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惊蝉梦浮生》 作品相关 卷首语 其实严格来说,很难对《羽落》这本书做出一个准确的定义,它起于年少时看动漫的幻想,又与闲暇时读过的文学作品相杂糅,既不是喜剧,也算不上悲剧,更像是在现实世界会发生的故事披上了一层奇幻的外衣,看起来很荒诞,但当你细想来,这种荒诞的表象虽然不同,但其内核却总能在我们的生活中找寻到映照。 在这本书中会存在大量的对话和穿插回,来描述一些其它人物的故事,当我回看时,甚至觉得某些章节十分像我在大学期间创作的剧本。在我看来人物形象的建立并不是简单的,坚毅,沉着,冷静,这样的词所能概括的。人都应该是多元的,是会随着心情,时间,经历而变化的。 我在生活中算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但偏又对文字执拗的很,小时候读到鲁迅先生论写作,先生对语言文字的锤炼,让我倍感震撼,所以自那之后,每当我创作时便格外小心细致,大家能在网站上看到的章节,大多是我修改过五六次的版本,大体流程是先在纸张上写下梗概,再经过润色后打到文档上,然后再由文档逐字打到平台的存稿箱内整理语序,最后发表当天再做微调,章节发布的后几日,再做回看和调整。章节的每个步骤都会间隔一天,每天也会同时进行四个章节的其中一个步骤,以免思维僵化,和维持剧情连贯。 这样讲倒也不是卖惨,因为我不靠写作来生活,我更多是希冀写出一个好的故事,《羽落》这本书或许不能博各位看客一笑,但我终究是希望能在你们心中留下一点印记,或好,或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霜落惊鸿羽 秋风扰姒梦 其一 穹历两万九千九百八十九年 秋 尔来二万九千岁,过眼浑如一梦中。破宇连艮无穷峰,外海冥冰渎天冬。青炉生烟萦人道:“叨扰师兄了。” “无妨,只是师弟你,自己修行都出了岔子,还指导后辈,怕是不妥吧。”少年远眺无定子所在之处,视线最终锁定在其腰间长剑,少顷后说道。 “这小子又来这一套。”无定子心中暗骂道,上次少年借这套说辞,就从他手中诓骗到数件法器,虽说过几日便还了回来,但自那之后他对这大师兄便多了几分防备。 不过此时碍于宗门地位,无定子也不好挑明,只能顺着少年的话说道:“愿闻师兄高见。” 演武场内众弟子看这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七师叔这般吃瘪模样,有些暗自偷笑,有些却是不解。 “刘哥,这小娃儿是哪个啊?咋连无定子师叔也要对他毕恭毕敬的。”此时一名外门弟子对着他身旁稍年长些的弟子低声问道。 那刘哥闻言身躯便是一凛,食指搭上唇间,狠狠瞪了那年轻弟子一眼,呵斥道:“嘘!噤声,你小子好日子不想过了,那是咱们成道山掌教师爷的亲传弟子,李羽霜师叔。” “啊,可那师叔明明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啊。”年轻弟子闻言颇为诧异,仍是不解的问道。 “你平日里只顾着修炼,门内的事你自然知之甚少,羽霜师叔四岁修道,五岁筑基,十岁成金丹,十五岁定元婴,十七岁元神离体证得大道,如今不过二十又一,是万年难遇的奇才,哪是你我能比的。“刘哥解释道。 “原来门内,竟然有师叔这般人物。”年轻弟子闻言忍不住赞叹道,望向李羽霜的眼神也变得炽热起来,心想若是能听闻如此天才对七师叔的指导,对自己也是极有益处。 此刻无定子并不知晓弟子们心中所想,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李羽霜在修行一途上的造诣远胜于他。 “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客气。”李羽霜见无定子愿意向自己请教,便向着后者踱步而去,假意上下打量着无定子,目光却从未离开他腰间长剑。 “不好。”感受到李羽霜的视线,无定子右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长剑。 见无定子这般谨慎的模样,李羽霜却毫不在意,出言问道:“在师弟看来,修行一途,何为要点?” “回师兄,在我看来,修行一途,乃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自是凶险异常,最是需要专注和谨慎。”无定子答道。 听完无定子的见解,李羽霜想起二师弟往日训诫弟子时的那般模样,冷喝一声:“荒谬。”言毕还想学着甩一甩衣袖,只可惜今日所穿的是一身劲衣,手挥了个空,面色也是流露出些许尴尬之意。 “咳咳,师弟所言,对,却也不对。”李羽霜故弄玄虚的说道。 “嗯?愿闻师兄高见。”无定子眉头一皱,问道。 李羽霜并未急于解答,而是反问无定子道:“师弟,你入门多少时日?” 无定子闻言略加思索,想来是时间较为久远,记忆有些模糊。 “回师兄,我是四甲子前夺得正一传度醮头名,拜入师尊门下,进山前并未修行,算来到现今已有二百四十余载。” “那师弟修为进境又是如何?”李羽霜问道。 “我天生愚笨,虽日日勤加修炼,却始终是比不上师兄你的,现在也才堪堪分神境罢了。”