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诺》 作品相关 引子 这么多年,她时常在梦里看见奶妈那张昏糊的脸。 摇曳灯光下,奶妈的笑容飘忽不定,手里端着一碗摇摇晃晃的汤药:“四儿乖,吃了药,病就好了。” 大火是从门外走廊上烧起来的。 她浑身绵软地躺在床上,看着那火一点点地烧进来,烧上了柱子,烧上房梁,烧到床上…… 她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月色清冷,大漠戈壁千里无垠。 她想起那些年在长安城的光景。 琼华林里年年花开如雪,少年牵着她的手,在花树下奔跑,回头冲着她笑,笑容和煦如春风。 她的小红裙子鼓起来,飘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像一团火红的云…… 这里没有花,连一根草都没有。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只是冷了容颜,换了心肠。 她疲惫地抱住双腿,慢慢地,把脸贴在膝盖上。 一袭深黑色长袍的传令官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窗前,声音平板无一丝起伏:“传圣主令,着天字宫杀手玛尔喀沁即刻前往北国,刺杀北国太子拓跋奎!” 北国,那个苍穹之北四野苍莽的地方,离她想要回去的家乡,好远,好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章 入姑苏 姑苏十二月,隆冬飞雪。 大团大团的鹅毛雪像扯碎了的絮,将天地间扯得一片苍茫。 一辆双辕马车辗着积雪驰过,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门匾高悬,书着“云家庄”三个大字,笔锋劲健,气象威严。 两个小厮迅速跑过来将大门打开。 随行的妈妈将脚凳放到马车下。因为积雪蓬松,特地用力按了按,确认脚凳安放稳妥了,才语音带笑地冲马车里说道:“三小姐,到了。” 车帘掀起。 一个穿着明蓝色夹袄的丫鬟从车里探出头来,下巴尖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活泼机灵,轻盈跳下车来:“三小姐,我搀着您,雪路滑,您当心着脚下。”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搭上了小叶的手。 从马车里走下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雪白的氅衣,双眉如烟,目似深潭,肌肤雪白几乎和氅衣同一颜色。 一头乌发长垂过腰,浓如泼墨,黑白两色相映分明,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候在车外的赵妈妈连忙撑开油纸伞,遮在女子头上。 管家姚青牧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满面笑容:“三小姐一路辛苦了。老爷收到信,一早就盼着了,可算是把三小姐给盼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是做戏,云啸义哪敢真的让她拜,连忙伸手去搀扶,被穆典可不着痕迹地躲开,颇有些尴尬道:“回来就好,自家人不必多礼。”关切地问道:“一路上还好?” 穆典可低眉顺眼,作了个恭顺的样子,道:“谢父亲关心,女儿一切都好。” 云啸义颔首笑道:“好好。那就好。你打小身子不好,一路劳顿,又赶上风雪,我和你母亲好不担心。” 穆典可道:“劳父母亲忧心了。” 说话间蒋心兰已经带着云峥和云峰两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上前来,笑容慈爱可亲:“好个标致的人儿。难怪老爷日盼夜盼的,昨儿听说今天要到,连觉都睡不好了。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蒋心兰年已逾五十,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眉目秀致,气度雍容,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穆典可正要行礼,被蒋心兰拦住,拉住她的手笑盈盈道:“自家人没有这么多礼数。这回回来了,就安心地住下,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母亲说。”回头向身后的两个年轻公子说道:“峥儿,峰儿,快来见过你们三妹。” 大公子云峥今年二十二岁,浓眉大眼,相貌端方,与云啸义有五六分相似。 二公子云峰则肖似蒋心兰,轮廓更为柔美,气度风流,俨然是位翩翩佳公子。 听见自家母亲发话,两人一起行礼道:“三妹好。” 穆典可也回了一礼:“大哥二哥好。” 蒋心兰笑道:“你大姐这阵子身子不好,你二姐去柳家陪着了,一会我就叫你二哥去接她回来,晚上就能见着了。晚上你父亲要为你设家宴,你爱吃些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好提前差人准备着。” 穆典可道:“母亲费心了。” 蒋心兰笑道:“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见外的话。你跟锦儿差不多大,我就当你跟我的亲闺女一样。这些年你在外头受了这么多苦,别说你父亲了,就是母亲见了都心疼。” 说着又是一顿嘘寒问暖。说到云林过世的亲娘,眼圈都红了:“瞧瞧这可人疼的模样,偏生这样命苦,以后你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娘。凡有锦儿的,娘绝对少不了你。” 云啸义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孩子路上辛苦了,先叫她回去休息吧。” 蒋心兰拭着眼泪道:“我也是见了这孩子,心里头欢喜得紧。竟把这事给忘了。清平居那头的我已经叫人烧好了暖阁。赵妈赶紧带三小姐过去。可千万要好生伺候着。” 赵妈妈笑道:“夫人放心,老奴不敢大意。” 云啸义道:“休息好了,就到爹的书房一趟。这么多年不见了,爹也有好些话想跟你说。” 穆典可应道:“是。”向云啸义和蒋心兰辞别,随赵妈妈一路往清平居去了。 姚青牧被云啸义叫走了,蒋心兰也带着丫鬟仆人回了揽胜院。 云峰目送着蒋心兰走远,不可思议道:“娘这是怎么了?我听说韩姨娘活着的时候没少给娘使绊子,娘到现在一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我还以为这三妹妹进了门,她少说得发顿脾气,哪想到看起来竟然比爹还要高兴。” 云峥淡淡道:“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三妹从小就被送去了林雾山,连韩姨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娘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迁怒于她。” 云峰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摇摇头,一副不信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三妹怪怪的?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穆典可假借云林的身份来姑苏,整个云家庄除了云啸义,就只有云峥知道。 事关重大,云峥也不敢马虎,装作想了想,道:“是有一点。不过她从小就离了家,跟咱们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何况她师父是个道人,修道之人讲究心平如水,性子淡点也不奇怪。时间长了就好了。” 云峰道:“那也是。话说回来,咱这三妹脾气虽然怪了点,模样倒是顶尖的,就是比起那花渊阁的玉海棠也不遑多让。” 云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三妹虽然是庶出,也是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哪有拿自己妹妹跟青楼女子作比的道理?叫爹知道了,非得训斥你一顿。” 云峰摇手道:“好好,我不说了,你可别上爹跟前乱说。上回一顿板子,我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还不是你自己活该。” 兄弟俩说着走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章 明日去柳家 穆典可在赵妈妈的带领下进了清平居。 只见院内假山湖石倒映成景,花木相接,石径蜿蜒,引人入胜。 内院栽种着五六棵枝干劲虬的老梅树,姿态奇秀,令人心折。梅树上花开朵朵,或俯或仰,极尽妍态,果然是上好的佳品。 梅树不远处有一座观景亭,采用攒尖屋此时六公子已另作安排,让她安心养病即可。” “姑娘的意思是,不让大姐知道?” 云啸义不解道:“姑娘要破阵,少不得要出入柳家,要是有央儿照应着,行事多少会方便些。” 穆典可道:“柳宿天性情多疑,多一人牵扯进来,反而容易露了行迹。我的身份,除了你们父子,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是。” 穆典可淡淡道:“我从川南到姑苏的路上,几度遭遇刺杀,看刺客的身手,来头应当不小。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吗?” 云啸义惊道:“还有此事?属下委实不知,属下立刻就派人去查。” “查倒不必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能碍着谁的眼?你家那位夫人,派人好好看着吧。我不想大事未成,就先跟自己人动起手来。” 这话说得相当明白了,云啸义不可能听不懂,当下又惊怒又后怕:“是,属下有罪,属下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穆典可淡淡一笑,面上浮现两个浅淡的梨涡,昏光之下,朦胧动人:“我来之前,六哥特意嘱咐过:云氏一族于金家不单是下属,更是袍泽,是亲人。叫我万不可生了怠慢,更不可因为一时失误就怪罪于你们。云公子和云小姐行事虽然冒进了些,却是出自一片真意,情有可原。只记得以后不可如此。” 云峥抱拳沉声道:“谨遵姑娘教诲。” 云啸义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姑娘,多谢六公子信重。”说着又要拜下,被穆典可制止,声音柔和如春风:“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云峥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安排?” 穆典可道:“有事我会通知你们。往后你们该如何便如何,不要过分拘着。毕竟我现在的身份,你们是父,是兄,不要叫人看出了端倪。” “是。” “安排一下,我明日去柳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章 没有下次 蒋心兰在饭厅里远远瞧见三人过来,命下人们开始上菜。 等到穆典可进门,一桌菜刚刚上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穆典可瞥了一眼,见桌上摆着十荤十素,甜咸汤各两份,点心数样。真真是费了番心思的。 蒋心兰笑吟吟上前:“来了?你这孩子,偏要跟我见外,也不肯说你爱吃什么。我只好叫下头的人胡乱做了些,你看看还合心意?要是不合胃口,我再叫人重做了来。” 穆典可心里头厌烦,面上却没显出来,微微笑了笑,道:“母亲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两人一副母贤子孝,其乐融融的样子,看得云峥眼皮直跳。刚要开口,就见门帘子一晃,从里屋走出个笑盈盈的美人来,皓齿明眸,顾盼生辉,正是云家庄的二小姐云锦。 云锦看着穆典可笑道:“娘对三妹可真是偏心呢。” 蒋心兰道:“你三妹妹从小就离了家,吃了不少苦头,娘和爹爹自然要好好疼她。你这个做姐姐的反倒吃自己妹妹的醋,也不怕惹人笑话。” 云锦笑道:“瞧,我说娘偏心,娘还不承认。我才说了一句,就惹您这么多话。”上前执了穆典可的手,笑道:“早就听二哥说了,家里多了个天仙似的妹妹。我就说,二哥别的看不准,看美人是绝不可能看错的。” 云峰跟在她身后进门,从翠心手里接过茶盏慢慢呷着,闻言只是轻笑。 蒋心兰嗔道:“瞧你这张利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哥哥的。林儿,这就是你二姐姐。” 穆典可见女子言语爽利,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行礼:“二姐姐好。” 云锦拉住她的手:“自家姐妹,这么客气作甚。”只觉得掌中一双柔荑绵若无骨,触手生滑,不禁拉起来细细瞧了一遍,只见她一双素手莹白如玉,不落瑕疵,忍不住赞叹道:“妹妹好美的一双手,这般细滑,不曾学过武吗?” 云峰闻言“噗”地一声,一口茶水全喷到了云峥身上。 云啸义不满地看了一眼,云峰连忙噤声,讨好地凑到云峥耳边小声道:“大哥不知道,柳心原看上的姑娘,个个都是手好生细滑的。锦儿怎么也学起他来了?” 就听云啸义说道:“你妹妹自幼体弱,一直在调养身体,并不曾习过武。” 云锦不解道:“练武可以强身健体,体弱不是更应该学武么?” 云啸义不耐烦道:“强身之法有许多种,又不是人人都适合练武。” 云锦见父亲面有不悦,遂不再问。 云峥对穆典可心存敬畏,一直未敢正眼打量,此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见穆典可一双手修长细腻,如白玉雕琢一般,除了手掌上有几处薄茧,像是做活留下的,其它地方无一丝瑕疵。 尤其是最该留茧的虎口处,竟然一丝痕迹都没有。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很清楚,六公子这位义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绝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刀枪剑戟样样使得,尤擅马上射箭,奔跑之中犹可百步穿杨。 据说当年金雁尘还不是明宫圣主的时候,被明宫内一个长老设计陷害。兄妹两人被困沙漠之中,一人执刀,一人弯弓,将三十多位绝央儿病势沉重,得调养上三五个月才能下地么?这位黎小姐这么了得?” 云峰笑道:“黎小姐长于常家堡,医术是常家那位老太爷亲自调教过的,十分了得。而且黎小姐不仅医术高超,心胸也十分坦荡开阔,对大姐尽心医治,并未提及旧事半分。姐夫之前的担忧纯粹是多虑了。” 蒋心兰面色不虞道:“你姐夫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面子。要不是他执意不肯上崇德堂求医,央儿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罪。” 说着垂下泪来:“我可怜的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孩儿没了。” 云啸义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先前你不是也和柳家同一口径,担心黎亭会因为亦琛冲撞过他的原因,不肯对央儿尽心医治?这会又怪起人来。当着孩子们的面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语气颇为严厉。蒋心兰拭着泪,不敢出声。 饭桌上的气氛也一下子冷下来。 云峰道:“母亲也是心疼大姐,一时多说了两句,父亲就不要生气了。不管怎么说,大姐的病能医好,这是大喜事。” 云峥和云央也连声劝和。 云啸义的面色这才和缓一些。说道:“你既然记挂着央儿,明儿带上两个丫头去瞧瞧她。正好林儿还没见过她大姐。” 抬头看了云峥一眼:“明天你送你母亲和妹妹过去。” 云峰嚷嚷道:“我也要去。” 云啸义刚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有你大哥去就够了。你一个大男人,三天两头往柳家内院跑,传出去不好听。” 云峰不服气道:“我去看自己的姐姐,有什么怕人说的。” 云锦嘻嘻笑道:“爹还是让二哥去吧,不然他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云啸义疑惑地一挑眉,云峰连忙拿手肘去顶云锦,小声道:“鼎丰楼的酱肘子。” 云锦面带犹豫,云峰连忙道:“两顿。” 云锦嘻嘻一笑,在桌下比了个成交的手势,看向云啸义道:“爹又不是不知道,二哥从小就会逗大姐开心。今天走的时候,姐夫还特意交待让二哥多去陪陪大姐呢。” 云啸义明知两人有猫腻,也懒得计较,一挥手道:“都去吧。” 云峰与云锦对看一眼,喜上眉梢道:“谢谢爹。” 家宴散已是戌时,天色全然地黑了,风雪越发地疾,吹得廊下暗黄的灯笼胡乱扑腾。 云啸义交待云峥亲自送穆典可回清平居。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 穆典可是一向寡言少语惯了的。 云峥身为金家家奴,对金家兄妹向来敬畏有加,更不敢贸贸然开口。远远看见清平居的灯光,这才踌躇着说道:“我已经在母亲身边安插了人手,不会让她危及姑娘。” 穆典可静垂着眉目,神情如雪清冷,说道:“晚了。你母亲出手比你快多了。” 云峥心头一紧,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笑,心中七上八下,说道:“还请姑娘明示。” 穆典可收了伞进屋,淡淡道:“陪我下盘棋吧。” 云峥哪敢不从? 两人一道进了暖阁,小叶取来棋盘,云峥执黑先行,一局下来,足足输了二十子。 云峥的棋艺在年轻一代已算不错。即使与号称“姑苏第一棋手”的柳心原对弈,也只输十子以内。心中不能不惊讶。 第二局穆典可执黑,云峥竟然输了整整四十子。 两局棋完,穆典可起身出了暖阁,片刻后拿着一张纸笺走了进来。纸笺上墨迹未干,是刚写出来的。 云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白芷,乌桂之类的字眼,竟是一张药方,问道:“姑娘懂医术么?” 穆典可没有回答,只道:“照这张方子去抓药,子时之前叫人煎出来。” 云峥大惑不解。穆典可淡淡道:“晚上不要睡得太沉了。记着,没有下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章 云峰中毒 云峥心里不安,夜里始终睡不着。 一过子时外面果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听方向是从云峰居住的秋枫院传来。 云峥心里一咯噔,披衣而起,一面往外冲,一面大声叫道:“出了什么事?” 守院的仆人连忙跑过来,说道:“刚刚看二公子院里的人急着跑出去,说是去请大夫。” 云峥这才明白穆典可给他那张方子的用意,吩咐道:“赶紧叫紫嫣去厨房取药送到秋枫院,就说是给我送药的。记着,一定要说是给我喝的。” 大步地往秋枫院奔去。 此刻的秋枫院已乱作一团,丫鬟们端着盛满冰水的木盆,匆匆忙忙地进出。 云峰躺在床上,浑身烧得通红,已陷入昏迷。 妈妈们不停地把浸了水的毛巾往他身上敷,刚敷上去便揭下来,又换上一条,冰水都换了好几盆,云峰的脸却越来越红,接近赤色,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 蒋心兰披散着长发,跟在云啸义身后快步走进来,见此情形不由得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翠心连忙扶住她:“夫人小心。” 蒋心兰面色发白,转身就狠狠甩了翠心一个耳刮子,咬牙切齿道:“蠢货!”踉踉跄跄地扑到云峰床头:“峰儿,峰儿,娘来了。你能听到娘说话吗?”眼泪扑扑地往下掉,神情悲伤欲绝,见者伤心。 云峥见了这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 穆典可一早就看出蒋心兰杀心不死,才会出言提醒他们父子,没想到自己动作还是慢了。 蒋心兰刚才那一耳光,分明是怪翠心办事不利,把本该下到穆典可身上的毒错下到云峰身上。 她哪里知道,被她视为眼中钉的这个云林,并非真正的云林,而是十四岁就助金雁尘夺得明宫的明宫圣女穆典可。 论心机,论手段,十个蒋心兰在穆典可面前都排不上号。这种微末伎俩又怎能入得了穆典可的眼。 穆典可说没有下次,就意味着云家父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已大打折扣。他把毒转加到云峰身上,包括今天晚上留他下棋,都是在不动声色地示威:如果她愿意,大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全给收拾了。 云啸义是个聪明人,见了蒋心兰的反应,再看看云峥的脸色,当下什么都明白了。两道目光像钢刀一样刮到翠心脸上。 翠心受不住云啸义的目光威慑,腿一软,便扑通跪到了地上,颤声道:“老…老爷。” 云啸义怒不可遏,一脚踹过去,翠心重重撞到门上,晕了过去。 云啸义上前几步,提起蒋心兰便一巴掌摔了过去。 蒋心兰扑在地上,半边脸肿了起来,嘴角溢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怒声道:“云啸义,你敢打我?” 云啸义脸色铁青:“你这个毒妇,还有脸质问我。我就是杀了你你又有何话说?” 云峥见云啸义目露凶光,大步冲过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爹,爹,娘只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他这一回,再怎么说她也是您的结发妻子,是孩儿的亲娘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蒋心兰先是一愣,转头看见晕在地上翠心,忽然尖声大笑起来:“你要杀我?哈哈哈哈,你竟然要杀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一心向着那个下贱的戏子。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生的贱种要杀我。你杀啊,杀了我,正好我们娘儿俩到地下有个伴。” 又哭又笑,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风采。 云啸义怒道:“滚开。”一脚踹过去,被云峥死死抱住:“爹,您要怎么打骂孩儿都可以,求您放过娘。” 紫嫣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跑进来,见状一惊,差点没失手把药摔到地上。一咬牙叫道:“大公子,您还病着,怎么就跑出来了。大夫吩咐过,这个时辰您一定要吃药的。” 云啸义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就见云峥抬头冲他使劲眨眼睛,下意识地沉声喝道:“你又怎么了?” 云峥道:“回爹的话,孩儿受了风寒,晚上发高热,已经请大夫开方服了药,现在没有大碍了。” 眼见得云峰气息越来越微弱,一直忙着敷冰的林妈妈突然站了起来:“老爷,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公子烧得越发厉害了,怕是撑不到大夫来了。既然大公子服的也是退烧药,不妨叫二公子试一试。” 云啸义看了眼云峥,见他点头,假装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既然没别的法子了,那就给他试试吧。” 紫嫣捧着药上前,小心翼翼地喂着云峰喝下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云峰便退了烧,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林妈妈啧啧称奇,问道:“不知大公子是请哪位大夫开的方子?” 云峥道:“是崇德堂的黎当家。” 众人恍然大悟道:“这就难怪了。”全然忽略了黎亭身为崇德堂的当家,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热病深夜出诊。 云啸义当晚就把蒋心兰带走幽禁在了揽胜院。临走放下狠话,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 下人们哪还敢乱说话。 云峰第二天醒来,也以为自己只是受了风寒,发了场烧。 云锦一早才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云峰。见他怏怏不乐的,知道定是为了今天不能去柳家的缘故,安慰他道:“爹也是为你好。要不我今天见了黎小姐,请她过来为你诊病?” 云峰失望道:“大夫说我都好了。再请黎小姐过来,她以为我讹她,生气了怎么办?”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再病一场。 云锦几时见过自家二哥这个样子,歪着头左看看又看看,笑嘻嘻道:“花花浪子这回动了真心了。” 云峰一巴掌拍过来:“什么花花浪子,到时候见了黎小姐,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说着说着居然脸红了。云锦笑道:“是是是,我只夸你的好,绝对不乱说话。我那两顿酱肘子你可别忘了。” 云峰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二哥都病了,你还惦记着酱肘子。” 云锦陪云峰一起用了早饭,便去到云峥的苍峦院。兄妹俩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看到穆典可才带着小叶姗姗迟来。 穆典可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短袄,前襟和领口处各绣了几朵浅紫色兰花,显得淡雅宜人。 短袄在腰线处略微掐了一掐,搭配一件藏蓝色百褶长裙,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身姿亭亭。 外罩一件白狐狸毛滚边的藕色披风。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流云髻,用一根紫金簪子簪住,余发一泻如瀑,意态风流,生生将身上那股冰冷气息冲淡了不少。 云锦眼前一亮,笑道:“三妹今儿一打扮,比昨天还要美。我身为一个女子都要移不开眼了。” 穆典可淡淡笑道:“二姐又打趣我了。刚刚去给父亲请安,耽搁了一会。让大哥和二姐久等了。” 云峥知道她特意来晚,是不想提起昨天的事。心中惭愧,不由有些尴尬。 云锦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又问:“三妹会骑马吗?” 云峥道:“你当人人都是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成天骑着马跑来跑去。我已经叫人备了车了,你今天也和三妹一起坐车。” 云锦笑道:“那是自然。平时没车也就罢了,有车了我还骑马,倒显得我不像个女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章 初入柳宅 落了一夜的雪,路面上积雪颇深。 兄妹几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柳家。 因穆典可是初次来,云峥特意领她去拜见了柳老太太,这才往蒹葭院去看望云央。 云锦笑着道:“三妹猜猜,大姐住的院子为何叫蒹葭院?” 穆典可淡淡笑道:“莫不是因为诗经蒹葭一篇?” 云锦目露赞赏道:“三妹好生聪明。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正好大姐名字中有个央字,所以姐夫特意将将原来的松柏院改名为蒹葭院,喻意大姐就是那水中央的绝代佳人。” 穆典可见她语气里满是羡慕,微微一哂,并不说什么。 云锦身边的丫头珊瑚说道:“大小姐和姑爷琴瑟相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将来二小姐和三小姐也一定有这样的福气。” 云锦再怎么不拘小节,毕竟是个女孩子,红脸啐道:“呸,胡说些什么呢,口没遮拦的。” 穆典可倒是容色不改。 远远地见一个年轻男子撑着一柄竹骨伞走过来。男子年纪约二十左右,身披一件雪色大氅,身材修长,脸如冠玉,一派文士风流。握着伞柄的右手虎口处却结着厚厚的茧子,显是长年练剑所致。 云锦道:“那位就是柳家的二公子柳心原,不仅使得一手好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下棋,放眼整个姑苏城内,还没有哪个人敢说在棋艺上能胜过他。” 说话间柳心原已缓步走上前,唇边笑意温文尔雅:“云峥大哥和锦儿妹妹来了。” 又看向穆典可道:“这位姑娘从前倒没见过。” 云峥道:“这是我三妹云林。昨天刚刚从川南回来。三妹,这位是柳二公子。” 穆典可欠身行礼道:“二公子好。” 柳心原躬身回了个礼,笑道:“原来是三小姐。那些个下人疏懒怠慢,未曾通报,心原失礼了。” 云锦笑道:“柳二哥太客气了。似我们这样常常来叨扰,要是每回都通报,柳二哥可什么都做不成了。” 柳心原道:“锦儿这话就生分了,云家和柳家本就是一家,何来叨扰一说。父亲有事召见,我就不陪三位去蒹葭院了。三小姐就当自个家里,千万莫拘着。” 客套了一番方才离去。 兄妹三人由柳家家仆领着去到蒹葭院,还没进门就听见女子笑声。 云锦笑道:“这位黎小姐真是位妙人,自从她来给大姐瞧病,大姐不仅病好得快,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穆典可跟着云锦进门,见堂室的正中央坐着一个华服女子,杏眼桃腮,脸如莲萼,容貌与云锦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多了一丝娇柔妩媚。因在病中,脸色略微苍白,姿态楚楚,令人生怜。 正是云家大小姐云央。 紧挨云央坐着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双美目清澈透亮,不染一丝尘埃。五官虽不如一般女子生得秀气,组在一起却说不出的明艳动人,透着勃勃英气。想来便是云锦口中的黎小姐了。 云峥笑道:“大姐今儿的气色好多了。” 云央笑道:“这要多亏黎小姐了。” 云锦笑道:“那自然不用说,黎小姐医术出众,在城里女眷中可是出了名的。” 云央笑吟吟地看向她身后,问道:“这位就是三妹么,好个标致的人儿。” 穆典可行礼道:“见过大姐。” 云央在云家兄妹几个当中最为年长,云啸义纳韩姨娘进门时,她已经隐约知事,亲眼目睹了蒋心兰的伤心苦痛,对云林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听说妹妹身子不好,一路舟车劳顿,本该好好歇着。偏偏我这个不争气的,还要让妹妹费心,真是罪过。” 说着盈盈起身,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娇态惹人怜。 云央走到穆典可面前,从手腕上褪下一双翠玉镯子,戴在穆典可手上,说道:“大姐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对镯子看着不起眼,却是你姐夫特地从蓝田寻来的老玉,真真是费了功夫的,还盼着你不要嫌弃。” 穆典可见她行事不露声色,八面玲珑,便知道这位云大小姐不是个简单人物。也难怪能将柳宿天这等多疑之人都瞒骗过去。当下道:“谢谢大姐。” 云央嘴巴再讨巧,对上穆典可这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便如同双拳打棉花,一点力也使不上。心中郁卒,面上却不露分毫,笑吟吟地牵着穆典可坐下。 一旁红衣女子笑着开了口:“我以前以为只有长成穆仙子那样才算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今天见到三小姐,才知道这世上的美不止一种。太阳有太阳的光芒,月亮有月亮的清辉。” 云央定睛看了看穆典可,笑道:“黎小姐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仔细瞧瞧,我这三妹果然跟别人生得不大一样,有种别样风流。” 穆典可微微垂眸:“黎小姐谬赞了。” 云锦观自家大姐说话的态度,倒像是不太喜欢穆典可,有意让她为难一般,遂笑问道:“黎小姐见过穆仙子么?” 黎笑笑道:“昔年住在洛阳,倒是常常见到。” 云央羡慕道:“黎小姐可真是好眼福。我听说那穆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美若天仙,男子一见便挪不开步,女子见了恨不能羞惭而死,可是真的?” 黎笑笑笑了起来:“穆小姐美则美矣,难道我因为没有她美就要去死?穆小姐容貌倾国,不少英雄豪杰为了她甘愿在穆家为奴为仆,甚至有人为了能看她一眼在大雪里站上三天三夜也情愿。见了移不开步的更不知道多少了。但也不是人人都如此的。至少我常家大哥就不是这样。” 云锦问道:“黎小姐说的可是洛阳常家的公子?” 黎笑笑双目明亮,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正是。你也知道我大哥么?” 云锦见她双眼里陡放神采,满脸不加掩饰的崇拜,不由在心里为云峰叹息一声,说道:“常公子医术高明,世人皆知,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黎笑笑一脸自豪道:“那也是,大哥的医术,就是我爹也要甘拜下风。整个常家堡,恐怕就只有常爷爷和常二叔比他厉害了。” 回去的路上云锦颇有些惋惜,道:“这黎小姐模样好,性情也好,只可惜心思不在二哥身上。二哥这回怕要伤心一阵子了。” 穆典可淡淡道:“男女姻缘,讲求一个缘法。黎小姐既然心思在别处,便不是二哥的良缘。” 云锦笑道:“听三妹这话,颇有几分禅意。好在父亲及时接你回来了,三妹要是真的悟道去了,不知道有多少男儿要伤心了。” 寻常女儿听了这打趣的话,定是早就脸红了。穆典可却只是淡淡一笑。云锦虽然性情疏阔,见了她这反应,也不免在心里想,三妹这性子实在太过冷淡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章 小鬼难缠 穆典可回到清平居,凭记忆将今天在柳家所见画下来。 她生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提笔略一沉吟,便将今天走过的道路,院落毫无二致地绘制出来。 大到房屋亭台,小到一盆花,一块石头,无一错漏。 不过半个时辰,便画出三十多张图纸。 柳家大宅守卫森严,探子无法潜入,始终得不到柳家宅院的布局图。 而云央虽然精通阵法,却不善绘画,绘制出的草图大小失真不说,细节处颇多疏漏。 要破阵,还得她亲自从头做起。 穆典可在灯下将图纸认认真真地看了三遍,伸手递到烛火前,火苗舔上来,厚厚一摞图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穆典可闭目坐了一会,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 听起来是云峰要硬闯进来,被小叶拦住了,两人正大打出手。赵妈妈和几个婆子在一旁劝架。 穆典可心里颇有些厌烦。 她要安抚住云啸义和云峥,便不能杀了蒋心兰。 可是这女人实在是太不安分,几次下杀手不说,都已经被幽禁了,还要想法设法地生事。 穆典可一想到自己要浪费时间在这不知所谓的内宅斗争中,便觉得头疼,叫道:“小叶,让他进来。” 手一拂,将书桌上的盆景移了位,挡住刚刚烧出来的一大堆纸灰。卷了本书在手,静静地看着云峰一脸怒气地走进来。 “三妹好手段。” 穆典可道:“不知道你娘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云峥怒声道:“我娘被爹幽禁,是不是你撺掇的?” 穆典可眸光淡淡,颇有些冷意:“你娘被幽禁,是因为她在昨晚的宴席上下毒。此毒名叫点炉,中毒之人高烧不退,五脏衰竭而死。只要人一死,任他多高明的大夫也只能诊断死者是死于寒热之症。你说这法子妙不妙?” 云峰的脸色发白,穆典可所说的症状分明与自己昨日一模一样,脱口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娘怎么会给我下毒?” “她想毒死的人是我。” “那怎么——” “怎么会毒到你,对吧?”穆典可道:“你别忘了,我的师父清阳真人是用毒的高手。她能给我下毒,我为什么不能把毒转嫁给她儿子?” 云峰看她一脸无所谓的平静,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要毒死我?” 穆典可道:“我真想毒死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当然,如果蒋心兰还想继续兴风作浪,我不介意毒死她个把子女。” 云峰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却是头一次听人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他的亲妹妹,归家第二天,就当着他的面说要毒死他们? 手指着穆典可,像是看见了什么吃人的妖怪:“你,你果然跟你娘一样,是个心肠狠毒的怪物。” 穆典可笑了:“这也是你娘跟你说的?心肠狠毒的姨娘死在善良的主母手下?二哥,你这书说得不怎么样啊。” 云峰恼羞成怒:“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娘?” 穆典可道:“是不是污蔑,蒋心兰心里最清楚。你替我转告她两件事。第一,我没有替我那没见过面的娘报仇的想法。但是她若再来招惹我,我会叫她后悔生在这世上。第二,她最好相信我做得到。” 云峰几乎是逃也似地出了清平居。 第二天云峰设法去了揽胜院。将穆典可的话一五一十地对蒋心兰说了。 蒋心兰闻言大怒:“那个臭丫头真的是这么说的?” 云峰看着自己母亲愤怒得几近扭曲的面孔,沉默良久,问道:“娘,您真的给三妹下毒了吗?” 蒋心兰一愣,云峰又问:“韩姨娘的死是不是也跟您有关?” 蒋心兰眼里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怒道:“你宁肯相信那个死丫头胡言乱语,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亲娘?” 云峰道:“我看三妹不是个简单的。她既然已经同意和平相处,娘您也收手吧。为了我们兄妹也好,为了您自己也好,别再跟她过不去了。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和爹反目吗?” 第二天穆典可正在暖阁里翻看一本地理杂记,小叶进来通报说柳家二公子来了。 穆典可愣了一下,道:“他来做什么?” 小叶撇了撇嘴:“一定是见三小姐长得好看,来献殷勤呗。我听庄里的姐妹说,柳家的二公子可风流了,只要他看上的漂亮姑娘,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手心。三小姐您可千万别被他迷惑了。” 穆典可见她一脸慎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既然这样,你把他打发了不就完了。” 小叶高兴道:“好嘞!”兴高采烈去了。 不一会小叶就瘪着嘴回来了,说道:“我说三小姐您头疼,睡下了。可那柳二公子他不肯走,说什么咱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好,自个儿在那赏花,非要等您醒来。三小姐,这可怎么办?” 穆典可素来不爱言语。从前在明宫,她只要抬个眼皮,昭阳就能立刻体会到她的心思,诸事办得妥妥的,何曾拿过这种小事来烦过她? 当下心头有些不耐,道:“他要等,就让他等。你不管他不就行了?” 小叶张着嘴,好半天才“哦”了一声。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那柳心原果然是个好耐心的,冰天雪地的,站在寒风里许久,竟然一丝也不恼。红花白雪,公子如玉,当真是好看。 小叶心想难怪难么多姑娘都折在他手上,也就是三小姐硬得下心肠,换了自己,早就败下阵来了。 云林看了一上午书,柳心原便等了一上午。 经过蒋心兰一事,庄里的人都有些怕穆典可,就算有心讨好柳心原,也不敢擅作主张请他进门。 等云啸义以宴请为名派人来请时,柳心原已经在风雪里站了有一个半时辰,浑身都冻透了。 云锦踏着雪来,见穆典可好好地靠着软塌看书,说道:“柳二哥这个人虽然多情了点,并不是坏人。你何必要这么捉弄他呢?” 穆典可依旧看着书,淡淡道:“我不想见,他愿意等,哪里就是捉弄了?” 云锦一句话答不上来。 云柳两家走动频繁,对于柳心原的风流成性,云锦也不是不知。只是见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雪地里冻成那般模样,这才忍不住不平了两句。 转念想,柳心原肯下番苦功夫,必定是打上了云林的主意,叫他知难而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遂不再提这话头,道:“我娘的事,爹跟我说了。我向你道歉。” 穆典可道:“你娘是你娘,你是你,你不用替她道歉。” 云锦道:“不管怎么说,她是我亲娘。母亲做错了事,做子女的也有责任。” 穆典可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有空多劝劝你娘,与人为善就是就是与自己为善,不要执念太深了。” 云锦目光里有一丝疑惑道:“其实我很好奇,三妹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明明比我小,可是说起话来好像比我大了十岁还不止。” 穆典可淡淡地笑:“没有爹娘在跟前的孩子,多少早慧一些罢?” 她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是荒山野地,是大漠戈壁,是吃人的狼窝,是地狱。 穆典可又做噩梦了。 午夜时分,她从睡梦里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雪光冷冷,安静得不似人间。 穆典可缓缓地低下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抱腿缩成一团。耳边又响起乔雨泽的声音:四儿,你要活下去…你和你六表哥,都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报仇…… 她头疼欲裂,耳边只有两个字不断地轰鸣着:报仇…报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章 美人心机 第二天雪住天晴,柳心原又来了。 穆典可卷着一本棋谱,斜卧在软塌上,头也不抬道:“就说我头还疼着,不见人。” 小叶出门一会功夫,苦着脸进来了,说道:“柳二公子说,他特意去崇德堂求了一盒治头痛病的良药。要亲手交给三小姐。” 穆典可眉一挑,一直在门口偷听的赵妈妈闪身进来,道:“三小姐容老奴插句嘴。柳家的二公子人才出众,别说咱姑苏了,天底下也挑不出几个来。难得柳二公子对三小姐这么上心,三小姐可别由着性子来。一个不好得罪了柳家,那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穆典可眯眼看着赵妈妈。 赵妈妈头皮发麻,心想这三小姐怎么这么邪乎。自己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被她一个小姑娘看几眼竟会打哆嗦,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连忙道:“是奴才多嘴了,奴才也是为着三小姐好,说话没了规矩。” “你知道自己没规矩就好。以后再不经允许进我的房间,自己去账房领工钱走人。” 赵妈妈连忙应道:“是,是。”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穆典可心中思忖着以柳心原这般执着,不见他是不行了。日后自己还要常出入柳家,因为此事得罪他就得不偿失了,便对小叶说道:“让他进来吧。” 小叶不情不愿地领着柳心原进了门。 穆典可抬起头,只见柳心原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蜀锦长袍,饰以流水波纹,行动处波光流动,愈发衬的肤白如玉,俊美风流。作势起身,被柳心原拦住了:“三妹妹身体有恙,不必多礼。” 穆典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自来熟的,第二次见面就称妹妹,心中一阵恶寒,面上却没显了分毫,笑道:“柳公子几番来探望,真是有心了。昨日是云林失礼。” 柳心原笑道:“妹妹这是哪里话,昨日是心原来得不巧。好在今日总算有幸见妹妹一面。妹妹可好些了?” “多谢柳公子关心,好多了。” 柳心原回头示意,一个青衣小童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进来。 柳心原亲自将锦盒递到穆典可手上,笑道:“这是我从崇德堂求来的雪沁丸,听说是常家堡大小姐亲自调制的,医治头痛有奇效,希望能帮到妹妹。” 穆典可道:“我听师父说过,常家堡里出来的药丸可起死人,肉白骨,千金难求一粒。这么贵重的东西,云林不敢收。” 柳心原道:“妹妹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再好的东西要物尽其用方显得出珍贵,妹妹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穆典可这才将棋谱放到一边,伸手接过锦盒,淡淡笑道:“那就多谢二公子了。” 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如风拂花树,水起涟漪,说不出的清浅动人。 柳心原被这个笑容晃得有些愣神,见穆典可看过来,掩饰地把目光转向一边。一眼看见倒扣在紫檀小几上的棋谱,笑问道:“妹妹也爱好下棋么?” 穆典可道:“只是随便看看。” 柳心原笑道:“妹妹过谦了。这本《奇棋》乃是棋圣杜霖的大弟子李淳所著,记载着棋圣生平最精彩的十场对决,奥妙非常,若非于棋之一道有精深造诣,恐怕难以参悟。” 穆典可微微笑道:“二公子真是见识广博。” 柳心原见她笑意清浅,语意真挚,心头大喜,说道:“柳某不才,于下棋一事也略有心得。不知是否有幸与妹妹手谈一局?” 穆典可淡淡笑道:“二公子如此有雅兴,云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叫小叶取来棋盘摆上。 柳心原最初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行了五子后便严肃起来,棋过一半,满目惊艳道:“妹妹好棋艺。” 说话间落下一子。 穆典可所执的黑子被困于棋盘一隅,生机全无,半晌轻声叹息道:“二公子棋高如此,这么说,是存心让云林无地自容了。” 柳心原连忙道:“心原确实于是惊叹妹妹棋艺,并无它意,还请妹妹勿恼。” 见穆典可不语,又说道:“我敢说,整个姑苏城,下棋能赢得过妹妹的不超过五个人。妹妹可真是个奇女子。” 穆典可淡淡道:“从前在山上清修,无甚消遣,常常与师父对弈。只不过比别人多花了点心思而已。” 柳心原笑道:“妹妹又谦虚了。我观妹妹行棋灵活,实是心思敏捷,天赋过人。只需在布局上再多花些心思,落子前多想一想后招,必然大有进益。” 穆典可怔了一怔,笑道:“师父也曾说我行棋过于鲁莽,想得不够深远。想不到才不到一局,就叫二公子看出了弱点。” 柳心原听了大为受用,笑道:“妹妹心思单纯,自然学不来那些诡诈之术。正是这样,才更加可敬可爱,女子太有机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小叶在心里想,这个柳二公子说话也太不着调了,他是从哪里看出我们三小姐心思单纯了? 她却不知道,观棋如观人,柳心原会这么认为,是因为穆典可与柳心原下棋时,刻意误导了他。 穆典可故意莽打莽撞,让柳心原觉得她顾前不顾后,只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 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柳心原起防范之心。 一局终,穆典可输了八子。 柳心原笑道:“妹妹承让了。” 穆典可笑道:“若非二公子有意相让,云林今日只怕要输得难看了。我原本以为师父的棋艺已算十分了得了,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云林心服口服。” 美人的赞美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柳心原喜不自胜道:“棋逢对手乃是人间一大乐事。还希望以后有机会多与妹妹切磋切磋。” 穆典可只是淡淡地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章 疑似失宠 第二天一早,柳心原就派人送来一张纯金打造的棋盘。金光夺目,熠熠生辉。 清平居的妈妈们啧啧感慨,说三小姐真是有福气,去了一趟柳家就得到柳二公子如此青睐。说不定真能像大小姐那样命好,嫁入柳家呢。 听那语气,穆典可简直是攀上了高枝。 小叶听了十分不忿。 穆典可倒是半点不在意:“几个无知无识的妇人,你同她们计较什么。” 在柳心原看上的女子当中,穆典可不是最有魅力的,却无疑是他花了最多心思的。 穆典可对柳心原不咸不淡的,偶一见,偶尔不见,并不妨碍他一样接一样地往清平居送礼。 上好的丝绸缎子,香粉首饰,整箱整箱地往云家庄抬,看得清平居一院子人瞠目结舌。 穆典可全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柳心原毫不气馁,又特地寻来上好的南珠一百颗,精心打磨,用金线串成珠链送过去。结果穆典可还是看都没看就叫人退了回去。 柳心原气得顺手把自己一个上好的翡翠盏给砸了。 柳心原出生在武林赫赫名望的柳家,天资聪颖,容貌出众。寻常女子一见他就脸红,矜持一点的,他也只用略施手段就能手到擒来。还是第一次碰见穆典可这样又臭又硬的。 挫败之下,反而有了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后来派去云家庄外蹲守的人回来禀报说,穆典可连着三天都去了一家叫做四物斋的字画店,买回来不少字画。柳心原这才知道自己送礼送错了方向。 这位自幼修道的美人果然品味不一般,不爱珠宝首饰,偏好笔墨纸砚。 柳心原费了许多功夫,才重金从一个古玩商人手里购得一幅前朝书画名家孟溪然的真迹,派人送去云家庄,穆典可果然收下了。 第二天柳心原邀穆典可到柳家做客,穆典可竟破天荒地答应了。两人对坐在一间装了透明窗扇的亭子里,品茗下棋,畅谈山川风物,言语甚是投机。 柳心原越发觉得穆典可不是一般的凡俗女子。先是叫人在柳家的内湖挂了一圈冰灯,打算请穆典可夜游赏灯,被穆典可拒绝了。柳心原再接再厉,又请来一群书画名家,陪穆典可连着探讨了三天的字画。 这下连柳亦琛夫妇都被惊动了。 云央虽然不喜欢穆典可,但就这么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被柳心原糟践了,云啸义肯定不会饶过她。况且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再来个云林,不是给她添乱吗? 柳亦琛被云央磨不过,跑来劝说柳心原,柳心原不以为意地笑道:“大哥你太多虑了。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能闹出什么事来?再说了,云家庄又不是什么大户,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真要闹起来,娶回来做个妾室不就完了。” 柳亦琛道:“听说岳父宠得紧,恐怕不会答应。” 柳心原一笑:“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由不得他答不答应了。” 云央听到柳心原这么轻辱自己娘家,气得不轻,把穆典可叫过来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穆典可正被柳心原缠得不胜其烦,挨了云央一顿骂,正好借这个机会对柳心原淡了。 柳心原几次上门都被拒之门外,心里头很是窝火,连带着把云央都恨上了。 好在姹紫嫣红,娇花不止一朵。 柳心原在穆典可这里受了挫,转头就迷上了一个名叫苏红的名角。 唱戏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对比之下,穆典可也就是块好看一点的木头。 柳心原在苏红柔情似水的抚慰下重新找回了自尊,专门在姑苏城里置办了一处宅子用来安置她,两情缱绻,很快就把穆典可抛到了脑后。 下头的人一看,柳二公子前几天还对穆典可上赶子地热乎呢,怎么一转头就爱答不理了,别不是图个新鲜,得手了就厌烦了吧?一时议论纷纷。 小叶气得跳脚,穆典可自己倒半点没放在心上。依旧每日窝在清平居的暖阁里看书,偶尔随云锦去柳家探望云央,被云央婉转地挖苦两句,权当没有听到。 后来整个柳家都知道了这位刚回来的云三小姐脾气古怪,遭了二公子嫌弃,大少夫人被连累丢了脸,对这个妹妹也生了厌烦。 下人们最会看风向,再见到穆典可态度便不冷不热的,胆大一点的甚至出言嘲讽。 云锦就再也不带穆典可去柳家了。 有眼色点的丫鬟仆妇眼看着势头不对,纷纷活络关系,想法子调去别的院子。 穆典可也不阻拦,全让小叶放了出去。到后来,偌大的一个院子只剩下不到十个人,冷清得像个冰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章 巧遇秦蛾眉 转眼进了二月,杏花吐白。 穆典可给云啸义递了个口信,便在清平居静候蒋心兰的到来。 自从云峰中毒一事,蒋心兰对穆典可颇为忌惮。不是没想过找个会武功的去杀了穆典可,刚刚起意就被云峥察知,跑来揽胜院以性命相胁。 蒋心兰见三个儿女个个都和自己拧着来,气急伤心,着实病了一场。 云央归家探病,劝她道:“不过是个姨娘生的丫头,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这当口,别说动她了,就是她自己不小心磕了碰了,爹都会算到您头上。您何必去触这个霉头。要我说,您就好好地供着她,将来贴笔嫁妆银子送出去。爹到底是个男人,哪管得了内宅的事,这嫁得好与不好还不是您说了算。” 这话简直说到了蒋心兰心坎上。 心情一好,病很快就好了。 这回云啸义让她带穆典可去广福寺上香,蒋心兰欢欢喜喜答应了。 云啸义意外之余心生警惕,沉脸道:“这回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你可别生什么幺蛾子。林儿要是受了一星半点损伤,我饶不了你。” 蒋心兰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老爷放心,从前是我想岔了。做了那样的混账事,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几个孩子都骂过我了,我就是不为着老爷,为了我这张老脸,也不敢再生半分旁的心思。” 云啸义半信半疑,挥手让她出去了。 蒋心兰带着云锦和几个丫头到清平居。远远地就听见清平居有琴声传来,琴音冷冷,如雪域苍茫,云海无涯。 云锦叹道:“三妹果然不同一般女子,这琴声大气得竟如同出自男子手笔。” 蒋心兰没好气道:“像男子有什么好!一个山野里长大的丫头片子,你说她好,我怎么没看出她哪好。” 云锦懒得和她争辩,索性不说话了。 穆典可弹完一首曲子,估摸着蒋心兰该来了,便叫小叶把琴收了起来。 默然坐了一会,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正是蒋心兰带着云锦来了,起身道:“见过母亲,二姐。” 天气回暖,她已褪下厚厚的棉服。穿了一件淡紫色长裙,外套一件同色春衫,最外层罩了一层透明色薄纱,端庄而不失轻盈。 披了一冬的长发尽数挽起来,在脑后堆积如云,用七八根紫玉簪子错落簪住,露出一段纤长白皙的后颈。 一对水滴状的白玉耳坠子垂在耳畔,随着她的动作盈盈晃动,雍容华美,不可逼视。 蒋心兰一见穆典可这幅样子,立马想起妩媚妖娆的韩姨娘,一股无名火腾腾地往上窜。好容易才压制下去,笑道:“母亲今日来,是想带你出去见见热闹。每年的二月初二,是广福寺广开寺门的日子。全寺的得道高僧都会齐聚在大殿上诵经祈福,向前去进香的善男信女发放由方丈大师亲自开光的吉祥物饰。要是运气好,还能得到大师的指点呢。” 穆典可道:“难为母亲有心了” 蒋心兰笑道:“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从前是母亲糊涂,多有不当之处,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典可淡淡一笑:“这是自然。” 蒋心兰原以为以穆典可油盐不进的性子,还要费上些功夫她才会答应同去,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云锦也很是意外地看了穆典可一眼。 蒋心兰带着云家两姐妹及一众丫鬟进寺。先是例行捐了香油钱,接着由高僧相面。 说到穆典可时,高僧先是说她面相贵不可言,紧接着话锋一转,说穆典可近日会有一场血光之灾,须得做一场盛大的法事来化解。 蒋心兰被迫捐了一大笔银子做法事,心疼得心直抽。 老天要收穆典可,那简直是求之不得事,自己居然还要破财为她化解?简直是太憋屈了! 小叶偷瞧着蒋心兰阴晴不定的脸色,想笑又不能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经此一事,蒋心兰对所谓的开光吉祥物也失去了兴趣,派了几个小丫头排队领回两个福袋,一把扇子,还有几块石头。 一行人逆着人流出寺,差点被冲散。 听见有人叫:“娘”,一行人循声望去,只见云央一身桃红衫子,模样娇俏地立在人群外。 在云央身后停着一辆双辕高蓬的马车,车身上雕刻着花纹,描金涂彩,华丽至极。 马车旁站着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裙的中年夫人,螓首长颈,体态纤长,秀丽的眉目间透着一股精明强势之意,正是柳家夫人秦娥眉。 秦蛾眉右手挽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公子,口若涂朱,面如敷粉,十分地俊秀。 云锦道:“那是柳家的夫人,先前回越州师门去了,所以你没见过。她旁边的是柳家的三公子柳绍同,一直在柳家的后山上闭关苦练,想不到今天也来了。” 蒋心兰笑意满面地迎上去:“亲家母也来了。这位就是小公子吧,都长这么大了。听央儿说,小公子的学问剑法都是一流的,亲家母真是好福气。” 秦娥眉笑道:“那都是旁人夸出来。你家的两个公子也很出色,尤其是锦儿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 秦蛾眉出身武术世家,性情爽利,最见不得云央那副娇娇娆娆的样子。 偏偏柳亦琛喜欢。 秦娥眉强势了半辈子,在这件事上愣是没拗过自己的儿子,一想起来就憋火。 今天秦蛾眉本来早就上完了香,领了福袋,特意拖延到蒋心兰出来。当着蒋心兰的面把云锦好一顿夸。 云央生得娇俏秦蛾眉就夸云锦有英气,云央心肠玲珑她就夸云锦性情爽快,直夸得蒋心兰脸上挂不住了,秦蛾眉这才一眼瞟向穆典可,十分吃惊的样子:“哎呀,这儿还有个漂亮丫头,这就是三姑娘吧?瞧这眼睛,这鼻子,生得多可人啊,真真是跟韩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蒋心兰抑不住地嘴角一抽,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林儿,还不见过柳夫人。” 穆典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柳夫人。” 秦娥眉笑道:“你就跟锦儿一样,叫我伯母好了。”噙着笑,将穆典可细细地好一番打量,笑道:“这孩子可生得真标致。我瞧这性情也是个温顺的。也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公子能有这个福气。” 蒋心兰腹诽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出她温顺了?你喜欢你娶回家试试,看到底是福气还是晦气? 蒋心兰这一趟香上得又是破财又是受气的,简直怀疑有人故意整她。 她在心里盘算着干脆让云央去想想办法,把穆典可也嫁去柳家算了。 柳家虽说是大户,那柳心原却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搁个三五年,弄出十几房小妾,让那姓韩的狐媚子也看看自己女儿受人欺辱的下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捐的香油钱起了作用,第二天一大早柳心原就拿着请帖出现在云家庄。说是两天后秦娥眉要在自己的院子里请各位夫人赏花喝茶,叫蒋心兰把云家两位小姐也带过去,还特意提到了云林。 蒋心兰拿不准秦娥眉打的什么主意,故作为难状,道:“我和锦儿横竖没什么事,一定要去的。可是林儿…她一向是个不爱热闹的。” 柳心原笑道:“云伯母要是为难,我亲自去请三妹妹。” 蒋心兰正中下怀,和蔼笑道:“真是给二公子添麻烦了。想必那丫头再倔,也不至于拂了二公子的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章 杏花邀约 穆典可昨日为了迎合秦娥眉,特意照着她喜欢的样子打扮,盘了一天的高髻,扯得头皮都疼了。今日索性将一头长发全放了下来,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盘腿坐在地上看一卷羊皮卷。 小叶进来说今天的天气好得很,不出去晒晒太阳可惜了。 穆典可也不好拂了她的意,遂收起羊皮卷,卷了本书到院里晒太阳去了。 云啸义也当真周到,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好的,连晒太阳用的躺椅都是上好酸枣木打造,铺了厚厚一层鹅绒软垫子,又舒适又暖和。 穆典可本是侧卧着看书的,看着看着就躺了下来。一头如墨的青丝在暗纹织锦的靠垫上铺开,像泻了一地的月光。 其时清风拂过,杏花点点,在她头上纷纷洒落,容颜似玉,皓腕凝雪,让人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从人间踏到了天上,遇上了清读的仙子。 柳心原一脚踏进清平居,就正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直看得两眼发直,好半天没醒过神来。 苏红虽说风情万种,曲儿也唱得好,对他更是千依百顺,可到底是梨园出身,没正经读过什么书,与穆典可的气韵态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柳心原又是个好风雅的人,偶尔吟两句诗,苏红连听都听不懂,更别提与他诗词相和了。 柳心原教她下棋,她也是怎么都学不会,教了两天连规则都没弄清楚。 柳心原爱好品茶,苏红愣是分不出冲泡出来的茶和煮出来的茶到底有什么区别。 一日两日柳心原还能因为苏红的美貌忽略过去,时间久了便有些厌烦了。 银子花得少了,苏红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柔情似水,一会是嫌金子成色不好,一会又说衣服不够,成日哭着闹着让柳心原娶她进门。 柳心原不胜其烦,对比之下,越发怀念穆典可的好处。 就在这时秦娥眉回来了,亲自出手收拾了苏红。 隔了几日秦蛾眉去广福寺上香,见到穆典可,觉得她无论模样神态都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回到柳家后赞不绝口。 身边的丫头一多嘴,便告诉她柳心原正是因为苦追云林不得才转念迷上苏红,闹出还没成亲就养外室的丑事。 还说那云三小姐本来是喜欢二公子的,结果大少夫人却嫌弃二公子配不上自家妹子,把云三小姐叫去狠狠骂了一顿,那云三小姐出来时眼睛都红红的呢。 秦娥眉听了肺都快气炸了。 婆媳俩暗中较劲了好几年,凡云央不喜欢的,她就偏要捧着。这才有了请蒋心兰赏花喝茶这么一出。 柳心原看着院里好一幅杏花美人图,只觉得猫爪挠心,碍于小叶在一旁握着剑虎视眈眈,未敢造次。 上前笑道:“妹妹这是在看什么书呢?” 穆典可抬头诧异道:“二公子?”将翻过来与他看,封面上规规整整地书着“秋水”两个字。 柳心原笑道:“世人都推崇孔孟之道,妹妹果然别有见解。” 穆典可淡笑道:“我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见解。就是觉着凡是都要多看一看,才辨得出什么是好坏。” 柳心原对这句话大是认同。见过了苏红的俗不可耐,穆典可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抬手去摘她发丝里的一瓣杏花,被穆典可躲开,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笑道:“妹妹院子里这株杏花开得不错。” 穆典可抬头看着头顶上疏疏几支杏花,作感慨状道:“杏花洁白,最是无暇。只可惜这位置背阳,开得单薄了些。” 柳心原笑道:“妹妹若是想看花,又有何难。母亲那院子里种了好些杏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母亲特地叫我来下帖子,请请妹妹过去吃茶赏花。” “请我?” 柳心原笑道:“当然还有云伯母和锦儿一道。” 见穆典可一脸没兴趣的样子,央求道:“好妹妹,你可不知道我母亲的性子。我来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说一见到妹妹就喜欢,旁的人请不到不要紧,妹妹是一定得去的。妹妹若不肯答应,心原可交不了差了。” 穆典可这才说道:“有劳二公子亲自跑一趟了。请转告柳夫人,到时我一定随母亲去府上拜访。” 柳心原大喜:“多谢妹妹肯帮忙。”又找了些话来与她闲聊,见穆典可态度淡淡的,知道此事急不得,便不过多纠缠,欢喜去了。 柳心原因为苏红一事遭到柳宿天怒斥,无精打采了好几天,去了一趟云家庄后就像活了过来。 秦娥眉哪能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就寝后忍不住去摇柳宿天:“你觉得云家的那个三丫头怎么样?” 柳宿天快要睡着了,含糊道:“那丫头可不是个简单的。” 秦娥眉来了兴趣:“怎么说?” 柳宿天道:“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不大对。我这几天还听说了个怪事,也跟那丫头有关。说是她回来当天,云峥莫名其妙地生了场病,云啸义却把蒋心兰关了起来,前阵子才给放出来。” 秦娥眉大是痛快,喜道:“我说蒋心兰怎么好一阵没出来作妖了,原来是给关起来了。亲家公一向好忍耐,发这么大的脾气,肯定是她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初那个韩姨娘不就死得不明不白的吗?她自个儿咎由自取,关那小丫头什么事了?” 柳宿天笑道:“看来你是真瞧上那丫头了。” 蒋心兰道:“是你儿子瞧上了。你瞧瞧他从前招惹的那些狐媚子,哪个是能正经娶回来当媳妇的?好容易开了回窍,你还不赶紧地推一把。” 柳宿天道:“这事不好办。云啸义宠他那丫头,只怕不肯答应。” 秦娥眉怒道:“你怎么说话的?咱们家心原论样貌论武功,那样不是拔尖的,每天上我这里说媒的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云啸义凭什么瞧不起咱们家?” 柳宿天道:“不是你都没看上吗。” “现在有看上的了,你又说起风凉话来。合着那不是你儿子?” 柳宿天道:“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平时管束他时没少见你拦着。他那风流性子,干的荒唐事还少吗?云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好好的闺女,肯嫁过来让他糟蹋?”见秦娥眉怏怏不乐的,又叹了口气:“你要真有这个心思,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娥眉这才转怒为喜,嗔道:“跟你那大媳妇一个鼻孔出气。咱柳家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她云家一个庶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一章 用力过猛 柳宿天和秦娥眉起争执的这会,穆典可正在灯下剖一张羊皮卷。 金家灭门当日,金震岳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金雁尘关进了金家的秘道,并在他身上留了一份用手指血书写的死士名单。由于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写下八个人的姓名。 金雁尘逃亡到漠北后,第一个联络上的就是当时已身为明宫首座上君的徐攸南,并从他身上获得了第一份羊皮卷。 金雁尘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破译出羊皮卷上十名死士的姓名和去向。 云啸义便在这第一份羊皮卷上。 后来金雁尘找到流亡在西凉的穆典可,将她带回明宫,破译的任务便落到了穆典可头上。 其后七年,金雁尘陆续找到了剩下七个人当中的四个,每人都保存着一张羊皮卷。 穆典可一共花了半年时间全部破译。 现在她手上的第六张羊皮卷是金雁尘半个月前刚刚送来的。 不知道为何,这次穆典可破译完以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因此并没有立刻把名单传给金雁尘,而是反复参详,并与前面见过的四卷羊皮做了对比,确认无论是排布规律还是用语习惯,这一卷与前四卷都略有差异,不像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她用匕首将羊皮卷从中划开,手指极稳地剖成薄薄的几层,在灯光下细细察看羊皮的纹理和颜色,然后眉心一跳:羊皮卷是假的!金雁尘身边出了奸细! 到了赏花那天,蒋心兰精心打扮了一番,早早地带着云锦和穆典可来了。以为又要和秦娥眉言语交锋一番,不料秦娥眉一反常态,对蒋心兰异常热情。 同来的几位夫人都知道这两位亲家面和心不合,见此情形不觉好生奇怪。 秦娥眉素来端庄,最讨厌女子花红柳绿,行止轻浮。这两年一个云央在眼前晃得她好不难受。见穆典可安静地跟在蒋心兰身后,一身深紫色长裙大气得体,鬓发梳得一丝不乱,越看越喜欢,笑道:“这孩子的模样性情百里挑不出一个来,就是害羞了点。到这里来就当是自个儿家里,不必拘谨。” 穆典可哪能不买她的面子,恰到好处地一低眉,俨然是副害羞的样子,低声说道:“是,柳伯母。” 柳心原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知道对付穆典可这样的女子不可心急,这两天愣是忍着没上云家庄。此刻见她长睫低垂,语声轻柔,一副恭顺模样,更是比往日娇俏了几分,不觉心旌荡摇,一双眼恨不能粘在她身上。 秦娥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上前拉住穆典可的手,只见她手上带着一双通体透亮的翠玉镯子,皓腕凝霜,戴着那镯子就如同绿玉套白玉,煞是好看,赞叹道:“这手生得好,镯子也挑得好,真是好看。” 穆典可笑道:“是大姐送的。” 秦娥眉立马脸色就变了,一瞬间恢复了笑容,破天荒地夸了云央一句:“大媳妇眼光好,送的东西自然错不了。” 云央七巧玲珑心思,早看出秦娥眉打上了穆典可的主意,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意盈盈的:“娘不知道,我这三妹最是挑剔,不是好的东西不肯要。我当然得拣些好的送了,可不敢随便拿点东西硬塞给她。”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柳心原当场就变了脸。 蒋心兰心中暗怪云央多事,打圆场道:“可不是。老爷送去给林儿打首饰的工匠都叫她换了好几批了。孩子嘛,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秦娥眉恨云央恨得牙痒痒,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是这样吗?我瞧着这孩子合眼缘,我那里倒有些首饰,也不知道她瞧得上瞧不上。”回头叫道:“香容,去把我的首饰盒子拿来。” 香容去了不多会,捧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出来。 盒盖打开一瞬间,珠光乍泻。 满院子的人只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纷纷凑上前去,围着首饰盒子啧啧赞叹。 秦娥眉送了在场的小姐一人一串珍珠手链,送了云锦一对白玉镯子,送穆典可的则是一支双股金钗,钗身上镶嵌着大小蓝色宝石共五颗,刻以牡丹花纹,华丽精致,光彩夺目。 这份厚薄不均的大礼一送出,就是再愚钝的,也看出秦娥眉待穆典可的不同了。 穆典可心中暗自叫苦,本想讨了秦蛾眉的欢心,好多有些机会上柳家走动。现在看来,似乎是用力过猛了。 秦蛾眉这一欢心直接就想把她收到柳家当儿媳妇了。 坚持不肯收。 秦娥眉不由分说地拿起钗子给穆典可戴上了。 宝石的光泽闪耀在层叠如云的墨发间,像夜幕上熠熠生辉的星子。 众人连称好看。 秦娥眉笑道:“好的首饰就得好的人儿来配。大家伙都说好看,你再拒绝,就是不给秦伯母面子了。” 穆典可只得收下。 柳心原满目痴迷地看着人群里的穆典可,心想还是母亲高明。女眷们闲来无事,传播消息最快,以柳家在姑苏城的地位,恐怕是没人敢打云林的主意了。 丫鬟们奉上煮好的茶,众人免不了是要夸赞一番的。 秦娥眉向坐在对面的王夫人使了个眼色,王夫人会意,笑着说道:“我听说夫人的三位公子个个人中龙凤,武艺超群。不知道今儿能否有幸,借夫人的宴会,一睹令公子的风采?” 秦娥眉笑道:“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既然夫人不嫌弃,就让小儿为众位助兴一段。”回头笑道:“绍同,你来为夫人们舞一段。” 柳绍同十几载不分寒暑,苦练武功,今日竟叫自己母亲拿来在一群女眷面前献宝,心中十分不乐意。 柳心原小声叫了柳绍同几声没得到回应,笑着站起来,说道:“舍弟一直在山中苦练,第一次见到诸位长辈,心中敬畏,唯恐刀剑失礼。诸位若是不介意,心原就献丑了。” 众人正尴尬着,见柳心原主动请缨,心道这位二公子好生识大体。这等人物风度,真是便宜了那云家庄的三姑娘。 好几位小姐看向穆典可的目光都隐隐生了嫉妒之意。 坐在秦娥眉身边的张夫人笑道:“我听说高手舞剑,最好是有琴音相和,有声有画,方相得益彰。不知道哪家的小姐精通琴艺,愿为大家助兴一曲?” 在场的夫人都是有眼色的,心知这是秦娥眉一早为穆典可铺好的出场。 在座会弹琴的小姐不少,却哪个会去驳主家的面子,给自己惹笑话? 秦娥眉含笑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蒋心兰这一桌上。 柳心原从王夫人提议就开始疑惑,现在终于明白的秦娥眉的用意。心想母亲一向爽快,最讨厌这些七弯八绕的,怎么也如此行事起来。莫不是父亲也插手进来了? 心中暗喜,以柳宿天的本事,只要是他点头了,穆典可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了。 蒋心兰十分配合地笑道:“巧了,我家——”话还没说完,云锦就站了起来,笑道:“锦儿不才,学过几年琴,愿为各位夫人助兴。” 众人没料到半路杀出个云锦来,满面惊讶。 秦娥眉更是秀眉深蹙。 她原本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让柳心原与穆典可合力表演一曲,再让张王两位夫人说一说两人心意相通之类的话,云家那三丫头就是再矜淡,也不得不认下。 谁想到这下全让云锦给搅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二章 取信柳宿天 柳心原不知自己母亲的心思,一心只想在穆典可面前露一手,倒没有秦蛾眉亲那么失望,拱手笑道:“锦儿妹妹请。” 此时已有丫鬟在场中布置好了琴。 云锦不顾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大大方方地过去坐下。弹指一拨,琴音铮越,大有激昂之意。 云锦弹的是一首边塞征战之曲,曲调慷慨豪迈,铮铮弦音里似乎能听见战鼓马鸣之声,憾人心魄。 柳心原素爱风流,剑法以轻盈飘逸著称,本想借此机会一展潇洒风采,见琴音如此,不得不临时改了剑路。 好在他这个名剑榜第九并非徒有虚名,几招之后很快合上了云锦的琴声。剑气如虹,时而凌厉,时而磅礴,身姿如蛟龙,随着剑势变化在场中央翻腾起跃着。 一众年轻小姐看得脸红心跳。 就连小叶也看得眼都不眨,心想这位柳公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这一手剑法着实是了得。 柳心原舞剑之余还不忘了往穆典可这边看上两眼。 见穆典可嘴角微弯,难得露了笑意,心中更是得意,腾空而起,连挽了两个剑花,赢得座下一片赞叹声。 一曲毕,场下赞扬声不绝。 穆典可不由自主地看了云锦一眼。 琴声最能表达一个人的心境。云锦这一曲曲调激昂,意境豪迈,胸襟开阔实非常人可比。 柳心原长剑一收,潇洒立定,拱手笑道:“多谢锦儿妹妹相助,妹妹如此琴声,真让我身为男子也自愧弗如。” 云锦笑道:“柳二哥过奖了。二哥剑术超群,也让云锦好生佩服。” 长身立起,英姿飒爽。 俊男美女,比肩而立,看起来竟十分地般配。 蒋心兰脸色一黑到底,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用过茶和点心,秦娥眉领着众位夫人和小姐游园赏花。云家两姐妹不约而同地落后了众人一程。 穆典可道:“今日多谢二姐相帮。” 云锦神色有些冷淡:“不知道三妹明白了我的好意,是否打算领情?” 穆典可转过头,看着不远处杏花堆雪,没有说话。 云锦道:“三妹并不中意柳二哥。这番欲拒还迎又是为何?” 穆典可淡淡笑道:“二姐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中意柳二公子?” 云锦道:“我虽然不比三妹聪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一片杏花瓣悠悠然自枝头飘落,正好落在穆典可的眼睫上,她一垂眼,花瓣便自睫毛上滑下,飘坠到了地上:“二姐也知道,你母亲不喜欢我,甚至想害我。父亲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要想在这个姑苏城里找一个母亲的手伸不进的地方,或者,柳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柳家到处是耳目,这番话很快传到了柳宿天的耳朵里。 柳宿天和柳心原不同,女子的美色对他一向没有什么迷惑性。所以穆典可初次进柳家,他只是从远淡淡一瞥,便直觉地认为这个女子不简单。 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女子从一开始就在故意激起柳心原对他的兴趣。 在广福寺与秦娥眉相遇,以及秦娥眉身边那个多嘴多舌的丫鬟,恐怕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柳宿天微微地笑了。 他从来就不惧惮有所图的人,反而很欣赏这个女子的深沉和耐心。只要她够聪明,够手段,他很乐意与她互惠互利:“去告诉夫人,就说云家的这个三丫头,我同意了。” 这一趟游园赏花,穆典可画出了六十张图纸,看完后烧成灰烬,悄悄地处理掉了。 柳心原连着两天都来找穆典可下棋。 清平居里头的人都说,柳公子那哪是下棋啊,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三小姐给吃了。 云啸义听说后急得在书房里打转。偏偏暗示了好几回,穆典可都无动于衷。最后还是云峥忍不住了,直接冲到了清平居,见面就说道:“三妹万不可嫁给柳心原。” 穆典可盘腿坐在软塌上磨墨,头也不抬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岂是我与大哥说了算的。” 云峥这才松了口气。只要决定权在云啸义手,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要是等金雁尘来了姑苏,发现阵没破,先把自己的妹妹赔了进去,他们父子就算活到头了。 柳心原这一回长进了不少。先是在穆典可面前露了一手剑法,自以为赢得了穆典可的好感,便连着来找她下了两天棋。 接着消失两天,在家恶补了几天孔孟与老庄之道,再出现时侃侃而谈,赢得穆典可夸奖后又约她去子曰楼听了一段评书。 接着又消失了两天。再出现时捧着一盆半人高的白蜡雕制的梅花,幽香扑鼻,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 穆典可既然让柳宿天相信了她有意攀上柳家,自然也要做些攀附的样子,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柳心原坐下与穆典可闲谈了几句,便借口家中有事,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小叶也看出些门道来,问道:“三小姐,柳公子这一招就叫作若即若离吗?” 穆典可正含着一口茶,“噗”地一声喷出来:“你在哪学的这个?” “话本子上看的啊。“ 穆典可成日地看书,小叶实在无聊得紧,找人要了几个话本子,没事就翻一翻消磨时间,还真学了不少东西,道:“那上面说啊,一个人若是喜欢另一个人,不能追得太紧,得近一些,远一些,近一点,再远一点,若即若离,这样才能吊着那个人的胃口,不会厌倦。” 穆典可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她实在没兴趣跟小叶讨论柳心原,继续翻着手里的一本《鲁氏机关》,说道:“我看今儿个天气不错,你要是觉得闷,就自个儿出去走走。” 小叶连连摇头:“老爷说,我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三小姐。” 小叶护送着穆典可从川南到姑苏这一路,屡屡遭到暗杀。好几次刀剑胁喉,穆典可差点连命都丢了,她哪里敢掉以轻心。 穆典可见她坚持,合上书道:“正好我也闷了,索性跟你一块出去转转吧。” 小叶眼睛一亮:“是去四物斋吗?我马上叫阿福备车。” 穆典可除了去柳家,就只去过四物斋一个地方。 小叶看不出那些旧旧的字画有什么好,每次穆典可看字画时,她都只能在店里百无聊赖地打转。但那样总比待在清平居强,至少还能沿路看看风景。 穆典可看她一副高兴得像过年的样子,怔了片刻,问道:“小叶,你跟在我身边伺候,是不是很闷?” 小叶连连摆手:“不闷不闷。”见她一双眸子幽深如潭,静静地瞧着自个,仿佛洞悉了一切,低下头道:“是有一点点啦。” 心想这下完了,三小姐这回肯定生气了。不料穆典可看了她一会,竟淡淡地笑了:“今天不去四物斋了。你想去哪里?” 小叶“啊?”了一声,不能相信地抬起头来看穆典可,只见她脸颊两个梨涡比平日里更深一些,荡啊荡的,能把人看醉了。小心问道:“三小姐不生奴婢的气?” 穆典可道:“我气你做什么?去叫阿福备车吧。我来姑苏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好好地看一看这姑苏城的景象呢,你熟,带我出去逛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三章 飞来一棍 主仆俩乘车从城南逛到城北。 小叶一路上都很兴奋。穆典可一面听她讲解,一面默默地观察沿路的情形,忽见街边一家店铺里人满为患,门匾上书写“陈记”二字,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糖渍梅子好吃的那一家吗?” 小叶咽了下口水,说道:“是啊,不止糖渍梅子,还有蜜山楂,金丝奶卷都特别好吃。” 穆典可笑了:“那就叫阿福停下,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请客。” 小叶兴奋道:“真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三小姐喜欢吃什么?” 穆典可想了想,最后摇头。小的时候,她最爱吃金怜音亲手做的芙蓉糕和莲子露。后来一路逃亡到漠北,经常连饭都吃不上,哪还顾得上吃点心。 时日一久,也就没这习惯了。 小叶兴高采烈地跳下车去。 穆典可看了眼陈记外排着的长队,叫阿福把车赶到了路边,闭上眼细细回顾柳家大宅的地形布局。 正思索间,听马车外人声马嘶,乱作一团。 一道粗重的男子嗓音传来:“哪来不长眼的小杂种,敢冲撞我家公子。” 伴着怒骂声,一声响亮的皮鞭声响起,随之传来一道凄厉哭叫的女声。 穆典可觉得那道男声有些耳熟,想起这人是柳绍同身边的人。 秦娥眉摆杏花宴那天,他曾出现向柳绍同汇报事情,因为额上一道一指宽的刀疤,穆典可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穆典可抬手将车帘拉来开一线。 只见柳绍同身着华丽锦袍,提缰坐在一匹通体颜色雪白的骏马上,神情倨傲,满眼都是不耐烦。 马蹄前跪着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满脸风霜褶皱,一看就是穷苦操劳之人,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了我们吧。” 妇人身后的地面上扑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眉清目秀,只不过脸色十分苍白,紧抿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后背的衣服被鞭子抽裂,隐约能看见里面模糊的血肉。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瑟瑟地去拉自家祖母,一双清澈童真的眼里满是屈辱的泪水。 刀疤男子怒容满面,喝道:“小杂种,还敢不服气!”转到那孩子身后,扬手又是一鞭。 穆典可略一蹙眉,便看见一根木棍挟着风呼啸飞来,“啪”地打在那刀疤男子胸口上,棍身剧颤,嗡嗡作响,可见力道之猛。 刀疤汉子一声惨叫,被这股劲力震得坠下马去,结实摔了个狗啃地。 那木棍一击中的,又沿来时的路飞了回去,速度之快,只能看见重影。 穆典可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之外站着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一身落拓青衫,神情懒散,浑身上下透着股不羁洒脱的味道。 男子五指一张,将盘旋着的木棍稳稳接住。 整个江湖,能使出这手棍法的人不超过五个。 穆典可略一思索,迅速地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韩一洛,南山掌门李书芳最得意的弟子。此人为人豪侠仗义,不拘礼法,以一手落鹄棍法扬名,在天机阁张贴的江湖十大派新秀榜上位列第二。 刀疤汉子以手撑地,身体一动,竟然没能爬起来,怒声骂道:“哪个狗东西暗算我?” 韩一洛不怒反笑,问道:“狗东西骂谁?” “骂你!” 围观的人群一片哄笑。 刀疤汉子脸色异常难看,苦于不能起身,一脸怒容地瞪着韩一洛。 就见流光一闪,柳绍同飞身而起,手中长剑疾如闪电,直刺韩一洛面门。 韩一洛头一偏,身体斜侧,手中木棍一挑一压,将柳绍同手中长剑格住。 柳绍同一张白若敷粉的脸上戾气更重,后退一步,将剑身从木棍的纠缠中抽离,手腕一翻,一剑自腋下刺出,直指韩一洛小腹。 韩一洛赞道:“小朋友好快的剑法!”手中长棍随声而至,挡开这奇诡一招。 柳绍同听韩一诺叫他小朋友,心中更加恼怒,眼中杀机毕现。 韩一洛面带笑容,手中长棍挥洒自如,转瞬之间连拆数招,目光微有一丝讶异:“摘星剑?你是柳家那个小儿子?” 柳绍同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还不下跪求饶?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韩一洛哈哈大笑起来,往人群里看了一眼,道:“这小朋友居然让我给他下跪,真是有点意思。” 猛然加重攻势,一根长棍舞得虎虎生风,下劈,横扫,斜点刺,招招劲准无比。逼得柳绍同连连后退。 穆典可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只见韩一洛目光所落之处,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一身银白色锦袍,剑眉朗目,鼻挺如峰。明明是极出众的样貌,偏生气度十分平和,将一身光芒敛得隐隐沉沉。如宝剑藏锋于匣,日月隐于层云,含而不彰。 穆典可平生阅人无数,却是头一回见到这等气度,微愕了一下。就见那锦袍男子走到孩子和老妇跟前,将二人扶了起来,又蹲下去检查那孩子的伤势。 男子手指刚触上小男孩后背,那小男孩便受惊般地躲开,紧抓住祖母的衣角,一张苍白小脸上满布着警惕与不安。 穆典可古井无澜的心头微颤了一下,仿佛透过这个孩子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从洛阳逃出来的那一年,刚好八岁,与这孩子差不多年纪。沿路上乞讨,给人做工,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 后来她碰见一个好心的妈妈,给了她棉袄和吃食,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和一群小女孩被关在一间又脏又臭的屋子里,才知道那个妈妈是个做青楼生意的虔婆子。 她装作顺从取得那虔婆的信任,找机会药翻了院里几个看守的大汉。 十几个小姑娘一起逃,难免就动静大,惊动了青楼的打手满街围追。后来她跟五六个一起逃出来的小姑娘被一个慈眉善目的富商救下,本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后来却发现那富商有猥亵女童的癖好,买了大量的女童养在府上,授以色艺,以供宴饮狎乐之用。 她半夜里带着几个胆大的女孩子,打晕看守的妈妈,在院里放火,这才趁乱逃了出来。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对她施以善意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对周围一切充满警惕,就如同这孩子。 穆典可正要把阿福叫来吩咐两句,就见韩一洛一棍敲在柳绍同的右手虎口上。 柳绍同痛得闷哼一声,五指一松,长剑脱手飞出,直直地向车窗这边来了。 小叶抱着两个纸包从人群里挤出来,见状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地将怀里的纸包砸了出去。 剑尖被纸包砸得转了向,深深地插进窗框里。包在牛皮纸里的梅子点心像下雨一样纷纷掉了一地。 小叶看着满地打滚的糖渍梅子,懊丧得快哭出来。 韩一洛见状大笑起来:“小姑娘好身手啊。回头我赔你双份。” 小叶看见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谁要你赔!”见阿福一脸慌张向车厢里询问,这才想起穆典可还在车里,拔腿就往马车跑:“三小姐,三小姐你没事吧?” 柳绍同才十五岁就登上了名剑榜,在家父母宠着,在外有人捧着,久而久之养成了骄傲的心性。如今被韩一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棒打掉了手中的剑,于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见韩一洛扭头与小叶说话,也顾不上风度,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就刺了过去。 韩一洛如生后眼,反手一棍,不偏不倚地敲在柳绍同手腕上,柳绍同手中匕首哐地一声落地。 韩一洛一击完毕,手腕斜斜推出,又一棍敲在柳绍同胸口上。 柳绍同吃痛,踉跄向后大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 疤脸汉子上前来扶,被柳绍同一把推开:“滚开!没用的东西!” 就听见人群外有人叫道:“让开,让开,柳二公子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四章 用心良苦 姑苏城里谁人不识柳家,谁人不忌惮三分? 围观行人一听见这话,纷纷向两侧闪开,迅速地让出一条道来。 柳心原在几个华服公子的簇拥下地快步走了过来,一张俊脸沉得像结了霜一样。 他和几个公子哥从翠红阁听完戏出来,本来是要顺路买些点心回去哄秦娥眉开心的。见这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凑过来一看,正好看见自家弟弟一脸狼狈地站在人群里,当下一股火便上来了。 他毕竟比柳绍同多见了几年世面,没有立刻出手,沉声问道:“阁下可是南山派李掌门门下?” 韩一诺收了木棍,又恢复了那幅懒散的站姿,笑道:“二公子好眼力。在下南山韩一洛。” 柳心原自然是听过韩一洛名号的,心想以自己名剑第九的排名,未必不能与之一战。何况韩一洛刚刚与柳绍同战过一场,想必耗费了不少体力,至少能增加他三分胜算。 至于南山派那些老家伙,柳心原心里冷哼一声,就算李书芳再怎么宝贝自己这个徒弟,也不至于为了他一人赔上整个南山派的性命吧? 主意一打定,当下冷冷道:“久闻韩少侠武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在下听闻南山派门规严明,门中弟子个个宽厚懂礼。不知道舍弟是何处冒犯了韩少侠,少侠要下如此狠手?” 正低头与祖孙俩说话的银袍男子闻言抬头看了柳心原一眼。 柳心原见此人气度不俗,心中警惕暗生,问道:“这位公子是?” 韩一洛一听他这架势是要开打了,悠悠道:“贵府的仆人当街行凶,韩某代为出手教训了一下,柳二公子这是要怪我多管闲事咯?” 那面有刀疤的男子名叫谢涂,是柳绍同的一个随从,平时最是嚣张跋扈不过。此时被韩一洛在众人面前教训得颜面尽失,岂有不恨之理?叫道:“二公子不要听他胡说。是他出言侮辱在先,三公子忍无可忍才出手。奴才再不好,也是柳家的奴才,岂能让外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这哪是教训奴才,分明就是打柳家人的脸。” 这话一出口,柳心原的脸色果然更加阴沉了。 柳心原身后一个名叫陆少飞的华服公子说道:“心原,用不着跟他这么多废话。敢到姑苏城里来闹事,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当咱们是泥捏的。” 另一个穿着水墨长袍的公子说道:“我看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就有一个长脸的公子瞪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事摆明了是这个姓韩的挑衅。别以为有南山派撑腰就了不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对三公子动手,我看他简直是活腻歪了。” 柳心原的手按到剑柄上,眼中杀机毕现。 就在这时,马路边车帘子一晃,小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呀”了一声,迅速缩了回去。 柳心原一眼看见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心念转了好几转。 又见韩一洛悠然而立,毫无惧色。那银色长袍的男子也静静地瞧着自己,丝毫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握着剑柄的手悄然松了开来,面带犹豫道:“华静说得对,还是先听听韩少侠怎么说。” 韩一洛心思何等机警,见他突然改主意,不由瞟了一眼那辆一直停在路边不动的马车,笑着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端看柳二公子信不信了。” 谢涂大声道:“分明是你胡说八道!” 柳心原喝道:“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回头看向柳绍同道:“三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绍同虽然性情骄横,却也不屑于当众说谎,冷哼了一声道:“是又怎么样?那小畜生惊了我的马,我教训教训他怎么了?” 柳心原没想到他会飞来这么一句,众目睽睽之下韩一洛占尽了理,他就是想袒护柳绍同都不能够了。心中好不后悔,厉声喝道:“荒唐!惊了你的马你就要出手伤人?更不要说对方还只是个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平日里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脚踹向谢涂:“还有你这个狗奴才。三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不好好劝着,还出手伤人,教唆主子,简直是可恨之极!” 柳绍同一下子愣在当场,心想二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跟在柳心原身后的一众公子也面面相觑,以他们对柳心原的了解,柳二公子还没大义到这程度吧? 谢逊被柳心原一脚踹翻在地上,惊愕之下反应十分迅速,爬起来就扑通跪倒了地上:“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一时气愤就出手伤人。二公子要打要罚奴才都认了,只是这事真的不关三公子的事。” 柳绍同梗着脖子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就是我让他打的怎么了?” 柳心原气结,作势就要拔剑,被身旁的华服公子死死抱住:“二公子千万不要冲动,三公子年纪尚小,就是做错了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旁边的几位公子也看出点门道来,纷纷说道:“是啊心原,千万不要冲动。三公子恐怕也知道自己错了。” “三公子到底年纪小,你就饶过他这一回。” 柳心原指着柳绍同大骂道:“你看他幅样子,哪里有一点认错的态度?好,好,我管不了你,回头叫父亲亲自收拾了你。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生怕他继续惹事,向谢涂喝道:“还不把三公子请回去?” 随他一起来的几个公子也都是机灵的,一起上前去,连哄带拉地把柳绍同带走了。 柳心原一脸愧疚地弯腰拱手道:“都是舍弟年纪小不懂事,这才冲撞了韩少侠。心原代他向韩少侠赔罪了。得罪之处,还望韩公子海涵。” 韩一洛笑容里满是揶揄:“哪里哪里。柳二公子深明大义,用心良苦,韩某人佩服佩服。”用心良苦几个字故意咬得极重。 柳心原哪能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嘲讽,笑容一僵,立马又换上一幅关心的面孔,快步向那对祖孙走去。 那银袍男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小男孩,正低头给他后背上上药。 柳心原走上去,问道:“这位公子懂医术么?” 银袍男子淡淡道:“懂一些。” “那这孩子怎么样了?需要不需要去请个大夫来?” 银袍男子道:“我刚刚只是给他上了些药。伤口要清洗,还得去医馆。” 柳心原回头叫道:“品轩。” 随他一道来的随从便快步走了过来。 柳心原道:“赶紧带这位夫人和小公子去崇德堂,务必要请最好的大夫医治。再去账上提一百两银子给夫人送过去,权当是我替三弟赔罪了。” 看向那不停抹泪的老妇人,满面歉疚道:“舍弟不懂事,伤害了小公子,心原向您赔罪了。” 围观人群见他态度诚恳,又是医治又是赔偿银两的,纷纷出言称赞。 小叶睁大了眼,小声向穆典可道:“三小姐,柳二公子好厉害啊,明明是他们家伤了人,这下赚得人人都夸他了。” 穆典可淡淡道:“你还真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十五章 看了场戏 品轩看见穆典可走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的种种疑惑都消散无踪了。心想二公子这一手真是漂亮,既给三公子解了围,又赢了一个好名声,还在佳人面前塑造了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 思及此,品轩不由满含敬意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柳心原假装没有看到穆典可,走过来与韩一洛叙话,无非是久仰大名,深感歉意之类的话。 韩一洛也不拆穿他,客客气气地与他周旋。 语毕柳心原假装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与穆典可相触,满面惊喜道:“三妹妹?”回头向韩一洛道:“韩少侠抱歉了,失陪一会。” 快步迎了上去:“三妹妹今儿怎么得空出来?” 穆典可淡淡笑道:“我听小叶说陈记铺子新出了几样点心,就过来看看。” 柳心原早就看到了马车旁边满地滚落的梅子和糕卷,面带愠怒道:“邵同那小子真是太不像话了!伤人不说,还惊到了妹妹。回头我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穆典可道:“无妨。我再让小叶去买一份就是了。” 柳心原问道:“三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穆典可淡淡一笑:“来了有一会了,刀剑无眼的,我躲车里没敢出来。二公子今日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佩服。” 柳心原等的就是这句话,心花怒放,面上却丝毫不显:“妹妹见笑了,都怪我平时太纵着邵同,才会让他犯下这等错事。我若能早赶到一步,这孩子兴许就不会受伤了……心原真是惭愧。” 小叶在马车里瞧得清清楚楚,柳心原明明就动了杀机。 起初小叶还不明白穆典可为什么要让她出头“呀”那一嗓子,后来才看清柳心原这个家伙根本就是虚伪,故意在三小姐面前装好人!小脸紧紧绷住,把头扭向一边,正好看见韩一洛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来了气,心想要不是为了帮你,三小姐至于受这份憋屈吗? 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韩一洛一眼。 穆典可笑道:“二公子深明大义,何错之有?” 柳心原见她梨涡浅淡,语声轻柔,忍不住心头一荡,笑道:“从前不知道妹妹爱吃点心,是心原疏忽了。回头我就叫人买好了送过去,也省得小叶排队久等。” 正说着,那位叫华静的公子匆匆跑了回来,叫道:“心原,你快去看看,三公子和廷之少飞两个打起来了。” 柳心原心中好生不悦:“怎么回事?” 向华静说道:“三公子心里不痛快,走到半路非要回来,说是要和韩少侠再打一场。廷之和少飞拦了一下,三公子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柳心原皱眉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穆典可道:“二公子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柳心原为难道:“这里这么乱,我怎么放心把妹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小叶忍不住插道:“柳公子放心好了,还有我呢,我会好好保护三小姐的。” 柳心原心中暗怪她没眼色,向华静也说道:“心原,你赶紧过去吧。再不去要出人命了。” 柳心原心中老大不情愿,千叮万嘱道:“小叶,你可千万要保护好三妹妹。” 又向韩一诺一抱拳告辞。脚步匆匆地随向华静去了。 韩一洛摇着木棍,悠悠踱步上前,道:“多谢小姐出手相助,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小叶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我家小姐的名讳岂是你随便问得的?” “哦?我为什么问不得?” 小叶还要与他争辩,就听穆典可淡淡道:“这位公子话说得奇怪,我主仆二人看看热闹罢了,岂敢说相帮。” 欠了欠身,道:“告辞了。” 小叶转身前还不忘凶恶地瞪了韩一洛一眼。 主仆俩上了车,阿福一甩缰绳,马车调转了方向,向街的另一头缓缓驶去。 韩一洛笑道:“这主仆俩有点意思。” 半天没有回应,回头一看,见站在身后的银袍男子正对着马车驶去的方向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都走远了,还看。” 银袍男子正是洛阳常家堡的公子爷常千佛,也就是黎笑笑口中的那位常家大哥,看着马车绝尘而去,说道:“那位小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韩一洛一副了然的姿态,有意拖长了强调:“漂亮姑娘都是似曾相似滴。” 常千佛笑笑,也不与他争辩。 韩一洛意犹未尽道:“真是可惜了,原以为还能跟柳心原打上一场。” 常千佛道:“不管怎么说,姑苏是柳家的地盘,相安无事最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崇德堂的方向走去。 出了街道,转进一条巷子,只见一个黄衣绿裙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巷口,正是刚刚与韩一洛瞅不对眼的小叶。 韩一洛笑道:“小姑娘,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小叶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巧,我跟踪你们来的。” 韩一洛“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小叶又说道:“你不是早就发现我了吗?” 韩一洛从没遇见过这么直白的人,看了眼旁边憋不住笑的常千佛,好不尴尬道:“咳咳,这个先不说了,小姑娘,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呀?” 小叶利索地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说道:“这是一些首饰和碎银子。我家小姐想请韩少侠帮忙将这些东西交给那对祖孙,天黑之前送他们出城。小姐还说,今日之事,算她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回报。” 韩一洛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小叶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噎了一下,转着眼珠子想穆典可教她的话:“韩少侠侠之大义者,劫富济贫,锄强扶弱,贵派……贵派……” 连说了三个“贵派”,终于放弃,把包裹往韩一洛怀里一塞,恶狠狠道:“难道你想见死不救?” 韩一诺哈哈大笑起来。 小叶涨红了脸,道:“你到底救是不救?” “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叶小脸鼓鼓的,道:“我家小姐说了,柳心原气量狭小,今日那对祖孙若不出城,必有性命之忧。哦对了,小姐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赶紧离开姑苏为妙。” 韩一洛失笑道:“我也要走?” 小叶一瞪眼道:“信不信随你。” 说完往房顶上一跃,就听见屋瓦一阵响动,脚步顷刻去远了。 韩一洛道:“这小姑娘年纪小小,身手当真俊得很。”解开包袱,只见里面装了约莫四五两碎银子,一双色泽通透的翠玉镯子,三根紫金钗子,还有一对羊脂玉的水滴耳坠子,正是穆典可佩戴的那一身行头,笑了一声道:“这位小姐出手还真大方。这事你怎么看?” 常千佛沉吟道:“宁可信其有。我观柳家的两位公子也确非胸襟宽广之人,难保他们今日在你手上吃了一个闷亏,不会心生报复。就按那位小姐说的,先把人送出城去。” 韩一洛笑了起来:“我现在有点同情那位柳二公子了,本想博美人一场笑,没想到美人看了场笑话。啧啧,真是太可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六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果如穆典可所料,柳家兄弟回府后遭到柳宿天一顿训斥。 当天晚上,柳心原就派了品轩去杀掉那个老妇人和孩子,同时派出杀手在姑苏城内的客栈挨家寻找韩一洛的下落。 不想两路人马都扑了空。 一直到第二天,柳家的杀手才在崇德堂外发现韩一洛的行踪,当场交起手来,没有杀掉韩一洛不说,还伤了崇德堂的一位大夫。 于是一大早,柳心原还没起床,黎亭就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来了。 崇德堂是常家堡开设在姑苏的分堂,堂中不仅囊括了众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更不知道有多少武功高强的护卫。 黎亭本人最初也只是常家堡的一个护卫,后来得到常纪海的赏识,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无论武功还是心智都不容小觑。 似黎亭这样的人物,常家堡里一抓一大把,更不要说还有良庆和毓敏这样凭着一把刀就能万人之中取人首级的猛人。 柳家再怎么势力煊赫,也不敢公然与常家堡叫板。 柳宿天为了安抚住黎亭,不惜对柳心原动用了家法,两指厚的木板打下去,当场就打得柳心原皮开肉绽。 柳心原这才知道那日与韩一洛同行的银袍男子是常家堡的公子爷,心里好一顿后怕。心想亏得自己改了主意,否则伤了常纪海的独孙,他有几条命够赔的。 心中大骂韩一洛该死,若不是他故意隐瞒常千佛的身份不说,自己岂会白白地遭这份罪? 值得欣慰的是,穆典可带着小叶探病来了。 柳心原自己都没搞清楚他对于穆典可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起初不过是见她貌美,想占点便宜而已,后来穆典可越是冷待他,他就是越是想得到。 演变到现在,他堂堂柳家二公子,居然要费劲心机求娶一个舞娘生的女儿? 想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穆典可刚到,云央就带着丫鬟来了。进门一阵香风,熏得小叶直想打喷嚏。 云央身形飘摇似柳,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三妹好灵的耳目啊,我这个做大嫂的都来没来得及探望,三妹就巴巴地赶过来了。” 小叶在穆典可身边呆久了,忍耐力也提高了,面无表情地站着。穆典可淡淡道:“二公子想必不会怪大姐来晚。” 云央笑道:“那是当然。只要三妹来了,我们来与不来啊,都是不打紧的。你说是不是啊,二弟?” 柳心原笑道:“我要是敢应了大嫂这话,回头就该被大哥揍成稀泥了。” 云央斜了他一眼,嗔道:“你这滑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头却在怪大嫂不会挑时候吧?” 状似无意地瞟了穆典可一眼,说道:“大嫂本来一听说就要过来的,可是母亲派人来说家里出了事,非要我回去一趟。二弟不会真的怪大嫂来晚了吧?” 柳心原道:“岂敢。不知道云家庄出了什么事,小弟可帮得上忙?” 云央作为难状:“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弟有伤在身,做大嫂的怎好给你添烦恼。” 柳心原更是疑心:“大嫂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云央看了穆典可一眼,为难道:“二弟还是不要问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做嫂子的也实在是为难。” 穆典可道:“我刚从家里过来,并未听说家里出了事。大姐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免得叫二公子生了误会。” 云央支支吾吾,就是不开口,等到柳心原都不耐烦了,这才一咬牙道:“三妹,当着二弟面,大姐问你话,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不知大姐要问什么?” 云央面色十分为难,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大姐问你,你在林雾山上,可有个一起长大的师兄,叫陈立的?” 柳心原眼神一沉。 穆典可心想来了。 徐清阳确实有这么一个叫陈立的弟子,据说与那位真正的云三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陈立死后,云林一病不起,差点随师兄去了。林雾山上除了徐清阳师徒,只有一个烧饭的老妈子,不能说不能写,云央能将此事扒出来,也当真是有本事。 当下冷冷道:“大姐是如何知道的?” 云央有些生气道:“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说是不是?” 穆典可道:“师兄已在两年前去世了。” 云央道:“我听说三妹的师兄是因为得罪了川南的慕容家,被慕容家的小公子绑在马背后活活拖死的。清阳道人上门理论,反被慕容霖打成重伤。三妹也因此一病不起,病好后才写信叫父亲接你回来。” 柳心原听到一病不起时,脸色异常难看。 穆典可道:“这件事被师父视作奇耻大辱,不愿意再提,大姐又何必刻意羞辱呢?” 云央急道:“三妹何必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并不是你师父如何,而是三妹你——”看了柳心原一眼,慌忙掩口。 穆典可道:“二公子也累了,我还是先告辞吧。”抬脚就往门外走。柳心原叫道:“慢着。”又换了一幅和颜悦色的面孔,说道:“不妨让大嫂把话说完。” 云央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这事关系到咱们云家和柳家的安危,我又实在不能不说。听说三妹你回到云家庄后,就以父女情分相要挟,让父亲去找慕容家报仇。父亲不肯,三妹一气之下就说,说……” 穆典可见她唱作俱佳,将子虚乌有的事说得这般精彩,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佩服。若她有云央一半的本事,何至于费这么多周折才能接近到柳家。 柳心原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说什么?” 云央红了眼圈,痛心疾首道:“三妹,不是大姐存心拦你的路,实在是你太糊涂。那慕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师兄的命是命,父亲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也就罢了,咱们是骨肉亲人,本就是一体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踩踏了二弟的一片真心。你若是真心跟二弟好,大嫂高兴都来不及。可你若是为了给你师兄报仇——” 穆典可冷冷道:“大姐不去说戏真是可惜了。试想,我如果真的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父亲为了云家的名声,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告诉你,怎会让你到处宣扬?” 云央道:“三妹可真是会巧辩。父亲也是因为拦不住你,才会跟母亲抱怨。母亲这才找我想法子。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乱说?只要三妹你就此收手,大姐就当不知道这事,二弟想必也不会说出去。” 柳心原面如寒霜,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大嫂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让人知道,他堂堂柳二公子被一个女子被人当成一件复仇工具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穆典可和云央一道出门去,还没走下台阶,就听见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云央面带得意地笑道:“三妹可当心脚下了。三妹走山路走习惯了,不知道这城里平路也是不好走的。” 穆典可道:“多谢大姐提醒了。都是从小学着走路的,谁没有摔过跤,知道怎么爬起来就好了。” 云央珠钗轻摇,笑得越发动人:“那我可要好好睁大眼,看着三妹怎么爬起来了。” 穆典可简直杀了云央的心都有了。破阵她破不了,后宅里的勾心斗角倒是玩得心应手。 三月之期在即,她好不容易想法子接近了秦蛾眉,被云央这么一搅和,怕是有一阵子不能上柳家走动了。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七章 丢了大脸 当晚穆典可找了个借口去云啸义书房。 石室门一合上,云啸义便跪了下去:“都是属下教女无方,请姑娘恕罪。请姑娘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小女一命。” 搁在以前,穆典可哪里会理会他什么老奴衷心,早就一剑结果了云央。但眼下她武功全失,处处受制,自然不能由着性子来。 冷声道:“教女无方?我看你这个女儿倒是教得很好,还有你那个夫人,本事大得很哪。这种陈年隐秘都让她们挖了出来。只怕再过几天,我这个假身份也捂不住了。” 云啸义后背冒冷汗,不停叩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穆典可见他不停告饶,着实心烦得紧,问道:“陈立的事,云央是怎么知道的?” “属下责问过贱内,说是那川南慕容家的七公子慕容羽与柳亦琛是好友,昨日路经姑苏,两人把酒言欢,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姑娘。慕容羽便将陈立的旧事说与了柳亦琛听,哪想叫这不孝女拿去大做文章。姑娘放心,属下一定重重责罚她,叫她再也不敢有冒犯。” 穆典可心中一口气略松:只要不是林雾山道观里出了纰漏,她的身份就还兜得住。 淡淡道:“她现在是柳家的少夫人了,你还能怎么责罚她?” 云啸义坚决道:“就算得罪整个柳家,我也不轻饶了这糊涂东西!” 穆典可气恼,云啸义又何尝不头疼。听云峥说了云央今日的所作所为,它差点当场气背过去,恨不能一巴掌把云央拍死了干净。 但气归气,自己的亲女儿,还能真看着她去死不成? 还是得舔着这张老脸上穆典可跟前求饶。 穆典可道:“处罚的事先搁下吧。先头你摆明了不想和柳家结亲,云央从中搅和,你理当求之不得,却反过来去处罚她,不是招人疑忌吗?” 云啸义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当下惭愧道:“是属下欠考虑了。” 穆典可垂眸静静坐了一会,道:“经云央这么一闹,我好不容易在秦蛾眉那里博来的一点好感恐怕是没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个好借口上柳家。你索性让云央去编排吧,编排得越离谱越好。要是有人找你求证,你尽管认下。” 云啸义不解道:“姑娘这是何意?”这不是让柳心原恨上她吗,被柳家人盯上报复可不是件小事。 穆典可淡淡道:“事到如今,想遮掩肯定是遮不住了。你越想遮,这事就显得越真。反而你大大方方地亮出来,柳宿天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云啸义懂了:“姑娘的意思是,让柳宿天觉得小女与陈立之事是老奴故意散布出去?” 穆典可点头:“云央跟你那位夫人虽然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细想下来,也焉知非福。她们越是讨厌我,柳宿天就越发不会怀疑我的身份有假。至于你,这么不想跟柳家结亲,使点手段,也是说得通的。” 云啸义恍然大悟:“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一旦让柳宿天觉得这件事是因为云啸义不想嫁女,一手策划出来的,他反而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只要柳宿天对穆典可态度不变,柳心原和秦蛾眉怎么想,也都不重要了。 云啸义迟疑了一下,又问:“那破阵之事?” 穆典可是应付过去了,六公子交待的事也不能不上心。 穆典可无奈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家庄里平静无波,柳宅里却翻了天。 秦娥眉听说柳心原发怒砸了东西,以为他只是使使性子,并没有太在意。结果一碗茶没喝完,就听说柳心原杖毙了就近服侍的三个丫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那三个丫鬟一个赛一个地貌美,是柳心原特意挑到自己院子里伺候的,名为丫鬟,实际上就是通房。 秦娥眉知道自己儿子一向有分寸,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况且有这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妖精缠着,也省得他一天到晚惦记着外头的街花巷柳。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柳心原宠得那几个丫鬟嚣张跋扈,一副主子脾气。 平时那几个小丫头犯了错,柳心原都是一力护着的。就连上次那个名唤作春桃的跟云央叫骂,惹得柳亦琛大发脾气,柳心原也只是不轻不重地罚她跪了小半个时辰。 现在居然三个全杀了,不是出大事了是什么。 赶到柳心原的院子里,一进门,果然见一地狼藉。柳心原面色铁青,狠狠地盯着地上摔烂了的礼盒。秦蛾眉大惊失色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柳心原抬起头,见是自己母亲,脸色才好转了些,说道:“我的婚事,还请母亲另做打算吧。不管是哪一家的小姐,只要不是云家的。” 秦娥眉知道他一直惦记着穆典可,以为是两人闹了别扭,柳心原一时赌气,道:“你这说的什么气话?不是你自个瞧上那云家的三姑娘,巴巴地让我去求你爹的吗?我这刚替你说通,你怎么又反悔了?” 柳心原恼恨至极,一拳狠狠砸在床板上。 秦蛾眉连忙拉住他,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我的小祖宗,你看这床不顺眼,拆了它就是,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你心里不痛快,跟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柳心原心中屈辱,紧咬着牙关不言,叫秦蛾眉问得急了,扔出一句:“您去问云央吧,她做的好事,她最清楚。”说着眼圈儿竟然红了。 秦蛾眉一看这还得了,自己儿子都委屈成这样了,当下怒火三丈,也顾不得下人在场,脱口就骂道:“又是这个小贱人!当初我就说不该让她进门,不该让她进门!果不其然吧,祸害你大哥不说,连你也欺负上了,反了她了。” 柳心原恨恨不语。 上回因着云央坏他的好事,他指使春桃骂过云央一回,没想到叫她给记恨上了。这一次拿陈立的事打他的脸,云央专挑了春桃进来奉茶的当捡紧要的说。春桃又将这事说与了明玉和湘柳两个听,三人早就对柳心原苦追穆典可的事心存不满,不能明着抗议,暗中挑拨总是可以的吧? 当下三人一合计,轮流着到柳心原面前数落穆典可的不是。几人本意是争宠,可柳心原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三人哪是在说穆典可的不是,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一怒之下叫人拖出去一顿痛打。 三人本就不是粗使丫鬟,跟了柳心原之后更是有专人伺候着,身娇肉贵的,哪经得起这么结实一顿打,三两板子下去就没了出气。 柳心原一口恶气是出了,过后念起往日恩爱情谊,却着实后悔。心里更是恨云央恨到咬牙切齿,思忖这笔账,早晚得跟她讨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八章 添油加醋 秦蛾眉起身去了蒹葭院。 云央少不得又是一顿添油加醋,拿捏着嗓子,痛心疾首里又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得意:“娘不常出去走动,当然是不知道了。这姑苏城里啊,提到云家庄的小姐,都只认得锦儿,谁听说过云林是谁的?不是我说自家妹子不好,她这出身的的确确是寒碜了点,脾气又怪里怪气的,除了模样耐看点,是哪里配得上我们家二弟?……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一物降一物嘛,这种事说不准的,可能咱柳家跟云家注定就命里带着亲呢……娘,您说是不是?” 秦蛾眉满腔怒火,成功地被云央这句“一物降一物”点炸了:这哪是什么命里带亲?这简直就是孽障!自己三个儿子,竟然两个都栽到云家女儿手上。看把这小贱人给得意的! 秦蛾眉回去后坐在房里大骂穆典可,末了还不忘把云央捎带上:“你那个大媳妇也没安什么好心,你没看见她那个得意的样子,这会指不定躲在哪偷笑呢。” 柳宿天听了这半天也听明白了,把毛笔搁在笔山上,取过湿毛巾擦了擦手道:“她也是一片好心,你跟个小辈置什么气?” 秦娥眉气呼呼道:“她会有好心?还不是蒋心兰见不得那姓韩的女儿嫁得好,撺掇着她来挑拨的。”说到这里更来气:“说起来,那云林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跟她那死了的亲娘一样,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你瞧她平时装得多乖顺啊,没想到背地里心机这样深,居然盘算着让咱家心原给她的旧情人报仇……真是不要脸!” 柳宿天笑道:“你就为这事气成这样?川南慕容家又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人家。让心原去收拾了,多大点事。” “收拾了?她想得倒美。合着咱被她算计了,还得巴巴地上赶子哄着她。她是仙女呢还是王母娘娘呢?真当咱家心原娶不着媳妇,就非她不可了?我看那王家的女儿就很不错,模样儿好,性格也好,比那个云林强多了。” 柳宿天把擦手毛巾递给丫鬟,闻言挑眉道:“妇人之见!” 秦蛾眉正在气头上,一下子站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柳宿天淡淡地瞥了秦蛾眉一眼,道:“王德怀那个人憨厚有余,见识不足,他那个夫人更是浅薄无知,他们两个能生养出什么好闺女来?倒是云啸义的这个三丫头,我原先还不觉得,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觉得她是个能成事的。这一肚子的心机,跟云啸义还真有几分像。” 秦娥眉没好气道:“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好的了?” 柳宿天道:“好与不好,要看怎么看了。我不妨给你交个底,咱们这个家迟早是要交到心原手上的。 几个儿子,你也看到了。以琛是个胸无大志的,事事听从妇人。邵同虽然习武天分好,可是他刚愎自用,不通人情世故,将来容易得罪人。看来看去就只有心原是个堪大任的。” 秦蛾眉委屈道:“咱家儿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你瞧不上,我看着就很好。” 柳宿天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心原这孩子,虽说天资聪颖,悟性高,可是他气量太小,容易钻牛角尖。非得有个聪明人在一旁时时提点警醒着。 你可知道邵同闹事那天,心原被人挑唆得差点当场杀了韩一洛。当时常纪海那个孙子就在场,那糊涂东西居然没有认出来。最后还是云家那三丫头故意叫自己的丫鬟出来露了脸,他为了讨人家欢心,这才改的主意。且不管那丫头是想帮哪一边,光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见夫人的脸色和缓了点,柳宿天接着道:“你再看看你儿子这风流性子,这些年闹的荒唐事还嫌少吗?将来娶个软弱的,一准管不住他,若是娶个性子泼辣点的吧,又保不齐闹得家宅不宁。 非得云家三丫头这样的,才能拿捏得住他。” 秦娥眉被他说动了一大半,仍不无担忧道:“可我担心这三丫头太有心机,心原将来会在她手里吃亏。” 柳宿天笑道:“女子毕竟是女子,再有能耐也得倚仗男人。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儿子了。” 云啸义按穆典可说的,给了云央一点暗示,云央就编排得更加起劲了。 自从云峥告知云央,破阵之事金雁尘已另外安排有人后,云央便成日地心里发慌。一来不用再苦思阵法,大把的日子闲到不知如何打发,二来失去了一个在金雁尘面前立功的机会,委实让她心里头不痛快。好容易逮着个既能帮蒋心兰出气,又能看秦蛾眉笑话的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了?三天两头地到秦蛾眉面前晃一圈,说一些含讥带讽的酸话。 秦蛾眉满腔的怒火刚被柳宿天安抚下去,又被云央挑得腾腾地窜起来。 云央一见秦蛾眉有反应了,愈发地文思泉涌,嘴皮越说越溜:“娘您不知道,云林那死丫头除了算计二弟,还背后说道您的不是呢。说您倚老卖老,成天板着一张脸教训这个教训那个,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说您那几身衣服,不是紫的就是绛的,死气沉沉的,像个道姑。要不是为了哄着您,她才不会穿这么难看的颜色……” 云央借着穆典可的口把平日里对秦蛾眉的不满全说了出来,眼见得秦蛾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不忘添上一把火:“还有件事啊,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秦蛾眉没好气道:“你想说就说,当说不当说的,你难道还说少了?” 云央笑嘻嘻道:“娘说的是,那我就说了。您听了可千万别生气。我听说啊,上次云林病了,请了隔壁街上的陈大夫来瞧病,云林院里的赵妈妈隐约听见两人说着什么打胎小月子的事。您想想啊,她师兄去世的时候她才多大,真真的是不要脸。也不想想这事要传了出去,不仅我们云家庄没脸,柳家更是要沦为全姑苏城的笑柄……“ 秦蛾眉坐不住了,冲到云家庄,一个耳刮子下去,穆典可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鲜红的手掌印。 蒋心兰看得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偏生还不能表露出来,惊呼道:“亲家母,您这是做什么?” 秦蛾眉一把甩开她的手:“滚开!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你巴不得我一剑把这个小贱人给杀了,你好落得眼前清净吧?瞧瞧你们这一家子,不是烟视媚行地用下作手段勾男人,就是背地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没一个好东西!” 穆典可是算计,烟视媚行勾男人,这说的就是云央了。 蒋心兰这回是真怒了:“亲家母,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云林这小贱人惹了你活该,我们家央儿没犯着你吧?你开口闭口地说她勾男人,我倒想问问,是谁当年以势压人,非逼着我们家央儿嫁过去的?”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秦蛾眉更来气:“我以势压人?要不是你那个好闺女不知廉耻,还没出阁就大了肚子,我家琛儿以死相逼,你以为我会稀罕她?” “你说谁不知廉耻?” “说的就是你。能养出这种闺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清平居大吵了一架。从云央扯到韩姨娘,从云峰青楼听曲说到柳心原包养戏子,说到秦蛾眉插足柳宿天与小师妹,蒋心兰与唱戏的暧昧,柳绍同男生女相,癖好龙阳……从下一辈说到上一辈,算是把彼此的老底给揭干净了。 众丫鬟婆子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原先众人还好奇着,好好的秦蛾眉为怎么就跑到清平居把穆典可打了一顿。这一下,再没有人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连着好几天,云家庄都陷在一种神秘而兴奋的氛围里,丫鬟婆子三五成群地围在墙根下咬耳朵,连做活的心思都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十九章 态度大变 柳心原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出现,穆典可乐得清静。 蒋心兰却开始不安分了,隔三差五地找借口请穆典可喝茶,自以为把她哄顺了,笑眯眯地说:“许家的那个公子,许荣和,就是上次来咱们庄里蹴鞠,穿白色衣服的那个。那孩子性情温和,模样也好,最难得的是许夫人也是个好相与的。听说对咱们林儿可上心了。” 云锦道:“娘有所不知,那许荣和性情说好听了是温和,说不好听了是懦弱。许夫人被许家的几个侍妾欺负到头上,连丫鬟都看不起。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说给三妹呢?” 蒋心兰心里大骂云锦,尴尬笑道:“还有这事?那是我疏忽了。我听说赵家的公子——” 云锦道:“赵家的赵廷之是个赌徒,又爱逛窑子喝花酒。三妹要是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 蒋心兰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沉声道:“你在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逛窑子喝花酒这是一个女孩子能说的话吗?” 蒋心兰骂完云锦,回头就被云啸义骂了。还是云央亲自赶回娘家善后,千叮万嘱蒋心兰不要轻举妄动。她也真是佩服自己的母亲,就算要整云林,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半个月后,柳心原上门了。人憔悴了一大圈,两个眼窝子乌青乌青的,看起来像是这半个月都没睡觉。小叶吓了一大跳,心想妈呀,这柳二公子不会真的对三小姐动了真情了吧? 她看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风流公子遇到命中注定,就洗心革面变良人了。可自家小姐看着也不像那温柔解语,能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角色呀? 穆典可研究了一晚上阵法,刚刚睡下就被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见了柳心原这副模样,也是吃了一惊。 柳心原激动得一步上前,想要抓穆典可的手。穆典可迅速一抽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赵妈妈抱了一个花瓶从旁边过,被撞得身子一歪,花瓶脱手,落地摔个粉碎。 赵妈妈扯着嗓子叫起来:“这可是有年代的刻丝红陶瓶啊,我的天啊!” 穆典可脑袋昏涨,经她这一嗓子,睡意全没了。揉着脑门,脸上难得见了怒意:“叫什么叫?还不赶紧扫了。” 赵妈妈一听,这是没事了,忙不迭地跑出去拿扫把了。 柳心原望着穆典可,眼神悲伤得叫人无法直视道:“三妹妹就这么讨厌心原?我知道妹妹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穆典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刚才柳心原冲过来,她一时情急,躲得太快,那可不是一个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能有的速度。凝目端详柳心原片刻,观他的神情,应当是没有留意到,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柳二哥这是做什么?我何曾怪你?是我一时糊涂,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柳心原面色沉痛道:“不,不是妹妹糊涂,是我糊涂。只要妹妹高兴,别说是一个慕容霖,就是我的命,妹妹也只管拿去。心原是叫嫉妒冲昏了头,嫉妒那已死之人竟能得妹妹如此挂念……现在我想通了,妹妹对一个故去的人尚且如此,足见妹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要心原一心一意待妹妹好,将来总有一天也能得妹妹如此……三妹妹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小叶忍不住低头拿袖子去拭眼泪。 穆典可垂眸道:“云林与师兄曾有过一段情,柳二哥当真不在乎?” 柳心原大声叫道:“我不在乎,只要三妹妹不嫌我,不怨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穆典可越发把戏做足:“可是师兄的仇,我却是一定要报的。” “三妹妹放心,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拿慕容霖的人头向妹妹下聘。” 闹了这么一出,穆典可简直哭笑不得。云峥十分不解:“柳心原这态度也转得太快了吧?他真能忍下这口气?” 穆典可无端端叫人搅了眠,头疼得厉害,拿手指揉着太阳穴,摇头道:“不清楚,我猜,大概和柳宿天有关系吧?” 第二天柳心原没来,云锦倒是风风火火地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三妹可知道,许荣和昨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脊骨?” 穆典可略一蹙眉,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赵廷之昨夜醉酒后,在自家的荷花池里溺亡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锦道:“我只想问你,柳心原昨天来找你,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请我原谅,我原谅了他。” “就只有这些吗?” 穆典可静默了一会,道:“二姐如果觉得我应该为赵廷之的事内疚负责的话,我想你是找错人了。难道不是你母亲让云峰引许荣和和赵廷之到云家庄蹴鞠,又特地让你请我一起去观看的吗?” 云锦愣了一下,穆典可道:“看来二姐该好好清查一下你身边的人了。” 云锦回头瞪着珊瑚,珊瑚腿一软,扑通跪下了:“二小姐,二小姐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是夫人,夫人说三小姐每天闷在清平居,怕她闷坏了。让奴婢想办法让您带三小姐去看公子们蹴鞠。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三小姐的,奴婢要是不这么做,夫人就要把奴婢卖到窑子里去。” 云锦没想到蒋心兰背后用了这么多手段,又是失望又是痛心,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三妹既然看穿了母亲的心思,为何又要顺从她的意思?你可知,许荣和这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赵廷之再坏也是一条人命。你当真不在意?” 穆典可道:“如果不是你母亲执意不听父亲的警告,暗地里请人去说媒。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云锦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下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母亲,上许家说媒了?” “还有赵家。” 云锦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三妹,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柳心原?你告诉我是为了借柳家的势力避开母亲。你骗了我,母亲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我很抱歉。”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惹怒了柳心原。他绝对不是那种雨过天晴,从此既往不咎的人。等他如愿以偿得到你,是不会珍惜你的。你真的要这样一错再错?” “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云锦苦笑道:“三妹,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我却始终看不透你。你不爱柳心原,也不在意他爱不爱你,那么你嫁给他,究竟…图什么?” 穆典可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无尽的冷意和杀意:“你说得对,我不在乎柳心原。我图的不是他这个人,我图的,是整个柳家。” 云锦像不认识她一样,看着她许久,自嘲地笑了一声:“枉我自作聪明地想要帮你,原来三妹的心这么大。或者我做的那些事,在你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吧?是云锦不自量力,让三妹见笑了。” 穆典可已经很少为了什么事情难过了。但此刻云锦话语里的落寞让她觉得很难受。云锦为她做的那些事,她确实不需要,但从来没有当作是笑话。她甚至很感激。因为在她八岁以后,就很少有人愿意这样不计回报地对她了。 她低低地垂着眼帘,听见云锦转身离去的脚步声,听见她腰间的环佩轻响着,终至于不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什么可难受的呢?你只不过是个杀手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章 街头偶遇 云啸义带着云家兄妹去赵家吊唁,被赵家人赶了出来。 去往许家,也是同样情形。 许夫人原本那样软弱的一个人,知道儿子再也不能站起来后,指着穆典可大骂:“都是你这个狐媚子,跟柳心原那个杀人凶手勾勾搭搭,又来勾引我儿,把他害成这样。你还我的儿子!” 许荣和躺在床上,面若死灰,只一言不发。 一行人从许家出来,云啸义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许夫人心情悲痛,口不择言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典可道:“我知道。” 云峥叹了口气:“柳二这次实在是太过了。” 云峰因为蒋心兰被云啸义送到庵庙一事十分不满,冷哼道:“柳心原再过分,也比不上有些人,表面上无世无争,背地里机关算尽。装什么无辜!”被云啸义厉声呵斥住了。 云锦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去寻访名医,或许对许公子还有些帮助。” 云峰道:“连黎坊主都说不能治了,还有谁能治?难道去洛阳请常老堡主出山?别说请不请得到,就是来了,黄花菜也早凉了。” 云峰没有想到的是,常家堡确实来人了。来的不是常纪海,而是他的孙子常千佛。 前年十月,城外一对农人夫妇求到崇德堂,说是妻子已怀了九个月的身孕,眼看着要生产了,大夫却突然说怀的是怪胎,强行生产恐会一尸两命,并指引二人来了崇德堂。 黎亭亲自把过脉后发现妇人的脉象确实奇特,便留二人住在了崇德坊的医养苑里。等到生产那天,四个女大夫耗尽心力终于将一对双生儿平安接生出来。这才发现那对双生儿的手掌和前胸紧紧粘连在一起。 新生儿太过娇嫩,黎亭不敢贸贸然处置,打算待两个孩子长到一岁再行分离。结果一年后,那对夫妇抱着孩子来崇德堂,黎亭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不仅粘连处扩大了,原先分开的肚皮也长到了一起。更糟糕的是,其中一个幼儿还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 这下黎亭没辙了,召集崇德堂里的大夫议了大半个月,仍然没有解决的办法。最后只好写信去洛阳求助。 时值隆冬,沿路都是冰雪,让药堂里上了年纪老大夫长途颠簸实属不妥。常千佛主动请缨,带着两个贴身护卫从洛阳出发,日夜兼程,走了足足二十天才来到姑苏,亲自为那对双生儿做分离术。 因为幼儿体弱,担心会有后续状况,所以常千佛术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姑苏。 黎亭回来以后将许荣和的情况与常千佛说了,第二天常千佛就带着黎笑笑去了许家,查验过伤势之后,亲自为许荣和接骨疗伤。不到三天,许荣和的伤势奇迹般地有所好转。常千佛每天去许府为许荣和施针治疗半个时辰,十天以后,许荣和竟然能在人的帮助下下床走动了,许夫人当场就给常千佛跪下了。 黎笑笑打小就对这位异性大哥崇拜有加,现在更是不遗余力地把他往天上捧:“大哥,你说老天爷是有多偏心才会给你这么多好处啊。将来能被你娶进门的姑娘,简直是积了好几辈子的德。” 常千佛笑道:“又开始拍我马屁了。” 黎笑笑笑道:“我拍你的马屁从小拍到大,你还没有习惯啊?” 常千佛道:“这些话你当着我说说也就算了,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常家堡的人就好关起门来自吹自擂呢。” 黎笑笑道:“听见也不怕!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请我喝杯茶吧。许家的茶水沏得太浓,我喝不惯,可把我给渴死了。” 常千佛笑道:“看来来了姑苏几年,把你的嘴巴也养刁了。” 黎笑笑道:“我这哪算刁啊?你是没见过那柳家的大少夫人喝茶。她是陈年的茶不喝,煮过的茶不喝,没煮够火候的也不喝,浓了淡了都不行,连那煮茶用的碳都是有讲究的。怎么倒茶,用什么杯子装茶,都有讲究,一套套,看着都能把人累死。” “听你这么说,这位柳少夫人还是个烹茶的行家?” 黎笑笑道:“她娘家是姑苏有名的茶庄云家庄,家学渊源。没出阁前,每年茶艺大赛的头名都稳叫她给拿了。她家的二小姐倒是没什么讲究,有几分咱们北方人的豪爽性子。”说着目光顿了一顿:“才说到云家庄呢,那不就是她们家的三小姐么?” 常千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女子亭亭立在路边,螓首长颈,身量修长。上身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子,裁剪合宜,勾勒得上半身曲线玲珑,衣领和脖子紧紧相贴,分不清那白的究竟是衣领还是肌肤。下着一件青绿色长裙。长发随意挽就,用一根碧玉簪子簪着。容色清冷,眉目如烟。 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声一片,她安静地立在人群里,就像是浓丽华彩里一笔融不进的淡墨。 常千佛脱口道:“是她?” “大哥认识她?” 常千佛道:“她就是那天替一洛解围的那位小姐。” 黎笑笑疑惑道:“这就奇怪了。她既然知道柳心原的为人,为什么还愿意嫁给他?” 常千佛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你说她要嫁给柳心原?” 黎笑笑道:“我也只是听到些传言。说是柳夫人看上了云家的三小姐,特地摆了一出杏花宴,遍邀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前去赏花,并当众送了她一支宝石簪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云家庄向这位三小姐提亲了。 前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跟柳心原闹翻了。云家的夫人放出话来,要将云三小姐另许他人。赵廷之和许荣和多往云家庄跑了几趟,就叫柳心原给记恨上了,相继倒了霉。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言,实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常千佛道:“这柳家人的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不霸道就不是柳家了。”说着话已走到岔路,黎笑笑道:“那云三小姐我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旧识。我去打个招呼。” 常千佛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黎笑笑疑惑道:“你不去吗?”在她印象里,常千佛一向行事大方,别说这位云三小姐还帮过韩一洛,就是个不相关的人,也没见他如此刻意回避的。见他笃定地摇头,也就没再坚持,走上前笑着招呼道:“云小姐这是在等人吗?” 穆典可在云央那里见过黎笑笑一回,对她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很有好感,抬头笑道:“黎小姐好。” 正说着,小叶抱着一大包糖炒栗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左手握着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黎笑笑道:“云三小姐喜欢吃糖葫芦?” 穆典可笑着摇头:“不是我吃,小叶爱吃。”见小叶右边兜里鼓鼓的一团,扯得衣襟都往下斜,问:“你兜里装的什么,这么重?” 小叶腾出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石头娃娃来,递给穆典可看:“是个石头娃娃,卖栗子的老板自己刻的。他见我买得多,就送了我一个。” 穆典可见那娃娃圆圆胖胖的,虽然雕工粗糙了些,样子却十分可爱。手指触着石像上的线条,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笑意竟有些天真。 小叶难得见她对什么东西这么有兴趣,高兴道:“三小姐你喜欢娃娃啊?老板那里还有好多呢,我再去给你要几个回来。” 穆典可笑道:“我要那么多娃娃干什么?”又说道:“这位是黎小姐,你见过的。” 小叶弯腰行了个大礼,甜甜笑道:“黎小姐好。”殷勤将糖炒栗子捧到她跟前:“黎小姐吃不吃栗子?刚炒出来的,可香了。” 黎笑笑闻着空气中一股甜腻的味道,笑道:“是加了糖炒的吧?我不爱吃甜食。” 小叶道:“你怎么和三小姐一样,都不爱吃甜的?栗子加糖,香香甜甜,多好吃啊。” 黎笑笑见她天真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你就多吃点。” 穆典可也笑了起来:“让黎小姐见笑了。” 因为彼此不熟,穆典可又是个少言语的,没说上几句便散了。 黎笑笑走回岔路口,向常千佛笑道:“这位云三小姐挺有趣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丫鬟上街买吃的,把小姐撂一边的。”见常千佛心不在焉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哪里,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一章 四物斋买字 许荣和被医好以后,常千佛也的名字也随着这桩争风吃醋的风波一道被频繁提起。不出两天,全姑苏都知道常家堡的公子爷来了。 崇德堂门口车马塞道,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没病的也装个头疼腿疼病,要请常公子亲诊。 黎亭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张贴出告示:凡来问诊的人,都须经崇德堂的大夫先把脉,治不了的再送到后院由常千佛亲自诊治。如无必要又非要常千佛问诊的,则须向常家堡开设在姑苏的怡幼院捐赠一百金善款。 崇德堂的大夫个个医术高明。几天下来,真正需要常千佛瞧病的一个没有,倒有几个没病的花了一百两黄金见识了一下常家堡公子爷的真容。 韩一洛敲着桌子道:“奸商啊,什么叫奸商?抓一下手腕子要一百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 黎笑笑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遇到真正的奸商,大哥的诊金收到过一千两呢。”又补了一句:“黄金。” 韩一洛直摇头:“疯了,你们都想钱想疯了。” 黎笑笑问:“那你知道大哥收过最低的诊金是多少吗?” 韩一洛猜了好几遍都没猜着,黎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韩一诺不相信道:“一两?” 黎笑笑摇头道:“一个铜板。”不满地看了韩一洛一眼:“不要张口闭口奸商奸商的。有本事你也收一百金啊,看有没有找你抓手腕子。” 韩一洛委屈地看向常千佛:“你妹子又欺负我。” 常千佛笑道:“欺负得好。” 韩一洛作势就要拔木棍,黎笑笑问:“你打得过吗?” 韩一洛怒道:“黎笑笑,你知道男人最不能伤的是什么吗?自尊心啊自尊心,你懂不懂?” “哦。那是谁跟我说,自尊心这种东西算个狗屁的?” 常千佛现在在姑苏基本上是个闲人。 崇德堂的一应事务都由黎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若插手反而让黎亭觉得不被信任。前阵子还有许荣和和那对新生儿的病情照料着,这几日许荣和能下地走动了,那对新生儿也病情稳定了,不出意外,再过两天就可以启程回洛阳了。 想到这里,常千佛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韩一洛和黎笑笑走后,常千佛回书房写了会字,却是越写心里越乱,遂去库房里帮忙捡药。 库房以为自己的工作没做好,才让少东家亲自来检验,诚惶诚恐,跑到黎亭那里检讨了好一大通。黎亭哭笑不得,中午吃饭时就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穿过这条街左拐,再过两个路口,有家叫四物斋的字画店,收集了不少名家之作。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黎亭并不好书画,但眼光还是不错的。四物斋的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身读书人的打扮,见常千佛走进来,热情又不失体面地上前招呼。常千佛看字画时他便坐在柜台前拿着一本书看。若是问他,他便立刻放下书侃侃而谈,见机提几句建议,恰到好处,一听便是个中行家。 门店右手边不起眼的位置挂了一幅字,幅面尚新,写着:“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见天”十个大字。风骨内敛,极见功底。 常千佛疑惑这样一幅好字怎么挂在了角落里,指着那字问道:“这幅字是何来历?可有什么说法?” 掌柜快颇有些意外,快步走过来,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您别看这幅字写得中规中矩,乍一看不如旁的字作来得惊艳。可您仔细瞧瞧这横撇竖钩,笔画起落,非大家不可得。 这字坏就坏在没有署名,因此不知何人所作,年月也不长。您知道的,这上门来买字的,有的是冲着字去的,是真行家;更多人是冲名气去的。 是以这幅字挂了大半年了,竟无人问津。真真是委屈了这笔好字。” 常千佛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细细琢磨着那字的起笔落笔,由衷赞道:“确实是笔好字。” 掌柜笑道:“谁说不是呢?先有伯乐,才有千里马,也亏得公子见识不凡。” 常千佛笑道:“各有所好罢了。麻烦您给这一幅包起来。” 掌柜笑道:“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敢问公子贵姓?” “敝姓常,名千佛。” 掌柜笑吟吟地解释道:“公子不要介意,小店虽不大,也是做诚信生意的。每出一幅字,都有记录在册。公子买回去的字画,但凡有何不妥,尽可以拿回来退换。若日后有破损,或不慎污了,小店也能帮忙补救一二。留了名字,小店也自有回馈,下回来就是熟客了。” 通常赏玩字画的都是些好风雅之人,最忌讳谈黄白之物。掌柜这句话既挑明意思,招揽了生意,言语上却不落痕迹,当真是个厉害的。 店里伙计踩着板凳取了那字幅去,道:“日后云姑娘来了,看不见这幅字,怕是要问了。” 常千佛略微诧异,掌柜笑着解释道:“公子不知,小店有位常客,也是位极懂的行家,每回来都要到这幅字跟前看上一看。也不知什么缘故,每次看完又买了别的字去。时间久了,连后面装裱的伙计们都知道了。” 常千佛饶有兴致道:“噢,还有这等怪事?” 掌柜道:“说怪也不怪。那姑娘每次来店里都不大说话,自己在那瞅上好半天,兴许就只是看看。”一抬头,笑道:“瞧,背后果然是不能说人的。” 常千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外蒙蒙细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淅沥沥的雾白一片。店门口的光影里,长身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折起的油纸伞,顺着伞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雨水。 常千佛心口蓦地一跳,竟仿佛漏了半拍。 那女子一身装扮和在前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并无二致。依旧是一件素白衫子,青绿色长裙,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的颜色。一头青丝如同浓墨泼下,用一根翠色丝绦随意束了束,松松斜斜地垂在身后。眉目如烟,腮颊若雪,衬着背后一大片雾茫茫的水气,缥缥缈缈的,宛如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店门口的伙计还不等老板吩咐就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穆典可将淌着水的油纸伞搁在门外,略微一提裙摆走了进来,淡绿色的裙摆被雨水溅湿,颜色深浅不一,一动起来,如同有光线在裙面上流转。 那伙计喜笑颜道:“下这么大的雨,云姑娘还亲自来了。您要的画一早就到了,请稍等,我这就给您取去。” 穆典可点点头,也不看他,果然像那掌柜说的,言语极少,只是自顾自地看起字画来。一双云深雾绕的眸子在店里环顾着,一眼扫到常千佛头顶上那处空墙,怔了怔,飞快地看了常千佛一眼,眼神微异,却也没有说什么。 伙计捧着画一路小跑回来,因为是下雨天,还特意包了厚厚一层牛皮纸。 穆典可接过字画,向那伙计道了声谢,抱着字画往外走去。小叶正站在屋檐下接雨滴玩,见穆典可出来,连忙上前接过画卷。穆典可撑开油纸伞,道:“我拿着吧。你手里还拿着刀,不方便。” 小叶想想也是,一会若遇到危险,总不能像上回扔梅子那样把三小姐的画给扔出去吧,便把画卷递还给她。主仆俩一前一后地走进雨幕里。 水气一层一层浮上来,氲得那白衫绿裙的背影一片昏糊。常千佛望着那个背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子冲动,提脚跟了出去。 店家在身后叫道:“公子,您的画。”常千佛哪里还听得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二章 云啸义中毒 常千佛一气追上前。 小叶反应奇快,一把甩开油纸伞,刷地一声拔刀出鞘,等看清常千佛的相貌后,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呀?” 油纸伞这时候才飘然落下。小叶还刀入鞘,伸手接住伞柄,开心地说道:“三小姐,就是他,他就是那天和韩少侠一起的那位公子。” 穆典可欠身行了个礼,见常千佛站在雨中淋着,说道:“小叶,把你的伞给这位公子。” 小叶连忙把伞递过去,常千佛受宠若惊,连声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小叶坚持道:“三小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常千佛这才收下,俊朗的眉目间略有些赧然,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好:“我…在下常千佛,有幸与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小叶缩到穆典可伞下,听他开口,兴奋得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位人称医仙的,常家堡的常公子?听说许公子的病就是你治好的。三小姐说你是个好了不得的人呢。” 常千佛怔了一下,满目惊喜里夹了一丝赧然:“云小姐过誉了。” 穆典可微笑道:“常公子仁心妙手,救苦扶难,怎样的赞誉之辞也不为过。” 两厢只有一伞之距,常千佛低头看下去,连穆典可眼睛上的睫毛都一根根看得分明。胸口怦怦跳动着,一时间笨口拙舌,找不到好的言语,只好说道:“我听四物斋的掌柜说,云小姐是品鉴字画的行家。” 穆典可笑道:“只是略懂一些。” “云小姐……经常到这里看字画吗?” “偶尔看看。” 空气安静得有些沉默,只听见雨水啪啪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穆典可见常千佛脸庞微红,眉宇间已见窘态,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微微悸动一下,欠身道:“常公子若没别的事,云林就先行告辞了。” 常千佛慌忙叫道:“等一下。” 穆典可转过头,已换了一副冷淡颜色,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瞧着常千佛,如有轻烟笼罩眉宇之间,虽近犹远。 常千佛感觉到穆典可的疏离,纵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神情尴尬,将手中的雨伞递了过去:“雨下得太大,这把伞还是还给姑娘。” 小叶摆手道:“不用啦,我跟三小姐共撑一把。” 常千佛见两人半个肩头露在外面,坚持道:“我不妨事,两位小姐若是淋了雨,着了凉就不好了。” 穆典可淡淡地看了小叶一眼,小叶只好伸手接过伞。穆典可抱着字画,微微欠身一礼,转身走进了深巷里。 小叶同常千佛道了别,从后面追上来,犹豫许久才壮着胆子说道:“常公子人挺好的。” 穆典可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道:“很多人都很好,可是跟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小叶嘟哝道:“可我还是觉得三小姐应该对他好一点,不管怎么说,他也救了许公子呢。不然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要骂得多凶呢。” 小叶觉得很委屈,明明是夫人和柳心原惹出来的事,为什么要骂她们家三小姐。 这一夜,雨一直下到三更还未停歇。 穆典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淡淡的躁意。起身到书房,坐在灯前研墨绘图。 她在破阵的过程当中遭遇了瓶颈,这一段时日每天带着小叶满城乱转,试图寻找一些灵感,收获并不大。此时万籁俱寂,她坐在烛光前,心里一片澄澈,竟一连想通好几处关窍。参研到晨曦初露,这才将记下的文字和图纸一并烧了。 图纸在香炉里化作沉沉的灰烬,穆典可的望着香炉中的纸灰,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离破阵,只差最后一步了。 初三月的夜依然寒意深重。穆典可封筋锁脉以后,身子格外畏寒,回房泡了许久的热水澡才暖和过来。换上一身浅绿色的家常衣服,一头长发绾起来,用乌木簪子簪住,脂粉不施地走出来。赵妈妈见了絮絮道:“我的三小姐,你怎么又这么扮上了?回头叫人看见了,又要戳着咱清平居的脊梁骨,说奴才们伺候得不尽心了。” 穆典可懒得理她,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着制造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进入柳宿天居住的养勤院。就见云峥院里的紫嫣小跑着进来:“三小姐,老爷病了,大公子请您过去。” 云啸义身体一直很好。而且即使云啸义真的病了,云峥大不了去请个大夫,不至于一大早急着差人来寻她。 定是出了大事。 穆典可随紫嫣到了揽胜院,果然见院里气氛压抑,一众丫鬟仆人个个面色惶然。 云峰在堂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一见穆典可进门,压不住火气道:“你还有脸来?” 穆典可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询问地看了云锦一眼。云锦脸色也很不好,说道:“爹中毒了,常公子正在里面施救。” 云峰满面怒容:“还不是因为你!爹昨天才拒绝了柳家的提亲,今天就被人下了毒。你害了母亲不说,现在连爹也要一起害死吗?” 云峥在里屋听见外头的动静,大步冲出来,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越说越不像话。” 云峰大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从她回来那天起,云家庄里有那天是安生的?娘都被她逼到尼庵里去了,你居然还向着她?” 云峥道:“娘去尼庵里修行,是为自己犯的错赎罪。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是非不分了?” 云峰气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好,好,你是爹的好儿子,是明辨是非的君子,娘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黎笑笑推门走出来,说道:“令尊醒了,请三小姐进去。” 云峰先是一喜,听了后半句却是十分愤恨不解,明明他们兄妹几个才是打小侍奉在跟前的,偏偏云啸义时时处处都向着云林,他如何能不恼?再看向黎笑笑,眼神更是复杂莫名。 他今日之所以这么大的火气,不仅仅是因为云啸义被人下了毒,更因为黎笑笑看常千佛眼神里的那种崇拜,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面对那么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他连嫉妒都无从谈起。 穆典可跟在云峥身后进门,见常千佛正将云啸义头颈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收在一个盒子里。 云峥走到常千佛面前,躬身拜下:“常公子对我云家庄的大恩大德,云峥没齿难忘。” 常千佛连忙伸手扶住他:“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云公子不必多礼。” 穆典可走到云啸义床前,见他面容憔悴,心中不忍,面上忧色也就有了两三分真意,说道:“是女儿连累父亲了。” 云啸义大病了一场,神情十分虚弱,哑着嗓子道:“那个逆子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爹但凡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着你。” 穆典可早就让云峥转告过云啸义,如果柳家真的上门逼亲,就假意应下。事后再想办法拖上一拖,为她赢取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柳家都没了,还谈什么婚娶? 云啸义偏不听,与柳家撕破了脸,后面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枝节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三章 求见柳宿天 常千佛见穆典可静静垂眉不语,以为她正为云啸义的事忧心,心头一时百般滋味,道:“庄主身上的毒已清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需静心调养,不可过多忧思。一会我写个方子,云公子着人按方煎药,每日一早一晚服用,两日之后便可痊愈。” 云啸义道:“有劳常公子了。” 常千佛道:“云庄主客气了。还请借贵庄纸笔一用。” 云峥连忙伸手道:“常公子请。” 常千佛看了穆典可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出口,随着云峥出门写药方去了。 黎笑笑自幼和常千佛一起长大,对他的一举一动再熟悉不过,见他神情怪异,忍不住抬头多看了穆典可一眼,收拾好药箱,跟在两人身后出去了。 穆典可从云啸义口中得知下毒的是他的贴身随从,心中暗道柳宿天好手段。如若不是云家父子行事谨慎,从不在密室以外的任何地方谈话,只恐怕自己和云家庄早就暴露了。两人一边在床沿上飞快地写着字,一边说着些父慈女孝的亲热话,事情都交待得差不多了,穆典可起身出了房门。云锦和云峰在门外等的心焦不已,见她出来,这才连忙走了进去。 穆典可带着小叶出了揽胜院院,刚过拱门,就看见常千佛站在门外大柳树下,一身银白锦袍,身材挺拔,眉目朗朗,望之如同明日。身后柳条袅袅绕绕,反而失了端庄。 上前行礼道:“多谢常公子相救家父之恩。” 常千佛见她态度礼貌而疏离,眼神黯了一下,沉默片刻,说道:“令尊中毒并不深,我并不是非来不可。” 穆典可低下头,没有说话。 常千佛道:“昨日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如果云小姐愿意,在下愿助云小姐脱困,使今后不再受柳家之扰。” 穆典可抬头,神情有些诧异。常家堡虽然实力雄厚,但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更何况柳家是出了名的霸道难缠。 常千佛这句话可以说是极重的承诺。 常千佛说道:“还请云小姐不要误会,在下虽然倾慕云小姐,但并没有想要云小姐回报什么,只是希望能帮到你。” 他的眼眸澄澈而温暖,带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穆典可心头突地一跳,飞快地垂下眼帘道:“常公子的好意,云林心领了。” “云小姐不愿意?” “是的,我不愿意。” “为什么?” 穆典可淡淡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层稀薄的凉意:“师父曾告诉过我,世间诸人,各有各的缘法。常公子悬壶济世,兼济众生,却并不能救所有的人。” 常千佛眉头微蹙了一下:“云小姐就是我救不了的人?” 穆典可道:“常公子有没有想过?你若插手此事,你在姑苏一日,柳家或许畏于常家堡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可公子早晚一日离开姑苏,到那时我整个云家庄该如何自保?” 这一层常千佛倒是从没有想过,想了想,道:“我既承诺了云小姐,自然会设法护云家上下周全。” 穆典可低着头,感到他真诚而炽烈的目光落在脸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她既不能告诉常千佛真相,又一时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来拒绝他,只好又说道:“公子的好意,云林心领了。”也顾不上失礼,说完转身就往前走。 常千佛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难道你真的甘心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穆典可咬了咬,冷冷道:“嫁与不嫁,乃是云林自己的事。贵堡清白之家,想必常堡主也不愿常公子卷入这种纷争吧?” 常千佛被她一句话堵得接不上来。常家堡历来的规矩从不参与江湖纷争,若是因为别的事也就罢了,若是为了一个女子与江南首姓杠上,常纪海是万万不会许的。 这么一分神,穆典可便走出了许远。常千佛看着那个淡绿色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头怅然若失。 当天下午,云峰冲去柳家找柳心原拼命,被打得遍体鳞伤抬回来。身体动弹不得,还一个劲地大骂柳心原。最后连穆典可和云峥都骂上了。 小叶听了十分气愤,穆典可倒是全然不在意:“他虽然鲁莽了点,也不失为一条血性汉子。” 小叶愤然道:“三小姐,他都这么骂你了,你还替他说话?” 穆典可道:“不就是几句水性杨花吗,他说我是我就是了?”吩咐道:“去请大公子备一份大礼,我们该去柳家了。” 穆典可是掐准了点去的。每天这个时候,柳宿天必在自己院中练剑。逢此多事之秋,她若为了云啸义和云峰之事求见,柳宿天多半会见她。 就冲着云峰帮自己的这个大忙,被他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马车刚停在柳家门口,柳心原就迎了出来,一脸惊喜交加的样子:“三妹妹来了?我还以为妹妹再也不会理我了。” 穆典可做畏缩状,往后退了几步。 柳心原的样子十分受伤,神色黯然地看着穆典可道:“是我管束下人不力,才叫这些不知轻重的伤了云峰。可是云叔的事确实与我无关,我一心爱慕妹妹,对未来岳父敬重还来不及,怎么会下毒害他?” 穆典可将信将疑:“可是大哥和二哥都说……” 柳心原举手道:“我柳心原对天起誓,若此事是我所为,定叫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穆典可道:“我信你便是。二公子何必这么咒自己?” 柳心原喜笑颜开道:“只要妹妹肯信我,别说咒自己了,就是真的叫那雷劈了又何妨?妹妹放心,云叔中毒之事,我必会让人查个清楚明白,揪出那下毒之人任由妹妹处置。” 穆典可道:“二公子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了。” 柳心原叹了口气,道:“我帮妹妹,也是有私心的。云叔和云家两位大哥对我误会颇深,我也是想尽快查出凶手,好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误会下去。否则——”深情而感伤地看了穆典可一眼:“心原此生是非妹妹不娶的,还望妹妹明白心原的心意。” 穆典可见多了口蜜腹剑的,却从没见过柳心原这般入戏的。实在是应付不下去了,问道:“不知道柳老爷在不在家?” 柳心原笑道:“原来妹妹是来拜访父亲的。父亲在养勤院练剑,我这就带你去见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四章 最后的困龙阵 有柳心原在前引路,一路上并无人阻拦。 穆典可一面与柳心原说着话,一面暗自打量养勤院内的布局。见院内假山堆叠,水流潺潺,亭台柱石布置各循章法,比外面的布阵更复杂凶险得多。 饶是穆典可已参详困龙阵数月,亦不能当场勘破。 一路行至内院,见柳宿天穿了一件白色汗衫,手持一柄剑光雪亮的宝剑在院中练剑。 柳宿天出剑并不像柳心原那样诸多花式,十分简洁利落。 穆典可自己就是剑术高手,深知大道至简,最好的剑法就是没有剑法。出招至简,说明柳宿天的剑术已臻化境。倘若自己出手,最多只能在他手下过一百余招。绝无胜算。 柳宿天收住剑,一眼看过来,神色平淡,却带着一股摄人的威压。 穆典可此刻的身份是云家庄的三小姐,虽打小跟在徐清阳身边,有些见识,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思及此,便慌张一低眉,做了个心存畏惧的样子:“拜见柳老爷。” 柳心原笑道:“爹,这就孩儿跟您说过的云林。” 柳宿天淡淡“唔”了一声,道:“你找我有事?” 穆典可看了小叶一眼,小叶连忙托着锦盒上前。 穆典可说道:“这是大哥特意托云林给柳老爷带来的礼物。不成敬意。” 柳宿天掀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把暗灰色的短剑,其貌不扬,细看刀锋却薄如蝉翼,精光隐隐,问道:“这是鱼肠剑?” 穆典可道:“是。” 柳心原故作惊讶道:“鱼肠剑是江湖十大名剑之一,云家大哥为何送这么大份礼?”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柳宿天看了柳心原一眼,柳心原便不再说话了。 柳宿天回头吩咐道:“带云三小姐去书房。” 柳心原正打算跟去,柳宿天道:“你先回去。” 柳心原虽不情愿,也只好应道:“是,爹。” 穆典可在柳宿天书房里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实在百无聊赖,在柳宿天的书橱前打量一番,抽了一本书帖细细观摩起来。 随从自书房的暗孔窥到穆典可并无异常举动,报告给柳宿天,柳宿天这才起身到书房来。 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青灰色暗纹长袍,颜色厚重,更显得面相威严。 穆典可抬头站起来,神色略微有些惊慌:“我见柳老爷书房里有书帖,所以…” 柳宿天道:“无妨。我听心原说,你很有才艺,不仅棋下得好,于书画之道也极有造诣。” 穆典可道:“只是寻常消遣,柳老爷面前不敢称大。” 柳宿天盯着穆典可看了一会,说道:“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为什么想进柳家,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我心里很清楚。我也很欣赏你的心机和忍耐,可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穆典可咬牙道:“我相信家父中毒之事与柳二哥无关。” 柳宿天笑了:“智者信其愿信,你果然是个胸中有大格局的丫头。可是你的父亲并不信,且他昨日还亲口拒绝了我的提亲。” “家父方面,柳老爷不用担心。云林会尽力去说服他。” 柳宿天笑道:“我不担心,可你难道不担心吗?你父亲没有跟你讲过他的顾虑,关于心原的?” 穆典可平静道:“云林以为,家父过虑了。若一个女子拴不住男子的心,便要向自身问取原因,而不是怪那男子用情不专。云林自认非愚钝之人,不会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 柳宿天又笑了:“我原以为你只有些小聪明,没想到你还是个这么有胆魄的人。” 穆典可深深地鞠了一躬:“还请柳老爷原谅云家庄失礼之处,放过家父。” 柳宿天忽然说道:“我听说洛阳常家的公子很是钟情于你?” 穆典可道:“凡事需量力而行。云林身份低微,蒙柳老爷不弃,不敢相信这样的幸运还会出现第二次。”这话说得倒是有一半真,她敢深入虎穴,图谋柳家,却没有胆量去招惹常家堡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已经与我翻脸,再错失掉常千佛这棵大树,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为你师兄报仇了。” 穆典可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云林一日活着,机会就总会出现。” 柳宿天听到这一句,一直平静的目光里露出一丝赞赏,点点头道:“你去吧。替我谢谢云峥。” 位高者惜言,这话就算是同意了。云林躬身行礼道:“谢柳老爷”,退出柳宿天的书房。 柳宿天坐着喝了盏茶,管家来回禀道:“云三小姐从书房出来,见院里梨花开得好,问了两句。其它的没有多看多问。老奴瞧着,是个妥当的人。” 柳宿天道:“妥当是妥当,只怕是太妥当了些。” “老爷可是看出什么了?” 柳宿天摇了摇头:“看倒没看出什么。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你让心原最近消停点。”说到自己儿子,柳宿天脸上浮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恼意:“你看看他最近干的这些事!就为了给云啸义一个警告,把我埋了多年的眼线给暴露出来,简直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揉了揉额头又说道:“你再去查查云林跟常千佛到底是什么关系,别不明不白地得罪了常家堡。” 江南三月多雨,淅沥沥地连下了数日不绝。除了穆典可自己去拜访过一次柳宿天,柳宿天还特意派人来请她去下了两回棋,其用意不言而喻:观棋如观人,下棋看心术。 柳宿天不像柳心原那么好糊弄,穆典可这两回棋可谓下得心力交瘁,回到清平居后,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当然,辛苦没有白费。养勤院的布局被她摸得七七八八,大致不离。仔细想一想,柳宿天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穆典可派人去云啸义的书房搬了一大箱古籍回清平居,借着看书的名义整日窝在书房里破阵。由于她一向是这个习惯,就是清平居的下人们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来。 五天后,穆典可从书房出来,又带着小叶去了趟四物斋。其时阴雨绵绵,穆典可撑着油纸伞从马车上走下来,街头鲜鱼铺子一个正在往店里搬货的伙计抬头看见了她,叫道:“快看快看,那个去四物斋买画的小姐又来了。” 两三张年轻的面孔从店里探了出来。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名叫阿有,是两个月前刚到鲜鱼铺的,做事勤快,性格稳重,老板很喜欢他。 阿有真正的名字叫霍岸,是漠北明宫最年轻的上君。 穆典可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时而快,时而慢,间或停顿,手指轻轻地叩着伞柄。年轻的上君眉目一凛,读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她说的是:本月十七,戌时,灭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五章 又生事端 今日是十三,留给穆典可最后破阵的时间,还有四天。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那幅写着“水落石见天,雨住云出岫”的字被常千佛买走后,又挂上了一幅新的字。穆典可站在那幅字下,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俊朗的面孔。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躁意,转身就往外走。走出两步,见门口赫然站着一人,银色锦袍,朗朗面容,不是常千佛是谁? 她原本是个极镇静的人,此刻看着那张与脑海中重叠的面容,却一下子怔在当场,半晌方觉失态:“常公子?这么巧。” 常千佛从门外走进来,银色的袍摆拂动着,绣在上面的暗蓝色丝线反着亮光,像清晨阳光下一湖跳跃的水波。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说道:“不是巧,我每天都会来这里。” 还没等她开口,又问道:“云小姐看见我很吃惊?” 穆典可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抑住心头一丝丝慌乱,笑道:“没想到常公子也是同道中人。” 常千佛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我不是来看字画的,是来等你的。” 话一出口,店里气氛骤然变得怪异。几个正在观摩字画的客人忍不住往这边看了几眼。 穆典可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晕红,垂眸低头不言,再抬起头时,又恢复到一贯的淡漠:“我以为,那日我已与公子说得很明白了。”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穆典可笑了一声:“公子不是我,怎知我真不真心?” “我知道。”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穆典可不想同他争辩,欠身行了一礼,往门外走去。忽觉得手腕子一紧,被常千佛从后拉住,回头又羞又恼道:“请常公子自重。” 小叶刷地拔出刀,朝常千佛劈了过去。常千佛脚步错动,轻挪快移叫人眼花缭乱,俯仰之间连躲四五刀,手抓着穆典可的手腕,却是半分也没松开。 小叶兴奋大叫一声:“常公子好轻功!”一眼见自家主子满面晕红,神色又羞又恼,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实在吼得有些不妥。当下讪讪,道:“常公子,你是个这么有名的大夫,大家都说你是好人。你就放了我家小姐罢。” 常千佛并没看小叶,只是定定地望着穆典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穆典可奋力挣扎,却不料他手劲极大,拼尽全力竟半分不能动弹,怒道:“我没苦衷!就是有苦衷也和你没有关系。” 