎了一个上好的玛瑙酒杯……此次出来前,妾身便知道自己会错过太上河的放榜之日,便与留在画舫上的仆从们约定,若是出了榜去,便在那信鸽腿脚上绑一根黑线。若是名次有所前进,便绑着一根红线。原地不动,则是黄线。但方才收到的传信,却是一根白线。” 蒋琳琳说道。 “白线是何意思?” 刘睿影问道。 “白线的意思就是起身的名次有所退。” 蒋琳琳很是惆怅的说道。 “不过好在还未全然跌出去,起码还有翻身的余地。向来这《绝春榜》都是只有出的,却是没有出了能再进的。” 蒋琳琳喝了杯酒后,强颜欢笑说道。 红颜易老,刘睿影却是没想到这风月场中姑娘们的争斗竟是要比武修之间更加惨烈。有的人今朝你败不了,只要留的命在,后年再打过就是。而这《绝春榜》,却是出去了就再也进不来。 “蒋姑娘可知是谁替代了位置?” 刘睿影很会好奇的问道。 “李韵!只可能是她!来太上河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却是就这般的如日中天……虽然我早就料到她定然会入这《绝春榜》,但没想到却是这样迅疾!” 蒋琳琳说道。 虽然心中有恨,但言语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章 毛病难改 赵茗茗听到李韵这个名字后,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刘睿影。她记得刘睿影在之前对自己说起旧事时,曾经提到过。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蒋琳琳说的这位李韵,或许和刘睿影认识的那个李韵根本没有丝毫的关系。 “蒋姑娘说这李韵却是才到太上河的新人?” 刘睿影问道。 这却是让赵茗茗有些诧异……难不成这俩当真是同一人? 此刻这个名字开始在她的心头萦绕,她虽为见过,却也是好奇,那到底是个多美的人物,让蒋琳琳这样的人都忌惮如此。 “没错,最多也就是几个月的光景。来的时候,那排场可大了!带着十几个人马,各个都生的好看!但连同她这位主子在内,全都是鼻孔朝天,从来不用正眼看人。”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一听,却是放下心来。这性格,却是和他认识的那位李韵相差极大。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 蒋琳琳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一队军士,连带着先前与徐爷喝酒的那两桌酒客,一并走进了店中。 “官爷,就是他!” 酒客们指着刘睿影说道。 在他们这一众人进门时,刘睿影便知晓了来意,于是带着赵茗茗提前离开了蒋琳琳的酒桌,站在大厅之中。 “手是你砍的?” 为首的是个校尉模样的官军,他把刘睿影等人打量了一番后问道。 刘睿影看他的眼神竟然没有在赵茗茗身上多做停留,觉得这人应该较为正派,当下便也没有来亮明身份,而是一五一十的将整个过程与他细细说道了一番。 “如此说来,你们却是为了正当防卫?” 这校尉反问道。 “正是如此。你看这地上的断手,却还握着匕首。他杀人未遂在前,我们在不得不反击。” 刘睿影说道。 那校尉点了点头,走到刘睿影先前喝酒的桌前,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番这只断手。随即命令部下,拿过来一张白布,一个黑口袋。刘睿影知道这是用来搜集证据所用的证物袋,巡城的军士毕竟不是仵作,也不会破案,若是遇上了疑难的情况,便要将现场的一切都放进这证物袋中带走,再呈报给当地官员,另做区处。 但让刘睿影没有想到的是,这校尉手里拿着白布,却是并没有将徐爷的那只断手裹住。反而是垫在他自己的手掌中,用力掰开了这断手紧握的手指,将其中的那把匕首取出,和白布一道扔进了证物袋中,而后那位军士伸手抓住,飞也似的跑出了门去。 刘睿影对这突如起来的变化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那军士为何要跑的这么快,这么仓促?更不理解证物袋中为何只放进了一把匕首,而这只断手却是还在地下留着。 “你刚才说,是他先持匕首要杀人!你们迫不得已,这才拔剑抵抗,而后斩断了他一只手,可是如此?” 这校尉对着刘睿影又问了一遍。 “正是如此,方才我已经说了!” 刘睿影说道。 “匕首何在?” 这校尉指着地上问道。 “什么?” 刘睿影一时间却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对方用匕首杀人未遂,那作案工具匕首何在?” 这校尉再度问道。 刘睿影恍然大悟,自己却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入了局中。这校尉也不知收了那徐爷或是这些酒客什么好处,先是一脸严肃,显得颇为正气凌然的问话,而后却是趁刘睿影不备,从容不迫的让自己部下将那匕首拿走。这会儿要么是还给了徐爷,要么就是扔到不知那个旮旯角落中。想要再寻回来,却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来,关键的物证不存,刘睿影就是长着百十来张嘴,也说不清楚。 “匕首的去处,还用问我?”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再对此人客气。 “你在这饭铺内无故砍掉旁人一只手不说,竟然还用什么杀人未遂,正当防卫之类的字眼想要蒙混过关。简直是岂有此理!视我震北王域的法规何在?!” 这校尉厉声质问道。 刘睿影竟是被这校尉挤兑的无话可说, 明明是有理有据,清楚明了的一件事,怎么到头来成了他无视法度?而且如此胡搅蛮缠的言论,这校尉竟然说的这般底气十足,倒也着实是个人才!刘睿影不由得无奈的笑出声来,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继续在掰扯下去都是徒劳无功。 “不过我念你们却是都喝了酒,若是你认下这罪名,我便可以醉酒后思绪不清未有,替你开脱一二。” 这校尉接着说道,继而对刘睿影伸出了右手。 “不知开脱后,在下却是要受到何种惩治?我也不是这震北王域之人,对于本地的法度也不太了解。”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这是明摆着索贿,但他却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戏弄这校尉一番。 “法理虽然大过天,但终究还是会给诚心悔改的人一线生机。至于究竟受到何种处罚,那就要看得有多诚心了!” 校尉说道。 “先前你那张千两的银票呢?” 刘睿影对着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以为刘睿影是想要给钱来息事宁人,连忙让糖炒栗子都拿来。可就在刘睿影将要把这张银票放在那校尉手中时,掌柜的忽然如一阵风般从后堂窜出来,站在刘睿影和这校尉之间。 “这位官爷,在下是本店的掌柜! ” 掌柜的颇为客气的说道。 “嗯,我见过你!” 这校尉说道。 “是极是极,官爷您也曾来小店用过饭,喝过酒。” 掌柜的笑着说道。 “不错!今日这事发生在你的店中,按理说你这掌柜的也有连带责任,不过看你在这里经营日久,向来老实,我便不拿你走人了。若是碰上旁的,那可不光拿人,就连这店门却是也得查封了!” 校尉说道。 “多谢官爷爱护! 只要您有时间光临小店,在下定然都会给你摆一桌最好的席面儿出来!” 掌柜的连连躬身说道。 “你还算是个上道的人。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忙去吧!” 校尉冲着掌柜的摆了摆手说道。 掌柜的虽然口头应允,但身子却纹丝不动。 “你还立在这里做什么?” 校尉也很是不耐烦的问道。 “官爷,方才这事儿的发生的时候,在下也是看见了。明明就是那人先持匕首要杀这位姑娘,而后这位小兄弟才出剑相帮。只是这刀剑无眼,不小心切断了一只手……但是在下却看得真切,断手落地时,的的确确是拿着一把匕首的!” 掌柜的虽然躬身弯腰,但言语间却不卑不亢。 “掌柜的……刚才还说你是上道!莫不成你竟然是要帮这俩外地人来与我作对?” 校尉眯着眼睛说道。先前索要银子的手已经缩了回去,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在下只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说的也都是本本分分的大实话。无非是看到什么,就说了什么。生意人最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所以在下没有任何想要与人作对的心思。若是官爷觉得在下是说了谎话, 那尽可将我拿去。就算是封了这店,去见了裁决的堂官,在下也是这个说法。” 掌柜的说道。 刘睿影心里有些惊喜。 先前那些个酒客带着昏迷不醒的徐爷去看了郎中后,这位掌柜的就走上钱来主动说要替刘睿影等人做个见证。方才这军士们入了店中,刘睿影还曾想起过这掌柜的。本以为他却是又改变了心意,躲避不出。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寸步不让。 为了一己私利,人们总是会有取舍,有贪欲。能在这样的生死利益关头,挺身而出的人,已经不多了。刘睿影看着这位掌柜的背影,很是敬佩,不过他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掌柜的回过神,很是奇怪的看着刘睿影,却是不明白他刚才的做法。 “多谢掌柜的仗义执言,不过若是把你也连累,那我也太不成人!” 刘睿影说道。 言外之意却是让这掌柜的不要再趟这浑水。 “我答应过你要做个见证,那就一定要做。另外我看到是怎么样一回事,那我只会说我看到的。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两个毛病。第一是说到做到,第二是不会撒谎。”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 “这明明都是极好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毛病?” 刘睿影问道。 掌柜的呵呵笑了笑,说道: “现在这世道,所有人却是都能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像我这般,一开口就是实情,处处不留口德的人,当然就是毛病了!只不过生病可以喝药医,心病可以喝酒疗,毛病却是怎么都很难改掉。” 那校尉听了此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分明是明里暗里说他的坏话,握着刀柄的右手虎口微微发白,看的出他心里着实是气愤到了极点。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又不好发作。总不能在众目葵葵之下,拔刀杀人吧?但他心里却是已经做好了计划,等寻一日夜黑风高的,就带齐人手,准备好干柴、硝石、火油,趁着深夜没人时候,一把火烧了这家店。不管掌柜的在不在店中,却是都要如此才能出了心中的气愤。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一章 千金买骨【上】 “掌柜的说得好!只是像你这般身负绝顶武道的有识之士,为何会蜗居在此,经营一家小店,任由这等人腌臜?” 刘睿影问道。 掌柜的却很是随意的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随后又岔开了话题,对刘睿影说道: “看客官也是有身份的人,想必眼下这麻烦对您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之事,那便也用不着在下了!" 掌柜的疏导。 言毕,朝着刘睿影拱了拱手,便重新去了那后堂之中。至于那校尉和一众军士,他竟是理都不理。 刘睿影看着这掌柜的离开的背影,却是想起了张学究来。也不知他现在在何方,做何事。不过以他的性子,恐怕会一直在那附近徘徊,等着坛庭中人找上门来才对。第一次与他在定西王域的集英镇相逢时,他和这掌柜的倒是有几分相像。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究竟何为大隐,刘睿影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但他觉得若是有,应当就是震北王上官旭尧那般模样。看他平日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竟然还能位列五王之尊位。权掌天下的五分之一,却没有任何旁的心思。若是平常人看来,,他已经问鼎了这天下之巅,还有什么旁的心思好说?但只要见过那定西王霍望,二者一比较,顿时就会明了的多。至于小隐,刘睿影却是从书上看到过不少。大多都是些落魄文人,寻一座郁郁葱葱,水流叮咚的好山,在里面激昂文字,指点江山,故意做出一世外高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把自己当个货物,待价而沽罢了。 这般心态,着实称不上隐者,更谈不上智慧。唯有像张学究以及这位店掌柜,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隐者。心中虽有锋芒,但却早已吸进铅华,返璞归真。可他们所坚守的心念,却无时无刻都不曾放弃,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折弯。行坦诚事,说坦诚话,不论做什么营生,穿戴如何,却都是落落大方,不见任何苟且。反观这位校尉,刘睿影简直是耻与他同立于一室之内。 “我劝你还是把那匕首拿回来,不要自寻难堪!” 刘睿影说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这校尉因听了那掌柜的话,正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无处发泄。刘睿影一激将,顿时拔出刀来,架在刘睿影的脖颈上。 “先是故意伤人,砍掉了他人一只手。现在却又出言威胁官军!本大爷好心给了你机会,想要以醉酒后无意之举来替你周全,你竟然是如此不是好歹!” 这校尉说完,便向身招了招手。 有两三人应声而出,手上提着铁链镣铐,却是就要上前来拿人。 华浓本想动手,但却看到刘睿影垂在身子旁侧的手,轻轻朝下一压。他脑筋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跑到最开始他们用饭的桌旁,从最里面拿出一个装着刘睿影官凭的行囊,接着百年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道: “此乃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大人!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那校尉一听,全身骤然震悚。 先不论真假,但凭这“中都查缉司”五个字,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能震碎这小小镇甸的半边天来。再看自己的刀虽然架在刘睿影的脖颈上,但他竟然没有任何慌乱之感。又想起那店掌柜离开之前说的话,校尉心想难不成自己这回当真是碰到了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不成?不过吃久了这碗饭,谁也不是吓大的,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却是能让他自己全身而退,那便是拖延。 “有何凭据?” 这校尉问道。 他眯着眼,根本看不清华浓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但他身后的军士们,已经开始朝后退却,心生惧意。 华浓拿着刘睿影的官凭文书一步步走来,厚底靴在店中地面铺着的青砖上发出一声声的闷响,让人听来很是难受。走近了,华浓把手中的官凭打开,一把扇在了这校尉的脸上。 先前听到那“中都查缉司”的名头时,他的刀已经从刘睿影的脖颈上悄无声息的移开。只不过这却是他自己的感觉罢了,一把明晃晃的军刀,从一个人的脖颈上来去一番,怎么会是悄无声息的呢?他手下的众军士见此,心中知道自己等人的校尉却是已经软了一半。 中都查缉司的官凭,作为唯一的凭证,却是要时刻带在身边。又担心时日久了,磨损破坏,因此四角包贴。方才华浓这一下扇过去,却是让这校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掌心一道因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却是被那官凭四角包裹的铁片割伤。 但这校尉却是没有再口出狂言,而是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蹭了蹭干净,接着便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华浓手里的官凭,看了起来。 “您真是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大人?” 这校尉颤巍巍的问道。 “冒充你这样官军校尉的,恐怕不再少数。冒充一地堂官的,恐怕也有很多。但你从军这么多年,可曾见过有人敢冒充中都查缉司中人?” 刘睿影问道。 这校尉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翻看着手中刘睿影的官凭。摊开后,左右不过是两页纸。左边写着刘睿影的职务和姓氏名讳,右边是则是两枚印章。一枚稍大些,是中都查缉司的章子。稍小些的那枚,这是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的私章。简简单单的两页,就算他看上一天一夜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只是他此前从未见过中都查缉司的官凭,虽然心知刘睿影应该不会是冒充的,但毕竟口袋里却是还收了那徐爷以及那些个酒客们的银钱。