无定子闻言苦笑道,语气中尽是无可奈何之意,虽然他修为已是同期门生中的佼佼者,但相较他这大师兄,却还是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李羽霜闻言上下打量着无定子,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过了些许时间,李羽霜重重地拍了脑门一下,故作惋惜的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啊,可惜,若是云心老头靠谱些,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状况。” 无定子听闻此言,心头便是一惊,他的师尊,也就是现今的成道山掌教——云心道人,人如其名,心若无形无影之云,是个性情乖戾,肆意随性之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故而他虽早早拜云心道人为师,成为入室弟子,但却并未受其太多教诲。反倒是李羽霜,这位小他二百多岁的师兄,作为云心道人唯一的真传弟子,受其颇多照拂,所以当李羽霜搬出云心道人来予以佐证,无定子下意识便选择了相信,当即双手作揖,深鞠一躬,说道:“还望师兄赐教。” 反观李羽霜此刻虽面色凝重,但他不时瞥向无定子腰间长剑的那双明眸中却是有笑意流露,佯装思索片刻后,李羽霜缓缓说道:“这问题确有些棘手,不过师弟你放心,我已思索到破解之法。” “古人云:道者掌剑为心刃,师弟你主修剑道,想来问题便是出自此处,师弟你先将佩剑予我一阅,便可知个中原委。” 无定子闻言,忙不迭得取下腰间佩剑,双手呈于李羽霜身前,说道:”这剑乃是南瞻部洲的一位铸剑大家所铸,师弟我三月前下山时偶然得之,剑名‘无争’,取道家清静无为之意。” 李羽霜左手接剑,右手搭上剑柄,只听“铮”一声响,利刃出鞘,银光乍现如晴空疾电,随他手腕轻抖,剑气罡风四散间,场内弟子身形皆是不稳,亦有远处柳树几棵轰然断裂。 见此李羽霜不禁叹道:“好剑!” 而后正当李羽霜举剑过眼,细细端详之际,远处几道破空声传来,十几瞬后,三名御剑而来的弟子,已是落在这演武场之上。这三人收起飞剑,先是向着李羽霜二人行了一礼,随即为首者说道:“大师叔,七师叔,正一传度醮已近尾声,掌教师叔祖派我等请二位师叔到空路峰议事。” 无定子闻言微微颔首,当是还礼,随即说道:“辛苦了,我与师兄即刻便赶往空路峰。” “不敢,二位师叔即已知晓,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为首弟子见状再行拜别一礼,随即同另外两人御起飞剑破空而去。 那三人走后,无定子见李羽霜半晌仍是一言不发,便试探性的问道:“师兄?” “嗯?”彼时李羽霜心思全在剑上,经无定子这一唤,方才回过神来。 “大师兄,师父唤你我二人到空路峰去。”无定子说道。 “是正一传度醮该有结果了吧,行,走吧。”李羽霜颔首示意道。 “师兄且慢!”无定子心中挂记着李羽霜先前说的话,语气略有焦急的问道:“师兄可有从这剑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嗯……”若是搁在平时,李羽霜必定会继续诓骗无定子,把这无争剑”借“来玩一阵,不过眼下要上空路峰见云心道人,这事若是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是在扯谎,必然少不了一顿说教,也就放弃这想法。对无定子敷衍道:“这剑,倒是没问题,师弟日后修行只需多加注意……” “注意何事?”无定子忙问道。 “把你练剑的那灵动劲儿分出来些,多动点脑子,修行时别全照着练。”李羽霜说道,他这话倒是没扯谎,无定子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才是他多年来修为难得寸进的原因。 “师兄这是何意?”无定子似懂非懂,便又问道。 “得,这话当我没说。走吧,去晚了,云心老头又该絮叨了。“见无定子仍是未解语中意,李羽霜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无争剑交还,催他快些上路。 无定子心中虽仍有疑惑未解,但也不好继续追问,误了时候。便祭起无争剑,轻身一跃,立于剑身之上。他本欲离去,却见李羽霜仍在原地,未有动作。 “师兄?”无定子试探性的问道。 李羽霜并未回答,也是一跃,立于无定子后方剑身之上。 “我没有可以驱使的法器,只能由你载我前去了。”见无定子投来的疑惑目光,李羽霜解释道。 “山内并不缺上好法器,为何师尊不赐师兄几件傍身。”无定子颇为不解,想来云心真人虽脾气古怪,却不是吝啬之人。 “我哪里知道,每次提及此事都被他推诿了过去,快些走吧,去晚了可又要挨埋怨。” 听到李羽霜的催促,无定子也不拖沓,御起无争剑,自空中划过一道银白光华,直奔空路峰而去。 成道山地幅虽广,纵横往来三千七百里,但在无定子这般修为的人眼中,御剑而行往来也不过六个时辰,而那演武场所在的凌云峰本就距空路峰不远,故而约莫两刻钟后,二人便已抵达空路峰山门外。 一众守山弟子远远望见二人,便快步迎出山门,身形微躬,行礼道:“大师叔,七师叔,掌教师叔祖和诸位师叔,已在七变殿内候着二位多时了。” 