常千佛似乎被她这句话刺到了,沉默了好一会,神色黯然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宁肯嫁给柳心原,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穆典可心有不忍,面上怒气退去大半,道:“常公子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也帮不了我。” 常千佛又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门外传来一声朗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韩一洛大步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身火红衣裙的黎笑笑,见到屋里情形,不由得怔了一下:“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穆典可一缩手,这一回竟然挣开了,逃也似的出了四物斋,钻进马车里。小叶看了常千佛一眼,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一扭头追了上去。 马车缓缓地驶入无边烟雨里。 当天霍岸便借口家中老父病重,向鲜鱼铺的老板告了假,出城之后在一家驿站盗得一匹快马,一路疾行向扬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穆典可则日夜苦思破阵,不出两日眼底便熬出一层淡淡的青色。这日中午正倚着软榻小憩。小叶进来报告说二小姐来了。 自从上次因为许荣和和赵廷之的事云锦与穆典可起过争执后,就再也没到过清平居。穆典可不由得有些意外。 云锦性格爽快,不像云央说句话要绕半天弯子,见面就说道:“母亲在庵里病得很严重,大姐想要见你。” 穆典可心里想难怪云央嫁进柳家这么久都破不了阵了。除了要哄住柳亦琛,与秦娥眉婆媳斗法,还要操心她那个不省事的母亲,还能有多少心思用在阵法上。当下淡淡问道:“她想让我去父亲那里替你娘求情?” “大姐说,只要你能让母亲回云家庄,她愿意帮你报仇。” 穆典可蹙了蹙眉,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为了取信柳宿天,承认了云林与师兄的一段旧事,让柳宿天以为她处心积虑地接近柳家,仅仅是为了给师兄报仇。那么云央提出这样的条件,她就不能拒绝,非但不能拒绝,还得表现得迫切不已,欣然前往。 云锦问道:“三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定要嫁给柳心原的吗?” “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死者已矣,就为了报仇赔上自己的一生,三妹觉得值吗?”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二姐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怎么会知道值不值?别说是一生了,就算是赔上永生永世,只要能报仇,对我来说,都值得。” 云央在蒹葭院摆好阵仗等着穆典可。以她对蒋心兰的了解,病重多半是假的,但庵里萝卜白菜的清苦生活肯定是痛苦的。她打算先吊着穆典可,等她忍耐不住求自己时,再多提些要求,以保证蒋心兰日后在云家庄的地位不被动摇。 于说话,云央是十分擅长的。但这个本事对上穆典可几乎没什么用处。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沉默,然后挑出最要紧的一两句回应。云央空有一副好口才,全无用武之地,最后只能直接干脆地问:“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穆典可道:“大姐开出的条件,我没理由拒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母亲回来?” “等我见到慕容霖的人头。” 云央气结:“云林,你不要太过分了!”等见到慕容霖的人头,蒋心兰还要多受多少罪?放柔了声音又道:“你看,能不能先让母亲回来,她年纪也大了,又病得这么重。你放心,大姐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食言。” 穆典可摇摇头:“兵不厌诈,大姐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的。” 云央并原想着先哄她把蒋心兰接回来,以后的事情再看着办。毕竟慕容霖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小,柳亦琛未必就会答应。没想到穆典可这么难对付。心念一转,穆典可立马就窥破了她的心思:“我劝大姐还是不要再去打扰父亲了。还是多花花心思想一想怎么说动姐夫去杀掉慕容霖。从前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现在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把握机会的。” 云央简直吃了穆典可的心都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六章 柳家遇险 穆典可走出蒹葭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实在疲惫得紧,偏生这个时候云央还跳出来添乱,自己还不得不陪着她往下演。 事实上,慕容霖是死是活,蒋心兰回不回云家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刻,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柳心原一脸笑容地迎了来:“母亲听说妹妹来了,特地差我过来请妹妹去喝茶。母亲说她从前受了小人挑唆,让妹妹受尽委屈,现在想起来好不后悔。一直想着与妹妹当面道歉又没个机会,今儿正好妹妹来了,可千万要赏母亲一个请茶赔罪的机会。” 穆典可推托不掉,只好随柳心原一起前往秦娥眉的住处。行经一条僻静的小道,一条人影从假山后面窜出,柳心原大喝一声:“谁?”刷地一声拔出剑,却突然转身,剑尖直刺小叶而去。 小叶被那条人影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抽刀护在了穆典可面前,哪曾想柳心原会偷袭,仓惶间叫穆典可推了一把,剑身噗地穿胸而过,堪堪避开心脏的位置。 先前窜离假山的黑衣人去而复返,和柳心原一起朝小叶攻去。 小叶虽然武功高强,比柳心原毕竟差了一截,何况还受了伤,顷刻间连创数处。 柳心原弃了剑,脸色阴寒地朝穆典可走去。 穆典可锁脉以后,身体只相当一个寻常柔弱女子。刚才推小叶那一把已用了全力,摔在地上,刚刚支撑坐起来,就被柳心原拎起,一耳光煽了过来。 穆典可撞在假山上,还没站稳,柳心原欺身上前,英俊的面容几近扭曲,咬牙切齿道:“贱人!平日里在我面前装得一副清高样,连根头发丝都不让碰。见了常家堡的公子爷就不一样了?“抓住穆典可的手,狠命一捏,看着穆典可痛得发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不是不让碰吗?常千佛拉你手的时候你不是乐意得很吗?是不是他再哄你两句,你就要自己脱光了爬到他床上去了?” 穆典可浑身都在发抖,紧咬着牙,冷冷地盯着柳心远,像是在看着天底下最污秽不堪的东西,眼神厌恶到极致。 柳心原眼中恨意更浓,伸手掐住穆典可的脖子,恨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父亲许诺把家主之位给我,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只破鞋?我柳心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哄着你,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嗤啦”一声,穆典可的外衣被柳心原扯裂,露出大片雪白的单衣。柳心原眼睛发红,像见了血的狼,伸手就去扒穆典可的衣领子:“我忍你很久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嫁给我吗?” 穆典可的手得到解脱,眼中寒意顿现,扬起左手狠狠朝柳心原脸上煽去。 柳心原眼疾手快,一把捉住穆典可的左手,用力一折。穆典可痛得眉头一紧,右手毫不停顿,握着簪子朝柳心原颈上血管扎去。 柳心原反应极快,头迅速一偏,脖子上仍被划了一道血痕。抓住穆典可的右手,用力一握,穆典可吃痛,翠玉簪子从手掌掉落,摔成一截截。 柳心原满面嘲讽地看着穆典可:“三妹妹果然聪明。可你以为这样就能伤得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被黑衣人缠得脱不开身,一脸悲愤的小叶,又转过头来,满目谑笑道:“我原以为妹妹是个冰美人,没想到是个小辣椒。”一指轻佻地抬起穆典可的下巴,凑近到穆典可耳边轻轻笑道:“瞧瞧这脸蛋,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甜食吃多了,偶尔换换辣的,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柳心原俯身去亲穆典可的额角。穆典可满眼憎恶,狠狠一扭头,躲是躲过去了,头却重重撞上右边凸起的坚岩,因力道太大,只撞得眼前一黑,脑中嗡嗡响作一团。 柳心原亲了个空,也不恼怒,笑道:“还装呢。等一会你成了我的人,我看你还能不能高傲起来?就算云啸义那个老东西跪在我面前求我,我还不见得肯收你。” 穆典可眼眸冰寒:“堂堂柳二公子,就只会这种下三滥的本事吗?” 柳心原在穆典可冰冷的眼神下一阵发怵,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愈发地恼羞成怒,怒声道:“我下三滥?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表面一副清高样,骨子里还不是个下贱货色。你跟你那个师兄干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忽然心口处一麻,四肢百骸再生不出一点力气,整个朝穆典可身上扑去。 穆典可满嘴恶心再也憋不住,张嘴吐到了柳心原身上。慌乱里奋力伸手一推,柳心原叫她推得四仰八叉地翻在地上。 穆典可快步朝前奔了两步,扶着假山大口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吐到无物可吐,连黄水都呕了出来。 那黑衣人一见柳心原中毒,飞身扑了过来,一剑刺向穆典可,被小叶奋身拦住。 原先还装聋作哑的一帮子护卫一见情形不对,纷纷涌上前来,将穆典可和小叶团团围在其中。 柳心原叫人扶起来,满身灰土,头发也散了,肩上还湿沥沥地挂着被穆典可吐上的秽物,是几时有过这样的狼狈?惊怒之下双目几欲喷火:“你敢给我下毒?” 穆典可背靠着假山,满目都是恐惧,浑身剧烈地颤抖,像一片脱了枝干,卷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枯叶。 小叶从没见过她这样子,哭声道:“三小姐,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穆典可从惊惧里回过神来,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薄脆如纸。虚弱地冲小叶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转头看向柳心原,只见他脸色铁青,两道目光跟刀子一样,恨不能将她切碎成十七八块,心知这一下闹得大了,只怕不好圆过去。稳了稳心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的师父清阳真人师出唐门,是用毒的高手吗?” 柳心原满身酸臭,动弹不得,一群下人正围着他,在拿袖子擦拭他身上的污秽物。他原是个聪明人,一听穆典可的话,恍然明白过来:“是簪子?簪子上有毒!” 想他堂堂一代名剑第九,文昭武显,俊才风流,居然三番五次地着了一个小庶女的道。心中恼恨异常,尤其是见了在场护卫怪异的脸色,又羞又恼之下杀心大起:“给我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 众护卫一动,穆典可厉声喝道:“谁敢过来!杀了我,你休想拿到解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七章 走两步看看 小叶浑身是血,一件嫩鹅黄的衫子几乎被染成了红色。胸前还有一道破开的剑口,边缘被血反复浸渍,已成深褐色。 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眼力稍好点的习武人一眼就能看出,小叶此刻已下盘不稳,只能靠屈着膝盖,身体往外倾才能勉强站住。 饶是如此,小叶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双眼瞪大,两手紧紧地握住刀柄,拦护在穆典可面前。仿佛只要穆典可一声令下,她随时都可以跳起来再战斗。 众护卫都见识过小叶勇悍的刀法,知道这姑娘是个不要命的,心中多有畏惧。况且柳心原大半晌都没有发话,众人吃不准他究竟是不肯接受穆典可的威胁,还是被吓到了却拉不下脸来承认,一时踟蹰不敢上前。 正僵持不下,就听远处一声怒喝:“谁敢动我三妹!”声如洪钟怒雷,直震得众人手头一颤。 云峥提刀狂奔而来,一见穆典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顿时怒从心头起,挥刀就朝柳心原砍去。 云锦疾步跑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穆典可身上。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子。 云央带着几个丫鬟从紧跟着两人过来,见状变了脸色,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叫云锦披上,又叫人送云锦回自己院里。 眼下的情势,柳心原一方人数众多,能打的一个小叶也受了重伤,云锦自不肯将云峥和穆典可留在这里,道:“大姐先别管这些小事了。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拦住柳二哥是正经。” 祸是云央闯出来的,她当然不敢不管。要是穆典可有个好赖,云啸义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当下叫过身后的丫鬟,低头吩咐了几句,几个丫鬟分头跑开了。 穆典可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冷眼瞧着,想这个云央虽然心思不专,倒也不是个完全不济事的。事情闹到这份上,保不准柳家会杀人灭口。云央派出去的人,一路回云家庄报信,一路自然是去请柳亦琛。 柳亦琛一贯地宠妻无度,连带着对云家庄也十分亲近。有柳亦琛出面,这件事会好办许多。 云峥身如猛虎,招招是杀招,一众护卫十几人,竟有挡不住的趋势。 小叶气极,握着刀又要往上冲。 云锦一把夺过小叶手里的刀,飞身也加入打斗之中。挥刀潇洒利落,有一股男子也自叹不如的英豪之气。 云央看得着急,连忙道:“二弟,还不叫你的人住手!” 柳心气急败坏道:“现在是云峥要杀我,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家的人。” 云央只得呵斥云峥住手。 云峥自小被云啸义灌输仁义礼信,性情忠厚耿直,自从知道自己的使命起,此生唯一的目标便是誓死捍卫金家后人。 这个假三妹虽然只是金雁尘的义妹,但金雁尘在口信最后特意补了一句:宁阵不破,勿叫其伤。可见其看重爱护之心。金雁尘看重之人,等同主子! 云峥哪里听得进云央的呵斥,越打越猛。 双方正打得激烈难分,听一道沉厚的说道:“都住手。” 柳宿天一身深褐色长衫,负手走了过来。身旁一人,面相和善,笑如弥勒,正是崇德堂的当家黎亭。 柳家护卫们迅速收手。云峥和云锦毕竟是晚辈,心中再忿,也要敬上柳宿天几分,当下也停下来,一起抱拳施礼:“柳伯伯。” 柳宿天点了点头,目光在场中扫视一圈,心里便有了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峥沉着脸道:“家父中毒之事不知柳伯父是否有耳闻?父亲看在两家交好,二公子又年纪尚轻的份上,不与小辈追究,二公子便当我云家庄无人,今日又欺辱于我三妹。柳伯父若是不给个说法,我云峥就是拼上自己这条命,拼上整个云家庄,也要为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 柳宿天看了眼柳心原,只见他叫人搀着,一身的灰土,形容狼狈,不由皱了下眉:“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柳心原开口,云央便抢在他前面说道:“依儿媳之见,此事不宜宣扬。当务之急是要把消息拦下,一旦传出去,不仅三妹没法做人,于二弟的名声也不好。” 柳宿天使了个眼色,管家便带着人去了。 柳心原满不在乎道:“大嫂也太危言耸听了吧?男女之事,你情我愿,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小叶脱口道:“你放屁!” 柳心原冷哼道:“三妹妹的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主子讲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还有,我跟三妹妹亲热一下,叫你把个风都把不好。把人招来不说,这会子还要胡言乱语,看来不好好管教管教是不行了。” 小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心原,脸色涨紫,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你太不要脸了!” 云峥见柳心原不仅死不认账,还反往穆典可身上泼一盆脏水,气得拔刀就往上冲。 云央拉扯不住,一巴掌煽到云峥脸上:“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喊打喊杀地吓唬谁?没看见爹正在问话,谁是谁非还怕弄不明白?” 云峥怒道:“大姐,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没弄清楚?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那禽兽要欺辱咱家三妹,他居然厚颜无耻,反咬一口。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咽不下!” 柳心原冷笑道:“我与三妹妹情投意合,云柳两家人尽皆知。云大哥口口声声说我欺辱你家三妹,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云峥气结:“你——”回头道:“三妹,你来说。” 所有人一起看向穆典可。 这时管家已回到柳宿天身边,小声说道:“已经吩咐将所有看见此事的人都看管起来了。” 柳宿天点点头,说道:“大媳妇说得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各位移步养勤院里。” 云锦道:“就算要论是非,也要先治好伤患再说吧?”上前向黎亭行礼道:“还请黎堂主帮忙看一看我家丫头的伤势。” 黎亭岂有不允之理,上前为小叶把过脉,说道:“这位姑娘虽然多处受伤,但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之处。回头我开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药,调养数日即可。” 云锦道:“有劳黎堂主了。还请黎堂主辛苦再替柳二哥把把脉,我看他的样子像是中了毒。” 柳心原当着众人的面丢了一个大丑,正想着如何扳回来,一听云锦这话就不妙:若让黎亭当场验出自己中了毒,刚才那一大番话岂不是没办法自圆其说? 当下看向云锦的眼神便像刀子一般:“我中没中毒,自己难道不知?锦妹妹操心了。” 云锦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柳二哥走两步试试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八章 息事宁人 柳心原哪里还能走路? 除了这条舌头跟俩眼珠子,他是哪哪都不能动弹,想站稳还得靠人扶着。 走两步?云锦这是存心给他难堪呢。 当下柳心原勃然大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闹到这份上,想瞒是瞒不住了。 柳宿天再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丢得起儿子为凶为恶的人,却丢不起这抵死不认的脸。斥了柳心原一声,转向黎亭道:“劳烦黎兄了。” 黎亭笑道:“应该的。” 上前为柳心原把过脉,说道:“柳公子所中之毒名叫乌芨草,中毒之人四肢麻痹,但对人体自身并无损害。两个时辰后,药性便可自行解除。” 柳心原知道自己又被穆典可骗了,恨得牙根发痒,两道剑一样的目光恨不能在穆典可脸上铰出两个洞来。 柳宿天皱了皱眉道:“可有解毒之法?” 黎亭道:“有是有,只不过会对人身体造成损伤。依我之见。柳公子最好还是等药性自行过去。”又问穆典可道:“这乌芨草生长在川南深谷之中,极为罕见,三小姐为何会有乌芨草汁?” 穆典可道:“我自幼追随师父在林雾山修行,白云观后面的山洼里便有不少乌芨草。” 黎亭笑道:“原来如此。” 云峥道:“这还不明白吗?我家三妹用药制住了柳心原,才能保住清白。事实俱在,岂容得他血口喷人?” 说话间柳亦琛也赶到了。他不是愚钝之人,一见现场这情形,又刚好听到云峥的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柳亦琛当然不会傻得将前因后果再问上一遍。眼下最重要的是为柳心原开脱,尽快让云家兄妹息事宁人。 当下柳亦琛看了柳心原一眼,语气颇有责难之意:“二弟,你也太糊涂了。就算岳父对你有些误会,不肯同意你和三妹的婚事,你也不能出此下策。” 又看向柳宿天道:“出了这样的事,不仅两家的颜面不好看,三妹的闺中清誉也毁了。莫不如父亲亲自上云家庄一趟,我和央儿再从中劝和,请岳父成全了这门婚事。” 这哪里是责难,分明是偏袒!柳心原做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反而成了痴心一片。逼娶穆典可,反而是为了她的清白名声着想了。 云锦冷冷道:“姐夫的意思是,我们云家的女儿被你们柳家人坏了名声,就只能巴巴地嫁到柳家了?” 柳亦琛到底心虚,脸色有些尴尬。 云央斥道:“锦儿,你怎么跟你姐夫说话的?二弟与三妹本就情投意合,婚嫁乃是早晚的事。况且嫁到我们柳家,也不算辱没三妹吧?” 云锦气得说不出话来。 柳宿天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见过亲家再做商量。峥儿放心,这不成器的东西,等到药性过去,我自会重罚于他。只不过林儿……” 柳宿天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穆典可:“这件事是我们柳家对不住你。你姐夫说得对,宅子里人来人往的,人多嘴杂,想瞒恐怕瞒不住。心原这孩子一时糊涂,但对你是一片真心。” 云央帮腔道:“合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二弟是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三妹了。” 穆典可垂下眼帘道:“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云林不敢擅专。还请柳老爷让我把丫头带回去治伤。” 柳宿天道:“这是自然。来人,去给三小姐找副担架来。” 云峥心知再继续闹下去也讨不到便宜,见穆典可这么说了,也说道:“三妹今日受了惊吓,我们兄妹先送她回去,就告辞了。还请柳伯伯信守诺言。” “峥儿放心。” 云央在忙乱里还没忘了叫丫鬟拿件裙子来给云锦换上。 云锦因为云央今日的表现,心中颇有些不悦,态度也比往日要冷淡。趁着到茶水间换衣服,众人都不在的空当,问道:“大姐,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今天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锦给穆典可传完话没多久,就看见云峥一脸着急地出门,说是去柳家,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 结果就赶上穆典可出事。 现在想一想,云峥当时那个反应,就好像事先知道穆典可会出事一样。 那云央知道吗?柳心原有心行不轨,也得穆典可先来柳家才行。而那个把她引来柳家的人,正是云央。 云央反应过来云锦说了什么,满面怒容,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你怀疑我?为了个姨娘生的小丫头片子,你居然怀疑自己的亲姐姐?” 云锦道:“这不是谁跟谁亲的问题。这是做人的原则问题。别说云林也是我们的亲妹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也总该不平两句。” 云央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一改往日在弟妹面前的长姐风范,黑着脸,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我没有。你爱信不信。”转身就要拉门出去。 云锦道:“我刚刚问了大哥,母亲被关在哪座庵庙里,父亲连他没有告诉。大姐你是怎么知道母亲病重的?” 云央拉门的手顿了一下。 云锦敏锐滴捕捉到她这一点细微的反应,问道:“是柳心原告诉你的?” 云央受不了云锦这样的咄咄逼问,回头愤怒道:“是又怎么样?我一个做女儿的,听到自己的母亲病重,设法救她出来,难道还有错了?倒是你们一个二个的,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偏帮着一个外人,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死活不闻不问。”说着说着,委屈上来,眼圈也红了:“她这还没事呢,你们都这样对我。峥儿不理我,你来质问我。她要真有点什么事,你们是不是要把我杀了给她出气啊?” 云锦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招来云央一通眼泪,无奈道:“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央抹着眼泪道:“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块宝,爹向着,你们护着。凡是沾了她,我就不得好儿。我惹不起,我躲还不行?以后看着她我绕道行好不好?” 云锦哪里还插得上话。 云央抬着帕子拭泪,一边哭一边说道:“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拦着母亲,不要一时心软,答应父亲接她回来。母亲是一片好心,可人家未必懂得感恩。人家的手段厉害着呢。这不,回来没几天,自己被赶到庵庙里去了,一帮子子女也离心离德……” 云锦只得沉默了下去。 换好衣服出来,几人已将小叶抬上了马车。穆典可也上了车。云峥跨坐在马背上,看云央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硬着心肠没跟她说话,叫了声:“锦儿,走了。” 云央的眼圈又红了几分。 云锦叫云央哭得心烦意乱,明知她句句歪理,看着她那真伤心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驳她。见她嘴一瘪,又是要开口的架势,吓得赶紧钻进了车厢。 穆典可绞着一块湿帕子,俯身替小叶擦着脸上的污血,头也不抬道:“你跟大姐吵架了?” 云锦气闷“嗯”了一声。 穆典可道:“大哥去蒹葭院,是我让他跟去的。母亲一向身子强健,这病来得有些蹊跷,是以我才多留了个心眼。并不能说这件事就一定和大姐有关。” 她说的字字句句,全是云锦心中所想。云锦先是一惊,随后也就释然了,穆典可心思深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自己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得到。 少有地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母亲病重的事,是柳心原告诉大姐的。” 穆典可淡淡道:“这是毋庸置疑的,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把我引到柳家,对他来说,并不难。” “那你现在,还想嫁给柳心原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十九章 不劳费心 穆典可压根就没想过嫁柳心原。 那些话说出来,只是为了不叫人起疑心而已。 穆典可沉默了片刻,把染了血的帕子放到水盆里漂净,继续给小叶擦手,道:“我现在只想着如何度过眼下这一关,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这话等同于没说。 云锦没想到她这般执迷不悟,有心劝两句,却知道她主意坚定,一定是听不进劝的。心里颇有些烦闷,拉开帘子看着外头的风景。 出了柳家大门往东走半里路,是个岔路口。 阿福将车停在了路边上。 云锦见云峥也下了马,问道:“大哥,怎么停下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云峥道:“没什么事,你就在车里坐着。三妹有话要同崇德堂的黎当家说。” 云锦看了穆典可一眼,穆典可站起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一行人驻车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远远见柳宿天陪同黎亭从正门出来了。待黎亭走近,穆典可上前郑重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黎当家相助之恩。” 黎亭笑问道:“云小姐谢我什么?” 穆典可道:“今日若非黎当家相帮,我们兄妹几人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黎亭虽说只是个药堂当家,但他的身后是常家堡,柳宿天自不敢得罪。若非他流露出偏帮之意,以柳宿天心狠手辣的作派,为了掩住丑闻,当场杀了他们几个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黎亭笑道:“云三小姐真是个聪明人。那么三小姐能否猜到我为何会出现在柳家,又为何要偏帮于你?” 穆典可心头悸动了一下。 早在她进入姑苏的前两个月,徐攸南就派人把有关柳家的各种信息全都打探清楚: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有何好恶,与谁交好,又因何与谁结怨,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厚厚的一大摞,看完全在穆典可的脑子里。 她所知道的,崇德堂与柳家的关系并不好。 两年前,黎亭因为一个急诊赶着渡河,正巧遇上出门游玩的柳亦琛夫妇,因为争渡起了好大一顿冲突。云央小产后迟迟不愿上崇德堂问诊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更不用说前一阵柳心原派人刺杀韩一洛,误伤了崇德堂的大夫,黎亭还亲自上门兴师问罪过。 穆典可实在想不到出于什么原因,黎亭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当家会跑来柳家,跟相互看不顺眼的柳宿天闲逛花园。 除非这是常千佛要求的! 常千佛曾经给过她一个助她脱困的承诺。 思及此,穆典可心头一阵暖,却依旧敛了眉,装个懵然不知的样子,道:“黎堂主医者心肠,仁义为怀,自然不愿见到弱者受欺凌。” 黎亭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同穆典可打哑谜了,摊上明面道:“要帮你的不是我,是我家公子爷。” 穆典可既是猜到了,也就没必要装作惊讶的样子,不卑不亢道:“还请黎当家待代云林谢过常公子好意,云林受之有愧。” 黎亭瞧着她不咸不淡的样子,言语中似乎隐有不喜之意,心里颇为常千佛感到不值。 他此番上柳家,说好听点是来表明立场的,说不好听点,就是来示威的:那云林是我家公子看上的人,你家小子还是莫要肖想了。 黎亭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干这么不体面的事。 金震岳去世以后,在他们那一辈人的老人里面,就数常纪海威望最高。一年一年,不知道多少武林名宿都去世了,常纪海依然身子硬朗地屹立着。不管是洛阳穆家,江南三姓,还是剑阁刀阁,八大门派,那些平时受人尊敬爱戴的当家理事人,见了常纪海,都恭恭敬敬地唤一声老太爷。 老太爷高处不胜寒,可老太爷从不以势压人啊。 老爷子闲时种种花,烧烧烟袋,看着江湖小辈们打打闹闹,那完全就是一副“我很厉害,我不欺负你”的大家做派。 黎亭敬仰孺慕得很。 公子爷是老爷子一手带大,行事颇有乃祖之风。这回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面对黎亭的质疑,张口就来:“对,我就是要以势压人。用常家堡的名号,从他江南首姓手里抢人。” 黎亭没辙了。想了一晚上,自己要是不出面,常千佛一准亲自上阵了。咬咬牙,决定这恶名还是自己担了。 常家堡里人与人相处,讲究的是一个真诚友善,越和睦越好。云三小姐一身戒备,跟只刺猬似的模样,黎亭委实不喜。 但天底下有种不喜,叫许我不喜你,你凭啥不喜我? 黎亭自认为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常千佛自幼丧父,同常家堡的一众叔叔伯伯们格外亲厚。众人明面上自然尊他是主子,私底下却拿他当半个亲儿。自己的儿子,是怎么看怎么好,居然还叫人嫌弃上了? 当下黎亭说话也没那么和善了:“听云小姐的意思,是嫌我家公子多管闲事了?” 穆典可察觉到黎亭不悦,说道:“昔日在林雾山修行,常听师父说起常家堡。贵堡泱泱大堡,屹立江湖,独善其身,着实叫人钦佩。若因我一介凡女子,累及常家堡名声受损,云林担当不起。” 黎亭眼睛微眯了一下。 他发现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聪明。 她知道常家堡里当家的是常纪海,而不是常千佛。当然也就知道,常千佛许她再多,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识时务,懂进退,是个有分寸的人。 黎亭笑了起来:“徐清阳那个老道,向来是看谁都不顺眼,背地里还肯这么夸人?” 穆典可道:“师父要强,心眼还是明亮的。既是背地里,说些真话又何妨?” 谁人不爱听好话?穆典可既表明了立场,不会攀缠上常家堡,那么她像不像个刺猬,跟黎亭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黎亭看穆典可便顺眼了许多,居然发现她长得也不赖,跟穆沧平家的那个丫头有得一拼。难怪常千佛少年心思关不住呢。 客套了一番,黎亭笑道:“眼下这般情形,三小姐作何打算?” 穆典可的回答让黎亭妥妥地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敢再黎劳当家费心。” 这不是拒绝黎亭,这是在拒绝常千佛。 当天黎亭把这话一字不少地原样转给常千佛,常千佛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说道:“那就先不插手了,加派人手盯着两家,暗中帮衬着吧。” 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黎亭心中有些失望。踟蹰一阵,劝道:“我倒是觉得,这位云三小姐胸中颇有丘壑,另有打算也未可知。未必需要公子为她筹谋。” 常千佛道:“她有无打算是她的事。就当是我有私心,为顺自己的心意吧。” 他低头写着字,笔墨酣畅,力透纸背。但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形无神。 常千佛瞧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字,心绪很有些不平。 黎亭心里倒是平得很,只是气不太顺。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还顺心意呢。您可是我们打小捧着护着,没舍得给半分委屈受的公子爷。人家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还上赶子地贴上去呢? 这话黎亭没说,从书房退了出去。 公子就是公子,再怎么亲近,有些规矩是不能逾越的。 管家严一笙拿着账本走过来,见黎亭脸色不好,不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朝书房里瞅了两眼,问:“公子爷还惦记着呢?” 不说还好,一说黎亭更来气了:“都死皮赖脸上了,还只是惦记这么简单?” 严一笙愣了一下:“哪来这么大火气?” 黎亭抬脚就往自己的书房走:“你这账本先放一放,咱俩好好合计下,这事该怎么跟老太爷说。是时候往洛阳去封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章 忍辱 云家几兄妹车马返回,正遇上云啸义匆忙往柳家赶。 若说这几个月里,云家庄里谁过得最提心吊胆,那一定非云啸义莫属了。 先是蒋心兰有事没事地把脖子往穆典可剑下凑。好容易蒋心兰消停了,又跳出来个云央。 母女俩根本就是漂在水面的葫芦瓢,拍一下,沉一下,不拍又出头。他总不能一狠心,一妻一女,俩瓢都给敲碎了吧?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是穆典可与柳心原的周旋,简直就像走钢丝,踩薄冰。云啸义从旁看得心惊胆战,就怕那位公子爷哪一天没了耐心,把穆典可给怎么样了。金雁尘那句:“宁阵不破,勿叫其伤”可不是说着吓唬他玩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云啸义听云峥大致说了下情况,知道穆典可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云锦和穆典可在车厢里头听见动静,相继下车。云啸义见穆典可脸色白得不见血,眼神也有些散,不由得惊了下。 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再怎么杀伐决断的女子,终归也是女子,是女子就不可能不看重清白。思及此,一腔怒意又提了上来,道:“林儿你放心,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穆典可倒没有云啸义这般愤怒。 从她决定同柳心原周旋的那一刻起,就想过有朝一日会遭到报复。 至于公道这个东西,她贪大不贪小,那么多年都等了,何必急在这两天? 穆典可眼中闪过一抹戾色,碍于云锦和小叶在场,言辞倒不如何锋利,淡淡说道:“柳家欺人又不是今日一回,爹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连累云家庄一庄人。” 云锦道:“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是忍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血性,是不可以轻易丢的骄傲跟骨气。 就算拼不过柳家,至少也要向他们讨个说法。不能再由着柳二哥这么胡作非为,一声不反抗。 往日他只是风流,到底也讲个情投意合。如今手段是越发下作了。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受他糟蹋。” 穆典可垂着眼睫不言。 云峥道:“恶人自有天收。毕竟柳家的实力摆在那里,不是我们小小云家庄能对抗的。” 云锦愤怒道:“难道就因为柳家势力大,我们受了辱就要忍气吞声吗?” “不然怎么办?难道真要像三妹说的,赔上云家庄一庄人?” 云锦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她是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大哥了。乍见穆典可受辱时,云峥分明比谁都激动,这会儿态度倒是转得快了。 她哪里知道,旁边这个她唤作三妹的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三妹。作为身份地位仅次于金雁尘的明宫圣女,穆典可一旦发话了,云啸义和云峥岂有不从的道理。 趁着云锦扭头的功夫,穆典可伸出手指,虚空里飞快地写了个“允”字。 也就是说,柳宿天不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云啸义都要满口应下。 云啸义心中极不情愿,却也不敢有微词,说道:“好了,你们两个赶紧上车回去,就别再争论了。我先去蒹葭院找你大姐同大姐夫,同他们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云锦道:“大姐夫是柳家人,大姐今天的行事,也叫人心寒。同他们两个能商量出什么来。” 云啸义打定主意,当下也不理云锦,转身上马去了。 穆典可回到车厢,又疲惫地靠回到软垫上,静静地垂着睫毛不言不语。 她一向很安静,就是不说话也没什么奇怪。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眼神有些散漫,不是往日那种沉静,仿佛有些无助惶惑。 小叶跟在穆典可身边也有小半年了,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含着两汪泪道:“都是小叶太笨,没有保护好三小姐。” 穆典可回头一看,小叶两行泪竟是止都止不住,有些错愕,安慰她道:“这哪里能怪你?是柳心原太狡诈了。别说你,我都没想到他会偷袭。” 小叶委屈道:“是啊,他是名剑第九,还这么不要脸。” 小叶生气的时候,小脸鼓鼓的,眼睛也瞪得分外大。穆典可瞧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心头阴霾散了几分,笑道:“剑术和人品又没有关系。” 小叶一见穆典可笑,心情就好了。过了一会,小心翼翼问:“三小姐,你真的不难过了吗?” 穆典可笑着摇头。 她本来就不难过。她只是觉得恶心。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生得好,即使站在小仙子般的穆月庭身边,她也没有失色了半分。人们都说,四小姐真是个精灵般的人物。 后来她的眼睛黯了,浊了,再也没有人夸她是精灵,但是那些追随着她的目光,从来就没有消散过。并且越来越炽热,越来越灼烈。再后来,她一天天长大,走过处都是那种猥亵的目光,像膏药一样,如影随形地黏在她身上。 她才知道,对于一个不够强大的女子来说,拥有美貌是一件多么灾难的事情。 她永远记得十三岁那年,佐佐木借着酒兴把她按在桌上的情形。那张肥硕的满是油光的脸,流着涎水的嘴角,还有那两道赤裸裸,毫不加掩饰的目光,一度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捅了佐佐木一刀。换来的是身上的八道刀剑伤,五天五夜被关在黑屋子里,没有食物,只能喝墙壁上凝结的露水。 方君与把她从刑室里背回去的时候,她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偏偏那张脸,那张脸依旧完好无损。她恨极抓起床头的匕首,匕首没有划到她脸上,却几乎割断了乔雨泽的整个手掌。 乔雨泽是那么恨她。最恨她的时候,恨不得将她活活打死。 可是那一刻,她从乔雨泽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爱怜与疼惜。 乔雨泽把她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四儿,四儿,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听话,听四舅母的话。你要忍,再难也要忍下去。你要知道,这世上的男人,不是人人都那么坏的,就像你的舅舅们,像你的外公……你要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要是干净的,那这个人啊,就不会太坏。 你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地活下去,将来还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还要嫁人,还要生子……不要因为这些腌臜的人,毁了你的一生。” 没有人知道乔雨泽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明宫那个淫邪污秽的地方,她奇迹般地让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更加动人的穆典可保住了清白之身。 没有人知道。但是穆典可知道。 无数个夜里,她蜷在没有人听得见的角落里,哭得缩成一团。 夺宫那天,金雁尘红着眼,挥刀将佐佐木砍成了十七八快,最后下令将他的尸体拖出去喂狗。 穆典可看着地上滚动着的那双血淋淋的眼珠子,“哇”地一声吐出来,眼泪滚落一脸。 这几年来,除了金雁尘,没有人能近她的身。就连方君与无意中碰到她一下,她都会激灵好久。 方君与是她逃出洛阳后,第一个真正信任的人。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方君与收留了她,让她做了自己的小书童,尊严而体面地依靠自己的双手挣一口饭吃。他是世上最不会伤害她的人,但她依然怕他。 直到现在,她入睡前还会检查一下,枕头下面的匕首是否还在,袖子里的簪子是否放在最易上手的位置。 马车摇摇向前, 小叶大概是太困倦,头歪向她这边睡着了。应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小眉毛紧皱成一团。 穆典可拿过薄毯,盖在小叶身上。小叶梦里似乎有感应,轻轻哼了一声。 穆典可斜靠到软塌上,随着车厢的摇摆,身子一晃一晃的。脑袋有些昏,思绪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想到那日在揽胜院外的大柳树下,那个剑眉朗目的男子同她说:“如果云小姐愿意,在下愿助云小姐脱困,使今后不再受柳家之扰。” 她的困顿,他帮不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一章 索礼 下午黎笑笑来了。 赵妈妈敲门禀报的时候,穆典可着实愣了一下。她跟黎笑笑仅止于两面之缘,并无交情,她上午才在柳家遇了险,下午黎笑笑就过来了。 只有一个可能,是常千佛请她来的。 人都到了,当然不能关门谢客。 黎笑笑没有出门带丫鬟的习惯,自己手捧了两个雕花的红木盒子,叫赵妈妈领着一路进门来,笑道:“听说三小姐今儿沾了点晦气,我带些小玩意来,看能不能冲冲晦气,博三小姐一笑?” 她今天没穿红衣,而是穿了一身宝石蓝的衣裙。简简单单的样式,穿在她身上,无端就有一种大气。 黎笑笑弯腰将盒子放在穆典可脚下长几上,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笑容一派亲和:“有劳了。” 小丫鬟受宠若惊,做奴婢的给主子客人奉茶理所应当,何曾受过这么真心实意的感谢?当下激动得脸都红了,道:“黎小姐哪里的话,奴婢应该做的。” 小叶最近话本子读得多,脱口道:“周幽王为了博自己的妃子一笑,烽火戏诸侯,黎小姐带了什么博三小姐一笑?” 穆典可轻斥道:“小叶,无礼了。” 黎笑笑倒是毫不在意,笑道:“听说三小姐平素最爱看书,学识渊博,果然连身边的小丫头肚子里都装着墨水,还知道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呢。” 小叶面有赧然道:“我是刚刚才学的。” 穆典可笑道:“都是她自己看,我没怎么教过她。” 小叶连忙纠正道:“三小姐怎么没教我?我没念过学堂,要不是三小姐教我识字,我连书上写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穆典可没好意思告诉小叶,自己教她认字,乃是因为嫌她聒噪,好叫她识了字一旁安安静静地读书去,别来扰她。 不过后来,她倒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用心教了。 黎笑笑抽出下面那个盒子,递给小叶道:“这是给你的。” 小叶吃了一大惊:“还有我的?” 黎笑笑笑道:“自然,你打开看看。 小叶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只见长两尺宽一尺的大木方盒里整整齐齐地码了一盒陈记的点心。有染了糖霜的梅子,金丝奶卷,酸枣糕,酒心糖果,一格一格的,分类码开,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小叶开心得大叫起来:“有梅子,还有酒心糖果,这个糖最好吃了,可是好贵的,我每次都舍不得买。”兴奋地拉住黎笑笑的手直摇:“黎小姐,你人真是太好了。” 一个激动扯到伤,不禁“啊哟”一声。 黎笑笑被她摇得手里的茶都泼了出来,笑道:“你要这么喜欢吃,下回我再给你多买点。我瞧着这些糖果颜色红红绿绿的好看,总爱买,偏生自己又不爱吃,便宜你了。” 小叶开心得眼睛发亮,搜肠刮肚地找了半天形容词,最后只得诚恳地又说了一遍:“黎小姐,你人真是太好了!” 这回穆典可也笑了起来。 黎笑笑伸手揭开那小一点的盒子。只见盒子里装着一套八个,用黄色石头雕成的娃娃,有男有女,有胖有瘦,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小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凑过去摸了一把,道:“好可爱的小娃娃啊,黎小姐你在哪里买的?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巧?” 小叶兀自对那娃娃的做工惊叹不已。穆典可却是识得好物的。 那娃娃虽然雕工精细,可是最珍贵的还不是那巧夺天工的手艺,而是用来雕刻娃娃的材料。那娃娃的材质乍一看上去像石头,其实是玉,而且是上佳材质的好玉,名为龙涎,有驱寒生温,宁神镇心的奇效。 穆典可两岁的时候,金震岳送了她一块小龙形状的玉佩,便是龙涎玉做的。她一直佩戴在身上。 居林苑起火的那夜,阿苦说要吃包子,她身无一物,拿玉佩到甄荣包子铺换了二十个包子。后来她派人回去洛阳寻找,包子铺的老板已过世,那块玉佩也不知所踪了。 黎笑笑抬头笑向穆典可道:“也不知道三小姐喜欢什么。上回我看三小姐对小叶拿回的石头娃娃爱不释手,我就躲个懒,照着送了。” 穆典可道:“黎小姐如此大礼,云林岂敢收受?” 黎笑笑并不知道穆典可识得龙涎玉,以为她只是客气推托,笑道:“不过是些石头刻的玩意,不值钱。三小姐帮一洛解了大围,他时常跟我念叨着呢。只不过今天不巧,一洛刚好有事,不能亲自来向三小姐道谢了。” 穆典可又不傻。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不是南山派那种安农守武的清贫门派拿得出来的。 况且以韩一洛那种不羁洒脱的性子,会想得到送礼这回事? 黎笑笑虽说是崇德堂当家的千金,也没有这种手笔。 既然是常千佛让黎笑笑来的,礼自然也是他托黎笑笑带来的。当下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丝丝绵绵的,竟仿佛是……欢喜? 穆典可心里一惊,忙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按下,正要开口,黎笑笑又说道:“我看三小姐穿衣比常人要厚实些,想来畏寒。这娃娃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有一个极难得的好处,就是能吸聚人体内的寒气,驱寒升温。我是个火炉子,大雪天的穿得多些,手心都要发汗。这些东西搁我手上就是个无用的摆设,委实浪费,三小姐却正好用得上。平日里出门揣上一个在袖子里,或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贴着身子放一个,保管一整日身子是暖和的。” 穆典可还要推辞,黎笑笑道:“我难得送次礼,三小姐不会让我原样拿回去吧?” 礼送不出去,常千佛那里可不好交差。 穆典可从进了姑苏,就频繁地被人逼着收礼,秦蛾眉送的,柳心原送的,她是真心不想要。偏这一回,自己也是动了心。 心里两道声音,谁也不让谁。一道说收了吧,人家一番好意,再推托就太不近人情了。另一道说,穆四,你是糊涂了吗,常家堡是什么样的人家,常纪海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敢去招惹他? 犹豫挣扎良久。 小叶一旁巴巴地望着她,说道:“三小姐,你就收下吧,你看这些娃娃多可爱啊。” 她看得出,三小姐是真喜欢这份礼物,一定是不好意思拿黎笑笑的东西,才这么犹豫,道:“要不我们也送黎小姐一份礼物好了。” 黎笑笑笑道:“这个主意好。” 简直是意外之喜! 穆典可噎了一下。这位黎小姐也太……不拘小节了点。 再推脱就显得扭捏,过于矫情了。穆典可道:“那就多谢黎小姐了。” 黎笑笑笑道:“客气什么。我与三小姐虽然寥寥数面之缘,可是一见三小姐就觉得亲切,我已然当你是朋友,三小姐再说这样的话,就是刻意同我生分了。” 黎笑笑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是个活泼爽朗的性子,对穆典可这种温温吞吞的做派,实在谈不上多喜欢,也没有多不喜欢。两面之缘,印象仅止于这女子话不多,模样生得不错。 至于亲切,那是睁眼说瞎话呢。 穆典可道:“我也不知道黎小姐喜欢什么……” 话未说完,黎笑笑便打断了她:“三小姐若是舍得,我自个儿挑一样如何?” 小叶与黎笑笑简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立马开心地附和道:“那样最好了,省的三小姐还要费心去想,黎小姐还不喜欢。” 穆典可插不上话,低了头算默认。 黎笑笑顺手拿起矮几上的一本书,打开书页,从里面取出一片竹制的书签来。 书签薄薄一片,镂成缠花式样,颇为精巧。隐约可嗅见竹香。 黎笑笑笑道:“这枚书签做得别致,我厚着脸皮向三小姐讨要,不知道三小姐肯不肯给?” 穆典可正要开口,就听小叶十分骄傲地说道:“那当然了,这书签可是我家三小姐自己做的。” 黎笑笑眼睛一亮:“三小姐还会做书签?” 穆典可被黎笑笑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神情微赧道:“闲来无事,做着好玩。” 她做书签绝对不是为了好玩。是双手泡过药水之后,新生出来的手太过完美无瑕疵,她才会日日拿块砂布在手,磨竹片,刻书签。前前后后磨了上百片竹子,才将一双手磨得稍微粗糙了些,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黎笑笑笑道:“既是三小姐自己做的,我就不客气了。千金不抵情意价嘛,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份礼物更贵重,更实在的?” 小叶连连点头,心想黎小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实在人,说出来的话也那么有道理。 穆典可还能说什么? 黎笑笑一直坐到天色昏了才起身离去。 她少时经常随常千佛和黎安安几个在外游历,短则三两月,长则一年半载。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了,见过的新鲜事就多。 黎笑笑又是个极擅表达的人。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手脚并用,配以生动的表情,当真是精彩纷呈,引人入胜。 小叶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知不觉就黄昏。 黎笑笑起身告辞,言语里颇有开导穆典可之意:“今天在柳家发生的事,我听我爹大概说了下。三小姐既平安,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不必放在心上。” 小叶连声附和:“对对对,黎小姐说得对。柳心原就是一条狗,一条大恶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二章 动杀机 云啸义到了柳家,先是去了蒹葭院。 柳亦琛夫妇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说。大意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现在是捂住了,可是传出去是早晚的事。穆典可的清白名声肯定是保不住了。 柳心原虽然一时糊涂,可对穆典可是真心喜欢啊,趁现在还能跟柳家谈条件,就赶紧从了吧。 云啸义蛰伏多年,做戏的本领可谓一流。先是指着云央的鼻子大骂,待云央夫妇为他点透利害后,态度便软了下来。犹豫再犹豫,思量再思量,做出一副无奈嫁女的样子。 云啸义这边是让柳亦琛和云央给说服了,那头秦蛾眉又不答应了。 在秦蛾眉眼里,自己的儿子就是人中龙凤。穆典可看不上,那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至于柳心原意图不轨,那更是穆典可的错。自家儿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要不是穆典可自己不学好,非要学云央那烟视媚行的狐媚样,柳心原能把持不住吗? 云啸义不乐意嫁,她还不稀罕要呢。 柳心原则坚持只肯纳穆典可为妾。 他三番两次受穆典可的骗,还被她害得当众丢了个大丑,若说对穆典可还存着爱慕之心那是假的。 但是穆典可是一定要娶的。 柳宿天既然看好穆典可,他就不能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失了柳宿天的欢心。 休妻是大事,死个把小妾却是平常得很。等柳家家主的位子到手,再收拾她不迟。 几个人各自揣着心思,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最后不欢而散。 云啸义前脚回到云家庄,柳亦琛夫妇后脚就带着礼品登门了。说是秦蛾眉忽然相通了,同意过几天正式到云家庄下聘。且不是妾室,是正正经经的二房夫人哦。 云啸义看着云央那张像施给自家天大恩惠的笑脸,简直要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给煽过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从云啸义进门,到柳亦琛夫妇登门。短短一会儿工夫,秦蛾眉和柳心原就双双改了主意,那必是柳宿天同二人说了什么。 云啸义心中倒有几分佩服起柳宿天看人的眼力来。 若不是穆典可与柳家注定是敌非友,这样一个儿媳娶进门,绝对是一大助力。 除了赔礼道歉,柳心原还带来一名大夫。 这大夫云啸义识得,此人姓姜,名叫姜柴,从前是崇德堂的一名坐诊大夫,医术高明,断脉如神。 不知道什么缘故,黎亭并不喜欢姜柴此人,一直不曾重用。 姜柴自感怀才不遇,自立门户开了家药房。因为兜售假药,以次充好,新开的铺子没几天就叫人给砸了。 姜柴落魄后,改街头行医。后来被柳宿天相中,带回柳家。从此吃住在柳家,专为柳宿天一家人治病。 除了上回云央小产,姜柴因不擅女子病没能立功外,其它时候,随柳家哪房哪院的人生了病,他管保是药到病除。也因此柳宿天对其十分信任。 云啸义当然知道柳宿天让柳亦琛把姜柴带来是什么用意,正因为知道,才更加不能阻拦。 当下惴惴不安地领着柳亦琛一行人去了清平居。心里想圣姑娘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当不会难倒她吧? 这点小事在穆典可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事。 压针术失传多年,知道的人并不多,能一窥其中奥妙的就更少了。莫说只是崇德堂旧时的一名大夫了,就是黎亭亲自来了,也未必能诊出个所以然来。 云央好一番口舌,又是骂柳心原,又是心疼穆典可受了惊吓之类,最后才引出让姜柴为穆典可诊脉的话。 穆典可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她,大大方方伸出手来,只是在那姜柴手指扣到脉搏上时,身子不自主的激灵了一下。 云央岂会放过这个细节,惊讶道:“三妹这是怎么了?” 穆典可淡淡笑道:“春寒未退,姜大夫出门行走当多添件衣服,手指当真是凉。” 姜柴一听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姐提醒自己添衣,心情顿时就激动了,手指都稳不住了。 柳亦琛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姜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肃了神色细细为穆典可诊脉。左手换到右手,来回诊了好几遍才作罢。 云啸义面色自若,心中却是紧张得不行,问道:“怎么样,姜大夫?小女身体可有恙?” 姜柴道:“三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受了点惊吓,安心调养几日即可。还有就是——” 云啸义脱口道:“就是什么? 姜柴道:“三小姐平日是否思虑过甚?” 云央眼含嘲意地看了穆典可一眼:“三妹心里装着未竞事,自然是日夜忧思过甚了。” 云啸义脑仁都疼了,当着柳亦琛的面又不好训斥云央。合着云央现在不用参研阵法,一腔子心思全花在对付穆典可上了? 穆典可道:“从前的确思虑重了些,不过日后有大姐分忧,林儿自可少去许多烦恼。母亲虽然远在庵庙,想必对林儿的苦楚也是感同身受,定会时时惦记时时照拂。”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亏得云央混迹后宅多年,在与秦蛾眉的斗智斗勇中练就一身好忍功,否则当场就得翻脸。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闷葫芦还生了一副尖嘴利牙的好口舌? 姜柴再三确认过穆典可的脉象后,回到柳家向柳宿天禀报:回老爷,小的确认云三小姐的脉相乃是弱相,并不曾习武。 柳宿天将信将疑,柳亦琛道:“父亲是不是太高看这个小丫头了?” 柳宿天道:“你二弟的身手我清楚。说他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刺伤了脖子,我实在有些不信。” 按他的本意,是要当场出手试探穆典可的,只不过碍于黎亭在场,不好失了风度。姜柴再怎么言之凿凿,他没有亲眼见过,总归有些不信。 柳亦琛想了想,这才说道:“有件事我没有跟父亲讲。云林进姑苏之前,我受岳母所托,曾派虎威去刺杀过她。” 柳宿天有些头疼,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对云央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这回能被云央撺掇着去杀人,下一回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了。 柳亦琛知道父亲不高兴了,但话已出口,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虎威回来说,好几次他险些成功,但因为云林身边那个叫小叶的丫头功夫太好,几次功败垂成。最接近成功的那一次,剑刃都贴到云林脖子上了。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心思深沉,生死关头,会不会武功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柳宿天叹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心原色迷心窍,大意了。”怒其不争道:“你二弟早晚在女色上吃亏。” 柳亦琛道:“我听央儿说,云林虽然不懂武功,但心思十分狡诈,央儿跟岳母也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二弟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日后就知道防范了。” 柳宿天摇头道:“我本以为她虽然心机深重,对心原多少有几分情意在。现在看来,她满脑子里只有她师兄的仇,一朝大仇得报,调转枪头,你二弟未必是她的对手。” “父亲的意思是?” 柳宿天下手,比了个“咔嚓”的动作:“你让云央先安抚住云啸义。等过几天,这件事风声过去,再找个人了结了她。” 柳亦琛犹豫道:“可是常家堡……” 柳宿天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如今常家堡里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那位老爷子,他连穆沧平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云啸义?做得干净些就是了。” 柳亦琛看着父亲眼中浓浓的杀意,沉声应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三章 解除针封 此时穆典可正在清平居加紧破阵。昼夜不休不眠,终于赶在十五这天晚上完全破除了柳宅内的困龙阵法。 暗黄色的草纸一张一张地在香炉里化作灰烬,穆典可疲惫地靠坐在窗前,坐了很久。 窗外暮色慢慢笼罩下来。 雨越下越急,打落院中一树瘦杏花。洁白的花瓣坠落污泥里,瑟瑟的,像寒风骤雨里美人惊慌的脸孔。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穆典可在窗前坐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她坐着想到了什么。 雨打窗棱,溅起的雨水湿沁沁地扑到脸上。她望着窗外蒙蒙的,像隔了一层雾的景物,心中有淡淡的喜悦,犹夹杂着巨大的苍凉。 十年了! 江南三姓欠金家的这笔血债,终于要向他们讨回来了! 三月的江南雨水绵绵,到了三月十七这天早上更是有暴雨倾盆之势。 扬州冶春街上溢满了从高墙大院里冲刷出来的血水,沿着地势一路流淌,流到清沔渠,与从城南彭家流出来的血水汇成一股,将渠水染成赤红。 江南三大姓,姑苏一株柳,扬州南北有颜彭。 昔日的恢宏门第,一夕成修罗地狱。 整个扬州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而同一时刻的姑苏城还在沉睡之中。 一位鹤发童颜的道人敲开了云家庄的大门。 道人就是云林的师父清阳真人。 穆典可之所以敢假借云林的身份进入姑苏,是因为徐清阳和云啸义一样,也是金家的人。 徐清阳的父亲徐鼎是金家的门人,母亲是唐门上三任掌门唐山雨之女,两人不顾家人反对私逃到江南,后来生下徐清阳。在这件事上,金家是给予过帮助的。 后来徐鼎夫妇还是死在唐门的暗杀之下。 徐清阳被带回唐门中抚养,隐忍到三十岁才杀掉唐山雨为父母报了仇。大仇得报后看淡人情世事,热衷于修道。就连入室弟子被慕容家的小儿子活活用马拖死,徐清阳也只是上门去理论,并未执着于报仇之事,因为此事一度遭到川南豪杰的耻笑。 穆典可找到徐清阳后,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为自己伪造身份。 洛阳常家号称医神,徐清阳则被人称为医邪,治病救人的手段不怎么高明,旁门邪术却是精通得很。 徐清阳用四十九根钢针锁住了穆典可的筋脉,让她的脉象看起来就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病弱女子。除非常家堡来人问脉,寻常大夫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穆典可刀剑胁喉而不出手,不是她忍得住,而是从走下林雾山的那天起,她的一身武功确实是使不出来了。 徐清阳此次来,就是要解除她身上的封制,让她在破阵当日,有足够的体力与柳宿天对抗。 云锦被人请到清平居,正好看见赵妈妈和一个洒扫的老仆被人一刀切断喉咙,拖了出去。 穆典可神情冰冷地坐在堂中央,云啸义和云峥则垂手站在一旁,神态甚是恭敬。 那个老仆云锦并不熟悉,但赵妈妈她是知道的。 赵妈妈因为贪财,向柳心原报告穆典可的举动,被云锦的丫鬟珊瑚撞见过一次。 云锦将此事与穆典可说了,后来再问起时,穆典可只说问过赵妈妈了,此事原是个误会,不用深究。 云锦还纳闷,穆典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叫一个老妈子糊弄了过去?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可赵妈妈也罪不至死啊。 正惊疑不定间,就见穆典可起身,朝里屋走了去。 云啸义道:“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你赶紧随姑娘进屋,照徐真人说的办。你千万要记住了,姑娘若有一点闪失,咱们整个云家庄都得以死谢罪。” 云锦本想问个清楚,见云啸义满脸严肃沉凝,便知道他所言不假。当下哪敢疏忽,紧跟穆典可身后进了门。 房中央挂了一道纱帘,约摸有五六层,将房间分隔为两半。纱帘外侧往摆了五六个热气腾腾的沸水桶,徐清阳正拆开一个一个纸包,往木桶洒药粉,热气氤氲散开,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穆典可径直往里走去,见云锦站住不动,回头道:“你也进来。” 云锦随穆典可进到纱帘后。 穆典可背对着云锦,盘腿坐在床榻上,伸手解开衣带,将身上薄衫褪了下来。后背肌肤洁白如膏脂,线条纤美流畅,云锦身为女子都不禁呼吸一屏。 再看第二眼时就发现异样了,只见穆典可后背上从左肩到右腰际有一道贯穿整个背部的疤痕。伤疤大概是用什么高明的法子处理过,痕迹并不重,但长长一道看起来还是十分显眼。 云锦细看之下,发现穆典可满背都是伤痕,刀伤,剑伤,鞭伤,还有许多形状怪异,看不出什么武器留下的伤疤。 云锦虽说自幼习武,也经常与两位兄长切磋演练,但真刀真枪的阵势着实见得不多。一时叫穆典可满背的伤疤震得说不出话来。 穆典可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淡淡说道:“我确实会武功,只不过在进庄之前,用钢针锁住了内力,你才会察觉不出来。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要你协助徐真人,用内力将我体内的钢针逼出来。” 她毕竟是女儿之身,徐清阳能隔着衣服将钢针打到她体内,却不能帮助她取出来。如今小叶也受了重伤,云央出门不便,云锦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徐清阳隔着纱帘同云锦讲了一遍落针的穴位,针刺深浅,如何发力,该注意什么。又让穆典可指引云锦熟悉扎针的位置。 云锦将徐清阳的话复述了两遍无误后,取针便开始了。 过程并不顺利。 云锦也算心性坚定之人,但那些钢针“噗”“噗”穿肉过的声音实在太过瘆人。有的钢针打得深,取出之时甚至发出令人牙酸的磨骨之声。 云锦的手难免就有些抖。 穆典可一声不吭,但云锦看到她后背跟下雨一样往下流的汗水就知道她必定是极痛苦的,手抖得几乎无法进行。 徐清阳需要隔着纱帘不断地提醒云锦,取针才能勉强进行下去。后来穆典可也感觉到云锦的退缩,沉声道:“你要是不想我死,就狠下心来。你这么犹犹豫豫,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 她惯常发号施令,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有一种不容不从的坚决。 云锦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明白事情重大,那么咬着牙也得坚持下去。眼一闭,双掌发力,钢针“噗””噗“穿出。 最后一根针取出,云锦浑身湿透,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穆典可则直接晕了过去,咬在嘴里的一根乌木簪上尽是深陷的牙痕。 云锦迅速为穆典可穿好衣服。 徐清阳从纱帘后冲出来,一刻都不敢耽搁,为穆典可扎针施救,大声叫道:“快把汤桶搬过来,把她放到里面去。” 云锦在徐清阳的吩咐下将穆典可从一个桶里换到另一个桶里,累得满头大汗。 来回换了三遍后,云锦将依然昏迷不醒的穆典可拖回到到床上,来不及给她换上干净衣服,徐清阳便再次问脉施针,撬开穆典可的嘴,将早就熬好的几大碗汤药灌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穆典可白如纸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颜色。 徐清阳瘫坐在地上,大松了一口气:“可算死不了了。真跟她祖父一个样,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 云锦这才有机会发问:“她不是我三妹?” 徐清阳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不是了。你三妹好不容易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哪舍得让她这么折腾?” “那她是谁?” 徐清阳道:“这你就得去问你父亲了。”起身走出去:“你赶紧给她换身衣服,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四章 谁家暗探? 穆典可直到未时末才醒转过来。 徐清阳拿来一颗生花丸让穆典可吃下。 所谓生花丸,取的是枯树生花之意。服用此丸,能让身体虚弱的人短期迅速恢复体力。既是有神效之物,自是珍稀难得。此药由常家二爷常季礼亲手研制,一共只出了二十颗。 徐清阳托人辗转,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一颗。 见穆典可一口就吞了下去,徐清阳心疼得直咂舌:“你知道你一口吃掉了你哥多少金子吗?这么贵的东西,再难吃也得放在舌尖上咂点味出来啊。” 通常身负血仇之人,性格都难免阴沉。例如金雁尘,金门生变之前,他还是一个让女孩子一见都红脸倾心的开朗少年,现在阴沉得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徐清阳却是个异类。他在唐门之中隐忍负重几十年,居然还保留着这种爱逗趣爱开玩笑的特质,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徐清阳爱逗趣,穆典可却是个无趣的人。看也没看徐清阳一眼,问道:“柳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云啸义恭敬道:“按姑娘的吩咐,那个名叫苏红的女子收了银钱,带了一群人到柳宅门前闹事,刚刚才离去。秦娥眉正为柳心原的事和柳宿天闹得不可开交,柳家暂时注意不到这里。” 穆典可道:“还是小心点好。叫暗卫们加紧盯着,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 云啸义说道:“是。” 穆典可想起一事,又问:“那个人招了吗?” 她说的那个人,是八天前潜入清平居的一个暗人。此人行事小心谨慎,若非穆典可在天字杀手宫接受过长达两年的严苛特训,眼耳力超于常人,根本就无法窥觉到他的存在。她用着云林的身份,自然就该有着与身份匹配的实力。所以无论是一个月前柳宿天安插到清平居的那个老仆,还是被柳心原收买,偷偷往外传递情报的赵妈妈,还有这个暗人,她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怀疑情绪,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今天早上,徐清阳来到清平居,穆典可突然发难,传令悄入云家庄的明宫暗卫制住了三人,杀了赵妈妈和那个老仆,却独独留下了那个攻击力最强的暗人。 云啸义对穆典可的决定很是不解,碍于她的权威,没敢多问。当下应道:“那人是个硬骨头,所有的方法都用遍了,还是不肯开口。” “把他带进来。” 云啸义就更不解了。 他虽然闲居姑苏,对明宫的情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穆典可在进入姑苏之前,少以真容示人,不是蒙着面纱就是带着竹笠。六座以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连徐攸南身为明宫长老,见不见都要看她的心情。 审问暗探这种小事都不足以惊动六座,何以劳穆典可亲自出手? 穆典可在云家庄这几月,云啸义诚惶诚恐,对她实在怕到了骨子里,心中犹疑半分没敢露,沉声应道:“是。”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两个明宫暗卫走了进来。 那两个暗卫一左一右地架着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男子脸色青白,身上并不见明显伤痕,但气虚力弱,已是站都站不住。头发不知道叫汗水浸过多少遍,湿漉地贴在后背上,进门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明宫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最后开了口的不见得是软骨头,但能熬过去的绝对是铮铮铁骨。 当下穆典可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中年人生出几分敬意来,示意云啸义取了把椅子给那人坐下。 男子神色颇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又是耍得什么花招,正惶惑不安,昭阳递了杯水过来。男子从早到此时,滴水粒米未沾,叫酷刑折磨得出了不下十身汗,口渴难耐,当下想也不想,伸手去接水杯,不想手指无力,水杯直直地从掌心落了下去。 昭阳又端来一碗水,喂那男子喝下。男子连喝三大碗糖水,涣散的眼神才稍稍聚了神。 穆典可道:“你是八天前,酉时三刻,第一次到清平居来,我没说错吧?” 久在高位者积威重,她在天字宫时是天字宫头号杀手,手下管着三四十号人。后来又做了三年的明宫圣女,大权在握,决人生死,低眉抬眼间自有一股威仪。 男子叫她冰冷的声调激得心头凛凛然,听到“酉时三刻”四个字后更是忍不住,猛地抬头看向穆典可,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这种等级的暗探,对自己的能力都是有相当自信的。 穆典可不仅发现了他,连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都知道,这令他不仅震惊,而且挫败! 穆典可继续道:“我既然能知道你来,就能查到你从哪里来,你开不开口都没有关系。“她抬头,直直地盯住那男子的眼睛,摄人威压下,男子竟不敢低头。 穆典可的声音里带着探究:”有兴趣监视我的人不多,要么你是柳宿天派来监视我的,要么……”她顿了顿,语速飞快地吐出了三个字:“常千佛!” “你是常千佛派来的,对吗?” 探子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善于隐匿行踪,但不一定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穆典却擅长破人心防,捕捉那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小情绪。 常字出口,汉子眼中分明有一丝光飞快地闪过。 他居然真的是常千佛派来的人! 穆典可仿佛是疲累之极,又靠到了软塌上,静静地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啸义父子,包括诸事都懒得操心的徐清阳都惊到了。怎么……还扯上了常家堡? 常家堡不是一向不涉江湖事的吗?常家堡的公子爷派个人来监视穆典可,这是意欲何为啊? 难道常家堡也跟柳家站到同一阵营了?这不可能吧? 穆典可垂眉静坐良久,方徐徐开口,声音疲惫:“先带他下去吃饭吧。找个大夫……好好替他治伤,明天一早再放出去。” 云啸义瞥见一旁的徐清阳一脸懵然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欣慰。总算这件事他是搞懂了。穆典可跟常千佛之间果然有点什么。 当初云峥这么跟他提起时,他还呵斥云峥不要搬弄口舌,造谣生事,想不到竟是真的。 暗卫带着那中年男子出去了,只是这一回,没像进门时那样给拖出去,而是抬出去的。 云啸义一行人也告退了。 出了门,云啸义不经意回头看一眼,心头顿时一紧:云锦没跟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五章 金门旧事 云锦已经从云峥那里知道真相。 她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见穆典可静静地倚靠在软垫上,神情平静而冰冷,带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距离感,想到她那满背的伤疤,钢针过骨不出一声的忍耐,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怜惜有之,畏惧有之。 留下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只是这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为了能接近柳家破除困龙阵,穆典可甘心忍受钢针刺骨之痛,封锁武功,将性命拱手托人,这是怎样的勇气和决心? 换言之,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云锦想到穆典可遭柳心原轻辱那日,她坐在书房里,垂眉敛眼,嗓音清冷地同自己说:“二姐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怎么会知道值不值?别说是一生了,就算是赔上永生永世,只要能报仇,对我来说,都值得。” 现在回想起来,那看似平静的声调下,隐藏了多少汹涌的恨意和杀意。 劝她放过柳家,几乎等同痴人说梦。 穆典可静静地坐了一会,抬头说道:“抱歉,不得已骗了你。” 云锦道:“这么大的事,姑娘不告诉我是应该的。况且我也不想要知道。” 她的世界,原本是一片明朗的。到今天才知道,明朗的底色下,竟遮盖着这么多刀锋锐利的灰黑线条。 严肃却不乏慈爱的父亲,忠厚待人的大哥,看似热衷于打扮交际的大姐,表象之下居然全都隐藏着另一重身份。 明宫?那个铁马弯刀,充满杀戮的地方,她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跟自己扯上关联。 穆典可淡淡笑了,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羡慕你。想着做女子,要像你这般潇洒自在,才不枉此生。” 云锦有些看不惯她这种老气横秋的做派:“姑娘如果愿意,也可以。” 既然向往,何不追求,何必非要等选了其它的路,再坐在这里感慨羡慕? 穆典可听出了云锦语气里的僵硬,如能读人心思一般淡淡道:“每个人的际遇不同,选的路也不同。别人的再好再羡慕,终究也只能看看,徒感慨两句罢了。”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憎恨柳家?” 云峥说穆典可是带着任务来姑苏的。可云锦知道,穆典可绝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这么简单。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想要破掉困龙阵。真心实意地想要毁了柳家。 她说过:“我图的,是整个柳家。” 云锦又问道:“你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你不会是不相干的人,你跟金六公子,跟长安金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南三姓,竟然是灭门金家的元凶,这是云锦今天受到的第二个震撼。 如果这是真的,穆典可这么恨柳家,只有一个原因,她也是金门中人。绝不是像云峥说的,只是金雁尘为了掩藏身份,认下的一个毫无血缘的假妹妹。 良久沉默,穆典可说道:“我的母亲,姓金。我是半个金家人。” 金家,是曾经的长安金家。 长安金,曾是这个武林最煊赫的姓氏。 金家的家主金震岳,也即上一任武林盟主,武艺高强,仗义疏毫,门下食客千百。曾凭一把玄铁大刀,将西域魔宗三大宗主打落华山万丈深渊,天下英雄景仰。 金震岳膝下五子三女,个个人中龙凤,孙辈人才济济,一家皆是美玉良材。就连后院随便一个不起眼的洒扫老仆,拉出来都有可能是江湖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其时有诗云:一道霹雳五岳震,半数豪杰在金门。 可见金家当时的煊赫。 十三年前,西域魔宗联合漠北长乐宫,西北凉大箭门,杀血旗,大举进犯中原。金震岳带领众武林人士全力对抗,金氏一族在这场战役中身先士卒,牺牲了不知道家丁护卫,门客暗人,金震岳第二子金二爷金烛明也在与魔宗的恶战中身死。 两年之后,西域魔宗连同一干外来入侵者被驱逐出中土。然而金氏一族也在这场长达两年的战役中消耗甚巨,元气大损。 在一场除夕家宴上,金家被魔宗余孽投毒暗害。一门三百八十一人,只有金四爷金哲彦的夫人和两个幼子在金震岳的结义兄弟石擎天的护送下逃了出去。 石擎天护送金家母子逃到黄河渡头,被贼人追上,情急之下,不顾风高浪急,强行渡河。 其时深冬腊月,正值黄河汛期,河水汹涌。就在追兵的注目下,一个浪头砸过来,石擎天一蒿落空,船翻人沉。 一个月后,数具尸体在黄河下游被人打捞起。尸体叫浑浊的河底水浸泡的肿胀溃烂,口鼻流沙,目不忍视。 若不是石擎天体格异于常人,又有骨裂之伤,根本无法辨认。 当时距离金家灭门半年不到。金家八小姐金怜音尚卧病在床,听闻噩耗以后,拖着重病之身,亲自赶到黄河堤岸认尸。 认出自己的两位侄儿之后,金怜音不顾风度,当场伏地大哭,几度哭到昏死过去。 其后半年,金怜音和嫁到开封吴家的金五小姐金知格先后在夫家遇害。 除了嫁到建康书香门第苏家的七小姐金采墨,金氏一门俱灭。 金家灭门惨案发生时,云锦年纪尚幼。但因为金家在江湖的影响力长达十年未消,所以她对这段往事并不陌生。 江湖中人众口一词,皆说金家是遭魔宗余孽所灭,云锦往日并未深想。今日听云峥言明真相,细细一思量,才发现颇多漏洞。 魔宗在全盛时期都奈何不了的金家,为何仅凭几个余孽,就能轻轻松松灭其满门? 背后肯定是有帮手的。 而且筹划得如此细密周全,一丝风声不走,可见此人心智之佳,城府之深。 云锦毫不怀疑柳宿天有这种能力。 穆典可说自己是半个金家人,云锦便知此事已不可为,还是固执地问了一句:“柳家那些无辜的人,真的不能放过吗?” 穆典可道:“谁是无辜的,谁又是有罪的?” 云锦哑了哑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天机阁品评天下剑法,列出名剑一百名,柳家一门就占了十一个。 柳宿天名列第二,柳亦琛名剑第七,柳心原名剑第九,柳绍同名剑一十七。 柳宿天的大兄柳长河位列二十三,次兄柳曼山二十六。秦蛾眉十六,柳长河之妻子秦湘云三十三。 柳宿天的三个侄子从排位上看起来虽然不高,分别位列七十八,七十九和八十一。但能跻身名剑前一百,绝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金氏灭门时,柳心原和柳绍同年纪不大,柳亦琛与三位堂兄却已成年。 柳家向来只对外横,内里团结一致,共同进退。真要细究起来谁参与了,谁没参与,恐怕很难说清。 穆典可淡淡道:“我想那个人也一定很后悔,当年下手不够干净,让我跟我哥活下来了吧。” 兄妹相称多年,她已习惯人前人后唤金雁尘一声哥。 云锦到嘴边的话又退了回去。是啊,就算金雁尘和穆典可肯放过,那些活下来的柳家人又怎肯善罢甘休? 云锦无言以应,只好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穆典可笑了一下,笑意有些辛辣,满是自嘲:“那是参禅悟道者的觉悟。我是个死了要下地狱的人,能报多少算多少,不在乎这些。” “如果我一定要阻止你们呢?” “只要你做得到。” 只要你做得到,意思就是你做不到。 云锦当然相信穆典可有说这话的底气。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出去。就像她自己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血性,是不能丢骨气和骄傲。 穆典可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无边雨幕。她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像云锦这样,以为只要愿意,什么都可以做到。 人若能一直这么勇敢和天真下去,该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六章 灭柳之明宫 三月十七灭柳时。 戌时三刻,是困龙阵阵气最弱的时候。 借着夜色和大雨的掩盖,不断地有黑影出现在柳家大宅的各个角落。 柳家的护卫训练有素,武艺过人,对上这些入侵的黑衣人,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总护卫王务看着自己的副手周寻在一位青衣人的强攻下,不出三招就被一拳击碎了颅骨,骇然之余意识到:柳家这回碰见真正的强敌了。 王务从怀里摸出那把多年不用,几乎被遗忘的骨哨,奋力吹响。 示警声传了出去,王务所在的位置也暴露了。 刚刚才一拳砸碎了周寻颅骨的青衣人猛地转身,腾跃如猛虎,一拳几乎不作任何滞留,来势汹汹地朝王务头上轰了去。 王务能坐上柳家护卫总长的位置,武功自不会弱,但当那只坚如钢铁,力可崩山的拳头砸到他面前时,王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那是一只他不可能战胜的铁拳,是“通天拳”! 二十多年前,为了夺取“通天拳”瞿义手上的拳谱,空灵、岐山、昭明三大派掌门阴谋设计,将醉了酒的瞿义与空灵派掌门陆襄的妻子捉奸在床。想以此逼迫瞿义就范,交出拳谱。 哪想瞿义性情刚烈,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肯交出拳谱,拍桌怒斥三人小人嘴角,拂袖而去。 三位掌门人害怕此事暴露,损毁声誉,于空灵派一条极荒僻小道上设伏,将瞿义杀死后毁尸灭迹。 瞿义的独子瞿涯为查寻父亲失踪的真相,更姓换名,潜入空灵派做了一个劈柴担水的伙夫,历时三年查明瞿义被害的实情后,血洗了三派为父报仇。 此事当年甚为轰动。 瞿涯因手段暴烈遭到众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士一致声讨,一怒之下去乡离国,投奔到大漠极北之地的一个魔教组织——长乐宫,也即现在的明宫。 长乐宫地处荒蛮,向来是众多江湖败类和一些中原落难武林人士的避难之所,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前圣主佐佐木贪杯好色,性情残暴,上行下效,整个长乐宫内,风气污浊一片。 西北一带,闻长乐而变色。 佐佐木虽然品性恶劣,却也称得上一代雄才,才干过人,知人善任。瞿涯凭借自己一身武功和胆识,在佐佐木的一路提携下,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便一跃成为长乐宫的首席长老。 长乐宫等级森严。圣主之下是圣女,圣女之下是长老,长老之下是上君,其次才是各个分宫的宫主,管事。在佐佐木连杀了三任圣女后,长乐宫圣女之位便一直空悬着。 佐佐木热衷饮酒宣淫,只遇大事才会出面,寻常一应事务皆由瞿涯打理。瞿涯在长乐宫可只手遮天,是名副其实的长乐第二人。 到了这份上,瞿涯只要不想杀了佐佐木取而代之,基本上不会生出别的什么想法。 但就在这时,瞿涯做了一件让谁都想不到的事。 瞿涯叛了。他协助当时身份地位远逊于他的第五座上君尔萨深夜夺宫,杀了佐佐木和另外两位长老。 夺宫成功之后,瞿涯奉尔萨为圣主,奉尔萨的妹妹玛尔喀沁为圣女。自己仍居首席长老之位。 虽说位份不变。但尔萨兄妹辖制住了明宫最核心最要害的力量,瞿涯大权旁落,地位比起佐佐木在世时,可说是云泥之别。 没有人明白瞿涯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两年后,改名明宫的长乐宫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众人才明白瞿涯的心胸和志向,也深深钦佩于他的识人容人之能。 尔萨接掌长乐宫之后,以铁血手段在宫中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将佐佐木余党尽皆肃清。同时斩杀了一批在西北关内肆意为祸,声名极恶之人,赢得了中原武林的好感,从而换来与中原武林长达两年的和平相处。 趁这两年时间,尔萨大刀阔斧地对长乐宫进行改革,修改旧制,重立宫规,任用了一大批具有真才实学的新人。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霍岸,便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提拔起来的。 长期浸泡在酒色中,消磨意气豪情的长乐众徒从尔萨身上看到了希望,心悦诚服地追随新主,锐意图变,强力清扫积弊。 于是短短两年时间不到,原本乌烟瘴气,蛇鼠成堆的长乐宫,脱胎换骨,变成了现如今宫规整肃,战力惊人的漠北明宫。 与此同时,新任圣女玛尔喀沁率众奔走关外,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迅速吞并大漠周边的游散势力。 等到中原武林惊觉时,大漠明宫已经成了刀剑不进的铁板一块。莫说西北一带,就是放眼整个江湖,也少有门派能与之抗衡。 至此,尔萨与玛尔喀沁这两个丝毫不受人重视的名字,这才真正进入武林诸人的视线之中。 而成就这两个名字的人,正是瞿涯。 这样一个铁血果断,有勇有谋的铁血长老,一出手自不会留生机。 王务心中大骇,惊惧之下身体反应速度惊人,骤然向后倒去。躲过瞿涯崩山裂石的一记铁拳。 王务长于战斗,哪怕此时已叫瞿涯一拳惊破了胆,应变上丝毫没有差错。借着身体向后倾之势,右腿猛地扬起,一脚狠踢向瞿涯腹部。 瞿涯纵身闪避。王务瞅准这个时机,身体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迅速拧转方向,向斜侧逃窜。 迎面一杆铁枪疾刺而来,之准之迅捷,令人咂舌。 手握长枪的男子黑面长身,眉宇之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正是化名阿有,潜伏在鲜鱼铺的明宫第三座上君霍岸。 王务心中一惊,凭借多年厮杀磨炼出的机敏应变斜掠而出。 红缨枪躲过了,王务的脖子却被一道铁钩勾住了。王务骇然睁大眼,尚不觉得痛,就见一股血水从自己脖子里喷了出来。 血喷出来的声音,像风声。 王务在倒下去之前认出了那个夺走自己性命的人。 那是一个形容干枯瘦小的老头,两道苍灰色的眉长如发,垂到了颧骨之下。 老人一身雪白色长袍,干枯细长的双手挽着两只纯黑色的爪勾。 白衣黑爪,漠北四大杀手之一,汀中鹤! 明宫三大顶尖高手合力诛杀他一人,一人一招,确实足够了。 王务落地的那一刻,柳家各处的护卫长才刚刚对他发出的示警做出反应。 尖锐而急促的骨哨声在柳家大院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此起彼伏,刺穿了夜色的沉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七章 灭柳之阵破 沉睡之中的柳家大宅瞬间惊醒过来。 从仆人院里,主人院里,厨房,花房,浣衣房,角角落落里跳出一道接一道速度飞快的黑影,像群起而动的幽冥,在柳家大院里迂回的长廊里,假山后,树木旁,飞快地流窜游走。 如果此刻有人能细心观察这些人的步伐,就会发现每一个人行走的路线和速度都是有章法可寻的,看似群魔乱舞,实则各遵章程,配合无间。 一切静物动了起来。 房屋树木,假山亭台全都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周遭景物迅速开始糊化,再过片刻就能将入侵者围住,使之如同置身迷雾,完全丧失攻击力。 这就是柳家的护院大阵,多少研习五行阴阳之人终其一身也没能勘破的奇阵——困龙阵! 困龙阵难破,是因为它有别于其它常规的阵法,不是一个完整的阵,而是一个半阵。 春秋时韩国大夫孔玄曾以枯水阵制敌,在河岸边以块石垒阵,水涨则阵成,水竭则阵气衰,行家见面而不识。 困龙阵便是仿枯水阵而设,且比枯水阵更加高明实用得多。 枯水阵威力虽大,水涨水落却是人力不可控,需要仰仗天时。 困龙阵则不同,控制困龙阵启合的不是流水,而是人。 柳家每十年就会从家生子中挑选一批有天赋的孩童,也会从人牙子手中购买天资过硬的幼童,秘密训养。这些孩童长大之后成为柳家的护院司阵子。平素这些人以仆人,丫鬟,厨娘、花匠的身份隐藏在柳家的各个角落,各司一方。 一旦外敌入侵,启阵令发出,司阵子便会奔向各自阵地,按照五行阴阳之法走位,启动大阵护宅。 王务吹出的那一声骨哨,就是启阵令。 只要困龙阵启动,这些被困其中的黑衣人无论武功多高多强,都将如瞎如聋,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但就在这时,变数出现了。 暗处的各个角落里发出一阵整齐的轻响,几十张连弩一起发动。箭矢如蝗雨一般,准确无误地射向了各处正在走位的司阵子。 司阵子行走阵中,身法十分诡异,又有阵气的掩护,眼神再锐利的人也很难捕捉到他们的方位。但那些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如影随行。 司阵子逃到哪里,那箭就射到哪里,仿佛事先算准了他们的方位一样。 再厉害的箭手射箭,箭与箭之间都会有间隔。但明宫杀手用的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最新式的连弩,一次可同时发射利箭五支。一人负责调整方向,扳动机括,另一人负责喂箭。一轮箭发射完,须臾便能再射,杀伤力惊人。 司阵子一时伤亡惨重! 主掌阵法的是陈落千。陈家从陈落千祖父起,三代人为柳家掌阵,一直平安无事。没想到到了他这一代,竟会遭遇如此强敌。 眼见得大阵启动受阻,陈落千当机立断,喝道:“变阵!” 每个司阵子都有一套自己固有的走阵步法,时刻牢记,烙印入骨。这也是为什么司阵子一入阵,困龙阵就能在短瞬须臾间迅速启动三成。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司阵子对固有的阵法太过熟悉,固然能让困龙阵的启动更加顺利。但对旧式的过度遵从必然会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求新求变太难! 不仅难,而且凶险! 只要有一人走错,就会影响整个大阵的启动。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招到反噬。 然而此时陈落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躲在暗处的那个破阵之人显然已彻底地掌握了困龙阵的启阵规律。 变则存,不变则亡! 陈落千气沉丹田,声音借着阵气远远递出:“乾为坤,地变爻,一队进一,西南退四……” 幸存下来司阵子收到指令,迅速变换阵位。 箭矢依旧密如蝗雨,却纷纷射空,再也上不了司阵子的身。 刚刚因为司阵子的阵亡停滞住片刻的景物又开始迅速变幻起来。 陈落千隐身在迷雾里,不断地发出指令:“坎位变离位,离位换震位,艮兑合一,巽位虚,二队往东南……“忽然颈上一凉,一支羽箭紧擦着耳际飞了过去。 一个青衣蒙面的女子从浓雾深处走了出来,手里挽着一张黄杨大弓,一边走一边射箭。 一步射一箭,一箭杀一人。 亭台树木在她身边交错掠走,却丝毫挡不住她的步伐。 此时困龙阵已经启动近四成,杀气暴出,只要踏错一步就会遭到阵气重创,万劫不复。那女子不看脚下,却步步踏在生门上,步伐沉稳,就好像这是她的阵,她才是阵中的主导。 司阵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陈落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要想启动困龙阵,必须先杀掉这个射箭的女子。 主意一定,陈落千迅速拔出短剑,借着阵形的变换,飞快地向那射箭的女子迫近。 女子足尖点地,猛地斜向后拔起,青衣飘飘,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向着夜色深处飘去。 陈落千手握短剑紧追不舍,剑尖定在女子身前七尺外,始终不得前进一寸。 女子一边后退一边射箭,箭箭中的。忽然转身,对着陈落千一箭射了过来。 羽箭尖啸着,如一道闪电刺透雨帘,深深扎进陈落千的右边胸口。 陈落千心中寒意愈重,不想这女子的箭法竟到了如此地步。若非在自己熟悉的困龙大阵中,有阵法相护,这一箭定然射穿心口。 女子一箭落空,并不恋战。足下发力,倏地拔地而起,一起三丈余,落在一棵枝干浓密的古树上。足尖点叶,纵目而望。 看着看着,女子的眉蹙了起来,眉沉目凝,弯弓搭箭。 一发三连箭。 一箭钉在长廊第五根柱子的柱根上,一箭射穿了廊檐下的风灯,第三箭已拉满。 陈落千心中大呼不妙,极度紧张下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一步便出数丈远,拼命地朝那女子狂奔去。 可是晚了!女子最后一箭已经射了出去,凌厉精准,正中柳家祠堂门匾的中央。 周遭景物如遭重创,剧烈晃动起来。房屋倒塌,树木尽折。 陈落千脸色遽变,惊声叫道:“快去通知老爷,阵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八章 灭柳之金家六少 陈落千从未想到困龙阵会在自己手中破了。破得还这样快,这样狼狈,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一股深深的愤怒和悲痛之意从陈落千心底涌起。他握紧了手中短剑,奋力向那青衣女子刺了去。 女子手臂一挥,飘然掠到三丈之外,形如鬼魅,迅捷至极。 陈落千对困龙阵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左右手,可在阵中通行无阻,借助阵法瞬息移位,迅速去往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地方。然而任他如何快,始终都追不上那女子的步伐。 青衣女子还在射箭,一边后退一边射箭,箭无虚发。 大阵之中,惨叫不绝。 连番重创下,困龙阵再也无法启动。周遭已见模糊的景物重重摇晃了几下,停止了转动。瓢泼大雨淋下来,驱尽阵中浓雾,又是一个清明的世界。 失去大阵隐蔽的司阵子尽数暴露出来。 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涌而上,手起刀落,将幸存的司阵子砍杀殆尽,手法干净而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 这些人,是明宫天字杀手宫最精锐的力量,莫说对付司阵子,就是对上柳家那几把名剑,都有能力与之一战。 青衣女子弃了弓,接住空中抛来的一柄长剑,反守为攻,一剑朝陈落千刺了过来。 那女子阵中走位明显逊于陈落千,只不过仗着过人轻功,才能与陈落千一争高下。她一直躲,陈落千便以为,她的武力也必然是逊于自己的。现在陈落千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那女子最厉害的不是她的轻功,不是阵法,甚至不是那一手百发百中的好箭法,而是现在握在她手中的那把剑。 那把剑实在太快了。快到陈落千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大雨哗哗落下,却落不到剑身上。那把剑就在暴雨的间隙里,转眼从五丈开外来到了陈落千胸前,干净利落地,一剑穿心。 柳家一门十一把剑,把把惊艳,足可笑傲江湖。 然而除了柳宿天,陈落千没见过任何一把剑,能与眼前的这一剑相媲美。 简单至极,利落至极,是真正杀人的剑。 女子脸上蒙了一块黑巾,只留一双幽深的眸子露在外面,寒潭烟深,深不见底。陈落千死死地盯住那双眼,心头的异样越来越重,那女子的眉目越看越熟悉。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还是去年下雪的时候,云峥领着云家两姐妹远远地绕廊走过。柳宿天背着手站在亭子里,不经意地瞟了那眉目缥缈的女子一眼,道:“云啸义滑得像只狐狸,没想到五个孩子里,就这个庶出的看起来还济事点。” 陈落千于是也跟着瞅了一眼,看见女子略有些呆板的脸上嵌了一双无神的眼,心中还暗自纳惑:老爷一向识人准,这回怕是看错了吧? 柳宿天没错,错的是他。 陈落千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那把剑,茫然而疑惑。忽然间,他一腔疑惑尽数转化为愤怒,冲着穆典可大声吼了出来:“为什么?柳家待你不薄!” 穆典可没有回答她,扬手拔出剑,回头冷声吩咐道:“通知圣主,一炷香后,养勤院见。” 养勤院,是柳家最后的屏障。 司阵子试图启动困龙阵时,隐于柳宅正北正东以及西南角落的阵根浮现出来,被齐桑和另外两位大主事带人破坏掉。再加上穆典可毁掉了外阵的枢纽,这样一来,柳家大宅内的困龙阵外阵彻底瘫痪,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那便是设在柳宿天养勤院内的一个阵中之阵——诛龙阵。 要杀柳宿天,必先破诛龙阵。 柳家的三个公子,此刻正在奔往养勤院的路上。 柳心原的腿上中了两箭,胸口被重锤砸得凹陷进去,每呼吸一下,肺腑里便如同有万千钢针在扎。 他在大雨里奔跑着,不断地摔倒,又不断地爬起来。最后一次,他双手拄着积满泥水的地面,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向他走了过来。 那人身量十分高大,柳心原即使仰起头,也无法看到他的脸。 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衣袍,衣服被雨水浇得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结实而虬劲的肌肉线条。足下蹬着一双黑靴,一步一步沉稳地踩进泥水里,节奏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男子走到柳心原面前,蹲了下来。 柳心原这才看清他的面孔。那是一张棱角分明,英俊到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脸。然而看到这张脸的人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觉得他好看,只会感觉到害怕。因为在这张脸孔上,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和阴鸷之气。 此刻他看着柳心原,眼神冷酷得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柳心原从未见过这么摄人的目光。即使柳宿天,即使是那位远在洛阳的穆盟主,也从未让他感到过如此的威压。他的嘴唇翕动着,手脚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男子缓缓开口了,声音寒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听说你想娶我的未婚妻当妾?” 柳心原的声音抖得不受自己控制:“你…你的未婚妻……是谁?” 男子又问:“是哪只手?” 柳心原一时没反应过来。男子猛然间出手,拖过柳心原的手腕,用力一折。柳心原的右手齐腕断掉,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求饶道:“好汉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云林、云林她是你的未婚妻。我要是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敢对她有一丁点想法。”剧痛之下双腿乱蹬,左手趁机摸到靴底,抽出藏在脚下的匕首,一反手扎向男子的咽喉。 男子一挑眉,劈手抓住柳心原的左手,五指收紧,用力往下一推,匕首的刀锋切断柳心原的手筋,鲜血喷涌而出。 柳心原绝望之极,痛苦地吼叫道:“你到底是谁?!” “金雁尘。” 柳心原愣住,也不叫了,死死地盯住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孔,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他甚至都忘掉了自己手腕上的痛楚:“金雁尘?长安金家的六公子金雁尘?你不是死了吗?” 金家最优秀的孙辈,长安城最惊才绝艳的少年。整个武林男生艳羡,女生向往的天之骄子——金六,金雁尘! 金雁尘冷冷道:“我还活着,所以你们得死。” 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提着重锤站在柳心原身后的班德鲁,说道:“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柳宿天。” 班德鲁,是明宫第二席长老。 比起首座长老瞿涯的决断果敢,三席长老徐攸南的智计百出,忠厚老实的班德鲁看起来似乎是个十分庸常的存在。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班德鲁没有瞿涯那样的大格局大谋略,也不像徐攸南那样精于算计,玩转人心,他很本分地按照金雁尘的意愿尽量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该想的不多想,不该问的不多问。思虑少,则心思专。这些年班德鲁潜心修炼内功,一身内力深厚到惊人。两百多斤的大锤拎在他手上,就像拎了两个酒坛子那么容易。 听见金雁尘的吩咐,班德鲁恭敬应道:“是。” 金雁尘转过身,再也不看柳心原一眼,踩着地上的积水大步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三十九章 灭柳之夜深闻远铃 云央和柳亦琛正在奔往养勤院的路上,忽然前方夜色里,出现一道颀长的人影。 大雨倾盆,那人并未撑伞,浑身湿透,却丝毫不显得狼狈。悠然站立在雨中,仿佛高人遗世而独立:“柳大公子好啊。” 柳亦琛面色一寒,伸手拔剑。此人深夜拦路,又如此确定他的身份,显然是敌非友。 柳亦琛一出手就是杀招,当胸一剑,去势凌厉。 男子不急不慌,闪躲之间尽显从容。屈指一弹,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飞镖疾射而出,钉向柳亦琛面门。 镖身五瓣,状梅花。 柳亦琛挥剑一挡,梅花镖贴着剑身飞速旋转,终未能突破精钢打造的宝剑,颓然下落。 柳亦琛脱口叫了出来:“徐攸南?” 明宫第三席长老徐攸南,美姿容,多计谋,擅使梅花镖。 徐攸南微微笑道:“大公子好眼力。”脸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手上却丝毫不留情,两枚梅花镖嗖嗖连发,疾射而出。 柳亦琛闪身险险避开,挥剑朝徐攸南刺了过去。 一个名剑榜排名第七的高手,一个明宫长老,交上手来,十余招不分胜负。云央拔出刀,也加入战斗之中。 徐攸南且战且退,柳亦琛紧追不舍,追出两里地,云央已被落下一程。 徐攸南猛地回过头来,袖中飞镖一共五枚,像在雨幕里开出了一朵寒光聚敛的梅花,直扑向柳亦琛的面门。 柳亦琛又岂是等闲之辈,手中长剑舞动翻转,将梅花瓣瓣瓣击落,正要举剑刺向徐攸南。忽然腰上一痛,回过头,见云央满面寒意,手中长刀已然贯穿自己身体。血水混到雨水里,沿着刀锋成股地往下流淌。 柳亦琛看着云央紧握住刀柄的一双素手,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前一刻还与他恩爱缠绵,说尽情话的妻子,一转眼,却在身后捅了他一刀! 柳亦琛的目光里满是惊痛,神情木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盯住云央的脸:“为什么?” 云央没有说话。 柳亦琛突然大吼一声,神态几近癫狂:“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利用我!你进柳家,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杀我是不是?” 云央脸上全是雨水:“是的。” “为什么?” “为了报仇,为了替死去的族人报仇。我不想杀你,可谁让你是柳宿天的儿子,我不得不杀你。” 柳亦琛哈哈大笑起来:“不得不杀我?好一个不得不杀!三年的恩爱,原来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骗我,好好,很好,云央,你很好——”手猛地扬起,一粒梅花镖自后穿透掌心,柳亦琛手里的剑哐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几乎同时,云央一刀捅进了柳亦琛的心口。 柳亦琛瞪大眼,直直地倒了下去。 柳绍同在雨地里狂奔,出门时身边带着的五六个护卫,现在一个也不剩了。 往前跑了三丈后,身后传来谢涂的惨叫声。 谢涂也死了! 柳绍同心中恨得要命。可是他很清楚,追杀他的这些人,不是他能奈何得了的。要报仇也要等见到柳宿天再说。 父亲是名剑第二,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些欺辱他的混账杀得一个都不剩! 远远地,能看见养勤院的高墙了。柳绍同心中一喜,笑容出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僵在了脸上。 暗夜深处传来一阵阵铃铛声,像从极远的虚空传来,却又一声声的,极为清晰。叮铃铃,叮铃铃,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可是这样动听的铃铛声,出现在这样一个杀人的雨夜里,就显得诡异不寻常了。 柳绍同心生警惕,手握紧了剑柄,及时调整步伐,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一击。 铃铛声还在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叮铃铃,叮铃铃,由远及近。 夜深闻远铃,送君返故乡。 明宫天字宫杀手梅陇雪! 柳绍同没听过梅陇雪,是因为他在后山上闭关太久,对最近一年江湖上涌现的新人都不怎么熟悉。 梅陇雪是近半年才成名的。 在这之前,明宫一直牢牢捂着有关梅陇雪的一切信息,不让她出任务,不让她接受挑战。就像天字宫宫主千羽当年刻意雪藏化名玛尔喀沁的穆典可一样。 原因很简单:惜才! 梅陇雪跟穆典可一样,是不可多遇的神童。 只不过穆典可太有主意,难以调教。梅陇雪则要听话得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千羽对穆典可是很失望的。 千羽从不收徒,为穆典可破了例,倾囊相授。穆典可却把大把的心思花在了别处,学阵,学机关,甚至跟着徐攸南学算账。 她本天赋异禀,却没有达到千羽所预期的高度。 梅陇雪则不一样。她对其它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只关心怎么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打败对手。 她天生就应该是个杀手。 她的铃铛声飘过了昆仑山,昆仑山的首座弟子颜为死了;她的铃铛声飘过泾河,在泾河饮马的彭若风死了。 她的铃铛声飘到了柳绍同耳中。柳绍同没有听说过梅陇雪和她的铃铛,但他直觉地感到了危险。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举着一把深蓝色的绸布伞站到了柳绍同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章 灭柳之送君返故乡 小姑娘的脸蛋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下巴尖巧,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乌溜圆,一派烂漫天真。 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像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小姑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褂子,袖子做成宽大的喇叭袖式样,有些短。藕节一样的手臂露在外面,像婴儿的手臂,白白软软,很是可爱。 她的裙子也是蓝色的,刚遮过膝盖。两截白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让人想到深冬里,刚刚从湖底挖出洗净的莲藕。雪白的足踝上系着一根深蓝色的丝绳,一圈缀了四五个铃铛,小小巧巧的,一动起来,发出好听的叮铃声。 铃铛声停住了。 小姑娘站在柳绍同面前,睁大眼,认真地打量着柳绍同。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得像一汪能看到底的湖水。她在想什么,一眼都能看出来。 柳绍同看出了她想杀自己。 他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很是不屑:“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想杀我?” 梅陇雪歪头看着柳绍同,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眼中有些疑惑:“师父说,你今年十五岁,比我长了快两岁。可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小?” 小姑娘的声音很干净,像顺着山石流淌下来的清泉水,叮咚叮咚地悦耳。 柳绍同有些恼火。 他从小爱武成痴,不分白天黑夜地勤学苦练。正长身体的年龄,睡不好又过劳,自然耽搁发育,是以他的身量比同龄人要矮一些。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柳宿天和秦蛾眉俱是身高之人,柳绍同就算耽搁了生长,不如他两个哥哥长得高,与正常人比起来也不算太明显。 但他自己心里在意这个事情,尤其被梅陇雪一本正经地质疑年龄的时候,他就更愤怒了。一张白如敷粉的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梅陇雪,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一样要努力地找几句恶毒的话来还击对手:“明宫没人了吗?让你这个没用的死胖子,小丫头片子来送死。” 梅陇雪看了一眼自己肉肉的胳膊,确实有点胖。但师父说,她正在长身体,练的功夫又需要力气,所以要多吃一点。不管是师父,还是同门,从来没有人嫌弃过她胖啊。 她抬起头,认真地纠正柳绍同道:“我是个小丫头片子,但不是没用,而且我也不是来送死的。”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回答柳绍同的问题:“我师父去杀你的伯伯去了,他说你还是个小孩子,派别人来太欺负你了,让我来练练手。” 她的语气很真诚,越真诚的话就越伤人。 柳绍同气得肺都要炸了,愤怒溢于言表:“你说谁是小孩子?!你要拿谁练手?!” 梅陇雪奇怪地看着柳绍同,像看着一个傻瓜:“当然是你呀。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柳绍同快气疯了,猛地举起手中的剑朝梅陇雪扑了过去。他实在是太愤怒了,这一剑用了满力,整个人也随剑冲了出去。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剑客在出剑,而是一个不懂武功的疯汉在拼命。 梅陇雪看得很认真,柳绍同出剑的速度,力量,还有他刺过来的方向。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仔细,然后迅速地在心中作出判断和应变。 她忽然一跺脚,脚下响起一串清脆好听的铃铛声。在泥水溅到她腿上之前,梅陇雪跳了起来。 这一跳实在谈不上什么美感,就像一只饱满的皮球砸到了地上,又弹了起来。好在她人小,长得又可爱,画面看起来不是太丑。 梅陇雪像只皮球一样弹到了空中,又变成一块石头砸了下来。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小金瓢,用赤金打造,光亮耀眼。金瓢上还拴着一根蓝色的丝绳,看起来像是用来挂在什么地方的。 柳绍同这才想起,这瓢一直挂在小姑娘胸前。只是她的衣服太大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弄得皱巴巴的,褶子一重重,将金瓢遮去了大半,他便没有留意。 况且柳绍同根本没把这只看起来像个挂饰的小金瓢放在心上。他一直提防着挂在小姑娘足踝上的那五只铃铛。 因为那铃铛实在太诡异,太招眼了。柳绍同下意识地以为那就是梅陇雪的武器。 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练的居然是硬功夫,光凭蛮力就能跳到那么高。 更想不到她会用一只瓢做武器。 梅陇雪跳到了空中,柳绍同要防守,要攻击,就必须抬起头来出剑。雨点“啪”“啪”地打到柳绍同的脸上,雨水肆意流淌,迷得他睁不开眼。 这简直让人恼火! 梅陇雪不停地跳起来,不停地举瓢砸下来,一次比一次跳得高,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一样。 柳绍同仰头望着天空,愤怒得都快发狂了。 最后一次,梅陇雪跳到了柳绍同看不到的高空中。 柳绍同举着剑茫然四顾,只见灯光照不透的夜色中,雨影乱成了麻,纷纷乱乱地往下扑。 忽然,一道淡淡的黑影从雨影里落了下来,影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然后,像陨石一样,重重朝他头上砸落下来。 柳绍同本能地举剑,朝陨石前方最为光亮的那一点刺了过去。 “锵”一声,金瓢被切成了两半。 裂金断石之剑,何等锋利! 梅陇雪激动得眼睛一亮,斗志更足。她松开了金瓢,双手握住了随着断瓢分开的蓝色丝绳两端,往柳绍同脖子上一套,身子猛地缩成一个球,像从投石机上蹦出来的石头弹一样,重重地砸到了柳绍同的后背上。 柳绍同猝不及防。事实上,他就是防了也没什么用。因为梅陇雪冲过来的这一股子力实在是太大了。 柳绍同被梅陇雪撞得往前扑去,以狗啃地的姿势摔到了地上。反应极快地双手撑地,后背往上一弓……没起来! 梅陇雪扑到了柳绍同的后背上,双膝跪在柳绍同的腰上,手肘还压着他的肩膀。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算真像柳绍同说的那样,是个死胖子,也不该有这么重。 柳绍同觉得自己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动都动不了。手臂折起来,被压在胸口下面,酸麻难当,伸都伸不出来,更不要说使剑了。 柳绍同都快被气哭了。 他觉得自己上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恶当,受了个大骗。 那么娇小的小姑娘,力气竟然比成年男子还要大。 梅陇雪忽然松开压着柳绍同肩膀的手肘。 柳绍同肩上一松。他抓住了这个机会,猛地仰头,以手拄地,抬起肩膀。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梅陇雪原本跪压在柳绍同后背上的左腿抬了起来,一脚踩到了柳绍同刚刚抬起的肩背上。 她的力气太大了,这一脚踩下去,柳绍同直觉得自己的颈椎骨都要被她踩裂了,力竭扑到地上。 梅陇雪双手握紧丝绳的两端,勒住柳心原的脖子,左脚和右膝同时发力,奋力向后仰了去…… 师父说,柳绍同的剑法刚硬,正好克你,你得另外想个法子。 梅陇雪想,那就只能以柔克刚咯,瓢不行,还有绳啊。 师父还说过,一个优秀的杀手,一切环境都可以利用。桌椅板凳,风雨雷电,都可以是帮手。就是不小心摔一跤,也要懂得把这种劣势转化为优势。 梅陇雪还没有师父说的那么厉害,但她想试一试。她很讨厌下雨天,雨水落进眼睛里,很不舒服。反正她有的是力气,她可以跳得很高很高,让柳绍同在抬头看她的时候很不舒服。 如果没有这场雨……梅陇雪回过头,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有点儿兴奋,又有点沮丧:很有可能打不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一章 灭柳之三子殁 柳宿天的养勤院主着整个困龙大阵。 然而随着司阵子的相继身亡,五大阵根被切断了四根,柳宿天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只得启动诛龙阵,前往福荣院去接柳母,同时派人通知柳亦琛三兄弟前来养勤院避险。 三兄弟都剑术过人,年纪轻轻就跻身名剑榜前列,但柳宿天还是忍不住担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柳家的防卫并破掉困龙大阵,柳家这一次遇到的敌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遇到的都要强大。 秦蛾眉被柳宿天严令不得出养勤院一步,绞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焦如焚。 老太太年事已高,眼昏耳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进了养勤院还在不停地问:好好地,为什么要换地方啊? 柳宿天不欲老人家受惊吓,只好编些瞎话哄她:“娘,您那屋子漏水,您自个儿没感觉到吗?” 老太太将信将疑。 柳宿天安顿好柳老太太出来,见秦蛾眉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三兄弟还是一个都没现身。 就在柳宿天打算亲自去接应的时候,一只锦盒送到了养勤院。 柳宿天当着一屋人的面打开锦盒,刚开启到一半,手剧烈一颤,迅速将盒盖合上。 但秦娥眉还是看见了! 那盒子里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面色涨紫,双目紧闭,正是小儿子柳绍同的头颅。 秦娥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扑过去抱住那只盒子,哭得声嘶力竭,像一只失去幼崽的母兽,哭叫声凄厉而绝望。 丫鬟仆妇们纷纷低下头抹眼泪,有人小声哭了起来。 院里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此刻变得更加凝重。 已有一些忠心的护卫按捺不住,提着剑就要往外冲,被柳宿天厉声呵斥住。 柳宿天紧紧地抓着桌子边缘,因为悲痛与愤怒,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突突地跳动着。 即便这样,他仍然没有失去理智。 他很清楚,敌人畏惧养勤院中的诛龙阵,不敢攻进来,想用这种办法激怒他,逼着他出去。 究竟是什么人,与他柳宿天有如此深仇大恨,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 是谁,非要不计代价地灭掉他整个柳家? 柳宿天的脑海里蹦出一张人脸,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这绝不可能!金氏一门全都死绝了,三百八十一口,只缺了三个人,他一个个清点确认,绝不会有遗漏。 至于剩下那三个人,后来也在黄河下游找到了尸体。是金怜音亲自去认的尸。 亲如姐妹的嫂嫂,爱如亲子的侄儿,金怜音怎么可能认错? 可若不是金家人,那又会是谁? 常家堡?常家堡一向不参与江湖事,不可能! 穆沧平?穆沧平那种心机城府重到可怕的人,就算真的要对付他,也绝不会用这么愚蠢粗暴的方法。必会寻个恰当的时机,用最小的代价,名正言顺地将他收拾了。 那究竟鬼是谁呢?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常家堡和穆沧平,谁还有能有这种实力? 柳宿天闭上眼,挨个地细想近一两年来接近柳家的所有人。 突破口还是在困龙阵! 困龙阵不是谁想破就能破得了的,这个人除了要精通阵法外,还要有机会能频繁地出入柳家,接触到困龙阵。 甚至,有可能就在柳家! 与柳家相熟;武功高强,能在阵中击杀陈落千;从破阵的速度来看,此人对阵法的驾驭极为成熟,当是位长者。 符合这些条件的?柳宿天没有在脑海中搜到这个人。 敌人,远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可怕! 沙漏缓缓地流淌着,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房间内安静得能听见每一个人呼吸的声音。 大雨尽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柳宿天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到了最底处,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掉了。 他很清楚,敌人既然想到用柳绍同的头颅来打击他,断没有放过其他两个的道理。 他提起剑,往门口走了去。 就在这时,第二个锦盒送到了。盒子里装的,是柳心原的人头。 秦娥眉只看了一眼,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丫鬟们哭喊着挤作一团,几个老妈子稍微镇定一点,手忙脚乱地扶起秦蛾眉,忙着她的虎口和人中。 秦蛾眉悠悠转醒,目光呆滞,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喃喃道:“琛儿呢,我的琛儿呢?”她忽然间坐起,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将香容推得摔坐地上:“我要去找我的琛儿!” 香容大哭着从背后抱住她:“夫人,不能去啊。大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夫人您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秦娥眉拼命地挣扎,再没有半点平日的端庄和风仪:“滚开!我要去找琛儿,你让我去找琛儿!” 她是位列名剑榜的高手,香容一个婢女哪里拦得住。推搡了没几下,香容便往后仰跌到地上,秦蛾眉挣脱束缚,疯了一样朝门外大雨里奔去。 柳宿天快步追出去,就见秦娥眉整个人向前扑倒,发出一声异常惨烈的嚎叫声。 只见瓢泼大雨里,两个柳家仆人抬着一副担架站在院中央。担架前站着一个浑身被雨水浇透的人,目光呆滞,身体跟如同石化了一般,直直挺立,正是大媳妇云央。 柳宿天只觉得脚下一软,向前抢了一步,差点没有站稳。 管家连忙上前搀住柳宿天:“老爷,您可撑住。” 连丧三子,任谁能撑得住? 柳宿天再也禁受不住,仰天一口鲜血狂吐出来。 诛龙阵见了血,戾气陡增,阵气涌动,散发出腾腾的杀气。 院中大雨滂沱。 柳亦琛躺在担架上,身体已经僵硬。 秦娥眉抱着柳亦琛的头坐在地上,神情已经痴痴傻傻。柳宿天艰难地走过去蹲下,伸手揽住秦蛾眉的肩,轻声唤道:“夫人。” 秦娥眉没有一点回应。 一旁面色如死灰的云央忽然神情一凛,遽然抬头,像沉睡的石雕突然苏醒,扬手一刀朝柳宿天砍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二章 灭柳之金家霓裳 柳宿天蹲在云央身旁,注意力全在秦蛾眉身上。 云央之前一直是一副悲痛过度的样子,突然发难,连一直站在她对面的管家事先都不曾觉察。 管家惊呼一声跳起,徒手朝云央扑去。却已是来不及。 眼见柳宿天不死也得重伤,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柳宿天忽然身子一歪,挟秦娥眉向右边伏倒。云央一刀劈了空,迅速收步,刀锋回拖,砍向斜侧里冲过来的管家。 柳宿天落地翻滚,暴起一剑朝云央刺了过去。 果然是她! 他虽连丧三子,心神剧痛,但头脑仍然是清醒的。柳心原和柳绍同都是被人砍下了头,装在盒子里送过来的。单单柳亦琛是全尸体,还是云央亲自送来的。 对方杀了柳亦琛,为何肯放过云央? 所以他在安慰秦蛾眉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云央的动向,准确说,他想知道对方把云央送来养勤院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想借云央的手来杀他?简直笑话! 柳宿天的剑尖到达云央的后心,只差一寸就刺中。 黑夜里传来呼啸破风声,一羽利箭穿透雨帘射向柳宿天的眉心。 柳宿天心头一凛,收剑后撤。 第二箭,第三箭接踵而至,精准而凌厉。 柳宿天急忙挥剑抵挡,仓皇躲避间发箍被利箭射断,头发披散,狼狈至极。 云央挥刀紧追而至,一刀劈向柳宿天心口位置,被他侧身躲开,只砍中左肩。 云央一击不成,快速收刀向后退去。 第四箭来了。 羽箭呼啸着,带着尖锐的破风声,转眼从夜色深处来到柳宿天眼前。 秦娥眉突然站起,奋身扑到柳宿天怀里。 利箭穿胸而过。 柳宿天握着从秦娥眉胸前穿出来的带血箭尖,发狂地大吼一声,声音中满含着愤怒和悲痛。他一把推开秦娥眉,双脚在地上跺起半人高的雨水,发力弹起,像一只被惹怒的狂狮,扑向利箭射出来的地方。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等护卫反应过来冲出来时,只看见秦娥眉倒在雨水冲刷的地面上。 穆典可黑布蒙面,直背端立在养勤院角落一座不起眼的亭子里,一手握弓,一手拉弦,右手指被弓弦割伤,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鲜血。 与陈落千斗阵,射杀司阵子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以至于她拉弓的速度和准头大不如前,四箭连发,也只让柳宿天受了些微轻伤。 柳宿天破风而来,瞬间已经到了跟前。 穆典可依旧保持着张臂拉弓的姿势。 就在柳宿天迫近的一瞬间,穆典可手里的黄杨大弓从中间裂开,“喀”一声断成两截。从断开的弓木里弹出一柄银色的软剑。穆典可伸出素白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把剑,飞快地往下一划。柳宿天的胸前被划出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柳宿天大惊,捂着胸口朝后退去,在看清穆典可眉目的一瞬间,失声叫了出来:“是你?” 穆典可眼神冰寒,声音冰冰冷,毫无起伏:“是我。” 柳宿天盯住穆典可一双纤白细腻,无一丝剑茧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居然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我还是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还有心机,隐藏得还要深。你这双手……为了对付我,下了血本吧?” 武功不是智谋,不是天生就长到身上的东西,哪个用剑的人,手上没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穆典可冷冷道:“过奖了。比起柳大侠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恩将仇报,带着妻儿做尽下流无耻勾当,我的道行还不够。” 她说一句,柳宿天的脸色便肃一分,难看到不能再难看,暴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穆典可轻轻笑了一声:“柳大侠这是心虚了吗?” 柳宿天又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典可像前走了两步,举步竟有婀娜之态,眼眸微弯,笑道:“柳伯伯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金霓裳啊。你还夸我舞跳得好来着。”语声细软,颇有些小女儿的娇憨与稚嫩。 柳宿天往后大退了几步,脸色青白,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满目都是骇然,旋即稳住心神,厉声呵斥道:“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金霓裳已死,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典可笑了笑,声音恢复正常,语气却飘飘忽忽的,在雨气弥漫的亭子里回荡着,带着一股森然诡异:“谁说我一定是人了?我就是鬼,冤魂化厉鬼,找你索命来了,怎么柳大侠怕了?” 柳宿天脸色阴沉,劈手一剑,朝穆典可心口刺去。 穆典可挥袖往后飘了去,身法轻盈而诡异,在夜色里飘来荡去,真真是有几分像鬼魅。 柳宿天心神已乱,再次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穆典可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 柳宿天想不出来。 穆典可刚才那番话虽未完全挑明,可是柳宿天听得很明白。恩将仇报,带着妻儿干净下流无耻勾当……分明字字句句是在为金家鸣不平。 金家孙辈多男丁,女眷除了死时就已经年满十六的金如练,就只剩下金霓裳。金霓裳不可能还活着,那么这个假云林,她究竟是谁? 暗夜沉沉,雨影如泼。柳宿天黑着脸站在亭子里,双眉紧皱,拼命地回想着。阵气在身后微不可察地流动着,忽然间不稳,晃了一下,柳宿天敏锐地察觉到:“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你废话?” 穆典可在拖延时间。 她在为云央争取时间。 诛龙阵不同于困龙阵,诛龙阵里没有司阵子。那是因为就连司阵子都无法在诛龙阵中来去自如,一步行错,尸骨无存。 此刻留在养勤院内的,全是的柳宿天的心腹之人。但即便是这些人,也只能照特定的路线,在极受限的范围内活动。 倘若柳宿天把门一关,龟缩在养勤院不出,那么明宫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所以她必须强行破除诛龙阵。 柳宿天不会让她破阵。那么这个任务便落在了云央头上。 没有人比云央更熟悉养勤院的布局,也没有一个人比云央同困龙阵打交道的时间更长。 唯一能拖住柳宿天的人是穆典可。 而云央则是那个唯一能破阵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三章 灭柳之斩龙颈 云央在养勤院中飞跑着破阵。 她虽然天分不及穆典可,却也是聪明过人之人,于五行之术十分擅长。她潜伏在柳家近三年,苦心研究困龙阵的阵法布局,虽然没有最终破阵,也不是一无所获。 今日穆典可派徐攸南将困龙阵的精要告知于她,相当于捅破了久久困扰她的最后一层窗纸,心中豁然开朗。 此刻穆典可拖住了柳宿天,又有齐桑协助,满院人便再也没人能阻止云央了。 云央举着刀,在养勤院各个角落飞快地奔跑着,砍断青松,砍裂廊下的柱子……最后回到主院,一刀劈开脚下的青石板,在泥土里刻上一个深深的叉形。 每后退十步,刻一道。 每刻下一道,院中阵气便一晃。 柳宿天眼眸骤然生寒,飞身而起,手中剑光暴涨,朝穆典可刺去。 他当然知道云央行的是破阵之法,他也知道有穆典可装神弄鬼,纠缠住自己,就是为了替云央争取破阵的时间。 要阻止云央,就要先杀穆典可! 柳宿天与李慕白并列江湖名剑榜第二,并非徒有虚名。穆典可就算是全盛时也无法与之一较高下,更不要说她此刻压针伤还未恢复,破阵又耗了大量心力。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拖住柳宿天久一些,为云央赢取足够多的破阵时间。是以她的剑法并如往日一般凌厉,而是改攻为守,且战且退。 柳宿天既然决意速战速决,自然不会给穆典可拖延喘息之机,一剑比一剑凌厉,招招见杀意。 柳宿天本就是名剑中的佼佼者,此时丧妻丧子,恨意满膺,出手十分凶狠。寻常剑客若能在他走过三招便算十分了得。可是几十招过去,穆典可居然不露败相。 柳宿天终于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 天机阁论天下名剑,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穆沧平。自己与李慕白多年较量,几胜几负,位次不定,但第二第三之位总归被两人牢牢占据着。 第四名则变换不定,上前年是穆沧平的长子穆子建,前年变成了擎苍派的掌门,秦蛾眉的兄长秦川。而去年则有明宫圣女玛尔喀沁接替,据传还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 排位一出,引得江湖轩然大波。 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年纪这样轻,出手这样快,那这个人一定是玛尔喀沁。 明宫圣女在他的府第出入了近半年,他竟一无所知。 “为什么?”柳宿天问道:“你是个回人,远在漠北,上三代下三代都跟我扯不上关系,更不可能有什么仇怨。你更不可能是金家人,金家没有你这么大的女眷——”他忽然顿住了,脑中咔一声打开了一把锁,跳出了一个疯狂的,却又分明最接近真相的念头。 金家没有这么大的女眷,那男眷呢? 玛尔喀沁最听谁的? 明宫举一宫之力强灭柳家,岂是她一个圣女能够做主的。 柳宿天迅速地在脑中搜索近几年内听到关于那位年轻有为的明宫圣主的传闻。那样的铁血手腕,那样的深沉隐忍,那种能让天下英豪团聚身边,俯首听令的天生领导力……他脱口叫了出来:“是金六?尔萨是金六?” 是了,是了。玛尔喀沁既然可以假扮云林,那尔萨的身份为什么不能是假的? 当年从黄河底打捞起来的数具尸体,石擎天与金七的尸身确认无疑,但金六的尸身却无人能辨出。金怜音说那是金六,他们便信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认为,金怜音会在那种心神崩溃的情况下想到说谎。况且她没有理由说谎。 现在看来,他却是小瞧了那位金八小姐了。 如果金怜音当时已经起疑,怀疑到他,甚至怀疑到那位背后主使人,那么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侄子,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就不是不可能。 金氏一门,从来就没有一个简单人。 柳宿天心神震动,大声叫了起来:“尔萨是金雁尘,那你是谁?金六没有妹妹!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心一乱,剑就乱。 穆典可瞅准时机,一剑刺进了柳宿天的肩胛骨。 柳宿天被穆典可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激怒了,狂喝一声,一剑大力朝穆典可头上劈来。 穆典可冷眼拔剑,手腕反拧,格住柳宿天已劈到眉心的利剑。左手一抖,一枚银色的柳叶薄刀破袖而出,割破柳宿天的衣衫,狠狠朝他心口扎去。 并没有预期中的血溅三尺,只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穆典可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这次近身击杀柳宿天的机会,迅速收剑退走。 柳宿天暴怒如狂,持剑紧追不舍。青虹剑凛冽的剑气划到穆典可的耳廓上,割出一道殷红如线的血口。 因为是在阵中打斗,两人除了斗剑还要斗阵,刀兵相接之时不停地移形换步。满院护卫根本就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在黑雾里追逐移动,时隐时现。 若说不惊愕,那是假的。柳宿天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配做他敌手的屈指可数。 何曾想,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逼到如此境地。 云央一路退到院南角的一口水井下,水井边生长着一株桃树,正是花开。 云央扬起刀,一刀砍向树腰。院中登时狂风大作,平地掀起的气浪将院中参天的古树连根拔起,房屋崩塌,沙飞石走,院中到处都是惊惶的呼号声,惨叫声。 一道水柱从井口喷射而出,冲天五丈有余,在天空中幻化为一条亮白的龙形,张牙舞爪地向地面扑来。穆典可被气浪震得重重摔到地上,冲云央大声叫道:“右五后三,斩龙颈!” 她的语气极厉,有一种不容不从的威慑和命令的意味在里面。 云央下意识地便照着她的话去做了,飞身向右边空地掠去,行出五步,再往后退三步,正好绕到那股龙形的水浪之后,挥刀奋力向龙颈处砍去。 水龙身首分离,愤怒地扭动着,沸腾的井水在井口处不停翻涌着,腾腾外溢。 地面剧烈抖动。 以水井为中心,迅速向四周发散,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向着远方一路延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所有待见我的,投票加留言的童鞋们点进来! 标题看这里: 致书友ab20063530、阿布是只喵、爱看ebooks、阿暖菇凉、宝应广洋栋哥、冰0下30001964、纱光、天道不误、书友wy2810920、妄為、徐家小伙、壹本道人、一直飞仙、一眸天蓝、雨爵、云廊2014、自笑平生为口忙、书友n、书友20063530、书友160316224844835、书友161024144139435的感谢篇! 以及,啰嗦作者絮叨篇! 今天,被盛赞内心住着一个汉子的蠢新作者想来写个长篇。不拉票,纯煽情! 在开坑写文已有一个多月了。初衷跟大多数好声音学员一样,为了爱好和梦想哈哈。歌手们是不是真心话我不知道,但我说的,十成真金的真。 蠢作者码字的速度羞于启齿,保持着一天一更的速度在网上慢慢摇着。期待有三两知己,能读懂我想通过这种非正统文学的随意编造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一些想法,毋宁说是一种情怀。 很庆幸,遇到的第一个知己抚呆毛同学,只看了几章便能看出我自以为提示得还很隐晦的伏笔,当然,还给出了我最爱听的表扬哈哈。 在这里想打个广告,呆毛同学的《网游之女祭司》。 当初看到这逗比的笔名,还有这满满小白风格的书名,我真的是出于礼貌去看了这姑娘的文。看完后深感庆幸。 我跟呆毛同学两个自觉走错频道,拒绝玛丽苏,十分纠结强迫症得有点格格不入的女汉子,臭味相投,互相吹捧。总结如下:呆毛的文,我很喜欢看。 言归正传,来说一说我的伤心事。开坑一月,业绩惨淡,个位数的收藏让我很有些伤感。在这里感谢我的师姐还有大学好友一天一票地给我投着,让我在那段严重自我怀疑的日子里有了一点支撑和信心。 师姐的文《栖凰归来》,很美很大气很华丽,跟我这种粗暴的汉子风格迥异,不知道来看我文的亲们喜不喜欢。 重头戏放后面。 接下来我要来表达下我那如地下岩浆般炽烈的、汹涌的、喷薄欲出的感激之情。 哈哈,这个句子我给自己满分。 大大在十九大的讲话说,要不忘初心。作为一个党性有待提高的小党员,我忘得很彻底,在我上了青云之后! 因为我有票了!还有留言了!虽然跟其它作者比起来依然相对惨淡,但是作者我激动哇,激动得有一整天我都忘了我来是来写字的,我不是来数票的。 不过大家放心,经过两天的调整和自我教育,我已经从晕乎乎、陶陶然,留言饥渴、推荐饥渴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双脚落地。 以后会继续认真地码文给大家看。 但是,我对大家的感激之情仍然是像岩浆般炽烈的哈哈。对你们的支持我深表感谢,并且十分暖心。 自娱自乐是一种态度,孤芳自赏听起来也很有格调(又不要脸了)。然而,我更希望能有人懂,期待在我码文码累了的时候,顺手点一下自己的文,能得到一点如夜里一盏灯,累了一杯茶那样温暖的慰藉。 新人新文不好混。所以,你们给我的不是锦上添花的热闹喜气,而是雪中送炭的真情感动。 这几天一直很忙,由于系统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操作不熟练的原因,很多投票信息一闪而过,后来再也找不到。 我记下了一些,也漏掉了一些,对遗漏掉的这几位书友深表歉意。 ************************************************************************************************************************************************************************************************************************************** 书友ab20063530、阿布是只喵、爱看ebooks、阿暖菇凉、宝应广洋栋哥、冰0下30001964、纱光、天道不误、书友wy2810920、妄為、徐家小伙、壹本道人、一直飞仙、一眸天蓝、雨爵、云廊2014、自笑平生为口忙、书友n、书友20063530、书友160316224844835、书友161024144139435,意厚言转浅,不赘述,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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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典可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翻滚,手脚并用,狼狈地避开身下不断出现的裂缝。 院外明宫弟子的呼救声还在不断传来,穆典可眼眸一沉,一掌拍在地上,飞身而起,夺过云央手中的长刀向阵眼掠去。 斜里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穆典可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金雁尘一把提起,用力往外扔了出去。 金雁尘转身扑向院中央不断下陷的阵眼。 云央见状大惊失色:“六公子不可!” 话音落,金雁尘已像一团黑色的飓风,狂卷到阵眼之前,纵身一跃,双手反握刀柄,狠狠朝阵眼扎了去。 长四尺余的玄铁长刀齐柄没入泥土之中。 阵眼处剧烈地震动起来。 地面鼓凸起伏,仿佛地底潜着一条愤怒的巨蛟,正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那是养勤院下的暗涌。 柳家先祖之所以选择此处建宅,乃是看中了这块宅基地奇特的地质。 柳宅之下方圆五里,地底遍布坚岩,压制着成百上千处流深涌急,强压无处释放的地下水域。 闽南以阵法见长的无极门与通州精于机关术的鲁氏后人联手。动用能工巧匠数百人,打通地下星罗棋布的暗涌,连成纵横交错的深水沟渠,以三十道精钢水阀控制地下水流的运转。 又循着水流走势在地表设阵。通过水井,以及水井边一株根深数十丈的灵桃树将地表大阵与地下压力水连接起来。再由阵眼向地下输送阵气,引出水流之力,作为困龙阵的力量之源。 这种设阵方法与枯水阵相似,却又更加灵活。水涨水落皆由阀门控制,不需仰仗天时,亦不受旱涝影响。 困龙阵变幻莫测,地底深水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两者相辅相成,方成就困龙阵巨大的威力。 如同人有弱点,被誉为百年奇阵的困龙阵也有它的弱点。 困龙阵的弱点就是它薄弱的阵眼! 此刻困龙阵外阵已破,剩下的一个阵中阵诛龙阵也气数将尽。 水龙遭斩首,灵桃被砍断,最后尚对地下水有控制力的阵眼失去了掩护,不得不暴露出来。 阵眼灭,则阵灭。 这也是穆典可为什么会奋不顾身扑向阵眼的原因。 只有毁灭阵眼,及时遏制住这股汹涌的地下能量,才能使养勤院外众多的明宫弟子免遭池鱼之灾。 金雁尘的刀法凶猛霸道,一刀扎进阵眼,将地表与地底沟渠的最后一点联系彻底斩断。 最后的动荡与挣扎之后,诛龙阵的阵意尽数消亡。沟渠水回落,大地重归宁静。 井边的灵桃树迅速成枯木。 失去了水源供给龙身愤怒地扭动挣扎着,越来越粗壮,越来越稀薄,忽然“砰”地一声炸开,溅起漫天水霰子,没入暴雨不见。 狂风止住,浓雾骤散。 地表不断往外扩张的裂口一瞬间停止延展,像一条条巨大深黑的藤蔓,静静地盘缠在地表上。 好几个明宫弟子身体已经掉落地裂中,双手紧扒着土中坚岩,被其他人拉上来,惊甫未定犹如梦中。 金雁尘纵身起跳的一瞬间,瞿涯和班德鲁双双大惊扑向阵眼,试图阻止他。 还没等瞿涯和班德鲁靠近,阵眼处巨大的反冲气浪便将两人冲了回去。 班德鲁内力深厚,巨浪袭来时,足下发力钉入地面,生生地将地上青砖踩碎,脚沉入泥土三四寸才稳住身形。 一路后退,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一去十数丈,方才站住。 瞿涯则直接撞到了阵眼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上。 瞿涯练的是拳头功夫,出拳要快,得有力量做支撑。他的一身内力虽不如班德鲁深厚,却也精湛充沛。 长年练霸道功夫的人,浑身肌肉硬邦邦的,身如坚岩。血肉之躯与石头相撞,竟是假山碎了满地。 金雁尘被阵眼处巨大的冲击力高高抛起,大力甩了出去。像一块急速坠落的陨石,直接从养勤院的高空中央砸到了院外五十丈之外的花圃里。 花草砸得稀烂自不必说,落地那一刻,徐攸南在三十丈外都感到了地面重重一震。 地面被砸出一个人形深坑,边土破裂,往外去两丈之内裂纹丛生,如同爬满蛛丝。 金雁尘侧身蜷在地上,一动不动,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没睁眼。 他的上身衣袍被阵气割成一缕缕,露出一身虬劲结实的肌肉,身上遍布着血红色的裂口,纵横交错,肌肉翻卷,甚是可怖。 徐攸南的眼眸沉了一下,转头看向穆典可,眼底深处有那么一抹不可察的杀意如暗涌,时起时落。 穆典可飞奔到金雁尘面前,见他脸色虽然苍白,呼吸尚算平稳,心头略微一松。云央已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满面焦急道:“六公子,六公子你没事吧?” 目光下落,见金雁尘上身衣袍被阵气割裂,几难蔽体,俏面不禁一红。 金雁尘手拄着地面,支撑着坐起来。起到一半,胸口处一阵剧痛传来,喉头一甜,强忍着将一大口浓血吞了回去。 别人看不出来,穆典可打小就跟在金雁尘身边,对他的了解甚至远甚于自己,哪能看不出他的异样。当下目露担忧,连忙伸出手来扶他。 这几年,她几乎再没有对他流露过这样的关切之意了。 金雁尘看着穆典可脸上真真切切的忧心和紧张,一股躁意上心头,猛地伸手将她推开。 穆典可猝不及防,叫金雁尘推得一个趔趄,往旁边抢了两步才站住。先是愕了一下,随后低下头,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金雁尘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胸臆间一股怒火腾腾地往上窜,满面怒容,恶声吼了出来:“就你这点能耐,你还想逞能?啊?你有没有脑子?!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金家还要脸!” 明宫众人对这种情形早已习以为常,纷纷转过头去不看。瞿涯和班德鲁正焦急往这边来,见状止住脚步,跟众人一样掉过头,装作没听见。 徐攸南的眸色却是又暗沉了几分。 云央被金雁尘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穆典可,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差点跳起来。 只见熊熊的火把光亮下,女子一身青衣而立,长发披散,容色冷清,两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扇子一样扑在眼睑上,静默如定。 是她平时最看不顺眼的要死不活样。 而这个她看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庶出三妹竟是刚刚在最关键的时候点了她一把,助她破了诛龙阵的人。 是金雁尘奋不顾身,宁可自己重伤也要救下来的人。 联想到穆典可对战柳宿天时,那一手惊艳的剑法,云央就是再傻,也该猜出她的身份了。当下脸色便有几分白。 千算万算,没算到金雁尘派来姑苏破阵的人竟是他的义妹,名剑第四的明宫圣女玛尔喀沁。 没算到她竟会以自己亲妹妹云林的身份入住到云家庄! 云央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懊丧过。 想到自己母女前前后后给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圣姑娘惹出的无数麻烦,一个接一个的绊子,层出不穷的阴招……云央心里一哆嗦,只觉得浇在身上的雨水格外寒。 金雁尘拄地起身,云央再没心思想其它,连忙上前搀扶。 出乎意料的是,金雁尘并没有推开云央,而是借着她手臂上的力站了起来。 只不过面色阴沉如旧,站起后,连看都没看穆典可一眼,径直走开了。 云央有些晕晕然,凉雨扑面,竟仿佛生出些许暖意来。 终是忍不住回头,疑惑地看了穆典可一眼:她是六公子对外称其为亲妹,信任有加的结义妹妹,可为什么六公子待她的态度如此恶劣? 要脸那一说云央倒是明白,换了她一个女子众目睽睽下被撕烂了衣服,后果不堪想象。她是六公子的义妹,丢了他的脸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怎么就扯上金家的脸面了? 班德鲁走到了穆典可身后,说道:“姑娘不要难过。圣主嘴上说得难听,其实是不会表达,他是心疼姑娘。” 这样的呵斥怒骂,穆典可听得太多了。这样的安慰,她也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金雁尘究竟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的脸,还是像以前那样,就是看她不顺眼,想冲她发顿脾气,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么多年了,骂也好,吼也好,再不习惯,也早该习惯了。 但班德鲁的好意穆典可还是心领的,说道:“我知道了。” 班德鲁心眼再粗,也知道她没听进去,遂沉默不再说话。 穆典可弯腰捡起地上一把不知道被谁遗落的软剑,默默地跟在金雁尘身后。 金雁尘从阵眼里拔出了玄铁刀,眼神沉如铁,握刀朝柳宿天所在的方向走去。 云央刚要出声阻拦,被瞿涯用眼神制止住。 瞿涯望着金雁尘高大而沉默的背影,不知道是同云央说,还是说给自己听:“这是他的战场,没有人能阻止他。” “可是六公子的伤——” “这不算什么。”瞿涯看着金雁尘挺得笔直的肩背,又看了一眼持剑默默跟在金雁尘身后的穆典可,说道:“这样的伤,对他,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五章 灭柳之柳灭 柳宿天手持宝剑站在垮塌的房梁上,长发披散,双目血红。 手中的青虹宝剑饮足了鲜血,杀气凛冽,不能逼视。 天字宫杀手纵然武功高强,擅长搏杀,但柳宿天毕竟是名剑第二,实力悬殊,这种差距是无法单靠杀人的技巧来缩小的。 众杀手被柳宿天的剑所伤,团团将其围住,不敢轻易靠近。 忽然人群分出了一条路。 柳宿天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手握一把玄铁长刀,穿过乌泱泱的人群与遍地燃烧的火把,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男子的身材很高大,那些围聚在他身边的漠北汉子身材何其魁梧,一眼看去,竟矮了他半个头。 他上半身的衣衫已被尽数撕裂,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面容沉凝,眼神冷鸷,阴沉霸道得像从地狱归来的王者。 这样酷似的身形,酷似的面容,让柳宿天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待他恩重如山,亦师亦父,可他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伙同扬州的颜彭两家,成为那位带头人灭门金家的股肱之臣。 金震岳死了,可是他的孙子活下来了。 活着向他讨债来了。 柳宿天放声大笑起来,似哭似笑,声近癫狂。 他灭了金氏一门,于是今天金雁尘灭他柳家一门。 他的妻子,儿子,全都没了。 老母被倒塌的房梁砸死,埋在脚下的废墟里。 兄弟侄儿,此刻应该都在黄泉路上团聚了吧?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是他错了吗? 他要光大柳家,要为自己为子孙争一口气,博一世名,他又错在哪里? 他说:“是你的祖父太霸道。有你们金氏一门在,就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 金雁尘声音寒冷得像从地底深处传来:“血债血偿,无需理由。” 柳宿天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杀意,叫嚣道:“你要报仇,你冲我来!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儿子?他们和你无冤无仇!” 他一扬手里的剑,指向穆典可:“还有你!想不到我柳宿天一生自负,最后竟栽在一个女子手上。我的夫人与你又何仇何怨?” 兄妹俩谁也没有说话。 说一个字,都嫌多余。 当年柳宿天在金家大开杀戒时,又何曾想过,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与他何仇何怨? 柳宿天纵身跃下房梁,手中的青虹宝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直指穆典可。 金雁尘大步跨上前,挥刀便砍。 长刀挟风雷之势,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夺目的亮光,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围雨点灼得一滴不剩。 这一式,正是消失江湖长达十年之久的金家刀法中的第二式——风雷刀。 柳宿天剑身回转,向长刀格去。剑式平平,丝毫不见有出彩的地方,却将这惊艳一刀轻松化去,目露癫狂恨意:“你以为破了我的阵,就能为金震岳报仇了吗?你做梦!还我儿的性命来!” 一改往日冷静沉着,剑式招招见疯狂。 金雁尘沉着脸,又挥出了第二刀,正是金家刀法第三式——断流刀。 抽刀断水水不流! 刀势迅猛霸道至极,带着一股裂岸崩石的气势向柳宿天袭去。 柳宿天一抖手中的长剑,一招春蚕作茧,剑光丝丝盘缠,试图遏住金雁尘的刀势。 这本是应对断水刀最好的方法,没想到金雁尘手中的长刀在最后一刻突然发生变化,光芒骤减,刀身变得灵活无比,几经穿绕,突破春蚕剑的束缚,直达柳宿天眉心。 后一式,正是金家刀第八式——穿山刀。 柳宿天没想到金雁尘的刀法已到了如此程度,竟可一刀作两式,随意变换。当下神色一凛,连忙改变剑招,一式杨花轻拂,将金雁尘的长刀格开去。 原本潇洒随意的一招,因为出招太仓促,显得很是狼狈。 穆典可一直站在旁边观看。 她之所以可以在过去的数年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让所有听过她名字的人闻风丧胆。不是因为她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她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 生死对决时,她可以学你的武功,悟你的武功,找出你苦心隐藏的破绽。 然后,一击而杀。 柳宿天出剑很快,很平稳。但那只是在正常情况下。 如今他痛失去三个儿子,丧妻丧母,心绪早已大乱。在金雁尘的逼迫下,出手越来越急切,自然破绽就越来越多。 穆典可出手了。 她用的是剑,但取的是金家刀的刀意——第九式“烈阳刀”。 柳宿天刚刚和金雁尘过完一招,剑势将尽未尽,匆忙横剑抵挡。 他用的是“芭蕉夜雨”的剑招,正好是烈阳刀的克星。 可是他的上一招却是“天边挂虹”。一个雨落,一个雨收,剑意截然相反,变换之时便有了些微停滞。 如果他的对手不是穆典可,这一招可以说无懈可击。 只可惜他要面对的偏偏是穆典可,是名剑榜上排名仅次于他的名剑第四玛尔喀沁,出剑速度比他不遑多让。 穆典可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刺进柳宿天的右膝。手腕一抖,软剑一弯一弹,将柳宿天整块膝盖骨血淋淋地掀了起来。 柳宿天发出一声惨痛的吼叫,眼中凶光暴涨,猛地转过身来,手腕一翻,一剑疾如闪电,直刺穆典可的心口。 穆典可往斜后方疾退了一步,仍是避让不及,被柳宿天一剑刺入左肩。 她身中一剑,浑然不觉,手中长剑一扬,又疾又狠地朝柳宿天脖子抹去。 柳宿天匆忙后退。 便在此时,金雁尘手中的玄铁刀从柳宿天背后落了下来。 柳宿天回救不及,左肩连同整条臂膀被金雁尘一刀砍下,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号叫声。 穆典可剑削柳宿天的脖子削了个空,往前跨了一步追上来,向上挑起的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弧,急转向下,一剑刺入了柳宿天的左踝。 柳宿天正狂怒回攻金雁尘,只觉得左脚钻心一痛,整个人差点跌倒地上。暴怒之下回身一剑,朝穆典可面门劈去。 穆典可早有防备,一仰面,身体猝然向后仰去。剑身擦着鼻尖飞过。 穆典可的身体往后弯折,拧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手肘压紧,一剑斜向上,朝柳宿天心口刺了过来。 柳宿天大惊,纵身拔起。他的右腿膝盖骨被穆典可掀起,等同于整条腿已废掉,单足跃起,竟也十分迅捷。 明宫诸人于一旁观战,看到这里俱是心惊。且不说柳宿天是敌是友,品行如何,单这份忍痛的本事,这股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的劲头,便是值得佩服的。 柳宿天跃起到穆典可的正上方,正要趁她起身之时下杀手,余光却瞥见金雁尘挥刀从斜侧里砍过来。只得弃了穆典可,回剑与金雁尘缠斗在一块。 两人以快打快,刀剑相撞,迸出长串长串的火花,“嗤”“嗤”四下飞溅。 穆典可收剑退到了一边。 明宫众人此刻看向柳宿天的目光便像看着一个死人。 他们相信穆典可的判断,更相信金雁尘的实力。 只要是他们兄妹两个想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杀不成的。 柳宿天的腹部被金雁尘捅穿了。 随后他的左腿的腿骨被金雁尘一刀砍断,“噗通”跪在了雨地里。 他是名剑榜第二,是江湖上数得过来的高手,却被两个后辈逼到了如此境地。 柳宿天低下头,看着肠子从破开的肚皮流出来,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一切又都那么讽刺。 十年前,他当着金震岳的面将那个九岁的小女孩金霓裳开膛破肚,肚肠流出来,也是这样的情形。 他再度抬头看向穆典可:“你不是金家人。你究竟是谁?” 她不可能是金家人,可她使的却分明就是金家刀。 金家刀怎么会传给一个外人? 柳宿天疯狂地咆哮着:“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害我儿,害我柳家?”他一眼看到站在穆典可身后的云央:“还有你这个贱人!我琛儿如此待你,你却要害他性命。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毒妇!” 柳宿天疯狂地大叫着,忽然暴起,奋力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青虹剑带着腾腾杀气直奔云央而去。 剑尖行至距云央眉心三寸处,被穆典可一剑斩下,剑气如雪——穆家剑法第二十八式——“漫斩雪”! 柳宿天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典可,看着她那张清瘦的脸上那双缥缈的眉目,忽然神情一凛,失声叫了出来:“你是四——” 金雁尘一刀砍下,柳宿天的头颅从颈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进泥水里。 大雨滂沱,遍地都是死尸。 金雁尘独自站在这场下得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大雨里,任凭雨水冲刷。 站了很久很久,他转过身,走出柳家的大门。 从今日起,江南三姓,不复存在。 倘若地底下的金家人有知,会否觉得欣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六章 俱是带伤人 金雁尘从柳家走出来时,明宫众人已在徐攸南的指挥下完成撤离。少部分牺牲的弟子,尸体也被清点出来抬走。 随后大队人马该如何安顿,伤员治伤,死者入土,这些都不需要金雁尘来操心,徐攸南自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论人事协调,方方面面的事务打理,徐攸南若认第二,恐怕没人敢站出来认第一。 长街空荡荡,街尽头站着一人一马,在等着他。 哑黑色的天幕低垂四方,像一只巨大的倒扣的盆,将雨水倾泼,肆意而张狂。 天地雨幕间,那道细长孤清的人影似乎显得格外单薄而瘦小,却又站得那么直,那么稳,像一把笔直锋利的剑,笔挺地插在天穹之下,插在脚下厚重的广袤大地上,任雨水冲刷,岿然不移。 金雁尘想起多年前,那个提着小裙子,缩在他怀里躲雨的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全然不是如今的模样。 黑云摧甩着蹄自在街上游来荡去,四蹄重重地踩着水,显得很是不耐烦。见金雁尘出来,“嗷”地欢叫一声,撒蹄奔过来。 穆典可翻身上了马。 长年大漠上弯弓跑马的人,一抬腿,一翻身,功夫便显。上马回缰的动作格外地利索。 金雁尘便觉心头一刺。 从前的她人小腿短,够不着马鞍,回回都是他将她抱到马上,放在身前小心护着。 后来她长高一点了,可以自己上马了,还是赖着等他来抱。坐上马还不忘回头冲他狡黠得意地一笑:“我告诉你哦,我好早就会自己骑马了。闵师傅说,我再用功一点,马术都能赶上霓裳表姐那么漂亮了呢。” 霓裳……金雁尘的心口又扯得剧烈痛起来。 黑云摧叫缰绳尽头传来的大力扯得脑袋一歪,鼻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刚要嗷一声叫跳起来,瞥见自家主子阴沉的脸色,瞬间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金雁尘心情不好,黑云催便变成了一匹乖巧温顺的好马。 驮着金雁尘往前走的时候,黑云摧甚至都不敢甩尾巴了,也不敢跟平时那样撒着欢乱蹦了,四蹄迈得很是中规中矩。 长街静寂,只听见雨水哗哗泼落的巨响,还有马蹄踩上青石板,溅起水花的声音。 金雁尘没有说话。穆典可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而沉默地走着。 笃笃的马蹄声在夜深无人的街道上回荡着,衬得长街更加地空旷而冷清。 穆典可知道,此刻的金雁尘是最脆弱的,也是最需要人陪伴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随意地去招惹他。 相反,这个时候的金雁尘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危险,更有攻击力。 徐攸南那么发自内心地疼着金雁尘,此刻不也聪明地躲得远远的吗? 也只有她了。 只有她敢留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心里笃定,金雁尘再怎么不待见自己,终归是不会杀她的。 那些旧时的人,只剩下一个她能与他相依为命了。 穆典可很清楚,如今的金雁尘,骄傲逞强到近乎偏执,绝不容许别人去窥视他的痛苦与软弱,更不能容忍任何安慰怜悯的言语。 她能做的,只有陪伴。 长街尽头吹来的风让她感觉有些冷。 她望着前方黑魆魆的雨影和房屋轮廓。想起曾几何时,一大群兄弟姐妹结伴出游,也是这样一人一匹马,有前有后,打马跑过长安城的宽街窄巷。 踏花归来,马蹄犹香。 那些鲜妍明媚的面孔如昨,可是人已经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金雁尘,只剩下她。 她陪他两个人,两匹马,孤孤单单地走在这暗夜无人的漆黑街道上。 没有花香,只有满身的血腥味。 没有欢声笑语,只有这散布空气中,仿佛阴云般盘旋不去的沉默。 她知道云锦看不起她。 她也想像云锦那样做个自由自在,有着宽阔胸襟的女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 所谓个人际遇不同,选择的路不同,那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漂亮话。 她何尝有过选择?金雁尘又何尝有过选择? 他们被迫走上了这条充满血腥杀戮的不归路。不得不硬撑着走下去。不死不能休! 哪有什么选择?终归,都是命。 云啸义带着一家人,顶着雨站在云家庄大门口等候金雁尘。 徐攸南告诉云啸义,金雁尘最起码要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到。 云啸义明白徐攸南是出于善意,道:“多谢长老提醒,六公子回来之前,属下就在这里等着。” 他等了十年了,终于等到今天。莫说在雨里站上一个时辰,就是站上一天,一个月,一年,他都愿意。 他这种迫切认主的心情,别人不懂,徐攸南却懂。 当年金震岳在魔宗大举入侵之前,就敏锐地察觉到到了边北之患。徐攸南作为金门最优秀的暗探,只身前往大漠,卧底于漠北长乐宫中,这一蛰伏便是三年。 三年后,徐攸南去信长安,告知金震岳时机已成熟,便安心筹谋着破宫之事,只等金门来人。 他没有等到金震岳动手的命令,却等来了金氏一门俱灭的噩耗。 那一天,泰山崩于前而笑颜不改的徐攸南罕见地发了狂,他喝了酒,在大漠里疯狂纵马,对着旷野大声吼叫,像一头被遗弃的孤狼。 作为金门家生子,徐攸南生在金家,长在金家,因为天资聪颖,被金震岳着力培养,视如亲子。 负责选拔暗探的金三爷金鸾杰更是与他称兄道弟,情义深厚。 徐攸南平生之愿便是效力金震岳麾下,与金家那些优秀的袍泽们一道并肩作战,塑造一个清明理想,充满正义的江湖。 为了顺理成章地卧底长乐宫,他不惜自毁名声,在江湖中四处为祸。抢夺天山派镇派宝物,夺万剑门掌门之剑,将那些傲骨铮铮的江湖豪杰的脸面和尊严踩在脚下,肆意羞辱。 终于犯了众怒。 他带着狼藉的声名遁逃大漠,与那些恶事做尽的江湖渣滓称兄道弟,与那些粗鄙不堪的蛮夷之人拼酒赌博。 隐忍三年,只为心中的理想。 可是金震岳死了。 他的理想也破灭了。 如同藤条失去大树,从此无所寄,从此不知生而为何。 这种痛苦和惶惑,非亲身感受不可知。 而云啸义,作为一个从小受着特训,一身本事一腔热血的金门上等死士,每天泡在这软绵绵的江南烟雨里,做着闲时逗鸟醉看花的富贵茶商,他心里的痛又能比自己少多少? 俱是带伤之人! 灭柳这一仗打得如此漂亮。用不到二十人伤亡的代价,灭掉了声威赫赫的江南三姓之首。 可有几个人,心里是真正高兴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七章 认主 当晚明宫一众人歇在云家庄内。 收到穆典可的传信后,金雁尘于头一天晚上午夜时分,率众攻入扬州城北颜家。灭掉颜家之后,往南灭掉城南彭家。连夜出城,一路南行,奔袭姑苏。 为防颜彭两家灭门的消息先一步到达姑苏,引起柳宿天的警觉。明宫众人马不停蹄,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终于赶在三月十七当天的酉时之前,到达姑苏城外与穆典可汇合。 柳家一门俱是高手,护卫彪悍善战,就算明宫事先筹划精密,准备周全,到底是一场恶战。 经过一天两宿的紧绷之后,众人早已疲惫不堪。 云啸义将云峥的苍峦院和云峰的秋枫院腾了出来,又收拾出两个平时不住人的偏院,让明宫众弟子入住。 自己则带着云峥两兄弟挤到云锦的飞霞院,将揽胜苑腾出布置一番,迎接金雁尘。 揽胜院一共四进院,房屋众多。瞿涯,班德鲁和徐攸南三位长老也随金雁尘一起入住。 穆典可仍然住在清平居。 明宫几百号人一起进庄。除了马蹄声掩不住,竟无一丝嘈杂之音。 虽说连番恶战后,众人早已疲累不堪,但每个人都神情端肃,站姿笔挺,无一人露懒散疲惫之态。 无论受伤的,还是没有受伤的,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井然有序地列队入庄。 纪律严明这不用说,这份配合的默契也让云家父子感到吃惊。 毕竟上百号人不是几十人,几个人。门只有那么大,道路只有那么宽,又是人又是马,很难做到不起冲突。 但明宫就是做到了。 马蹄声整齐划一,脚步声步伐一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暗夜军队。 云峥父子惊讶之余,更是折服于金雁尘的才干与魄力。 从前的长乐宫如何他们没见过,但能想象得到。那样一个奢靡淫乐的蛇鼠之窝,怎么可能具备这种气象? 云啸义是金门最上等的死士。这样的死士共有八十名,由金家二爷金怀磊暗中分开训练,然后放出金门,作为隐藏力量散布大江南北。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在江湖出现大动荡的时候才会现身。 云啸义擅长伪装,真实实力远比平日里展现出来的强得多。 但是当灭柳的战役真正开始后,云啸义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在明宫之内竟排不上号。 且不说三位长老各有所长,目前现身的六座上君中的两位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就连各分宫主,管事,都不乏实力在他之上者。 天字宫,地字宫那些自小受过残酷训练的杀手们就自不必说了。 云啸义很难想象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金雁尘当是怎样在长乐宫严酷的生存环境下,从一个小管事做起,一步步晋升,最后夺得圣主之位,呕心整治,将一个腐烂堕落的长乐宫改头换面成如今的明宫。 其中艰辛不言自喻。 云啸义想到旧主,胸臆间全是苦涩。 徐攸南掐时掐得很准。 一个时辰后,金雁尘与穆典可先后出现在云家庄门口。 那道与金震岳酷似的高大身影一出现,云啸义的眼眶便红了,俯身拜下去,哽咽不成语:“老奴见过六公子。” 金雁尘下马,弯下腰,双手扶起云啸义:“云叔无须多礼。雁尘代金氏一门,谢叔多年不忘之谊,感谢您与令郎令媛为金家所做的一切。”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态度谦卑,完全不是主对下的姿态,而是一个后辈对长辈的礼敬。 云啸义堂堂七尺汉子,因这一番话在大雨中痛哭。 金雁尘没有哭。 穆典可也没有哭。 这些年,两人流了太多眼泪,流到无泪可流。反而有些羡慕云啸义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云家人中唯一见过金雁尘的就是云央。 当年金雁尘破除徐攸南手上的羊皮卷后,派人打扮成茶叶商人与云啸义接触,从而与之取得联络。 其时,云啸义正与柳宿天结交得火热。 金家灭门以后,江湖上风传乃魔宗余孽所为。 云啸义始终不信。 他是从金门出来的人,金家实力如何他怎会不知? 四处奔走查探一年有余,云啸义查到了柳宿天头上,遂以经营茶叶生意为名,阖家搬迁到了姑苏。 许是太心急,露了刻意接近的痕迹,云啸义始终未能完全取得柳宿天的信任。 在不确定柳宿天是否对自己起疑的情况下,云啸义认主之心再切,也不敢贸贸然行动,暴露金雁尘尚存于世的秘密。 几经考量,云啸义派出娇滴滴的长女云央以游山玩水为名,绕道玉门关,在那里见到等候多时的金雁尘,向金雁尘表达了云氏的忠心。 云峥虽从未见过金雁尘,但这几年对他的事迹多有耳闻,心生崇拜,此刻见了真人,更有一种闻名不如见面之感。 金家人天生就有一种有别于人的气质。作为金震岳亲自选定的继承人,金雁尘自有一种引领群雄,让人一见就心生臣服之意的气度和威严。 若说云峥从前的服从还有一半是因为父命不可违,那现在便是真正心悦诚服的追随。 当下姐弟俩一起拜下:“属下见过六公子。” 云峰从得知真相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仍觉在梦中。只见金雁尘面相端严,长身而立,天然有一股让人心生敬畏臣服的气度。不自觉地跟着父兄一起拜下去。 只有云锦站着没动。 云央小声地唤了一声:“锦儿”,伸手扯她的裙摆。 云锦依然不动。 金雁尘也觉出异样来,转头看向云锦。松油火把熊熊燃烧着,将云家庄大门口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云锦哭肿了的双眼遮掩不住。 脸上神色倔强,愤恨。 金雁尘眼眸一暗。 穆典可往前走了一步:“锦儿,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八章 夜生寒 穆典可抬步往云家庄里走去。表面镇静,心中却异常紧张。 以金雁尘的聪明,不难猜到云锦是为柳家人而哭,为柳家鸣不平。 金雁尘对柳宿天恨之入骨,日日夜夜恨不能食之肉,寝之皮。然而,手刃仇人的当天,自己的下属之女,却因为同情仇人,用这种愤恨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心情,穆典可光想一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更何况现在的金雁尘异常危险,情绪完全不可控。 如果他执意要杀掉云锦,穆典可猜想自己恐怕拦不住。她甚至都不确定,如果她出手阻拦,金雁尘会不会连她一块杀了。 空气沉凝,雨夜生寒。 云啸义的脸色有些白。云家姐弟紧张地看着金雁尘,谁都没敢说话,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会将事情引向不可收拾的局面。 穆典可脚步一顿,回头又道:“还不跟上来?” 云锦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金雁尘沉脸看着穆典可和云锦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火把照不到的夜色里,终是没有说什么。 云啸义含泪跪下:“还请六公子宽恕小女糊涂无知。” 这回金雁尘没有伸手去扶他,转身大步走进了雨夜里。 穆典可在一条回廊里站定。廊檐下的风灯连排挂着,静幽幽的,不算明亮,却也足够视物。能看清云锦那双肿得像桃核的眼。 云锦今天晚上的确是狠狠地哭过一场。 柳家再怎么仗势欺人,也曾是云家庄的姻亲。 对于不明真相的云锦来说,柳家人的每一分关爱与礼遇都是珍贵的,都是需要用真心去回报的。 那些都曾是亲近相熟的人。就这么一夜之间全没了。她如何能不痛心? 穆典可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长廊外纷乱得近乎疯狂的雨影,良久沉默,问道:“很痛苦对吧?” 云锦没有说话,穆典可自己回答了:“怎么会不痛苦。” 她定定地望着回廊外,嗓音空洞,又有些轻飘:“我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冷,地面冻硬,结着厚厚的霜皮。本应该下雪的天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肯下下来。大团的彤云像铅坨子一样堆在天边。可我觉得,那些铅坨子,是压在我心上的……” 她顿了下,语声哽咽,难以为继:“……你懂那种感受吗?你根本连哭都哭不出来……我跟着我娘下马车,刚出了帘子,她就叫了一声,转身捂住我的眼睛。 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人怎么可以抖成那个样子……我就从我娘抖动的手指缝里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每一张脸我都认识,又都不认识。他们变成了黑色,紫色,惨白的,死灰的……每一张脸都狰狞可怖,告诉我他们死前的痛苦……有的被毒虫子咬了,烂出一个大窟窿……我的四表哥平时最爱取笑我,他也是所有表兄弟姐妹中,除了六表哥以外,最疼我的人。我找到他时,看到他的满口牙都被人敲掉了,嘴上脸上全是血……霓裳表姐最会跳舞,三舅母夸她的腰软得像柳条。可是……” 穆典可的声音带了哭腔,却咬了咬牙,坚持说了下去:“你见过那样的柳条吗?上面挂着肚肠,还有破碎的心脏……为了让外祖父分神,他柳宿天枉自称一代大侠,却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活活折磨至死……还有小十四……他死的时候只有两岁,被人按到鱼缸里活活憋死,嘴巴里全是青苔……” 穆典可仿佛不堪忍受一般,冲出回廊,仰头望着天,雨水冲刷下来,泪水了无痕迹。 她咬着牙,喉头滚动,因为极力克制,整个人都在发抖。 过了很久她重新开口,嗓音又恢复到一贯的冰冷,挟着一股子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凛冽恨意:“当时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不管这些人是谁,躲到了哪里。