这校尉不喜女色,不好酒,平生只爱赌马。先前徐爷不但给了他许多财物,更是许诺要白送他一匹上好的赛马,让他能在下次一局夺得头筹! 当欲念过于顽强的时候,便可以碾压一切情绪,也包括恐惧。这校尉把手中刘睿影的官凭反反复复的看了两三遍,随后“啪”一声合起,闭上双目静立了良久后,缓缓说道: “只有一张官凭恐怕还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阁下是中都查缉司掌司,却是也不能行凶伤人?勿忘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若是人人都可以依仗身份,破坏法度,这天下还有能讲理的地方吗?!” 刘睿影被这校尉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处偏僻镇甸中的一位巡安军士,怎么会有如此胆量,竟然视这中都查缉司为无物一般。 “你到底要如何?” 刘睿影抬手从这校尉那里抽回了自己的官凭,扔给华浓后问道。 “只想请你去堂官处一坐,一来说清这伤人原委,二来也好验证这官凭究竟是真是假!” 校尉说道。 向来都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想刘睿影一路走来,还从未碰到过这般情况。一时间,却是被这校尉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本地的堂官之处,他是决计不会去的。去了虽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定然要耽误大半日的光景。堂官若是见到了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与本地的巡安校尉起了冲突,定然也会小心应对。而最快的方法,便是差人持着刘睿影官凭的拓片,前往最近处的查缉司站楼中问询。临行前,刘睿影曾细细看过了地图。因为这一路却是太过于僻静,所以最近的一处查缉司站楼却是在五十里开外。这一来一去,就是百里多的路程。这些时间,他浪费不起,也不想浪费。 转念一想,刘睿影觉得还是自己无用。对付这般人,一开始就应当留有几分小心才对。但却是因为自己的舒服大意,让他轻而易举的拿走了关键的匕首。不过这样的经验,还是越少越好……要是人人都有此种防备,拿着天下岂不是日日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能脱身的法子只要两个,要么是寻回来先前那把匕首,要么就是刘睿影等人在此地用强。 思前想后一番,刘睿影却是仍旧拿不定主意。不由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爽利,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但实际上,这却正式他有所成长的表现。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在懵懂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敬畏可言的。只觉得这天下间的路,他两条腿就能躺平了,这江湖中的纷扰,他一肩便可扛起来。但随着活的年岁越久,经历的事端越多,这般念头便也会慢慢打消。不是说变得圆滑,失去了豪气。而是因为阅历的关系,让他心中有了敬畏,遇人遇事时多了几分思量。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他让自己去见堂官,不如干脆让那堂官来这里见自己。这样一来不失了查缉司的颜面,二来更是可以节省时间。更主要的是,对付这校尉般的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的。 “着你的军士,去请来本地的堂官见我。” 刘睿影对着校尉说道。 但这校尉却是无动于衷,显然他心里也在左右权衡。直到身后一位军士走上前来,对其耳语一番,他才应了刘睿影一声,随即让两人快马去请来本地的堂官,而他与省下的人等,则在店中等候。 眼见如此,刘睿影也松了口气,转身对着赵茗茗耸了耸肩。 “他们是官军?” 赵茗茗问道。 “是的。” 刘睿影说道。 “这官军,却是比那卖豆腐面还要坑蒙拐骗的摊主更加恶心……” 赵茗茗一脸厌恶的说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难免的。” 刘睿影说道。 “你会不会也变成这种坏鸟?” 赵茗茗很是担忧的问道。 “他不会!因为他现在就不是什么好鸟!” 蒋琳琳突然插话进来说道。 “蒋姑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刘睿影问道。 一个男人,被个女子说不是个好鸟的确是一件糟心的事。尤其这女子,还是位美女,那糟心的程度却是也要加倍。 “不敢……妾身只是个风尘女子,哪里敢误会查缉司的省旗大人!” 蒋琳琳说罢后冷哼一声,随即转过头去,自顾自的饮酒,不再理会。 “姑娘不必生气,想来他也不是要有意隐瞒。” 赵茗茗却是出来打圆场说道。 果然还是女人之间更能心意相通些,刘睿影还在想这蒋琳琳是因何缘故而态度大变,赵茗茗却是就已经抓住了要害所在。 “在下先前是外出去往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公干,如今事端已了,是在回中都城复命的途中。有意隐藏身份,着实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对蒋姑娘并没有什么欺瞒之意。”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说去太上河是顺道,那去博古楼可也是顺道?” 蒋琳琳问道。 “蒋姑娘怎知在下去过博古楼?” 刘睿影很是吃惊的问道。 “我不但知道你去过博古楼,还知道你拜了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做了师傅!” 蒋琳琳颇为得意的说道,连自称都从‘妾身’换成了‘我’。 刘睿影忽然想到,先前蒋琳琳说过那欧家家主欧雅明和他相识已久,彼此极为熟悉。在他离开了博古楼之后,欧雅明与欧小娥却是还未离去。如此想来,这欧雅明在离开了博古楼之后,定然是去了太上河。自己在博古楼中的遭遇,以及和鹿明明等人的关系,应当就是欧雅明告诉蒋琳琳的。 “是了,蒋姑娘与欧家家主欧雅明阁下乃是至交。这些事,想必便是如此知晓的?” 刘睿影问道。 “这也正是我先前说你的缘故!刘省旗明明与欧雅明也极为熟识,怎么先前我问起时却推诿不知?” 蒋琳琳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是在下不老实了,蒋姑娘莫怪。” 刘睿影说道。 “唉……不过单论这点,我确是最没资格说人的。” 蒋琳琳起身,给刘睿影和赵茗茗都倒满了一杯酒说道。 “蒋姑娘何出此言?”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的嘴里才是没有一句实话!今天见了你,是这般说辞,明日遇着他,却又是另一般。就连我这名字,都不真。这么多年来,我身上唯一的真实,就是这个姓氏。而‘琳琳’这个名字,只是我用的时间最久罢了。” 蒋琳琳说道。 这番话要是有心人听了,琢磨一番却是就能知道不少事。但无论什么,一个女子能很是坦然的说出这番话来,那她究竟受过多少伤?刘睿影和赵茗茗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对这蒋琳琳的同情来。 蒋琳琳说完后,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但却没有喝,而是朝着身边的侍女丢过去一个颜色。那侍女心领神会的取出一根精巧的烟杆,看成色应当是紫铜打造的。烟锅下挂着个刺绣袋子,上面用五色丝线拧成一股,秀了个‘蒋’字。袋子里装着的是烟丝,侍女很是小心的将这袋子取下,一手拿着烟杆,一手捧着袋子。把烟锅伸进袋子里,用力的一挖,随即便装满了一锅烟丝。而后又用手指略微压了压瓷实,便递给了蒋琳琳。 “刘省旗可抽烟?” 蒋琳琳问道。 “抽过,但是没有习惯。” 刘睿影说道。 “烟酒不分家,我喝了酒,总是喜欢再抽一袋烟。” 蒋琳琳说道。 “蒋姑娘但抽无妨。” 刘睿影说道。 “不知欧家主现在是否还在太上河中?” 刘睿影问道。 “我出门时,他尚在。如今却是不知道了。刘省旗找他有事?” 蒋琳琳问道。 “的确是有些小事……” 刘睿影说道。 “若是我所料不错,定然是与剑有关。” 蒋琳琳狡黠的笑了笑说道。 “他和茗茗姑娘应当是武修,还是剑客。但你们三个人中,现在却是只有你有一把剑。所以我才说,你找欧雅明定然是为他二人求剑!” 蒋琳琳用手中烟杆指了指华浓说道。 “蒋姑娘果然是心思玲珑,什么都能一眼看穿!” 刘睿影说道。 蒋琳琳一袋烟还未抽完,先前去请本地堂官的那两位军士却是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跟随他们来的却不止是堂官一人,他身边竟是还跟了一位穿着查缉司中人。身上的官服,刘睿影一眼就认了出来,应当是某处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不知这二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但这么一来,却是让刘睿影省去了很多麻烦。有个查缉司的楼长在此,便可一眼看出他官凭的真伪。这校尉和堂官总不至于再说这位楼长也是假的? 这堂官对这位查缉司站楼楼长还颇为客气,就连走进这店门,却是还让对方先请。而这为楼长甚是虚伪的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堂而皇之的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五个查缉司站楼中人。 “是谁在此地冒充我查缉司省旗?” 这位楼长一走进来,便高声问道。 华浓想要起身去将刘睿影的官凭拿给他看,但却被刘睿影要过来后,亲自走了过去。 “我!” 刘睿影说道。 随即把自己的官凭打开,右臂抬起,朝前一亮。 这位楼长看到刘睿影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出来,正准备发作,但一看到这章官凭顿时哑火……心想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听信了那堂官以及巡安军士的言语……他与本地的这位堂官本事旧交,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查缉司看熟悉此处的风土人情,地理水文,便让他做了临近的查缉司站楼楼长。但因为此地着实过于清闲,因此这楼长却是一年到头也无事可做。何况他的站楼也小的可怜,这里站着的人差不多就是那站楼中的一半人手。整日里都无事可做,这楼长自是过得神仙一般的日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刚刚起床,梳洗停当之后便带着人来这里找堂官喝酒。恰好这堂官也是个闲的发霉的主儿,两人一是旧交,二来又无事可做,如此便臭味相投的整日里厮混在一起。 堂官不可擅自离开所处之地,但查缉司的站楼楼长却没有这般规矩。于是向来都是这楼长前来此地,与堂官一道饮酒作乐。若是喝醉了,便在此地休息一晚。那徐爷能再此地有如此大的势力,垄断了整个骡马市,自然也和这堂官逃不开关系。日子久了,却是也在这堂官的引荐下,与这位楼长熟识起来。徐爷的生意之所以向来都能太平无事,且次次发财,都是少不了这二位的关照。相比于堂官而言,这位查缉司的楼长却是做的更为过分。他甚至在每次徐爷外出行商之时,都给他一块查缉司本地站楼的令牌。有这么一道护身符在此,徐爷不但过关口不交税,甚至依仗着查缉司的特敕而免于一切盘查。这般一本万利的生意,换做是谁,却是都能发财。只是这赚来的银子,却是大部都落在了堂官和这位楼长的袋中。徐爷虽然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人,但仅凭着这些汤汤水水,却也够他成为本地一霸,活的极为滋润。 今日这位楼长起的颇早,却是在战楼中用过早饭才出门。早在几日之前,堂官就对他说过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今日要路过此地。先前来时,二人已经知会过徐爷,却是让他想想办法,看看能否留的蒋琳琳在此地住一宿,陪他们二人喝顿酒。所以徐爷才会来到这家店中等待,没想到却是碰上了刘睿影与赵茗茗。至于他对那两桌酒客所言,什么不知道蒋琳琳一事,纯属胡扯。毕竟贪官和楼长安排的事,得做的隐秘些。好处他们占,恶名自己扛,这便是徐爷这种人的用处。这么一看,他也只是为了讨口好饭吃罢了,也算不上什么恶人。至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那却是这堂官和楼长的过错。 众酒客在抬着徐爷去看郎中的路上,这厮便转醒了过来。却是说什么都不去包扎,一定要众人把他送到那堂官府上不可。当时堂官与这楼长正在饮酒,看到徐爷前来,以为事情依然办妥,顿时大喜!没想到他却是露出了自己的断臂,痛哭不止。待说清了原委之后,堂官大怒,便拆迁巡安的军士前去店中拿人。等听得回来的军士书,砍断徐爷右手的,竟然是中都查缉司一位省旗,这倒是让堂官和楼长心惊不已……只好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只是这楼长心中却是在嘀咕不止……近来他并未收到说有某位中都查缉司中的省旗前来此地公干。若不是假冒的,定然就只是路过此地。但无论是何种情况,只要不是单纯来寻他麻烦,却是都好应付过去。当楼长这么多年,他除了心眼和和肥肉以外,却是什么都没长。按照他的话说,却是这有上才有下。只有喂饱哄开心了上面,那身在下面的他自然也会过得如意舒心。别看只是个小小的站楼楼长,但却是给个省巡都不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二章 千金买骨【中】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 这楼长凑近了自己的胖脑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官凭上书写的内容。大抵是眼神儿不太好使,本来就臃肿的脸颊,现在因眯着眼看字,却是高高的耸起了两堆肉,把那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隙。 “看清楚了?” 刘睿影问道。 这楼长并不回答刘睿影的话,反而是自顾自的又读了几遍。刘睿影也不多言语,只等着他彻底看清再说。一个人若是到了这般时候, 仍旧心存侥幸,那想必是无药可救了……不过归根结底的原因,也不在他,而是这查缉司内的任命制度出了重大的问题。 他本就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派他在这里当个站楼的楼长,本意倒是不错。但却没有考虑到他任人唯亲,拉帮结派的后果。查缉司的站楼,是楼长负责制。每一处站楼,在当地却是相当一个小查缉司。而站楼中说一不二的楼长,岂不是可以比肩那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对于大些忙碌些的站楼自然可以杜绝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此僻静之地的站楼,可就难以避免了…… 刘睿影看到与这楼长同来的三五人,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与他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他家中的子侄辈儿。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处查缉司站楼,恐怕已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他家里人操持把控。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是他祖宅院子的野狗,也会被他弄来,拴在站楼门口看门,也吃上一份中都查缉司的供奉。 “到底要读几遍?!” 刘睿影厉声斥责道。 本以为是他眼神儿不好,因此才读的细致。没想到这死胖子却是没完没了的,一遍遍读下去。终究是读的刘睿影失去了耐心,出言呵斥。 这楼长被刘睿影的声音一惊的,顿时后退了两步,眼神茫然的看着刘睿影。随即又好似想了什么一般,裂开嘴呵呵一笑。先前他只是小声诵读,好似从鼻腔中哼出来一般,这会儿一张嘴,却是满口酒气,熏得刘睿影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大白天,正当值的光景,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刘睿影问道。 “那个,省旗大人,我还没看完您的官凭呢!” 这楼长说道。 胖人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这脸上的肥肉顿时堆起了许多道褶子, 看上去倒是更显得滑稽。 “你方才读了那么多遍,难不成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刘睿影反问道。 “字是看进去了,但是总得拿在手里继续品鉴一番,才可以知晓真伪。这年头,天下谁都知道查缉司的名头好使,有道是省巡多如狗, 省旗遍地走。当然要多加几分小心。” 楼长拱了拱手说道。 他一抬胳膊,脚下竟是打了个趔趄,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朝后仰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刘睿影伸脚一勾,将身边一张椅子踢了过去,正巧落在他身后,接住了这楼长臃肿的身子。