李羽霜二人颔首示意,说道:“我等知晓,诸位师侄守山辛苦了。” “看护空路峰山门乃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谈辛苦。”为首弟子说道。 “师兄,我们上山吧。”无定子收起无争剑,对李羽霜说道,后者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二人就此别过守山弟子,快步向山顶掠去。 空路峰作为成道山主峰,峰内祠堂供奉历任掌教画像灵位,为表尊敬,明令禁止以法器代步,遂只能步行,速度虽慢了些,但李羽霜与无定子毕竟是身负大修为之人,不到半刻,二人便赶赴至山顶处一片较为平缓的空地。 一座略显破败的大殿出现在二人眼前,历经万载,猩红立柱遍布斑驳的痕迹,靛蓝色的殿匾上烫金的“止戈殿”三字却仿佛未经岁月洗礼,在日光的照射下仍是散发着炫目的光。 “师尊,羽霜师兄、无定子已至。”无定子对着紧闭的殿门躬身叉手道。 “进来吧。”随着一道空灵飘渺的声音落下,厚重的殿门伴着吱呀作响的户枢声缓缓而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霜落惊鸿羽 秋风扰姒梦 其二 止戈殿内饰古朴素雅,仅有三两香炉点缀,殿内东西两侧分列十张松木椅,主位六方椅上正坐一老者,眉髯黑亮,却是鹤发童颜,一双虎目寒光内敛不似寻常修道之人,这老者身着鱼肚色法服,一袭长发经由上清芙蓉观蓄于头,虚无缥缈,我是不信的。”面对姬麒的搭话,第五姒梦倒是没什么兴致,不温不火的答道。 “入了成道山,你我便是修道之人,而修道之人最是讲究缘分,而且按第五兄方才所言,你我二人仍是有缘,只是无大缘,有小缘罢了。”姬麒虽感觉第五姒梦与他攀谈时兴致寥寥,但自幼长于缙云观的他,对人情世故亦是不甚了解,所以并未在意第五姒梦的态度,继续说道。 “哦?此话怎讲?”姬麒的话倒也勾起了第五姒梦的兴致,遂追问道。 见第五姒梦发问,姬麒微微一笑,答道:“缙云观这些年来与成道山也算有些来往,我所能知道的消息,自然是要比你们多些。” “其实我此次前来,是希望夺得首席之位,拜云心真人唯一的真传弟子李羽霜为师。” “为何?那李羽霜师叔看起来并不年长,虽说修道之人可青春常驻,但并非容颜不老,难道是李羽霜师叔驻颜有术,要比其他师叔看起来年轻些。”第五姒梦没有想到姬麒此行的目的竟是李羽霜,当下颇为不解,毕竟李羽霜在四洲之内并不出名,与无影剑尊的名号更是没法相比。 “并非如此。”姬麒摇头道。“相反,李羽霜师叔今年方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较之你我也大不了几岁,为何要拜在他门下?”第五姒梦反问道。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修为深浅,是与年龄挂钩的,年龄愈大,修为愈深,反之亦然。所以知晓了李羽霜年纪的第五姒梦心下更是困惑。 “你方才也是听到无术子师叔所讲,李羽霜师叔在门内修为仅次于云心真人。这世间偶有惊才绝艳之辈,自然不能以常人之量度之,可惜我同羽霜师叔缘分未至,自是不能如我所愿。”姬麒解释道。 “原来如此。”第五姒梦恍然大悟道,听了姬麒的话语,她除了震惊与感叹之外,更是生出几分对李羽霜的好奇之心。 正当众人闲谈之际,山路上破空之声传来,几瞬过后,李羽霜与无定子便是站立在了山门处。前者面上带有微微笑意,后者神色却是有些阴沉。二者一前一后,径直走向第五姒梦与姬麒所在之处。 “七师叔,大师叔。”“师父,大师叔。”第五姒梦二人行礼道。 “诶,姒梦你这可就叫错了。”李羽霜笑道。 “嗯?大师叔,弟子没有叫错啊”第五姒梦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谁是师父可还说不准呢,你说对不对?七师弟”李羽霜眉眼含笑,手肘抵了抵无定子肋边,说道。 无定子为人端正,自认辩驳不过他这师兄,只能对着第五姒梦说道:“你大师叔,有要事到南瞻部洲去办,你自南瞻部洲而来,路上情况比我等更加了解,此次你就随着你大师叔前去。” 第五姒梦闻言微微一愣,稍加思索后抱拳说道:“师尊有令,徒儿自当遵从,只是徒儿尚未修行,此一行往返怕是要有数年之久,这修行……”第五姒梦不远万里来到成道山,唯一的期冀便是早日习得功法道术,实现心中所愿,遂自知言语间道。 “不必了,大师兄同姒梦平安归来,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赠礼。”无定子抱拳说道,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切,到时候可别后悔啊。”李羽霜先是一愣,后又撇嘴笑道。 “走喽。”李羽霜高喊一声,以真气驱使铜驹踏云车,向云霄掠去,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原本高耸威严的山峦都渺小了起来。李羽霜回望成道山,不舍,留恋,种种思绪皆是被初次离山的喜悦所覆盖。 “平安归来?那是自然,这成道山大师兄,我可还没做够。” “临别赠言也罢,挑选礼物也罢,修道之人还真是无趣了些。” 李羽霜垂首望向手中因常年把玩而沾染深红之色的松木阴阳环,如是想着,面上笑容浮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冰轮铜马清波 崔嵬丹霞残云 其一 自第五姒梦同李羽霜一齐离开成道山算起,过了也有两日时光,期间李羽霜忙于赶路,二者之间虽互有交流,但大多也只是些关于行程上的问题。 