此生上天入地,我都要把他们揪出来,手刃之。 佛祖宥众生,圣人大慈悲。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可以成魔,可以下地狱,但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锦没见过这么激动的穆典可,也没有听过这么无人道的故事。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穆典可猛地转身,眼神冷酷,声音更是冷得像铁像冰,扎人骨髓:“你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凭什么要在我这里了?如果我也伤了谁的心,那便叫他们也来杀我好了。只要他们杀得死,我绝不叫声一声冤屈。” 这话是冲着云锦来的,如果你要为柳家人抱不平,大可以来杀我,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云锦对柳家人的情义,当然不足以让她为了柳家人去杀穆典可,也不足以让她去向自己的父兄和亲姊讨要一个说法。 何况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呢? 云锦抬头看向天空,大雨下得像从天扯下的一道厚重帷幕。灯笼的光映着水幕,将黑透了的天照出一块半透明的区域,灯光与夜色交界的地方,昏糊斑驳的一大块,底色泛灰。 从前她以为白天是白的,夜深就该是黑的。到底年少阅历浅,不知道这人世间的事,复杂至斯,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言尽是非? 云锦说道:“对不起。” 未经历过他人之痛,随意判人是非,定人之罪,确实是她失当。 穆典可没有接受云锦的道歉,嗓音有些冷淡:“以后不要在六公子面前表露这种情绪,他真的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锦心里想,刚才回头转身的那一刻,穆典可那种眼神,是真的很想杀了她吧? 云锦觉得自己心中的是非曲直一夜之间从清晰变得模糊,再也没了立场,没了坚持。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飞霞院,正赶上徐攸南来找云啸义拿酒。 云啸义在地窖藏了十几坛子苦醇醪。是金家灭门的那一年,昌平永德巷一位精于酿酒的老师傅赠送给他的。他没舍得喝,一路带到了姑苏,窖藏了快十年了。 那可是开盖就香飘十里的陈年好酒。 徐攸南笑道:“十年是个好数字啊,应情应景,我便派人去取了。” 云啸义看着这位风姿脱俗的美长老,心中有种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城府再深的人,也总会有些情绪藏不住。比如穆典可,在说到一些她想回避的话题时,她会习惯性地垂下眼睛,长睫低垂遮住眼中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但这位徐长老就不是能不能琢磨透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无从捉摸。 任何时候他都在笑,笑得温和怡人,如沐春风。你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是悲或是其它。 哪句话说得得不得当,哪件事做得妥与不妥,都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应。 人对于未知的事情,会本能地产生恐惧。 徐攸南笑着自去取酒了。他走了好一会,云啸义才想起自己没告诉他藏酒的地窖在何处。 云央笑道:“这您就别操心了,这位长老手里可是掌管着情报宫,死去几十年的人都能被他从地底下挖出来,何况几坛子酒?” 云啸义看着新寡却笑靥如花的长女,心头凛了凛,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作为一个父亲,在这件事上,他终究是有愧的。云央儿若无其事总好过哭哭啼啼吧? 云央又问云锦:“锦儿,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云锦心绪纷乱,穆典可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复述一点,遂道:“没说什么。” 她对云央其实是有怨气的。柳亦琛这个姐夫,别的不说,对她爱屋及乌,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 云央听出她语气不对头,也不招她,倒是不悦地看了云啸义一眼:“爹,那云林是圣姑娘假扮的,您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但凡云啸义稍微暗示下,自己也不至于去干那些糊涂错事。挑唆柳亦琛派人去川南刺杀圣姑娘的事,想来是瞒不过她的。 她若秋后算账……云央想都不敢想。 云啸义道:“姑娘不让说,我能说吗?”说着不禁有些恼:“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哪想到这么没分寸……还有你娘,好在姑娘宽宏大量,许我把她从庵庙里接回来,不再追究。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而沉凝,道:”主子宽大是主子的事,做奴才的要懂得感恩,更加不能张狂。稍后,你随我去清平居向姑娘磕头认罪。”回头瞪了云峰一眼:“还有你,就凭你骂的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剐你几次都不为过。” 云峰不服气道:“您不是说她只是六公子的义妹吗,算哪门子主子?” 云锦在一旁没有作声。 云啸义怒道:“主子不主子,岂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不是主子,她是明宫圣女,你有几个脑袋给她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四十九章 徐长老的骗局 当晚云啸义带着自己的一子一女前往清平居请罪,这才知道穆典可已高烧陷入昏迷。 小叶坐在床头抹眼泪。 徐清阳替穆典可把完脉后,气得直瞪眼:“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这是压针,不是随便扎着好玩的。生花丸再有用,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班德鲁急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徐清阳瞪了他一眼:“你有办法,你来?” 走到桌前唰唰写了一张方子甩给余离:“赶紧去抓药!” 余离岂敢耽搁,身影一晃,消失在门外夜色里。 徐清阳道:“是哪个混账给她喝的酒?不知道她刚刚取针,身子正虚吗?” 班德鲁脸色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说道:“圣主要喝酒,姑娘陪他喝了几口。” 又说道:“夫人出事那天,姑娘陪圣主在戈壁滩上喝了一夜,酒坛子堆成山,没见出事啊。昨天一共就拿了六坛子酒,还没喝完。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清阳没好气道:“照你这么说,我是该夸他们两个懂事,还知道节制?” 班德鲁拙于口舌,刚才能说出那么大一番话已属不易,这会接不下去了,只好不说话。 过了一会又问道:“什么是压针?” 很平常的一句话,徐清阳不知道为什么愣住了:“你不知道?” 班德鲁摇摇头。 徐攸南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不知道压针?” 班德鲁满面疑惑:“我应该知道吗?” 看这样子是真的不知道了。 徐攸南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此事重大,金雁尘想捂得严实一点,没让太多人知道。大仇得报须尽欢的日子,金雁尘只让人拿了六坛子酒,的确很克制了,应当是照顾穆典可的身体……试探地问了一句:“圣主那个酒量,六坛子酒都不够塞牙缝吧?” 班德鲁如实道:“圣主是有些不高兴,但徐攸南说,只能找到这么多酒——” 话音未落,徐清阳跳了起来,怒声大叫道:“徐攸南呢?徐攸南那个老东西在哪里?王八蛋!骗子!” 班德鲁一愣,一脸懵然地看着徐清阳。 徐清阳兀自跳脚大骂:“老混蛋,敢骗我!” 金雁尘手下的这些人,像班德鲁这种性情憨厚,心眼实在的人实属异类。 剩下诸如徐攸南徐清阳之类,脑袋是一个比一个灵光,心眼一个比一个曲折。 徐清阳这些年看着与世无争,诸事不往心里去。可到底也是曾经搅翻过整个唐门的人,本事还是有的。 班德鲁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徐清阳就从他的话里攫取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圣主不高兴……以他对金六的了解,那小子就是再混账,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强还拉着穆典可喝酒。不喝他还不高兴? 从头梳理了一下班德鲁说的那些大实话,徐清阳几乎立刻断定:穆典可压针之事,金雁尘不知道! 徐攸南那个老混蛋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金雁尘的亲笔信,还煞有介事地说什么六公子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是为了金家的大仇不得已而为之。 去他的不得已而为之! 徐清阳心中愤怒地想,合着这个老东西在糊弄自己呢。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才几年不见,金六这小子就心狠成这样了。从前捧着当块宝的小媳妇,转头嫌得连根草都不是了,说压针就压针? 他还很是为穆典可不平了一把。 搞了半天,原来全是徐攸南在捣鬼。 金六那脾气徐清阳是知道的。要让他知道自己背地里行动,把他的小媳妇扎成了一个马蜂窝,还不得拿刀追着他砍。 徐攸南那个王八蛋,真是把自己给坑惨了。 徐清阳大呼小叫地跳了一顿脚。要不是穆典可正高烧昏迷,他一准跑去揽胜院,一把毒药撒下去,把徐攸南化成一滩脓水了。 徐清阳没出得去,徐攸南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美长老洗浴收拾停当,换了一身干净袍子,浑身飘着皂香,飘飘谪仙人一样地飘进来。三言两语就把班德鲁支了出去,瞅着徐清阳笑得很是动人:“反正这事你做也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无非就是怕六公子知道了以后,找你麻烦。此事你知我知,姑娘也不会说出去。你实在犯不上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尘埃落定了的事,再翻出来落一鼻子灰,不像你这个聪明人干的事啊。” 不得不说,徐攸南真的是生了一副让男人看了都发不出脾气来的好皮囊。 声音也是要了命的好听。像一壶不烈不淡,度数刚刚的醇酒,不疾不徐地顺着壶嘴往外倒。循循善诱,诱得你不得不跟着他的步伐走。 若非如此,徐清阳当初也不会轻易叫他给骗了。 于是三言两语,徐清阳又觉得徐攸南说得有理了。 不管压针的命令是不是金雁尘下的,针都压了又取出来了,穆典可自己也没说什么,他非要把事情闹大,闹得让金雁尘揍他一顿,那不是有病吗? 徐清阳尽管很生气,还是决定从善如流:“但是班德鲁知道了。” 班德鲁是个老实人,他知道了,就等同于金雁尘知道了。 徐攸南笑了:“这种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负责把你自己的嘴巴管好了,我保管你平安无事,不会缺胳膊少腿,短……只眼睛什么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随意,但哪里该快,哪里该慢,把握得分毫不差。字正腔圆,有轻有重,咬字咬得那叫一个漂亮。 徐清阳一听就炸了:“你个王八蛋敢威胁我?” 徐攸南笑着摇头:“还真不是。” 美目流波,调侃地看了徐清阳一眼道:“要不你去六公子面前坦白试试?反正我是不会承认我拿假信骗了你的。” 徐清阳更怒了:“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被徐清阳这般骂,徐攸南也不生气,气定神闲地笼着袖子笑。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竟如三十出头,眼角连条皱纹都没有。 徐清阳这句“老不要脸”真真不应景,倒像是在骂自己。 他实在是胸闷气短,偏偏又拿徐攸南无奈何,低头愤怒地咒了一声:“妖人!” 甭管你嘴皮子有多厉害,千万别试着去招惹徐攸南。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憋你自己一身内伤。 这是明宫中一个人所共知的常识。 徐清阳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很识趣地偃旗息了鼓。 恶气还是要出一口的:“滚吧,老东西!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徐攸南甩了甩袖子,很有姿态很有风度地滚了,好听的笑音里有点为难:“这可不好办呐……生平无所好,就爱没事串个门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章 梦里故人来 穆典可一直烧到快天亮。 迷糊中不知是梦是醒,她看见金震岳坐在她的床头,伸出手,用粗砺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动作压抑而轻缓,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她努力想睁大眼看得更清楚一些,想要伸手抓住了他,身子却绵软无力,用不上一点劲。 她抽泣着出声:“外公,四儿好想您。四儿想娘。” 第二天雨住云收,下了半个月雨的姑苏难得放了晴。 太阳光穿过菱花窗格照进来,被木棱隔成一束束,粗细匀停。数不清的细小尘埃在光束里跳动着,如薄雾,如轻烟,扑面暖洋洋的。 穆典可静躺在轻暖丝绵鹅绒被里,嘴角浮起一丝笑,细细地回味着昨天晚上的梦。 她在梦里看见金震岳了。 她看见他推门走进来,把她抱在怀里,喂她喝药;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跟额头……真实得不像是梦境! 她许久不曾梦见金震岳了,甚至这两年,她连金怜音都很少梦见了。 梦里只有滔滔的黄河,冲天的火光,还有金家大宅里数不清的尸体。 每一次都在痛苦中醒来。 她想一定是因为她帮金家报了仇,外公很高兴,才会特地来见她一面。 她是真的很想他。能在梦里见一次,也很好。 她细细体味梦里的情形,粗砺手掌在额头上抚摸过的触感仿佛还在。 她抬起手,压在自己的额头上,把头歪在枕头里,贪恋着这种温情不愿起来。 日色渐高,艳阳俯首,将斜穿过菱花窗格的光束收了回去。过午了。 穆典可想起还有重要的事,翻身欲坐起来,刚一动,浑身跟散了架一样的疼,就听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嗓音道:“姑娘慢点。” 一身鹅黄长裙的昭阳飞步跑过来扶住她。 昭辉也将头从门框探进来,喜上眉梢道:“姑娘醒啦?姑娘饿不饿?厨房里有粥,我拿来姑娘吃一点?” 痛病最是消耗。穆典可烧了半夜,体力巨耗,确实是又饿又乏,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昭阳说道:“午时两了。” 昭阳扶着穆典可起身,伺候她洗漱了,又递过一杯温蜂蜜水让她润嗓子。穆典可喝了口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昭阳回答道:“昨天夜里。方公子说姑娘这回恐怕伤了身子,叫我们看着大队出发了,就赶紧跟过来伺候。我和昭辉俩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姑娘都不知道,您昨晚有多凶险。” 穆典可看她一脸忧心,笑道:“再凶险不都过来了。”又问道:“方公子没和你们一起来姑苏?” 昭阳道:“是一起来的。进城就分手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昭辉托着一碗稻米粥一路小跑走进来。 米粥熬足了时辰,浓稠喷香,又放在冷水里凉过,温烫刚刚好。 昭辉将粥碗递给穆典可,说道:“他能有什么急事?定是去花渊阁了。在扬州的时候就见他在打听花渊阁里一个叫做什么玉海棠的花魁,据说姑苏第一美人。前面是圣主怕妨碍姑娘做事,不让咱们来姑苏,现在好容易有机会来了,他哪还按捺得住。” 方君与是明宫第六座上君,是穆典可的下属,却又曾是他的主子。穆典可曾给方君与做了近半年的小书童,这件事明宫中人知道的并不多,连昭阳昭辉都不知道。 重返中原不仅需要人物财力,还需要精确及时的情报网。 明宫除了明面上的钱庄,赌场,由专门的账房在打理。还有几十家地下赌场,歌舞场子,由她徐攸南暗中打理着。 昭辉说的这家花渊阁就是明宫早年设在姑苏的一个情报点。 温柔乡向来是英雄冢。 歌舞销魂之地,亦是情报来得最快最容易的地方。 方君与作为明宫众弟子眼中最游手好闲的上君,日日混迹烟花之地,可不单单是为了寻欢作乐。 这些穆典可当然是不会说的,只淡淡道:“他又没惹到你。” 昭辉气道:“我是替姑娘生气。就说说他这几年闯了多少祸,都是姑娘在圣主面前替他担下的。姑娘都病成这样了,他也没说来看望一眼。成天惦记着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也不怕得脏病。” 昭阳见穆典可脸色变了,连忙拉了昭辉一把,说道:“方公子只怕也不知道姑娘会病得这么严重。” 穆典可肃了神色,冷冷地看了昭辉一眼。 昭辉低头小声道:“昭辉失言了。” 穆典可道:“方公子要上哪里,做什么,我管不着,你们更管不着。以后休要在背后说道。” 昭辉和昭阳俱低头,应道:“是。” 穆典可低头舀着稻米粥,感觉门外有人。抬头往外一看,见小叶扶着门框可怜兮兮地往里探着头,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穆典可一见这情形,心里便有了数,问昭辉道:“是不是你说她了?” 昭辉头越发垂得低。 她昨晚一进门就赶上穆典可高烧不退,见小叶在一旁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就只知道哭。一股子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因在气头上,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得很有些重,她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 穆典可搁下汤勺,语气不悦道:“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你别凶巴巴地吓到她。” 转头向小叶招了招手,笑道:“还不进来,傻站在外面干嘛?” 小叶面上一喜,连忙跑了进来。因那日在柳家受的伤还没好,跑起来束手束脚,样子颇有些笨拙。 穆典可轻声道:“慢点,小心扯着伤口。” 小叶偎在穆典可身边,小脸上尽是开心,哪还管什么伤不伤,脆声道:“我身子很壮的,早就不要紧了。三小姐好些了吗?” 意识到自己称呼得不对,连忙改口道:“是姑娘,姑娘有没有好一点?” 穆典可笑了:“我身子也很壮。” 昭阳和昭辉对视一样,各自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她们跟在穆典可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见她这么笑过,用这样的语气对谁说过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一章 挑战李慕白 穆典可起床后便去了揽胜院见金雁尘。 云啸义父女也在。 云央一见穆典可就跪下了:“属下不知姑娘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姑娘降罪。” 声清词恳,态度十足的恭敬。 以穆典可对云央的了解,这恭敬少说有八分是装出来的,只是也不在意,淡淡道:“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 云央一副羞惭不已的样子:“家母去尼庵修行之事,父亲昨天和我说了。姑娘心比海宽,是云央小人之心了。” 穆典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心比海宽。 当日许荣和和赵廷之相继出事以后,她让云啸义立刻将蒋心兰送走,虽说有一部分是出于蒋心兰的安危考虑,但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图个清静。 当下淡淡说道:“择日接你母亲回来吧。” 云啸义父子父女三个怎么说也是有功之人,她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计较。 云央面上一喜:“多谢姑娘。” 穆典可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心头不由得纳罕:就算云央从未对柳亦琛付出过真心,毕竟做了两年的夫妻,对于柳亦琛的死她竟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云啸义父女告退后,瞿涯等人也起身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了穆典可和金雁尘两人。 正午天光足,正堂的窗户修得又大,屋内甚是亮堂。 穆典可坐在窗户边,日光打照,浑身如镀一层淡晕,连耳后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眼底淡淡一层青更是无处遁形。 金雁尘看了穆典可一眼,见她的样子虽然疲惫,却已是比昨晚上的情形好了许多,当下没什么话,只说道:“听说你病了?” 穆典可道:“小病。”大概是觉得被他问了,应该投桃报李一下,又道:“你的伤还好吧?” 金雁尘昨日被阵眼的阵气所创,内伤不轻,却只是淡淡说道:“不碍事。”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两人有了这种奇怪的默契。无论受伤还是流血,哪怕性命关头,都绝不会向对方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 他们是亲人,是战友,彼此信任,生死依存,两颗心却始终离得很远。 为了遮掩身份,他们各自取了个回名,对外以亲兄妹相称。 两人奇怪的兄妹关系,一度令明宫中人费解。 金雁尘似乎从没给过穆典可好脸子。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金雁尘虽然自己不待见这个妹妹,却不代表别人可以去冒犯。 前任圣主佐佐木一直觊觎穆典可的美色。金雁尘在杀掉佐佐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关于金雁尘是否有夫人这件事,传闻真真假假,扑所迷离,无法确认。但金雁尘有过一个宠妾是千真万确的。 那宠妾叫金雁尘宠到无法无天,敢当众下几位长老的面子。竟然连这种事金雁尘都能容忍。 后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宠妾半夜里跑到穆典可房里哭闹。金雁尘赶到后二话不说,一刀就将那宠妾砍成了两半。 自此以后,明宫中人对穆典可敬畏之中更多了几分恐惧。 无论金雁尘怎么冷待穆典可,哪怕当众吼骂,让她颜面尽失,下不了台,明宫中人也没有人敢对穆典可轻慢了半分。 这种不合常态的相互问候让气氛有点别扭。好在两人经常一言不合就怼,再火爆再僵硬的场景都经历过,一点别扭就不算什么了。 当下穆典可垂着眼眸静静坐着,并未感到多么不适。 金雁尘却是有些烦躁,想了想说道:“羊皮卷的事,你做得不错。立了大功。” 穆典可飞快抬眼,诧异地看了金雁尘一眼。 从进门她就觉得怪怪的,现在能确认了,是金雁尘这个人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许是昨天那苦醇醪劲儿太大,他还没完全醒过来? 金雁尘叫她带着疑惑的目光一扫,心里就有点火。溜到嘴边的几句好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穆典可反应了一会才淡淡应了一声:“哦”,算是回应了金雁尘的表扬。 又问道:“查出来了吗?” 金雁尘被她这一声“哦”成功地挑起心里的火,心头躁闷难当,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嘴里送,这才发现杯子空了。一股子怒气终于有地撒了,吼道:“烟茗!” 烟茗快步跑进来,见金雁尘满面怒容,手里紧攥了一个空杯子,赔着十二分小心上来斟茶,斟完后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金雁尘又喝道:“还不走?等我请你喝茶?” 烟茗大松一口气逃走。 穆典可也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是金雁尘该有的作派。方才那般……太不习惯了! 金雁尘喝了大半杯水,才将心里的火气略压下去一些,接着道:“穆沧平知道爷爷有一批隐藏的死士,这些年一直暗中查访。去年查到苏渭,不仅没杀他,还留他继续潜伏。你手里那份假的羊皮卷,应该是穆沧平的手笔。” 是啊,那份假的羊皮卷无论从外观,还是卷中内容,都伪造得相当完美,几乎能以假乱真。除了那人,还有谁能有这种手笔。 穆典可垂眸沉默了一会,道:“他一贯的擅长收买人心。没想到连最衷心可靠的死士都能被他收为己用。” 金雁尘瞧着她不大痛快的样子,心中软了一下,语气也放缓了:“幸好你发现得快,及时止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穆典可二度觉得金雁尘不对劲了。 心中思忖着,大概刚刚灭了三姓,金雁尘的心情格外好吧?连带着对她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刚刚那声哦惹恼了金雁尘,她心里是有数的,于是这回她没表现出来,顺着金雁尘的话问道:“苏渭你打算怎么处置?” 金雁尘道:“先留着,日后说不定有用。” 这一点两人倒是容易达成共识。都喜欢把暴露的奸细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等到最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当下穆典可不再去想苏渭的事,沉吟片刻道:“苏渭既已经叛变,你找到苏渭,就等同于告诉穆沧平你还活着。 三姓一死,他不用想就知道是你做的。 以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必定会趁机挑起众怒,以正义为名,发动整个武林的力量来对付你。 到那时,你再公开自己的身份,恐怕没人会信。” 金雁尘道:“我和三位长老商量过了。除了徐攸南赞成此时公开身份,瞿涯和班德鲁都认为我们此番连着恶战,伤了元气,不宜再公开树敌。” 瞿涯和班德鲁所虑不无道理。一旦金雁尘转到明处,且不论当年真相如何,三姓的姻亲故旧免不了要上门寻仇。 至于当年参与金家灭门的那些魑魅魍魉,恐怕就更加坐不住了。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如果一味怯战,错失了最有利时机,就得不偿失了。 穆典可站在徐攸南这边,赞成公开身份。何去何从,端看金雁尘自己怎么选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该来的,迟早都要来,何惧之有?” 三人对俩,便是公开了。 穆典可在这种事情上面一向果断,说道:“瞿涯和班德鲁我去说服他们。至于要如何公开,你和徐攸南商量拿个主意。这种事情他在行。” 她擅长制定方略,却不擅长细致谋划。揣测人心,拿捏时机这种事,是徐攸南的强项。 金雁尘沉默了一会,说道:“徐攸南的意思,是先公开你的身份。” 穆典可愣了一下。 她的身份是个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是对云啸义这些忠心不二的金家旧人,金雁尘都没有露过半点口风。 一旦揭开,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穆典可默然片刻,问道:“他想要我怎么做?” 就像金雁尘说的,该来的总要来,怕,也得迎头撞上去。 这回金雁尘沉默的时间更长。 “挑战剑阁阁主李慕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二章 杀心何处来? 穆典可又愣了一下:“李慕白来姑苏了?” 她宅居云家庄大半年,对外界情况已不大了解。 金雁尘道:“十天后,李慕白会率剑阁弟子经过姑苏。” 穆典可略一思索,迅速明白了徐攸南的意思。 剑阁阁主李慕白位列天下名剑第二,为人侠义正直,在江湖上声望极高。穆典可以名剑第四的身份去挑战他,无论是胜是负,这一战必定江湖瞩目。 而且李慕白此人好武成痴,熟知各门各派的武功。只要穆典可在比武的时候稍微露上一两招本家剑法,李慕白必然能辨别真伪。 到时候借剑阁之口公布她身份,凭李慕白的人品声望以及剑阁在江湖上的地位,当无人会疑。 她与金雁尘的渊源又是那样深。只要她的身份坐实了,金雁尘的身份就相当于坐实了一半。 抛开这一战的凶险不谈,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 金雁尘问道:“挑战李慕白,你有几分胜算?” 穆典可没有胜算。 她再如何地天赋异禀,悟性过人,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靠投机超越潜心修炼的一代剑宗。 金雁尘又问:“如果败了,你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 穆典可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回答金雁尘的问题,只略犹豫了小片刻,说道:“让徐攸南下战书吧。”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试上一试吧。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金雁尘看着穆典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眼眸极不易觉察地暗了一下。 她还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凭着一腔孤勇,一往无前地冲在最前面,做了自认为能够为他做的一切,却从来不肯停下来问一问他,他是否愿意她这么做。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能够死在战场上。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这么痛苦,这么挣扎。 可是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冲锋陷阵,又一次次地死里逃生。眉目间的戾气被鲜血浸染得越来越浓重,直至成为和他同样的人: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了杀人。 他总会想起旧时岁月,那个站在梨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 想起她被自家兄弟逗弄,总是第一时间躲到他身后:我才不怕你们,我有六表哥。 一切,终究都回不去了。 穆典可出了揽胜院,正碰上徐攸南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徐攸南不爱鲜艳,又嫌黑色太肃杀,所以衣服清一色的灰。几件式样大同小异的灰袍子来回穿。 这倒不是穆典可发现的,是昭辉说的。 昭辉的一切喜恶参照穆典可来,对这位没事总要找点麻烦的无聊长老很是反感,提起就是一副嫌弃的口吻:“徐长老那几件破袍子,又肥又大,穿在身上也不嫌累赘。灰不溜秋,土里土气,像个挖泥巴的。” 前半句无可厚非,后半句纯因个人好恶歪曲了事实。 袍子灰不溜秋、又肥又大不假,但穿在徐攸南身上就是好看。袍袖洒洒,风姿端的清逸出尘。 明宫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人们提到它,首先想到的就是大漠狂沙,硬汉弯刀。 可明宫里偏偏就存在着这样一些人,骨子里满满烙着的都是诗酒茶花的风雅。 比如方君与,又比如徐攸南。 他们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能让人生出诗一般的遐想。 彼时云家庄桃粉梨白。 大片如霞的桃花在徐攸南身后盛开着,叫他一衬,显得轻浮无格,空有妖娆。 路两边遍植梨花,他从树下走,满树雪白的梨花叫他一衬,又觉太冷清,不够飘逸洒脱。 千株万树花开放,竟敌不过这一个穿得灰不溜秋的人! 对于徐攸南这种无时无刻不维持着的潇洒风度,穆典可是看惯,且看厌了的。 云家庄的一众仆妇丫鬟们就不这么想了。 好看的人固然多,但像徐攸南这种看起来随时会羽化成仙去的人物却是不多见。 远近行来走去的人,走过都要忍不住往这边看两眼。 哪怕长老是个年仅半百的老头呢。 就算是老头,那也是好看的呀。 在这群狂热的姑娘婆婆们的反衬下,穆典可的表现就相当不正常了,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擦肩而过时,徐攸南说道:“姑娘为金家所做的一切,盟主在天之灵,必感欣慰。属下在这里谢过姑娘了。” 穆典可听见徐攸南的声音就烦,停下脚步,嗓音颇有些冷冽:“我为自己亲人报仇,你拿什么立场谢我?” 徐攸南无视穆典可的臭脸,笑得很是可亲:“那倒也是。斩不断的血缘亲,报不完的旧时恩嘛。属下知道,为报金家的大仇,姑娘向来都是竭尽所能,不遗余力。只要能做到的,绝不会退缩。” 又来了! 穆典可最烦徐攸南的就是这一点。有话不直说,非要弯来绕去,绕得她都要发火了才肯说正题。 谁都不是傻子,他那点心思真当她看不出来? 先把她架上去,接下来就该说比武的事了吧?她要是不答应,那就是背亲,是忘恩? 这一刻,穆典可十分后悔出门时没带上昭辉。 骂人这种事她不擅长,但昭辉嘴利如刀,就算扒不下徐攸南那张笑脸皮,下一下他的面子总是可以的吧? 穆典可冷冷地看了徐攸南一眼:“徐长老很希望我死?” 徐攸南对穆典可有敌意由来已久,这在明宫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穆典可假扮云林入云家庄,为防习武之身引起柳宿天的怀疑,采用压针之术封锁住筋脉。这个主意就是徐攸南出的。 压针会有什么后果,金雁尘不知道,徐攸南不可能不知道。 在明知道穆典可筋脉受损,武力大不如前的情况下,他仍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其用意不言自明。 徐攸南人精一样,一听穆典可这么说,就知道金雁尘已同她提过挑战的事了。 当下心情很是好,笑道:“属下一直以为,姑娘是不世出的天才,总能逢凶化吉,缔造奇迹。我猜,姑娘也觉得我这个主意不错?” “你这么能掐会算,自己算好了,还用得着问我?” 徐攸南笑道:“姑娘这话严重了,姑娘心思沉如海,属下哪里敢随意揣测。出于尊重,也该问问,该问问的。” 穆典可就想一鞋底拍到徐攸南那张笑得花儿般灿烂的脸上。 她一刻都不想同徐攸南多呆。 石径堆花树,风吹遍地雪。 徐攸南袍袖洒洒地站在路边上,看着穆典可青衣瘦冷的背影消失在落花尽头,唇边的笑意稍微凝滞了那么一刻。 论揣度人心,筹谋利用,穆典可并不比他逊色多少。 只不过,有一个人的心思,她却不愿意去猜,甚至不肯花一点点时间跟精力稍微留意琢磨一下。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对她深重的敌意和必杀之心究竟从何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三章 圣姑娘(感谢樱缀空打赏加更) 柳家被灭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姑苏城的大街小巷。 举城震动! 且不论柳家有一个百年不破的困龙阵护佑,柳氏一门父子夫妻皆是名扬江湖的顶尖高手。 这样的门户居然一夜之间被人悄无声息地灭了满门。 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 这一波震动还没有消去,扬州颜家和彭家在头一天夜里惨遭灭门的消息便由快马传到了姑苏。 江南三姓,无一幸存。 整个江南武林陷入一片震荡之中。 最快寻上门来报仇的一批三姓亲朋被明宫天字、地字两宫杀手杀死,于云家庄大门两里外摞了一道高墙。 杀戮与威慑易造就反抗,但更多的时候,却能吓破人的胆,摧毁人的勇气。 随着云家庄外的人墙越摞越高,云家庄大门处刀光剑影的场景终于告一段落。 朱门禁闭,连麻雀都飞过都不敢停下来歇脚。 那些平素与三姓交好的武林人士纷纷出走避祸。 最后还是与柳家并没有多少交情的齐家出面,将柳宿天一家简单葬了,令人感慨不已。 其时春三月,春明景和,梨花如雪。 穆典可一身青衣站在梨花树下,清冷肃杀得让满树繁花都失了热闹。 不用假扮云林以后,她便回到了以前的装束。深黑色衣裙,披肩发,脂粉不施。 她长得不像她那个倾国倾城的母亲,像她的父亲。 但不可否认,她真的是很美的。眉目清远,风骨缥缈,带着股从骨子散发出的深韵。 那些年,即使是站在仙子般动人的穆月庭身边,她也从不曾失色半分。 人人都知道她是金盟主的心头宝。 金盟主在元宵夜为她从江南运来整船的花灯;为她在长安城外种上十里梨花林;为她想吃一口豆腐,亲手推磨。 那些年,人们但凡看见了金盟主,就总能看见那个眼睛乌亮的小女孩。或被他抱在怀里,或顶在头上,咯咯地笑着,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长安城外十里琼华林还在,每年此时花开依旧。 可是那个种树的人早已成为一堆白骨。他想要博取一笑的小姑娘,早已不懂得如何真心地微笑了。 雪白梨花一瓣瓣洒在穆典可身上,盘桓不肯去。 她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头顶上一树砌玉堆雪的梨花,眼中神色无悲无喜,是一种极空洞的惘然。 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霍岸在她身后叫她:“姑娘。” 霍安的态度十分恭敬而谦卑。不是因为穆典可是圣女,而是他发自内心地崇拜穆典可,并尊敬她。 明宫弟子成千上万,能跻身上君之列的少之又少。 霍岸才十八岁,已经是第三座上君。 他聪明果敢,有魄力有决断。可是每每与穆典可一同行事,面对她神鬼算计,杀伐决断,内心骄傲无比的上君也只能自叹一声不如。 穆典可依旧仰头看着花树,穿庭而过的风吹起她的发丝,青衫拂动,显得身影愈发地单薄寂寥:“什么事?” “回姑娘,常公子来了。” 穆典可微微蹙了蹙眉。 柳家灭门已经三天了,那个暗探在第二天一早被放出云家庄,所见所闻应当早就报于常千佛知道。 常千佛既已知她身份不简单,何苦再做纠缠? 她的名声是早就坏了的,并不想同他搅在一起,当下便留了个心眼,明知故问道:“哪个常公子?” 霍岸答道:“是洛阳常家堡的公子爷常千佛。徐长老说,洛阳常家财宏势大,不宜得罪,请姑娘最好见上一见。” 真是哪里都有徐攸南! 徐攸南会怕得罪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用说,准又想出什么阴招憋着坏了。 穆典可心烦不过,硬邦邦甩下两个字:“不见!” 霍岸恭敬应道:“是。” 对于她这个决定,霍岸并不意外。 诚然穆典可很美。但明宫上下,包括整个关外,没有哪个男子敢对她存半点非分之想。 穆典可自己就更没有这个念头了。 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见了穆典可一面之后跑到明宫围追堵截,站在明宫大门外大放厥词,扬言一定要把穆典可娶到手。 金雁尘正好路过听见,一刀下去,那人头就没了。 还有一个稍微含蓄一点的,天天送掐着点送花送水果,一见穆典可出门就跟来。 如此持续了一个月后,穆典可忍无可忍,命令手下的人将这人拉到练武场上,绑在一块大木板上练射箭。一箭接着一箭发,愣是在木板上射出了一个人形靶子才收手。 霍岸听在场的明宫弟子讲,那人吓得哭爹喊娘,当场就尿了。从此见了穆典可就绕道走。 兄妹俩对常千佛的态度已算相当客气。 霍岸退出拱门,对常千佛抱拳施了一礼:“抱歉了,常公子。姑娘不愿意见客。常公子若不嫌弃,请让在下送公子出庄。” 毕竟是徐攸南青眼有加的贵客,即使穆典可拒见,他不能失了礼数。 常千佛好似没听见他那后面那半句话,愣了一下,问道:“你叫她什么?” 一路走来,明宫弟子见了霍岸纷纷见礼,可见他的地位不低。 可是刚才霍岸从院中退出来的时候,常千佛远远一瞥,看见他退出许远仍旧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动作,态度十分恭敬。 也就是说,院中她想见的那位,身份犹在霍岸之上。 常千佛知道明宫身份最高的一位姑娘是圣姑娘玛尔喀沁,名列名剑第四,骑射了得,善谋断,明宫中人皆称姑娘。 霍岸仿佛知道常千佛心中所想,平静说道:“姑娘。圣姑娘。” 常千佛一时愣在当场。 他想过穆典可或许身份不简单,但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是明宫圣女,会是那位天机榜单上最神秘的名剑第四玛尔卡沁。 如果她是玛尔喀沁,可为什么他认识她这么久,一点都没看出来她有武功? 霍岸又说道:“常公子请回吧。” 常千佛直觉胸腔里一股气流横冲直撞,酸咸苦辣,滋味百般,竟是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忍了整整两天,忍到今天第三天还是忍不住来了。本以为已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没想到真相面前,依然无法平静。 那个看着孤清瘦弱的女子,竟然是煞名远扬,一身人命加鲜血的明宫圣姑娘。 胸臆难平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提起轻功就朝拱门内掠去。 常千佛少年便有“洛阳紫燕飞”的美誉,一身轻功十分了得,踩水如渡,踏雪无痕。 这一去当真是快。 霍岸轻功不如,又比常千佛晚了一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在常千佛在自己眼前穿过了拱门,直奔穆典可站着的那棵花树。 两个鹅黄长衫的女子从房里飞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四章 何必惹烦恼 两女子做一样装束,皆是鹅黄长衫,黑色丝带束腰,容光明艳。 只不过一人眉目温婉,手中持剑;另一个神情冷傲,双手紧握着两柄峨眉刺,柳眉倒竖,来势汹汹。 正是昭阳和昭辉二人。 常千佛不欲与二人过多纠缠,脚下施展开轻功步伐,身影一晃,避开昭阳与昭辉的两面夹攻。 抬手轻拂,掌风瞬至昭阳跟前。 昭阳到穆典可身边伺候已有三年余,三年里时时受穆典可点拨,剑术进步飞快。虽不能说技压群雄,也算一等一的高手。 不料敌强如此。她在先发制人,占尽天时地利的情况下,竟然一剑落空,反过来被对手为人所制。当下大惊失色下,慌忙扬剑回护。 就觉手臂轻轻一麻,长剑脱手飞了出去。 常千佛伸手握住剑柄,随意向上一挑,便将昭辉手里两柄迎面刺来的峨眉刺挑到了空中。 经昭阳和昭辉一阻,霍岸便及时追了上来。手中无长枪,便以拳头做武器,一拳朝常千佛心口轰了去去。 昭辉一个翻身,如轻燕凌空翻飞,身法轻盈灵巧。两手疾抓,于空中抢住峨眉刺,一个旋身落地稳住,摆开阵势,又攻了过来。 昭阳叫常千佛夺了剑,双袖一甩,又自袖中甩出两道雪白长练来,又疾又准地朝常千佛颈上缠了过来。 三人俱是武功好手,一起发难,自然不容小觑。 常千佛叫三人缠得脱不开身,又不欲伤人,情急冲穆典可大叫:“你不肯见我,是因为你不敢见我,对不对?” 穆典可没有应答,背对着四人站在花树下,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昭晖啐了一口,骂道:“好个狂妄之徒!我家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居然口出狂言,真拿自己当个人物,当谁是怕你了不成?看招!” 霍岸眸中怒色。连一贯温婉的昭阳听了这话也面露不悦。 心中不悦,出手自是越发地凶猛。 常千佛见穆典可没有丝毫叫停的意思,指望霍岸三人自发停下来更是不可能。 当下眼眸一凝,右手去如闪电,猛地握住了霍岸左手臂,发力往前一带,手肘迅速弓起,朝霍岸胸口顶了去。 霍岸仓促里腰身一弓,将将躲过常千佛手肘攻击。右手出拳稍慢了一分,便被常千佛拦住钳在手掌之中,半分前进不得。 常千佛抓着霍岸两只手往前一推,身子斜后仰去,猛地出腿朝霍岸下盘扫去。 长腿带风,扫到霍岸小腿胫骨上,发出一声碰撞声。 闷,却响。 光听着都让人感觉到疼。 霍岸上下不稳,猝不防地往后仰摔去。 昭阳昭辉两人此刻的表情都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而是惊愕。 霍岸是谁?他是明宫第三座上君,身手百里挑一。竟三两招就叫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给收拾了? 两人心中暗警,更加不敢松怠。一左一右摆开阵势,一起朝常千佛攻来。 常千佛足下稳扎,俯仰间躲过昭阳朝自己头颈挥来的白练,伸手一抓,七尺白练滑手过,一直滑到尽头处停下。 常千佛握住长练末端,迅速绕了两圈,在手腕上缠紧,用力往后一带。 昭阳身体失稳朝前冲去。 昭辉见状眉一凛,双手持峨眉刺,飞身来救。 常千佛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抓住长练中间,手肘一弓,扯着长练往右边甩去。 昭阳来不及松手,被白练上这股子大力带得整个人往左边飞去,和正握着峨眉刺往这边赶的昭辉撞个正着。 白练上传来的力道太大,昭辉来得又快,两厢碰撞的力度非同小可。 只听见又是“嘭”的一声闷响,昭阳昭辉齐齐跌落地上,竟是半天没能爬起来。 至此穆典可终于转过头来。 急风穿庭过,她一头青丝叫风吹得散乱地贴在脸颊上,发丝上犹沾来不及掉下的落花,花白如雪,衬得那容颜愈发地清冷。 “都退下吧。” 霍岸三人起身,应道:“是”,迅速退到拱门之外。 穆典可抬起眼皮,漠漠地看了常千佛一眼,嗓音清冷冷的,像冰凉的雪霰子落下:“常公子今日来,是来询问柳家灭门之事?” 她顿了顿,说道:“不仅柳家,江南三姓的灭门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假借云林之名进入姑苏,与柳心原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能够频繁出入柳家,破掉柳宅布下的困龙阵。 阵是我破的。人也是我杀的。常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被常千佛派到清平居保护穆典可的暗探邱田一身是伤地回到崇德堂后,常千佛便知穆典可不简单,也猜到了她或与柳家灭门之事有关。 没想到的事,真相比他想象的还要骇人。 看似弱不禁风的云三小姐竟然是明宫圣女!江南三姓的灭门,竟全部都和她有关! 哑然半晌,他问道:“为什么要灭三姓?” “为了报仇。”穆典可望着透过树枝丫缝里灰色天空一角,说道:“为死去的金家人报仇。” 常千佛惊到半晌没说出话:“你是…长安金家……的后人?” “……是。” “那尔萨……” 灭三姓何等大事,就算她是明宫圣女,也不可能越过尔萨动用整个明宫的力量为自己报私仇。 “他是金雁尘。” 常千佛又是一惊:“金六公子?” 长安城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金六公子金雁尘! “是的。” “所以,长安金家…”常千佛语气一顿,“灭门”两个字终究没忍心说出口:“真凶是江南三姓?那你们……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穿庭过的风挟着初春的凉意,吹得满树梨花纷纷掉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染白树下青衣女子的头。 穆典可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脚下叫落花铺满了的青石板,良久沉默,轻缓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常千佛眼中溢出深沉的哀怜。 是啊,陈年刻骨的痛,叫她怎么愿意再去痛一遍,去记起,去亲口说出来? 枉他读遍经史子集,百家之言,竟是连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 穆典可感觉到常千佛沉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头垂得更低。 良久方道:“如果没有其它要问的,常公子就请回吧。你是行医济世的活佛,和我们这些两手血腥的人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能不成为敌人,就已经很好。” 常千佛胸口窒了一下,坚持问道:“你不愿与我为敌,那我在你心里,和别人总是不同的吧?” 穆典可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一丝刻意为之的嘲讽:“试问整个江湖,有谁是想与常家堡为敌的?”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常千佛:“常公子是天之骄子,有你的骄傲,也有你不能踏足的雷池禁地。何苦将心思花在一个魔教妖女身上,徒惹烦恼?” 常千佛心中黯然。 穆典可说得没错,他享受着家族带给他的骄傲和荣光,自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常家堡不附朝廷,不与江湖。 别说穆典可是筹谋全局的明宫圣女,哪怕她只是云家庄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小庶女,只要牵扯进江南三姓的灭门惨案,他跟她便再无半点可能。 穆典可转身朝房屋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五章 他很好,可是跟我没关系 常千佛突然往前大跨一步,劈手抓住穆典可的手腕,十指扣上她的脉搏,神情瞬间变了:“原来是这样!你竟然用这种法子封住了自己的武功!” 满目惊痛地看着穆典可:“你可知道这种压针邪术乃是行医者的禁忌?被施针者痛苦不堪,十存二三,即使幸存,也伤筋损脉,遇阴雨天——” 常千佛激动到言语难以为继:“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你自己!” 穆典可看着常千佛眼里掩饰不住的惊痛,微微一愣,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柔柔击到了心底,原先预备下的那些尖刻话语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眼睫一垂,遮住眼底无尽的慌乱:“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管。” 她奋力地甩着手,想要挣脱常千佛的束缚。 可常千佛的手指是那么有力,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穆典可急了,满脸涨红,拼命挣扎:“你不要逼我出手。” 常千佛满眼惊痛的底色里升腾起一股子怒意:“不管处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该伤害自己的身体,更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性命!” 穆典可顿时有一种被人洞穿的羞怒。 是的,她一点都不在乎。 明知道徐攸南像她献压针之策不怀好意,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明知道自己不是李慕白的对手,她还是向李慕白发出了战书。 大不了就是一死。 比起这么日复一日的麻木活着,天弃人憎,无亲可依,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不知道她的痛苦,凭什么来指责她? 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手腕上,发了狠地拼命往外拽,掰常千佛的手,捶他:“你放开我!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 常千佛看着眼前的女子卸下冰冷的外壳,像一个被人欺负了,气恼极了的小女孩,形象全无地发泄心中的愤怒,眼中既痛且怜:“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可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爱惜你自己。这世上不止有那些欺负你的恶人,还有很多人是关心爱护你的,我也是。” 穆典可眼眶一涩,随之心底涌起更大的恐慌。 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扯,奋力挣脱了常千佛的束缚。力道之大,直甩得自己往后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稳。 她梗着脖子,长发乱如蓬,像一只战意饱满的斗鸡,狠狠地瞪着常千佛:“我说过,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现在也不需要你的关心。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日再见,便是陌路,请你自重!” 她的语速十分快,字字句句咬得重。像闷捶一样往常千佛身上砸,又仿佛……是砸在了自己身上。 一大通话,片刻就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青衣拂动,转瞬消失在屋角。 初春的风刮得越发猛。 花雨成殇,树下一个黯然独立的人。 穆典可在院子里练了一下午的剑。 不同于往日的简洁利落,她今日出剑倒像是一个初学者毫无章法地乱砍。 可怜院中那几株品种稀有的老梅树,叫她几剑下去,秃得只剩下一株树干。 穆典可轻易不动怒,一怒后果便相当严重。 昭阳和昭辉对常千佛能活着走出清平居这件事感到无比惊讶。 此时见穆典可阴着一张脸疯了一样地在院里乱砍乱打,心中隐约便有些明白了。 黄昏时分,云锦来了,将一只瓷瓶和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药方放到桌上,道:“这是常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照着这张方子吃药,能修复你受损的筋脉。他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此举无他意,只望你能好好保重身体。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终于……不再打扰了么? 穆典可静静地垂眸不语。 云锦说道:“常公子是个真性情的坦荡之人,让人敬佩。” “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就像天上的太阳,水里的月亮,纵然光华万丈,你也不会想着上天下水去捞它。那到底都太远,太不真实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这么多。” “所以你不是我,我也成不了你。” 云锦不知想到了什么,安静地沉默了一会,抬头道:“我要离开云家庄了。” 经过这场大变故,昔日无忧无虑的少女脸上也多了丝沉着,淡淡的笑意里有些苦涩,不再如往日那般明朗。 但穆典可知道,她终究会变回那个开朗潇洒的云锦。 她比自己多了份勇气,及早地跳出了这个令人身不由己的漩涡。 穆典可笑了,有些羡慕,又仿佛是欣慰。庆幸她不能拥有的生活,云锦代她去追逐了。 她真心地说道:“那样很好啊。这种生活不适合你。江河无垠,天宽地阔,那才是你的世界。” 云锦笑了:“大哥大姐都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却没想到我们两个言少交浅,你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穆典可笑意浅淡。 她心里,从没有把云锦当做交浅之人看待,只是这话却没必要与她说了。 云锦道:“我打算先同清阳道人一起去川南,看望三妹。然后往北,去关外看看。听说那里千里戈壁,落日融金,风光很美?” “比起江南,确是另一番景象。” 云锦顿了一下,看着穆典可道:“其实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仗剑纵马,意气飞扬的女子。” 穆典可笑了下:“我从前也觉得自己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却并没有。我其实……是个气象很小的人。” 她没有云锦这种踏遍山川的宏愿。 她所向往的生活,大抵就是乔雨泽替她描画的那样吧,找个大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小村落,种几亩地,栽上两棵桑树,养几筐蚕,平淡过一生。 当然,乔雨泽还希望她能找个眼睛干净的普通男人,余生有人照顾陪伴。 乔雨泽的愿景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有哪一个屋檐,是能替她把风雨阻挡在外面的? 穆典可问云锦道:“你什么时候走?” “八天以后,等二哥过了生辰再走。” 八日后,正好是穆典可挑战李慕白的日子。 穆典可道:“我不能去送你,提前跟你说声保重了。” 云锦笑道:“再见有时,送不送别也就无所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六章 订了个雅间?(感谢所有书友加更) 当天晚上,来自剑阁的回复便由快马送进了云家庄。 答案没有任何悬念。 如果穆典可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李慕白收到战书大可以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但穆典可是名剑第四,李慕白如果拒不应战,难免会让人觉得他这个名剑第二名不副实,怯战回避。 何况三姓灭门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李慕白作为柳宿天的一生之敌,在名剑排位上你争我赶了数十年,哪怕出于好奇,李慕白也会亲自来看一看这个杀了柳宿天的名剑第四是何样人物。 明宫方面为了不引起李慕白的反感,并没有刻意散布这个消息。 消息却从剑阁传了出来,并先李慕白三天到达了姑苏,不出半个时辰便街知巷闻。 江湖之中,为争排位或解决恩怨,相约决斗是常有的事。但像这种级别的比武却是几十年都难得遇上一次。 且不说剑阁阁主李慕白为人低调,常年不出。排名稍逊的明宫圣女玛尔喀沁更是号称天机阁榜单百年来最神秘的人物。一直深居漠北明宫之中,中土人士从未有人目睹过其真容。 似这样的人物,平常想要见一个都难之又难,这一下子来两个,让众多好武之人如何不激动。 正式比武还有三天,得到消息的武林人士便纷纷赶来姑苏下榻,各大客栈里一房难求,盛况空前。 穆典可和李慕白相约比武的地点,是坐落在姑苏城西碧落湖畔的饮剑台。 整座比武台以青石垒就,高约一丈,长宽二十丈见方。台身高阔坚实,一面临水,三面地势空旷,视野开阔,是比武决斗的绝佳场所。 饮剑台的东面紧临着碧落湖,与碧落湖遥遥相对的西面,是一排四层高的酒楼,酒楼名泊乡楼。楼栋古朴,陈设典雅,格调非常,是姑苏城出了名的天价酒楼。 平时泊乡楼里的客人并不多,富商巨贾们一掷千金,图的也正是个风雅清净。 名剑第四约战名剑第二的消息一经传到姑苏,各位武林人士,有眼力的商贾之人,甚至雅士文人都纷纷跑去泊乡楼抢订座位。楼内热闹非凡,楼外排着长队,一个最普通的临窗座位竟被炒到了四百两银子。 就是这样,仍然一座难求。 韩一诺和黎笑笑站在泊乡楼门前,看着不断往上翻的价码,脸色十分精彩。 南山派安农守武,靠收点薄租子,垦山种菜,圈养鸡鸭羊度日。与其它生财有道的江湖门派比起来,可算清贫。李书芳又一贯倡导节俭,是以韩一诺世面见得不少,银子倒真没见过多少。 正所谓贫穷限制想象力,韩一诺是怎么都理解不了,就给你一把破椅子,屁股沾上坐一个时辰,坐一盏茶都不知道,就要收四百两银子? 忍不住摇头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奸商啊奸商。常千佛收那么贵的诊金,好歹是看了病的。它一个破座位,也敢卖四百量?” 黎笑笑道:“有市才有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有什么好不忿的?” 韩一诺狗腿地附和道:“笑笑你不愧是常家堡里出来的人呢,见解就是大气。你说常老爷子想把你收了做媳妇,是不是就看中你有做奸商的潜质?” 黎笑笑当下脸就绿了。 天才晓得常纪海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常家堡一百三十六个药堂,正的副的那么多当家,有闺女的数都数不过来。光跟黎笑笑同龄的就有二三十个。 黎笑笑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能干的,更不是那个最体贴懂事,会讨老爷子欢心的。非要说她在哪一项上力压群芳了,那大概是她的名声最响亮。 拜她那个正经起来吓死活人,不正经起来吓活死人的老爹黎亭所赐。黎家三兄妹除了黎康康性格随亲娘,稍微正常那么一点,黎安安和黎笑笑兄妹俩简直是常家堡众多当家教导子女的反面典型。 黎笑笑三岁就跟着常千佛和黎安安下水捉鱼;四岁在在灶坑里烤红薯烧了厨房;五岁时,常纪海院子里那棵五六丈的大古树她就能哧溜一下不换气地爬上去了,顺便掏几只鸟蛋下来打打牙祭。 功课功课不好,武功武功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医术也是她成年懂事以后,很下了一番功夫才精通起来的。 常纪海向黎亭透露结亲的意思时,一向对常纪海敬重有家的自家老爹愣是张口来了一句:“老太爷,您是不是睡糊涂了?” 不是黎亭看不起自家闺女,实在是有点……愧对东家! 跟黎笑笑关系最铁的好哥们常奇听说后,扶着下巴苦思了好久,艰难地憋出一句:“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瞎?” 常纪海是糊涂是瞎黎笑笑不知道,但她的脑袋清醒得很。 常家堡是大,再大也是个笼子。 那么大的家当往身上一压,喝水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她没这能耐,不接这差事!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做老太爷的孙媳妇,那可是嫁给常千佛啊。常千佛是比她嫡亲大哥黎安安还要亲上几分的人,让她嫁给自己的兄长,这不是逼着她***吗? 黎笑笑快哭了。 黎亭左右为难。最后是常千佛出来解了围:”笑笑在孙儿心里,就跟素衣一样,是妹妹。爷爷还是再考虑考虑?“ 这事便拖下来了,拖成黎笑笑一块不除不快的心病。 提了这茬,黎笑笑哪还能有好脸色,柳眉倒竖:“你信不信我打掉你满嘴的牙?” 韩一诺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我不提。其实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膈应,常千佛心里不是一样膈应?何况人家现在有心上人了。” 提到常千佛,黎笑笑倒是不怒了,心情转而沉重,叹了口气:“你说我该怎么劝劝大哥才好?他现在是天天到崇德堂去坐诊,一去就是一整天,忙得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人影。听我爹说,他除了问诊,是连话也很少说。我真怕再这么下去,他会憋出什么病来。” 韩一诺颇有些惊异道:“云家庄不是跟明宫扯上关系了吗?这都多久了,他还没死心呢?” 黎笑笑叹了口气:“他死心不死心,常爷爷绝不会答应。这大概才是他最难过的地方吧。” 说着话的功夫,泊乡楼的座位已经炒到了六百两。 黎笑笑看着价目榜上刚刚书出来的一个笔墨饱满的“陆”字,嘴巴张了又合:“你说得对。这真的是……抢钱啊。” 只听前方有人喊笑笑。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崇德堂的的管家严一笙在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陪同下走了出来,看向黎笑笑笑道:“我猜你就会来凑热闹。走吧,公子已在上面三楼订了个雅间。” 韩一诺和黎笑笑俱是一愣,齐声道:“雅间?”乖乖,那得要多少银子! 严一笙笑笑,回头向那管事模样的人拱手道:“那陶掌柜,在下就先告辞了。” “严管家慢走,三天后小店蓬门大开,恭候常公子大驾。” “陶掌柜客气!” 黎笑笑好不疑惑:“大哥这些天不是一直在前堂问诊吗,怎么想起来看比武了?” 严一笙笑道:“名剑第二与名剑第四比武,这种难得一遇的盛事,哪个习武之人不想一睹为快?” 黎笑笑想想也是,又问:“大哥想到让严叔来订位置,今儿心情应该好多了吧?” 常千佛素来和气,平日就是见了那些做粗重洒扫活的下人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这一阵却走哪都板着张脸,又不爱说话,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黎笑笑也没什么好替他遮掩的。 严一笙想了想,叹了口气:“我瞧着,倒像是更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感谢大家! 如题,感谢以下书友: 阿布是只喵、宝应广洋栋哥、爆笑吸血鬼、bigoks、冰0下30001964、sharara、—睡觉—、莘松149、妄為、小依我的爱、笑九里、逍遥无名、修真、壹本道人、一眸蓝天、樱缀空、影子、yehaizai、雨爵、云廊2014、幽暗星夜、贼亨、之澄、自笑平生为口忙、昼神无道、书友20171103055319555、书友20171013191553748对尘尽落的支持! ****************************************************************************** 尤其感谢阿布是只喵、bigoks、宝应广洋栋哥、冰0下30001964、妄為、壹本道人、一眸蓝天、樱缀空、自笑平生为口忙,每天风雨不动地抽出时间来为我投上一票,感谢我家大人参firegun001在过去一周里为我砸下的数量惊人的票票。 ****************************************************************************** 感谢樱缀空、—睡觉—(昨天真是个幸福的日子)、i听雪楼主i、小依我的爱、壹本道人、云廊2014,的打赏。 ****************************************************************************** 因为有你们的支持,让我对自己的文字有了信心。 我在这边对着电脑发文,你们在彼端拿着手机看文。这种遥寄千里,共温一文的交流与默契,真的让我很感动。 感激无以言表,唯有加更! 马上就是两点了,即将下青云榜,腾出推荐位给其它的新书。 这一周加更得很累,但同时也很开心,感谢有你们的陪伴! ****************************************************************************** 从今天下午三点,会在“古代言情频道热门分类推荐”上面继续推一周。具体是哪个位置,因为业务的不熟练,渣作者我自己也不是太确定。鉴于目前看我文的大多数都是纯爷们,我猜去女生网古言频道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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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笑笑不由笑了:“你师父只怕早就看到你了吧?咱们这个房间不同于其它房间,台子挑得远,本来就醒目。你刚站上面到处跟人打招呼,左招招手,右招招手,像个花魁似的,想看不见你都难。” 韩一洛大笑起来:“谁家的花魁长成我这样,早该关门大吉了吧?” 黎亭不由轻咳了一声:“笑笑,女孩子,慎言,慎言哈。“ 黎笑笑平素口无遮拦惯了的,也没见黎亭说什么,猜着大概是顾忌常千佛在场的缘故,便也不跟他抬杠。只是瞧着自家老爹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实在想笑,遂转过头去看楼下。 刚扭过头,就听见楼下一阵人声鼎沸,众江湖客激动不已,纷纷叫道:“来了来了!”“快让开,那是剑阁的人!”“李阁主到了!” 雅间里几人一起涌到了外廊上。 只见楼下人群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路,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缓缓驶到饮剑台前停下。马车边站着几个持剑紧随的剑阁弟子。 从车里面走出一个面容端肃的中年人。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衫,衣料洗得有些发白,但打理得平整干净,十分清爽。 方脸高额,中等身材,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在一众千秋各字的江湖客中毫不起眼。 黎笑笑有些诧异道:“这就是剑阁阁主李慕白?传说李慕白一剑在手,能让人见之胆寒,看着一点都不像。” 韩一洛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高手,是站在你旁边,你都认不出来的。等他拔剑你就知道了。” 常千佛转头看了韩一洛一眼。 韩一洛莫名其妙:“你看我干嘛?” 常千佛转过去没说话。 韩一洛也懒得去猜,耸了耸肩道:“你这家伙怎么最近神神道道的?” 自家公子叫人说了,虽是公子的知交好友,黎亭心里终归是有些不悦的,岔开话题道:“据说李慕白生活简朴,不好奢华。且从不傲慢示人,即使与晚辈相约,也必然提前而至。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宗师风范。” 常千佛说道:“听闻李阁主年前闭关了大半年,剑法又有精进,实力足与穆盟主一战。不知是真是假?” 黎亭道:“说是这么说,但穆沧平那等剑术天才,几百年来只此一人,恐怕是不能够超越的。” 常千佛又沉默下去。 黎亭只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李慕白缓步走上饮剑台,台下群情高涨,欢呼声大盛。 虽说赏文不分国度,比武不论地界。但从情感上讲,江南众武林人士显然更偏向李慕白。 在众人心里,李慕白代表的是中土武林,而明宫地处漠北,玛尔卡沁这个听名字一听就是回人。虽然有传闻说她是十年前从长安逃出去的金家后人,事实如何,到底难以考证。 更不要说中原武林对于前身是长乐宫的明宫成见颇深,并未因为这短暂三年的和平相处就完全消散。 在场诸人自然都希望李慕白能赢得这场比试。 外廊上视线开阔,能一眼看到碧落湖的尽头。 就在饮剑台四周群情激昂,所有人都看向李慕白时,常千佛看到一叶轻舟从碧落湖的茫茫烟波里飘了出来。 三月春水澄如碧,浩浩淼淼地向着远方铺开展远,愈远颜色愈浅淡,终成雾白,没入一片茫茫水气之中。 连山浮远雾,水天一处合。苍天碧水黛山勾连在一起,苍茫浩瀚得像一幅大椽笔绘就的水墨画图。 那人,那船,就在这幅画图里。 湖面风急,轻舟如箭,转眼从白茫茫的雾气深处来到湖中央。 船头立着一个素手握剑的青衣女子,女子身材修长,头上戴着一顶竹笠,从顶心悬下一幅垂过腰际的青纱,在湖风吹拂下上起伏,飘飘若飞。 女子一身深黑色衣裙也叫风吹得胡乱拍打,勾勒出纤细苗条的身形。然而面容却始终隐在那一截时起时伏的黑纱背后,难以窥见。 常千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从来都是如此。 不管她站在哪里,站在多么不起眼的位置,他总是能一眼就将她从人群里找出来。 小船驶进了那些高大的船只中间,在狭小的细缝里左右穿行,一直行到饮剑台外三丈处。 穆典可足尖轻点上船头,从湖面上飞了起来,青衣翻飞,其形如影如魅,来得极是迅捷。 大多数人还没留意到穆典可是何时出现的,她已经稳稳地落在饮剑台上站定。 风一住,青衣黑纱皆垂落不动,只余道道凝然的縠纹。 当真是动极静极。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声。 相传明宫圣女玛尔卡沁性情古怪,极少公开露面。因此就连明宫中人也很少得见其真容。 许多人猜测这是因为玛尔卡沁容貌丑陋的原因。 有人这么想了,就有人这么说了。 一传十,十传百,传闻传久了就变成了真的。 名剑榜上少有女子,玛尔喀沁年纪轻轻就跻身名剑第四,武力惊人。据传又十分擅长骑射。如此女子,当是身影魁梧,臂力惊人,长得丑陋些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然而台上的女子身形曼妙,皓腕素手,又哪里有半分丑陋的样子? 众人先是一阵惊讶,随后又释然,玛尔喀沁不是还戴着面纱吗?虽说身材不是想象中的魁梧惊人,那面貌定是极丑陋,不可见人。传言也不算错。 心里一阵惋惜。有这等动人的身姿,却生了一张丑陋的面孔,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妒英才,不可万全了吧。 李慕白也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目光所落的饮剑台边缘,目光略见惊讶。 穆典可抬起手,对着李慕白弯腰遥遥一礼。 李慕白拱手还礼。 两人如同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拔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八章 惊现穆家剑!(感谢“ 1听雪楼主1”和“—睡觉—”打赏加更) 台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饮剑台上剑光一闪,人影迅速晃走,剑影交错如织。 转眼功夫,台上两人已经过了十招有余。 韩一洛瞠目结舌。 历来比武,双方一上来都要先自报家门。然后说些久仰幸会之类的话,彼此寒暄一番,才会正式开始比试。 韩一洛作为新秀榜上排名第二的青年高手,接受过的挑战没有一百场,少说也有七八十场。 每一场都是连对方家里兄弟姐妹几人,是否婚嫁都聊清楚了才开始打。从没见过像李慕白和穆典可这样惜字如金,见面一句话不说,直接上手的,哑然片刻,感慨道:“高手就是高手啊,这真是……有个性!” 凭栏站着的其他几个人倒没韩一洛那样的闲心去管两人开打前究竟有没有说什么,都屏息凝神,专心地盯着台上的比试。 安缇如忍不住出言赞叹了一声:“好快的剑法!”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夸谁的剑快。 黎笑笑不如其他几人武艺精深,只能看见台上光影一大片,根本就辨不清双方的出剑招式。 看了一会,兴味索然,转头见常千佛双手紧抓着栏杆,容颜紧绷,竟似十分紧张一般,奇怪道:“大哥,你怎么了?” 黎亭早发现了常千佛的异样,只是没问出口而已。 玛尔卡沁一出场,常千佛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走。 那绝不是一个习武之人对一个绝世剑客的好奇和欣赏! 那是一个男子看着自己爱而不得女子的眼神:黯淡,无奈,还有心疼。 当下黎亭细细察看那青衣女子的身形体态,几乎敢断定,台上的这位明宫圣姑娘,就是他不久前在柳家遇到的云三小姐云林。 难怪呢!难怪他要问李慕白闭关之事,问李慕白的剑术是不是赶上了穆沧平。 这种话搁平时他哪会信,根本就是关心则乱! 黎亭心里烦乱且不安。 玛尔喀沁为什么要假扮云林?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为了柳家的困龙阵。 困龙阵乃百年奇阵。柳家灭门之后,有关破阵之人的猜测甚嚣尘上,首当其冲的就是闽南的无极门。毕竟无极门以五行阵法见长,是最有实力破阵的。 然而谁能想到,现在台上的这位年纪轻轻的明宫圣姑娘,她不仅会用剑,会布局,还懂得奇门阵法。近凭着数月出入柳家,就不动声色地破获了柳宅内百年无人堪破的奇阵。 想到女子低眉顺眼的无害模样,黎亭心中不寒而栗。 场下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穆家剑!” 黎亭定睛看去,只见穆典可青衣翻飞,手中一柄长剑舞得不见真身,所过之处剑气森寒,如霜凝聚,用的正是穆家剑法中的“清霜挂”一式。 台下的人都看出来了,台上的李慕白没道理不认得,眉目间的沉稳安不住,露出十分惊讶之色:“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穆家剑?” 穆典可心中对李慕白敬重,他既问了,自不能不答,说道:“一个已死之人。” 矮肩躲过李慕白迎面刺来的一剑,身体翻转,一剑斜向上挑起。剑气涌动,如日西沉,霞光上涌,又是一招穆家剑——夕阳涌! 认出此剑的人皆面露异色,陷入极大的震动之中。 几十年里,无论名剑榜上的排名如何变化,有一个人的名字始终高悬榜首,成为剑术界一个不可逾越的神话。 那个人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穆沧平。 穆沧平用的剑就是穆家剑! 数百年前,穆家剑就是名震江湖的名剑,与金家刀法并称江湖双绝。 只可惜此剑太过繁奥精深,对习练之人的天分要求极高。且传承严苛,不传外姓,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婿。诸多限制下,穆家虽然守着一套绝世剑法,却凋敝了整整三代。 期间遭遇江湖众人对剑谱的抢夺,险些灭族。 穆氏族人几经辗转,最后被迫隐居在条件险恶的青峡谷中,整整四十年未出。 英雄的家族不可能永远沉寂下去。 到了穆沧平这一代,穆家祖辈的天才血液终于复苏。穆沧平十六岁那年,手持一剑出谷,挑遍天下名剑,未尝有一败。自此成为名副其实的江湖剑术第一人。 少年成名的穆沧平快马仗剑,饮酒江湖,当时意气,满江湖与之同辈的青年才俊,仰头亦只可见其项背。 穆沧平在十九岁那年迎娶了上一任盟主金震岳的第八女,才情无双的江湖第一美人金怜音,一时风光无两。 时隔多年,人们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洛阳街头,年仅十九岁的穆沧平扶着新嫁娘出轿那一瞬间的情形。 大红色的轻纱盖头下,新娘的绝世容光遮不住,新郎丰神玉朗,长身如塑。一对璧人携手而立,见者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在当时人们看来,就算穆沧平再如何天纵奇才,意气风发,金怜音嫁给他,仍算是下嫁。 在世人并不怎么看好的目光下,夫妻俩却是情深意笃,一日胜过一日恩爱。 成婚后,两人先后育下两子两女。大女儿肖母,生得美若天仙。小女儿则继承了穆沧平的智慧,三岁读诗,四岁解棋,六岁就能跟自己天下第一剑的父亲对拆剑招,是洛阳城乃至整个江湖都出了名的女神童。 金震岳对这个聪明的小外孙女爱如珍宝,在自己的六十寿宴上,以黄金万两珠千斛替自己最器重的第六孙聘下了当时年仅两岁的小外孙女为金家妇,并许以金家主母之位。 此事一时在江湖传为一段佳话。 为了不重蹈穆家剑无人承继的覆辙,穆沧平打破穆家剑传男不传女的禁制,悉心教授小女儿剑术。 不料金家灭门半年后,金怜音在家中遇害,小女儿也在一个月后遭人油泼房梁,烈火焚身而死。 据说那一夜,洛阳城里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大火一夜不绝。 天亮火势熄灭以后,穆家仆人从废墟里找到尸身,昔日精灵可爱的女神童已然变成一具焦炭,穆沧平当场吐血数升晕厥。 丧妻丧女之痛,让穆沧平在病榻上躺了整整半年方能下地。 除了早夭的小女儿,穆沧平还有一女,便是名扬江湖的“穆仙子”穆月庭。 穆月庭生得花容月貌,擅抚琴作诗,美貌才情不输当年的金八小姐。穆沧平爱之甚重。 但即便是被穆沧平捧在手心里的穆仙子,穆沧平也并未以穆家剑相授,而是重金聘请名师教习外家功夫。 那么,这个一直深居大漠之中的明宫圣女,究竟是从何处习得了穆家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五十九章 承让,四小姐 事实上,穆典可并没有学会完整的穆家剑法。 当时她年纪小,领悟尚不足,身体承受力也有极。因此只学了前半套,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后半套并没来得及学。 刚刚她使出来的那两招,清霜挂和夕阳涌,尽管看起来惊艳,但用来对付李慕白这样的高手是远远不够的。 高手对阵,用这种明知没有杀伤力的剑招,可以说是极冒险的行为。 两剑刺出,穆典可已明显落了下风。当下调整策略,手腕一转,改刺为劈。 一瞬间穆典可手中的剑意陡转,不再诗意盎然,而是变得无比霸道起来。 剑气暴涨,挑向李慕白迎面刺来的长剑。 说是挑,可是那股子气势太强,就像是硬生生砸过去一样。 让人觉得,握在她手里的,不该是一把纤细的长剑,而应该是一把厚重的大刀。 这一式,取的正是金家刀的刀意——掀山刀! 高山尚能掀起,况乎一剑? 李慕白被这暴来一剑震得手腕发麻,原本无懈可击的剑势便有了一刻的阻滞。 穆典可毕竟女子之身,全力击退了李慕白的必杀一招,自己也被震得大步退去。 李慕白剑势略略停滞片刻,迅速调整角度,一剑又至。 穆典可尚未站稳,仓促里侧身一闪,剑尖贴着右颈而过,只削下耳边一缕青丝。 李慕白在左她在右,身子又向右边歪斜,想从这个角度出剑攻击李慕白是不可能的。 当下眉一凛,观察李慕白的动作,瞅准时机,扬手将长剑抛到了空中,左手接住,纤足在青石上奋力一蹬,将身子翻转过来,改仰为俯,斜斜一剑飘出,空灵至极。 台下一片叫好声。 李慕白被她这奇诡一剑迫得不得不收剑后退一步。 这一退,穆典可便有了喘息之机,迅速收脚稳住身形,改回右手持剑。 转守为攻,飞身一剑朝李慕白刺去。 李慕白的行川剑剑如其名,沉稳厚重,虽然速度上不及柳宿天,力量却更胜一筹。这恰恰是穆典可身为女子最忌讳的一点。 倘若她是在与柳宿天交手之前就对上李慕白,那么这场对战,她在李慕白手下连五十招都走不过。 但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学得快。 过去数年里,她遇见过太多的对手,每一个与她交过手的人最后都多多少少教会她一些东西。 柳宿天也不例外。 甚至可以说,在对阵李慕白的这一仗里,柳宿天是她最好的老师。 这与柳宿天和李慕白长达几十年的排位争夺有关,也与柳宿天和李慕白截然相反的出剑方式有关。 穆典可出剑的速度不比柳宿天慢多少,就算只是模仿柳宿天的剑式,也足以让她在李慕白手下多撑过几十招。 能撑下去,就有机会找到破绽。 她凭借与柳宿天交手得来的经验,她已与李慕白过了一百余招。 李慕白的剑法即使再怎么平稳,上百招里也总有一两处破绽。 就在穆典可使出挂清霜的那一瞬,李慕白震惊之下,剑招里便有了漏洞。 穆典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手里的剑忽然间变得奇异而凌厉,无招无势,顺意而动,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招式乱得看起来就像是在胡闹,却偏偏每一招都刚好压制住李慕白的起势。 连着近二十招,李慕白被穆典可逼得连连后退,只能被动地防守,根本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场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转惊得呆住,紧张地看着台上的激烈打斗。 李慕白一直到三十招之后方才稳住步伐,出了反击的第一剑。 他的眼中不无激赏之意,面容却更加严肃沉着,出剑速度较之前明显慢了下来,但变得更加沉稳有力。剑身周围的空气被剑气激荡,竟有嗡嗡之声。 宗师就是宗师。 穆典可看出了李慕白的破绽,李慕白也看出了穆典可的劣势。 穆典可取轻,取巧,李慕白便取重,取拙。 穆典可纵然能在战斗之中不断提升出剑的技巧,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力量提升上一个层次。 如同射箭,准头再好,力量不足也是惘然。 李慕白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兴奋。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是对这个年轻对手的欣赏和赞叹。 这等天才应变,迄今为止,除了穆沧平,他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穆典可出剑越来越凌厉,手中长剑疾如闪电,几乎叫人看不清她如何出手。 巧不破拙,轻难敌重。她想获胜,唯有取快一途。 只要她的剑够快,快到李慕白来不及防守,那么李慕白所谓的力量优势便不能成其优势。 果然李慕白的出剑被迫快了起来。 剑赶剑,剑追剑,忽然发出砰的一声清脆撞击。 两人同时手臂一麻,手中长剑却去势不挡,各自向前疾行,剑刃交错处发出“嗤嗤”声响,沿路窜起一长条火花。 精钢打造的宝剑竟有了些微裂口。 穆典可的剑尖到达李慕白的心口的同时,李慕白的剑也到了她的胸前。 两人同时后仰,手腕翻转的动作出奇一致。李慕白胸口被划了一剑,同时手中的剑也刺到穆典可的锁骨上。剑尖向上,在她修长如天鹅颈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继续向上,将那顶垂着青纱的竹笠削去了半边。 黑色长纱缠到了李慕白的剑上,被他奋力一扬,带着破成两半的竹笠被高高扬到空中,翻卷滚动着向台下人群飞去。 穆典可张开手臂,稳住后仰坠地的趋势。疾步向后,身体借助足尖上的力量凌空飘起,右臂向上一甩,带动身体翻起,半空中迅速拧转,稳住重心,青衣翻卷如蝶,稳稳地落到地面上。 原本盘起来的长发被竹笠扯散,一头泼墨青丝如流瀑布泄下,纷纷扬扬地洒向空中。 墨发雪肤,青衣如怒,如同浓墨泼上画纸,天然勾勒出的一副美人画图,刹那容光,只叫人惊心动魄。 人群惊呼阵阵,不仅因为这一战的精彩远超过想象。更是没想到,这位出剑凌厉的明宫圣女,竟然是个外表柔弱的绝色佳人。 韩一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张大嘴的惊讶表情还停在脸上,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推常千佛:“快看!你快看!那不是——” 常千佛没有回应,目光定定地看着场上青衣飞扬的女子。目光里有黯淡有怜惜,就是没有惊讶。 韩一洛顿时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常千佛那会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看他一眼了。 他还真是无意中说了一句大实话:真正的高手,是站在你身边你都认不出来的! 韩一洛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跟常千佛说,你别伤怀了,你看你多牛啊,随便看上一个姑娘,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名剑第四,眼光不错不错啊? 事实上,若不是照顾常千佛的情绪,他还真想这么说。 要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纤纤的云三小姐是在西北大漠上仗剑纵马的明宫圣女,他一准会骂那人有病。 这种真相简直……韩一洛突然就想大爆一声粗口:太他妈劲爆了! 韩一洛没来得及骂出来,因为黎笑笑先开口了:“韩一洛,韩一洛,你快掐我一把!我不是眼花了吧?” 她哪是让韩一洛掐自己,她一双手紧拽着韩一洛的胳膊,都快把韩一洛的手臂给掐紫了。 韩一洛在这种强烈的痛感下才略微平静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沮丧着脸道:“姑奶奶,你让我掐你,也得先松开我的手啊。” 黎笑笑犹自一脸震惊,完全没听到韩一洛说了什么,不停道:“这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啊?云三小姐……不是不会武功吗?” 韩一洛也很想知道:“鬼晓得是怎么回事!” 黎亭面露忧色地看着常千佛。 常千佛一瞬不瞬地望着饮剑台上,表情沉默。 只见穆典可紧握着剑,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前后摇晃着。 忽然她“哇”地一声,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向前扑去,反手将剑尖扎到了脚下的石缝里。 常千佛的身体跟着一动,手拄栏杆就要从外廊上跳下去。却见穆典可扶着剑柄站稳,慢慢地直立起来,身体摇摇欲坠,肩背却挺得笔直,抬头望向李慕白,良久,吐出声调极轻极轻,却好似榨干了她所有力气的三个字:“我输了。” 人群一片静寂。 李慕白缓缓地抬起双手,弯腰,对这个年轻的对手施以平礼,以示最大的敬意。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被湖风飘送吹远,像一个炸雷落到了人群里:“承让,四小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章 我知道你很委屈 江湖只有一个四小姐。 四小姐是上天的宠儿,惊才绝艳,万千荣宠在一身。 她是名剑榜首穆沧平的爱女,是武林盟主金震岳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宝贝外孙女。 她还是金家那个最优秀的儿郎金六的未婚妻,金家未来的主母。 慧极必夭,过满则亏。 随着金家的灭门和穆家那场大火,四小姐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提起了。 世间很多事就是如此。隔着一层窗纸,谁都不会往深处去想。可是一旦那层纸被捅破,云山雾水,便愈看愈真。 人们远远地看着那饮剑台上直背端立的女子,眉目清远,风骨缥缈,见过穆盟主的人都说:“像!真的是太像了。” 黎亭也说:“真像!” 在一片瞩目之中,穆典可微微地笑了。 一笑,脸颊上便出现了两个动人的浅梨涡。像春风拂过了花树,细石激起了涟漪。 见过四小姐的人都知道,小姑娘笑起来是有梨涡的。 “李阁主好眼力。” 李慕白说道:“非我好眼力。能将穆家剑和金家刀法运用得这般自如的,除了四小姐,这世上焉还能有第二人?” 金家刀的传承虽然不像穆家剑那样要求严苛,但也不会随意外传。 这一辈人中,练过金家刀的女子,除了金震岳的两个孙女金如练和金霓裳,就只有从小被养在金家的四小姐了。 而且她的刀法很明显是金震岳亲自教授。一刀一式,把握得极为到位。竟比当年那位不让须眉的金五小姐金知格还要强上几分。 陷入诡异安静的人群突然之间炸开。像一锅烧开的沸水,翻腾不息。 黎笑笑已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还没适应云三小姐云林是明宫圣女玛尔喀沁的转变,突然之间,台上的人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武林盟主穆沧平的女儿。 韩一洛更是像被雷劈了一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该已投胎转世,拎着酱油壶满街跑的四小姐这是……诈尸了? 一群人一起看着常千佛。 常千佛只是沉默地倚栏站着,对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浑然不觉。 原来,她就是死在九年前那场大火里的穆四小姐!是那位逃出生天的金六公子金雁尘的未婚妻。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活着,却没有选择回到穆家,寻求自己父亲的庇护,而是隐名埋姓,去往了大漠? 为什么她明明与金雁尘有婚姻之约,却选择了对外以亲兄妹相称? 还有那位城府颇深的徐攸南徐长老,在明知他心意的情况下,竟绕过金雁尘命人带他去见穆典可,偏帮成就之意毫不掩饰。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寻常。 常千佛直觉地感到这些谜团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系到金家灭门的真相,甚至……关系到穆家那场大火。 常纪海不喜欢穆沧平这个人。 这不是常千佛猜的,而是常纪海明明白白告诉他的。 峥嵘了大半辈子的常老太爷风云看淡,很少会对什么人与事生出好恶之心。 然而那日祖孙俩坐在大树下对弈,有人来报穆沧平求见,常纪海眉目微蹙了一下,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缓缓落定,是让子:“穆沧平这个人……以后,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吧。” 常千佛一直以来并不十分明白,德才兼备,深受武林人士爱戴的穆盟主,究竟为什么这么不招常纪海待见。 现在他仿佛隐隐有些明白了。 这一系列不解的谜团,答案都在常纪海心里,只不过他没说出来罢了。 至于什么答案,常纪海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要隐瞒,那必是十分惊人,他觉得常千佛不必知道,也不当知道的。 常千佛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用力搓揉,仿佛窒息。 剑阁的马车渐渐驶离了嘈杂的人群,高高的饮剑台上只剩下穆典可一个人。 她身影茕茕地站在人群之外,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又仿佛从来就是这么孤独。 所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理所应当,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就该孤独一人,站在尘世所有的喧嚣与热闹之外。 人群里,明宫杀手正在清理伺机暗杀穆典可的杀手。 穆典可没有还剑入鞘,而是提着那把还沾着李慕白胸口血的长剑,沿着饮剑台高高的台阶,一步一步地缓慢下行。 即使有天字地字两宫最精锐的杀手在,她仍然只愿意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她随时准备迎接来自自己亲生父亲的刺杀和暗算。 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她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事实上,她真的是虚弱不堪。 但没有人敢上前来扶她一把。明宫弟子们不敢。其他的人,更不敢。 她看到人群尽头那个穿着银色锦袍的男子,他背着日光而立,仍然是那么地平和耀眼,仿佛一尊雍容的神祇。 他面向她一步一步地走来,每走一步,都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穆典可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一针尖子的疼意蔓延开来,疼得她笑起来:“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不知亲不知父的魔女。” 常千佛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伸手将她拥到怀里。 她竟忘了躲,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宽厚而温暖的胸膛,感觉到常千佛有力的手臂在她的后背上收紧,下巴抵上了她的头顶:“我知道。”他说道。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很委屈。” 穆典可干涸已久的眼眶里忽然涌出泪来。像久旱的天突然下起了雨,一旦下起来便无法收拾。 她连哭都是无声的,眼泪顺着眼眶一层一层地往外漫。像无声的泉眼,将常千佛胸前的衣服浸得湿濡濡一大片。 她听见台下所有的人都在说四小姐,穆沧平……穆沧平,四小姐。 是的,她是四小姐,她是穆沧平的女儿。 可就是那个叫做穆沧平的亲生父亲,九年前,一把大火将她烧出了洛阳。烧得她不得不诈死埋名,远走他乡。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用回自己的名字。 她情愿自己是云林,是玛尔喀沁,就是不要是那个所有人一提起来就羡慕不已的四小姐穆典可。 死死地捂了这么多年的疮疤,就这样,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由她自己亲手揭开了。 她想大声叫,想杀人。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常千佛却突然出现了。 他站到她面前,告诉她,原来这就是委屈。 原来她也是可以委屈的! 穆典可绷紧了的肩背终于垮塌下来,伏在常千佛怀里无声地哭泣。仿佛这么多年的痛苦和软弱终于找到一个出口,终于可以放心地哭与人看。 常千佛拥着怀里那个无声无息,却分明哭得浑身都在颤抖的女子,沉凝的眸光聚成了一点,满满都是疼。 他下意识地将手臂收得更紧,用力抱紧了她,试图多给她一点点温暖跟力量。 这个女子,她既坚强,又脆弱,看似冷漠,实则柔软,她令无数江湖豪杰闻风丧胆,却独独令他心疼。 周围沸腾的人声安静了又沸腾了,像自四面涌来的潮水,将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包围住。 人们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心里猜测着这个年轻男子的来历。 是金六吗?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分明不是。四小姐死而复生已是骇人听闻,怎么可能再多出一个复活的金六? 于是人们有些愤怒。 四小姐就是四小姐,就算金家不再,她也是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四小姐。怎可让陌生男子轻易拥揽入怀? 能有资格与四小姐牵手并肩的,只有那个意气风发的长安少年金六啊。 下一刻,那些心向着旧时金家的人又感到欣慰了。 因为穆典可猛地一把推开了常千佛。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满脸惊慌,两只脚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落地好,极不协调地跳着点地,一连退了四五步才站住。 神情惘然,仿佛大梦初醒。 她转过身,飞快地向人群外逃离。 常千佛往前跨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拦住她,抬起的手终究只是缓慢落下。 又能如何呢?终究是他情不自禁,做了这不该做的举动,又何必要一错再错? 人群外停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窝藏在一群华丽堂皇的车辇堆里,一丝也不引人注目。 一只修长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握着青灰色的布帘子,半挑。 那当真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虎口掌心有刀茧,是武人的手。 那只手放下了帘子,一道沉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走!” 车夫听到这阴寒的,煞气十足的一个走字,手一哆嗦,扬鞭抽在马背上,马车朝着远方驶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一章 不是良配 饮剑台场地西南角的一株老柳树下,站着一个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容貌清雅,风姿飘逸。 看着穆典可一脸惊慌地夺路而逃,男子饶有兴味地笑了,回头问道:“你怎么看?” 与他并排而立的男子身材健实,面容坚毅,正是明宫首席长老瞿涯。 而中年男子,则是第三席长老徐攸南。 瞿涯冷冷道:“我劝你最好别打常千佛的主意。惹怒了常纪海,不仅你自己没有活路,还会连累到六公子。” 徐攸南微笑看着黯然而立的常千佛:“这可不好说啊,儿孙债,儿孙债……”他悠悠地叹了口气:“人心这个东西啊,可从来就是最难控制的。” 夜阑人静,一灯如豆。 穆典可在灯下静坐了很久,依旧心绪难平。 常千佛的面容不时地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很怀念那个带着药草味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厚,仿佛能够包容一切。 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白底蓝花的瓷瓶,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那是常千佛托云锦给她送来的冰续丸,一共三粒,三日吃一粒,还剩下最后一粒。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那是冰续丸,服用第二粒的时候正好徐清阳来找她。一跨进门,就吸着鼻子到处找,那挖到宝贝一样的神情,就差从穆典可手里把瓷瓶给抢过去了。 问清来龙去脉后,徐清阳脸上的表情活脱脱是见了鬼:“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冰续丸!就算你全身的筋脉断成一截截的,只要吃上一颗就能续上,吃两颗便能恢复如初。我敢说,你找遍天下的药堂都找不出来第四颗来。他就这么给你当糖丸子一样吃,一吃吃三颗?!如此暴殄天物,他懂不懂医术?!” 常千佛当然懂医术。医术不知道比徐清阳高明了多少倍。 穆典可想到这里,心里一片温暖。打开床头的一只铁匣,将瓷瓶锁了进去。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穆典可说道:“进来。” 昭阳推门进来,柔声道:“姑娘还没睡呢,大夫交待了,姑娘身上有伤,要早些休息。” 穆典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也早些睡吧。” 昭阳微愣了一下,只觉得穆典可今天说话的语气格外柔和,眼角眉梢里有一种满溢出来的温柔。微微笑了笑:“那奴婢先告退了。”合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穆典可便去了揽胜院。金雁尘只穿了一件薄衫在庭院里练刀,刀意磅礴,携带的劲风刮得满院子都是飘飞的树叶。 他一直都是金家众多儿孙里最优秀的那一个,也是她儿时最崇拜的英雄。 他长了她六岁,当她还在蹒跚学步时,他就已经能把金家刀法使得像模像样了。 他教她骑马,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赏花,去逛灯会,在她累了的时候背着她回家。 她从两岁就跟在他身后,直到七岁那年收到他的死讯,整整五年,他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没让她淋过一滴雨,亲手剥过一个核桃。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巨变,她大概会一直这么仰望着他,在他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然后,嫁给他。 然而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在西凉找到她,把她带回明宫。沉默地看着乔雨泽的棍棒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在寒冬夜里破衣烂衫地被扔出门。看着她挨饿,看着她关黑屋子。 她从来没有怪过他。她只是觉得很难过。那个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人,说她伤了一根手指头都会心疼的人,最终还是放弃了她。 那一天是金家满门的祭日。乔雨泽在极度痛苦之下打断了她的腿。 她拖着断腿去找阿西木接骨,正好遇见金雁尘去给瞿玉儿拿药。 瞿玉儿的手被一只猫抓伤了,金雁尘每天亲自给她换药。可是他看见断腿的穆典可,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她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爆发了。她把他堵在门口,哭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金雁尘在慌乱里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断腿在地上又挫一回,可以想见是何等的疼痛。 她疼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只有方君与在她身边,告诉她,金雁尘随着佐佐木去西凉狩猎去了。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地。 一个月后,她拄着拐杖站在人群里,看见金雁尘携瞿玉儿纵马归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那一刻,彻底地心丧若死。 她在伤好以后她接受了明宫对她的所有安排,学毒,学暗器,一个接一个地打败教她习剑的师父。 因为她明白,这世上没有谁能够一直保护谁,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金雁尘迎娶瞿玉儿的那天是个大晴天。他穿着大红喜服站在高台上,衬着身后的湛湛蓝天,俊美得像自天而降的神将,笑容灿烂,光芒万丈。 她从两岁就知道自己长大要嫁给他,直到十四岁那年亲眼看他娶了别人。一颗心反复流血结痂,长出厚厚的茧子,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回想前尘如梦,他们两个一步步从至亲走到至疏,其实谁都没有错,终归是命运之手太过强大。 金雁尘练完刀,薄衫被汗水浸透,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从烟茗手里接过汗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汗珠,头也不抬道:“有事?” “是。” 金雁尘回过头看了烟茗一眼,烟茗会意退下。 穆典可道:“我要去滁州一趟。” “什么时候?” “后天。” 金雁尘沉默了一会,又问:“带谁过去?” “徐攸南,云央。” 金雁尘有些惊讶于穆典可会要这两个人。 徐攸南对穆典可的敌意由来已久,云央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她做事一向有她自己的道理,所以他没有反对,只说:“我会通知翟青接应你。” 翟青,是此时尚在滁州的明宫第四座上君。 事情说完了,便没什么话可说了。穆典可转身往外走。 金雁尘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四儿。” 穆典可背影僵了一下,有片刻的恍惚。 这么多年多年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为了掩饰身份,她与金雁尘多年来兄妹相称,他一直都叫她喀沁。 突然间,他这一声“四儿”叫得极其顺口,竟仿佛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这十年漫长的时光并不存在。她只不过是做了个梦,第二天醒来去见他,他还是那个眉眼温柔,低头唤着她小四儿的六表哥。 穆典可回过头,表情疑惑地看着金雁尘。 金雁尘也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常千佛不是你的良配。” “我知道。” “你急着去滁州,就是为了避开他?”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说道:“是。” 金雁尘没有再说话,她于是转身走了出去。 穆典可在清平居院子最角落的梨花树下挖了一个坑,把铁匣子和龙涎玉娃娃埋了进去。 匣子里面装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装着最后一粒冰续丸的瓷瓶;另一样是常千佛亲手书写的药方。那笔字的构架大气磊落,笔力劲遒,她一看就知道是他亲笔所书。 初春的风带了些料峭寒意。 穆典可蹲在树下,头顶上落花簌簌,下雪一样地落了她一头,雪白花瓣顺着乌黑长直的头发一瓣瓣滑落,覆上刚刚翻出来的新土。 她的眼角突然就有些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二章 来自金六的宴请(感谢大人参和功夫青春、妄為) 离开姑苏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城东的鼎丰楼,以飘香十里的酱肘子和雕花酒闻名,是宴饮会客的上佳之选。 今日鼎丰楼门前竖起了谢客的招牌,酒楼内人满为患,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因为今天请客的人,是金雁尘。 齐聚在鼎丰楼的江湖人士,有等着一辩真伪的金家故朋,也有伺机寻仇的三姓姻亲,有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来一探虚实的,有胆小怕事畏惧明宫势力不敢不来的,也有一腔热血想为中原武林除害的。 当然,也有韩一洛这种纯粹来混吃看热闹的。 韩一洛的师父李书芳今年六十岁,用他的亲闺女,韩一洛的小师妹李绾秋的话来说,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了。 只可惜李书芳的眼非但不花,还十分毒辣,茫茫人海里一眼就看到了缩着脖子准备开溜的韩一洛。 于是韩少侠第三十八次偷出师门失败了。叫李书芳一路提溜着回客栈。 先是师兄肖钰对他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说,韩一洛表面恭顺地听着,眼角却斜着沙漏。粗粗一估计,没有一个时辰,也得有半个时辰了。 接着小师妹李绾秋气呼呼地来讨伐了:“师兄你偷溜又不带我!” 韩一洛连声允诺:“下次,下次一定。” 李绾秋雨过天晴,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兴奋问:“什么时候?” 在人才济济的江湖中,李书芳是个十分普通的人。 出身普通,相貌普通,资质也很普通。好在勤奋踏实,到了而立之年,也算学有所成。 正所谓天道酬勤,老天对勤奋的李书芳十分优厚,一下子酬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虽然天赋不高,但凭着一腔刻苦好学的钻研劲和一股子稳打稳扎的踏实劲终于将南山棍法的精髓悟通透了。 又凭着这两股子劲打动了他的师伯,南山派前一任掌门王采篱,一举击败师门中众多聪明伶俐的师兄弟,坐上了南山掌门之位。 第二件则是李书芳平生最引以为自豪的事,便是他善心大发,收养了两个优秀的关门弟子。 李书芳自认为资质平平,武道漫漫尚需苦修,哪来的时间传道授业解惑? 除了老来得女得来的李绾秋,李书芳一共就收了肖钰跟韩一洛两个徒弟。 结果就这么随便一收,让他晚年在江湖狠狠地扬了一把名。 三年前,清溪派掌门吴友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他的盛溪谷呆的太无聊了,跟几大门派的掌门一合计,决定花钱请天机阁为几个门派的后生排个名次,做做点评,以促进各门各派相互激励,共同进步。 南山和清溪原本同属一派,后来才各自分了家。这种盛事,吴友子怎么会忘了李书芳。 于是一贯节俭的李掌门抠抠索索地从粮油米钱中挤出来五百两银子,和其他九派一起送去了天机阁。 于是就有了十大派新秀榜。 榜单一放出来,李书芳就不心疼自己花出去的五百两银子了,由衷地觉得物有所值。 参与排名的门派一共有十个,榜单列出了一百名。南山派人丁不旺,李书芳一共也就两名弟子,人数不占优势,可位次上却占尽了风头。 排在第一名的是他的大弟子肖钰,排在第二位的还是他的弟子,二弟子韩一洛。 一生没有出过什么风头的李书芳可谓是大大地露了一把脸,激动得跑去山下二十里外的杏花村打了一坛陈酿,虽然有一大半让韩一洛给喝了,李掌门还是结实醉了三天才醒过来。 醒来后看着南山的天空,那真的是天蓝水碧,地杰人灵,就连那吊儿郎当,总把自己气得半死的二弟子韩一洛都连带顺眼了许多。 李书芳管不了韩一洛,自然有人管得了。 李书芳的大弟子肖钰,简直就是李书芳毕生的理想。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尊敬师长,友爱师弟妹。天资聪颖,更难得的还勤奋,每天四更起来读书,五更开始练功,完了还要帮师傅师娘挑水劈柴扫院子。 和肖钰比起来,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眯着一双惺忪睡眼出门的韩一洛简直是……李书芳都没眼看。 师弟不上进,做师兄的当然是要规劝的。饱读诗书的肖钰坐在韩一洛床头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从子曰讲到师父曰。 韩一洛捂着被子在床上装睡一个时辰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掀被子,跳起来大吼:“停下停下,我起来,我起来练功好不好?” 肖钰笑容欣慰:“师弟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自此后,韩一诺果然改掉了赖床的习惯,只不过往山下跑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李书芳习武之余又多了一项新的消遣,就是抓韩一洛回师门。 最远的一次,李书芳追着韩一洛一路上了洛阳。 韩一洛新交的洛阳朋友尽地主之谊,请师徒二人上门做客。这一上门不得了,李书芳竟然见到了几十年躲在山门里不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常老太爷。 李掌门一高兴,把原先预备好的一顿打也给忘了。 韩一洛除了怕师兄肖钰,还怕师妹李绾秋。 李书芳一门心思在武学上,到了四十尚无所处,四十四岁才得一女,掌门夫人张芦花是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李书芳一训斥爱女,张芦花就掏出手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你成天只知道练武,什么时候管过闺女,一回来就知道吹胡子瞪眼……李书芳不管了,李绾秋上房揭瓦了。 肖钰动口,李绾秋动手,一言不合就追着韩一洛满山跑。 韩一洛是疯了才会带着这个小魔王一起出逃师门。 敷衍完李绾秋,师兄妹三人就被李书芳叫了过去。 桌上放着一张请帖,式样中规中矩,上面的字也中规中矩,但一堆中规中矩的字凑到一起,却足把人震得半晌眩晕: 南山尊派、李掌门敬启:故盟主金震岳之第六孙金雁尘,携表妹穆典可,于明日午时鼎丰楼设宴,恭候贵派驾临。 金家灭门时韩一洛年纪尚幼,但因着长安金在江湖上名声太响亮的缘故,对于金门中事也是耳熟能详,知之甚多。尤其对那位舍命救义兄之后的“河间石公”石擎天崇拜有加。石擎天带着金家一母两子沉船黄河,葬身河底的那一段,韩一洛再熟悉不过。当下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今天……是诈尸还魂的日子吗?” 鼎丰楼的宴席,当然是不吃白不吃,何况还有热闹看。 肖钰难得和韩一洛意见一致,不过说法却不同:“早闻金家六公子天纵之才,文武皆显,龙章凤姿,仪容非凡……” 韩一洛翻了个白眼:“说了这么多,不就三个字,皮相好?” 李绾秋双眼一亮:“真的真的?那个金六公子真的有这么好看吗?我也要去!” …… “……小师妹,人家是有未婚妻的,而且未婚妻还……很能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三章 昔年金童玉女 南山派今非昔比,座位也相对靠前,被安排在靠近主位的几桌。 隔壁几桌坐着空拳派的掌门人段通天,玉钱帮的帮主孟萧然,“铁笔判官”钟槐,“君子剑”冷江凌,“隔山掌”赵无极……一眼瞅过去,几乎江南一带有头面的人物全都到了。 正对着主位的桌席上首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样貌端正,气度轩昂,乃是越州擎苍派的掌门人秦川。 柳宿天和其夫人秦蛾眉便是出自擎苍派,柳宿天与秦川有同门之谊,秦蛾眉则是秦川的同胞妹妹。 剑阁没有来人,在场诸豪杰自然以秦川为尊。 门外传来马蹄之声,忽听一声大喝:“明宫恶贼!拿命来——”最后一个“来”字音拖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外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抢呼:“彭兄!” “阳如!” “我跟你拼了!” 听这声音,应当是扬州城南彭家的人来寻仇来了。 随着抢呼声落下,又是几声闷哼惨叫。 不过喝口水的功夫,门外便死了不下五六人。 众豪杰心中一凛,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就见鼎丰楼的大门处天光一暗,一高一矮两道黑色的人影相携着走进来。 走在左边之人气场极强。大步踏入时,众豪杰只觉得双目叫什么给晃了一下,心神都为之震荡。 略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人样貌。 只见来者是个年纪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身高九尺有余,通体着黑,蜂腰猿臂,体格健实。一袭黑色长袍之下,劲虬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生畏的王者霸道之气。 因为气势太强,极容易让人忽略此人的容颜也是极俊美的。 男子至美,难免落于阴柔,然而这个人的美却是阳刚的,挺阔的,充满男子气概的。 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迈开,足下生风,颇有龙行虎步之势。 与男子挽手而行的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青衣少女。 那少女身材窈窕纤细,身量在女子中已属十分高挑,站在那男子身边,却只及他肩部。 双眉如远山,眼深如寒潭,正是昨日在饮剑台与李慕白一战,得李慕白以平礼相待的穆四小姐穆典可。 两个人作一样装束,皆是一身黑衣,黑色丝带束发。并肩而行,相得益彰,直衬那门外的朗朗春光都黯了几分。 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几乎同时蹦出一个词来:天作之合! 当年,长安城的比武大会上,丰神如玉的金六公子牵着精灵一般的四小姐跟随金震岳一起出现在看台上时,江湖众豪杰心中想到的也是这个词。 昔日一对金童玉女,如今俱长大成人。低眉抬眼间,却再也没了往昔飞扬的神采。 座下一片唏嘘,已有人湿了眼眶。 就在众人唏嘘感慨不已,坐在进门不远处的一个灰衣男子忽然站起朝金雁尘和穆典可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朵蓝色的丁香花从男子手中的铁筒里射了出来。 一朵裂成了两朵,两朵变成了四朵,二变四,四变八……漫天都是丁香花,花瓣上剧毒闪烁着蓝盈盈的光泽。 酒楼里一片惊呼,眼力好的已经叫了出来:“雨后丁香!” 唐门绝杀暗器——雨后丁香! 与金家有旧的那些江湖人士抄起刀剑就朝门口扑了过去:“六公子快快退后!” 金雁尘没有退后。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 一把黑色的折扇忽然在金雁尘身后展开。 众人这才注意到,金雁尘和穆典可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握折扇的年轻人。 年轻人玉冠束发,长衫布鞋,分明是读书人的打扮,眼中的阴寒杀气却叫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明宫第二座上君,“毒书生”王书圣。 敢自称为圣的人多是狂傲之人,书生也不例外。眉眼狂放,自有一股傲然之气。 只不过因走在前面的金雁尘与穆典可两人光芒太盛,以至在场众人竟忽略了此人的存在。 第一朵“雨后丁香”出现的时候,王书圣的身影便动了。 黑帮白底的布鞋踩在铮亮的面砖上,仿佛踏水而行,说不出的轻盈随意。 随着他的手掌挥动,黑色的扇面在空中肆意起舞,化作一面不透风的黑墙。 满空都是丁香花。却没有一朵花穿过这堵坚墙,进到金雁尘和穆典可身边。 所有的丁香花都附在了那堵墙上。 纯黑的扇面上莹蓝点点,仿佛有人用蓝色的颜料勾出了细细密密的碎丁香。 李绾秋睁大眼,讶异道:“呀?那人好厉害呀。他是怎么做到的?所有的毒针怎么都沾到扇子上了?” 韩一洛不以为意道:“那扇子是磁铁做的呗。” 李书芳感叹道:“明宫之内果然人才辈出,竟然这种办法都让他们想到了。” 韩一洛小声嘀咕道:“那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笨……” “你说什么?” 李绾秋甜甜笑道:“爹,师兄说您老人家说的是。” 韩一洛感激地看了自家小师妹一眼,李绾秋眨着眼,压低声音道:“下次,下次。” 韩一洛压根就没打算下次带李绾秋一起开溜,见她如此殷勤,心里难得生出丝愧疚来。 灰衣男子一击成空,拔腿就往门外跑,迎面一杆红缨枪直刺前胸,穿背而过。 霍岸拔出枪,转身退到大门一侧,向着门外恭敬道:“长老。” 王书圣退到了另一侧。 瞿涯一身青衣沉凝,与徐攸南一左一右地走了进来。 只听见场中一声断喝,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年汉子拍案而起,手握一把长刀,脚踩方桌,朝金雁尘和穆典可两人狂奔过去。 徐攸南微微笑了笑,手指一弹,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梅花镖飞了出去,却不是弹向那彪形大汉,而是射向了离主座不远处的“君子剑”冷江凌。 众人正惊诧间,就见冷江凌眉心中镖,倒了下去。从袖子里掉出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剑。 原来那手握大刀的汉子只是个掩饰,真正的杀招是由冷江凌来出的。 众人想到冷江凌“君子剑”的名号,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瞿涯身形一晃,跃到金雁尘身后,一把抓住汉子手中的大刀,用力一折,精钢打造的大刀竟生生被他折作两截。 瞿涯一抬手,将那断了的半截刀扎进了汉子胸膛,一招毙命,端的干净利落。 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场下有心生事,却还没来得及出手的,纷纷将武器藏起,唯恐叫那位目光如炬的美长老给瞧见。 从始至终,走在最前方的金雁尘和穆典可连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些刺客都不曾。 金雁尘牵着穆典可的手,在满堂人的注目下走上主位,拱手沉声道:“在下金雁尘,久慕诸君之名。今携表妹穆典可,在此与会诸位英雄,感谢诸位赏光驾临。” 他的声音很是沉厚,落地铿锵,自有一股威严,叫人不自主地心生臣服之意。 堂中众人纷纷拱手道:“幸会。” “幸会。” “不敢当。” “六公子设宴相邀,是在下的荣幸。” 一道不合宜的声音传了来:“你说你是金雁尘,有何凭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四章 还有正义? 韩一洛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样貌有些眼熟。 韩一洛想起此人正是那日他与柳绍同当街起冲突时,看到的那位跟在柳心原身后,着水墨长衫的公子。 此人名叫向华静,其父向东泽以鸳鸯刀闻名江湖,在江南武林有相当地位。 父子俩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向华静素日里与柳心原交好,乍闻好友一门被灭,如何忍得?当下迎着金雁尘阴沉冷鸷的目光,虽说心头怯,仗着年轻一口气,到底没退缩:“我听闻长安金家的六公子葬身黄河底,乃是金家八小姐金怜音亲自去验的尸,确凿无疑。你说你是金雁尘,有什么凭证?” 金雁尘沉声道:“信者恒信,我就是金雁尘,需要什么凭证?” 向华静斯文公子,在气势上就输了金雁尘一截,此刻叫他摄人的目光一睃,掌心都出了汗,咬牙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空气骤然安静。 金雁尘脸色阴沉,瞿涯没有表情,徐攸南望着向东泽微微地笑。 徐攸南笑得很动人,春水花树,温雅如风。当然这只是在别人看来。在向东泽眼里,这笑容实在就有些恐怖了。 向东泽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大声斥责向华静,一把将他扯后,强按在椅子上,面容不复镇定,颇有些惶恐之意,弯腰赔礼道:“犬子鲁莽,口出狂言,还请六公子莫要见怪。” 就听一直站在金雁尘身边未曾言语的穆典可嗓音清冷地开了口:“阁下可是鸳鸯刀向大侠?” 向东泽道:“正是无名在下。” 穆典可唇角含笑,目光却颇有些冷:“我要是没有记错,向大侠当年与盘刀客娄非相约比武,无暇顾及即将生产的妻子,尊夫人是在娘家生产的?“ 向东泽满面疑惑,这种后宅的琐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回道:“正是,四小姐好见闻!” 拜徐攸南所赐,穆典可在入姑苏之前读了厚厚十几本姑苏人物轶事,用徐攸南的话说,叫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徐攸南说话很气人,但做的事情都很有道理。没想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 穆典可继续道:“我还听说,尊夫人住在娘家,是由娘家嫂嫂照应的。夫人生产当日,娘家嫂嫂的弟妹正好也在那里做客,又正好同尊夫人一天生产。负责洗浴的婆子们大意,一不小心将两位同一天出生的小公子抱错,直到黄口之年才对换过来,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穆典可看着向华静:“敢问向公子,当年你被接回向家,可有拿出过什么凭证?” 向华静一愣,道:“我样貌随我母亲,与养父母皆不相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凭证?” 穆典可笑而不语。 当下就有人叫了起来:“六公子的样貌也像已故的金盟主。” 金家男子皆高大,即使在北方人中,身量也属佼佼。尤其肩宽腿长,让人一见之下难忘。 金雁尘是金家众多儿孙当中最像金震岳的,从身形体态到神韵,无一不像。 这也是为什么在座的金家故朋旧友一见金雁尘就打消了心中疑虑,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的原因。 当下不少人接话道:“六公子无论身形体态,还是容貌神情,都酷似金盟主当年。” “在下当年有幸在金门客居一年,对金盟主十分熟悉,六公子的气韵态度皆酷似金盟主,身材更是一模一样。“ ”除了金家的后人,还有谁能有这等气魄?“ 穆典可冷笑一声:“难道我长安金家一朝失势,连自己的姓氏都用不得了么?你向家可以以容貌认子,为何偏偏到了金家这里就是冒名顶替? 我穆典可自认还有几分眼力,不至于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认错。不劳向公子操心!” 向华静被穆典可质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毕竟穆典可的身份是得李慕白证实,做不得假的。要说四小姐会认错自己的未婚夫,这话说出来大概也没什么人会信。 当下众人议论纷纷,多是指责向华静无端生事的。 就听墙角里有人叫了起来:“金家后人又怎么样?金家后人也不能滥杀无辜!” 金雁尘沉眼望着墙角处缓而起身的华服男子,道:“自古杀人偿命,有仇当报,三姓灭我金氏满门,我灭三姓满门,此事公平。阁下若是有什么不满,或是想替三姓鸣不平的,金六随时恭候。” 一语激起轩然层波,堂中又是一片沸然议论。 华服男子怒道:“简直血口喷人!金氏一族乃是被西域魔宗余孽所灭,江湖人尽皆知。你有本事就上西域杀尽魔宗之人,休要拿家族之仇做你滥杀无辜的幌子。” 语落四下便有人随声附和起来。江湖众人多重表象,而思短。叫这么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一煽动,群愤又起。只不过惧于明宫的铁血手段,无人敢轻动。 穆典可冷眼瞧着那几个煽动闹事的人,在脑海里搜了个遍,也不知那几人如何来历。只怕是夺了别人的请帖冒名混进来的。 当下往金雁尘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这几个人有问题。” 金雁尘冷冷笑道:“看阁下的年龄,少说也有三四十了吧?为何竟小儿之智?西域魔宗鼎盛之时尚且不能奈我金家何,剩下几个残兵败寇,却能灭我金家满门。你是真的愚蠢无知,还是有心替那作恶的人掩饰?” 华服男子气得脸都白了:“满嘴胡言!三姓为何要灭金门?” “我只管报仇。阁下若有兴趣,可以自己到地下去问三姓。”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华服男子满面涨红,挥着手臂大叫道:“天下正义之士何其多!你手中的刀可杀得绝杀得尽?” “杀一个,算一个!” 男子还要说什么,金雁尘一扬手,手中的玄铁长刀飞了出去。于空中划出一道亮白的刀光,像一道夺目的闪电,瞬发瞬至,切断华服男子的咽喉,又顺原路飞了回去。 有人叫了起来:“金家刀!” “是金家刀没错!” “想不到啊……想不到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金盟主的后人……” 金雁尘抓起桌上的擦手布,低头慢慢地拭着刀身上的血,语调森寒:“正义之士么?我只知道我金氏一门三百七十八口遭人血洗,尸骨成堆。金家昔日的那些食客,那些曾受过我金门恩惠的人,还有,在座有些所谓的江湖正义之士,却蒙了心,瞎了眼,选择相信魔宗余孽复仇这种无稽之谈。 人各有志,不强求。各位要明哲保身,金六我也理解。可我金家儿郎为金家人报仇,堂堂正正,天经地义!又是挡了你们谁的道,碍了你们谁的眼? 愿意好好坐下来吃这顿饭的,金六我不胜欢迎。可若有的人,扒了自己的脸皮还不知羞,还非要提在手上叫卖,唯恐天下人不知,打出什么劳什子的正义旗号,为虎作伥,要将我金氏一门赶尽杀绝的、“ 语气重重一顿,转身一刀劈在桌案上,满地瓜果乱滚:”那就休要怪我金六翻脸无情!“ 堂中众人不由得一噤,不少人低下头去。 金家灭门之后,何尝没有人起疑,可是有心寻找真相的人都纷纷遭了杀身之祸。 谁人不为己?剩下的一部分人只得安慰自己:金门已灭,就是查出真相又如何?是魔宗就是魔宗吧。 然而午夜梦回,又何尝不觉得心中不安。 金雁尘这番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些心中尚有愧意良知的人脸上,啪啪啪地作疼。 金雁尘还刀入鞘,看了眼鸦雀无声的众人,垂下眼皮,淡淡道:“今日请诸位来,本意是为了一聚,不想魑魅魍魉也来了不少,扫兴了。” 熟悉金雁尘的人都知道,一旦他露出这幅神情,那就是要杀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五章 秦川请战 果然金雁尘的话刚落地,就见十几道暗灰色的身影从房梁上落下,身法利落,迅速袭向将那十多个起哄闹事的江湖客。 金雁尘接任明宫圣主后,改变从前年年比试,精良者入天字宫,劣等淘汰者收入地字宫的制度。在原有的考核制上又添加了诸如眼观,耳听,思辨,智敏,心坚,性沉等一系列的项目。 最后根据杀手们的各项成绩,由千羽和几位上君共同决定,哪些该入天字宫,哪些该入地字宫。 原地字宫宫主奈吉是佐佐木的亲弟弟,夺宫成之后自然是要杀掉的。新任宫主由前天字宫副宫主百翎担任。 由千羽统领的天字宫主司刺杀之职,与敌正面交锋。 地字宫则擅长隐匿,主司暗杀。 两宫职能不同,不分高下。 这几年,在百翎的励精图治下,地字宫一改往日颓废之象,气候渐成。更是出了一大批像冥子,冥丑这样的杰出人才。 被分派到地字宫的诸杀手亦不再感到沮丧,自甘落后。两宫暗暗较劲,攀比追赶之中实力提升飞快。 而这些躲于房梁之上,将气息敛得让人毫无察觉的暗影便是来自地字宫最精锐的暗杀者。 百翎亲自带队,地字宫最优秀的十二地支弟子冥子、冥丑、冥寅等悉数相随。 这批代表了地字宫尖峰实力的暗杀者身手敏捷,惯会出人不意,岂是这些普通江湖客可以应对的。 当下那起哄闹事的十多人被砍瓜切菜一般地在灰衣杀手的攻击下接连丧命。 江湖人重义气,当下有人看不下去,正要上前相帮,就听堂中一声喝叫:“谁敢动!” 瞿涯内力深厚,这一声暴喝如晴天怒雷,直震得众人耳根发麻。只这片刻的功夫,地上尸体便倒下一片。 地字杀手极其利索地清理掉地上血污,正准备把尸体往外拖,就听金雁尘冷冷道:“帖子留下。” 百翎捧着从十多具尸体上搜出来的厚厚一沓请帖飞步上前。金雁尘伸手拿了本在手上摊开,嗤笑一声看向众人:“常山虎”于杰?今日诸位可有谁见过这位英雄?” 甩手将帖子扔了出去,又拿了一本摊开。看一本扔一本,语气里尽是嘲讽:“‘花间酒’张铎?‘长钩锁’林小溪,‘狮子震’段威猛?” 金雁尘每念出一个名字,堂中人脸上的疑惑便重一分。 江湖说大也不大,尤其在这江南一隅,大多数人都是相互认识的。 金雁尘念出名字的这些人他们认识,可是刚才那些被杀那些拿帖子的人却是一个都不识。 在场都是江湖上有些声望名气的人,谁都不是傻子,到了这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怕这些帖子的原主人,此刻已遭人毒手了。 心中五味杂陈,竟是对方才那一场碾压性的屠杀再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金雁尘翻了三四本,懒得继续往下念了,抓起帖子就往堂下撒了去:“看来有些人是坐不住了。各位匡扶正义之前还是先好好看清看清,别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他当然知道”有些人“是谁。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手段,除了那位,谁还有耐心去做? 但此时还不是说出真相的好时机。饭要一口一口吃,包袱得一个一个地抖,一下子甩出来太多,反而失真,让人不容易信了。 堂中一片死寂,满空飘散的,除了血腥味,还有阴谋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言语的秦川忽然站了起来:“在下越州擎苍派第十六代掌门人秦川,幸会六公子。” 秦川在江湖上的威望虽不比李慕白,但重义守诺,名声清白。他亲口承认了金雁尘的身份,这对金雁尘的身份公开无疑是有利的。 当下金雁尘拱手,态度很是恭敬:“秦掌门。” 秦川道:“秦某今日前来,不全然是为了赴六公子的宴会,还有一事相询,望六公子如实相告。” “秦掌门请讲。” 秦川道:“我的胞妹,也就是柳宿天的夫人秦蛾眉,十多天前,被人箭射后心而亡。人人皆言,三姓灭门乃是明宫所为。今日我想当着诸位豪杰的面,问六公子一句,杀我胞妹者究竟何人?” 穆典可神情动了一下,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金雁尘说道:“是我。” ”如此简单。“秦川道:“我这个妹妹,性情固执刚烈,一向不大听旁人的劝。她做过什么,与六公子有什么恩怨,秦某无从详考,也不想过问。 但秦某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亲妹妹叫人杀了,做哥哥的不能不问。” 徐攸南使了个眼色,霍岸站了出来:“明宫第三座上君霍岸,愿领教秦掌门高招。” 报仇并非君子决斗,秦川可以约战,金雁尘不一定要应战。 这一点,秦川在站出来请战之前就很清楚。当下拱手道:“霍上君,请。” 穆典可还想说什么,忽然腰上一紧,被金雁尘一把带到了自己跟前。 两厢紧密接触,让穆典可感觉到十分不舒服,余光瞥见自堂下投来的道道目光,心知这个时候不能与金雁尘表现得太过生分,坏了大事,只得强压下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干什么?” 这么一耽误,秦川和霍岸已双双转身走向场中空地。 金雁尘俯下身,语声强硬,面上的神情却是温和,道:“别再给我惹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与穆典可两个人可以听见。 于是在其他人看来,根本就是金雁尘大庭广众下揽着穆典可的腰,附耳说着亲热话。 穆典可满脸涨红,又不能发作。心中暗骂金雁尘莫名其妙。 她哪里需要他帮她担什么杀人之名?又哪里是在惹事?众人注目之下,却不敢惹恼了他,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金雁尘低笑道:“那就好。”却不肯松开她,咧嘴一笑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明晃晃的耀眼。 他本就生得好,只因神情太阴冷,叫人心生畏惧,是以身边之人常常不觉。此刻展颜一笑,便如同坚岩裂了缝隙,冰川之上开出繁花,映得满室都亮堂了。 李绾秋神情恍惚地呆望主座方向,手里抓着的一把南瓜子簌簌地往下掉。 韩一洛笑着提醒道:“小师妹,矜持点啊,鼎丰楼的瓜子很贵的。” 肖钰沉声叹了口气:“金家后人,果然好生人物,只是怎生如此暴戾?” 韩一洛道:“狗咬狗呗,咱们这两下子,看看热闹就行。” 肖钰又道:“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受何人指使。心思何其歹毒!” 韩一洛往嘴里丢了颗南瓜子,嘎嘣一声磕破,吐了皮出来:“这我可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李绾秋不解道:“为什么?” “怕你的傻师兄乱打抱不平,把命给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六章 扭败为胜 秦川位列名剑第六,剑术精湛。霍岸心思沉敏,一杆红缨枪舞得水泼不进。 一剑一枪,旗鼓相当,奇招频出。 这一战虽说不能媲美李慕白与穆典可饮剑台一战,却绝对称得上精彩。 比起江南诸豪杰的引颈观望,金雁尘对这一战则表现得相当漠不关心。 用来摆放瓜果茶水的长案叫他给一刀砍了,他便揽着穆典可到一旁的一方小几前坐下。 一双长腿大概是因为伸展不开,往边上斜拐着,漫不经心里更带了几分懒散。一手把玩着刀柄,一手长长地伸出去,搭着穆典可身后的椅背,不时侧过身子,附耳与她低语两句。 穆典可不知道说了什么,金雁尘忽然放声大笑,眉目展开来,当真是光华耀眼。 李绾秋手里的南瓜子又开始簌簌簌地掉了,眼神似在梦中:“师兄,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他要是对我笑一笑,我就是死了都值了。他就是要我去杀人,去放火,我都不皱一下眉头。” 幸好李书芳专心看场间比斗,没听见李绾秋说了什么。 肖钰回过头来,道:“小师妹怎么能这么想呢?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不问缘由就去杀人,更是——” 肖钰话说到一半,就见自家师妹像深冬叫水泼了一样地一个激灵,忽然坐直身体,脸泛桃花色,眼神痴痴迷迷地望着金雁尘,整个人像是醉了一般。 肖钰胸中一闷,少有地话未尽兴便打住,郁郁转过头去。 韩一洛扭头一看,只见金雁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核桃钳子,正一边低着头和穆典可说话,一边夹核桃。 那夹核桃的手法当真是漂亮。 手也漂亮。 指节分明,十指一根根,修长匀称得像是最好的工匠比着尺子,精心度量雕琢出来的。 金雁尘左手握着核桃钳子,把握着力度,一张一合。右手指尖捏着核桃,放到咬口处轻而快地旋转着。动作娴熟,直让人忍不住击节赞叹。 拂壳去皮,一只饱满完整的核桃仁就剥出来了。 金雁尘抬手将桃仁丢到穆典可面前的盘子里,又捡起一颗核桃来剥。不多时,穆典可面前就堆起一座核桃仁摞起的小山。 韩一洛年少时常带着李绾秋满山打野核桃,剥核桃的速度在师门中是出了名的快。但跟眼前这位一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人家不光剥得快,还剥得优雅动人。剥个核桃跟弹琴画画一样,手里拿把钳子,都有种拿着毛笔卷着诗书的风雅。 根本没得比好吗。 韩一洛在心里暗暗同情了常千佛一把。难怪那小子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打动不了佳人的心。他要是摊上这么一个未婚夫,也不会动别的念头。 金雁尘剥完核桃,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手。忽然眉头一蹙,将那方雪白的帕子反过来折了两折,俯身下去擦穆典可的嘴角,动作轻柔,眼中满满是宠溺。 韩一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绾秋两手空空,已无南瓜子可掉,喃喃道:“六公子的未婚妻……真是幸福啊。” 韩一洛看一眼自家魂不守舍的小师妹,再望一眼那头郎君如玉的金家六少……得,啥也别说了,小师妹这已算相当矜持了。 堂中空地上的打斗还在进行着。 霍岸已明显落了下风。他毕竟还年轻,经验不足,而秦川却是身经百战的一代掌门人。 徐攸南压根没指望霍安能击败秦川,只是看中了霍岸年纪轻轻,心思缜密,其心又忠,便处处有意提携着他。 毕竟与名剑第六交手,这种机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就让他磨练磨练,试试身手,横竖这么多人看着,又出不了人命。 场上情势越来越不乐观。瞿涯略微蹙眉,徐攸南则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就在霍岸一步不稳,被秦川一剑在脸上撩出一道血口后,一直低着头与金雁尘说着话穆典可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场下片刻,徐徐开口了:“右三步横枪……刺左肩……弓步回……挑……进五步……刺肋下……” 场中局势顿时扭转。 在座一片惊叹之声。 高手过招,瞬间千变万化,即使穆典可能迅速做出判断,但经她说出来,霍岸再作出反应,至少要慢上一招到两招。 霍岸竟能按照穆典可的指示制住秦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穆典可事先算准了秦川下一步的招式。 计算精准至此,焉能不让人不惊? 再打下去,秦川必败无疑,就听穆典可淡淡道:“秦大侠肩上有伤,霍岸你胜之不武,今天就到这里吧。” 霍岸得令,迅速收枪退到穆典可身后。 在场人看得正酣,场间打斗突然停止,皆意犹未尽,又有些疑惑:秦川受伤了吗?自己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秦川也觉得不解,道:“四小姐是如何看出秦某人有伤在身的?” 穆典可道:“第二百一十六招,秦掌门那一式荻花落满江,本可以一剑致胜。可是秦掌门的剑却偏了三寸。第三百三十八招,秦掌门使出杨花穿庭走,也可以获胜,可是剑尖上挑,又慢了一分。秦掌门一代宗师,若非肩上有伤,怎会犯如此错误?” 秦川叹道:“早闻四小姐天资聪颖,于剑之一道悟性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秦某人拜服。”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说完拱手一礼,穆典可也弯腰还礼,起身时说道:“其实令妹并非金六公子所杀,而是死在我手上。当日我箭射柳宿天,她替柳宿天挡了一箭。” 秦川眼眶发红,问道:“她死的时候,可痛苦?” 穆典可道:“丧子之痛,焉能不痛?可是这种痛,我的外祖父,我的五个舅舅,舅母,生前全都经历过。我杀她,是为报仇。你找我报仇,也是天经地义。可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秦川听出她话外的意思:“四小姐为什么要放过秦某人?” 离开越州来姑苏之前,秦川就已将擎苍派内各项事务,包括在他死后,掌门之位传于何人都安排妥当。并给自己的师弟严道吾下了死令,自己此行若死于非命,擎苍派一门任何人不得言及报仇之事。 他来鼎丰楼,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 穆典可沉默了片刻,说道:“秦掌门难道忘了,九年前,在洛阳街头的甄荣包子铺门前,你曾见过我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七章 君子之约 那一年,阿苦替中了迷药的穆典可挡下了砸向头到赌,欧阳俊全然忘了替韩一洛解围的初衷,眉飞色舞道:“小赌有小赌的玩法,大赌有大赌的玩法。爱热闹的有热闹的去处,爱清静的还有专门的院子伺候着。您饿了渴了,还有美酒,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应有尽有……“ 欧阳俊一时说得高兴,便有些忘了形。直到看见李书芳越来越不善的脸色,这才打住了,讪讪道:“我就是上前凑了个热闹,看了看,没赌,真的没赌。” 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师兄都如此示弱了,李书芳也不能让欧阳俊下不了台,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寻思哪天找个机会跟欧阳俊好好谈谈,这爱赌的毛病可要不得。 欧阳俊这才回到正题上:“我听说,西北一带的赌场钱庄大部分都是明宫开设的。就是江南地区,明宫也有相当产业。”说着有些讨好地看着李书芳:“你想想啊,光一个赌场一年的进账都是笔不小的数目,吃一顿酱肘子算得了什么。要是咱们也……” 李书芳沉着脸不作应答。 欧阳俊只好嘿嘿一笑,自我化解尴尬:“你说是不是啊,小一洛?” 韩一洛岂会不给师伯面子,笑道:“是这么个理,咱们只管放开了吃,反正那金六也不怕咱们吃穷了他。不够只管跟他要。” 欧阳俊缩了缩脖子:“跟这个煞神要吃的啊……还是你去比较妥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八章 七姑金采墨 第四道菜一条鲜嫩肥美的蒸鳜鱼;第五道菜是一盘鲜翠欲滴的翠玉芦笋;第六道菜是一只整切烧鹅;第七道菜是一锅飘香的芦花鸡;第八道是钵好看到让人不忍下筷子的翡翠萝卜…… 韩一洛啧啧感慨道:“鼎丰楼的厨子烧出来的菜就是不一样,让我在这里吃一年,我肯定连我亲爹妈都不认识了。” 李书芳又瞪了二徒弟一眼。 欧阳俊道:“你本来就不认识你亲爹妈。“ 珍馐在前,江湖人又不拘小节,满堂狼吞虎咽的吃相也就不足为怪了。 最让人吃惊的是金雁尘举箸的动作,斯文优雅得简直有失他明宫圣主的身份。 女侍在徐攸南的示意下把鳜鱼挪到金雁尘面前。 金雁尘伸出筷子,挑出鱼眼部分放到自己碗里,仔细剔除眼珠,只留鱼眼附近一圈冻状嫩肉,小心夹起来送到穆典可碗里。 又夹起鱼肚上最鲜嫩肥美的一块,低头认真地剔鱼肚上的肥油,刚要夹起来递给穆典可碗,就听楼上传来“砰”一声巨响。 众人抬头,只见二楼一间包厢的门大开,从里面冲出一个满面是泪的妇人。 那妇人年约五十,已然不年轻,皮肤黯淡松弛,显得憔悴。然而正如俗语所言,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妇人虽说容色黯淡,底子却生得极好,骨挺神秀,可以想见年轻时是何等艳绝。 妇人从包厢里冲出来,也不走楼梯,径直奔到栏杆边,一跃下楼,朝着金雁尘那一桌冲过去。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紧追而出,叫道:“母亲!” 与满场江湖豪客不同,男子就算情急之时,举手抬足仍是斯文得体。有种世家贵族的礼仪风范。 有人认出了那年轻男子:“苏步言!” 北人尚武,南人崇文。若说在江南一带,谁是最受人推崇的翩翩佳公子,绝对不是柳心原,而是出身建康书香世家的苏步言。 江湖中有种说法,叫做“方弦苏笔”。 “方”指的是漠北明宫的第六座上君方君与。此人精通音律,琴绝古今,曾有王公贵族出价万两黄金请奏一曲而不得。 苏步言则擅长文墨,不仅写得一笔好字,文章辞赋样样惊绝。曾以一篇《思美赋》,引得江南江北,为之纸贵。 苏步言和方君与一南一北,分庭抗礼,并称“江湖二公子”。 “北公子”苏步言的母亲,便是在金雁尘出现以前,长安金家唯一的幸存之人——七小姐金采墨。 随着长安金家的灭门,那个曾经走在长安大街上目不斜视的骄傲少女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已经很少有人再记得了。 金雁尘将剔好的鱼肉放到穆典可碗里,这才才转过头,看向被一群刀斧手围住金采墨母子,目光中有刻意的平静。 金采墨嘴唇颤动,眼泪滚滚而下:“小六,小六,你不认识七姑姑了吗?” 金雁尘神情一动,金采墨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抓住金雁尘的胳膊,紧紧拽着,力道之大,直拽得金雁尘身子一歪:“小六,小六,我是你七姑姑啊。” 金采墨满面是泪,伸手就去扒金雁尘的眉毛。 等看清金雁尘左眉里隐藏的那颗痣后,她的眼泪流的愈发急:“你真的是小六,真的是小六……姑姑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眉毛又浅又淡,偏偏里头还长了颗痣,几位嫂嫂都笑称我们家小六男儿长了颗美人痣,长大后一定是个美男子……姑姑还记得,我们家小六,核桃剥得最好,最会挑鱼眼睛……你那几个兄弟,还编排出一首歪诗笑话你,你还记不记得?“ 金采墨瞪大眼,满怀希冀地看着金雁尘的脸,唯恐刚刚抓住的希望又破灭,急促道:“就是那首小六小,小小小六有媳妇,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金雁尘如何不记得,哽咽着接了下去:“……媳妇俏,一出洛阳小六笑;媳妇好,天上地下第一宝;媳妇闹,小六哄哄小六抱;媳妇淘,小六急得满街找;媳妇娇,小六快把鱼眼挑……” 金采墨嘴唇抖动,紧紧地拽着金雁尘的胳膊,声泪俱下:“不会错,不会错,你就是我的小六。你跟你爷爷……长得那么像!” 金雁尘张手抱住了金采墨:“七姑姑。” 这一声七姑姑唤出,金采墨顿时像个孩子般崩溃大哭。 她哭得弯下腰去,想要把这个让她心疼的侄儿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他太高,她只能攀住他的肩,把头抵在他的肩上,歇斯底里地嚎啕:“你都长这么高了,这么高了!姑姑记得,你离开的时候,你只有十三岁……小六,我的小六,我苦命的儿,你这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场人无不唏嘘,这种撕心裂肺之痛,就算不是亲身经历,多少也能够感受一二。 穆典可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早已泪落了一脸。 前尘往事,被一幕幕拉回到眼前。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个蝉噪暑盛的午后,妈妈们在院子里翻晒去年的衣服,她的那群表兄弟们在晾衣绳下钻来钻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金雁尘叫:“小六小,小小小六有媳妇……天上地下第一宝,要吃核桃小六剥,走路没腿小六抱,天上星星随你要,啊啊,随你要啊随你要……” 那些明媚而温情的岁月,终是再也回不去了。 穆典可俯身对着苏步言行礼:“苏表哥。” 苏步言端详穆典可良久,终于抬起手,弯腰一揖下去,算是表兄妹生死重逢的大礼:“四儿表妹。” 徐攸南眼中有泪,唇角却带着欣慰的笑:至此尘埃落定,金雁尘金家后人的身份,再也不会遭人质疑了。 二楼一个最不起眼的包厢里,端坐着一个银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了。 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清茶,茶水一口没动,已然没了热气。 一楼大堂里安静无声,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声音。 被所有人一起看着的那个年轻男子,俊美如天神,夺目如骄阳,用哽咽而温柔的腔调说:“……媳妇好,天上地下第一宝……媳妇闹,小六哄哄小六抱……” 他是该欣慰的吧?他心疼着的,唯恐她孤单,唯恐她无处取暖的那个女子,终究是有人用心疼护着的。 安缇如低声唤道:“公子。” 常千佛缓缓站起身,从包厢的偏门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有些落寞:“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六十九章 不要背叛他 走出喧闹的酒楼,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常千佛头一次知道,原来心里空了,是这么难受的感觉。 他对穆典可并不能算一见钟情。 然而他至今都记得,落霞街上初次相见,她一掀帘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情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美人,有像黎笑笑那样明艳大方的,像詹雨那样楚楚动人的,更有像穆月庭那样倾国倾城,美得颠倒众生的。 却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她这样,像一幅画,更像一本书,浑身散发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韵。 一如她的名字:三坟五典作骨,显相可人。 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靠近她。一如他这么多年,对于所接触过的女子,从来都是礼貌周到,却又敬而远之。 满天下的青年才俊为看穆月庭一眼,争相入穆家为奴为仆。穆沧平频频向他示好,他却佯装不知。 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他的婚事不全由自己做主。 常家堡一堡三千人,堡外药堂一百三十六座,药庄药谷逾六十,需要一个能当家理事的主母。 常家堡不参与江湖事,能结亲的人家就更少了。 他初见穆月庭时,何尝不是惊艳于她天仙般的容颜,只因常纪海一句话:“穆沧平这个人,以后,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 后来黎安安和常奇再拉着他逃学去翻穆家大院的墙头,他一次都没去过。 从什么时候不一样了? 是在遇见穆典可以后。 初见时她低眉浅笑,巧妙同柳心原周旋。脱了自己的钗环首饰送于那对祖孙,请韩一洛送他们出城。 再见时,她冷冷清清地立于街头,仿佛独立万丈红尘之外。却因一个做工不怎么样的娃娃,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 再再见,她与他看上了同一副字。却只看不买思成谜。抱着一卷画轴站在雨幕里,书香为骨,淡然大气。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不同面,每一面都耐人寻味。 也是头一回体味到《诗经》中所载,那一句“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想争上一争,哪怕会让常纪海很不高兴。 可是他拿什么去争呢?那个光芒炽盛又待她体贴入微的男子,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又怎么敢去争?他慈眉善目的爷爷,一旦动怒,那便是杀人之怒啊。 金采墨哭到昏死过去,被金雁尘背着回云家庄。 苏步言与穆典可并肩跟在两人身后,皆默默无言。 人们看着这两个一文一武,同样卓尔不群的表兄妹。忽然意识到:哦,原来名扬天下的“南公子”苏步言,身上也流有金家的血脉。 那个煊赫而杰出的家族,终究是不死不灭的。哪怕只有一人在,都足以搅动这江湖里的风云。 金采墨醒来又哭,数度晕厥。金家灭门那年,她连夜从建康赶回到长安,一夜跑死了三匹马。最终站到金家大门,昔日的辉煌门楣,只剩下一片废墟,父母亲人皆入土。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到父兄的冢堆里坐了整整三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三天后,苏鸿遇强行把她从冢堆里抱出来时,她满头的青丝白去了一半,老了整十岁。 接下来的半年,先是金怜音母女在家中先后遇害,紧跟着五姐金知格也被人杀死。金采墨连她们的葬礼都没敢去参加。 一族亲人俱不在,只留她一人孤单在人间,心中凄苦可想而知。金采墨拉住金雁尘的手,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那小七呢?小七跟你一起逃出去,他是不是也还活着?”她的手抖得厉害,唯恐太多希望会招致失望。 果然金雁尘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眉头拧成一个重重的倒川字。沉默良久开口,声音干哑破碎得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小七他……为了保护我,随石爷爷一起,自沉黄河底了。” 金采墨捂住脸大哭起来。许久攒足勇气,又问:“那四嫂她……” “母亲在三年前,我行继圣主位的典仪时……自尽了……” 金采墨已近崩溃,一双手抖得不能自已,来来回回地抚摸着金雁尘的脸庞,未语泪先至:“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姑姑看着你,姑姑这心……心就跟挖出来一样疼……”她嚎啕大哭,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尖声大叫起来:“小四儿呢,四儿上哪去了?” 穆典可走过来,握住金采墨的手:“七姨,我在。” 金采墨反手紧紧抓住穆典可,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捏的穆典可手背生疼。 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像要把穆典可连皮带肉吃进去:“四儿,七姨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你最有良心了对不对?你六表哥从小就最疼你,什么好东西都让着你,紧着你,从来舍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你千万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知道吗?你答应七姨,说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六表哥。七姨要你发誓。” 苏步言忍不住出声,唤了声:“娘。” 金采墨恍若未闻,一双手青筋毕现,紧抓住穆典可不放:“你发誓。你跟七姨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六表哥,永远都不会背叛他。” 穆典可见金采墨激动的语无伦次,明明满眼愤怒,却克制着未发作,惊慌中带点讨好的模样,恍然就明白了。 金采墨定是去碧落湖边看了她与李慕白的比武。看到常千佛当众抱她的情形,便以为她移情别恋,背叛了金雁尘。 而事实上呢,先冷淡疏远她的人是金雁尘,悔婚另娶的人也是金雁尘,她何德何能伤害到他? 她说道:“七姨,您误会了。六表哥已经娶亲了,他和嫂嫂夫妻恩爱,感情很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章 渔翁(致谢长夜明心 ,壹本道人) 苏步言闻言大是意外:“六表哥另外娶亲了?” 金采墨则是一脸不信地看着金雁尘。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了。打小他最宝贝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媳妇,小四儿还活着,他怎么会抛下她另娶她人? 面对金采墨质疑的目光,金雁尘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四儿说的是真的。您的侄媳妇,她叫玉儿,是个很好的姑娘。您见到她,一定会喜欢。” “玉儿?”金采墨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神情恍惚,半信半疑:“我的侄媳妇,不是四儿,她叫玉儿?” 她忽然急切地抓住金雁尘,眼中尽是疼痛与怜悯:“小六,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有人逼你?你别怕,你告诉姑姑,姑姑给你做主。” 金雁尘噎住,喉头滚动数下,终是将眼底那股热意给忍了回去,沉声说道:“七姑姑,我没有苦衷,是我自己要娶玉儿的。” “那…那四儿呢?” 金雁尘沉默着。 金采墨又问:“那玉儿呢?我来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见到她?你们是不是在合起火来骗姑姑?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金雁尘道:“玉儿没有跟我到江南。她跟在我身边,太危险。” 金采墨看金雁尘眼神沉着,语意笃定,不容有假,愣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心里不由有些惋惜,这门被金家全体人看好并极力促成的小儿婚事最终告吹,父亲地底下当会感到遗憾的吧? 随即又释然:难怪小四儿出了那样的丑事,小六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管怎样,只要小六不难过就好。十多年了,物是人非,他也终于学会把目光从小四儿身上移开,去疼惜别的姑娘了。 金采墨有些怜惜地看着穆典可:“小四儿你不要难过。七姨一定好好帮你寻一门亲,好好补偿你……” 穆典可陪同苏步言从房间里走出来。苏步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 毕竟她同金雁尘曾经那样好。他们是所有人心中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 穆典可道:“穆沧平灭了金家。我是他仇人的女儿。” 苏步言脚步一顿,失声叫了出来:“穆沧平?你是说姨父他——这怎么可能?” 穆典可道:“十年前,穆沧平伙同江南三姓灭了金家,把现场伪造成魔宗复仇的假象。后来,我娘发现了,她当着穆沧平的面……自杀了……穆家的那把火,也是穆沧平放的。” 苏步言张大嘴,犹自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良久,如梦呓般道:“那、那月庭呢?姨父要烧死你,那……月庭呢?” “他不会对月庭怎么样。毕竟在他心里,我跟金家是一体的,月庭不是。” 苏步言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忽然感觉到这话不妥,抬起手,想要拍一拍穆典可的肩安慰她,眼中满是怜惜:“四儿表妹…” 穆典可往边上一闪,躲开了苏步言即将落到肩上的手,淡淡笑了笑道:“苏表哥不用担心,我没事。你这几天多陪一陪七姨吧。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怕她经受不住。” 回到清平居,昭阳将凉好的汤药端上来,温烫刚好入口。 昭辉干练,昭阳细心,有她们两个在,穆典可的生活起居和一应对外事务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但更多的时候,穆典可仍选择独来独往,因为需要她出面的事,往往都是极困难危险的,带着两个丫鬟,不是助力,反是累赘。 穆典可端起药碗一口喝了,冲门口叫了声:“小叶。” 小叶正在偏房帮李妈妈打绦子,听见穆典可叫她,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三小姐……不,姑娘,什么事?” 自从昭阳和昭晖来后,清平居的一概事务叫两人打点得妥妥当当,小叶是一点手都插不上,就是她最擅长的武功也派不上用场,这让小叶很是沮丧。好在她生性乐观,没事就帮昭阳昭辉打打下手,跑跑腿,穆典可也会有意无意指派点事情给她做。 穆典可想到院里看书了,搬躺椅的事跑不了是小叶的。 三月已末,四月将至,梨花正盛。 头顶上满树堆雪,一线蓝天,雪白花瓣悠悠地打着旋,落在书页夹缝里。穆典可懒懒地倚在软靠上,来回翻着书页,却是一丝也静不下心去读。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有些疲累。 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往事已去数十年,再从回忆里勾出来,都是伤心。 她仔细盘算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昨天在饮剑台比武时,围观的人群中潜伏了十一个杀手,被瞿涯和徐攸南清除了十个,跑了一个。 今天在鼎丰楼,又出现了这么多闹事的人。 除了三姓姻亲来寻仇的,更多的人,应该是受了洛阳那边的指示。 早在三个月前,金雁尘派人找到苏渭,穆沧平就应该已知道金雁尘还活着了。 至于穆沧平为什么没有向三姓示警,穆典可猜,大概是因为三姓这些年日益坐大,让穆沧平感到了威胁,正好借明宫之手铲除三姓。等到武林正义之士被明宫的所作所为激怒,他再站出来,以匡扶正义,为三姓报仇的名义动用江湖力量灭了明宫。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像他一贯的作风。 如今蚌死鹤伤,那个躲在暗处的渔夫,是打算动手了么? 穆典可把书摊开,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练剑的时候,她手里就总爱卷着一本书,有时候是真看,有时候是装看。 徐攸南说,人的任何一种情绪都是弱点,若不小心隐藏,就会被人抓住,被人拿来攻击你。 穆典可很讨厌徐攸南,但在很多地方不得不佩服他。 在徐攸南脸上从来就看不到喜怒哀乐。 你认为他该伤心的时候他在笑,认为他该愤怒的时候他还在笑。夸他他在笑,骂他他也在笑。那笑就跟长在脸上一样,随时随地地绽放。 有时候穆典可甚至恶毒地想,拿把刀把他的脸刮花了,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做不到像徐攸南一样,难过了就是难过了,就算脸上在笑,眼睛里也藏不住。 于是她抬起手,把书搁在了脸上。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停在了三丈之外。 经过天字杀手宫的严酷训练,穆典可识觉极强,能以足音测距,能以足音辨人。 来的人是云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一章 威信大减 穆典可把书从脸上拿下来,抬起头,见云央浑身珠翠,一脸娇俏俏怯生生地站在一棵花树下。 春寒已退,她退去厚厚的早春衣,穿了一件桑蚕丝织成的长裙。薄如蝉翼的蚕纱一层套着一层,最里层是淡红,往外依次是桃红,茜素红,大红,玫瑰红……深深浅浅的红,一层一层堆叠起来,非但不显得俗气,反而堆出一股极致的柔媚来。 有一次徐攸南当着金雁尘的面数落穆典可:同样都是女人,你就该学学人家云央,别总是那么硬邦邦的。年轻女孩子嘛,多穿点鲜艳的颜色,我看云央身上这个鹅蛋黄就挺好,多娇嫩啊,又适合你。 金雁尘破天荒地往云央身上瞅了一眼。 云央柔柔地抬起眼皮,双颊晕红。然后,飞快地一低头,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穆典可顿时就明白了。 徐攸南是一号让穆典可厌恶之极又不得不佩服的神奇人物。除了那张永远长在脸上的笑脸皮,还有他那永远都花费不完的精力。 除了要掌管一个偌大的情报宫,徐攸南还要帮金雁尘出谋划策,还要盯着明宫上下一帮人,看谁有异心,看谁有什么才能,是不是用对了位置。 就这样,他还腾出空来三五不时地招惹一下穆典可。 更绝的是,他从金雁尘成年的那一天起,就从未停止过帮金雁尘拉皮条。屡遭呵斥,从不放弃。 瞿涯在瞿玉儿之上还有个一个女儿,名唤作瞿满儿。 瞿满儿五岁时被嫉恨瞿涯的另一位长老抓去为质。瞿涯为救爱女,单身赴会,差点丢了性命。但瞿满儿还是没有救回来。 自那以后,瞿涯就将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瞿玉儿牢牢给保护起来。瞿玉儿住无定所,一月数迁。所居之地石墙高垒,护卫森严。偶尔出来活动,也是再瞿涯的亲自看护之下。 夺宫成功以后,金雁尘求娶瞿玉儿,原以为是锦上添花,皆大欢喜之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瞿涯原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瞿涯只想招赘一个各方面都平平的女婿,愿意守着瞿玉儿在高墙深院里过一生。这一点,金雁尘显然做不到。 最后是瞿玉儿以死相逼,瞿涯这才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前提是,瞿玉儿婚后的一切起居行动仍要由他来决定,不得随意离开他构筑的保护圈。 金雁尘与瞿玉儿大婚之后聚少离多。瞿涯几度提出要为金雁尘纳妾。 瞿涯提这样的建议纯粹出于对金雁尘的愧疚,他对干涉金雁尘的后院半点兴趣没有。但挡不住徐攸南有热情啊。 瞿涯放弃后,便由徐攸南接替瞿涯将这项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了下去。 光穆典可所知道的,徐攸南前前后后试图塞给金雁尘的女子就不下七八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金雁尘一概不理,后来却主动纳了一个歌姬,叫如娘的,宠得没天没边。 妾是纳了,徐攸南不知道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变着法地想把那如娘给轰出明宫去。无奈金雁尘盛宠,走哪都将那如娘带在身边,徐攸南无从下手。 时间一长,所有人都以为徐攸南放弃了。只有穆典可他那越来越和煦的笑容中看出徐攸南动了杀心了。 没等到徐攸南动手,金雁尘自己却把如娘给杀了。 当着穆典可的面杀的。 穆典可一共见过如娘两面,头一面她还是个清秀灵动,笑得欢脱的女子。 第二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大半夜地冲到穆典可的房里。披头散发,鞋也不穿,一副丧魂失魄的样子冲进来,冲着穆典可大叫:“骗子,全是骗子!我要杀了你!” 金雁尘追进来,二话不说一刀砍了下去。 如娘双眼瞪得老大,将要出口的一大段话卡在喉咙里,咕噜噜上下蠕动,发出难听的声音。 金雁尘冷着脸出门,对这个曾经宠极爱极的枕边人,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 那时候穆典可就知道,金雁尘再也不是长安城里的那个温暖少年了。他被金家血仇,以及多年的忍痛屈辱锻造得如钢如铁,心中已再无一丝柔软。 如娘死了,徐攸南高兴了,又全副热情地开始了他漫漫艰辛的拉皮条之路。 穆典可完全不明白徐攸南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做这件事,又或者说,他到底图什么? 徐攸南挑给金雁尘的女子,个。 生死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她要连云央这点小小心思都看不出来,这些年就算是白混了。 这话头,这眼神,一听一看就不对劲。 事反常,必有妖! 果然云央转了转眸,剪水双瞳里水光一漾,便闪出一星子泪花来:“母亲重病在身,锦儿又远行,云央有心为姑娘效力,又实在不忍心抛下病母一人孤孤单单……实在两难……云央惭愧,论文,文不及姑娘之万一;论武,武不能独当一面。唯一庆幸,便是姑娘身边能人众多,想来不至因为云央一人,误了姑娘的大事。“ 一番话情真意切,在情在理,若不是穆典可见识过云央的手段,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至于云央为什么要留下,穆典可就是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想得到。 现在正是金雁尘情绪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又不在身边。简直就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穆典可想,是不是她这半年多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手段也温和了许多,以至于威信大不如前。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她还是金雁尘订了亲过了聘,就只差一顶轿子娶进门的未婚妻。云央就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跟她抢男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二章 我善妒? 如果云央只是在揽胜院出去进来地招眼,穆典可大可装作没看见,不必去理会。 但她犯到跟前来,这股子锐气还是要杀一杀的。 兵不畏将,这样的兵带出去,迟早要坏事。 当下穆典可只是静静地盯着云央看,直看得云央心里发怵了,这才展颜一笑,道:“你这身裙子很好看。” 云央闻言愣了一下,样子颇有些受宠若惊,道:“多谢姑娘夸奖。云央蒲柳之姿,只得在装扮上多费些心思。不比姑娘天人之姿,随意一穿也是风采照人。 穆典可低头掸着裙摆上的梨花瓣:“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身装束太随意?太难看了?” 云央听出她是故意找茬,一低头,愈发做了恭敬的样子:“属下不敢。俗话说,人靠衣来装,衣要人来衬,穿到姑娘身上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穆典可一身墨黑色的裙子,料子和做工都普通,谈不上难看,也说不上多好。 云央这番回答滴水不漏,穆典可就是存心挑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笑道:“既然是好东西,送你可好?” 云央微一愣,看着穆典可脸上不大友善的笑,再将她这话细细一琢磨,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面露惶恐道:“属下岂敢当姑娘如此大礼。” 穆典可不依不饶:“莫非是我这衣服你瞧着不入眼,自己又看上什么别的了?” 云央这下确定穆典可是秋后算账来了,颤声道:“属…属下不敢。属下岂敢觊觎姑娘之物。” 知道穆典可的真实身份以后,云央曾旁敲侧击地向徐攸南打听过她,彼时美长老正坐在后花园的池子边垂钓,回头讳莫如深地一笑,说了八个字:“出手够狠,底线够长。” 云央只听进去后半句。 她借着教金雁尘院里的丫头烹茶的名义,成日在揽胜院出入,穆典可撞见以后也没说什么。她冷眼旁观着穆典可与金雁尘的相处,一个嫌恶,一个冷淡,实在不像一对正常的未婚夫妻。 她便以为,从金雁尘这里,大概永远也触不到穆典可的底线。哪想到今天就碰到了雷。 徐攸南那句出手够狠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有关穆典可其人传言,满大街都是,且都不温和。 挖食小孩心肝这种话自然不可信。但诸如什么孤身陷狼谷,一人杀卅狼;跑马入飓风,归来尚能战;跑马弯弓,百步穿杨;三丈之内,出手必杀……再假也能有一半是真的! 云央有些后悔了。 她应该先找徐攸南帮她想想法子的。再不行,让云啸义去求金雁尘也好啊。她怎么就一下子昏了头,认为自己随便编两句话,就能瞒过穆典可? 那可是穆家的四小姐啊,是不足三岁就慧名满洛阳的女神童,是鬼蜮伎俩,机关算尽的明宫圣女。察言观色,度人心思,自己那点道行哪够跟她比。 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云央额头上渗出来。 穆典可也不笑了,垂着眼眸,语气颇有些冷:“你明白就好。我这个人一贯的脾气不好,也不怎么大方,有点小气。我要是知道有人惦记着我的东西,心里一准不痛快。一不痛快,手上就没个轻重。” 云央脸色发白,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倒不是她胆儿小,实在是穆典可的煞气太重。一两百斤的壮汉叫她目光一睃,都能吓得两腿打颤,何况自己? 当下云央嘴一瘪,两行泪珠儿就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云央真的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 穆典可卷着手里的书,一下一下敲在椅背上,直敲得云央心里七上八下,都快稳不住了,这才说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你母亲病重了,那我便请个人去给她瞧瞧。如若属实,我自不会夺情不讲理,非要让你出任务。“ 回头叫道:“昭辉,去把阿西木给我叫过来。” 阿西木是专门跟在金雁尘身边治伤的大夫,医术扬名西北一带。 云央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姑娘饶命,是云央糊涂,云央不该欺骗姑娘。还请姑娘看在家父和家兄为六公子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云央这一回。云央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穆典可甩手将手中的书卷砸了过去。云央额上被砸中,白皙如玉的额头霎时青紫了一片,泛起血丝,只管跪直了身板,咬牙垂泪,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穆典可眉挑起,满眼都是凛冽之意:“你还有脸提你的父亲和兄长!要不是看在你父你兄的份上,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我面前满嘴瞎话?!是否我对你一再容让,让你觉得我柔善可欺,便越发地想要得寸进尺了?” 云央从来没觉得穆典可柔善可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云央不敢,云央再也不敢了。” 穆典可还能不知道云央,她表面上说是不敢了,日后只怕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不过当着她知道收敛一些罢了。 看着心烦,说道:“自己去院子外面跪着,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跟我回话。” 云央一条小命总算保住了,嗓子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伏地叩谢道:“是,属下记住了。属下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云央在清平居外面一跪,整个云家庄就不平静了。 穆典可本意只是想治一治云央身上那股子恣意娇横劲儿,没想到意外收获,大开眼界见识了一把云央的好人缘。 六个上君,翟青远在滁州,方君与到现在没见着人影,除去一个对穆典可的任何决定都说一不二照办的霍岸,剩下三个有两个来求过情了。 六座以下,大小宫主跟管事就更多了。只不过这些人身份不够,不敢明着上穆典可面前求情,只好拐着弯地求上昭晖和昭阳。就连小叶的房间都堆满了各宫人送来的糖果点心。 昭晖“呸”一声嗤之以鼻,道:“我说怎么眼下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她倒有心思打扮。天天抹得跟个妖精似的,一天几套衣服不重样。合着她的本事都在这了,瞧瞧这一个个的,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倒像是比她亲爹妈还上心。” 穆典可一想,确实云啸义一家一个都没来过,大概是求得多了不好意思再来了吧。 叫穆典可意外的是,小叶也跑来求情了。 小叶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褂子,叫十指绞得皱巴巴的,低着头可怜兮兮道:“姑娘,你就饶过大小姐吧。她跪了这么久,也怪可怜的。” 穆典可道:“是你自己要替她求情,还是有人请你来的?” 小叶老老实实回答道:“都有。” 再怎么说,她是云家庄的人,云央也算她昔日半个主子。她又不比昭阳昭辉两个立场坚定,叫人一劝说,稀里糊涂就应下了。 当下把听来的道理一条条说给穆典可听,道:“现在大家都说姑娘善妒,容不下人呢。先是那个叫如娘的舞姬,现在又是云央。往后怕是圣主看谁一眼,谁就要倒霉了。” 穆典可差点叫一口茶水给呛着。 打鹰的被鹰啄了眼。 这些话一听就是从云央口里出来的。明宫那些人,借他们一万个胆子,都不敢背地里这么编排自己。云央是看滁州不能不去了,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再博一把吧? 一顿跪换来合宫注目,金雁尘青眼,真是够本了。 穆典可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且不说她没这个心思,就是有,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犯得着跟一个招摇过市的寡妇争风? 还是那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三章 看好云央 因为明天还要赶路去滁州,穆典可本想着让云央跪上小半个时辰就让她回去。这下脾气也上来了,由着她继续在外面跪着。 晚饭时徐攸南来了,自顾自地在穆典可对面坐下,招呼着昭阳帮他拿副碗筷,笑道:“听说你今天发好大脾气,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辱骂得狗血淋头,怎么,还真吃醋了?“ 穆典可喝着汤没理徐攸南。 昭辉却是火气按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去撕了这个小贱人的嘴!” 昭辉虽说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却是个实在性子。哪里见过云央这种满嘴瞎话,颠倒黑白的后宅手段? 穆典可教训云央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什么时候听穆典可骂过她一个字? 穆典可淡淡道:“坐下。” 凭昭辉这种火爆性子,对上心眼十八窍的云央,就是有理也被说成没理了。 昭辉不甘坐下坐下,到底意难平,愤愤然道:“姑娘,你为什么要忍着那个寡妇?你大度不跟她计较,她可不这么想,指不定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穆典可警告地看了昭辉一眼道:“她是寡妇不假,那也是为了金家的大仇成寡。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 昭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声道:“是,奴婢知错了。” 徐攸南笑悠悠接道:“你看你家姑娘像大度能容的人吗,留她当然是因为她有用。” 昭辉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前半句却听着不大顺耳,道:“我们家姑娘宽厚大度,怎么就不能容人了?” 徐攸南笑得浑身乱颤,手里的汤都洒了出来,道:“看不出来,昭辉还会说笑话。对,我们家咯沁最宽厚大度了,就是有脾气嘛,稍微大了点。现在你这气也撒完了,人我是不是可以带走了?” 穆典可没有如他愿地失态发火,只是埋头喝着汤,汤喝完,抬头看了徐攸南一眼:“你想让我哥收了云央?” 徐攸南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笑:“你觉得怎么样?” 关她什么事! 穆典可固然是看不顺眼云央,但这种事哪有她置喙的余地。一个不小心,说错了哪一句,叫徐攸南拿到金雁尘面前一搬弄,金雁尘又该来寻她晦气了。当下淡淡道:“我的意见重要吗?” 