而后还不等他说话,便将自己的官凭砸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发出的那声闷响,真不知这是人的肚子,还是堂官府门口的那面牛皮鼓。 这楼长废了好大劲才从自己的肚子上拿起刘睿影这官凭。因为他太胖的缘故,这脖子被下颌处的肥肉顶着,却是低不下头。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在肚子上面瞎摸索。就是这样,还险些让刘睿影的官凭掉在地上。 “你们看,很快我也会有这么一个了!” 楼长把他拿在手里反复掂量,而后又用粗短的手指,仔仔细细摸过刘睿影这官凭的每一块地方,那手法温柔的好似是在摸着一位绝世美人的玉臂和美腿一般。前前后后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把这官凭还给了刘睿影。 “可看清楚了?” 刘睿影再度问道。 心想这次无论他在意什么借口搪塞推诿,自己却是都不能忍他了!都是查缉司的同僚,他对这楼长还是有几分客气。但若是他执意要拖延耍滑的维护这校尉还有堂官,那自己也只能把同僚之情暂时搁置一旁,公事公办。 “看清了。” 楼长说道。 “敢问刘省旗是那一省的麾下?” 楼长问道。 “你进来一不通报性命,二没有任何礼数!先前尚且可以用不知真伪来遮掩,但现在仍旧对上官如此倨傲你是要做什么?!” 刘睿影说道。 这楼长一听,顿时酒醒了七分。 他与那中都查缉司天耳省的省巡,吴国蓝有些亲戚,算是他的一位族叔。也就是有这道依仗,先前他才敢对刘睿影如此怠慢。何况前不久,那位族叔托人传下话来,说他虽然在荒僻之地,未见寸功,但仍旧是有守成之效。而经过了前番定西王域的狼骑犯边和震北王域的边军饷银被劫夺两事之后,中都查缉司决定要增强在西北各处的力量,因此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已经向掌司卫启林奏报,要擢升他为天耳省省旗。 如此一来,他却是很快就要与刘睿影平起平坐。再加上这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是不会像那些个没有背景人脉的站楼楼长一般, 见了刘睿影却是百般客气。但方才刘睿影的一袭话,却是说的他心惊肉跳……毕竟他此刻还不是省旗,只是个小小的查缉司站楼楼长而已。另外,这刘睿影的官凭倒是不假,但底细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清楚。毕竟这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并不会直白的写在官凭上不是?却是还得小心应对。 “省旗大人教训的是!方才卑职却是酒劲上头,多头冒犯!还请省旗大人谅解……” 这楼长想通了关节,便急忙起身, 抱拳说道。 “在下姓吴,名修诚。是离此地五十里开外,项明镇查缉司站楼楼长。” 刘睿影看着他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听到这死胖子的名字之后,却是又气的不打一处来。 看得出他爹娘也是读过书,有文化的人。给他起名字叫“修诚”定然是让他潜心修炼,待人接物要以‘诚’为首。做人要坦诚,说话要诚实。切不可有半分弄虚作假,溜须拍马。但看看这吴修诚现在的模样,竟是刚好与这名字相互颠倒。也不知他爹娘是否在世,若是尚在人间,看到他这副模样,指不定就被惹的背过气去。 “事情的原委你可知悉?” 刘睿影问道。 “卑职略有耳闻,但却听得不够完整。” 吴修诚说道。 刘睿影心中无奈,只得指着那校尉,将先前发生事再从头到尾的给他说了一遍。 “按照刘省旗的意思,却是这巡安校尉从中作梗,拿走了这事端中关键的证物,一把匕首?” 吴修诚问道。 “不错,真是如此!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这般作为,最后还栽赃到本省旗的头上。甚至还公然索贿,只要有了好处,便会在本地堂官面前替本省旗以醉酒误伤的由头,周全一二。” 刘睿影说道。 但他着实不太习惯自称‘本省旗’……可是在这般场合下,的确是需要个上下之分。这无纲常,无尊卑,却是就无法行事。起码眼下这局面,刘睿影必须抬出自己省旗的名头和架子来才好。 那堂官本就心虚,来之前还抱着些许幻想,觉得刘睿影这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应当是冒充的。但现在看到自己这酒肉朋友,吴修诚如此态度,便知道刘睿影这省旗怕是假不了。这般要是追究下去,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先不说他这堂官是如何当上的。 查缉司查缉天下,在五大王域之内,都有优先奏报之权。若是刘睿影有心要收拾他,只需修书一封,便可径直送到震北王府内。而他自己虽然也能申辩,但却需要漫长的流程要走。待他的申辩之词,送至最高处时,此事大概率已经处理完毕,因而便不会再做理会,这堂官只能等着批复处理。轻点儿是被罢了官,重些则是会被锁拿到震北王城内接受会审。那他这一辈子,却是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 “刘省旗且听在下一言,这巡安校尉虽然有事必须禀明在下这本地的堂官。可他却是军官,在下乃是文职。虽然对于这样的事情处理之中,有个禀报的过程。但在下这堂官,着实节制不了他军内校尉。” 这堂官心急,却是出言如此说道。 “你身为本地贪官,自然应当维护一地的平和安定。怎么出了事,就这般推卸责任?何况本省旗可有说你半个不字?你这般急于推诿,莫不是心中有鬼?” 刘睿影质问道。 这堂官一听,唯唯诺诺的朝后退了几步,不再言语。 吴修诚却是回头给他丢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怕的太狠。刘睿影毕竟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而他却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任命的地方堂官。即便这查缉司字天下五大王域之内拥有特敕,可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但向来在别的王域中办事时,总是得给这一域的王爷给足了面子。中都查缉司从建立到今天,还从为发生过有外派出来的查缉司中人与其他王域的官员闹得不可开交一事。 这其中的门道,那堂官不懂,但吴修诚却是知道的很是清楚。他料想这刘睿影定然也不敢如此冒头,开这先河。倘若他真的这般做了,不但会引起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反感,更会受到来自中都查缉司内部的弹劾与贬损。故而这吴修诚心知只需让刘睿影泄了火气便好,等他走了,一切还是照旧如常! “省旗大人,堂官此言虽然有些逃避责任的嫌疑,但说的也句句都是实情。这巡安校尉和他就是两套体系,互不牵扯。想刘省旗久在中都城,应当是对下面这些个细枝末节并不是很清楚。” 吴修诚说道。 从先前开始,他便一直甚为恭敬的腰杆微弯。只是这般姿势却是让他一身儿官衣糟了大罪,那腰带与扣子紧紧的蹦住,似是再多加一分力就要炸裂开来一般。刘睿影着实是没眼看,便侧过了身子,冲着吴修诚摆了摆手,让他站直了身子再说话。 “我并无要责备这堂官之意。无非是想要各位弄清楚此事的真相罢了。” 刘睿影说道。 “当然!是他杀人未遂在先,刘省旗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吴修诚说道。 却是想要快些了解此事。 但他的心思,已经从这里飞到了蒋琳琳与赵茗茗身上。如此两位美人,气质一个火热,一个清幽。能凑到一块儿,这得是多么大的福源?再看这刘睿影,不过也就是个中都查缉司的小小省旗罢了,怎么能有这等好命,与如此两位姑娘左拥右抱的同桌饮酒? 还好刘睿影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定然要抽剑将他肚子里的肥油刮出来几斤才好。这般人便是他自己如何想,便觉得旁人也会如何做。久而久之,却是认为这天下便是如此,该当如此。若是有人的做法与他们不同,那便要使尽浑身解数的去破坏。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校尉自作主张,与你们无关?” 刘睿影问道。 还不等吴修诚与那堂官开口说话,这校尉却是就愤愤不平的走上前来,拔刀出鞘指着吴修诚和堂官说道: “那徐爷现在就在你的府上躺着疗伤,而那匕首也是听了你的安排送去了查缉司站楼!钱是一起分的,我只不过比你们多得了一匹好马而已在,怎么出了事端却是就要如此出卖我?”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包庇罪犯来谋害我的上官?我只是个查缉司站楼的楼长而已,这位可是省旗大人。就是失心疯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吴修诚被这校尉突如其来的言语惊的嘴角直抽,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期间还不停地对这校尉明里暗里的示意,可从军之人还是血性尚在。你不仁在先,却是就不能怪我不义。这校尉先前听他们那般说法,竟是要将左右罪责都堆在自己头上,便顿时忍无可忍。 刘睿影眼见这三人自己先吵了起来,只得往后靠靠,冲着蒋琳琳与赵茗茗无奈的一笑。 “既然他们三个狗咬狗,刘省旗何不先来喝一杯?” 蒋琳琳说道。 手中的烟杆朝着桌面轻轻一磕,里面的烟灰完好无损的落了出来,形状却是和那烟锅一模一样。 “蒋姑娘这烟抽的倒是颇有水平!” 刘睿影拿起酒杯,仰脖喝尽后说道。 “刘省旗这是拿我开玩笑呢……抽烟就是抽烟,跟平日里呼吸没什么两样,怎么还变成了件有水平的事?” 蒋琳琳笑着问道。 “主要是这烟灰磕碰出来,竟然还能保持着在烟锅中的样子。这难道不是有水平吗?” 刘睿影说道。 他看老马倌抽了不少袋烟,就连他自己也抽过许多。但从未得见有人却是能把烟灰弄出这副形状的。 “我的烟丝,提前都泡过蜜水。因此抽完之后,它还是有些黏连之感。” 蒋琳琳说道。 话音还未全然落定。 刘睿影却是听到一声刀剑相交的清脆。 转眼一看,吴修诚竟然和那巡安校尉动起手来。 堂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顿时吓的瘫坐在椅子上,差点昏厥过去。 只见那巡安校尉手底下倒是有几分真功夫。 一出刀,便是杀招! 径直朝吴修诚的胸膛看去。 吴修诚挥剑格挡不及,只得将整个身子朝后仰过去。 奈何他肚子属实有些太大! 巡安校尉这一刀虽然没有砍在他的胸膛上,但刀气纵横间,却是把被他肚皮撑的异常紧绷的官衣撕开了个口子。 “滋啦!”一声,便如同那开闸泄洪一般,露出了他里面的内衬。 整个官衣也顺着这一道刀痕裂成两半。 “你竟然敢对查缉司站楼楼长动刀?!” 吴修诚大喝道。 “你不是什么好楼长,我也不是什么好校尉!那些个事情,随便抖出来一件,却是都够我脑袋搬家,也够你被锁回中都,下了诏狱!” 巡安校尉说道。 “我叔叔是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单凭这么点小事儿,他随便帮我遮掩下来!” 吴修诚怒极反笑。 看着这巡安校尉似是想要鱼死网破的样子,眼中竟是多了几分怜悯。 “等等,你说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大人是你的叔叔?” 刘睿影插嘴问道。 “正是!” 此刻吴修诚却是也不再似先前那样对刘睿影客气恭敬,反倒是趾高气扬。 “好!你先前说抖出一件事,便可让他下诏狱,我倒是想问问什么事!” 刘睿影看着那巡安校尉问道。 这巡安校尉被刘睿影这么一问,倒是冷静了许多。但还是一股脑的,说了吴修诚在本地作恶的七八件事情。尤其是把他和那堂官勾结徐爷一起仗着查缉司的特敕,透漏税款,倒买倒卖一事说了个底儿掉。 吴修诚越听越是心慌,但一想起自己的那在中都查缉司中身居高位的族叔,却又莫名的来了底气。索性便也任由他说去,自己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刘省旗想必是认识我叔叔的?” 待那巡安校尉说完,吴修诚转头对着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刘睿影摇了摇头。 这回答着实出乎意料! 就连蒋琳琳和赵茗茗都觉得,刘睿影或许会碍于吴修诚叔叔的职位和颜面,对其有所保留。但却没想到刘睿影开口便是这般刚硬。 “天耳省省巡,吴国蓝乃是我本家族叔,刘省旗怎么会不认得?” 吴修诚再度问道。 “本省旗是天目省省巡,蒋昌崇大人手下。这天耳省是个什么情况,当然不了解。” 刘睿影说道。 中都查缉司中六个省想来的都是各司其职,并不会互通有无。只有在掌司卫启林的统一调配下,各个省才会有共事的机会。但即便如此,刘睿影说自己不认识也只是为了灭这吴修诚的风头罢了。堂堂天耳省的省巡,他即便不认识,却也是如雷贯耳。 “难道你听名字还不能分辨出来吗?” 吴修诚眯着眼睛说道。 手里的查缉司配剑,剑尖轻微的朝上扬了两寸。 “听名字?我叫刘睿影,擎中王殿下叫刘景浩。若光听名字,我说他是我叔叔,又有何妨?” 刘睿影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吴修诚哑口无言。 沉默了片刻后,他却是嘿嘿一笑,接着对刘睿影说道: “真叔叔还是假叔叔我也不同你争辩,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方才这巡安校尉所言,句句属实!但你又能那我怎么样?” 吴修诚说道。 他看刘睿影却是孤身来此,还带着女眷,应当不会与他起来剧烈的冲突才对。今日之事,他只能自认倒霉。 无非是等回了中都城后,怀恨在心的痛告一番。但那时,吴修诚早就与他叔叔通了气,想出了对应之策。刘睿影即便是去告,中都查缉司内也有人替他斡旋。何况吴修诚与他那位族叔吴国蓝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徐爷生意所得,吴修诚这边分得的大头,却是都当做孝敬,送到了吴国蓝的府邸上。 “我觉得巡安校尉方才说的办法很好!他们是震北王域的官吏,我无权处置,但也会修书一封,送抵震北王府,道明原委。至于你,当然是随我一道回中都,下了诏狱之后再找你那叔叔救你!” 刘睿影说道。 吴修诚一听,刘睿影竟然行事如此强硬。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边还有三五个心腹,让他们掩护自己,只要快马能先回了五十里外的这查缉司站楼之内,此事便还有一线生机。却是万万不可被刘睿影拿住,若是自己被他拿住,锁回了中都,那自己的族叔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他看刘睿影站在蒋琳琳和赵茗茗的桌旁,距离他身前接近一丈之遥。 只要谋划得当,脱身而出想必不是难事。 怎料他却是不进反退,对着刘睿影重新配上了笑脸,似是被方才的话吓住了一般,同时脚下一步步的朝着刘睿影走去。 在距里还有二三尺的时候,骤然一挥剑,随即整个身子飞快后撤,朝那门口掠去。 这番做法却是为了扰乱刘睿影心神。 吴修诚自知他绝非刘睿影这位省旗的敌手,因此只能取巧。 先是赔笑示弱,而后也佯出一剑,在刘睿影尚未回神时便可离开这店中。 但刘睿影的临敌之经验岂是他可比拟? 方才一笑,便知他心里是作何打算。 在吴修诚出剑的时候,刘睿影也顺势从华浓书中拔出了自己剑。 躲开吴修诚的一剑佯攻之后,他之轻描淡写的抖了抖手腕。 “当啷!” 吴修诚的身形倒退的着实迅捷。 一只脚已经踩住了门槛,耳边才传来这落地之声。 “现在就是你跑去哪里,找谁说情都没有用了!查缉司是不会要一个残废的!” 刘睿影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一只指头粗短,掌心肉厚的胖手握着一柄长剑在地上放着,小拇指还在不断的抽动。 两顿酒的光景中,这家店一道菜没做,但却是出产了两个断手的残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三章 千金买骨【下】 这吴修诚却是要比那徐爷更加没出息。 徐爷起码是看到了自己的断手之后,才疼昏了过去。而吴修诚竟然是身子还在半空,尚未落地时便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他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一坛烂泥,和那些个吃醉了酒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刘睿影用力的甩了甩右手,接着又问华浓要来一块白布。其实他的星剑本就不会沾染任何血迹,但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剑身上留下什么印子。要是英雄血还好,但吴修诚的血却是没有资格在他的剑上多停留片刻。 这倒不是刘睿影自己生出来的习惯,而是江湖中的剑客大多都有这般毛病。老马倌曾给刘睿影说过,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这天下间有位白衣剑客,杀完人之后,总是喜欢把自己的长剑放在鼻翼下轻轻地闻一闻,而后在把剑身上的血花吹落。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但这一标志性的动作却在当时被争相模仿。初次以外,还有那一身白衣。但却没人知道他在吹去血花前为何还要闻一闻,老马倌说是因为他的鼻子异于常人。好人的血和坏人的血味道是不同的,即便隔着皮肤,筋肉,衣衫,也能闻的出来。那剑客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故而在这该死之人死后要再度闻一闻他们的血味一次确认。 当时的刘睿影觉得这个动作很傻很滑稽。 一个剑客杀完人之后,当然是利索的回剑入鞘给更加潇洒。如此一闻,再一吹的,又不是女子做针线活。