这一日,入夜。 尚在空中疾驰的李羽霜驱使着铜驹踏云车逐渐慢了下来,最终降在一片如镜般的湖泊旁,落地的震感,让原本还在后座小憩的第五姒梦悠悠转醒。 “羽霜师叔,这是何处?”第五姒梦试探性的问道。 “一处荒山罢了,你尚未修行,不能辟谷,今晚就先在此处歇息,弄些吃食果腹。” “不过我对烹煮这事一窍不通,你只能自己想些法子了。”李羽霜答道。 “多谢师叔劳心,弟子家中本是做食肆生意的,我自幼在家帮厨,耳濡目染下,倒是会做几道上不得台面的小菜。”自离开成道山,第五姒梦已是两日未进粒米,故而声音有些虚弱的说道。 “如此甚好,那你便去寻些吃食吧,我在此处等你。”李羽霜说罢,身形向后一仰,斜依于车轸之上,径自闭目养神起来,接连两日赶路,终归是有些疲乏。 “是。”第五姒梦应了一声,翻身下车,向着湖泊西侧的山丘处探去。 半个时辰后 第五姒梦怀抱一簇山菜,手提一只野兔折返回湖泊处。此时车旁不远处,李羽霜已是升起一团篝火,而第五姒梦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湖边清理好野兔之后,又削下身旁松树的一条细枝穿起兔肉,就着篝火炙烤起来。 伴随着木枝燃烧的”噼啪“声响,野兔油脂落入火中,蒸发为丝丝烟气,待皮肉微有焦褐之时,第五姒梦自怀中取出一包浅黄色粉末,两指轻捻,手腕轻轻抖动,粉末如初春落雪般均匀淋撒在兔肉之上,一时间香味更甚。 原本闭目养神的李羽霜,嗅到这香气,也是张开双眼,望向第五姒梦那边。 “你这粉末是何物?”李羽霜开口问道。 “回师叔,这是弟子家中秘制香料,用沙姜,岩盐,茴香,鼠尾草等香料调配而成,不知师叔可要尝些,应当是与北境风味大有不同。”第五姒梦答道。 “也好,成道山饭食,我还真是吃的腻了。”说罢,李羽霜自铜驹踏云车跳下,走靠至第五姒梦身旁。 后者见状,操起匕首,片下一块兔腿肉,以刀身为盘,递在李羽霜面前。 反观李羽霜以指为筷,夹起兔肉,入手时,指尖处兔皮酥脆,指背处兔肉嫩滑,入口后,略带焦褐感的汁水迸发,微有滞涩之感,除却咸味之外又多了些他从未尝过的新奇体验。 “师叔,味道如何?”第五姒梦满面希冀的问道。 “不错,成道山厨子若是有你这般手艺,我倒也不用常常辟谷。”李羽霜微微颔首道。 “嘿嘿。”受到李羽霜的赞赏,第五姒梦颇为欢快,说道:“山内门人每日忙于修行,像厨艺这等末流小道,自然是入不得师兄们的法眼。” “话虽如此,可也没见他们修行用功到哪里去……”李羽霜喃喃道,旋即他细品了品嘴中滋味,再是说道:“你且在此处等我片刻。”言罢,未等第五似梦回答,下一瞬李羽霜便已消失在原地。 ………… 半刻钟过去 等李羽霜返回时,手中已是提着两只清理干净的野兔。 “这两只,也一并烤了吧。”李羽霜说道。 见他爱吃,第五姒梦也是不吝惜力气,笑着答应道:“好!” 子时 山间雾气渐浓,混沌万物之初萌,藏于黄泉之下。 二人吃过野兔,第五姒梦又用匕首削下一片树皮,将外部沾湿,内部盛上湖水,烫煮了些山菜。 李羽霜抿了口菜汤,长舒一口气,只觉精神抖索,数日劳累一扫而空。 这时,第五姒梦问道:“师叔,我们何时再出发。” “不急。吸溜……”李羽霜说着,又是抿了一口菜汤。 “先前答应要传授修行之道给你,眼下时间刚好,只不过在教你之前,我倒是有些问题要问。”李羽霜将手中“汤碗”放下,说道。 “师叔请讲。”第五姒梦说道。 “那好,我问你,你既来自南瞻部洲,为何不辞万里来我成道山拜师学艺。无定子修为在诸位师弟间只居中游,你既然夺了首席,又为何要拜他为师?”李羽霜问道。 “这个师叔您有所不知,相较于北俱芦洲,南瞻部洲地狭人稠,修行门派多以门阀帮会为主,彼此间争斗不止,异姓人拜入门内,一生都将为其所累,而除却这些帮派外,便就是佛宗一脉,我既不想削发,又不想日日吃斋念佛。彼时恰巧在家中客人口中听说,成道山收徒不看家世身份,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而师尊名号“无影剑尊”,在南瞻部洲也是叫得响亮,所以我想若是能闯过这正一传度醮,就干脆拜在师尊门下。”第五姒梦如实答道。 李羽霜闻言微微颔首,方才第五姒梦讲话时,他用从无术子处学来的观人之术探查,发现并无作假,也就放下心来。 “好,我知晓了,对于修道一途,你了解多少。”李羽霜问道。 “一无所知。”第五姒梦再是如实答道。 对于这答案,李羽霜并不诧异,毕竟出身在食肆家的孩子,又能对修道了解多少。 “既然如此,你且听仔细了。”李羽霜说着,拾起先前串烤兔肉的松枝,在地上画写道:“道家修行,以内修为主,外修为辅,夺天地灵气,集万物精华,反哺己身,方得神通,为便于区分,世人以筑基、寿胜、金丹、通觉、腾云、元婴、分神、洞虚,乾元、普明,无相、大成,登仙,共十三境划分道家修为,即日起我便传你成道山秘法——《空路心经》,若能有所悟,十年内筑基应当不成问题。” 听闻李羽霜这席话,第五姒梦顿时陷入长考,足足二十息后方才开口问道:“请恕弟子冒昧,敢问师叔您现今已达何等境界?” “套用十三境的说法,我当是乾元境。”李羽霜不假思索的答道。 “师叔说我十年可筑基,而您修行不及二十载却已是乾元境,莫非是我天资太差,难成大器。”