徐攸南是绝不会将决定权上交的,笑眯眯道:“不重要。” 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云央的本事,你今天也见识到了。你哥有手段,有魄力,可就是缺了这么股子礼贤下士的亲热劲儿,要是云央在他身边,帮她笼络笼络人心,也是很不错的。” 穆典可觉得自己简直是多此一问。 徐攸南帮金雁尘拉皮条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都有正经理由。从前她是管不了,现在更是懒得管。 从昭阳手里接过湿毛巾擦手,淡淡说道:“我带云央去,是因为我想布个阵,看日后能不能用上,不是要棒打鸳鸯。云央破过困龙阵,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如果觉得你心里那个馊主意比这趟行程更重要,随便你。” 徐攸南笑了:“那当然是你的事情比较重要了。” 断利弊,顾大局,是徐攸南最大的优点。 徐攸南有这个反应是意料之中的。穆典可擦完手,把毛巾丢到盆里,起身往里屋去了。 徐攸南笑着叫道:“你才刚喝了碗汤,这就不吃啦?” “看着你,吃不下。” 穆典可都要出房门了,徐攸南好死不死地又来一句:“你该不会是真的吃醋了,连饭都吃不下了吧?” 穆典可本来心情就不佳,叫云央一顿扰,不胜心烦,心中早就憋着一股子火气。叫徐攸南这么锲而不舍地几度撩拨,终于忍不住,火气腾地窜上来,转身抓起屋角珐琅架上的一只瓷瓶,劈手砸了过去:“徐攸南,你是闲得没事做了吗?我不管你,还有那个被你看好的云央,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请便!我不拦你们的路,你们也别来烦我。” 徐攸南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花瓶招呼到手里,袍袖飘飘摆拂,姿态当真是优雅。 “啧啧,多好成色的白玉净瓶啊,你也真舍得砸。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穆典可忍无可忍,又一个陶罐子砸过来:“滚!” 小叶目瞪口呆。 昭阳昭辉对这种情形已是见怪不怪。 徐攸南这回没去抢,任由那陶罐子砸到地上,摔个稀烂粉碎,让穆典可出了这口恶气,摔门走了。自己却是面不改色,对着满地的碎渣子,笑眯眯地吃了三大碗饭,又跟昭阳要了碗杏仁茶慢慢吃了,拂拂袖子,悠然走了出去。 云央叫小叶扶着站起来,膝盖都肿了,一走一瘸,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徐攸南从怀里摸出一盒药膏,道:“你的委屈,六公子都听说了。四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圣女,六公子总不好当众拆她的台,让她抹不开面儿。这是六公子特意叫我拿给你的药膏,你且先用着。四小姐有不对,六公子自会说她。” 云央满腔的委屈此时都作烟消云散了,面上带了丝丝娇羞意:“多谢徐长老,多谢六公子赠药。六公子这么忙,要惦记着云央这点小事,真的让云央好生感动。只是云央以后怕不能常常到六公子面前奉茶,尽一份心意了。都怪云央大意,未曾向四小姐请示,才叫她生了误会。” 小叶再没心没肺,也听出这话不对了,说道:“大小姐,姑娘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云央又垂下泪来:“姑娘说最讨厌别人惦记她的东西,还说云央是不是看上她哪件衣服,云央真的没有。” 要是昭辉在场,肯定当场跳起来指着云央的鼻子大骂了。 这话说得多厉害啊,直接把金雁尘比作一件衣服了。 要是金雁尘不在意也就罢了,要是赶上他心情不好,较起真来,倒霉的人还不是穆典可。 徐攸南笑而不语。 小叶听着这话怪怪的,仔细想想,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说说道:“大小姐,还是让小叶送你回去擦药吧。” 云央这才盈盈拜别了徐攸南,一步一瘸地往前走去。红色的蝉纱衣拂着风,飘啊飘的,拂过杨柳腰,当真是好看。 徐攸南笑着感慨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更是江湖中的江湖。霍岸你说呢?” 霍岸是穆典可的忠实追随者,穆典可和徐攸南就没有对盘过,朋友的敌人还是敌人。当下霍岸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板道:“徐长老说的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四章 酒醺 徐攸南跟云央说什么金雁尘知道她的委屈,会替她教训穆典可的话,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金雁尘忙了一下午,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操心这种小事。 饮剑台一战,李慕白给穆典可正了名。鼎丰楼设宴,金采墨又当众认下金雁尘。 明宫的尔萨和玛尔喀沁兄妹,是当年金家惨案中幸存下来的金六公子和穆四小姐,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除了指责三姓灭门金家,表兄妹对旧事绝口不提。 越是不提,江湖中人就越是好奇。就越发揣测的起劲。 三姓哪有灭金的实力呢,背后主使是不是另有其人?四小姐有家不回,逃亡漠北,是千里寻夫,还是另有隐情? 一时间众所纷纭,各种版本的流言不胫而走。 果然如徐攸南所说。有些事实如果说出来没人敢信,那就让他们自己去猜。人们总是自负于自己的判断,而拒绝接受他人强加过来的太过震撼的消息。 猜着猜着,云家庄的大门口就热闹起来。 最先来的一批是昔日金家的故朋旧友。接着是金震岳的那些门生跟食客,还有曾受过金门恩惠的一部分人。还有一小部分真正的江湖正义之士,也纷纷上门来询问究竟了。 对于这些可以争取,即使不能争取也能化敌为友的江湖人,金雁尘自然是极尽礼遇。到访者都是他和瞿涯亲自出面接待,既不失了风范,又礼敬有加,晚上还特意设了一桌宴席,好生款待,宾主尽欢,方才各自散了。 喝了酒的金雁尘,面容不像平日看起来那般阴冷肃杀,醺然之态里带了点倦意,昏光一打,轮廓分明的脸上跳着朦朦胧胧的光影,于坚硬之中生出几分柔和,像个卸了铠甲,踏月归家去的天国将军。 围在柱根下窃窃私语的小丫鬟们纷纷站起来行礼:“六公子”“六公子”。 低头时过半红了脸。 不知道是不是云啸义刻意为之,云家庄里风气散漫,丫鬟婆子大多爱嚼舌根。 爱嚼舌有爱嚼舌的好处,云家庄偌大一个庄子,哪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不用下人来回报,金雁尘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还有些从前的,比如常千佛给云啸义瞧病时特意在门口等了穆典可一遭,崇德堂的黎小姐到清平居送过几个石头娃娃……只要金雁尘想听,没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喝了十五六坛酒,金雁尘头有些昏涨,手指按在太阳穴轻轻揉着。烟茗冲了一杯醒酒茶过来,道:“圣主,喝口茶吧。” 烟茗从前是穆典可跟前的丫鬟。据说是穆典可有一回出任务,顺手从几个马贼手中救下来的。 当时还叫草头的烟茗因为家里穷,已经被辗转卖了好几道了,遇见穆典可后就死赖上她了,大概是觉着跟穆典可能学本事,能讨口饭吃吧。总之穆典可走到哪,烟茗就跟到哪。 穆典可被烟茗缠不过,只好带她回了明宫。 后来金雁尘与穆典可起冲突,小丫头烟茗死死地护在穆典可前面。金雁尘瞧着这丫头有几分骨气,也是几分存心气穆典可的意思,便将烟茗带到自己院里,给自己做了个使唤丫头。 烟茗不是那种聪明机灵丫头,但遇大事,却能很快地拿主意,心眼又实在,金雁尘对她很是满意。 从烟茗手里接过茶,金雁尘三两口喝完,又把杯子递还回去,问道:“七姑姑睡了吗?” 烟茗道:“圣主走后,夫人还是一直哭,轻岫刚刚才劝住,吃了药睡下了。” 金雁尘心头略舒。 他从前同金采墨并不亲厚,甚至连话都说得很少。在他印象里,金采墨很少回金家,即使回来也不会久住。金雁尘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什么笑容。 他对于金采墨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有一次家宴上,金怜音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金采墨突然就发脾气摔了筷子。打翻的汤汤水水污了金怜音一身。一贯好风度的穆沧平当场就翻了脸。 最后以金采墨哭着跑出去,家宴不欢而散而告终。 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 然而血缘这种东西,是带有很神奇强大力量的,即使隔着千山万水,数十年不见,只要见了面就能立刻唤醒。 昔日亲人俱不在,只剩下金雁尘和金采墨两个人,强烈的孤独感和相依为命的感觉,造成的姑侄间的亲厚,是金雁尘以前没有想到过的,恐怕也是金采墨从未想过的。 金采墨对于家中侄儿侄女都不大爱理会,最疼金雁尘的是五姑姑金知格。 金雁尘到现在还记得金知格每回一见他就抱住乱亲的情形。后来金雁尘都长到很高了,金知格这个习惯还是改不了。 二婶婶便笑她:“我们家小六都长成小男子汉了,阿五还是这德行,别惹得小六的小媳妇不高兴了呀。” 二婶婶是姑苏人,吴侬软语说起来软软糯糯的,格外好听。金知格也捏起嗓子学她:“我就是喜欢我们家小六的呀。他那小媳妇要不高兴,我就把小六带到开封藏起来,让她找不着去哭鼻子去。” 三婶婶也来帮腔:“哎哟,阿五不得了了,敢把我们家小六的心尖尖惹哭,看他不跟你急。” 金怜音笑着解围:“几位嫂嫂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小四儿那丫头才不会不高兴,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稀罕她六表哥呢。” 金怜音最喜欢小七。 回回金雁尘上洛阳接穆典可,金怜音都会提前收拾出一大包吃的玩的,让他捎给小七。 一回两回穆典可还觉得没什么,次数多了,就有点往心里去了。又怕她母亲说她小气,就照样学样地也整理出一个包裹,上车后塞给金雁尘,有点神气又有点讨好地说:“这是我给你的,跟我娘给七表哥那个一模一样哦。” 金雁尘便笑,伸手捏她的鼻子:“你这个小鬼精灵,六表哥还没那么小心眼。” 穆典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没有长大,心眼还很小啊。我娘不对你好,我就不是很高兴。” 金雁尘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啄一下,笑逐颜开:“有小四儿对我好就够了。” 怀里的小小人儿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小声道:“六表哥,他们都说,要等我长大了跟你成了亲,你才可以亲我的。” 一想到穆典可,金雁尘心中便烦躁。想起进门前听到那些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议论起的话,抬头看向烟茗道:“听说姑娘今天罚了云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感谢阿布是只喵等书友 感谢:阿布是只喵、长夜明心、抚呆毛、功夫青春、妄為、浅水鱼、一眸蓝天、壹本道人、樱缀空、雨落辉等等等等,所有本周为我投票留言的同学。 ****************************************************************** 为什么弄出一篇这么不走心的感谢辞呢?因为我的手机被缺德的小偷给偷了。 于是乎,大家的笔名变成了一串带星星的不完整数字。蠢作者只能勉强记起这么多了,在此对遗漏掉的书友表示十分的歉意,以及深深的感激之情。 再次感谢大家! 周五晚上去衡阳看张学友的演唱会,见识了一场进场靠挤的空前大盛况。蠢作者还没进场,手机跟火车票就给挤没了。 衡阳这个因为范文正一句“衡阳雁去无留意”给我留下无数美好遐想和憧憬的城市,对我真是很不友善啊。不仅让我丢票丢手机,还不给我补办手机卡! 蠢作者揣着小六十块钱走在凄风冷雨的湘江边,那心情真是……相当地妙不可言!此时此刻,终于稳稳当当地回到我大武汉,补了卡,用上新手机,迫不及待地发文感谢大家了。 此处应有掌声,表扬我这在这么凄惨的情形下仍然稳住了本周末的更新哈哈。 好吧,卖惨可耻!在此安利下歌神的演唱会。 虽然进场时那种全民疯跑,一起跌倒,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踩死的混乱状况让我对主办方很失望,但是演唱会的质量还是没得说的。 男神很酷,表演很走心。现场飘点小雨,但是气氛燃爆的有木有。 我在嗨到顶点时,看见男神抱着一幅画,一本正经地祝福一对被选中的幸运情侣:祝你们的爱情走到尽头……真是笑到不觉冷啊。 作为一个在言情频道写武侠的女同学,对即将面对的惨淡收视我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不过这一周的悲惨,以及一些不知道该咋说的原因,还是让我有一丢丢小失落和小难过。所以有没有哪位同学是看了我的文悄悄溜走的,这里我要大吼一嗓子:请把票留下,请让我看到!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吧(哭)。 开文近两月,除了在青云推和古言频道分类推上蹲守的两周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新面孔。所以我的书大部分还是一些老读者在看,票也大部分是一些老读者在投。许是最近进入了一个过渡期,许是我写得不好了,老读者也流失了一部分。留下来的你们都是真爱粉啊,么么哒。 这周出现的三四个新读者,不管是什么渠道找到了我的书,作者表示很惊喜啊。欢迎欢迎,并感谢帮忙推荐的同志们。 ************************************************************************ 在此特别感谢书友阿布是只喵! 感谢小喵让我知道,我用心打出来的文字是有人等着看的(捂脸)。这种鼓励真的比砸十张票票还给力啊,至少我在挤时间码字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做的是件可有可无,毫无意义的事情。当然,也感谢你认真地看完我的书,坚定地站对了cp哈哈。 ************************************************************************ 大概是中了刘心武讲红楼的毒,蠢作者爱好搞点类似“草蛇灰线,伏引千里”这样的小伏笔,导致有些地方当时看起来怪怪的,甚至有些不合情理。欢迎大家的纠错,提问,提建议。就是不要喷啊不要喷,至少在完本以前,所有的谜团解开前,请大家嘴下留情么么哒。 蠢作者是很脆弱的。你们要是喷我,我就……躲到墙角哭会接着写! 接下来的一个月会很忙。所以除了出现推荐,必须要加更以外,会维持正常的一天一更,时间仍然是0.03分。每天的这一更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守住阵地,并努力维持正常水准。 幸福的你们请继续浪,我要滚去加班去了。凌晨有约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五章 欠了她 烟茗有些诧异金雁尘会关心穆典可的事。转念一想,许是关心云央也说不准。斟词酌句,十分小心地回答道:“是,听说云小姐不想跟姑娘出任务,谎称云夫人重病需要床前伺候。姑娘生了气,罚她在清平居跪了一个时辰。” 金雁尘淡淡“唔”了声,显是不感兴趣的样子。 正在这时,轻岫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了,接着烟茗的话往下说道:“不过还有好些人说,是因为云小姐最近在咱们院子里头晃得频繁了,惹得姑娘不高兴了,正好寻个由头治她呢。” 烟茗心中一紧。 金雁尘性格阴沉,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她们平常在跟前伺候,都是揣着一万个小心。轻岫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等金雁尘问话就自个儿说上了,说的还是金雁尘最不爱听到的穆典可。万一惹得他不高兴,一刀砍了轻岫都不是不可能。 烟茗急得不行,拼命地朝轻岫使眼色。不想轻岫就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还听说姑娘发了好大脾气,就连徐长老亲自上清平居求情,都叫姑娘拿两个瓶子砸了出来。要不是小叶也帮着求情,云小姐只怕要跪到半夜去。” 金雁尘双眼微眯了眯。 烟茗的心随着金雁尘这个动作沉下去,脑子里飞速旋转着,金雁尘一旦动怒,她该说些什么才能保住轻岫的脑袋。 出乎意料的是,金雁尘只是看了轻岫一会,并没有动怒的意思。随后转过头,淡淡说了一句:“哦,还有这事?云央上我跟前转,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烟茗有心解围,可是这话没法接啊。她不在穆典可身边已久,哪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了。 轻岫小声道:“听清平居的妈妈们说,姑娘要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云小姐,云小姐没敢要。姑娘就问云小姐是不是看上哪件更好的了?还说若是有人惦记她的东西,她心里就不痛快……” 烟茗见金雁尘不言不语的,心里更加地火烧火燎。这回不是着急轻岫,而是担心穆典可。 早几年的时候,金雁尘没事就到穆典可跟前找顿茬,这两年好不容易相安无事了,谁承想来又这么一出。 把人比作件衣服,别说是心气儿骄傲的金雁尘了,哪个男儿忍得了? 也顾不上金雁尘高不高兴了,焦急插话道:“圣主,这都是那些妈妈们传来传去的闲话。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原话肯定都被传走样了。姑娘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金雁尘容色静静的,看不出喜怒:“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跟了她几年,没少读书啊。” 烟茗低下头去。 金雁尘又冷冷哼了一声:“她讲理?她讲理这世上就没有不讲道理的人了。成天甩副臭脸子,当全天下的人都欠她的不成?” 心里却有个声音说道:金六,你确实欠了她。欠了她这么多年的保护与疼爱,欠了她这辈子。 金雁尘心里越发烦躁,拧了把毛巾擦脸,闭眼全是那人模糊的笑颜。一股子恼意上心头,不知是恼她还是恼自己,将手中湿毛巾狠狠丢了出去。 壁厚底沉的大铜盆叫这股力掼得翻倒,水花四溅,骨碌碌地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烟茗和轻岫两人同时双肩一颤,低头噤若寒蝉。 然而金雁尘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大发脾气。 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烦躁,痛楚,抑或其它? 轻岫搬弄那些话,分明是想要激怒他,他却久违地,感到……高兴? 对,就是高兴。尽管心里烦躁难安,却又在暗地里夹杂着股子难以言喻的欣喜。那喜悦一点点放大,让他躁闷不已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金雁尘支着酒后昏沉的头靠在桌沿上,心中反复体味轻岫那几句话:她发了好大脾气?她说她心里不痛快了?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去找穆典可的麻烦。不是不想见到她,而是他发现,不管他再怎么地理取闹,甚至蛮不讲理,都很难再刺激到穆典可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话说得稍微重一点,她就会红了眼圈,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再不济也会跟他争上两句。 金雁尘看她抽抽搭搭的样子就心烦,看她跳起来跟自己吵就更恼火了。 直到后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只是一脸漠然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比起她那令他扎心扎肺的哭声,比起她过去从不曾在他面前展露的尖锐棱角,她的冷漠,才是最能伤害他的武器。 她不在乎他了! 再也不会因他的一举一动而喜,因他的怒骂斥责而悲。她甚至,都不看他了。 求仁得仁,他终于如愿以偿地亲手将她推离了自己身边,可这种结果,却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哪怕是件衣服,是件不容别人觊觎的东西,她终归还是在意的不是? 桌上的油灯罩了灯罩子,被风一吹,灯影成团地晃动。偶尔炸开一两朵灯花,哔啵声响衬得暗夜越发地静寂。 金雁尘揉着额角沉思许久,抬头见烟茗与轻岫俱是一脸惶惑不安的样子,遂问道:“徐长老今天有没有派人送信过来?” 徐攸南掌管着情报宫六门三十七扇,每天会收到来自各地的大量情报。若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他自己就处理了。若遇重大情报,则会亲自过来向金雁尘汇报。 一些可大可小之事,徐攸南吃不准金雁尘是不是想知道的,就会叫人分好类送过来。 金雁尘有些看,有些不看。有时候实在太多了,就叫烟茗一大包收了,送去给穆典可。 穆典可看书读字快,心思又细,擅长在一堆言之无物的文字里找出有用的东西。金雁尘也乐得清闲,经常收了信件便直接叫人给她送过去了。 今天金雁尘却好耐性,坐在灯下将那一大摞信件一封封看完了。想着过去许多个夜里,穆典可也是这样坐在灯下读信的,心中莫名地温暖和松快。 此时夜已近午。 金雁尘喝了醒酒茶,酒意去了大半,抬手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抬头望向窗外。 只见夜空里一钩弦月低悬,皎白温润,像是从上好白璧上抠下来的一块。九天悬月,清辉洒照,一院子花木扶疏,自有一种白日里没有的奇异清美。 金雁尘兴致一起,冲门外叫道:“烟茗,去点个灯笼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六章 夜探清平居 烟茗直到打着灯笼走出揽胜院,表情还恍惚得像做梦一样。 金雁尘大概就好跟穆典可抢人,先是抢了自己过来,没过几天,见穆典可身边有有了个轻岫伺候,二话不说又给抢了过来。 后来方君与亲自帮穆典可挑了昭阳和昭晖两个丫头,穆典可还特意派了人来问金雁尘要不要,金雁尘这才作罢。 烟茗和轻岫的名字都是穆典可给取的,还算柔和。剩下的那一众大小丫头,有叫豹子的,有叫穿心的,叫什么的都有,最好听的一个还叫冷剑,一个个名字听起来又凶猛又肃杀。 人如其名,一院子的护卫,丫头婆子,全让金雁尘带得脸色阴沉,表情肃杀,走进去就跟进了天地两亿杀手宫一样,让人感觉后背发凉。 金雁尘的日常就是练刀,议事,杀人。 看花,赏月,提着灯笼游园这种风雅事,是方君与平素爱的,是徐攸南偶一为之的,就算是瞿涯班德鲁都有可能做的,就是不像金雁尘会干出来的事。 可是今天金雁尘要打着灯笼去游园。 烟茗做梦一样地找到了火石,又做梦一样地点上灯笼,在轻岫嫉妒的目光中,双脚踩棉花一样地提着灯笼出门了。 灯笼的罩子是纱制的,厚厚一层烟笼纱箍在竹篾上,圆中带点方,精致中便多了几分大气。 灯笼里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明亮,红中带点黄的烛火透过灯纱映出来,颜色轻暖,带点朦脓,照着烟茗身前身后五步远的青石板上,灯影绰绰,像一地摇动的水银。 云家庄里沿路都载着花树。桃花谢了李花开,杏花谢了梨花白,粉粉白白的一大片,在月光照耀下,千株流波,扑鼻幽香,此情此景,叫人身心皆醉,恍如置身仙境。 走在仙境里的烟茗并无多少喜悦之意。她很紧张。 金雁尘负手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也不说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到处晃。 他生得高大,腿又长,一步迈出,烟茗要小跑两三步才能跟上。后来他越走越快,烟茗提着灯笼跟着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跑的得快了,遇转弯停不下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幸而金雁尘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没同烟茗计较,中间还特意停下来等了她一回,笑道:“你这双腿跟小四儿一样不中用,倒是比她勤快,不耍赖。” 烟茗听得莫名,想了好一会,愣是没想起他说的这个小四儿是谁。金雁尘跟瞿玉儿相处时,都叫她玉儿。就是那个被他宠成姥姥的如娘,也没听他这么称呼过呀。 金雁尘大概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妥了,转头不发一言地往前走。 烟茗提着灯笼一路追,追到一个白墙黑瓦的偏院外,拱门外的巨石上镂着三个金字:清平居。 烟茗心里咯噔一下,偷偷抬起眼角看金雁尘。 也是奇了,金雁尘没跟平常一样,一遇见跟穆典可沾边的事就甩脸子,反倒容色和悦地在门口站了一会,说道:“她明日要出去,还有些事要跟她交待。” 烟茗越发觉得奇怪,他跟穆典可商量的是大事,交待不交待的,也犯不着跟她一个丫鬟说啊。 门设在北边,是清平居的一个侧门,往里走是清平居北翼的一个偏院。 因穆典可一向爱清静的缘故,清平居里头伺候的人并不多,连主院都没住满,偏院就更没有人住了。房屋黑魆魆影幢幢地矗立在夜色里,只有回廊上的连排灯笼静幽幽地照着,看着颇为清寂荒凉。 靠近主院才有了些许人气。走廊的角落里立着一块簸箕,地上还撒着几粒谷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烟茗正要走过去,就见走在前面的金雁尘忽然停下来,伸手拿起那块簸箕,一根细绳系着的短棍掉下来,砸在地上一声脆响。 烟茗这才发现那根细绳的端头是连在簸箕上的,她心中纳惑,却不敢问。 金雁尘神情恍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往事,提着那簸箕沉默了许久,轻轻放到墙角,背起手继续往前走。 回廊深深,暗香浮动。廊前几丛修竹迎风摇曳,疏疏竹干间映出半轮银勾样的残月,颇有些清雅出尘的味道。 再往前,就进到内院了。 院中灯火通明,如白昼一样的灯光照得庭前几株梨树银光耀眼,乍一看,好似火树银花。树干上镀了一层黄晕,暖洋洋的,叫人心安。 金雁尘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驻足廊下,沉默望着主院里灯火通明的的那几间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烟茗提着灯笼站在金雁尘身后,心中实在不解得很。 入了春的天气,一早一晚仍然凉。尤其到了后半夜,空气里的寒意简直针人。空里流霜,薄露一层层下来,湿了肩上衣。 烟茗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就听金雁尘沉声说道:”走吧。” 烟茗一愣,满含诧异地抬头,心想不是还有事情要交待姑娘吗?这么一耽误,金雁尘抬步走出了许远。烟茗满腹疑惑,回头朝清平居里看了两眼,没看出所以然,提着灯笼一溜小跑跟上去。 金雁尘的步子迈得十分大,难得乱了节奏,就好似身后有鬼在追一般。出了偏门继续往北,是一大片幽深的竹林。风过竹林沙沙,声音迭传,不知深几许,静夜听去,颇有些瘆人。 竹林深处有乐声,听起来像埙。 烟茗跟在金雁尘身后往竹林里走,一直走出三四里才见到尽头。只见一个半亩见方的深潭横卧在山峦间,潭水清澈碧绿,月光反照下,像一块镶嵌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琥珀。 水潭边栽种着一株杏花树,不知什么缘故,云家庄里其他的杏花都已经开过了,只有这一株仍在花期,繁花如雪,全然不似三四月的光景。 一个长发及腰女子背对着竹林,坐在树下吹埙。 一阵风吹过,花树下像下了一阵急雨,洁白的杏花瓣纷纷往下掉落,落在女子头上,肩上,又顺着缎子般的黑发滑到了地上。此情此景,当真是美成了一幅画。 一曲毕,那女子站起来,转身对着金雁尘一笑。 金雁尘倒没什么,站在他身后的烟茗却刷地一下脸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七章 拓跋长柔 那女子穿着一身异域服饰,大半截胳膊和大腿都裸露在外面。手臂上佩戴着亮闪闪的银饰,左腿裸露的部分缠着黑色的网状织物,右腿上则纹了一只青碧色的猫头鹰,夜里看去有些妖冶。 以中原人们的审美标准来看,这女子算不得绝色。 脸略方了一些,身体过于丰腴了一些,肤色也不是女子所钟爱的白若凝脂,而是带了点栗色。 但不管要谁来评说,都不得承认,这女子很美。 不是穆典可那种清心寡欲的美,也不是瞿玉儿那种大气而深邃的美,而是一种充满着情/欲和诱惑的美。 丰胸翘臀细腰,双腿笔直,走起路来活色生香。像那些跳着艳舞的美貌胡姬一样,眼波一转,就要勾去人的魂魄。 更为奇特的是,这女子浑身诱惑却不轻浮,反而举止之间透露一种高贵的气质。 女子在金雁尘面前收住脚步,手臂上佩戴的银饰叮叮当当,余音不散,笑道:“圣女没来,圣主来了。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啊。”声音不同一般女子的柔和,像草原上的风,野性而肆意。 金雁尘道:“阁下认识我?” 女子笑道:“当然。三年前,漠北仵石滩上,圣主你横刀立马,男儿气概顶天立地。长柔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已然为之倾倒,思慕至今。” 金雁尘眉沉了一下:“拓跋长柔?”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南有南朝廷,西有大西国,姜泽国,往东有陆亭国,还有西凉北凉南凉,柔然诸小国,最北边的一大片疆域则属北国。 北帝拓跋燕文韬武略,一代枭雄。几个皇子更加不是省油的灯。 由于拓跋燕是篡位夺权,自己的皇位得来不正,便追求一个立嫡立长的名正言顺。立了才具平平的大皇子拓跋俊为太子。 拓拔俊在太子之位上坐了不到两年,便在朝堂争斗中染上一身腥臊,最后被废下狱。问斩时身上背的罪名或真或假竟多达一百零三条之数。 诸子夺位的残酷可见一斑。 随后被册立为太子的是二皇子拓跋奎。此人才干过人,聪明机警,在位五年,未尝叫人寻到错处。 四年前,长乐宫接了一桩价值五万两黄金的大单,就是刺杀这位北国太子拓跋奎。 当时穆典可尚不足十四岁。千羽带着天字宫最擅长刺杀暗杀的精锐潜入北国执行任务,这其中就有穆典可。 当时明宫还叫长乐宫,当家做主的还是佐佐木。但千羽已经悄悄归拢了金雁尘。 在金雁尘的千叮万嘱下,千羽一行人到达北国之后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通过与他们接头的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雇主。之后才实施暗杀行动。 太子拓跋奎遭到暗杀之后,拓跋燕也意识到储位凶险,太子之位一直空悬。 而眼前的这位北国三公主拓跋长柔,乃是北帝拓跋燕与一名婢女所生。拓跋长柔虽然出身低微,但天资聪颖,自幼师从北国国师魏光晔,熟读兵书,通晓政事。拓跋燕宠爱,甚至允许其位列朝堂,权力地位非同一般。 如今北国诸子争权,这位深得北帝喜爱,又在朝堂之上说得上话的三公主自然是诸皇子争相笼络的对象。 就目前看来,拓跋长柔似乎显得与五皇子拓跋复更为亲近。 当下拓跋长柔柔柔一笑,道:“圣主好见识。” 烟茗就站在金雁尘身后,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走到金雁尘身边的,看清时拓拔长柔已经挂在了金雁尘身上。 由于金雁尘生得高,拓拔长柔要踮起脚才能凑近他的脸。身体像一条无骨的滑鳝,黏黏地贴到金雁尘身上,笑容魅惑,吐气如兰,女子体香扑面而来:“原来长柔不是单相思,圣主也知长柔之名。” 烟茗怀疑拓拔长柔是不是会什么妖法,明明她举止轻浮,行为不检,若是换了别人这么做,烟茗一定会觉得这人好不要脸。 可是这个人是拓跋长柔,她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仿佛这就是她应该做的事。 拓跋长柔翘起食指,手指柔柔的,沿着金雁尘的后背一路往上攀,绕到了他的脖子后面,指缝间忽然出现一片薄薄的刀刃。 烟茗大叫:“圣主小心!” 就在这时,拓跋长柔的手停下来了,停在距金雁尘的后颈三寸处,一分前进不得。 因为她的后腰上抵上了一把匕首,刀剑穿透衣料,扎进里肌肤,再往前就要刺透皮肉,扎破肾脏。 拓跋长柔很清楚,自己手里的刃片绝对快不过金雁尘手中的匕首。 拓跋长柔仰脸嫣然一笑,身子迅速往金雁尘右手边滑了去,脱离金雁尘的控制,飘到了不远处一块大石上:“圣主可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金雁尘冷冷道:“世上多的是惜花之人。对我这个不懂风情的江湖粗人,公主最好还是换点别的手段。” 拓跋长柔头一偏,转了转眼珠子,十足俏皮道:“说圣主不懂风情,长柔可是一点不信。听说圣主对你那位藏起来的俏夫人可是爱重得很呢。” 这话就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金雁尘和瞿涯都身在明宫高位,瞿玉儿自然容易遭受攻击。 应瞿涯所请,金雁尘连迎娶瞿玉儿的婚仪都是秘密举行的。 多年来,瞿涯一直将瞿玉儿保护隐藏得很好。他并不觉得拓跋长柔可以找到瞿玉儿。 见金雁尘不为所动,拓跋长柔笑吟吟又道:“杀死我二哥的那一剑穿心而过,滴血不溅,圣姑娘当真是好剑法。” 金雁尘眉一凛,眼中杀意大盛。 拓跋长柔咯咯笑了起来:“看来在圣主心中,小表妹要比夫人重要得多呀。” 金雁尘手里的短剑刺到了拓跋长柔的胸前。只听背后一阵狂风刮起,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从竹林里窜出,朝金雁尘后背扑去。 金雁尘迅速转身,一刀准确地插进了老虎的下颌,身子往左一歪,躲过了拓跋长柔的偷袭,一脚踢到白虎肚皮上。 他多年来勤练不辍,体力惊人,这一脚下去自然非同小可。 白虎狂啸一声,凶猛地张爪朝金雁尘脸上抓来。 金雁尘眸光一沉,右手抓着匕首往下用力一压,刀刃剖开了白虎的下颌,向下扎进白虎的胸膛,一路往下剖切,利刃过处,血水翻腾。 白虎将死犹有余勇,张开血盆大口朝金雁尘头上咬去。 金雁尘身高却灵活,一个后旋,钻到了白虎腹下。抓住白虎腰背上的皮毛,用力一跃,跳到了虎背上。 在白虎来得及回头之前,金雁尘揪住虎头用力往后一扯,右手迅速伸到白虎脖子上一抹,一刀切断了白虎咽喉。 体积足有两头牛大的巨虎轰然砸落地上,尘土飞起,雪白的皮毛上染满污血和泥土。 拓跋长柔正与烟茗缠斗,听见背后一声巨响,回头看来,自己最心爱的坐骑狮子骢已然气绝,气急败坏地叫道:“闪电!追风!” 两道黑影迅速从竹林里窜出,速度之快,当不辜负这两个名字。 一道更快的人影从竹林里飞出,挡住了追风的去路。 一把剑从背后追上了闪电,穿心而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八章 不惧威胁 剑是把普普通通的一把剑。 却是十分不普通的一剑。 那是曾经的名剑第四,如今的名剑第三玛尔喀沁的剑。 比闪电还快人影是玛尔喀沁的贴身护卫——天南地北,四海列国,第一轻功高手,“乘风翼”余离! 穆典可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尽头。 清凉如水的月光下,她着一身白衣而立,长发披散过腰,容色清冷,像沐着月光穿林而来的仙子。 然而在她面前,白虎卧倒,飞剑追人。满地血腥映着仙子淡漠的容光,这种情形,不能不说诡异得有些吓人。 被拦住去路的追风反应十分迅速,扬起手中的铁环便朝余离砸了去。 金雁尘一摔手,手中匕首飞出去,绕过余离,直取追风咽喉。 拓跋长柔惊呼一声,尚来不及出言提醒,两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爱将便先后在穆典可和金雁尘手中毙了命。 拓拔祁说得对。对明宫这一对兄妹,绝不可示威,只能施恩以招揽。是她自作主张,太自负,也太大意了。 穆典可冷冷道:“原来北国的三公主拓跋长柔表面上是五皇子拓跋复的拥护者,暗地里扶持的人却是三皇子拓拔祁。” 刺杀太子何等大事,知情者少之又少,拓拔祁能放心将此事告诉拓跋长柔,可见对其信任有加。 若非同船,谁肯将此等关系身家性命之事交托? 她的嗓音凉凉的,像初冬霰雪,很好听,却又很冷。冷到人的骨头里。 拓跋长柔知道自己此刻已陷入危境。 她的心爱坐骑狮子骢以骁猛著称,不知道多少勇士丧命其爪子下。 闪电和追风的速度和身手更是北国宫廷侍卫中的佼佼者,不然拓拔燕也不会将两人赐予自己做贴身护卫。 没想到这令北国贵族们羡慕的一骑两卫就这么轻易地让明宫兄妹当着自己的面给灭掉了。 倘若明宫兄妹执意杀人灭口,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毕竟是不让须眉,争锋于朝堂的北国公主,拓拔长柔很快镇定下来,笑道:“圣姑娘真是聪慧过人。我三哥拓拔祁一代英主,求贤若渴。最敬重的便是圣主这等有勇有谋,圣姑娘这般冰雪聪明之人。倘若二位愿助我三哥一图霸业,将来大好山河,任君踩踏。功业彪炳千秋,富贵享之不尽,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穆典可道:“公主大概没听懂我刚才的话。你已经失去跟我谈判的资格了。如果拓拔复知道你明为助他,暗地里却为拓拔祁奔走,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 拓拔长柔眼里飞快闪过的一丝慌乱证实了穆典可的猜测是对的。 拓拔复虽然才略不如拓拔祁,手段却是一样地阴狠。他会怎么对付一个背叛者,一个把自己当猴耍的阴谋家?当然是不除不快! 穆典可知悉了这个秘密,就相当于捏住了拓拔长柔的命脉。至于拓拔长柔手中握着的关于穆典可刺杀拓拔奎的把柄,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最坏鱼死网破。 穆典可是江湖人,茫茫江湖里一躲,北帝难不成还能派出自己的军队上天入地地围追堵截不成? 拓拔长柔就不一样了,她需要北国公主的身份,更需要朝堂这个舞台,错一步万劫不复。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拓拔长柔强自压下心头的慌乱,笑道:“长柔受三哥所托,与国师一道来中原,向圣主圣姑娘示好。盼着日后见面能有三分情谊在,不想弄巧成拙。看来长柔这趟差事是办砸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她拓拔长柔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国公主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云家庄里,明宫终究是脱不了干系的。 北国国师魏光晔,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第二,她还有一个靠山拓拔祁! 金雁尘道:“这么说,公主深夜到我明宫杀人,是贵国三皇子的授意了?” 拓拔长柔摇摇头,笑意柔媚,挺胸扭腰的姿势更加撩人:“三哥钦慕圣主的才能,长柔却和三哥想的不一样。倘若圣主连长柔的这点小小伎俩都对付不了,又怎值得长柔倾心相许呢。女人,天生就是要被比自己更强,更聪明的男人打败和征服的。不是吗?” 说完还不忘看了穆典可一眼,眼波一勾,荡人心魄:“圣姑娘认为我说得对吗?” 穆典可因为个人遭际的缘故,对露骨一点的言行举动唯恐避之不及,此刻见拓拔长柔站在自个儿面前,搔首弄姿说些不知耻的话,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跟拓拔长柔一比,云央简直就是个三贞九烈的端庄淑女。 当下淡淡道:“公主请便。”转身进了竹林,很快脚步不闻。 她只是身为杀手,并不嗜杀,尤其怕麻烦。杀一个拓跋长柔简单,难的是杀完之后还得劳心劳力地去善后,得不偿失。 拓拔长柔望着穆典可背影消失的方向,回头冲金雁尘一笑,声音甜腻娇软:“圣姑娘好像吃醋了呢?” 金雁尘忽然心头涌起十二分的恼火。 恼火拓拔长柔,更恼火自己。 刚才拓拔长柔贴上来的时候他就该一把将她甩开,而不是自负艺高,冷眼看她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穆典可站在竹林暗处,定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当时情形,他都不用回想一遍,光看看烟茗红得能滴出血的脸色,就知道是有多旖旎多香艳了。 拓拔长柔感觉到金雁尘眼里的寒意,惊讶地娇呼一声:“呀,圣主生气了呢?” 金雁尘沉声喝道:“滚!” 拓拔长柔很听话地滚出了四五丈远,遥遥地临风而立,长发在风中舞成一条妖娆的水藻:“长柔说的话,圣主可要再考虑考虑?三哥脾气不好,长柔此行若空手回去,只怕是交不了差呢。” 金雁尘冷冷道道:“拓拔祁若认为他抓了我什么要命的把柄,你不妨给他带句话。他构陷废太子拓跋俊,买凶杀害前太子拓跋奎,毒杀亲母,残害大臣的证据都在我手上握着。我倒想看一看,一个无据可考的刺杀罪名,跟这桩桩件件罪证确凿的大案,贵国皇帝对哪个更感兴趣一些?” 他起杀心本意就不是为了灭口,他只是讨厌被威胁。 拓跋长柔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一串:“圣主思虑这般周密,谁敢说圣主是粗人?” 金雁尘冷冷道:“过奖。三皇子和三公主手段非常,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拓跋长柔依然笑得魅惑而妖娆:“我相信总有一日,圣主会领了长柔这份情。” 将去时回头一笑:“依长柔之见,圣主跟你那个小未婚妻没有白天表现的那般情投意合,夫唱妇随呢。” 拓跋长柔是个有眼色的人,乍见得金雁尘眼眸一寒,迅速转身,没入无边夜色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七十九章 旧人已白骨 烟茗感觉到金雁尘的心情很不好,甚至比平常更要坏一些。 回去的路上,金雁尘一路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烟茗一路快跑着跟在金雁尘身后,这才知道,出来时金雁尘走路的速度,根本就是在迁就她。 他望着前方那个独自沉默赶路,高大坚硬,却又孤单得有些寂寥的背影,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又不尽明白。 这个时候,苏步言居然还没有睡。只穿了一件中衣,从金采墨房间的方向走过来。 苏步言与金采墨生得不像,五官不是十分出众,也算清俊。 书香门第胜在世代相传的那点积蕴,子弟们走出来,个个都儒雅深致。 那种风度,是世家的家风熏出来的,是与生俱来从血脉里带出来的,与柳心原的自诩风流又有不同,低调得多,也厚实得多。 苏家虽说是读书人家,百年相传,家底还是有的,自会花钱雇人看家护院,不需要苏步言一个公子哥儿上阵打打杀杀的。 苏步言也就一心钻研文墨,只跟金采墨简单学了点防身功夫。他生平所见最大阵仗,大概就是鼎丰楼里三姓姻亲向金雁尘寻仇了。 乍见金雁尘一身血污,黑着脸走过来,苏步言愣了一下,语气颇有些紧张:“六表哥……这是怎么了?” 金雁尘杀白虎时,钻到虎肚子下面,半边身子都淋上了从虎肚里流出来的脏腑污血。此时血已干涸,凝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皱巴巴的。即使黑衣不显,看着也有些瘆人。 他金雁尘自己是早已习惯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淡淡说道:“没什么事。杀了只畜生,身上溅了点血。” “六表哥可有受伤?” 烟茗心想这位苏公子到底是个读书人,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要是杀只老虎都受伤,圣主这些年早起五更夜三更地练刀,岂非都白练了? 金雁尘难得好耐心,道:“我没事。这么晚了,苏表弟怎么还没睡?” 苏步言道:“母亲发噩梦大叫,我去看了看。母亲已经睡下了,六表哥不用担心。” 说到金采墨,金雁心中不由有些沉重。姑侄相认后,金采墨就有些神神叨叨,拉着他的手,反复说旧事,一时哭,一时笑,连窗外飞来一只麻雀都能惊到她,唯恐是什么人又要加害金雁尘。黯然一刻,道:“是我惹得七姑姑伤怀了。” 苏步言道:“六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还活着,母亲不知道多欣慰。” 表兄弟两人本就不甚亲近,多年不见,也没什么话可说。苏步言拍了拍金雁尘的肩:“时候不早,六表哥还是赶紧回房洗洗,早些休息吧。” 轻岫早吩咐厨房烧好了水。 金雁尘这边心情不好,不喜有人在跟前碍眼。烟茗一早退了出去,帮轻岫到厨房拎洗澡水,见她鬓发间簪了一朵雪白小花,嫩生生的,衬着一张粉白小脸,煞是好看,笑道:“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 轻岫脸上泛起一层轻晕,模样颇有些娇羞:“是姜花,苏夫人房里的王妈妈给的,说这花戴上好看。” 王妈妈是是金采墨的贴身侍婢王妪,据说金采墨还是金小姐的时候就跟着她,后来又陪嫁到苏家,主仆感情深厚。金雁尘对这位王妈妈也甚为敬重。 烟茗没有留意道轻岫语气里的格外娇软,笑道:“定是你照顾苏夫人尽心,王妈妈感谢你,特意赏你的。你皮肤白,戴上好看,换了我,就戴不出这个样子了。” 轻岫嗔道:“你又打趣我了。你个子高,穿什么都跟衣服架子似的,我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拎着热水进门。因为金雁尘生得太高,浴桶是专门定制的,洗澡水也比常人用得多些。两人来回拎了好几趟,将桶装满,在屏风后的檀木架子上挂上干净衣服,退了出去。 从浴桶里蒸汽的水汽很快氲得屏风后雾白一片,窗外栽了成排梨树,正好将外面的视线挡住。此时月已中天,晚风穿树,撩得满空的梨花打着旋儿,悠悠从窗口飘进来,掉进浴桶里。 金雁尘最烦男子洗澡泡什么花瓣浴,有一次撞见方君与院里的丫鬟抱琴拎着一桶玫瑰花,说是给公子洗澡用的,膈应了他好几天。见此情形略皱了皱眉,不过让他特意捞出来,他是懒得费这功夫的。除了血衣泡在热水桶里,脸叫水汽蒸的有些发热。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穆典可那张漠然如冰雪的脸。他想,她终究还是不在意的吧? 她在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长个长得晚,三四岁还是个小布丁点,刚刚过他的膝盖。他抱霓裳抱得久一些,她都会撅着嘴不高兴。他只好放下霓裳去哄她。 那时候她人小腿短,上哪都是他抱着,几个堂兄弟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媳妇美,媳妇美,出门走路不带腿。” 后来她一下子拔高了,不用踮脚也能挽着他的胳膊了。平常倒还好,一到了女孩子多的地方便待他分外热络,恨不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用小五的话说,小四儿这是把我们家小六当面墙,自个儿变壁虎了吧? 穆典可被人打趣了也不在意,挑着小小的下巴笑,还故意做个壁虎爬墙的丑样子:“我就是壁虎呀。你看像不像,像不像?” 轻轻地“嗳”一声,神色颇为不悦:“那些小姑娘们都太不矜持了,哪有女孩子不害臊,使劲盯着别人家的男孩子看的?我就是要气死她们。” 众兄弟乐得炸开了锅:”小六,小六,你完了。“ ”小四儿,四表哥知道你最矜持了,你只盯着自己的男孩子看是不是?“ ”哎哟,哪来一个这么大的姑娘,都嫌弃别人是小姑娘了。“ ”小八,你早上吃饼子是不是又蘸醋了,怎么闻着这么酸呀?“ ”小四儿,我跟你讲啊,上回你回洛阳了,小六还送了古月派的薛清灵一大束花呢。” “对对,我也看见了。以后我帮你看着六哥,你再有什么好玩的,可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哦。” 金如练抱着金霓裳,姐妹俩笑得歪到地上去:“小…小…小四儿,你…你可真是好样的。算姐姐平时没白教你!” 昔日笑闹声犹在耳边,那些鲜活的脸孔早已被掩盖在黄土下,腐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金雁尘觉得心口一阵阵刺痛,痛得他弯下腰,手掌将两指厚的浴桶边缘捏碎。 门外传来了刀兵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章 刺客 金雁尘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慢地靠在浴桶上。 是他一时伤怀,又想起那些旧事了。 大仇未报,要杀他的人比比皆是,现在还不是伤怀脆弱的时候。 他撩起水,浇在自己身上,听到门外鬼若和鬼相相继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想:看来来的是条大鱼! 穆典可小的时候最爱闹,哪儿有热闹往哪钻。他本来是偏稳重的性子,也被她带得活泼好动,爱往人堆里钻。 只是后来他离开长安到了漠北,她也被穆沧平一把大火烧出洛阳,两人在西凉重逢,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 岁月像一把沉重的刻刀,将他们由内而外,伤筋动骨地重新雕刻了一遍。摒去那些飞扬跳脱的气息,只留下那些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的沉重。 于是他们又变得一样:一样地不爱说话,一样地好静嫌吵。 他精心挑了一个余离送到穆典可身边,逼着她收下了,自己却是没有贴身带护卫的习惯。 徐攸南亲自挑了几批人送过来,都叫他以办事不力为名给撵走了。 鬼若和鬼相是徐攸南从千羽手上抢过来的。是天字宫十大天干里的甲干杀手,也是千羽十分得意看重的两个外门弟子,身手是他亲自指导过的。 严格说来,鬼若和鬼相应该算穆典可的师兄。不过明宫之内并不讲究这些,只有你强我弱,没有礼让谦恭。 杀手最知道杀手的路数,因而最懂得护卫。 鬼若和鬼相来了以后,金雁尘的日子确实太平安逸了许多。这才同意将两人留下。 鬼若和鬼相两人俱身手了得,说以一当十毫不夸张。往往鬼若还一步没动,鬼相就将一众杀手撂倒了。或者鬼相正在同金雁尘回着话,那边鬼若就把暗处的杀手揪出处理掉了。 今天难得需要他们两个同时出手。 金雁尘叫热水泡的头有些发晕,正打算起来了,忽然间听门外一阵轻微响动,心头不由得一凛: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很轻,不疾不徐,刻意模仿着轻岫走路的节奏。若非金雁尘警觉,根本不会留意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调虎离山,筹划得倒是很充分。 金雁尘佯作不察,依旧闭眼仰靠在浴桶上。细数着那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那人已进到浴桶前三尺。金雁尘忽然睁眼,破水而出。 他的速度十分快,像头蓄势而发的豹子,敏捷地窜到了墙边,顺手捞起了紫檀木架子上的长衫。右手抓过靠在墙边上的玄铁长刀,一脚蹬上墙根,身形暴起,一刀劈下。 刀去如风雷。 细细的血线从来人眉心生了出来,迅速向下延展,竟是将个活生生的人从中劈成了两半。 在那具身体向两边裂开之前,金雁尘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王妪。 金雁尘有记忆以来,王妪就跟在金采墨身边。 今天白天,金采墨还一边哭一边跟他说,这么多年,身边就只有一个跟着她从金家出来的王妪最贴心,最知道她的苦处。 王妪三岁就做了金采墨的伴读,不离不弃地跟着她,从王小妹熬成了王妪,终身都没有嫁人。 若这样的人都可以背叛,还有谁是不会背叛的? 金雁尘只觉得心底发冷。 他想起了金哲彦。金家四爷金哲彦是出了名的重情义之人。然而最后,金哲彦却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从背后捅了一刀,当场毙命。 直到现在,金雁尘都记得父亲临死前那双瞪出了血的眼睛。 男儿从不畏惧流血,怕的是,这伤害来自亲近和信任的人。 略一分神,一道女子身影便自屏风后面无声无息地飘到了金雁尘跟前。 女子身着一袭淡绯色长裙,脚踩高屐,走起路来裙摆像两边摆拂,格外地摇曳多姿。额上悬了一块水蓝色的菱花状玛瑙石,下巴微尖,鼻梁高挺,笑颜里充满了温柔爱怜。 她的脸上在笑,眼睛也在笑,眼睛的最深处却是冷的。 只是金雁尘看不到她眼睛深处的杀意。他已经完全愣住了,喃喃出声:“娘。” 女子没有应他,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剑,一面笑,一面朝他心窝刺来。 剑尖近身只剩下半寸,金雁尘眼神骤然清明,手肘一弓,挥刀挡在了胸前。 “嗤”一声锐响,剑尖抵在了玄铁打造的刀身上,剑身剧颤,叫嚣不前。 女子神情大骇,似乎没想到金雁尘会突然清醒过来,收剑再刺,却刺了空。 女子转身欲逃,金雁尘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左手探出,牢牢钳住女子的臂膀,右手弃了刀,紧握成拳,对着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庞狠狠砸了下去。 那是一张跟乔雨泽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可是那不是乔雨泽。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金雁尘的拳头落了下去。 这一拳带着恨意,带着痛意,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气。 这一拳砸下去,金雁尘再也站不稳,往后连退好几步,撞倒了身后的屏风。 女子的颅骨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面容扭曲,再也看不出初时的明艳动人。曼妙的躯体失去生机,软绵绵地跌倒地上,像一个被撕碎了的破布娃娃。 金雁尘浑身发颤,不敢去看那女子的脸。转过头,却看到满地水蓝色的玛瑙碎片。蓄在眼眶已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的母亲,死了三年了。 他亲手把她从血泊里抱出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没了气息,美丽的脸上凝固着灿烂如花的笑容。 出了长安以后,他就再也没见母亲那样笑过。 那天晚上,他坐在戈壁滩上喝了一夜的酒,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可是今天,他亲手杀了她一回,这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心底里最不能触碰的伤痛,不是金家,也不是穆典可。而是乔雨泽。 是为了他能活下来,牺牲了自己名誉清白,背叛了自己所有信仰的他的母亲。 烟茗和轻岫闻声冲进来,见金雁尘仿佛被魇住一般,静立着垂泪,俱是一愣。 烟茗最先反应过来,拖着轻岫便往外跑,跑出许远,还跟做梦一样,两条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轻岫喃喃道:“圣主……是哭了吗?” 圣主是那么刚强的一个人,高高在上,无坚不摧,他这样的人,也会哭吗? 轻岫觉得心口有点疼,她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陪着圣主,安慰他?他一定是特别特别难过了才会这样吧?” 烟茗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能去!我们今天看到圣主哭的事,跟谁都不能说。说了我们两个都会没命” 轻岫不太明白:“为什么?” 烟茗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要相信我,今天晚上看到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以前姑娘哭的时候,也是偷偷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从来不让人看见。” 说到穆典可,烟茗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定了下来:“你去门口守着,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进去。我去找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一章 杀人诛心 夜风卷着梨花瓣入窗,扑到金雁尘尚还湿漉的躯干上,寒浸浸刺到骨子里。 他就这样这样不知道一个人站了多久。拳头紧握,被女子颅骨扎破的手背“嗒”“嗒”地往下滴着血水,跟从水桶里溢出来的水流和在一起,流得满地都是。 门外的刀兵声歇了。 鬼若身中数剑,鬼相也满身是血。两人飞跑进屋,见到屋内情形,脸一白跪下:“属下大意,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请圣主恕罪!” 金雁尘抬起头,慢慢伸手将袍带系好,看也没看脚下破布一般的女子,冷冷道:“走吧。去看看我那位好姑父又给我送了条什么样的大鱼。” 穆沧平送来的大鱼,是许添,洛阳八俊的老三。 许添从小拜在万剑门门下,是万剑门掌门闫知章最为得意的弟子。出师之时身负短剑十五把,群剑手中过,剑剑稳准快。一人双手,可抵百余勇士。 难怪鬼若和鬼相联手还受了不轻的伤。 金雁尘望着地上躺着的被誉为万剑门五十年来最杰出弟子的许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用许添引开鬼若鬼相,用王妪扰乱他的心神,然后由那个酷似乔雨泽的女子出场,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无论王妪,还是许添,都是为了保证这场刺杀顺利进行的登山路石,是必然要死的。 许添是大材,可是穆沧平并不惜才。 徐攸南很快赶来,看着地上散落的二十余把短剑,不胜惋惜道:“似许添这等俊才,若肯留在万剑门潜行修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何苦叛出师门,为穆沧平做走狗?” 金雁尘道:“还不是因为穆沧平有个好女儿!” 金怜音去世时已经三十四岁,容貌不复青春之盛,却依然是毫无争议的江湖第一美人。 穆月庭容貌肖母,与金怜音生得有八分相似,剩下两分也汲取了穆沧平的长处,美艳里更多了几分灵动,比起金怜音的容颜有过之。多少英雄豪杰一见之下神魂为之夺,从此茶饭不思,苦害相思不起。 许多青年才俊纷纷投奔穆门之下,甘为穆沧平驱策,为的就是能就近一睹穆月庭的芳容。 而许添,正是这许多才俊中的一员。他在见过穆月庭一面后,念兹在兹不可忘,毅然舍弃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到穆家做了一个小小的护卫。 江湖人戏言,穆家有两宝:一剑承天骄,一女倾天下。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徐攸南心中暗想:穆沧平岂止一个好女儿!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只吩咐下人将许添的尸体抬了出去。 王妪的身体被砍成两半,一左一右倒在地上。 金雁尘砍她的那一刀很快,断面光滑,笔直一线,连滴多余血都没来得及溅出。因此面貌很好辨认。 徐攸南一眼就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王妪,叹了口气,道:“七小姐的老婢无缘无故地要杀你,你就不想当面问问清楚?” 金雁尘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七姑姑不会杀我。” 徐攸南目露隐忧地看了金雁尘一眼,脸上少有地没有笑意道:“六公子应该明白,一个身负家族血仇的人,心中不该还残留着不该有的柔软……血亲,至爱,良朋,只要给的价码足够高,都是可以背叛的。” 金雁尘又笃定地说道:“我相信七姑姑。” 徐攸南眼神有些怜悯,终究没再说什么。蹲下扳过那绯色衣裙女子的脸,十指用力,尽力将女子那张已扭曲变形的脸复原。 恢复成原样是不可能了,但也能瞧出本身的模样。 除了鼻梁高挺,眼窝略深一点,女子的容貌与乔雨泽却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金雁尘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孔,有些茫然:那一拳下去之前,这张脸,分明跟乔雨泽长得一模一样啊。 徐攸南淡然起身:“茫茫人海寻一个面容相似之人何其难!这个人还要刚好武艺高强,擅长刺杀,还要甘心情愿为穆沧平所驱遣,不会临阵脱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冷冷说道:“看来是有人给你下毒了。” 金雁尘天性警觉,又受过特殊的训练,于毒药暗器十分精通。想要给他下毒,不是易事。 且下得神不知鬼不觉,事后都懵然不知,这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了。 阿西木在金雁尘身上,在那绯裙女子和王妪身上,包括浴桶的水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致幻之物。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堂堂明宫圣主被人下了药,可被下的是什么药?是怎么下的?那药又去了哪里?明宫对此一无所知。 专司毒药暗器的第六宫宫主里莫扬头低得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穆典可也很快赶到了。 她从竹林回去,刚睡下不久,烟茗就来敲门了,慌慌张张地说圣主在洗澡的时候被一个女刺客行刺了。 穆典可听完全然没当回事,正准备关门继续睡了,结果烟茗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金雁尘哭了。 穆典可这才知道事大了,随手套上一件袍子就出了门。因为走得匆忙,头发也来不及梳,胡乱用手抓了两下,在脑后扎成高高的一束。轻功施展,不多功夫就到了揽胜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王妪已呈青灰色的半边脸。接着是女子的高屐,绯色衣裙,满地碎成片的水蓝色玛瑙……穆典可于是什么都明白了。 杀人诛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他还是那样狠。 片刻的伤怀一闪而过,穆典可的眉目迅速冷了下来,问道:“请苏夫人和苏公子过来了吗?” 徐攸南看了金雁尘一眼,道:“还没有。” “去请!” 金雁尘的手指抖了一下,眼眸中有一丝慌。 经历了那么多背叛和伤害以后,哪还有什么绝对的信任可言?所谓相信,不过是不敢不信罢了。 徐攸南站着没动,面上有些不忍。 对于孤单一人苦苦在人世间挣扎的金雁尘来说,来自金采墨的那一点温暖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不仅金雁尘不敢面对,连他都不忍去破坏。 穆典可冷声又道:“去请苏夫人和苏公子!你需要我说第三遍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抓起金雁尘颤抖不已的手,紧紧握住,不允许他的丝毫的软弱和退缩,回头冲徐攸南喝道:“还不快去!” 穆典可的底线很长,长到徐攸南可以肆无忌惮给她设绊子,尽其所能地挖苦她,嘲讽她。但在这种关系到立场的大事上,徐攸南很清楚,他若胆敢跟穆典可拧着来,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自己击杀。 对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徐攸南面上的犹豫之色尽去,只剩下服从与坚决,俯身恭敬道:“是,属下遵命!” 再也不看金雁尘一眼,灰袍一闪,在门口消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二章 苏表哥有问题 目送着徐攸南出去了,穆典可抬头吩咐鬼相和鬼若道:“把王妪的尸体搬到门边上,要进门就能绊到。不用拼起来,就这么分开放。头发弄乱,把脸遮住一部分。” 鬼若和鬼相照做了。 穆典可又看向烟茗和轻岫:“你们俩去门外守着,要是苏夫人先到了,设法拦住她一会,让苏公子先进来。” 烟茗和轻岫领命而去:“是。” 穆典可这才回过头去看金雁尘的脸,只见他的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空悬着的一只右手也在发颤。 她伸手将金雁尘的右手也抓起来,两手并拢,紧紧地握在自己双掌之中:“哥,你冷静一点。没有什么可怕的!再不济,你还有我。这么多年,我们两个在漠北,没有亲人,没有长辈疼惜,不也过来了吗?能背叛的,就不是亲人,不值得留恋。“ 她的声音无比强硬,带着必须服从的命令式口吻。 金雁尘看着穆典可那双散去了云雾,无比坚定的眸子,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脸色依然有些白。 穆典可看着这样脆弱的金雁尘,忽然感觉到一丝心疼。 她想起乔雨泽去世的那天晚上,她陪金雁尘坐在戈壁滩上喝酒。 一整个晚上,他一句话都不说,一坛接一坛地闷着头喝酒。 最后他喝醉了,卧倒地上,看着四野低垂的天幕,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含含糊糊地同她诉说:“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娘总是第一个想到我们……这一回,她先留给自己了……为什么她可以去死,我们却不可以?你说,为什么我不可以?” 思及此,穆典可心中泛起一层柔软。又将金雁尘的手紧握可了几分,语调放缓,像在哄小孩子:“哥,你还有我呢,没什么可怕的。” 无论事实如何,今天都必须弄个清楚明白。哪怕是在金雁尘心上扎刀子,这一刀也必须干脆利落地扎下去。而不能含含糊糊过去,留待将来扎上一刀又一刀。 王妪的尸体按穆典可的要求摆在了门口不显眼的位置。苏步言进门时差点被绊倒,低头看了一眼,迅速大惊失色:“六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穆典可冷冷道:“怎么回事,恐怕要问苏表哥吧?” 苏步言温雅清俊的脸上浮现怒容:“四儿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表哥心里不清楚吗?” 苏步言是真的怒了:“四儿表妹,虽说你我兄妹之间,言语之失,不必计较,可你这话未免过分了吧?你大半夜地把我叫到这里,事情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就含沙射影夹枪带棍地一顿。若表哥我有哪里做得不当,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可你这样无缘无故地针对我,恕我不能容忍。” 说着话,金采墨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进门就被绊了一脚。低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苏步言也顾不上同穆典可理论了,叫了声:“母亲。”正要上前,金采墨忽然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到金雁尘面前。 她双唇发抖,将金雁尘从头到脚检查个遍,颤声问道:“小六,你有没有受伤?啊?你哪里伤到了,你告诉姑姑,不要自己忍着。” 金雁尘冷淡地看着金采墨,眼中分明已没了白日的温情。 金采墨一把抱住了金雁尘,眼泪滚滚而下:“小六你别怕。姑姑保护你,姑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穆典可的双眼如同结了冰一样。冷冷地盯着苏家母子,目光寒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步言在她充满杀意的目光中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金采墨忽然松开金雁尘,从鬼若手中夺过刀,冲到王妪面前,疯了一样地乱砍。 一边砍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糊涂东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步言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金采墨,哀叫道:“娘,您冷静一点。” 金采墨拼命挣扎,没了半点往日的风度,手握着大刀,拼命乱挥,一边哭一边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糊涂东西!” 苏步言满面怒容地回头,看着穆典可怒声道:“这样你就满意了?看到我母亲如此痛苦,你心里当真这么快活?” 穆典可冷冷道:“苏表哥这是要先发制人吗?你家老仆深夜跑到六表哥房里行刺。我们还没兴师问罪,向你讨个说法,你倒先嚷嚷起来了。苏表哥你是书香人家的子弟,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孔孟之道,我倒想问问你,这是个什么道理?” 苏步言被噎了一下:“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孝道。你们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不要再刺激我母亲了。” 穆典可冷哼了一声:“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你还休要把这是非不分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是你做的我自不会放过,不是你做的我也不会冤枉你。就像苏表哥自己说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苏表哥何必急着代母受过?” 苏步言怒喝道:“你放屁!” 这话一出口,连金雁尘都愣了一下。 苏步言谦谦君子,平素连难听的话都不会说一句,今日竟被逼到这种境地。 金雁尘不禁回头看了穆典可一眼,迅速意识到:她是在故意激怒苏步言。 情绪失控的人,才最好找破绽。 苏步言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愤怒咆哮道:“我母亲待六表哥如何,你只要不是没长眼睛就能看得到!你就是真瞎,我也不信你没长耳朵,你没长心!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她,这么污蔑你的亲姨?我现在总算相信了,你果然就是个不孝不悌的忤逆东西!难怪你父亲不认你,难怪他要烧死你!” 金雁尘神情一怒,穆典可按住他的手,由着苏步言继续往下说:“好好,就算是我处心积虑,指使这老仆来刺杀六表哥好了。待我将母亲送回房间安顿好,再来接受表妹的盘问,要怎么处置随便你!” 穆典可的语气邦邦硬,毫不客气:“好!我就在这里等着,还请苏公子千万莫食言。” 苏步言差点气背过去:“你要不要找个人看着我,免得我趁机逃走。” 他本是一句气话,没想到穆典可真的接招了:“鬼若,你跟着苏公子。丢了人,我拿你是问!” 鬼若应道:“是,姑娘。” 不等穆典可吩咐,福至心灵地往苏步言身边挪了一大步。 苏步言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点着穆典可,连声说道:“你—你—你—” 除了个你字,其它的,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转身说道:“娘,我们走!”扶着金采墨,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苏家母子一出门,穆典可和徐攸南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苏步言有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三章 弃子 苏步言表现得太激动了。 正如穆典可所说,苏步言是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的,面对家中老仆夜半行凶,理感到羞愧。就算他出于心疼金采墨的缘故,言行会有些失当,但绝不至于这么过激。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心虚。 其它疑点就更多了。 其一:王妪是金采墨的丫鬟。苏步言就算常常在金采墨面前侍奉,也不会跟一个仆妇太熟。可是他认出只剩下半张脸,还叫头发遮去一大半的王妪,速度太快了。 就算他有意拖延了片刻才开口,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其二:王妪死在金雁尘的房里,可以有太多种解释。 可以是王妪刺杀金雁尘失败;也有可能是金雁尘要杀她;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死在别的什么人手上。 但苏步言叫穆典可一激,便默认了第一种可能。只是急着撇清自己,至于王妪的死因,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其三:苏步言的话有问题。 “你果然是个不孝不悌的忤逆东西。”“难怪你父亲不认你。” 谁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其四:穆典可最后流露杀意,并让鬼若随身看住苏步言的时候,苏步言的反应看似愤怒到了极点,实则是害怕到了极点。 真正愤怒的人,眼里不会有那么深的恐惧。 金雁尘今天晚上受了太多刺激,不能指望他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清醒的头脑,亲自去把这个残酷的真相揭开。 穆典可得替他盯着。 所以她全程都看得很仔细,没有放过一丁点可疑之处。 而察言观色,剖析人心这种事,本来就是徐攸南的强项。 两个人的看法丝丝相合,无一处偏差。苏步言有问题,这已是铁板钉钉,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鬼相和烟茗在心里想,以后一定要对圣主更加忠心,一丝一毫的异心都不能有。 因为心里有鬼,说句话,眨下眼,就能被看出来啊。 轻岫则是悄悄看了穆典可一眼,怯怯地低下头去。 说完苏步言,就该说金采墨了。 诚如苏步言所说,金采墨对金雁尘的那种关切和爱护之心,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种真情流露是没有办法伪装的。 但这并不代表金采墨就没有问题。 她说了两句话,都太不合常理。 一句“你这个糊涂东西!“一句“你怎么这么傻?” 这两句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细细一思量,问题就大了。 亲如姐妹的贴身老婢要杀自己最心爱的侄子,金采墨就是要骂,也该骂一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可她骂的是“你这个糊涂东西!” 糊涂则意味着一念之差,意味王妪做了一个不正确的选择。 那么,让王妪行差步错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金采墨为什么要骂她傻? 徐攸南一针见血地指出:“很简单。王妪做这件事的动机和苏夫人有关,她一生最忠心谁?最爱护谁?” 他已经不叫金采墨七小姐了。经过今夜之事,无论金采墨是否无辜,她在金雁尘和穆典可心中,乃至他们这些金家旧人的眼里,都不再是可以信赖的战友。 金雁尘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也许七姑姑真的不知情,只是一时口误?” 穆典可道:“不会。她知情。” 金雁尘和徐攸南一起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穆典可:“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反应不对。”穆典可道:“七姨的反应不对。” 她少有说话这么含糊的时候。不说,就是起了逃避的心思。 徐攸南不许她逃避:“什么反应不对?”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说道:“认出王妪后,她不该是那样的反应……接受得太快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不应该是那样反应……”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相信。”穆典可道:“很久都不能相信……可她,就像事先知道一样。” 关于这一点,没有人能比穆典可体会得更深切。 在她睁开眼,看着门外漫天火光,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的时候;在她从地道逃出去,被阿苦拉住,不让她回去找穆子衿的时候;在她终于有余力去思考真相,细细盘点究竟是谁在背后捅她一刀的时候。 明明那么疼痛,那么绝望,就是不肯相信,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错了。 那么疼爱她的奶妈,待她如珠似宝的父亲,对她宠溺有加的大哥,为什么会合起伙来加害她?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也用了很多年才肯接受。 金采墨虽然比她多长了年岁,经事更多,但是面对至亲的背叛,不见得能比她更坚强。 金雁尘转头看着穆典可,目露担忧,徐攸南却嘴脸讨嫌地笑了:“就像当初,你不肯相信是穆沧平要烧死你一样?” 穆典可眼神一寒,袖口处光影一闪,一道青碧色流光朝徐攸南脸上射去。 徐攸南偏头躲开,无奈那簪子来得太快。躲得过簪尖,没躲过簪尾。 簪尾的倒刺在徐攸南鬓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嗖”一声从窗缝里飞了出去。 徐攸南笑道:“你这个动不动就上手的习惯得改。我对你又没非分之想,你拿这防狼的簪子对付我作甚?” 他平常跟穆典可相互看不对眼,嘲讽挖苦两句也就罢了,今天说的话却是句句扎心窝子。 曾遭长乐宫一众猥琐之徒觊觎,这是穆典可心中又一道提不得的隐痛。 金雁尘冷冷睃了徐攸南一眼,徐攸南这才老实闭嘴了。 穆典可道:“虽然已经确认苏步言有问题,但眼下,我们还不能动他。” 徐攸南问道:“为什么?” 穆典可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击的机会,抬起头,像看白痴一样地看了徐攸南一眼。 徐攸南悠悠道:“哦,明白了。这又是穆沧平的阴谋对吧?” 穆典可懒得与他费口舌,道:“王妪没必要暴露。” 穆沧平这个局布得很巧妙:下毒,利用许添引开鬼若和鬼相,利用王妪扰乱的金雁尘的心神,女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看似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但仔细分析,有一环是大可不必的。 那就是王妪。 王妪毕竟只是金采墨身边一个奴婢,即使能扰乱金雁尘的心神片刻,能发挥的作用也是极有限的。 留王妪在暗处,比暴露到明面上,作用要大得多。 可是王妪暴露了。 因为她的暴露,金雁尘必然怀疑到金采墨,进而怀疑到苏步言。 这绝对不可能是穆沧平的疏忽,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穆沧平在布这盘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活子。 无论王妪和许添,还是金采墨和苏步言,都是注定必死,早早被他放弃掉了的弃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四章 破局 穆典可想起她小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像穆沧平。长得像,说话做事的派头更像。尤其是一笑起来,下巴微微上翘,那种自信飞扬的神采……活脱脱一个小穆沧平!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穆沧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疼她的时候是真疼,恨不得把心窝子捧出来给她。杀她的时候,也是狠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一整个院子的房梁柱子全都泼上了桐油,是一线生机都不留给她。 他大概以为,她既能长得像他,脾气随他,聪明也随他,那一定是处处都随他,心狠手辣也随他。 所以才会这么忌惮她。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穆沧平的布局用心,她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场刺杀,如果能成功杀死金雁尘固然好。万一失败了,金雁尘也能顺着王妪这根藤,摸到苏步言这颗瓜。也势必会与苏家母子反目。 无论哪一种结果,穆沧平都赢了。 文人的笔,谈客的嘴,向来缺的只是那么一点点真材实料。只要那么一丁点,他们就能将其不断地渲染,润色,变成一个一个惊世骇俗的大阴谋。 金雁尘刚刚找到唯一在世的姑姑,并得她的口证实身份。然后一转身,他就杀了姑姑的儿子,与之反目成仇? 这会让好好的一桩认亲,彻底陷入扑朔迷离的阴谋论。 没了金家后人这个身份的支持,灭三姓就是师出无名。到时候不仅金雁尘本人再也得不到得不到世人的信任和谅解,整个明宫都会成为中原武林的公敌,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佯装不知情,继续与苏步言母子扮演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很难。 但是再难也得做。 苏步言安顿好金采墨之后过来,情绪平稳了很多。想来他在冷静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所以这一次,无论穆典可如何地言辞尖刻,他始终表现得很冷静。 穆典可先前表现得气势汹汹,一副不肯善了的架势。现在自然不能一下子软下来。 她先是拍着桌子大骂苏步言狼心狗肺。不达目的后又开始细数过往,对苏步言动之以情,说得自个儿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见苏步言不为所动,又换了幅面孔,威逼不成,转而利诱。 全程情绪激动,像个失去理智的泼妇。 苏步言冷冷道:“四儿表妹这是要屈打成招吗?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认。” 冷冷看了金雁尘一眼,这才说道:“如果表妹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子,非要诬赖我们,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金雁尘连声说抱歉,起身将穆典可拖了出去。 徐攸南中了穆典可簪子上的毒,不能动弹,与苏步言对坐屋中,用一种同病相怜的口吻说道:“苏公子今天长见识了吧?看看都被他惯成什么样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恣睢脾气,想骂谁就骂谁。不止你,连我这个给金家卖了几十年命的老奴才,她还不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摇头叹息一声:“想想真是心寒啊。” 苏步言拿不准徐攸南是真怨言,还是假试探,只好说道:“四儿表妹性子的确骄纵了点,但本性并不坏。徐长老别往心里去。” 徐攸南又摇头重重叹息一声:“那是你是没见过她狠的时候……唉,不说了,谁让我们只是六公子的奴才,她才是心头宝呢。” 苏步言迟疑了一下:“六表哥不是另娶了吗?” 徐攸南道:“那是四夫人按着不让他娶,要不然生的娃都能打酱油了。你不会真的以为,六公子把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撂在漠北,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吧?” 鬼若和鬼相两人在一旁听得满心疑惑。徐攸南这般不遗余力地抹黑穆典可,到底是为哪般? 徐攸南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往事已去近十年,穆典可对穆沧平的恨意究竟有多深,穆沧平的杀心还剩下几分,谁都说不好。这道裂隙必须时时加深,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可以和解的机会。 穆典可的心只要往穆家偏一分,那种打击对金雁尘来说都是致命的。 当然他的用意苏步言没有心思去揣测,苏步言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 金雁尘和穆典可两个人在走廊上撕扯争吵着。金雁尘先是呵斥,紧跟着讲道理,然后柔声哄劝……再往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茶水换了好几盏了,金雁尘这才推门进来,衣服上糊着鼻涕眼泪,满面歉意道:“抱歉。小四儿她从前叫穆沧平伤得狠了,难免草木皆兵,情绪激动了些。我会慢慢开导于她,还请苏表弟见谅。” 苏步言道:“六表哥言重了。四儿表妹毕竟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遇上这样的事,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这个做表哥的太没气量,口不择言,刺到了她的痛处。还请六表哥帮忙转达歉意。” 金雁尘笑道:“苏表弟尽管放心,小四儿虽然任性了点,却不是个小气的人。等她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她今天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请苏表弟不要往心里去。” 苏步言见金雁尘提到穆典可便眉眼温柔的样子,心中已将徐攸南的话信了七八分,笑道:“六表哥哪里话,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话说开了,误会就没了。” 俨然一派兄友弟恭。 苏步言坐了一会走了,穆典可从侧门进来。面色冷然,眼神沉静,哪里还有半分刚才举止疯癫的模样。 徐攸南“啧啧”感慨道:“你以后也别嫌弃人家云央了。瞧瞧你自己这演技,云央也就配给你提个鞋。” 穆典可冷冷道:“你有功夫替人打抱不平。还不如把这点时间用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把那下毒的人找出来。” 金雁尘中了什么毒,第六宫不识,总有人识得。 比如,常千佛。 穆典可看着徐攸南一脸揶揄的神情,后悔得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徐攸南笑道:“我倒是想去啊,可恨我爹娘没把我生成个女子。也没那个闲工夫巴巴地看什么‘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见天’的大字。也没有人天天跑到字画店里蹲守我。” 徐攸南管着情报宫,穆典可在姑苏期间的一举一动他最清楚不过。 穆典可恼羞成怒,一脚踹到椅背上。鬼相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叫穆典可一瞪,讪讪地缩回手去。 徐攸南随椅子翻到地上。 一身泥水,还不忘笑眯眯地来一句:“哎哟,脸红成这样,你别跟我说你还会害羞?” 金雁尘喝道:“玩够了没有?让你管着情报宫,不是让你打探这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事。不想干了是吧?” “属下知错。” “派人去唐门!” 徐攸南捉弄穆典可捉弄够了,心情甚好,笑悠悠道:“唐门嘛,倒是没必要去了。我手上就有个现成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五章 挡桃花 折腾到这时,天也亮了。 轻岫吩咐厨房做好早饭送过来。难得金雁尘出言相邀,穆典可也不便拂了他的面子,随烟茗到客房简单洗漱了下,留在揽胜院用早饭。 饭吃到一半,外院的丫鬟来报,说云央来了。 金雁尘也没多想,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云央是飘进来的。一袭烟霞色长裙光彩夺目,像天边一朵冉冉升起的红云。 眉是细细描过了的,粉是细细敷匀了的。当然,额头上的淤痕是遮不住,眼皮上的红肿是留得恰到好处的。 走路的姿势虽然优美,但腿脚仍是不方便的。 云央就这样楚楚可怜地带着伤痕,一瘸一拐,娇花照水。腰肢摆得像春风里的细杨柳,婀娜款款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握一把。 轻岫轻轻哼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眼神里却有些嫉妒。 徐攸南倒像是没注意到云央,只管拿眼角斜睨着穆典可,似笑非笑,那神气活像在说:瞧瞧,学学。 穆典可懒得理他,低头喝粥。 云央身姿婀娜地飘进来,视线落到金雁尘身上时,顾盼流波,欲语还羞,落到坐在他身边的穆典可身上时……僵住了。 一大清早,大半个云家庄的人都还没起来,穆典可就出现在揽胜院,并且坐在金雁尘身边和他一起用早饭了。 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那件衣服;眼底浮着一层淡青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金雁尘看她的眼神也与往日大不同,格外轻柔。 作为一个过来人,云央自以为自己懂了,因而格外地心塞,格外不舒服。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压根就轮不到她不舒服。 穆典可与金雁尘本来就有婚约。他们是武林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她有什么资格去跟穆典可争? 就算是争,也得先把小命捂好。 思及此,云央迅速一低眉,敛去眼底万千风情。 走路的姿势也正常了。进门恭恭敬敬地对着三人行礼:“见过六公子,姑娘,见过徐长老。” 金雁尘低头喝着粥,汤匙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全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穆典可这才抬头看了云央一眼,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云央心想果然,穆典可反常地出现在揽胜院,就是为了借着昨天的事,敲打敲打自己。 低眉顺眼道:“谢姑娘关心,属下的腿已无大碍了。” 穆典可道:“出行之事要往后顺延几天。这几日你且安心养着吧。” 云央心中一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说道:“是,属下多谢姑娘体恤。” 穆典可观她说话的态度,与往日大有不同,倒像是恭顺了许多。当下也没有太在意,喝完粥,刚要放下碗筷起身,一方雪白的帕子从旁边递了过来。 穆典可尚在错愕里,就听金雁尘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约带着笑意:“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喝个粥还会沾到脸上。”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下来,便有一种春风过湖水的味道,很动人。 穆典可脑子里懵了一下,心想大白天的,是自己发梦还是金雁尘发烧呢。 眼角余光瞥见云央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失落黯然,心中恍然明白了:金雁尘这是拉她当挡箭牌上瘾了吧? 除了帮瞿玉儿挡刀剑,还要帮他挡桃花? 她又不欠他的! 得罪金雁尘是没有好下场的。穆典可曲线救国,装了个害羞的样子,往边上一躲,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吧。” 金雁尘抓着帕子不松手,目光软得让穆典可心里一哆嗦,含笑道:“你自己又看不到,怎么擦?” 穆典可余光瞅见云央嫉妒得快射出乱箭来的眼神,差点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金雁尘一个大男人,要拒绝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凭什么让她冲到前面当箭靶子? 满心不耐烦间,金雁尘已给她擦完嘴角,抬手撩起她一缕碎发丝别到耳后,柔声说道:“一会恐怕有雨,出门别忘了带伞。中午过来吃饭,我叫烟茗给你蒸桂花鱼。” 这样的金雁尘,都不像金雁尘了。眉眼温软含笑,依稀仿佛里,竟像是那个温柔的长安少年隔着岁月朝她走来。 想到过去,穆典可心中多少生出几分柔软,弃了方才打算直接拍桌走人的念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那我走了。” 金雁尘满眼宠溺,伸手摸了摸穆典可的头,揉得她一头青丝毛毛的:“去吧。” 穆典可出了揽胜院,还是一身不自在。 想当初金雁尘待她千般好时,说话的语气重了点,她都能在心里委屈半天。如今他不待见她了,偶尔一两句轻声细语,她反倒不习惯了。 走了一半,天空果然飘起雨来。 穆典可并没有听金雁尘的话带上伞,眼见雨下得大了,路过一家卖雨具的铺子,顺手买了顶竹笠戴在头上。 江南多美女,娇柔又婀娜。软糯吴腔一出口,整条街上青砖黛瓦的背景都柔和起来。 又擅打扮。媚而不俗的淡烟罗裙,雅致清新的月白细棉裙,花纹繁复而不俗的蜀锦大百褶裙……山水写意图案的油纸伞,茶香琴韵的油纸伞,伞面素净,竹骨高洁的油纸伞……穆典可一身青衣竹笠的打扮,走在大街上反而招眼。 无意叫人紧盯着看,穆典可有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习武又有内力傍身的人,走起路来分外快。小半盏茶的功夫,穆典可就穿过了三四条街,坐在了城南一座叫做天香居的茶楼里喝茶了。 穆典可订了一间朝南的雅间,打开窗户往下看,对街有一座朴实无华的大院落。门口牌匾上写了“怡幼院”三个字。 简简单单一副门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人。 这是常家堡开设的众多抚孤院中的一座。专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一些身有残疾,遭了父母遗弃的可怜幼童。不仅管着一日三餐,穿衣住宿,还有先生教读书识字。 收纳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花销自不必说。虽说常家堡家底丰厚,未必将这些银钱看在眼里。但也有不少善心人自发地上怡幼院捐钱捐物的,一篮子鸡蛋,半块花布,七八枚铜钱……从未断过。 这大概是全姑苏最有人情味的一个地方了。 穆典可不是来捐款的,她是来等人的。 等一个叫做唐宁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六章 美人香,朱颜笑 唐宁,是四川唐门的大小姐,唐门掌门人唐意浓的侄女。 江湖中有太多人,也因此诞生了许许多多的天才。 穆沧平是剑术天才;常千佛是行医的天才;方君与是音律天才;苏步言是作文天才;而唐宁,是研制毒药暗器的天才。 自从唐山雨被徐清阳杀死以后后,唐门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掌门之位的争夺战中,同门相残,兄弟反目。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唐意浓承掌唐门,才终于结束。 唐门深厚的底蕴在这场长达十多年的内斗中消耗得所剩无几,不知多少优秀的唐门子弟死于自家人之手。 唐门在这种日渐式微的情况下,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人才,或者需要一个能重新带领他们走向鼎盛的天才。 唐宁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 鼎丰楼宴会上,被用来袭击金雁尘的暗器“雨后丁香”,便是唐宁十岁时的杰作。 天才唐宁被整个唐门当作振兴的希望。众星拱月,无上荣耀。 可是两年前,唐宁突然从唐门消失了。 她给唐意浓留下一封“勿寻勿挂念”的书信后,彻底地消失在这个江湖上。 唐门失去唐宁之痛,不亚于万剑门当年失去许添之痛。 唐意浓当然不会就此作罢,两年间唐门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到处寻找唐宁,音信全无。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唐门擅长制毒,却不擅长寻人。整个唐门找了两年没找到的人,徐攸南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 按徐攸南的说法,只是无聊下一招闲棋,万一哪一天就有用了呢。 不得不说,徐攸南是个非常有远见的人,他随手下的闲棋,十有八九都派上了用场。 穆典可往楼下看去,一个棉麻布服的女子从怡幼院的大门走了出来,很瘦,很高,脸有些宽扁,眉目浓丽。 是个很特别的美人! 江湖各门各派的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唐门中人也不例外。唐门弟子身上有股很独特的气质,很好辨认。 至于那气质是什么,穆典可说不清,姑且认为是一种戾气与匠气的糅合。 唐宁在怡幼院隐匿了两年,眉宇间的戾气并未完全消散。穆典可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唐宁。 唐宁穿过街道朝茶楼走了过来。 包厢的门从外面打开了,唐宁站在门口,淡淡问:“四小姐?” “唐小姐。” 唐宁走进来把门关上。将一个用棉布大方帕对扎起来的包裹放到了穆典可面前。 包裹里放了两个两寸口径的扁圆盒子,一个稍沉,另一个轻如未置物。 稍沉的盒子被细栅格分隔成六个扇形。每个扇形又用更细的栅隔分成了平行的扇形、弧形各自三小块,一共十八块。 每一个区块盛着一种颜色的半透明脂状凝膏。 六大扇,六个色系。颜色由内而外,由浅到深,一共三重。 第一扇绿色,依次是浅绿,青绿,墨绿;第二扇黄色,鹅黄,明黄,姜黄;第三扇红色;第四扇蓝色;第五扇紫色;第六扇是白色,分了浅白,乳白,还有全然不透的深白。 开盖香味萦鼻,淡淡的,像女子的体香。 穆典可又取过那稍轻一点的盒子,眼角瞥见唐宁的反应,正要开盖的手便停了下来。 唐宁笑了:“四小姐真是聪明人,这个盒子要是打开了。任四小姐多高明的剑术,只怕也走不出这座茶楼了。” 就算穆典可真的中了毒,唐宁也未必敢对她下手。这只不过是她受了威胁后不忿,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穆典可虽说年纪与唐宁差不多,可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世为人,年少沧桑,实在犯不着同她小姑娘家家的斗嘴,笑道:“愿闻其详。” 唐宁道:“四小姐左手边这盒膏脂,名唤作‘美人香’。‘美人香’单用是没有毒的。但一旦和对应的花香混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叫做‘朱颜笑’的无色无味的毒气,使人产生幻觉而不自知。 每一种颜色的膏脂都对应一种花香。浅绿色的是柳花,青绿的是团簇,墨绿是墨菊。浅粉色是荷花,正粉是桃花,深粉是狐尾百合……右边盒子里装的是各种颜色的干花瓣。四小姐要想知道哪种美人香对应哪种花,打开盒子一看便知。” 穆典可想了想道:“‘朱颜笑’一旦生出,能在空气里停留多久?” “要视花瓣的数量而定,少则一盏茶,多则三五个时辰。” “那‘美人香’呢?” “倘若入肌肤,水洗不去,三日方消。” 穆典可用手帕沾了一点乳白色的膏脂,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取了深白浅白两色细细嗅过,与从金雁尘身上闻到的香味作了比对,指着盒子里浅白的一块问道:“这是什么花,梨花,还是杏花?” “姜花。” 穆典可脑海中迅速掠过一堆乌云鬓中躺着一片细小姜花瓣的影像,眉心蹙了蹙,问道:“这种毒,是你新研制出来的,还是已有的唐门旧毒?” 唐宁道:“我现在已经不制毒了。若不是被贵宫抓到行迹,这一盒子,我也不会做。” 这是一场强买强卖。 穆典可把订单送到了怡幼院,就是告诉唐宁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哪怕无一字题外话,威胁之意也不言自昭。 唐宁如果不想被人发现藏身之所,就得按照穆典可的要求来。 穆典可现在确认金雁尘所中之毒就是自己手中拿着的美人香。两个下毒之人也都差不多有了眉目。不过她还关心另外一件事情:“解药是什么?” 唐宁说道:“‘朱颜笑’于人无毒害,只要开门开窗,气散了,人的神智自会清明。” “中毒之时如何解?” “无药可解。”唐宁说道:“除非那人心志极坚,能抵制住药力的干扰。但这样的人很少,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但不是没有。 穆沧平还是低估了金雁尘,低估了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穆典可眉心有些凉,抬头淡淡道:“唐小姐的药,我很满意。既然是买卖,请唐小姐开个价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七章 十万善款 唐宁有些意外。 她压根就没把这当作一桩买卖。明宫抓到了她的行藏,跟她要一味致人幻觉的药,就算是明索,她也不能不给。 穆典可却打算付她银子? 看出唐宁的疑惑,穆典可笑道:“唐小姐放心,你的行藏,不会从明宫泄露出去。” 唐宁是个难得的人才,唐意浓不会轻易放过。虽说她现在是逃了出来,将来会不会被找回去,会不会执掌唐门,一切皆不可知。不宜结怨。 万两银子对明宫来说不算什么,却能轻松将这场威胁事件,变成一桩平和的买卖,消除一个潜在的敌人。何乐而不为? 穆典可既然这么说了,唐宁也就不再客气。 她是个专才,却不是梅陇雪那种诸事不通的专才。相反,在唐意浓的着重培养下,她对人情世故有超乎年龄的练达。讨价还价这种事自然也不在话下:“‘朱颜笑’是唐门不外传的秘药。” 穆典可笑了:“再隐秘的药,也总有个价吧。只要唐小姐不诓我做冤大头。” 哪有什么不外传的药。只要出得起价钱,她能从唐宁手里拿到,穆沧平就能从唐门拿到。 唐宁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手五根手指头。唐宁既然开了价,就不会是五两,五十两这么简单。 “五万两?” 唐宁点头道:“不能再少了。” 穆典可笑道:“不算贵。请问唐小姐,银两要如何交讫?” 五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摇大摆地抬进怡幼院,显然是不妥的。 唐宁道:“我要现银。今天就送去怡幼院。” 穆典可微怔:“以捐赠的名义?” “就是捐赠。我不卖药。” 穆典可着实有些意外,看了唐宁片刻,神情有些沉默。 唐宁道:“四小姐若觉得为难,这五万两银子我可以削减一万两。条件是,四小姐捐赠善款时不能提到我。” 徐攸南告诉穆典可,唐宁就躲在常家堡的怡幼院时,穆典可着实吃了一大惊。 谁能想到,终日与毒药暗器打交道的唐门天才,会跑到孤儿院里做一个教书先生。每天早早起床,打扫庭院,教孩子们读书念字,给他们纳鞋底,用多出来的粮食给孩子们熬麦芽糖吃。 现在看来,徐攸南所言不假。唐宁的心,的确和怡幼院那群孩子绑到了一起。 穆典可笑道:“明日为限吧,十万两银子。多出的五万两,权当我替唐小姐尽一份心。” 唐宁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深知像穆典可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因此对穆典可的示好很冷淡:“那就明天。”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唐门。” 她这么说了,自然希望有人问。穆典可说道:“为什么?” 唐宁道:“因为厌倦了。厌倦了杀人,厌倦做那些没意义的事。” 穆典可没有说话。 唐宁接着道:“我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被高高碰起的同时也终日担忧。我怕自己会摔下去,怕自己不是他们想要的天才。所以我比别人更努力,更勤奋。也许,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旁人付出得更多一些罢了。四小姐你也是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天才,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穆典可不明白。她的童年时光是明媚灿烂的,五花马,石榴裙,过得自在而恣意。至于神童不神童的,她从未放在过心上,自然不会有唐宁这种担忧。 唐宁接着道:“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跟毒药暗器打交道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个天才,我不停地又研制出新的毒药,与师兄师姐们斗法。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变成枯骨,从中获得满足与成就感。从前不知道……是件这么恶心的事。 我亲眼见过濒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救活,见到那些弱小的生命被尊重,被敬畏。也看到穿得脏兮兮的孩子,因为一个馒头,把我当成最亲近信任的人……我从知事起,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感动。从前的生活荣耀,体面,并非过得多么不快乐……但总觉得,不该那样活着……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四小姐有没有过?” 穆典可静默片刻,说道:“如果唐小姐此刻仍身在唐门,当不会有这番感慨。” 唐宁想了想,说道:“那倒也是。” 转身走了出去。 穆典可倚着窗子,看见唐宁不撑伞也不带斗笠,一身粗布衣裳,走在满大街盛开如莲叶的油纸伞,绸布伞之间,有一种有别于江南绵绵缠缠味道的硬朗。 唐宁在对街的杂物铺子前停下,买了一只木盆,还有一把扫帚。站在门口与老板说了很久的话,应该是在还价。 然后她拎着那只盆,那把扫帚,进了怡幼院的大门。 一个穿着俗艳的女子从怡幼院里走出来,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臂挽轻纱,看着像青楼舞坊里的女子。 唐宁笑着与那女子搭话,看两人说话的态度,当是十分熟络。两人驻**谈一会,那女子登上一辆轻纱轿辇,匆匆汇进烟雨下的人流。 穆典可从前的这个样子。倒是有几件汉时的,工艺比之秦之前要精巧得多,客官可有兴趣?” “是什么花式的?” “两件,一件人面凶兽的,一件祭五谷的。” “没有其他的?” “下月或到。客官是长居姑苏还是客行?” “客居。方才那两件,拿与我看看吧。” “客官请随我来。” 转过三道橱柜,穆典可伸手去取一只盘着人面凶兽图案的陶罐,手指一松,一只蜡封的字卷的掉进了陶罐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感谢壹本道亼等书友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单独辟章节写感谢词了,因为上架后会涉及到收费问题。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阿布是只喵、cherry樱moon、长夜明心、i听雪楼主i、妄為、我不是花、壹本道亼、一眸蓝天、雨落辉、书友13846037900、书友170101062839856,这些在《一世诺》最惨淡的时候,仍坚持留下来陪伴我的书友们。 感谢你们每天在学习工作之余,抽出空来给我投票。 冷板凳时,你们伸过来的双手尤为温暖。投给我的,不仅是推荐票,更是信心,是鼓励,是坚持下去的动力。 再次感谢你们。无论上架后,你们在或者不在,或者哪天离去。落落将永远记得在这段不太好过的日子里你们曾给予的温暖与陪伴。感谢! 感谢白日梦中人、功夫青春、果冻冰淇淋、抚呆毛、看那樱花多美、浅水鱼、香妃、有三只喵、书友16111218532589。感谢所有支持过《一世诺》的书友们。 如无意外,《一世诺》会在下周二上架。下周我会加更一周,上架当天会爆更。我的男主常常在被作者后妈雪藏已久后,终于要和小伙伴们见面了。 我知道,关于男主是谁的问题,一直困扰着看我书的小伙伴们。包括一直以来,站常可cp站得最坚定的“阿布是只喵”同学也发出了“理不清感情线”的呐喊。这让作者很伤心啊。 所以落落官方出来辟谣了,主角是常啊,一直是常啊。 因为情节还没展开的原因,尘尘比常常的戏份要重。因为还有没抛出来的伏笔,尘尘反复无常,像个神经。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捂脸)。 请小仙女们耐心点,落落的故事不保证动人,但绝对没有逻辑上的大bug。如果有……请你们狠狠骂我吧。 再次鞠躬致谢!求长评,求长评,羡慕死有长评的作者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八章 烟虫蛊 姑苏最有名的青楼场子花渊阁,还有这家名叫不可器的古玩店,都是明宫的情报联络点。 方君与以一个风流浪荡子的形象整日混迹花街柳巷,一入姑苏,便一头扎进了花渊阁。穆典可女子之身,不方便进出青楼,遇有秘密任务要交给方君与执行,便会通过这些事先安排好联络点通知于他。 蜡封的字卷上写着密密麻麻的音符,是方君与在古琴谱的基础上加以改动,自创的一套暗语。除了穆典可和他的贴身侍女抱琴以外,无人识得,不用担心情报外泄。 穆典可于人情世故这一块,并不怎么通达。至少比起人情练达的徐攸南和方君与来说,要逊色不少。所以此去滁州,穆典可才会选择带徐攸南同去。 人生地疏,千头万绪,有徐攸南帮着筹谋打点,她能省不少事。 像往怡幼院送善款这种小事,对徐攸南来说就是眨眨眼皮子的事。但趁机挖苦嘲讽穆典可两句也是免不了的。 穆典可不愿受这份闲气,只好舍近求远,让方君与去做。 这么做还有另外一重考量。便是因为金雁尘看不惯方君与已久,有意无意打压,致使明宫中人对方君与多轻慢。多给他一点露脸的机会,也好保住他这个上君在明宫应有的地位和威望。 穆典可佯作比较了一番,最后选了那个汉代祭五谷的陶瓶。 出门前没想过会有这一出,穆典可带的银钱并不多。幸好那装钱的袋子上嵌了颗鱼眼珠子,穆典可也懒得去当铺来回换钱,便在老板的怂恿下将那钱袋子当作现银付了陶罐的钱。 明宫的情报点分很多种。 像花渊阁这种搜集情报的据点,整个场子都是属于明宫的,从老板到厨房小厮都是自己人。 而像不可器这种只负责情报传递的据点,明宫并没有据为己有,只是在店里安排几个机灵的伙计,轮流排班,保证关键时候不断人即可。一旦暴露,迅速转移,损失并不大。 那老板不是明宫的人,自然也不认识穆典可。宰了只又傻又阔绰的肥羊,心里十分高兴。一高兴就忘了形,满眼得色,那神情仿佛就在说:这姑娘是不是傻? 穆典可有些不悦,正打算摸出匕首吓这胖子一吓,忽感到身后有目光,回过头,只见黎笑笑一身红裙,撑着一把游鱼戏莲叶的水墨油纸伞,亭亭立在店门外。 千丝万缕的雨线在伞下飘飞斜掠,密密地织成网。雨雾后那张脸却仍如往常一般,明丽而十分清晰。 石榴花红的长裙在风中飘摆着,本该凄风冷雨的场景,却因那一抹红,生出一股别样的朝气。蓬勃,热烈,令人心生愉悦。 黎笑笑撑着伞朝穆典可走过来。 “四小姐。” “黎小姐。” 黎笑笑笑道:“与四小姐还真是有缘,总能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四小姐这个陶罐能借我看看吗?” 这要求虽然奇怪,却并不过分。穆典可伸手将那祭五谷的罐子递了过去。 黎笑笑笑道:“四小姐所喜者当真与寻常女子不同。类似这样的罐子,我在常爷爷的书院里见过不少,不过我是个外行,也看不出什么异同。” 穆典可淡笑道:“我也是瞧着合眼缘,随手一买。常老太爷收藏的想必都是精品,不敢相提并论。” 黎笑笑笑道:“以四小姐的能力见识,能入眼的,又岂会是凡品?” 穆典可淡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黎笑笑将罐子递还给穆典可,说道:“有个疑问,我憋心里很久了。我去云家庄送那套石头娃娃时,四小姐是不是认出了那是龙涎玉,也猜到了是我大哥所赠?” 穆典可未料到她如此直白,笑容微凝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道:“还请黎小姐代我向常公子转达谢意。” 浅笑如初,眸色却有几分黯了。 黎笑笑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她是个女子,女子纤细敏感,也最懂女子的心思。 黎笑笑有心打穆典可一个措手不及,又问:“你心里也有我大哥对吗?” 这回穆典可有了防备,神色安然不动。眼睫一垂,神情里便有了三分漠然,淡淡道:“黎小姐这话不妥了。”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穆典可仍然是金雁尘的未婚妻子。问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是否中意别的男子,可以说是相当冒犯。 黎笑笑神情有些尴尬,面露歉意道:“抱歉,我一时失言,并无冒犯四小姐之意。” 穆典可说道:“没关系。” 心中无端堵得慌。又觉有些讽刺。 想不到她给金雁尘做了这么久的挡箭牌,有一天也要拿他做挡箭牌。 气氛不可避免地冷了下去。黎笑笑见穆典可半晌不语,当她是不悦了,也不好久留下去,遂道:“家中还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四小姐告辞了。” “黎小姐慢走。” 外面雨势渐大,从檐口落下的雨水在门外拉出一道雨滴缀连的珠帘。风一吹,帘起伏,雨气凉丝丝扑面。 从檐口处落下一团拳头大小的灰影,夹杂在水帘里,随着水势下落,稀薄展开,像轻烟,像团雾,隐在白茫茫的水气里,十分不易觉。 穆典可因为情绪黯然,一直低垂着眼眸,等抬头察觉出异样时,黎笑笑已撑伞出了门。 穆典可大叫了声“小心!”右手竹笠甩出去,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来回折走,将那一大片散开白影兜住,疾速朝地上扣去。 穆典可飞扑上前,抱着黎笑笑往回扑倒。仓皇之间不择路,撞倒了门口的货架。置放古玩玉器的架子顺次扑倒,满地都是叮当哐啷的破碎撞击声。 却还是晚了。 黎笑笑的脖子上冒出一个个鼓囊囊的小包,像满地奔流的沙丘,不停地变换位置。似有活物在皮下流窜,随时可能破血肉而出。 囊包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因活动速度太快,一眼看去,满脖子都是一鼓一鼓的小包,密密麻麻,甚是骇人。 穆典可识得那是烟虫蛊。 正常情况下烟虫细小如尘,难以辨认。一旦进入人体便会立刻吸血膨胀,变得大如蜂虫,疯狂吞噬宿主血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烟虫进了黎笑笑的身体后,并没有急着蚕食她的身体,反而有逃窜之意。 门外,已有无辜遭殃的行人惨叫起来。双手抓刨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拼命打滚。 黎笑笑亦同样痛苦不堪,浑身冒汗,战栗不已,伸手就往脖子上抓去。 穆典可眼疾手快,将她双手捉住。一个手刀下去,砍在黎笑笑脖子上,黎笑笑停止挣扎,晕了过去。 扣在地上的斗笠被下方一股子力拱得不停往上冒,偶尔帽沿处被顶出一线缝,便有数不清的烟虫往外溢窜出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看热闹的人往这边围过来。 穆典可情急之下陡生大力。双手抓住墙角一只青铜缸,奋力往上一提,起身时腰背上一声响,竟仿佛折了。 然而那缸毕竟叫她提起来了。 穆典可忍痛发力,举起青铜缸朝门外砸去,缸口倒翻,准确罩上那团刚刚冲出斗笠,正欲四下奔散的灰色轻雾。 返身掠回屋内,提起黎笑笑朝崇德堂的方向狂奔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八十九章 谁要害你 一个少年郎举着伞,悠悠地打马迎面而来。 穆典可飞身而起,跃上马头,一个旋腿将那少年郎横扫下马。提起缰绳,往原路奔了回去。 那少年郎只看见红红黑黑的一团影在眼前闪过,翻身坠下马去。等从地上爬起来,骏马早已远去无踪。 好心的人们上前扶起少年,少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望着烟雨笼罩的街尽头。 穆典可回马冲到不可器门外,将一个满地打滚的妇人打晕,提起扔到马背上。 右手一滑,握住从袖子里滑出来的短剑,一刀扎在骏马臀上。骏马吃痛,“嘶”地一声长叫,抬蹄后仰,几将马上三人掀了下去。 穆典可一手稳着身后那昏迷不醒的妇人,一手拽着缰绳,目色狠厉,拽得狂怒的骏马在不可器门外团团打转。 骏马前蹄刨起的泥水溅得满大街都是,路边行人纷纷惊得后退。 一行七八个人快马过来,见得这情形不由一惊。为首两人正是空拳派的掌门人段通天和“隔山掌”赵无极。 段通天惊讶道:“四小姐,这里发生了什么?” 赵无极已一跃下马,将那中了烟虫蛊,满地打滚的人敲晕了三两个,扔到自己马背上,大叫道:“都来帮忙!” 一众人一哄而上。 此时穆典可已将那匹烈马降服,回头叫道:“有劳各位壮士,崇德堂见!”提缰调转马头,朝着街尽头狂奔。吃痛又受惊的马,跑起来像一股旋风。穆典可最后一个见字尾音还未消散,人已不见了。 转过长街,沿着华清街跑出两里,就到了崇德堂最东边的门厅了。 崇德堂是江南一带规模数一数二的大药堂,前堂后宅。后宅住着崇德堂的一千多名大夫跟学徒,正门开在北面的寿安街上。 前堂的正大门则设在南面的华清街上。 前堂以正厅为中心,向三面扩展。共设有四苑八房十二厅:四座医养苑,八座药房,十二座诊厅。四苑八房十二厅又设分处若干,房屋丛布,道路交错,占据了华清街和寿安街各自大半条街。 穆典可不懂医理,但也知医者各有擅长,各有短缺。比如黎笑笑擅长女子病,于蛊术并不精通。姜柴近乎医术全能,却偏偏不善女子病。 一路快马驰过去。看见华清街边一排诊厅的门匾上依次写着“蛾眉厅”“安幼厅”“活骨厅”“五官厅”,瞧着名字俱不像能医治蛊毒之处。 继续打马往前,就见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除重厅”三个字,笔法苍劲,古朴藏拙。 无论从门厅外的布置,还是从门匾的显眼程度来看,都可以看出崇德堂对这一厅的重视程度。 穆典可不由分说地催马朝除重厅疾驰过去。 厅内三五个护卫,见穆典可横冲直撞进来,抽刀就要阻拦。 崇德堂精锐的护卫都被童也带着在后院操练,有养兵待用的意思。分派到前堂的这些个护卫平常也就维持下秩序,对付几个闹事的混混,会些拳脚功夫即可。 数量虽多,却哪里是穆典可的对手。 穆典可抱着黎笑笑下马,疾步往除重厅里奔。一路将迎面来的护卫挨个撂倒,正遇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学徒抱着药箱子出来。那小学徒眼尖,一眼瞥见她怀里的黎笑笑,失声叫道:“大小姐?” 众人闻声一起围上来。 穆典可心中焦急,见那小学徒一脸被吓傻的样子,只愣愣地望着黎笑笑不动,火气上来,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带路!” 小学徒结结巴巴道:“带…带路去哪?”忽地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厅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公子!”“公子!”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变声还不完全,一叫起来,嗓子又尖又细,当真是有穿透力。 前方左手边一扇房门“嘭”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挽着袖子从里面冲出来,满面怒容地吼道:“甄林你小子又瞎叫什么呢?害老子扎错针!” 那叫甄林的小学徒着急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毕竟小孩子没见过阵仗,被黎笑笑满脖子流窜的活囊一吓,早就慌了神,词不达意,结结巴巴道:“大小姐,大小姐,有包!” 老者不耐烦道:“什么大小姐,什么有包的?你小子说话能不能利索点?”话音未落,一眼瞟到穆典可怀里的黎笑笑,顿时也慌了,冲穆典可伸手大叫:“快给我,给我看看!” 老者从穆典可怀里接过黎笑笑,替她把过脉,神色这才定了。 这时段通天和赵无极一行人也冲了进来,人人肩背手提,身上挂着好几个昏迷的病人。 老者一见这情形,刚缓和些的容色又凛了起来,扬声叫道:“老江,老李,小刺儿头,都赶紧给我出来,出大事了。” 环厅一排门依次打开,除了少数几个年轻大夫,大多数是长者,举止颇是沉稳,问道:“出什么事了。” “烟虫蛊!潘小虫这个杀千刀的,又放烟虫蛊出来害人了!”老者高声叫嚷着,一径抱着黎笑笑往里冲:“你们先看着,我去找公子。” 话音落,刚才还慢端着长者风悠悠踱步的老大夫们顿时大跨步冲出门来。 各个大夫医治之法不同,有喊学徒取针的,喊打水取绷带的,喊取刀放血的,语速飞快地报着方子要求取药的……原本安静的大厅霎时乱做一团。 穆典可抓鼎时伤了腰背,当时不觉,此时一口气松下来,疼痛上来,身子踉跄一晃,差点没站稳。 赵无极叫一声“四小姐”,往前抢了一步来扶。 穆典可身体不稳下反应仍极快,往旁边一闪,眼中凶光乍现。 赵无极见穆典可站不稳才好心开扶,本没什么恶意。此时叫她可狠厉的眼风一剐,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容色尴尬,讪讪缩回手去。 心中不由得暗自纳惑,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处得罪了这位四小姐。 穆典可扶墙站住,缓了一缓,正要起身,感觉背后有风来,本能一转身,抓住只即将搭到后腰上的手,一个过肩摔,将身后那人四仰八叉地摔到了地上。 厅中惊呼一片:“小棉!”“小棉丫头!” 那被唤作小棉的女子十二三岁,穿着一身藏青色学徒服,皮肤白净,五官此时却是扭曲得辨不出样貌了,叫人搀着站起来,疼得呲牙咧嘴地大叫:“你这个女人太过分了,我帮你验伤,你摔我做什么?” 赵无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却看出来了,穆典可并不是独冲着他来的,而是对所有近她身的人都怀着敌意。上前解围道:“姑娘见谅,习武人行走江湖,戒备心重,并无恶意。” 那叫小棉的学徒揉着后脑勺,疼得丝丝吸气,委屈道:“这是药堂,又不是江湖,谁要害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章 我想看看你 穆典可神情里有些赧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叫小棉的小姑娘一挥手道:“算啦,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 一个梳髻的女大夫抱着一大摞纸药包走过来,道:“你们几个别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和小棉一起的几个女学徒从女大夫接过药包,麻利地拆包分药,各自忙活起来。 那女大夫看了穆典可一眼,问道:“还能走吗?” 穆典可点点头。 “跟我来。” 穆典可强忍着腰上酸痛,跟那女大夫进了一间狭小的偏房。 房间里置放着一张只容一人平躺的硬木榻,枕套床单一色雪白。 不大的空间利用得甚是充分,三面都靠墙立着柜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大小样式各异的瓶罐。 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酒味道。 女大夫道:“鞋子脱了,面朝下,卧好。” 穆典可犹豫了一下,观她神态并无恶意,依言做了。 女大夫上前抓住穆典可的左臂上提,一手按在她肩上,轻轻地揉拿着,问道:“四小姐可看清虫蛊是从哪个穴位入了大小姐体内?” 穆典可只知道虫蛊先入了黎笑笑的脖子,具体哪个位置却没看仔细,道:“我没有看清。” “你再仔细想想。” 穆典可是真的想不起来。正凝神思索间,女大夫的手从她后背上滚过,切压揉捏,动作流畅之极,一气呵成。穆典可只觉得从左背到后腰上一阵锐痛,就听“啪啪”两声,似筋骨归位。 痛感迅速消失,似闪电走过,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女大夫松开手,转身走到墙边架子前取药,语气依旧淡淡的:“你这小姑娘倒真能忍得,拧了筋,还能纵马带人跑出这么远。” 穆典可这才明白,女大夫刚才问她问题,乃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心中存了点感激意,只是拙于口舌,不知如何接她这话,当下只是垂了眉眼不作声。 这女大夫称呼她四小姐,显然不是崇德堂里一心治病,不问外事的普通大夫。 女大夫仿佛知晓她的心思,说道:“我叫臧悦,常家堡的人敬我,叫我一声臧姑。我跟大爷同堂读书,叫他一声师兄。”又说道:“大爷是公子的父亲。” 果然!常千佛在饮剑台下那一抱,让他在明宫出了名,也让穆典可在崇德堂成了名人。 穆典可道:“臧姑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臧姑道:“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只是虚长了你一段年纪,知道的事多一点。想多嘴跟你提两句。 公子的母亲,也就是过去的夫人,是一个挑担走乡的货郎家的女儿。这门婚事,老太爷跟老太爷身边的一批老人们都是不看好的。 然而大爷深情,老太爷拗不过,只好允下。大爷和夫人终成眷属,却并有如预期中的那般琴瑟相谐,恩爱美满。而是因各自的见地看法不同,终日争吵,渐成怨偶。 大爷长年奔走各地的药堂和药庄之间,不愿回家。后来在一次前往甘肃的途中,遇黄河发大水。大爷在洪水里救了四十七人之后,力竭叫一个落水的人死死拽住,一起沉到塘底……大爷死了十年多了,快十一年了。这是老太爷心里的一块痛病,也是他生平最后悔的事。 我这么说,四小姐明白了吗?” 穆典可道:“我明白,齐大非偶。” 她一直都很明白。 臧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能看出来,千佛那孩子对你是真的用心。他是老太爷一手带大的,性格脾气多随老太爷。只这一点,像他父亲。” 穆典可沉默不语。 臧姑将药酒瓶子放到床头:“这药是治筋骨伤的,见效快,只是里面有些催眠的药物成分,会令人犯困。擦完最好俯卧一刻,不要翻身。四小姐若是困了便睡,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 臧姑出去将门关严实。 穆典可黯然趴了会,坐起来上药。 她自小习武,基本功练得扎实,就是反手给自己后背抹药酒,也没什么难度。 那药酒果如臧姑所言,效力十分猛,甫一上背,便有一股强烈的灼肤感在后背蔓开,如火燎过。立竿见影地,后腰背上的痛感便消去大半。 穆典可对臧姑的医术信服,便决定依她所言,不动不翻身地趴上一刻钟再离开。外面到处是等着杀她的人,这种情形出去,终归是不妥。 尽管臧姑说了这里很安全,她还是不敢安心睡去,努力想些事情提神,以对抗渐渐发作的药力。 江湖上使用虫蛊的人不少,会用烟虫蛊的却不多。虫蛊与虫蛊又有不同,那老者开口就喊潘小虫,烟虫蛊的出处当是没有任何疑问了。 潘小虫是韶州灵虚门门主潘玉姬的义子。潘玉姬以不到三十之龄,认下年已二十潘小虫为义子,此事为众多江湖人所不耻。然而潘玉姬最为人诟病的还不是此事,而是他凶残好杀的性情。 相传潘玉姬此人男生女相,行事阴狠,对于美的偏好近乎狂执。平日走在大街上,看见样貌丑陋的,或稍不合心意,便毫不留情地出手毒杀。 灵虚门在中原武林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帮派,终年躲在深山,不敢公然抛头露面。 穆沧平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这一回竟破釜沉舟,连灵虚门这样的腌臜帮派都起用了,可想而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江湖杀手此刻正在奔赴姑苏的路上。 穆典可有点难过。她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穆沧平是扎在她心里一根隐蔽的刺,深入血肉,一触就疼。 那再想点别的吧,常千佛?那更不能想!想起来就如同一大团棉花堵在心里,赌得难受。从前过往,皆是心伤。 穆典可闭着眼,大脑放空,只等着这阵药力过去,好赶紧离开。 门外人来人往,脚步不断,丫鬟学徒们的问安声接连传来:“公子。”“公子。” 穆典可心中一紧。就觉一股凉风自门口方向灌进,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穆典可趴着一动未敢动,眼睛微张了一缝,余光瞥见一袭银白色的袍子自门缝闪入,停了一下,门被轻轻合上了。暗纹织锦的袍子像一袭流动的水波,盈盈逐动,从门口到了床边。 起伏的袍摆下,是一双淡青色的鹿皮靴子。长靴式样简单,并无过多装饰,只在鞋帮处饰了一些云纹,图样精致,衬着光波潋滟的织锦袍子,既不过分奢华,又显着一股从容与大气。 常千佛的脚步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然而那声音落到穆典可耳中,却是分外清晰。鹿皮靴子每触地一下,穆典可心口便怦地一声,仿佛那脚步是踩在了她心口上,呼吸也随之不稳起来。胸腔里一颗心如乱鼓般砰砰跳,连眼睫毛都跟着颤起来。 窗外雨声潺潺,将这股子慌乱意灌溉得愈发盛。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起了跳窗逃走的念头。 她提前去滁州就是为了避开常千佛,结果滁州没去成,又再度遇到他了,还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形下遇到。 倒情愿此刻自己真的是睡着了。 穆典可紧闭了眼,感到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两排浓如蝶翼的眼睫毛抖了一下,硬撑着没睁眼。 常千佛停在床前三五步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床上双眼紧闭,却从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了的女子。 穆典可终是扛不住了,抬头睁眼,本想做个刚睡醒的样子,故作惊讶地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对着那双温和淳净的眸子,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情急之下,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恼意:“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常千佛道:“我怕你睡了,会扰到你。” 这话是句大实话,在穆典可听来,却有几分影射她装睡的意思。当下脸涨得通红,三分真七分假的恼意便有了七分真了,没好气道:“怕扰了我你还进来?” 常千佛微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穆典可一直都是喜怒哀乐,不形于外的。除非是行事极过分,或戳到她的痛处,她才会露出爪牙。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什么都没说,她便无端端地发这么大脾气。 他沉默了下去,随后道:“我想来看看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一章 听我一回 我想来看看你! 他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 最是真诚能动人。 穆典可鼻子一酸,眼中便有了热意。借着刚才那股子恼劲扭过头去,把脸埋进了荞麦枕里,说道:“可我不想见到你。” 常千佛俊朗的眉目蒙了一层黯淡,一如此刻天空灰蒙蒙的底色。沉默良久,说道:“那日在饮剑台,是我轻狂了,我向你道歉。” 穆典可兀自扭头不言,窗外雨声嘈嘈切切,叫人心烦乱。 她并不怪他的轻狂唐突,可是这话如何说得,说了又如何?他与她之间隔着的,又岂止一个齐大非偶! 是世俗不可扭转的目光,是佛与魔的天渊之别,是那位轻轻咳一声就能令江湖地覆天翻的常老太爷。 “啪”一声,院中树木被风吹折断。断枝扑打在窗棱上,窗户上糊着的明纸被戳出拳头大小的窟窿,冷风挟雨,呼呼从窗洞往里灌。 常千佛往前快走了两步,从架子上抽下一块垫板,堵在窗口破洞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了穆典可身上。 宽大的袍子上带了点淡淡的杜若香气,还有未消散的体温,贴到穆典可的后背上。亦熨得她的眼角越发地热。 她固执地咬牙扭着头,一声不出,直愣愣地盯着因年久已漆光暗淡的墙面。 常千佛不知她心意,只当她心中怨怪自己。 鼎丰楼一宴后,江湖中人得知金雁尘还活着,对于穆典可当众被陌生男子拥揽之事颇多微辞,各类诋毁的流言也应运而生。她一个清白女子,受了这等委屈,对他有怨气也是应该的。 穆典可安静得就仿佛房中并无她这个人,不动,亦不说话,连呼吸都是细细不可察的。 从常千佛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发丝绒绒的鬓角,还有半只从浓发间探出来的耳廓。耳廓边缘仿佛是透明的,晶莹如玉,泛着玫红的胭脂色。 她知道她在装睡,也知道她此刻从脸到耳根都是红的,于是便愈发地不懂她。 臧姑说她有病。 可是他的每一次触碰,她都未曾动过杀机。甚至那日在清平居,她都那般恼了,捶他掐他打他,也没有对他下过手。 常千佛此刻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只蛊虫,这样便能钻到她心里去看看,看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雨声密了又疏了,阶前点滴一声声。 屋里一站一卧,两个沉默的人。 常千佛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笑笑没事了。她小时候中过蛇毒,爷爷给她吃过一颗玉露丸,蛊虫害怕她血液里味道,不敢多食。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及时送她回来,使她免遭了许多皮肉之苦。” 穆典可闷着没吭声。 常千佛继续道:“你跟赵无极送来的那些人,有三个叫蛊虫啃食了心脏,没能救过来。其他人都已经脱离危险。有个中年人被烟虫啃去半张脸,毁了容貌,不过还好是个男子,影响应当不大。不可器外面的烟虫,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你不用担心。” 穆典可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常千佛道:“你身上有伤,骤然用这么大力,伤口该是都裂开了,你……还疼吗?”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而醇厚,关切紧张之意毫不掩饰。 穆典可许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闻言鼻子一酸,贝齿紧咬,仍是没挡住那泪珠子“啪”一声掉在枕头上。许久开口,声音瓮瓮的:“不疼了。” 常千佛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有些不知所措,亦不敢再接着往下问,只说道:“那就好。” 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他又说了一句:“那就好。” 两人又沉默下去。 没了窗外雨声来扰,空气里格外寂静,寂静得有种死寂的味道。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常千佛心上。 犹豫许久,他终是鼓足勇气开口:“饮剑台之事,他可有为难你?”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金雁尘。这些日子,有关四小姐跟神秘男子的流言传得满城皆知。金雁尘不可能不知。 穆典可的声音又恢复如常,说道:“没有。” “……他对你好吗?” 常千佛心里想,这话却是问得多余了。 金雁尘在鼎丰楼设宴那里,他坐在二楼包厢,看见金雁尘一面夹着核桃,一面低头与穆典可笑言,视线一刻不愿从她脸上挪开,那种从眼底深处绽放出来的欢喜与深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伪的。 金雁尘怎么会对她不好呢? 她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在他落难时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为了他的复仇之业甘为先驱,身受七七四十九根钢针贯体之痛的人。 这样的情意,世上哪个男子舍得辜负? 见穆典可不言,常千佛又问道:“你压针…是他的主意吗?” 终于有个好回答的问题,穆典可回答得十分快:“不是。他不知道。” 原来如此。 常千佛心头略宽松些,却也没有来地有些酸楚。 欣慰的是,金雁尘果真还是疼惜她的,没有为了报仇而牺牲她。酸楚的是,她待金雁尘,是这般情深义重,默默付出,不愿他有一点点心理负担。 穆典可翻身坐起来。 她一刻都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失态,会不会在激动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说:“我该回去了。” 这是早就预料道会来的结局。常千佛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肩上的伤还没有清洗上药。” 穆典可的看到他关窗时随手搁在柜子上的伤药,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红了一下。说道:“云家庄有药,我回去再处理。” 正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响起,外面响起叩门声,有女子声音传来:“公子,热水备好了。” 常千佛应了声:“知道了。”看向穆典可道:“空气寒凉,你旧伤未愈,又淋了雨,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回去。” 语意尽是关切。 穆典可心头有些慌,道:“不用了。”低头就往外走。 常千佛一步斜跨,拦住她的去路,眼眸有些黯,分明有恳求之意:“你就听我这一回,行吗?” 穆典可怔然望着常千佛,四目相对,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迅速低头,眼睫一垂,遮住即将迸出的一星子泪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上架感言 是的,《一世诺》要上架了。 说出这话有点抱歉啊。我一直致力讲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故事,也希望喜欢这个故事的小伙伴们一个都不落下,我写你们看,你们评我来看,相互陪伴到最后。 于是上架时间一拖再拖。拖到20万了,我突然想到,我这样子点娘会不会觉得我太不思进取了呀?我再不上架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写得水啊? 忐忐忑忑上架,一场大雾要散去。那些在看我书的小伙伴们,你们终于要从云雾深处走出来,与我见面啦。 扑的姿势狼狈或优雅?马上见分晓! 感谢离开或留下的你们。 故事仍在继续,只是换个方式进行。无论如何,感谢这段缘分。 上架当天凌晨这一更仍然奉上,感谢一直支持着我的书友们。希望来日仍能同行,若不能,江湖再见是朋友! 鞠躬表谢! 祝各位小仙女和帅哥们心想事成,天天开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二章 公子要逐人? 穆典可低着头不说话,常千佛便当她是默认了,领她去了洗沐间。 一应洗浴用具都是新置的。架子上放着一套春衣,从外套到鞋袜,一样不落,连束发的带子都有。 穆典可洗浴完,取出常千佛给她的伤药瓶子开始涂药。小小的一只瓶子,旋开来有三层,每一层盛装的药都不一样,用法也不相同。穆典可照着常千佛教她的方法涂完药以后,痛楚感果然消去不少。 许是考虑到下雨天冷的缘故,常千佛叫人备下的这套衣服格外厚实,里外共三层。一层雪白的棉布中衣,一层点缀着墨色大团菊的豆粉绿裙衫,一层深绿色墨白两色滚边长外套。 洗沐房里热气蒸腾,穆典可一层一层套上这身行头,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转到屏风后热气没那么重的地方,坐着擦头发上的水珠,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手中动作顿了一下,问道“谁?” 一道清脆的声音应道:“是我,四小姐。我是小棉。” 正是那个想给她治伤被她误伤的小学徒。 穆典可有些疑惑,不过自己既已穿戴整齐,倒没必要刻意回避,走过去拔了门栓。 小棉捧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盏站在外面,小脸上笑容格外灿烂,带着殷勤:“四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穆典可侧身让开,继续歪头拿干毛巾绞着湿发,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小棉进来把门掩上,笑眯眯道:“我给四小姐送蜜茶来了。这烹茶的水是去年冬天从梅花瓣上收集的雪水,装在罐子里,埋到树脚下发酵了好几个月呢,最是清冽甘甜。我还在里面加了枣蜜,柑橘汁,洋叶菊花,甜而不腻,止渴生津。四小姐刚洗完澡,一定口渴燥热,喝这个正好。刚刚公子还夸我心细呢,他也觉得四小姐喝这个好。” 小姑娘稚气未脱,看着过我好多回了。” 对话到这里,穆典可不禁觉得无趣了。这小姑娘看着率真可爱,心思却是重了些,太会揣人心思。 有些像当年的自己。 而这些年,她是连自个儿都不喜欢自个儿的。 遂淡淡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生你气,也不会让公子赶你走。” 小棉察觉到穆典可不悦,神色有些惴惴。 穆典可知道很多人怕自己,并没太放在心上。此时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在她面前都这般瑟缩畏惧,心中委实不大受用。擦了会头发,抬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棉快哭了。 穆典可有些生气了:“我允了你,自会做到。未必我出尔反尔,去欺骗你一个小孩子不成?” 她一作色,小棉的脸就白了,小声道:“我就走。” 穆典可看着小姑娘惶惶不安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被赶出去?” 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一个崇德堂才能容身。 小棉见穆典可叫住自己,又看到了希望,回头期期艾艾地望着她,样子甚是可怜:“要是被赶出崇德堂,我爹我娘会骂死我的,我自己也不想走。” 穆典可蹙了蹙眉,有些头疼:“究竟谁跟你说,我会让公子把你赶出去的?” 小棉低着头,抿嘴不言。 穆典可听她说会被爹娘骂死的话,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倒不似会做那等那罐子集梅雪的风雅闲事,遂问:“你那烹茶的水是谁给你的?” 小棉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这事瞒不过,小声答道:“是严师姐。” “严师姐跟公子很熟?” “严师姐是严管家的女儿,和大小姐一样,从小在常家堡长大的。师姐说,小时候还和公子一起捞过鱼呢。” 这就对了。她就说呢,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曲折的心思。 这位严师姐手段算不得高明,但是有用。无论小棉送来的这杯茶她喝不喝,一个刻薄寡恩,睚眦必报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穆典可无法理解诸如云央,严师姐这一类人。当初金雁尘和瞿玉儿在她面前出双入对时,她气到躲起来哭,也没有想过施什么手段去对付瞿玉儿。 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争来又有什么意义? 心中觉得无趣得紧,遂道:“你去吧。公子不会赶你走,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顿了顿道:“你那位严师姐心眼太多,你跟她打交道,小心点。” 小棉似懂非懂,“哦”了一声转身,又说了声:“谢谢四小姐。” 穆典可看着小姑娘如惊弓鸟一般的模样,心头怜惜,道:“不必去揣摩这人那人的心思,你自己有本事了,走到哪里都能立足。” 这话小棉听懂了,“嗯”了声,使劲点了点头。 穆典可笑了:“别垮个脸,高高兴兴出去,不然公子看见该问了。” 小姑娘年纪小,好歹还是分得清的,也知穆典可是真为她好,使劲点了下头,端起笑容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三章 我送你 穆典可心里不大痛快,那蜜茶也没心思喝了,在洗沐房里坐了一会才起身出去。 常千佛在对面房间里坐着,手里拿着本脉案,也不知在没在看,一听见开门声就抬起头来,神情微怔了一下。 难怪人们总说,新出浴的美人最美。 穆典可一头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脑后,有几绺掉到前面,挠进衣领子里,愈发显得那截玉白的脖子优雅颀长,肤色晶莹。两颊叫热气蒸得生了红晕,由里透着淡淡的霞粉色,一粒水珠子挂在鬓边,如霞映白云,露染明珠,清艳之光漫射。 穆典可叫常千佛看德红了脸,微垂下头去。 她一双眸子寻常总是冷冷清清,此刻叫屋里的雾气氲得水漾漾的,一动一静间,如同有水波在流转,满满溢着的都是温柔。 常千佛刚稳住的心神又有几分乱了,定了定神,道:“你出来了?我让厨房熬了碗姜茶,你趁热喝了。” 穆典可抬头望桌上看了一眼,脸上的娇羞意就僵住了。 那不是一点,那是一大碗。 常千佛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拿了个空杯子,有些意外:“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以为你不爱吃甜。小棉这丫头盛情难却,我想着你渴了或许会喝一点……” 穆典可道:“你什么时候在街上见过我?” “就是笑笑跟你说话那一次,你拿了个石头娃娃。” 穆典可原以为石头娃娃的事是黎笑笑告诉常千佛的,没想到是他自己看见,留了心思的,眼睫一垂,脸是愈发烫了。 幸好刚洗完澡,脸色本来就红,看起来不大明显。 常千佛摇了摇头:“你要是喝不下,我让厨房拿回去温着,你过会再喝。” 这一温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 穆典可不欲久留,遂道:“倒不是喝不下。” 姜汤凉到这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烫了。穆典可怕苦,吃药从不用汤勺,都是一口气灌下去,苦也只苦一口。此时一口姜茶入口却停了下来,抬头问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刚刚那口茶汤,除了生姜的辛辣味,还有一股甜腻中带着涩的味道,分明是药味。 常千佛道:“玉露丸。时间紧,来不及制成丸剂,只能调制成膏状。我怕你吃不下,便把药掺到姜茶里,用姜茶的辛辣味压一压。” 穆典可看着常千佛诚恳真挚的眼神,感受着手中姜汤沉甸甸的分量,霎时有一种欲哭无泪之感。 他是为什么会觉得,把雨露膏掺在姜汤里,味道会更好一些? 常千佛解释道:“我以为,姜汤味重,你喝不出来……” 穆典可想,这话要是千羽听到,铁定是要跳起来跟常千佛大打一场的。 他精心调教出来的首徒,竟然被人怀疑连姜茶里掺了别的东西都喝不出来。她要是弱成这样,不等别人动手,早就在试毒课上被自己给毒死了。 常千佛费心调制了药膏,不喝难免凉了他的心。穆典可硬着头皮将一大碗姜汤灌下去,胃中满满,汤味儿又重,一个没忍住,一个饱嗝冲了出来。 房间里安静,这一声格外响。 穆典可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本只是泛了层薄红的面颊此刻是真红了,通红通红,快要滴出血来。 常千佛浑然如不觉,从穆典可手里接过汤碗,认真地端详她一刻,笑道:“我还怕随便买来的衣服会不合身,没想到你穿着正好。” 又说道:“今天有点冷,你穿这些会不会不够。” 穆典可顺着台阶下了:“这么多刚刚好,我不冷。” 常千佛便笑了:“那就好。” 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暖融融的,仿佛深冬正午里的太阳,明亮,却不灼目,直叫人由身至心都是熨帖的。 穆典可心里跳乱了两拍,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低头小声说道:“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 常千佛笃笃地看了穆典可一会,又说道:“外头不安全,我送你。” 穆典可抬头张嘴欲辩,常千佛道:“我不管你是名剑第几,不亲自看你进云家庄,我不放心。” 穆典可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低了头不言不语。 常千佛说道:“我去拿伞。” 不多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青灰色的油布大伞,说道:“走吧。” 语气却是有些暗沉沉的。 穆典可只好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常千佛有意放慢脚步,就着她的步伐,两人并肩沉默地走着。 洗沐间所在的位置深,要走过长长一道回廊才能到外厅。 此时雨已下得小了,雨丝蒙蒙在空中飘着,像下了一场轻雾。挟雨风扑面,触感凉凉的。穆典可却觉得此身此心,此时都是暖和的。 远远听见有人叫“大哥”,穆典可闻声抬头,之间黎笑笑坐在侧后方一座亭子里,冲着这边招手,脸色略微苍白,精神头却很好。 常千佛回头看了穆典可一眼,见她无异议,两人一起往亭子去了。 黎笑笑整个人窝在一张宽大的藤椅里,身旁的石桌上摆了瓜果点心数十样。左手握着一块栗子糕,右手拿着一个苹果,正嘎吱嘎吱嚼得起劲。见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人一起走过来,忙把栗子糕丢到嘴里,扯了扯褶皱的衣服,笑问道:“听说四小姐伤了腰,看走路的样子,是好多了?” 穆典可道:“多谢黎小姐关心,好多了。” 黎笑笑道:“我们都是过过命的交情了,这么生分做什么。你就跟大哥一样,叫我笑笑好了。” 黎笑笑在常千佛面前格外有一种小姑娘的活泼俏皮,言谈举止与平时大不相同。穆典可对她突然的热情示好有些错愕,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常千佛道:“不是让你躺着休息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黎笑笑苦着脸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我躺那不动,你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说着又咬了口苹果,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趁黎老头现在心疼我,我得好好享受享受。” 她口中的黎老头,应该就是黎亭了。 穆典可更是错愕。 黎笑笑从盘子里抓起一块栗子糕,热情地递过来:“四小姐吃块栗子糕?我们堂里的大夫自己做的,跟外头的不一样。” 穆典可刚喝过一大碗姜汤,腹中饱胀,道:“多谢了,不不吃点心。” 黎笑笑道:“不甜,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常千佛笑道:“你洗过手了吗?就乱请别人吃东西?” 黎笑笑白了常千佛一眼:“又不是让你吃,你还嫌上我了。”冲穆典可道:“甭听大哥瞎说,我拿肥皂洗了好几遍手,保管你吃了坏不了肚子。” 盛情难却。穆典可接过栗子糕,咬了一口,一点桂花清甜在舌尖蔓开,唇齿生津,满口馥香。 初时是花香,随后是栗子香味,尾味仿佛是炒熟了的大米香。栗子粉与大米磨得极为细腻,软糯而不粘齿,入口即融。当真是美味佳品。 穆典可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口。 黎笑笑道:“好吃吧?回头我让青橘给你装上两盒,送到云家庄去。就当是感谢你送我回来的谢礼了。” 穆典可受之有愧,道:“黎小姐是替我中招,我送你回来应当的。谢字从何说起?” 黎笑笑道:“又不是你给我下的虫蛊,这点道理我还是拎得清的。再说我答应了给小叶买点心吃的,这阵子也给忘了,这两盒还有一盒是她的呢。” “那我替小叶谢过黎小姐了。” 黎笑笑道:“客气什么。”看了穆典可一眼,又看了眼常千佛,神情有些讶异:“你们俩坐呀,站着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四章 这是底线 穆典可道:“不坐了,我得回去了。” 黎笑笑奇怪道:“这就走了?正好是饭点了,吃过饭再走吧。大哥老早就喊饿了,吃完让他送你吧。” 常千佛看出黎笑笑有心帮他留客,却也清楚穆典可是一门心思想走,遂道:“我还不饿,送完四小姐回来吃正好。” 黎笑笑无语望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穆典可有些尴尬,转身欲走,就见一个眉眼干净的年轻男子绕过回廊,飞快地往这边来了。 童也快步上台阶,见穆典可也在,神情稍微迟疑了一下。 常千佛不等他开口,就先发问了:“情况如何?” 显然是不回避穆典可的意思。 童也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道:“回公子,查到潘玉姬一行人的行踪了。只是潘玉姬拒不肯交出潘小虫,因是在大街上,怕伤及无辜,我们的人没敢动手。我让蔡言继续盯着,回来请示公子该怎么做。” 黎笑笑道:“这还有什么好请示的。潘小虫伤了这么多人,肯定是不能放过他的。” 常千佛沉吟道:“让安安去处理吧。如果潘玉姬不愿意交人,让他自己处置也行。潘小虫的命我一定得要,这是底线,不能让步。” 童也应道:“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笑笑,你见过安安那首诗吗?刚刚我跟张龙要,他说传到你院子里去了。” 常千佛问:“什么诗?” 童也笑道:“安安早上出去,留下首打油诗谜让大家拆解,猜中诗谜就能找到他了。” 常千佛笑了起来:“这小子,还是这么花里胡哨的,一堆名堂。” 黎笑笑脸色有些古怪:“在我这里不假,不过只怕不能用了。” 童也顺着黎笑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张淡粉色的梅花笺在雨打风吹中顽强地招摇,跟他们家那位大公子……还真有几分合神韵。 童也有些无奈:“笑笑,你不看就不看,怎么给给扔了呢。” 黎笑笑满脸无辜道:“我又不知道你要找他。那诗酸了吧唧的,我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就随手扔一边。哪想到今天起这么大风。” 童也道:“算了,我派人去找吧。” 黎安安没事就爱跟崇德堂一群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久练成精,真要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常千佛道:“等我回来,亲自去吧。” 黎笑笑身边的丫鬟青橘小声开了口:“我看大公子那首诗写得好,就抄了一份留下,公子要,我这就去取来。” 童也大喜过望:“那敢情好。” 黎笑笑却似受了好大惊吓:“你居然觉得黎安安诗写得好?!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青橘越发红了脸。 常千佛笑道:“那就辛苦你一趟了。” 青橘低头道:“公子哪里话,能为公子和小姐分忧,是青橘的荣幸。” 青橘出了亭子,黎笑笑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丫头对黎安安……”感慨道:“我是有多瞎呀。” 童也笑道:“你那心眼,大得跟筛子似的。几时留心过这些事。你要能看出来,估计整个崇德堂都看出来了。” 黎笑笑也不生气,笑道:“那倒也是。” 常千佛道:“女孩子面皮薄,她不说,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黎笑笑吃完苹果拿绢子擦手,不以为然地瞥了穆典可一眼,腹诽道:你众目睽睽强抱人家姑娘的时候,可没想过女孩子面皮薄这回事。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黎笑笑笑着招呼几人落座,亲自起身看茶,被常千佛拦住了:“还是我来吧,你现在是伤员,你最大。” “还是大哥对我最好。” 童也笑道:“你个没良心的,上次你求我帮忙的时候,还说我是对你最好的。这么快就变啦?” “此一时,彼一时嘛。” 几人一边吃着茶水点心,一边等青橘。 穆典可是个不多言语的,见三人有说有笑也插不上话,低头喝着茶。幸好常千佛留心着她,不时寻机与她说上几句话,倒不至于太尴尬。 青橘去不久就回来了。 同样淡粉色的梅花字笺,展开一阵扑鼻幽香。 得了常千佛的嘱咐,黎笑笑也就认真地装起傻来:“别说,青橘,你这手字还写得真漂亮。嗯嗯,叫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黎安安这首诗,确实也还过得去。” 常千佛从黎笑笑手中接过纸笺,只见彩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四句诗:天鹅林中空余音,光阴几茬草色尽。旧时明月傍水走,银勾横卧三点星。 转手递给穆典可,笑道:“你看看。” 穆典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略微怔了下,接过来看完,那诗的好坏不好做评价,却货真价实是首谜面诗,说道:“这四句诗说的是:我在湖心。” 黎笑笑抢过字笺,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诧异道:“我在湖心?怎么看出来的?” 童也也面有疑虑。不是他不相信穆典可,而是她实在解得太快。片刻的功夫,寻常人恐怕连字都没来得及看完。 穆典可道:“‘天鹅林中空余音’,鸟去音在,‘鹅’字去个‘鸟’字,是个‘我’字。’光阴几茬草色尽’,‘茬’字去掉草头,是个‘在’字。‘旧时明月傍水走’,古月加水是个‘湖’字。” 黎笑笑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银勾横卧’,一勾加三点,是个‘心’字。合起来就是‘我在湖心’。” 常千佛笑道:“孺子可教。” 穆典可观常千佛的神情语气,应当是早就解出了答案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差事交给自己。 黎笑笑满目崇拜之情,惊叹道:“四小姐不愧是神童!这首诗我看了好几遍,一点门道都没看出来,你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解出来了。” 穆典可擅长解密,明宫截获的那些加密信,徐攸南破不了的都拿来找她。其中不乏诗文藏义,拆字解字的,且都艰深。破解一首简单诗谜当然不在话下。 叫黎笑笑这番热情洋溢地一夸,不觉有些赧然。 常千佛一旁瞧出来,拿起一块马蹄糕入口,道:“这马蹄糕的味道跟前几日不大一样,是换方子了么?” 黎笑笑道:“没有啊。”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抬头疑惑地看向常千佛:“味道哪里变了?” 常千佛笑道:“许是我刚喝了酽茶,口苦的缘故?” 这么一打岔,话头就岔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四章 就是看你不顺眼 童也往湖心亭找黎安安去了。 常千佛送穆典可出崇德堂回云家庄。经过除重厅时,看见一个身着藕花长裙女子领着几个小学徒经过。 那女子年约十八,身量颇为娇小,容颜如画,丹凤目,眼角微微上翘,看上去甚是娇俏可人。 见常千佛和穆典可一左一右地并肩走过来,女子脸上的笑容微滞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等两人走近,笑道:“正要去找常大哥呢。刚刚于师傅叫人来催,说该用饭了。” 常千佛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别等我,先吃。” 那女子道:“大哥是有什么急事吗?忙累了一上午,怎好饿着。”当下看向穆典可,眼中有敌意:“这位就是四小姐吧?听说四小姐伤到了腰,若是行动不便,就让堂中堂中护卫送四小姐一程?” 穆典可已猜到女子身份,冷冷道:“严小姐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打算再请我喝杯雪水茶么?” 女子正是严一笙之女严苓,小棉口中那位严师姐。 听得穆典可的话,严苓笑容僵了僵,随后笑道:“四小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说着嘴一瘪,抬头看向常千佛,不胜委屈的模样:“苓儿也是一片好心……不知哪里得罪了四小姐?” 柔弱楚楚的姿态虽不及云央,但像了三分便足够招人了。 常千佛俊眉略蹙了蹙,转头询问地望着穆典可。 穆典可只觉胸口一滞,原本想同他解释一番念头也消去无影无踪,转头看向严苓,语气十分冲:“你没哪里得罪我!我就是脾气大,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常千佛身为崇德堂的少东家,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他亲自带一个年轻姑娘去洗澡,又是制药,伺候姜汤的,早在崇德堂里传得人尽皆知了。除重厅里众人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却都暗暗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穆典可声音不小,这话骤然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穆典可火气上来,哪还管得了这么多,撂下常千佛就往外走。 她本来轻功就好,又在气头上,步子迈得格外大,行去如风,眨眼就出了除重厅的大门。 常千佛一愣,提步追出去,撑开伞遮在穆典可头上,叫她回头一把挥开:“你走开!你那苓儿受了好大委屈,你不去安慰她,跟着我做什么?” 这一把着实大力,常千佛叫她拍得伞柄差点脱手,神情有点懵。 再看她满面涨红,一双含烟眸子狠狠瞪着,倔强之下分明是小女儿的委屈,心头微微悸动下,模模糊糊,似有几分明白了。 漫天雨丝斜掠成网,他低着头,凝眸静静地望着穆典可半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涌出一星一星的华彩,光芒渐炽,直至满眼星辉。 他忽然笑出了声。 常千佛一笑,穆典可的脸就红了。 常千佛双目闪亮如星辰,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的味道:“原来你那些气话是说给我听的。” 认真地看着穆典可的眼睛道:“我并没有觉得你无理取闹。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棉冲给你的那杯茶有问题是吗?” 听他这般耐心地温言解释,穆典可心中乍暖,心头郁郁消了,懊恼之情却是更甚,道:“你爱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谁说气话了?” 常千佛笑得越发大声,俊朗的眉目舒展开,如天光朗朗,直衬得身后那满空飘飞的银丝骤然一黯。 穆典可怔了一刻,复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心情懊丧到了极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或者就是不喜欢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吧? 她很不喜欢瞿玉儿,但瞿玉儿喜欢她,还总爱拉着她一起玩。 有一回去戈壁滩看夕阳,瞿玉儿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叫骏马在戈壁滩上拖行了四五丈。金雁尘赶到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那时她年纪小,对他又没完全死心,哭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了,还想着要去跟金雁尘说清楚。 方君与看她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样子便十分嫌弃:“你是不是傻?他不信你,就是打从心里认定了这事该是你做的。说句难听的,他盼着是你做的,你要怎么跟她解释?” 她不肯听,直到最后,金雁尘也没有相信她。后来他再拿这样那样的事情冤枉她,她经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也不是受不得委屈,偏偏不知怎么回事,叫常千佛皱着眉头看上一眼,她心里就有一股子酸意压不住。 难过,又不肯外露,只好做个蛮不讲理。 竟然,还说了那样难为情的话! 穆典可在常千佛的笑声里脸红一层层加深,像一朵盛开在雨里的鲜红石榴花。使劲地往下低着头,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才好。 常千佛也察觉到自己笑过头了,正色敛容,语意里的轻快却藏不住,道:“是我大意了。小棉那孩子善良质朴,不止对你,对堂中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便不疑有它。” 穆典可唯恐他冤枉了小棉,这才小声开口道:“小棉没问题。是那个严什么苓” “严苓。” “严苓撺掇小棉去向我赔罪,用心有问题。” 常千佛神情有些疑惑,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了。 穆典可叫他疑惑的目光盯着,声音越发地压得低了,其声如蚊讷,低低说道:“先前我跟小棉起了点误会。严苓便跟小棉说……你会把她赶出去。” 常千佛不是愚笨人,稍微将穆典可的话串联了一下,便立刻理清楚前因后果。 穆典可名声恶,严苓便拿这个做文章,让崇德堂的人觉得穆典可小气蛮横,锱铢必较。进而也带得他是非不分。 他是公子爷,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这怨气自然又落到穆典可身上。 用心实在可恶。 当下两道剑眉之间出现一道深沟,歉然道:“是我疏忽了,叫你受了委屈。等我回去,必当当面问责于她。” 穆典可不是爱计较之人,话说开了,也就谈不上什么委屈了,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严苓虽是因为你才将我误认了敌人,但这件事本身却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常千佛神情有些沉默,过了一刻道:“严苓这等行事,虽说过分了,但她并没有误认敌人。”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穆典可就是有心装傻都装不过去。一个愣怔,热血上脸,飞快地低下头去,面上迅速浮起一层一层的云霞色,像涂了厚重的胭脂。 两排长长的睫毛随眼眸低垂,在眼睑处扑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人含羞,睫羽颤,阴影扑朔。如风吹动了光影,寓动寓静,明明暗暗里,便有了几分流年暗转的意味。 常千佛痴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只盼着这一刻时光能静止下来。就这般,两两相对,站到岁月尽头。 雨丝雨声地飘飞,湿了裙角。 穆典可静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鞋子与衣裙是配套的,豆绿色的底面,其上绣着锯齿状的深绿色大叶,与裙摆上的墨色大团菊呼应,很是好看。 然而她无心观赏。两只绣花的脚尖在水洗过的青石板上来回挪动。一会分,一会合,撩起星星点点的雨水溅到白边上,带点泥土的黄。 她低头看脚。常千佛低头看她。 青石板叫雨水冲刷干净,镀了一层水光,亮如镜反射着两人的倒影:女子神色局促,男子视线灼灼。 穆典可终是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了,忽然抬头,有心怼常千佛一句,却在对上那双温暖澄澈的眸子后,虚张的声势骤然消了。只好转了话题,问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六章 吃白食? 常千佛愣了一下:“没有。不过我可以回去拿。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饿了。” 常千佛有些纳闷,刚才在亭子里,她分明还是一副不能食不能饮的样子。 然而他此刻心情实在容不下他细思这些。当下咧嘴一笑,满目欣喜如春花夏树,蓊郁而繁盛,道:“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将伞柄塞到穆典可手里,一阵疾风似的往除重厅的方向冲去,还不忘回头看她,唯恐她趁机逃走一般。 穆典可举伞站在雨中。 伞是青灰色的油布伞,大而厚实。伞面广阔,若遇刮风天气,寻常人的臂力只怕掌不住。 她举着嫌累,便将伞柄搁在肩头未伤到的地方,像个慵懒的娇小姐,正举着伞等姗姗来迟的情郎。心头欢愉,连带着觉得那下得恼人的雨丝都轻盈起来。 常千佛冲到除重厅门口,跟一个正要出门护卫说了几句什么,那护卫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常千佛一把抓过,又一阵疾风似的刮了回来。 此时,他离去时刚从穆典可身后过的一对行人,才刚刚走出不到三块青砖。 穆典可知道他轻功好,但没想到这么好。看速度都快追上余离了。比自己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一时心中叹服。 常千佛在雨里来回一遍,身上锦袍连半分湿意都没有。从穆典可手里接过伞柄,颇有几分献宝意味地晃着手中钱袋子,笑道:“现在有银子了。” 穆典可想到他从护卫手中接钱袋子时那近乎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堂堂常家堡的公子爷,跟护卫手上夺银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常千佛眉目飞扬,神情极为愉悦:“笑话就笑话吧。你想吃什么?” 穆典可看着他手中并不怎么鼓的钱袋子,笑道:“我想吃山珍海味,你这点钱恐怕不够。” 常千佛笑道:“那倒不怕。我身上还有块玉佩,当掉了能换点钱。” 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和那些乍富起来的新贵就是不一样,子孙多低调谦逊,丝毫没有张扬显摆的爱好。 常千佛腰上挂着的那块和田羊脂玉佩,质地通透,色泽温润,是上品中的上品。当掉就是买下整座鼎丰楼也绰绰有余。他竟然只说可以换点钱。 穆典可当然不会让常千佛当了玉佩请自己吃饭,特意挑了个不贵的,说道:“我想吃阳春面。” 在姑苏找一家吃阳春面的店子并不难。穆典可和常千佛都不是挑剔之人,转过华清街不久,就在路边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面店。 经营面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看起来精明强干,男子憨厚朴实,一个揉面,一个切葱,没有什么对话,看着却很是融洽温馨。 大约是因为下雨天的缘故,面店的生意颇为冷清。旁边两桌客人吃完离开后,整个店里就只剩下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个客人了。 用大海碗盛着的阳春面给足了分量,乳白色的面汤上卧着金灿灿的煎蛋,面条根根匀称劲道,莹色透亮;葱花碧绿,被切成细细一缕缕的丝,浮洒在汤面上。香味扑鼻,色泽诱人。 常千佛是真的饿了,何况心情又好,胃口大开。不多时一大碗阳春面便下了肚,意犹未尽,又跟老板要了一碗。 穆典可才吃了一小半。 她平常吃饭倒没这么慢,一来在崇德堂喝水喝多了,确实吃不下。二来头一回跟常千佛一起吃饭,多少有几分端着,不敢放开了吃。 等到常千佛第二碗面又吃完,穆典可一大碗面还是没怎么动。 常千佛也看出她不饿了,却不点破她,嘴角笑意越发盛,只管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穆典可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又敏感,知道自己先头说自己饿了的一番说辞已经露了馅,复又懊恼起来。忍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了,抬头不悦道:“你不好好吃面,总看着我做什么?” 常千佛道:“我吃完了。” “那你不会喝汤吗?” 这话当真无理极了。常千佛竟真的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放下碗继续瞅着穆典可笑。 穆典可恶狠狠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了。” 常千佛朗声大笑起来。 穆典可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面颊涨粉,姣姣若桃花。 常千佛越发挪不开眼,看着穆典可认真说道:“好看。” 却是回答她最初的那句话。 穆典可耳根涨赤,无力地败下阵来。 那头传来老板娘抱怨的声音:“你看看人家小两口多有情趣,那小伙子多会讲话。再看看你,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指望你跟我说两句好听的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板是个敦厚老实的中年人。再憨厚的人,被自己媳妇当着外人的面这样一通数落,也上了脾气,道:“你要是也长成人家那样,我也天天夸你。” 这下不得了,老板娘把笊篱往地上一扔,嗓门也大了起来:“好你个王长贵,当年你家穷得连匹布都拿不出来。老娘不嫌弃跟了你,起早贪黑地干活,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居然还敢嫌我丑。” 那叫王长贵的中年人涨红了脸:“这日子怎么不好了?我又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你就是这个意思!什么叫我长那样你天天夸我,原来你不是嘴笨,是嫌弃我丑呢是吧?好你个王长贵,看你平时看着一脸老实巴交相,原来早就动了歪心思。说,你是勾搭上哪个狐狸精了?我说瞧着这几天不对劲!” “你别不讲道理!” “老娘我就不讲道理了。你今儿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穆典可举着筷子,有些发怔:这就吵起来了?怎么吵起来的? 常千佛道:“我好像做错事了。” 穆典可找到了替罪羊道:“当然是你的错,说些有的没的浑话,害别人夫妻不和睦了。你还不过去劝架。” 常千佛不上她当,依旧稳稳地坐着瞧她吃面。 穆典可在面碗里戳了几筷子,实在吃不下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搁,道:“我吃饱了。” 常千佛道:“哦,吃饱了啊。” 穆典可心中懊丧,又有些恼,心想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常千佛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抓了一把铜板,一枚枚铺整齐,垫在大海碗下。 穆典可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千佛笑道:“劝架。” 语毕一脚踢向邻桌的椅子。这一脚踢得相当巧妙,桌椅稳稳当当不倒,动静却是相当不小。 激吵正酣的面店老板夫妇闻得巨响一起回头。 穆典可还没想明白常千佛要干什么,就被他一把抓起手,叫了声“快跑!” 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往街上跑。 老板娘反应快,大叫了一声:“当家的,抄家伙!想吃白食,讹到老娘头上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七章 不死心 老板娘一马当先冲过来,堵住门口 常千佛手肘往外一拐,顶到那老板娘肩上,老板娘身子一歪,失衡往一旁扑倒。 随之冲过来的面店老板连忙伸手抢住老板娘:“宝玲,你没事吧?”冲着已跑出大门的常千佛两人跳脚大叫:“猴崽子,看我不逮住你!” 抄起身后一口大铁锅就追了出来。 老板娘冲回店里,从墙角抓起一把大扫帚,大步冲出,叫嚷道:“当家的,等等我。” 老板急了:“你跟来干什么?还不回去看着店?” 老板娘粗声道:“看个屁的店啊。看你弱得跟个孱头似的,哪是人年轻小伙子的对手……我呸!年纪轻轻的不要脸,白长这么俊了。” 穆典可“噗嗤”一声笑出来。 常千佛看她笑了,也跟着大笑起来,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别人夸我长得俊,别说,还挺受用的。” 穆典可越发忍俊不禁:“我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断章取义的。” 两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扛着扫把追赶武林高手,结果可想而知。 很快身后老板和老板娘的的对话就听不见了。 常千佛拉着穆典可的手一路跑下去。跑过宽街,跑过窄巷,跑过小河上的石拱桥……跑到雨停了,两个人还在跑。 雨后潮湿的风撩着常千佛的袍角,撩着穆典可的裙摆,在空中缭缭缠缠地纠结到一起。像银色的亮波上浮着青绿的菏叶,颜色辉映,风吹荡漾。 常千佛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穆典可笑。 穆典可也在笑,两颊陷出深深的笑涡,似甘露,如醇酒。笑意从眼睛深处流出来,将那一潭缭缭绕绕的烟雾驱散,瞳仁清澈,黑白分明,明亮得好似在发光。 常千佛的神魂陷在她那一双会发光的眼睛里。 他从来都不知道,穆典可是可以这样笑的。那日在鼎丰楼宴会上,他看见她站在金雁尘身边,低眉浅笑,明明那样动人,可他总觉得她的笑未达眼底。 原来不是错觉。 跑上一座石桥,他们终于停下来。穆典可弯腰拄着桥面上的栏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真是太损了。我还是头一回…吃饭不给钱,叫人追着满街跑的。” 常千佛笑道:“我给了钱的。” 穆典可道:“你还好意思说,亏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常千佛笑道:“与其做一个被你敬而远之的正人君子,我倒情愿像现在这样,做个形象有亏的市井小民。” 他的视线灼灼,满目情意掩不住。穆典可脸红了一下,扭过头去:“我说不过你,反正你总是有理。” 常千佛笑了起来,走到穆典可身边,和她同望着远方。河流如玉带在脚下蜿蜒流过,此情此景,时间仿佛定格。 大略觉得气氛太过沉默了,他找了个话题来说:“我们家摆渡的昌叔和昌婶跟这对夫妇有点像,总是拌嘴,可是彼此都把对方看得很重。我猜过日子就是这样吧大,吵吵闹闹,方显出情趣。” 穆典可好奇:“可是总吵来吵去的,不会觉得累吗?” 常千佛笑道:“人与人的想法不一样。就像有的人喜欢吃咸,有的人喜欢吃辣。只要身在其中的人,自己觉得好就好。” 穆典可想一想,是这么个道理。转头笑道:“听你说话,像个得道的老僧。” 她临着风倚栏而站,裙角被风吹得扬起来,衣袂飘飘,像凌波踏水而来的仙子。 常千佛看着她灿笑起来,闪闪发光的面庞,不觉有些痴,怔怔说道:“我要真能如高僧悟道,看淡红尘情事,那便好了。” 这话语气不对,常千佛的眼神也不对。 穆典可刚冷却下去的脸再度飞红,连耳根都红得烫起来。 常千佛望着她的侧脸,良久,问道:“你在他身边,可觉得快乐?” 穆典可长直的睫毛低低垂着,不辨眼底神色,说道:“我从两岁就知道自己长大要嫁给他,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他。” 常千佛眼底刚燃起的希冀光芒倏然熄灭,像黑夜里最后一星骤然灭了,只剩下无边的,欲将人吞噬的暗沉,苦笑一声,道:“总是不死心,要亲耳听你说了才能死心。” 穆典可迎着风,脸颊被冷风吹得木木的,眼角亦酸酸胀胀,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后背上一暖,却是常千佛脱了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轻声说道:“走吧,河面上风大,别吹得着凉了。” 穆典可低低“嗯”了一声。 此时雨已歇了,河岸柳色新。两人沿着长堤默默地走,一路无话。 下了一场雨,大街上热闹不减。蹲在廊下避雨的行人纷纷出走,来来往往,络绎如织。 一群华服少年在街头纵马,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撞翻街边的一长条铺子。 行到常千佛和穆典可身前约摸一丈,少年们忽然催马向街道两侧分走。一行六人,一列三人,分作两列,一起扬鞭,动作整齐一致。 那马鞭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看似柔软,扬起一瞬间,迎着天光,折射出点点碎芒,分明是金属光泽。 常千佛本能地觉出异样。眼眸一沉,就见三五缕微不可察的细线如细雨蚕丝般迅速朝眼前飘了过来。 那不是蚕丝!也不是细雨! 那些线,是系在少年们的鞭子上的,既韧且长,拉得一线笔直。 少年分了两队,左队右手执鞭,右队左手执鞭,两人一组,共三组。一起扬鞭,系在鞭梢的细线便被拉得紧绷起来,随着骏马的飞速移动,向一道道死亡之刃,飞快地朝两人头上,腰上,腿上切来。 三组十五道线,将头顶上方两丈高的空间牢牢锁住。饶是常千佛轻功再好,也来不及及时做出反应。 当下眼眸一沉,揽住穆典可的腰,飞快地朝后贴地卧倒。脚蹬着地面,向前滑出四五丈。 方要起身,就见那群少年迅速调转马头冲回来,队形整齐,丝毫不乱,一看就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长鞭挥舞间,细丝被舞得忽高忽低,形成一道不透风的密网,兜头向两人头上罩了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八章 野男人 街上的行人来不及闪避,被银丝割上。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便被切成了不知道多少块,断肢扑扑往地上掉。 常千佛抱着穆典可在线缝里穿梭。掀起的袍角被细线绞碎,化成齑粉洒洒而下,头发也被切去了一大截。 忽觉怀中人儿动了一下,常千佛沉声说道:“别动!” 说话间又是一大波细线迎面袭来。 