直到他自己第一次拔剑杀了人之后,他才出清楚杀完人之后的剑,都不想挥剑入鞘。不但是他的臂膊与手不像这样做,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剑也不想这样做。 虽然刘睿影没有像老马倌说的那位白衣剑客一般,闻一闻再吹一吹,不过他还是会用力的甩甩手腕,让剑身上的血花尽数的掉落在地。这样做只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这血花却是容易甩在自己身上。不过刘睿影并不爱穿白衣,所以偶然滴落上去也并没有妨碍。只是在杀完人之后,这衣衫定然要及时换洗。不然这血迹就会在上面结成一个个的硬壳,然后发出一阵阵恶心的腥臭味来。 先前华浓斩断了血液的手时,鲜血就迸射在了赵茗茗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裙子,却是介于纯白与鹅黄之间的一种颜色。刘睿影对女人的衣服并不是很懂,什么颜色,款式,花样,质地,都知之甚少。但他知道赵茗茗身上的这条裙装定然不便宜,应当是只有回到了中都城才能买到相仿的。而他现在的这身粗布衣裳,却是到了那里都能扯几丈布做出来。因此他在甩剑的时候,并不是很在意。 擦完剑的白布上,并没有任何血色。刘睿影看了看这白布,却是朝前一丢。徐爷昏厥过去的时候,刘睿影还说让那两桌酒客快些带他去包扎,不然迟早因失血过多而死。 至于吴修诚,他却没有说。因为吴修诚是个大胖子!在刘睿影的认知里,胖子总是要比瘦子血多。这话要是被郎中听了,定然会耿直了脖子来批驳,虽然常理如此,可各人之间却还是有差异,并无一定之规。但现在这里没有郎中,便也无人来指责刘睿影的不对。更何况他只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说出口来,故而更是无人知晓他的这般荒谬想法。刘睿影觉得血当然是储存在筋肉之间,胖人的肉要比瘦子多了许多,那血液当然也要多上许多。 只要吴修诚死不了,那便让他多流些血也无妨。一来是狠狠给他个教训,二来却是替他瘦瘦身。刘睿影看他的年纪虽然要比自己大几岁,但身材却顶自己两个半。就拿这店门来说,吴修诚若是走进来,那旁人即便是侧着身子也挤不进去。 刘睿影虽然擦干净了剑,但仍旧是没有挥剑入鞘的意思。 他倒提着剑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堂官的身前。巡安校尉静静的立在一旁,收这肚子,停止了腰杆,但却扣着双肩,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堂官一看到刘睿影提着剑气势汹汹的样子,再看到门口倒地不醒,一条断臂仍旧在汩汩流血的吴修诚,顿时就慌的要给刘睿影下跪。 “你跪我做什么?!” 刘睿影问道。 “小人……小人是害怕冒犯了省旗大人虎威,因此才不得不下跪请罪!” 堂官颤巍巍的说道。 他的确是想要跪下。 只是在他膝盖瘫软之前,刘睿影就用剑逼住了他的双腿,令其动弹不得。 “虎威?我又不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哪里来的虎威?” 刘睿影笑着说道。 “小的……的确是想不出别的词儿来了!” 堂官说道。 这声音却是好比那蚊子叫一般。 “何况你是震北王域的堂官,而我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他与我是同僚,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一家人一样,关起门来,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是私事。而你与我可没有任何关系,在下是万万不敢受您这位堂官大人一跪的!” 刘睿影说道。 这堂官也不是个傻子,听刘睿影这样说,却是就明白他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只是不知道刘睿影还会用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罢了…… 他扭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吴修诚,觉得这家话反倒是清闲了。俗话讲不怕阎王来拿人,就怕阎王来拜年。现在刘睿影在这堂官眼里就是一尊索命阎王,而方才那一番话却是又说的颇为客气,姿态也放的极低。贪官的脸全然都皱在一起,却是像要从一条干了十年的抹布中挤出水来一样。 “省旗大人说的是!小的定当牢记在心!” 堂官说道。 “那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您看到底要如何解决,怎么收场?” 刘睿影问道。 “这……小的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省旗大人您没有任何责任,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堂官拱了拱手说道。 “这怎么可以!” 刘睿影将剑朝着身边的桌子一拍。 “你身为本地堂官,当然要秉公办事!否则怎么维护这一片朗朗乾坤?方才你只听了我一家之言,就敢下如此判决,就不怕是我捏造的事实?” 堂官却是被刘睿影搞混了头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得呆呆的望着他,双唇一开一合,竟是半天都吐不出来一个字。 “大人,刘省旗的意思应当是要将今日的当事人全部唤来,挨个对应一遍 证词。看看到底是谁的错,谁有罪。只要这样才能够做到青天白日,赏罚分明。却是也能体现出大人明镜高悬。” 一旁的巡安校尉出言说道。 堂官听后看到刘睿影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才豁然开朗。急忙吩咐人手,去往他的堂官府中,把那躺在踏上养伤的徐爷抬过来。同时让这巡安校尉看好了那两桌酒客,却是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不多时,四人抬着一张铺板,走进店中,上面托着的正事断了一只右手的徐爷。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春风得意的样子? 脸色苍白,嘴里不断的发出呻吟之声。 右臂断手之处已经被包扎起来,血迹渗透了一层层白布,显得极为惹眼。 “堂官大人,还请审案?” 刘睿影说道。 随即让华浓把他的剑鞘拿过来,递给堂官,说是让他当做惊堂木只用。 转眼间,这处饭铺却是就变成了堂官的公堂。 “堂下何人?!” 堂官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过剑鞘,但却没有拍下,只是轻轻地又放回了桌面上。 但刘睿影却伸手握住剑鞘,对这桌面狠狠拍下,发出一声巨响,惊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机灵。 “公堂就要有点公堂的样子!你若是底气不足,怎么能让犯人伏法?” 刘睿影说道。 堂官连连点头称是。 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一旁看热闹的蒋琳琳和赵茗茗二位姑娘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铺板上的徐爷在自己被抬来的路上便已经知道差不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尚不清楚自己的到底得罪了什么,竟是连本地的堂官以及查缉司站楼的吴楼长都摆不平。 直到进了这店中,看到吴修诚也断了一只手,躺在门口昏迷不醒,才知道自己今日却是闯了大祸……想必是没有办法善了! “小民徐天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实在是由于身体太过于虚弱的缘故,只能用左臂支撑着,方才能侧过身子,正面对着堂官。 “哪里人士?” 堂官接着问道。 既然刘睿影让自己审案,那自己便审的漂漂亮亮的,想来等最后他也不会过于为难自己。毕竟就如同他先前所说,吴修诚与他是自家人,自家事,而自己与刘睿影之间尚且还隔着一个震北王。老百姓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道理刘睿影不会不清楚。 “本地人士。” 徐爷说道。 “你叫徐天和?哪两个字?” 这时刘睿影插嘴问道。 “天下的天,和其的和。” 徐爷说道。 作为商人,他最不缺的就是投其所好,察言观色。走进来之后,他便一眼就看出来刘睿影才是这里说话算数的人,因此对刘睿影的问题却是一丝不苟的回答,不敢有丝毫马虎。 刘睿影听到这名字再也把持不住,顿时大笑了起来。 这名字着实起的不错,可惜却是起反了……他爹娘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名为天和,做的却全都是些有伤天和的事情! 堂官&gt;&gt; 一看刘睿影发笑,便不敢继续问下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长剑,生怕一不留神就冲着自己挥来。两手不由自主的朝袖子里缩了缩,却是连指甲都不愿意露在外面。 “平日里以什么为业,作何营生?” 堂官问道。 “小民经营了一家骡马市,以贩卖各种牲畜为营生。大多都是马匹,驴,还有骡子。” 徐天和回答道。 “今日有人说你在这家店内调戏女子在前,杀人未遂在后,可有此事?” 堂官问道。 徐天和没有立马回答。 他在此地也上过不少次公堂,但每一次都是事先和堂官通过气的。每一句话该怎么说,如何避重就轻的减免罪责,却是都一一斟酌过。但这次却没有任何事先的准备,而堂官却开口就问到了要害,使得徐天和很是不知所措。 “为何不回答?!” 堂官拿起刘睿影的剑鞘在桌上重重一拍。 徐天和这才吞吞吐吐的张口说来。 “大人,小民并没有调息女子。只是看这位……这位大爷带着女眷远道而来,小民为了展示本地民风淳朴,堂官大人训教有方,因此才请这位大爷等人喝酒。可能是小民酒醉食言,一时间有所得罪,所以才被这位大爷砍断了一只手,当做警告。” 徐天和说道。 刘睿影听后心中一阵怅然。 都说西北地界,民风彪悍,人们大多淳朴厚道,只是脾气有些倔强。但这处镇甸却好似全然颠倒过来一般,从一开始的巡安校尉,再到这堂官,查缉司楼长,以及这躺在铺板上的徐天和,各个都是嘴皮子功夫厉害的要命!愣是能把这黑白是非都凭一张嘴翻转过来。若是这说话言语可以治病的话,凭借徐天和的这般功夫,着实是可以做到生死人,肉白骨之效。 “本官劝你如实相告!这里证人具在,你却是莫要想抵赖!” 堂官说道。 “小民说的句句是实!” 徐天和掷地有声的说道。 他看堂官今日是断然不会维护自己,那便只能依靠他自己努力来减免罪责。杀人未遂在震北王域可是重罪,震北王上官旭尧曾有过命令,说这杀人未遂和杀人本无差别。而且这未遂却是还要最佳一等! 如此奇怪的法令在别处都闻所未闻,但在这震北王域却是有一番独到的解释。 杀人未遂证明你已经动了杀心。 不论这结果如何,你的想法和动机都与杀了人无二。至于未遂,要么是错过了时机,要么就是本事不如人。震北王上官旭尧说,要是一个人铁了心的要去杀人,自然是有化不开的仇,咽不下的气才会如此。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不该好好谋划一番?结果最后的下场却是个“未遂”,当真是贻笑大方……如此人等,留在震北王域也是无用的祸害,不如与那杀人犯一样,都砍了方才能让这天地清净。 刘睿影并不清楚震北王域却是有这么奇怪的法令。 但若是他知悉后,再结合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个人一想,便觉得不奇怪了。 这位闲散王爷,心中装着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他不去做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说也并不代表他对这事儿没有任何了解。 对于能够动摇王域安慰的根本之事,他向来都是用雷霆手段,绝不姑息。外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已经全都被悄悄收拾了个干净。 晓立行刺的时间过后,震北王上官旭尧让孙德宇顶替了他的职务。他给孙德宇下的第一道王命就是,把所有与晓立这件事有所牵扯的人,全部秘密处决,埋到戈壁滩里去。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连震北王府中一个普通的侍女都能感觉到王府中的人似是少了许多。但这些人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人有些事孙德宇处理的,而有些个紧要的任务,却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手了断。 如此一位冰山样的王爷,他站露出来的,只是一角。更多的事,都发生在常人看不见的深水之下。不过一个人隐藏的再好,也总会有泄露的时候,即便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例外。这道关于杀人未遂者的法令,便是最好的佐证。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若是大人执意要说小民杀人未遂,那小民领罪……但是小民不服!” 徐天和说道。 “在下觉得只有让人犯心服口服,才能够彰显法理大义!” 就在这堂官左右为难,不知究竟如何之时,刘睿影说道。 堂官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审下去。 “你有什么不服之处?权且说来!” “大人要是小民调息女子,那或许是小民酒后头昏,一时失德所致。但若是执意要说小民调戏不成,杀人未遂,那请问大人我有何杀人动机?而这凶器又是什么?小民总不至于用这眼神,话语,一口牙齿去杀人?” 徐天和说道。 归根结底,这事端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徐天和先前握在手中想要刺死赵茗茗的那把匕首上。 巡安校尉一见这事态的风向全然倒转,连忙对一名心腹丢过一个眼神。 这名军士领悟后,却是一溜烟的飞奔出了店门,不知去向。 但刘睿影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那军士定然时去寻回徐天和的那把匕首去了。 这匕首虽然在吴修诚的安排下,送去了查缉司站楼。但巡安校尉清楚自己部下的秉性。好不容易能出去转悠一趟,决计不会立马出发的。五十里的路程,本来只需要半日的功夫便可一个来回。可派去送匕首的军士定然会磨蹭个一日半的光景,此刻想必正在街上他们常去的酒肆中喝酒,想的等到半醉时在上路,这样路上的时间也能感觉过的快些。 后去的这位军士,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那先去之人却是比巡安校尉所想的更加夸张。 他不但喝了酒,还已经大醉不醒。后去的军士寻到他时,他躺在酒肆老板娘的秀床上。 这家酒肆的老板娘是个寡妇。 开个酒肆除了给自己赚些银两生活之外,更重要的是用来打法她的空虚。因此这些个巡安的军士们,就成了她最为铁杆的顾客。除了这位巡安校尉,其余的军士们没上过这老板娘秀床的怕是十不存一。 “大人请看,这边是徐天和杀人未遂的凶器!” 这军士在巡安校尉的授意下,径直把这匕首递给了堂官。 但徐天和却仍旧在狡辩不已,说这并不是自己之物,而是有人可以栽赃陷害。 刘睿影听得烦躁,一招手叫来华浓,让他握着徐天和的脚腕,把他倒着提起来。 徐天和惊的大叫,但他的腰身之间却掉出来个金属之物,正是这把匕首的刀鞘。 如此一来,徐天和却是再也没有了说辞……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等候堂官的发落。这罪名一旦坐实了,神仙也救不了他。相比于哭哭啼啼的死去,不如坦然一点。 徐天和硬是用自己的完好的那只手,以及肩背发力,坐直了身子。随后又用完好无损的左后开始细细的缕着自己的头发,似是想要让自己变得体面些。想两个时辰前,这镇甸上的人见了他都还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徐爷,可现在却就成了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就连项上这颗人头,都成了暂时寄放在自己脖颈上的一件物品。 当时他拔出匕首时极为匆忙,那刀鞘仍旧放在腰身内。后来那两桌酒客将其抬走包扎,却是也没有取出来。待方才将这徐天和抬过来时,他才转醒不久,脑子一片混沌,哪里还想得起这些?刘睿影料定这匕首的另一半却是还在他身上,因此才让华浓行那方法。 “省旗大人,这是最终的结案判词,您看看是否合适?” 堂官双手捧着,递送到刘睿影面前问道。 “大人真不愧是神断!刘睿影在此多谢了!不过在下却不是当事人,您应当问问那位被他调戏和想要杀害的姑娘。” 刘睿影说道。 他并没与看那结案判词。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儿跟爬满了小虫似的,不看都让人心烦。 “不知姑娘满意否?” 堂官对这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却是不想与这等腌臜之辈言语,故而只是点了点头。 贪官眼见如此,便赶忙顺坡下驴,将自己的大印扣在了这结案判词上。 带着一起都昨晚之后,躺在店门口的吴修诚却是睁开眼,醒了过来。 断手出仍旧是火辣辣的痛,不过流血却比刚开始要少了许多。 “剩下的就是在下家里面的私事,就不劳烦堂官大人费心了!” 刘睿影对着堂官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看向了吴修诚。 “别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那位当着天耳省省巡的叔叔一定不会让绕过我是吗?