第五姒梦心中有疑,又是开口问道。 李羽霜闻言,神情肃穆,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后你不论去往何处,都需记着,境界一说乃是人为所定的,并非是衡量这世间强弱的唯一准则。” “而我所修习之法是由我独创,进境极快,你按着原本功法修炼,自然是要慢些。” 听闻李羽霜这话,第五姒梦立马单膝跪地,俯身拱手拜道:“恳请师叔将您所修行之法传授于我。”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羽霜方才吃了第五姒梦烹调的几只野兔,此刻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说道:“你我师叔侄一场,传你倒也无妨,只是其中利弊我要与你讲清楚。” 第五姒梦听到李羽霜答应,忙不迭的顿首道:“多谢师叔。” “莫急。”李羽霜见状,忙搀扶住其肩臂,说道:“虽说我愿传法与你,倒还要看你敢不敢学。” “师叔您这是何意?”第五姒梦不解道。 李羽霜并未急于作答,而是反问道:“你可听过焚心燃血功?” 焚心燃血功的“威名”,不单是第五姒梦听过不少,在四洲之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相比于焚心燃血功这个名字,这套功法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称谓——第一邪功。传闻修炼此法,修为进境远胜寻常功法千倍万倍,但副作用却是会让修炼者逐渐失去人性理智,最终彻底沦为嗜血狂暴的凶兽,世人皆以“血鬼”称之。 然而自焚心染血功仿佛凭空般出现在四洲以来,却有无数人对其趋之若鹜,他们之中有因无法负担运功时所需庞大气血爆体而亡者,有因顺从心态变化嗜杀成性者,然而无论这些人曾经做出过何种选择,最终却无一人能落得个善终的下场。久而久之,关于焚心染血功的一切,逐渐成为了四洲默认的禁忌,就连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人愿意提起。 故此,当听闻李羽霜谈及焚心染血功时,第五姒梦不由得面色发青,语气凝重的问道:“师叔莫不是要传我这焚心燃血功?” “正是。”李羽霜笑道。 得了肯定,第五姒梦则更是不解道:“可这焚心染血功乃是凶名赫赫的邪功,成道山既为正道翘楚,怎能容许门人弟子修炼此功。” “功法无好坏,人心分善恶,你若是行事端正,诚心向善,修习何种功法,又有什么所谓。想来成道山正道翘楚的地位,可不是因为修炼了《空路心经》,而是一代代人身体力行做出来的。”李羽霜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仿佛是在告诫第五姒梦,焚心燃血功在他心中与其他功法别无二致。 见他这模样,第五姒梦心中则更是挣扎,半晌无言。 而李羽霜见不得回应,便开口道:“这一路时间还长,你自然有大把时间考虑。” 言罢便转过身向铜驹踏云车停驻之处走去,正当这时,李羽霜身后,一道语气坚定的声音传来:“还请师叔传我功法。”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师叔不会坑害自己了。”第五姒梦心中如是想。 第五姒梦会答应得如此之快,反倒让李羽霜感到有些意外,但话既已出口,他自是不会食言。此刻只见李羽霜并指为剑,轻轻一挥,声旁一棵三人合围的桦树已是拦腰而断。 断裂面处,李羽霜以指为笔,书写片刻,而后取下半尺见方的轻薄木板六块,置于第五姒梦身前地上,说道:“功法在这,不懂问我。” “多谢师叔。”第五姒梦拾起木板,便迫不及待的钻研起来。那木板上注解极为详细,想来是李羽霜特意标注给自己这初学者看的。 粗略得阅过一遍后,第五姒梦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李羽霜的眼睛。视线交汇之际,第五姒梦竟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连忙扭转过头去,出言问道:“师叔不问我为何明知是焚心燃血功还要学吗?” “你愿讲,自然会讲,你不愿,我问也是白问。”李羽霜虽然心中也有疑惑,毕竟第五姒梦看起来并不像那种贪恋权势之人,否则他也不必远赴万里来成道山拜师,在南瞻部洲寻个帮会岂不是更好? “或许是有其他难处吧。”李羽霜这样想着,便也不愿再多问。 “多谢师叔。”见李羽霜不愿追问,第五姒梦心下颇为感激,毕竟若是前者真的问起,他也只能避重就轻,回答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去吧,别看的太晚,早些歇息,明日辰时出发。”李羽霜嘱咐道, “是,师叔!” ………… 十日后,未时 第五姒梦正双目紧闭,盘膝坐于车厢内,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焚心燃血功,在运功满一周天后,只见他轻吐一口浊气,缓缓张开双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知是焚心燃血功本就易于修炼,还是李羽霜做了注解的缘故,自他三日前成功引得天地灵气入体后,接连几日,已是将天地灵气在体内转化为些许真气。