常千佛眼观线,耳听风,全身肌肉紧绷,在越来越密集的线网里穿行,如游龙潜水,身姿灵活而矫健,越行越快,却渐感力不从心。 线网越收越紧,线与线之间的窄缝越来越小,常千佛只得拼命地收紧手臂。虽有意避开了穆典可的肩伤,但因力道太大,分明能感觉到骨骼相抵那种生硬的触感,疼痛自是不能免。 穆典可被常千佛圈外怀里,挤得缩成小小一团,低声说道:“我手上有把剑。” 常千佛说道:“好!”瞅准时机,臂膀略微一松,穆典可的手肘便从他肋下的缝隙里挤了出来,素手紧握着短剑,飞快地朝身后两道细丝挑了去。 利刃割上细丝,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那线居然没断。 穆典可和常千佛同时脸色一变。 又有两个少年扬着马鞭一左一右地奔袭过来。 常千佛抱着穆典可就地一滚,避过利线切割,低声道:“手脚收好,不要动。” 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凛然意。 穆典可知道失态严重,顺从地蜷到常千佛怀里,果真是一动不动了。 常千佛身躯紧绷,骤然发力弹了出去,像一阵疾风闪电,在密集的线网中疾疾穿行。 利线割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带起气流像无数把细碎的尖刀刮在脸上,生疼。 一去三五丈,突破丝线围成的大阵。在那群少年返身追上来之前,常千佛迅速转身,探手抓向腰间的玉佩,用力一握。 只听“咔擦”一声,和田玉佩碎成了数瓣,瓣瓣锋利无比。 常千佛一撒手,碎玉刮着细小的尖风,准确地切向那几位前面的喉咙。 那六位少年纵马疾追,来不及收势,有四个被碎玉切中咽喉,翻身滚落马背。另外两个及时弃马而逃,其中一个被切去半片耳朵,血流得满脸都是。 与此同时,穆典可也将手中短剑掷了出去。剑身飞速旋转着,像一只银白色的飞轮,迅速切断左侧三匹骏马的前蹄。 一时间人声马嘶,乱成一团。失了前蹄的骏马收不住前冲之势,奔出三五丈之后栽倒。迅速被银线切成数块。 满大街都是尖叫声。 那两个侥幸未死的少年纵身腾起,手握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套头索,向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人头上抛来,试图做最后一搏。 常千佛眼眸一寒,弓背躲过抛到头顶上的套索,身体一个翻旋立稳。不做任何停留,往前大步疾行,逼到那名白衣少年身前,一掌挥出。 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也没有血溅三尺。少年的面容依然维持着中掌前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身体却像一团棉花,软软地跌到地上,阖眼气绝。 可见这一掌何其快! 那名叫碎玉切了耳朵的少年见状骇然失色,扔了长鞭,转身就往人群中逃窜。 常千佛亦不追,脚尖在地上划过,挑起街边一粒碎石子,一脚踢了出去。 石粒“噗”地一声激射而出,正好砸中那少年的后脑勺。 少年闷哼一声,往前扑倒,登时气绝。 常千佛迅速松开穆典可,上下检查,焦声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穆典可摇了摇头,常千佛大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穆典可目光迅速在常千佛身上逡巡一圈,见他除了头发和袍角被割去数处,全身并无伤痕。 这才放下心来。 就听对街茶楼里响起响亮的巴掌声,徐攸南从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悠然笑道:“只闻活佛救众生,不见公子手染血。徐某人今日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啊。” 穆典可怒道:“你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他却不出手,眼睁睁看着大街上那些人被丝线切得连囫囵尸都不留? 徐攸南倚着窗子,存心气穆典可一般,戏谑笑道:“你是在怪我没出手吗?我看你们俩你侬我侬,配合得挺好的啊。我这个糟老头跳出来横插一脚,岂不是煞了风景?” 穆典可噎了一下。 徐攸南从窗口飞了出来,灰袍洒洒如神仙,笼手笑眯眯道:“其实我也不是一直在这里,我是刚刚跟着你们过来的。” 穆典可一愣,刚要发作,徐攸南先发制人,高声叫了起来:“你不会不知道我跟着你吧?” 那神情,那语态,活像穆典可把他老人家吓了一大跳似的。 穆典可无奈地看着徐攸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了。 徐攸南双目圆瞪,继续维持着受惊吓的状态:“你真的没有发现我啊?真的没有?!啧,你什么时候警觉这么差了?” 表情夸张,摇头“啧啧”叹息:“看来不止红颜多祸水,男人长得俊,也是祸害啊。” 白长这么俊!那是面店老板娘拿着扫把追出来时,对常千佛的评价。 也就是说,从她跟常千佛出面店,徐攸南就跟着他们了。常千佛拉着她的手在大街上跑,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徐攸南全都看到了。 穆典可的脸刷地红到脖子根,脸烫得快烧起来,再也没有心情计较徐攸南袖手旁观的事了。 徐攸南慢悠悠地踱到街中央,蹲下查看那些因为马匹跑乱而缠在一起的银丝,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你得赶紧回去了。你哥等着你吃饭,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穆典可这才想起,早上出门,金雁尘说可了让她中午去吃饭的事。那不是故意说给云央听的吗,怎么竟成真的了? 徐攸南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梅花镖,挑着丝线用力一甩,抽出一根完整的细线来。抬头幽怨地看了穆典可一眼:“你哥为了这顿饭,一早就忙活上了。你竟然给忘了?!这就算了,你竟然还跟野男人在外面吃面?阳春面比桂花鱼还要好吃吗?” 穆典可当场就傻掉了,等反应过来徐攸南说了什么,登时大怒,满脸充血道:“你说谁是野男人?” 徐攸南往后缩了一下,似受了好大惊吓,一脸无辜地指着常千佛:“他啊。你做都做了,还不别许人说啊?” 穆典可快被气疯了。 徐攸南火上再浇一碗油:“啧啧,这就护上了呀?此地无银,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穆典可红着眼往上冲,被常千佛伸手拦住,跳脚冲着徐攸南大叫:“徐攸南,你找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九十九章 你爱他吗? 徐攸南袖着手,笑得春满人间:“啧啧,还嘴硬。哪回提到她,你不是激动得像只竖毛鸡?心虚?” 穆典可气得又要往前冲,无奈被常千佛手臂圈着,挣脱不得。只能睁大一双眼,怒瞪着徐攸南:“你说谁像竖毛鸡?” 常千佛看出徐攸南是故意激怒穆典可,回头冷冷道:“徐长老身为长辈,何必非要同小辈争口舌之利?” 徐攸南笑眯眯道:“因为我为老不尊啊。你不知道,我平时吵架都吵不赢她的,今天得亏托了常公子的福。” 弯下腰,右手握着梅花镖,将系在马鞭上的线结细细挑开,用力一扬,又抽出一根丝线来。 回头煞有介事地常千佛拱了拱手:“多谢多谢了。” 常千佛叫徐攸南那句坦然又大方的“为老不尊”给噎到了。 穆典可则是愤怒他那句“我平时吵架都吵不赢她的”。 她什么时候跟徐攸南吵过架?这世上还有徐攸南吵不赢的人?! 徐攸南蹲在地上,不厌其烦地将缠成一团的银丝一根根抽出理顺,卷成卷,收到袖子里。 起身悠然而立,眉目和蔼,俨然一派长者之风:“常公子就送到这里吧。往前就是我宫弟子出没的地段了,人多嘴杂的,传出去对四小姐不好。” 那语气,俨然是穆典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穆典可气得狠了,反而平静下来。双目冷冷地盯着徐攸南。 徐攸南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今天眼睛不舒服,不该看的,全都没看到。” 穆典可觉得自己再跟徐攸南呆下去会忍不住想掐死他。可是常千佛还在,她总不能当场拂袖而去。 徐攸南如知她心意,暧昧地看了常千佛一眼,又回头看看穆典可,一脸悟了的笑容:“我去那边等你,不着急。” 施施然转身,一边走一边嘴里还愉悦地哼着首江南小调,歌词隐约是:“……临别话依依,把郎手来牵。一说相思苦啊,二道离别难。记得添衣裳啊,努力加餐饭……咿呀呀,说着泪儿成双下,叮咛千万遍,常把妹来念……” 穆典可的脸瞬间红成熟透的柿子。 经徐攸南这么一闹,气氛也尴尬起来。满街都是碎尸,临别话依依的心情穆典可肯定是没有的。自常千佛的臂弯里跳出,低声说道:“我走了。” 半晌无回应。 穆典可抬起头,正好跌进常千佛深长的目光里。 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眸子此刻却像注入了一汪无边无际的海水,沉静,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的双眼,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穆典可叫他看得心里发慌,眼神躲闪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常千佛道:“有句话,我一直想当面问问你,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穆典可心中扑通乱跳,仿佛猜到了什么,声音有点慌乱:“你要问什么?” “你爱他吗?” 穆典可一愣,常千佛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句:“你爱金雁尘吗?”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饶是穆典可事先有准备,还是愣了一小会。长睫一垂,遮住眼底无尽黯然。 她爱金雁尘吗? 当然是爱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爱的时候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 不爱了,却连宣之于口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死寂一般的沉默,她低声开口道:“我不知道。金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伤到体无完肤,还固执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他死了以后想为他报仇,在他活着的时候愿意为他挡刀,我想,这应该算是爱吧。” 如重锤落心头。 常千佛脸色发白,固执地又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他什么时候娶我,我就什么时候嫁他。” 常千佛终于不说话了。 穆典可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将视线牢牢遮挡住,也遮住眼底那一星子泪花。 她没有抬头,不敢抬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南天气和暖的缘故,三四月交接的时节,居然有夏虫出没,藏在街边的草丛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叫得离人心里乱。 穆典可小声又道:“我走了。” 这会她是真的走了。 常千佛也没有再追上来。 她走出很远了,常千佛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座风吹不动雕像。 雨后的湿风痒了穆典可的眼角。她咬着牙,手指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里,不让眼泪流下来。 是的,她没有骗常千佛。 她曾经在金雁尘的坟前哭的晕死过去,指天起誓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报仇。她也曾在金雁尘遭受暗算时,想都不想地扑过去为他挡刀,留下后背上一道贯穿整个后背的伤疤。 曾经,金雁尘是他的天,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只是,那时爱得有多深,后来伤得就有多痛。 她没有刻意不爱他。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慢慢地走出了她心里。 伤了痛了,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不再是他。午夜梦回,她思念金震岳,思念金怜音,思念爱捉弄她的四表哥,就是不会再想起他。 她曾经很爱他,却早已不爱他。 可这些,她没法同常千佛说。他与她,注定是飞鸟与游鱼的距离,是白天与黑夜的永无相会。 何必徒惹伤心? 街尽头是一家卖香料的铺子,劣质香熏从大门口飘出来。熏得穆典可的眼睛都疼了。她掐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拐过街角去。 沿街栽着一排茂盛的老柳树。徐攸南就站在第二棵大树下。 穆典可走过去,背靠着柳树干蹲下,弯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声音恶狠狠的,却因为腔调哽咽,显得有些滑稽,像一个假装强势的小孩子:“你不要跟我说话。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嘴撕烂。” 徐攸南少有地保持了沉默。 如果穆典可这个时候抬头,她会发现,徐攸南脸上长着的那张笑脸皮是可以撕下来的。他也有难过,也有痛心的时候。 徐攸南站在老柳树下,看着抱腿缩成一团的穆典可,像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受伤的女儿,满眼心疼,却无可奈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章 圣主之怒 等穆典可抬起头来,徐攸南又恢复了一贯清雅的笑容。笑道:“委屈成这样,常千佛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你就咬回去呀。千羽是怎么教你的?” 穆典可看着徐攸南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你?” “你当我这句话没说。” 穆典可道:“那些银丝是什么东西?” 看徐攸南的神情,显然是识得的。 “那东西啊,来头大了。” 穆典可眉一蹙。徐攸南接着说道:“这种丝线,名叫做切风铁。是将一种从生长在极南烟瘴之地的植物叶中萃取出来的汁液,融灌到深海玄铁水里,经冷却抽丝而成。 别看它只有这么细细一缕,却是由八股丝线拧结而成。 提取汁液的植物名叫切风叶,因此这种丝线便叫切风铁。坚韧锋利,浸泡不腐,火烧不断,刀砍斧劈无奈何。厉害吧?” 穆典可沉吟道:“那要是用提纯的矾油呢,或者硝水,能不能断?” 徐攸南觉得好生无趣:“原料既然是铁,应该能断吧。” 穆典又道:“你还没说这切风铁的来历。” “你猜?” 穆典可没心思跟徐攸南打嘴仗,直接问道:“南朝还是北国?” 切风铁的制造工序如此复杂,必然需要专门的设备和大量业务纯熟的工匠。况且那深海玄铁乃是罕见之物,听风叶又长在极南烟瘴之地,难以获得。 如此耗时耗力又耗财,只为了练出一根杀人无形的细丝。这种事,除了朝廷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人,谁还会去做? 徐攸南道:“南朝。准确说是容家。听说这个点子最初是由方家那位镇守边关的方大将军方远提出来的,容相首肯,皇帝御批。最后由容家督办此事,打算大量制造,用作边关战事。 只可惜切风叶和深海铁都是极稀罕难求之物,制作工艺又太过复杂,成品率并不高。出丝十丈,能有两尺可用已算难得。合算下来,一丈丝的价格高得惊人。 就我所知道的,朝廷练了一整年,成丝只有五十丈,三十丈送到了边关军营里。大内宫中皇帝自己留了十五丈。还有五丈在容家。至于容家有没有背地里留一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攸南话语顿了顿,粗略估计了下道:“今天用来杀你的听风铁,少说也有十五六丈,啧啧,你的命可够真金贵的。” 穆典可感到费解,她与建康容家并无仇怨。 徐攸南道:“容家督造的丝,不一定容家人用。有可能送出去,有可能卖出去,当然,也可能被人偷了……总之啊,这事有得查。” 穆典可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说,穆沧平会不会跟建康容家有勾连?” 徐攸南道“有可能啊。当今乱世,朝廷力弱,江湖势大。建康的权贵们个个忙着结交江湖势力。容家为了拉拢穆沧平,送他几丈丝也不奇怪。”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今天去见唐宁,拿到了我哥中的那种毒药。我怀疑拓拔长柔参与了昨夜的刺杀。” “拓拔长柔?那个北国公主?”徐攸南笑了起来:“很好啊,南朝北国凑齐了。” 盛装美人香的盒子摊开放在桌子上,散发着如美人体香的淡淡香味。这种味道,金雁尘在拓拔长柔身上闻见过。 他抬头看了穆典可一眼,心情很有些懊恼:“没错,是拓拔长柔。” 事情越发地扑朔迷离了。拓拔长柔堂堂一个北国公主,为何会亲身犯险,卷入凶险江湖刺杀之中? 更不用说,拓拔长柔是拓拔祁的人。耳拓拔祁又对金雁尘有招揽之心已久,几度屈尊求才。若说拓拔长柔是奉了拓拔祁之命来刺杀于金雁尘,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烟茗在外面摆好饭菜,叩门请金雁尘去用饭,穆典可才知道徐攸南说的是真的。金雁尘竟然真的在等她吃饭。 当下心中有些异样,倒也没有多想。反正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餐风宿露,三餐不定是常有的事。 烟茗蒸桂花鱼的手艺是一绝,穆典可就着汤汁大口地扒着米饭,连声称赞道:“好吃。烟茗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从烟茗被金雁尘抢走,穆典可还是头一回吃她做的菜。 烟茗很是开心:“姑娘喜欢吃就好。” 金雁尘也笑道:“慢点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只有徐攸南望着穆典可,眼神若有所思。 穆典可连吃了三大碗饭还不停,冲烟茗叫道:“烟茗,给我盛碗银耳莲子羹来,多放点枣蜜。” 金雁尘这会也觉出穆典可不对劲了,诧异道:“你不是不吃甜吗?” 穆典可头也不抬道:“今天想吃了。” 徐攸南笑道:“看来是被吓傻了。十几二十道切风铁被快马拉着切人,跟切大白菜一样。那阵仗,当真吓人!” 金雁尘看了徐攸南一眼。徐攸南低下头不说话了,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不是他不想帮穆典可,确实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金雁尘盯着穆典可看了一会。穆典可浑然不觉,依旧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神情有些呆板,如同发泄一般。 金雁尘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穆典可低头扒着米饭,头也不抬地含糊道:“我去的地方多了,你问哪一个?” 金雁尘火气上来了:“你的衣服在哪换的?” 她出门的时候分明不是这身衣服!他也不记得她有过这么一身衣服! “外头。” “哪个外头?!” 穆典可这才听金雁尘语气不善,抬起头来,见他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悦道:“你这是在审问我吗?该办的事我都办好了。我去了哪里,换了什么衣服,还用向你报告?” 金雁尘眼神越发阴鸷:“你到底去了哪里?” 穆典可犟脾气也上来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两人不甘示弱地互瞪着。空气里充满火药味,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鬼若领着王书圣走了进来。 王书圣身为二座上君,时常在金雁尘面前走动,对兄妹俩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已经见惯不怪,躬身行礼道:“见过圣主,见过姑娘,徐长老。” 金雁尘依旧瞪着穆典可,头也不回道:“说!” 王书圣欠身:“禀圣主,属下办事不力,赶去时潘玉姬一行人已撤离姑苏,只抓到了潘玉姬的大弟子蜈蚣。” “审了吗?” “审过了。据蜈蚣供诉,潘玉姬此行姑苏,是因为前不久接了一桩大单,应雇主所请,前来姑苏刺杀圣主和姑娘。至于是谁指使的,蜈蚣并不知情。” 金雁尘冷哼道:“这就是你办的差事?人跑光了,就抓了一个,还审出个不知情?” 王书圣道:“”潘小虫已死。据说他在施蛊之时误伤了崇德堂的大小姐,常千佛派人向潘玉姬施压,潘玉姬不得已在离开姑苏之前,亲手结果了潘小虫。” 金雁尘脸一沉,扬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杯盘碗碟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乱响。 汤水翻泼,溅得满地都是。 穆典可坐在金雁尘同侧还好,对面的徐攸南一身灰袍被污得不成样子。 王书圣白了脸,俯身跪下去:“属下有罪。” 眼风扫向徐攸南,颇有几分怨气。 不是他办事不力,而是徐攸南根本就是有意拖延时间。他接到命令时,潘玉姬一行人已然在出城的路上了,他就是会飞,也追不上啊。 金雁尘冷冷地从牙缝迸出两个字:“出去!” 这便是不追究了? 王书圣心头一松,将满腹疑惑收起,迅速应道:“是。” 退了出去。 一室空气沉凝。 穆典可的神色倒没有太大波动。 这种摔桌子摔碗的阵仗她见得多了,多了便习惯了。从烟茗手中接过莲子羹,淡淡说道:“你去把轻岫叫过来。顺便问问她,昨晚上她戴的那朵姜花还在不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一章 服软 金雁尘把桌子掀了,饭没得吃了,但案还得接着往下查。 浴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照原样摆放着。 浴桶里漂着数瓣梨花,已被水泡得肿胀发黄。细看就会发现,有那么四五片花瓣,形状与大多数花瓣不太一样。是姜花。 姜花不是这个时节的花,云家庄里也没有姜花。 那花是轻岫带进来的。 轻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满面泪水,头已经磕破了。 她低下头,血水和着尘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泪水越发流得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姜花是有毒的。我怎么会想要害圣主呢?我就是害我自己,我也不会害圣主啊。” 金雁尘表情阴鸷地靠坐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仿佛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 轻岫知道,金雁尘定是恶极了自己,是以都懒得动怒,甚至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看了。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穆典可。 轻岫跪行到穆典可面前,哀哀地叫:“姑娘,姑娘你帮轻岫说句话吧。我真的没有帮王妪害圣主,真的没有。” 徐攸南笑道:“帮你不是不可以,你得说实话啊。你说花是王妪给你的,王妪已经死了,这可是死无对证啊。” 轻岫慌了:“我说的句句属实。那花真的是王妈妈给我的,她说……” 徐攸南笑问道:“她说什么?”雪白的姜花在他手里翻覆着,花瓣已所剩无几。 王妪既然能哄得轻岫把姜花簪在头上,自然就有办法让姜花瓣掉到金雁尘的浴桶里。 花萼处做了手脚,向下倾到一定程度,花瓣就会簌簌掉落。徐攸南走到轻岫面前,弯下腰,将秃了大半朵的姜花簪到轻岫头上,问道:“是这个位置吗?” 他容颜生得好,一笑之下如莲花绽放,清雅宜人,但在此情此景下,这笑却有些人了。 轻岫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颤声回答道:“是…是。” 她昨日替金雁尘倒完洗澡水之后,回到自己房里,发现花瓣掉了不少,实是不大好看,便将姜花取了下来。 徐攸南并未见过她簪花,随手一插,位置竟不偏分毫。 轻岫不觉心里一阵寒冷。 “多巧妙的法子啊。”徐攸南笑道:“美人一低头,落花逐水流。轻岫啊,你可是穆沧平的大功臣啊。” 轻岫哭了起来:“我没有。”她慌了神,朝金雁尘脚下扑去,凄声叫道:“圣主,我没有。你相信轻岫,轻岫没有害你。” 金雁尘依旧垂着眼,长腿一收,轻岫扑了个空,身体结实扑到地砖上,头磕地,“咚”一声,再抬起头来,成股的血顺着鼻梁淌,满眼都是绝望。 徐攸南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悠悠落座,依然含笑:“没有不信你。要让人相信,就得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说吧,王妪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轻岫万念俱灰,原先还顾忌着在金雁尘面前,要存点身为女子的矜持。此刻却是什么都不重要了,跪坐地上,如同失了魂一般,喃喃说道:“赵妈妈说,圣主最喜欢的花就是姜花。从前姑娘为哄圣主高兴,总采姜花戴在头上,圣主见了,便格外喜欢……” 徐攸南乐了,转头揶揄地看着穆典可:“你还干过这事呢?” 穆典可懒得理他。 徐攸南成精的人物,能听不出来这是王妪拿来哄骗轻岫的话? 心中思忖王妪哄轻岫戴姜花的事,苏步言应当是知道的。此时动轻岫,也就是告诉苏步言,明宫已经查出了金雁尘所中之毒。 过早地展现实力,只会让苏步言日后行事更加谨慎,防不胜防。 万一苏步言设法通知到拓拔长柔,这件事想继续查下去将十分困难。 穆典可倒不觉得轻岫是被王妪收买了,有意加害金雁尘。 她自己也是女子,回回瞧着轻岫看金雁尘那个眼神,哪有看不明白的? 当下望向金雁尘淡淡道:“轻岫好歹也在我身边伺候过一阵,我替她求个情,这回就算了,下次若是她再惹出什么事,不用你说,我自会亲手结果了她。” 金雁尘这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睨了穆典可一眼,那一眼竟似饱含了怨愤。 穆典可觉得金雁尘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她不过是去了趟崇德堂,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他吃饭,哪里就值得他发这么大脾气了? 虽说她默认了金雁尘拿自己挡箭牌,人前陪他继续演戏。但私下里,他们俩是早就没关系了的。 他凭什么干涉她的自由? 但此时不是跟金雁尘置气的时候,一个不好惹怒了他,他真有可能为了跟自己对着干,一刀把轻岫杀了。 相伴这么多年,她对金雁尘的脾气还是了解的:吃软不吃硬! 这时候得顺毛捋。 当下强压住心头一股火气,放软了调子:“我知道,今儿这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骂得对,我以后改。可是一码归一码,你就别迁怒到轻岫身上了。” 金雁尘脸色果然和缓许多,冷哼一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还有做错事的时候?” 这便是松口了。 穆典可唯恐他反悔,马上掉头看向轻岫道:“还不谢过圣主?” 轻岫一刹那里不知是悲是喜。 她在金雁尘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深知他非宽和大度之人。从来没见过谁犯了这么大错还能得到他的原谅的! 她知道穆典可能救自己。却没有想过能救得这么容易。 她一片痴心情怀,头磕破,泪流干,到底比不上他的小四儿服个软,轻言细语地说上几句话。 烟茗使劲地朝轻岫使眼色。 轻岫这才木然转过身,双眼含泪,俯身拜下去:“多谢圣主不杀之恩!多谢姑娘。” 穆典可嗓音凉凉的:“只一条,今天你在这个屋子里听到的话,半个字都不要泄露出去。至于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自己会应付吧?” “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多说一个字。” “下去吧。” 轻岫和烟茗一退下,徐攸南便笑眯眯地瞅向穆典可:“你对轻岫倒是比对云央宽容大度的多嘛。” 穆典可眉一挑:这又是哪跟哪? 她教训云央是为了立威,放过轻岫是为了麻痹苏步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她就不相信,凭徐攸南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心肠,会想不通这点关窍! 当下心中厌烦,语气便十分冲:“我高兴!你又有什么意见?” 她简直怀疑,徐攸南哪天要是不逮上个机会挖苦她两句,夜里会睡不着觉。 徐攸南笑道:“我哪敢有意见,你高兴就好。” 以穆典可对徐攸南的了解,他绝不会叫自己一句话就给堵回去。 果不其然,徐攸南抬手一拂茶盖,悠悠然又道:“昨儿个我跟你说起云央,你不大同意。我知道,你是嫌她新寡,这么快到六公子身边伺候,会惹人闲话。” 穆典可一愣,这又是哪一出? 徐攸南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可是这个轻岫……我也不是很看好啊。长得不如云央就不说了,脑子还这么笨。虽说你嫂嫂远在漠北,你哥身边需要个人伺候,但也不能这么不挑吧?” 穆典可立时就懵了。 徐攸南这话的意思是,自己昨天同他商量往金雁尘身边塞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二章 挑拨 徐攸南这话说得有问题。但仔细一想,还真是挑不出一句毛病来。 徐攸南昨天的确流露出撮合云央跟金雁尘的意思了,她也听明白了,也确实不大瞧得上云央。 剩下的那些瞎话,徐攸南自己也说了,那是他自己的揣测。穆典可就算不认可,也不能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造谣吧。 真真假假的话,最有杀伤力。 穆典可明白了,徐攸南这是看云央早上碰了壁,背地里再帮她努把劲呢。 金雁尘素来强势,最讨厌别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徐攸南想着给金雁尘拉皮条,十回就有八回挨了骂,剩下两回还是他头天烧了香,赶了上金雁尘心情特别好,才没跟他计较。 这回他倒是学得精怪了,知道把穆典可也拉上。 全明宫谁不知道,穆典可就是个箭靶子。只要有她在,任金雁尘有冲天的火气,也半分烧不到别人身上去。 穆典可往旁边斜了一眼,果然,金雁尘刚和悦了一点脸色又暗了下去,阴沉得像山雨欲来。 穆典可心中一口气憋得难受,简直就想跳起来骂人了。 她是有多心宽人闲,成天想着给自己曾经的未婚夫纳小妾? 也真难为徐攸南编得出来! 当下手中的茶盏便摔到了桌上,顿得那茶盖子重重一跳,茶汤泼了半碗:“有病!” 徐攸南也不恼,笑意慈爱,像一个宽容长辈看着自家不懂事的亲侄女:“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我也只是说说我的想法。终归最后拿主意的,还是你哥自己。” 穆典可觉得自己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到徐攸南那张笑得像朵花的脸上。 金雁尘的脸色已经阴得不能看了:“都闲了是不是?那么闲都滚出去立着?” 金雁尘罚穆典可最重的一回,是罚她倒立了两个时辰,愣是逼着她把一院子的石头缝数清楚了才许她落地。 那顿罚穆典可是代方君与领受的。徐攸南记忆犹新,那之后两天,穆典可吃饭都靠昭阳喂。 徐攸南当然不想尝试这种滋味,态度格外谦恭:“属下逾矩了。” 穆典可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翻滚着浓云灰沉沉的天,心里糟烦透了。 徐攸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他是笑面虎,笑里藏刀。 有人说他是一条毒蛇,冷不丁地窜出来一口咬死你。 对穆典可来说,徐攸南就是一条阴魂不散的臭虫。 你不招他,他都会糊你一身臭! 穆典可看天。金雁尘看她。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生气的样子,下巴会微微上翘,嘴巴往下一努,小眉毛皱起来,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 偏生样子又实在可爱得紧,他绷不住了便会笑。一笑她就急了,瞪着眼睛跺着脚,冲他嚷嚷:“我真的生气了。我是真的真的生气了。你再笑,我这的要生气了。” 从什么时候,她再也不跟他发脾气了。高兴不高兴,都是那副样子。 垂着眼皮低着头,一副爱理不理,随你怎么想的样子。 每每看到穆典可这幅模样,金雁尘就恨不得跳起来将她一把掐死。 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他还特地叫人备下一大桌子菜,全是她平素爱吃的,巴巴地饿着肚子等着她回来。 结果呢?她去了一趟崇德堂,回来就做这个鬼样子给他看! 她不是自恃冷静的吗?不是天塌下来都不当回事的吗? 怎么见了常千佛就全都不一样了? 金雁尘心中恼恨异常,却不知是恼穆典可还是恼自己。 墙角沙漏静缓缓地流淌。 房里只听见徐攸南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茶盖的声音。 穆典可看天看得无趣,又转过头来,问道:“昨天离开竹林以后,你还碰见过什么人?” 这话显然是在问金雁尘。 既然他暂时没想发飙,抓紧谈正事要紧。她可没有徐攸南那么闲,一天到晚替金雁尘操心着宠姬纳妾那点事。 不问还好,一问金雁尘心里一股邪火又上来了。 穆典可看金雁尘的脸色,就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只道他是着了拓拔长柔的道,耻于提起的缘故,好心地解释了一下:“这场局,代价太大。牺牲了许添,暴露了王妪……”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所以他们动手前,一定要确认万无一失。” 所谓万无一失,就是要确认金雁尘是不是真的中了美人香。 那么从金雁尘昨天晚上离开竹林后,到他进入浴室前,碰见的人就都有可疑。 金雁尘脸色沉郁,道:“我碰到苏步言了。他从七姑姑房里出来,说七姑姑刚刚发了噩梦。” 苏步言是人是鬼,已经不用再讨论了。 问题是,金采墨在整件事情当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发了一个噩梦,就惊动了隔着好几间房的苏步言,且让苏步言出来时,正好遇上了金雁尘? 哪有这么巧的事! 穆典可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也别多想。王妪既然是穆沧平的人,帮苏步言用药物控制七姨,让她发梦,也不是不可能。” 金雁尘道:“不用你安慰我。我还没那么脆弱。” 语气硬邦邦似铁。 穆典可好心被当驴肝肺,遂不说话了。 金雁尘经过昨日一夜,已经彻底接受了事实。不管真相如何酷烈,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是没有用的。 沉声道:“一会让阿西木去给七姑姑诊个脉,看看她昨夜发梦的事是真是假。” 徐攸南为难道:“这个……阿西木怕是诊不出来吧?”抬头看了眼穆典可,嘴角一挑,带了三分谑意:“要不你出面,去请常千佛过来瞧瞧?” 穆典可心中一口恶气,憋到此时终于憋不住。当下眉一挑,就要发难。 金雁尘先她一步吼出来:“用没用药他诊不出来?诊不出来就让他滚蛋!你也给我滚蛋!” 徐攸南从善如流,十分识时务地站了起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闪走的速度之快,简直是习武以来,未曾到过的巅峰。 金雁尘一腔火气自然而然地撒到了穆典可头上:“怎么,这就憋不住了?刚才不还坐得稳稳当当的,一副诸事不相干的样子吗?怎么一提到你的老情人,你就按不住了?” 简直莫名其妙! 穆典可蹙了蹙眉,尚未开口。金雁尘腾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桌子,桌子带翻椅子,又撞上墙边的珐琅架。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茶壶杯盏,瓷器摆设一股脑地摔到地上,或碎或满地打滚,茶汤遍地流。 一室狼藉。 穆典可也火了:“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三章 辜负了谁? 金雁尘回过头来,寒着一张脸,阴恻恻道:“我发的哪门子脾气?拓拔长柔给我下毒的时候,你就在那竹林子里躲着吧?躲着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我没被她毒死,你心里很失望吧?” 穆典可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气结。很快反应过来:金雁尘又开始找自己茬了! 他故意找茬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同他讲道理。 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下心中火气,冷冷道:“随便你怎么想。” 起身往门外走。 就觉背后一声风刮来,金雁尘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 穆典可返身欲躲,却哪里抵得过金雁尘手长脚长,叫他三两步追上,伸臂一捞,便被拎小鸡一样被他拎在了手上。 穆典可肩胛上剑伤裂开,疼得眉头一紧,怒声道:“金雁尘,你疯够了没有?” 金雁尘眼中怒意奔腾,叫得比她更大声:“没有!” 一摔手,将穆典可狠狠扔回到椅子上,弓背欺上来,鼻尖快抵到她脸上,咬牙阴测测地瞪着那张清美而冷漠的容颜,声音里满是恨意:“很疼是吧?你也知道疼?既然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疯子,那我就疯给你看,不疯够怎么对得起你?” 穆典可几乎是被金雁尘砸到了椅子上,后背硌着硬木,疼得全身都要散架。眉头紧拧,狠狠地回瞪着他。 金雁尘恶声又道:“怎么,很疼吗?你这种人,也知道什么叫疼?” 穆典可望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满布着纠结恨意的脸孔,忽然就失了力气。 “我是哪种人?” 她望着他的脸,神情有些倦,嗓音淡漠,没了往日那种冰冷凌厉的气势,只剩下无尽疲惫:“像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金雁尘满目恨意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双手紧紧地握着椅子上梨花硬木扶手,直握得那两截硬梨木劈裂作响。 穆典可盯着金雁尘的眼睛,执着地又问了一遍:“那你说,我是哪种人?” 金雁尘不说话。双目狠狠地瞪着穆典可,目色隐忍而沉痛,一如此时窗外欲雨的天空,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穆典可低下了头,不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孔,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鼻翼的阴影。 良久轻笑一声,笑得嘴角发苦,声音里尽是荒凉和自嘲:“我是穆沧平的女儿,生了一张你最讨厌的脸。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你只要不高兴了,就可以拿我撒气……” “可是凭什么?” 她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金雁尘,眼中泛出一星子水光,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让那眼泪流出来:“我也是个人。我自问从没有对不起你。” 仿佛利箭穿心,金雁尘只觉得胸膛里疼得都快要炸裂开来。只得将牙关紧咬,努力维持住那股子蛮横的气势。 “你没有对不起我吗?” 穆典可盯着金雁尘看了一会,忽然低声笑起来:“我对不起你?” 她像听了一个最好听的笑话,笑得满脸是泪,分不清是到底是伤心了还是开心:“你要我做你的亲妹妹,我认了。你要悔婚,我便让你悔了。我唯一对不起你的,便是身不由己,生成了穆沧平的女儿。可是穆沧平欠你的债,我也替他还了你这么多年了……究竟,你还要我怎样?” 金雁尘黑如曜石的眼眸中有水光涌现,双掌紧紧抓着扶手,儿臂粗的梨花硬木被他徒手握断。断桩扎进掌心里,血水成股地往下流,他浑然不觉。 因为隐忍,他的嗓音不如往日那般掷地有声,格外低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委屈?你以为只有你心里最苦?那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可知道我” 他险些失言,生生将话头扼住,猛地扭头起身。身边已无物可摔,他只好又转身一脚踢在穆典可坐的那张梨木椅子上。 到底收了力,没将她连人带椅踢翻了去。 穆典可歪在大敞椅里,随着椅身一颤,浑身又是一痛。这一回,却是连皱一下眉头的力气都没了。 入定般静坐了半晌,她缓缓开口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最苦,也没有觉得你不苦。我也尝试过去体谅你的苦处,可是……你并不需要。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离你远点,不要让你看见,你就能稍微好过一些?” 她的眼中见了湿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全都不在了。可是我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相互折磨?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我?这种日子……其实我也很累了。” 她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里有粼粼水光。良久,松手,眸子里又恢复了清明之色。扶着断掉的扶手试图起身,骨骼太酸,一下没能起得来,又摔坐回去。 金雁尘看着她颓然无力地摔在椅子上,一颗心如同在油锅沸水里滚过,却硬起心肠,扭过头不再看她。 穆典可靠着椅背歇了一会,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刚刚哭过的嗓音略有些哑:“明天,我就去滁州,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你给我的那卷羊皮,我已经破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你让瞿涯过去拿。” 她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来:“忘了跟你说了,七姨一直很讨厌我娘,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从这里着手,或许能查出点什么。” 烟茗惴惴不安地侯在门外,见穆典可一瘸一拐地出来了,慌忙跑上前来扶,被穆典可用眼神制止了。 烟茗明白穆典可的意思。她已是金雁尘院里的人了,再跟穆典可走得太近,只会惹得金雁尘不满,引火烧身! 烟茗的眼圈儿迅速红了,一低头,闪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穆典可艰难地走出门去。 暴雨将至,天色越发阴沉,屋里的光线暗得像天黑时分的光景。烟茗掌着灯去关外面的窗户,路过雕花的隔断门,忍不住回头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室内一片狼藉,金雁尘站在一地的碎瓷片之间,高大的身躯蜷起来,十指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无助的孩子。 烟茗不懂,圣主为什么一定非要这么伤害姑娘,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她关好窗户回来时,金雁尘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伸腿坐在屋里唯一完好的一张梨木椅子上,脸色阴沉,神情坚忍,像个无往不摧的活阎王。 只是目光有些倦。隔着暗沉沉的天光和一丈之地,烟茗都能感受到那种疲倦。 瞿涯走了进来。 金雁尘垂目歪坐在椅子上,听见瞿涯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问道:“都解决了?” 穆典可挑战李慕白当天,有十一个杀手现身饮剑台,试图在穆典可比武紧要关头,刺杀于她。 千羽和百翎亲自带队,将这十一个杀手揪出来,杀了十个,放走了一个。又跟着这一个,顺利地找到了一窝。 瞿涯不是王书圣。就算再怎么处于劣势,有再多变数,他都能这些困难克服,将事情办得稳妥漂亮。 对于他,金雁尘一向信任,而且放心。 瞿涯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卑不亢:“解决了。一共十八个,杀了十六个。还剩下两个骨头软的,交给执刑宫审问了。” 金雁尘淡淡应了声,便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瞿涯说道:“我进来之前,碰见姑娘了。” “她说什么了?” “她让我明天一早去取羊皮卷。” 金雁尘道:“羊皮卷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理她。” 瞿涯沉默了一会:“说句公道话,姑娘这些年,待你可谓尽心尽力,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应该这么对她。” “那我该怎么对她?” 他又能怎么对她? 瞿涯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年,不愿意让玉儿嫁给你。她这个傻孩子,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 “是我辜负了玉儿,愧对你们父女。” “那是玉儿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尤?”瞿涯道:“你我既已是翁婿,自当不必如此见外。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得认。 既然你已坚持走到现在了,就再咬咬牙,把最后一程走完。不要既辜负了她,辜负了你自己,到最后,又还是辜负了你母亲。” 金雁尘心口已痛到麻木,此刻只剩下无处发泄的躁郁,手肘支在椅背上,托住额头:“我知道。你放心,这一世,我的妻子只有玉儿。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们觉得,你们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窗户边忽然划过一道亮光,撕破外面黑压压的天际,照得金雁尘脸色一白,白中带点青,看上去凉冰冰的,不带温度。 一记沉闷的炸雷在天边炸开。随即门外响起急促的雨点声,像自天穹倾泼而下的豆子,漫天漫地,密集而嘈杂。千珠万点,凶猛地落下,打得头顶上的屋瓦“啪”“啪”“啪”作响。 金雁尘尤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种天气,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跪在乔雨泽面前,把嗓子哭哑的那个夜晚。门外暴雨倾盆,仿佛也是这样的情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四章 刺激苏步言 阿西木被徐攸南请去给金采墨诊脉了。 穆典可自己在药柜子里翻出伤药。想着明日要出远门,特意多拿了些。内服外敷的都有,用一张大牛皮纸包了,握在手上往清平居的方向走。 还没出揽胜院,天便下起雨来。 带伤淋雨显然不明智。穆典可耐着性子站在廊檐下等雨停,就见苏步言撑着一把油纸伞,迎面走了过来。神情很是疲惫,却依然是温雅淡然,才子如玉的模样。 苏步言抬眼看到在廊下避雨的穆典可,神情微愕了一下,眼底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穆典可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见了瘟神一般的恐惧和不情不愿。 然而与生俱来的教养与风度,使得苏步言再不喜穆典可,也不得不走过来同她见礼。 “四儿表妹。” “苏表哥。” 嫌隙既生,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也难免有些尴尬。 苏步言收了伞,手握着伞柄长身而立,态度十分温雅:“昨日,是步言出言无状,冒犯了四儿表妹。”说着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步言向四儿表妹赔罪了,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穆典可看着苏步言一脸情真意切,唱腔做足的模样,忽然怀念起儿时的光景来。 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爱闹,整天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小姑娘,金雁尘也没有这么喜怒无常,苏步言尚是个耿直少年。 究竟是什么,将他们这一张张曾经相熟的脸打磨得面目全非?故人在前,却早已相见不相识。 她昨晚是跟苏步言狠狠闹过一场的。耍了狠,撒了泼,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过了。这会子倒没必要装得太大度。 板了脸孔冷冷道:“苏表哥言重了。要怪只怪四儿自己没本事,让苏表哥同我这般生分。说起话来像下刀子,半点疼惜都没有。若是换了月庭,苏表哥断不会如此吧?” 苏步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态度依然诚恳,说道:“都是步言轻狂。” 眼神真诚恳切,要不是穆典可早知他的真面目,几乎就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她心中有些惋惜。 一身文人傲骨的苏表哥到底也不能免俗,也学会带上虚假的面具,一头扎入这滔滔浊世,与人虚与委蛇,假意周旋了。 穆典可扭过头,态度颇有些傲娇无礼:“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都不知道,就为着我昨晚说了你两句,六表哥到现在还在跟我生气,刚刚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再让他知道我得理不饶人,给苏表哥难堪,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我呢。” 语气颇为忿忿。 金雁尘刚才一顿闹,又是踢桌子又是摔板凳的,自然瞒不过别有心思的苏步言。 穆典可再有怨气,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耍性子。不把面子抹圆了,话传到穆沧平耳里,叫他知道自己与金雁尘不和,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做什么文章来。 苏步言犹豫了一下,问道:“昨夜行刺的人,查出来了吗?真的是姨…是穆沧平吗?” 穆典可“嗯”了一声,满脸愤懑里又夹带了一丝担忧:“当着六表哥的面,苏表哥就莫要再提此事了。穆沧平心思狠毒,找了个跟四舅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行刺他,六表哥想起旧事,很是伤怀。” 苏步言见她神态语气一如旧时,心中忍不住怀念。当年长安城郊,一大群表兄弟姐妹欢笑出游,踏花纵马,那是何等明媚飞扬的岁月! 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姨父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典可神色冷了下来:“事到如今,苏表哥还一口一个姨父,看来是真的没把我和六表哥当自己人了。穆沧平害了外公一家,又害死我娘。似他这等心肠狠辣之人,难道在苏表哥心中,竟比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耍的表兄妹还要亲么?” 这些话,她从不在人前提起。此刻虽说是做戏,但话一出口,伤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嘴一瘪,眼眶里便见了泪,说道:“反正我是不当自己是穆家人了。苏表哥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就是再喜欢月庭,日后见了她,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别不明不白的……” 话没说完就被苏步言厉声打断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步言满脸涨红,不复往日风度从容,怒不可遏道:“就算你心里再有委屈,也不能这样随意地诋毁他人,何况月庭还是你的亲姐姐!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穆典可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苏步言,像只受了惊吓的的小白兔。 苏步言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平稳下来,说道:“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失言了。” 语气里仍有些不悦:“但你确实不该那么说月庭。月庭表妹从小善良,心思最单纯不过,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她?” 穆典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嫉妒穆月庭。放眼世间,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心甘情愿为她折腰。许添可以为她去赴死,苏步言由始至终信任着她…作为一个女子,可以说是做得相当成功了。 而她呢,天下之人要么怕她,要么恨她,金雁尘厌弃她,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常千佛……一想到常千佛,穆典可心中一片晦涩,连忙收住自己的念头。 稳了稳心神,说道:“苏表哥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一不小心着了穆沧平的道。并没有说月庭什么。 穆沧平轻诺寡信,拿着月庭到处许人,让江湖中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昨日被鬼若和鬼相杀死的那个许添,便是为了月庭自叛师门,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提到许添,苏步言神色有些黯然。 唇寒齿亡、狐死兔悲,他何尝不是当年的许添。许添又何尝不是将来的自己? 穆典可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加把柴:“许添习武是个天才,做人却是愚不可及。他也不想想,穆沧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就算哪天不能利用了,也得挑个好人家,将来对他有助力的才能嫁了吧? 抬头嫁女,抬头嫁女,似穆沧平这等眼高于顶的人,若非权倾朝野,声震江湖,又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一席话说完,苏步言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穆典可瞧着有几分不忍,但想起他昨晚上做的事,心便狠了下来,再接再厉道:“话说回来,穆沧平这么宠爱月庭。要是月庭自己看上了谁,非嫁不可,穆沧平当是拗不过她,凭她选谁便是谁了吧。” 说到这里神情黯黯:“只可惜,我们姐妹二人,同一宿命……” 苏步言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绕行两步,非要跑过来跟穆典可打招呼。穆典可今天的话,真是字字句句都在扎他的心窝子! 从小他眼里就只有穆月庭,可穆月庭眼里只有金雁尘。这在一众表兄弟姐妹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穆典可故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不仅穆沧平瞧不上他,连穆月庭也不会属意他? 苏步言被刺得心里一阵阵发苦,语气颇有些恼火,道:“儿时懵懂,谁人还牢牢记挂着?四儿表妹不用自怨自艾,表妹这般冰雪聪明,定有那命中的大好儿郎等着你。” 儿时懵懂,谁人记挂?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这些年,他苦苦守在穆月庭身后,求她回望一眼而不得。 可穆月庭的抽屉里至今还存着金雁尘的画像。年年清明寒食,都不会忘了到他的坟头祭拜。 若换了是金雁尘,他大概什么都不用做,只往那一站,就能轻轻松松将穆月庭一颗心摘了去吧? 穆典可黯然低头,借着刚才那股委屈劲儿,眼泪又出来了:“纵有再多好儿郎,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六表哥。” 苏步言气苦,冲口而出道:“金雁尘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们对他这般念念不忘?” 他今日第二回失态了,话出口自己都觉得懊恼,讪讪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六表哥既已背弃婚盟,四儿表妹也该早日放下,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穆典可睫毛垂下,遮住水光潋滟的眸子,默然不语。 苏步言看到她这样子心里就堵。 穆月庭和穆典可一个肖母,一个似父,容貌并不相像。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低眉垂眼间颇为神似。 苏步言就好像看到穆月庭站在了自己面前,正为着金雁尘黯然伤神。 心里像被刀子扎一样。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妹不是善茬,这会叫她三言两语撩得心浮气躁,越发认定穆典可是故意的。只想拔脚就走。 强压着心头火,耐着性子安慰道:“四儿表妹不要伤心,我看六表哥待你,也不是全然无情。毕竟,你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又是打小便待你格外不同。” 敷衍几句,赶紧找了个理由作别。 看着苏步言逃离的背影,穆典可眼里的水光慢慢敛去,变得冰冷。 指望苏步言收手,不来加害自己和金雁尘是不可能了。 她要的就是苏步言方寸大乱,要他从今往后一见金雁尘就心浮气躁,又恨又妒。 乱,才会犯错。 天大雨,远处云层晦暗,沉如铅块。 穆典可心里默默地想:果然跟徐攸南在一块待久了,自己说起话来,也是越来越恶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五章 想动方君与? 穆典可回到清平居,叫昭阳打来了水,将伤口清洗干净后抹上药。 昭阳进门将脏水端出去倒掉,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姑娘今日出去,可是又受伤了?” 穆典可知她忧心自己,淡淡道:“没有。伤口不小心裂了。” 昭阳心思沉静细敏,见她不愿说,遂不多问,端着水盆出去了。 穆典可自暗格子里取出羊皮卷,摊在腿上苦思破译。 暗语艰深,不仅涉及五行八卦,术算,填字,拆字,解谜,还有古老的机关排布之法。 未遭变故之前,她有一多半的时间是在金家度过的,跟诸位表兄弟姐妹们一起上学习武。 除了有专门的夫子教授课业,金震岳还会带她去账房,外祖母闵柔还会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管家,如何立威服众。 金家各房亲热和睦,吃饭从无定式,高兴了随便上哪个院,三两个人能凑一桌,十几人挤挤也是一桌。唯独晚饭,她与金雁尘是要去凌重院陪金震岳用的。 晚饭后还有半个时辰的课业。有整整一年,教的便是这些她当时不明白为何要学的东西。 金雁尘是金震岳一早挑选好的继承人,照着金家当家人的要求严格教养,起早睡晚,比一众堂兄弟们要辛苦许多。 那时年纪小小的穆典可哪懂得什么持家立威服众,只听说日后帮得上金雁尘便学了。金雁尘伏案苦读,她在一旁陪着学,两个人一起,便不觉得有多辛苦。 也是因为那些年的积累,夺位成功以后,她协助金雁尘整顿明宫,诸事上手,远比想象的要顺利许多。 金震岳一生放眼高远,凡事豫于前,唯一的一次失误,便是拗不过爱女,将她嫁与了穆沧平。 成了金家女婿的穆沧平,结交到大批的江湖豪杰,也凭借自身的实力一步步打消金震岳对他的顾虑。 然后在金震岳最不防备之时,给了他致命一击。 老人的眼睛最是毒。所谓走眼,多是叫亲情蒙了眼。 这也是昨天晚上她明知道金雁尘在受了那假扮乔雨泽的女子刺激后已然痛苦不堪,却坚持要将真相在他面前撕开的原因。 金雁尘和金震岳一样有胆识,有谋略,但也跟金震岳一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重亲情! 变了味的亲情,不是蜜糖,是毒药。 昭辉端着饭菜进门,见穆典可头也不抬,放下托盘出去了。晚点将凉了的饭菜撤出去,又换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穆典可拗不过她的好意,囫囵吃了,接着参研羊皮卷。 她只想早点破完卷早点走。 从前金雁尘拿她撒气,没事找茬,动辄得咎,她由着他闹,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受点委屈就想掉眼泪。 难不成做了几个月的娇小姐,性子也给养娇了? 四更提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次笔,第六张羊皮卷破完。起身方觉肩酸痛,出门去洗脸。 昭阳还没睡,坐在门外做针线。见穆典可出来,昭阳起身沏了杯茶,又去打洗脸水。 昭阳的手很巧,绣花花有香,绣鱼鱼会游,针脚细密,凸凹生动。 昭阳这回绣的是一朵优昙花,洁白的花瓣于月光下将放未放,仿佛能听见花瓣开展的声音。 穆典可笑道:“你这手艺是越发地精进了。” 昭阳笑道:“捏针拿线的活计,谁都会做,还是姑娘的手巧,薄薄一片绢也能削成两片。” 穆典可笑了:“女红里可没有削绢子这么一条。” 昭阳诧异穆典可什么时候关心起女红来,见她笑容格外明媚的样子,心情也明快起来。 刚将桌上的一应物事收了,昭辉便端着一盘子宵夜进来了。 一碗酒酿丸子,一盘芹菜拌木耳,一碟子蛋心豆腐。清新不腻口,是穆典可平时爱吃的菜式。 吃到一半徐攸南来了。 虽说他这几年越发地幼稚无聊,动辄就上穆典可面前找点乐子。但这个时辰,无事他是不会来的。 “方君与昨天斩了飞霞山半山桃花,将莺啭街妆成了一条桃花街。以琉璃灯为盏,以浣雪沙为帷,妆出五里华彩,缥缈如仙境,华美似天街。”徐攸南如是说道。 穆典可淡淡地“唔”了一声。 徐攸南试探地看着穆典可:“六公子不是很高兴。” 穆典可至此方抬头看了徐攸南一眼,眼神幽暗,有杀气:“我也不是很高兴。”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但徐攸南听懂了,这是在警告他。 徐攸南笑了:“当然了,我会向他解释清楚,方君与所以这么大手大脚,举止轻狂,乃是受了你的指使。” 穆典可垂下眼帘。 徐攸南接着说道:“方君与带着花渊阁的头牌姑娘游街赏灯时,遇上了一个顶可怜的小孤儿,两人一起给送到怡幼院去,还捐了一大笔银子。那孩子是你安排的吧?” 穆典可淡淡道:“用不着我安排。” 方君与这几年以寻欢作乐为名,混迹烟花之地,刺探情报。掩人耳目的事,做得最是得心应手。 穆典可要往怡幼院捐银子,只需派人知会一声,方君与自会办的得妥妥当当,哪用得着她自己操心。 花渊阁是明宫重要的情报点。 花渊阁的头牌姑娘玉海棠是江南水乡出了名的美人。 有多美,穆典可没见过,但听过。 江湖风传:“天下颜色取八分,洛阳月色姑苏玉。” 意思就是说,若全天下女子的颜色有十分,便有八分叫洛阳的穆月庭和姑苏的玉海棠取了去。 虽然又有传闻,说这八分颜色,穆月庭独占了六分,玉海棠只取两分。但不管怎样,能与穆月庭齐名的女子,美貌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穆月庭身为盟主千金,大多数人空有贼心没有贼胆。 玉海棠就不一样了。 青楼行当,做的就是陪酒卖笑的生意。每天都有大量烟花客慕名而来。为博美人一顾,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戏码每天都在花渊阁内上演。 一个闻名江湖的北琴公子,一个艳冠江南的青楼花魁,事关风月,情韵风流。谁还有心思去管那十万两银子捐得是不是蹊跷。 方君与这件事做得稳妥漂亮。 要是这样,徐攸南还不满意,还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穆典可就没有昨天那种好脾气了。 她就这个毛病,护短。 想动她身边哪一个都不行。动方君与更加不行。 徐攸南半真半假地笑:“怕是如今在你心里,随便哪个人都比你哥重要得多吧?” 徐攸南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穆典可跟他太熟了,熟到他眼角一挑,眸带七分笑,食指屈半分的动作一出来,穆典可就知道他又开始算计了。 她直接干脆地说道:“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六章 割了风筝线 徐攸南会滚就不是徐攸南了。 盘了腿,笑眯眯地看着穆典可,一脸的温文尔雅,人畜无害:“你看你,总是这么张牙舞爪,像我总惦记着害你似的。” 昭辉在旁边听得嘴角一抽。 真亏徐攸南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他难道不是成天惦记着给穆典可找点麻烦,添点堵吗? 金雁尘整日地寻穆典可的晦气,有一大半就是他的功劳。 这话昭辉没说,不敢说。 徐攸南的口舌太厉害了,一个不慎让他逮着错处,给自己招麻烦不说,还会连累穆典可。 徐攸南笑道:“十万两银子,是不是贵了点?” “嫌贵你自己饬一盒?” 徐攸南听这语气就知道穆典可在发作的边缘了。见好就收,笑道:“仔细想想,也不算贵。” 徐攸南确实有心找方君与的麻烦。 穆典可初入西凉时,还是一个八岁多不到九岁的小姑娘,语言不通,举目无依。是方君与收她做了小书僮,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落难时滴水粒米都是大恩,何况方君与待她很不错。 穆典可护短。 护余离,护昭阳昭辉,更护方君与。她越回护,金雁尘就越看方君与不顺眼。徐攸南只要稍微寻个错处,金雁尘必是想也不想就处置了。 方君与一出事,穆典可肯定会站出来维护。依着金雁尘那个性子,又岂会轻易让步? 妥妥的一场大干戈。 徐攸南的用意穆典可很明白,所以徐攸南拿那句“六公子不是很高兴”试探她时,她的反应很强烈,甚至刻意露了杀气。 但凡她在气势上稍微弱一点,徐攸南这个小人一准又要挑唆生事了。 穆典可只觉心烦得紧,见徐攸南吩咐昭辉去厨房给他取酒酿丸子,知道他是又打算赖这里蹭顿饭了,摔了筷子就站了起来。 徐攸南依然笑,神色里无半分尴尬:“这么快就不吃了?” 往日里穆典可必会说句“看着你,吃不下。”之类的话。 今天连这句话都懒得说了。 穆典可回房洗了个澡,故意磨蹭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窗外晨光已熹微,徐攸南居然还没走。捧了杯茶,闲闲地倚着窗子吹风:“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今天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线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去滁州的事得延期了。” 穆典可昨天傍晚就让余离通知了徐攸南今天要出发。 临出发了他才跟自己说走不了? 走不了她连夜破个什么卷?! 穆典可蒙着被子一觉睡到中午,醒来这一股憋闷气还没完全散去。 瞿涯直到中午还没过来取羊皮卷。倒是烟茗来了,说瞿涯一早有事外出,金雁尘发话了,让穆典可亲自送去。 穆典可一听就火了:“要拿他自己来拿!我又不欠他的!巴巴地送去给他骂吗?” 烟茗十分为难地回去了。没敢把原话转告给金雁尘,只说穆典可熬了一通宵,要留在清平居休息。 金雁尘自是不会来的。 两人隔空较劲了一下午,最后还是金雁尘认了输,派班德鲁来清平居把羊皮卷和名单取走了。 班德鲁是明宫第二席长老,为人忠义,憨厚正直。 在金雁尘还是个小小宫主的时候,班德鲁就在他手下做事了。 金雁尘图谋圣主之位,要早做布置。班德鲁不问缘由,不问生死,步步紧随,腥风血雨里来去,从无退缩。 正因为这份忠诚,金雁尘破格将各方面都不是特别出众的班德鲁提拔为明宫第二席长老。 思虑少者心思专。 成了第二席长老的班德鲁不必再亲自冲锋陷阵,筹谋策划的事有瞿涯和徐攸南顶着,他便沉下心思专心习武。这几年大有所成。 一身内力深厚惊人,烈焰掌炉火纯青,能隔空毙命。算是镇住了明宫第二席的身份。 穆典可与班德鲁并无多少交情。只因当年班德鲁的侄子在金水滩遇袭,是穆典可带着人前去增援,虽说去晚了,班德鲁却始终感念着她这份情义。 每当金雁尘与穆典可起冲突,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班德鲁敢上前为穆典可说上几句话。 取完羊皮卷,班德鲁又安慰了穆典可两句。来来回回总不过是那几句:“圣主心里苦。”“圣主很关心姑娘,只是不会表达。” 再不会表达的人,也不会用恶言恶语来表达关心吧? 穆典可心中不以为然,对班德鲁的好意还是领情的。客客气气地同班德鲁说完话,亲自送了他出门。 黄昏向晚的天格外沉静。太阳像个煮熟了的鸭蛋黄,散了温度,静静地挂在天边,灰蓝的天空底色抹上一层淡淡的红,看着就有一种迟暮的落寞。 乱成一绺绺的云霞里飘着一只硕大的风筝。样子拙朴,用竹篾简单一框,糊了一层半透明的纸。风筝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涂鸦,画了几朵小花跟一只鸭子,很明显是小孩子的手笔。 闲来无事,穆典可索性逆着风,循着那风筝飘来的方向寻去,见云家庄的管家姚青牧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在湖边放风筝。 孩子样子乖巧巧的,一双大眼黑葡萄一般嵌在圆脸上,清澈干净。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中的风筝。 听见姚青牧叫他,小男孩转过身,学着姚青牧的样子一鞠躬,小奶音十足可爱:“姚义见过姑娘。” 一弯腰,原本就飞得不稳的风筝一头栽下来。 穆典可往前抢了两步,拽住风筝线,用力扯了几下,顺着线那头传来的力道,慢慢调整好方向松手。 风筝借着东风飞远。姚义手里的线梭飞快地转起来。 孩子望着天空里天空里越飞越远的风筝,格格地笑起来:“风筝飞高咯,风筝飞高咯。” 穆典可看着孩子雀跃的神情,心头软软的,也笑起来。弯腰蹲下,从后握住孩子的胖乎乎的小手,耐心地教他收放风筝线,笑意温软,柔声道:“要这样……对,再轻一点……就是这样!……小义儿真聪明!” 空中冷不丁地闪过一道白光。 风筝断了线,脱离束缚朝云层飞了去,几经翻滚,失去平衡,一头朝地面冲下来。 不止是姚青牧爷孙,穆典可也呆住了。站在金雁尘身后的第五座上君谭秋千也呆住了。 堂堂明宫圣主,名满江湖的金家六少,竟然拿他的金家刀,割了一个小孩子的风筝线? 姚青牧颇有眼色,呆愣了一下后迅速施礼,抱着孙子离开了。 金雁尘刀已还鞘,阴着一张脸站在拱门前,冷冷地看着穆典可。 穆典可一瞬间觉得自己快疯了。 经过昨天一整夜熬夜破卷的疲惫,她现在连跟金雁尘吵架的力气都没有。提脚转身就走。 “站住。” 穆典可站住了,回头看着金雁尘,垮着肩,一副“要怎么样随便你”的样子。 这一招对金雁尘一直很管用。 果不其然,金雁尘一张俊脸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咬牙半晌,沉声喝道:“滚!” 穆典可求之不得地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七章 谭周来了 到了第二天徐攸南还是不能走。 这回倒不是他故意跟穆典可拧着来。他昨日的确是去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人,而且今天还有两个重要线人陆续抵达姑苏。 徐攸南所掌管的情报宫设五门三十六扇,按所划分的区域不同,五门依次命名为东西南北中。 每一门分作七扇:窥天、知地、揽微、晓著、洞明、破暗、防渐。每一扇下又有细的职能划分,分工十分明确。 五门主辖制着各自麾下的七扇门。除遇紧急事宜,扇主和扇子可直接与徐攸南联系外,通常都是五门主将收集到的情报汇总后筛选甄别,再报于徐攸南。 独立于五门三十五扇外的第三十六扇门是情报宫一个特别的存在。没有分区,也没有职责划分,更不设事务处,也不知道扇子们究竟是哪些人,又去了哪里。 第三十六扇就像一个凭空的存在。 此扇由徐攸南一手创立,亲自掌管。每一个扇子都是徐攸南亲自选拔,与之保持着单线联络,许多连金雁尘都不认识。 能入此扇者要么天赋异禀,于此道十分擅长;要么在情报宫浸淫多年,老辣成精。这些人被派往最危险的地方,刺探最机密的情报。 换言之,第三十六扇的扇子是情报宫最优秀和精锐的力量,拥有一个优秀暗探必备的全部素养。与其他门扇那些术业有专攻的扇子们相比,这些人近乎全能,无需职能配合,都是单独完成任务。 第三十六扇做着情报刺探的工作,名字却起得风雅,叫“随风潜入夜”。 第三十六扇的扇子们也有着一个有别于其他门扇子的名字,叫锦衣行,寓意暗处显光彩。这名字是徐攸南亲自取的,倒是符合他的品味。 锦衣行深入隐匿,绝少现身,现身必有大事。 所以一早徐攸南亲自来清平居向穆典可说要停留几日时,穆典可并没有表现得像昨日那般愤怒,相反态度十分和悦,问:“是洛阳来人了吗?” 徐攸南是那种给几分颜色就能开个大染坊的人,歪着头笑眯眯道:“你这么厉害,你猜啊。” 站在一旁的昭辉便忍不住嘴角一抽。 徐攸南仙人之姿,单论容貌没得说。但一开口……真是让人嫌到骨子里! 每每当年近五十的徐攸南与双十不满的穆典可坐在一起对话,昭辉反而觉得穆典可更像个不同小辈计较的长辈。 穆典可对徐攸南这种好卖关子的作风习以为常,容色平淡没什么反应,说道:“谭周?” 谭周是一个传奇的江湖人物。 他的传奇之处不在于他有多么厉害,而在于他不同于一般人的经历。 谭周既不是出身武学世家,也没有师从名门。三十五岁以前甚至不会武功。 谭周是一个小乡绅之子。出生时家业便破败凋零得所剩无几。十岁父丧,母亲靠着给人做刺绣供谭周和两个弟弟读书。 然而不是所有的茹辛寒门都能奔出一个好出路。谭周寒窗苦读数十载,文章一般,朝中亦无人举荐,至三十五岁仍一无所成。 三十五岁的谭周扔下了,拿起锄头下了田垄。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三十六那年,在田垄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刨了一年地的谭周,遇到了他一生中的贵人穆沧平。 关于两人如何结识的细节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穆沧平去了一趟滁州,带回了一个说话都紧张结巴的庄稼人。 没有人觉得这个庄稼人有什么出奇之处。直到魔宗大举入侵,谭周在这场战役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妙计一条接着一条,临阵对敌,急智百出。 他是个天生的谋士。 在一次峡谷突围中,谭周凭借自己的智慧救了金家四爷金哲彦,也就是金雁尘的父亲一命,在多次出生入死的战斗中与金哲彦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歃血盟誓,结为兄弟。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两年后,正是这个所谓兄弟,利用金哲彦的不防备之心,从背后捅了他一刀,令金哲彦当场丧命。 如果穆沧平要派人来。谭周会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人选。 他既不用担心金雁尘会保实力避战,往大漠里一躲。也不用担心谭周会在金雁尘的疯狂报复下无力应对。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 穆典可临行姑苏时特意交代徐攸南,定要在滁州下一招闲棋,以备不时之患。 自己此去滁州,固然是不想与常千佛同处一城,再生事端。也是有去滁州守株待兔的意思。 如果穆沧平舍得牺牲谭周,将他抛出来作为诱杀金雁尘的鱼饵,那么很有可能,谭周的老家滁州,会成为明宫与穆沧平初次交锋的战场。 只是她还是慢了一步。 穆沧平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迅速。 徐攸南目露赞许,穆典可不司情报,可是她坐在家里掐一掐算一算,大事知道的不比自己少多少。 当下笑道:“目前尚不确定。江南武林最近一阵的动静确实不小,至于谭周究竟有没有来,得今天见了另外两位锦衣行才能知道。不过嘛……” 徐攸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穆典可一眼,道:“你这么料事如神,他要是不来,岂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穆典可突然就有点后悔方才对徐攸南态度太好了。 还让昭阳给他盛粥?就该给他一碗热油,烫得他那条舌头永不能翻嚼。 徐攸南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你该不会是心疼你这碗粥了吧?” 不等穆典可回答,又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这么小心眼……嗯,这粥真不错,昭阳,再给我来一碗。” 这回,连看谁都觉得是好人的小叶也觉得……这个长得好看的徐长老真的是很讨厌啊。 徐攸南用完早饭,继续赖在清平居喝茶。 穆典可懒得跟他打嘴仗,起身去浴房洗头发去了。 没了穆典可一旁镇着,昭辉的脾气再也压不住了。含讥带讽一顿抢白,言语利得像刀子。 徐攸南只管慢悠悠地拂着茶盖,茶喝完了,才笑着说道:“至亲方有诤言。你家姑娘让你给我提了这许多意见,可见是对我的偏见少了许多,逐渐拿我当自己人了吧?” 一向伶牙俐齿的昭辉就这么给愣住了。像胸口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喉咙里梗了一根刺,不吐不快又吐不出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八章 属意常千佛 穆典可洗完头发出来,徐攸南已经走了。 昭阳拿来一条干毛巾,穆典可接过来,盘腿坐在软垫上擦头发。 小叶在一旁翻一本游记,正好翻到青海湖一页,睁大眼,啧啧惊叹道:“这是真的吗?这个叫做青海湖的湖泊真的有这么神奇,还有能变幻不同的颜色?” 穆典可淡淡笑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见过的人说,是这样的。” 小叶满目艳羡道:“我好想去看看青海湖是不是真像书中说的这么美。不过我们姑苏的湖泊也很漂亮。碧落湖,还有蒹葭湖的风景都好美。一到了春天,好多人去湖上划船。蒹葭湖边种着梅花,要到冬天才好看,碧落湖的岸上栽着柳树,这个时候柳条都抽芽了,正是好看的时候。” 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道:“姑娘跟李阁主比武就是在碧落湖边上呢,姑娘觉得那里风景美不美?” 穆典可想了想道:“挺美的。” 她是去比武的,一路防着那些隐藏在人群里的刺客杀手,哪有心思去管周围景色好看不好看。 小叶得了个敷衍的回答,便不吵她了,转头继续翻看着游记。 穆典可歪头拿毛巾揉着湿发,见小叶聚精会神地盯着书,神情雀跃的样子,有片刻的失神,心中想:这大概才是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吧? 寻常女子想到碧落湖,大概也和小叶一样,先想到是乘船游湖,是湖岸风光。她考虑的,则是湖面上的风向,风速,以及那些泊在饮剑台附近的大船上可能潜伏的危险。 同是划船,意味却差得远了。 她知道自己是个很闷的人,既不温柔,也没什么情趣。是以常常会心中感到纳闷,常千佛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 她浑身上下能作为女子优点,讨男子欢心的,恐怕只剩下这张脸了。 然而这也说不通。 常千佛这种身份的人,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见过? 前几天徐攸南还特意跑来告诉她,穆沧平一直有跟常家堡结亲的意思,屡次三番向常千佛示好,都叫常千佛装聋作哑地给敷衍过去了。 穆典可还记得徐攸南当时的腔调。他歪着身子,摆了一个自以为风雅得不得了的姿势,笑悠悠道:“照我看嘛,常千佛这个年轻人当真是极不错的,人才品性,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欲扬先抑,曲折多变,是徐攸南一贯的说话风格。穆典可低头专心地刻书签,等着他的下文。 徐攸南一顿,果然不负所望:“就是这眼神嘛……忒差了点!” 穆典可当时就想一把雕刀飞过去,割了他那条不安生的舌头。 穆沧平会相中常千佛做自己的女婿,穆典可心里多少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不痛快。 至于为什么不痛快,她心里隐约是明白的,只是羞于承认。 她强压下心里那一点刺毛毛的感觉。细细盘点徐攸南向她传达的信息。 穆沧平想把穆月庭嫁给常千佛,且在常千佛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屡次三番示好? 这事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要不是她对徐攸南足够了解,一准以为他又在瞎编胡诌了。 穆沧平这些年留着穆月庭不嫁不许,除了要利用穆月庭笼络住那些倾慕于她的青年才俊,还存了挑拣的心思。 盟主嫁女,女儿又是名扬天下的仙子。那么这个能被他于千万人中挑出来的女婿无论是从家世背景,还是从个人才干上来说,都须得是佼佼中的佼佼,且将来能够成为他江湖地位永固的助力。 常家堡势力大不假,却一向独立于世外。无视南朝北国以及其他任何国度的招揽,也不接受任何江湖门派的攀附拉拢。 态度之坚决,人所共知。 常家堡的那位老爷子,包括常千佛本人,也绝不是穆沧平可以随意拿捏,提线操纵的人。 那么穆沧平会选择常千佛就只有一个理由:他看中的并不是常家堡的势力,而是常千佛这个人,以及常千佛能带给穆月庭的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常家堡是这滚滚乱世里一个神奇的存在。任外面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刮起多少血雨腥风,常家堡内永远都是和风细雨,一派宁静。 这一点,从那些自常家堡里走出来的人身上那种雍容宁和的气度就能看出来。 穆沧平肯舍弃嫁女联姻带来的巨大好处,一心想把将穆月庭送去常家堡,只能说,他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 思及此,穆典可心里有些闷,干毛巾掉落地上也不知。恍恍惚惚地坐了一会,起身到门外透气。 虽说春已深,一早一晚空气还是凉。穆典可深吸了几口气,寒意浸入肺腑,心头方舒畅了些。 门外搭了一长溜花架子,花叶并不浓郁。长长的藤条在桃木架子上穿绕盘缠着,疏疏几条垂下来,从藤条缝隙里洒下的阳光落在条椅青砖上,斑斑驳驳,写意里带了几分和暖。 穆典可抬头望天,天色晴,日头是越发地升得高了。 清平居内院皆是一班女眷,她也用不着避讳,遂将一头长发在花架子下摊开,躺在条椅下晒着太阳。 三月的微风熏人,阳光洒照脸上,略微有点灼意,却很舒服。 她下意识地抬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 这是她儿时惯常做的动作,只不过这些年叫大漠里的风沙打磨得皮肉糙了,也没那么娇气了。这个习惯也就丢了。 穆典可眯眼看着头顶水蓝色的天,许久才意识到蓝天下还有一道被阳光镀了金的粗重的手掌线,暗笑自己矫情。大漠上的灼灼日头,刺骨冰粒都消受了,还怕这江南三月咸鸭蛋黄一般的暖日头? 正打算将凉棚撤了,忽地心中警铃大作:有人来了! 作为千羽精心培养出来的首徒,穆典可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与直觉。 来人的武功应该不弱,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脚步声。否则早在他进院之前,她就能够听出来。 此人距离她应该至少有五丈,但一直没有靠近。 应当是盯着她看了许久了,但不知道为何,她并没有感觉到杀意。 穆典可猛地翻身坐起来。 金雁尘一身黑衣,迈着长腿向她走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零九章 你属狗的? 穆典可今天穿了一件棉麻质地的裙子。叫长发拖出一道水痕,湿了又干,皱巴巴的。 因为起得猛,一头青丝甩到长藤上,未干透的头发格外重,从藤条上剥下青叶四五片,就这么毛躁躁,夹枝带叶地垂到了胸前。 金雁尘眸色一暗,穆典可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 有一回,她出完任务回来,累得连动都不想动。刚躺下不久,金雁尘派人请她过去。她迷迷糊糊地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去见他。 结果瞿涯和徐攸南也在。 金雁尘当着两位长老的面将她一顿臭骂。说她行为不检,乱七八糟,看着就碍眼云云,是什么难听拣什么说。 那时候她虽只套了两层睡袍子,好歹干净整洁。眼下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只怕他更加看不惯了。 出乎意料的是,金雁尘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穆典可心头松了下,正暗忖金雁尘今日是不是心情不错,就听他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你倒是闲得很啊。还有闲心在这里晒太阳。” 穆典可不说话。 金雁尘口气便冲了起来:“你是不是又去找云央麻烦了?云啸义一家有功,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大局观念?” 穆典可莫名其妙。 云央难缠得像是徐攸南亲手调教出来的,她躲都来不及,还敢去找云央的麻烦? 见穆典可一脸疑惑的样子,金雁尘接着道:“云央今天早上到揽胜院送茶叶,眼睛都是红的,还什么都不肯说。除了你,谁还有那本事能把她给惹哭?” 穆典可突然就想骂人。 这个云央,太能作妖了! 自己不过罚她在清平居外面跪了两个时辰,她就能在云家庄造出一波自己善妒,不许女子接近金雁尘的谣言。 眼下人人都知道自己讨厌云央。以云央的本事,往眼睛上抹点辣椒壳子,做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姿态那是信手拈来。自然人人都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最高明的是她还什么都不说。 她不说话,穆典可就没有办法与她对质。 当下冷笑道:“你这是怜香惜玉,特地来寻我晦气的?” 金雁尘道:“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别做得太过了。” 穆典可就不信,金雁尘在生死场上,阴谋堆里滚了这么多年,会看不穿云央那点花花肠子? 不过是要寻个由头,又好骂自己一顿罢了。 当下懒得同他争辩,撩着裙摆下条椅,转身就走。 金雁尘被穆典可的态度激怒了,往前跨了一步,从后拽住了穆典可的胳膊。 这一拽劲儿太大。 穆典可脚步不稳,一头撞到金雁尘身上,本来就乱的头发扑到脸上,狼狈到不行,抬头忍无可忍地吼道:“金雁尘你有病吧?谁的眼睛红了绿了关我什么事,你跑我这里来撒什么疯?你都有功夫去关心一个寡妇的眼睛红不红了,还好意思质问我闲不闲?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一天不找我麻烦你就不痛快?” 金雁尘不说话,手紧紧拽着穆典可的胳膊,脸色越发阴沉。 要在平时穆典可也就算了,由他闹够了自己离开。 可这几天金雁尘实在太过分了,再加上徐攸南阴阳怪气地从中搅和,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子火。这下不管不顾地全冲出来了。 狠命甩着胳膊,怒声道:“你给我放开!她为什么哭你去问她啊,你最好把她放到你身边圈起来,好好看着。我不止要欺负她,我还要杀了她呢。” 金雁尘的手像铁箍,怎么都甩不开。穆典可怒极,一把抱起自己的左手,张嘴就咬了下去。 金雁尘吃痛手指一松。 穆典可趁机将他一把狠狠推开。 金雁尘高大的身躯叫她推得一晃,摇了几下才站稳,抬起手,手背上赫然一排深深的牙印,一时有些错愕:“你属狗的呀?” “你才属狗!” 穆典可属龙,金雁尘长了她六岁,正好属狗。当年金震岳送穆典可的龙涎玉佩原是一对。一块龙腾祥云的,是给穆典可的;一块天狗望月的,是给金雁尘的。 金四有一阵天天一看见穆典可就喊月儿。 “哟,小月儿来了呀,你可不知道,咱们家一只天狗,天天把眼都望穿了。” “哟,小月儿又要走了呀。日日登高台,望尽洛阳路啊。” 此言一出,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许是也想到了旧事,金雁尘火气也消了不少,挑眉道:“噢,你的意思,咱们这是狗咬狗?” 穆典可不上他的当:“你才是狗!” 金雁尘看着穆典可斗公鸡一般的模样,怒气尽消,竟是罕见地笑了笑:“噢,我是狗,你不是。”他抬起手背上鲜红的齿印,递给她看:“那这是兔子咬的?” “兔子急了也咬人。” 金雁尘撇了撇嘴:“你可真够贬损你自己的。你要是兔子,兔子早就成了万兽之王了。” 这不是骂人吗? 穆典可还没想好怎么骂回去,金雁尘又来了一句:“我差点忘了,你是属龙的。天天这般张牙舞爪的,我看,八成是条恶龙吧?” 穆典可觉得金雁尘不止有病,还幼稚。 八成是跟徐攸南在一起呆太久了,也染上了他这不知所谓的毛病。道:“我懒得跟你说。我是恶龙,你是好狗,全天下你最好行了吧?” 转身进屋,金雁尘也跟了进来。 他少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叫穆典可咬了也骂了,竟然没有当场发作,还一副甚是愉悦的样子。 昭阳端了一盅杏仁露上来,金雁尘喝完破天荒地赞了一口。 昭阳浅浅笑道:“也没什么特别讲究,现成的配方,照着做罢了。圣主若喜欢,回头我做上一些,送到揽胜院去。” 昭阳长于西北,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像春风绵雨,沁人心脾。举止言谈大方得体,从不见急躁。 金雁尘少有地出现一回,都是昭阳出来奉茶应对。昭辉那火爆脾气,穆典可可不敢让她出来添乱。 金雁尘笑说道:“好。” 昭阳笑着退下了。 趁着金雁尘心情好,穆典可也得寸进尺上了,硬邦邦道:“有事你就说事,没事喝完了赶紧走。别杵这里打扰我看书。” “杵”这个字,是金雁尘常拿来训斥她的,今天可算是逮个机会还回去了。 金雁尘闲闲地看了穆典可一眼:“我喝我的茶,你看你的书,哪来这么多矫情毛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章 不复当年 穆典可闷着没吭声。 以她对金雁尘的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相当好。否则就凭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金雁尘就该甩脸子踢桌子了,竟然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她一句矫情? 暴雨雷霆受得多了,偶尔来点毛毛雨,还真是从头到脚都不习惯。 穆典可心里想:这次来姑苏,金雁尘真是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至于金雁尘为什么变了,她却是不得解的。 许是入了江南,叫江南的风土人情软化了脾气?又或许灭了三姓,他心情大好? 谁知道呢。 他一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现在没发脾气,不代表下一刻就没脾气。能不惹他还是别惹他的好。 当下穆典可垂下头,假装认真看书。 金雁尘似乎打算跟她杠到底了,道:“你什么时候看书这么慢了,大半天了,一页都不翻?” 随即“哦”了一声,用一种十分了悟的神情跟语气道:“你在看女红?” 穆典可天生长于学习。看书一目十行,合书过目不忘。一遍熟,二遍精,三遍成行家。 但有两样东西她打死都学不会:绣花,缝纫。 金雁尘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阴冷。风姿翩翩,骄阳灼目,走哪里都引得一众人纷纷侧目。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从长安城南排到城北。每天收的绣帕荷包都够开个绣坊了。 穆典可心里不痛快,特意跑去跟绣房的妈妈学了好几天针线,最后做了个成对鸳鸯戏莲叶的粉红色小荷包,叫金雁尘挂在身上驱蜂逐蝶。 想法是好的,无奈针线功夫太粗糙,两只鸳鸯活生生地被她绣成了野鸭子。 金雁尘身上挂着这么一个荷包,出来进去的便更加引人注目了。为这事,被金家一众堂兄弟笑话了整整一年。 后来穆典可不许他戴了,他才将那荷包摘下来。 想到这里,穆典可心里有些烦闷。低着头不吭声。 金雁尘又来了一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脑子笨就别勉强。你就是把这书瞪俩窟窿出来,该绣鸭子还是绣鸭子。” 穆典可抬头怒道:“要你管!” 金雁尘“哼”了一声:“谁爱管你!”往软塌上一歪,拉过脚边的毯子盖在身上。又扯过边角,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好看的眉皱起来:“什么味道,怪里怪气的!” 穆典可眉一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金雁尘翻了个身,朝软塌里侧躺下:“我睡会,你别吵我。” 似乎觉得这样不舒服,又翻了个面,右手肘枕在头下,歪着头睨着穆典可:“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花。” 穆典可宁愿他现在跳起来吼自己一顿。这种不按常理来的路数,她实在接不住。耷着眉毛,凉凉道:“你比花好看。” “你总算说了句实话。” 金雁尘说是睡,哪里是要睡觉的样子。一会坐起呷口杏仁露,一会抬头瞅瞅穆典可翻书翻到哪了,是一刻都不安生。 后来干脆起身到书架边也抽了本书来看。仰着脖子翘着脚,窝在软塌里好不惬意。不时伸手从塌前小几上抓起几颗脆枣子丢到嘴里,嚼得嘎嘣嘎嘣作响。 一点都不像重伤在身的人。 和风自窗外吹来,拂得窗边的帘子飘飞不定。院中树影被清晨的日光拖得长长的,与飘飞的帘影一道投到地面,风一吹,树叶碎,一地光影摇。 金雁尘大概是真的困倦了,看着看着书便睡着了。 树叶斑驳的影在他的鼻梁上滑来滑去,衬得那张熟睡的容颜愈发恬静,褪去平日里那股阴冷煞气,像个倦极入梦的孩子。 这样的情形,恍恍惚惚让人忆起当年。 那几年,他课业繁重,还要抽出空陪她去跑马放风筝。晚上他在灯下温书,她在一旁玩拼图,玩着玩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一定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被角掖得整整齐齐。 穆典可站起来,把滑落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在金雁尘身上,走了出去。 门外天蓝如旧,云白如旧,一如十多年前的天空。可到底,不是当年的天了。 徐攸南晚上才回来,带回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 谭周确实离开洛阳,下江南了。 至于他究竟是来了姑苏,还是回了滁州,抑或去了其他地方。就连锦衣行也打探不出来。 随同谭周一起离开洛阳的,还有洛阳八俊中的老三袁千衣,老五施荥阳,老六万鼎,老八桂若彤。 算上许添,洛阳八俊竟叫谭周带来了五位。 可见穆沧平杀心之决。 徐攸南道:“除了洛阳八俊,穆沧平暗中豢养的一批死士,也叫谭周带来不少。潜伏在血铃宫的锦衣行来报,血铃宫宫主诗云蓼带着她的四大护法金铃,银铃,花铃,风铃离开衡阳往姑苏方向来了。 还有天山鬼佬,化骨针等一批江湖杀手,最近都有异动。看来穆沧平爱惜羽翼,不打算全用自己的人,想动用江湖杀手力量来对付我们。” 金雁尘冷笑道:“他动作倒是快!连化骨针这种躲在角落里不敢见人的渣滓都请出来了,咱们这位穆盟主还真是德才兼备。” 徐攸南笑道:“聪明人嘛,惯会伪装。就像咱们喀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个斯文淑女呢。” 穆典可低头盯着自己的发梢。 对徐攸南这种不放过任何一个挑拨机会的作风,她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伤心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了,要是连这种小事都跟他计较,那她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光忙着生气去了。 金雁尘斜了徐攸南一眼,目光里有警告之意。 徐攸南立刻知道自己这一把口舌刀没下准位置,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一向识时务,一击不中,立刻收了话头,接着金雁尘的话继续道:“穆沧平最是谨慎,他敢做,必是不会让我们抓到他的把柄。要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很难。当务之急,是在这群乌合之众成气候之前,让千羽和百翎带天地两宫的杀手去分头截杀,不能让他们集结在一起。” 金雁尘道:“这件事你和瞿涯去办。”想起一事,问道:“千羽手下那个叫梅陇雪的小杀手,听说上次没用人帮手,一个人就杀掉了柳宿天的小儿子?” 徐攸南笑道:“是啊,那个小丫头,论实力是不如柳绍同的。难得是机灵。竟然想到用跳高的办法消耗柳绍同的耐心,最后用一根绳子勒死了柳绍同。千羽为此很是得意。” 顿了下,道:“那几根切风铁我送去第六宫了,叫莫扬看着做成什么武器。倒是可以截下一段给这小姑娘上手玩玩。这可比绳子好用多了。” 金雁尘淡淡道:“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那小家伙是个天才,没成气候之前还是好好养着,别让她出任务了。” 徐攸南笑道:“不巧了,我正要跟你请示,让咯沁带她出趟任务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兰花俏 这倒是出乎金雁尘的意料,挑眉道:“让咯沁带着她?” 穆典可独来独往惯了的,连他特意派去保护她的贴身护卫余离她都嫌碍手碍脚,不常带在身边。徐攸南强塞给她一个半大孩子,她能答应吗? 一眼看向穆典可。穆典可的神情也很是惊讶。 徐攸南笑道:“是这样的,谭周的那个姘头兰花俏来姑苏了。咱总得去会会不是?这兰花俏神通广大,相好的又多,想把她揪出来着实不容易。为她一人个搭进去个锦衣行也不划算,想想还是喀沁出面最合适。” 怎么个合适,他也不说。 穆典可知道他好卖关子,也不问,垂着眼静静地等下文。 江湖风尘女子最出名的,一数蓝思儿,二数兰花俏。 奇的是,蓝思儿出身青楼,却是个西风烈马,摔碗豪饮的刚烈女子。 兰花俏出自建康簪缨世家,从小受诗书礼仪之染,骨子里却是放浪不羁。 与自幼家破人亡,被迫卖身青楼的蓝思儿不同,兰花俏是在十三岁那年逃出家门,心甘情愿投身风月场的。 此事曾在建康轰动一时。 家风清白的兰家因此蒙羞,派人到青楼抓回兰花俏,不出几天又让她给逃出来。兰家族长一气之下,宣布将兰花俏从族谱中除名,恩义永断。 原名兰雅的兰花俏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打着“兰家被逐女”的名号,在风月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裙下之臣遍布江湖与朝野。 兰花俏十三岁入青楼,十四岁就生下一个女儿。是以她今年二十八岁,正是一个女人风韵成熟的时候,女儿却整整十四岁了。 因不知生父何人,女儿一直跟在兰花俏身边。两人同出同入,看似姐妹,实则母女,走到哪里都引得一帮狂蜂浪蝶聚众围观。 徐攸南笑道:“兰花俏的女儿,名叫苦菜花,今年一十四岁了。听说长得不像兰花俏,圆圆脸,胖乎乎,很是可爱。” 穆典可嘴角一抽。 原来在这里等她!十三四岁,圆圆脸,那不就是照着梅陇雪的模样来的吗? 让她带着梅陇雪出任务,摆明了是要她和梅陇雪冒充兰花俏母女。 她一个十七岁的未嫁女子,去假冒一个风尘里打滚的青楼女子,还要带着一个十三岁大的“女儿”? 亏徐攸南想得出来! 当下怒道:“你想都不要想!” 徐攸南笑道:“我原也不敢劳动你。可是各宫身手好点的吧,长得拿不出手。拿得出手的吧,像云央这样的,又太妖了。兰花俏虽说是风尘之人,外貌还是走清秀流的。我看来看去,也就你长得稍微良家一些。而且你不是会玩骰子吗?兰花俏是个惯赌,此来姑苏就藏在城外一家叫做酬四方的赌场里,若换了别的人去,一准得穿帮。” 穆典可的脸色一黑到底。 什么叫稍微良家一些?她虽然是个杀手,干的勾当不怎么光彩,可是洁身自好,究竟是哪里不良家了? 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事谈都不要谈!你这么有能耐,自己去想办法!” 徐攸南深以为然地点头:“我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讨好你才对。我听说常千佛曾经送了你一盒石头娃娃,你高兴得几天都没睡着?” 这话一出,正打算开口的金雁尘话便咽了回去,低头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茶盏。 穆典可眉一挑,徐攸南继续道:“这满山的石头好找,精于雕刻的石匠却是不好找。赶明儿我去趟崇德堂,当面向常公子打听打听?” 穆典可当然不能让徐攸南去找常千佛。但脚长在徐攸南身上,除了杀他一途,就只能如他的愿了。 杀徐攸南么?这个死老头虽然很讨厌,却是真的有本事。 穆典可当场就蔫了。 见穆典可吃瘪,徐攸南笑得好不开心:是人就会有软肋!穆典可的软肋,到底让他拿到了。 穆典可与兰花俏从容貌到气质,没有半分相像。但这个难不倒徐攸南。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厉害牙婆,胭脂粉黛齐上阵,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穆典可装扮成了另外一个人。 穆典可一头青丝被绾成了一个兰花髻,错落簪了五六朵大小不一的素色绢花。一袭淡绣兰花的粉蓝色褂子将身躯紧致包住。领口裁剪得恰到好处,正好突出她修长如天鹅颈的脖子。袖口往上收了一收,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子。 素肌婉约,凹凸有致,好不动人。 因穆典可身量比甜槐花高,裙子特意做得粗大了一些,突显身短。颜色是略夹了点蓝绿的藏青色,裙摆上绣着大片竹枝,与上衣上的点点素兰花相映得宜。 颇有几分欲遮还迎,清秀且妖的感觉。 穆典可容色显冷清,几个牙婆子便给她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再涂上胭脂,白里透红,粉面如桃,清冷杀气被遮掩得一丝不剩。就连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都叫眼角的一笔墨线勾出了三分媚。 活生生一个披着清秀人皮的千年狐狸精。 妆成出来,金雁尘这个一贯镇定的人都忍不住愣了一下。徐攸南则连声称好,回头冲梅陇雪道:“任务结束以前,你师姐就是你亲娘。来,熟悉一下。” 杀手除了身手要好,还要会演戏,要能够在不同的身份之间切换自如。 这门功课梅陇雪可是学得相当好。当着一屋人的面,梅陇雪冲穆典可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了声:“娘”。 穆典可看着金雁尘忍笑忍得快抽搐的嘴角,心里暗暗想:早晚要杀了徐攸南这个老匹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二章 酬四方 坐落在姑苏城外五里,西陵湖边的酬四方是整个中原地区最大的赌坊。据说是宫里某位贵人的私产。 既然是贵人设立,规格自是不同寻常。 泊乡楼是富贾高官们寻求风雅,提升格调的地方,修得雅致一点无可厚非。可是把一座赌场建造的恢宏典雅,古色古香的,酬四方还是第一家。 整座赌坊临水而建,四面高墙,墙厚两尺高三丈,采用与周围景致相融合的灰砖砌筑,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砖缝错落,别有一番古朴韵味。 墙上爬着稀有的藤条植物,无论什么时节都郁郁葱茏。 硕大的八角宫灯自飞檐下出挑,一字排开,精致华美里有种说不出的恢弘大气。 每到了夜晚,宫灯亮起,照着对面西陵湖的十里水波,流光晃动,仿佛神仙府邸夜临人间。 此时虽是白天,酬四方的奢华气派也没减了半分,高墙魏巍,颇有些天家气派。 也难怪那么多赌徒愿意倾家荡产,在此留连。这种一步登天,亲近官家的心理感受,绝对是其它赌场给不了的。 徐攸南笑道:“瞧瞧这气派,越制都越得没边了。看来皇帝对那位方贵妃是真的宠啊。” 徐攸南说话看似嗦嗦,很讨人厌,但其实从不说无用之话。 穆典可眉一凛,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徐攸南笑悠悠道:“你这么紧张干嘛?你都这么给我面子了,我当然不会以怨报德,给你添堵了。我就在想啊,不愧是一脉相承,建康宫里这位贵妃娘娘,跟咱们那位六上君,作派还真有几分像呢。” 穆典可懒得跟他无聊废话,牵着梅陇雪的手进了酬四方。 酬四方作为一个专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们消遣寻乐子的地方,入场价贵得吓人,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也是徐攸南有本事,花了半天时间不到就替穆典可弄到了入园资格,登记缴费之类的事情一应打点妥当,全然不需要穆典可操心。还特意在酬四方里选了个最有眼力的小厮负责照应。 穆典可只管带着梅陇雪到处寻人赌博,把动静闹大点就行了。 进门两侧浓花荫。 正对着的是一架巨大的山水屏风。高四五丈,宽二十丈有余,以紫檀木架镶嵌。因为幅面巨大,山水图十分逼真,波澜壮阔,颇有雄伟之象。 屏风表面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法子做了处理,就这么露天而置,风吹不老,雨淋不腐,色泽铮亮如新。掩于层翠丛花之间,古风与自然相合,新颖而富意趣。 屏风中央镂出约一丈见方的一块,用楠木围成一道拱门,挂了一幅巨大的白玉珠帘。看上去像从半山腰泄下来的一道流瀑。 两个玉雪可爱的白衣小童站在两侧打帘子,清声叫道:“贵客来!” 便有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迎出来,这少年便是徐攸南一早安排下照应穆典可二人的小厮,名唤作祺玉,心思活络,在酬四方相当受欢迎。 当下祺玉上来见礼,领着穆典可与梅陇雪二人穿过层层回廊去宾客间。 沿路飞花点翠,琉璃焕彩。穆典可倒没觉得什么,梅陇雪生长于大漠,终日见的不是明宫阴森森的石墙,就是宫外遍地的黄沙。几时见过这种金碧辉煌的景致? 小姑娘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声音里带了点兴奋:“娘,这个赌场真漂亮。” 饶是那祺玉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地嘴角一颤……娘? 穆典可的心情没比祺玉好多少,毕竟历练久了,面上还稳得住,微笑道:“傻孩子,这不是赌场,这是博弈会所。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要格外讲究些。你要是喜欢,一会叫这位小哥领着你转转。” 酬四方的进门金贵得叫人咋舌,自然而然,服务也是一流的。每一位进门的客人都配有一个专门伺候的青衣小厮,负责客人在酬四方里吃饭住宿,饮酒喝茶,听书看歌舞等一应事务。 总之,只要你出得起银子,你就是皇帝,可以提任何要求。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穆典可说的这种游园转转,实在是件再小不过的事。 祺玉热情笑道:“回头两位贵人安歇好,我便叫人抬了轿辇过来,小姐边歇息边游园。各园景致不同,园园不重样,当值得一观。” 梅陇雪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歇息?我也不喜欢坐轿子。” 也亏得祺玉每天待人接物,练就了足够灵活的反应,当下只是不徐不慌地笑道:“原是我糊涂了,小姐年纪小小,步伐稳当,岂是一般的弱质闺阁可比?” 前方是一级汉白玉石垒砌的台阶,石级很长,铺筑得甚为平缓,一路绵延展开,夹道杨柳,行走其间,颇有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石阶尽头是垂花空门,门共三道。 过第一道门。两个秀丽的侍女端着两个盛水的金盆上前,盆沿上各自搭着一块叠得整齐的白毛巾,其声如珠玉,扬声道:“客从远方来,濯手去风尘。” 穆典可与梅陇雪两人洗完擦净手,叫玉领着继续往前走。 过第二道门。两个浑身香风的美艳女子分立两侧,一人手中执一条七彩孔雀羽毛的掸子,上前为两人掸衣,长拂至鞋袜。其声婉转如莺啼,丝丝带了媚,柔声道:“为客掸衣衫,长忆登门恩。” 第三道门前站着一个着宫装的美丽少女,容貌端丽,自有一种出尘高洁的气度。双手托着一只珍珠玛瑙玉盘,上置两个刻丝银盏,茶汤半盏。屈膝弯腰,深深一福,微笑道:“抱礼因客尊,再遇是故人。” 穆典可自诩见多识广,见了这等排场,也不禁在心中生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来。 久闻建康酒色财气,达官贵人们纵情享乐,花样时时翻新,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如此。 再往前是点缀丛花之间星罗棋布的亭子。随地形起伏,各个亭台高低错落,大小不同,风格各异,自成景观。 便是客人们休憩用茶的地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易先生(感谢芥子一点、chenedith、白绒绒加更) 亭子内的布置和招待也是因人而异,各有特色。 风雅之士饮茶,豪壮之人饮酒,风流阔少抱着美人嚼槟榔,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拿捏得相当到火候。 祺玉领穆典可和梅陇雪进了一座四面卷帘的仿古亭子。石桌上搁着红泥小炉,上置一把菱花盖的紫砂茶壶,式样小巧,茶嘴里氤氲冒着着热气,茶香袅袅,四溢开来。端的风雅。 桌上摆着点心四五样,俱是精致。 穆典可和梅陇雪都是样貌出众之人,一出现便引来周围无数目光。 祺玉大概是得了徐攸南的吩咐,特意带着穆典可和梅陇雪绕远路行了一大圈,等两人入亭落座的时候,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非富即贵,没弄清穆典可和梅陇雪的身份之前,那帮风流好色的公子哥倒也不敢轻易上前搭讪。 梅陇雪伸出圆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捏起一块藕粉色荷花样式的栗子糕,咬了一口,脆声道:“娘,这里的点心真好吃,菜花喜欢。” 不用说,这是徐攸南教的。 梅陇雪修习的是内功,中气十足,这一声娘只用了两三成功力,便叫方圆一里地都听到了。 穆典可瞟见周围一众惊得合不拢的嘴,强压心头不适,亲手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吃慢一点,别噎着了。” 梅陇雪依旧穿着她那件蓝色的蝴蝶袖褂子,伸出两截藕节般的胳膊,抓着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雪白微丰的腮颊上沾着栗子糕的细粉,一派天真可爱。 谁能想得到,这么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竟然是个杀手。 听了穆典可的叮嘱,梅陇雪使劲点了点头。双手接过穆典可递过来的茶水,甜甜道:“谢谢娘。”说着将面前的一碟子糕点推到穆典可面前,嘴巴里因为塞满了糕点,声音有些含糊:“娘,你也吃。” 穆典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梅陇雪心思单纯,除练武之外诸事不通。不通人情世故,做起戏来也就毫无压力。 对梅陇雪来说,不管叫穆典可姑娘,还是叫师姐,或者叫声娘,区别都不大。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孺慕之情,丝毫没有作伪之嫌。 穆典可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小姑娘用这种目光看着,简直都快撑不下去了。幸而祺玉及时出声:“不知道两位客官,心仪哪种玩法,想选哪座场子?” 穆典可如获大赦,再看那祺玉,只觉得眉眼分外可亲,笑道:“初来乍到,愿闻其详。” 祺玉笑道:“敝坊的玩法嘛,上到赌石赌棋赌马,下到斗鸡斗狗斗蝈蝈,六博骰子掷五方,凡您能想到的,我们这儿都有。至于场子,按照各位客人喜好不同,分了空谷回音泉,流觞曲水绕,江河泊行舟,高山一幽潭共四种,各有各的好。” 说着递过一本厚厚的画册,笑道:“这是各个场子的图示和注解,客官先看着,有什么想要问的,尽管让祺玉为您解答。” 梅陇雪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出门前徐攸南叮嘱过她,除了关键时候多叫几声娘,其他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尤其不要发问。 毕竟苦菜花从小跟着兰花俏走南闯北,见识绝非她这个从小就关起门来苦练武功的天字宫杀手可比。一问岂不露了馅了? 梅陇雪按下满心疑惑,很安静听话地低着头吃点心 穆典可却听懂了。 听懂了的穆典可颇有些无奈,不得不承认徐攸南说得对。这位方贵妃的做派……同方君与还真有几分像! 进门那些花里胡哨的就不说了。就拿各场的名字来说,空谷回音泉,那不就是个人人多遍地走,嘈杂热闹的大菜场吗? 流觞曲水便是连排布置。比闹哄哄围在一起的回音泉稍微开阔些。 江河泊舟,应该是单独开设的场子。 所谓高山一幽潭,自然是最高等级,单独辟院,无人打扰的。 简简单单的说法,非要取上这么些晦涩的名字。遇上那书读得少的,还得费劲解释半天,倒是真真不怕麻烦。 说道:“高山一深潭吧,玩法随意,但有个前提,我要挑最厉害的对手。” 祺玉会意一笑,道:“客官放心,一准给您安排妥当。” 徐攸南给穆典可拿到的入园资格是最高级别的,从正院正门进,享受最高礼遇,且有单独的住房。 穆典可与梅陇雪两人被安排到一所向南的院子,名留仙居,院中种着一应珍奇花木,虽说不大,倒也幽静别致。 梅陇雪到底对景观风物没什么兴趣,初时新奇,一路看过来,这份新鲜劲也懒了下来,不愿再出去走动,倒是省了祺玉一番事。 此时已正午,两人在留仙居用过饭,小憩了一会。梅陇雪蹲在门口拿一根树枝逗弄蚂蚁,穆典可闲闲地喝茶打发时间。 祺玉来了。说有位易先生擅下盲棋,自入住酬四方以来未逢敌手,问穆典可愿不愿意一试。 酬四方一个赌场,还有这么高雅的玩家,着实让穆典可很意外。 她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下盲棋这种事对她来说不难,让她为难的是这一局究竟该不该应下。 兰花俏虽说出身簪樱之家,却从未听说过她有琴棋书画之类的擅长,自己若是应了这一局,难免会让人生疑。这是弊端。 好处自不必说。照祺玉所言,那位姓易的先生乃是下盲棋的高手,一日只战一局。与他对弈的都是经酬四方层层筛选挑出来的高手,全都惨败而归。 此人俨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气势。自己就算赢不了他,能与他过上一局,就足以在酬四方扬名了。 沉吟片刻,道:“好。在哪里下?” 祺玉笑道:“易先生那边的院子宽敞,棋盘也是现成的,还请客官屈尊挪步。” 这话说得相当漂亮。 穆典可也听出来了,那位易先生应当是身份尊贵,不肯轻易移步。所谓院子宽敞,棋盘现成什么的,下个盲棋而已,需要多大的场子? 既是入了乡,自当随俗。当下穆典可带着梅陇雪随祺玉去往一处叫做碧缭阁的院子。 庭院的规格确如祺玉所言,大而宽敞。只是布置得要比留仙居简单多了。 院中不见花卉,而是种了一畦一畦的青草,也不修剪,任由荒草参差不齐地长着。偶有觅食的雀鸟从草丛里掠翅飞出,颇有几分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的况味。 院角有个被汉白玉石栏围住的池子,池边栽种着一棵老柳树,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树干斑驳,有剥裂的痕迹,尽显岁月沧桑。 一个背影颀长的男子正站在池子边喂鱼,听闻脚步转过头来。此人年纪约摸三十出头,一身玉白色儒衫,色若春花晓月。虽年已至中年,却依旧风姿清朗,俊雅出尘。 穆典可微微欠身行礼,男子抱手还礼,行的亦是江湖礼。 但穆典可一眼就看出来,此人并非江湖中人。虽说手上有茧,但茧子最重的位置并不是手掌,而是右手中指内侧。这是一个长年握笔的人。 举止从容,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却并不张扬的自信。亦有士族大家子弟身上那种长年被熏染出来的贵气。 此人,是庙堂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盲棋 那易先生微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语气有礼,却分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并不刻意为之,而是习惯使然。 穆典可对于不相干之人的态度一向不怎么看重。礼敬也好,轻慢也好,高高在上,伏低做小都对她没什么区别。当下淡淡说道:“兰花俏。” 那易先生既是从建康来,自是听过兰花俏的名号,微微笑道:“原来是兰花夫人。” 说罢转身,负手前行,一举一动尽是高位者的从容。 这种待客之道可以说相当无礼了。 但穆典可不在意这些,更不必说这易先生的无礼是冲着兰花俏去的,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 梅陇雪不通人情世故,是压根就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唯一觉得尴尬的只有祺玉,面上却并未显了半分,笑着说了声:“客官请。” 穆典可和梅陇雪“母女”牵手尾随那易先生进了屋。 进门是间十分空阔的堂室。堂中陈设不多,但每一样都不是凡品,方位布置也有讲究,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正对门置了一架紫檀木六扇屏风,分别绘以山水,花鸟,人物,猛虎,山禽,蝶戏图样,活物栩栩如生,静物潇洒写意,极显笔力。 堂中置放着一张巨大的棋盘。以红松木打造,经纬格清晰分明,做工十分考究。 棋盘东西两向放了两张红松木的青漆椅子。大概考虑到这时节天气还未全然暖和起来,垫了两个蜀锦垫子,绣着大朵艳红牡丹,挖花手法相当工巧。 易先生道了声“夫人请”,率先落座。 穆典可坐下后,便有容色美艳的婢女上前来斟了茶。 七八个青衣小童鱼贯而入,一边四个,在棋盘南北两边站定。站在南边的四位小童每人手中端一只棋盒,盛着白子,北边的青衣小童则持黑子。 两名宫装少女一人托着一道洁白绢布走到易先生和穆典可面前。 穆典可接过那绢布蒙在眼上。 梅陇雪大是好奇:“娘,为什么要蒙上眼睛?” 穆典可年十七还不足十八,虽说徐攸南交待那几个牙婆刻意给她妆得老一些,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 梅陇雪这一声清脆响亮的“娘”一出口,在场之人除了那位易先生,皆露出惊异之色。 祺玉看着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论这镇定和不动声色的功夫,自己还是相当不错的。当然,和那位爷自是不能比的。 穆典可被梅陇雪叫得多了,面色倒安然,笑着解释道:“这是下盲棋,不能看棋盘上的落子,所以要蒙上眼睛。” 梅陇雪懂了:“是要比谁的记性好吗?” 梅陇雪从入师门就不停听千羽对她重复,你师姐是如何如何了得,如何的机智多变,过目不忘云云,对穆典可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当下便接了一句:“那娘你岂不是赢定了?” 穆典可就算不能视物,也能感觉到堂中空气明显滞了一下,淡笑到道:“不光比记忆,还要比棋艺。这位易先生是下盲棋的高手。” 梅陇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语声依旧轻快:“那也不能比娘厉害。” 说完继续拿勺子挖酥酪吃。 因她年纪小,易先生的仆人给她上的不是清茶,而是一碗羊乳酥酪,奶白浓稠,入口生香。梅陇雪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伸出舌头在碗底舔了一圈,说道:“娘,我还想吃。” 丝毫没觉得自己上句话有什么不妥。 易先生脸上蒙了绢布,微微侧头。那仆人会意,上前从梅陇雪手中结果盛酥酪的碗盏,说道:“小姐稍等。” 易先生身后的瘦高侍卫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面皆有怒色。易先生倒是笑了,接着梅陇雪上一句话道:“听了小姐这番话,某对这一局棋更加期待了。” 穆典可道:“小女言语无状,冒犯先生了。” 易先生笑道:“稚子之言,最是真挚无伪。我倒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先生见笑。” 蒙着眼下棋对穆典可并没有什么难度,难的是如何隐藏自己的棋路。俏兰花是个混迹风月场的浪荡女子,不拘俗礼,率性而为。她刻意去模仿,一心两用,难免就有些顾头不顾尾,错漏频出。 让穆典可大感惊讶的是,那位易先生看似温文尔雅,行棋却是勇悍无匹。且并非单纯的匹夫之勇,而是一步十思,所谋甚远。 八个小童照两人说的方位落子。玉质棋子敲打在红松木的棋盘上,声音甚是清脆悦耳。 且各小童腕力不同,反应也有快有慢,落子间隔声有长有短,或音域宽而沉,或音色清而促,高低错落,如同一篇词藻华美,珠玑字字的长短赋。 一局终,穆典可输了十五子。 这原也是意料之中的。 那易先生棋艺高明,而穆典可为了演好一个风月场上打滚的青楼女子,就不能表现得太有谋思,只输十五子已是十分理想的结果。 倒是梅陇雪在听布棋小童宣布结果后,满脸的不可思议,瞪着眼看了棋盘半天,再看向穆典可,眼中隐有失望之色。 易先生摘下绢布,静静地端详穆典可片刻,笑道:“我到酬四方四天了,今天之前,共接受了三场挑战。最胶着的一局是前天,被一位精于棋艺的商人几乎逼至绝境,最后险胜三子。” 易先生语气略顿了顿,笑道:“不过今日与姑娘这一局,让人印象深刻,可算某生平最有意思的一场对弈。” 此话一出,穆典可便知这位易先生道行高深,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他改口称自己姑娘,而不再叫夫人,想必已对她的身份起了疑。 只不过似这等高人,通常不好生口舌事,倒不必过于担心。当下淡淡笑道:“先生抬举了。” 赌注按事先约好的,是一百金。 那易先生笑道:“某非淡泊名利财物之人,但对黄白之物也并不过分看重。若姑娘不介意,就将这赌注换成一个名讳,可妥?” 穆典可道:“愿赌服输,先生既然赢了,赌金理当收下。” 那易先生也是个豁达之人,见穆典可不愿透露姓名,也不勉强,又道:“改日可否再与姑娘约战一局?” 穆典可淡笑道:“败军之将,无颜再战。” 这位易先生的举止谈吐,心机谋略,样样都不简单,只怕是当朝显贵。能不沾惹,尽量不要惹上。 易先生微微一笑,拂衣摆起身。 照祺玉所说,这位易先生深居简出,不大见客,每日只下一局棋。一局下完了,起身自然是请客的意思。 穆典可道了声“告辞”,带梅陇雪出了碧缭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人要打脸(致谢一本道亼和foxhulifox) 梅陇雪觉得甚是无趣。 徐攸南同她说,这是个很不一般的任务,她还心存了一丝期待,以为会碰见什么不一样的狠人物。哪想到进酬四方半天了,不是吃茶就是吃点心,再就是看穆典可下棋。 她又不懂棋,再好吃的点心吃多了也腻,小姑娘有些怏怏的。 “娘,你为什么会输?” “有输赢不是很正常吗?” 梅陇雪想一想,觉得师姐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还是不大愿意相信:“可你是不会输的呀。” 穆典可淡淡道:“没有谁会一直赢的。没输过,只能说,还没有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对手。” 梅陇雪又道:“那师父会输吗?圣主也会输吗?” “当然。”穆典可道:“但是,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不可能一直输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输掉的那一局扳回来。你也是这样。” 梅陇雪信服地点头:“嗯嗯,娘,你说得太对了!谁要是赢了我,我一定会缠着他,直到打赢他为止。” 穆典可有些无奈。 祺玉一出碧缭阁的门就叫那位易先生身边的人给叫回去了,大概是易先生想从祺玉这里问出点什么。眼下两人走的是条主干路,无花木遮掩,道路两侧的矮灌木只及膝盖,连只兔子都藏不住。这孩子非得这么实诚,一定要坚持这么叫自己吗? 穆典可正郁闷着,梅陇雪又叫了一声:“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因她那一声脆生生的“娘”,穆典可到嘴边的“带你去斗蝈蝈。”变成了:“去玩骰子。” 刚刚在易先生那输掉一百金,徐攸南少不得又要挖苦她两句,得找个场子赢回来。 天字宫对杀手的要求极为严苛。视、听、思、变,样样都要出类拔萃,手上功夫更是要求稳、准、快。对于穆典可和梅陇雪这种能随手立鸡蛋,粒沙叠十层的人来说,玩骰子……那简直就是欺负人。 祺玉说的几个场子里,穆典可选了“空谷回音泉”。 要闹动静,自然人越多越好。 徐攸南给穆典可定下的,是酬四方等级最高的席位,有单独的院落可供休憩,为免打扰,别院建得幽深,在最东头。 而空谷回音泉作为酬四方最低规格的场子,入场开的是偏门,坐落在整个酬四方的最南边。走过去,要穿过两座花园,一道园重河,还有六条长长的回廊。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地走过去。隔着半里地,就能听见“空谷回音泉”里传来的热闹声。 足有二十亩地大的场子里挤满了人。嘈杂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回荡不绝,当真是……泉眼遍地,空谷回音! 汉子们光着膀子摇骰子。穿着暴露的妖艳胡姬扭着腰在人群里穿行,不时有那不安分的手伸过来一把揩油,胡姬们回头妖冶一笑,那纤腰仿佛扭得越发起劲了。 眉眼机灵的小童蹲守在手气好的玩家身边,全副精力地等着打赏。眉清目秀的少女们提着篮子兜售槟榔和点心。 还有在一旁负责捶腿捏背点烟的。有在空地杂耍为赌客们助兴的。 当真好一派热闹。 穆典可蹙了蹙眉。 梅陇雪则很兴奋:“娘,这儿好热闹啊,菜花喜欢。” 声音借中气送出,引得大半个场子的人一起回头,穆典可在心中咒骂了徐攸南一句,自然地接下去:“这里人多,一会你别乱跑。” 梅陇雪睁着黑葡萄般的圆眼睛,乖巧懂事地点头:“知道了,娘。” 一个身着紫缎华服的倜傥公子施展轻功从赌场中央一跃到穆典可两人面前,所过之处飘过一阵香风,是檀木和着茉莉的清香,清新而雅致。 伴着这阵香风,那紫衣公子衣袂翻飞,仿佛是踏着云彩来,当真叫人赏心悦目。 然而看习惯了方君与那样的天人之姿后,这紫衣公子踏风而行的作派实在有些东施效颦之意。况且他那一身轻功,也就样子好看点,实在无可圈可点之处。 穆典可是这么想的,梅陇雪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梅陇雪没有忘了徐攸南的教诲,在那紫衣公子落地一瞬,眼含崇拜,甜甜一笑,道:“这位公子好香啊,我娘就喜欢你这样又俊俏又爱干净的年轻人。” 她的声音脆脆的,童声无邪,这话听起来就别有一番味道。满场哄笑起来。 梅陇雪一点都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那么兴奋。只在心里想,徐长老可真厉害,人没来,却什么都猜得到。 那紫衣公子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是个风月老手,这种情形下一点都不显尴尬,反转身朝众人一抱手,动作潇洒:“谢谢各位捧场”,转头勾唇看着穆典可,眼底一丝笑似谑非谑:“能得兰花夫人垂青,是小生的荣幸。” 祺玉果然是个会办事的,这么一会功夫,兰花俏携女前来的消息已在酬四方传开了。 近旁的几个彪形大汉原是打算上前搭讪的,不想叫紫衣公子抢了先,不甘示弱地嚷嚷起来:“你这后生好不要脸,小姑娘夸你几句俊俏,你就说兰花夫人对你青眼了?” 紫衣公子轻佻而讨好地望着穆典可笑:“夫人你说呢?” 穆典可唇角挂着笑,眸光却有些冷。她现在最想做的不是说点什么,而是把那紫衣公子的俩眼珠子给抠了。 梅陇雪是个机灵的小姑娘,顿时察觉到穆典可情绪不对。笑嘻嘻地抢道:“我娘还说了,男人要长得壮实一点,才更有男人味。” 那几个汉子大受鼓舞,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兰花夫人喜欢有味道的男人啊。咱们这个场子里,有的真爷们真汉子,可比这个小白脸强多了。你说是不是啊老张?” 被唤作老张的虬髯汉子直接从方桌上跳了下来:“那是,咱群吃刀口饭的兄弟,别的不敢说,那腰杆上的劲,可比这位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强多了。” 一群粗壮汉子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猥亵之色毫不掩饰。 天字宫的女杀手们有门必修的功课,即媚术。 穆典可仗着有千羽做靠山,愣是一节观摩课都没上过。但讲学课还是被千羽揪着去听过几堂。授课的是各地知名青楼里请来的妈妈,言语不可谓不露骨。穆典可就是再不懂,也该懂了。 当下眼眸一寒,正要出手,梅陇雪抢在她前面,朝那虬髯汉子冲了过去。 低头,弓背,抬脚,扬手抽,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只听啪啪啪数声,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那虬髯汉子满脸是血。 梅陇雪单足而立,手中提着一只小绣花鞋,回头望着穆典可,一双清凉的大眼里充满询问之意。好似在说:这样够不够,不够我再打几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杀人与吃白菜(致谢玥玥与糖果) 除了东头专心聚赌的那十几桌,大半个场子都寂静下来。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生得一副甜美娇憨的模样,个子小小,纵是有些婴儿肥,看起来也就那么一丁点,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愣是将比她高了几头的成年汉子煽出了一脸血。而且她煽人的手法实在是……这种情形下居然还没忘了脱鞋? 小小年纪的姑娘伢,怎会如此刁钻? 若是梅陇雪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委屈,因这也是徐攸南教她的。 徐攸南说,你师姐脾气不好,你要多照顾她,多担待她一些。要是有人说了让师姐生气的话,你一定要抢在她前面揍那个人,一直揍到她解气为止。 比如,转个人肉陀螺,拿鞋底抽抽耳光什么的。 徐长老可真是高明呢。这两鞋底子下去,师姐的脸色果然好多了呢。 梅陇雪功成身退,退坐到一张凳子上,笨拙地伸脚往鞋子里套。绣花鞋面上沾了两滴血,猩红猩红的,很是难看。 虬髯汉子一阵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怒气上涌,大跨步便梅陇雪逼过来。 梅陇雪抬腿起身,两腿在空中劈成,还好易先生发现让人送来。” 这话一出,那曹爷眸光里的意味就发生了转变。 祺玉提着一个钱袋子挤进来,清秀的面容上堆着笑,叫了声:“曹爷。” 曹爷问道:“这位夫人,是易先生的客人吗?” 祺玉笑道:“夫人刚刚同易先生下过一局盲棋,易先生想邀夫人改日再下一局。” 曹爷不再看祺玉,转而看向荣升镖局和华威镖局的那几位镖师,冷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怎么说出口?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壮年汉子,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给收拾了? 一旁围观的人都贼精贼精的,一听曹爷这话风,明显是偏袒着穆典可和梅陇雪,却哪个敢插上一句话。 就是那负责镖师们茶水的小厮此时也不敢为自家客人叫屈了,低声回话道:“回曹爷的话,几位镖头行走江湖,言语随意了些,惹得小姑娘不快了,起了点小误会。还请曹爷念在几位镖头初犯,从轻计较。” 曹爷冷声道:“这里是酬四方,不是你们谁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江湖是什么规矩我管不着,但进了我酬四方,就要守酬四方的规矩。谁要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挂舒坦了,可以尽管来试。” 说完又看了穆典可一眼,转身往外走,一群彪形大汉尾随其后,浩浩荡荡离开。 那几位镖师已是出了一头冷汗。 祺玉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才被那位爷叫去一小会功夫,小姑娘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差事还真不是随便能接的。 一转神,穆典可已领着梅陇雪朝赌场东边走过去。祺玉连忙提步追上,生怕这对不安分的“母女”又闹出什么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怕输啊(致谢xiaoyi1956) 围聚在东头的一众赌客大部分是惯赌,嗜赌如命,注意力都在赌桌上,少有人注意到南门这边的闹剧。 临窗的一排正中央的一张大方桌上堆满了金银锭和珠宝首饰。 一个身着紫粉色绸缎长衫的年轻男子一脚踩在长凳上,弯腰弓背,对着桌上倒扣的骰盅大叫一声:“小!” 骰雇翻过来,四个一点,一个两点,果然是小。 对面的汉子大骂一声:“丧气!”将面前仅剩的三块金饼推了过去。 年轻男子笑嘻嘻道:“承让承让!” 汉子粗声道:“承个屁的让!老子哪回碰到你不是输得兜里精光?你小子是不是耍诈?” 年轻男子笑嘻嘻道:“哪能呢?我就是有那手艺,也不敢酬四方使啊,更没那胆子蒙陈爷您啊。” 汉子道了声:“也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你小子给我等着,等老子回去取了银钱来,咱们接着来。不许跑啊。” 年轻男子挥手送客:“好嘞,陈爷您慢走。”喜滋滋地拿起金饼咬了一口,随后一抬手,“哐”,将金饼丢到了桌角一堆战利品当中。 年轻公子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在人群中太招眼,穆典可想不注意都难。 只见此人年纪在二十出头,眉飞如鬓,双目狭长,眼带桃花,一看就是个狡猾如狐的人物。 粉色穿在男子身上本就不合宜,偏他那一身长袍上还绣了大片深紫色的芍药花。一大朵一大朵地堆叠起来,妖艳无格,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穆典可瞅着男子身前一大堆金珠银锭,心中暗想,就是他了。 提步走过去。 年轻男子正招呼众人继续,看见穆典可领着梅陇雪走过来,抬头笑道:“这位姑娘,哦不,这位夫人有何贵干?” 穆典可道:“来赌场,自然是来赌的。” “夫人想怎么玩?” 穆典可道:“玩法随我定吗?公子就不怕我选到了你的短板?” 寻常男子若叫这话一激,为了面子,肯定一拍胸脯说随你定了。 这芍药服的男子却是笑眯眯地望着穆典可:“选人短板,不如选自己的长板。不知夫人擅长何种玩法,猜大小还是比点子?” 轻轻松松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果然是狐狸。 穆典可道:“比点子猜大小有什么意思。我看公子战果颇丰,想必是行家,要赌就赌点有难度的。” 男子微笑如故:“愿闻其详。” “轮流报数,一个人报点子,一个人照着点子摇骰子,点数合则摇骰之人胜,不合则报数之人胜。公子以为如何?” 年轻公子笑道:“听起来很有意思。轮流报数,也很公平。可是……”男子微微蹙眉,真诚而要遗憾地说道:“我并不擅长啊。” 穆典可知道激将法对此人并不管用,换了策略,笑道:“公子乃是高人,只有会与不会之分,断没有擅长不擅长之别。小女子初入赌场,不懂规则,还要请公子多多担待。” 这句话是既将对方吹捧了,又点明自己是初次与人赌博,示了弱。没想到那公子仍然不接招,单手托着下巴,看似在认真思考,其实在观察穆典可的反应。 敌不动,我不动。穆典可亦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年轻公子。 公子微微笑了:“夫人打算下注多少?” 穆典可看了梅陇雪一眼,梅陇雪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鸡血石,摆在桌上,脆声问道:“这个赌注够不够?” 那鸡血石通体赤红,光洁透亮,一丝杂质都没有,懂行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年轻公子面前的金珠银锭堆起来是好看,可全部加起来也不如这小小的一块值钱。 年轻公子的神情明显是动了心,却眯着一双凤眼只管打量着穆典可梅陇雪两人。片刻后又微微笑了:“我不赌。” 梅陇雪脱口道:“为什么?” 年轻公子笑道:“因为我怕输啊。” 这回答……穆典可神情滞了下,梅陇雪滞了下,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了片刻。 随后有人开始大声起哄:“安小子你太怂了!一个婆娘带个小孩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亏老子从前这么看得起你。” “就是就是,真怂,一块破石头而已,把你面前的银子都压上不就完了。别的不说,气势上不能让一个女人压下去啊。” “就这么认输,也太给咱们姑苏人丢脸了。” “安公子莫不是看中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舍不得下黑手了吧?” 那姓安的公子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一副任你们说破天,我就是不赌的架势。 穆典可的首场挑战以失败告终。 鸡血石的诱惑毕竟太大。那位姓安的公子拒不应战,旁的人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后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肚富商出注一千金,应了穆典可的局。 众人不知深浅,未敢押宝,只有少数几个人,目光在梅陇雪与那富商身上来回逡巡几遍后,跟在富商身后压了千两银子。 骰子共五个,那富商上来便报了个极难的数:“五点。” 众人虽觉那富商不厚道,却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听完报数后都拿探究的目光看着穆典可。 穆典可则看了梅陇雪一眼:你来。” 梅陇雪怏怏了半日,终于等到个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兴奋得眼睛一亮,道:“真的?娘你真的让我来?” 得到穆典可肯定的眼神后,梅陇雪往前快跑了两步,唯恐穆典可反悔一般,兴高采烈地从小厮手里抓过骰蛊。 穆典可一瞧她这神情不对,刚要出声阻拦,就见梅陇雪双手握着骰蛊大力一甩,“咔”“咔”“咔”的碎响从骰蛊里接连传出,在人声嘈杂的赌场里并不如何引人注意。 但穆典可听到了。 梅陇雪也听到了。 梅陇雪垮下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带了怯,可怜兮兮地望着穆典可。 穆典可神色倒是淡然,抬手将鸡血石扔到那富商怀里,道:“这一局,算我输。” 朝梅陇雪伸了伸手。梅陇雪连忙放下骰蛊朝穆典可跑过去,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蓝盈盈的宝石来。穆典可接过宝石放到桌子上,道:“再开一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碎了?(致谢白日梦中人、) 众人不明就里。 小厮上前两步,揭开骰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小姑娘好大的腕力!” 众人好奇,凑上前一看,只见那牛骨打磨的骰子竟叫梅陇雪给摇成了齑粉。仅剩下的一颗也破碎成数瓣,表面被磨平,点数不明,是连拼都拼不起来了。 众人眼中俱是惊讶,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娇俏的小姑娘,手上竟有这么大力气。 但话又说回来,玩骰子空有蛮力是不行的,还是得靠技巧。 经这么一出闹剧,原先持观望态度的那一部分人也纷纷倒向富商一边。本以为这对奇怪的母女是自恃艺高,跑来大赚一笔的,现在看来只是单纯地有钱没地花,来图个乐子的。 人傻钱又多,此时不押宝,更待何时? 跟在那富商身后押注的人数一下子数倍翻起来。 就在众人忙着下注。一片热闹之际,那姓安的公子笑着站起来了,将身前一大摞晃花人眼的珠宝推到穆典可面前,道:“众位都是识货之人。这颗蓝宝石可比刚才那块鸡血石贵重多了,我这些金银锭子虽说不多,折合起来……”扫了一眼那堆金银玉器,略一沉吟,道:“至少也有八百金。赵爷打算下多少注?” 那位姓赵的富商笑道:“这好说,原先的一千金,加上这块鸡血石,我再添五百金。” 那安姓公子笑而不语。 富商咬了咬牙,说道:“一千金,我再添一千金。” 那姓安的公子笑道:“成交。”笑看向穆典可:“夫人以为如何?” 穆典可自然无异议,道:“开局吧。” 那姓安的公子看样子在赌客之中颇有名气。他一下注,原先看好赵姓富商的一批人不少都动摇起来,但是买定离手,却是反悔不得了。 按事先说好的三局一轮,这一局仍是由那姓赵的富商报数。 主家很快换了新的骰子来。富商仍旧报了个五点。 梅陇雪这回接过骰蛊,却没了先前那份兴奋劲,有些紧张。 穆典可道:“随便摇,输了也不打紧。”又觉得这话不大妥当,接了一句:“用力三成就行。” 容色平淡,一派轻松。 梅陇雪受了穆典可的鼓励,顿时有了信心,使劲一点头:“嗯!” 将两截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两截白白嫩嫩莲藕般的手臂。沉胯抬手,手腕徐徐推动,比起方才力拔山河的气势,实在是斯文得不像话。 一众看客见了小姑娘秀气得像在绣花一样的动作,不由得失笑:“小姑娘,你这么摇,就是再摇上一天,那里头的骰子都躺着动不了窝。” 穆典可却知道,那骰蛊里的骰子叫梅陇雪用内力推动得不知翻滚多少圈了。 梅陇雪全副精力灌注在那骰蛊上,忽然间清亮的眸子一定,如大功告成一般,翻手将骰蛊倒扣在桌上。 一寸壁厚的铁蛊,落桌竟然无声,引得一众看客惊叹不已。 骰蛊掀起,只见一叠五个骰子,一颗叠一颗,对得整整齐齐,竖得稳稳当当。 最上面的一粒骰子,朝天的一面,赫然五点殷红。 人群静极。 那安姓公子扬声大笑起来:“小姑娘好样的!出了酬四方,哥哥请你吃三天鼎丰楼的酱肘子。” 自发地从那富商面前取过鸡血石与注钱,盘腿坐在凳子上乐滋滋地数起来。 有肉吃,梅陇雪哪能不乐意,开心问道:“你要请我吃肘子是真的吗?” 那姓安的公子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一般都不会骗人。你到鼎丰楼报我的名字,平安的安,梨子的梨,我就来了。” 梅陇雪兴奋地回头冲穆典可叫道:“娘,这个哥哥的名字跟你一样诶。” 穆典可顿时脸就拉下来了。她初给方君与做书僮时,因沿途流浪,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人瘦得干巴巴的,面有菜色。方君与说她像只蔫了的瘦梨,随口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梨子。” 这名字她早就不许方君与叫了,梅陇雪这丫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梅陇雪见穆典可不高兴了,马上转过头与安梨攀谈起来:“我一报你的名字,你就出现了。你就住在鼎丰楼吗?” “噢,那倒不是。我跟他们家的伙计比较熟……” 如此一来,沉寂的氛围被打破了。 在场都是长年混迹赌场的玩家,虽说这一场输得意外,倒也不至于不认账。纷纷看向那姓安的公子:“你小子,这回又狠赚了一笔啊。” 安梨笑哈哈道:“运气好,运气好。” 然而在场人都清楚,安梨赢这一场,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绝佳的眼力。 那姓赵的富商脸色很不好,沉闷地盯着埋头数银子的安梨,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小子,早看出这两人有名堂,居然不提醒我一声,还跟着一块来讹我的钱? 安梨如有感应,从一堆金银锭中抬起头来,笑道:“赵爷您消消气,谁不知道赵爷您富甲一方,良田商铺日进斗金。这点小钱,您就当是打赏行捐了。小侄这里恭喜您多子多福,鸿运当头了。” 众人也跟着一起起哄:“赵爷都有十六个儿子了。还要多子多福,那要纳多少姨太太才行?” “哈哈,赵爷是个有福人啊,” “安小子你过虑了,区区一千金,赵爷怎会放在眼里?生哪门子气?” 安公子虽说爱财,却一分不多拿,只取走了自己的那部分。剩下的银钱,祺玉找来几个壮汉,装了两大箱。一箱送去留仙居,一箱由两个人抬着跟在穆典可与梅陇雪身后。 下一场,穆典可选了赌石。于此道她是个外行,买了四块石头,只有一块石头剖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绿玉,成色欠佳,乃是下等玉。 在璞玉斋赔进了半箱金银后,穆典可又带梅陇雪去了虫。临时买了一只白蟋蟀,叫梅陇雪带着到处挑战。结果可想而知,又输掉了剩下的半箱金银。 梅陇雪瘪着嘴,神情大为沮丧。穆典可安慰她道:“与你斗蟋蟀的那几人都是行家里手,尤其是那位姓姚的公子,他的蟋蟀是稀有的品种‘铁青头’,精心饲养,又专门训练过。你现买的蟋蟀怎么会是对手?” 梅陇雪打小就被人称作天才,是被捧着长大的,怎么受得了这种挫败。两手紧紧地抱着蟋蟀罐子,小脑袋耷拉着,半晌不吭声。 穆典可道:“你要是想赢,也不是没办法。” 梅陇雪双眼一亮,抬头巴巴地望着穆典可。 穆典可道:“今天晚上,你去把那几个人的蟋蟀偷出来。” 祺玉一步踩空,疑心自己听错了。心想这姑娘看着像个正经人,唆使小姑娘去偷东西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别是个惯犯吧? 梅陇雪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心想这算哪门子办法? 穆典可道:“你只管去偷来。记得要活的,不要给弄死了,天亮前还要还回去。具体怎么做,等你把蟋蟀偷来,我再教你。” 玉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笑问道:“莫非夫人有什么好的法子能让这些蟋蟀一夜之间转了性,不再好斗了?” 穆典可道:“也不是多么神奇的法子。要麻烦小哥跑一趟,帮我找两只毛色雪白的公鸡来,要性情凶狠点的。从现在起,除了清水,不要喂食其它的东西。” 玉笑道:“夫人客气了,区区小事,玉这就去给您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草蜻蜓到乌头狼 天将黄昏,夕阳洒下,远天近树镀上一层淡淡金。 穆典可倚在门框上,望着院中的老柳树出神。梅陇雪坐在屋里,手指上缠着两根淡绿色的草茎,认真地编着什么。手法有些笨拙,穿绕了半天,草茎依然不成形,重新散成独立的两根。 梅陇雪有些沮丧,托腮想着晚上去偷蟋蟀的事。想了一会,抬起头,见穆典可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双眉烟笼着,仿佛笼上了轻愁。余晖淡淡的往身上一打,格外好看。梅陇雪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的亲娘也长得像师姐这样好看就好了。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娘,你在想什么?” 对梅陇雪这种尽职尽责的态度,穆典可已经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不得不习惯了,说道:“在想一个人。一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为什么,他死了吗?” “……没有。” 梅陇雪不解:“那为什么会见不到呢?娘要是想见,去找这个人不就完了吗?” 穆典可不想跟她说下去了,走进来倒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地啜。看了眼梅陇雪手上的草茎,问道:“你在编什么?” 梅陇雪道:“草蜻蜓。” 穆典可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徐攸南那张不怎么友好的笑脸,心里越发觉得闷,道:“好好的,编什么草蜻蜓?” 梅陇雪道:“上次徐长老送了我一只草蜻蜓,可漂亮了。碧绿碧绿的,眼睛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蓝的,还有两只黄色的翅膀。”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跟柳绍同打架的时候,把蜻蜓给弄坏了。” 穆典可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一只绿色的草蜻蜓,眼睛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蓝的,还有一对黄色的翅膀……徐攸南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谁人是什么喜好,他一拿捏一个准。 梅陇雪低下头,继续跟那两根草茎较劲:“徐长老说我学不会,娘,我真的很笨吗?” “你是天才,谁敢说你笨?” “可是我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莲蓉会叠衣服,花满会梳好看的辫子,我都不会。” “你要会那些做什么?一个人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很了不起。会叠衣服叠被子的人千千万,会梳辫子的人也很多,可是武功练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却很少。” 梅陇雪对穆典可一向信服,听她这么说了,很快便转了心思,不再想这事了。 过了一会,她又问:“娘,这样真的能把俏兰花找出来吗,她要是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徐攸南自有办法把她找出来。” “噢。”梅陇雪由衷地说道:“徐长老可真了不起。” 穆典可也不想同她讨论这个问题,静静地坐着喝了会茶,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把草茎给我。” 梅陇雪从座椅垫子上取过一大把草茎,从里摘了最粗最长的递给穆典可。穆典可双手捻着草茎,捋直抚软后,手指飞快地动作起来。 她的手指生得十分细长,硝水浸泡后,连茧子都没有了,莹白如玉。柔软的草茎缠绕在十指间,颜色青绿,素手晶莹,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梅陇雪盯着穆典可上下翻飞的十指,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在出神间,穆典可将编好的草蜻蜓递了过来,道:“眼睛位置给你留了洞,你自己去找花瓣裁了安上去。” 草蜻蜓栩栩如生,翅膀是浅绿的,身子颜色深一些。双目位置留了洞,虽然没有眼睛,看着却依旧生动而灵活。 梅陇雪惊喜道:“娘,你可真厉害。你怎么会编草蜻蜓的?也是徐长老教你的吗?” 穆典可淡淡“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 梅陇雪便不再问了。一只手托着蜻蜓,在空中滑来滑去,样子很有些兴奋。 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 穆典可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跟梅陇雪一样,顶喜欢这些个精巧的物什。一只草编的蜻蜓,一块彩色的石头,都能让她高兴上半天。 编草蜻蜓是徐攸南教她的。 她刚到大漠的时候,徐攸南待她真的很好。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会保护她。伤心流泪的时候,他会安慰她。他经常出远门,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零嘴,还有她穿都穿不完的好看衣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她细细地思量,大略就是她为金雁尘挡刀前后吧。 那时瞿涯和正和佐佐木的大舅子,也就是长乐宫第二席长老辛格明里暗里斗得厉害。金雁尘因为深得瞿涯的器重,自然成了辛格的眼中钉。 七位天字宫杀手一起出动。金雁尘身中数十刀,最后侥幸获胜,已是筋疲力尽一身伤,没防着最信任的随从会突然从身后发难。 那一刀穆典可为金雁尘挡下了,落下后背上一条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的伤疤,再也没能去掉。 刀口太深,伤的位置又刁,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疼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然而那段日子,是她当时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金雁尘每天陪着她。她睡不着,他便也不睡,给她讲故事,逗她笑,唱歌给她听。 她开心得发晕,觉得他终于不怨恨她了,他们又能像从前那样好好地在一起了。她很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攸南:“徐叔叔,你知道吗,六表哥今天跟我说,他不想继续叫我做他的假妹妹了,他还要像从前一样待我好呢。” 当时徐攸南脸上是笑着的,只是笑容有些冷,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穆典可并没有看出来。 徐攸南说的是:“那很好啊,隔着这么大的仇,他居然还是没放下你,看来他是真心疼爱你呢。” 往后的日子,徐攸南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好。给她买衣服、买头花,编各种小动物送给她,给她带各种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吃食……直到有一天,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跟他去了。 白雪皑皑的深谷里,她回头不见了徐攸南,却看见一群眼神饥渴的乌头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章 话不投机(加更加更,祝小仙女们元旦快乐!) 那一次金雁尘差点把徐攸南活活打死。最后是乔雨泽以死相逼,金雁尘才不得不罢手。 那一天,金雁尘抱着身中狼毒,浑身发抖的穆典可坐了一整夜,眼泪扑簌地流。也是从那天起,他再度远离了她。 徐攸南明里暗里动过很多次手脚,可是穆典可有了防备,他一次比一次难得手,也就很少有什么动作了。 但在挑拨穆典可与金雁尘这件事上,徐攸南向来是不遗余力。 徐攸南为什么这么做,穆典可隐约是明白一点的。因为她身份的原因,徐攸南害怕她与金雁尘走得太近,会影响到金雁尘报仇的决心。 所以他要千方百计地把她从金雁尘身边赶开,甚至在觉察到她与常千佛之间的微妙后,想尽办法把她往常千佛身边推。 常千佛……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她以一个魔教女子的身份,想要接近常纪海的独孙,常家堡未来的堡主,无疑是自寻死路。 由始至终,徐攸南还是想要她死。 穆典可喝完一杯茶,心里头那股不舒服的劲头才过去,淡淡道:“徐攸南还教你编蜻蜓了吗?也真是奇怪,他这种人,连喝口水打个喷嚏,都要端着姿态,居然对于这种不甚高雅的草编玩意儿由始至终兴趣不减,真是让人费解。” 梅陇雪握着草茎的小手停住了,认真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费解的地方。问道:“娘,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徐长老?” 穆典可当然不喜欢徐攸南,道:“难道你喜欢他吗?” 梅陇雪这么卖劲地表现,不是徐攸南给了她鼓励,就是威胁了她。以穆典可对徐攸南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梅陇雪点头道:“我觉得徐长老人很好啊,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别的宫人完成不了任务,都要受很重的处罚。可是徐长老只让师父扣我鸡腿。他还说,要是我任务完成得好,就让班长老收我为徒呢。” 瞧瞧,徐攸南多会哄人!明明是班德鲁想收梅陇雪为徒,金雁尘也早已允下。他却能拿着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哄梅陇雪卖力做事,末了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穆典可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跟梅陇雪聊下去,淡淡道:“你这想法还是别让师父知道了。” 梅陇雪大惑不解道:“为什么?师父会不高兴吗?可他还想让我跟瞿长老学拳法呢。”说着有些遗憾:“只是瞿长老太忙,没有时间教我。” “我是说,你觉得徐攸南人很好这件事,别当着师父的面说。” 开什么玩笑!徐攸南人很好?这话要让千羽听到,只怕会当场翻脸吧? 梅陇雪握着蜻蜓出去找花瓣了,穆典可独自静坐屋中,思量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如果像徐攸南说的,兰花俏就藏身在酬四房里,那么今日一番动静,她定会有所耳闻。也定当知道自己来者不善。 她该制造一个怎样的契机,才能让兰花俏大胆地现身? 正思量间,梅陇雪握着草蜻蜓跑了进来:“娘,树林子里藏着一个人。” 穆典可眉凛了凛,问道:“你跟她交过手了没有?” 梅陇雪摇了摇头:“没有,徐长老说,我不能单独行动,要听娘的吩咐。” 酬四方里人物复杂,梅陇雪又生性单纯,若是识人不清,得罪了哪位当朝显贵,只怕麻烦。徐攸南所虑不无道理。 闲着也是闲着,穆典可站了起来:“去看看。” 留仙居南面有片枫树林子,草木茂盛,杂树生花,空气里飘着一缕淡淡的血腥气味。 穆典可在梅陇雪的指引下,往林子尽头走去,越往前,血腥气便越重。 走到血气传来的源头,梅陇雪忽然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向那丛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草丛掀去。 还不等靠近,就听“噗”“噗”两声,两枚幽蓝色小箭擦着草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迎面射来。 梅陇雪常年在天字宫接受者着严苛的训练,识觉极为灵敏,草丛中甫产生响动,她便闪身往右边避让了去。 梅陇雪迅速从怀里掏出金瓢,双手握紧,在空中一舀。金瓢在空中划过一道圆亮的金光,如同一轮金灿灿的太阳跳着出层云,瞬间光芒四散,满目金辉。 金瓢画出的光影将蓝色小箭牢牢锁住。铁箭的与金瓢碰撞摩擦,冒出一哧溜的火花,红黄里带了抹妖冶的蓝,甚是好看。 然而此刻梅陇雪却没有心思去欣赏金瓢上冒出来的小火花。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震断了。 那小箭不知道怎么射出来的,带着股极凶猛的力道。梅陇雪自幼修习内家功夫,力气大得惊人,竟差点叫那两只小箭震得飞了出去。心中油生一股懊恼,两手紧紧攥着金瓢,正打算将那两只小箭制住,原路抛回去。就听穆典可大喝一声:“扔出去!” 梅陇雪不明何意,却下意识地顺从穆典可的命令,一扬手,将金瓢大力甩了出去。 几乎同时,穆典可飞身扑了过来,从后揽住梅陇雪的肩,带着她向相反的方向扑去。 身后出来“砰”“砰”的爆炸声,两支蓝色小箭相继在空中炸开。幽蓝的箭身碎成了成百上千片铁屑,呈烟花炸裂之态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铁屑落在哪里,哪里的草木便迅速枯死。 穆典可抱着梅陇雪往冲出四五丈后,双双坠地。手脚并用,借着山坡的地势迅速朝低洼处滚去,滚出二三十丈才停下来。 铁屑“噗”“噗”地在两人身后追赶,一片接一片扎进草地里。 穆典可和梅陇雪迅速起身,回头望去,只见过来之处,已是一片草木焦枯。 远处树林里,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正捂着胸口往树林外逃窜。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伤,背影佝偻,行动极是迟缓。 梅陇雪双脚蹬地,像一块刚从投石机里发射出去的石弹,呼啸一声,弹到那女子身后,飞起一脚,踢向女子肩膀。 女子猛地转身,一只染血的素手紧紧握着一只筒。筒口对准梅陇雪,“噗噗”两声,又是两只蓝箭从里射了出来。 梅陇雪恍然大悟:“原来是唐门暗器啊,我说这么短的距离,你怎么有力气射出这么快的箭。” 飞身躲过暗箭袭击,回头冲穆典可大叫道:“娘,是唐门的人。” 穆典可飞步掠了过来,正遇上那女子抬头,两厢一照面,俱是一愣。 那女子竟是唐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权相容翊 唐宁今日的打扮与那日所见大不相同。长发梳成一个婉约的少女髻,面上淡淡敷了粉。耳边吊着两条碧绿的流苏坠子,修饰得脸上线条不再那般坚硬淡漠,柔和了许多。 一袭裁剪精致的复古裙衫大略是绿色的,叫鲜血浸透,已看不出本色。 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即便脸上敷了粉也遮盖不住。一手握着箭筒,手背压在胸口上。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鲜血源源不断地指缝间溢出,将那双略微苍白的手染得通红。 梅陇雪双脚落地,一个回旋,返身又要扑过去,被穆典可喝制住:“住手。” 便在此时,从西南方向约莫两里地外,传来阵阵猎犬狂吠声。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响起,急促而整齐,粗粗一估计,约莫不下二三十人。人声犬吠,一起飞快地朝这边来了。 穆典可看向唐宁,只见她容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迎接一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不用说,这些人是冲唐宁来的。 穆典可问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容翊。” 穆典可微微一愣,唐宁接着说道:“南朝左丞相,建康容家的家主,容翊。” 这话一出,穆典可就知道唐宁必死无疑了。 容翊,权倾朝野的当朝左丞,建康四大家之首的容家家主,有“容家周郎”之称的当朝驸马爷,皇帝的亲姑父。 更是战功赫赫,民望鼎沸的“威远将军”,御笔亲封的“镇国侯”。 当今天下,群雄割据,朝廷势弱。二世而衰的南朝廷被建康那些世家门阀掌握着权柄。门阀之间相互倾轧,纷争不断,数十载交替更迭不断。 如今稳稳盘踞建康,最具话语权的世家乃是方、容、苏、宁四大家。 方家男子俱善战,女子皆美貌,手握重兵权,又深得帝心,乃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方容两家世代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这一辈,两家人更是空前团结,抱作一团,做主之人便是容翊。 苏家书香门第,子弟专心学问,远离朝堂之争,是天下读书人景仰尊敬的清贵门第。 宁家善权谋,当朝太祖皇帝还是前朝司马氏臣子的时候,宁家便效力其麾下,为其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 太祖皇帝荣登大宝后,宁氏一门随之升天,封侯拜相,煊赫一时。如今的宁家家主宁玉官拜右相,位极人臣。其孙女宁蔻华为天子后,执掌六宫,母仪天下。 表面上看宁氏一门占尽荣华,花团锦簇,实则连乡野之人都知道,如今的宁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宁玉空有相爷之名,每于朝堂之上发声,相和者屈指寥寥。 而当今天子盛宠方贵妃,六宫形同虚设。宁蔻华身为皇后,加玺发诏,竟不如方卿言一句戏言来得重要。可见天子盛宠之下,后宫之尊卑乱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种局面的人,正是以容翊为首的方容两姓子弟。 十多年前,因为一桩藏匿前朝公主的旧案,方容两家被抄家问罪。虽经多方活动,免于流放之刑,却一夕之间大厦倾倒,成为建康城里人人可随意踩踏的没落贵族。 两年之后,容家第九子容翊尚了惠宗最为宠爱的幺女明硕公主,拜官中郎将。 次年春,南朝与柔然的战争爆发,容翊扔下尚在新婚之期的妻子,领兵出征,大败柔然而归。 第二年,出兵北国,再立战功。 这两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战争,为南朝醉生梦死的皇胄权贵们赢得了长达八年的安稳,也为容翊自己博得了满朝将士的拥戴和在野千千万民众的景仰。 深谙功高震主之理的容翊及时交权,弃甲从文。从一个小小中书郎做起,直至官拜左丞,既赢得了圣心,又利用官吏选拔之权在朝中遍植了自己的势力。 而被容翊交放出去的兵权,在历经数年角逐之后,被方氏一族牢牢抓在手中,等同于又回到了容翊手里。 就连当今天子,在这位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威名赫赫的姑父面前,也不得不卖着小心。 穆典可不是古道热肠的侠女,不至于为了一个唐宁,去得罪当朝炙手可热的两大家族。说道:“那我帮不了你。” 唐宁本就没指望穆典可会帮自己,说道:“我离开唐门后,制作了一批药效极强,能杀人无形的毒药,还有连唐门中人都没有听说过的暗器,埋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穆典可道秀眉略蹙了一下:“你不是说,你已经不制毒了吗?” “骗你的。”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穆典可明白。但她还是有些不快。她很少愿意相信什么人了,难得信任一个,最后竟是骗她的。 挑了挑眉道:“你想跟我做交易?” 唐宁道:“是,这件事对四小姐来说,并不难。只要在我死后,你能帮我收个尸,买口薄棺,把我葬到滁州五柳县一个叫做秋浪白的村子里。墓址我已经选好了,邻着一个名叫陈树的人的坟墓,你挖开那块地,就能找到我埋在地底下的毒药和暗器。” 穆典可道:“从当朝相爷手里偷尸体,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你就不怕我只挖了毒药,不给你收尸吗?” “我相信你不会。”唐宁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 “那我又为什么要信你?” 唐宁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回我保证没有骗你。” 穆典可盯着唐宁看了一会,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用毒?就是杀那些最猥琐下贱的人,我也只用麻药。宁肯杀人之后洗手,就是不用毒。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东西。” 金氏一门,就是死在了毒药暗算之下。那一张张她曾经相熟,最后却变得狰狞可怖的面孔,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林子外的犬吠声越来越近。穆典可叫上梅陇雪,起身往留仙居的方向去了,回头看了唐宁一眼,道:“我会替你收尸,也会把你跟那个叫陈树的人葬在一起,但不是为了你的毒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时只道寻常(致谢拓妈123,冰芯焰舞) 唐宁很是不解。 穆典可看起来可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 “那你是为了什么?”她问道,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可能,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你是因为陈树?因为常千佛,还是金雁尘?” 穆典可脚步一顿,随后步伐如常,去势依旧,冷冷道:“你管得太多了。” 林子外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穆典可透过树缝看过去。只见树林一里地外,三个内侍模样的男子一人手中牵着一条精悍的猎犬,飞快往树林方向奔来。 一群约莫三十多个带刀侍卫紧随其后,整齐列了五队。步伐整齐,训练有素,一看就知是精兵。 那三条猎犬奔到树林外两丈地外,忽然停住不动了。围着路边一长条紫色茎叶的阔叶矮木来回打转,狂吠不止,焦躁之意尽显。 穆典可心中灵犀一现,忽然想起从前在一本药理书上看到过,有些花木气味特殊,能够干扰灵物嗅觉。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些不知名的阔叶木应该是带有某种特殊的气味,人类不觉,但猎犬因为嗅觉太灵敏,能够强烈感知,以至于被干扰嗅觉,失去追踪的猎物。 犹豫了一刻,转身向梅陇雪道:“看到那些紫色叶子的灌木了吗?你去摘一捆,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然后到拥翠亭下面找我。记着,一片叶子都不能洒。” 梅陇雪对穆典可的话自是无不从,乖巧地“嗯”了一声,飞快跑开。 穆典可施展轻功,循着血迹朝唐宁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轻功虽不如余离常千佛之辈,却也是习武人中出类拔萃的。 何况唐宁重伤在身,根本就走不快,须臾功夫便叫她从后追上。 此刻唐宁已精疲力尽,正背靠着一棵大树歇息,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仿佛秋风中离了树干的枯叶,随时都可能枯萎。 看见穆典可返身追上来,唐宁神情很有些意外。 穆典可不等唐宁开口,便飞快地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抬手将一颗补气益血的药丸塞到她嘴里。脱下自己身上罩着的竹枝春衫,在唐宁胸前的伤口上比划了一下,迅速扯出一条长长的宽布带,说道:“有点疼,你忍着点。” 唐宁至此也明白了,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穆典可不应,手脚麻利地将长布条绑在唐宁胸腔治伤,双手抓着布条两端,用力一扯,唐宁疼得闷哼一声,大滴汗珠顺着鬓角淌下来。 穆典可手上力道不减,扯着棉布,在唐宁胸口处打上一个重重的死结。又从春衫上扯下一条布,扎住唐宁肚子上的伤口,暂时止住血流。 抬头见唐宁依旧询问地望着自己,淡淡说道:“大概,是因为我也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唐宁笑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承认。” 穆典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唐宁又问道:“离开,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难吗?” 穆典可道:“我和你不一样。”站起来,抓住唐宁的衣领子,欲提起来,问道:“需要我把你打晕吗?” 唐宁知道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摇头道:“不用。我想看看神童四小姐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救我。” 唐宁真的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 可是在这天穹在之下,千千万的韶华女子之中,她居然是跟自己最相像的。 这个认识让穆典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也就不说话了。步伐挪开,朝着拥翠亭的方向飞快掠去。 猎犬虽然暂时失了方向,但那些训犬的内侍都不傻,一旦找准原因,马上就会追上来。 一刻都不能耽搁! 唐宁被穆典可提着飞奔,胸前腹部的伤口扯动,剧烈地疼痛起来。只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犯上容翊?” 穆典可淡淡道:“跟那个叫陈树的人有关?” 若非深仇大恨,谁愿意以命相博? 唐宁说道:“陈树他……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可是容翊把他杀了。” “你就是为了他才离开唐门的?” “是,也不是。”唐宁的语气幽幽的,充满怅然之意:“曾经,他要我离开唐门,跟他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没有答应。直到他死了,我才发现,我从前那么看重的东西,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我多么傻,为了那些冷冰冰的,毫无意义的东西,舍弃了这世上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 “你后悔了?” “后悔,但是来不及了。” 穆典可沉默下去,过耳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唐宁问道:“你会后悔吗?” 穆典可心想,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她又不像唐宁,还有选择。从头到尾,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有认不认命,没有后不后悔。 想了下,问道:“容翊,就是碧缭阁那位易先生吗?” 唐宁笑道:“四小姐真是个聪明人。” 果然如此! 当时在“空谷回音泉”,那位曹爷明显是来问责的,只是听玉说了句自己陪易先生下过棋,便立马改了主意。易先生,容翊。除了那位位高权重的容相爷,还有谁人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穆典可道:“那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想杀他,事先没好好筹谋吗?” 唐宁道:“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他到了姑苏,除了花钱买通碧缭阁的婆子,问出一点起居习惯,实在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机会不等人,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穆典可淡淡道:“没有胜算的行动,不过是白白送死,再等等又何妨?” “我没有你那种卧薪尝胆的忍耐和决心,那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唐宁就是一朵带刺的花,稍微计较点的人,简直办法好好跟她交流下去。好在穆典可心思不在这里,又问:“你这么恨容翊,就没有好好地琢磨过他吗?” 唐宁道:“当然有。” 唐宁她敏锐地从穆典可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丝不寻常,挑眉道:“你也对容翊有兴趣?” 穆典可道:“有人要杀我,用的武器跟建康容家有点关系。说不准哪天,我会去拜访拜访他,你知道哪些有用的东西,不妨跟我说一说。” 唐宁笑了:“这我倒是求之不得。犯上了四小姐,算他容翊倒霉。” 这是什么话? 穆典可蹙眉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要看对谁了。但愿我有生之年,没有机会做你的敌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河畔青芜堤上柳(致谢支持《》的书友们) 说着话已出四五里。 前方一条银亮如练的河流飘拂在层峦之间,随地势起伏,向南北方向延伸,直至没入层翠之间。 此河乃是酬四方里的一条人工河,横贯东西两向,两岸遍植花柳,专做观赏之用。沿河遍设亭台,长廊缦走,蔚然成观。 河腰地势最高处垒了三层石台,上筑一间高约一丈,长宽各两丈的八角攒尖亭子,飞檐翘角,浮木雕花,极尽工巧。亭子外花木葱茏,错落有致,自成一大景观。 此亭便是拥翠亭,因其地势高坦,视野开阔,是临河观景的最佳去处。是以此刻虽已天色向晚,亭内外依旧人流不减。 几位穿着华美的贵妇坐在亭子里吃着点心用着茶,听谈吐,应当是从健康来的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丫鬟仆妇们在一旁来来往往地侍奉着水果点心,一派热闹。 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多不习武,平日里养尊处优,并无多少警戒之心,一众人对穆典可的到来全然不觉。 穆典可提着唐宁,借花木掩映避开路边行人,潜到拥翠亭下一片浓密花荫里。安放好唐宁之后,从花荫里探出头,在一棵显眼的树木上做了一个暗记。又猫回去,从花枝的缝隙里观察周围的地形。 不多时梅陇雪便抱着一大丛紫叶灌木找来了。 穆典可带着唐宁和梅陇雪两人潜到伏练河边一处视线死角,在河岸上找了一块棒形石头做杵,将梅陇雪采来的灌木茎叶掐断,放在洗净的金瓢里捣碎。 梅陇雪连忙接手,道:“娘,让我来,我力气大。” 唐宁“噗”一声笑出来。 梅陇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唐宁笑道:“我在笑……你娘,可真是能屈能伸。” 穆典可对梅陇雪这种随时投入角色的状态已麻木,嘱咐梅陇雪快点捣花泥,顺手取下唐宁左耳上的一只耳坠子,扔到河边草地里。 碧绿的流苏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翻卷如柳叶,无声地落尽没过脚踝的草丛中,无迹可寻。 穆典可看着河边萋萋草色,忽然心中一动,回头问唐宁道:“你这身打扮,可是仿着什么人?” 初见唐宁时,她棉麻布衣,脂粉不施,分明是个不爱打扮之人。没道理行刺之前却要精心装扮一番。 唐宁刚刚制过一回美人香,兴许正好用上。美人香,朱颜笑,论起用毒,谁会比这位出身唐门的天才大小姐更加得心应手。 唐宁许是惊讶得多了,闻言微愕,很快又恢复了寻常容色,笑道:“四小姐真是见微知著。我这两年费了许多功夫,始终无法接近容翊。却打听到他一些喜好。听说容翊好绿色,府中遍植柳树,连花苑里培植的花卉都是一水的绿颜色:绿菊、绿莲,绿牡丹,各式各样的绿色花卉。四季常开不衰。却偏偏不许府中女子着绿,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穆典可想起在碧缭阁看到的那一畦一畦茂盛的青草,恍然有些明白了。 唐宁道:“我循着这个线索去打听,才知道容翊做驸马前,有个相好的女子,名唤作柳青芜。河畔青芜,堤上新柳,”唐宁嗤笑了一声:“没想到咱们这位不把旁人性命看在眼里的容相爷,居然是个难得的痴心人。” 许是遭遇相同,穆典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柳小姐暗生几分同情之意,道:“既已舍下,自是一别各自宽。这种没用的痴心,要来作甚?倒显得假惺惺。” 唐宁看了穆典可一眼:“你这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你对外宣称是金六的亲妹妹,可也是被他舍了?” 穆典可这才知道自己激动了,突然间有些后悔救了唐宁,又说:“你管得太宽了。” 唐宁察觉到穆典可是真的不悦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养神。 梅陇雪习的是内家功夫,手上力气惊人,三两下就将花木茎叶捣成了浆糊,照穆典可的要求给唐宁了一脸一身。 远处人声犬吠,喧嚣异常,是那群侍卫找准方向,又追了上来。 穆典可嘱咐梅陇雪提着唐宁躲到亭子后面的另一处花荫里。自己则留下,迅速将河岸边的碎枝叶清理干净,听得脚步声近了,这才一甩手,将从唐宁脚上脱下来的两只绣鞋扔到河中。 绣着绿色牡丹的蜀锦鞋在河面上浮浮沉沉,顺流而下,很快去远。 穆典可一闪身,躲到梅陇雪藏身的花荫里。刚刚蹲下,就见一大群人拉着猎犬往拥翠亭下方来了。循着气味一路寻到几人之前藏身的花荫,又往河岸边去了。 亭子里喝茶赏景的一众夫人小姐见了这阵仗,纷纷起身张望,已有人派了身边的仆妇下台阶来询问。 几个内侍带着猎犬在河边一阵搜寻,从草地里翻出唐宁的耳坠子,开始沿着拥翠亭一带的河岸来回搜索。三只精壮的大猎犬对着河水狂吠了一阵后,终于找准方向,朝着绣鞋漂走的方向狂奔。 唐宁看着一大群人跟着猎犬往河流下游的方向寻去,回头笑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四小姐神鬼算计,是个近妖之人。” 梅陇雪生气地说道:“我娘救了你,你还骂她是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穆典可淡淡道:“江湖中人还说我性情残忍,好以人肉下酒,唐小姐最好当心点。” 几人借着周围花木的掩映,原路往留仙居折返。 五六个年轻公子哥结伴从树林方向来了。其中一人身着紫色华裳,正是在“空谷回音泉”里与穆典可搭讪,却遭人奚落的那位年轻公子。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年轻人活泼跳脱,不时动手比划两下,笑声响亮,好不热闹。 