正好我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他,刚好带着你回去也是个不错的由头。” 刘睿影把剑逼在他的嘴唇上说道。 “华浓,去找一条粗绳子!把这戴罪的吴楼长拴在马尾巴上,上路时就让他跟在马屁股后面,这样他轻松,咱们轻松,马也轻松!”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间 边月满西山第二十四章生死之间草原王庭地界,距离迎火部百二十里处。 楚阔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架板车,但苦于没有马拉,他只能随便找了两条皮带绑在板车上,然后又套在自己的双肩,充当劳力。 板车上放着一套被褥,被褥里躺着的是那位仍旧在昏迷之中的女伙计,便也是定西王上官旭尧派来的那位死士。 在她的身边还放着几坛子大小不一的酒、一布袋馒头、还有楚阔的剑。 正在如马似牛般拉车的他腾不出手来拿剑,而他向来不喜欢拔剑悬在腰间。 当楚阔用煎饼砸晕了这位女伙计,又一剑劈开了那精钢铸造的酒肆大门后,靖瑶便一直默默的看着他把这一切都准备停当。 不过靖瑶着实没有想到楚阔竟然还是个极为细致的人,因为他在板车上放了一布袋馒头。 楚阔知道靖瑶看着这袋子馒头很是奇怪,但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反而对靖瑶说,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需要先吃饱肚子。不吃饱,他就连自己的剑却是都没有力气拔出来。 馒头并不是草原王庭中人习惯的事物,这里的人更爱吃一种烤制出来的大饼。这种大饼在刚出炉时,新鲜滚烫,香脆酥软,很是可口。一旦凉了下来,便似铁板一样硬邦邦的……不过赶路的人哪有那般好运气?正巧肚子饿的时候就能买到新鲜出炉的大饼?往往都是买上许多,装在布兜里,当做行路的干粮备用。 楚阔喜欢吃刚出炉的这种大饼,并不爱吃凉下来的。这绝非是因为他牙口不好,而是他觉得这干硬的大饼吞咽下去会把他的嗓子划破。 若是嗓子破了,那便说不出来话,亦或是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不好听……这才是楚阔所接受不了的。 记住网址m.luoqiuzww. 他想扬名天下,做一个举世瞩目的大人物,那就不能有什么太大的瑕疵存在。一个侏儒或是残废或是哑巴、聋子,即便是当了大人物,恐怕也会被人暗地里嘲笑不止。 楚阔除了对自己的剑法很满意之外,对自己的身材样貌也很满意。虽然他长得并不算帅气,但至少很周正。再加上武修之人,眉宇间都有股子英武之气,由此便更衬的他整个人神采奕奕。 其实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相貌倒是其次。这鼻梁高不高,挺不挺,皮肤是黝黑还是白皙,都不那么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他的个头。 如果是个矮子,那就算是生的眉清目秀,问问尔雅,却也是无用。毕竟“小巧玲珑”这个词从诞生到现在,都不是能够用来形容男人的。只要个头够高,身板够坚实,没有前顶个凸肚子,后托个大屁股,就好。 楚阔的个头在五大王域内着实不算矮,甚至行走在这草原王庭的地界内,都可以和众人平起平坐。靖瑶站在他身边时,也曾暗暗比较过,觉得楚阔似乎还要比他高了半寸有余。但低头一看到楚阔脚下却是穿着一双厚底的靴子,顿时便也释然。 这般小心思旁人并不知晓,要是说出去了,定然会贻笑大方。 这二人一个是草原王庭迎火部的部公,一个是与定西王霍望不逞多让的顶级剑客。而他们俩竟然会因为身高的事情互相比来比去,这不是最好的笑话又是什么? 不过旁人眼中的可笑之事,都是在自己认知的基础上。等这些旁人若是真到了靖瑶和楚阔的地步,他们或许会做出很多比这两人比个子还要白痴的事情也说不定。 高处不胜寒啊……越是靠近那巅峰,便越是觉得这人间天下穷极无聊,越是生活没了任何意义、目标、乐趣。以前很感兴趣的东西,如梦醒般,骤然变成了一片虚无。而新的东西,却又不知去哪里寻找。但要是有人仍旧蹲在沟壑里,却也生出了这般心境,那便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旁人借着一腔孤勇,拼死拼活征战大半生才能获得的感慨与心境,有的人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便能看穿。这才是真正的大逍遥,大自在,要比别的那些个大人物一辈子活的畅快的多! 但与其说他们幼稚、白痴,不如说他们已经开始有了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得迹象。 年幼的男孩总是会比来比去。为了自己能比旁人更高,甚至不惜站在椅子上或是爬山一颗大树。楚阔当然不会站在椅子上,靖瑶也当然不会去爬树。但一切的本质仍旧没有变,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又回到了原地。 好在这两人还没有真正的问鼎巅峰,身上还留着些许人味儿。楚阔和靖瑶仍然都很爱喝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什么时候他们连酒都不愿意喝了,那才是当真出了大事。 楚阔对自己有个要求,那便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放弃对喝酒的热情。靖瑶虽然没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但他的行为也大抵差不多。 一坛酒需要经年累月的发酵,沉淀。一个人也需要吃饭长大,历事成熟。酒越酿越香,茶越泡越淡。最这人的一生相近似的,便是这酒。楚阔和靖瑶很多时候虽然都在喝酒,但这酒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酒。不管喝醉与否,下肚的,都是一杯杯浓缩的岁月。 至于茶,他们总觉得是在沽名钓誉。什么平淡如水,以茶养心,都是那些个只知死读书,不是天下方圆几何,其中几人吃饱几人饿死的书呆子说出来的。一杯茶冲泡三次便没了颜色滋味,岂不是说这茶无了,人也该当去死?那剩下的渣滓又当作何解释? 这是楚阔最近迷路时无聊,在脑中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他很想找个读书人辩论一番,但又怕自己真碰上了个读书人。 他虽然识字,但却并未度过什么书。旁人写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可自从他拿起剑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笔。所以他担心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却是辩不过读书人的子曰诗云圣人说。到时候,岂不是自找没趣?而他的脾气又不好……武修之人有个通病,那便是能够拔剑解决的,极少去费力来一场口舌之争。 楚阔的剑是要用来杀大人物,以此名扬天下的。若是杀了个文弱的读书人,不但传出去不好听,他自己也会觉得膈应…… 收拾好了拉板车后,楚阔平静的看着靖瑶,在等他指路。 靖瑶没有说话,而是从拉板车上拿了一坛最小的酒,揭开封泥喝着走着。待他走出去了几张远时,楚阔才拉着这板车从后面跟了上来。 并不是他对靖瑶不放心,而是在靖瑶揭开封泥喝酒的时候楚阔并不知道靖瑶迈开腿脚走路是为了指明方向还是只想原地晃悠一阵。 相比于杀人来说,迷路却是让楚阔更加难受与害怕。 杀人时,剑在手。 不论是杀与被杀,心里都会有所准备。 而迷路这个事,却是没走一阵,都会渴望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事发生。但事与愿违,起码楚阔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不够他倒是也有一点很是与众不同,那便是旁人迷路都是绕圈子。不管这圈子大还是小,总是在原地走来走去。但楚阔迷路走的竟是笔直的一条线。只要方向正确,他便可如手中的剑一般,一往无前的走下去。这也是他最后能走到那家酒肆的原因所在,不然一直绕圈子的话,他或许早就饿死,渴死在草原王庭的无人区里了。 “你带了这么多酒,但却没有一滴水。” 靖瑶喝完手中的一小坛酒,将这坛子随手一扔后说道。 “有酒为什么还需要水?” 楚阔很是不解的反问。 “我们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酒却是越喝越渴。” 靖瑶说道。 “若是渴了,那便再喝。” 楚阔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 “喝多了,会醉!” 靖瑶说道。 这一路上他的话都很少,即便开了口,也是只说几个字。一来是他心情并不好,换做是谁打了败仗还丢了佩刀,想必都会如此的。二来是他觉得楚阔这个人很怪……不但怪,还很危险。 危险的人不一定怪异,但怪异的人通常都会比较危险。有些人就像是那冬天上冻的湖泊,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让人根本看不到其下隐藏的汹涌。然而当这汹涌一旦拍破冰而出的时候,那即便是感受到了危险,却也为时晚矣…… 楚阔不是这样的人。 相反他的一举一动都能透露出来很不寻常。 且不说他第一次便杀了十一人而毫无反应,就是这般把自己当做牛马,套着皮袋来拉车也是极为可笑的一件事……再看看那板车放的东西:馒头,酒,剑,以及一个躺在被窝里的女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但他楚阔做了,而且他是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若是做了不正常的事情,那便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怪异。 “醉了不就更感觉不到口渴了……” 楚阔不屑的说道,还将脑袋偏向了一边。 “等你感觉不到口渴时,说明你已经大醉。大醉的人连这板车也拉不动!” 靖瑶说道。 二人正说着话,楚阔感觉到身后的板车上传来了一阵响动,好像是那女伙计醒了过来。 “你不是说下手极有分寸,绝对可以保证她一个对时都醒不来?” 靖瑶指着板车上那团正在微微蠕动着的被褥问道。 楚阔心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仍旧自顾自的拉着板车朝前走去。 板车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楚阔也不在乎。但靖瑶却看出他拉车的时候,要比先前小心了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管这路况如何,有没有沟坎石子,很是奋勇的朝前走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神,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而现在,楚阔却是双眼仔细的听着路面,生怕这板车的轮子受到什么阻碍一般。 忽然,靖瑶朝旁侧猛一闪身。 顿时就与楚阔以及他身后的板车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楚阔察觉到靖瑶的异样,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觉得脖颈出很是冰凉。 那女伙计以及全然醒来,手中握着靖瑶的剑,逼在他的脖颈上。 “你醒了?” 楚阔问道。 脚下的步子却不停。 女伙计当然不会回答,只是手中的力道又中了三分,在靖瑶的脖颈上都压出了一条痕迹。 “你身边那个布兜里有馒头,布兜旁还有酒。若是饿了就吃喝一些,路还不短。” 楚阔说道。 “这是去往哪里?” 女伙计沉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究是开口问道。 她的嗓音很是嘶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楚阔回头微微瞥了一眼,发现她那双原本很漂亮的眼睛,现在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犹如一堆蒙尘的宝珠,只能期待着下次被擦拭时才能重新绽放。 “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楚阔本想摇着头说,奈何女伙计的剑在他脖颈上逼的太重,太紧!最后这摇头,竟然变成了点头…… “莫要骗我!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女伙计厉声说道。 “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楚阔说道。 女伙计从未见过如此不知趣的人……亦或是对于她先前的那种威胁之词,全天下也只有楚阔一个人会如此回答了 不过楚阔非但是口中这样说,心中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不是因为定西王霍望对其有过交待,让他们若是遇到了楚阔不仅不要为难,还得帮衬一二。主要是因为他从这女伙计的剑上感觉不到任何杀机。 人走路时也会是踩死许多小虫,但这时无心之举,就和女伙计手中的剑虽然在用力逼迫,但仍旧没有动决心一样。要杀人和决定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都是先想了,才能去做。若是脑袋空空的,就这么一脚踩下去,有时不但踩不死蚂蚁,更会把自己的脚抻的难受。 楚阔说完后不久,觉得自己脖颈上的冰凉瞬间消失。 仍在低着头看路的他,眼前却还出现了一双女人的脚。 “你杀了我。” 却是女伙计从板车上一个翻身站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两手捧着剑身,把剑柄转向了楚阔。 “你这么想死?” 楚阔很是费解的问道。 “没能杀了他,我已经死了。” 女伙计说道。 “可是你还活着!能喘气,能说话,还能用剑压在我的脖颈上!” 楚阔说道。 他也停下了脚步,这样就能腾出手来摸摸自己脖颈上的被剑锋压出来的那道痕迹。 这痕迹不浅,抹在手上的感觉像是一道线。但好在还没有破皮流血,相比于楚阔说自己下手有分寸,这女伙计却是更有分寸! “行尸走肉,生死已无差别。” 女伙计说道。 她无法否认靖瑶说的是对的。 因为她的确还能喘气,说话,能跑能跳。但她却对周遭的种种提不起任何性质来,人除了喜好之外,更多的是本能。比如饿了就要吃东西,水喝多了必然会去小解。 女伙计现在能感觉到她肚子很饿,口中很渴,但是看看那板车上装着馒头的布兜以及三三两两的酒坛子,却怎么都没有想吃想喝的冲动。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楚阔说道。 语出惊人! 不但让女伙计那双较为好看的眼睛都重新迸发出了些许光泽,也让站在一旁的靖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自古都是劝和不劝分,劝活不劝死。 却是没想到楚阔一开口便是让这女伙计自杀。 “你们为何都这样看着我?!” 楚阔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些许凝重,开口问道。 “她自己说已经成了行尸走肉……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反正就是活的不好或是活着对她而言很痛苦。既然如此,那何不赶紧自我了结?早死早投胎,赶得巧了还能抢到一个好位置,下辈子锦衣玉食的却是只喝汤羹不吃苦,那多好?” 楚阔接着说道。 目光不断的在女伙计和靖瑶的脸上来回游走。 女伙计整个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饥渴,还是因为楚阔的这句话。但她的身子着实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手中捧着的剑,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不会自杀的。” 女伙计咬紧牙关说道。 会自杀的人通常孤独。孤独且懦弱……再加上对死亡些许模糊,和一时冲动,便造就了这样的事。当一个人觉得谁有理解不了自己,谁也帮不了自己。而这人间唯有自己是最不幸,最痛苦的,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女伙计虽然孤独,但她却并不懦弱。她身为定西王府的死士,死亡对她是一件即可怕,又充满了吸引力的事情。死亡能终结她目前所遭受的一切,还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荣耀。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将所有该做的事全部都已做好。 但靖瑶仍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生龙活虎的。这便让女伙计的死,没有了任何意义。 “活又不好好活,死又不愿意死,那你想干什么?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好了!” 楚阔将自己双肩上的皮带卸下,摊了摊手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五章 一场豪赌【上】 “霍老哥别来无恙!”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定西王霍望拱手问好道。 今日下午,他带着五百军士,以及孙德宇随行,来到了定西王城。只是进城之后并没有直接来王府,而是在城中瞎转悠了几个时辰。于一处面摊上吃了一碗阳春面,又买空了一处点心铺子中的点心,赏给了随他而来的军士们。 