进境如此明显,除了让第五姒梦更加笃定李羽霜所言非虚,心中喜悦也让他对那焚心燃血功的恐惧减轻了不少。然而正当第五姒梦沉浸于欢喜之中时,却突感腹下阵痛。 “离开成道山也有十一日,想来也该到那日子了。”第五姒梦在心中盘算,有了答案之后,伸手拨开车厢门帘,对驾车的李羽霜说道:“师叔,能否让铜驹踏云车落地,我想解手。” “嗯。”李羽霜应了一声,寻得一处平缓之地,驱使铜驹踏云车落下。 第五姒梦翻身下车,打量了下四周,见不远处有一片树林,便快步跑去。 寻得遮蔽之所后,第五姒梦自怀中取出一块品红色手帕,打开手帕,包裹之物,观其形状,却是女子月事时所用月布。 南瞻部洲纷争不止,礼度崩坏。家中无所依仗,偏偏第五姒梦又天生一副美人坯子,父母唯恐她受人欺辱,只能让她自小扮作男相。对此第五姒梦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是无可奈何。 “爹,娘,等我学成本事,便不会有人再敢欺负咱们了。”第五姒梦离家前如是说。 这边第五姒梦半蹲着身子,穿戴好月布,待她站直了身子,只觉腹下暖流溢出,顿时一阵晕眩之感袭来,双膝一软,便直接跪倒在地上。 此时第五姒梦只感觉天地灵气仿佛泄流般疯狂的涌入她的经脉之中,体内血气因此如沸水般蒸腾,心口处一阵阵灼烧感袭来。 “难道这就是……” “焚心燃血功的副作用吗?”第五姒梦突然想到,眼下她这种感觉,可不正好契合焚心燃血功的名字,焚心,燃血。 巨大的痛感,让第五姒梦的神智几近崩溃,她想出声呼喊李羽霜,艰难的张开嘴,却脱力到讲不出半个字。 “难道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之前,还真想再吃一口阿爹做的流沙包啊。” …… 种种思绪涌上第五姒梦的脑海,犹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闪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是霎那,是地久天长,但终归是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而当李羽霜瞧见第五姒梦此时的样子,心头猛然一惊,对于焚心燃血功的注解,李羽霜极为自信,自信到即便是四五岁的孩童照着修炼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何况,他交予第五姒梦修练的那套功法,从严格意义上讲早就算不得是焚心染血功了。 虽满腹疑问未解,但眼下的情况却也容不得他多想。 只见李羽霜屈指成爪,硬生生从身旁古树上撕扯下一块木料,而后真气涌动间,木料自他掌中分崩离析,化为五枚细若发丝的木针,他右手一挥,劲气冲开第五姒梦的衣衫,却有一抹艳丽映入眼帘,是那绣着青荷的雅红色肚兜正紧贴于女子姣好的肉体之上。 “女人?”李羽霜眉头微皱,稍加思索后便是知晓了其中缘由。 “怪不得。” 李羽霜先是以真气驱使五枚木针刺入第五姒梦关元,血海,三阴交,地机,隐白五穴,后并指为剑,在手腕处划开一道血口,掰开沉睡女子紧闭的朱唇,当殷红血液滴落其嘴中,苍白的面容上终是恢复了一丝暖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冰轮铜马清波 崔嵬丹霞残云 其二 第五姒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她修为大成,举手投足间可移山填海,踏云登天。饶是李羽霜这等耀眼的天才,与她相比也是那般渺小。待第五姒梦学成归家后,往日里折辱她家人的贼徒惶惶而不可终日,既有麻绳过梁,两腿一蹬自缢而死的,也有只听到第五姒梦名号而被吓破了胆的,疯癫如痴儿。余下的人则终日跪倒在她家门前,乞求能再多活两日。经由此事,第五姒梦一时间风头无两,就连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名门大派,也为与之结交,踏破了家中门槛。故此,她家中食肆生意也是水涨船高,日渐红火。按理说第五姒梦衣锦还乡,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当属人间大喜,然既是梦境,终归逃不脱人念所想,一场空幻罢了。 梦中一日,暮落西山黄昏后,第五姒梦刚在食肆前厅送走了南瞻部洲名宿伏脉宫掌教一行人,正将折返之时,却听闻后厨传来一阵异响,好奇心催使下,第五姒梦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偏房,推开后厨大门,满是油烟气的屋内,只见她生母第五秋雁正蹲坐在角落的阴影处,上下颚频频张合,发出阵阵磨牙般的利响,似是在啃食着什么东西。 “母亲?”第五姒梦轻声唤道。 然而第五秋雁却似未听见一般,继续低头啃食,第五姒梦察觉有异,遂加大几分声量,喊道:“母亲?” 听到第五姒梦的呼唤,第五秋雁猛然一顿,随后嘴上动作又快上几分。 “咕噜。” 一阵声响颇大的吞咽音后,第五秋雁回过身来,一双俏眼微眯,暗褐色的血渍沾满了她的嘴角,似是要咧到耳根处,齿间猩红的肉丝,竟还在微微颤动,往日里和煦可亲的面容,在此时第五姒梦的眼中却是那般诡异可怖。 “母亲,您受伤了吗?”