穆典可绕过一群人,钻进林子一阵疾行,行不过半,就听见树林尽头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沉实而稳健。步伐并不如何快,但节奏把握得十分精准,步与步的间隔一丝不差。不像是江湖人的身手,而是长期保持严格训练的行伍之人。 出现在酬四方的军人,自然是容翊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姓容,还是姓方? 先前的那一群公子哥也不知何故,又笑闹喧哗着折回来。 往回退的路也没了。 穆典可目光在树林子里扫视一圈,当机立断,迅速从梅陇雪手里抓过唐宁,飞身掠到一棵大榕树后膝深的杂草里。 梅陇雪飞跑着跟上来。 穆典可沉声令道:“蹲下,装如厕。”说着话,已将唐宁放平地上,用草叶严严盖住,起身掠到一丈之外,严阵以待地站好。 梅陇雪虽然不明所以,对穆典可却是绝对的信赖和服从,飞快地撩起裙子蹲下。 穆典可一记眼神飘过来,梅陇雪会意,身子往草丛里矮了矮,仍留了个黑簇簇的头了,十三四的大姑娘了,要避讳了。大姑娘如厕,他还能硬闯不成? 回头探究地看着穆典可:“姑娘这般年纪,竟然有这么大的女儿?” 穆典可态度骄横:“又关你什么事了?” 男子忍无可忍,就要发飙,就听远处一声惊喜的叫声:“那不是兰花夫人吗?” 正是那紫衣公子并一群青年说说笑笑地往这边来了。 紧跟着就有人附和道:“噢,这位就是你们说的兰花夫人啊。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呢,难怪连洪连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都挡不住呢。” 众人一阵笑,又有人道:“不是说她都二三十了,看着怎么竟像个二八少女,一点都不像半老徐娘啊。” “咦,她那个小闺女呢?那小姑娘长得水嫩嫩的,叫一个可爱。” 一群人说着走近。 男子目光闪了一下,抬眸打量着穆典可,眼便多了几分鄙夷意味。 随后转身,一眼朝那群嚷嚷得正热闹的贵公子瞥了过去。 树林中骤然安静。 如同阳春三月里突然下下来一场严霜,打得花团锦簇的光景骤然凋零。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一群年轻人顿时如同秋后寒蝉,一起噤了声,目中有畏惧之色。 走在最前面那几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下身子。 一群人抬手恭敬行礼道:“大将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千佛来了(致谢*迟雪*) 男子沉着脸不应。 那一群年轻公子被迫尴尬地站着,身体僵硬,手脚不知怎么安放才好。 男子沉声道:“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饭?” 众人如蒙大赦,连声道:“方将军告退。”“属下告退。”“大将军对不起。”“告退了。” 穆典可留意到,说对不起的是个身着绛袍,看着不大灵光的年轻人,说完就叫那紫衣公子推了一把。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同时会意了什么。转而更加惴惴,飞快地散了。 穆典可目送几人跑远,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回头瞟了那方姓男子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傲慢,道:“原来是个大将军,将军惯爱拿头衔吓唬人吗?” 男子冷笑了一声,道:“夫人是有能之人,结交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自然瞧不上方某这小小头衔。” 大将军是一品军衔,此人又系出方家,谁人敢瞧不上? 穆典可心中思忖此人不简单,单靠梅陇雪露个脸恐怕还不能全然打消他的顾虑。因道:“将军这是哪里话?俗话说,为母则强。事关子女清誉,小女子就是再畏惧将军威名,也不得不逞个强。若有冒犯之处,将军大人大量,当不会跟我一个弱女子一般见识吧?” 世家子弟都好面子,把这个伤害女子清誉的罪名往他头上一扣,看他还敢不敢硬来。 果然那男子收步不再往前,却是站着不去,唇含讥诮道:“夫人一身好本领,居然自称弱女子,太妄自菲薄了吧?” 语气尖酸,与先前沉着的做派大相径庭。 穆典可越发肯定此人对兰花俏敌意不轻。只是看他的反应,分明就不识得兰花俏,又哪来那么深的过节?心中叫苦,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那群公子哥离开的方向有脚步声传来。 当下心口便是重重一跳。面上虽竭力稳住了,心中慌乱却一丝丝地,胡乱盘缠,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是常千佛的脚步声! 穆典可心中一刹那竟如油盐酱醋罐一起打翻,滋味百般。 期待有之,喜悦有之,苦涩有之,一刹那里竟只想转身逃了。 树丛后红影一闪,一个桃花凤眼的男子出现在树林里。 只见那人着一袭紫粉色长衫,上绣着大片深紫的芍药花,十分惹眼。正是那位在“空谷回音泉”跟着自己押宝,大赚了一笔的安公子安梨。 与安梨并行的男子,身高八尺有余,体态伟岸而挺拔,两道如剑眉,双目朗朗,鼻挺如峰,不是常千佛是谁?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许多,眉目间依稀有疲态。 亦不像往日一样着银袍子,而是穿了一件明蓝色的绸布长衫,外套一件颜色略深的同色系长袍,边角熨得平平整整。得体的裁剪将他匀称的身材勾勒得更加笔挺而髙拔,岩岩若青松,巍巍如玉山。 神态平静而宁和,像一尊雍容俯瞰人世间的神祇。 穆典可只是几天不见他,却像是很久没见他了一样,眉眼看着俱是陌生。然而又是再熟悉不过。那眼睛,那鼻子,分明是梦里熟悉不过的容颜。 神思一恍惚,常千佛已抬眼看了过来。 想躲是躲不过去了。 穆典可心一横,逼得自己挤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舌尖抵上贝齿,娇软发嗲地叫一声:“千佛——”尾音拖得长长,如黄莺啼啭,又如冬日暖阁里熏软了的香,尾子里带了媚,娇软蚀骨。 便是自己听了,都叫激得心头激灵灵一颤。 从前她被千羽逼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着上过几堂媚术课,学来的东西她是不屑用的,也没什么机会用,但终归是记在脑子里了。此刻情急使出来,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地……天赋异禀! 早知道就不使这么大劲了,用个三两成……也就够了。 开了腔,就得接着往下唱。 穆典可强压住心头不适,两手一提裙摆,踮起脚尖,在安梨瞠口结舌的注目下,一路飘飘袅袅地飞过去。 双手挽了常千佛的臂膀,低首敛眉,粉润的嘴唇嘟起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千佛,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手触到常千佛手臂的那一刹,明显感觉到他呼吸一滞,却是迅速稳住了。 常千佛嘴角噙笑,神色如常,就像穆典可合该如此一般。自然而然地抬手,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会,让你等得久了。” 那叫安梨的公子十分上道,眨了眨眼,十分有层次地从目瞪口呆的状态里脱离,最后摆出一副恶寒的表情,鄙夷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才多大会功夫不见,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抱臂打了个寒颤:“啧啧,真让人受不了!我还是去找小花儿去,小花儿呢?” 梅陇雪人前自称菜花,这小花儿自然是指梅陇雪了。 听见安梨叫自己,小姑娘从草丛里探出头,满脸兴奋掩不住,挥着手臂大叫道:“梨子叔叔,我在这呢。” 穆典可猜,梅陇雪这么兴奋多半是真的,不是装的。安梨可是许了她一顿酱肘子的。 常千佛也转头望着梅陇雪笑:“你在那里做什么?草深,小心有蛇。” 梅陇雪涨红脸,一脸尴尬到不能启齿的样子:“爹,我内急。” 爹? 穆典可嘴角一颤,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才刚刚适应了当娘的节奏,怎么转眼之间又冒出个爹来? 该不会又是徐攸南教的吧?可是,徐攸南怎么知道常千佛会在这里? 穆典可心中暗恼着梅陇雪,却又挑不出她什么错来。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作孽。梅陇雪人前叫她娘,见她与常千佛亲昵,可不就顺着叫爹了? 幸亏是她侧对着那姓方的男子,半边脸叫头发遮着,没让他瞧见自己精彩纷呈的脸色。 常千佛到此时居然还稳得住。面上笑意不改。穆典可挑着眼角往上瞄,居然从他那张俊朗又年轻的面孔上看出了几分慈爱的味道。 “哦,那你赶紧躲回到草丛里去,别让人看见了。” 什么叫深藏不露!什么叫举重若轻!穆典可在心里感慨着,自己从前居然会觉得常千佛是个大老实人。 梅陇雪乖巧地“哦”了一声,缩回身子,还不忘伸手拢了拢面前的青草,有始有终地又问了一句:“爹,你带手纸了吗?” 穆典可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安梨唯恐天下不乱:“你爹眼里就看得到你娘,哪记得给你带什么手纸。叫声哥哥,哥哥给你找去。” 那方姓男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常千佛这才牵着穆典可朝那边走去,拱手见礼道:“方将军。” 男子蹙眉,用一种极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常千佛半晌,抬手还礼:“常公子。” 穆典可圆睁着一双美眸,回头看着常千佛道:“千佛和这人认识么?” 常千佛抬手拂了拂穆典可鬓角一缕发丝,眼中尽是宠溺,笑道:“不可失礼。这位是当朝大将军,荣国侯府方侯爷的二公子,方将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丝萝愿托乔木(致谢火火小青子青、长夜明心) 此人正是荣国侯方之栋的第二子方显。 穆典可松开手,双手交叠身前,盈盈施礼:“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小侯爷,还请见谅。” 礼毕又转身抱住常千佛的手臂,整个人好似无骨,软软地倚靠在常千佛身上。 方显眼神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安梨踢嗒着路边石子,道:“小花儿,你说你什么时候坏肚子不好,偏赶上这个时候。再过一会,虫可就要关门了,你可是夸了口要去找回场子的。” 梅陇雪不知道找回场子是什么意思,但“关门”两个字听懂了,一字万金油,轻轻“哼”了一声。 穆典可笑道:“我刚同囡囡说过了,叫你们两个大男人陪着她去斗蛐蛐儿实在太为难你们了。璞玉斋那些老师傅开石的手法端的是高明,囡囡叫我一说,也来了兴趣,答应去跟着去看看呢。你们只管放开了玩,不用顾忌着她。” 安梨笑道:“那敢情好。”抬着下巴向草丛道:“小花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呢。” 梅陇雪又“哼”了一声。 常千佛低头,脱下自己的袍子给穆典可穿上,话半真半假,眼里的关切之意却是实实在在的:“虽说入了春,一早一晚还是凉,出来时不是还见你套件春衫的吗?怎么又给脱了,也不怕着凉。” 穆典可的外套脱了给唐宁包扎伤口了,只穿着里头一身细棉布裙子,实在显眼。心下明白常千佛这是在为自己开脱,撇撇嘴道:“都赖囡囡毛毛躁躁的,泼了茶水在我身上,一大块一大块的茶印子,难看死了,我才不要穿。” 常千佛笑道:“囡囡还小,你慢慢教她就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帮她顺好衣领,转头又向方显道:“听说碧缭阁进了刺客,容相可安好?” 方显冷冷道:“有劳常公子挂心了。进了个小毛贼,外间讹传了。” 常千佛笑道:“那便好,酬四方之中,又有方将军坐镇,想来那毛贼也跑不了。” 方显态度不甚友善,穆典可瞧着他眼角眉梢里带出来的气韵,竟好似对常千佛十分失望一般。 当下方显拱了拱手,道:“显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余光扫了穆典可一眼,嫌恶之意尽显。又转身同安梨一礼:“黎公子,告辞。” 黎公子……穆典可心里略一盘算,便知道这位假的安公子何许人了。 徐攸南给穆典可的姑苏人物轶事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一条:黎亭有二子,八月双生,时年二十。长子安,性聪慧,不拘礼,擅解毒,乃唐门之克星。次子康,性沉稳,勤好学,擅针灸,有小扁鹊之美誉。 不用说,这位自称安黎的安公子,就是黎亭的大公子黎安安了。 黎安安气定神闲,挥手道:“方将军慢走,方将军有空到崇德堂喝茶啊。” 穆典可看着他那绣着大片芍药的紫粉袖子在风中飘,无端想起从前路过烟花巷时,那些穿红着绿的姑娘倚着栏杆,挥着帕子,招呼客官上来坐的情形。 不禁噗嗤一笑。 常千佛笑着看来,道:“你在笑什么?” 穆典可当着方显的面,故意将眼波一斜,亦娇亦嗔道:“我不告诉你。” 果然方显眼中嫌恶之色更重,去时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竟似逃离。 穆典可目送着方显背影消失,确认他听不见了,迅速撒手,往后退了两步,低头垂眉,脸迅速红了,道:“方才事出紧急,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常……” 到底觉得“常公子”三个字太过生分,没能说得出口,道:“请你不要见怪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黎安安笑呵呵地凑过来,道:“不见怪不见怪,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高兴还来不及,见什么怪呀。” 穆典可脸色越发红。 常千佛叫了声:“安安。” 黎安安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们聊,我去找小花儿去。”说着往草丛方向走去:“小花儿,出来吧,人都走了……” 忽然身体一僵,捂鼻大退几步:“啊呸,你还来真的呀?” 黎安安一走开,就只剩下穆典可与常千佛两两相对。 她今天穿的衣服,领子窄而短,一低头,整片后颈便一览无余。细腻的肌肤上薄薄地镀了一层晕,一直晕到耳根处。两颊颜色鲜红欲滴,一点都没有刚才谈笑自如,游刃有余的潇洒姿态。 常千佛心口“怦”“怦”地,跳得有些乱。 凝然注目穆典可半晌,接着她方才的话道:“不见怪,我很欢喜。” 欢喜你遇到麻烦时能想到求助于我,欢喜你终于愿接受我的帮助,愿意这样全然地信赖我。 穆典可语无伦次:“告谢谢……不,刚才那个……谢谢你了,我先告辞了。” 常千佛笑了起来:“高才谢,我要是长得矮,你就不谢我了?” 穆典可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它是拿自己的口误打趣自己。没想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人,也有贫嘴饶舌的一面,神态略窘,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常千佛依然笑,眼神却有些落寞:“其实我一直不怎么知道你。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直很想知道,却无从得知。” 对话又进入了死胡同。 穆典可忽然有点难过,若是常千佛再一次追问起来,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那些伤人的话,真一句,假一句,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都说了,他还是不信。 在别人面前,她可以满嘴瞎话,信口开河,唯独在他面前,她就是说不了谎。一切伪装都显得蹩脚拙劣,仿佛无处遁形。 好在常千佛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柔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典可心头一松,答道:“我恐怕惹了点麻烦。” 转身钻到树林子里,抱着唐宁出来。 常千佛道了声:“小心你的伤。”忙往前抢了一步,从穆典可手上接过唐宁。只见女子浑身浴血,气若游丝,忙放她树下坐稳,从袖子里取出银针施救。 黎安安远远站着与梅陇雪笑言,见状快步奔上前,等看清唐宁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道:“陈萝?” 陈萝,正是唐宁在怡幼院做教习时的化名。 穆典可先前听徐攸南提起过,并未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在知道了陈树的存在后,再听陈萝这个名字,不禁心中感慨。 萝者丝萝,丝萝愿托乔木。 究竟怎样的深情,让唐宁在陈树死后毅然脱离了唐门。让她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仍然孤身潜入酬四方刺杀容翊,虽死亦往。 冠尔之姓,附尔之名,念念不忘。 穆典可看着常千佛凝目紧张施针的模样,想着之前唐宁说过的与陈树缘分错失,悔不当初的话,心头一时恍惚。 常千佛给唐宁施完针,神色有些凝重,看着唐宁道:“这么说,今天去碧缭阁刺杀容翊的人,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灯下黑(致谢秦将公孙起,Cococol) 黎安安眉头一蹙。 唐宁道:“两位公子请放心,我来此之前,已经辞去怡幼院教习一职,不会连累到崇德堂。” 黎安安道:“你这话说得不厚道吧?容翊是什么人,你惹上他,他能把你上十八代的老底都挖出来,还能漏了怡幼院?” 唐宁低下了头,说道:“对不起。” 常千佛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转头看了梅陇雪一眼,道:“安安,你现在带着这个小姑娘,假意去往虫,如遇方显折返,设法拖住他。此人精明,蒙得过一时,过后只怕生疑。” 黎安安脸上嬉皮神色尽敛,应道:“好。” 常千佛沉吟片刻,又道:“你再去打听打听,迎接明硕公主的仪仗队伍何时出发。” 黎安安有些疑惑:“打听这个做什么?” 常千佛看了陈萝一眼:“打通关节,把陈姑娘混进仪仗队伍。” 黎安安和穆典可俱是一愣。 黎安安脱口道:“你疯了吧?现在容翊的人到处找她,你还主动送货上门?” 常千佛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眼下酬四方的所有出入口必然已封死,能往外面送人的,只有容翊本人。趁他还没有大肆搜查,必须赶紧把人送走。” 穆典可见两人所虑不过是此举冒险,容翊会不会察觉的问题,只字不提唐宁重伤难行之事。便知常千佛有了主意。 遂不再有疑,道:“我觉得此法可行。正所谓灯下黑,容翊现在正命人四处追捕,应该暂时注意不到后院。” 更别说唐宁伤重如此,他根本就想不到这种可能。 常千佛这才想起穆典可:“你把容翊手下的天猎卫引到哪儿去了?” 唐宁身上遍涂紫棘根,穆典可必是与天猎卫碰过面了,才会想到用这个法子避开猎犬的搜捕。 穆典可道:“我往河里扔了鞋子。他们现在应该循河搜到外面的西陵湖了。” 常千佛不由笑了:“难为你想出这个点子。天猎犬虽然嗅觉灵敏,但是遇见水就不灵验了。天猎卫以为陈姑娘跳河逃遁,必会集中兵力到西陵湖周边搜索。这一番查下来,少说一两个时辰。等他们意识到上了当再回过头搜查,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把人送走了。” 黎安安促狭地来了一嗓子:“哟喂,你的四小姐最聪明了。” 穆典可脸一红。 梅陇雪好奇道:“谁是四小姐?” 常千佛和黎安安同时看向梅陇雪。目光有些疑惑。倒是穆典可不以为怪。 梅陇雪作为一个两耳不闻外事的武痴,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师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她不傻,想一想就反应过来了:“噢,你说我娘啊?” 黎安安心中暗道这孩子不会傻吧?这都暴露了,还在喊娘呢? 眼睛瞅着梅陇雪,话却是说给穆典可听的:“不然呢?你当我们常大公子的手是那么好抱的?人家可是守身如玉二十年,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 常千佛道:“就你话多。还不快走?” 黎安安叫屈道:“哪有你这么苛刻的东家?套驴上磨,连口气都不让歇。”冲梅陇雪一招手,道:“走,跟你梨子叔叔带斗蛐蛐儿去!” 梅陇雪惦记着去虫偷蟋蟀的事,闻言甚是雀跃,眼神巴巴地望着穆典可。 穆典可巴不得黎安安赶紧走,立马马道:“去吧。听黎公子的话。” 梅陇雪兴奋一点头:“嗯。”&l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t;/p> 常千佛弯腰抱起唐宁,抬头问穆典可道:“你住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穆典可道:“不远,出了这片林子往西就是。” 话音未落,常千佛便飞身去了。穆典可连忙跟上。 留仙居里配了一个洒扫的仆人,还有两个奉茶丫鬟。 此时天昏,仆人正举着火杖,沿着长廊上点灯。 两个丫鬟则倚门说笑,不停往门口张望着。见穆典可回来,一起站起来。 那叫青娥的丫鬟喜笑迎上来,道:“夫人回来啦。刚刚王尚书家的公子派人来下帖子,说要明儿请夫人吃酒呢。” 又往穆典可身后望了望:“诶,小小姐呢?” 穆典可道:“她说在树林子见着一个人,去了又没找着,心里不痛快,正满园子找呢。” 说话间进了门,另一个唤作翠娥的丫鬟双手递过一张熏了兰花香的精致小帖。穆典可顺手接过帖子,摊开瞥了一眼,问道:“哪个王尚书?” 青娥笑道:“夫人初到姑苏,有所不知。就是刚刚满任,调去了建康任京官的州府王大人。大人现在可是容相爷身边的红人呢。” 穆典可淡淡“哦”了一声。 酬四方里人来往,丫鬟小厮个个都擅察言观色。青娥一见穆典可一脸没兴趣的样子,立马笑着转了话题:“小小姐可真是一派天真可爱呢。这人不见了就不见了,居然还惦记着给找回来。小孩子心性,可真是讨人喜欢。” 哪里是梅陇雪的小孩子心性讨人喜欢,分明是银子讨人喜欢。 穆典可当下有了主意,接着青蛾的话道:“瞎较真!就为了找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害得我丢了根手链子在林子里,天黑又不好找。你在酬四方里认识的人多,找几个人帮我去寻寻,就说谁要帮我找着链子了,我送她一锭金子的酬劳。” 青娥眼睛都亮了:“不知夫人的手链子丢哪了,是个什么模样?” 穆典可道:“就在东边林子里头,具体哪个位置,我也不很清楚。烟灰色的,水晶链子,上头嵌了颗红色的玛瑙石,好认。”又看了眼那位洒扫的仆人,道:“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不用你们伺候。都一块去找找看。” 找串链子就有一锭金子的酬劳,上哪寻这么美的差事? 当下翠娥青蛾,还有那位洒扫老仆一起应下,欣然去了。 穆典可领着常千佛进门,打了水来替唐宁清洗伤口,换衣服。收拾停当了,这才起身冲屏风后叫道:“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常千佛自屏风后转进来,见穆典可手脚利索地将带血的绷带和脏衣服收好,卷成一团,准备拿出去扔掉。神情专注,好似半分没将那丫鬟的话放在心上。 问道:“你明天真的要同那个什么王尚书的儿子喝酒?” 穆典可诧然抬头:“我为什么要跟他喝酒?” 常千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思多虑了,讪讪道:“哦,我也就随口问问。” 穆典可目光里的疑惑只持续了半刻,随即悟了,心口怦然一下,有些局促。眼睫一闪垂下来,道:“我先把这些拿出去烧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常千佛说道:“好。” 穆典可拿着血衣出门,没走出多远,就见祺玉拎着一个竹筐站在走廊尽头,筐里装着两只毛色雪白的公鸡,正是穆典可下午托他去寻来的。 祺玉一眼看见穆典可手里的血衣,目色一僵,迅速恢复如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笑道:“夫人要的公鸡我给您找来了,您看看这样子的可还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典可(致谢如行云,狂跑的小野猫) 穆典可朝那两只白色公鸡看了一眼,神色很是满意,道:“小哥办事,自然是稳妥的。” 一面说着,一面朝祺玉走去。神情步伐皆如常,祺玉却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气息。忽地撒手,将鸡笼朝穆典可甩了过来。 穆典可眼疾手快,迅速侧身贴上墙壁,躲过那迎面飞来的鸡笼。闪避之际,身子已靠墙滑出数尺,骤然转身,如利箭脱弦,飞速朝祺玉扑了过去。 祺玉不想她行动如此利索,慌忙里回身抵挡,看手脚动作,应当是练过的。只不过普普通通的防身功夫,哪里敌得过穆典可在长期实战中练出来的出来的敏捷身手。 交手不出半招,祺玉就被穆典可反剪双手,一脚踩到了地上。左脸贴地,手脚别住,不得动弹,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穆典可移开脚。 祺玉从地上爬起来,样子有些狼狈。知道自己逃不掉,也不再做无谓挣扎,望着穆典可,用十足诚恳的语气说道:“姑娘放心,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会说。” 穆典可淡淡笑了笑:“是吗?难道你不想拿这个情报去换笔赏银,换一个后世富贵?” 语毕手中多了一把短剑,手握着剑柄,在祺玉脖子上来回划动着。 她可是看得一点不差。褀玉的眼中,除了一闪而过的惊愕,还有凭空被馅饼砸中的巨大惊喜。 这种名利富贵的诱惑,非以生死相胁不能打消。 薄薄的剑刃在褀玉脖子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一丝儿痕迹也不留下。 手握利刃,切筋断喉不算什么本事,屡过皮肉而不破才是真功夫。 祺玉面色发白,手心已然发汗。 穆典可垂着眼眸,仿佛注意力根本不在手上。剑柄在右手里随意翻转,一时上,一时下,摇摇不稳。因为天色昏,剑身上反射的雪白光线格外耀眼。在褀玉眼前翻来倒去地晃动着。 祺玉的心就寄在那半尺剑身上,随之忽上忽下,就快跳出了嗓子眼,浑身僵硬。 穆典可瞥了眼褀玉的脸色,面色如土,差不多了。这才懒懒开口道:“来找你的那个老头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 祺玉心哪里见过什么老头,托他照应穆典可母女的分明是个中年美男子啊。这当口,也没有心思与穆典可分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连声说道:“没有没有。那位先生只说,让我多照应着姑娘和小小姐,务必保两位在酬四方里平安。有关姑娘的身份,一个字都没提。” 保平安?徐攸南这会有这么好心? 穆典可有些意外,看着褀玉,眼神嗓音刻意冷了几分,道:“我是玛尔喀沁。” 八面玲珑之人,见多必多广。果然祺玉脸色一僵,刚刚平静下来的声音又带了几分颤抖:“玛…玛尔喀沁?明宫圣女,玛尔喀沁?” 穆典可笑道:“小哥好见识。” 祺玉不止见识好,脑子也转得快。一瞬间悟了,这种时候,穆典可还想到拿自己的名头吓唬他,说明并没有动杀机。连忙说道:“圣女需要褀玉做些什么?” 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 穆典可道:“青蛾几个被我打发到树林子里去了。你在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一旦此事暴露……”手指一顿,利刃隔着衣服在祺玉的肩上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划拉出一长条伤口:“我一定拉个垫背的。” “小的明白。” 穆典可撤下匕首,一回头,就见常千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心中莫名其妙地一咯噔,第一个念头竟是:完了,刚才太凶了……短剑往袖子里收了半截,随即便觉得懊恼:她究竟在躲个什么?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常千佛神色淡然如常,仿佛并没有留意到穆典可的反应,转身进了屋,道:“请这位小哥进来吧。” 穆典可一股子懊恼全撒到祺玉头上,拿眼神冷冷一睃,祺玉不觉腿脚发软,脚踩棉花一般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常千佛俯身案边,正低头写着字。高大的身躯被窗外冥色蚀去半边,明朗的气韵里平添了几分幽暗,看着与往日不大一样,有些沉沉的。 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抬手运笔,手腕挥动,笔走龙蛇,很快便写满墨迹酣畅的一大张纸,抬手晾在窗户边。转身朝褀玉走过来,抬手见礼:“常千佛。” 祺玉原也是听过常千佛名号的,连忙抬手还礼:“小的祺玉。常公子不必多礼。” 常千佛笑道:“我就开门见山了。眼下我和四小姐遇到点麻烦,需要褀玉公子帮忙。诚然此事有风险,在商言商,事成之后,我愿以五倍于赏金的价钱酬谢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事已至此,祺玉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一边是建康的方容两家,一边是明宫和常家堡,随便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 窝藏逃犯固然是死罪,但是惹怒了常千佛和穆典可同样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设法帮两人将此事遮掩下去。 祺玉少年进了酬四方,虽说八面玲珑,受人欢迎,但到底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厮,少有人尊重。此时明明已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常千佛居然称其公子,以平礼待之,诧异之余,心头升起无限暖意,多年积压的委屈与低人一等的卑微感如积灰被风吹散,挺了挺胸膛,仿佛脊梁骨都直了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常千佛给的酬金是容翊悬赏银两的五倍。有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他下辈子的衣食都不用愁了,何乐而不为? 当下郑重表态:“但凭常公子吩咐。” 常千佛折回窗边,取过已晾了半干的纸笺,道:“这里是我要用的一些药材和器物,还烦请公子跑一趟,帮忙取来。” 酬四方地广舍多,人员复杂,各房各院职能交错,想要找点什么东西,还真得祺玉这样熟门熟路的人。 当下祺玉接过纸笺,飞快地扫了一眼,道:“常公子稍等,一炷香的功夫内,必为公子取来。” “半柱香。” 祺玉咬了咬牙,说道:“好。” 祺玉办事的速度十分快,不到约定的时间便将常千佛要的一应物品取了来。绷带,药酒,金针,蚕线,还有分量不等的药材多达二十几种。 除此之外,还有切割成圆角的冰块一大盆。 穆典可这才明白常千佛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五倍赏金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齐这么多种东西,且能顺利送到留仙居,不为人察,这祺玉当真是好本事。 常千佛取了物品,转到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叫道:“典可,你进来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挺正经的 穆典可闻言怔了一下,他叫她,典可? 心头一股异样迅速蔓延开来,像爬满围墙的绿叶藤,爬了满满一心房,茎叶触须撩得心头痒痒的。 原地出神了片刻才走进去,脸庞微微有些发热。 常千佛神神情专注地给唐宁点穴扎针,没注意到穆典可的异样,道:“你拿冰块擦她的肩颈两边,还有腋下,膝弯,肘弯,腹股沟,还有手脚腕内侧。稍微用点力,皮肤见红即可。” 穆典可从盆里取了冰块,在唐宁脖子右侧刮了一下。知道自己手劲大,没敢太用力,问道:“这样行不行?” 常千佛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就这样。再加点力。”抬手取了块毛巾递给她,道:“包着,冰手。” 穆典可“哦”了一声,接过毛巾包住冰块,轻重不一地刮了两三下后,听常千佛说道:“这个力度正好。” 遂控制好手上的力度,加快速度,刮完肩颈腋下后,又转到常千佛身后,接着刮膝弯足踝。 抬头见常千佛正飞快地给唐宁腹部缝针,双手沉稳,神色无恙。话在嘴边滚了几道,还是溜了出来:“你们做大夫,经常这样给人治病吗?” 常千佛专心给唐宁缝针,大概没听到穆典可的话,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穆典可改口道:“我说你这治病的法子还挺新奇的。” 常千佛笑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平时倒不这么治。况且堡里有的是女大夫,哪能便宜了我?” 穆典可凉凉看了常千佛一眼,眼神有些怪异:“听你这么说,你还挺想的。” 常千佛的手顿了一下,回眸瞥看穆典可一眼,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我这不是叫你进来帮忙了吗?况且做我们这一行的,治病救人,哪管是男是女。安安总是说,像我们这种人,就合该打光棍。再漂亮的姑娘,到了手上,就跟个人偶没区别,只想着往哪儿下针动刀子。” 他一时说得忘形了,说完才觉不妥,说道:“男人之间说话随意了些,一时失言,你别往心里去。” 穆典可脸有些红,低着头,手上却没有停,小声道:“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 常千佛缝完针,按压唐宁肋下穴位通气,又是片刻才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常千佛便不再追问,道:“递两根金针给我。” 穆典可忙扔了冰块,从毡布上取了两根针递过去。 常千佛又说道:“刀。” …… “剪子。” …… “扶她坐起来。” &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按住她的涌泉穴……拍后颈……对……轻点……” 穆典可被常千佛支使得团团转,好容易才歇下。常千佛一面扎针,还不忘了表扬她一句:“别看你没学过医术,帮起手来,男人死了比活着好。死了就不会变心,也不会变坏,你记得的,就永远都是他最好的样子。”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她顿了一下,说道:“但我还是想他活着。你呢?” 穆典可不答反问,道:“陈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唐宁说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眼神蓦然变得柔和,仿佛只有在此时,那双淡漠的眼才活了过来,有温柔,有恋慕,有对往昔的追忆:“也许,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怎么聪明,长得也不好。但是再普通的人,只要走进了你的心里,那便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没想到看似不通人情的唐门大小姐,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动人。 穆典又问可道:“他是怎么死的?” “株连。” 唐宁的声音很平淡,想来在日复一日的追忆中,锥心之痛早已麻木,道:“他是寒门子弟,想出头,得靠豪门举荐。可惜入错了门,进了建康薛家。” 建康四大姓,原先是五大姓:方、容、苏、宁、薛。 然而建康薛氏,早在三年前便大厦倾覆,昔日荣华,皆被雨打风吹去。 “乱世之人如刍狗,像容翊那样的权贵,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人的性命。他也许都不知道,曾经有个有个叫陈树的人,因他大笔一挥,便送了一族人的命。” 这话不假,权贵们争权逐利,相互倾轧,一胜一负之间,不知道搭上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穆典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唐宁,只好说道:“逝者已矣,你也不必过于伤感。你好好活着,才是对亡者最大的安慰。” 唐宁摇头:“如果当初,我愿意随他山野归隐,他也不会去争什么劳什子的官位,图什么显则兼济天下。” “那也未必。听你所说,他是一个有能力,有志气的人。就算你随他去了,他就真的能安心归隐,能不去争?” 男人胸中宏愿,怎会为了一个女人随意抛掷? 唐宁笑了一下:“所以,你究竟是不相信常千佛,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穆典可有些恼,怎么又扯到了她身上了? 唐宁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时候,就觉得我跟你很像。都曾经深爱着一个死去的人,要为这个死去的人,和他的一族人报仇。只不过我比你幸运一点。我的男人,真的死了,你的男人,不要你了。” 穆典可心想,自己真是有病,居然一时心软,救了个这么毒舌的人。 冷冷道:“你感觉怎么样了?他们要把你混到仪仗队伍里。你还能走吗?” 唐宁道:“没问题。”说着坐起来,看上去竟毫不费力。 穆典可委实一惊。她只知道常千佛医术好,却不知好到这种地步。唐宁伤得有多重,她是清楚的,短短一会儿功夫,竟能恢复到如此程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章 走不了了 穆典可端着被血污了的半盆水出门。见常千佛半蹲门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笼子里的两只白公鸡。 见穆典可出来,常千佛抬头笑道:“你要这两只公鸡来做什么?” 穆典可道:“训蛐蛐。” 常千佛讶然道:“训蛐蛐?怎么训法?” 穆典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吓蛐蛐。” 常千佛不问了,起身笑道:“被你一说,我还挺好奇的,一会你训蛐蛐的时候,让我也见识见识。” “好。” 穆典可端着水盆走过,常千佛忽然叫了声:“等一下。” 穆典可回头止步,常千佛走过来,笑道:“你头上有片树叶。”说着俯下身,从她浓密的乌发摘下一片树叶。 叶子脱水泛黄,边缘极是薄脆。饶是常千佛取得小心,那枯叶还是剥落了小半片,碎成细小的渣子散在密匝匝的青丝里。 常千佛想也不想地伸手,拨着穆典可的头发,低头吹了一下。碎叶渣子飘起来,像一团泛着金色光泽的轻雾,很是好看。 他本思无邪,穆典可却是刷地一下红了脸。 常千佛的身形高大,却不是金雁尘那种需要人抬头仰望的高。穆典可的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与之并立,头道:“我、我去倒水。” 转身不由得步子一僵,只见走廊尽头赫然站着两个人,正是不知道何时回来的黎安安和梅陇雪。 梅陇雪双眼圆睁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着,盛满疑惑,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黎安安“啧”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就不能忍一忍,吓着小孩子多不好。” 穆典可脸烫得快烧起来,就听黎安安又道:“可怜的小花儿,摊上这么不正经的爹娘。诶,你是想要个弟弟呢,还是想要个妹妹?” 穆典可怒了,抬起水盆就要泼。 黎安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伸手大叫:“别别别,你这一盆子血水,泼出来可不好善后。” 穆典可脑比手快,思忖着黎安安这话有道理。容翊的人不准什么时候搜过来,一大盆子血水泼到地上,还真不好收拾。 手上一顿。黎安安见状松了口气,一口气吐出一半,就听常千佛道:“泼!我来善后。” 一大盆子血水汤汤,夹着不怎么好闻的血腥味,兜头泼了过来。 黎安安叫了声:“小花儿快跑!”迅速往后撤离,还是晚了一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湿哒哒往下滴的血水,愤怒道:“你还真泼啊。” 穆典可当然是真泼,她又不爱吓唬人。 梅陇雪一手抱着一个蛐蛐罐子,坐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黎安安,眼神里的意味颇有些同情:“梨子叔叔,你为什么要往后躲?我娘出手很快的,你应该往上面跳才是。” 黎安安看着悠哉悠哉晃着两截白嫩小腿的梅陇雪,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早说!” 梅陇雪很是无辜:“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不聪明了? 黎安安很憋屈,可是总不能跟一个孩子较真吧?指着常千佛叫道:“小子,你给我等着!为了讨好女人你灭兄弟,好样的你。” 常千佛瞥了一眼情绪激动的黎安安,淡淡吐出两个字:“欠灭。” 黎安安更激动了:“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卸磨就杀驴啊。你信不信我把你以前干的坏事都给抖搂出来?” 时间紧急,黎安安没时间抖搂常千佛的短处。 穆典可,唐宁,还有梅陇雪三个天才,居然没有一个会绾发涂粉的,最后还是祺玉出手,给唐宁梳了个宫髻,描了淡妆。 黎安安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唐宁已收拾停当,一身粉色绸缎衣服,妆容秀丽,俨然是个侍女模样。 只是举止透着随意,不像豪门大户受过严格训练的下人。 常千佛料事如神,方显走出一半后察觉不对劲,折返察看,虽叫黎安安挡了一程,没将穆典可与唐宁抓个现行,但毕竟疑心已起,留仙居不可久留。当下黎安安冲唐宁说道:“走吧,你现在的样子几可以以假乱真了。至于该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一会路上我再教你。” 常千佛清理完走廊血迹,进门嘱咐唐宁道:“我用针灸术短暂激发出你体内的能量,能保证你在三个时辰内,行动如常人。但三个时辰一过,便如油尽灯枯,性命高危。一旦出了酬四方,你立刻去崇德堂,找一个叫臧姑的人。” 他说得慎重,唐宁忙应下,弯腰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唐宁就此别过。” 起身间,穆典可忽然神色一凛,道:“走不了了。” 常千佛也蹙起了眉。 紧接着梅陇雪也听到了,黎安安和唐宁都听到了。 整齐而密集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重重收紧,像一道密实的铁箍,将留仙居小小的内院围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一百三十一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能在酬四方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只有方显。 无论方显是出于军人的直觉,察觉到了穆典可有问题;还是因为他与兰花俏有过节,非要咬着穆典可不放。总之,他是不会放过留仙居了。 查,必得有个由头。哪怕方显位居一品,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常千佛回头问祺玉道:“院里的仆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祺玉道:“常公子放心,圣女喜静,留仙居里一共只有三位仆人。一个此时还在南边树林里寻手链,一个被我打发去厨房煎药,还有一个陪着小小姐斗蟋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留仙居外……” 不愧是人面上周旋应酬的人,祺玉轻易就领会了常千佛的意思,道:“针线刀剪我没敢假人之手,但冰块和药材是请人代取的。” 眼尾扫了穆典可一眼,有些心虚:“不过在常公子点名要的药材之外,我又额外多加了几种,另添了两三味名贵补药。” 添加药材的由头自然是这位姑奶奶太娇贵,不好伺候。这话叫他吞了回去,是打死都不敢说的。 常千佛没想到祺玉心思如此缜密。 他开方之时,为了避免日后麻烦,选得本就不是什么稀罕药材,而是些普通的治头疼脑热的药草。再利用这些药草混合提炼、合称新药,效果是一样的,却不会引人注意。不是个中高手根本看不出其中奥妙。 祺玉此举虽然没有必要,但这番心思却是难得,笑道:“祺玉公子办事牢靠,不知道他日可有兴趣到常家堡里做客?” 这是要挖人了。 祺玉在酬四方做得得心应手,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巨商富贾,随便收点打赏便什么?” 黎安安抬头望着窗外:“西月应解语,无声胜有声。” 穆典可脸红多了,就麻木了,进屋对着镜子搽胭脂去了。 再出来时,脸红红的,倒真像是发了烧一般。 常千佛嘱咐黎安安几人见机行事,道了声冒犯,拥住穆典可,大步出门去。 此时天已全黑。 留仙居里外三层围着重兵。熊熊火把在夜色里燃烧着,映照着士兵的铠甲上,泛着成片红亮的光泽,纲纪整肃,军威飒飒,一眼望去,叫人心生肃然。 方显佩剑站在最前方,目色坚硬而沉着,虽不着铠甲,然气势如虎,大将之风尽显。 常千佛好似没注意到院中如临大敌的阵仗一般,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问道:“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方显瞥了常千佛一眼,白日里那种失望神情又显了出来,沉声道:“千佛何故衣冠不整?” 常千佛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整整齐齐,哪里衣冠不整了。不过是袍子溅了血水,洗完有一大块水渍罢了。方显这时候居然还有闲心留意这些? 笑道:“天色不早了,人就有点犯困。将军突然造访,急着来迎,把药碗给打翻了,还请将军见谅。” 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方显来时查过药房,留仙居确实派人去取药了,却不是伤药,而是一些治风寒症的寻常药材。五六个大夫一起看过,都没看出问题来。 方显原想诈常千佛一诈,可现在他自己都大方承认衣服被药汤污了,那么取药之事肯定是做不出文章了。当下方显不再纠缠此事,道:“今日有女刺客潜入碧缭阁行刺,容相着我等——” 常千佛惊讶道:“将军不是说,只是进了几个小毛贼?” 方显心里骂了声娘,心想你常家堡的情报网比皇帝家都做得细致,这话你会信?沉脸道:“事出突然,为防刺客同伙有所行动,容相下令封锁了消息。” 常千佛“唔”了一声,表示理解,问道:“容相安好?” 方显道:“容相无恙。但是这个刺客胆敢犯上作乱,刺杀我朝廷官员,实在是罪大恶极,论罪当诛。” 常千佛一副终于明白的样子,道:“这么说,将军陈兵留仙居,是要到我这里抓刺客来了?” 方显听了这话,脸色便是一黑:“昔年千佛到建康,父亲对你赏识有加,赞你胸中有丘壑,乃是大器之人。哪想一别不到两年,你竟堕落至此,如此地不自珍自爱,怎对得起常老太爷一片栽培的苦心?” 俨然是一副训下的口吻。 常千佛沉下脸:“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一个未婚男子,夜宿风尘女子的居所,还以主人自居,心甘情愿地给人家来历不明的女儿当个便宜父亲,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 见常千佛装傻,方显也懒得与他口舌,道:“有人看到刺客进了留仙居,我奉命来拿人,还请常公子和兰花夫人配合。” 一挥手,沉声令道:“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都是灰 大队人马就要往里冲。 常千佛脸色一沉到底,喝道:“谁敢!” 莫说方显与那满院士兵,就是穆典可也被常千佛这一声喝给震到。 他平素惯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遇事不急,遇人不躁,没想到真发起怒来,竟有如此气势。 穆典可所见内力深厚者,如瞿涯、班德鲁等人,暴喝起来如雷霆,振聋发聩。常千佛的内力自是浑厚,却与瞿涯,班德鲁又都不相同。凝气于丹田,以内力推送发生,出口之前已敛了好几道,远没有瞿涯那种震得人耳根发麻的威势。 然而其声沉厚,恰似滚滚浓云里有电闪雷鸣,不见其真身,却能知其怒。 众人叫这一声呵斥定住脚步,抬头见常千佛面容沉着,凛然而立,为他的气场所震慑,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方显长年领兵之人,胆气自不同于常人。片刻惊异之后,面色恢复如常,沉声又道:“给我搜!” 将令不可违,刚刚还迟疑止步的一群士兵立刻又冲过来。 常千佛抬手一拂,门口三尺地如同刮过一阵风。后面的人还来不及看清他如何出手,那冲在前面的七八个士兵便像抛麻袋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弹回院子中央,砸到了方显脚下。 这简直就是公然打方显的脸。 方显脸色青白,怒声道:“常千佛,你敢抗命?” “抗谁的命?” “容相之命!就是本将的将令,也不容你不从。” 常千佛淡淡道:“方将军大概忘了,我身上有太皇太后亲赐的腰牌,见此牌,如见太皇太后本人。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的命令大过天家?”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方显自然不能认。怒声斥道:“就算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临,也必当以法度为先。有人亲眼看见刺杀容相的逃犯闯入留仙居,你拦着不让搜查,莫非你也是逃犯同党,有心窝藏?” 常千佛的嗓门也大了起来:“无凭无据,仅凭臆测就给人安这么大罪名罪名,方将军都是这么办案的?” 身后的副将洪文茂上前一步,唤道:“将军。” 方显心烦气躁,道:“带上来吧。” 一个三四岁的中年人被一个士兵带到了院中央。 洪文茂道:“你,把你看到的,再同这位常公子说一遍。记住,要说实话,不得有半字虚言。” 中年男子应道:“是。” 抬头看向常千佛,道:“回公子的话,小的是东边厨房里的杂役,天黑前给缥缈居的一位客人送点心,路过留仙居,正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闯进了留仙居。小的没有功夫在身,又唯恐惊到贵人,便没有声张,便报知了大将军。” 这男子所说,自是洪文茂先教好的,无甚破绽可寻。 常千佛就算知道是谎话,也不能当场拆穿他。总不好说,刺客不是自己闯进来的,是他亲手抱进来的吧? 凝目端视那男子片刻,道:“先生眼睛不大好?” 男子惊道:“公子为何这么说?小人是做粗活的,虽说没什么学问,可是身子骨壮实得很。眼睛好使,耳朵也好使,绝对不会看错。” 常千佛道:“你过来,我给你把个脉。” 方显不知道常千佛在搞什么名堂,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他玩花样,遂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走过来,常千佛扣住他的脉搏诊了片刻,眉头蹙起来,又换了右手来诊治。道:“你不要紧张,我按你几个穴位,要是疼,你就说一声。” 中年男子见他目色沉凝,一脸的严肃,不知道究竟出了什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么问题,当下心中忐忑起来,十分配合。 常千佛按了那男子三四处穴位,男子有的说疼,有的说不疼。最后一处按完,常千佛道:“这人在说谎。” 中年男子一愣,做戏做足,大声叫起来:“冤枉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方显挑眉道:“千佛何故有此言?” 常千佛看向那中年男子道:“首先,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你送吃食去缥缈居,绕到留仙居来做什么?” 中年男子道:“公子有所不知,缥缈居在留仙居的正北面,门就朝着这边开。小的从缥缈居里出来,正好能看到留仙居南面院墙的情形。” “这么说,你是正好在出缥缈居的时候,见到了那位浑身染血的女子翻墙闯进留仙居?” 中年男子有些拿不准常千佛到底是什么用意,至此骑虎难下,只好咬牙道:“是。” “缥缈居的院门到留仙居多远?” “约莫十五六丈。” “那女子穿什么颜色衣服?” “绿色。” 常千佛笑道:“这就对了。”回头冲屋里叫道:“安安,多拿几个颜色的布料子出来,红的绿的都要。” 黎安安在里早听见外面的动静,自然也知道常千佛要干什么,大声应了声:“好嘞!” 到此时方显已觉出不妙,却来不及阻拦。 不多时黎安安便抱着一摞裁得相同大小的布料出来了,有的是从布料子上扯下来的,有的是从枕头套子上拆下来的,连他自己的衣服都用上了,红黄蓝绿,各色都有。叫了十几个士兵站远,一人手里拿一块。 常千佛看向那中年人道:“请你辨认一下,第一位军爷手上拿着的,是什么颜色的布料?” 中年男子揉了揉眼,有些不确信。 常千佛又问:“第二块呢?” “灰色。” “第三块?” 男子认真地盯着看了许久,不确信道:“灰色?” 方显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挂不住了。隔了不到三丈远,那男子却将一红一绿两块布全都认作了灰色。若说他隔着十五六丈,看清一个浑身染血的绿衣女子闯进了留仙居,这话不是骗傻子吗? 眼神如刀,冷冷瞥了洪文茂一眼:这出的什么馊主意!选的什么人! 洪文茂叫方显眼风一扫,惭愧低下头去。 此时去探究究竟是那中年男子眼睛有问题,还是常千佛做了手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赶紧让那男子退场,别让他说出做伪供的事。 当下方显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信口雌黄,戏耍于本将,还不给我拿下!” 男子大叫着冤枉,叫人捂嘴脱了下去。 常千佛笑道:“这事可真是有趣得紧。那男子分明色弱,却对那女刺客穿何种颜色的衣服言之凿凿,倒不知是不是真的说中?” 方显心情懊恼至极,后悔不该采纳洪文茂的建议。明明是理直气壮地来捉贼,倒像是存心诬陷一般。沉着脸道:“这刁民是如何得知的,我自会盘查。” 常千佛道:“那就要有劳将军费心了,无冤无仇的,他这般诬陷于我。不查出来那背后主使,我真的要睡不着了。” 方显脸色十分不妙。 洪文茂道:“常公子放心,小人自当竭力而为。” 常千佛伸手掩口,又打了个呵欠,道:“那方将军,事情都弄清楚了,我能回去睡觉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打了方显 方显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还是查一查放心,万一真的进了来历不明的人,岂不是危及常公子和夫人?” “夫人”两字咬得当真重,颇有挖苦之意。 常千佛挑眉道:“将军刚才都看到了,分明是有人不怀好意,遣了这人来诬告。事已至此,将军扔坚持要搜,莫非将军不是来抓刺客的,是冲我常某人来的?” “常公子言重了,刺客无孔不入,我也是为你好。” “如果我非不让搜呢?” 方显眸子沉了沉:“千佛莫不是怕我搜出什么来了?” 常千佛笑了一声,道:“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留仙居方寸之地,要是连进了刺客我都不知道,这话传出去,我常家堡的脸都没地方搁。” “既然不是这个缘故,那为何要阻拦?” 常千佛笑道:“不让搜就是不让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将军一进门就给我扣一大。这一拳砸得又刚又猛,两拳之间的空气被挤压得剧烈抖动,发出尖利的风啸声。 两拳相撞,必有一伤。 不想拳头相触一瞬间,常千佛忽然化拳为掌。大手覆上方显的拳头,五指分开,迅速用力一挫,方显顿时觉得手臂发麻,那只带着磅礴大力的铁拳如同泥牛入海,再也使不上半点劲。 他也不是等闲之辈。双目一沉,抬起右腿朝常千佛下盘踢去,左手迅速按剑。 这一踢固然迅捷,然而常千佛是什么人,他少年便以轻功著称,素有“洛阳紫燕飞”的美誉,踏雪无痕,踩水而渡。当世之人,轻功能出其右者寥寥可数。 当下常千佛双脚滑移,闲庭信步般,轻轻松松地将这一脚躲了过去。出左手,快如闪电,钳住方显的手臂,作势一拧。 方显大骇,眼看着自己右手臂都要被常千佛卸下,哪还顾得上拔剑,急忙出手回护。 常千佛钳着方显拳头的右手松开,再度紧握成拳。 最初那一拳,到底是轰到了方显脸上。 方显整个人被这一拳轰得向后飞起来,撞上围墙,砖墙轰然塌了一半。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在场人只看到常千佛人影一闪,方显就飞了出去,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等众兵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抽刀时,方显已落地弹了起来,虽说衣衫凌乱,发冠不正,到底稳住了仪态,怒不可遏道:“常千佛,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黎安安也是一时呆愣。他跟常千佛可是一块玩到大的,常千佛虽然野性了点,但绝对不是那种一言不合会跟人动手的人。 更别说当众殴打朝廷官员。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算有老爷子镇着,也不见得能轻易善了。 一念至,不由转头朝穆典可深深看了一眼。 穆典可全副注意力都在常千佛身上。此时的常千佛,拳头紧握,满面怒容,是从未见过的骇人模样。可是在她看来,这样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显高大,更加英俊动人。 他,是为她出手的。 类似这样的言语侮辱,她不知遭受过多少,渐渐已至不在意。而他,却是为了这样一句话,罕见地发了大火。 乃至于不顾后果地打了一个当朝一品大员,打了如今如日中天的建康方氏子弟。 穆典可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随之眼角也有些胀胀的。 方显浑身灰土,虽有一股子气势撑着,到底落了狼狈。半边脸颜色淤青,高高肿起来,与容颜秀美的另半张脸形成鲜明对比,眼神就快要把常千佛给吃了。 “你好大的胆子!” 常千佛冷冷道:“我只知道,我打的是个满嘴秽语的疯汉。方大将军既然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就该顾忌朝廷的脸面,顾着士族的清誉。这么胡言乱语,满嘴喷粪,打你?算轻的!”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常千佛盯着方显看了片刻,脸上怒容渐敛去,又恢复到一贯的平和,淡淡说道:“我还真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就很在意 我还真敢。 这话不是在气头上说的,而是平心静气说出来的,那就不是开玩笑。 方显要是连这样的话也能忍,就不是个男人。拔剑就往前冲。 黎安安一看情形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方显,叫道:“哎,我说显爷,显爷您别冲动。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就是个犯浑的脾气,您跟他较什么真哪?” 方显挥着剑,奋力挣扎,偏安安看着像个不中用的花架子,关键时刻力气还真是大。方显冲了几次都只在原地打转,愤怒大叫道:“我今天还非得较这个真!杀我?我倒要看看这个小混蛋有多大能耐,看看他敢疯到什么程度?” 黎安安双手紧抱着方显,被他拽得东倒西歪,一丝儿不敢放松,陪笑道:“我说显爷啊,这话您听听就顺耳过了,甭理他就是。他从小就这德行,一激动就满嘴的混账话,过后您再问他,保管他自个儿都不记得说什么了。您消消气,消消气,回头我就跟老太爷说,让老太爷治他。保管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您是个体面人,您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啊。” 一面说,一面朝穆典可递眼色。 穆典可明白其中利害。 自古商不与官斗。 常家堡纵然财宏势大,但方显毕竟有官职在身,又是方姓子弟。方容两家在朝势力渗透,盘根错节,文有笔,武有刀。一旦冲突起来,常家堡绝对讨不了好。 走到常千佛身后,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常千佛回头,见穆典可眼神软软,颇有些恳求的意思。当下心头一软,火气也去了大半,抬手拍了拍穆典可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回头瞅着方显,却还是副不管不顾,不依不饶的架势。 方显的火气顿时又窜高了几丈,大声道:“你看他这个样子,这是犯浑吗?这分明就是失心疯!我看他就是疯了,鬼迷了心窍了他,简直是……大逆不道!” 竟敢以民欺官! 黎安安连声附和:“是是是,他就是有病,失心疯。咱们不跟疯子计较。” 方显一下没接上来。他刚才说什么了?怎么倒显得是他不够大气,非要跟一个疯子计较,还把自己气得暴跳如雷的? 方显骂不下去了,常千佛也不说话,只管冷冷地瞅着方显,俨然一副“我大逆不道,你拿我怎样”的架势。 方显就更加气结了。 他见常千佛次数不多,也不算少了。印象里常千佛从来就是一副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的模样,何曾这样嚣张过? 看这样子,他是真对那荡妇上了心,要跟自己扛到底了。 想到这里,方显额头上的筋就突突地跳,不胜恼火。 常家堡看似与世无争,但越与世无争,就越是要有不争不党的本钱。 常家堡财力几何,高手多少,包括常纪海祖孙武功深浅,莫说是他了,就是那位王座上的那位,也未必清楚。 &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太皇太后看重常家堡,尤其喜爱常千佛。皇帝没有这个魄力去动他们。此事就算闹上天听,也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况且他堂堂一个一品大将军,被人给揍了,他好意思往上面闹? 就算他丢得起这个脸,方之栋也不会许。 要说由他自己来出这口气,就更加不可能了。 从常千佛刚才出手那几招来看,这满院的兵甲必是困不住他。且不说,还有一个看似荒诞不经,实则精明过人的黎安安。屋子里头,有还有个武功高强,三两招就收拾了一群镖师的小丫头。 若是硬拼,这脸只怕丢得更大。 可是当着一众手下的面被人揍了脸,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去? 正僵持不下间,容翊身边的护卫忽然快步而来,到方显身前,恭敬行礼道:“将军,相爷有请。” 方显犹有不甘,站住不动,怒瞪着常千佛。 那护卫又道:“相爷有要是相商,还请将军挪步。” 常千佛拂了拂,淡然说道:“大将军放心,你的兵在这里,我跑不了。我等着将军拿相爷的手谕来,大门敞开,任君来搜。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是搜不出什么来,今日你欺我辱我之事,我可得向容相讨个说法。” 你打了人,还想要说法? 方显觉得自己从前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常千佛是个宽厚之人,谦谦君子。现在看,这哪里是什么君子,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 回头怒喝道:“黄渊!洪文茂!” 两名副将一起上前,铿锵应道:“在!” “都给我看好了。留仙居要是飞出去一只苍蝇,我拿你们两个是问!” “是!” 方显拂袖怒而去。 黎安安无奈朝常千佛耸了耸肩,那模样好似在说:“小子,你闯祸了!”摇摇头,转身进门了。 穆典可想了想道:“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名声?” 她看出来了,方显不是跟兰花俏有过节,而是为人方正,厌恶兰花俏的做派。 她现在用着兰花俏的名字,所以方显才会对常千佛那么失望,说他不自珍不自爱,自甘堕落。 在树林里她只想着脱困,竟没想到这一层。 要知道,名声这东西,她虽不看重,但对常家堡这种清白人家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 要不要找个机会亮明身份,免得把常千佛也拖进泥沼,落个眠花宿柳的恶名声? 常千佛见穆典可蹙眉自恼的样子,有心逗她一逗,叹气道:“是啊,简直坏得不能再坏了。恐怕以后,也没哪个姑娘敢要我了。” 穆典可当场就是一愣,眼前这个人,眼睛鼻子哪哪都没变,还是她认识的那一个,可这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对。还有,那一脸幽怨相是怎么回事? &n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bsp;这是说自己坏了他的名声,就得负起责任来? 想到这里脸颊一热,常千佛已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多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嫁人,要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说到这里,笑容却是褪了,两道粗重的剑眉拧起来,道:“金雁尘为什么会让你做这种事?” 假扮青楼女子不说,还带着一个一口一声“娘”的小拖油瓶。 穆典可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转到自己身上了。她总不能又说金雁尘不知道吧? 只好故作轻松道:“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况且我也——” 她本想说,我也不用嫁人,幸好反应快,及时收住,道:“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 她早就恶名昭著了,这名声还能怎么坏? 常千佛眉头皱得更重,不言不语地盯着穆典可看,眼中尽是探究。 穆典可有点心虚。 常千佛的洞察力她是见识过的。 徐攸南只是随意露了几句口风,他就能立马猜到自己跟金雁尘出了问题。 虽说她刚才并没有说漏嘴,但是语气转得太生硬,难保他没看出点什么。 于是一抬头,讨好地冲常千佛笑了笑,道:“你看我今天搽的胭脂好不好看?” 说完脑子里就是一懵。 ——她可能是真的发烧了! 想转移话题,可以说天气,说花花草草,说院子里的兵神不神气,小梅陇雪可不可爱……说点什么不好! 她是怎么头脑一热,蹦出这种暧昧不明的语句来? 没等穆典可想出下句话来救场,常千佛眉头松开,冲她露齿一笑,笑颜如日光明亮,朗朗生辉:“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穆典可耳脸发热,有些窘,但总算是把话题给岔过去了。心里暗松一口气,就听常千佛说道:“这不一样。” 穆典可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常千佛看着她认真说道:“你自己在不不在意,跟他在不在意牺牲你的名声,这是两码事。”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就很在意。” 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绕回到这话题上来了。 只是这一回,穆典可不觉得怎么懊恼,反而有一股暖流,自胸腔里涌出,源源涌向四肢百骸,让她觉得,这庭院里穿走的入夜的风,也格外的暖洋洋的。 毕竟是女子,这种情形,多少觉得尴尬,说道:“我有点冷,我们进去吧。” 常千佛笑道:“好。” 直到跨过门槛,常千佛心里还在回味着穆典可那一声自然而然脱口的“我们”,声音细软,滋味绵长,不肯散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得分时候 进门出了众兵士的耳力范围,穆典可这才小声问道:“你得罪了方显,不会有麻烦吧?” 常千佛想了想,道:“会有一点,但是没什么要紧。” 见穆典可将信将疑,面带着疑惑,他语意顿了下,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同你说,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穆典可并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见常千佛说得郑重,那必是了不得的大事了,遂不再细究,“嗯”了一声应下。 到底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紧吗?” 常千佛笑了起来:“真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穆典可道:“自是信得过的,可是……” 那可是公然抗命,且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朝廷一品大员啊。 穆典可担忧之余,心情却出奇地好。 常千佛为她做的这些事,她并非多么需要。凭她和梅陇雪的身手,带着唐宁突出重围也不是做不到。 但她却很享受现下这种情形,躲在常千佛身后,凭他来安排一切。 这种被人照顾,被人呵护着的感觉,实是很久没有过了。 常千佛笑道:“哪有那么多可是?只不过嘛,方显丢了面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估摸着,百十来下的一顿板子,我肯定是跑不掉了。” 他低下头,冲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中如有星子闪耀:“不如这样,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听。我挨板子的时候,想着你的话,就不疼了。” 穆典可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这回不是胭脂红,是胭脂都盖不住的红。 “……你还说你是正经人。” 常千佛悠悠地笑:“这个嘛,得分时候。” 穆典可当然不会傻得去他问怎么分时候,加快了脚步,闷着头往前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常千佛眼底笑意更深,大声叫道:“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哎,典可,你等等我。” 穆典可进门正对上黎安安一脸促狭的笑容。 祺玉轻咳了一声,转过头装傻。 梅陇雪则是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 穆典可顿时就想转身把常千佛给丢出去。 她又没绑着他的手脚,他自己跟上来不就完了?非要嚷嚷得一屋子人都听到,这是安的什么心? 常千佛没给穆典可秋后算账的机会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进了门,那副痞痞的神气就收了起来,正色嘱咐黎安安道:“你跟容翊那边的人约好了在哪里接头,最好画幅地图出来,先让陈小姐先熟悉熟悉,一会要是走散了,她能自己找过去。” 黎安安二话不说地寻纸笔作画去了。 常千佛问祺玉道:“酬四方里的院落,可有设置机关暗道,或者自毁装置之类的?” 祺玉心想我的爷爷,我要知道什么密道,早帮你把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送出去了,还用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吗? 摇摇头,道:“没有。” 常千佛也觉自己问得多余。 留仙居内就算有这种设置,也应属于机密之事,不是祺玉这种级别的人能知晓的。见穆典可面有疑惑,解释道:“以我对容翊的了解,他不会支持方显贸贸然兴兵来搜,但在西陵湖的搜查结束之前,他也不会叫方显撤兵。 相反,他一旦相信了方显的话,还会往留仙居增派兵力,暗处监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搜查结束之前,制造混乱,趁乱把陈姑娘送出去。” 穆典可明白了,一旦留仙居出现大混乱,外面兵丁人仰马翻。唐宁趁机逃出去,方显抓不到把柄,自然也无法定他们窝藏逃犯的罪名。 可是这场混乱要如何制造,却有讲究。既不能太刻意,又不能留下痕迹,须得事后能撇干净才行。 祺玉脑子活络,立马想出点子,道:“莫不如放一把火。春日起东风,东边住着的都是贵人。只要火势一起,外面那些士兵必然忙着救火,顾不上抓人了。” 常千佛闻言不禁看了祺玉一眼,此人机巧,行事又大胆,假以时日,绝对是号人物。淡淡道:“纵火之事太大,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不是没想过放火,以常家堡的财力,即使把整个酬四方都烧了也赔得起。可是当年穆典可出逃洛阳,便是跟穆家的一场大火有关系。 他不知道穆典可是怎么躲过了那场烧红了半城天空的大火。但他是个大夫,深知这种儿时的创伤极难愈合。 方才祺玉说到纵火时,穆典可的脸色分明是白了一下。 不到性命攸关,万不得已,他不愿用这种法子。 祺玉心中暗自纳惑,看常千佛刚才揍方显的那股张狂劲儿,不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啊。怎么这会儿反倒退缩了? 想了想,又道:“常公子刚才问的自毁装置,也不是没有。今春雨水足,伏练河的水位上涨不少,若能溃堤放水,倒也能制造一场混乱,把驻军引开。” 常千佛再度朝祺玉看了一眼,只是这一次,眸中有异色。 褀玉此人,心思太狠毒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挖堤放水,那就不是制造混乱的事了,是关系到上百上千人命的事了。 祺玉在酬四方里谋生,里头的人俱是相熟之人,提出这样的建议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可见其心肠之冷硬。 常千佛自是不会同意,说道:“也不可。” 祺玉自以为提的点子都还不错,却接连两次都被否决,心有不悦。但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再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倒是梅陇雪忍不住了,道:“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那要用什么法子才好?要不然,我出去跟他们打一架?” 穆典可给梅陇雪叫了一天的娘,也有些进入角色了。此时看着一脸斗志的小姑娘,就像亲娘看着自家的笨孩子,颇有些无奈,道:“你去训蛐蛐吧。” 穆典可双眼一亮:“真的吗,娘?我真的可以训蛐蛐儿去了吗?” 她训蛐蛐训得好好的,被黎安安叫到这里来。早就坐得无聊了。一见穆典可点头,起身欢快地跑开了。 “谢谢娘!” 所谓训蛐蛐,就是关起门来,放着公鸡满屋子啄食蛐蛐。再在公鸡腿上栓根绳,人在旁边看着,看着要啄上了,就提一提绳子,不让它得手。 如是几番下来,两只饥饿的白公鸡焦躁得乱扑腾,一屋子蛐蛐儿也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窜。 梅陇雪倒是玩得兴致勃勃,隔着好几间屋子都能听见她兴奋的大叫声:“小黑快跑!”“小红这边。”“来了来了。”“哈,吃不到!”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吃好玩好,万事不忧愁。 穆典可低头思索了会,说道:“就按祺玉说的,纵火吧。” 常千佛道:“时候还早,还有别的法子。” 穆典可摇摇头道:“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抬头望着常千佛,眼里有信任,有感激:“你放心,我没问题。” 见常千佛仍旧锁着眉头,她故意做个轻松的样子,仰脸冲他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梨涡,一层层荡漾开去。像江南三月,被细柳枝拂乱了的春水涟漪。 这涟漪映到常千佛眼里,也乱了他的心。引心头一阵轻微战栗。 “不是还有你吗?”她望着他笑:“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吧?要是我跑不动了,你就背着我跑。” 常千佛心头便是一软,满目都是怜惜,说道:“好,我背着你。” 多希望,能从此,一直都背着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片花开的声音 方案定了,接下来,就该想着如何实施了。 外面脚步声密集,似是增设的兵力到了。 常千佛起身推开窗户,借着火把的光,看见远处人影绰绰,人人手上拿着一张大弓,是方显手下的主力兵团——神箭营。 看来方显是认死了唐宁就在留仙居中,故而调来神箭营围守,防止常千佛等人仗着武功高强硬闯。 常千佛固然可以耍狠不让搜查留仙居,但方显也可以拦着不让出。 一旦到西陵湖搜查的人无功而返,确定唐宁仍旧留在酬四方,容翊必然松口。到时候方显就再也没了顾忌,直接拿着容翊的手令进院搜人了。 常千佛略微沉思了下,心里有了主意,回头问祺玉道:“酬四方的库房里,可有储存火药,磷粉之类的东西?” 祺玉再怎么场面上玲珑,毕竟是个小人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心焦不已时,听见常千佛问话,连声道:“有有,曹爷手下的王陀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前一阵还造了一种能喷火的匕首,虽然没什么威力,乍一看还挺吓人的。曹爷觉得有意思,许他在定海院的小库房里专门存着这些东西呢,神秘得很,平时都着不让人看。” “你把定海院的库房地图画给我。” 祺玉答应着,奇道:“常公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纵火不是需要火石就够了吗? 常千佛道:“我自有用处。” 祺玉察觉到常千佛突然之间对自己转了态度,仿佛是不喜,也就不再多问了。转身去黎安安那里借笔墨。 褀玉是个善交际的人,曹本手下的那帮人不少与他相熟,一来一往,对定海院的布局也熟,三两下就画出草图来,还先了黎安安一步出来。 把草图递过来,道:“定海院有三个库房,两个用来放兵器,还有一个角落里的小库房,用来放些没用的杂物。王陀捯饬的这些东西就放在那个小库房里,因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没有特意派人看守。 常公子可以从西边的角门进去,那里一般没什么人出入,不容易被发现。” 常千佛道一声:“有劳了。” 走到穆典可跟前,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似要给她灌输力量:“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担心。等我回来。” 穆典可点头,“嗯”了一声,道:“你自己也要当心。” 常千佛笑道:“放心,就这么几个兵,我还应付得了。” 轻轻一跃,上房梁,揭开屋瓦出去。一路踩瓦疾奔,竟不发出一丝声响。 祺玉感叹道:“常公子的轻功,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常千佛的轻功穆典可见识过,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应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常千佛就该回来了。 然而沙漏滑走,过去近半柱香的时间,常千佛依然没有回来。 穆典可等得心浮气躁,起身倒水喝,心里盘算着常千佛此行的凶险程度。 方卿言固然宠冠六宫,但方氏一门显贵,靠的不全是女子裙带。方家长子—安北侯方严,大将军方显,骠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骑将军方廉,都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方显手下的兵,自然不会是吃素的。就算常千佛武功高强,万箭齐发之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心神不宁间,茶水溢出杯口亦不觉。还是褀玉轻唤了一声,穆典可才醒过神来。 抬头见黎安安脸色怪异地看着自己,不禁尴尬,捧了茶杯默默坐下。 那边偏房里,梅陇雪正训蛐蛐训得起劲,不时大叫两嗓子。隔着门传来,叫人心中平添焦躁。 当然,只有穆典可一人这么觉得。 黎安安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好似对常千佛的行踪半点都不关心,与祺玉扯着闲话。比如场子里生意最近怎么样啊,哪家的酒酿得香醇啊,花渊阁那个叫玉海棠的姑娘可真是漂亮啊……云云。 唐宁则对梅陇雪训蛐蛐儿的方法感兴趣,听黎安安解释清楚后,拿个既嫌弃又不得不服的眼神瞅了穆典可看了一眼:“这么损的法子都被你想到了。” 穆典可正被几人吵得心烦不已,闻言直接喝道:“你闭嘴!” 突如其来的火气叫黎安安和祺玉同时一怔。唐宁倒是神色安然:“又不是我惹的你。你这么不放心,自己出去看啊。” 穆典可叫她戳中了心思,脸一热,摔手将茶杯顿到桌子上。 气势够了,心更虚了。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听走廊里屋瓦轻微一响。穆典可往前抢了两步,正好见常千佛正好合上瓦,飘然下了房梁,心头一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常千佛飘然落地,转身见穆典可满目惊喜地站在门口,一只脚迈出,还保持着往前奔走的姿势。心里头一暖,只觉天地万物都静寂下来,心田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那样清晰而真实,像一片花开的声音。 长身立在走廊里,望着穆典可笑。笑容温暖而明媚,又仿佛,带了点孩子般的天真,有一种抓包的小得意。 他没有猜错,也没有看错。 ——她心里,果然是有他的。 穆典可不笨,一见常千佛这表情,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满面笑意骤然敛了,为掩饰,语气也带了埋怨:“你怎么才回来?仪仗队伍出发的时间都快到了,陈萝和黎公子都等得着急了。” 情急之下,谎话说得格外顺溜。 屋里黎安安和唐宁对看了一眼,神情很有些无辜。 常千佛依然笑,也不拆穿她,道:“我要把磷粉混到方显的神箭营里,费了些功夫。应该跟你们说一声的,免得你们担心。” 他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看着穆典可。 穆典可面颊浮粉,微垂着眸,睫毛在走廊昏暗的光影里一颤一颤,像扑着翅膀的黑蝶,直让人心折。 常千佛出了神。 最是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穆典可定了定神,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常千佛笑道:“我带了些硫磺跟炭粉回来,找个适当的位置放好,接下来就得看你们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只蛐蛐引发的祸事 准确说,是要看梅陇雪的。 常千佛从一群蟋蟀里挑了两只颜色较深,与院里青砖颜色相近的,甩手扔出窗外,问梅陇雪道:“刚才我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梅陇雪点头:“嗯,记住了。” “那去吧,记得下手轻点,不要打死人。” 梅陇雪破窗跳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院里看守的士兵不可能听不到,当下便有人呵斥道:“站住!” 梅陇雪充耳不闻,一冲冲出两丈远,双目紧盯着地面上,嘴里咕咕哝哝,听不清说什么,像是“小灰”“小黑”之类的字眼。 身着铠甲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心里想这姑娘不会是个傻的吧? 方显走时下了严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众人自是不敢疏忽。当下就近的三五人一齐拔出刀迎了上来:“回去!” 梅陇雪猛地停下,死死地盯住其中一人,如泉眼般透澈的眸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一双粉拳紧紧握住。 众兵士正不解,就叫梅陇雪猛地一低头,双足发力,身子弓起,像一枚石弹一样弹了出去,将正中间那人撞得飞了起来。 旁边几人俱是一惊,不想一个小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力气。后退一步,挥刀劈来。 梅陇雪身体舒展,凌空一旋,两脚夹住身后劈来的长刀刀脊,于空中一个翻转,那握刀的士兵只觉得手腕酸麻难当,刀便脱了手,叫梅陇雪双脚衔去。 梅陇雪双手也没闲着,如猫挠爪子一样,在眼前舞得眼花缭乱。迎面来的两个士兵辨不清她招式,砍了两刀落空,叫她一左一右抓住肩膀,一扬手,往空中抛掷了去。 黎安安倚着窗,嘴张得都要合不拢了:“啧,这小姑该有多大力气?” 几百斤的汉子,说扔就扔! 院里其他士兵也涌了进来,拔刀霍霍,正打算恶战一场呢,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罪魁祸首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赔我小黑和小灰!” 一众人面面相觑。 洪文茂是个明白人,顺着梅陇雪的视线往地上一看。只见前方三五步的地面上,趴着一黑一灰两只蟋蟀,颜色与地砖相近,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两只蟋蟀四肢与身分离,被踩得扁扁平,贴到了砖面上,自是没了生机。 洪文茂有些头疼,手下精兵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抓在手里扔着玩,丢脸丢到这份上。搞了半天,居然是为了两只蛐蛐儿? 洪文茂心里很窝火,耐着性子看向梅陇雪,想到自家小女,语气放缓和了些,道:“你先回去,蛐蛐我赔给你。” “不要你赔!” 梅陇雪哭得更大声了:“那是我的小灰,小黑,是我的好伙伴。我最喜欢的蛐蛐,你还我!” 洪文茂一个头两个大,这到底是赔呢,还是不赔? 梅陇雪抹了一把泪,双目快要喷出火来,瞪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士兵,叫道:“就是你们两个,我看见了的,就是你们踩死了我的小黑和小灰。” 说着朝两人冲去。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众人来阻拦,却见小姑娘身子一歪,左右摇摆,愣是从缝隙里穿了过去,飞起一脚就踢在其中一人下颌上,将此人掀翻了去。 回身又一脚,劈在另一人后肩上。只见空中一阵腿影缭乱,顷刻间她竟是连下了数脚,将那人劈得跪到了地上。 常千佛不由蹙了下眉。 黎安安也吓了一跳:“不是不让她轻点吗?” 穆典可有些尴尬:“大概……兴奋了。” 千羽曾经同穆典可说过:“梅陇雪这个小姑娘,论颖悟天赋或许不如你,但胜在专注。她可以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习武上,能在战斗中体会到真正的乐趣,你就做不到。” 梅陇雪乐在其中,洪文茂却是怒了。要是让这么个丫头片子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一众兵士收拾了,日后还怎么领兵,他这脸往哪里搁? 提身跃到梅陇雪身后,伸手就朝她后颈拍去。 行伍之人,最擅近身格斗。洪文茂一身功夫不俗,与梅陇拳脚相博,上十招竟然不落下风。梅陇雪双眼亮闪闪的,很明显是兴奋了,越打越起劲。 常千佛走了出来,叫道:“囡囡,快住手。” 梅陇雪大声叫道:“我不,他们踩死了小灰跟小黑,我要打死他们。” 众兵士闻言嘴角一抽:打死他们…… 黎安安狂声大笑起来,偏偏身边无物,只能虚空地捶着拳头:“小花儿,你这样是不对的。女孩子要斯文一点,怎么能动不动就要打死人呢。” 洪文茂闻言更怒,道:“你这小姑娘,我看你年纪小不懂事,不和你计较。你再这么胡闹,我对你不客气了。” 黎安安唯恐天下不乱,笑道:“洪副将打算怎么不客气,叫你的兵一起动手吗?以众欺寡,我就看不下去了。”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洪文茂久战不胜,想要对梅陇雪不客气,还真的只能像黎安安说的,招呼大家伙一起上了。 洪文茂与黄渊以及军营中许多个将领都不同。他不是士族出身,朝中半点人脉关系都没有,全凭身手过人,脑子好使,得了方显的赏识,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然而今天晚上,他先是献策失误,让方显拿人陷入被动,这回又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逼到如此境地,焉能不恼火,喝道:“我等奉命捉拿逃犯,依律行事,岂有欺人之说?还请黎公子慎言。” 常千佛说不动梅陇雪,便上前去拉架。 常千佛为了回护穆典可,连方显都敢揍。洪文茂岂肯信他是来劝架的,只怕是来帮架的。当下眉一紧,一腿朝常千佛踢了过去。 同时应对两大高手,他这一脚自是用了满力。 常千佛纵身闪避。 便在此时,一支利箭穿透夜色,呼啸带风,急急地钉向常千佛心口。 穆典可心头一紧。 纵使知道常千佛轻功过人,心口还是忍不住突地一跳,十指紧握了窗棱,指尖发白。 黎安安大叫一声:“千佛当心!”飞身扑过去,一把将常千佛推开,待要闪避时,不知为何,身子滞了一下,一箭穿胸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蟒来袭 常千佛微愣了一下,回头见黎安安握着箭头,朝自己努了努嘴,心中顿时通透了。心生愧意,叫了声:“安安。” 不用说,黎安安是故意挨的这一箭。留仙居起火,常千佛就算做得再天衣无缝,方显还是会怀疑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一出苦肉计,常千佛身上的嫌疑会小很多。甚至还可以反咬方显一口,说他挟私报复,利用公务之便置自己于死地。 常千佛心里明白,梅陇雪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那一记冷箭真的是守兵射出来的。 她从小因着千羽宠爱,金雁尘看重的原因,明宫中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真正拿她当朋友,和她说到一块,玩到一块的人几乎没有。 她与黎安安认识才半天,但趣味甚是相投,一起聊鼎丰楼的肘子,柴玉铺子的烧鸡,一起去偷蛐蛐,早就心里拿黎安安当注自己的好朋友了。 好朋友在自己面前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梅陇雪岂能不怒,当下两只拳头紧握,大叫了声:“梨子叔叔。” 一个回旋,飞起一脚,重重踢到洪文茂头上。 洪文茂是要多屈有多屈。他怎么知道那一箭是怎么射出来的?更要命的是,这小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明明全副注意力都在黎安安身上,怎么腿脚又冲自己来了? 洪文茂只觉得脑中重重一荡,眼前发黑,一股热流顺着口鼻流了出来。晕倒之前,最后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红。 洪文茂作为统兵的副将,被人踢晕过去,手下一众兵士岂能答应。群情激愤,挥刀一涌而上。 洪文茂在内围看守,黄渊在外围主持神箭营。 洪文茂跟梅陇雪打起来,黄渊根本就没当回事,以为小孩子闹一闹就完了,哪想到事态酿大,等快步冲进来,想要制止时,已经晚了。 常千佛和梅陇雪两个赤手空拳,将一院子士兵打得满地爪牙。尤其梅陇雪手劲大,扔人上了瘾,满空都是高来低去的身影。 军人热血,最重袍泽之谊,眼看同袍如此受辱,其他人哪里还站得住,几百人叫骂着涌到这狭小的小院里。 眼看场面已经失控,外围的弓箭手也端起了弓,严阵以待。 黎安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从一个被打趴地上的士兵手里顺过一把刀,提起就朝外围砸了去:“方显这个龟孙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打不过就来阴的。我操他大爷——” 方显治军从严,也算是个磊落之人,军中威望极高。 主将被骂了,神箭营那些士兵哪还按捺得住,不知道谁骂了一声“王八蛋!”,一个年轻的士兵叫人从后碰了一下,箭脱手飞了出去。 其他人哪甘落后,当下箭矢如蝗雨,嗖嗖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密密麻麻的箭雨里夹杂着七八支带着幽蓝火星的箭矢,一片混乱里,也叫人给忽略了过去。 惨呼叫骂之声响成一片。 常千佛挡在黎安安身前,且战且退,等退到大门口时,房屋四角已经燃烧起来。 虽说今春多雨,但酬四方的房子修得极为讲究,平地垒了好几层土,将地势抬高,雨水都排了出去,屋内极为干爽。 又是大风的天,火一起,“呼啦”一声借着东风窜开来,遇上常千佛布置在房屋周围的硫磺和炭粉,一发不可收拾。 转眼间,半个留仙居已在一片火海里。 常千佛带黎安安到安全的地方,让梅陇雪照应着,自己快步冲进门。 此时火还没完全烧进来,但外面的火光已将窗纸映透。灼热的气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流一波一波往里窜。穆典可两手抓着桌缘,脸色如纸,已是站都快站不住。 常千佛心中一痛,大步走过去,抬手覆上穆典可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穆典可极力克制,全身仍止不住战栗发抖,伸手紧紧抱住常千佛的腰,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嗓音发颤,道:“带我走。” 常千佛感受到她的恐惧,只觉心都痛了,轻声说道:“好,我现在带你出去。你把眼睛闭上,不要怕,也什么都不要想……你还记不记,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 穆典可声音抖得厉害,细弱无力,却十分确定,说道:“记得。” “那其实,是我第三次见到你了。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落霞街的陈记铺子前,你没有看到我……” “……我看到了。” “是吗?那你第一次见到我,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厉害,但是又不容易看出来的人。” 此时门外箭雨已经歇了。 黄渊指挥着众将士取水灭火,心中叫苦不迭。 只盼望着这场火能尽快扑灭,不要波及太广才好。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射了那一箭?那箭头上的火花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渊只觉得自己头如斗大。 有了今天晚上这一出,往后别说晋升了,不被问责就是万幸了。 浓浓烟尘里,梅陇雪搀着黎安安出来了。黄渊眼皮子一跳,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来:人犯! 得了,眼下这种人仰马翻的情形,别说是苍蝇了,就是跑出一头牛那么大的苍蝇,也看不住了。至于说什么人犯,没有最好,要是有,也早跑了。 黄渊只觉得心酸口苦,看着众兵士来来回回地奔跑救火,一时怔怔,竟不知作何。 事实上,外面打起来时,唐宁就已经找好了出逃点,只等着火势一起,就在褀玉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一面救火一面行看护之责的众兵士只抓了一个因为害怕而走不稳路的翠娥,送到黄渊面前,被骂了声“笨蛋”之后,讪讪去了。 常千佛一面与穆典可说话,转移她的注意,一面拥着她迅速往外奔走。 甫出大门,就觉出有一股阴冷而嗜血的气息,夹带着一股腥臭味,阴沉沉地从头顶罩下来。 抬眼一瞥,只见一条五人合抱不过来的黑色巨蟒俯首从天而至,巨大的蛇身挡住两人头顶天空,将漫天红亮的火光给遮了一半,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巨蟒两只金黄色的眼睛有灯笼那么大,闪烁着最原始的嗜血凶狠的光芒,转眼从两丈高空到了跟前,张开血盆大口朝两人扑过来,红信子嘶嘶甩动,涎水乱溅。 常千佛抱紧穆典可,迅速往后避让。 那巨蟒虽说体型庞大,行动却并不笨拙,一击成空,蛇身灵活一扭,张着足以吞咽数人的血盆大口,紧追而至。 嘴里喷吐出的气息冲得漫天火焰摇晃不止。 穆典可被常千佛紧搂在怀里飞来飞去,身体失了重,终也觉出不对了,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常千佛道:“没事。你好好的不要动,把短剑拿给我。” 脚踩着房梁,在巨蟒的追逐下左奔右逃,冲下方的黄渊大喊道:“赶紧把院里的人疏散!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难 巨蟒是从留仙居西边的藕花池子里悄无声息地潜进来的,黄渊事先并不觉。 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战场杀敌,尸山骸堆都见过,可是乍见这么大的蛇怪,还是有些腿软。当下紧握刀柄,冲那些正提着水桶往里冲的士兵们大叫道:“后撤!都后撤!” 军令如山,不问缘由。一众人飞快地往院外撤退。 已有人看见了那条黑色巨蟒,大声叫了起来:“蛇…蛇…妖怪啊——” 士兵们毕竟比寻常人有胆气一些,略惊慌了一下后,马上镇静下来,迅速而齐整地往院外撤退。 几个赶过来帮忙灭火的酬四方仆役见了这情形,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常千佛在冲天火光里奔逃,既要护着穆典可,又顾着院中还未撤离的一干人,不敢激怒那巨蟒,险象环生。 黎安安看得心惊肉跳,失声大叫道:“快!快去找雄黄粉来!” 当此情形,哪还分什么敌友,黄渊迅速吩咐手下去寻雄黄粉。指挥神箭营退守到十丈外,重新摆好阵势,朝着那巨蟒射箭。 方显的这支队伍装备精良。寻常箭矢除了箭镞用铜,箭身皆是以竹木打造。而神箭营所用之箭,箭镞以及箭镞之下三寸都是纯钢锻造,再由精于射击的弓箭手以大力射出,杀伤力十足。 然而群箭落到巨蟒身上,竟不是“噗噗”折断,就是贴着蛇身滑出去,可见蛇皮之坚厚。 黎安安急了,抓过身边弓箭手手里的大弓,张臂拉弓,弓没拉开,胸口一阵钻心疼痛,险些给疼晕过去。 一把将大弓塞到梅陇雪手中,道:“你来,用你最大的力气。” 梅陇雪羞愧道:“我不会射箭。” 不等黎安安露出失望表情,梅陇雪忽然大叫一声:“有了!”顿地弹起,朝西边的藕花池子扑了去。 湖中央一块巨大的方石,放置约摸有些年头了,苔藓丛布。 梅陇雪第一下溜了手,第二遍便吸取教训,吐了口唾沫在手上,用力搓了搓。屈膝沉腰,一用力,将湖石抱了起来,冲到巨蟒跟前,一抬手,用满力将石头砸了过去。 湖石呼呼地翻滚着,砸到巨蟒身上,直砸得那蛇腰处一凹。 巨蟒吃痛,发狂地扭动着身躯,蛇尾乱摆,甩到房梁柱子上,房梁柱子便断裂。正熊熊着着火的房屋轰然垮塌,坠地扬起巨大烟尘。 叫火灼了的巨蟒越发狂躁,身体乱摆,掀得带火的梁柱椽子满空乱飞。 黄渊眼看情形不妙,又着令全体将士往后撤。 仍有来不及闪避的士兵叫火炭砸中,惨呼连连。 这完全是帮倒忙! 黎安安急了,口不择言,冲着梅陇雪大喊:“你傻啊,砸七寸,你不知道?” 梅陇雪觉得好委屈,她怎么不知道砸七寸,可是那蛇一直在乱动,她砸不到啊。 跑回去抱起湖石再砸,这一砸却砸了个空,更生气了,回头冲黎安安叫道:“你来砸啊。” 此时院中人员都已退到百丈开外。 常千佛不再退让,握紧了穆典可递过来的短剑,迎着巨蟒飞身而起。将要被吞入口中时,一脚蹬在巨蟒下颌之上,翻身上了巨蟒头顶,一刀扎在蟒蛇鼻子上,手腕用力一翻,将那鼻子搅得稀碎。 院内院外几百号人,这黑蟒谁也不攻击,就冲着自己和穆典可来。 毫无疑问,这是条家生蛇,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他没有仇家,这蛇多半还是冲着穆典可来的。 蛇类视力微弱,以鼻识人,得先坏了它的鼻子。 巨蟒痛苦地翻滚着,头部大力甩动,将二人甩了出去。 常千佛抱紧穆典可,借力凭风,一去数丈,回头冲正抱着湖石认真砸巨蟒的梅陇雪叫道:“小花儿,过来!” 梅陇雪应声飞奔过来,叫道:“爹,什么事?” 常千佛把穆典可塞到梅陇雪怀里,道:“照顾好你娘,有人要杀她。” 梅陇雪重重点头。 常千佛又看了黎安安一眼:“还挺得住吗?” 黎安安道:“死不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言语之间颇有些得意。 身为大夫,黎安安对人体构造最是熟悉不过。一箭穿胸过,只是看着凶险,根本没伤及要害。 常千佛放心了,说了声:“替我照顾好她。”飞身而去。 黎安安在身后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 失了目标的巨蟒满地游窜,到处都是尖叫声。 常千佛纵身跃上蛇头,一拳下去,巨蟒一块额骨发出“咔擦”碎裂声,凹陷下去,却并没有伤了根本。 黑蟒意识到危险,拼命地甩着头,想把常千佛甩出去。巨大的身躯捶着地,在地上砸出道道深坑。 蛇皮滑溜,常千佛被甩到蛇身中央,手一抖,从袖口甩出一团细白的银丝来。正是行刺穆典可的那群少年所用的切风铁。 不知道徐攸南是不是有意为之,切风铁一共十五根,他只带走了其中十三根,给常千佛留下了两根。 常千佛正是追查这两根切风铁的下落,才一路查到了酬四方里。 行医之人务求腕力精准,分毫不错。这份功夫,常千佛已是练得炉火纯青,盘成一团的切风铁自袖口甩出,迅速散开成一缕,叫他用剑尖一挑,迅速带动着朝蛇身缠去。 蛇身粗壮,三丈长的切风铁还不够绕上两圈。 但对轻功过人的常千佛来说,这就够了。 常千佛小心挑着短剑,不让细线脱落,一边躲避着巨蟒攻击,同时绕着蛇身上下翻走。 手腕发力。细线如刃,“噗”地一声突破坚硬的蛇皮,迅速往下切割。 巨蟒感觉到疼痛,疯狂扭动身躯,蛇身盘旋,朝常千佛缠过来,一扭头,张开血盆大口,往下俯冲了过来。 常千佛撑开手脚,阻挡着蛇身收紧。瞅准时机一撒手,短剑脱手飞出,从巨蟒张开的大口钻进去,直插颅顶。 黑蟒垂死发力,蛇身一圈圈缠紧,将常千佛整个人困于蛇身之中,只余发顶在外。 九天穹顶忽然传来一声尖啸,一直体型巨大的灰雕凌空俯冲而下。 黎安安失声叫道:“千佛!” 穆典可被梅陇雪抱在怀里,浑身颤抖,听得黎安安这一声大叫,猛地抬头,脸色霎时如灰土。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梅陇雪,朝那灰雕狂扑过去。 忽被一股大力从后拽住,身子一歪,便叫那人提起往后扔去。 金雁尘长发披散,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两只脚一只穿了鞋子,一只光着,这等情形下居然不见狼狈,浑身都是煞气。回头吼道:“看住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章 显山露水 穆典可摔到地上,起身又要往前冲,被梅陇雪从后死死抱住,回身就是一掌。 梅陇雪被穆典可一掌砍在肩上,疼得脸都皱起来了,就是不撒手。 金雁尘大步往前,迎着那只剧烈俯冲的灰雕,一刀贯穿——金家刀第六式“破云刀”! 一人高的灰色大雕扑棱着翅膀,凄厉叫嚣着,尖利的爪子疯狂朝金雁尘抓来。 金雁尘沉着脸,迅速抽刀,刀身回拖,一式平削而出。 肉眼可见,激荡的空气被斩成了上下两截,横亘其间的便是一截宽四尺的白亮刀身——刀是黑色的刀,刀身只有一掌宽,却被生生拉出一道四尺宽的亮光,可见速度之快。 第十九式——平山瀑。 山瀑流过,灰雕的爪子齐刷刷断掉。 此时雄黄粉已取来,黄渊奋力将纸包扔了出去,弯弓搭箭,一箭射穿,带着刺激气味的雄黄粉散得漫天都是。 黑蟒虽然失了嗅觉,但是粉末洒到眼睛嘴巴里,还是产生了效力,仓皇躲避间蛇身一松。 常千佛抓住时机,奋身往上拔出一截,一肘顶向黑蟒后庭穴位,迫得黑蟒不得不卸力,终于脱了身。 抬头见金雁尘对着那灰雕挥刀欲砍,大叫了声:“躲开,有毒!” 北国宫廷好驯养珍禽猛兽,国师魏光晔手下有两宝:一黑蟒,一灰鹰。 黑蟒体型硕大,可以吞象。而会鹰贯会出其不意,且羽毛爪子皆带走剧毒。两样妖物一起出动,少有人能逃出生天。 金雁尘迅速横刀胸前,挡住随着灰雕翅膀扑腾甩过来的脏腑血水,一退三五丈,正好退到了梅陇雪两人跟前。 含了剧毒的血水溅到玄铁刀身上,如沸水浇上热铁,嗤嗤嗤作响,片刻功夫,竟是烧出一片凹坑。 常千佛一经脱身,冲天飞起,袖中银针刷刷打出去,封住那灰鹰穴位,灰鹰无力扑腾,一头栽入大火之中,一声爆响,炸开一团绿色的火焰。 黑蟒犹在垂死挣扎,掀起火炭漫天飞溅。常千佛稳稳落在蛇身上,深吸一口气,催动内力,对着黑蟒七寸一拳砸下。 他轻易不显露功夫,此时迫不得已,既是出手,就不留余地。粗壮蛇身叫他砸得重重一颤。 数拳连下,拳起拳落,只见叠影。周围空气被拳风带动旋转起来,形成涡流,拉得衣袂平直,如铁一般往前伸展。 容翊负手站在远处,轻声叹道:“常家堡这对祖孙……藏得深呐。” 方显到此时方觉后怕。 常千佛的内力之深,已远超他想象。倘若今日冲突之时,他用的是这种力道,自己已经没命站在这里了。 容翊道:“你还是太冲动。你不想想,常千佛向来规矩,为何突然之间,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行事如此狂悖?你当真没看出那兰花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容翊心中叹气。方显虽然性子躁了些,不够稳重,却是个明辨之人。偏偏一遇到这种事就犯糊涂。看来当年乐姝的事,确实伤他甚深。 遂道:“江湖上的事,你也多留意留意。常千佛来了,那位金六公子也来了,你说这个假兰花俏,她是谁?” 方显由不得又是一惊:“兰花俏……是假的?” 容翊缓步去了。 过了一会,身边侍卫章晗走过来,道:“爷说了,最近朝局紧张,宁玉又有动作。这个时候,不要和江湖人交恶。” 方容两家的子弟,一向唯容翊马首是瞻。当下方显应道:“知道了,还请容相放心。” 谭千秋领着两个地宫杀手,押着一个美艳女子从旁边走过。那女子穿着暴露,不似中原女子的纤细柔美,骨架稍大,体态丰腴。走过时还不忘朝方显勾唇一笑,颇有孟浪之意。 方显脸上尽是嫌恶。 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袖着手,跟在几人身后悠悠踱步过来,风姿清雅,飘逸若仙。 男子走到放显面前,伸手一揖,笑道:“在下明宫第三席长老徐攸南,见过大将军。” 巨蟒在常千佛重拳之下脊椎断裂,周身筋络传输被切断,挣扎了两下,终于不动。 见一蟒一雕皆已丧命,黄渊重新指挥兵士担水灭火,场间又忙乱起来。 黎安安一口气松下,脚下不稳,往地上跌去。 梅陇雪叫了声“梨子叔叔”,快步冲过去搀扶。 梅陇雪一松手,穆典可就扑到了地上,双手拄地,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金雁尘一口恶气再也憋不住,冲穆典可吼道:“你是猪吗?!没看见这么大的火,你往里冲,你是救人还是送死?” 穆典可不应。 金雁尘恼恨之极,恨不能一刀下去,叫她永远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干净。阴着脸瞪了穆典可半晌,到底是拿她无法。弃了刀,一把将她提起,打横抱在怀里。 转头见常千佛跳下蛇背,正朝这边走过来,眼眸不禁一暗。 鬼若和鬼相齐步上前,挡住常千佛的去路。 穆典可若有所感,抬起头来。两人就这样遥遥地隔空对望,片刻后,穆典可垂下眼帘,扭头蜷进金雁尘怀里。 常千佛眸子一黯,心头如有尖刀利刺扎过,痛得难当。 她到底,还是选择了那一纸婚约!选择了那个患难陪伴的人。 金雁尘再也不看常千佛一眼,转身大步走开。 接下来的调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查异常顺利。 那黑蟒和灰雕俱属北国国师魏光晔,徐攸南在留仙居外拿住了拓拔长柔,纵兽行凶的自然是拓拔长柔无疑。 至于留仙居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灾,也被徐攸南嫁祸到了拓拔长柔身上。 神箭营之所以会射出带火花的箭矢,乃是箭头被涂上了磷粉。箭支高速射出,遇空气发热,磷粉自燃,正好落到院中早已布置好的硫磺和炭粉上,从而引发大火。 磷粉,硫磺等物是从定海院出来的,这个不难查到。方显手下的兵在定海院库房的门板上找到了一缕不慎刮落的线丝,经比对,与拓跋长柔身上的衣料完全吻合。 当晚亦有人亲眼见到拓拔长柔在留仙居鬼鬼祟祟出没。 徐攸南甚至当着方显的面,命人从拓拔长柔指甲缝里剔出了残留的磷粉。 人证物证俱在,若说纵火的动机,拓拔长柔也完全具备。案子判到最后,连方显都不得不信了常千佛确实是无辜的。 倒是容翊在听了结果后微微一哂,不置可否。事后却派了护卫章晗替代自己登门向常千佛致歉。 拓拔长柔贵为一国公主,涉及到邦交,容翊自不会让金雁尘把人带走。却答应给明宫一天的审讯时间。 穆典可受惊吓过度,一夜未曾安眠,青着眼圈坐在窗边出神。 晨光明亮,打在身上,周身如同浮雾,微尘跳动,热闹里又有些清冷寂寥。 谭千秋在外轻轻叩门,叫道:“姑娘。” 穆典可道:“进来。” 门一开,就有一股的药味窜进来。见穆典可皱眉,谭千秋道:“徐长老说,这是常公子送来的药方,安神用的,姑娘好歹喝一口。” 穆典可缓了容色,道:“放那吧。” 谭千秋应道:“是。”恭敬退出去。 谭千秋是明宫六位上君里面唯一一位女上君,用的武器却不怎么女性化,是一把镰刀。人长得不算好看,手脚粗大,却也不难看,年二十八一直没有嫁人,听说她在老家时曾订过一门亲,那人是个军人,后来战死了,她就再也没有许过亲。 金雁尘到酬四方办事,随行一众男人,这种煎药的细活自然只能谭千秋来做。穆典可想起什么来,问道:“梅陇雪呢?” 从一早,似乎就没有见到这个小姑娘的身影。 谭千秋道:“早上起来,就抱着蛐蛐罐子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蛐蛐罐子? 穆典可蹙眉想了想昨天晚上的情形,却怎么也记不清了,合着留仙居大火,梅陇雪还没忘了把那几只蛐蛐抢出来? 说道:“你去吧。” 谭千秋掩上门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几度魂梦回故乡 汤药凉得差不多了,穆典可端起药碗一口喝了。一股子苦涩药味入口入心,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真苦!她在心里想。 平生喝过许多回药,竟仿佛,没有哪一回是像今天这般苦的。 这是常千佛送来的方子,熬出的药。 穆典可不傻,看到那黑蟒和灰雕她就明白了,北国有人要杀她。 至于她带着梅陇雪到酬四方来,名义上是为了引出兰花俏,实际上恐怕是徐攸南为了抓住拓跋长柔,查出金雁尘中毒之事,设的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徐攸南为什么要瞒着她,她不想去问。拓跋长柔为什么要杀她,她更懒得关心。 要杀她的人太多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她倦得很,没那么多精力挨个弄清楚。 吃完药困意上来了,拥着被子沉沉入梦。 她在梦里看见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背着一把剑,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 甬道里空荡荡的,有风,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旷久回荡。 甬道尽头仿佛有股引力,吸引她不停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缩小。 仿佛时间倒退,又回到八岁那一年。 八岁的她个个子小小,梳着两条辫子,眼睛清澈,像精灵。 洛阳正是七八月,暑意正盛的时候。 她午睡做了个噩梦,又梦到了外祖,外祖母,梦到了六表哥。她哭着醒来,院里的丫鬟却不知道跑哪躲懒去了。她难过极了,自己起床穿好了衣服,去沧澜院找金怜音。 沧澜院的风景一如当年,丛丛竹篁迎风摇曳,路边有牵着长藤,点缀着碎银的金银花。只是今天,那花香飘散在空气里,却夹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看见金怜音提着一把刀,失魂落魄地从沧澜院走出来。刀尖上淌下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紧跟着穆沧平也冲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过,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头发也散了,凌乱地披散落下来,总是意气风发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和哀求的味道。 穆沧平从后面拉住金怜音,想要伸手抱住她。 金怜音猛地转身,一掌拍到穆沧平胸前刀伤上,在他仓皇躲避时,反握住刀柄,一刀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穆沧平发疯似地扑过去,紧紧地抓住刀刃,长刀割破他的手掌,一寸寸向前,终是从金怜音背后穿了出来。 金怜音定定地望着穆沧平,双目泣血,声音凄厉,一字一字似诅咒:“穆沧平,我金怜音今日与你恩断义绝。天上黄泉,永不相见!” 她忘了哭。直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到看见金怜音的身躯倒下去,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往前跑,摔倒了,又爬起来,又摔倒……她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醒来时,天色已黑。 穆子衿坐在床头,昏暗的烛火映着他瘦削的面庞,隐忍而沉痛。 她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被穆子衿死死拖住。她拼命地挣扎,捶他打他,她说:“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她?” 穆子衿哭了。 从她第一天认识这个倔强少年,她就从没见他哭过。 穆子衿按着她的肩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同她说道:“小四儿你要记住,你今天做噩梦了,离开了居林苑,到二哥这里来。你一直和二哥在一起,没去过沧澜院,你什么都没看到。” 她愣愣地望着穆子衿,眼泪流了出来:“二哥,是爹对不对?外公,六表哥……都是爹对不对?” 她烧得昏昏沉沉的,李慕莲端来一碗汤药给她喝,笑容一如往常慈爱:“四儿乖,吃了药,病就好了。” 她是被门外的尖叫声吵醒了,醒来发现满屋子都是桐油的味道,她浑身酸软,一动都动不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大火从走廊烧到房间,从地上烧到床上。一大根房梁被火烧断,带着火焰砸了下来。 哑巴阿苦从地道里钻出来,替她挡住了砸向头顶上的房梁。 她看见血从阿苦的嘴里喷出来,喷了她一脸,味道是腥的。火焰烧焦了阿苦后背的皮肉,那气味是臭的。 这腥臭味,和着满屋子的桐油味,久久在她鼻尖回荡。这么多年,一直弥漫在她的睡梦里。 阿苦从打湿的被子包住了她,抱着她钻进地道。 她从地道探出头,看见了握剑站在地道口的穆仲诚。 穆仲诚看着她,她也看着穆仲诚,眼睛里迷了土,泪濛濛的。 穆仲诚转身走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伤得太重,还是因为装了太久的哑巴,阿福说话断断续续的。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很费力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阿苦说:“盟主说……穆……沧平……太深……不放心……可是八……八小姐喜欢……看……看着……保护八小姐……四……四儿要活下去……去……去大漠,找徐攸南。” 阿苦说他想吃包子了。她光着脚在大街上跑,去找那家叫做甄荣的包子铺。生怕回去晚了,阿福就吃不到热包子了。 她抱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回到那间柴房,阿苦却不见了。 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回到穆家,发现她逃出来的那个地道没有了。 她知道,阿苦再也回不来了!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t; 阿苦带着她活下来的秘密,把自己永远地埋进了地底里。 她想起来阿苦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听她唱歌,最喜欢看她笑。 她想唱歌给阿福听,可是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干巴巴的,很难听,很难听。她想笑,却哭了。 她抱着着那袋已经冷透的包子,一边哭一边走出洛阳城去。 一阵狂风刮过来,她被迫沿着甬道往回倒退。风一道一道往身上刮,如钢刀过骨,疼痛无休无止,终至于麻木。 她终于又回到十七岁这一年。 她穿着雪白的短衫,绿色长裙,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姑苏濛濛的烟雨中。 长发垂肩,眉目静好。 一身银色锦袍,眉目俊朗的男子笑着朝她走过来。 他冲她遥遥地伸出手。 她亦笑,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雨丝从男子身后飘了过来,他开始倒退,不停地往后退。 她慌了,拼命地追着他跑,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抓他,却总是抓空。 男子对着她笑了:“你看,你追不上我的。” 风止雨住,穆典可猛地睁开眼,灵台一片清明。 两鬓黏糊糊的,衣服领子湿透,脖子是冰凉的。 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凭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流进发丛里。温度消散在空气里,一片冰冰凉。 她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八岁那年,她抱着金雁尘送她的布娃娃,坐在城门口等他回来。想起穆沧平从苍鬼渡带回想起金家母子的尸体,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四儿,都忘了吧……你是穆家人啊,你不姓金…… 她想起了李慕莲喂她吃药前那意味不明的笑,阿苦浑身烧焦,痛苦不堪的模样,想起金怜音眼里的凄惨与绝望……还有洛阳城那场映透了半边天的大火!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她只是不愿记得而已。 她哑了哑嘴,轻轻哼唱起小时候外祖母闵柔教她唱的那首儿歌。 就像从前的许多个夜晚,她又冷又怕,难过得睡不着,便会抱腿坐在月下的戈壁上,一边流泪一边唱歌: 天黑黑,不要怕,天上一个大月亮; 天黑黑,不要怕,梦里梦里有阿娘; 天黑黑,不要怕,云儿雨儿来作伴; …… 天黑黑,不要怕,走着走着就天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千头万绪 屋内外静极,穆典可就这样躺了许久,慢慢地坐起来。像是刚刚打过了一场恶仗,浑身酸痛无力。 打开门出去,意外地发现徐攸南盘腿坐在外面,手指上缠着两根碧绿色草茎,脸色沉郁,少有的不见笑意。 听见动静,徐攸南抬起头来。 穆典可在心里默默数:一、二、三,数到第三下,徐攸南那万年不变的优雅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说道:“你睡醒啦?” 穆典可乏力得很,索性不理他,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水。刚刚煮沸的水,添了点甘草,味道清淡,正好平心中的躁气。 穆典可盘腿坐在软垫上,捧了杯水慢慢喝,也不说话。等徐攸南自己开口。 徐攸南道:“你是不是觉得,昨晚之事是我设的一个局,我知道拓拔长柔要袭击你,却没有通知你?” 穆典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说道:“难道不是吗?” 徐攸南说道:“不是。” 穆典可呷了口茶,说道:“噢。” 徐攸南从不怕得罪她,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徐攸南接着道:“当然,我让你假扮兰花俏,确实是为了引拓跋长柔出来。” “接着说。” 徐攸南道:“拓跋长柔以前身边有一个影子卫,是她母亲的一个同乡。从拓拔长柔很小的时候,这个影子卫就一直保护她,对她十分忠心。 后来拓跋长柔提拔了这个影子卫,并把他安插到拓拔复身边作奸细。 两年前,那名影子卫随拓跋复出使南朝,离奇地消失了。 拓跋长柔派人调查此事,前不久刚查到,那名影子卫是因为同一个叫程虎的禁军教头争风吃醋,被兰花俏和程虎合力杀死,毁尸灭迹了。 半个月前,拓跋长柔使计杀了程虎,又一路寻访兰花俏的踪迹到了姑苏。 我猜,她一开始确实以为自己要杀的是真的兰花俏。动手前,才发现是你假扮的,所以才临时召了巨蟒和灰雕来帮忙。 那两只畜生,都是昨天夜里才进酬四方的。” 穆典可杀了拓拔长柔的一个侍卫,也威胁过她。拓拔长柔将错就错,想杀她也不奇怪。 昨夜的事,穆典可倒不怎么关心,问道:“她招了吗,为什么要给我哥下毒?” 徐攸南摇头:“容翊不许对她用刑,所以审讯起来,有点麻烦。” 穆典可抬眼瞥了徐攸南一眼,诧异里带了微嘲。 这世上,居然还有徐攸南撬不开的嘴? 徐攸南道:“你别看我。她指明了只见你们两个,拒绝跟我交谈,我也没办法啊。你哥已经亲自过去了。” “他来酬四方做什么?” 徐攸南笑道:“两件事。第一件嘛,钱万兴那个小儿子钱裕一你还记得吗?那个年轻人很不错,有野心有魄力,就是出身差了点,也不怎么讨钱万兴喜欢。我观察了他好几年了,现在时机也成熟了,你哥想一见他。” 钱万兴,是安微万兴帮的帮主。此人山贼出身,不知什么机缘,练了一身好武艺。凭着两把割颅无数的斧头和一帮不怕死的兄弟,称霸安微地界。 凡江面上过往船只,路过此境,都要向万兴帮交纳保护银子,历数十载,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钱万兴此人嚣张跋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唯独对穆沧平俯首帖耳。徐攸南暗里招揽了几次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钱万兴的几个儿子身上。 看样子,是选中了这个钱裕一,打算有所动作了。 穆典可对这种挑得人家父子失和的阴谋并不是很有兴趣,又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嘛,还是为了那几根切风铁。据我所知,常千佛也在查这件事。” 提到常千佛,穆典可不由沉默下去。 徐攸南道:“常千佛令人将那几个被切风铁误伤的路人送回安葬,每人给了一大笔抚恤金,这事你知道吧?” 穆典可当然不知道。她又没有派人去监视着常千佛的一举一动。 徐攸南道:“常公子可真是个善心人啊。大概是为那几个枉死的人抱不平,要将此时彻查到底吧?” 那语气,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快拆穿我,拆穿我,我口不对心! 穆典可习惯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冷冷地没有接腔,问道:“那你查到了什么了吗?” 徐攸南摇头:“查不到。所以这事,十有八九跟建康容家脱不了干系。我跟你哥商量了一下,此时我们自身立足尚不稳,不宜与方容两家正面冲突。先派锦衣行暗暗查访着,得弄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仇怨,就解了。要是解不了,再说。” 穆典可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得不承认徐攸南说的有理。 方容两家树大根深,能不结怨,就不要结怨。毕竟,比起金氏满门的血仇,这一点点过节,真的不算什么。 低头默然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徐攸南,你这些年,总共设计陷害了我多少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共是八次。如果这次也算的话,是九次。” 穆典可神情淡漠:“看来不需要我细数给你听了。这些年,你背后给我使绊子,算计我,甚至想杀我。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帮你记着。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因为我还有用。” “对。”穆典可说道:“因为你有才干,你对金家忠心。但你要明白一点,再好的护身符,它也有失效的一天。我现在不动你,不代表永远不会动你。” 徐攸南一点就透:“你想让我做什么?” 穆典可道:“很简单。找个理由,把方君与派回西凉。” “你怕你哥会因为容家刺杀你的事迁怒方君与?” 不止如此。 穆典可很不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切风铁事件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她一个小小的明宫圣女,何德何能得容翊侧目?或者,容翊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说道:“建康的方容两家,加派人手去查。越快查清越好。” 徐攸南眯眼盯住穆典可片刻,若有所思,随后应道:“好。” “那方君与什么时候派走?太快,你哥会起疑。” “最晚明天。怎么让他答应,你自己想办法。” 徐攸南看得出,穆典可在此事上的态度相当强硬,是决计不会让步了,只好应道:“是。” 穆典可抬手揉了揉额头,倦意袭上来,声音里带了疲惫:“你去找一趟常千佛,就说此事尘埃落定,让他不要再管……不,这事不用你去,我再另外派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烧火棍 不是穆典可不相信徐攸南,而是徐攸南这个人,根本就不能相信。 他那张嘴,无风起浪,搅弄是非是长项。只怕到时,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先说一大通。 还是派霍岸去比较稳妥。 徐攸南笑着应道:“是。” 一脸“我都明白”的样子,穆典可看着就心烦,说道:“我这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徐攸南笑着起身,就听门外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梅陇雪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单手拎着一个五花大绑小人,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娘,你看我抓到谁了?” 说着甩手,将手中那人扔到穆典可脚下。 伴着“咚”一声响,屋里响起气急败坏的叫骂。嗓音明明稚嫩,骂出的话却不堪入耳:“你这个小贱蹄子,我跟你没完!” 穆典可蹙眉,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圆脸蛋,尖下巴,无论年龄还是身形,都与梅陇雪相仿。 再看看梅陇雪一脸兴奋劲。不用说,这就是兰花俏的女儿苦菜花了。 徐攸南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啊。这是……苦菜花?” 梅陇雪兴奋地点头:“嗯嗯。我正在斗蛐蛐,她突然跑来要跟我比武。说我冒充她。我就把她抓回来了。” 徐攸南笑道:“干得好。” 梅陇雪得了表扬,巴巴地望着徐攸南。 徐攸南笑道:“任务完成得不错,想吃什么就跟千羽要,他不敢短了你的。” 梅陇雪欢呼一声。苦菜花撇了撇嘴,不屑道:“就知道吃,难怪长这么胖。”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偏爱扮老成,低眉抬眼的模样间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瞥看了穆典可一眼,又说道:“你娘真妖。” 穆典可愣了一下。 她为了假扮兰花俏,特地化了个妖艳的妆不假。可是昨儿夜里就洗掉了,素面朝天的,哪里妖了? 梅陇雪怒道:“你娘才妖!”忽然想到徐攸南刚说她任务完成了,那穆典可就不是娘咯?遂又说道:“这是我师姐。” 苦菜花又看了穆典可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我说呢,你娘怎么会看起来比我娘年轻。除了兰花俏,还有谁会那么不要脸,十四岁就生孩子。” 穆典可又愣了一下。 梅陇雪满面惊讶,道:“你怎么能直呼你娘的名字,还骂他?” 苦菜花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的。我还叫我爹王八蛋呢。” 梅陇雪张大嘴,愣愣地看着苦菜花,半晌无言以应。 徐攸南神色倒安然。于说话一项,他可谓孤独求败,向来只有他噎别人,还没有人能噎到他的。拈着只草蜻蜓,笑意悠悠,道:“这倒有些意思。那你是当着他的面叫,还是只敢背地里偷偷骂呢?” 苦菜花翻了个白眼,道:“我连王八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当面叫?” 梅陇雪道:“你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苦菜花撇了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娘说了,跟她相好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是王八蛋,那他当然也是个王八蛋了。” 梅陇雪第一次听见这么新奇的说法,吃惊道:“你娘为什么专跟王八蛋好?” “因为她是荡妇啊。”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梅陇雪眼里闪着疑惑:“什么是荡妇?” “你连这都不知道。”苦菜花道:“荡妇,就是不要脸的坏女人呀。” 梅陇雪没听出她语气里的鄙夷,惊得嘴都合不拢嘴了:“你说你娘……不要脸?” “又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 穆典可被噩梦魇得身心俱疲,这当儿反应也慢,叫这语出惊人的小姑娘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扶着额角,不觉有些头疼。 徐攸南见穆典可眉头蹙起,便知她被吵得心烦了。笑吟吟起身,亲手给苦菜花松了绑,道:“你跟她比武功,当然比不过了,她是从小练到大的。你有没有什么擅长的?” 苦菜花三下五除二甩开绳子,麻溜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骄傲道:“我会的可多了,我会弹古琴,会跳越人舞,还会玩六博棋,扔骰子掷五方。”挑衅地看了梅陇雪一眼:“你会吗?只会斗蛐蛐的家伙!” 梅陇雪不服气道:“我也会玩骰子。” 苦菜花仰着头,鼻孔里“哼”了一声。 徐攸南笑道:“这个容易,叫人拿副骰子来,你们比一比就知道了。”抬头望了望门外中天日,笑道:“不过时候不早了啊,你们俩是先比试,还是先吃饭?” 两人同时抢道:“比试!” “吃饭!” 苦菜花又用充满嫌弃的目光看了梅陇雪一眼:“就知道吃,胖子!” 梅陇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圆藕似的手臂,又看了看苦菜花纤细的胳膊,确实没法比。心中沮丧,遂不说话。 穆典可呷了口茶,不咸不淡道:“胖子,总比烧火棍好罢?” 苦菜花顺口接道:“半斤八两,能好看到哪里去。” 随后炸毛了:“你说谁是烧火棍?” 一直到被徐攸南拎着出院门,小姑娘还挥着胳膊愤怒地大叫:“她居然说我是烧火棍!我每天吃二两精肉,半勺清油,四钱核桃,七颗花生。我娘说我发育得可好了,这叫纤秾得宜,她懂不懂?她居然说我是个烧火棍!” 徐攸南笑得温和可亲:“也许她说她自己呢。” 苦菜花再傻也不至于信了他这话,愤恨道:“我看她才是烧火棍!是块又呆又不解风情的木头。” 梅陇雪不服气道:“我师姐才不呆,我师姐比你好看多了。” 苦菜花大怒,张嘴就要反驳,想了想却是无从驳起,道:“好看了不起啊?好看就可以随便骂人吗?” “是你先骂我的。” …… 声渐不闻。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海棠花树的尽头。 穆典可此时觉得,徐攸南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至少在出现这些形形色色的怪人之时,自己可以躲个清闲,自有徐攸南去应对。 生活环境复杂的人,往往早慧。 那个叫苦菜花的小姑娘,看似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真要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只怕不那么容易。 日升入中天,散作白茫茫一片炽光,照着院中成树的海棠花,霞雾蒸腾,花影重重,一派春光明媚。 穆典可眯缝着眼,看了半晌日头。心里幽幽地想:其实,也是可怜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当时明月在 金雁尘回来时,穆典可正坐在门口,就着一碟子青葱鸡丝喝粥,余光瞥见金雁尘黑着一张脸进门,便没去招他。 金雁尘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穆典可对面,脸色依然不怎么好,却没有从前那样,直接上手掀桌子。颇好耐心地盯着穆典可看了一会,问道:“刺杀容翊的那个刺客,是被你放走了?” 穆典可心虚地“嗯”了声。 她自作主张救了唐宁,险些捅出大篓子。昨日她受惊过度,金雁尘没跟她计较。今天缓过来,这笔账肯定是要算的。 金雁尘又问:“是什么人?” “唐宁。” “理由?” “就是…想救了。” 金雁尘火气窜上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盛鸡丝的碟子直接倒扣过来:“想救就救,你挺能耐啊。那是当朝左相,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长没长脑子?” 穆典可垂目不言。 金雁尘看着就来气:“哑巴了?有本事救人,有本事你别惹祸上身啊。还有胆子放火……”想到她昨晚不要命往火里扑的样子,语气恨极:“怎么不烧死你!” “烧死”二字一出口,穆典可脸色不禁白了一下。 金雁尘气头上口不择言,说完也有些后悔。瞧着她发白的脸色,心中不忍,怒容敛了不少,放缓语调道:“少跟着常千佛犯浑。他敢疯,那是因为他有常家堡做后盾。你有什么?你指望谁护着你?” 穆典可自知理亏,态度便格外乖觉,说道:“我知道了。” 她打小便是如此。平时倒有些犟脾气,遇着不占理的时候,气势便蔫了,伶口俐牙收起来,乖顺得像只猫。 金雁尘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发不出脾气来了,转头叫谭千秋端饭菜上来。 容翊虽然给了明宫一天的时间审问拓拔长柔,但考虑到两国邦交,明确规定了不准用刑。 拓拔长柔有恃无恐,尽挑些乱七八糟的说,疯言浪语,磨缠了他大半日。 这会功夫,他早已是饥肠辘辘,饭菜上桌,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吃起来。 穆典可捧着粥碗,慢慢呷了会,从碗缘缝里瞅着金雁尘像是怒气消了,斟酌了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去盘问拓拔长柔,她说什么没?” 金雁尘吃着饭,头也不抬道:“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受了穆沧平的威胁,被迫给我下的毒。我诈了她几句,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搞不好,跟建康那帮子显贵扯上了关系。” 这正是穆典可所担心的事。 当今天下是个乱世。虽说比起前三四十年地方势力割据,遍地举旗称王的动荡局面要安稳许多,毕竟积弊未清,政权难以高度集中。 朝廷精力有限,既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又要防着邻近虎视眈眈的诸国,而士族门阀之间又不同心,成日地忙着倾轧内斗,根本没有余力插手江湖。 当年金家灭门,动静闹到举世皆知,南朝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来吊唁了一下,表彰了金家驱逐魔宗之功,再无他话。 然而如今,明宫与穆沧平之间的争斗才初见苗头,南朝北国就纷纷跑来搅局了。 这种举动背后,实在是大有深意。 “你是说,建康方面与穆沧平勾结,配合了这次刺杀?” 金雁尘点头:“所以要先弄清楚,这帮人到底有什么图谋。于我们是不是不可化解的仇怨。”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在解决穆沧平之前,他并不想树敌太多。 穆典可沉吟了片刻,道:“不管他们有什么图谋,为什么一定要用拓拔长柔来给你下毒?” 想做得隐秘,拓拔长柔绝对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金雁尘道:“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或者,有人希望我们跟拓拔祁火拼?但拓拔长柔不是蠢人,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受人摆布?” 真是处处成谜。 穆典可也陷入沉思之中。 金雁尘又想起一事,道:“切风铁之事,徐攸南跟你说过了吧?现如今诸事不明朗,也不能说就一定跟方容两家有关系。你先不要去找容翊的麻烦。” 穆典可点点头。 金雁尘又道:“以后提防着拓拔长柔点。” 穆典可心里想着事,随口应了声,倒像是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金雁尘便有些窝火,道:“你听到没有?” 穆典可不知道金雁尘为什么又发火了,但不管怎么说,他是为自己好,耐着性子好言道:“听到了,要小心拓拔长柔。” 这态度明显就是敷衍。 金雁尘拉长脸,脸色更黑,片刻后说道:“拓拔长柔不知道什么原因恨上了你,扬言要不惜代价除掉你。这女人是个疯子,你不要太大意。” 穆典可看出了金雁尘态度慎重,不敢再敷衍他,认真说道:“我知道了。” 再无话。 穆典可实在没什么胃口,一小碗粥喝了这半天也没见底,放下碗,到门外葡萄架子下面晒太阳。 已是四月光景,藤条上抽出新叶,嫩绿簇新的一大片。叶片尚细小,遮不住光,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形成一道一道笔直的光束,浮光跃尘,影动如逐,霭霭生晕。 看着很暖。 只是暖不到心里。 金雁尘看穆典可倦倦地坐在架子下,目光涣散,终于觉出她今日不大对劲了,回头问谭千秋道:“她怎么了?” 谭千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道:“姑娘醒了后,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唱了会歌。” “什么歌?” 穆典可发声含含糊糊的,谭千秋也没有听仔细,不确认道:“好像是月亮,天黑什么的。” 金雁尘便明白了。 那是祖母曾柔从前教他们唱的一首儿歌: 天黑黑,不要怕,天上一个大月亮; 天黑黑,不要怕,梦里梦里有阿娘; 天黑黑,不要怕,云儿雨儿来作伴; 天黑黑,不要怕,走着走着就天亮。 祖母说:“人的这一生,总会有不如意的时候,会难过,会孤独。祖母希望我的孩子们不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有,你们要记得祖母今天说过的话。天再黑,总会亮;人再苦,也要有希望。” 在大漠的那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想起祖母同他说的这些话。也不知多少次看穆典可抱腿坐在戈壁上,听她唱起这首歌。 他就站在她身后,站在月亮的阴影里。却一次也没有走出去,安慰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恨谁解 金雁尘沉默地坐了一会,掏出帕子来擦嘴。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重复做了许多遍。 耳边响起拓拔长柔辛辣讽刺的话语:“圣主这话,只怕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吧?你半夜打着灯笼到你的小表妹门外偷窥时,可不记得自己有妻子。留仙居里起火,你把鞋都跑掉的时候,也不记得自己有妻子。怎么一换成长柔,你就想起自己是有妇之夫来了?” 胸臆苦涩翻腾得厉害。 他望着院中独坐花架下,即使周身都沐着阳光,却依旧一团清冷的女子,心中油生一股怜惜与冲动。 他突然站起来,拔脚朝着葡萄架子走过去。 直到穆典可抬起头,目露错愕地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足茫然而立,一刹那里手足无措。 穆典可并没有发现他的惊慌。只觉得此刻的金雁尘,与平时不大一样。 与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是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 怔然看了金雁尘半晌,突然说道:“哥,我想阿苦了,想我娘了。” 心口便是重重一痛。 是哥了,再也不是六表哥。 是他,以不可暴露身份为由,亲口哄她做了自己的妹妹。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然当真了,他却没能骗过自己。 穆典可垂下头,长睫逆着光,眨了眨,烟遮雾绕的眸子便氲了一层水汽。平时被小心藏起来的悲伤与彷徨一览无余:“你说这些年,阿苦一个人在地下,连副棺材都没有。他会不会冷?会不会有虫子咬他?” 金雁尘强忍住泪意。抬手摸了摸穆典可的头。就像儿时那样,将她一头青丝揉得毛毛的,软言道:“回去,我就派人去洛阳,把阿苦从地底下起出来。给他打副好棺材,葬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 穆典可点了点头,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腿。一大滴晶亮的泪珠掉下来,打落膝盖上,在月白的裙布上一圈圈泅开。 “哥,谢谢你。” 褪去保护刺的她,柔软得让他心疼。 金雁尘抬手给穆典可拭泪,手指触到滑腻的肌肤,触感生凉。他忽然像被火炭灼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去。 乔雨泽含着泪的双眼忽然跳到眼前,哭声叫:“倘若你还是我儿子,倘若你还记得自己姓金……” 他转过身去,像一条刚刚跃出冰面,即将窒息的鱼,大口喘着气。 “倘若你还记得你是金家的子孙,你就当着你父亲的面,在祖宗的牌位面前,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院中海棠成树成树地绽放,花红热烈,春光炽盛。 然而心里却是一片孤寂荒凉,冰雪堆满。 “不用谢,阿苦是我们金家的人。让他入土为安,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屋里走,大声叫着谭千秋。 谭千秋快步迎出来:“圣主。” “徐攸南上哪去了?” 谭千秋道:“梅陇雪抓到了苦菜花,徐长老带她们两个出去了。” 金雁尘又问:“瞿涯呢?” 谭千秋微愣,瞿长老不是和圣主一起出去的吗? 金雁尘自觉失言,一时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借口,只得快步进了门,取过立在墙角的大刀,掉头出门。 他自来自去,没人敢过问她的行踪。况且又去得这样急,谭千秋便以为他有什么着急的事,不再生疑。 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朝穆典可看了一眼,只见她正望着金雁尘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茫然。 自然,穆典可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想太多的。 金雁尘这些年实在太过喜怒无常。像这样好好说着话,突然翻脸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从前,他都是把气撒在自己头上。今日明显是克制了的。 她默默坐了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继续俯下身,抱着自己的腿,把脸贴在膝盖上,继续歪着头瞧葡萄架子下跳跃的光尘。 她是真的很疲倦。 昨夜一场大火,仿佛打通里记忆中堵塞的通道,让那些她不愿面对的旧事汹涌扑至。金怜音,阿苦,还有居林苑那场大火……仿佛大病一场。 她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啊,只因起了逃避心思,竟事是将阿苦遗忘在地下这么多年不管不顾。 如今穆沧平已知道她生还,居林苑地道的事不用再遮掩,她终于可以从地道接出阿苦,送他回长安了。 阿苦,对不起。她在心里轻声说道。 方显握着佩剑,穿过海棠花树缓步走过来,坚硬的甲盔映着满树花红,强烈反差下,竟显出一股奇秀风姿。 穆典可坐着没动。 方显被常千佛揍了的半边脸仍未消肿,有浓重淤青。眼神不复昨日的厌恶鄙夷,却依旧矜骄冷淡,也不打招呼,直接说道:“昨日酉时初刻,你在哪里?” 看样子,方显对昨日的调查结果仍心存疑虑,在继续追查此事。 他如此胸有成竹地找上门,必是对自己昨日的行踪已掌握得一清二楚。 梅陇雪跑回来告诉她树林有人时,并未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避讳着青娥和翠娥两人。那么想来,方显已经审讯过二人了。 穆典可道:“在南边的枫树林子里头。” 方显没想到穆典可会大方承认。直觉告诉他,这趟恐怕要白跑了,当下语气里便是不善:“你为什么去那里?”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穆典可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想跟他起争执,说道:“阿雪去采花,发现树林子里藏着一个人。我就跟过去去看看。” 跟青娥说的一模一样! 方显有些失望。 穆典可既然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这个线索必是做不出什么文章了。心有不甘,继续问道:“有人听到树林里有爆炸声,你可是同那女子交过手了?” 穆典可点头:“那女子身上带了样武器,应该是出自唐门。爆炸声就是那武器发出来的。” 方显火大了:“你昨天为什么不说?” 穆典可道:“我为什么要说?” 上下打量了方显一眼,眼神里有些轻蔑,道:“大将军是贵人,高门显户的子弟,问个话都这般盛气凌人的。我现在肯说,还是我心情好。” 方显气结。 他还真没从穆典可那张神情呆滞的脸上看出她心情好来! 当下深呼吸了一口,抑制住发火的冲动,道:“怕没这么简单吧?你既与那女子交过了手,知道她手上有那等危险武器,为何继续在林中停留?” 穆典可好笑道:“我为何不能在那里停留?” 这下方显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蠢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唐宁手中的武器杀伤力极大,落到地上草木枯萎,溅到人身上皮肉都要烂掉一层。 寻常女子要是遇到了,肯定吓得赶紧逃走,哪还能带个小姑娘,继续在飘着血腥味和火药味的树林子里逗留,还……如厕! 很明显他忽略了一件事:穆典可根本就不是平常女子。她是明宫圣女,一把剑吓破无数英雄胆的名剑第四玛尔喀沁! 莫说只是遇到一个受伤的刺客,就算他在树林子里屯着上万兵,她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想到这里方显就懊恼,皱眉继续问道:“你既是去树林子里找人的。怎么我碰到你时,你却说你在等人?” 穆典可笑道:“找人等人,两不耽误,有什么问题?” 方显喝道:“你正经点!我问你,你可是真的认识常千佛?” 穆典可转了转眼珠子,嘴角带了丝谑笑:“我不认识常郎,将军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关你何事 伤是怎么来的? 方显自觉军中男儿,坦坦荡荡,既然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是以道:“出剑太慢,人太蠢。” 方显快要气炸了。 诚然,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战场厮杀不同于高手过招,没有那么多技巧。可他的剑术也是过得硬的,对阵江湖高手,也未必会落下风。 穆典可居然说他慢,还是太慢? 这就算了。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蠢。 明明就是妖女太狡诈,故意激得自己心浮气躁,关键时刻来这么一招,让他一不小心着了道。 她居然敢辱骂朝廷命官! 穆典可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悠悠道:“哦,忘了,你是朝廷命官,跟朝廷命官说实话,是犯了大不敬的。抱歉了。” 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眼见着穆典可扔了藤条,转身往屋里走去,方显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举剑指着穆典可叫道:“你别走,刚才是你使诈,有本事我们再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穆典可回头,那眼神活像在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淡淡说道:“将军战场杀敌,也是这样,打输了重来一遍?” 方显一下子被噎住。 战场就是生死场,一步踏错就是万千骨,绝无重来之理。 穆典可这眼神跟口气着实讨厌,说的却是真理。 不知怎的,他眼前忽然浮现乐姝那张畏畏怯怯,诚惶诚恐的脸。人生如战场,战场如此,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错了,就不能重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容相有请 穆典可托着下巴笑道:“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将军你怎么这么讨厌女人,难道从前叫女人骗过?” 这话一出口,方显脸色就变了,由青转白,由白变青,那眼神恶狠狠的,像是恨不得把穆典可给活剐了。 穆典可笑道:“还真让我猜中了呀。只是天下女子何其多,谁负了将军,你就去找负你的那一个,何必要殃及池鱼?” 方显的脸色已经青到不能看了。 穆典可就当没看到,继续闲闲道:“将军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可就因为这样,你就咬着我不放,一天一个花样,非要给我安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这样凭好恶办案,只怕不大妥当吧?” 不是她恶毒。 她敢肯定,方显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仍然死咬着自己不放,内心的偏见肯定是起到了一部分作用。这一点必须点明。 还有就是,常千佛众目睽睽之下揍了方显一拳,无论方显心胸多开阔,肯定不能完全不在意。 有这么个心结在,难保他哪天不会冷不丁地想起来,设法找回场子来。 倒不如她加把劲,把方显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日后方显想到酬四方这摊子烂事,头一个恨的是她,而不是常千佛。 毕竟,比起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过后还要被人拿出来当面嘲笑这种伤脸又伤心的事,被人往脸上揍一拳,简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方显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那目光若能幻化成实质,早就将穆典可千百刀凌迟了。寒声说道:“本官办案,凭的是证据。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姑息一个恶人。” 穆典可笑道:“那样最好”,转身进屋,故意踩着轻飘的步子,腰肢扭得摇曳多姿:“我等将军拿证据来。” 方显简直不明白,常千佛那种万花过眼不留步,洁身自好得近似洁癖的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方显走了没多久,章晗就来了。 穆典可刚喝完药,端着一杯甘草水慢条斯理地漱着口,听章晗徐徐道来:“近日和暖,里苑的牡丹花提前开了。公主邀了众位夫人一起赏花,聊着聊着,就说到下棋。听说四小姐擅下盲棋,夫人们皆是惊讶,想亲眼一睹四小姐的风采。” 穆典可听明白了:“这么说,请我的不是容相爷,而是明硕公主?” 章晗不知她看出了多少,未敢大意,笑道:“相爷和公主都有此意。” 穆典可淡淡笑了笑,道:“相爷有令,自不敢不从。章护卫请先行回去复命,我随后就来。” 她披散着头发,衣服也穿得极是随意,这样出去见人自是不妥当。 章晗道:“牡丹苑里道路复杂,四小姐初次去怕不识得,我就在此恭候。” 容翊位极人臣,他身边的人,哪怕一个赶马车夫,出去恐怕都是被人捧着的。 那章晗看着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穆典可故意拿乔,有的没的问了一通,章晗竟丝毫不见恼,有问必答。 殷勤太过,必有猫腻。 穆典可捧着两大盒衣服首饰进门了。衣服是章晗带来的,说是明硕公主赐的。 话说得很委婉。总结起来就是:明硕公主于穿戴极为讲究,得收拾得齐整些,不要冲撞了贵人。 这一点穆典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可倒是相信。凭明硕公主出趟门,还要专门的依仗队伍迎接,便知道这位公主有多气派,多讲究了。 也亏得她讲究,才让常千佛有机会把唐宁混在依仗队伍里送出去。 想到常千佛,穆典可不禁胸中堵塞。 昨夜的事她大都记不清了,唯有那一双黯然失落的眸子,像是镌刻在脑海中一般,挥不去,抹不掉。一想起来心中便隐隐作痛。 但愿他伤得多了,早日忘了自己罢。 坐着出了会神,起身去取衣服来换。 章晗的那番说辞委实莫名其妙。凭什么自己去见容翊,就非得换身衣服,非得叫他的夫人瞧顺眼了? 但眼下身在酬四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太计较。 然而盒子一摊开,穆典可的目光就凝住了,心中警惕暗生。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套水绿色两件套春衫。 衣服是绿的。 钗环首饰,也俱是一水的绿色。 穆典可记得唐宁说过,容翊好绿色,却从不许府上女子着绿。 可是衣服是他的贴身侍卫亲自送来的,旁人做不了手脚。 河畔青芜,堤上新柳。 穆典可心中冷笑,容翊这哪里是怕她冲撞了明硕公主,这分明就是让她去招惹明硕公主。 想退是退不了了。 容翊派章晗送这么一身行头来,怕不止要刺激明硕公主,只怕还存了试探的意思。 照理说,穆典可不应该知道柳青芜的事。而唐宁仿着柳青芜装扮,明显知情。她若看出其中玄机,拒绝入瓮,只能说明,她已经见过唐宁,并从唐宁口中得知了这个秘密。 布局何其缜密!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担上窝藏逃犯的罪名,穆典可自然选择得罪明硕公主。取了那件水绿绸缎的裙子套上身。 大裙摆,高束腰,式样简单而婉约。裙面上用黑色丝线绣了大片墨竹,上覆浅色透明绡绫,质地极薄,分作三层,长短参差。走起路来飘逸生风。 尺寸也正好,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至于那些珠玉首饰,穆典可却是懒得往身上挂。就这么素面朝天地出去了。 章晗也没说什么。 据方显所说,这是个相当难缠的主。她能给面子穿上容翊送来的衣服,自己这个任务,就算是完成得很不错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碧缭阁走。 穆典可道:“相爷每每见客,都是这般顾忌公主的感受么?想来相爷与公主定是夫妻恩爱,感情深笃了。” 章晗道:“相爷与公主相敬如宾,极少争吵。” 果然是这样。 穆典可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便是四舅与四舅母。两人要好起来,连金雁尘都插不进去。你在笑,我在闹,彼此将对方宠成个孩子样。 而所谓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多半是夫妻间生疏,做个客气的样子给外人看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还似旧时人 穆典可是第二次到碧缭阁了。 初次来,见到那一畦一畦的青草时,只是感到诧异,并未多想。此番再见,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想这世间之事大多难如人意,十月九缺。即使位高权重如容翊者,也有弥补不了的缺憾。 越过青草畦,往里还有一个院子。 院中遍植着珍奇花卉,正值春日,牡丹盛放,又是一番景象。 各色牡丹环绕的空地上,置了几条桌案,摆了茶水瓜果,盛装华服的夫人小姐们一面赏花,一面吃茶谈笑。 最左侧一张书案上,搁着砚台纸笔等物。旁边立了两排晾书架子,挂着书画作约摸十来幅,想来是赏花即兴所作了。 容翊今天穿了一件石青色百爪蟒袍,神色略端严,不如昨日闲适随意。 与他同坐在主座上的,是个年纪约摸二十八九的女子,额头高广,天庭饱满,天然富贵之态。 那女子凤眼琼鼻,皮肤细白,不算多美,但胜在气质出众。身上佩戴着金珠玉器,琳琅环佩不知多少。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恐怕早就被这满身的珠光宝气给压下去,显得俗不可耐,她是却硬生生地撑出了一股子气势,满眼皇家气派。 想必就是明硕公主了。 穆典可由章晗领着自小路斜入,上前见礼道:“民女穆典可,见过容相,见过公主。” 明硕公主刘妍正侧耳听容翊说话,闻声转过头来,一只手伸出去,正打算从贴身嬷嬷手里接了花茶来饮。 便在此时,穆典可礼毕抬头,一张脂粉不施的素脸正好落入刘妍眼中。 刘妍心中一惊,手上茶盏握不稳,哗啦一声倾倒,滚烫的茶水泼到手背上,将白玉葱根般的手指烫得通红。 那嬷嬷反应极快,上前一步抢住茶盏,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光顾着看花儿,不等公主接稳便撤手,真是该死!” 说着便抬手打自己耳光。 穆典可看得分明,那老嬷嬷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扫过时,分明有一抹乍现即逝的惊愕。 刘妍此时也镇静下来,面上惊慌不见,从容道:“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一旁侍女忙上前帮着擦拭水渍。 容翊倾身过来,执了刘妍的手仔细查看,蹙眉道:“可伤得要紧?” 刘妍微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年近三十的人,低眉抬眼间,俨然如二八少女的娇羞,道:“相爷不必紧张,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那茶水并不如何烫,只是些微轻伤。” 容翊道:“纵是轻伤,也马虎不得。”抬头看向那嬷嬷道:“站那里做什么,还不去取烫伤膏来。” 那老嬷嬷似有不情愿,收到刘妍眼神示意,答应着去了。 容翊掏出帕子替刘妍擦着手腕上的水渍,刘妍无语脉脉。 两人都好似忽略了穆典可的存在一般。 今日到苑中赏花的一班夫人小姐,有思慕江南水乡的风光,特意来游玩的。也有望风跟着刘妍来,想要趁机攀交情的。 无论哪一种,对于身为皇帝姑母,相爷夫人的刘妍,都绝对是呵护力捧的。 刚刚刘妍茶杯一脱手,便有三四个妇人同时站起来。只因见容翊动作了,人家夫妻两个说话,自是不好上前打搅。 一起一坐间,便有些尴尬。 一个插着双股绞丝金钗,下巴的是。我听说那些个江湖人啊,最好打啊杀的,就是读书念字的功夫都拿去习武了。碰上他们,咱们比点别的也就罢了,舞枪弄棒的哪是人家的对手。” 赵曼珠有些尴尬。 王宓这话是拐着弯地说穆典可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呢。她虽看不惯王宓的作派,可毕竟自家夫君在朝为官,又是陈光地的下属,她也不好当着面地得罪王宓。 遂笑道:“王姐姐就别笑话我了。说到舞枪弄棒我还懂点门道。别的我可真是一窍不通了。何况四小姐的棋艺,连相爷赞不绝口呢。” 穆典可心头凛了凛。 她与容翊的那场对弈毫无出彩之处,容翊却当众违心地夸她,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引起这帮夫人,以及引起刘妍的好奇,顺理成章地把她请过来。 这么煞费苦心,绝对不是单纯地只为了刺激一下刘妍。 那是为了什么? 穆典可仔细回忆了一下刘妍看见她时反应太大,那是一瞬间来不及掩饰的惊恐,跟见了鬼一样。 她为何会那么害怕? 如果说她的因为知道柳青芜的事,担心失去丈夫,那么那嬷嬷眼中的惊愕又作何解释? 那嬷嬷盯着自己的脸看。自己,是长得像什么人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四十九章 要和厨子比绣花 正可沉思间,那王宓又格格笑起来:“我倒忘了,四小姐不仅剑术高明,棋艺也是十分了得的。” 宁和明白人打架,不和傻子说话。 穆典可低头啜着茶,仍不言语。 王宓又笑道:“方才公主殿下以牡丹为题,领着在场的夫人小姐题诗作画,好不热闹尽兴,不知四小姐可有兴趣一试?” 还没完没了了。 穆典可再好忍耐,叫人三番五次招惹,心头也有些火了,抬头看着那王宓,嘴角勾了丝稀薄的笑:“夫人的意思,是不与武人论剑,不与文人斗墨,要跟厨子比绣花?倒真是个聪明人呢。” 这话一出口,王宓的脸色就不好了。 穆典可这个解释,对应她刚才说的那一通话,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刚才可是她王宓亲口说的,江湖人只好打啊杀的,把读书识字的时间都用来练武了。所以不能跟穆典可比武。 穆典可的棋艺又得了容翊夸奖,因此不能与之对弈。 穆典可最不擅长什么?就是读书写字啊,那就邀她作诗作画好了。 王宓的这番心思,在场夫人小姐们都是明白的。但有些话,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穿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平日里王宓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心里人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今日摆到台面上一放大,这种欺软怕硬,专挑人短处打的行为,妥妥的小人行径啊。 联想到王宓平日所行,众人脸色各自有些古怪。 王宓自己也咂出味来了,沉下脸道:“你这小女子,休要红口白齿地诬人。我何曾这样说过?” 穆典可低头吃着茶,也不应她。 王宓是没这么说,可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听得明白。 在场人也乐得见王宓吃瘪,装作没听见一般,各自用着茶和点心。 要知道平日里王宓仗着与刘妍走得近,自家夫婿官阶又高,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终于来了个敢跟她正面杠的,又不用自己出面得罪人,众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眼见得气氛僵了,刘妍笑着打了个圆场:“让大家伙作诗,本就是个趣味,添兴助乐的,若因此伤了和气就不好了。”眼含嗔怪看了王宓一眼:“阿宓你也真是的,四小姐既不愿意,你何必勉强她呢?” 实则偏袒之意昭然。算是顺着王宓的话,又将穆典可挖苦嘲笑了一番。 王宓有了靠山,也硬气了,道:“人家是有功夫在身的,我哪敢得罪呀。只不过是提了一嘴,就遭人夹枪带棍的一顿数落。咱们做女子的啊,最要紧的是才情贤德名声,像公主这般,满腹诗书文章,吐字锦绣如兰。不像有的人啊,大字不识几个,一张口舌倒是利得很。” 此时那老嬷嬷已取了烫伤膏来,在刘妍手上细细抹开。 刘妍“嘶”“嘶”吸气叫疼,嬷嬷好言劝慰道:“公主且忍着点,涂了这膏子,伤才能好得快。” 刘妍不依,叫着:“轻些,再轻些。”一双眉目不时睨着容翊,颇有些撒娇的意思。容翊从黄嬷嬷手里接了烫伤膏,亲自与她涂抹。 刘妍笑得粲然,回头向王宓嗔了一声:“偏你这个野猫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儿嘴甜。” 这是摆明了让穆典可下不来台。 众人不敢妄动,皆有意无意地朝容翊看,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容翊漫不经心地笑道:“公主也说了,只为图个乐,写得好坏无妨。四小姐就莫言推阻了。” 也不管穆典可同不同意,回头吩咐章晗道:“你去给四小姐研墨。” 容翊说前半句时,刘妍嘴角还挂着笑,眼中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然而听到最后一句,笑容却有些挂不住了。 众人也是一脸懵然。 容翊这态度,分明是有心让穆典可当面出丑。可是让自己的贴身护卫亲自磨墨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连刘妍都没有的待遇啊。 赵曼珠却是看清了风向。 她出身武将之家,一门尚武。与那些拘在后宅,成日里家长里短的妇人们不同,她打小就向往广阔的江湖天地,随父兄走过许多地方,也听过许多奇闻异事。 她还知道,旁边坐着的这位四小姐,不光会舞枪弄棒,还是位三岁读诗,四岁解棋的女神童。 那么容翊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是偏向穆典可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容翊这样公然地借用穆典可打刘妍的脸,究竟意欲何为? 容翊话说到这份上,穆典可再无推辞余地。起身走到书案边,向章晗道了声“有劳”,取过紫竹笔搁上的羊毫软笔,蘸了墨,提笔就写。 众人本以为她是个武人,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却不想她拿笔的架势如此娴熟,不由得惊讶。 穆典可撩着袖子,走笔如飞,通篇下来几乎不见抬腕,竟是连笔。 刷刷几笔写就,抬手将软毫扔回到笔搁上。 章晗望着书案上墨迹酣畅的一大篇字,有些发愣。 刘妍笑道:“四小姐可真是下笔神速,想来是早就胸有成竹,方才何必过谦。章晗,你取来给我瞧瞧。” 章晗将吹干了的纸递上,刘妍也愣了一下,将纸翻转过来,对着众人,道:“四小姐这写的什么,可否与大家说说?” 倒似故意给穆典可难堪一般。 反正是得罪了,穆典可也不惧刘妍,冷眼对着,不说话。 王宓嗤笑了一声,道:“这是什么鬼画符?章护手亲手研的墨,四小姐便如此糟蹋么?” 在场有书画造诣深的女子,轻声嘀咕道:“这是草书啊。” 这倒不能怪王宓。 世家女子虽说也识文断字,毕竟不像男子一般教养,涉猎并不宽广。写字也多是行楷,簪花小楷等适宜女子书写的字体。 这笔字若是容翊写的,她或许会想着是什么了不得书法。偏她下意识里就觉得穆典可是个识字不多的,见了自个儿不认识的,自然就觉得穆典可是胡写一通了。 那些字刘妍也不识,但她从在场人的反应里看出,这字是有人识得的,并不是胡乱写的,想以此下穆典可的面子是不可能了。遂转身将大字递给容翊,笑道:“我都忘了规矩,还没给相爷瞧过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章 平地生波澜 容翊笑了笑,打从刘妍手中接过字,一直四平八稳的神色有一丝松动,面露讶异之色。 不想穆典可竟写得这样好一手草书。 实龙凤飞舞的一大篇狂草,笔力遒劲,飞扬而大气,书着: “一年芳菲时,殊绝委东风。 姚黄魏紫色,一枝艳春光。 争时不争春,莫须作短长。 花发应故我,人间第一香。” 莫须做短长,自是暗嘲刘妍王宓两人无事生非,好作口舌斗。 最后一句“花发应故我,人间第一香”,却是大开大合之象,胸臆豪迈,破纸而出。 容翊拍案叫好道:“好一句‘花发应故我,人间第一香’!这等笔力跟气象,真不敢相信是女子所做。好诗!好字!四小姐真乃大才!” 连说了几个好字。 容翊说好,那便是真的好了。 众人一时惊讶无语,王宓更是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心中凉透。 她再傻也看出容翊对穆典可不一样了。她甚至隐隐觉得,穆典可和容翊联手起来,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她哪里能想到,这个从大沙漠荒蛮之地走出来的女煞神,不仅通文墨,竟然还是个中高手? 早知道,就不要为了讨好刘妍去刁难穆典可了,自己丢了人不说,还开罪了容翊。要是因此赔上陈光地的前程……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霎时里春光融融,王宓只觉手脚一片冰冷。简直懊悔得想打自己的耳光。 刘妍的脸色如霜沉,到此时已快挂不住了。黄嬷嬷在一旁扯了下刘妍的袖子,刘妍这才和缓了容色,笑着说道:“四小姐可真是文武全才。难怪千佛那孩子,什么样的女子都入不了眼,偏偏对你这般上心。这些个小辈,还没见相爷如此夸过谁呢。”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酸味。 在场众人都品出味来了。 容翊对穆典可青眼有加,而容翊欣赏的女子,刘妍显然是十分不喜,甚至于憎恶的。 一个是手握重权的当朝左相,一面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哪一个都得罪不起。众人心中暗喜叫苦,只好随声附和,说一些两边不得罪的话。 好一番功夫,终于将话题从穆典可身上引开去,从诗说到牡丹花,从牡丹花花说到海棠花。这朵那朵开得好啊啊,茶叶味道不寻常云云。 正在空气里一团尴尬,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时候。方显领兵冲了进来。 阵仗极大。 几乎一瞬间,整片牡丹花环绕的空地便被严严包围起来。 弓箭手里外三层,第一排下蹲,弓箭朝上;第二排跨步;第三排士兵身形高大,挽弓直立。箭头所指,无一死角。 个个拉弓如满月,蓄势待发。 在场夫人小姐哪见过这等阵势,吓得缩成一团。只有赵曼珠与另外一个中年妇人看着稍微镇定一点。 容翊蹙眉道:“方显,你这是做什么?” 方显快步进门,先是向容翊和刘妍行礼,随后答道:“回相爷,下官正在捉拿刺客。因怕打草惊蛇,未经通禀便擅自闯入,惊扰到相爷和公主,下官之过。” 刘妍疑惑道:“刺客不是已经葬身西陵湖了吗?” 方显道:“那是为了避免恐慌,对外编出来的说辞。事实上,刺客并未抓获。不过现在,她已然跑不了了。” 方显目光直直地盯着穆典可。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穆典可。 穆典可神色不慌,道:“你说我是刺客,证据呢?” 方显一抬手,身后一名士兵双手奉上一只包裹。方显接过那包裹,提在手里一抖,里面的物什展开,赫然是件白色带血的中衣。 “这件衣服,可是四小姐的?” 大庭广众之下抖出女子的贴身衣物实属不妥。但一想到穆典可之前的所作所为,方显就一口恶气堵在心头下不去,哪还管得了这么多:“这可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四小姐不会想抵赖吧?” 穆典可淡淡笑了:“你跑去找我比剑,就是为了把我引开,好让你手下的人进去搜这个东西?” 提到比剑,方显的脸色就是一阵青白。虽说穆典可使诈,可论真刀真枪地打,他也不是穆典可的对手。弗论对方手里还没有剑,只是拿了根葡萄藤而已。 “这么说,你是认了?” 穆典可道:“一件血衣,能说明什么?” 方显道:“一件血衣固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刺客离开碧缭阁,逃往留仙居南边的枫树林时,你刚好在那里出现。而且,常千佛也正好在那里。” 穆典可挑眉道:“这和常千佛有什么关系?” 方显道:“当然有关系。常千佛是你的帮凶。” 穆典可冷笑道:“大将军这是听书听多了,改说故事了?” 方显道:“你用紫棘根干扰猎犬的嗅觉,躲过天猎卫的追捕。这个方法别人想不到,但是常千佛知道。你胸口和腹部各受一处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重创,照理说不能如常行走。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但如果有常千佛在场,就不一样了。他完全有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行动如常人。” 穆典可冷笑了一声:“我听出来了,大将军的意思是能者有罪?以后凡你碰到什么查不出来的案子,都可以赖在常千佛头上?” 方显听出了穆典可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心中微诧,想不到像穆典可这类女人,还有待人真心的时候?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说道:“你再怎么歪曲道理都没用。你是不是刺客,一验便知。” 穆典可道:“我要是不让验呢?” 方显道:“那我只能按规矩办事,请四小姐到天牢做客了。” 穆典可抬看了眼场地上里外三层的弓箭手,想要突围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那就只有留下让方显验伤一途。 男女有别,方显自不会亲自验。那么这件事,最终会落入刘妍的掌控。 刘妍对自己的敌意已不言自明。这敌意会不会落到实处,穆典可拿不准。 沉吟片刻,道:“照将军所说,那刺客受了重伤,那必是在行刺过程中与人交过手了。就没有人看清刺客的长相吗?” 唐宁给容翊下了美人香,那么容翊当时只能看到柳青芜。穆典可不指望他能为自己作证。 但是碧缭阁那么多护卫,交战激烈,总有人见到唐宁的脸吧? 章晗道:“那刺客奸诈,在水井中下毒,不少人中毒腹泻呕吐不止。我当时也中了毒,相爷身边只有两名暗卫保护。那两名暗卫虽然重伤了刺客,却被刺客暗器所伤,已经不治。等其他人赶开,刺客已经逃逸。” 至于刺客为什么能够顺利逃走,当然是容翊在错认的情况下助了她一臂之力。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那相爷是在什么时候遇刺的?” “酉时初刻。” 穆典可希望落空。 也不怪方显咬着她不放。实在是时间太凑巧了。 碧缭阁与留仙居离得不远。她又刚好是在酉时初刻离开留仙居,去了南朝的枫树林。不在场的证据,方显信,那便是有。方显不信,那便是没有。 方显自然不会信她。 方显又道:“四小姐是不敢验吗?” 穆典可淡淡笑道:“是啊,不敢验。万一那验伤的人跟将军一样拎不清,胡说八道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隐隐于市 方显被穆典可挖苦多了,养气功夫提升,此番也不动怒了。 转身拱手向刘妍道:“我手下俱是男兵,男女有别。还请公主帮忙主持,请在座的哪位夫人帮忙验看。” 刘妍为难道:“不是我不帮你。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身份尊贵,自小娇养着的。连杀鸡都没见过,你叫她们去瞧那真真儿的伤口,可不是为难人。” 目光不经意地往身旁斜了一眼。 赵曼珠正要自告奋勇地上前,叫自己的嫂子邬氏从后面扯了扯一角,诧然回头,还来不及叫声嫂子,就邬氏冲自己轻轻摇头。 黄嬷嬷打刘妍斜后侧站了出来,容色恭敬,道:“贵人们见血不吉利,还是让老奴来吧。” 刘妍望向容翊:“相爷以为如何?” 容翊淡笑着,漆黑的眼眸如夜空般深邃,看不出所思所想,只道:“大将军既是委托了公主,自然全由公主做主。” 刘妍与容翊夫妻十余载,至今看不透他的想法。但他既松口了,自己也没什么可顾忌了。转头向黄嬷嬷道:“事及相爷安危,你可要看仔细了。” 目光微聚,现出一丝狠厉意味来,面上却依旧雍容如常。 黄嬷嬷应道:“老奴明白。”说完转身对穆典可做了个请的姿势。 “四小姐请随老奴来。” 穆典可跟随黄嬷嬷朝牡丹苑北边的一排厢房走去。屋苑共两进,小巧雅致,所有房门皆采用雕花式样,一水的黄花梨,沉厚而富有质感。 黄嬷嬷伸手推开中间一间房门,门扇开启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年久失修,有一种古老的而衰败的年月沧桑感。 黄嬷嬷两手抓着那门扇,试图合拢,竟是关了许久都没有关上。 黄嬷嬷道:“大概是年月长了,这木头也变形了,该叫人好好修修了。四小姐可先往里面更衣,老身关好门,随后就来。” 穆典可瞟了眼黄嬷嬷握着门扇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处略微紧绷。也不拆穿她,微笑说道:“好”。 转身往里去了。 步伐悠哉,浑不似有防备的样子。 黄嬷嬷目露杀机,双手卸了力,关好房门,转身朝穆典可背后扑过去。十指曲起如鹰爪,便欲抓住穆典可的肩臂钳制住她。 眼看就要得手,穆典可忽然猛地一俯身,身体就势反转过来。手中赫然多了一把小巧的镰刀,伸手朝黄嬷嬷肚子上勾划去。 黄嬷嬷大惊,急忙收住脚步,变攻势为守势,身体迅速弯折,堪堪躲过穆典可这一刀。弓背后退,像一只逆水而行的龙虾,一直退守到一丈以外的门板处。 屈膝沉胯,两手作刀,摆成一个严密的守势。 她深藏不露多年,从来不轻易亮出功夫。实在是穆典可反应太快,她一击不成,若不全力防守,很可能就要丧命于此。是以一出手就是本家功夫。 穆典可凛了凛眉:“销魂手?你是江阴焚日派的传人?” 江阴焚日派,是一个在江湖上消失了多年的帮派。 与其它门派广纳徒众不同,焚日派历代掌门潜心武学,并不注重传承。最后一任掌门蓝清平因勾结西域魔宗的罪名,遭武林人士群攻身死以后,焚日派也就此解散。 寥寥数十名子弟四分五走,泯然众人,再也无法续写当年的辉煌。 穆典可记得刘妍称呼这嬷嬷为黄嬷嬷。而蓝清平的师父,焚日派的上一任掌门人便是姓黄,单名一个鹤字,一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身武学修为惊人,素有德行。 江湖人尊为“鹤师”。鹤师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名黄凤羚,是武学良才,一手技击术深得乃父真传。 蓝清平死后,黄凤羚不知所踪。有人传她看破红尘,削发为尼;也有人说,她为师弟蓝清平报仇,死在某位江湖高手手中……莫衷一是。 现在看来,眼前这个黄嬷嬷很有可能就是鹤师的女儿黄凤羚。她之所以能从江湖人视线中彻底消失,乃是她深谙“大隐于市”的道理,找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那黄嬷嬷神色微讶,并不言语,这态度就是默认了。 穆典可又问:“你是黄凤羚?” 黄嬷嬷笑了起来:“眼光毒辣,不愧是穆沧平的女儿。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偷袭你的?” 穆典可道:“酬四方里还有年久失修的门吗?” 酬四方处处想要显出一种不一样的气派来,断然不会在这种细节上疏忽,况且那还是用来招待公主的屋苑。 黄凤羚自知大意,道:“四小姐真是心思缜密。” 穆典可看了看黄凤羚利如刀的干枯双手,说道:“难怪刘妍会让你来给我验伤。销魂手锋利如刀,即使我肚子上没有刀伤,你也能帮我剖出一道来吧?” 黄凤羚听出了话外音:“这么说,你是早就防备我了?” 穆典可不答反问,道:“柳青芜死了吗?” 这话突兀,黄凤羚丝毫没有防备,脸色微微一变。就听穆典可说道:“果然是死了。” 黄嬷嬷不确定穆典可到底掌握了多少,但她敢肯定,穆典可肯定是知情的,眼中杀气越发浓郁。 紧张对峙之时,门外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已至墙角。 不用说,是容翊派来监听的人。 穆典可笑道:“我不明白,刘妍为什么这么恨我,以至于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栽赃嫁祸我?我可从来都没招惹过她。” 黄凤羚道:“要怪,只能怪你生得这幅样貌。” 穆典可道:“我这样貌怎么了?” 黄凤羚冷笑道:“这些年,宁玉不知道安排了多少肖似柳青芜的狐媚子接近相爷。有说话声音像的,有走路姿势像的,眼睛鼻子像的都有,可没有哪一个有你这般像得厉害。相爷何曾多看过那些女子一眼,唯独对你不一样。公主岂能容你?” 穆典可想起初次到碧缭阁来,容翊正被背对着自己喂鱼,回头淡淡一瞥,波澜不惊。要么是他曾见过自己,否则这个人就太过深沉可怕了。 哪个男子,在面对与已逝去挚爱相似的容貌时,能做到这般无动于衷的? 不可思议道:“就因为容翊夸奖了我两句,你们就要对我下杀手?那那个叫柳青芜的姑娘,刘妍岂不是要食其肉寝其皮才能解恨。” 穆典可听她的语气,倒像是十分憎恨柳青芜一般。然而这些,已不是她所关心的了。黄凤羚承认是刘妍杀了柳青芜,这才是最重要的。 目的达成,穆典可忽地面容一凛,如临大敌般看向黄凤羚身后。 黄凤羚跟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反应过来,破门而出,一掌袭向那名正要转身逃走的暗卫。 那暗卫身法极快。眼看黄凤羚就要追不上。穆典可从身旁书桌上一斛观赏用的彩色晶卵石中抓起一颗,弹到那暗卫膝弯上。 暗卫步伐一滞,被黄凤羚从后面追上,两人缠斗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处觅生机(致谢壹本道亼、秦将公孙起) 事实已然确凿:刘妍因爱生妒,指使黄凤羚杀了柳青芜。 站在容翊的角度,心爱的女人被杀,此仇不共戴天。无论他是利用穆典可去试探刘妍的反应,还是派自己的暗卫来听墙角,都不算过分。 然而没有哪个人是喜欢被人利用的,更何况容翊的做法会令穆典可身陷危局。 容翊不仁,穆典就不义。她既能诱黄凤羚亲口承认罪状,还容翊一个心系已久的真相。也能引导黄凤羚发现那个暗卫,给刘妍敲一个警钟。 只要让两人交上手,让黄凤羚确认了那暗卫是容翊身边的人,届时她再帮那暗卫逃走。容翊与刘妍势必反目。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那闲心卷进贵人们的爱恨情仇当中。既然他们爱斗,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斗个够。 销魂手本就是上乘功夫,黄凤羚修习得法,变招老辣。那暗卫虽说身手了得,到底难敌,渐渐落了下风。 眼瞅着差不多了,穆典可捡起一粒卵石,曲指一弹,卵石只击黄凤羚面门。 高手过招,相差只在毫厘之间。穆典可这一相帮,那暗卫便从缠斗中脱身,飞身往门外逃窜。 黄凤羚与那暗卫相斗之际,一直警惕着穆典可。本来还疑虑着她为何不趁机出手取自己性命,此时见她出手帮那护卫逃走,略一思索,便转过念头来。 穆典可早就知道那暗卫来了,故意引自己出真相叫他听见。只要那暗卫逃出去,她和刘妍就只有死路一条。 