定西王霍望在三天前就收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帖子,还是由孙德宇亲自送来的。他收到这帖子之后,自是与孙德宇客气了一番,但暗地里却开始揣摩起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的来意。 虽然他们同为五王之一,又共分天下的西北,但平日里的交集着实算不上多。无非就是遇上什么天下盛会时才会见面客套几句,旁的日子里,都是各过各的。即便逢年过节时会互相问好,互赠礼品,但那也都是面子上的功夫,交待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年年都是那么几句话,似车轱辘般的反复说。 “上官兄这声老哥我可是当不起……记得咱俩好像还是同年之人!” 定西王霍望拱手回礼说道。 “是同年不假,但霍老哥算起月份来要比我年长三月半!”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难得上官兄记的如此清楚!” 霍望说道。 随即二人分宾主坐定,早已准备好的茶水也一并端上。 “我知道上官兄不喜喝酒,因此特意准备的茶水。不过这茶叶恐怕是入不了上官兄的眼。” 定西王霍望说道。 他清楚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世,放到今天来说,故乡便是在那平南王域之中。那可是盛产茶叶的地方,若是一般的茶叶,震北王上官旭尧当然是看不上的。 “霍老哥多虑了,客随主便!今日你让我吃茶我便吃茶,你让我喝酒我便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轻轻揭开茶杯上的盖子,看了看茶汤的颜色后说道。 这的确是很好的茶。 即便是放在平南王域也该当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定西王霍望那一番话无非是客气罢了,想来对这特意准备的茶也是极为有信心。否则,亏损的还是他定西王府的面子。 “哈哈,上官兄今日如此豪爽那我便独断专行一次!来人,换酒!”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没有言语。 一直等到这茶杯撤下,换成了酒杯之后,他才端起来,和定西王霍望遥遥相敬。 “上官兄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一杯酒饮罢。 定西王霍望单刀直入的问道。 “霍老哥的王城果然是气象万千!却是没想到竟然随便在街上一转,就吃到了阳春面!这可是我家乡的特色,小时候我娘时常会做给我吃!”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却是巧妙的避开了定西王霍望的锋芒,顾左言他。 “不知这口味是否正宗地道?” 定西王霍望笑着问道。 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王城,他自然高兴。何况这夸赞之人,还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震北王。 “阳春面是汤面。汤面汤面,汤在前,面在后。只要这面条中的汤头熬的入味,那定然就是正宗的。方才我在王城中吃的那碗阳春面,汤头浓郁芳香,当真就是最为地道的做法!”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上官兄果然是风雅之人!像我这般的大老粗,却是就尝不出什么味道……只管吃饱就好!”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霍老哥说笑了!正所谓君子远庖厨,我在意的东西,这着实算不上本事!与霍老哥一比,少了不少气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上官兄此言诧异……不知你可知道任洋?” 定西王霍望问道。 他当然知道任洋,只是他不知道这霍望在此时说出任洋来,究竟是意欲何为。很多话不能立马回答是因为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这可不是在读书时,那先生问你一句懂否?里面就得跟一句实情。当下这般情景内,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尧都还在互相试探。 不过主动权倒是掌握在震北王上官旭手中。 毕竟是他到了这里来。 若是没有完备的计划,他怎么会轻易动身,前往这定西王城? 相比较之下,定西王霍望则就显得有些被动……他到现在为止还琢磨不透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的来意。不过既然他愿意喝酒,这倒是一件好事。 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在酒杯里酝酿的,就是在刀剑之上拼杀出来的。许多平时不好说,或是说不出来的话,喝几杯酒后就变得能够脱口而出。 “霍老哥说的任洋可是那位天神耀九州,钓剑任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不错,正是他!先前狼骑犯边时,他曾带着孙儿,游历至此。我也算与他有了一面之缘。发现他竟于美食一道极为精通!由此可见这‘君子远庖厨’实在是迂腐之言,放到现在,早已过时了!” 定西王霍望摆了摆手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陪着他一同笑了几声,但心里却在腌臜不止……什么一面之缘,明明是别人把你这王府的大门都拆了! 西北地面上,他俩各有各的情报网。 小事儿恐怕还要知道的少些,但像是定西王霍望这般,被别人打上了家门口,甚至连家门都拆了,震北王上官旭尧怎么会不知道? “听闻上官兄前些日子丢了一大批边军饷银,现在应当已经有了妥善结果?” 定西王霍望问道。 “承蒙霍老哥挂念,失去的饷银已经追回来了!这次倒还真是多亏了中都查缉司!”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哦?中都查缉司也插手了此事?”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心思一转,想到刘睿影这小子先前却是也让霍望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那边军饷银能追回来,刘睿影着实还有一多半的功劳。若是现在把刘睿影抛出来,自是能够加身霍望与中都查缉司甚至是擎中王刘景浩之间的隔阂。西北两个王爷,只要有一个与之斗将起来,另一人便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由此,却是把他此行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有余。 “是一位叫做刘睿影的中都查缉司省旗率先发现的,随后又协同了中都查缉司在震北王域内的多处站楼,再加上我震北王府的几位供奉一同努力,终究是把这饷银拿了回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刘睿影?这位省旗先前也曾来过我定西王域,后来好像是去了博古楼。没想到竟是这般机缘巧合!” 定西王霍望说道。 虽然看上去仍旧是面不改色,这些事他也早就知晓。不过此番大大方方的听人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自从刘睿影来了之后,这西北地界就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先是狼骑犯了他定西王域的边境,接着草原王庭的部公,却是又潜入进来,劫夺了震北王域的饷银。 这些事若是逐一发生倒也还好,只是这般接二连三的突然发作,而其中却是都有刘睿影的存在,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再加上他手中的星剑,更是让定西王霍望觉得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不知霍老哥可知道在博古楼中发生的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上官兄是指什么?” 定西王霍望问道。 他却是越发搞不清楚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此番的来意。 先是夸耀他的王城,接着说起中都查缉司,说到刘睿影,现在竟又要同他谈起博古楼。这般东绕西绕的,让他有些头痛……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酒来缓解心中的躁郁。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好兄弟叶伟却是还在那里,若是真有什么大状况,上次见面时他定然会提点自己几句,不至于什么都没说。 “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和沈清秋彻底闹翻了!” 震北王山观需要说道。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想当初沈清秋为了一句承诺,替他狄纬泰在乐游原上看门三十五年,也当真是一条好汉!其实在我看来,这件事儿不是闹翻,而是本该如此。约定的年限已到,他沈清秋本就该走。狄纬泰若是想要强留,他也不一定有这本事。博古楼楼主嘛!勾心斗角的事太多了,武道修为自然就落下了。” 定西王霍望笑着说道。 “霍老哥此言有理!这的确只能算是他博古楼内部的变数。博古楼和通今阁分立南北,自称一片天地,向来都是我行我素,与咱们五大王域的交集也不多。自是前不久,擎中王刘景浩却是孤身一人去了趟博古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此话一出,让定西王霍望心头咯噔一跳! 如此大事他竟然没有听到丝毫音信……叶伟却是也不曾对他提及一二。定西王霍望并不担心上官旭尧此言的真假,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却是没有必要用一两句骇人听闻的事情来博取人们的关注。上官旭尧既然开口说了,那便一定是真的。 “擎中王刘景浩虽然来得匆匆,不过去的也是匆匆,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但巧的是,他去博古楼的时候,那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刘睿影却是也在博古楼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定西王霍望听后顿时展颜一笑,没有接话。而是端起了酒杯,走下了王座,来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面前。 和他轻轻的碰了碰酒杯,继而便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王府后院之中已经备好了宴席,等着给震北王上官旭尧接风洗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六章 一场豪赌【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没有想到定西王府的后院中竟是有这么一处极为清幽的地方。一草一木的位置,以及桌案椅子的摆放,甚至连照射下来的光线都极为让他称心合意。显然,这里是定西王霍望特意布置好的。 看到眼前这一切,震北王上官旭尧顿时觉得定西王霍望定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豪迈粗狂!他心思可细密着呢……连这样小事、细节的都能想到,还有什么是会被他忽略的? 定西王霍望与他一边谈笑,一边朝前走去。 这处院落正中已经摆好了一张八仙桌,但却只有两把椅子,两副碗筷。看这桌椅碗筷的材质,虽然算不上有多奢华,不过也着实称的上是精致。 可震北王上官旭尧总是感觉这处院落有些奇怪,只是霍望一直在同他讲话,这却是让他不能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一番。 待二人落座后,定西王霍望用手敲了敲桌子,立马就有一众侍从端着酒菜走至近前,摆在了桌上。也就是这么不长的功夫,震北王终于弄明白了让自己觉得奇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处院落处处都很符合他的心意,但就是因为如此,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定西王霍望从未去过震北王城,更为到过他的王府之中,但他却好似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这般突如其来的发现,顿时让上官旭尧有些惊慌。一时间,他想起了在饷银事件之前,那一场针对他的刺杀,会不会也与定西王霍望有关? 一个人想要对另一个人有所了解,那便一定是有所图谋。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西王霍望虽然不会在这里在这里对震北王上官旭尧安排什么阴谋,但看似一场平淡的接风宴,谁有能说不是一次极为凶险的博弈? 越是深处高位,许多事越是在不动声色间便可尘埃落定。好似两个人下棋,于方寸之间争雄。只要气派上还有空余的格子未曾落子,那对弈的双方就总得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松懈。何况定西王霍望在酒菜齐备之后,还屏退了所有下人。对于这“接风宴”来说,着实有些过于安静,丝毫没有任何氛围可言。不但孙德宇没能前来,作为地主东家定西王霍望却也是只身在此。 定西王霍望看出震北王山观需要自从走进这后院之中时,便有些心神不宁。但他也不解释,任凭震北王上官旭尧去浮想联翩。 先前在王府大殿中,霍望却是被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席话搅扰的云里雾里,不知究竟。二人之间的博弈,实则从霍望收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拜帖时便已经开始。大厅之中,看似霍望先输了一阵,不过却是都在这一处清幽的后院中,用一桌简简单单的接风酒席全都找补了回来。 定西王霍望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理解,他将此地特意布置的妥妥帖帖,极为符合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喜好,无非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对他可了解着呢!上到震北王域有什么风吹草动,下到你这位震北王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用什么样的餐具,乃至身处何种环境会觉得舒心惬意,他却是通通都知道的甚为清楚。 “霍老哥真是费心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同为五王之一,哪里有受制于人的道理?眼前的种种,只能算小术,称不上多么高明的大道。对于小术,便像是街头巷尾那些个变戏法,耍把式的一把。本就是为了博君一笑,若是只为了看个热闹,那边喝彩叫好,扔些琐碎银子了事。若是想要破了此术,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点破! 震北王上官旭尧虽然只说了‘费心’二字,但却是绵里藏针,将霍望的心思已然说了个通透。心中方才的不适之感,也随着这句话而去了大半。不过他清楚,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桌上的每一道菜,壶中的每一杯酒,都可能成为霍望手中的利剑长刀,冷不丁的就会朝他刺来。 “哪里哪里!能让上官兄舒心,才算得上是一尽地主之谊!” 定西王霍望说道。 二人一人称另一人为老哥,而这位老哥却反过来仍旧道一声兄。不得不的说,这称呼着实是乱的要命。不过无论叫什么,哪怕这两人一个是王八,一个是癞蛤蟆,那也只是个称谓而已,算不得什么。 王八和癞蛤蟆在田间地头的泥塘里,遭人嫌弃,但只要摆在药铺或是饭桌上可都是大补之物。况且要是真有个王八或是癞蛤蟆坐上了王位,那恐怕天下人都会争着抢着去做这两个平日里很不待见玩意儿。 “王府大殿中,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咱们兄弟两私下说比较好。毕竟我脑子没有上官兄那么灵光,在这里也方便上官兄能够把话说得细些,透些!” 定西王霍望拱了拱手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与其说是人多眼杂,不如说是人多耳杂。我来拜访霍老哥的事,恐怕早就传到了中都城中,已经白纸黑字的放在那人的案头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句话定西王霍望却是没有接过话茬,而是端起酒壶,给上官旭尧倒了慢慢一杯酒。 人多眼杂也好,人多耳杂也罢,定西王霍望出此言无非是个由头,为的就是抛砖引玉。在大殿之中,他便看出这上官旭尧虽然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朝刘睿影这位中都查缉司的省旗身上引去。一个小小的省旗,自然是不足为虑。他身后的中都查缉司,虽然名头甚大,但对于五王来说,只能算是之间的一根倒刺。拔了或许会出一星血,短暂的疼痛一阵子,不过终究是无伤大雅。 