第五姒梦连忙上前几步,关切的问道。 “怎么会呢,我的好女儿,为娘可是好的很。”言罢,第五秋雁缓缓站起身来,这时第五姒梦方才得以看清那原先处在阴影中的事物,一具残破不堪的肉体,虽然面目几乎是不可辨认,但那唇下稀疏的胡茬,虎口处黄褐的老茧,分明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泛起一阵恶寒。 “母亲……那是,父亲?”第五姒梦颤抖着问道,虽已猜了个大概,心中却仍是期盼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没错。” 得知真相,第五姒梦泪水顿时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的嘶吼道:“为什么,娘,为什么要害爹?” “我的好女儿,这还得多谢你带来的焚心燃血功啊,娘这一生从未有片刻如现在这般欢愉。”第五秋雁此时仍是笑着,但那笑容已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暖,只有让第五姒梦如坠冰窟般的寒彻。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自己修炼的,我是为了保护爹娘才学的,我没有,我没有……”第五姒梦双膝一软,无力得瘫坐下去,口中却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我没有!”伴随着一声声的呼喊,第五姒梦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当无法忍受的痛楚再次袭来,她下意识的想活动身子,却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动!” 第五姒梦循声望去,却见李羽霜双臂交错之间,那冷峻的面容。至此,第五姒梦也终于明白,先前经历的种种只不过是因她对焚心燃血功的恐惧所衍生的梦境罢了。 “师叔,我这是怎么了。”第五姒梦惊魂未定,忙又出言问道。 “你焚心燃血功的修炼出了岔子。”李羽霜答道。 “呜呜,师叔,我还能活多久。”先是在梦境中遇到那等骇事,后醒来又承受着身体上的痛楚,第五姒梦虽是年少离家,但不论她心智如何成熟,也终究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罢了,当心中的委屈与不安越过临界点,第五姒梦便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 “你无碍,待我行针过后,你再服些益气血的药物,五日时间就可恢复。”李羽霜柔声宽慰道。 “师叔,你不是骗我的吧?”第五姒梦不放心的追问道。 “我骗你作甚,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李羽霜继续宽慰道。 听到这话,第五姒梦情绪方才稍微稳定了些,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除却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也是终于有勇气向李羽霜道出心中疑惑。 “师叔,您和我说这世间功法并无正邪之分,唯有修行者才有善恶之别,可方才我分明就有种嗜血杀生的冲动,这又该如何解释?” 李羽霜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娓娓道来:“焚心燃血功所需气血之巨,极有可能非人族功法,而其之所以被世人称为第一邪功,原因也是在此,修炼此法者,进境一日千里,远胜世间所有功法,能有此等玄奥之用,皆是因为修炼焚心燃血功,不同于修炼其他功法那般,自穴道处纳天地灵气入体,再由经脉汇聚于丹田中,转化为自身真气。而是催动全身每一寸肌肤,对天地灵气呈虹吸之势,先经血肉,再入经脉,然灵气虽对人体无害,但以此法大量竭取入体,血液会呈极速流转之势,修习者便会出现血液燃煮之感,进而心房处供血过量,脏器就会出现强烈的灼烧感,这大概便是焚心燃血功这名字的由来。” “按我先前所想,待你修行焚心燃血功至筑基境界,我再传你《宇心夺》,此法是四千年前魔道尊者宇心老人的秘技,修至小成便可强夺他人功力化为己用,经我手改良后,在焚心燃血功所吸取灵气初入血肉时,便强行将其掠夺至丹田处,以此化解焚心燃血功所带来的肉体损伤。待你修炼两法至寿胜境后,我再传你法华寺《大梵禅阳经》,此功调理内息当属天下一绝,可缓解修行过快产生的身法不一的问题。最后修行成道山《空路心经》,《空路心经》中正平和,用以调和其余三种功法。集世间至刚至阳,至阴至柔四种功法,共筑无上法门。” 李羽霜讲解详实,意在解第五姒梦心中疑惑,然他所言在后者听来,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世人皆知修行最忌博而不精,跟何况寻常人修行一门功法已是吃力异常,同时修炼四门功法,这等巧思,实难理解。 “师叔,您修炼这些外门功法,若是让掌教师叔祖知晓了可如何是好……”第五姒梦担忧的问道,修行其它门派功法,是四洲内人尽皆知的大忌,更不要说李羽霜还修炼了邪功和魔功。 “道生万物,衍化无形。