相爷,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人鼻息,处处隐忍退让的落魄公子了。 黄凤羚心一横,纵身拔起,跃至庭院中,全身发力,按下影壁上的机关。 穆典可只道黄凤羚是追赶那暗卫,并未在意。不料她出了门之后直奔影壁,心中暗道不妙,提气追上去时,却已晚了。 院中乱箭齐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却凌厉无比。 地底下传来轰隆隆响动,像是沉铁巨石运作起来发出的摩擦声响,整座屋苑的地基开始下沉。房屋在巨力作用之下剧烈摇晃,房梁屋椽像下雨一般,纷纷往下砸落。 那暗卫已逃至外院,却被密集的箭雨逼了回来,就连黄凤羚本人,腿上也中了一箭。 穆典可挥着镰刀,一边躲开纷沓而至的箭雨,一边往外突围。 她想起昨日方显兵围留仙居时,常千佛问过褀玉酬四方内是否有自毁装置。 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就是常千佛所说的自毁装置了。越往外箭矢越密集,摆明了就是要把人往中心逼。 那么中心一定最危险! 土地还在不断地往下沉陷,露出一个一个的坑洞。 穆典可既要顾着上方,又要顾着脚下,招架起来颇为狼狈。忽觉得脚踝上一紧,竟是黄凤羚匍匐冲到自己脚下,抓住了自己小腿,要把自己往地底下拖。 黄凤羚的眼神阴恻恻的,带着恨意:“小贱人,你断我的路,我让你也活不成!” 穆典可腾不出手攻击黄凤羚,只得奋力挣扎。然而黄凤羚练的是手上功夫,气力大无比,一旦叫她抓住,哪还有挣脱的可能。 箭矢越射越急,穆典可一个身形不稳,左脚也叫黄凤羚给捉住。这下身子彻底失去平衡,向下歪倒。 黄凤羚于地上一个翻滚,落入坑洞。身体下落带来的巨大坠里经过她的手腕,悉数传到穆典可的脚腕上。 黄凤羚双手紧紧抓住穆典可足踝,奋力再往下一拽。 穆典可哪禁得住这么大力,叫她拖着往深坑里坠去。一入地下,箭雨攻击消失,穆典可低头弯腰,身体对折俯冲下去,扬手朝黄凤羚砍去。 黄凤羚早料到她有此一举,一入坑洞,立刻松手,脚蹬着土壁,身体迅速往下坠落。 下了地面约摸半丈便有一股幽冷意,已然不是土体,而是石壁了。 穆典可手里只有一把从谭千秋那里拿来的弯镰刀,刀刃极薄,杀人还可以,想要破石借力就难了。 想出坑洞已然不可能,只能往下寻出路。 穆典可主意一打定,当下不再犹豫,一脚蹬上石壁,借力向下,穷追不舍。 黑暗里黄凤羚被穆典可划了一刀,不知道触动了什么,两边石壁发出“喀”的一声轻响,数道利箭破壁而出,追着穆典可疾射过来。 天字宫训练杀手,有一套极残忍的方法。学徒蒙上眼睛,面对四五个人轮流投掷飞镖,全凭听力和直觉接住飞镖。 生死恐惧之前,每个人的潜能被最大可能地激发。死在飞镖之下的人居然极少。而每个活下来的杀手,都有些极敏锐的直觉和感官。 地下漆黑,穆典可超乎寻常的听力便发挥了作用,听风辨形,顺利躲过飞箭袭击。就听下方风声转了向,往左侧飘去。 穆典可心中一凛:坑洞下不是直道! 穆典可迅速蜷身,将倒置的身体翻转过来,双足朝下。一面在心中飞快地测算着距离,估摸着大约到了风声变向的地方,脚点石壁,往左侧掠去。 此时她下坠的速度已是快极,不可用力踩石壁,只敢轻点。便是这样,点了数下之后,鞋底也被磨平。 好在石壁往左斜了一段之后,又开始往右收去,重新恢复直道。 竟是在通道里凸起一块巨石。 穆典可心里一阵后怕。倘若不是黄凤羚在前面开道,叫自己听出异样,自己一头撞下去,岂有生还之理? 正思忖间,就听下方一声巨响,是重物入水,激起浪花的声音。 穆典可已经做好了落地时受伤的准备,不想下方竟有水潭,当真是意外之喜。 那婆子先入水,没确定自己已身死前,恐怕还留有后手。 穆典可心中有了主意。双手抱膝,弓背蜷起,力求将冲击降到最低。 入水瞬间,仍叫巨大的冲击力快撞晕过去。 然而此刻,穆典可可不敢晕,展开身体,迅速往后退去。手臂伸长,紧握着弯镰,朝自己落水的位置奋力一划。 就听一声闷哼,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随着水浪扑逐,呛到鼻子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欺之以方(致谢伶伶夕星,Cococol) 穆典可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 毫无疑问,黄凤羚对于此地是极熟的。她出其不意,侥幸一击得逞,断然没有连着两次得手的道理。 迅速潜到深处游远。 那池子不大,游了小半刻功夫便到边界。穆典可扶着池壁上岸,这才发现自己一双足踝已然叫黄凤羚握肿,一落地钻心疼。 她在黑暗里伤了黄凤羚两刀,虽然不能完全准确地判断其伤势,但应该是伤得不轻。黄凤羚数番加害自己不成,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倒不用太顾忌。 只是这石室之中,只怕还有机关,不可大意。穆典可摸索着往前走了一段,因为时刻准备应对可能被触发的机关,身体高度紧绷,走得很是缓慢。 前方是一堵石壁,穆典可退后两步,探出手,拿镰刀在墙壁上敲了敲。确认安全后,扬手奋力一划。铁器撞在坚岩上,溅起一线火花。 “咣”“咣”连续击打之下,石壁上绽放幽亮的火花。穆典可借着这微弱的火光,依稀看清这是间极为空旷的石室,往前有通道。地面的石块呈现有规律的凹凸,是机关无疑。 穆典可自行研究过机关术,似这种群体触发的机关,要么参照五行八卦,要么以术数定方位,并不难破解。 穆典可盘腿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体力稍微恢复。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地上石块的布局,起身向对面石室飞掠过去。 计算基本准确。偶有一两块踏错,因她身法太快,倒了也平安躲了过去。 穿过几间石室之后,穆典可对这地下的机关布置心里大略有了数。 忽然听见前方有脚步声,穆典可闪身躲到一面石墙后。 随着那脚步声靠近,漆黑的石室内竟然出现了风光。 穆典可探身看去,只见一人执着一火把朝这边走来。再靠近些,便能看清那人面容了,眼距略窄,下巴微方,赫然正是容翊派来偷听的那名暗卫。 那暗卫极为警惕,离穆典可还有五六尺距离时,忽然停了脚步,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穆典可从石墙后面走了出来。 那暗卫已经扬剑准备出手了,见是穆典可,不由得愣了一下,保持着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穆典可瞥了那暗卫一眼,见他衣服头发整齐,没有丝毫狼狈之象。而且他能顺利找到火把,可见对地下情形是极熟悉的。 正寻思着如何拉拢这暗卫。就听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在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场没有第四个人,袭击自己的石子,想都不用想,是穆典可射出来的。 穆典可道:“我不是还助你逃跑了吗?” 暗卫道:“你一会害我,一会儿助我,到底是何用意?” 穆典可道:“很简单,刘妍想杀我,而我想借容翊的手收拾她。” 那暗卫一想便明白过来:“所以你早就发现了我,故意诱那婆子说出真话?” 这一点穆典可还不打算承认。 容翊此人深不可测,不难从这些细节推断出自己一早猜真相,也就间接暴露自己见过唐宁的事实。 遂笑道:“我若有那等先知的能力,何至于被困至此?正所谓雁过拔身毛,这么惊世骇俗的真相,既然让我听到了,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机缘。” 那暗卫半信半疑,冷笑道:“素闻四小姐有应变之才,果然名不虚传。” 穆典可道:“过奖。比起容翊老谋深算,诓个不知情的外人去试探自己夫人,我这点道行,不值得一提。” 她两度直呼容翊之名,那暗卫忍无可忍,喝道:“放肆!相爷的名讳岂是你随便呼得的?” 这回轮到穆典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那是你们的相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如何呼不得?” 那暗卫瞪了穆典可一会,见她面不改色,心知此人长年杀伐,心中已无法度,更没有敬畏之心,多辩无益,遂又问道:“你是怎么下来的?” 穆典可道:“被黄凤羚拖下来的。” 那暗卫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穆典可说的黄凤羚就是黄嬷嬷,心中甚是惊讶。 地底俱是机关,穆典可既被黄凤羚盯上,居然还能手脚齐全地站在自己面前。可见无论是刘妍,还是相爷,都小看了这位外貌与实力反差的明宫圣姑娘。 武者的世界,向来强者为尊。当下那暗卫的语气友善不少,问道:“你既跟黄凤羚一道下来,那她人呢?” 穆典可道:“她比我先一步下来。一入水潭便无踪影,想开是去找你了?” 她心里很清楚,黄凤羚被自己重创,躲都来不及,不可能自己送上门来。 但这件事不能透露。否则这暗卫一旦没了强敌在侧的危机感,难保不对自己出手。 若是出了地室,这等身手的暗卫就是来上两三个她也不惧。 可眼下是在地底,机关遍布。这护卫敢执着火把,在地道里大摇大摆地行走。甚至在把她误认作武功明显高于自己的黄凤羚之后,丝毫没有躲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避退让的意思。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暗卫对地下的机关布置十分熟悉,有所倚仗。 那暗卫面有探究地看着穆典可,只见她浑身湿漉,月白的衣衫于肩胛处渗出血迹,眸光闪了闪,道:“你受伤了?” 穆典可道:“与李慕白比武留下的旧伤。” 装作不懂那暗卫的心思,道:“你不会也怀疑我是刺客吧?” 暗卫摇头。 那刺客胸腹两处受了严重刀伤。如果穆典可真的是刺客,就算常千佛有通天本事,也不能保证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在机关暗道里乱窜。 他问穆典可受没受伤,纯是想知道她此时的战斗力,从而判断一旦交手来,自己有几分把握能致胜。 结果显然不如人愿,穆典可只有旧创,并无新伤。 又问道:“你是从哪条路过来的?” 穆典可道:“西南方向。” 暗卫闻言又是一愣。倒不是惊讶于在这乌漆嘛黑,七弯八绕的地下通道里,穆典可还能准确地辨认方位。 而是他很清楚,西南方向的那个通道,除了半途设有机关暗箭以外,接近水潭还设有一处弯道。 洞内漆黑,若没有人提点,根本就发现不了拿出弯道。血肉之身撞上凸起的巨石,不死也得重残。 那她究竟是怎样安然下到水潭的? 那暗卫哑然之际,穆典可发问了:“你知道地室的出口在哪里吗?” 暗卫道:“知道。但我在出去之前,要找到那婆子杀了她,不能让她从地下逃走。” 穆典可听不懂了:“黄凤羚要逃走,你不应该去出口处堵她吗?” 暗卫摇头:“那婆子贪财,不会轻易逃走。” 这回穆典可听懂了,黄凤羚是刘妍的心腹,倘若局面还有扭转的希望,她自然不愿意放弃眼下的富贵,去做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 只要找到这暗卫,杀了他,事情就还有转机。 暗卫的推断固然没错,但他不知道的是,黄凤羚在水中遭穆典可重创,若不及时就医,自身性命都难保。哪还有余力与追着他满地下乱跑? 这话却不能说。 穆典可想了想,道:“或许,她以为你会去出口堵她,到那里等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智多近妖 那暗卫凝眉沉思了片刻,或许觉得穆典可说得有理,转身往朝右侧石墙走去。 忽然停步,扭头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穆典可道:“我说过,我还需要你活着向容翊报信,让他替我收拾了刘妍。” 暗卫至此放下心来,道:“此事相爷不欲外人知道,你不要外传。” 穆典可道:“明白。” 那暗卫说道:“那么你跟上吧。” 脚踏着墙根前第三块地砖,用力一踩,石墙缓缓向两侧滑移。 “我放慢步伐,你看清我的落脚点,是哪一块砖,落在中央还是边角,一步都不能错。” 穆典可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按正常步伐走,我跟得上。” 那暗卫便不再说什么,执着火把走在前方,脚步仍刻意放缓了些。 两人毕竟离得这么近,穆典可要是行差步错,触发了机关,他也会遭连累。 遍布如丛林的石墙纷纷在眼前错开。或向两边滑移,或改变走向,向左右旋转。巨石相磨,发出霍霍声响,在空旷的地底下格外醒耳。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出口。 穆典可道:“还有多远。” 那暗卫道:“约摸一半了。” 穆典可这才明白,暗卫为什么不直接去出口堵黄凤羚,而是往回找了。 实是路途太遥远。 黄凤羚如果在全盛时,未必愿意费这么大劲,到出口枯等。锁定暗卫落下的大致方位,挨间石室寻找,可能更快一些。 穿过一片石墙,是一道长长的石阶,足有上百阶。台阶平缓,一直延伸到看不清边际的黑暗里。 两人下到一半,那暗卫突然停下脚步,将火把凑近地面。 只见暗灰的地砖上赫然有一滴殷红的血迹,血色湿漉,尚未干凝。 是刚刚才留下的。 暗卫猛地抬头起身,一剑朝穆典可刺了过去。 这一剑,端的凌厉。 却落空了。 论实力,这暗卫远不如穆典可,只能攻其不备。偷袭不成,便再无获胜的可能。 当下那暗卫迅速收剑后退,跃出离穆典可一丈远,全身肌肉紧绷,目露警意地看着穆典可。 穆典可却是站着不动。 如果她想出手的话,那暗卫一击不成,根本就没有可能从她面前全身而退。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两人静静对峙片刻。穆典可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黄凤羚受伤了,你的胜算提高,便不再需要我的协助了?” 火把光亮下,女子笑得清浅动人,只怕任意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醉神迷。然而暗卫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是怎样一个智多近妖的人物! 自己所有的心思跟盘算,竟叫她一眼就看穿。 他的确是打算先获取穆典可的信任,与她联手杀了黄凤羚。然后再利用石室的机关除掉穆典可。 但在看见地上血迹的那一瞬间,他改变主意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身后这个女子,远比黄凤羚更加危险。 别的且不论,单说黄凤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被她一个外来者刺伤,光这一点,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在心中盘踞多时的疑问被他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还从来没有一个外人能活着下到密室来。” 穆典可道:“你可能忘了,我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而且我学过机关。凡是你让我看见了的,都不可能拿来对付我了。而你没让我看见的,我早晚也能破解。” 暗卫道:“刚刚你所见到的,不过是这石室机关的冰山一角。这些机关乃是鲁氏后人所设,四小姐是否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穆典可道:“人自信点,会活得久一点。想杀我的人太多,也都比你厉害,可是他们没有成功。”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穆典可道:“你所倚仗的,不过是这石室的机关。但你要明白,无论是机关,还是阵法,都是一通百通。所谓的变化,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我刚刚看到的这些,足以让我破了整个石室的机关。” 见暗卫沉默,穆典可又道:“我知道你不信。柳宿天也不信,有人能破得了他的困龙阵。” 暗卫不禁打了个寒颤。 容翊对江湖之事甚为关注,所以他知道,破了柳家困龙阵的,正是这个看起来纤纤弱弱,毫无杀伤力的明宫圣女。 穆典可不是在吓他,她真的有这种实力。 暗卫说道:“非是我要杀你。这间地下密室是禁地,里面机关暗道的布局,皆是不可外泄的秘密。” 穆典可笑道:“何不请容相定夺?” 暗卫面有踟蹰,明显是动摇了。 容翊对穆典可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人,这足以让他相信黄凤羚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错杀了容翊看重之人,就算容翊不怪罪,只怕心中也会生出暗瘤来。 试探道:“我已经对你出手。此等大恨,四小姐当真能释怀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穆典可道:“想要做大事的人,行事只有利害,没有好恶。你能被容翊选中,到他身边做事,不会想不通这么浅显的道理。” 暗卫只犹豫了片刻,随即沉声道:“好,我们立誓为约。在上到地面之前,我绝不对你出手。” 穆典可笑道:“你应该还加上一句,尽你所能助我。” 地道里机关重重,哪怕这暗卫不与自己动手。若是遇到险恶机关,或黄凤羚交手,他若袖手旁观,自己的处境必定危险。 暗卫咬了咬牙,说道:“好。那你呢?” “如你对我。” 暗卫举起手道:“如上所言。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既然穆典可不可杀,他总要显得真诚,以博取她的信任。否则穆典可一旦倒戈,对自己无疑于灭顶之灾。 穆典可也举起手,道:“天诛地灭。” 如此就算达成誓约了。那暗卫收起剑,正要转身,忽觉头顶有异动,大叫一声:“小心!” 穆典可已飞身往后退去。 一块千钧巨石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石室重重一颤,方圆十丈内的机关皆被触动,数百根拇指粗的钢钎当头落下。密密匝匝,如同丛林倒生。 穆典可迅速俯身就地,一路翻滚出了五六丈。 只听见身后噗嗤作响,数百根钢钎已落至地面,穿透石板,往地下入了半尺才停下,可见力道之猛。 穆典可松了口气,待要起身,就听身侧石板发出轻微一声裂响。神情大凛,右手拄地,借力往外弹去。 身体刚刚离地,原先被她手肘压着的一块地砖突然间爆开,碎成齑粉。一共五柄长矛,摆成梅花状,从地底下疾射出来,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只见得银光一闪,矛头便往上贯入了屋顶。 若非穆典可闪避及时,早叫这长矛刺透,钉在了屋顶上。 屋顶坚岩被长矛震碎,石屑石粉如同下雨一般纷纷往下扑落。 那一边,那暗卫似乎是与黄凤羚交上了手,地面震颤,动静不断。 穆典可既是与那暗卫达成誓约,自不能袖手旁观。绕过巨石,捡起暗卫遗落在地上的火把,正暗自观察地形。当头又是一块巨石砸下。 穆典可足尖点地,飞快往后掠去。却听头顶处处是风声。 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黑影幢幢,竟是七八块巨石一起砸落下来。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揽住穆典可的腰身,飞快往后带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可愿来到我身边(致谢伞红) 穆典可浑身一激灵,杀意大盛,抬手作刀,凶猛朝来人脖子上砍去。 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我。” 穆典可的手顿在半空中。心头那股惊惧与恶心的情绪消去之后,感官也恢复了,一股熟悉的药草香味带着温热气息萦绕鼻尖,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抓紧了火把,由那只手带着自己在巨石缝隙里穿梭。 巨石在空中翻旋,碰撞一起,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两石相撞之前,常千佛揽着穆典可,身躯迅速往下一矮,躲过巨石撞击。翻身附在石块下方,身体如游鱼,迅速往边缘滑移。 在巨石砸落地面之前,抬腿发力,以更快的速度翻落到石头上方。双臂围拢,身体曲起,将穆典可牢牢护在怀里。 石头落地产生巨大的撞击,侧卧在石面上的常千佛也随之身体剧烈一震。 便是叫穆典可握在手中的火把,也这剧烈晃动,“呼”一声,乍暗了一下。 穆典可听见头顶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常千佛双目紧闭,两道剑眉皱连到一块,顿时慌了神,翻身坐起来探看他的伤势:“你怎么样了?常千佛,你有没有事?” 常千佛睁开眼,见火把微红的光亮下,女子容颜如花,虽说满脸惊慌失措,却并无异状。送了口气,转而为喜,咧开嘴笑了:“真好,你还好好的。” 他笑得容光粲然,满眼都是小得意:“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穆典可不想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竟是关心自己还好不好,看他明明刚才还痛得眉头紧锁,一转眼笑得如如春暖花开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撞了一下,眼一酸,两行泪刷地就出来了。 常千佛犹在喜悦之中,见她突然哭了,顿时慌了神:“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到哪里,还是我又说错话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穆典可的眼泪流得更急。别过头去不吭声。 常千佛越发急了,以手支地,想要坐起身来。这一动,全身的骨骼都似要裂开了一般,痛得难当。 常千佛倒吸一口凉气,半真半假地“哎呀”了一声,作势跌倒。 穆典可果然转过身来,情急之下连火把都扔了,伸出手就来抢他,焦声道:“你别动,你怎么——” 常千佛顺势将穆典可揽到怀里,手臂圈来,紧紧将她搂住,像是搂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喃喃道:“还好,还好你没事。我真怕我来晚了……” 穆典可猝不及防,一头撞到常千佛怀里,这才知道上了当。伸手推了一把,没推动,却也不敢再用力。 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唯恐他发现自己又哭了,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问你怎么样了,你也不说。还尽说些这样的话来招人——” 她本是为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想说着说着委屈劲真的上来了,话就那么从嘴边溜了出去。本想说“尽说些这样的话招人哭”,可她怎么好承认自己就因他一句话感动哭了? 可是卡在这里,好像也不对……加重语气,狠狠道:“招人心烦”。 常千佛笑了起来,胸腔震颤,带得穆典可身子也跟着颤起来,脸便红了。 常千佛不看也知道她现在定是脸红成了桃花色,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皮糙肉厚的,筋骨结实得很。刚才那一下子,伤不到我。” 穆典可立马就忘了先头的尴尬,问道:“真的?” 常千佛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总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他低下头,脸贴着她的湿发,轻声问道:“典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可,你心里有我的,对吗?你可愿意来我身边,从此叫我来护着你?” 穆典可低着头,心中乍现那一股子喜悦顿时为酸涩取代,良久都没有说话。 纵使早就猜到了结果,常千佛还是感觉到心中苦涩,下意识地将穆典可拥得更紧。这样的时刻,只怕有一刻,算一刻了。 因为情绪低落,嗓音也有些低哑,说道:“我知道这样不好,有违道德。可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却不愿意告诉我。你在他身边,真的开心吗?” 穆典可道:“他待我,挺好的。” 常千佛道:“我知道。” 当他看到金雁尘只穿了一件中衣,鞋都不穿地出现在留仙居时,他就清楚地知道穆典可在金雁尘心中的分量。 “也许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呢。也许,我可以让你过得不要那么辛苦。他怎么舍得,总是让你危险地冲在前面?” 穆典可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眼泪扑簌下落。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常千佛真相了。 可是说了又能如何? 他是她寒冷生命里出现的一丛火焰,再温暖,再向往,也无法去拥抱。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长到常千佛明白穆典可的选择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说道:“有句话,在上次分别的时候,我便想对你说。怕唐突你。典可,若是有一天,你在他身边呆得不开心了,回头看看,还有我。” 穆典可再度被他的话冲击得一愣,一股强烈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着,不知是喜悦还是酸苦,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说道:“不,你不要等我。” 感觉到到常千佛瞬间的沉默,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你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你也不能一直等我。” 常千佛道:“我会等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为了你争取。”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常千佛道:“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 他松开手,拨开穆典可湿漉贴在脸上的头发,将她肆虐了一脸的泪水抹去,笑了一下,眼中却没什么神采:“好了,不哭了。都怪我,尽说这些话来招惹你。” 这才看到她肩上有血,眉头不禁皱起来:“你受伤了?” 说着抬起她的手腕把脉。 穆典可道:“只是旧伤,入水时裂开了,并不打紧。” 常千佛把着她的腕脉,细细听了一刻,知她没有说谎,方才放下心来。道:“地下黑,别让那火把熄了。” 穆典可往脚下一看,可不是,自己撒手的时候看都没看,直接将那火把倒栽进石缝里,眼看着火苗渐渐弱下去,都快熄了。 “嗯”了一声,跳下巨石,捡起火把翻覆着晃了几下,重新引亮。 见常千佛坐着不动,心知方才巨石震了动太大,伤到了他。 遂又跳到石头上,陪他坐着。 常千佛盘腿静坐着调息,穆典可坐在一边,不时抬眸看他一眼。 常千佛始终闭着眼,像睡着了一般。红亮的火光映照在面容上,更添几分硬朗。穆典可静静瞧着,心里头虽然酸楚,却也觉得暖和。 她从来都不贪心。 有这一时片刻,足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太不正经了 常千佛毕竟年轻,又有一身内力护着,休息了没多久便恢复,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穆典可唯恐他闪到,忙伸手来扶。 常千佛虽说筋骨被震了一下,当时痛得厉害,但并没有伤到筋骨,调整调整便缓过来了,不至于连路都要人搀扶着。看着穆典可一脸紧张的样子,暖心之余不觉好笑。 恢复归恢复,此时他若拒绝,那就是傻子了。顺势做了个病病歪歪的样子,叫穆典可搀着下地。 穆典可这才想起来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常千佛道:“我原想去海棠园找你,结果半路上遇见金六公子往碧缭阁来,才知道你在这里出了事。” “我哥也来了?” 常千佛点头:“他在外面牵制着容翊,我下来找你。所以我们还得尽快上去,晚了怕会出乱子。” 穆典可想想也是,自己逾时未归,谭千秋肯定要报告金雁尘的。 至于出乱子倒不用担心。 金雁尘看着暴躁,大局观却极强,断不至于为了自己一人,跟整个方容势力交恶。道:“我还得去找个人。是容翊身边的一个暗卫。我跟他约定好,要互助出地室。” 常千佛道:“是一个身高与你差不多,眼距略窄的中年人吗?” 穆典可道:“就是他,你见过他吗?” 常千佛平和的面容上有少见的冷意,道:“不用管他了。我过来时,看见他与那姓黄的婆子交手。他眼看着那婆子启动机关害你,却没有全力阻止。” 穆典可与暗卫誓约之时,便防着他会有此一手,故而让他起誓相助自己。 不想即使立了誓言,也是说违背就违背。 她见的险恶人心多了,倒也不至于太失落,说道:“那就走吧。” 誓约既破,她自然也不必再坚守。 常千佛却站着不动:“现在去找他们两个,还来得及。” 穆典可摇摇头:“不用了。他们两人,一个是容翊的人,一个刘妍的人,无论谁活下来,必会遭到对方的报复。不用我们自己动手。” 常千佛已然与方显结了梁子,她并不希望他再为自己开罪容翊。 常千佛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心里有一丝丝疼,抬手抚了抚穆典可的额头,终只是叹了声气,没再说什么。 他心情沉下去,也提不起兴致装病了,从穆典可手里拿过火把,在前面开道,道:“你跟着我,小心脚下。” 穆典可点点头,提着十二分小心跟在后面。 正所谓关心则乱。 她跟在那暗卫身后时,走得极随意,乃是相信自己。此刻却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常千佛真的受了伤,瞒了她,她再触动机关,岂不是雪上加霜?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常千佛并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是谨慎的缘故,不时停下等她。走了没多远,便察觉出异样来,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穆典可不明所以,道:“没怎么呀。” 见他盯着自己脚下,低头看去,只见鞋子前缘被磨破,半边大拇指露了出来,雪白一块,十分显眼。 脸一红,赧然将脚往裙子里缩了缩。 常千佛忽然弯下腰去,伸手就去撩穆典可的裙摆。 穆典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跳,道:“你干什么?” 左脚刚抬起,便被常千佛捉住,疼得“嘶”了一声。 常千佛道:“都肿成这样了,还叫没什么?”声音里带了怒气:“是谁干的?那个婆子吗?” 穆典可点点头,小心观着他的脸色,道:“我也重伤了她。我估摸着,她应当不是那暗卫的对手。” 常千佛听她这话,是不想自己回去找那婆子的麻烦,道:“你其实不必这么顾虑,我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穆典可“哦”了一声。 常千佛见了她这幅乖乖顺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就依你。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教训那婆子。” 说着弯下腰去:“上来。” 穆典可“啊?”了一声。 常千佛道:“上来我背你走,你腿肿成这样子,还怎么走路?”见她不动,又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走不动了,就让我背你?” 在留仙居,穆典可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情形不同,她这么说,有一半为了安常千佛的心。 见了大火她确实腿软。 可现在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坚持说道:“我还可以走。” 常千佛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的伤,怕我背不动你?” 穆典可叫他戳破心思,红着脸不说话。 常千佛笑道:“傻姑娘,我刚才骗你的。我早就没事了。” 怕她不信,伸臂展腿,夸张地活动了一番:“你看,你看,这不好好的?” 穆典可被他逗得“噗嗤”笑出来。 常千佛又半蹲下去,笑道:“还不上来,你再不动,我就要扛着你走了。” 穆典可这才慢慢吞吞挪走过去。 常千佛将火把递给穆典可,背了她起身,道:“你怎么这么轻?像个纸片人似的,是不是太挑食了,没有吃饱?” 穆典可道:“我才不挑食。” “可是你上次吃面的时候,一根一根地挑着来吃,分明就很挑剔。”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穆典可分辩道:“那是因为我不饿。” “所以你让我请你吃面,其实是怕我饿了对不对?” 穆典可这才反应过来常千佛给自己下了套,一半羞,一半恼,嗔道:“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个人……” 脑子里突然跳出他自屏风后探出头,笑说自己挺正经的画面,脸更红了,语气加重道:“太不正经了!” 常千佛大声笑起来。 笑声中,穆典可的脸红成了一朵鸡冠花。 一路走下去十分通畅,竟无一处机关被触发。 穆典可瞧着常千佛一身轻松,像在自家后院散步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这地方,你来过吗?” 常千佛笑道:“没有。只是因为常家堡里也有这样的机关暗室,我比较熟悉而已。而且我看过图,知道这里的布局。” 穆典可讶然道:“你哪来的图纸?”瞬间反应过来:“你跟容翊交过手了?” 常千佛道:“算是吧。我挟持了明硕公主,跟容翊要了石室的机关布局图来看。要不然哪能这么快找到你?” 穆典可听得心头一跳,说不担心,那是假的,问道:“你挟持了刘妍,真的不会招来祸事吗?” 常千佛笃定道:“不会。” 他自己也知兹事体大,穆典可肯定不会信,补充道:“其实我们常家堡,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独立世外,不惹纷争。甚至可以说,有些纷争,是与生俱来就在里面的。但这样,也不是全然只有弊端。也会有一些别人享有不了的便利跟特权。比如我打了方显,挟持明硕,固然会付出一些代价,但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他顿了下,又说道:“你相信我,不论何时,我都不会骗你。” 穆典可心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常千佛这番话看似说得含糊,其实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常家堡并不是纯粹的医家,而是在朝中有互惠互利的靠山。而这个靠山,应当就是皇族。 这么大的秘密,他居然就因为害怕自己担心,直接说给自己听了。 这不仅是对她的爱护,更是信任。 她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嗯,我信你。” 又问道:“那你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常千佛笑道:“还不知道。铁定是要吃顿板子的,不对,现在是两顿了。你真的不要安慰安慰我?” 穆典可轻轻把头靠在常千佛肩上,随着他的步伐迈开,手中火把微晃着,微红的火光映照在石板上,如水一样轻轻摇动着,柔柔的,很动人。 她轻声说道:“谢谢你,常千佛,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会一直,把你记在心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族名子乌 石道曲曲折折。 穆典可趴在常千佛后背上,贪婪地汲取着这短暂的温暖,只希望这条路能一直延伸下去,永没有尽头。 常千佛也没有说话。两人如同心意相通一般同时选择了沉默。 无言,却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道路很长,却又很短,仿佛片刻就到尽头。 上到地面上的通道是一条机关道,深不知几何,漆黑不见,娶谁做妻子,都没有太大区别。我只知道,将来要对自己的妻子好一些,至于那人是谁,却没有想过。” 明知不当问,穆典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常千佛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心系一瓢堪饮。” 穆典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既不希望要这样的答案,心里又隐隐是盼着他这样做答的。沉默了一阵,说道:“终有一天,你会忘了这瓢水。世上没有磨不平的山峰,也没有凉不掉的人心。就当这瓢水,她不识好歹,辜负了你一番用心。” 常千佛道:“你真的希望我将你忘掉么?” “嗯。” “我却不愿意。”常千佛说道:“我知道,你有许多顾虑。横亘我们之间的……实在太多阻碍。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典可,只要你点头,我愿为你开山辟道。” 过耳只有风声。 常千佛道:“你现在可以不用回答我,只要记着我今天说的话就行。我对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 石篮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段不长的台阶。离地不过一丈,隐约能听见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地面传来人声。 穆典可道:“你放我下来吧。” 常千佛当她不愿被金雁尘瞧见的缘故,便不坚持,放了她落地,从她手里接过火把。 穆典可低头看着脚下,长睫覆下来,在眼底投下浓浓的阴翳,有些许黯然。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当没有听见,你也当你没有说过。他什么都没了,只有我,所以我不会离开,你也不要为了我,白白蹉跎时光。” 从袖中取出弯镰,割了青丝一缕,扎成一束,说道:“我有一次,在大漠里迷了路,误入一个居住在沙漠以北的游牧民族。那里有个很特别的风俗,无论男女,若是受了谁的大恩,就要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赠予那人。意思是,发落再生,恩情不绝,永远感念那人恩德。你今日救了我,我会永生铭记在心。还盼着你不要嫌弃。” 常千佛从穆典可手中接过青丝,怔然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个游牧民族,叫什么名字?” 穆典可想了想,道:“叫子乌族。” “哪个子乌?” “孔子的子,金乌的乌。”穆典可想了一下,又说道:“这个民族曾受过汉学熏陶,但汉化得并不彻底,所以取的名字都有些怪。” 常千佛笑了:“是有些怪,不过还挺好听的。” 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将那束头发装了进去。锦袋里有薄薄一片硬物,开袋时露出一角,正是黎笑笑去云家庄探病之时,从穆典可这里要去的书签。 穆典可没想到常千佛竟将这书签随身带着,瞥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眼角酸得厉害。 常千佛拈着那书签看了一会,说道:“笑笑说,这书签是你亲手刻了送我的。那丫头,我哪能不知道她呢,八成是她跟你强要去的吧?” 穆典可道:“你若喜欢这书签,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 常千佛抬头凝望了她片刻,笑说道:“好啊。”将锦袋收到怀里,道:“这头发却是你亲手赠予我的,我会好好保管的。” 两厢相对而立,各自无语。最后是常千佛打破了沉默:“走吧,我带你上去。” 穆典可点头。 常千佛揽了穆典可的肩,飞身掠过石阶,将要出地面时,却松了手,先穆典可一步出地面,转身拉住她的手,微一用力,将她提出地道来。 天光盛,穆典可刚从光线昏暗的地室里出来,不觉眼前一花。 等看清地上的情形,不由得愣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有明珠 地面尽是折断的弓木,那些个神箭营的兵士一个个鼻青脸肿,就连方显脸上,也多了一道深青的淤痕。 院中新增了兵力。黑压压的甲兵手持利刃站在外围,容色警惕,时刻待命。 金雁尘盘坐在院中央,乌黑的玄铁大刀就插在身前三尺的土壤里。一人之势,竟丝毫不亚于满院甲兵。 刀,凛冽; 人,肃杀; 浑身煞气,无人敢近。 而远处的牡丹花丛中,徐攸南一身灰袍,飘逸如谪仙,正悠然与容翊对坐着饮茶。看那神情,似乎正相谈甚欢。 容翊广袍玉带,慵懒地倚桌坐着。仿佛根本没留意到这边的剑拔弩张。唇角挂着笑,仿佛笑了,又仿佛没笑。徐徐摇着手里的茶盏,一派悠闲从容。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怪异。穆典可一愣之后倒也释然,架还没打完呢,就能拉着权倾朝野的相爷大人跟自己一起喝茶,换了别人多半做不到,但徐攸南就有这个本事。 更为离奇的是,梅陇雪竟然手里抓着一把南瓜子,与苦菜花并排蹲在高高花架子上,噼噼啪啪地嗑得正起劲。 花架正对着一排持刀的甲兵,瓜子皮飞扑扑地往下掉。 梅陇雪胸前还挂了只小金瓢,在一片翠叶间不停地晃啊晃,反射的太阳光在几个甲兵脸上转来转去。 真是怎么看怎么挑衅。 苦菜花则端着一盘南瓜子,一脸讨好地蹲在梅陇雪身旁。眼神由最开始的嫌弃转为十分的崇拜,俨然是个小跟班的模样。 不用说,这些士兵脸上的青肿都是梅陇雪的杰作了。 打完人还要蹲在人家面前嗑瓜子磕碜人,想都不用想,是徐攸南教的。 偏生两个小姑娘自己不觉,一边嗑瓜子,一边交谈得兴致勃勃。 “我跟你讲啊,男人看女人,不光是要看脸的。那个穿红衣服的,脸蛋是漂亮,可是胸脯子扁扁的,没有一两肉。这样的哪能招人喜欢。” “可是我觉得她很好看啊。” 苦菜花这回倒是好耐心,循循善诱道:“光好看有什么用,得要有味道才行。你看那个穿黄衣服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得要那样的才招人。” 竟是在对那一帮子女眷评头论足。 穆典可看着方显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当真有几分同情他了。遇上徐攸南这样的对手,甭管你有多么地学富五车,多么地智慧过人,机灵应变,统统没用,他总有办法气到你。 梅陇雪蹲得高,看得远,一眼瞅见常千佛和穆典可从地下出来,开心地叫了声“师姐”,直接从架子上跳了下来,飞奔过来。 苦菜花端个盘子,小心翼翼地从顺着架子滑下来。梅陇雪已经一蹦两蹦,跳到了穆典可跟前。 苦菜花眼里又多了几分崇拜。 金雁尘抬头看过来。那边谈笑风生的徐攸南和容翊也一同朝这边望来。 坐在一群女眷中央的刘妍霍地起身,黑沉着脸,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朝三人走过来。 此时依然日头高悬,明光照耀下,刘妍雪白的皮肤能发光。脖子上道道淤痕就更加清晰了,明显是手指印,虽不甚重,看着也是骇人。 当下心中便是一惊。 常千佛只跟她说了他挟持了刘妍,以此逼迫容翊交出机关图,却没说过是用这么激烈的方式。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bsp;以他对常千佛的了解,如无必要,他绝不会伤人。可见容翊对自己妻子的安危压根就不在意,最后交出图,只怕还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和皇族的颜面。 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刘妍可怜。 刘妍满面怒容,也顾不得仪态,指着常千佛便大骂:“你这个小混蛋,你还敢出来?” 这称呼真真地叫人诧异。 穆典可微愣了一下,转念明白,常千佛既然能出入宫廷,拿得太皇太后的玉佩,那他与刘妍相识相熟就并不奇怪了。 刘妍兀自怒气腾腾:“枉我疼你一场,你居然为了个外人对我下手,我看你是要反了你。” 常千佛不卑不亢地弯腰行礼:“事急从权,冒犯到公主,是草民之罪。还请公主降罪。” 刘妍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怒火烧起来,不是常千佛道几句歉就能平息的,冷笑道:“降罪?杀了你都难消本宫心头之恨。我要抄了常家堡,灭你九族!” 常千佛淡淡道:“公主要灭我的九族,恐怕要先问过太皇太后答不答应。” “你少拿太皇太后压我!” 常千佛平静又道:“恐怕公主您,灭不了草民的九族。” 刘妍一噎,却是无话可说,转而头看到站在常千佛身后的穆典可,满面怒容顷刻间化为怨毒,道:“方显说你鬼迷了心窍,性情大改,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真的被这狐媚子勾得失了魂,竟然接连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喝道:“珠鸾,给我刮花她这张脸。” 刘妍身后一个插着镶宝金钗的侍女应声而起:“是!” 拔出头上簪子就朝穆典可脸上划来。 梅陇雪登时大怒,握紧拳头,正要往上冲。就见人影一晃,常千佛已先她一步而动,右手疾出如闪电,钳住那侍女的手,往回一推。 “喀”一声,侍女手臂脱臼,簪子不受控地在洁白的鹅蛋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侍女尖叫一声,伸手捂脸,只见手指上染了血,登时情绪崩溃,捂脸大哭起来。 刘妍既惊且怒,喝道:“常千佛,你好大胆子!” 常千佛收手退回,冷冷说道:“公主身份尊贵,还请慎言行。我被谁迷了心窍勾了魂,那是我的事,就不劳公主操劳费心了。四小姐是我心仪之人,自今日起,若有人敢伤她辱她,那便是伤我辱我,我必同等回之。” “你在恫吓我?” “草民不敢,据实而言。” 刘妍冷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犯浑的,没想到你还是个糊涂蛋。你大概忘了,你的这个你心仪之人,是别人的女人,就是要护,也轮不到你吧?” 常千佛向院中看去。 只见金雁尘拄刀而立,脸色沉沉的,眼中情绪竟是隐忍多于愤怒。日光正盛,洒落他的黑衣上,竟仿佛被隔绝。 身浴日光,却一身萧条。 刘妍讥诮道:“圣主方才还英雄盖世,恨不能一刀平了我这牡丹苑。怎么,这回倒是一身好忍功?” 这话,显而易见是在挑拨。 金雁尘沉眸看了刘妍片刻,忽地笑了,容颜盛极,便叫那满院牡丹都失了颜色,道:“家中有明珠,世人多觊觎。无人窥看,只堪自赏的,那不是明珠,是鱼眼珠子。” 回头看向容翊道:“容相以为我说的可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外有山(致谢张李丽) 容翊与徐攸南两人悠悠地缓步而来,清朗俊雅的面容上挂着淡笑,神情不愠不火,道:“明硕,何必同小辈计较?” 刘妍脸色彻底黑了,眸中带伤。 金雁尘则是瞬间心中了然。 他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常千佛挟持刘妍时,他敏锐地觉察到容翊对刘妍态度上的微妙。 故意这样说,一是还击刘妍,二来试探一下容翊的反应。 容翊只说了一句话,答案便昭然:这对看似相敬如宾的夫妻,并不和睦! 刘妍身后一个穿橘色对襟衫子的侍女委屈得红了眼,道:“相爷,这人无端端地羞辱于公主……” 话没说完便被徐攸南笑着打断了:“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家六公子的意思是,常公子对四小姐情意重,足见得我家四小姐如珠如宝,不是那不受人稀罕的鱼眼珠子。何曾对公主有不敬?” 侍女分辩道:“他那是含沙射影。” 徐攸南“噢”了一声,笑得越发和蔼可亲,道:“我是没听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你们有谁听出来了?” 这时候有谁站出来,除非那人是傻子。 徐攸南笼了手,脸上笑意更添三分祥和。穆典可就知道,那侍女该倒霉了。 徐攸南笑眯眯地望着那侍女,模样不急不慌:“还请姑娘释疑。” 那侍女原也是个辩论的高手。惯会以弱示人,扮猪吃虎。往常刘妍要制造什么舆论风向,都是由这侍女出头。不想今日却出师不利。 涨红脸,支吾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着刘妍的面,她难道能说,对方讥你是颗鱼眼珠子? 这种含沙射影的话,说成黑的便是黑的,说成白的亦无不可。端看听得人怎么想了。 尚未挑明的话,她若敢去说破,那不是找死吗? 徐攸南悠悠笑道:“我们武人读书少,只学过几首佛偈子。佛家说,以佛眼观事物,则世间万物,皆具佛象。我们所有的人都未听出对公主不敬的意思,偏你听出来了。莫非是你自个儿存了不敬的心思?” 那侍女听到这里脸都黑了,简直想跳起来骂人。但她很清楚,自己今儿个是遇到高手了,如若强辩,只怕处境会更糟糕。扑通一声跪下去,惶惶然伏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一时多言,还请相爷和公主明察。” 真真儿是个聪明人。 容翊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淡淡说道:“起来罢。长老同你说几句玩笑话。” 那侍女叩谢起身,默默退到刘妍身后,垂首再无言语。 容翊容回头淡淡道:“把她带下去。” 说的自是那那被常千佛一簪划破了脸,兀自伏地痛哭不止的侍女。 两个手脚粗壮的婆子上前应道:“是”,一左一右架起那侍女,往花园门走去。人都走出许远了,还能听到传来的哭声。 徐攸南一眼瞟向穆典可一眼,“啧啧”叹道:“怪道别人说我们江湖人皮糙肉厚,耐摔打。人家小姑娘见点红,哭得那般凄惨,你瞧瞧你这一身的血,也不知道吭个声。打你都不知道还手,要不是常公子拦着,你这脸岂不早就开了花了?” 刘妍刚要拿那侍女说事,就被徐攸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n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bsp;就算她身份尊贵,也没有随随便便毁人脸的道理。这事说破天去,都是她不占理。 何况她起意毁穆典可的脸,乃是因为她形貌像了七八分柳青芜,纯是妒意使然。这一点,容翊自是清楚不过,因此也绝不会向着她。 当下刘妍沉着脸没说话。 徐攸南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又问穆典可道:“那位陪你去验伤的嬷嬷呢?”笑看常千佛一眼:“常公子救了四小姐,明宫上下固然感激不尽。可你把一个年迈的靠人家独自丢在地底下,这就不厚道了,难怪公主生这么大的气。” 刘妍想撕了徐攸南的嘴。她生气是因为常千佛丢下了黄凤羚吗?她气的是常千佛敢对她不敬,当众冒犯她。她更气穆典可顶着一张与柳青芜相似的脸,让在场三个男人都护着她,围着她打转。 可是这话能说吗?这等折辱,光想一想她都觉得无法忍受。 这个江湖佬,一定是故意的。 穆典可道:“黄嬷嬷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说什么怪只怪我生得这幅样貌。后来又不知道什么缘故,跟一个多偷听墙角的暗卫交上手。说事情既已败露,她也活不成了,索性死前拉两个垫背的。我只看到她启动了机关,至于她掉没掉进地道里,我却不是很清楚。” 刘妍连灭常千佛九族的话都说出来了,自然不能指望她改变心意,放过常家堡。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她自顾不暇。 容翊也不是什么善类,搞不好方显跑到牡丹苑闹的这一出就是他安排的。也不能让他好过。 容翊城府深,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端倪。刘妍却已是脸无血色,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黄嬷嬷为人本分,未曾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来败露一说?” 穆典可满脸无辜道:“我只听了什么,便说什么。公主若是觉得我多嘴,我不说便是了。” 刘妍心中恨恨,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她说完了,现在说什么不说了,是故意恶心她吧? 凭她刚才说的那几句,容翊就是再傻,也该猜到柳青芜的死跟自己有关系了。 况且容翊不傻,非但不傻,还精明得很……刘妍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太凑巧了! 仿佛是一个提前设好的局。 先是容翊在她面前夸奖穆典可,引起她的嫉妒,让章晗去请了穆典可过来,试探她的反应。 然后方显带兵来拿人,要求给穆典可验伤,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也就是说,容翊怀疑她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件事,做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容翊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刘妍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心中恐惧,便越发地色厉于外,喝道:“叫你说便说,装什么扭捏。我问你,你当真亲眼看到黄嬷嬷启动了机关?那机关在何处?” 刘妍到此时仍抱了一点侥幸之心,希望穆典可没有亲眼看到黄凤羚开启地下石室,那样她还可以给穆典可扣一个随意攀咬的罪名,设法把黄凤羚摘出来。 然而穆典可的回答却叫她这想法一瞬间破碎:“在第二进院的影壁上。” 刘妍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牺牲黄凤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章 咬住不放 刘妍眼中杀意毕现:“玳瑁,你带两个人下去找黄嬷嬷。带她回来跟四小姐对质,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骗我。” 黄凤羚知道她太多秘密,既已暴露,绝不能再留。 玳瑁是从小跟随刘妍的宫女,对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都从未领会错过。看刘妍这神情,便知道她要对黄凤羚下杀手了,给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应道:“是。” 带着两个侍女往地道里去了。 穆典可身上衣服已经半干,但春日衣衫薄,未曾干透的衣料贴在身上,依然可见隐约线条。 金雁尘走过来,脱下自己的袍子下包住穆典可,道:“容相若无别的吩咐,我等就先告辞了。待表妹整理好仪容,再接受公主的传唤。” 他要是没猜错,那婆子只怕凶多吉少。传唤不传唤的,不过是一句虚话罢了。 容翊笑道:“四小姐棋艺高深,昨日一战之后,容某意犹未尽,本想着今日再续一局,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这便是放行了。 金雁尘正欲揽着穆典可离开。 一直未曾说话的方显忽然叫道:“慢着。我跟四小姐还有一桩官司未了呢。” 穆典可未料到方显如此执着,问道:“大将军这是要接着验?” 方显道:“自然。四小姐不管是入地还是上天,只要身上的嫌疑还没去,那就得接着验。” 穆典可见方显板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样,突然意识到,这位大将军怕不是在查案,是决心跟她杠到底了吧? 究竟是何方神圣,把堂堂的一个国公之子伤成这样? 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带着两处重刀伤,坠入数丈深的石室,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到你面前?” 方显冷冷道:“若只有你自己,当然不可能。但是有常千佛在,这就很难说了。” 常千佛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方显这是把穆典可当成刺客了。 笑看向容翊道:“相爷可知道,石室地面到我们脚下的距离有多远?” 容翊道:“浅处八丈亏一尺,深处十二丈盈三尺。” 在场一众人皆容色有异。不想容翊官居左相,日理万机,竟还能如此准确地记得一个赌坊暗室的尺寸。 能显达于人前者,果然都不是凡常之人。 常千道:“自八丈高空落下,纵有深水缓冲,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弗论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大将军真是抬举常某了。” 方显是简直看不惯常千佛一副痴心情圣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抬举不抬举,一验就知道了。人家未婚夫都没发话,你凑什么热闹?” 常千佛亦不相让:“似乎是大将军非要拉我凑这个热闹。” 方显自知辩理辩不过他,干脆耍起横来:“我今儿个就非要验了。你还能拦着我,再揍我一回不成?” 刘妍瞧着方显态度坚决,不似作伪,暗自松了一口气。 容翊的态度明显是不追究了,方显却仍然咬着穆典可不放,可见捉拿刺客确有其事,并不是容翊刻意安排的。 压了千钧巨石的心顿时松活起来,推波助澜道:“你拦着不让验,莫不是真的心里有鬼,怕验出什么来?” 穆典可唯恐常千佛脾气一上来,又跟两人杠了起来,遂道:“既然大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将军坚持,那便验罢。只是烦请两位别再找个武功高强的婆子来给我验伤。不然我既得防着销魂手偷袭,还得防着一不小心又掉到什么机关暗道里,着实心累。” 容翊双眼微眯了下,问道:“销魂手?” 刘妍简直后悔得打想打自己两个耳光,她没事又去招惹这狐媚子做甚。 只好抵死不认,道:“四小姐这话夸张了,我身边的婆子丫头,纵然会点粗浅的防身功夫,哪能与四小姐相提并论?还当不起四小姐这一声夸。至于你说黄嬷嬷偷袭你,片面之词,我如何能信你。且等我的丫头带她回来,你们再当面对质。” 穆典可浅浅瞥了刘妍一眼,笑意颇深,道:“但愿公主梦能给我这个机会。” 朝容翊一福道:“回相爷的话,民女瞧着黄嬷嬷使的那手功夫,像是销魂手。到底是不是,还得等黄嬷嬷来了之后,请相爷亲自断定。” 眼神若有若无地,又朝刘妍瞟了一眼。 刘妍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完全拿不准她是不是又看出了什么。心里只想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唤了身后的一个小丫头道:“玲珑,你去水阁把夫人们都请过来。” 方才苑中打起来,一群夫人小姐们逃到水阁避祸,自那头瞧得真真的,金雁尘一刀在手,所向披靡。就连那个丫头,揍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一拳一个不落空。 心头哪有不怵的。 慢挪着步子过来,半数以上的人都垂着眼,不敢正视金雁尘和徐攸南等人,确是方才的阵仗给吓到了。 刘妍道:“先头大将军的话,我就不再赘述了。你们当中,可有哪一位,愿替大将军分忧,给嫌犯验伤的?” 一众人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 什么嫌犯?不就是这位刘妍恶着,容翊护着,把一个好好赏花宴搅得鸡飞狗跳的四小姐吗? 前面也是说要给她验伤,刘妍派了自己的贴身嬷嬷亲自去验。结果垮了一座院子,黄嬷嬷连人都不见了。 谁还敢担这个差使? 一个不好,丢了自己性命不说。就是侥幸无恙,容翊和刘妍这两夫妇,又有哪个是能得罪的? 半晌没有人吭声,刘妍正要直接指派了,就听一个声音道:“臣妇愿为相爷和公主分忧。” 话落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众人前面,神情有些怯怯的,正是先前刁难过穆典可的陈光地夫人王宓。 刘妍心中大喜,道:“你愿毛遂自荐,本宫很是欣慰。只是……”顿了顿,做忧心之状:“毕竟你与四小姐起过争执,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然只怕有心人猜疑,以为本宫做事失了公允……” 王宓忙不迭道:“还请公主放心。追查刺客何等大事,就是给臣妇一万个胆子,臣妇也不敢胡说八道。” 刘妍回头看方显:“大将军觉得呢?” 方显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当众驳刘妍的面子,说道:“全凭公主安排。” 说完竟是与刘妍一道看向穆典可。 两人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平时说话都是一言九鼎,没有人敢反驳。 今日却是有些缺底气。 穆典可这块硬骨头,实在是咯牙得紧。 王宓也抬头巴巴地望着穆典可,眼中尽是恳切之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顺风好行船 穆典可心中微惑,随后便有了数:刘妍的如意算盘怕又要落空了。 很早穆典可就明白一个道理。 太过浓烈的情绪,无论悲喜爱憎,都会影响人的判断和行事,让人犯错。 现在的刘妍便是如此。嫉妒和愤恨已经蒙了她的眼,让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打击穆典可的机会。 所以她看不出王宓态度上的转变。更不知道,让一个跟穆典可有过节的人给她验伤,其实是对穆典可更加有利。 还没开始验伤,众人心中就认定王宓自动请缨不怀好意。那么最后结果出来。王宓若敢诬陷穆典可,穆典可大可以王宓趁机报复为由要求重验。如果王宓据实而言,那还有谁的证词会比一个刚刚与穆典可走过龃龉的人更有说服力? 穆典可当作没看到刘妍暗里朝王宓使眼色,说道:“有劳夫人了。” 神色颇为冷淡。 看得王宓心中惴惴,刘妍却是喜在心间。 牡丹苑的雅苑被地下机关所毁,一个仆妇上前,领了穆典可和王宓去前院。 前院有专供客人休憩更衣的房间。门一合上,王宓便屈身对穆典可行了一礼,十足诚恳道:“愚妇今日言语轻狂,冒犯到四小姐。还望四小姐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愚妇之过失。” 穆典可猜着这妇人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误以为容翊对自己有意。担心得罪自己,会影响到自家男亲的仕途,故而想借机与自己和解。 容翊利用自己试探刘妍的事,穆典可不便与人说。即便说了,这妇人也不会信。索性接受了她的示好,道:“江湖粗人,没那么多计较。事情已过去,夫人不必过多介怀。” 王宓笑道:“四小姐说笑了,四小姐才高八斗,落笔成诗,岂敢说自己是粗人?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了四小姐。四小姐的宽广胸襟,真真令愚妇汗颜。” 穆典可心中冷笑一声,这态度转变起来可真快。这妇人虽说迎高踩低,一副小人嘴脸。却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 自古以来,能成事者,偏偏是这样一样一些有识无德,又无底线之人。 不可不防。 遂问道:“夫人的当家人是朝中那位大人?” 王宓笑道:“我夫家君姓陈,名光地,现任司徒官一职。” 竟然是位一品官员。 穆典可心中愕然。现今朝中风气竟到了如斯地步吗?一个当朝一品大员的夫人,竟要向一个只不过叫容翊多看了一眼的女子赔着小心,阿谀讨好么? 房间内用绸布屏风围了一个小隔间,便是更衣间。 王宓见穆典可往里走去,笑道:“四小姐怎么会刺杀容相呢。大家都心里都明白得很,大将军也只是走走过场,堵那些别走用心的人的嘴。就不必真的验了罢?” 这话也有试探的意思。想看穆典可与容翊交情究竟有几何深。 穆典可淡淡笑了笑,不了可否,道:“还是验罢,省得日后叫有心的人翻出来,落了把柄。” 王宓这才说道:“那愚妇便冒犯了。” 自是验不出什么的。 两人一道去往牡丹苑,一众人依旧在原地等候。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王宓上前,对着容翊,刘妍,还有方显三人行礼,说道:“禀相爷,禀公主与大将军,臣妇已查验过,四小姐只有肩上两处旧伤,胸腹处并无刀伤。” 刘妍眼中飞快地滑过一抹失望,眼神锐利地扫了王宓一眼,颇有冷然之意。 王宓双肩一颤,惊慌低头。 依穆典可看,这惊慌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 似王宓这类人,表面上看着愚蠢胆小,实则内心精明至极。 她敢站出来,便是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利害盘点,放弃刘妍,选择了容翊这棵大树。自然也做好了承受妍怒火的准备。 甚至有可能早已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方显虽说意外,倒也没有刘妍那么失望,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穆典可一眼,说道:“多有得罪了,四小姐。” 语气生硬,听不出半点歉意。 穆典可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将军职责所在,民女配合将军查案理所应当。” 方显冷冷哼了一声,心道方才你还不是态度强硬,百般推脱,这会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见穆典可笑意盈盈的,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凭他与穆典可打过几回交道看来,这位明宫圣女绝不是打不还手的软包子,何至于突然变得友善起来。 就见穆典可略略一顿,眼波斜飞,颇有几分轻挑的意思:“还盼着大将军心想事成,除尽天下不平事,治遍世间不忠人。” 方显目光一沉,霎时脸色青白,双手握拳,就要发作。 容翊叫了声“阿显”,转身向金雁尘笑道:“闹了这半晌了,我也倦了。圣主请自便吧。” “容相慢走。” 容翊又向常千佛看了一眼,道:“千佛一会来我书房一趟罢。” 常千佛应道:“草民领命。” 容翊笑了笑,负手去了。刘妍留下也无趣,怨毒地看了穆典可一眼,带着几个侍女也走了。浩浩一群人,穿过悬着五彩琉璃珠帘的石拱门往前院去了。 金雁尘板着脸,转身就走。 梅陇雪见惯了金雁尘脸色不好的样子,倒没往心里去。好奇问穆典可道:“师姐,那个公主为什么瞪你?” 苦菜花立刻接道:“因为她的男人看上你师姐了,她看你师姐不顺眼。” 穆典可一噎,抬头看向常千佛,见常千佛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心中一悸,忙将视线移开了。 徐攸南拂了拂袖子,道:“小雪,菜花,咱们走了。接着斗蛐蛐儿去。” 两个小姑娘欢快地应一声,蹦跳着跟在徐攸南身后。 梅陇雪还想叫上穆典可,被苦菜花拉了一把,道:“你师姐又不想走,你叫她做什么?” 声音刻意压低了,但以穆典可的耳力,哪会听不见。 只怕常千佛也听见了。 穆典可低着头,白皙的面容在太阳光照射下泛着浅粉色的晕,欲言又止好几番,终是开口:“听唐宁说,容翊从前有个相好的女子,叫柳青芜。据说那女子跟我长得很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会尚有期? 常千佛何样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所以今日容翊请你来,是想拿你试探刘妍?” 穆典可点点头,见他面带愠怒,说道:“横竖我无事,你就不要再因为我跟他们起冲突了。你总这样,我——…”她顿了一下,还是将咽下的话照实说了出来:“我会担心你。” 常千佛笑了:“好,我听你的。” 穆典可又说道:“刘妍身边的那个嬷嬷,是江阴焚日派掌门,“鹤师”黄鹤的女儿。她受刘妍的指示,害死了柳青芜。若是日后刘妍为难你,你可以拿这个把柄与她制衡。” 常千佛又说道:“好。”柔声问:“你特意留下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穆典可点点头。 常千佛道:“你的腿,还疼得厉害吗?” 穆典可是金雁尘的未婚妻。纵使他自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得顾忌穆典可的清誉,不能够再背着她走了。 穆典可说道:“不疼了。” 见常千佛静静地瞧着自己,满目的疼惜与无奈,声音也低了下去,说道:“只是一点点,你不要担心我。” 常千佛点头道:“那样便好。你赶紧回去罢,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易地而处,若他是金雁尘,心中也不会痛快。只盼着他不要为难穆典可就好。 穆典可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常千佛道:“回头,我让人把药给你送去。” “嗯。” 穆典可转过身,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回过头来,说道:“我要离开姑苏了。” 话出口,眼眶便热了。这一别,只恐后会无期!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这一声,饱含着眷念不舍,又有充满了决绝:“常千佛,你要好好保重。” 常千佛如何不明白她神态话语里的诀别之意,心像被一只巨大手握住,肆意揉捏挤压,酸苦翻涌。 只是依旧笑着,定定地望着穆典可,笃定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穆典可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仰起脸,冲他笑了起来,笑颜逆着光,如花盛放,刹那里叫人目眩神迷:“那常千佛,再见了。” 常千佛笑说道:“好,再见了。” 穆典可笑着转身,转身眼泪便掉了下来。 徐攸南带着梅陇雪与苦菜花两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着,刻意放慢脚步等着穆典可。 金雁尘走的时候已在发作边缘,要是再让他看到自己把穆典可一个人落在最后面,倒霉的就该是他了。 当年他把穆典可骗去雪狼谷,被金雁尘打得数月卧床不起,当时金雁尘暴怒的神情,他至今记忆犹新。 许是得了徐攸南的吩咐,两个小姑娘一路上都很安静。 徐攸南自己却没闲着:“你的脚受伤了?” 穆典可没心情理会他打的什么主意,“嗯”了一声。 徐攸南又道:“看样子伤得不轻啊。你是怎么上来的?” 不管徐攸南是不是有心,听者却是有意的。穆典可脸微红一下,道:“你管那么多!当然是乘坐机关上来的,难道还爬上来?” 徐攸南“噢”了一声,道:“照容翊说的尺寸,下面台阶应该很多啊。” “你下去看看?” 徐攸南笑道:“那还是算了。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苦菜花闻言刷地掉过头来,问道:“你很老吗?有多老?” 不怪小姑娘好奇,徐攸南快五十的人,看着也就不过三十出头,实在是有些妖孽了。 徐攸南伸出四个手指头。 苦菜花道:“四十?” 徐攸南摇摇头,苦菜花又道:“四十一?” 徐攸南还是摇头:“少了,再猜。” “四十二?” “再猜。” 接下来苦菜花的反应连徐攸南都吓了一跳。 小姑娘一个箭步冲过来,挽住徐攸南的胳膊,笑脸道:“爷爷,以后我就跟你闯江湖了。你叫我往东我就不往西,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穆典可与梅陇雪面面相觑。 苦菜花殷勤继续道:“总之,我以后什么都听爷爷的。爷爷,你是怎么保养的呀?你每天都吃些什么呀?你什么时辰睡觉呀?” 穆典可凉凉道:“他保养的法子你只怕学不来。” 苦菜花一脸兴奋地看着穆典可:“你知道?” 穆典可道:“噎人。把人噎到说不出话,憋出内伤。乐呵乐呵就年轻了。” 苦菜花:“……”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p;徐攸南认真说道:“她说得对。” 苦菜花:“……” 一行人走到海棠苑前,见谭千秋押着一个女子迎面走来。 那女子看起来最多二十一二,容貌十分清秀。 头发绾成兰花髻的样式,错落簪了五六朵素色绢花。 上身穿一件粉蓝色绣淡兰花的褂子,高领窄袖,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下着一件蓝绿色绣竹枝的百褶裙。 跟穆典可昨日的打扮一模一样。 当日徐攸南说兰花俏外貌走清秀流,用云央太妖,穆典可还觉得他是在胡诌。心里觉得,一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再清秀能清秀到哪里去。 今日见了本尊,方知人不可貌相。这哪里是个混迹风月场的老手,分明就是一个纯洁无暇,不谙情事的二八少女。 难怪苦菜花要说自己生得妖了。 这厢穆典可吃了一大惊。兰花俏看到一行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问苦菜花道:“是你出卖我的?” 苦菜花脸上丝毫看不出愧色,道:“他们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告诉他们就好咯。反正又不会掉一块肉。” 兰花俏骂道:“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又给我惹了麻烦。” 苦菜花撇了撇嘴,道:“得了吧,你哪次被人抓去不是高高兴兴的。上次那个满脸横肉的壮和尚,你不是还挺喜欢他的,都舍不得走吗?” 徐攸南笼着袖子微笑不语,穆典可却是听不下去了,提脚准备走了。 兰花俏忽然上下打量了穆典几眼,又看了看梅陇雪,笑道:“就是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冒充我的?这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就是少了点风情。” 苦菜花接道:“娘,你别看她没什么风情。为她不要命的男人有好几个哩。” 兰花俏笑道:“傻妮,哪有真正不要命的男人。你要知道,这男人举凡对你好点呀,那都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笨点的给你钱花,想得到你的身子。聪明点的呢,哄着你,是为了得到你的心,最后还是想得到你的身子。这装得不要命的,是男人当中最可怕的,也是图得最多的。既要你的身子,又要你的心,指不定还想要点别的什么。你得跟这位姐姐好好学学,只有你这里有了男人想要的东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要不是亲耳听见,穆典可实在不敢相信,这番话竟是出自一个长相完全清纯无害的女子之口。 竟还是一个母亲教导自己女儿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各凭本事打人(致谢云来剑客,秦将公孙起) 穆典可犹自错愕着。 兰花俏又笑道:“你要问我什么就赶紧问吧。问完了我还得回去接着办事。” 大概是觉得热了,抬手松了松衣领子。就见她白皙的脖子往下遍布着淤痕,或青或紫,星星点点,端的是醒目。 梅陇雪只在刘妍的脖子上见过类似的淤痕,下意识地就朝谭千秋看去。 谭千秋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梅陇雪满是不解:“上君,你的武器不是镰刀么?” 谭千秋觉得小姑娘今天怪怪的,顺着她的目光往兰花俏身上一瞧,脸顿时就黑了。这让她怎么解释? 穆典可此时也反应过来,脸色蓦地一红。 兰花俏眼尖瞧见,顿时乐了:“哟,这就害羞了?昨儿还冒充我来着。”挑眼戏谑地睨着穆典可:“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穆典可眸光生寒。梅陇雪敏锐地觉察到穆典可的杀气,往前跨了一步,就地弹起,抬手就了兰花俏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手劲大,又是跳起来打,这一巴掌下去非同小可。 兰花俏叫她这股子劲打得头都歪了,牙齿掉了两颗,和着血水喷出去。 苦菜花愤怒大喊:“你敢打我娘?” 话是冲梅陇雪喊的,人却一转身,奔着穆典可来了,扬手就朝穆典可脸上煽来。 自然是煽不到的。 穆典可握着苦菜花的细手腕,一时都有些懵:这俩小姑娘什么反应? 梅陇雪还好理解,苦菜花这是:你打我娘,我就打你娘? 徐攸南一脸兴奋的样子,拍拍手道:“精彩精彩,各凭各的本事打人,打不到的要服输,不能哭鼻子哦。” 谭千秋愣住了。 穆典可一时也是无语。果然了,让徐攸南带着,能带出什么正常人来? 梅陇雪和苦菜花也有点懵,两人是在明争暗斗较着劲不假,可没说过有打人这一项啊? 趁着俩小姑娘还没缓过劲来,徐攸南将梅陇雪推到穆典可跟前:“快带你师姐进去,回去晚了,圣主要发脾气。” 梅陇雪最怕的人不是千羽,是金雁尘。一听徐攸南这么说,心下就慌了,抬眼巴巴地看着穆典可:“师姐。” 穆典可只是因着从前遭际的缘故,对这一类的玩笑十分忌讳,并不是真的杀了兰花俏。 不过徐攸南既然误会了,就让他继续误会好了。她可没兴趣管这摊子事。 对付兰花俏这种不受世俗礼法拘束的人,还是徐攸南拿手。他老人家兼容并收,遇强更强,指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当下甩开苦菜花的手,往院子里走去。梅陇雪连忙小跑跟上。 满院海棠花开得红火如荼,如云霞蒸腾。 金雁尘站在树下,一身黑衣肃杀,满树繁花骤冷。脸色黑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对穆典可发火的次数实在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但脸色恐怖成这样却是少见。 穆典可心头便有些怯。 金雁尘才跟她说过,让她不要去招惹容翊。她偏不信邪,穿着容翊送来的衣服去牡丹苑走了一遭,结果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容翊今日肯善了,纯属侥幸。万一干戈大动,明宫受到来自朝廷与江湖的两面夹击,情形将十分不利。 老实走上前,将前因后果同金雁尘说了,道:“我不该一时好奇应了容翊的邀请。以后,我会离他远点。” 金雁尘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她表完态,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冷哼了一声道:“还有以后呢?你知不知道容翊今天跟徐攸南说了什么?没事你跑去跟他下什么棋,作什么诗,臭显摆什么?急着给人当妾?” 穆典可不吭声了。 她还是小看了容翊的占有欲。到了他这个位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见个与已逝恋人长得相像的,要去身边充当慰藉也不是不可能。 默了片刻,问道:“那徐攸南怎么说的?” 金雁尘没好气道:“他怎么说的你就别管了,把你自己管好。别尽日地跑出去招蜂引蝶,要人替你善后。” 穆典可一听这话就来了火,但想到此事终归是自己理亏,又忍将下去。 金雁尘又吼道:“还杵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滚去收拾!一会容翊再派人来传话,你就这幅鬼样子去见他?” 梅陇雪站在穆典可身后,吓得身一缩,见穆典可动了,逃命似地跟着跑开了。 金雁尘发了半天的火,却没有发到点子上。 别说容翊只是探了一下徐攸南的口风,就算是他明着来要人,只要穆典可不愿意,任他再大的权势都没有用。 他真正恼火的人是常千佛。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当着一群不知情的外人的面,他还可以说一句“家中有明珠,世人多觊觎。” 可他心知肚明,那颗珠子早就不是他家的了。 想到这里金雁尘越发地恼恨,简直心里疼。他还记得当时为了还击刘妍,他还特意问了容翊一句来着。 结果搞了半天,容翊也在打穆典可的主意。 真他娘的! 金雁尘一脚踹在海棠树上,树干“啪”地一声折断,花红落了一地。 等穆典可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徐攸南已经问完了话。 从苦菜花毫不犹豫地供出兰花俏的下落就知道,这对母女绝不那种为了保全别人会让自个儿吃亏的人。 问话进行得十分顺利。 基本是徐攸南问什么,兰花俏就答什么。刚进门时,兰花俏还有心**徐攸南,扭着身子,斜着眼角笑:“长老风姿如仙人,真真的叫妾倾心不能自拔呢。” 不得不说,兰花俏是个天生的尤物。明明清纯的样貌,偏偏眸子里带着媚,钩子一样地诱人。 圣女的外貌,荡妇的风情,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比起一味地端庄,或者一味地媚,反而更有一股别样的刺激和诱惑。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个自恃有定力的英雄汉,在见过兰花俏以后,纷纷拜倒其石榴裙下的原因。 徐攸南十分配合地托腮笑:“我见过的众多女子中,还是夫人最知心,也最解语。” 兰花俏抿唇而笑,笑意里竟有几分羞涩,并着眼波里的媚意,越发勾人。 徐攸南笑悠悠接着说道:“不瞒夫人说,某每每揽镜自照,亦深有同感。” 兰花俏一噎,眼中丝丝媚媚的风情顿时就给冻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付于一片签(致谢*迟雪*) 虽然兰花俏知无不言,但因为谭周太过谨慎的缘故,能获知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不过有两条很值得寻味了。 一条是兰花俏说谭周自三个月前开始,经常皮肤发痒,需要每日进食一碗乌黑粘稠的药物压制。那药物气味腥甜,与寻常汤药很不一样。 第二条是穆三公子穆子琏与谭周不大和睦。曾有一次谭周正欲兰花俏行好事时,穆子琏闯入行凶,至于缘由,却是不明。 徐攸南呷着茶,慢悠悠道:“你说穆子琏能跟谭周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难道说他也知道了当年真相?” 穆典可不说话。 离家多年,她对于穆子琏如今的行事并不了解。只记得儿时,三哥的性情最是冲动,倘若他与谭周结了什么仇怨,照着他的性子,多半当场就给了结了。 不至于拿捏着时间偷施暗算。 如果像徐攸南说的,他是知道了当年真相,为金家人报仇,那也说不通。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偏偏就找上了谭周? 而且若是为了金家的事,穆沧平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 徐攸南拂了拂茶沫,笑道:“算了,别瞎琢磨了,派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哦,对了,刘妍身边那个嬷嬷,真的是黄凤羚吗?” 穆典可道:“是她。” 徐攸南笑道:“要是她,死了就有点可惜了。说不定还能从她那打听点什么。” 穆典可明白徐攸南的意思。蓝清平当年遭穆沧平诬陷而死,身后还要背一个勾结魔宗的污名。黄凤羚也因此遭人追杀,东躲西藏,与穆沧平之仇共戴天。 若是这十年间,黄凤羚未曾放弃报仇。那她手上还真有可能有对穆沧平不利的东西。 玳瑁带人在地下石室找了黄凤羚一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显是逃了。 刘妍气急败坏,加派了人手到处搜查。而容翊一方也在寻找黄凤羚的下落。两人这时候根本就顾不上管穆典可。 穆典可叫褀玉寻来一管上好的紫竹,剖成片,在灯下做书签。先用蘸了米汤的毛笔在上面写字,勾出轮廓后逐笔雕刻。出来的线条便格外流畅,没有生雕硬凿的痕迹。 做到第三片,才算是勉强满意了。洗净吹干,拿淡墨渲染了背景。 此时已是子时过了。 第二天穆典可赖在床上不起,日上三竿,谭千秋在外叩门,说是容翊那边派人来说,与黄凤羚对质之事暂缓。金雁尘决定启程回云家庄了。 穆典可这才起床梳洗。 谭千秋又去放兰花俏母女。原是徐攸南说的,叫兰花俏在海棠院呆一晚,回忆一下有没有疏漏的细节。眼下他们都要走了,该交代的兰花俏也写在一大张纸上上交了,人自是得放了。 结果兰花俏走了,苦菜花却赖着不肯走。兰花俏却一甩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她爱上哪上哪。没了这个小拖油瓶碍手碍脚,老娘还自在些。” 谭千秋没辙了。她一个上君,不至于拿把镰刀跟个小孩子动手吧。只好来请示穆典可。 穆典可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想也不想道:“想留就留下呗。” 好消息来得太快,苦菜花都有点不敢相信了,惊讶道:“你不记我昨天打你耳光的仇了?” 穆典可问:“你打到了吗?” 苦菜花顿时有些沮丧:“没有。”转身信誓旦旦地冲梅陇雪道:“你等着,你打我娘耳光的事,我早晚要跟你清算。” 穆典可斜支着桌子,闻言不禁挑眉:“你打算怎么清算?” 苦菜花道:“当然是打回去了,打掉她两颗大槽牙!” 穆典可看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跟着阿雪吧,到你能打她耳光为止。别打什么歪主意,让我发现了,我就折了你两只爪子。” 苦菜花装得狠勇敢,其实有点怕穆典可。讨好地应了一声:“好哒!”,乖乖站到梅陇雪身后去了。 谭千秋一脸惊奇。 穆典可当然知道谭千秋在惊奇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苦菜花这个小姑娘人小鬼大,是个麻烦精。 但麻烦精有麻烦精的好处,梅陇雪天性单纯,碰见那不怀好意的人,三言两语就能给她骗倒。 苦菜花则不同。她打小跟着兰花俏到处跑,三教九流的各色人都见过。若论人情世故,只怕比成年人还通透一些。 这俩人放在一起,刚好互补。 金雁尘和徐攸南骑马先走了。穆典可脚腕有伤,带着两个小姑娘坐车走在后面。 马车出了酬四方,还没上桥就停下了。 只听见一道男子嗓音高声问:“请问是四小姐吗?” 苦菜花抢在梅陇雪前头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冲穆典可道:“师姐,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佩着一把剑,手里还拿着个瓶子。” 穆典可看出小姑娘的心思。她叫自己一声师姐,自己若是应了。那她一转头就能扯着虎皮作大旗,说是自己的意思,让千羽收她为徒。 倒真真是个机灵人。 穆典可笑道:“我是不是你师姐,我说了不算。” 苦菜花被当面拆穿,立马老实了:“姑娘。” 穆典可从帘缝里看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立在桥头,眉宇间透着憨厚,但绝不是苦菜花说的,人有多老实。 见穆典可下车,那男子从桥上迎过来,道:“我是常公子的护卫,叫赵平。公子有事,一早赶着回崇德堂了。叫我在这里等四小姐。” 说着双手将瓷瓶奉上:“这是公子给您的药。” 穆典可接过瓷瓶,只见瓶身分了三节,从上往下依次是蓝绿白白。两节之间有细如发丝的接缝。 赵平道:“这瓶子是可以旋转的。四小姐想取哪一层的药,握住那一节拧开就行。第一节蓝色的药瓶里盛的是伤药,治您肩上的剑伤。第二节蓝色的是治脚腕的。这两种都是外敷。最后一节是颗药丸子,解毒用的。” 这里不是崇德堂,没有现成对症的药。必是她昨日说了自己要走,常千佛怕赶不及,连夜炮制出来的。 穆典可心头一股暖流涌过,满心里都是喜悦,却又忍不住发酸。 从袖子里取出书签,递给赵平道:“这是我答应给常公子做的。还请赵护卫代为转交。” 做书签的材料是上好的湘西紫竹。削成厚薄均匀的一小片,两面打磨,边缘压平,没有一般竹书签刺毛毛的手感,很是光滑。 不足一指长的书签,竟足足容纳了十字。镌着:“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见天。” 字字舒展大气,极见风骨。 书签正面用淡水墨化开,渲了幅濛濛的烟雨图,与正中间的字相得益彰,既不失了光彩,又不至于夺了那笔字的气势。 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赵平不由得在心里替常千佛感到欣慰,对穆典可的敌意亦减了几分。接过书签道了谢,上马绝尘而去。 穆典可怔怔地瞧着那瓷瓶出了会神,转身上了马车。一路颠行车摇晃,只是倚着车厢不说话。 苦菜花一忽儿看穆典可一眼,一忽儿又看一眼。见她始终不来主动问自己,终于按捺不住了,说道:“我觉得那个叫常千佛的,对你挺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他是真的疼你 穆典可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好不好的。” 苦菜花撇嘴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接着说道:“你别看我小,可是我懂的东西可多了。从我十岁以后,我看人就没有走眼过。” 又补了一句:“尤其是看男人!” 穆典可哑然,微微蹙了下眉,道:“你这小脑瓜里都装些什么?” 苦菜花不服气道:“我娘说了,这世上有一千朵花,就有一千种学问。读书是学问,练武是学问,织布绣花也是学问,就连烙饼子都有学问。无论事大事小,只要任意做好一件就很了不起。” 梅陇雪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穆典可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兰花俏除了会讲歪理,还能悟出这么深刻的道理。 似她这么聪明通透的女子,又为何会肆意放逐自己,将好好的人生过得这般糟乱? 点头道:“嗯,你娘说得很对啊,很有智慧。” 就听梅陇雪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双目灿灿:“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师姐也说过。” 穆典可尴尬了。 她是安慰过梅陇雪不必过分在意其它的事,潜心做好一件事就好。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而且前一句她还在说兰花俏那番话说得好,有智慧。这时间,还能拿得更巧一点吗? 梅陇雪察觉到穆典可神色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师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苦菜花笑得双手捂肚子,很狗腿地冲穆典可道:“姑娘也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不说还好,一说穆典可更觉得尴尬,端起手边上的杯子喝水。 苦菜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识趣地打住了,装作回忆的样子道:“我刚才说道哪里了?对,说到学问。烙饼子是学问,一株花,一棵草也是学问。所以我研究怎么征服男人也是学问,你不可以瞧不起我的。” “噗”,穆典可刚入口的茶喷了出来:“你才多大?” 让苦菜花跟着梅陇雪的事,她得好好考虑下,究竟是不是可行。 苦菜花坐在穆典可斜对面,免不了被殃及,拿袖子擦了把脸上亮晶晶的水珠,认真道:“绸缪于未雨之时,等我长大就来不及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运气的。” 穆典可着实一愣。 居然还有人羡慕她好运气?似她这种命里带煞的人,运气就算不是最糟糕的,恐怕也谈不上好吧? 苦菜花解释道:“我不是说别的,我是指你的桃花运很好。” 条分缕析地说给穆典可听:“就拿我娘来说吧,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没有几个是拿的出手的,有的又老又丑,有的猥琐,有的蠢。全是烂桃花。可你就不一样了。” 苦菜花掰着指头说道:“先说容翊吧,有权有势,人也长得不赖,多少人削尖脑袋挤到他面前,想自荐枕席,他都未必愿意看一眼。就算你再讨厌他,说出去也很有面子对不对?” 又掰了一根手指头:“再说你们的圣主。好家伙,长得多好看啊,又能打。我敢打赌,喜欢他的人比容翊还多。” “再就是常千佛了,别的不说,光他家的银子,你几辈子都花不完啊。” 穆典可听到这里不由蹙眉,怎么叫她这么一说,常千佛就剩下钱多一个优点了? 苦菜花晃着头,满脸深沉模样,说道:“这三个人吧,我最喜欢圣主,最看好的是常千佛。” 还不等穆典可说话,梅陇雪便抢道:“为什么?” 苦菜花道:“很简单啊,圣主长得好看,而且对谁都板着个脸,不假颜色。这样的男人,最不可能被外面的妖艳贱货勾走。一旦拿下了,就跟拴起来的狗一样,跑不掉。” 穆典可被茶水呛到,连声咳嗽起来。 梅陇雪一下子站了起来,生气道:“你怎么可以说圣主是狗!” 她怕金雁尘归怕,崇敬之心并未减了半分。 当下两只粉拳紧握,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像一只随时都要扑上来拼命的小老虎。 苦菜花吓得花容失色,往穆典可身边躲:“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 穆典可呛得不轻,咳了好一会才停下。道:“阿雪,她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人,没有恶意。” 苦菜花委屈地分辩:“就是嘛。我明明是在夸圣主。” 梅陇雪不能不听穆典可的,松了拳头,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苦菜花可怜兮兮地望着穆典可道:“我还可以再说吗?” 穆典可有种预感,再让这小姑娘说下去,今天这杯水她估计是喝不成了。但确实又好奇得很,迟疑了一下,道:“你说。” 苦菜花有了护身符,挺直腰杆,扬眉吐气地看了梅陇雪一眼,大声道:“我为什么看好常千佛呢?因为你喜欢他呀。” 穆典可大窘,她的预感是对的!就不该让这小姑娘开口! 端起杯子假装喝水,一不小心又呛到,咳得脸颊一片深红。 苦菜花连忙伸手来给穆典可顺气。见她缓和了一些,意犹未尽地接着道:“他们三个人喜欢人的方法也是不一样的。 容翊喜欢你,就跟喜欢一盘菜一样。他喜欢吃肉,刚好你又是一盘肘子,他想吃,但是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 圣主喜欢你,是那种霸道的喜欢,不许别人看,也不许别人碰。 还是常千佛最好……”小姑娘停下来,很认真地给了穆典可一个眼神,像是为她打气一般:“他是真的心疼你。” 穆典可沉默了下去。 苦菜花道:“你看,我一说常千佛,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叹了口气:“我是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好时候很短的。今天开花明天谢。最好看的时候,当然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马车行出许远,穆典可还在回味着苦菜花那句:“他是真的心疼你。” 外人都能看出来的,她当然也能看到。只是这份疼爱,她却回馈不起。 哪个女子,不想像苦菜花说的那样,在自己容颜最盛的时候,守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安然静好地度日。 偏她注定了是要握着剑,在血雨腥风里行走的。 她走不进常千佛的人生。 亦不想拉他入自己的的人生。 一别,两宽,这样就很好。 马车飞快地跑了一阵之后停下了。外面有人声,嘈嘈低语,此起彼伏,约摸不下百余人。 一道抑扬顿挫的嗓音盖过所有的议论声,强行入耳:“那石擎天何许人?乃是‘武比子龙,义盖关爷’的河间石公是也。” 苦菜花兴奋地掀开车帘子:“外面在说书,我最喜欢听说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六章 黄河一恸逾十年 说话间苦菜花已撩起了帘子,只见街道上人满为患,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街边一座二层茶楼。 不少妇人掏出帕子拭泪。便是街边站着的青壮男儿,也有不少人红了眼圈。 茶楼二层长廊挑出,临街的一排窗子俱大开。 一个青灰衫子的说书先生提着一把青铜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轻咳一声,继续道:“石公带着金四爷的夫人和两个幼子逃到黄河。只见得黄河水浪滔天,风急浪高,后又有追兵至,顿足痛呼‘天耶,你为何如此不开眼?一意亡我兄长一家。’ 就在这时,一艘渔船顺风行来,疾驰如箭。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啸过,风浪卷起,一船人一起掉进了黄河里。 除了渔夫,还有一对顶风赶路的夫妇,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幼子。 石公施救不及,见那少年与金六公子金雁尘身量相同,心中一动,解锚开船,朝黄河河心划去。 当时好大风,石公硬是凭着过人臂力将船稳住,划进一处峡谷,将船停下,将金四夫人母子三人安置山崖一个凹进的石洞里,以草掩住。 说道:‘如今黄河大汛,那渔夫并那路人一家定会被冲到黄河下游。纵得打捞起,也是数日之后。 到了那是,尸体肿胀难认,谁也不识得。我体格异于常人,早年与人恶斗,断掉三根指,天下人皆知。固然做不得假。 但那少年与六公子年龄相仿,身量相同。定能蒙骗过关。’ 原来石公是见了那一船人坠河,想到一出李代桃僵之计,欲牺牲自己一人,保全金家母子三人。” 说书先生抖着胡须,语调慷慨:“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情义!何等可歌可泣的壮举!石公之后,再无义士。” “然而……”说书先生语调一转,声音亦低沉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那渔船上虽有妇人可冒作金四夫人。却无七公子一般大小的孩童。石公不惜身死,然而此计终有疏漏。 石公心中凄然,行船将去。就在这时,那金七公子金渭来从草堆里钻了出来,道:‘穆沧平只见哥哥一人尸身,定不会善罢甘休。石爷爷请带上我,穆沧平见了小七,自当深信我等俱已葬身河腹。’ 原来那金七公子虽然聪明伶俐,却是天生残疾,两条腿一长一短,世所罕有。若叫穆沧平见了,定不会疑有他。 当下这小金七跪下向母亲拜别,道:‘小七不能继续陪着母亲了。母亲生养之恩,小七只能来世再报。’ 又向兄长拜别:‘金家满门血仇,从此就要哥哥一个人来担了。小七今生有福,与哥哥生为兄弟,愿来世我为兄,你为弟,还哥哥这一世的照顾疼爱。’ 说完纵身一跃,跳到船上。 那金四夫人肝肠寸断,对着行船大呼‘我儿’‘我儿’,立时晕厥。 六公子金雁尘抱着母亲,虎目淌泪:‘今日我借弟弟一条命,从此两命人。弟弟请在黄泉待我,一起投胎,来世还做亲兄弟。’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朔风疾,船行去,追兵至。 一个浪头打过来,英雄与义儿安在?但见黄河千里水滔滔,狂风悲啸,河水呜咽,大雪纷飞作纸钱……” 说到这里,街道边已是哭声一片。 那说书先生继续道:“一个月后,追兵从黄河下游打捞起七八数十具尸体,全被河水泡得肿胀发溃,辨认不得。 金八小姐金怜音从病榻上坐起,叫人扶着亲自到黄河岸边认尸。一见到小七公子的尸体,悲从中来,失声痛哭,道:‘这是我的七侄儿,天生残缺,我最怜惜他,没想到他这般命苦,临了临了,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又走到那妇人跟前,道:‘这是我四嫂,她平生最不喜自己一双大脚,爱穿高屐,将双脚藏在裙摆里。没想到她最后死得这样凄惨。不只是这双脚,连脸都给泡肿了。’ 最后走到那具少年尸身旁,脱下那少年的鞋子,定定地看了许久,一句话不说就晕了过去。 醒来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四儿,我的四儿要怎么办?她还天天流泪坐在城门口,盼着他六表哥早日回来。还盼着他回来呐。’ 抓着那少年的脚趾,哭道:“这是我六侄子,他最懂事。小时候为护着跑不动的弟弟小七,叫毒蛇咬了一口,就咬在这根指头上,脚趾骨都青了,连疼都没叫一声……” 疯了一样地捶打那少年:“小六,小六,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死了,我那苦命的四儿,她该怎么办?” 抱着那少年死活不撒手,三四个壮年人都拉不开。 穆沧平只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美丽温柔的才女子,从不会说谎,哪知道妻子早对自己起了疑心。 纸里包不住火,终于一天,金八小姐发现了丈夫就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连捅了穆沧平一十二刀,却刀刀避开了要害。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子女年幼,又怎可没了父亲? 金八小姐痛不欲生,既舍不下儿女,又愧对父兄,一刀捅穿了自己的心脏。可怜江湖第一美人,就此香消玉殒。”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书生喝了口茶,继续道:“那金怜音一死,穆沧平再也不手软,派人将金四小姐金知格杀死在夫家,伪造出魔宗余孽报复杀人的现场。 本以为此事可以瞒天过海,哪知道金怜音自杀当天,暗地里有一双眼睛。是谁呢?就是穆沧平的小女儿,神童穆四小姐。 这穆四虽然姓穆,却与外公一家感情深笃。金盟主视若珍宝,常常不顾路远,亲自跑到洛阳来看望。 那穆沧平心中有鬼,如何不忌惮?于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夜,在穆四小姐居住的居林苑放了一把火。” 众人齐声惊呼:“那不是杀亲女吗?” 书生道:“可不是,你说那穆沧平心狠不心狠?却在那穆四小姐死后大吐鲜血,卧床养病足半年。真是,鳄鱼食人还落泪,大雁啄眼竟悲鸣,简直开天辟地,旷古以来第一号伪君子。” 茶楼内外一片骂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干地支 这是穆典可第一次如此详尽地听说到当年发生在金雁尘和乔雨泽身上的事。 一瞬间觉得,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 无论是金雁尘一次次的横眉冷对,还是乔雨泽醉酒后的指责怒骂,棍棒加身,她都没有理由去恨他们。 谁能要求两个经历了极致之痛的人,在面对仇人之女时,还能保持理智和公允,不迁怒,不怨恨。 她自问做不到。也不忍心去苛责金雁尘与乔雨泽。 终归是她自己生错了人家,与他们母子无缘罢了。 梅陇雪小声叫:“师姐。” 她这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 苦菜花懂事地拉上了帘子,双手握着膝盖,默默地坐了一会,说道:“我虽然嘴上我爹是个王八蛋,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想见到他的。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喜欢我。但是现在我决定不找他了。我们都不要王八蛋的爹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穆典可居然从一个相识不到两天的小姑娘身上感觉到了暖意,笑了笑,说道:“也许他是个好人呢?” 苦菜花忽然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穆典可看。 穆典可道:“你怎么这么看我?” 苦菜花吸了吸鼻子,小脸忧伤道:“你一笑,我都有点难过了。” 梅陇雪拿手背擦着把眼泪,眼眶红红的,说道:“我也有点难过。” 穆典可抚了抚梅陇雪的头,说道:“好了,你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动静。” 梅陇雪挑起帘子从车厢里探出头。 苦菜花道:“原来梨花带雨还可以这样用。你刚才笑中带泪,似泣还笑,笑里还带点哀伤的样子,真的太迷人了。我要是个男人,肯定心窝子都疼了。” 苦菜花越说越兴奋,一拍自己的细腿,说道:“太好了!我又学了一招。原来你才是高手啊。我娘再厉害,也是她去勾人。你是引着别人来勾你,高明太多了好吧。” 穆典可:“……” 梅陇雪回头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大耳刮子抽你。” 她虽然媚术课学得乱七八糟,但好歹是学了点的。勾人那是说下贱女子的,怎么可以用在师姐身上? 苦菜花受了威胁,立马老实了,收手收脚坐着不动了。 梅陇雪满意地掉过头去,观察了一会,缩回身子,压低声音冲穆典可道:“我看到冥寅了。可是外面好像没什么动静。” 穆典可点头,道:“让车夫开道,走小路。”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车夫一抖马鞭,骏马嘶啸,拖着偌大一节车厢从惊慌的人群中穿了过去。穆典可掀开帘子,自车窗露出脸,正好看到冥丑站在人群里,往这边望过来。 穆典可手指扶着窗框,轻轻叩打了几下。冥丑会意,冲穆典可一点头。作了个手势,十多名地宫杀手迅速向冥丑所在的位置集结。 有人惊呼:“啊,快看!那不是四小姐吗?” 马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路疾奔。纷掠往后的人影里,穆典可看见了云家庄的管家姚青牧。姚青牧一手抱着孙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支小糖人。姚义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给他擦眼角泪水。 马车冲进了就近的一条窄街,一路狂奔,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行进过半后,车后方传来屋瓦掀动的声音,打斗声,兵器碰撞声,很快不闻。 穆典可心中滋味复杂,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凉! 穆沧平,果然对她下了必杀令! 他手下的人想要阻止舆论扩散,就得破坏说书现场。但是他们很明白,明宫的人会在每一个说书点等着他们。 是以他们谨慎观察,不敢妄动。 直到穆典可露脸。 明知有诈,却依然奋不顾身,要么是深仇大恨,要么是利益使然。穆沧平为了杀她,看来是下足了本钱。 苦菜花先前并不知道穆典可要干什么,听见车后面的打斗声才反应过来。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只见到一个个着普通衣装的地宫杀手从屋出去……谁威胁我都不说……打我也不说……打死我都不说!” 穆典可收回目光,倚着车厢闭目养神。 苦菜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吐了吐舌头,向梅陇雪道:“你师姐真可怕!” 穆典可虽然待人冷淡,对梅陇雪这个小师妹却一直很关照。头一次被师姐板着脸问话,梅陇雪也有些后怕。 但孰亲孰疏她还是分得清的,立场不能错。 当下梅陇雪板起脸,学着穆典可的样子严肃道:“谁让你不老实的。你为了不挨打,连你娘都可以出卖,我师姐怎么能信得过你?还有啊,你刚才发誓怎么只发一半,要是你说出去了,那就……” 梅陇雪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就让你的脸被虫子咬,烂出一个大窟窿。让你托生成一个丑八怪。” 苦菜花大声叫道:“你休想!你比你师姐还要恶——” 梅陇雪伸着脖子狠狠一瞪眼。 苦菜花最后一个字生生卡在了嗓子眼,欲哭无泪地举起手,道:“我要是说出去了,就让我的脸烂出一个大窟窿。下辈子托生成一个丑八怪!呜——,你们仗着武功好欺负人!” 穆典可依旧闭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弯出一抹笑。 她还是头一次听梅陇雪这么有条有理地说出一大番话。 连自己的小漏洞都给她抓了出来。 或许,她暗暗想着,留下苦菜花会是个正确的决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各自肚肠 下车居然看见金采墨站在门口。 她依然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装扮,穿着素色的短衫,水墨撒花长裙。长发高高地挽起来,簪着一支毛笔样式的黑玉簪子。 身材高挑,骨挺神秀。宛然还是当年那个走在长安大街上,神情高傲,目不斜视的骄傲贵妇。 只是容颜已憔悴。 不管金采墨隐瞒了什么秘密。在昔日旧人皆化作黄土一抔的今时今日,金采墨的出现总是能触动穆典可心中最柔软的情绪。含笑唤了声:“七姨。” 金采墨走上来,挽了穆典可的手,关切道:“我听小六说,你在酬四方遭了人暗算,你可有伤到哪里?” 到底亲疏有别。 金采墨在金雁尘面前,几乎就没有不失态的时候。面对穆典可,却能很好地维持住世家夫人的风范。 穆典可此时更加相信,金采墨并没有参与到那一晚刺杀金雁尘的行动当中。 但金采墨有要紧的秘密瞒着她和金雁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许是她自己不愿意说。又许是她有什么命脉拿在别人手里,想说而不能说。 淡淡笑道:“七姨不用担心,我没事。倒是六表哥……” 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睨着金采墨的反应。 诸多事与建康的贵人们扯上关系,她总觉得这不是巧合,背后说不定还隐藏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金采墨久居建康,或许能从她嘴里探听到点什么。最好的切入点自然是金雁尘了。 果然金采墨一听到她说六表哥,顿时就慌了:“小六他怎么了?” 穆典可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外头风大,七姨我们进去吧。” 金采墨如何肯依:“小六到底怎么了?” 穆典可一副懊恼自责不已的模样,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六表哥这回把方容两家得罪惨了,连刘妍都恨上了他。 您也知道,现在六表哥的身份摆到了明处,穆沧平断然不会放过他。庄里庄外的刺客是来了一波又一波。 我们跟穆沧平之间,早晚有一场恶战。 若是穆沧平跟方容两家勾结起来。我们腹背受敌,处境就危险了。” 穆典可挽着金采墨的手臂进门,言语看似随意,却每一句都是经过思量,细细斟酌好了的。 一面说,一面留意着金采墨的反应。 金采墨的神色起初只是有些慌张,说到与穆沧平恶战时,眸子里却带了一丝丝黯然与恨意。 一听到穆沧平与方容两家勾结,金采墨更是脸都白了,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连那指尖都在颤。 过了一刻说道:“我下午就去酬四方拜见刘妍,我素日里与她有些交情,兴许能说得上话。” 穆典可甜甜笑道:“那就有劳七姨了。” 金采墨惊惧未消,恼意又生,埋怨道:“小四儿,你别怪七姨多嘴。你六表哥疼你是一回事,你也该为他着想,少给他惹麻烦才是。” 穆典可瘪了嘴,委屈道:“七姨就疼六表哥,不疼小四儿。小四儿也不想惹麻烦呀,谁让那容翊派人来杀我和六表哥,我气不过嘛,就想去会会他。平白无故的,我们又没得罪他,为什么要受这个气?” 金采墨脚步一顿,只听见了前半句,后面穆典可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纤细洁白的一截手腕子握得发红:“你说谁?谁要杀你六表哥?” 穆典可叫道:“七姨,疼。” 金采墨仍不松手,神情焦虑道:“你快说,容翊为什么要杀你六表哥?” 穆典可眼泪丝丝的,道:“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呀。那日常家堡的公子送我回来,几个少年错将他认成了六表哥,扬着切风铁好一通追杀。 好在那常公子身手好,给躲了过去。事后常家堡派人查出来,说是容翊遣了人来做的。 六表哥起初是信我的,不知怎的,叫那容翊三言两语,又信了他了。还跟我说,我们跟容家无冤无仇,容翊不会对他下手。他这个人,就是太耿直,别人说什么都信……” 她原本是为了套金采墨的话,胡乱一顿诌,不想话出口,心头骤然一惊,盘踞多日的疑云顿时就散去了。 对了,错认! 切风切不是凡物。不论是容翊本人要对他们出手,还是别的什么人盗了铁风铁,好钢必得用在刀刃上。 她的人头远不如金雁尘的更有吸引力。 可对方为什么要先对她下手,将这好不容易钻研出来的新鲜法子暴露出来。要知道,任何新颖的杀招,只有在第一次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用过一次后,胜算就大大减少了。 如果对方是将常千佛错认成了金雁尘,那这个疑点就解释得通了。 常千佛身量比金雁尘矮了几分,但与其他人相比,也算的得上高大了,容貌亦不俗。被错认并不奇怪。 对方的目标,还是金雁尘! 金采墨异常激动,道:“容翊要杀小六?那小六为何不信你呢?你有没有告诉他,这消息是从常家堡来的?常家堡素有名声在外,断然不会撒谎。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穆典可见金采墨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试探问道:“七姨,您也觉得容翊不可信?” 金采墨脱口道:“当然不可信了。你一定要劝你六表哥,让他千万不能大意,要提防着方容两家,防着——” “防着谁?” 金采墨骤然打住,一副失言后后怕不已的样子,说道:“还要防着刘妍,刘妍这个人嚣张跋扈,最是记仇。” 这显然不是实话。 穆典可心头憾然,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现在有了方向,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一把抓瞎强。 毫无疑问,在明宫与穆沧平的争斗之中,有来自朝堂的手伸了进来。 金采墨兀自说道:“小四儿,你一定要劝劝你六表哥,他最听你的劝……” 穆典可看着金采墨焦急的模样,心头划过一丝冷意。不知道这样的关心与紧张,不知道金雁尘需不需要,在她看来,却是有些虚伪了。 当然此时不能表现出来。 重新挽了金采墨的胳膊,故意笑得敷衍:“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六表哥说的。防着方容,防着刘妍对吧?” 她越是满不在乎,金采墨便越着急:“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穆典可当然知道金采墨不是开玩笑,她就是想看金采墨着急,像看她能为金雁尘做到什么份上。 笑嘻嘻道:“我知道呀。” 金采墨情急生恼,一把甩开穆典可的手,厉声道:“我同你正经说事,你怎可玩笑置之?你六表哥为你不惜得罪权贵,你却半点不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我简直替他心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情假意 穆典可一愣,随即眼圈儿红了,眸光泛着水色道:“七姨怎的突然说出这么重的话?我何曾不将六表哥的安危放心上了?只是那容翊狡猾,轻易动不得他。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要是知道根由在哪里还好……四儿也是急得不行,偏偏没有办法。” 拿眼角瞥着金采墨,只见她满脸沉痛,眼中神色挣扎,仿佛有愧意。 她果然是知情的。 穆典可眼泪顺势掉了下来:“我怎会不记挂六表哥的安危。四舅母去世以后,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惜他怜他。我若照顾不好他,将来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外祖父,见祖母……” 眼泪珠子般地一颗颗往下掉。 金采墨叫穆典可一番话刺得心绞痛,上前抱住她,也哭起来:“我的儿,你莫哭,你这一哭,七姨心都碎了。是七姨错怪了你。” 金采墨见她好生应下了,态度这才放柔和,握了她的手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调皮,爱逗着人玩。七姨刚才语气重了点,都是为你好,你别往心里去。” 穆典可抽抽搭搭的,道:“七姨,我还是不明白,那容翊为什么要害六表哥呀?” “还不是担心你六表哥——” “担心什么?” 金采墨道:“没什么。你就莫言再问了。总之你要记着,不要去招惹朝廷里的人,这些人,你们惹不起……七姨只盼着你跟小六,这一生平平安安的。” 苦菜花与梅陇雪远远地落后一程,见穆典可偎着金采墨,或喜或嗔,一派小女儿娇态,最后居然还抹起泪来,说道:“你师姐真假。” 梅陇雪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忽然反应过来,生气道:“你为什么总爱说我师姐的坏话?” 苦菜花撇了撇嘴:“你师姐自己听到了都不在意,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往前方瞥了一眼,啧啧道:“女人就是会做戏。那个七姨一看就不是真的关心你师姐,拿这事做幌子呢。” 梅陇雪疑惑地眨了眨眼,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苦菜花瞥了梅陇雪一眼,得意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可是我就能看出来。你师姐也能看出来,她真能装。” 苦菜花只说对了一半。 金采墨对穆典可的关心,穆典可对金采墨的亲昵,多少有几分出自真意。只不过各自怀了别的心思,真心假意搀在一起,不免就变了味了。 姨甥俩抱头哭了一会,挽手去了揽胜院。 金采墨的丫鬟苋秋捧了一大盅莲子露上来,并着一碟子芙蓉糕,在桌上摆开了。嫩粉色的点心,洁白的汤盅,翠绿色的碗盏,颜色看着煞是清新。 金采墨亲手与穆典可盛了一碗莲子露,道:“七姨记得你爱吃这个。你娘做莲子露的手艺还是跟我学的,你尝尝是这个味道不?” 穆典可喝了一口,笑道:“好多年没吃过了,谢谢七姨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没有看见苏表哥?” 金采墨道:“你苏表哥跟几个朋友办了个诗社,这两日尽往外面跑,影儿都见不着。你甭管他。” 穆典可听她这话,似乎并不知道苏步言在为穆沧平做事。她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与金雁尘一离开,苏步言就往外跑,这绝对不是巧合。 金采墨如若知情,应当不会这么毫不防范地说给自己听。 也就是说,控制金采墨的人并不是穆沧平,很有可能是容翊,或者隐藏在更深处的什么人。 而这个人必然与穆沧平互助往来,是有着共同目的的。 那么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出于什么原因,非要置金雁尘于死地? 沉吟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金雁尘大步走了进来。似乎没料到穆典可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得略略一愕。 金采墨立马站起来,笑容里颇有些讨好的意味,道:“小六来了?快坐,七姑给你盛莲子露喝。” 对着金采墨的殷勤,金雁尘反应颇淡,道:“七姑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金采墨一腔热情遭了冷遇,容色略显尴尬,道:“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小四儿在外头遇险了吗,我就想着给她做些好吃的压压惊。”眼中又出现期待的神色,道:“你看,我做了芙蓉糕,莲子露,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些个。” 金雁尘道:“我现在不爱吃了。” 穆典可不知道金雁尘对金采墨已到了这般不留情面的地步。 虽说金采墨牙关坚固,她还不想就这么放弃,自然也不想这么快闹得散场。 自荷叶盏里抬起头来,冲金雁尘招了招手,巧笑倩兮:“快过来,前几天你不还跟我念叨说想吃莲子露来着,怎么这会又浑说起来。快来快来,我还特地给你留了半盅呢。 多年来一道拼杀博弈,并肩作战,两人之间早就养成了默契。 反常必有妖。 她话都说成这样了,金雁尘总该明白了吧。结果金雁尘就跟脚下生了钉一样,牢牢地站在原地不动,双眼直愣愣的,跟见了鬼一样。 穆典可心里想,这是自己装得太过,给他吓到了? 金采墨从金雁尘进门,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立马发现他的异样,轻轻唤了声:“小六?” 金雁尘醒过神来,顺口接道:“什么?” 金采墨笑道:“小四儿招呼你过去喝莲子露呢。” 金雁尘神色依旧冷淡,却没有再驳金采墨的面子,拉了把椅子坐在穆典可对面。 穆典可起身盛了碗莲子露,推到金雁尘面前,讨好兮兮道:“给你的。” 金雁尘便又是一愣。 穆典可心头生了几分愧意。 乔雨泽离世以后,金雁尘便愈发孤单。即使后来与瞿玉儿成了亲,两人也是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他一人背负着一整个家族的血仇,满心苦楚无人说,脾气大点其实无可厚非。自己却是半点不肯相让,每每恶言还之,以至于今次态度好了点,他竟这般愕然。 殷勤又道:“我记得你从前吃莲子露要加糖,味道有点淡,我去给你拿糖?” 金采墨忙道:“我去拿,你陪着小六,我去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章 骂不许停 金采墨取了研碎的冰糖来,金雁尘接过倒在碗盏里,沉默地拿汤匙搅着面前的半碗莲子露。描了淡黄色莲花蕊的汤匙磕在荷叶盏上,叮叮当当的,声音极脆。 一时安静。 穆典可暗悔自己太心急了。 前尘往事翻出来,连她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金雁尘本人。 此时金雁尘的心情必然是极差的。哪还能提起劲帮她一道诈金采墨的话。 遂不再提先前的话头,只顺着金采墨说些家长里短,细末琐事。 金雁尘垂眼坐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 他的眼睫毛跟穆典可一样,都偏长。且更浓厚,覆下来便是一片阴影。脸上的线条绷着,没了往日的阴鸷之气,眉宇间仿佛有一丝脆弱的影子,整个人沉默得叫人无所适从。 金采墨坐了一会,见金雁尘确实没搭理她的意思,尴尬得紧,借口出去了。 便只剩下穆典可与金雁尘两人对坐。 半晌,金雁尘忽然抬起眼皮,问道:“”听说书了?” 穆典可“嗯”了一声。 果然!金雁尘心里苦笑一声。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误以为又回到旧时。穿过漫长岁月,恩怨尽消,她的心里眼里都还有他。 原来不过是一时的同情罢了。 他低头去饮那盏被他搅了大半晌的莲子露,却是糖放多了,有些苦了。 推开荷叶盏,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毕不作停留。长腿一迈,三两步便出了门。高大的背影浴着日光,无端端地有一股萧索意味。 金采墨自隔断瞧见金雁尘走了,忙起身追出来,金雁尘的背影已转过屋角不见。 心中失望自不必说。 姨甥俩说了会话,穆典可也走了。 还没出揽胜院的门,就见云央袅袅婷婷地走来。一身打扮不如往日娇艳,素净得很,就连头上的金钗玉饰也都换成了素白的绢花。 与金采墨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不同,云央耳目一向灵光。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后,特意换了这一身装扮,前来探望金雁尘。 两人在门口相遇。云央屈身行礼:“云央见过姑娘。” 这一声姑娘唤得恭恭敬敬,再无往日阳奉阴违之意。眼中敌意尽消。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穆典可与金雁尘这种互不待见的相处方式根源是何。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成为她的威胁,唯独穆典可不会。 她瞧着穆典可的眼神里,甚至有点同情。 穆典可点了点头,从云央身边走了过去。 回到清平居,叫余离!去把云啸义叫来,详细盘问了一遍姚青牧的履历,并未发现问题,问道:“姚青牧为人处事如何?可曾提过旧时的经历?” 云啸义道:“姚管家与人为善,对庄子里的下人们都很照顾,人缘很好。办事也妥当,是个什么可靠的人。至于有过什么经历……”想了想,道:“倒真没听他提过。姑娘是觉得姚管家有问题吗?” 穆典可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瞧着他性子平稳,不是个动辄喜怒的人。但今日在街头遇着他听评书,样子却是有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些激动了,琢磨着他是否与十年前那桩事有渊源……既然暂时看不出什么,你就权当作不知道,往后多留心些罢了。” 云啸义不敢大意,应道:“是。” 穆典可见他面有犹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般,道:“跟我不用拘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云啸义惭然道:“都怪属下教子无方,逆子云峰今日发狂,对姑娘言语不敬。属下特捆了他来,交有姑娘处置。现在人就在外面。” 穆典可笑了一下:“你这个做父亲的,倒真是公事公办,不存一点私心。这事我听说过了,说我是个灾星,逼走了锦儿,气病了夫人,还害他云央成了寡妇?” 云啸义一阵后怕。 云峰在云霞院大放厥词,也就是他来清平居之前一会功夫的事,穆典可竟然就已经知道了。 亏得他衷心,主动绑了云峰来坦白,要不然还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心中紧张,面上也带了出来,诚惶诚恐道:“逆子胡言乱语,还请姑娘治属下教不严之过。” 穆典可理着架子上的书,看着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淡淡说道:“你何错之有?我听说他闹离家出走,闹了有好一阵了,怎的没成?” 云啸义道:“让姑娘见笑了。逆子从小未单独出过远门,内子恐他经验浅,在外头吃亏,故而叫人日夜看守着他。” 穆典可道:“你的这位公子,是个敢说敢做的热血汉。就是历练得少了,想法有些天真。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端看你是想他成材,还是打算一世庇护着他了。” “多谢姑娘教诲。” 今春暴雨下了好几场,清平居地势不高,易生潮,好些纸张都有有些软了。 穆典可将那些潮了的书拣出来,分门别类地堆放一边,过了好久,见云啸义仍站立着不动,道:“我没什么事了,你且去吧。” 云啸义仍自惴惴:“那犬子……” 穆典可见了云啸义这不罚一下不安心的劲头,不觉头疼,她哪有那闲功夫天天操心这种事? 想了想,道:“他既然爱骂,你越拘着他反而来劲。就叫他坐到屋顶子上骂上一天,不许停,不许给他水喝,看他能骂到什么时候。” 云啸义深觉不妥:“姑娘,这……” 穆典可挑了挑眉:“有问题?” 云啸义哪敢有异议。说到底,穆典可这是轻罚了。 否则以明宫折磨人的手段种类之多,还真保不齐云峰会落个什么下场。要是穆典可不耐烦了,往执刑宫一丢,那不死也得掉层皮。 当下弯腰行谢礼,道:“多谢姑娘不追究犬子之罪。” 感激归感激,一想到要把云峰丢到屋顶上让人围观,云啸义真是想哭的心都有。自己这张老脸,今日只怕要跟着那逆子丢光了。 穆典可抱着一大摞书出门去晒,正好遇着千羽进院。 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千羽虽已年过半百,依然红光满面,精气十足。 许是杀戮重了,眉宇间阴气环绕,森森的,不免叫人惧意。 两三步便到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能打死吗? 穆典可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么客气。” 千羽道:“姑娘就是姑娘,有没有人在,该行礼的,还是得行礼。” 穆典可笑了一下,也不勉强。千羽这个犟脾气,怕是改不了了。 道:“请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我在酬四方遇到了鹤师的女儿黄凤羚,一手销魂手使得当真好,若非我有防备,只怕就叫她偷袭成了。我反袭她时,却叫她躲了过去。这关窍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千羽有些诧异,凭穆典可的反应,绝少有人躲得过。而江阴焚日派素来以技击见长,并未听说过有过人身法。 问道:“姑娘当时用的什么武器?” 穆典可道:“镰刀。谭上君的一把副镰。” “可在手上?” 穆典可示下,昭辉进屋取镰刀去了。 昭阳在院里太阳足的地方支好了晒书架,穆典可抱着一大摞书走过去,迎着太阳光逐本摊开。 一头及腰发垂下来,发梢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碎金光,像一道闪闪发亮的匹练。周身有晕,如烟笼雾绕,俞显得气韵缥缈起来。 昭辉取了镰刀出来。 穆典可反身接来,往前走了两三尺,背对千羽,道:“好了。” 语毕千羽腾身而起,体态当真是凶猛凌厉。化掌为刀,朝穆典可后颈砍了去。穆典可返身就是一刀。 千羽堪堪躲了过去。 一退三五丈,稳住身形,问道:“黄凤羚比我刚才如何?” 穆典可道:“敏捷不如,速度相当。” 千羽又问:“你用了当时几分力?” 穆典可道:“七分。” 千羽说道:“你用满力试试。” 穆典可笑道:“师父还真要跟我比武了,我这还有一大摞书没晒呢。” 千羽拉下脸:“你是怕我躲不过吗?” 穆典可无奈,只好重又演示了一遍。这回用的是九分力,千羽仍然躲将过去,恼怒道:“让你用满力。” 飞身再来。穆典可扬手一挥,嗤啦,千羽腹部衣衫划出一道细微口子,却并未伤及到血肉。 千羽冷哼了一声,道:“你的身法技巧都是我教的,你还怕我躲不过去。” 穆典可笑了笑。 千羽道:“如果你当时出刀是这种水准,黄凤羚根本躲不过去。你确认当时是刀未及身,而不是她穿了软甲之类的东西?” 穆典可道:“我连这都确认不了,你不是白教我了?” 从书堆里抽出薄薄一叠草纸订成的册子,伸手递来,说道:“我总觉得那婆子的身法有些古怪,不像焚日派一脉的轻功。只是我当时背对着她,瞧不真切。我凭感觉画了一些与她交手时的身形招式,你拿回去琢磨琢磨。” 她与黄凤羚交手共三次,一次背对着她,还有两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室里。只能凭风声判断,画个大概。 千羽接过来翻了几页,瞧不出个所以然。却也不敢大意,将册子好生收了起来。 穆典可弯腰摊晒着,看似顺口问了一句:“你手下那个耀辛,最近表现如何?” 千羽心中微凛,穆典可素来不爱过问各宫之事,大小事都是瞿涯和徐攸南在协同金雁尘打理。 但这不代表穆典可没在盯着,她偶尔召见哪个宫的宫主,张嘴必打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在要害上。是以各宫都有些害怕她的召见。而叫她注意到的人,最后无一例外都消失了。 “耀辛有问题吗?” 穆典可道:“阿雪今日说,地字宫的人擅长躲猫猫,正面交锋远不如你们天字宫的人。这话是他教的。” 千羽神色作怒,要知道金雁尘最忌讳的就是两宫互相诋毁。耀辛这般羞辱地字宫,传到金雁尘耳朵里,他少不得要落个管束不力,臭骂一顿那都是轻的。 穆典可先同他说,摆明是要替他遮掩了。 这点好歹他还是识的,说道:“多谢姑娘。” 穆典可淡淡道:“我能帮你遮一回,不能回回都帮你遮。听徐攸南说,上两个月,你们两宫还因为口舌争锋之事打了一架,地字宫死了七八个人,你这边也没讨着好?” “确有其事。” 穆典可眼眸中有锐光闪过,俯身继续翻书,道:“往常都好好的,怎么一到了中原,就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千羽心思细敏,一听就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教唆挑事?”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上次群斗事件,参与的人太多,个个情绪激动的,什么污糟话都往外蹦。也分不清谁说的轻一些,谁重一些,又是谁挑的头。 法不责众,全是花大力培育出来的精兵,总不能全都给办了吧。 穆典可点头:“也不是说耀辛就一定有问题。也有可能他是受了别人的引导,也有可能就那么随嘴一说。你自己的兵,你自己去甄别。” 千羽应道:“是,姑娘没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 穆典可笑了:“回回叫你来,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走。不知道的,以为我这徒儿的多么不肖,招你这般厌烦。” 千羽道:“我哪敢做姑娘的师父,徐攸南才是你师父。” 穆典可轻挑了下眉,这是又叫徐攸南给刺激了? 也不怪千羽心眼小。 穆典可刚开始跟他学武,正赶上徐攸南在西北一带广开财源。青楼赌场黑钱庄,什么来钱干什么,账本子都拉回来好几车。 明宫荒蛮之地,大部分都是些粗人,会算账的不多。徐攸南便把穆典可拉去,现教现用,让穆典可帮他算了三四个月的账。 这也就罢了,后来一到了季末总账收银的时候,穆典可就从他的课上消失了。不用找,肯定是被徐攸南诓去了。 徐攸南那张嘴又欠,回回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把他气得个够呛,偏偏又说不过,心里能不憋屈? 就在刚刚,好死不死地又碰上他,这小老儿笼了袖子笑眯眯地问:“哟,你的小徒儿总算想起你来了?” 千羽真是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 穆典可一听千羽这话,就知道徐攸南又闲得长草,跑来招惹他了,淡淡说道:“要实在看不顺眼,套上麻袋揍一顿也是可以的。” 千羽问:“能打死吗?” 穆典可瞥了千羽一眼:“我也想,但是不行。” 千羽冷笑两声算了。 开什么玩笑。徐攸南手下管着一大帮子无孔不入的“扇子”,套个麻袋就有用了?打不死,那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穆典可挺聪明一人,想出这种馊主意。别是自个儿想揍徐攸南,又碍于身份不好践行,专坑他这个师父吧? 这会儿倒是顾不得尊卑了,辞别的话也不说一声,气哼哼地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圣主曾有伤 昭阳端了茶水出来,千羽已经走了。问道:“羽宫主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就瞧着脸色不对,这是跟谁生气了?” 穆典可淡淡道:“还有谁能气到他。” 昭阳依旧柔柔笑着,语气颇有些无奈:“徐长老也真是……” 穆典可取了茶来饮,醇香里带点尾甘,淡淡的沁人心脾,是林前雾,外祖母曾柔在世时便最爱喝这茶。 穆典可略一失神,昭阳便瞧了出来,道:“这茶是云夫人昨儿送来的。她说从前冒犯过姑娘,怕姑娘瞧着她不痛快,只好趁姑娘不在时过来,说是今春新采摘的茶叶,色泽口感俱是上佳。我泡了一道,确是好茶,便给姑娘上上来了。姑娘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穆典可道:“不是,只是觉着这味道有些熟悉。”沉吟片刻,问道:“云夫人送了多少茶叶来?” 昭阳道:“约摸半斤。” 穆典可道:“匀出三两,给云家庄的姚管家送去。就说是赔他小孙子风筝的。” 昭阳和昭辉二人对穆典可的吩咐,从来都是照做,不问缘由。当下昭阳虽然心里奇怪,却也只是应道:“是。” 穆典可道:“让小叶去,你跟昭辉两个是跟我身边的,动静大了些。” 昭阳便知道了,穆典可并不欲人知道。心中有了计较,进屋分茶叶去了。 穆典可握着茶杯,立在书摊前出了会神,冲屋里叫道:“小叶。” 小叶应声从窗户探出头来,两腮鼓鼓的,塞满点心,三两下嚼了吞下,大声应道:“姑娘? 穆典可叫她这滑稽模样逗得笑了,道:“别噎着了,吃完了给我把躺椅搬出来。” 一会功夫,小叶便搬着那把酸枣木的大躺椅,一路飞跑了出来。 过了一会,又抱了一大盒栗子糕出来,献宝似的递与穆典可,道:“黎小姐送的,可好吃了。姑娘尝一个?” 前几日穆典可送黎笑笑回崇德堂,黎笑笑的确提过要送小叶两盒栗子糕。 想到黎笑笑,穆典可免不了又想到常千佛,心绪黯然,道:“你吃吧,我不吃。” 小叶正待劝她两句,昭阳在里屋唤:“小叶,进来一下。” 小叶伸长脖子“哎”了一声,回头见穆典可已闭了眼,一副疲倦的模样,遂悻悻作罢,冲屋里叫了声:“来了。” 抱着点心盒子小跑进门。 已是四月初了,阳光暖极,照在脸上久了,有些微灼意。 暖风熏人,在身后将书页翻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得哗啦作响。阳光被风吹皱,颤颤的,泼在眼皮上,一忽儿明,一忽儿暗。 倦意重重袭上来,人却是睡不着。 有脚步在面前停住,是轻岫。 穆典可眼皮也不抬,问道:“圣主叫你来,有什么事?” 轻岫未语泪先至:“姑娘,您去看看圣主吧。” 十足的哭腔。 穆典可皱了下眉,睁眼,道:“好好说话,你哭什么?” 她对轻岫原本就不怎么喜。王妪诓轻岫戴了姜花来害金雁尘,她虽未迁怒,这份不喜却是又加重了好几分,因而语气很是不善。 轻岫吓得肩一抖,也不敢哭了。语声哽咽道:“圣主自今日回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连日日断不得的药都不喝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许人靠近。徐长老让我来寻您想想法子。” 抽抽搭搭的,总算是把话说完。 穆典可瞧着轻岫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便知这伤心不是装的了。问道:“圣主日日喝什么药?” 轻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然而话既出口,想把穆典可糊弄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遂心一横,咬了咬牙道:“圣主打从入姑苏那日,就一直用药。阿西木大夫煎了药,我和烟茗偷着取过来。圣主不让说,便是几位长老,也一概瞒着。” 穆典可心里一惊,隐约猜到什么。 入姑苏那日,不就是灭柳家那日? 那天金雁尘替她闯阵眼,被诛龙阵的阵气所创,受了内伤不假。可是他这些年勤学苦练,除了习练刀式,内力的修行也从未中断过。当不该伤得如此严重才是。 说道:“你去把阿西木给我叫来。” 说完却改了主意,起身自往揽胜院去了。 阿西木年已老迈,又不会武功,等他颤巍着步伐过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如她自个儿走一趟。 回头吩咐轻岫道:“你先回去,把药热了,我随后就来。” 轻功一展开,瞬间轻岫就被落在身后没影了。 阿西木坐在窗边,往一个纸药包里收着药粉,手上皮肤干枯得像没有生机的老树皮。满脸褶皱,发白如雪,眼皮一褶褶耷拉下来,看着像在打盹。 老迈之人耳力钝。阿西木对穆典可的到来浑然不觉,自然慢慢地撮着石碗里的灰色药粉,仔细地收在纸袋里,动作很是迟缓。 穆典可径直穿过药庐进了阿西木的卧房,进屋翻翻找找,从一个机关暗格里搜出一只上锁的铁箱子来,试了两下没打开,直接拎着箱子出来,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叫了声:“阿西木。” 阿西木抬起头来,眼神混浊,眯眼朝穆典可的方向看来,很费力地认清来人:“哦,姑娘来了。” 从前阿西木并不称她作姑娘,而是叫她小喀沁来着。 那时她初到长乐宫,动辄被乔雨泽打得一身伤,常来阿西木这里拿药。一来二去便熟了。 阿西木怜她年幼可怜,给她的都是些轻易不拿出来的好药膏子。还经常塞给她几块糖,一两个果子。 后来阿西木受了徐攸南的指使,在她的伤药里搀了些别的东西,叫她识破以后,两人的交情就彻底终结了。 穆典可把箱子掼到阿西木面前的桌子上,震得那半碗药粉翻过来,像炸开一蓬烟雾,一屋子不怎么好闻的药味。 阿西木眼神一颤,本能伸手,将那铁皮箱子紧抱在怀里。 看那紧张的程度,应当是重要的物件无疑。 穆典可道:“你抱着也没用。我有的是办法毁了你这箱子。就算撬不开,捶不烂,我还能给你扔到深海里,叫你永打捞不起来。” 阿西木这时候反而平静了,粗糙的手掌抚着铁皮箱的棱角,问道:“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穆典可道:“很简单,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想着骗我。” “姑娘要问什么?” “圣主是怎么伤的?” “圣主啊。”阿西木声音苍哑道:“一个月前,圣主练刀到了关隘处,内息不稳。为了不耽误大计,一直强压着。直到灭柳一役,遭到强力冲击,伤了脏腑。” 果然如此!金家刀霸道难成,刀法一共十层,到了最后三层,每一层便如生死关。 金家儿孙多优秀,可是能在三十岁以前突破第九层的也是少之又少。金雁尘一年前才刚突破第八层,积累尚不厚实,此时便急着晋入第九层,自是凶险。 再遭遇诛龙阵的强大阵气,无疑是雪上加霜。 穆典可眉头敛紧,问道:“伤势可重?” 阿西木道:“很重。但圣主年轻力健,只要好生调养,当无碍。” “别跟我说这些虚的。我问你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西木道:“只要圣主近期不强行调用内力,按时用药,痊愈不远。” 看着穆典可疾风去走的背影,阿西木沉沉叹了口气:“其实你就是不威胁我,我也会告诉你啊,你们这些孩子……又是何苦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惟有陪伴 烟茗犯愁地蹲在门口,见穆典可来,如见救星,飞快地迎上来,道:“姑娘,你可来了。” 穆典可边走边问道:“轻岫回来没?” “还没有。” 穆典可原以为在阿西木那里还要费一番周章,没想到如此顺利。以轻岫的脚力,确实先自己一步回来,遂又问:“圣主还没有吃药吗?” 烟茗点头:“圣主从苏夫人那里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不许任何人进。” 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鬼若和鬼相两人身形一动,穆典可眼神冷冷一睃,两人垂目低首,往后退了一步。 穆典可道:“你去把药热了送进来。” 烟茗应下跑开。穆典可步履如飞,一径去了书房,刚推开门,就觉劲风迎面来,一张矮凳从里面飞了出来。 穆典可侧身一闪,矮凳“嘭”地一声撞在门板上,直接在门上砸出一个大洞,凳身劈裂,四下里弹开。 金雁尘自阴影里抬起头来,见了是穆典可,又一语不发地躺回去,大半个身子陷在躺椅里,沉默而颓废。 穆典可掩上门,走进去在他身旁坐下,亦是不说话。 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候,明白此时此刻,任何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 金雁尘不需要谁来安慰他,亦不需要谁来鼓励他振作。他只想在残酷往事来袭时,稍微逃避一下。就像受了伤的狮子要躲在没人的山洞里舔伤一样,他只想躲藏在一个没人看到的角落,放纵沉沦片刻。 她能够为他做的,也只有陪伴而已。 就像三年前乔雨泽去世的那个夜晚,她陪他坐在荒莽无垠的大漠戈壁上,一坛一坛地喝着烈酒。纵然痛楚不能减少,但至少他知道,这条孤独而艰辛的道路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苦,她亦明白,亦愿与他分担。 书房的窗户俱被严实封上,光线昏暗,室内一切,只见得影影绰绰的轮廓。金雁尘高大的身躯没入黑暗之中,安静得只闻呼吸一缕。 良久开口,声音也是嘶哑得厉害,再无往日盛气凌人之势:“鼎丰楼宴请之后,徐攸南跟我商量,把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我答应了。但我没想到他会把你的那一段也加上。茶楼说书,事先我并不知道,所以也没有通知你。” 平心而论,徐攸南这件事做得并不算错。他事先不报与金雁尘知道,乃是因为,等刀落下的过程,远比直接来一刀更加煎熬。 至于加上穆沧平纵火的那一段,本就是加比不加更好,她有什么好介意的? 说道:“没有关系。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出来,就不用面对。” 金雁尘道:“小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娇弱,怕你磕了,怕你摔了,怕一不小心你就又哭了。现在才知道,其实你比我坚强。” 穆典可道:“我也不坚强。我知道你只是累了,会熬过去的。” 金雁尘伸手拄头,揉着眉心:“是啊,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没理由撑不下去。”他说:“我刚刚打了个盹,又梦见小七了。” “你梦到什么了?”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我梦见,小的时候,我带你们两个去爬山。刚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出来,你跟小七两个兴奋得大喊大叫。那时候……真好。” 穆典可轻声道:“是啊,真好。我也梦见过七表哥,梦见他变成一朵云,还在天上对我做鬼脸。” 金雁尘笑了笑:“小七说过,他最羡慕天上的云朵,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他也跟你说过吗?” 穆典可摇了摇头:“许是他梦想成真,给我托梦了吧。” 门外传来叩门声,轻轻一声,顿了一下,又轻敲两下。 是烟茗送药来了。 穆典可起身,取了汤药进来,搅拌匀了,递给金雁尘。 “吃药吧,小七在天上看着呢。养好身子,还有很多事要做。” 金雁尘吃药跟穆典可一样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学的谁,都不喜欢用勺,习惯一口气给喝光了。 药温得刚刚好,不烫,金雁尘接过来,仰头将一大碗汤药咕噜噜灌下。 穆典可接过碗放在一边,说道:“欲速不达,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 她指的是金雁尘练刀通关之事。 金家刀自创立以来,练至最后一层大圆满者只有刀法的创始人金彭祖,金震岳,以及一位叫金焕荣的祖叔父三人,成功晋入第九层者,也不过半数。 并不是金门子孙天赋不够,而是金家刀法太过霸道,每一招式必须辅以相应功法。功力不到,强行修炼只会伤及自身。 是以历代长辈传授刀法时,都会刻意压着小辈们的练刀进程,不许冒进。 比如她的二舅金鸾杰,在刀式的领悟上极具天赋,但因为修习功法不勤,一直被金震岳按在第七层,去世时四十五岁了,也未能在刀法上更进一步。 有些实力可以依靠天赋获得,比如悟性,对战的技巧;而有一些,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才能臻于厚重扎实,比如修习金家刀必要的内力功法。 金雁尘今年二十三岁,就算修炼再勤奋,想要破第九关也太过勉强。 金雁尘听穆典可的话,就知道她去见过阿西木了。默然一刻,道:“若我不是因为帮你挡阵眼受了伤,你还会管我吗?” 穆典可微愕:“当然会了。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金雁尘只觉得满心尖锐的疼意都叫这春风似的一句话抚平了,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大漠那么多年都能忍得住。一入中原,心情就急躁起来。” 保证似地又说了一句:“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头疼得厉害,四肢也酸,是发烧了。穆典可让烟茗打来凉水,给他敷过额头,又让阿西木开了一剂药性不想冲的退烧药来。 金雁尘服了药,人昏昏沉沉的,说道:“我想睡一会。那边有书,你要是想看书,就点上灯,我睡得着。” 穆典可知他骄傲,不愿出口挽留。他其实是他太孤单,太想有个人陪着他了。 笑说道:“好。我正好也想看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别有用心 穆典可起身,在书桌上摸到了火石,点上烛盏,举着烛台在书架上寻书来看。 先是挑了本,手刚触上书脊,金雁尘远远瞧见,叫了声:“这本别动。” 穆典可便作罢,又从下面一排抽出一本,回头看了金雁尘一眼,见他无异议,这才回到书桌旁,就着烛火的微光翻起书来。 金雁尘起初还不肯睡,睁眼望着烛台方向,眼神幽幽暗暗的,意味辨不分明。慢慢的困倦袭上来,眼皮逐渐耷拉下去,呼吸声也变得均匀起来。 穆典可抬眼看去,见金雁尘紧侧身蜷在躺椅里,双目紧闭,已然是睡着了 睡梦里的金雁尘,眉头紧紧皱着,双唇下抿,失了往日的阴沉冷酷,反倒像个委委屈屈的孩子。 穆典可心里有些酸,放下书走过去,取了旁边衣帽架上的一件厚披风盖在金雁尘身上。 正要回去继续看书,就听见院里有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传来。 言语颠三倒四,带着哭腔,不是金采墨又是谁? 穆典可眉头一蹙,满心的厌烦升上来,放轻手脚走了出去。 只见苏步言搀着金采墨站在院中,脸色铁青,金采墨则是哭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鬼若和鬼相一左一右地拦在两人面前。显而易见,一方要闯,一方不肯让行。 见穆典可从里面出来,金采墨凄然唤了声:“小四儿。”只这一声,便再不能言,抬帕掩面,哭得双肩颤动,几欲委地。 当时她收到消息,连夜从建康赶回长安,便是脚力再快,也是大半月过去。金氏一门皆已装殓入土。那等情形,自也不会有人向她细说惨状。 今日苏步言回来,同她说了外头说书的事,还特意带她走了一遭。 茶余楼的说书先生口才过人,将那伙贼人如何在金家宴席上投毒;柳宿天又是如何将金霓裳开膛破肚,借此扰乱他的心神;年幼的小十四如何被溺鱼缸,满嘴青苔……一一道来,宛如画面在前。 说到金震岳身中数剑,怒目站立身死,金采墨再也禁不住,大叫了一声晕过去。 悠悠转醒时说书先生正说到小七纵身一跃,自沉黄河…… 金采墨情绪崩溃,回来便吵着闹着要见金雁尘。将鬼若鬼相两人脸上各抓破了好几道仍不得入,只得一味地哭。 鬼若和鬼相两个听了这一声叫,一起回头,见穆典可冷着脸走过来,顿时如蒙大赦。 金雁尘说了不能放人进去,那便是死都能让开的。 然而金采墨是金雁尘的亲姑姑,她又哭又闹地不肯走,鬼若和鬼相又能奈她如何?论杀人打架他们在行,要怎么支走一个情绪失控,如同疯癫的女人,还真没人教过他们。 当下两人转身行礼:“姑娘。” 穆典可看了苏步言一眼,道:“六表哥睡了,七姨和六表哥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我替你们转达。” 苏步言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母亲担心六表哥,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想来看看他,怎么反而有错了。你这么防贼似的防着我们,莫非就因为母亲身边一个老婢背叛了,六表哥连自己的亲姑姑都不认了吗?” 这话端的厉害,直接就把金雁尘往六亲不认,是非不辨的路上引了。 穆典可冷笑一声,眼神在苏步言脸上剜了一道,其利如刀,只叫苏步言心中一寒,气势也矮了下去。 “苏表哥好厉害一把口舌刀!从前外祖母常说你是我们这一群兄弟姐妹中性子最敦厚的,胸有千点墨,嘴上不轻言一句,我怎么没觉得?不知这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谁人教你说的?” 苏步言脸微白一下,道:“四儿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表哥认识拓跋长柔吗?” 苏步言的脸色已很不好,语气却竭力维持平稳,道:“拓跋长柔是何人?” 穆典可道:“拓跋长柔是北帝拓跋燕的十四公主,两个月前才随北国使团出使过建康。苏表哥久居京都,竟然没有听过?看来苏氏一门是真的没落了呢。” “你——”苏步言一口气没接上来,指着穆典可道:“你不要太过分。我苏氏与你无怨,你何故出言相辱?” “我与六表哥也同你无冤无仇,苏表哥何故穷追猛打?” 这话在苏步言听来简直是字字惊雷。 他以办诗社为名外出,为的是与谭周的手下王元胜接头。王元胜的意思,当年旧事被翻出来,金雁尘正是情绪最脆弱,最为思亲的时候。金采墨是除了金雁尘之外,整个金家唯一幸存的人,金雁尘必不会对其设防。若是苏步言服伺左右,趁机下手。胜算会大得多。 是以苏步言才会忍痛带了金采墨去茶楼听书,撺掇她来看望金雁尘,不料遭到鬼若和鬼相阻拦。 更糟糕的是,穆典可居然也在。 苏步言很清楚,自己这个小表妹虽然性子刁蛮,可脑瓜子是一等一地好使。她说自己穷追猛打,莫不是她看出了什么,或者查到了金雁尘中毒遇刺之事与自己有关? 可是没道理啊,现如今的穆典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旦察觉到自己有加害之意,断没有道理还留着他。可她若不知情,又为何字字句句,似有所指? 心中忐忑,佯作愤怒道:“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金采墨抽噎多时,听表兄妹俩已然成水火之势,这才一抽一抽开口道:“小四儿,你苏表哥他脾气不好,胡言乱语惹你生气。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让我见一见小六好不好?”说着又哭:“我可怜苦命的侄儿,你让我见见他。” 穆典可不为所动:“我已经说过了,六表哥病了,他刚睡下,不能见你。” 金采墨还在哭:“你让我见见小六。” 穆典可眼神倏冷:“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六表哥病了,睡了,七姨还是执意要见他吗?你究竟是真的心疼你这可怜苦命的侄儿,还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甚至说,你只想要世人口中一个姑姑怜侄的好名声?” 苏步言暴怒:“穆典可,你怎么说话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给我打出去 穆典可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就是这么说话的!我打从生下来,对着那等没心没肺没肝肠之人,就只会这么说话。” 苏步言道:“你这是目无尊长!” “呵,尊长?”穆典可冷笑一声,盯这金采墨:“看七姨这个样子,外头茶楼里的说书是去听过了吧?心里想必难过得很吧?可是难过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你跑到这里吵吵嚷嚷的意欲何为?见了你那可怜苦命的侄子,你想要他为你做点什么?陪你一起抱头痛哭?安慰你?还是揪着心窝子跟你说得再细致些?抱歉,你这所谓的长辈的关爱,我们并不需要。” 目光一转,眼神凌厉如箭,钉到苏步言脸上:“还有你,苏步言,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你真当我拿你没奈何?我要摘你的脑袋,比摘个瓜都容易!” 苏家母子叫穆典可满甚迸发的杀气给震住,一时忘言,俱愣愣地看着她。 穆典可一通话骂完,看都懒得再看二人一眼,转身就往里走:“给我打出去!” 鬼若和鬼相就等她这句话,精神一振,应声出手。 苏步言哪敌得过两个天字宫杀手联手夹击,不出两招就被制住。鬼若一脚踩着苏步言大腿,一手抓住他胳膊,奋力一扯,只听得咔咔数声响,苏步言身体被拧成了麻花样,发出连声惨叫,读书人的斯文与风度荡然无存。 鬼相对金采墨出手则相对温和,只点了穴,叉了一边胳膊,扔出去了事。 瞿涯和徐攸南结伴而来,见这情形不由得一愣:“姑娘这是……打算彻底翻脸了?” 徐攸南饶有兴味地笑:“这母子俩挺有本事的嘛,给她气成这样。” 瞿涯颇为无语。 徐攸南这个人要怎么说。你说他不正经吧,该办的事一件没耽误过。可若说他正经吧,又总是顾左右而言它,从没个严肃的样子。 论才干,瞿涯对徐攸南心悦诚服。可要说到为人跟作派,瞿涯还真有点瞧不上他。 一天不挤兑人,他是能憋死不成? 徐攸南悠悠笑道:“走吧,她在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 瞿涯一直看不惯徐攸南对穆典可的所作所为,道:“这回你倒是信得过她了。” 徐攸南笑道:“凡事要从两面看嘛。红颜纵然祸国,那也有博君王一笑的时候嘛。” 瞿涯对徐攸南的流氓逻辑深不以为然:“反正你总是有理。” 徐攸南望着瞿涯笑:“你这是替人打抱不平?怎么说,你也是当父亲的,就真的一点不为自己闺女担心?” 瞿涯冷冷道:“借刀杀人的把戏,还是不要在我面前玩了。” 横了徐攸南一眼,转身走了。 徐攸南甩了甩袖子袖子,高声嚷嚷起来:“走了走了,一不高兴就发脾气甩脸子,你是痛快了,我还得给你善后去呢。哎呀命苦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穆典可听见。穆典可一肚子火刚消歇下去,闻言又腾腾窜上来。转身冲出来,叫道:“鬼若鬼相,给我拔了他的舌头!我倒要看看,明宫少了他,是不转了还是怎么的?” 这命令鬼若和鬼相可不敢执行。 幸好徐攸南反应快,等鬼若和鬼相磨磨蹭蹭动身,准备做个样子给穆典可看时,徐攸南早已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金雁尘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侧耳听了一会,嘴角浮起一丝笑。听到门外轻轻的脚步声,忙合上眼,拿披风盖在了脸上。 这一装睡就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夜里了。 穆典可不在书桌旁。 金雁尘心里陡然一空,翻身坐起来,就听一个声音柔柔道:“你醒啦?” 穆典可坐在角落里,面前码了一层层不知道多少盏白色灯笼,手里还举着一个竹篾框成的架子,刚扎了一半,能看出是个灯笼的形状。 脚下堆着整齐一撂细竹蓖,凳子上放着纱布,粘胶,剪刀等物。 墙边的珐琅架上置了一盏油灯,许是怕灯光太亮,影响他睡觉,特意罩了一个暖黄的纱罩子。 灯光一泄如水,照在穆典可含了梨涡的面颊上,朦朦胧胧的,恍如梦中。 金雁尘怔怔望着,一时失神。 穆典可放下手里的活计,冲门外叫了声:“烟茗,把粥拿来。” 来的却是轻岫,道:“烟茗有些不舒服,我帮她看着熬粥。” 穆典可也不说什么,只道:“拿进去吧。” 轻岫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绕开遍地的灯笼走了进去。 金雁尘发了顿高烧,体力消耗甚剧烈,正好饿了。简单的清粥小菜,入口很是香甜,问道:“你不吃吗?” 穆典可手上不停,摇头道:“我吃过点心了,还不饿。” 她的手指甚是灵巧,扶着竹篾,飞快地上下穿绕着,不多时就扎了十多个结实的灯笼框子。又取了白纸展平,小心细致地糊在竹骨上,收了接头,在底部安上蜡烛,一盏精致的孔明灯便做成。 金雁尘喝完粥,过来帮着穆典可一块做。扎出来的竹框子倒是够结实,只是线条不够流畅,看着有些笨拙。 穆典可再一旁指点他,两人一块扎,速度快得多了。 沙漏里的细沙一粒粒滑下,流成一线,窗外有虫鸣叫,金雁尘感觉自己这数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平静与满足过。 一大撂数百根底竹蓖很快用完,穆典可起身去研墨,道:“你来写字吧,你字写的好。” 虽说金雁尘这几年只知道杀人,然而当年在长安时,字画乃是一绝。论工巧不如苏步言,论气象格局却是更胜一筹。 穆典可一手草书潇洒飞扬,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金雁尘说了声:“好。”提笔蘸墨,穆典可扶着灯笼,待他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完,又换上一盏。 写完了书房里的灯笼,外面还堆了满地。 金门三百八十人,加上金怜音和金知格,一共是三百八十二人,穆典可扎了三百八十三盏孔明灯。 多出的一盏是给阿苦的。 还没等穆典可开口,金雁尘提笔在灯笼上写了三个字,端肃工整:丁兆北。 穆典可微愣:“丁兆北,是阿苦的名字吗?” 金雁尘点头:“他和徐攸南是同一天出生的家生子。两家的父母交好,取名时便有意凑了一对,希望两人长大后,兄弟情厚,即使天南地北,相知不忘。” 穆典可从未听说过这么一段,苦笑道:“难怪徐攸南这么讨厌我。” 金雁尘默了片刻,道:“徐攸南讨厌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穆典可疑惑道:“那是为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夜满城尽放灯 金雁尘沉默地放下灯笼,过了一会,说道:“阿苦自毁容貌随八姑去穆家之前,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当年祖父本不舍得他同去,安排了其他的人,结果就在八姑出嫁的前一天,他服了能使人脸上生疹的药,一张脸尽毁……其实我挺羡慕他的,他能从心所愿,守了八姑一辈子。” 穆典可道:“等金家的大仇报了,你一定也能和嫂嫂朝夕相守,相偕白头。” 金雁尘心中一黯,苦笑了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取了灯笼到院里。金雁尘用蘸了松油的火将灯点亮,穆典可松开手,白色的孔明灯冉冉飞起。 一盏接一盏的白色灯笼逐次飞起,高高低低地缀满夜空,像一整个天空都闪烁着明亮的星子。 最后一盏灯笼放出去,天色已将明。五里外城南的方向,也有成片灯笼飞起,片刻后城东城北方向也有大大小小的灯笼飞起。 两人并肩默立片刻,见满空的灯笼飞高飞远,没入夜色不见。穆典可道:“终归还是有人记得金家的。” 金雁尘没有说话。 这时候,夜空里摇摇晃晃升起两盏灯,一盏灯笼正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金字,背面写着奠。另一盏洁白如素,却是一个字都没写。 看灯的位置,应该是从云家庄里升起来的。 穆典可道:“是姚青牧。我今日发现他行为有些异常,派小叶去送茶叶,试探了他一回。他这是在回复我。” 熟悉金震岳的人都知道,金震岳排行三,逢年过节打点下人,亲友互赠,总离不开三数。三两银子,三匹布,三样兵器,三箱瓷……已成定例。 如果姚青牧真的是故人,当能明白穆典可送他三两茶叶的用意。 金雁尘问道:“你查过他了?” 穆典可点头:“姚青牧是两年前来姑苏的。在云家的一个茶叶庄子里做一个小管事,因处理事情得法,又刚好被云啸义瞧见,便调来身边做事。一年前升了管家。履历上没有任何疑点。据说他的儿子儿媳都已去世,只留下一个小孙子与他相依为命。” “就是他带着放风筝的那个孩子?” 提到这一茬,金雁尘不觉心中有愧,当时他还一刀割了那孩子的风筝线。 穆典可点点头:“那孩子名叫姚义,今年三岁,听说有点胆小,但是很聪明。” 金雁尘道:“就查到这里吧。他另一盏灯笼上不写字,应当是想彻底隐姓埋名,过平凡人的生活了。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穆典可应下,又问:“你是不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金雁尘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他不愿与我们相认,有可能是石家人。石爷爷当年因为救我,累及自家人,是我欠了他们石家。” 穆典可道:“当年之事,非你所愿,你也不必太自责。” 夜风吹拂过,撩起她的发丝,清冷冷,有些落寞与单薄。 金雁尘强忍住为她拢发的冲动,点头道:“我知道的。你熬了一宿,早点回去休息吧。” 金采墨的丫鬟苋秋走过来,向金雁尘行了一礼,道:“六公子,我家夫人和公子今日启程回建康。特派我来向六公子辞行。”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gt; 穆典可忍不住挑眉,这还没完没了了! 要走便走,还特意天不亮就跑来辞趟行。那丫鬟现在是端着了,刚出走廊时明明一脸苦瓜相,一看见金雁尘就变成了惊喜样,估摸着金雁尘要是睡着,她还得把他摇醒了来辞行? 这哪里是来辞行的,分明是端着高姿态求挽留的。 当下板起脸道:“六公子知道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苋秋心中暗自叫苦,又不敢惹穆典可。只一味地低了头不说话。 苏步言是发了大脾气,闹着要走,可是金采墨根本不想走,故而才有了差她来辞行这一出。 她来的路上就备好了话,只等着金雁尘问她,便声泪俱下地将金采墨的苦处说一遍。 她看得出,金雁尘对金采墨并非全然无情,只要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亲自走一趟,说不定苏步言就改了主意。 却让穆典可一句话给搅和了。 就这么干立了半晌,金雁尘转头向穆典可道:“你回去睡吧,我去处理。” 穆典可见他精气神比昨日好了许多,应该是缓过来了,遂点了点头。 金雁尘恐她担心,特意叫上了鬼若鬼相两人,一径往金采墨房里去了。 堂室正中央放了两口大箱子,行礼俱收拾妥当,可见苋秋并不是诓他。 见金雁尘进来,金采墨母子一起站了起来。 金采墨眼眶含泪,叫了声:“小六。”已是不能言。 苏步言却是一眼看到了金雁尘身后亦步亦趋的鬼若和鬼相两人。 他的身手远在金雁尘之下,如果趁着昨日金雁尘心神失守之际下手,尚且有几分胜算。现在过去一夜,金雁尘情绪平复,再出手已然胜算无多。 更弗论金雁尘还随身带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看来所谋之事无望。 金雁尘上前一步,搀住了金采墨,却是看着苏步言说话:“怎么,苏表弟要走?” 苏步言道:“离家已有多日,昨日父亲来家书,催促我早日陪同母亲返京。” “原来是这样。”金雁尘道:“那我就不便挽留了。苏表弟打算今日就启程吗?” 苏步言道:“四儿表妹对我们母子误解甚深,丝毫不顾忌着长辈的颜面,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我们也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 金雁尘淡淡道:“四儿一向行事有分寸,不会随意打骂于人。” 苏步言冷笑道:“六表哥的意思,是我母子二人自取其辱了?恕表弟我多言几句,六表哥再怎么与四儿表妹情深意笃,也别忘了她的身份,这么一味地纵着她,由她恣意妄为,早晚要惹出祸事来。” 金雁尘冷冷道:“就不劳苏表弟为我费心打算了。我有话要单独和七姑说,麻烦你回避一下。” 苏步言道:“母亲的事,我都能知道。” “未必然。苏表弟是想让我的护卫再请你一遍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七章 趁着东风放纸鸢 苏步言被鬼若和鬼相一左一右架出去时还在大叫:“金雁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金雁尘松开搀着金采墨的手,退后两步,弯腰对金采墨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一礼,我代小四儿向七姑姑赔罪。四儿她年纪小,行事冲动,还请姑姑莫要见怪。” 金采墨忙来拉金雁尘:“小六你快起来。姑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小四儿翻脸无情,姑姑知道跟你没关系,姑姑不怪你。” 金雁尘道:“小四儿做事有小四儿的道理。侄儿向姑姑赔罪,乃是因为在侄儿心中,仍然把姑姑当至亲,当作可亲可敬的长辈。也希望姑姑能以同等心对待侄儿。” 金采墨哭得脑中昏沉,听到这里却是清醒了几分。眼泪婆娑望着金雁尘,一颗心往下沉,已是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金雁尘剑眉深蹙,浑身散发着沉痛的意味,说道:“自金家灭门之后,侄儿屡蹚生死关,遭人暗算,被人刺杀的次数多到自己也数不清了。唯这一次,最觉伤心。因为要刺杀侄儿的,是姑姑身边的人,姑姑也知道王妪为什么要刺杀侄儿,却缄口不言。侄儿一直等着有一天,姑姑能主动告之……” 他抬头看了金采墨一眼,双目深黯:“可是并没有。” 金采墨此时已是禁不住,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金雁尘深深一揖:“倘若姑姑还顾念旧时情分,体恤侄儿辛苦,还请将真相告之。” 金采墨哀哀地叫了声:“小六。”只望着他默默垂泪。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寂。 金雁尘弯着腰,眼中的希冀一点一点消失,像火焰慢慢燃烧殆尽,只余一把灰烬。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彻底冷透。 “侄儿谨祝姑姑此去一路顺风,身体安泰,福寿双全。” 声音依旧沉实平稳,却再也没了温情的味道。 金采墨心中一慌,叫道:“小六。” 只是这一次,金雁尘再没有回应她,冷冷地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拿开,声音亦是冰冷:“姑姑想要隐瞒的,终有一天我会自己查出来。而我曾经希望,这些话是由姑姑亲口来告诉我的。” 沉脸转身,迈着大步往外走去。 金采墨惊声叫:“小六,小六。”慌忙追来,却被门槛绊倒,扑倒地上嚎啕大哭。 金雁尘没有回头。 数十年鲜血浸淫,残酷厮杀,早已将他的心锻造得坚硬如铁。他也曾渴求过温暖,也曾给过机会。 只是对于如此害怕背叛与伤害的他来说,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逝去,永无可能再来。 他不会扣押金采墨,更不会对她刑讯逼供。因为金门人自生来有训,绝不相互伤害,最忌手足相残。但他与金采墨的姑侄情分也到此为止。 天边晦暗的云层里探出第一缕霞光,在云镀上一层淡淡的橘金色。 天就要亮了。 然而在他的身后,仍是一片厚重的夜色,黑夜从未散去。 天亮之后姚青牧来找云啸义辞去云家庄管家之位。 因为穆典可头一日的吩咐,云啸义不敢擅自决定,来向穆典可禀报。 穆典可亦正有此意。复仇之路凶险,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姚青牧和姚义留在云家庄,终是危险。 遂道:“放他去吧,悄悄给他一笔银钱,莫问去处。” 云啸义应下去了。 当天下午,姚青牧收拾了简单行装,带着姚义,乘坐牛车自西南角偏门出了云家庄,再不知去向。 穆典可将此事说与金雁尘听时,金雁尘正坐在门前,手握着一把篾刀破着竹篾,闻言“唔”一声,问道:“有没有给他车马路费和安置的银两?” 穆典可道:“让云啸义给过了。” 穆典可办事一向叫人放心,金雁尘便不再说什么了。 穆典可见他情绪低落,无心言语的样子,知他因金采墨和姚青牧的相继离去伤了心,有意往他面前凑了凑,转移话题:“你划竹篾是要做什么?” “风筝。” 穆典可想起金雁尘曾经毫无征兆地一刀断了姚义的风筝线,这时候做风筝,莫不是心里有愧了? 更加不遗余力地讨好他:“做风筝好啊,春光怡人莫辜负,趁着东风放纸鸢。” 金雁尘人抬头瞥了她一眼,目有异色,嘴角却是溢出一丝笑来,握着手中竹篾来回比画着形状,问道:“做个什么样子的?” 穆典可随口道:“做只大雁吧。鸿雁在云鱼在水,还能帮着传信呢。” 她真正的念头其实是,鸿雁在云,还能帮着给七表哥传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七表哥金渭来,是金雁尘心里的痛,还是莫要轻易提起。 金雁尘道:“不好,再想一个。” 穆典可歪着头想了想:“那就做蝴蝶吧,你不是很喜欢画蝴蝶吗?” 金雁尘斜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那是因为穆典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虫虫的东西,他才会画花画蝴蝶什么的哄她高兴。他可没说过自己喜欢。 穆典可连吃了两回瘪,也懒得再想了,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金雁尘道:“那就做蝴蝶吧。” 穆典可:“……” 做风筝比做孔明灯简单多了。 扎好骨架糊上纸,烟茗捧了笔墨出来,金雁尘提笔数下勾勒,一只栩栩如生的墨色蝴蝶跃然纸上。 连那头顶上的触角与翅膀上的鳞片都宛然可见,仿佛要破纸飞出。 一院人叹为观止,却只敢心中赞叹,未敢出声。 金雁尘将风筝扔给穆典可:“给你。” 穆典可有些诧异,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接,金雁尘长臂一伸,又将风筝捞了回去,装上斗线,重新扔了回来。 “你要的蝴蝶风筝。” 怎么又成了她要的风筝了? 难得金雁尘看起来心情不错,穆典可也不扫他的兴。叫了烟茗,两人在揽胜院里放起风筝来。 今日风不大,穆典可又久不放风筝,上手有些生疏。好不容易把风筝摇摇晃晃地升上去,金雁尘伸手便来抢:“给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上蹿下跳 穆典可正在兴头上,自是不乐意,身子一缩,从他腋下穿了过去,道:“你不是给我了吗?哪有你这样的。” 金雁尘道:“这是我做的,我现在又不想给了。”说着又来抢。 穆典可胆子也大起来,抓紧线锤东躲西闪,就是不给,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出尔反尔,跟女孩子抢东西?” 她比金雁尘矮了整一头,穿来穿去的很是灵活,金雁尘抓了好几回都落空,见她圆睁着眼,颇是不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跟个猴似的?” 穆典可道:“你才跟个猴一样。” 金雁尘想到上次说她是狗,她也是这幅架势道:“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路上要格外小心。” 穆典可眼里闪过一抹疑惑,见门外人来人往,少不得有人探头探脑,顿时明白金雁尘的用意,回以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也诸事小心。” 金雁尘眼眸忽黯了一下,抬起的手将要触到穆典可的发丝,又停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柄灰色短剑,塞到穆典可手里:“这是云峥交上来的鱼肠剑,说是从柳家清出来的。你带着,防身用。” 又说道:“早些写信回来。” 穆典可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见金雁尘还站在原地不动,心头有一丝异样,又说道道:“我走了,你回去吧,别忘了吃药。” 扬鞭疾驰而去。 穆典可与徐攸南都是在长年厮杀博弈中磨砺出来的马技,与云央注重姿态美妙的马术又不同。 还没出城,两人就停下来等了云央好几回。 等出了城门,回过头来看,连云央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两人缓马往前,在去城两里地外找到一处茶寮,坐着喝茶,等云央追上来。 此时时辰尚早,道上车马稀。茶寮里空荡荡只坐了两个客人。 一个是位锦袍玉带的翩翩公子,一双桃花眼似喜似嗔,眉宇间颇有些天真之态。 另一位则是个年龄在四五十岁之间的中年人,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但神态温和,气度宁和,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穆典可观那中年男子目藏精光,吐纳平稳,便知此人定是个顶尖的武功高手。 两人坐在正对着茶寮进门的那一桌。穆典可一向不爱与生人近,往深处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了。 徐攸南跟在她身后,经过那中年男子身边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见对方也在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颇有风度施了个礼。 店家很快上了茶水,徐攸南抬手斟茶,状似关切地问:“姑娘新伤未愈,赶了这么久的路,可还吃得消?” 穆典可与徐攸南打了七八年交道,可以说知之甚深。一听他开口便知道他又没安什么好心。 果不其然,徐攸南将茶杯递到她面前,又问道:“姑娘前几日着急离开姑苏,是出了什么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常家来人 穆典可烦极了他这种试探,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喝茶。 徐攸南呷了口茶,神态悠然地望向茶寮外两株迎风摇摆的垂柳树,拿腔拿调地吟哦道:“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好诗,好诗啊。” 又回头问:“姑娘觉得这两句诗如何?” 穆典可秀眉蹙起,已是极度地不耐烦。金雁尘能猜到她去滁州是为了避着常千佛,徐攸南自然也能猜到。又是试探又是假意关心,铺垫了半天,就为了念几句诗来挤兑自己?他这是有多无聊! 偏生她还发作不得。一发怒,岂不更显得自己心虚,坐实了徐攸南的揣测? 徐攸南浑似不觉,呷了两口茶,终于慢悠悠地开了腔:“我就觉得常千佛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你不觉得吗?” 穆典可眉一挑,将手中茶杯重重顿在桌面上,震得徐攸南面前茶杯一跳:“没有人告诉你,你的话太多了吗?” 徐攸南现如今被人提起多称赞一声智谋过人,年轻的时候却是以外貌而闻名。又因他的武器是梅花镖,素有“梅花檀郎”的美誉。 又兼好风度,行止温文有礼,寻常人见面便有三分好感,还真没有人嫌过他话多。微笑摇头道:“从没有,姑娘还是头一个。” 穆典可还没开口,便听前方传来“噗嗤”一声笑。 那年轻公子站了起来,嘻嘻笑道:“这就是这位姑娘的不对了。这位大叔明明是关心于你,你不应他也就罢了,还要怪他话多。说起来这位大叔也有不对,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矜持,你当面说破,她岂有不羞恼于你的道理?” 说着已经离座走到跟前,好奇地打量着穆典可,笑道:“姑娘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穆典可原本只是厌烦徐攸南的试探,这下叫这年轻公子说得真有几分羞恼了。 脸涨得发热发烫,幸好带着竹笠,青纱遮面,看不见那一层薄薄胭脂色。 徐攸南笑道:“这位小公子好伶俐的口才。” 与年轻公子一起的中年人连忙站了起来,轻斥道:“阿奇,不得无礼。” 拱手向穆典可和徐攸南二人赔礼:“我家侄儿口无遮拦,冒犯到二位,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徐攸南笑道:“年轻人嘛,言语无心,何来冒犯之说?” 那年轻公子被中年人斥了一道,正欲退回去,听徐攸南这么这么一说,又起了攀谈的兴致,问道:“不知阁下口中所说的常千佛,可是洛阳常家堡堡主的独孙,人称济世活佛的医仙常千佛?” 徐攸南笑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那年轻公子笑道:“实不相瞒,我与我叔父便是从洛阳而来。家里做药材生意,与常公子素有些交情。听两位说话,似乎也与他颇为相熟?” 徐攸南道:“几面之缘而已。” 年轻公子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看了穆典可一眼,笑意更重,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徐攸南笑道:“这是我家姑娘,公子如不介意,便也如此称呼好了。” 年轻公子知他不愿透露姓名,眼中好奇之色愈重。 正在此时,云央到了茶寮外,穆典可握剑起身。 茶寮的过道并不宽阔,穆典可戴了一顶比肩还宽的竹笠,从那年轻公子身边经过时,便有意侧了侧身,以免竹笠碰到了他。 年轻公子好奇地往面纱里看,只见轻纱层层叠叠,数层遮挡之下,竟是连个模糊轮廓都看不见。 一时玩心大起,伸手就去揭那竹笠。 手指还未触碰到面纱,就听见“刷”的一声,穆典可手中利剑已然出鞘。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雪色亮光,如闪电掣下,瞬间就到了年轻公子手腕上方。 年轻公子只觉得手腕上冰冰一凉,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只茶杯从对面飞了过来,“叮”的一声正好磕在剑尖上,力道十足强劲,生生将穆典可手中的利剑击偏。 穆典可手上不稳,剑刃一斜,从那年轻公子的手腕上飘了出去,只在皮肤上划下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 白刃切肉而过,竟然不染一丝血迹,可见速度之快。 那只携带着劲力的茶杯与剑身一撞之后,被弹到了空中,杯身翻覆,滚烫的茶水倾泼出来,四下飞溅。 穆典可手肘一弓,迅速回转剑身,以剑尖托住了杯底。 茶杯在三尺剑身上来回滑动,随着剑身的舞动忽高忽低,左右飘移,转眼之间,已将四溅的茶水收回杯中,一滴不剩。 穆典可一抖手腕,剑尖弹起,便又听“叮”的一声,盛满热茶的茶杯脱离了剑身,疾疾地向那中年男子射去。 杯中茶水倾泻而出,化作四股激流,恰似四柄细小的水剑,破风刺向中年男子面门。 中年男子倏然起身,手肘迅速抬起,动作并无出奇之处,仿佛只是随意一挽,手已绕到了四柄水剑后方,将那只疾速往前的茶杯握到了手中。伸手往怀里一勾,运腕如风,茶杯在空中划了个圈,一兜一扬,四柄激射的水剑便被尽数收入杯中。 中年男子握着手中的茶杯,只见杯内水花激溅,如同烧开的沸水,翻滚不息,惊叹道:“姑娘好快的剑法!” 从穆典可发起攻击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瞬间。但就在这一瞬间的激烈过招里,穆典可认出了对面人的身份。 中年男子虽然手上功夫了得,但真正擅长的却是腿法。就在刚刚起身之时,脚下瞬息数布步腾挪,青砖被踩陷数寸。可见其功力之深厚。 而他手上那一套技击之术,明显是得了常纪海的真传。虽说手法尚不纯熟,但已足够惊人。 由此可见,常纪海本人的武功恐怕已到了出神入化,难以意测的地步。 还剑入鞘,道:“凌管家好厉害的手法。” 此人正是总理着常家堡一堡一百三十六药堂事务的常家堡总管,曾以一身刚猛腿法横行关东的“无影腿”——凌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章 是位奇女子 凌涪面露惊异之色。 别说到此时他根本就没露出本家功夫,常纪海教授他的这一套手法,也是两年前无意中悟出。除了他和常千佛两个人外,没有人见过。 问道:“姑娘是如何识得凌某?” 穆典可道:“天下擅刀兵者众,擅长技击之术的却寥寥可数。 岭南无双门的折桂手,手法变化万千,最能出人不意,但太过注重形式和表象,遇到真正的高手,难免后力不足。销魂手招式凌厉,适宜进攻,不利防守。 而常老太爷自创的手法,无名无招无形,随心而动,顺势而为,才是真正的大家手法。 凌管家刚才那一招,大巧若拙,大象无形,试问除了常老太爷,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有这等气象和格局?” 凌涪半晌惊愕,缓缓道:“姑娘好见识!只不过老太爷已十数年不出山门,技击一术也绝少示于人前。姑娘又是从何得知?” 穆典可对于常纪海的了解,多半来自于自己的外祖父金震岳。 金震岳一生纵横,少遇敌手。生平唯一钦敬之人便是常纪海。只可惜常家堡从不参与江湖之斗。 金震岳多次约战未果,最后一次好不容易常纪海应战,结果就在决斗前一个月,西域魔宗便大举入侵。 金震岳将魔宗主耶齐打落华山的万丈深渊后,自己也大伤元气。从此永远失去与常纪海一战的能力。 穆典可思及此,不由得黯然,静默一刻道:“我的外祖父十分敬佩常老太爷。曾认真研究过常老太爷的武功。” 研究一个人武功,绝对不会是出于敬佩,而是为了战胜这个人。 凌涪想起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再联想到穆典可那一手惊艳的剑法,心中霍然亮堂:“你就是四小姐?” 穆典可微微欠身行礼,算是默认。 那年轻公子在一旁早听得不耐,此刻终于插上话,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看出我祖爷爷自创的手法,可是常家堡这么多人,你是怎么认出我凌叔来的?” 年轻公子名叫常奇,是常家旁支子弟。论起辈分来,还要叫常千佛一声爷爷。两人年纪差不多,从小玩闹在一块,也不拘辈分。是以常奇和常千佛一样,也对常家堡的各位长辈以叔伯相称。 穆典可道:“手上无茧,练的自然是腿上功夫。” 常奇没好气道:“你手上也没茧,还不是一样用剑?” 下手还那么凶残! 云央已经拴好马走了进来,闻言笑吟吟道:“这位公子观察得可真是仔细,原来是见我家姑娘不懂武功,才觉得柔弱女子好欺的么?” 常奇道:“我哪有要欺负她。