倘若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开始的冒头,便是直冲查缉司的后面,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刘景浩,那便不是可以轻易开口的事情。故而定西王霍望却是想听听解下来上官旭尧究竟还要如何说道。 “卫启林即便是中都查缉司掌司,但于我们五王又有何妨?再说,上官兄您是大张旗鼓的来,我也是大张旗鼓的请!从头到尾确实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却是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喝了霍望给他倒的那杯酒,并且破天荒的一滴不剩。要是有人问起霍望这喝酒的方法,他定然能给你讲上一箩筐,但上官旭尧则刚好相反,他逃酒的方式却是定然要比霍望多一箩筐。像方才这般,如此痛快的仰脖饮尽,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以往他在震北王府中,即便是白瞎庆功宴,也都是浅尝则之,淡淡的咂一口。若是碰上非要雄壮豪迈一番的场合,他的酒壶中和酒杯里大地也都是灌的白水。反正他是震北王,也无人档案上前来查探一番,看看这杯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但今日却是货真价实酒。 没有掺杂任何旁的东西。 定西王霍望既然要给他解封,准备的酒定然不会差。但是霍望从上官旭尧喝酒的姿势与样子来看,他于饮酒一道,定然不是个新手。 细细想来,他们都是刀尖上拼杀出来的地位与天下。那段峥嵘岁月里,除了日日鏖兵外,省下的便只有酒。活下来的人往死人的墓碑坟堆上浇一杯,而后活人与活人之间再捧着酒坛子,喝个开怀畅快。 但身为王者,若是跟一张白纸似的,能被人一眼看穿,那这王位怕是也做不了几天。只有时刻在自己的面前垂着几帘薄纱,让人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猜着想着,想着猜着,却是才能够竖立威严,令行禁止。 震北王上官旭尧喝完这一杯酒后,竟是主动给霍望还有自己又倒了一杯,接着便再度开始欣赏起这后园之中的景色,满脸怡然。不得已,霍望只好开口,顺着他先前的话说下去。只是他却也留了个心眼,把上官旭尧口中的‘那个人’故意说成是中都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这般指东打西,舍近求远的话术,到底还是为了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先把那难堪且要紧的说出来。 “卫启林当然与我们无碍,至于我说的那个人,霍老哥难道当真没有想到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同时端起了酒杯,朝着霍望微微一礼。 “上官兄说的莫不是擎中王刘景浩?” 定西王霍望说道。 此言一出,他立马便很是后悔……这名字,终究还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不过说了便说了,此地也没有外人。早说的明了,双方便也都可以早些坦诚相见。霍望是地地道道西北人士,这地域与故乡的烙印在一个人的身上却是一辈子都抹不掉。即便他已做了这许多年的定西王,可是真要论起这持重守元的本事,他天生就要比震北王山观需要矮了一头。 “咱们哥俩还在还在注意这眼皮子底线的事情,他可是已经想到百年之后。”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此话怎讲。”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震北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霍望的配剑。 霍望今日没有佩戴他的星剑,而是特意换了一把普通的长剑。虽说普通,但也是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刃。 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动作,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已经嫌弃了万丈波澜。 “我这把剑可是与上官兄的比不了……听闻上官兄与那欧家的当代家主,剑心欧雅明极为熟识,若是有空还得有劳上官兄给我讨一把欧家剑用用。” 定西王霍望说道。 “欧家剑虽然名满天下,大拿却也比不上霍老哥的两把珍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霍望一听,眉头顿时紧蹙。右手也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放下了酒杯,握住了自己的剑柄。但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常态。他张了张嘴,本想继续与上官旭尧推诿下去,但最终还是对着他展颜一笑。许多事点到为止,无需说破。到了这个程度,双方都都已心知肚明。距离那所谓的‘开诚布公’已经不远了。 “上官兄可是想说,那位刘省旗也有一把如此的剑?”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霍老哥是明眼人,咱们五王之间对这也有过协议。不过纸面上的功夫,写写看看也就罢了。谁若是当真去遵守,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罢,又与定西王霍望饮了一杯。 对于霍望而言,星剑是他本人最大的隐秘。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隐瞒的事情,只能是多迁延些时日罢了,终究还是会被人给透露出去。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前来,定然是要和霍望达成些共同的目的。这和商人卖货的道理无二,想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出个好价钱,不但要抬高这东西的价值,更要了解买主。对买主了解的越多,便越是刻意投其所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之所以要说起霍望的星剑隐秘,无非也是给自己增加筹码罢了。 “难不成上官兄却是也有?” 定西王霍望问道。 “我对这不敢兴趣……若是有朝一日,侥幸寻摸到了一把,那我也不会夺人所好,定然会遣人来送给霍老哥!”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就像是倒闭的钱庄开出的凭信再也兑换不出银两一般。可这终究是一句客气话,霍望听到耳朵里,不但要陪着笑脸,却是口中还得连连道谢才是。 “不瞒上官兄说,这第一把却是我自己寻摸来的。至于第二把,来的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定西王霍望说道。 此话已到这般份上,却是也没有必要再去隐瞒什么。若是霍望仍旧漫不经心的虚以为蛇,难免会被上官旭尧在心中看轻薄。有些事决口不能提,有些事却得收着说。但话赶话的事已至此,只能是全盘脱出才能让二人之间不上了和气。故而霍望却是把他如何得到第二把星剑的过程很是详细的给震北王上官旭尧说到了一遍,连带着李韵的真是身份,也告诉了他。 没想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听了,竟是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像听说书人口中的话本传奇一般。就在霍望叙述的时候,他却是边听边自饮了三四杯酒。 “东海云台离西北地界过分遥远,霍老哥觉得不足为惧也是无错。” 待霍望讲完,震北王上官旭尧才放下酒杯,如此说道。 “至于上官兄方才说眼皮底下的事情,我觉得草原王庭仍旧是最大的威胁。”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霍老哥可曾听闻一句古话?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随即举箸叨了一块鱼肉方如口中。 这是一条新鲜完整的鲈鱼,裹着面糊过油之后又回锅红烧而成。上面还放着葱段,香叶,荸荠等辅料。 但凡是惊颤吃鱼的人都知道这鱼身上最为鲜嫩的部分,就是在府腹鳍下的那块一寸来长的嫩肉,其次便是鱼腹和鱼头。至于脊背和尾巴,虽然肉更为厚实,但却因鱼刺太多太密,难免影响了口感。 震北王上官旭尧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方才他吃的哪一块鱼肉,却是鱼尾上三寸之地,位于鱼腹和鱼尾的交接之处。而且之比筷子头大了一丁点儿,恐怕连是什么味还没尝出来,便在口中化了。 鱼脊背虽然刺多,但好似人的脊梁,却是中流砥柱。鱼头鱼尾更不用说,无头不活,无尾不他游。但方才震北王上官旭尧夹起的那个部位,平日里看似不起眼,但若是少了这一块,整条鱼便也会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至沉于水底,或是翻起肚皮。 显然上官旭尧这一筷子并不是为了吃鱼,而是在告诉霍望那“蚁穴”得位置所在。对应到他俩方才的谈话,便是刘睿影。 “看来上官兄已经有了琢磨,还请直言相告。” 定西王霍望说道。 “最近咱么西北地界可以说是颇为不平静。首先是西北草原王庭,侵犯了你霍老哥的边界。虽然最后是一场内乱,但是也足以见得其中的不安慰。另外我震北王域数百万两饷银又被劫夺,也是草原王庭迎火部的三部公靖瑶所谓。单从表面上看,草原王庭的确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一日咱么西北就不能得以安稳。不过这些都是水面上的浮萍,隐隐中却是有根线牵着这些事都聚到了一块,那边是这位刘睿影省旗。” 震北王上官旭尧举着筷子,指向他方才夹取鱼肉的地方说道。 “关于他的来历,我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父母双亡,都是中都查缉司中人。他自幼便在中都查缉司中生活,其余的履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人特意隐瞒了下来。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手中之剑的来历,曾有旁人问起,他都毫不避讳的说是父母遗物。” 定西王霍望略一思索,随即说道。 “普通中才见不普通!自古都是大奸似忠,大恶伪善。刘睿影究竟知道些什么,咱们谁都不能钻到他心里去瞧个究竟。但从他身边的接触的人,也可略知一二。”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改先前散漫的神情,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 “他在查缉司中有一位故友,据说是因为太爱喝酒,不守规矩,最后被赶了出去。结果阴差阳错的,却是又拜了叶伟为师,现在已经成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终日只在博古楼中种地酿酒,看似不问世事。另外他还拜了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为师,虽说只学打铁,但这师徒之名既然已成,那岂有不照顾之理?而且他在我定西王域内,以及博古楼中,与欧家家主欧雅明,剑子欧小娥,还有那位叛出坛庭的昔日最强庭令张羽书都有不浅的交情。” 定西王霍望说道。 他却是把刘睿影目前他所掌握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不满霍老哥说,在我前来摆拜访之前,却是刚刚才见过此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先前在大殿中他便已经明言这次饷银能分毫不落的找回来,查缉司算是赢得了头功,尤其是刘睿影。 “他可是要返回中都了?” 定西王霍望问道。 “不,他准备去太上河看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起太上河,二人的顿时都轻松了不少。都是男人,还都位列五王,对于太上河这种闻名天下的温柔乡,自是都极为了解。霍望不好女色,但也曾去过几次。至于上官旭尧,更是曾有一度沉迷起中,夜夜怀柔下。 刘睿影还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好不容易出趟门,想去哪里逛逛散心,当然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谁,却是都可以理解。 “只不过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人,一位女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话锋一转说道。 随即对这定西王霍望打出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霍望看后,心中的震惊竟是不亚于上官旭尧说破他拥有两把星剑之事。人兽不两立,即便同为人类,草原王庭与王域之间仍旧是兵戈不休,更不用说这五王彼此也不是铁板一块。刘睿影身为查缉司省旗,与一位化形的异兽王族之女走的如此亲近,其意究竟为何? “太上河于中都城虽然都是独立一方,但我想霍老哥在其中应当也有自己的力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中都城还是要谨慎……至于那太上河,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定西王霍望眯着眼睛说道。 狐狸在小的时候,像狗也像狼。唯有经历了接连不断的坎坷与磨砺,它才能够真正露出尾巴。毕竟这骨血中的阴险狡诈,是磨灭不掉的。刘睿影若当真是那“蚁穴”,一定要在他还未凿除孔洞之是就将其彻底封堵。即便是堵不住,也要看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才好。 霍望与上官旭尧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而后便只是喝酒吃菜,聊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却是再无一句正题。 这酒菜下肚,两人便从这一刻开始,绑定于同一目标。虽然没有协议,没有条款,但各自却都心中有数。那些个签字画押,杀马盟誓,不过都是走个过场。真正的协定,向来都只能放在心里,自己清楚着。 “不过我要提醒上官兄一句!带你回去之后,一定要严守边界,谨防草原王庭狗急跳墙!” 桌上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定西王霍望忽然开口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先是一愣,随即对着霍望拱手一礼。 他们二人对于刘睿影之事,是一场豪赌。而霍望自己在楚阔身上下的注,却丝毫不必在整顿酒席中与震北王上官旭尧所言之事下的少。 s:///book/8/8939/80213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凯歌奏中都 第二十七章 一场豪赌【下】 草原王庭,迎火部。 靖瑶坐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 他的手正在不断的摸索自己座椅的扶手。 以前的草原人虽然也住在营帐之内,但那时的营帐远远没有现在的暖和。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营帐自是要比旁人的更加好上许多。从外面看,无论是营帐上的花纹、颜色、还是造型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了些罢了。但实际上靖瑶的营帐却是用三层防水的毡子搭起来的,不仅如此,里面却还衬了两层厚厚的马皮。如此一来,那雨水和风一丁点儿都进不来。 草原上总是冷得快,暖的慢。但是到了如今的季候,春末夏初,无论如何也变得暖和起来。靖瑶看到营帐中铺着的羊毛地毯四角处有四个圆圆的凹陷印记,颇为齐整,那是一整个冬天之中,放置火盆所导致的。 不似别的部公,喜欢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垫一块猛兽的兽皮,或是放上一堆松松软软的垫子。靖瑶的主座只是一把干巴巴的木头,显得很是简陋,生硬。 但他便就喜欢这样。 按照他的话说,人身上最终要的地方不是脑袋眼睛,也不是腿脚肚皮,而是屁股。 毕竟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是坐着,即便是要出门赶路,那也是乘狼骑或马,还是坐着。屁股对一个人来说,要在不能娇惯的同时还要百般呵护。若是坐习惯了兽皮和软绵绵的垫子,那他日后还如何能乘着狼骑,千里奔袭? 有些人目光短浅,只求一时的享受。而靖瑶却是居安思危,时刻都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这两种态度孰优孰劣着实难以区分,毕竟现在是草原王庭还是一片形势大好。就算是偶然与五大王域之间有些矛盾与摩擦,也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情。起码像靖瑶这般的部公,仍旧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自己的营帐中吃肉,喝酒。 营帐正中的地毯旁还有四张椅子。 这四张椅子和靖瑶屁股底下坐着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摆放的位置不同罢了。 现在这四张椅子却是两张都坐了人,正是楚阔和那位女伙计。 三个人此时保持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丝毫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之感。从女伙计的神色来看,她的心绪目前也应当是平稳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的总是寻死觅活。 靖瑶并不知道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究竟打了什么赌,但是在楚阔朝着女伙计耳语一番过后,她不但乖乖的把手中的剑还给了楚阔,脸上还露出了颇为欣喜的神色。甚至看向靖瑶的目光,也不似以往那般的不善。 靖瑶带着外人,并没有大大方方的从迎火部的驻地正门走进来。方才在向营帐走的路上,他随手招呼了一位心腹问了问自他离开以后部中的近况之后才得知现在迎火部中的大部公和二部公却是都不在。问去了哪里,心腹只知是收到了狼王明耀的直接传唤。继续问下去因为何事,便是就不知道了。 靖瑶听后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想必狼王明耀定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私自离开部中,离开草原王庭,秘密潜入震北王域一事。 要是能顺利的劫夺了饷银,还带回了大批箭矢,那自是立了大功!不但不会有任何麻烦,还会受到极为丰厚的奖赏。 可是现在他却是狼狈的只身而归,就连自己的弯刀也失去了……至于会受到何种处置,却是只能听天由命。 但靖瑶并不在乎。 他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草原王庭若是想要强盛,那迟早都要与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展开全面的战争。之后,待族人们以草原为大本营,又在这西北两处王域内站稳脚跟之后,便可一鼓作气,挥师南下,继而一统这片天地。 靖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幸、有命看到这一天的来到,但他却愿意为此肝脑涂地而在所不辞。虽然战争以为这无尽的血腥,杀戮,流离失所,但无论是谁,都不能指责与忽略一个人对他民族的感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迎火部去一趟狼王明耀的王帐,往来起码要十多天的日子。这还仅仅是赶路的时间,倘若再算上那说话,吃饭,喝酒,恐怕没有半个月都回不来。 这倒是给了靖瑶一些喘息的时间。 心腹提醒他,让他先发制人。最好能赶在大部公和二部公抵达王帐之前,就给狼王明耀写一封书信请罪顺便再表表忠心。这样狼王明耀便无非也就是斥责一顿,说些什么下不为例的套话,不了了之。 但靖瑶却没有听从。 他并不是一个爱狡辩的人。 事已至此,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本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忠心一事,那靠的并不是纸笔和嘴皮子的功夫。况且靖瑶忠心的,更多是草原,而不是狼王明耀一人。他虽然是狼王,但也只能说是草原的代表罢了,谁又能说这偌大一片草原,就都是狼王明耀自己的,而与普通的部众毫无瓜葛? 最终,靖瑶只是让他按照自己先前出门的名单,让自己的心腹对照着去准备抚恤。 那些人与他除了草原王庭之后,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归宿,但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愿意,反而还一路追随。这不仅是对靖瑶本人的信任,更是对故乡的热忱。 “帮个忙!” 靖瑶看着楚阔说道。 这是从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坐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 楚阔问道。 “帮我把营帐的门帘掀开。” 靖瑶说道。 楚阔虽然不知道靖瑶究竟是何意,但还是点点头,照他的话去做了。 迎火部三位部公的营帐呈一个‘品’字形。 最中间放置的是迎火部的部族篝火。 三位部公的营帐便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守护者这堆永不会熄灭的篝火。 靖瑶的主座,直对着营帐的门口。掀开门帘后,映入眼中的,便是迎火部的篝火。 楚阔见他看着看着,竟是就变得双目赤红,似是要滴血一般。 紧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口中振振有词的用草原语说道着些什么。 楚阔听不懂,只能看向了女伙计。 “他在哀悼。” 女伙计说道。 “哀悼?” 楚阔似是没有听懂。 毕竟他不了解靖瑶先前经历了什么,自是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在哀悼何物。 “他在哀悼他死去的族人,最要好的同伴,最信赖的战友。” 女伙计说道。 她好像也被这种肃穆的氛围有所触动,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门外的篝火与靖瑶的面庞上来回游移。 “原来他们草原人也有心……我以为他们都是一群虎狼之徒,丝毫不知悲哀为何物。” 女伙计自语道。 楚阔虽然听见了她说的话,但却异常安静。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多么刚强的人,多么狠厉的民族,都会有自己的柔软,都会有自己的悲哀。 他对草原了解不多。 来这里只是和定西王霍望的异常商量。 但此刻他透过门口的篝火,竟是感受到了靖瑶,迎火部,乃至整个草原的厚重。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的砸了咂嘴。 “你是渴了?” 靖瑶问道。 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双目中赤红不在。只是这句话说道最后的尾音有些颤抖,像极了刀剑相交之时的嗡鸣声。 “先前我一直在拉车,不仅一口酒没有喝,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当然会渴!” 楚阔说道。 靖瑶听后笑了笑,冲着门口呼喝了一声,立马就有人侍从端着厄酒肉走了进来,放在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的桌案上。 楚阔看到酒肉,顿时食指大动。 不由分说的便拿起一只羊腿吃了起来。 一口肉,一口酒,吃喝的不亦乐乎。 女伙计看着楚阔的吃喝的样子,很是想笑,但终究还是硬撑着憋住。 她没有吃肉,也没有喝酒。 不是因为她信不过靖瑶,而是她着实没有什么胃口。 靖瑶先前的一番哀悼,却是也勾起了她的心思。 在那处酒肆中,她也死去了许多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及最为信赖的战友。这让女伙计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道理谁都明白,是一件永远没有结果与结束的事情。 但还有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 如若杀死女伙计同伴的是靖瑶,那这件事却是还要简单许多。可当时出剑的却是楚阔,岂不是又有了新的仇人与冤家? 想到这些,女伙计便觉得头疼,以至于闻到这酒肉香味便觉得嗓子眼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一般,胃里反倒七上八下的折腾不休。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楚阔问道。 一直羊腿已经被他吃完了大半,桌上的酒壶也喝空了两个。手上沾满了酒汤和肉渣,他也不在乎。随便拍了拍便在衣服上蹭了几下, 权当算作干净。 “不知道。” 靖瑶摇着头说道。 他从自己面前桌案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把弯刀,和先前碎裂的那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把是他自己的,从未出鞘过一次。先前那把是他父亲留下来的,每一寸刀身都曾浸满了鲜血。 “既然不知道,为何要回来?” 楚阔问道。 “这是我的家……不回来难道还要去流浪?” 靖瑶反问道。 “可是你回家也没有事情可做,还不如去外面转转。兴许就遇到些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拿着一把没用过的弯刀胡思乱想。” 楚阔说道。 “我毕竟还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靖瑶解释道。 “对你们草原王庭,我一点都不了解……但我知道你是个当官儿的!而且在这里还是个大官儿!” 楚阔说道。 “哈哈!不错……若是这样想你能理解,那边就是如此。” 靖瑶却是被出口的话逗乐了。 生在草原这么多年,竟是还没有过一个人讲自己这部公之位和五大王域中的官员做对比。 不过这么一想,楚阔说的并不错。 狼王明耀就是以前皇朝时期的皇帝,左庐右芦的两位将军,便和目前的五王平起平坐。放在之前,就好比是分封的异性王爷。而似他这般的部公,那便是封疆大吏。 很多事情换个角度想想,就能发现以前忽略的许多乐趣。靖瑶却是对楚阔越发的感兴趣起来,甚至还动了心思想要让他留下。 可这里是他的家,楚阔却是一只没有脚的鸟。想要让他在一处地方长久的驻足,按照草原上的话说,那就是要比所有的青草在一夜之间都枯黄还要不可思议。 “既然你也无事可做,不如给我讲讲那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楚阔说道。 “你想听什么?” 靖瑶问道。 他与思枫算不上熟识,但同为部公,知道的起码要比旁人多得多。可楚阔这般猛然一问,却是让他觉得有些无从说起的感觉。 一个人可以说的着实是太多太多……相貌,身材,喜好,等等……要是细细的说道一番,那一个人活了多久,却是就得说多少年。 有些事情是有捷径可走,但对于了解一个人来说,却没有。甚至要花费比想要了解之人更多的时间,去经历他的生活,体会他的心思。 “你就挑你觉得有意思的来说就好!” 楚阔说道。 靖瑶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他着实不觉得思枫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但要是从思枫出生开始,娓娓道来,则又显得太过于沉闷,没有一点新意。要是照着这般说下去,最后的结果恐怕是三个人都爬在桌子上睡着。 “或者你可以先说说他所在的吞月部。” 楚阔看到靖瑶面有难色,便转换了话锋。 “吞月部在十五年前,可以说是草原王庭左庐所属的第一大部。不过后来因为草原王庭发动了一次针对定西王域的战争,吞月部元气大伤。” 靖瑶说道。 “这么说,还是霍望更厉害!” 楚阔说道。 靖瑶听了这话,很是不屑。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好掰扯的。 但是丁州的州统汤铭,手提三亭锯齿钩搂刀,却是杀的吞月部丢盔弃甲,连三位部公都二死一伤。现在吞月部的二部公,便是十五年前那一战之中的幸存者。 而思枫的父亲,便是当时战死的大部公。后来狼王明耀感念他为草原王庭立下的功劳,更为了抚恤部众,收拢人心,因此册封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接替了他的职务,担任大部公,一个补了缺口,担任三部公。 吞月部的大部公玉容和思枫是亲姐弟,因此这二部公一个外人夹在中间却是极为难受…… 但狼王明耀怎会不知道这点?他留着此人在吞月部内戴罪立功,就是为了让他像一颗钉子般,牢牢地钉在吞月部中。不能让这吞月部变成他们姐弟俩一方小天地,为所欲为。 不过这么一来,彼此间的隔阂只能是与日俱增。一开始,玉容和思枫两姐弟还能把这位二部公当做长辈,恭恭敬敬的奉养,凡是都会提前问问意见,大哥商量。但这二部公却是倚老卖老,更是因为手里拿着狼王明耀的密令,对这一对姐弟常常是不屑一顾。 玉容身为大部公却对部众没有丝毫节制之权,如此一来怎么能心中没气?随后这吞月部内却是就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二部公为首,多是他的旧日亲信们。这些人不但辈分高,更是功勋卓著。就连玉容和思枫见了,也得是客客气气,不敢有任何懈怠。另一派则是以大部公玉容与三部公思枫为首,多是少壮青年。经验与阅历虽然无法与二部公的手下同日而语,但胜在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一部之中的三位部公都如此各怀心思,也难免让这吞月部便就此的衰落下去。 靖瑶所在的迎火部在草原王庭中只能算是中等,可现在若是论起实力的话,却是可以将吞月部稳压一头。 “这么看来,他们姐弟却是不会当官!” 楚阔说道。 靖瑶不动声色,没有做出丝毫评价。 再怎么说,吞月部也是他草原王庭的势力之一。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当然不会胳膊肘子朝外拐,给一个外人将自家事说道许多。 其实玉容和思枫想的远比靖瑶和楚阔看上去的通透的多。 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优势不是在部中有多少听命于自己的部众,而是他们两人的年龄。 吞月部的二部公和他们的父亲是同辈人,这么多年征伐下来,也浑身都是战伤。现在即便是乘上自己的狼骑,却是都需要旁人上前搀扶一把。 这样一位垂垂老者,还有几日活头?自是时日无多…… 只要玉容和思枫在他还能喘气的时日里,在吞月部中拥有能和他相抗衡的势力,互相能钳制彼此,那便已是足够。 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着老家伙咽了气,那跟随他的人却是也都差不多到了头。这样一来,却是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将整个吞月部收入囊中。 “这样的方法虽然不错,但未免也有些太被动了……” 楚阔撇了撇嘴说道。 “我们都是同胞!玉容,思枫,以及那位二部公更是一个部中的,说到底应当都是沾亲带故。你们五大王域内不是有个词叫做血浓于水吗?在何处都是这个道理。最后的一点体面,还是要给别人的!” 靖瑶说道。 “所以吞月部内现在上下不是一条心。不过这对我而言却是个好事!” 楚阔笑着说道。 “你只是想要去杀了思枫,又不要同吞月部开战。你的事情只与思枫一个人有关,吞月部上下齐不齐心,与你何干?” 楚阔问道。 “这干系当然小不了!就比如刚才,若不是有你这位部公带着,我和她两个王域中人能这样堂而皇之走进这迎火部之中吗?跟着你进来,有宽敞的大殿,还有热腾腾的羊肉,甘醇的酒水。要是我与她自己往里面硬闯,恐怕迎来的只有弯刀和箭矢。” 楚阔说道。 “你也不傻!我以为这样的事你根本就想不到。” 靖瑶听后颇为诧异的说道,他着实没有想到楚阔竟然可以想到这一层。 此人一看便是遇肉边吃,逢酒必喝,杀人拔剑之辈,虽然活的痛快淋漓,但心思却极为粗犷,该当没有这么细致才对。但方才一番话,靖瑶却知道是自己将其看的太轻了。 语气这样说,倒不如讲是他太过于自负。 要知道天下可不止一个聪明人。 却是谁都不要觉得,谁比谁更加聪明。 高仁可谓是聪明盖世,但到头来却因为看清了刘睿影这么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小角色差点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靖瑶看了看自己的营帐,又伸手抚着面前桌案上那把崭新的弯刀,不禁发出了一阵苦笑。 想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可以用来自负?也不过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从王域内狼狈的逃窜回来,苟且偷的一口生机罢了…… “那你从吞月部的不合之中,又察觉到了什么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靖瑶问道。 这是他真心想问。 方才那么一瞬的思量,便让他一直浮躁不已的心思顿时沉静了许多。虽然这变化还不够全然,可是只要有了开头,便会就这么的一点点持续下去。 外在的变化是装样子,是逢场作戏。只有内在真正的调动起来,有了相对的反应,人才能够彻底的改头换面。 “我想到可以利用二部公与思枫不合这一点来混进吞月部中,至于其他的事,那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楚阔说道。 “你知道我们草原王庭与五大王域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靖瑶问道。 “不知道。” 楚阔摇了摇头。 “就是我们绝不会出卖同胞!想我草原王庭从创立开始,就没有一个族人是死在自己同胞的暗箭之下。” 靖瑶字字铿锵的说道。 “先前我跟她打了个赌,不妨也和你打一个!” 楚阔听后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 “你要赌什么?” 靖瑶问道。 “就赌这吞月部的二部公究竟会不会成为你们草原王庭第一支射向自己同胞的暗箭!” 楚阔说道。 将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放在桌案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