我…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云央笑道:“公子这话就更奇怪了。你放着那么多事不好奇,偏去好奇一个女子的容貌。好奇也就罢了,偏还要去揭一个陌生女子的面纱。男女有大防,公子是否失礼了?” 凌涪心道这女子好生厉害的口舌。常奇虽然行为冒失,但穆典可一出手就要断他手腕,委实狠毒了点。此刻叫她这么一说,反而是她们处处占理,常奇心怀不轨,咎由自取了。遂问到:“请问这位姑娘是?” 云央笑意柔媚:“小女子云央,久闻凌管家大名。”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gt; 常奇问道:“你姓云?” 云央偏着头,神情颇有些疑惑:“有何不妥吗?” 凌涪道:“云姓乃是少见姓氏。姑娘可是姑苏云家庄的小姐?” 云央笑吟吟道:“云家庄庄主云啸义正是家父。” 凌涪道:“原来如此。” “凌管家认识家父?” “只是耳闻,不曾得见。” 常奇在一旁按捺不住道:“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云林的?” 此言一出,穆典可遮在青纱下的面容不由凛了凛。云央若有若无地看了穆典可一眼,笑道:“我家中幼妹,闺名正是唤作云林。公子何出此问?” 常奇见云央笑得讳莫如深,生怕她误会,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听闻,说云家庄的三小姐……是位奇女子。” 云央明知他在说谎,笑道:“我家三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只可惜她不大爱见生人,若非如此,云央还可为公子引荐一二。” 常奇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云央心中不解,见穆典可一言不发,显然不想过多纠缠,按下心中好奇,转了转眼波,笑道:“既如此,那这位公子,咱们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会了。” 常奇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一伸手拦住两人去路:“那可不成。” 手腕上一道笔直的血线,触目惊心。要不是凌涪出手及时,这只手早就齐腕断了。冷冷道:“四小姐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穆典可问道:“你想怎么样?” 常奇挑眉道:“我想怎么样都成么?” 眼珠一转,忽然探出手,抓住穆典可帽沿上的青纱,奋力向上扬去。 他这么做多少有点赌气的味道,没想到一掀真的掀了起来。 等看清面纱下的女子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眼前的女子翠眉深目,气韵缥缈,浑身如有轻烟环绕。 容貌清艳绝俗,就是比起仙子之称的穆月庭也不遑多让。 只是一双眸子却极冷极,如同结了冰的寒潭,冰冷彻骨,全不似少女的眼睛。 常奇第一眼惊艳之后,随后便觉得手足发凉,一股凉气嗖嗖地从脚底直往上冒。 他从小长在常家堡,接触的大都是凌涪这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长者。见过最可怕的人就是良庆。 良庆顶多就是脸色重了点,可这女子眼里却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身体紧绷,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指节勒得发白,仿佛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凌涪悄然往前挪了几步,准备随时应战。 不料穆典可只是看了常奇一眼,转身往茶寮外走去。 常奇被她这股杀气震慑住,哪还敢出声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她疾步出了茶寮,纵马绝尘而去。 忽听一个声音凉凉道:“我家姑娘好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小姐还是四小姐? 常奇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冷不丁地背后有人说话,吓得当场跳了起来。回头见徐攸南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多看一眼都要折寿。” 徐攸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常奇不由得噎了一下。 徐攸南打量了常奇两眼,笑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常家堡的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她一再打破常规,一再容让,忍得这么辛苦了都不出手。” “你什么意思?” 徐攸南道:“公子可知道,四小姐十三岁那年,差点用一根簪子毁了自己的脸。” 常奇惊诧道:“好好的脸,为什么要毁掉?” “因为不够强大而身负美貌,本身就是罪过。” 常奇似乎听懂了,又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位笑颜可亲,语意温和的美长老,也是个非同一般的狠角色。 徐攸南笑眯眯地瞅着凌涪:“相信凌管家已经看出我家姑娘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了?” 凌涪道:“这是心病。未必不能治。” 徐攸南面色冷凝,摇头道:“治它作甚?为了保住她的清白,我们四夫人,六公子,包括她自己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我相信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过是几个轻薄下作的猥琐之人,杀了就杀了。” 常奇听他这话,实在是狠毒得厉害,气愤道:“再猥琐下贱的人,那也是人啊。何况,何况……”憋红了脸道:“何况我只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才不是你说的什么轻薄下贱。像你们这样杯弓蛇影,乱杀无辜,不是造孽是什么?” 徐攸南笑了:“这世上有几个像小公子这样,纯粹因为一好奇,就去揭陌生姑娘面纱玩的?” 常奇横折脖子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她有病。” 徐攸南笑道:“你不知道,贵堡的常公子难道不知道么?” 凌涪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道:“长老此言何意?” 徐攸南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然听见有人叫“徐长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云央额头上满布了细细一层汗珠,勒马急声道:“徐长老,姑娘请您立刻过去。” 徐攸南心道来得好快,问道:“姑娘可有说所为何事?” 云央道:“姑娘没说。” 徐攸南笑道:“好,你先去回禀姑娘,我稍后就来。” 云央立马在茶寮前,面容楚楚可怜,语气近乎哀求:“请长老不要为难云央了。要是去得晚了,姑娘看在六公子的面上,不会同您计较。可云央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徐攸南一看云央这样子就知道穆典可是真的急了。要是惹恼了她,发起狠来,自己绝讨不着好,当下只好作罢,向凌涪拱了拱手道:“凌管家,告辞了。” 常奇叫道:“喂,你把话说完再走,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话未说完,徐攸南已飘然出了茶寮。常奇嘟囔道:“这人怎么回事,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凌涪道:“自然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另一半。先进城吧,进了城什么都清楚了。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凌涪此行是因为黎亭去信洛阳,说常千佛因为一个姑苏女子,杠上了江南三姓之首的柳家。常纪海收信后觉得不妥,这才叫他过来看看。 凌涪带着常奇一路星夜兼程赶来姑苏,事先并没有通知黎亭。 两人突然出现在黎宅内,委实给了黎家父女一个大惊喜。黎笑笑和常奇三年未见,见了面你拍拍我,我拍拍你,兴奋得又叫又跳。 凌涪笑道:“几年不见,笑笑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黎亭笑道:“还不是个疯丫头,反倒是越大越疯了。” 凌涪看着与常奇疯闹的黎笑笑,眼中满是长辈的疼爱:“老太爷的意思,是让笑笑一块去洛阳。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该提一提了。” 黎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因为穆典可这一出,常纪海又起了让常千佛迎娶黎笑笑的心思了。 常纪海有意,他自不能拒绝,说道:“但凭老太爷吩咐。” 凌涪又问:“安安和康康呢 ?” 黎亭道:“康康去城外出诊了,安安……这事说来话长,还是我信里跟你说的那事……” 忽然眼神一紧,快步走过去,撩起常奇的袖子,只见他手腕上一道剑伤细如发丝,伤口边缘平滑整齐,显然是快剑所致。 惊声问道:“阿奇,你这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常奇在穆典可一事上自觉理亏,便不欲张扬,含糊说道:“路上跟人起了点误会,误伤了。” 黎亭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怒道:“这一剑分明是要断了你的手。哪有一点误会,就下这种狠手的?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人了?” 常奇知道瞒不过黎亭,这才把在城外遭遇穆典可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道:“我也没想到她会有那么严重的心病。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有错在先。” 黎亭和黎笑笑对视了一眼,脸色各自有些古怪。 常奇疑惑道:“怎么了?” 黎笑笑道:“你知不知道,四小姐和李慕白比武那天,大哥……抱过她。” 凌涪最担心的事终于成了现实,目色微凛,看向黎亭:“你信中说的那个姑苏女子,就是四小姐?” 黎亭点头道:“说来惭愧,我还见过她一回,连她是习武之身都没看出来。” 常奇一脸懵然道:“你们在说什么?不会说千佛看上的那个云三小姐跟我碰到的那个穆四小姐是同一个人吧?” 黎笑笑拍拍常奇的肩:“你不用惊讶,我刚知道的时候,比你还要惊讶。” 常奇何止惊讶,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是疯了不成?” 放着那么多清白女子不喜欢,偏偏看上一个凶巴巴的魔教女子。 凌涪又问:“公子在哪?” 黎亭道:“在除重厅。这一阵子公子一直都在前堂坐诊,一早去,忙到夜里才肯回,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我去看看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早日归家 凌涪径直去了除重厅,见常千佛正低头写着脉案,形容见瘦,眉宇间很有些疲惫。凌涪觉得心疼,唤了声:“公子。” 常千佛抬起头来,见是凌涪,不禁面露惊喜,道:“凌叔叔,你怎么来了?” 凌涪笑道:“老太爷想你了。叫我来接你回去,常奇也来了。” 常千佛笑道:“阿奇来了?他人呢?” 凌涪道:“笑笑带他去后堂包扎伤口去了。” 常千佛惊讶道:“阿奇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么?” 凌涪道:“我们在城外遇到四小姐,起了点冲突,阿奇被划了一剑,伤在手腕上。不严重,是轻伤。” 常千佛怔了一下,好半天才说道:“那就好,轻伤就好。”低头写完最后一笔,合上脉案,问道:“她为什么要伤常奇?” “常奇玩闹心重,想掀她的面纱。” 见常千佛沉默不语,凌涪又说道:“看样子,她是要出远门。” 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 常千佛说道:“我知道了。” 对话到此,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表明的态度也表明了,不可能再以愉悦的面目进行下去。 凌涪道:“公子定了哪天走,让赵平告诉我一声。我好写信给老太爷报归期。” 夜长梦多,早日归家。 黄昏有风,梨花落了满台阶。 平常这个时候,常千佛还在崇德堂问脉。今天却早早地回来了,独自坐在台阶上喝酒,喝闷酒。 他的酒量很好,但轻易不喝,也轻易不会醉。 脚下的坛子空了五六个,酒香冷冽,是陈年的刀见喉,最烈的酒,他却似越喝越清醒。眼睛越来越亮,眼底一抹眼神沉郁郁的颜色便越发地掩藏不住。 常奇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捞起一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你这是什么酒,这么呛?” 常千佛道:“是刀见喉。” 常奇调侃道:“都说情是封喉钢刀,你这是要做酒中仙呢,还是要做情中圣?” 常千佛笑了一下,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常奇道:“走吧。人家姑娘都走了,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常千佛低下头,神色黯然,好一会才说道:“是啊。是挺没意思的。” 常奇用力拍了下他的肩:“别垂头丧气的,不就是一个姑娘吗?凭你常大少的本事,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 要在平时,常千佛少不得要驳他了,今天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喝着闷酒。 常奇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常千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喝了一口酒,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哪一点。就是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看见她的时候,跟看见别人都不一样。” “那你不看她不就完了?” 常千佛神态微醺,摇了摇头道:“也不一样。” 看不见的时候,会想。 常奇看着他朦胧的眼神,心想完了,这是真的魔障了。 常千佛说道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她不够好。杀戮太重,又是这么敏感的身份。我想要娶她,首先爷爷那一关就不好过。” 常奇吓了一大跳:“你还想娶她?你搞搞清楚,那可是金雁尘的未婚妻。” 又问道:“茶楼里的说书,你去听过了没有?” 常千佛道:“听过了。” 常奇说的,自不是金家灭门的那一段。是说四小姐情深义重,千里寻夫,与金六公子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那一段。 他不仅听过这些,金雁尘鼎丰楼设宴那日,他也在现场,亲眼看到金雁尘对穆典可悉心呵护,温柔备至。 他也看到了穆典可站在金雁尘身边,梨涡浅笑,不胜女儿的娇羞。可是他分明看见,她的笑,没有到眼底。 可是这又该从何说呢?谁又会信他。 常奇见他神色黯淡,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感慨着将话题岔开:“真没想到,穆沧平一副仁义无双的样子,原来竟是个伪君子。四小姐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倒霉的。” 这话还不如不说。 常千佛沉更加默了。 常奇讪讪收了话头,拍拍常千佛的肩:“唉,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想喝就喝吧,喝醉了睡一觉,什么三小姐,四小姐的全都忘了。赶明儿回了洛阳,我请你去望仙楼听曲子,管保你什么烦恼都没了。” 常千佛沉默地喝着酒,向晚的风吹得满空的梨花打着旋儿,片片落在他的衣衫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寂寥:“跟凌叔说,明天回洛阳吧。”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天空湛碧如洗,送客天。 常千佛醉了一场,睡了个结实觉,人变得精神许多,快马跑在最前面。 一行除了凌涪,都是劲头正足的年轻人,纵马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经过茶寮时,常奇压低声音对黎笑笑道:“昨天就是在这儿,你是没看见那四小姐骑马,那动作,那速度,真叫个潇洒利落。大漠上跑过马的,就是不一样。” 黎笑笑好奇地问:“比大哥还厉害吗?” 常奇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一提到什么就觉得你大哥天下第一?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神。” 正说着,凌涪从后面追上来,问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在凌涪面前是说不得常千佛半点不是的,常奇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凌涪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笑道:“我看公子今天兴头挺足的。难得他想开了,你们俩也跟上点,别净顾着说话。” 常奇和黎笑笑齐声应道:“好嘞。” 动作俏皮一致。 凌涪被两人逗笑了,不由在心里感慨,要是笑笑这丫头肯嫁给公子该多好。 傍晚到了一个叫杏子林的地方,沿路都是陡坡,道路两侧密林丛布。 常奇道:“这地方怎么鬼气森森的,怪吓人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迎面山坡冲过来两个人,满脸惊恐,跟丢了魂似的一路往前狂奔。 常奇纳闷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凌涪道:“只怕是前面出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幽冥十三鬼 凌涪一马当先上了山坡。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余具尸体。每个人手臂上都缠着一条一指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三道铁钩依次勾连,钩尖带着倒刺,要是碰到人身上,不死也得剐下一身肉来。 常千佛和黎笑笑几人也跟了上来。 安缇如见多识广,脱口道:“幽冥十三鬼!” 幽冥十三鬼是江湖上一个恶名昭彰的杀手团伙,杀人如麻,手法极其残忍。 团伙十三人从不分开行动,齐进齐出,每有任务,倾巢而出,围而功之,十三道铁链齐发,如同鬼差索命,少有人能逃脱。十三鬼的名号由此得来。 常奇数了数,正好十三具,啧啧称奇:“缇如,真是好样的!” 凌涪下马检尸体,只见除了最边上一人后背有刀伤,一人腰上中一刀,其余十一鬼尸身完好。 其中九鬼咽喉有血洞,应当是铁镖之类的暗器所致。其余四鬼脖子上有剑痕,伤口细如发丝,连血都没来得及渗出,可见用剑之人剑法快到什么地步。 赵平道:“不知道幽冥十三鬼这次要杀的是什么人,这等好本事!” 凌涪说道:“是四小姐。” 三种兵器,一剑一刀一飞镖。用剑跟用暗器的,又都是掰着指头都数不出几个的好手,除了穆典可和徐攸南还能有谁? 徐攸南工于心计,武功比穆典可却是不如。 被杀死的十三人,九人死于梅花镖,只有四人是死在穆典可剑下。 从人数的分配上来看,这一战穆典可显然处在非常不利的情形。除了与李慕白一战之后重伤未愈,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十三鬼根本就是冲着她去的。 事及公子爷的心上人,赵平识趣地闭上了嘴。 常奇道看着幽冥四鬼脖子上细细一线,想起自己昨天不怕死地连掀了穆典可两回面纱,后怕劲上来,抱着凌涪的胳膊撒娇:“凌叔啊,幸亏你那个杯子丢得快……从今后您以后就是亲叔,不,您就是我亲爹。” 黎笑笑“嗤”了一声:“没出息!” 常奇朝黎笑笑吐舌头:“你有出息,有本事你碰到了不躲。” “不躲就不躲,谁躲谁孬。” 两人斗嘴,吵吵闹闹将话题岔了开去。凌涪说道:“走吧,天黑之前还要赶到祭酒坡投宿。” 一行人上马赶路。 常千佛忍不住看了眼被穆典可一剑毙命的幽冥鬼手中的锁链,原本应当有三只铁钩的锁链上却只挂了两只钩,原本应当挂着第三只钩的地方只余一道断面光滑的斩痕。铁链上颜色隐约,仿佛是血迹。 一行人快马加鞭,黄昏时分到了前方三十里的祭酒坡。 说到祭酒坡,名字还有一番来历。 当年金震岳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行马到此处,喝了点酒,就在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树上睡着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两只猛虎,将一群赶着牛车进城卖粮的农人咬得死的死,伤的伤。 金震岳睡梦中被吵醒,往下一看,那猛虎正行凶伤人,怒火中烧,当即提刀跳下树,几刀将那两口老虎给解决了。自己却叫猛虎咬伤了大腿。 农人们架车将金震岳接到自己家中,好生款待着,金震岳在农人家里养伤半月才离开。 金家满门被灭之时,那些农人大多数已是耄耋之年,仍记得当年的恩情,听闻消息后感到当年获救的山坡洒酒祭拜。 老人死后,儿孙后辈也谨记祖训,年年到此望北叩拜恩人。祭酒坡因此而得名。 此处原是个荒芜所在,因祭酒坡出名之后,便有人在这里开起了客栈,一栋高三层,作为一个荒野路栈,已算是相当有规模。 客栈底层是饭堂,菜肴一色的野菜野味,比起崇德堂里精心烹制的各色菜肴,又别是一番滋味。 黎笑笑和赵平几人大口吃得极香。 常千佛却是没有什么胃口,无意间抬头,见客栈伙计端着一碗汤药上楼。 他打小跟药材打交道,一闻那味道就知道是用什么煎出来的,并不是正经调配的药方,而是鱼腥草,春血腾,杜鹃花叶等止血消肿之物混在一起熬制出来的。 回头问身后柜台上,正在拨算盘的老板道:“贵店还有专门的大夫么?”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副大肚圆滚滚,看起来憨态可掬。闻言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常千佛说了什么,不由笑了:“客官真会说玩笑话。这地方荒郊野岭的,连个药材铺子都没有,就是请了大夫,也看不了病啊。” 老板大概也是闻到了药味,看了眼楼梯口,又道:“你说那药啊。是楼上东厢房的一位姑娘要的。那姑娘昨儿来,本来说今天要走的,结果一早来续了房,去前边林子里采了一堆草药回来,就坐那门口捣碎了,舀起就往手腕子上敷。啧,您是没看见她那胳膊,肿得跟个棒槌似的,肉都翻出来了。那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的,可真是好忍耐,一声也不吭。我家婆娘看着她那手,吓得腿都哆嗦,那小姑娘就跟没事人似的,还把那剩下的药草拣了,叫她拿去给熬药……啧啧,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能忍疼的小姑娘。” 常千佛听那掌柜说道:“昨儿来的……肉都翻出来了”,心都提了起来,又怕打断他错过什么,好容易捱到掌柜说完了,问道:“那伤口是什么兵器造成的?” 掌柜笑道:“客官这是抬举我了,我一个连菜刀都握不住的人,哪里认得什么兵器。不过我瞅着那伤口——”掌柜嘴角抖了抖,心有余悸道:“不像是刀剑砍的,倒像是钩子刨出来的——” 话音未落,常千佛一下子站起来。掌柜吓了一跳:“客官您这是……” 常千佛三两步冲到楼梯口,正遇着一人悠悠然下楼来。 男子一身灰袍,看形容不过三十来岁,眼中的积淀却显示此人并不年轻了。手扶着栏杆,袍袖摆拂,风姿雅逸里有一种阅经沧桑的从容。 不是徐攸南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四章 群蛇来袭(致谢五岳归又来) 看徐攸南的样子,应当是来了很久了。只不过常千佛一行人全神贯注地听那掌柜说话,没有留意到。 凌涪心中一凉,就见徐攸南隔着虚空,遥遥地抬手一礼:“凌管家,咱们又见面了。” 笑容可掬,望之可亲。 凌涪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徐长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攸南好似没听出凌涪语气里的不悦,抬步施施然下楼,上笑容颇是意味深长:“常听我们姑娘提到常公子有……果然好人才啊。” 这话也真亏他说得出口,他又不是第一回见常千佛了。 凌涪道:“徐长老过誉了。哪比得上金六公子天人之姿,冠绝长安。” 照理说,常千佛是公子爷,他是管家,这话说得委实不妥。 但是徐攸南一番话话中有话,颇有些暗示常千佛穆典可并非流水无情的意思,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说道:“六夫人受伤,长老不需要在楼上照顾么?” 这话分明就是对常千佛说的。 那不是什么四小姐,是金雁尘的未婚妻子,没你常千佛什么事。 徐攸南笑道:“四小姐睡下了,我得闲来透透气。” 又说道:“这里没有六夫人,六夫人在堂不在野,是此而非彼,真真假假,得睁大眼睛好好辨认才行。” 常奇生来不爱读书,最厌“之乎者也”,听徐攸南一番“在堂不在野,是此而非彼”,听得头都大了,道:“你这大叔,还是这么啰嗦。难怪你家主子嫌你话多。” 徐攸南变本加厉:“非也非也。四小姐嫌我话多,不是因为我啰嗦,而是女儿心思不可猜。” 这便是把常奇说的话又还了回来。常奇哑口无言。 徐攸南既然说穆典可睡下了,常千佛再去打扰也不妥。沉默地转身出了门,黎笑笑叫道:“大哥你去哪里?” 常千佛道:“我出去走一走。” “我也去。” 客栈前方一里外有个陡坡,下了坡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林子,杂树生花,生长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草野花。 穆典可虽然知道哪些药草可以消肿止血,可到底不精医术,不知药物相佐相克的道理,结果是一堆药草乱配一气,能发挥的药效十分有限。 黎笑笑跟在常千佛身后,把大把的草药兜在裙子里。欲言又止了好几遍,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你真的很喜欢四小姐吗?” 常千佛“嗯”了一声。 “可她是金雁尘的未婚妻啊。” 见常千佛不说话,黎笑笑又说道:“你们在酬四方里的事,大哥跟我说了。我觉得四小姐并非对你无情。” 常千佛道:“你也这么觉得?” 黎笑笑认真点头:“你想想啊,她有那样的病,若是对你全然无意,怎会允许你近她?我猜她大概是很矛盾吧,毕竟她跟金六公子是从小订了亲的,感情也应当很好。” 常千佛问道:“你觉得金雁尘真的会对她好吗?” 黎笑笑想了想,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若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若无其事,再怎么说,那毕竟是仇人的女儿啊。” 回到客栈,常千佛问掌柜借了炉子和药罐,蹲在院子里小火煎药。 凌涪越发地脸色不善。 常千佛给了一锭银子,托老板娘把药给穆典可送去,听说她晚上吃得不多,又叫厨房煮了肉糜菜粥送过去。 晚上就寝熄了灯,躺在床上,一双眼在黑夜里亮闪闪的,直直地盯着屋顶。 常奇叹气:“我的爷爷喂,满大街一抓一把的姑娘,你怎么偏偏就惦记上一个有夫之妇?” 他与常千佛年岁相仿,打小一块念书玩闹,从来都以姓名相称,只有激动的时候才会叫爷爷。 常千佛不睡,常奇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倒了好几个个,从床上坐了起来:“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她肯不肯离了金六跟你?”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讪讪地躺了下去:“算了,凌叔会一脚踢死我的。” 常奇陪常千佛熬到大半夜,实在撑不住睡着了。 正睡得迷糊间,被外面的惊叫声吵醒,好像是黎笑笑的声音,一掀被子坐起起来。此时常千佛已起床掠了出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极细微的声响。 常奇借着月光往地面看去,顿时一声惊叫,吓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只见满地爬着一尺来长的花斑小蛇,“嘶”“嘶”地吐着红信子,蛇身斑斓,一看就有剧毒。 常奇平时鼓捣药材,也爱养几条毒蛇,逗弄逗弄毒蛤蟆什么的。可是这么多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吓得脸色发白,冲着常千佛的背影大叫:“爷爷,爷爷。” “爷爷,你小心着脚下,都是蛇。” 话音未落,常千佛携着黎笑笑一阵风似的掠了回来,道:“你跟阿奇呆一块不要走散,他身上有驱赶蛇鼠虫豸的香包。”转身奔了出去。 常奇大声叫道:“喂,你去哪?我哪有什么驱蛇的香包。” 黎笑笑惊甫未定,道:“大哥说你有,肯定就是有,你自己是不是忘了?” 常奇道:“他说什么你都信啊?我就一个香料包,还是过年时素衣送给我的——” 突然反应过来,从腰间拽下一个香包,伸手到地上晃了晃,群蛇果然纷纷闪避。 常奇热泪盈眶道:“我就知道我奶奶对我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了我。” 常千佛一路疾奔,越靠近东边厢房,蛇群越厚,密密麻麻,不知几千几万条。仍有数不清的毒蛇沿着客栈的房梁柱子往上游移,黑夜里到处都是幽幽的蛇眼亮光,令人毛骨悚然。 常千佛白天从老板娘那里得知穆典可的住处,一气奔过去。敲门道:“典可,你在吗?” 房内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常千佛眼见得毒蛇从窗框门缝往里钻,心中焦急,拍门叫道:“典可,典可你在不在?我是常千佛。你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屋里一道女声急声道:“别进来!” 嗓音清冷如雪,不是穆典可是谁? 常千佛正要踹门,猛地听她一喝,不由愣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竺牧蛇人(致谢伶伶夕星) 正在这时,远处萧声由远及近,从最开始的断续呜咽,转得凄厉异常,刺人耳膜。 群蛇仿佛受到召唤,刷刷地快速游动起来,飞上房梁,爬上窗框,源源不绝地往里扎。 常千佛急了,一脚踹开房门,就听穆典可大声喝道:“后退!” 只见黑暗里一道红光亮起,眨眼间窜起丈高,火光烈烈朝房门口冲了来。 飞扑进去的群蛇被烈焰烧焦,下雨般纷纷掉落,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道。常千佛想起在茶楼里听那说书先生说的:“……房梁上泼满了桐油,一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借着风呼呼地往前窜。四小姐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心中一紧,扯下外衫在面前挥舞,冲进大火里,大声叫道:“典可,典可你在哪里?” 只见临空一面的窗户已着了火,窗洞大开。 常千佛从窗口一跃而下,见穆典可脸色发白,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且战且退。 飞射过去的蛇群被斩断七寸,“噗”“噗”往下掉,地上密密麻麻落了一层蛇尸。 又有数不清的毒蛇纷纷往上涌。 常千佛从地上捡了一根窗棱,握在手上,大步冲过去,背靠着穆典可,棍棍打在毒蛇七寸上,问道:“你还好吧?” 穆典可紧咬着牙,脸色惨白无血。她当然不好,很不好。 居林苑那场大火之后,她整整半年连灯芯都不能看到。后来被那猥琐财主抓到府上,带着一群小姑娘在院里放火,惊吓一场,就更严重了。这几年才有所好转。 然而刚才放的那场火太大,她住的房间刚好有个储物间,放着小半桶煤油,全叫她泼在地板上,火烧起来的情形跟当年一模一样。 她浑身都在抖,全凭一口气撑着才能握住剑。 常千佛换左手握棍,右手握紧穆典可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冰凉,心中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难受的紧。 大火从东厢房烧起来,很快就漫延到整座客栈。 数不清的毒蛇在火光里扭动挣扎,情形甚是壮观。 暗夜里的萧声变得愤怒,曲调尖利,发出急促的音符。蛇群纷纷转向,往火场外窜逃,向着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人围聚过来。 常千佛身上也有一个常素衣亲手做的香包,此时完全不管用。 群蛇听到萧声,昂着三角蛇头,恶狠狠地朝穆典可叮过来。 徐攸南也从大火里突围出来。手里握着一长条被单,手腕急速抖动,将群攻过来的毒蛇逐开。 云央挥刀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疾奔过来,突到穆典可身边,守住东南方位。 徐攸南一来,常千佛和穆典可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 赵平和安缇如叫着“公子”,也冲了过来。 常奇和黎笑笑扶着老板和几个受伤的伙计出来,因为有香包护身,倒是没有受到蛇群攻击。 不一会凌涪也出来了,手里举着两个油桶,奋力往前扔去。油桶被扎出手腕粗的窟窿,一路泼溅着往前滚去。 凌涪叫了声:“公子当心。” 一个火把投掷出去。 常千佛返身搂住穆典可的腰,纵身一跃,飞到了半空中。 火把上蘸足了油,落地就是一片火海,一窜三四里。 满地蛇身烧得啪啪作响,到处是刺鼻的焦糊味。 常千佛松了口气,忽感后背幽凉,回头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数不清的蛇从对面密林里涌了过来,天上是蛇,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地上是蛇,目之所及,只看得见狂乱舞动着的蛇群。 客栈老板刚从大火里逃出来,见此情形,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常奇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尖声叫道:“怎么有这么多蛇啊,啊?哪来这么多蛇?” 黎笑笑自诩勇敢,此时也吓到脸色发白,双腿不住地抖动。 别说他们两个了,凌涪曾与良庆一道血战五毒门,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蛇。 徐攸南脱口道:“天竺牧蛇人!” 常奇舌头都不利索了:“牧…牧蛇人?那不是个传说吗?” 竟然还真的有人这么变态,牧养这么多毒蛇? 徐攸南道:“现在看来,不是传说。” 常奇几近崩溃,冲安缇如大叫道:“你给我一下子,让我晕过去吧。我……我……”俯身狂呕起来,直把隔夜的饭都给吐了出来。 传闻天竺牧蛇人走过牧场,满地的牛羊都不见,走过人群,只剩下森森人骨。这传闻怕十成十是真的! 众人奋力地斩杀蛇群,脚下堆起一个个断蛇堆起来小山丘,然而蛇群只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只多不少。 萧声越来越近,毒蛇的攻击也越来越厉害。再这么下去,众人早晚体力耗尽,成为蛇群的腹中之餐。 徐攸南一面甩着被单,守住身前一尺之地,一面屏气凝神,辨别那萧声传来的方位。忽然眉目一凛,一粒梅花镖脱袖飞出,钉向前方密林里。 萧声滞了一下,随后自四面八方响起,声音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到处都是萧声,到处都是吹箫人。 群蛇乱舞。 徐攸南猛地回头叫道:“喀沁!” 穆典可隐名埋姓明宫期间,徐攸南一直叫她喀沁。两人一起为金雁尘谋划,一起出任务杀人。若说这世上谁最与徐攸南有默契,那一定是穆典可。 穆典可正挥剑斩蛇,听徐攸南一声断喝,瞬时会过意来,回头向常千佛道:“请你护我一刻。” 常千佛道:“好!” 穆典可弃了剑,刚要坐下,被常千佛一把捞到怀里,紧贴在他胸前。 穆典可浑身一颤,抬头见常千佛双目直视前方,正全神贯注地杀蛇,无暇注意到自己。 心中顿时羞惭不已。常千佛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好地护住她,非是要占她便宜。倒是她自己想得歪了。 当下闭上双眼,精神集中一处,认真去辨别那萧声里的意味。 周遭的声音都在耳边消失了,她只身走在一片旷野里,四周都是萧瑟的风。 没有太阳,没有云朵,甚至连树都没有。草丛里跳出来的蝈蝈望着她,转身逃开了。 她轻声开口:“他很孤独……想跟别人亲近,又不敢靠近……” 金怜音的背影出现在草原尽头,在一片大雾里时而近,时而远,她拔腿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 穆典可喃喃道:“他是个孤儿,他被他的母亲抛弃……”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穆典可紧闭着眼睛,头疼欲裂,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突然,她看到了! 她的周围突然涌现出许多的人,人们都在指着她笑。 她拼命地往后缩,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那些人却不依不饶地把她头上蒙着的布掀开,掀她的裙子…… 她忽然睁开眼睛:“他是个阴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做人要有良心(致谢秦将公孙起) 徐攸南大笑声起来,声音借着内力,送得漫山遍野都是:“你是不是很痛苦?你的亲生父母都不要你了!全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只有你的父母不要你。你是个没有人要的东西,弃儿,废物!” 萧声一瞬间变得愤怒异常,蛇群受到感应,攻击的越发凶狠。 徐攸南继续道:“你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你吗?因为你肮脏,你下贱,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说最后一句时,萧声正吹到凄厉处,“不男不女”四个字一出口,就听见远处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的破音之声。 就在这一瞬间,一粒梅花镖从徐攸南的手掌心飞了出去。莹莹一点亮色,划破夜空,朝着远处疾射而去。 萧声戛然而止。 群蛇无主,仓皇窜逃。 徐攸南掷出梅花镖的一瞬间,一条黑红相间的毒蛇凶猛窜起,张口咬在他的食指上。 徐攸南眉一凛,左手迅速伸出来,握住右手食指用力一撇。 只听“咯”一声,半截手指被连皮带肉地拽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就迅速变得紫黑一片。 凌涪也曾是一方的物,却比不上徐攸南这份当机立断的狠劲,由衷叹道:“徐长老果如传说中一般狠辣果决!” 徐攸南举着血淋淋的手指,依然笑得优雅怡人:“凌管家过奖!” 话没说完,就见常千佛身子晃了晃,往地上扑去。 凌涪失声叫道:“公子!” 穆典可离常千佛最近,纵身扑了过去,双手抢住常千佛,却因体力不支,结实摔倒地上。迅速翻身爬起来,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顿时慌了神:“常千佛你怎么了?常千佛,你醒醒啊。” 常奇被蛇群吓得瘫坐在地上,见状一惊,顿时弹跳起来:“我看看我看看,你叫什么,叫丧啊?” 常千佛被蛇咬到了后腿,幸好他懂得医术,及时下针封住了穴位,毒素扩散缓慢,一直撑到吹箫人被杀死才倒下去。 常奇替常千佛把过脉之后,长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咬到他的只是条菜花蛇,毒性不大。要不然他这个笨蛋把毒素封在一块,腿早就烂掉了。” 穆典可取出赵平送来的三色瓷瓶,旋开最后一节,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正要往常千佛嘴里塞,被常奇眼疾手快地拦住。 “你给他吃什么东西?” 赵平道:“是公子送四小姐的药丸,解毒用的。” 常奇道:“现在给他吃这个还有什么用,他都吞不了东西了。” 穆典可眼泪都快出来了:“那要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给他解毒?” 常奇嘻嘻道:“我没有啊。”见凌涪的脸沉了下去,赶紧接了一句:“但我有办法把他弄醒,他能解毒啊。” 整座客栈被夷为平地,客栈老板和老板娘醒过来,对着满地废墟哭天抢地。云央给了两人几个金锭子才算完事。 那头常千佛已经醒过来,正在施针给自己解毒。因为伤在大腿上,几个女子不方便在场,回避到三四丈外坐着休息。 徐攸南踱着步,慢悠悠地走过来:“哎呀,真是感动啊。你好好的连块蛇皮都没沾着,人家可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声都不吭地护着你,一条腿都差点废了。” 穆典可背对着被大火烧成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灰烬的客栈,双手抱膝,犹自瑟瑟发抖。听了徐攸南的话,头埋得更低了,一句话不说。 黎笑笑看着云央,云央满面羞惭道:“都怪我学艺不精,连累了常公子。要不是因为救我,常公子也不会被蛇咬伤。” 徐攸南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悠悠地又来了一句:“他要不是带着个拖油瓶,也不至于连条菜花蛇也躲不过去。” 黎笑笑看不下去了:“你说什么风凉话?要不是四小姐找到了牧蛇人的弱点,我们现在全让蛇给吃了。” 徐攸南道:“我没说她不厉害啊。”顿了顿道:“我只是想说,做人得要有良心。” 黎笑笑终于听不下去了,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正说着,安缇如走了过来,道:“公子想见四小姐。” 穆典可把头从膝盖里抬起,茫然望了安缇如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哦”了一声,起身跟着安缇如往前走,神情有些恍惚。 徐攸南叹息了一声:“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黎笑笑忍不住问道:“那场火,真的是穆盟主放的吗?” “你以为呢?你以为她愿意是穆沧平放的吗?” 常千佛远远看着穆典可跟在安缇如身后走过来,笑道:“凌叔,我口渴了,想喝水。” 常千佛一开口凌涪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自然得在一旁看着,不能给常千佛和穆典可独处的机会,道:“阿奇,你去。” 常奇猛地一弯腰:“哎呀,我的腰啊,不行不行,我找笑笑给我看看去。” 凌涪又看赵平。赵平把头转了过去。 常千佛嬉笑道:“凌叔,从小您老人家就最疼我了,您真的要看着我渴死啊?” 赵平心里一哆嗦,想不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公子撒起娇来也是把好手。 这一招果然管用,凌涪叹了口气走开。 凌涪一走,安缇如赵平两人也识趣地走开。 穆典可已经缓过神来,见此情形,不禁尴尬,垂目半晌,低声问道:“你身上的毒……没事了吧?” 她浑身的衣服被汗透,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看起来很有些狼狈。 见常千佛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局促地抬起手,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 常千佛抬起手,拉着穆典可在身旁坐下。感觉手掌之中一只柔荑细滑无骨,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他是大夫,当然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换了这样一双宛如天然的手。 常千佛道:“不怕了,火已经歇了,我在这里呢。” 穆典可木然地看了他一会,眼神有些呆滞,点了点头。 常千佛初见她时,她低眉浅笑与柳心原周旋,笑不达眼底。派自己的丫鬟出面,不费一句唇舌,替韩一洛化解了一场危机;然后街头偶遇,她握着一个做工粗糙的石头娃娃,笑意天真得像个孩子;四物斋中,她握着一把油纸伞,像从水墨画图里走出来的仙女,然而疏离淡漠得像是谁都靠不进;及至云家庄相见,及至饮剑台比武,她一身青衣,冷漠又孤清,骄傲又脆弱;她站在金雁尘身后,时而娇羞,时而凌厉,掌控全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呆呆木木,彷徨无助的样子让人心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概知道(致谢Cococol) 常千佛抬起穆典可的左手。手臂上缠着厚厚一层布。经过一晚的恶战,伤口崩开,血迹透过棉布渗出来,褐渍斑斑的一大块。 常千佛按在伤口上,穆典可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 常千佛问道:“还疼吗?” 穆典可摇了摇头:“不疼了。” 常千佛陡然间心里一酸:连皮带肉拔出的倒钩,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扣住穆典可的脉搏,把了会脉,道:“幽冥十三鬼的铁钩上,抹了一种叫‘白蚁堤’的慢毒,本身毒性不烈,所以中毒之初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毒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能将人体内摄入的养分转化为毒素,并且慢慢积累,直至有一天爆发,药石无灵。 这种毒寻常罕见,解毒药材也都是些稀罕之物。除了姑苏的崇德堂,扬州的尚义堂,滁州的怀仁堂,江南一带的药堂都无相关药材在售……对了,你们要去哪里?” 穆典可迟疑了一下,说道:“滁州。” “那正好。”常千佛说道:“我回洛阳也要经过滁州。我先施针把你体内的毒素稳住,等到了滁州再用药,不出三五日,毒就尽解了。等前面找到了药店,我再把伤口给你缝起来。” 穆典可“嗯”了一声。过了一会,问道:“‘白蚁堤’是什么毒?” 要知道她作为明宫天字头一号杀手,不仅武艺高超,更是擅用毒用暗器。天下毒药不敢说全知道,至少也知道一半,还从没有听过有‘白蚁堤’这种毒。 常千佛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一种刚从西域宫廷里流出来的毒药。说来也怪,幽冥十三鬼收钱办事,就算往兵器上抹药,也该抹些迅速致死烈性毒药,何故要用这种既贵又见效慢的慢毒?” 由于穆典可中了毒,又只有常千佛能解,两拨人马不得不一起上路。 凌涪再不情愿,也不能拦着常千佛救人,何况还是救他心仪的姑娘。 出发前,一行人去了密林。 徐攸南在前面带路,到了地方,见地上躺着一截白森森的管状物。 徐攸南捡起来一看,只见一段人骨从中掏空,上面凿了大小不同十五六个孔洞,不同于一般乐器。常奇凑过来道:“这是什么?牧蛇人的萧么,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徐攸南有心逗他一逗,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摸摸看。” 常奇狐疑地看了徐攸南一眼,还是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一把,触手凉凉滑滑的,问道:“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徐攸南凉凉道:“人骨头。” 常奇像抓了块烫手火炭,一把将人骨萧扔了出去,指着徐攸南道:“你……你……你……” 穆典可颇有些无奈:“徐攸南,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净吓唬小孩子?” 徐攸南道:“吓小孩子才好玩啊。难道吓你吗?” 常奇生的一张娃娃脸,又兼性格天真坦率,以至于双十之年看起来竟如同十五六的少年。 常奇最讨厌别人说他小。此刻听徐攸南和穆典可一口一个小孩子,顿时怒了:“你才是小孩子!你们两个才是小孩子!我马上就二十岁了。” 徐攸南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一副了悟的样子:“噢……还真没看出来!” 常奇快被气哭了。 常千佛好心道:“阿奇,你往那边站一点。” 常奇正在气头上,闻言更觉得委屈:“连你也帮他们欺负我,我就不让开。” 见徐攸南神秘兮兮地往自己头道:“大概知道。” 常奇听不懂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大概知道?” 徐攸南道:“就是她知道,但是不想说。” 常奇还要说什么,被常千佛用眼神制止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抓鱼 走了十余里外,到达一处市集,常千佛叫安缇如买来针线纱布等物,为穆典可缝伤口。 针尖噗噗穿肉过,常千佛手指都忍不住有些抖,穆典可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出。 好不容易缝完,常千佛转身拄着桌子,心口堵塞,半晌不言。 黎笑笑端了一盆水进来,常千佛净完手,回头见穆典可已经自己上完药,正歪着头,贝齿咬着纱布一头,右手展开纱布卷,动作麻利地上下缠绕着。 一会儿便包扎完,动作熟稔地打了个结。 常千佛心底像叫什么给刺了一下。 他少时学医,不知道练过多少遍才能如穆典可这般熟练。 她从前是经历过什么,才能做到在钢针过肉时面不改色,不吭一声。才能如此熟练顺手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穆典可扎完伤口,剪断纱布,低头收拾桌上的擦血布。忽觉手上一紧,被常千佛大手覆上了手背,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常千佛轻轻将穆典可的手拿开,低头收拾散落桌上的针线,说道:“你是个女孩子,不用这么坚强。要是疼了,你就哭,哪怕闹一场,都比现在这样好。你这样……我心里疼。” 穆典可怔怔地看着常千佛,好似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良久低头,轻轻地“哦”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眼圈却是迅速红了。 收拾完针线,常千佛又取来药让穆典可喝下,这才送她回房间休息。 一行人疲累不堪,各自回房休息,中午起来,在客栈简单吃了顿饭便上路了。 走出没多远,常奇就开始闹肚子。荒郊野地无处买药,常奇又怕疼拒绝扎针,来来回回如厕跑了十多趟,腿都软得站不住了。 凌涪奇怪道:“大家都一样吃东西,也没听说阿奇肠道格外娇弱些,怎么就他一人有事?” 常千佛笑道:“那是因为他中午溜出去吃烧鸡了。” 常奇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你连我吃的烧鸡都知道。你是狗鼻子啊?” 黎笑笑道:“大哥不是狗鼻子,大哥是墨玉的鼻子。” 徐攸南笑道:“听说常家堡有两只灵貂。一只通体似墨,叫墨玉貂,;一只浑身雪白,如雪堆砌,叫作雪玉貂。两只灵貂都通人性,嗅觉可以至千里。” 常千佛笑道:“千里之说有点夸张了。” 由于路上耽误,天黑之前肯定是来不及投宿了。一行人索性走走停停,向晚时找了一片树林歇脚。 树林外有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去远,像一条玉带缠绕莽莽山林间。 安缇如和赵平打来水,几人靠坐树下,喝着清水吃着干粮。 常奇从小长被娇养着,没挨过饿,没受过冻,哪里吃得了这等苦,郁闷得直拿后脑勺撞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差点被蛇吃了不说,吃只鸡压压惊,还闹肚子。现在又让我吃这种比石头还硬的干馍馍,我不吃,不吃。” 徐攸南笑道:“不想吃馍,想吃肉啊?” 常奇警惕地瞪着徐攸南:“你又想干什么?”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徐攸南神秘一笑,指着前方一丛迎风摇曳的修竹:“看到没有,最中间那根竹子,上面有条竹叶青。扒了皮,上火一烤,那叫一个香。” 常奇“哇”一声又吐了。 黎笑笑不满地瞪了徐攸南一眼。 穆典可虽说有些无奈,也懒得说徐攸南什么了。起身砍了一根两三指粗的树枝,用左手肘夹住,取了鱼肠剑来削枝。 常千佛忙道:“我来。”从她手里接过短剑,问道:“削成什么样?” 穆典可道:“有枝丫的地方削平,顺手就好。端头削尖,要扁口的。” 常千佛很快就按要求削好。 穆典可握着树枝去了河边,常千佛不顾凌涪不虞的脸色,也跟了上去。 河面清凌凌的,有鱼游过。穆典可手起棍落,提起来,树枝上穿着一条肥滚滚的的大青鱼。 常家堡外三面是水,常千佛也常跟常德和寇万几个在湖面划船打网,却是从没用这种法子捕过鱼。一棍下去,偏了位置,完全是凭着手快才勉强插到了鱼尾上。 穆典可笑道:“鱼在水里是会骗人的。它真正在的位置比你眼睛看到的要靠前一些,所以下棍时要往前去两寸。” 常千佛一点就通:“就跟筷子放在水里看起来像折断了一样一个道理?” 穆典可想了想道:“应该是。” 常千佛得了法,连叉了七八条肥鱼,青鱼鲤鱼都有,更难得的是还抓了一条桂花鱼。 两人在河边剖肚洗净了,用一根草绳穿了拎回去,徐攸南已经生好了火。 不得不说,徐攸南和穆典可两人虽相互看不顺眼,默契却是十足。 穆典可和徐攸南长年野外求存,烤鱼烤肉是把好手,常千佛一行除了凌涪以外,其他人都是能吃不能做的。 徐攸南和凌涪烤,小辈们在一旁抢着吃。 现杀的活鱼被烤得外焦里嫩,鲜香四溢。常奇吃得好不欢快,一边大口吃,被烫得直吸气,一边还不忘了向穆典可致谢:“四小姐真是太厉害了,连抓鱼都会。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穆典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常公子抓的。” 常千佛眼神温柔地望着穆典可笑:“是你教我的。” 常奇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哎哟喂,瞧你们俩腻歪的,当我们是瞎子啊。”叫凌涪一瞪,立马缩了脖子,不敢说话了。 徐攸南笑道:“抓几条鱼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她猎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漫山遍野跑的,就没有她逮不住的。” 常奇一脸崇拜掩不住:“真的吗真的吗?” 徐攸南正色道:“真的。你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把她哄高兴了,你想吃天鹅肉她都能给你弄来。” 借常奇几条胆子他都不敢哄穆典可。开什么玩笑,那是能哄的姑娘吗,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好吧? 常奇嘿嘿笑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张口大骂道:“你才是个癞蛤蟆!你这个大癞蛤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梦琵琶 走了十余里外,到达一处市集,常千佛叫安缇如买来针线纱布等物,为穆典可缝伤口。 针尖噗噗穿肉过,常千佛手指都忍不住有些抖,穆典可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出。 好不容易缝完,常千佛转身拄着桌子,心口堵塞,半晌不言。 黎笑笑端了一盆水进来,常千佛净完手,回头见穆典可已经自己上完药,正歪着头,贝齿咬着纱布一头,右手展开纱布卷,动作麻利地上下缠绕着。 一会儿便包扎完,动作熟稔地打了个结。 常千佛心底像叫什么给刺了一下。 他少时学医,不知道练过多少遍才能如穆典可这般熟练。 她从前是经历过什么,才能做到在钢针过肉时面不改色,不吭一声。才能如此熟练顺手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穆典可扎完伤口,剪断纱布,低头收拾桌上的擦血布。忽觉手上一紧,被常千佛大手覆上了手背,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常千佛轻轻将穆典可的手拿开,低头收拾散落桌上的针线,说道:“你是个女孩子,不用这么坚强。要是疼了,你就哭,哪怕闹一场,都比现在这样好。你这样……我心里疼。” 穆典可怔怔地看着常千佛,好似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良久低头,轻轻地“哦”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眼圈却是迅速红了。 收拾完针线,常千佛又取来药让穆典可喝下,这才送她回房间休息。 一行人疲累不堪,各自回房休息,中午起来,在客栈简单吃了顿饭便上路了。 走出没多远,常奇就开始闹肚子。荒郊野地无处买药,常奇又怕疼拒绝扎针,来来回回如厕跑了十多趟,腿都软得站不住了。 凌涪奇怪道:“大家都一样吃东西,也没听说阿奇肠道格外娇弱些,怎么就他一人有事?” 常千佛笑道:“那是因为他中午溜出去吃烧鸡了。” 常奇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你连我吃的烧鸡都知道。你是狗鼻子啊?” 黎笑笑道:“大哥不是狗鼻子,大哥是墨玉的鼻子。” 徐攸南笑道:“听说常家堡有两只灵貂。一只通体似墨,叫墨玉貂,;一只浑身雪白,如雪堆砌,叫作雪玉貂。两只灵貂都通人性,嗅觉可以至千里。” 常千佛笑道:“千里之说有点夸张了。” 由于路上耽误,天黑之前肯定是来不及投宿了。一行人索性走走停停,向晚时找了一片树林歇脚。 树林外有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去远,像一条玉带缠绕莽莽山林间。 安缇如和赵平打来水,几人靠坐树下,喝着清水吃着干粮。 常奇从小长被娇养着,没挨过饿,没受过冻,哪里吃得了这等苦,郁闷得直拿后脑勺撞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差点被蛇吃了不说,吃只鸡压压惊,还闹肚子。现在又让我吃这种比石头还硬的干馍馍,我不吃,不吃。” 徐攸南笑道:“不想吃馍,想吃肉啊?” 常奇警惕地瞪着徐攸南:“你又想干什么?”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徐攸南神秘一笑,指着前方一丛迎风摇曳的修竹:“看到没有,最中间那根竹子,上面有条竹叶青。扒了皮,上火一烤,那叫一个香。” 常奇“哇”一声又吐了。 黎笑笑不满地瞪了徐攸南一眼。 穆典可虽说有些无奈,也懒得说徐攸南什么了。起身砍了一根两三指粗的树枝,用左手肘夹住,取了鱼肠剑来削枝。 常千佛忙道:“我来。”从她手里接过短剑,问道:“削成什么样?” 穆典可道:“有枝丫的地方削平,顺手就好。端头削尖,要扁口的。” 常千佛很快就按要求削好。 穆典可握着树枝去了河边,常千佛不顾凌涪不虞的脸色,也跟了上去。 河面清凌凌的,有鱼游过。穆典可手起棍落,提起来,树枝上穿着一条肥滚滚的的大青鱼。 常家堡外三面是水,常千佛也常跟常德和寇万几个在湖面划船打网,却是从没用这种法子捕过鱼。一棍下去,偏了位置,完全是凭着手快才勉强插到了鱼尾上。 穆典可笑道:“鱼在水里是会骗人的。它真正在的位置比你眼睛看到的要靠前一些,所以下棍时要往前去两寸。” 常千佛一点就通:“就跟筷子放在水里看起来像折断了一样一个道理?” 穆典可想了想道:“应该是。” 常千佛得了法,连叉了七八条肥鱼,青鱼鲤鱼都有,更难得的是还抓了一条桂花鱼。 两人在河边剖肚洗净了,用一根草绳穿了拎回去,徐攸南已经生好了火。 不得不说,徐攸南和穆典可两人虽相互看不顺眼,默契却是十足。 穆典可和徐攸南长年野外求存,烤鱼烤肉是把好手,常千佛一行除了凌涪以外,其他人都是能吃不能做的。 徐攸南和凌涪烤,小辈们在一旁抢着吃。 现杀的活鱼被烤得外焦里嫩,鲜香四溢。常奇吃得好不欢快,一边大口吃,被烫得直吸气,一边还不忘了向穆典可致谢:“四小姐真是太厉害了,连抓鱼都会。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穆典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常公子抓的。” 常千佛眼神温柔地望着穆典可笑:“是你教我的。” 常奇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哎哟喂,瞧你们俩腻歪的,当我们是瞎子啊。”叫凌涪一瞪,立马缩了脖子,不敢说话了。 徐攸南笑道:“抓几条鱼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她猎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漫山遍野跑的,就没有她逮不住的。” 常奇一脸崇拜掩不住:“真的吗真的吗?” 徐攸南正色道:“真的。你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把她哄高兴了,你想吃天鹅肉她都能给你弄来。” 借常奇几条胆子他都不敢哄穆典可。开什么玩笑,那是能哄的姑娘吗,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好吧? 常奇嘿嘿笑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张口大骂道:“你才是个癞蛤蟆!你这个大癞蛤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章 故人可曾入梦 徐攸南眼神凛冽,扬袖向那紫衣男子迎过去。 穆岚一经脱身,目光恨恨,单手抱着琵琶朝常千佛冲来。 常千佛唯恐穆岚伤了穆典可,飞起一脚,踢在她腰腹上。伸手去夺穆岚手中的琵琶。 那柄正与徐攸南缠斗的剑突然转了方向,朝常千佛刺过来。 那剑来得太快,凌厉如电,瞬息而至。常千佛正想要往后闪避时,被穆岚死死地抱住了左腿。 眼看避无可避,常千佛本能地伸手将穆典可推了出去。 就在这时,又一道剑光出现了。 这是一把短剑。常千佛用它削过树枝,杀过鱼。这把剑在穆典可的袖子里,现在却从常千佛的怀里刺了出来,准确地抵上了迎面刺来的剑尖。 穆典可双眼水蒙蒙的,眼神却无比清冽。握着鱼肠剑往上一挑,带得那柄长剑改变走向,往斜上方刺去。迅速弓肘横剑,短剑与长剑交错格在一起,在半空中一滞。 对面男子愣住,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穆典可眉色一厉,双手紧握短剑,奋力向前推去。 剑身与剑身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穆典可借势冲到了那男子跟前,猛地一屈膝,双脚发力跳起,狠狠地朝那男子怀里撞去。 男子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脚下几步踉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见穆典可倒持剑柄,狠狠朝胸口砸了来。 “喀”“喀”两声,男子胸肋连断两根,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典可:“你?” 整齐的脚步声自林外传来,由远及近,来得十分迅速:“大公子!” 月色下男子容颜清皎,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唇不涂而丹,眸不点而漆。身材颀长,迎风而立,宛如殿前芝兰,庭中玉树,风姿难以言喻。 正是穆家大公子穆子建。 数十名黑衣人持剑从林中飞下,一起向穆典可袭来,被穆子建厉声喝住:“都住手!” 穆子建定定地望着穆典可,双眸中满是沉痛,犹难置信:“小四儿,你…要杀我?” 穆典可眼眸中带泪,怒极反笑:“我为什么不能” 她低声笑起来,神情有些疯癫:“你不相信我会伤你?” 反手一剑,穿透穆岚的手掌,一把扯住穆岚的头发,将她拖到了自己跟前。大声叫道:“你凭什么不信!你们能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伤你?” 穆岚偷袭不成,反被穆典可一剑扎穿手掌,痛得大叫起来:“子建,子建救我。” 穆子建往前跨了一步。 穆典可握住短剑一转,穆岚疼得几近晕厥,尖声大叫起来:“穆典可,你不得好死!” 穆典可冷冷地盯着穆子建,满面泪痕,人却冷静下来,声音如冰雪冷彻:“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刮花她的脸,你不是最喜欢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吗?” 穆子建脸色发白,举手后退了几步:“我不过来,你不要乱来。”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p;穆典可死死地盯着穆子建的脸,快十年不见,她还是认得这张脸,这是她的大哥,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死后重逢的第一面,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穆子建的声音近乎哀求:“小四儿,你别冲动,你先把岚岚放开。” 穆典可冷笑了一声:“岚岚,叫得可真亲热!” 她不无嘲讽地看了一眼穆岚:“你这么爱我二哥,怎么最后还是跟了穆子建?” “四儿,我是你大哥!” “大哥?”穆典可抬眸,眼中依稀有泪:“我当你是大哥,你当我是你的妹妹吗?” “你当然是我的妹妹了,小四儿,不管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永远是大哥最疼爱的小妹妹。” 穆典可嗤笑了一声:“你向穆沧平告密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妹妹吗?” 穆子建愣住。眼中有惊惧,更有当面被人揭穿的难堪。 穆典可满面嘲讽:“大哥,这些年,你有没有梦到过娘?我经常做梦梦到她,梦见她站在沧澜院外,一刀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穆子建眼里满是痛苦,道:“小四儿,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穆典可接着往下说,语气轻飘飘的:“你有没有梦见过我?梦见我被烧成了一块炭,日日夜夜在你床头哭?午夜梦回,大哥,你怕不怕?” 穆子建目光躲闪:“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忽然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他满面都是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看见爹在清查那天去过沧澜院的人,我想借这个机会除掉穆子衿。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会查到你头上。对不起,小四儿,对不起。” 穆典可仰头看着天边,眼中一星水色,终究是没落下来。 穆子建接着说道:“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哭着向我索命。我还会梦到娘,她问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你……” 他再也无法忍受,抓住自己的头发,哭出了声来。 穆典可一甩手,将穆岚扔了出去。 穆岚返身又朝穆典可扑了过来,被穆子建从后死死拖住。她挥舞着双手,整个人像一个疯妇,再无往日纤纤楚楚的风姿,拼命地尖叫:“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穆典可冷冷地看着穆岚,那样的神情竟是嘲讽都不屑了:“你到底在恨什么?莫非你竟觉得你所受的苦都是我的错?还是说,把错都推给我,你会心安理得一些?” 穆岚大声叫起来:“你闭嘴,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的心有多狠。我哭着求他,求他不要走,可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办?我的命是你父亲给的,我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步挣来的,我凭什么要抛下这一切跟他去浪迹天涯?就为了这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就因为你死了?你到底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情人!” 穆典可的眼神比吃了苍蝇还恶心:“我总算知道二哥为什么九年里都没有给你捎过一句话了,换了我我也不会,因为我觉得恶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还你兄妹情分 穆岚被彻底被穆典可激怒,转身夺过穆子建手中的剑,朝穆典可刺了过来。 穆典可眼神一寒,身法如鬼魅,迅速转到了穆岚右手边,劈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剑锋转了方向,将穆岚的右手手筋生生切断。 江湖赫赫有名的“梦琵琶”,从此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穆岚痛苦地惨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朝穆典可扑过来:“我要杀了你,穆典可,我要杀了你!” 穆典可用力一推,穆岚便摔到了地上。 穆典可静静地看着穆岚,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嫌恶。 穆岚满面是泪道:“只有你大哥是真心待我,只有他是真心对我好。所以我给他做妾,我就是要羞辱穆子衿,我要让他后悔。我不甘心!” 她疯了一样地大叫道:“我不甘心明明你什么都没做,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欢心。他明明说爱我,可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比我重要。你就算死了也要把他带走,他为了你要离开穆家,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穆典可的眼神一瞬间冰寒,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穆岚,你要他为你留下。你可想过,他要如何去面对一个诬死自己舅舅,又杀了他亲妹妹的父亲?他的心酸苦楚你又知道多少?体谅多少?” “我不管!他说过他喜欢我,他说他要陪着我的。” “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穆典可道:“何况是你先放弃了他。” 年少无知时许下的诺言又岂可当真?曾经,也有一个人说会一辈子陪着她,一辈子保护她。她拼劲了全力尚且没能追上他远去的脚步,何况穆岚一转身,就投进了别人的怀抱。 这种深情,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 穆岚还在大叫:“我不管。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你!” 穆典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我二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穆岚再度被激怒,猛地挣脱穆子建的束缚,一头撞了过来。 穆典可闪身躲开,看着穆岚满目的怨毒,心头微凛,忽然转变心意,手肘一翻,鱼肠剑杀气凛冽,直指穆岚心口。 穆子建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岚岚”,冲过来推了穆典可一把,返身抢住穆岚。 穆典可一剑刺偏,只在穆岚右胸刺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往外溢出。 穆子建抱住穆岚不住发抖的身躯,冲穆典可怒吼道:“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狠!她是从小就跟你一起玩耍的岚姐姐啊,你居然要杀她?你怎么会这么毒?你根本不是小四儿!你不是我的妹妹!” “早就不是了。” 穆典可看着咆哮不止的穆子建,平静说道:“做你们的妹妹,太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动刀子,什么时候又该讲情分。” 穆子建被她戳到了痛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穆典可垂下眼帘,长睫毛上泪迹未干,却又恢复了淡漠神色:“你走吧。你我兄妹的情分,我今日还尽。下次再见,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走你了。” 徐攸南袖口一动,穆典可往左边移了一步,步态随着徐攸南的动作不停变动,刚好遏住他的起势。 穆子建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虽说他身后有十多个黑衣杀手,还有与徐攸南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一战后幸存的几名白衣少女,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可是要真打起来,几十个杀手加一块都比不上穆典可手中一把剑。 那徐攸南更是狡诈多变。自己中重伤还带了个穆岚,哪里会是对手? 穆典可说的是“放你走”。 她若不放,自己连这个树林半步都踏不出去。 穆子建弯腰打横抱起穆岚,此时穆岚已状似疯癫,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不停地喃喃自语:“我的手,子建,我的手,我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穆子建走了一段又转过身来,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不要再留在金雁尘身边了。” “跟你走?”穆典可笑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微黯淡,说道:“跟你走,又能去哪。天下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不管去哪里……”穆子建激动道:“你可以去找七姨,可以去找穆子衿。就是不要留在金雁尘身边,被他当复仇的工具。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再不好,他也不会要我的命。再怎么不好,也过了这么多年。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他只剩下我,我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虽然心中已有结论,但听到穆典可亲口说出来,穆子建还是觉得难以相信:“他……真的对你不好了吗?” 谁曾想,当年那个视她如命,把她放到心尖尖上宠着的少年,有一天,会再也待她不好了? 穆典可轻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自嘲:“我的父亲,是他杀家灭族的仇人。他应该怎么对我好?” 穆子建黯黯垂目,道:“你不要去滁州!” “因为谭周来滁州了吗?” 穆子建一咬牙道:“总之你不要去,不要为了金雁尘白白去送命!” 穆典可淡淡道:“你该走了。” 穆子建见说不动她,只好抱着穆岚转身往前走。他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一步踏错了方向。 这个位置,脱离了穆典可的保护! 一枚幽蓝色的梅花镖从徐攸南袖口射了出来。 这枚梅花镖角度取得极巧,巧妙地绕开穆典可所有可能补救的方位,杀气凛凛朝穆子建射了过去。 几个黑衣人挥剑冲到了穆子建身后。那镖飞飞绕绕,几度起落,竟仿佛能视物,从黑衣人的剑缝中穿了过去,尖啸着钉向穆子建后背。 穆典可大喊一声:“趴下!” 穆子建想也不想,迅速往地上伏倒。 第二枚,第三枚梅花镖射了出来。第二枚射向穆典可,第三枚才射向了穆子建。 穆典可挥剑一挡,躲来徐攸南的偷袭,却是再也来不及救穆子建。 一名白衣少女冲上前,扑到了穆子建后背上。“噗”一声,梅花镖钉进太阳穴,少女的脸上有黑血淌下,一张清秀的脸庞瞬间黢黑。 那镖上竟是喂了剧毒。 穆典可眼神骤冷,手中短剑像一道流光朝徐攸南眉心射了去,喝道:“还不快走!” 穆子建一个翻身跃起,抱起穆岚,叫了声:“走!” 一行人转身往林外疾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果然姓穆(致谢五岳归又来,秦将公孙起) 徐攸南早知穆典会出手,侧身避开,一扬袖,梅花镖从袖口飞了出来。 穆典可一仰头,足下如同生了根,身子向左边折了去,一伸手,捞起脚下不远处一柄长剑,抬手就朝徐攸南刺了过去。 徐攸南仓促一闪,穆典可右手握着短剑又刺了过来。 徐攸南知道穆典可出剑的速度有多快,同她比快简直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一咬牙,猛地侧翻,借着身体的重量狠狠朝地上砸去,险险避过这一剑。 落地一瞬间,左手撑地,借着反弹之力将下半身甩了起来,右腿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穆典可腰间扫去。 他这一击用尽了全力,整个身体都被这股劲力带了起来,左手悬空,用力一抖,梅花镖“嗖嗖”连发,几乎在同时朝穆典可脸上钉去。 对于江湖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攻击都是足以致命的。 但徐攸南的对手是穆典可。 穆典可最大的本事,就在于她永远知道对手的下一步反应,知道怎样用最快的速度让你露出破绽。除非力量胜出她足够多,又或者你比她更快。 但这两样,徐攸南都不具备。 穆典可的身体平悬在空中,像一只掠翅的燕子,很快追到了徐攸南跟前。 就在徐攸南抬腿的一刹那,穆典可的身体旋转起来,徐攸南的腿有多快,她便转得有多快。右手舞动着短剑,光影交错重叠,像一面银色的盾牌,将迎面射来梅花镖一一击飞。 徐攸南势竭,身体坠回地面。 穆典可眼眸一沉,身体后翻,一屈膝,单腿跪到了地上。右手长剑割进了徐攸南的咽喉,入皮肉半寸。梅花镖碎裂成瓣,在她头上掉落,恰如急风吹了一身落梅。右手短剑,已成废铁。 徐攸南的面庞不复带笑,颇有些冷意:“你果然还是姓穆。” 穆典可没有说话,剑刃依旧抵在徐攸南的脖子上。徐攸南的声音恨恨,充满诅咒之意:“我早说过,你是头喂不熟的狼。他不听,他不信我——” 话没说完,穆典可眉一凛,起身往林外奔去。 林外有杀气! 穆子建遇到麻烦了! 一朵紫色的花瓣丛树林上方飘了下来,花瓣上方,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紫纱蒙面,长发及踝,酷寒天里,却裸着一双纤足,皓白似玉,踩着那片花瓣缓缓落下。 不同于穆岚的欲遮还迎,紫衣女子的美是诱惑的,肆意的,张扬的。纱衣紧紧地裹着身躯,胸前高耸,腰细臀丰,双腿笔直。曲线妖娆。 风吹得女子手臂上的纱带飘飘洒洒,紫的纱,黑的发,缠绕在一起,迸发着一股近乎妖冶的美丽。 就在众人愣神的一瞬间。一把镶着碎玉的宝剑从树缝里落了下来,悄无声息,从一排黑衣人的脖子前划了过去。 一双结着厚茧的大手从树后推了出来,瞬息数击,被击中的黑衣杀手脏腑尽裂,软绵绵跌落地上。 能杀人的不仅是武器,还有你自己的眼睛! 穆子建最先反应过来,手中长剑一抖,朝那对大掌削去。 就在此时,那紫衣女子出手了,缠绕在手臂上的纱带忽然变得坚硬无比,如同两柄利剑朝穆子建射了过来。 &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穆子建抱着穆岚,迅速往后一仰,躲过女子进攻,手中长剑迅速回护,将那两截紫纱从中斩断,剑花一抖,朝女子胸口刺去。 女子也不恋战,一击不成迅速后退。身后数十道紫纱暴射而出,缠上那几名白衣少女的脖颈。 瞬息功夫,穆子建身后几十人只余三人,皆成重伤,退守到树林一角。 那出掌的暗红衣袍老者,握着镶玉宝剑的蓝衣男子,还有那紫衣女子一起从树梢跃下,朝着穆子建合围去。 穆典可厉声喝道:“住手!” 三人同时一愣,迅速收手退开,一起拜了下去:“寒江雪”,“蓝田玉”,“陌上花”。 “迎接圣姑娘来迟,请姑娘恕罪!” 陌上花,蓝田玉,寒江雪,还有不知因何没有出现的汀中鹤,并称漠上四大杀手,武功高强,杀人如麻。 穆子建听见三人自报姓名,心中不由得一寒,此时自己已重伤,穆岚不省人事,剩下的三个黑衣杀手那几名白衣少女根本就不顶事。 难不成自己今日真的要命丧此地? 就在这时,徐攸南也追了出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石刻令牌,语意坚决,如金石掷地,厉声道:“圣主有令!凡遇穆姓人,力诛不赦!一切阻拦者,杀!” 三人看向穆典可,眼神中有惊惧和犹豫。 徐攸南甩手将令牌扔到了三人脚下,厉声喝道:“胆敢违令不尊者,杀!” 石刻的令牌在月光下反射着幽红的光芒。 那是只有金雁尘才能发出的血杀令! 蓝田玉咬了咬牙,刚一抬头,就听穆典可喝道:“放肆!” 蓝田玉低下头。 徐攸南却朝着穆典可出手了,梅花镖攻势凌厉,毫不容情。 寒江雪和蓝田玉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飞身向穆子建袭了去。 云央追上来,见了这情形一时犹豫,不知道该帮哪一边。就听徐攸南吼道:“你们两个要抗命吗?” 云央挥刀朝穆典可冲了过去。 陌上花却站住没动。 正打得难舍难分,忽见一道银白光影一闪,常千佛纵身跃进战场。手掌分拂,如清风徐来,看似轻松随意,实则迅捷至极。迅速将围攻穆典可的徐攸南与云央两人击退。 又转身袭向寒江雪。 寒江雪一身内力,遇上常千佛,却是丝毫发挥不出作用。一双铁掌被常千佛手掌牵引着,如同深陷泥沼,千钧之力无处施展。 常千佛手腕翻转,四两拨千斤,将寒江雪击得连连后退。 安缇如和赵平也持剑飞身卷入。 三人一加入,徐攸南一方就落了下风。穆典可得以抽身,长剑脱手,向拴着马的树林另一头飞去。剑身盘旋着将拴着马匹的缰绳尽数斩断。 穆典可两指并拢,放在唇下,发出一声长啸。 骏马发了狂地撒蹄狂奔过来。 徐攸南被安缇如和赵平两人缠得难以脱身,怒声喝道:“常家堡不是不插手江湖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委屈(致谢binghhdemi) 话一出口,凌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忽然平地拔起,落到场地中央,飞起一脚朝常千佛踢了过去。 常千佛仓促回避,攻势一缓,寒江雪便脱身朝穆子建攻去。 凌涪沉着脸,对着常千佛猛攻。 谁也没想到,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出起腿来竟是那般凌厉,腿腿带风。被踢上非死即伤。 眼看得这边一片混战,常奇脑袋里一片懵。 黎笑笑大叫起来:“别打了,大哥,凌叔,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被迎面狂奔来的五六匹快马冲得七零八落。 穆典可抓住一匹骏马尾巴,借势向前,一剑格开了刺到了穆子建后心的镶玉宝剑,剑花连抖,将蓝田玉逼退,叫道:“上马!” 子建抱起穆岚,飞身上马。寒江雪迎面双掌击来,穆子建弯腰一闪,抬手一剑刺向寒江雪胸口。 寒江雪飞身躲开。 穆子建反手一剑深深扎进马臀,骏马吃痛,仰蹄发出一声长啸。穆子建一勒缰绳,沉声道:“保重!” 从袖口甩出一只竹节,纵马狂奔而去。 寒江雪和蓝田玉对视一眼,彼此会意。 寒江雪足下发力,追着穆子建而去。蓝田玉则返身袭向安缇如。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陌上花也突然出手,手中长练朝赵平缠了过去。 徐攸南迅速抽身,袍袖鼓风,朝穆子建逃走的方向狂追不舍。 穆典可已将寒江雪拦下,见徐攸南追上来,分身一剑刺过来。 徐攸南眼中杀意大盛,寒声道:“你果然还是向着姓穆的。” 长袖一挥,一枚蓝盈盈的毒镖应声飞出,于空中炸开,散作一团明蓝色的烟雾。 穆典可迅速闭眼摒气,就地滚开。 徐攸南紧追而至,一掌挥出。 就在这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从穆典可身后伸了出来,电光火石间,钳住徐攸南的手,反向一拧。 徐攸南吃痛皱眉,尚未作出反应,那只手便骤然松了开来,抬手一掌,击在徐攸南胸口上。 那一掌看似很轻,其实很重。徐攸南被那一掌拍飞,脚掌抓地,往后滑了三四丈才站住,弯腰扶树,吐出一大口鲜血。 穆典可伏地抓起一长条树藤,扬手甩出,缠住寒江雪的左脚,用力往后一扯。 寒江雪脚下不稳,凌空一个翻转,欲要稳住身形。穆典可已飞身窜出去,手握树藤朝寒江雪脖子上缠去。 寒江雪大惊失色,又不敢对穆典可出手,只得连步后退。 这么一阻,穆子建已跑马出了树林,夜色沉沉,不知去向。 穆典可舒了口气,筋疲力竭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徐攸南阴沉愤恨的双目,竟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心酸口苦,胸中如潮翻涌,一时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深陷夹缝,两难抉择。 她不怪乔雨泽仇视她。 也不怪徐攸南处心积虑地加害她。 她姓穆,她的身上流淌着穆家人的血液。这是与生俱来的,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她无法对自己的兄长举起屠刀。也无法坐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视不理,眼睁睁地看徐攸南取他的性命。 她无法斩断血缘,彻底地站到金雁尘这一边。 常千佛走过来,从怀里掏出手帕,将沾在穆典可脸上,头发上的蓝色粉末仔细擦去,一言不发,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眼泪,就这么冲了出来。 穆典可猛地伸手环抱住常千佛的腰,把头埋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里,轻泣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他,常千佛高大的身躯僵了一下,随后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了。 穆典可双肩抽动着,泪雨滂沱。 常千佛第一次拥她入怀,是在饮剑台下。她刚跟李慕白比完武,在万众注目中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他抱着她,对她说,我知道你很委屈。 那之后,她便时常会有这种软弱的情绪出现。 尤其是在他面前,从前那些无关紧要,忍一忍都能过去的事,全都被放大,变得不可忍受起来。 他觉得她该委屈,她便真的委屈了。 穆子建出卖她,穆沧平要烧死她,金雁尘恨她,徐攸南容不下她。连跟她无冤无仇的穆岚逗咬牙切齿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伤害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常千佛说道:“典可,你不是只有金六一个人人可以依靠。你还有我,我也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不再让人欺负你。” 穆典可眼泪流得更凶,只是摇着头不说话。 随后追上来的一行人见状俱尴尬地掉过头去。常奇惊得张大嘴,一手指着穆典可,激动地冲徐攸南叫:“你你你,你不是说她不是有病吗?” 徐攸南道:“要不你去碰她一下试试?” 常奇吓得往后一缩:“我可不敢。” 凌涪的脸色简直黑得不能再黑了。 照黎亭的说法,这两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常千佛闹腾一阵子也就消停了。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穆四是什么人?是别人掀她一下面纱就要断人手腕的人,是倒刺从肉里拔出来都不皱一下眉头的人,如今竟然不管不顾地扑到自家公子爷怀里哭起来了。 要说他们俩之间没点什么,凌涪是打死都不信的。 至于穆典可跟金雁尘的婚约束缚,看徐攸南的态度,八成也是不用指望的。 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常千佛弯下腰,将穆典可打横抱起来,无视凌涪黑沉的脸色,将她一路抱回到之前休息的地方,坐在铺着松软草垫子的树脚下,静静地拥着她坐了一会。低头拿起她的左手。 穆典可下意识地手往后缩了一下。 常千佛道:“让我看看。” 他的嗓音醇厚低沉,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穆典可不再挣扎。 因为方才的恶斗,刚缝合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渗出的血将纱布浸透,皱巴巴地粘合在一块。 常千佛拿剪刀剪开纱布,最里层的纱布和血肉粘连一起,揭下时穆典可痛得双眉一跳。 常千佛又是心疼又是恼火,道:“你还知道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也睡不着(致谢伶伶夕星) 穆典可一愣,抬头看着常千佛满是满含着愠怒的眸子,神情有些怔忡。 别说她,就是常奇和黎笑笑也吓了一大跳。常千佛一贯的好脾气,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 穆典可长睫毛一垂,默然低下头去。 常千佛只是见了她伤重如此,恼她救起人来不要命,一时没控制住的情绪。话出口便有些后悔。 见了她这幅样子,心头更是不忍,语气也柔和下来,说道:“会有些疼。我尽量快些处理,你受不了了就跟我说一声。” 穆典可点点头。 常千佛清洗缝针的速度飞快,穆典可并没感觉到太多疼痛。只是等常千佛缝完针,黎笑笑拿来纱布来替她包扎时,钝痛才后知后觉袭来,叫她银牙紧咬,刹那出了满头的汗。 常千佛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缝完针到河边洗手时,十指还在不停地抖。 陌上花从草地里寻到穆子建临去扔下的那只竹节,走到穆典可面前,恭敬唤道:“姑娘。” 明宫等级森严。圣主之下是圣女,圣女之下才是三席长老。 徐攸南拿了金雁尘的血杀令,暂时可以凌驾穆典可之上。然而此事一结束,众人仍要以穆典可之命是从。 至于金雁尘会不会因为此事处罚穆典可,如何处罚,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事。 穆典可抽出竹节里的夹塞,从里面取出一卷薄薄透明的字卷,展开来,却是一字也无。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密信。 眼下荒郊野岭,没有处理密信的材料,自是看不了。 穆典可想了想,起身朝徐攸南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让凌涪一行瞠目结舌了。 徐攸南若无其事地从穆典可手中接过字卷,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洒在纸面上,刀割食指,往上滴了一滴血。借着火光端详片刻后,居然抬头冲着穆典可笑了。 笑得如斯春风怡人,仿佛刚才那个黑着脸追杀穆典可的人不是他。 常奇使劲眨了眨眼,确认他真的是对着穆典可笑,顿时后背蹿起一股凉意。 那张字卷上写着十个字:谭拟初八丧母,诱杀金六。 看来穆典可没有猜错,谭周果然打算主动出击了。 几十年的战乱让礼教废弛,但孝道仍然深植人心。谁能想到谭周会拿自己的母亲做局,诱金雁尘入瓮? 谭母一死,谭周从洛阳回滁州奔丧。金雁尘报杀父之仇心切,前往滁州寻仇。此时定有数不胜数的高手埋伏在谭家,等着取他性命…… 倘若不是锦衣行事先探知谭周的动向,这当真是条无双妙计。 徐攸南道:“只听说穆子焱与谭周有龃龉,没想到穆子建也与谭周不睦。好好的,他派人监视谭周的举动做什么?换言之,谭周有什么计划,还防着穆子建吗?” 穆典可道:“穆子建易妒,穆沧平对谭周信重甚于他,他自会不平。” 至于谭周为什么防着穆子建,这只怕是穆沧平的授意。 穆子建虽然出卖过她,但毕竟天性未泯。两人兄妹一场,他但凡心性不那么坚定,稍微漏点口风,很可能导谭周致计划功亏一篑。 徐攸南笑了:“这么说,穆子建还是个可利用的友军?”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只要你不伤他性命,随你。”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徐攸南短啸一声,一只信鹰扑棱着翅膀,俯冲下来。惊起林间动静,吓了常奇一跳。 徐攸南重新将纸卷塞进竹节内,绑在鹰腿上,拍拍信鹰的翅膀,信鹰扑一声,挥着翅膀飞走了。 行踪已暴露,众人稍作休憩,连夜赶路。 除了常千佛的坐骑惊风,其余的马匹都叫穆典可放跑了。一群人只能步行。 要搁在平时,常奇早就满腹牢骚了,然而经过昨夜一场恶战,他对穆典可刚刚消减的一点惧意又成倍地增了回来,更不用说穆典可身边还多出三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杀气的大漠杀手。 常奇膝酸腿软,拖着腿行了一路,愣是没敢出言抱怨一句。 中午到了一个小镇,小镇荒僻,合镇只找到了两匹马。 穆典可受了伤,与常千佛共乘一匹。云央不堪长途奔波,体力虚弱,分到一匹。常奇一匹。其他人步行。 一行人紧赶慢赶,才在天黑前赶到一座名叫云来的客栈投宿。 连番遇袭,又赶了一天半宿的路,一行人俱是疲惫不堪,草草吃过饭便回房休息了。只是没敢睡太熟。 穆典可心中有事,便睡得不大安稳。时时醒转。心里头闷得很,便索性穿了衣服起床,出门去透气。 夜已过半,弦月悬于中天,月笼如纱,空里流霜,朦朦胧胧里颇有些凄迷的美感。 穆典可抱膝独自在天井里坐了半晌,心事徘徊,千头万绪,却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打算起身回去了,却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转过头去,就见常千佛打开门从二楼厢房里走了出来 许是居高临下的缘故,他此时临着风,迎着月,看着比平日更高大了几分。 穆典可从小就是在美人堆里长大,常千佛的容貌在所见的人当众并不是格外地出众。不似方君与那般惊为天人,也不是金雁尘那种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美,却别是一番疏朗开阔。 双目如同碧天下的海水,清澈而又深沉。气韵平和,霁月光风。 穆典可无论何时看到他,一颗心便是安定的,暖和的,仿佛有所寄放。 有了夜色的掩盖,她比白日里少了顾忌,顺心大胆了许多。就这么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瞧了他许久。 客栈走廊的栏杆不高,尚不到常千佛的腰线,他抬手搭在栏杆上,垂目往下看来。 两人就这样隔空相望,夜色色里有流霜滑过,凉意浸人,只是人不觉。 穆典可冲着楼上嫣然一笑,这一笑,便如夜色里灿然生出一朵花来,叫楼上那人见之一怔,随即心生出欢喜来。 常千佛笑着从走廊跳了下来,与穆典可并肩坐在台阶上,随她的视线去看脚下砖缝里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细细小小的一株,开着淡蓝色泛白的花朵,月光下幽幽盈盈,别有风致。 常千佛笑道:“我猜你就没有睡。” “这你都能猜到。” 常千佛脸上笑意敛了几分,转过头来,望着她,半边脸在月色下有往日少见的沉凝,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道:“因为我也睡不着。” 这厢对视,比方才要离得近了。穆典可能分明感受到常千佛视线里的灼灼意,脸颊发热,有些慌乱地将眼神移开,游移不定地望着对面房屋灰色的柱椽:“那就看会月亮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希望你能快乐起来(致谢张李丽) 其时一阵风过,几片轻云遮了月,地上月影一暗,清光骤敛。 常千佛看着穆典可尴尬神情,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笑意,说道:“就这样吹吹风也好。” 两人又静静地坐了一阵。 常千佛道:“小的时候,经常和素衣坐在合生堂的院子里看星星,爷爷教我们认天上的星辰,北斗星,牵牛星,还有太白星。” 说着伸手一指:“你看,那就是太白。” 穆典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上疏疏几星,正中央的一颗星子皎洁明亮,正是太白星。 云散月出,水样的月光重新洒落下来,照在两人脸上,有一层淡淡柔和的光晕。 穆典可问道:“素衣,是你的妹妹吗?” 常千佛笑道:“是啊,素衣比我小五岁,今年一十五岁了,正好比你小了两岁。” 穆典可纳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多少岁?” 话出口却觉问得多余了。常家堡素来情报通达,常千佛想知道她的事,叫人查一查便都一清二楚了。 常千佛笑而不语。 穆典可叫他看得有几分赧然,便又说道:“我听人说,常家堡的大小姐是研香制药的高手,原来她年纪竟这么小么?” 常千佛笑道:“素衣不爱针灸切脉,喜欢跟药草打交道。她于钻研药理一道有天赋,心思也专,入得便深些。说起研香制药,我比她也是颇有不如。” 穆典可见常千佛提到妹妹时满目柔和,一脸愉悦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羡慕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来,轻声说道:“你一定很疼你妹妹吧?” 常千佛笑道:“天下间,哪个兄长不疼爱自己的妹妹呢?我和素衣,打小没有父母在身边,自然得多疼惜她一些。” 顿了顿说道:“其实穆大公子也很疼你。” 若是不疼她,又怎会在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担心金雁尘对她不好,想要带她一起走。 抛开在穆沧平面前告密那件事,穆子建的确不曾亏待她。儿时那些宠爱和疼惜,也都是真的。 穆典可小声道:“我知道。” 常千佛抬手笼了笼穆典可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带着薄茧的手指触到耳廓,温热的触感让穆典可心中一悸,耳根处顿时泛起一片淡粉的胭脂色。 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侧了下,神情有些局促。 常千佛意识到她的不安,移开手,神情里也有几分赧然:“抱歉,我一时…情不自禁。” 不说还好,一说穆典可脸更红了。 又是寂寂无言好一会。 常千佛问道:“你会吹笛子吗?” 穆典可点头。 音律虽不能一通百通,到底也是相关的。她幼时学过琴,后来到了漠北,学胡琴,筚篥,上手便格外容易。笛子也会一些。 常千佛道:“你等我一下。” 起身飞快回屋,取了一管苦竹长笛来。那笛子做工考究,孔洞凿得细致圆润,打磨光滑,一看便知是好物。 穆典可有些纳闷,同行一路,并未见常千佛随身带着笛子啊。 常千佛解释道:“我去楼下煎药时,遇着一位做乐器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生意的客商,跟他买了这管笛子。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穆典可道:“你总是送我东西。” 常千佛笑道:“就当是回礼好了,你送我的书签,我很喜欢。” 穆典可无端地又有些脸红,低头试吹了下两声,笛声透澈清亮,音色上佳。 遂横笛低低地吹奏起来。 下意识地吹了一首叫作的边关乡谣。说的是一个少小离家的游子,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乡,此时父母亲朋皆不在,游子站在一片茫茫坟茔里,茫然四顾,举目无亲的凄凉心情。歌词是: 思故乡,故乡在远方。 寻故乡,故乡山水长。 哀故乡,故乡回不去。 望故乡,故乡在何方? 曲调哀婉苍凉,叫她横笛娓娓诉来,俨然一片刻骨哀痛。 常千佛静静地看着她横笛垂眉吹奏,心头泛起一针尖子的疼意,慢慢蔓延开来。双目幽深暗沉,尽是怜意。 乐为心声。 穆典可吹的是她压抑心中多年无人诉说的思乡之苦,是独身漂泊,无枝可依的孤独与彷徨。 一经打开心扉,胸臆如潮水澎湃,不歇不止。 曲调凄凄惨惨,越拔越高,大有凄厉之意。 吹到这时,穆典可自己也觉察到了,敛了敛心神,正打算收音了,忽觉得手上一空,长笛被常千佛常千佛伸手夺去,接着她未吹完的曲调吹奏起来。 笛声大气悠扬,一改方才的哀哀惨惨,听着竟有一种天地旷达,自由自在的况味。 如浓夜散去,明日将出,令人胸臆顿开。 穆典可在他的笛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一曲毕,常千佛放下笛子,说道:“我少时游历到关外,听人唱过这首乡遥。好听是好听,只是哀婉了些。” 穆典可低了头,只是不说话。 她是人人称道的神童,心气高傲,乃是狂傲惯了的。只是每每面对常千佛,总有一种俗物自惭的自卑心思。 他的字,他的曲,他的心胸格局,都不是她所能比肩。 常千佛接着说道:“我十岁那年,甘肃金城的黄河岸决堤,父亲下洪救人,不幸遇难。 没过多久,母亲便离开我和素衣,到洛阳城外的尼庵里出了家。 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很难过,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后来爷爷把我带到铜楼上,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每到难过的时候就到铜楼上坐一坐,吹一吹楼顶的风。 我在铜楼顶上吹了一个月的风。看着太阳每天东升西落,看着朝霞变晚。看洛阳城外山川莽莽,原野无际,终于想明白爷爷要对我说的话。 相比起上万年的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我们的这一生实在是太短暂,太微不足道。而相比起这漫长的一生,那些曾经令我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痛苦其实也很短暂。它终将过去,终会消弥。 所以无论如何,在活着的每一天,我们都应该善待自己。能抓住的奋力去抓,失去的莫再伤怀。”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眼中疼痛未消,俱是深情:“典可,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并肩作战 穆典可怔然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漆黑双眸,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想就此沉沦了,化在他绵长而深情的目光中。 只听角落里传来磔磔一声怪笑。 穆典可陡然清醒,常千佛已站了起来,朗声喝道:“是什么人?既然来了,何必藏头缩尾?” 他这一声,意在提醒楼上的凌涪等人。然而本该反应灵敏的凌涪却没有回应,就连徐攸南房中都没有任何动静。 常千佛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砰”一声,客栈东南角的角门扑在地上,一个癞头和尚并一个三角眼老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僧并一道, 十里望风逃。 僧是采花僧, 道是江洋盗。 桃花和尚和金银道人! 桃花和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双眼如胶黏在了穆典可身上:“好个标致的小娘子!脸如桃花灼灼色,身如杨柳袅袅风,妙哉妙哉!” 金银道人道:“和尚莫大意。这小娘子虽美,却是朵带毒刺的花,和尚切莫贪恋美色,丢了自个性命。” 桃花和尚一笑,道:“如此美人,若能与之春风一度,就是做鬼也值了。” 穆典可双目生寒,鱼肠剑上手,正待要暴起伤人。常千佛已先她一步出手,身形骤起,一拳朝桃花和尚砸了过去。 桃花和尚不退反进,双手齐出,灰色袈裟翻飞如蝶,带起一股强风,天井中飞沙走石,天昏月暗。 桃花和尚双掌夹住了常千佛的拳头。内力浑厚如海,气力惊人。 常千佛拳头如入泥沼,半分气力也使不出。遂出左手,一掌袭向桃花和尚脖颈。 速度奇快无比。 桃花和尚猝不及防,仓促里只来得及一扭头,常千佛的一掌击空,手掌一翻,下边缘擦着和尚左脸飞过。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下颌骨已然裂了。 和尚松手,一手成拳,与常千佛的拳头于空中轰然相撞,两人手臂均是一麻。 和尚天生禀赋异常,可两手同时握笔,可一手画方,一手作圆。对战中双手出招,亦是丝毫不互为干扰。 当下另一手运足内力,一式黑虎掏心,朝常千佛心口抓去。 岂料到常千佛出手更快。 和尚的手掌离胸口还有数寸,常千佛的左腿已携千钧之力袭到和尚胯下。 桃花和尚大惊失色,急忙收手后退。大声道:“你是何人?” 桃花和尚行走江湖多年,自诩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说过明宫有如此擅长技击的高手。 这等速度与力量,“通天拳”瞿涯或能做到。 可是此人年纪轻轻,断然不可能是瞿涯。 “销魂手”穆子衿?年纪倒是相仿,可他一手掌法分明不是焚日派的路子。 常千佛沉着脸,不言不语,只是对着和尚穷追猛打,空中只见拳风腿影。 桃花和尚一路败退,在天井之中上下飞窜。 常千佛对着桃花和尚出手时,穆典可亦飞身而起,手握鱼肠短剑,剑芒如流星,飞快刺向一旁择时而动的金银道长。 金银道长一扬拂尘,马鬃尾制成的拂尘柔软如索,向穆典可手臂卷来。 穆典可手腕一翻,取金家刀“断流刀”刀意,霸道一式挥出,拂尘马鬃尾被削去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一半,当空洋洋洒下。 金银道士急忙收拂尘,凌空一甩,拂尘凝为一股,陡然化作利剑一柄,朝穆典可刺了过来。 穆典可并不恋战,一剑既已刺出,足尖点到柱子上,借力转向,向对面长廊射去,手肘轻一点挑廊上的栏板,再度转向,身如轻燕急掠,一剑向前,直指桃花和尚后心。 桃花和尚识觉灵敏,察觉身后凛冽杀气,匆忙转身回护。 就在桃花和尚扭头的一瞬间,穆典可猛地一扬头,一头如瀑青丝散开,迎风扬起。发尾裹着碧绿色的簪子,向前甩了去。 一道淡绿色的光影转瞬即逝。 桃花和尚伸手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潺潺流出。 同一瞬间,穆典可手中短剑也刺进了桃花和尚的嘴里,手腕注力,迅速翻搅。桃花和尚发出一声惨叫,抬起双手向穆典可天灵盖拍去。 暴怒之下,掌如雷霆,带起劲风尖利如刀,落到鬓角就是一条细细血口。 可以想见那手掌上力道之猛。 若是被拍到,必是颅骨断裂,惨死当场。 常千佛心头一紧,大跨一步上前,一掌重重击落。 桃花和尚只觉后背一痛,五脏内如有利刀翻搅,气血涌动,再也禁受不住,弯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水里裹着森森白牙和半条舌头。 已然是哑了。 金银道长手握拂尘紧追而来,用力一扬,拂尘在道人手中化作成百上千把利剑。马尾根根如铁,朝常千佛后颈扎去。 常千佛如生后眼,猛地一俯身,躲过道人袭击。翻身仰面,手臂缠上拂尘,以柔克刚,顺势而行。 手掌绵绵分拂,如蛇蜿蜒,转瞬迫到道人跟前,抓住拂尘手柄往前一送。 金银道人胸口被贯出一个大窟窿。满脸错愕,犹难置信。 穆典可已经绕到金银道人身后,鱼肠剑搁在道人咽喉上,往后一带,眼见得立时就要将这三角鼠眼的猥琐道人割喉毙命。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金银道人忽然一仰头,身体骤缩,竟是瞬间矮了三尺,变得如孩童一般大小。双目通红,手握一截玄铁手柄,从怀中甩出一盘银丝来,出手速度竟是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穆典可以前只听说过江湖上有些异术邪功,以牺牲人体的身体为代价,能瞬间提升人的实力。不想今日竟亲眼得见,一剑落空,迅速后退。 盘成卷的银丝在空中抖开,细细一缕,几不可视,赫然正是不日前用来追杀穆典可的罕见军用之物“切风铁”。 穆典可闪避不及,叫那银丝的尾梢甩到手背上,伤口深可见骨。 常千佛大怒,飞起一脚,踢在金银道人头上。金银道人口鼻涌血,挣扎了两下,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抖开切风铁,又要袭来。 就听桃花和尚大叫起来:“他是方弦,不可动他。快走!” 金银道人亦知情势不妙,转身往外逃窜。 穆典可哪里肯依,双脚顿地,身如满弓之箭射出。手中短剑却是比人更快,脱手飞出,追至金银道人后心,齐柄没入。 常千佛提起轻功,追着桃花和尚而去。刚出西南角门,就见桃花和尚魁梧如山的身躯失去支撑,重重往前栽倒。 一朵暗黑色的蝴蝶自桃花和尚身边飞离,飘飘然向前,落在一只摊开的手掌心中。 一个长发垂地的少女站在夜色里,一身轻裳如云翻飞,抬起头来,对着常千佛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常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吃醋了 女子一身素白衣裳,伫立月色之下,嫣然浅笑,像纯洁无暇,不染尘埃的仙子。 然而她却不是仙子。 她是血铃宫宫主诗云寥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风铃”诗千蝶。 常千佛看着诗千蝶手掌心托着的那只黑色蝴蝶,顿时想明白为什么刚才那番恶斗动静如此之大,却没有惊动任何人了。 不止凌涪和徐攸南,客栈里的所有人只怕都在睡梦里叫这无声无息的黑蝶下了迷魂香了。 常千佛道:“托诗姑娘的福,眼下恐怕有点麻烦。” 诗千蝶微垂眼眸,幽幽道:“你可是在怪我?我其实……就是知道你在这里,想来见一见你。” 常千佛游历江洲时,诗千蝶曾受诗千廖之命接近他,意图用美人计从他身上套取青春驻颜之法。 常千佛识破诗千蝶以后,因不忍见她任务失败,遭受惩罚,遂写了一张大姑姑常怀瑾日常保养用的方子给她拿回去交差。除此并无交情。 可诗千蝶此时说话的语气神情,却仿佛两人之间有甚微妙一样。常千佛心中疑惑,忽然间灵光一动,扭过头去,果见穆典可已持剑追了出来,默然立在自己身后,一袭黑衣修饰得身形纤细单薄,愈显孤清。 见常千佛回头看来,穆典可长睫一闪,迅速垂下眉眼,掉头往里去。 常千佛叫一声:“典可。”拔腿就追上去。 诗千蝶幽幽道:“你不要解药了吗?” 常千佛心里着急,哪里还顾得上解药,三两步追上去,从后抓住穆典可的手,急急道:“典可,你不要误会。” 穆典可毕竟是个女子,当着外人的面就叫他这样抓住了手,哪有不害羞着急的,用力挣扎,想从他掌心里挣出来。 常千佛却是不放,语气更加着急:“典可,你要相信我,我跟诗姑娘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她曾受师命接近过我,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什么都没发生。我长这么大,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而已。” 穆典可耳脸发热,头垂得更低,小声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说生你的气。而且,而且……”声音越说越小,低如蚊呐:“就算你们有什么,你也不用跟我交待的。” 她低着头,脸颊隐没在常千佛高大身躯投下的暗影里,辨不清神色。然而言语之间的局促,却分明能够感知。 常千佛一颗心定下来,眼中的慌张神色也去了。静静凝望她片刻,忽然俯下身,凑近去看她的脸色。 脸对着脸,只有咫尺之距,她温热的鼻息尽数扑洒到穆典可脸上,潮潮的,带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从脸颊拂到了脖颈之上。 穆典可头脑里“轰”地一声,面颊涨赤,往后跳了一步,道:“你做什么?” 常千佛笑了起来:“你说假话。” 穆典可心中发虚,眼神躲闪之间看见诗千蝶静立夜色之中,神色落寞,眼底是真真切切的失落与伤感。 她要信常千佛的话才有鬼。 就算他无意,诗千蝶对他,也不可能是全无情意。 只是现在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梗着脖子道:“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你还要不要解药了?没有解药,你一个个去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解毒,要解到什么时候去?” 常千佛根本不接她这话茬,笑得越发得意:“你吃醋了。” 穆典可涨着脸,不知要如何驳他这话,憋了半天才道:“谁吃醋了?我只看你们在说话,我怕打扰——”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遂一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常千佛笑开花了的脸:“你笑什么笑,再笑我就——” 常千佛抢道:“再笑你就怎么样?”冲穆典可挤眼揶揄道:“我记得上回你还说,我要是再看你,你就把我眼珠子抠掉来着。” 穆典可噎一下,常千佛越发得寸进尺,又将脸凑过去:“我就要看,就要看,我笑了,你要怎么样?” 这就有点无赖了。 穆典可实在难以想象,初见时那个雍容平和,正正经经的医家公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时间哭笑不得。 常千佛看穆典可吃窘的样子,心头大是受用,赖着脸道:“我知道,你不舍得把我怎么样的。” 照常千佛的性子,在外人面前举止亲昵,这种事他也不大能做得出来。 只是今日情形特殊,一则穆典可确实是吃味了。二来诗千蝶的举动分明就是要令穆典可误会,不管原因为何,她必须当着二人的面解开,也绝了诗千蝶的念头。 当下语气温柔得能溺死人:“乖乖的,在这里等我一会。” 穆典可跟常千佛斗嘴,从来就没有赢过。她敢打赌,她此时若敢说个不字,常千佛肯定还有一大堆话等着她,非说得打白旗认输不可。 她也学乖了,抿着嘴不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许。 常千佛心满意足地走了。站到诗千蝶面前时已将嬉皮神色敛去,又变成一贯那副温和而又疏远的态度,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们下迷药?” 诗千蝶道:“师命。” 常千佛又道:“那你可知,你师父为何要加害典可?” 诗千蝶道:“我不能说,说了我会死。” 常千佛沉默了一会,道:“那我问你几件事,请你务必如实回答我。你跟桃花和尚,是一伙的吗?” “不是。” “你把我们迷倒之后,是你自己动手,还是另有人来?” 诗千蝶并不回答,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有镂空蝴蝶花纹的白玉套瓶递过来,道:“这是解药,你们赶紧离开。” 这相当于间接回答了常千佛的问题。 常千佛接过药瓶,道了声:“多谢。”走到桃花和尚身边,迅速取针,在其后颈及腹部穴位上各扎了数针。 他虽然恼火桃花和尚对穆典可出言不逊,但他自小所受的教导,使得他并不会轻易出手伤人性命。何况桃花和尚被穆典可刺瞎一眼,又断了舌头,算是受到了惩罚。 废了他一身武功以及人事之能,这和尚以后再便也不能为祸了。 常千佛提起桃花和尚,与穆典可一道进门,将和尚扔到了天井的台阶上。 飞身上二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诗千蝶既然主动现身来送药,便没有给假药的道理。 常千佛将药膏涂在凌涪鼻唇沟上片刻,凌涪就苏醒过来。 几人分头去将其他人叫醒。 常千佛自是先救常家堡的人,穆典可也只救了云央和黎笑笑两个,一群人集合时才发现少了徐攸南。 当下常家堡众人看穆典可的眼神都不大对,徐攸南再怎么嘴欠,到底是穆典可带出来的人,穆典可不顾他的死活也未免叫人寒心。 这种事,在常家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 赵平拿着剩下的小半盒药膏子,走到徐攸南门口,还没来得及踹门,徐攸南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常奇当场就愣住了:“你没中迷药?” 徐攸南拍拍嘴打了个呵欠,姿势竟是出奇地慵懒好看,懒洋洋笑道:“你要是试过在贼窝里呆上一个月,别说是飞进来一只香喷喷的蝴蝶了,就是床底下的蚂蚁断了一只腿,你都听得见。” 常奇又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是难以理解。 不仅如此,他还很羞愧。作为一个习医研药的行家里手,被人神鬼不知地下完药迷昏,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徐攸南一个不懂医的人,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不服气地道:“哪有那么夸张?我看你明明就是没睡,故弄玄虚吧?” 徐攸南这张嘴什么时候饶过人,悠悠道:“是啊,我这人,又不懂医,又不懂药的,除了整夜地睁着眼,还能有什么好法子躲避暗算?” 常奇脸涨红,一句话说不出来。余光瞥见穆典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原先因为穆典可不理会徐攸南而生发的鄙夷之情顿时转化为浓浓敬意。 穆四小姐太有远见了好不好。 徐攸南这种人,需要别人救吗?救他做什么? 常奇不说话了。黎笑笑却按不住脾气了:“你含沙射影地嘲讽谁呢?懂药的人就不能中迷香了?当大夫的还不能生病了?你倒是厉害不中招,也不见你做点有用的事,反而蒙起头来睡大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风凉话?” 徐攸南一伸手,指了指站得不远的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人,道:“不是还有他们俩吗?再说了,人家大晚上的跑出来幽会,两人共着一支笛子吹,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我若这时候跳出来搅局,岂非显得我太不懂事?” 凌涪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穆典可涨红脸,怒声道:“徐攸南,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攸南无辜地看了常千佛一眼:“我胡说八道了吗?” 这话还真没办法反驳。 甭管常千佛跟穆典可俩是约好还是巧遇,也甭管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两人确实是一起坐在天井吹笛子了,也确实吹的同一支笛子。 至于是否你侬我侬,忒煞情多,这事谁能说得清?常千佛和穆典可谁还敢站出来说自己心里坦荡荡了? 穆典可血色上脸,闷着头不吭。常千佛也在一群形态各异的眼光注目里尴尬起来,轻咳了一声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缇如,赵平,你们俩赶紧去给客栈的人解了迷香。其他人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得立即离开。”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赵平和安缇如领命飞身去了。 众人不敢耽搁,迅速回屋将衣物盘缠一应收拾了出来汇合。 只有云央平时精细讲究惯了的,带的梳洗穿戴物件甚多,拎了两大包姗姗迟来,见众人俱站在走廊上,两手空空,如临大敌的模样,惊问道:“怎么了?” 黎笑笑道:“走不了了。” 在众人回房收拾衣物的时间里,客栈外已被甲兵层层包围。前排是持刀步兵,后排是神箭营的弓箭手,还有骑兵殿后。 却只是围而不攻。 此处距离建康城只有三十里不到,敢这么大规模出动的,只可能是南朝军队。 近千人的军队靠近,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动静甚微。这对纪律涣散,好赌成风的南朝军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三道纤细的人影越过房顶,落在了天井之中,正打算分散上楼,仰头看见走廊上站着的常千佛等人,不由得原地僵住。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穆典可看清了那领头的蒙面女子的眉眼:额头略窄,细长眉,双眸沉静如水,不甚美丽,然眉眼间颇见慧态。 穆典可虽只见过女子一面,仍凭借惊人的记忆认出了此人:这是刘妍贴身伺候的宫女玳瑁。 玳瑁身后站着两名女子,皆着束袖束腿的黑色夜行衣,黑色纱巾披面,看不清面容。 右侧那女子额头有美人尖,双目如杏,另一人脸上有一道结痂的伤疤,正是那位意图划伤穆典可的脸却反遭常千佛所伤的叫珠鸾的侍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珠鸾一双风目狠狠地瞪着常千佛和穆典可两人,眼中尽是怨毒。 要知道刘妍一向爱排场,虽不喜欢选些容貌美丽的侍女抢了自己的风头,也不至于带个头脸不齐整的出去叫人看笑话。 珠鸾姿色中等偏上,人又伶俐,刚好合刘妍的意,平时很受器重。可是叫常千佛这一簪子下去,坏了左脸,往后前途就算是彻底毁了。 刘妍寡恩,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体面差事肯定是捞不着了。别说继续旧日风光,能不落得下场凄惨就是万幸了。 而这一切全是拜穆典可和常千佛所赐。 珠鸾前往云来客栈一路都在想,要如何在穆典可脸上划出个十几道二十道口子以泄愤,却不想出师不利,本该中毒昏迷的一行人竟然好好地站在自己跟前。 珠鸾满心不甘,恨不得双目能幻化出利刃,将穆典可那张美丽得让人嫉妒的脸划得稀烂。 玳瑁此时想的却是该如何撤退。 面对名剑榜上第四的高手,还有一个明宫长老,加上常家堡的未来继承人,玳瑁就是再狂妄,也不会觉得自己三人能全身而退。 心里将诗千蝶诅咒了不知多少遍。 要不是诗千蝶信誓旦旦地同自己说,她已用黑蝶将客栈所有人都迷倒,绝对出不了纰漏。她也不会立功心切,只带了两位宫女就闯了进来。 若不是洪文茂坚持认为常千佛与穆典可诡计多端,不可大意,带兵围了客栈,只怕此时她已性命休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卿本佳人(致谢一本道亼) 穆典可目色闪动一下,徐攸南会意,抬袖向前走了一步,半倚着栏杆,微笑道:“今日月朦胧,必有佳人至。三位小娘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上楼一叙可否?” 徐攸南年轻时是江湖首屈一指的美男子。虽说光阴逝去,年华见老,然而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重的痕迹,反而沉淀出年轻男子所没有的沧桑与成熟。 凭栏一笑,当真迷煞众生。 玳瑁与另一位名叫玉钏的宫女面上不禁一红,珠鸾却是重重地啐了一口:“呸!你个臭流氓,谁要跟你叙?” 徐攸南微微一笑,也不恼,道:“卿本佳人,何故做恶语?” 徐攸南与三女对话的功夫,穆典可压低了嗓音,说道:“是刘妍的人。” 她是对常千佛说的,但以徐攸南的耳力,也不难听到。 徐攸南一手倚着栏杆,笑意不改,左手遮在宽大的袍袖后,比了个手势,是放行的意思。 与穆典可倒是不谋而合。 对方既然蒙着脸,那就是有所顾忌,不想明着撕破脸。事情说不定还有缓和的余地。 要是当场揭穿玳瑁几个的身份,刘妍再无顾忌,毫无疑问是一场恶仗。 跟刘妍结怨结到明面上,她倒是不怕。可常千佛身为常家堡少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酬四方时,他为了救自己,已经挟持过刘妍一回,这裂隙不能够再加深了。 当下板了脸,冷冷道:“徐攸南,你是老糊涂了吧?这些人什么来历你都不曾问清楚,就叫人上来一叙。万一这迷药是她们下的,你是要害了我们所有的人吗?” 玳瑁听得穆典可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喜。原来穆典可非但没有认出她们,连药是谁下的都不甚清楚,遂壮了气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穆典可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玳瑁道:“我们姐妹几个行走江湖,手头吃紧,取些钱财买胭脂水粉,并无伤人之意。冒犯到各位,还请见谅。” 常奇嚷嚷道:“那不就是贼吗?说得那么好听。” 徐攸南以手支颐,笑得风华万千,道:“话不能这么说,美人取钱买胭脂,怎么能说是贼呢?就算是,那也是雅贼,对吧?” 笑看云央一眼,抬起左手。 云央微愣一下,取了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徐攸南又看云央一眼。云央心一横,抓了一大把金叶子,放在徐攸南手上。 徐攸南一扬手,满空金灿灿的叶子,在月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辉。落下时又凝成一束,金光聚敛犹如寒梅一束。 玳瑁怔怔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伸手去接。金叶子哗啦啦落入双掌之中,满满一大捧。 徐攸南嘴角噙笑,语意颇为感慨:“我无子无女,昔年见四小姐承欢盟主膝下,就时时想,若我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是多好。及至后来大漠相遇,我听见喀沁她…同我说,她因为饿极偷一个烧馍馍,被人追赶出两里地,我这心里……”微闭了眼,以手拄额,沉沉叹息道:“委实不是滋味。” 他抬眸看了玳瑁一眼,说道:“去吧,此处有危险,拿了这些金叶子速速离开。莫再为贼,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莫令家中老父忧心。” 一席话说完,黎笑笑等人心中亦是沉重起来。常奇更是满面同情地看了穆典可一眼。 穆典可低头配合着徐攸南,心中委实无奈。放人就放人,还编起故事来,编得跟真的一样…… 玳瑁低声说了:“走。” 三人一同飞身而起,飘飘然上了屋着作势来抓常奇,常奇吓得大叫一声,往凌涪身后躲:“凌叔,救我!” 徐攸南广袖一拂,翩然如鸿,划过夜空落到了西南角门处,袍角一闪,不见了踪影。 徐攸南尚未回来,局势不明,不可妄动。 安缇如提了桃花和尚上楼,给他解了迷药。桃花和尚睁开眼,一个箭步窜起来就要逃,却发现身子沉重,一身武艺已然是废了。 “呜呜呜”地乱叫了一顿之后,忽然双目如仇,朝常千佛扑了过来。 失了武功的人,无论体力,还是敏捷度,都大不如前。赵平抬臂一挡,桃花和尚便体力不支,摔到了地上,嘴里吱吱呜呜的,捶地大吼,愤怒如狂。 换了任何人,忽然之间瞎了一目,不能言语,还丢了半生修炼的武艺,恐怕都不能够接受。 桃花和尚嚎啕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双目如死灰,任凭一行人如何问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脚下不言语。 黎笑笑心中不忍,道:“看他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废了武功,也不能为祸了,放了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章 不是同路人(致谢秦将公孙起) 常奇道:“这可不一定,这和尚可是个大淫棍。你看他长得这么壮,就算失了武功,力气总比女子大——”他忽然收住话头,询问地望着常千佛:“你不会?” 常千佛“嗯”了声。 常奇乐了,猛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爷爷,爷爷,你简直太损了。” 黎笑笑莫名其妙,道:“你们俩在说什么?” 常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手道:“去去,女孩子别问那么多。” 黎笑笑不服气道:“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问?” 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一张明艳脸庞刷地涨红。 穆典可也红了脸,道:“反正他也哑了,问不出什么来了,就扔出去吧。” 寒江雪一步上前,提起桃花和尚,甩手就扔了出去。 寒江雪习的是内家功夫,力大无比,提起高大健壮的桃花和尚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仔,并不见他如何用力,桃花和尚便从敞开的房门飞了出去,将走廊栏杆撞出一个大缺口。 随后天井里一声沉重闷响。 寒江雪竟是直接将人从二楼扔了下去。 赵平离门最近,走到走廊上往下望了望,只见石阶上一大滩血,只怕那桃花和尚凶多吉少。说了声:“应该死了。” 常奇骤然止住笑声,一室静默。 常千佛淡淡道:“死了就死了罢。” 凌涪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虽说那桃花和尚糟践良家女子,死有余辜,但终归是一条人命。 若放在以前,常千佛绝不可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凌涪在心中想,四小姐终究戾气重了,不是辅助公子的合适人选。 凌涪的皱眉,包括常千佛的沉默,都尽数落到了穆典可的眼里。 心里,突然有些难过。然而又能如何解释? 一个花和尚的性命,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她叫寒江雪扔出去,那么他如何扔,是死是活,她都并不关心。 然而凌涪在意,常千佛显然也在意。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黎笑笑及时地插了一句话:“大哥,你说那桃花和尚会不会真的是容翊派来的?” 常千佛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穆典可,道:“你觉不觉得,金银道人逃走前那句话是在故意误导我们?” 穆典可点了点头。 无论金银道人,还是桃花和尚,都与穆典可无冤无仇。毫无疑问,两人同幽冥十三鬼,天竺牧蛇人一样,是受雇于人。 按照这一行的规矩,是绝不能透露雇主身份的。 金银道人在临去时叫了一声:“不可伤他,他是方弦。”看似情急失言,但细细一思量,这里面却存在相当大的纰漏。 金银道人是怎么断定常千佛就是方君与的。 平心而论,常千佛虽生得高大俊朗,容貌算得出众,但与方君与相比,仍差得甚远。 方君与除了有“方弦”“北公子”“琴公子”的称谓之外,还有个外号,叫“三绝公子”。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即绝世之才,绝世之容,绝世之温柔。 平素最爱穿一身白衣,容止清华,风度拟仙。所过之处,无论男女都为之侧目,皆呼之仙人。 而常千佛穿的是银色袍子,气度更偏阳刚。 方君与的武器是琴中剑。 而常千佛以手为器,重拳法掌法。 两人明显风格迥异。 如果金银道人和桃花和尚真的接到了不许伤害方君与的指令,那必同时也接收到有关方君与的种种信息,理应不会认错人。 那么极有可能,这是嫁祸。 是方容两家的对手,故意制造这样一场刺杀,引得明宫与容翊火拼。 穆典可说得有理有据,常奇却是听得头都大了,道:“跟你们这些人聪明人说话真累。要我说,那和尚也许就是容翊派来的呢,他故意露个破绽,引你去这么想,好为自己开脱。” 穆典可秀眉微蹙,认真想了想,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常奇绝倒:“所以,你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那还讨论什么,等那个老家伙回来再说呗。那家伙虽然嘴讨厌了点,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说曹操,曹操到。 老家伙徐攸南悠悠踱步进来,笑道:“你是在夸我吗?” 常奇神态大窘,埋怨穆典可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穆典可明明看到徐攸南进来了,却不提醒他。 穆典可道:“你背后都能说的话,当面为什么不能说。” 常奇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这句话的问题出在哪里,讶然道:“说人坏话难道不应该背地里偷摸说吗?” 徐攸南道:“她不是,她都是当着面骂我的。” 常奇:“……” 徐攸南手下掌管一班精于情报刺探的锦衣行,他自己也是各种高手。只出去了一小会,便将外面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兵丁共六百人。 步兵一百人,弓箭手两百,是方显手下的兵。但方显本人并没有亲自来,而是由他的副将洪文茂带队。 另有三百骑兵,是驻扎在建康城外二十里永定大营的守军,由一个名叫章郃的校尉带路,以剿匪为名,连夜奔袭而来,与洪文茂汇合。 另有江湖高手数十名,隐在西边树林里,身份未明。 说到洪文茂,穆典可倒是想起一事来,道:“那天洪文茂安排指认我们的那个老仆真的有眼疾吗?” 常千佛道:“没有。我替他检查穴位的时候动了点手脚,让他暂时视力削弱,过个三四天就自行恢复了。” 穆典可早猜到是这样,问这事有点无话找话的意思。问完便又没话说了。 常千佛笑道:“你若有兴趣,改日我可以教你,正好你也会辨识穴位,学起来应当很快。” 黎笑笑忍不住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讨论这个,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脱身。” 穆典可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们分成两路走,常公子,还有凌官家你们这一路带上云央先走。我和徐攸南,还有陌上花几个留下来,随后再走,明天早上在五十里外的清水镇汇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一章 若失 不用怀疑,刘妍是冲她来的。 从刘妍在碧缭阁就迫不及待对自己动手的举动来看,刘妍对已死的柳青芜忌惮颇深,以至于对自己防范甚重,不除不快。 常家堡既然在朝有一定力量,那么只要她不同行,常千佛一行人离开客栈应当会跟很顺利。 让他把武功最弱云央带走,留下的徐攸南和陌上花等人都是能以一当百的高手,突围出去并不难。 这样安排在情在理,其他人当不会有意见,只是常千佛未必同意。 果然她刚一说完,常千佛便立刻反驳道:“我不同意。让凌叔先带阿奇和笑笑他们离开,我留下跟你一起走。” 凌涪是看着常千佛长大的,知道他性子岁平和,但拿定主意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口,遂说道:“多个人多个帮手,我也留下,让缇如和赵平带着他们几个先走。” 赵平坚决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公子,公子不走,我也不走。” 凌涪又看安缇如,安缇如也说道:“还请凌叔体谅。” 看凌涪几人态度,常千佛不走,三人是决计不肯离开了。 常奇和黎笑笑武功一般,云央的刀法也稀松平常,单独行路,只怕还不如留下来安全。 穆典可道:“你不用担心我。你们离开以后,我自有法子脱身。” 常千佛道:“外面重兵把守,除了强行突围,你还能有别的什么法子?” 穆典可垂眉不言。 黎笑笑道:“那就都不走好了,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常奇叫道:“谁说的,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要是不先走,留下来肯定是个累赘。” 常千佛道:“阿奇说得对。客栈里大多数房客,还有掌柜伙计,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会打起来,刀剑无眼,难免误伤。你们几个得先把这些人先带出去。” 说着看了安缇如和赵平一眼,眼色颇厉:“缇如个赵平也走,这是命令。” 安缇如虽不情愿,到底不敢拗它的意,低头应道:“是,公子。” 赵平却是犟着脖子不松口:“公子不走,我也不走。” 常千佛喝道:“赵平!” 正争执不休间,穆典可忽然抬起头,道:“你们不要再争辩了。我心意已决,这是我自己的事,理当我自己来解决。我不需要你们留下与我共进退。” 她转向常千佛,却躲闪着他的目光:“你也走吧。我已经欠你够多了,不想再拖累你。” 常千佛道:“这不是拖累,我说过要保护你,现在你有危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走。 穆典可睫毛闪了闪,语有黯然:“你不可能永远保护我的。” 她说:“你应该多想想你爷爷,还有你的妹妹,他们才是真正需要你保护的人。是你至亲至近的亲人,是会陪伴你一生的人。而我……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她咬了咬牙,抬头看进常千佛的眼睛里,眼神笃定,语利如刀:“我是穆四,我是金雁尘的未婚妻,便是需要谁来保护,也该是他来保护我。” 常千佛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钝物击中,怔怔望着穆典可,半晌不觉痛。 黎笑笑心中不忍,轻轻唤了声:“大哥。” 穆典可已背转过去:“你走吧。” 凌涪也说道:“公子,该走了。” 常千佛眼中尽是隐忍与沉痛,终是缓慢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黎笑笑一行连忙拎了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包袱跟上,从穆典可身边经过时,回头看了她好几眼,终欲言又止。 常千佛出了房门,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凝气丹田,朗声道:“在下常家堡少主常千佛,闻听各位军爷在此办事。未免搅扰,欲先行离去。客栈中一应商队旅人,妇孺孩童,皆是无辜,还请军爷放行。” 他中气十足,此时又刻意发力,声音洪亮,数里可闻,颇有震慑意味。 片刻后,一个持枪的小校从队伍里跑了出来,高声叫道:“我家将军说,是否放了客栈里的人,常家堡就不插手此事?” 常千佛道:“自然。将军践言,我必履诺。” 小校道:“那么请常公子将人头点评清,列作两队。男子在前,妇女在后。行礼精简,不可携带武器。一柱香为限,我为公子开门。” “有劳。” 客栈里的人都已嗅过解药醒来,大多是客商,还有些拖家带口的旅人,一听说外面有重病把守,都吓得躲在客房里不敢出来。 现在见常家堡有人出面了,这才试探观望着,陆陆续续出来,大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才在天井集结完了。 女子在外奔波的不多,加上黎笑笑和云央,一共也才五个人。五六个士兵举着穆典可的画像比认半天方才放行。 穆典可站在窗子后面,看着常千佛最后一个走出客栈,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 心里头陡然一空,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伤怀。 玳瑁已归去多时,洪文茂早该知道自己一行人并未中毒,却仍无退兵迹象,足以说明刘妍对于她的项上人头是志在必得。 刘妍能调来永定大营的骑兵,说不定还能找来其他什么力量,突围之事,宜早不宜迟。 穆典可看着墙角沙漏,估摸着常千佛等人应当走远了,握着袖中的鱼肠短剑站了起来。 一支火箭越过对面房顶,直直钉到了门板上。 恰如满天繁星泼落。 成千上万带火的箭矢从客栈外射进来,穿透窗棱,扎进柱子,漫天漫地都是。 干柴烈火,因风起势。 火海顿生。 穆典可双脚发软,幸而陌上花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从酬四方那场火开始,这已经是她近日遭遇的第三场大火了。 前两场因为有常千佛一直在身边陪着她,同她说话转移注意,倒没有觉得格外恐怖。 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面对了。 恐惧,悲伤,还有那些不堪面对的记忆,纷纷杂杂,扑面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在大火里奔跑,手抖得快握不住剑。 被烧断的房梁柱子在身后一根接一根地砸下,发出轰然巨响。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情形。十年前,是阿苦替她挡了砸到头顶上的房梁。 她答应过阿苦,会好好活下去。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穆典可眼神骤然一厉,听风辨形,身子猛地一斜,向那个一直追着她跑的身影一剑刺了过去。 珠鸾瞪大眼,清秀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就这么直直地往后仰了去。 一根带着火星的椽子砸到她脸上。 皮肉焦糊,再也辨不清形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二章 我不来,你怎么办? 黑影一道接一道地从西边密林里蹿出,飞身入火海。 身手矫健,动若猿猱。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兽骨面具,里面填塞湿棉等物,用以滤掉热焰气流里的烟尘。 黑色夜行衣材质单薄,却神奇地遇火不燃,大火中行走,畅通无阻。 这显然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刺杀。 留仙居那场大火,穆典可暴露了自己怕火的弱点。而刘妍正是要利用她这个弱点,将她困在大火中,一举杀之。 火海蔓延,冲起滚滚浓烟,呛得人口鼻不能呼吸。 相比那十多个装备精良的黑衣杀手,穆典可一方明显不占优势。 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逃离火海。 士兵们在客栈四面架起高柴,泼上桐油,火势窜起,连成密不透风的火墙,只留一个狭窄的缺口。 两百弓箭手列队呈口袋状围在缺口外,一见有人突围出来,立刻万箭齐发。 箭矢密如蝗雨,缺口一时难以打开。 一行人只得返回天井,继续与那些黑衣人缠斗不休。 春夜东风盛,火势愈烈。 再这么下去,几人即使不被这些戴面具的杀手杀死,也得被大火里灼烫的烟尘呛死。 穆典可目色发狠,一手挥剑,一手使销魂掌,狠命连攻。趁那杀手仓促应对之时,迅速弯腰一矮,扭身钻到那杀手右侧。 手起剑落,扬着鱼肠剑朝那杀手颈上动脉扎去。 杀手戴了面具,固然可以抵挡大火里的烟尘,却也造成了视线死角。 那黑衣杀手正与穆典可激烈交手,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了穆典可踪影,本能地扬剑往右边刺来。 却刺了个空。 颈上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黑衣杀手大骇,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防守一卸,胸口再受一剑,弓身往地上扑去。 一旁的黑衣杀手见状,急忙来援。被穆典可一剑刺伤了手肘,跳开与之对峙。 一个杀手从后奔袭而来,挺剑便刺,忽然后心一痛,被一只手掌从后击中,霎时血气翻涌,五脏欲裂。眼一翻,昏死过去。 穆典可抬起头,只见常千佛一身银袍立在大火中,身后流窜不定的气流掀得衣袍烈烈翻飞,映着红彤彤的火光,如天边翻涌不息的红色流云。 袍袖鼓动,长发乱舞,唯有一双眸子温和如昔。带着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眼便叫人的心安定下来。 穆典可眼角一酸,却是笑了出来。眸中华彩涌动,笑里带泪,像闪耀天际最璀璨的星辰。 黑衣杀手抓住时机,手腕一抖,朝穆典可刺来。 忽觉身旁惊风,一只手斜刺里伸开,抓住他握剑的手,反手一拧,腕骨碎裂,长剑脱手。 又一只大手从天而落,拍落到黑衣人天灵盖上。 轻飘飘似羽,落下却是万钧。 黑衣杀手一声不吭,委顿在地。 常千佛往前一步,将穆典可抢到怀里。 蓄了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下,穆典可只觉得双脚一软,是再也站不住,手指抓住他的前襟,哽声道:“你怎么来了?” 常千佛心中大痛,手掌从穆典可臂下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穿过,托住她绵软无力的身躯,下颌紧紧地抵在她头顶上,说道:“我不来,你怎么办?” 穆典可把头埋在常千佛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草香味,所有坚强防备一瞬间卸下。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柔软的小女孩,只想与他诉说自己满心的脆弱与委屈:“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常千佛低下头,脸颊蹭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不哭了……我怎么会不理你呢?我就算真的生你的气了,再生气,也不会不理你。” 穆典可抬起头,声音里仍带了一丝哭腔:“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常千佛施展开轻功,在大火里穿行,见穆典可仰起脑袋,忙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道:“别看。” 穆典可“嗯”一声,顺从地低头伏在她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后腰,忽想起一事来:“你走的时候,不是答应过不插手此事了吗?” 常千佛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心情愉悦,笑得胸腔都震颤起来。 “傻丫头。我答应的是,他们如若放过客栈里的人,我就不插手此事。你不是也在客栈里吗?” 穆典可睫毛上还沾着泪星子,又轻声笑起来。 “常千佛,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那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我觉得,你其实挺奸诈的。” 穆典可一方俱是高手,论起单打独斗,黑衣杀手远不是对手,之所以能占优势,纯以人数压制。 此时有了常千佛的加入,穆典可一方实力大增。 而黑衣杀手连折数人,人数优势尽去,不多时便被砍杀殆尽。 寒江雪一手抓着一个黑衣人,大力往外抛掷去。 夜里光线不明,情况又混乱,外围弓箭手一见有人闯出,不辨敌我,拉弓便射。 寒江雪修习的是阴寒内功,腕力大无比,黑衣杀手被抛行出四五丈仍然不倒,身中百箭,被射成了马蜂窝。 寒江雪又抓起两人,摘掉面具,再度大力抛出。 弓箭手引弓再射。 此时最前面那两个黑衣人已直直扑地,神箭营中有人察觉情况不对,大声叫了起来:“有诈!” “上当了!是自己人。” “停下,别射了。” “小心敌人趁机逃走。” 徐攸南与寒江雪等人一人抓起一个黑衣杀手,以尸为盾,在前面黑衣人的掩护下趁乱突围出来。 变数发生得太快,神箭营重兵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新突出来的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倒下去,徐攸南与陌上花从黑衣人身后钻出来,一人掷飞镖,一人甩紫练向右,隔着一丈之地向士兵脖颈袭来。 神箭士兵擅长远程射击,近距离作战,灵活躲避进攻乃是短板,对上这些江湖高手根本就没还手之力。 一时折损过半。 寒江雪与蓝田玉身形暴起,一人出掌,一人出剑,分向左右两侧突袭,所过处鲜血飞溅,杀人如同砍瓜切菜。 不过瞬息之间,两百弓箭手便全军覆没。 留守外围候命三百骑兵一见情势不对,立刻纵马奔袭来援,铁马金戈,寒光闪耀,呈三面合围之势,迅速收紧包围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三章 早知有今日(致谢Cococol) 常千佛揽着穆典可飞身而出,手上银针如细雨,噗噗射出,尽皆入骏马双目。 马群受惊,狂乱奔逃,一时踩踏无数,惨叫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章郃勃然大怒:“常千佛,你言而无信!” 常千佛冷冷道:“你是个军人,军人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平安。你身为军中将领,却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威胁于人,还有脸指责我言而无信?” 章郃一噎,随后更加愤怒:“你身为南朝子民,本该忠君爱国,却肆意加害我南朝士兵,又是何道理?” 常千佛道:“何时南朝的士兵不再以卫国卫宁为己任,而是沦为贵人们的私器,随意调度,专用来解决个人恩怨?” 章郃脸庞涨红,竟是无言以应。 六百兵士折损过半,眼看无力阻止穆典可一行人离去。章郃心知一旦事败,自己绝对无力承担刘妍的怒火,一马当先,打算做最后的搏击。 忽然大地震颤,远处地平线传来怒雷般的马蹄轰鸣声。 千军万马如同奔腾的潮水,黑压压地往客栈方向压来。 两顶飞辇破夜空而来,据守东南,西南两角,截住穆典可一行人的退路。 东南角的轿辇上坐着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红盎,仙风道骨。右手执一截短棍,双肘交叠,盘腿而坐。 西南角则坐着一个穿红裳的喇嘛,面色黑红,凶相毕露。粗糙的双掌中握着一对金色铜锣。 裸了一臂,肌肉盘结,壮硕如山。 两人皆吐纳匀停,巍然静坐,无形之中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一望便知是绝世高手。 徐攸南道:“那个白胡子的老头施叠泉,是南山派掌门李书芳的师兄,因为心术不正,被王采篱逐出了师门。但就智力武功来说,此人远在李书芳之上。 那个喇嘛叫央金扎西,此人是个佛学天才,悟性惊人,诵读不忘,练就一尊金刚铁石之躯,刀斧加身而不坏。” 抬眸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大军,道:“我们都被人误导了,这不是刘妍的手笔。” 常千佛皱眉道:“是容翊?” 徐攸南点头,微眯着眼,眼神锐利寒冷,如同刀锋:“看来南朝廷是滩深水,有人容不下我们了。” 战马风驰电掣地迫近,为首的将军一身银色甲胄,头戴银盔,面容清俊,只是脸上有淤青,正是当朝大将军方显。 徐攸南一行没有太多意外。章郃却是满目的惊疑不定。玳瑁与珠鸾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妍设宴灌醉方显,盗得令牌,令洪文茂带着神箭营前来追杀穆典可。同时买通了章郃,命其以追剿山匪为由,带三百骑兵前来汇合。 为防万无一失,玳瑁亲手在方显的醒酒茶里下了重剂量的迷药,照理说,方显起码得睡到昨天晚上才能醒过来。 为何却带着重兵出现在距离姑苏几百里之遥的此地? 方显面容凛然,长刀遥遥指来,大声喝道:“妖女穆氏,与人合谋刺杀国相,窝藏钦犯,罪大恶极。尔等速速将此人交出,饶尔不死!” 徐攸南转头向穆典可看来。 那目光里的复杂意味叫常千佛本能地往左移了一步,身体紧绷,进入警戒状态。 徐攸南太擅长掩饰情绪,常千佛看不透他,然而他感到了危险。 他竭力压制心头的怒火,却还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声音颤动:“你们就是这么对她的?她为你们卖命,为你们冲锋陷阵,受尽针刺刀劈之刑,你们…就是这么对她的?” 寒江雪和陌上花同时往前一步,拦在了常千佛和徐攸南之间。 徐攸南败局已定,不再徒劳挣扎。静静地望了穆典可片刻,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神态里尽是怆然:“还是我太心软了。我杀了你那么多回,却没有哪一次真的下得了狠手。每每到了最后,又不忍心了……是我错了。” 他抬头,遥望北方,神情悲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要了他的命……他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的人,其实只骗了他自己……” 穆典可惊累交加,昏昏然倚靠在常千佛怀里,没听清徐攸南说了什么。常千佛却是一字一句听得明白。 徐攸南说:你会要了他的命。 他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的人,其实只骗了他自己 穆典可会要了谁的命?谁是徐攸南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且为了他不惜一次次对穆典可痛下杀手? 常千佛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远处大军的方向。 只见两队数百人的骑兵护送着一辆车蓬高大的马车从队伍后方缓缓驶来,所过处士兵纷纷避让行礼。 看这气派与阵仗,应当是容翊亲自坐镇来了。 常千佛突然间明白了徐攸南。 明白了他对穆典可的态度,也明白了他对自己的一再相助究竟为何。 以及他为何突然对穆典可动了杀机。 容翊精心筹谋了这么大一场局,出动武林高手,调派军队,绝不仅仅只为了捉拿一个私放逃犯的穆典可。 徐攸南向施叠泉走过去。 施叠泉安坐不动,手中短棍随着徐攸南的步伐不断变换方向。从徐攸南动身,到走到施叠泉面前,短短三丈地,不知过了多少招。 施叠泉微笑道:“一别数年,檀郎风采依旧。” 徐攸南笑道:“泉兄却已是暮颜霜鬓。” 施叠泉笑道:“人老心不老。” 徐攸南笑道:“泉兄还是当年性情,有一颗争胜好强之心。” “人活一世,该争的,还是得争上一争。都说名空利假,有几人撒手?” 只要还想争,就不是无懈可击。 徐攸南微微一笑,双掌翻动,一枚淬毒的梅花镖从袖中射了出来。 施叠泉抬棍,棍身轻微晃动间不知变幻了多少招式,准确无误地击中梅花镖。挥手拔地而起,收棍,举棍,最简单的劈山式,干净利落,一棍朝徐攸南头顶击落。 徐攸南身形斜晃,躲过这当头一棍,手掌一翻,朝施叠泉肋下砍去。 这一掌又快又狠,完全出乎施叠泉的意料。他只知徐攸南擅使暗器,却不知这些年他已练就了这一身近身搏斗的好本事。匆忙一闪,左臂已被徐攸南钳住,拖行数尺。 身形相错时,徐攸南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倘若我有办法助你夺回掌门之位?” 施叠泉道:“得罪了容相,就算你与我夺来,我也没命去坐。” “我再赠你一座赌场,占地二十亩,日进斗金的赌场。” 施叠泉略微一迟疑,迅速做了决定,道:“容翊的卫队中混有东瀛武士,擅长忍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四章 央金扎西(致谢伶伶夕星) 徐攸南道:“有用的消息,在精不在多。今日我许你的,出去之后,只多不会少。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 一掌击出,两人各自弹开。 施叠泉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檀郎腿脚大有进益。” 徐攸南笑道:“过奖过奖。”回头叫了声:“喀沁”,一旋身,又朝央金扎西扑去。 央金扎西一拍轿辇,高大如山的身躯平地升起,凌空翻转,一手执一铜锣,朝徐攸南头上拍来。 徐攸南冲到一半,身子突然侧翻,向右斜飞了出去。手一抖,一粒梅花镖脱袖朝央金扎西脸上激射而去。 央金扎西张嘴咬来,竟生生将那粒去势凌厉的梅花镖含住。 手中铜锣拍了个空,两锣撞到一起,发出一声锐响。一声过后,又生发出更加慑人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尾音不绝,直刺得人双耳深处发疼。 原来喇嘛这对铜锣看似寻常,却是由能工巧匠精心设计打造,暗藏着玄机。 锣身比普通铜锣略厚,乃是由三层铸铜打造,每一层都布有机簧弹片。若遇大力撞击,机簧触动,引发弹片共振,将撞击声重重加强,发出十倍于原声的声浪,且震颤不止,能持续一盏茶的时间而不消歇。 央金扎西力大无比,这一拍可以想见其威力。 即使那些站的远远的士兵也受到影响,纷纷捂住耳朵。 徐攸南心里一惊,伸手掩耳。央金扎西的铜锣里有机窍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喇嘛的功夫竟修炼至斯,不仅练得身躯金刚不坏,牙齿亦是坚硬如铁,竟能以嘴接住自己的飞镖。 袍袖一挥,又将两粒梅花镖射出,直取央金扎西双目。 央金扎西左手抬起铜锣护眼,右手将另一只铜锣掷出。只听得铜锣中发出啪啪几声响,边缘竟生出两排利齿,飞速盘旋着向徐攸南腿上切去。 陌上花两手甩袖,数十道紫练一起射出,几经弯绕,缠进铜锣边缘的齿缝里,将铜锣裹了个严实,停滞难进。 梅花镖撞上央金扎西手中的铜锣,高速盘旋,溅起两丛银白飞溅的火花。巨大的撞击力震得那铜盘嗡嗡颤抖不知,魔音刺耳,便是央金扎西自己都有些禁受不住。 可见飞镖速度之快。 央金扎西虎口发麻,却不敢懈怠分毫,仍旧紧紧地握着铜锣。右手抓来,拽着那铜锣奋力往右一挥,飞镖被挫得转了向,在铜锣上划拉出两道深深刻痕后,往左侧弹去。 却有一粒在转向之际骤然炸裂了开来。 花分五瓣,五个方向。 央金扎西避无可避,大吼一声,运内力冲贯全身,一头朝那片碎裂的铁瓣撞去,竟是以血肉之身,生生将那偏尖利花瓣撞飞了去。 额头上只见一道淡淡划痕,不见皮肉有伤。 场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声。 寒江雪,蓝田玉和陌上花,是漠北乃至整个江湖最精锐的杀手,从来只有他们令人丧魂失魄的时候,还不曾面对对手生出这么大的俱意。 当下三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人不敢大意,陌上花紧拽着紫练,寒江雪和蓝田玉纵身拔起,一起攻来。 央金扎西一经脱身,左手铜锣飞快掷出,将缠着另一只铜锣的紫练齐刷刷切断。两锣相撞,盘旋着又飞回到央金扎西手中。 趁着央金扎西收锣的空当,寒江雪悄无声息地欺到央金扎西身后,双掌发力,拍向央金扎西后心上。 蓝田玉则正面迎敌,镂着繁复花纹的宝剑直指央金扎西的眉心。 央金扎西猝不及防,被来自后方的强劲掌力震得向前蹿了数尺。然而抬头时面色却不曾改了分毫,没有一丝一毫受伤迹象。 抬手一挡。“锵”一声,蓝田玉手中镶玉长剑被铜锣截作两段。 漠上四大杀手出动了三位,再加上徐攸南,四人合力,竟未能制住一个出招并不怎么高明的喇嘛。 徐攸南挥动衣袖,飘飘然在常千佛身边落定,问穆典可道:“看清了吗?” 穆典可虚弱地摇了摇头。 她固然擅长观察对手的招式,从中找出弱点,击而杀之。但这个长处在央金扎西身上,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央金扎西无论是从战术还是反应速度上来说,都并不是特别出众,可以说招式里处处是破绽。但他有一身金刚不坏之身,刀剑加身而不伤,杀招不杀,这在只有毫厘之差高手之争中是相当占优势的。 刚才徐攸南与陌上花等人联手出击,若换了别的人,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可央金扎西凭借铜头铁身,硬扛了一掌一铁镖,分毫不伤,展现出无敌之态。 想要杀他,找他招式里的弱点没有任何用处,除非是能找到他的命门。 千羽曾教过她,天生万物,有阴有阳,有黑夜,就有白昼,便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平衡。 练硬功的人,看似强悍无敌,但必然有个地方,要比普通人更加脆弱,那便是这些强者的死穴,即谓命门。 是他们最紧张,也是交战是最不愿意暴露的地方。 只不过央金扎西还没有被逼到这个份上。 穆典可在常千佛怀里挣扎了一下,试图自己站起来,常千佛觉察到她的意图,说道:“让我来。” 语意尽管温柔,却又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坚决。 穆典可知自己拗不过他,“嗯”一声,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要小心。” 常千佛抚了抚穆典可的额角,柔声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抬头看了徐攸南一眼。 徐攸南立马表态:“放心,她可是常公子你看中的人,我哪敢轻举妄动?”见常千佛剑眉皱着不展,又说道:“当此生死存亡关头,当然是合力迎敌才是正途,我不会那么傻的对不对?” 常千佛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冷冷说道:“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不管今天还是日后,你若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会倾我常家堡合堡之力,上天入地也会追到你斩杀之。” 徐攸南耸了耸肩,一副“我好怕”的样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五章 好久不见三师叔 这等时候,常千佛也没工夫去揣测他话里的意思,握了握穆典可的手,示意她安心,一振袖,飘然掠走。 迎面一拳,朝央金扎西头上轰去。 央金扎西手挥铜锣相迎。 常千佛变拳为掌,手掌覆上锣面,软似无骨,轻轻一推,四两拨千斤,将央金扎西凶狠的招数化开。双拳齐出,往央金扎西颈上,腰上,肋下频频击落。 央金扎西空有一身蛮力,行动却是不够灵活,片刻功夫就身中数拳,虽说无恙,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常千佛捶自己一拳,再捶一拳,穿来行去,自己却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心中也是大为火光。 双手不停地挥舞着铜锣,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弧线交叉越来越密集,却是一道也上不了常千佛的身。 如是上百回合,央金扎西终于忍不住,狂躁大吼一声,纵身朝常千佛扑过去,双手执锣,朝他头上拍去。常千佛身体仰起,一脚踹向央金扎西胸口。 央金扎西一拍拍空,又手挥铜锣去削常千佛的双足。 常千佛轻功何等了得,岂能让他轻易得手,双**错,引得那央金扎西一顿追削,几度切到自己双手。手上一慢,常千佛便借机立直了身体,空中行步,如履实地,翩翩躲过央金扎西接连数回切削。足间点在锣盘上,纵身拔起。 一起一落,双脚夹住央金扎西头颅,腿上发力,用力一扭。 若是换了旁的人,只怕早就身首分离。 然而央金扎西铜头铁身,便是脖颈处也是坚硬无比。 常千佛双足发力强硬,却也只拧得他脖颈稍微一转,发出轻轻一声“咔”,并未伤及根本。 央金扎西已是许久未尝到这种疼痛滋味,当下大怒,手握铜锣一顿乱挥,俱是扑空。十指按在铜锣上,斜向一摇,收回锯齿,猛地拍打起来,魔音震荡不绝。 常千佛叫这阵阵魔音震得脑仁生疼,被迫收腿退开。回头见穆典可正捂着耳朵,双眉紧绞,已然是难以承受。陌上花蓝田玉也是以手掩耳,痛苦不堪。 常千佛眉心一沉,身如利箭射出,双掌分拂,绕过铜锣,直捣央金扎西双目。 央金扎西纵能修得身坚如铁,但毕竟肉体凡胎,不可能将一双眼亦练得亦如铁石般坚硬。匆忙里收手回护。 常千佛手掌绕上央金扎西手肘,巧力一带,央金扎西身体不稳,踉跄往前倾倒。 反应却是迅速,借着这前倾之势,双脚蹬地,一头朝常千佛胸口撞来。 常千佛右手挽着央金扎西胳膊,奋力往后一推,抬起左腿,往央金扎西胸前踹去。 这一招,本为了将央金扎西逼退,不料那央金扎西自恃肉身坚硬,不退反进,双拳紧握,一身暴喝,周身气流震荡,金光暴发。 如同在铜头铁身上又加了一层金罩。 常千佛只觉双目一眩,眼前金光闪耀,下一刻脚下便传来钻心疼痛。迅速弓身往后一缩,仍叫那央金扎西三成力气撞上,胸中一窒,人已向后弹飞。 身体将起之时,双手抱住央金扎西头颅,奋力往上一掀,银针从指缝错出,扎入央金扎西瞳仁中。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央金扎西硬功练成以后,绝少负伤,因而比常人更加难以忍疼,当下狂吼一声,奋身追来,扬起手中铜锣朝常千佛头上大力砸去。 忽觉腋下刺痛,央金扎西低下头,只见穆典可眼寒如霜,手中鱼肠短剑已然深深扎入自己右边腋渊穴中。 央金扎西像个泄气的皮囊,体内精气迅速外泄,纹理如金石的臂膀以可见的速度迅速柔软下去。 金刚不坏之身已然破了。 央金扎西双目血红,高举起的右手攒紧铜锣,狠狠朝穆典可头顶砸落。 常千佛返身扑来,抓住央金扎西的手臂一拧,将他的整条臂膀卸了下来。 另一只手捞起穆典可,双足腾空,迅速往后飞掠了去。 徐攸南微微笑看了施叠泉一眼,分明是在说请你识时务。 施叠泉含笑,抬棍摆开迎战姿势。 央金扎西已废,后方只剩下他一人,即使要放行,也得做足样子,骗过容翊才行。 而容翊却不是那么好骗的。 施叠泉正在心中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忽听身后野草丛里穿来窸窣声响,响声由远及近,如有游蛇惊风穿行其间,来得飞快。 施叠泉佯作前行几步,忽然转过身,对着那道还来不及消去的草痕一棍劈了下去。 一根棕褐色的短棍平地飞起,如蛇身飞翘,交斗缠绵,格住施叠泉凌空劈下的短棍。 一张英俊不羁的笑脸从草丛里探了出来,笑嘻嘻招呼道:“好久不见啊三师叔。” 远处铅灰色的天幕下,大军陈列,整装待发。 容翊负手站在车厢边,玉色冠带被夜风吹得飘飘欲飞,长身而立,像一尊温润的玉石雕像,微眯的双眼里却闪着危险的锋芒。 望向前方良久,他徐徐开口:“那人,是常千佛罢?” 被叫来问话的尤郃垂手躬立,小心紧张地回话:“是,卑职接到情报,那姓穆的妖女一行明明只有三人,也不知道为何常千佛会突然出现,跟她搅到了一起。”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忿:“卑职原已与常千佛商定好,常家堡不插手此时,不想他带着客栈那帮人出逃之后,又失信返了回来。” 容翊转头,淡瞥了尤郃一眼。 来了多时,容翊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这一瞥让尤颌大是振奋。就听容翊淡淡说道:“这么说,你是用云来客栈所有房客的性命换了常千佛一个不插手的承诺?” 据他所知,常千佛虽不全然是那等古板不变通之人,却也不像是会食言失信的人。这中间必是存在什么误会。 尤郃连声道:“是是,容相明鉴。” 容翊不由在心里骂了声“蠢材”。 穆典可一行就住在云来客栈,他跟常千佛要来这个承诺,就相当于没承诺。 这尤郃乃是刘妍的大姑母莅陶长公主的孙儿,出身名门,又与皇家沾着亲带着故,到军中多年,只混到一个小小校尉,不是没有原因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六章 登高易跌重 容翊微哂,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说出的话却叫尤颌心中一凉。 “你乃朝廷命官,统兵之将,拿一班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要挟一介白衣,这么长脸的事,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与常千佛斥责他的那番话如出一辙。 尤郃听出了容翊的怪罪之意,口舌都不大利索了:“相…相爷,卑职糊涂。” 容翊又转过了头,继续负手看着前方:“自去领三十军棍。” 尤郃是家中幺儿,从小有莅陶公主宠着护着,无人敢管教。即使到了军中,也因为莅陶公主的面子,以及家中的多方打点,并未经受过多历练,身娇肉贵,何时受过这等罪。 众目睽睽之下叫人按在板凳上,噼里啪啦一顿痛打,伤在臀上,也伤在脸上,那是他这种矜贵的世家公子能忍受的。 心中自是不愿,反应慢了些,容翊淡淡又道:“一百军棍。” 尤郃哪还敢不从,慌忙道:“卑职遵命。” 诚惶诚恐去了。 章晗走过来,道:“相爷,施叠泉怕是你跟小钰子上了那个什么新秀榜,给你师父长了大脸。师叔看看,你这功夫长进得如何。” 说着手腕用劲,又往下压了几分。 韩一洛手肘关节咯吱作响,脸都皱巴到一块了:“三师叔,三师叔,您老人家手下留情。师父常说,您老人家是一群师叔伯里天赋最高的,他就是再练上十年,也望不到您的项背。师侄这个南山第一不肖弟子,哪里是您的对手。” 施叠泉笑道:“你这话一听就不老实,南山第一不肖不是你师叔我吗,怎么就是你了,你又干什么气到李书芳那个老东西了?” 韩一洛道:“师叔您第一,我第二,一样的,一样的。” 施叠泉笑道:“这可差得远了,莫非你也让你师父给逐了出来?” 韩一洛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一脸哭丧相道:“师叔,您先松手啊,您再不松手,侄儿这条胳膊就要断掉了。” 施叠泉短棍略松,韩一洛从地上弹跳起来,望了望远处黑压压的大军,笑道:“三师叔,这么多兵不是来抓你的吧?要真是这样,那侄儿可要先跑了。” 施叠泉道:“贪生怕死忘义,你干脆别给李书芳那老古董做徒弟了,投到我门下算了。” 韩一洛摇着短棍,笑呵呵地跟在施叠泉身后,道:“巧了,大师伯也这么说,我到底给你们谁做徒弟好?”猛地抬手,一棍戳向施叠泉肋下。 施叠泉早有防备,双臂一展,滑出数丈,笑骂道:“你这个小王八蛋,满肚子心眼,可惜跟你师叔比还嫩得很呢。” 韩一洛手握短棍,攻势勇猛,点刺劈扫,一棍比一棍凌厉。 施叠泉一手负于身后,从容进退,衣袂轻摆,宛如闲庭信步。右手握着短棍,恰到好处地一挑,或者轻轻敲下,动作极其随意,却将韩一洛阻得前进不得,犹如困兽斗。 央金扎西虽然泄去大部分精气,但毕竟底子身后,虽然不能再以身摧铁,但身体仍比常人坚硬柔韧得多,手挥铜锣横冲直撞,无人敢近身。 常千佛只叫央金扎西三成力撞上,却仍然伤得不轻,携穆典可飞出一丈落下。落地时再也撑不住,向前踉跄一步,抬手捂住胸口,两道剑眉紧拧到一处。 穆典可返身托住他的肩膀,神色慌张,一迭连声道:“常千佛,常千佛,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常千佛见她双目泫然,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心头蓦地一软,像是身子突然轻了,升到了天空的云层里,被轻飘绵软的层层白云托住,软绵绵,暖融融,由身到心都是舒泰的。 “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七章 你不可以死 穆典可一下子怔住了,一双烟遮雾绕的眸子被水泽洗得清明,瞬间被恐惧攫住。 这是常千佛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白地看到穆典可眼里的情绪,他在那双水漾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满心里充溢着快乐的情绪,又夹杂着歉意。他说道:“我骗你的,我只是受了点轻伤。” 穆典可好似听不懂一般,过了好一会才如梦方醒地“哦”了一声。痴痴懵懵的样子叫常千佛见了心里发疼。 就听她低声说道:“常千佛,你不可以死。”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又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拓下来,存放到心底里:“你不可以再死了。” 这世间是如此的广阔,而我如此地小。那些爱我的,我爱的人都一个个离去了。我已所剩不多,已不能再失去了。 常千佛,你既来了,就请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也离我而去。 她的眸子里有水光涌出,氲得漆黑的瞳仁像沾了露水的珍珠,光彩夺目,却又积着沉甸甸的哀痛:“常千佛,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常千佛的心刹那柔软得要化成一汪水:“好,我答应你。” 穆典可把头抵在常千佛的胸膛上,迅速别过头,抬起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嘟哝道:“风真大,沙子又吹到眼睛里了。” 抬头时眼眶微红,神色却已差不多恢复,有一丝丝唯恐被揭穿的不安与赧然,道:“我扶你到那边坐会。” 常千佛也不点穿她,抬手拂了拂她蹭乱了的发丝,说道:“好。” 穆典可扶常千佛到一块背风的大石处坐下。 常千佛深谙医理,修护得法,静坐闭目调息了片刻,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恢复血色,气息也稳当起来。 此时陈列最前方的骑兵已挥戈冲杀过来。马蹄踩踏着地面,如同鼓点密集而有节奏地落下,擂捶得大地一阵阵震颤。 数百骑卷风而来,烟尘乍起。 两个手持长枪的士兵一左一右奔袭而来,同时挥枪向常千佛和穆典可刺来。 穆典可侧身一矮,双手抓住那右边士兵手中的长枪,借力一个翻身,朝左侧那名士兵扑去。手起刀落,一剑斩断那士兵咽喉,夺了士兵手中长枪,反手一扬,格住右侧那士兵迎面刺来长枪。 她毕竟是女子,气力比长年操练演武的军人颇有不如,肩肘又有新旧伤,这一撞,直觉手臂震得酸麻,伤口剧痛,长枪脱手飞了出去。 双脚一踢马腹,身子迅速后仰,夹马向右侧冲去。 手握着鱼肠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半圆弧,弧尖落到了那士兵的腹部,扬起时带起一长条血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后面的骑兵冲上来时,穆典可已占得先机,纵马迎上,长枪一递,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士兵刺得对穿。 俯身一翻,滑下马背,只手揪着马鞍,斜挂在马腹下,右手握着鱼肠剑,随着骏马狂奔在一群铁骑中狂乱穿行。 只见得马蹄影乱,穆典可握紧短剑,朝马腿上奋力削砍去。 那鱼肠剑乃是战国时期留传下来的宝剑,吹发可断,削铁如泥,切割血肉之身自然不在话下。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 但见寒光掠过,到处都是切断飞扬马蹄,断面处光滑如镜,竟是连一滴血水都不溅出。 骏马奔驰的速度飞快,断腿之后又冲出四五丈才倒下。 有的被断了前蹄,失稳往地面俯冲去;有的被砍断了两条左腿,长嘶着翻倒;前面的马撞上后面的马,塞住去路,引得后面的马又纷纷撞上来。 一时群马失蹄,扑倒撞翻一起,人惊马叫,场面极度混乱。 方显一马当先,领着一群神箭营士兵飞驰而来,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弯弓搭箭,一箭凌厉,朝穆典可头上射来。 穆典可头一偏,羽箭擦着鬓发过,在鬓角刮出一道深深血痕。 方显引箭再射。 此时那领兵的将领已指挥将混乱的局面稳下,大声呵斥后面的骑兵后退。带着两名亲兵,挥枪朝穆典可疾刺来。 方显身后的身后的众神箭营士兵也追了上来,一起挽弓搭箭,拉弓如满月,齐刷刷地朝穆典可射过来。 穆典可被迫弃马而逃,身形急遽往后撤走。 那些神箭营的士兵训练有素,身手敏捷。一箭射出,迅速抬手取箭,拉弓再射,动作齐整,配合无间,箭与箭之间几无间隔。 一时箭雨铺天盖地,密集得连头顶月光都透不下来。 常千佛一人撂翻了数十骑兵,正与一群持戈的士兵缠斗不休,见此情形不由脸色大变。当下出手不再留情,掌掌满力击出,顷刻间毙命三人,将那群围攻的士兵逼退三步之外。 众人一退,常千佛便不再做纠缠,纵身拔起,疾去如惊风,转眼间由五丈地外掠到了穆典可跟前。 眼观箭,耳听风,躲过群箭攻袭,将穆典可抢到怀里,带着她往右边一歪,四五支飞箭刷刷从头顶上飞过。 大腿上剧烈一痛,一股热流涌出,却是叫方显射中了一箭。 常千佛一咬牙,单腿发力,抱着穆典可弹到半空中,凌空一旋,身体高速转动起来,像一柄凌厉而灵活的钢梭,在箭雨的间隙里飞速向前。 身体带起劲风激荡得周围的箭矢都失了准头。 一去几十丈,两人双双扑落在地。穆典可迅速翻身爬起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双手在常千佛身上一顿摸索寻找:“常千佛,你是不是受伤了,啊,你伤到哪里了?” 忽然手下触到黏腻之物,抬手一看,五指尽是鲜血,眼眶一下子就潮了。 常千佛柔声道:“没事,只是伤了腿而已,没伤到要害。” 又道:“把剑给我。” 穆典可不敢有失,连忙双手将鱼肠剑递过去。 常千佛撩起衣襟,动作利索地将大腿处衣服撕开。捡了根枯枝含在嘴里,一手扶住箭身,一手握短剑,手腕急动,将箭头带血挖了出来。 穆典可在一旁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常千佛抬头笑道:“还好扎得不深。” 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珠如豆大,已是再也挂不住,沿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滴滴滑落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藏剑入姑苏 第二百零八章 戏还唱不唱? 穆典可望着他手上染了一指长鲜血的箭支,又是心痛又是委屈,哽声道:“你还骗我,你以为我是傻的吗?” 这么深的的箭伤,只怕是已经扎到骨头了。 常千佛神情虚弱,眼眸里却尽是星辉,笑容里带着宠溺,说道:“典可不傻,是我傻。” 他说这说话时,穆典可已飞快地从里裙上扯下一大块,扯成条,伸手来与他包扎。 伤口太深,不扎紧难以止血,穆典可抖开棉布,密匝匝地常千佛腿上缠了好几道,咬了牙奋力一扯,常千佛痛得“嘶”一声,穆典可眼泪丝丝,再也忍不住,脱口道:“本来就是你傻,你都走了,又跑回来做什么,你这个——傻子!” 常千佛心头软软一漾,像被柔软的云层托着,又像泡在三月温暖的春水里,真想听她再将这声傻子说上十遍八遍,却又怜惜她伤怀,抬手与她抹泪,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伤心。” 语落一支羽箭穿透夜色,尖啸着朝两人坐着的方向射来。 常千佛抓着穆典可的肩,猛地向后仰倒,伸手一抓,抓到了箭杆,拼写手掌皮肉破裂,愣是生生地遏住了那箭支的去势。 身形暴起,扬手将那支沾着手掌血的箭矢朝方显投掷了去。 箭去去风,瞬间指到方显心窝处。 方显没想到常千佛非但躲过了自己这一箭,居然还有还击之力,猝不及防。 扬弓一挡,将那只飞来箭镞击偏了两寸,总算躲过了要害位置。长箭刺穿铠甲铁片之间缝隙,扎进胸肋里,钻心疼意顿时在胸膛中蔓延开。 神箭营刚折了两百人,本就是哀兵,此时又见首领中箭,众兵士不禁愤怒得红了眼,一群人不要命地往前冲,一边狂奔一边引箭。 箭矢又狠又疾,准头极高。 陌上花飞身来援,近余的两道紫练脱手射出,缠到两名神箭营士兵的脖颈上,奋力一甩,将那两名士兵拖行出列。 两名士兵奋力挣扎。 陌上花挥着那两截长练,时刚时柔,忽左忽右。那两名士兵双手乱抓,却始终抓不到长练。 一旁士兵弃弓来援,被从背后射来的梅花镖击中后颈,接连扑倒。 方显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散队!” 众士兵迅速散开,一排掩护,一排变队,如是交替,前后左右迅速互换了个遍,井然有序。 这样一来,不知何时混进神箭营的徐攸南就暴露出来。 方显大喝一声,从马背上跃下,双手举剑,飞身朝徐攸南劈来。 徐攸南拂袖退去,借着夜色掩护在神箭营队伍里辗转游移,身法飘逸,不定踪影。 方显有所顾忌,剑剑刺空。忽然脖子上一痛,顿觉天旋地转,随即两眼一黑,握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洪文茂大惊,高声叫道:“将军”,冲过来抱住方显。 方显浑身抽搐,脸色发紫,已然不省人事。脖子上一道划痕,边缘沾着幽蓝色的水液,显然是中了剧毒。 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就近十多名士兵迅速冲过来,在方显周围形成一圈围挡,飞跑着往后方撤退。 徐攸南往后看去,正好看见施叠泉握着短棍与韩一洛打斗经过,双手一抱拳,高声叫道:“多谢施先生救徐某一命。大恩大德,定当厚报。” 方显素来爱护手下,长驻营中,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亲如兄弟。 此刻见方显中暗器生死未卜,众人剐了徐攸南的心都有,听他这么一说,满心仇恨瞬间都转移到了施叠泉身上。 一时箭雨纷纷,全都冲着施叠泉去了。 施叠泉素工心机,从来只有他构陷别人的份,何曾被人这么坑害过,当下勃然大怒,吼道:“徐攸南,你这个老王八蛋,你敢坑我?” 徐攸南笑道:“泉兄这是哪里话,你既助我,我必不会亏待于你,我答应你的酬劳,脱险之后,一分一厘都不会少。” 施叠泉气得跳脚,以容翊的多疑性格,自己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是贪财不假,却也不是个空有贪心毫无头脑的的草包。 徐攸南许诺的好处要拿,与容翊也不能撕破了脸,是以与徐攸南达成约定后他便寻机捡了徐攸南遗落在草地里的的毒镖,一直揣在袖中等待时机出手。 方才方显与徐攸南大打出手,他便故意引韩一洛一路缠斗到了徐攸南身后,拿准时机用毒镖攻击了方显。 伤了方显的是梅花镖,又是从徐攸南所在的方向射出来的,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要落到徐攸南头上。 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哪想到徐攸南会给他来这么一出。 飞镖射得快,看到的人不多。那群士兵悲愤之下那里顾得上去分辩真伪,一见有人带了头,纷纷引弓便射。 施叠泉挥着短棍奋力拨挡身前的箭矢,破口大骂:“老王八蛋!老混账!等老子出去,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仙风道骨的形象荡然无存。 徐攸南笑呵呵道:“泉兄好大脾气啊。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要一团和气才能其利断金嘛,先出去再说,再说。” 施叠泉骂道:“和气个屁!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韩一洛听到这里也搞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师叔既拿了容翊的酬金,又私底下徐攸南结成契约,本想两边的银子都赚,结果被徐攸南摆了一道,不得不改换阵营了。 想到李书芳平时一提到施叠泉就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痛斥自己这位师叔是如何如何地狡诈,如何如何地两面三刀,坑人无数,韩一洛当时就乐了,不怕焰高再添柴:“师叔,咱们这戏还要不要接着往下唱?” 施叠泉奈何不了徐攸南,还收拾不了韩一洛?跳起来就举着棍子往他头上敲去:“唱个屁的戏唱戏!你个小王八蛋也跟着来害我!” 韩一洛抱头乱窜,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师叔啊师叔啊,这都暴露了您老人家还来真的?师侄也是侄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 施叠泉快气背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