我四法同修在成道山内可算不上什么秘辛,你要记得,万法既能证道,便称不上是什么羞耻之事。” “哦。”李羽霜这话听得第五姒梦云里雾里,一时间不得其意,但也算是明白修炼《焚心燃血功》这类功法不会被责罚,故而也就安心下来。 “今日你受此重伤,说来也怪我,若是能早些时日发现你是女儿身,每月气血流失不可避免,我断然不会传你这套法门,现在想来你修行至筑基境前定会是磨难不断。不过你也可安心,稍候我为你调配些丹丸,只要每逢月事前服下,自然无碍。而待你入了寿胜境后,气血一事便也不再是问题。”对于第五姒梦,李羽霜心中是带着愧疚的,若是他能早些时日发现第五姒梦并非男儿身,她也不会因此险些丧命,这时他不禁想起那日他说要带第五姒梦走时,云心真人那一抹笑意。 “云心这老头肯定早就知晓这事,却故意不与我讲。”李羽霜心中盘算着,日后定要以今日之事要挟云心道人,换来几件法器。 “师叔,您……您怎知我是女儿身?”第五姒梦未曾料想她极为精细的伪装被识破,心下十分慌乱,连忙问道。 “行针不可有衣物阻隔。”李羽霜淡淡答道。 第五姒梦听闻此言,这才注意到,身前有微微凉意,俏脸上随即浮现处一抹绯红之色,然而身子动弹不得,她也只能连忙将头扭到一边,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人久久无语,三刻后。 李羽霜停止运功,将木针自第五姒梦身上取出,打破了眼下这沉默:“你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没那么痛了。”第五姒梦裹紧衣衫,挣扎着站起身来,不料身子还是过于虚弱,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李羽霜眼疾手快,一把拦住第五姒梦那纤纤细腰,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你身子还弱,莫要勉强,今日不急赶路,你好好休息.” “嗯。”第五姒梦轻声应道,将羞红的脸扭向别处,不敢直视李羽霜的双眼。 …………………… 入夜 第五姒梦斜倚在铜驹踏云车的车板上,望着不远处为她调制药羹的李羽霜,一股暖意在心间蔓延开来。 “你怎么脸这般红,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李羽霜手中端着木碗走来,关切的问道。 “没没没。”第五姒梦抢下李羽霜手中木碗,一饮而尽,咸腥苦涩的药汁在口中迸发开来,出身于食肆之家的第五姒梦,对味道极为敏感,尝出药羹内有一股血腥之气,只不过此时的她过于慌乱,并未太过在意。 “慢些喝,烫。”李羽霜递给第五姒梦几颗红果,说道。 “谢谢师叔。”第五姒梦说道,红果入口,酸甜的味道冲淡了药羹带来的不适之感。 今夜不急赶路,李羽霜难得抽出些时间钻研那鸦青手镯,便寻了一处空地,盘膝而坐,用真气探查起来。 此刻第五姒梦则是望向夜空,心中若有所思,半晌后开口道:“师叔,您看那夜空有繁星为伴,而家中客人却告诉我,道心孤绝,最是无情,我有时在想,修行若是像彼时阴云密布不见星辰的夜空那般寂寥,我还要不要继续修行。” “世间尽是庸才,他们说的,你听后忘记便好。我想你修行,也不是为了享受那众星捧月之感吧。”李羽霜答道。 “师叔说的没错,世间纷繁事,大势随能者变,我这等凡人心中所想所盼,也不过是能在这世上保我家人一生平安无虞罢了。”第五姒梦苦笑道,却并不愿直言心中难处。 “你既入了成道山,这世上敢欺辱你的人倒也是少了大半。”李羽霜说道。 “但愿如此,那师叔您又是为何而修行呢?”第五姒梦问道。 “我本是弃婴,云心道人二十年前途经成道山北面一座小峰,于鹰巢之中发现了我,当时我以巢为席,以羽为被,恰逢那日霜降,便有了我名中羽霜二字。幼时我眼见门人可御剑而行,驰骋天地,潇洒惬意,心中想若是我能如他们那般必定会十分快活,便决心修道。诚如你所言,道心孤绝,最是无情,也最是无趣。待我年岁稍长些便是发觉,修行虽可延长寿数,但所耗时之巨,让人这一生都是虚耗于此,与那山石花草亦无差别,生有所念,死有所憾,方才为人,这也是我创出这四法合一的缘由。” “师叔天纵奇才,实非我等凡人能及,也会有憾事吗?”第五姒梦问道。 “生老病死,岂能无憾。”李羽霜想起那日的玉月羽衣,双拳不由得攥紧了些。看到他这般动作,第五姒梦也知晓这番谈话,可能触及了李羽霜的伤心事,便岔开话题说道。 “师叔,咱们这一行去南瞻部洲可有什么目的吗?” “到南瞻部洲,去见洊雷宫的不休童子前辈。”李羽霜答道。 “不休童子前辈?既是童子,又何谈前辈呢?”第五姒梦不解道。 “我不也是成道山的大师兄吗?”李羽霜答道。 “对哦,说不定那位不休童子前辈和师叔您一样也是位惊才绝艳之人呢。” ……………… 夜已深 李羽霜将剩下的药羹煮制成丹丸,以备路上不时之需,不知为何,自离开成道山后,每每想起云心道人那日的神情,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这一行恐怕也并非只是将手镯送到洊雷宫那般简单。 第五姒梦沉沉睡去,清风徐来,李羽霜脱下鹤氅盖在她身上,皓月繁星映于水面,不见波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十全十美非食全 如影如幻为汝郢 其一 不知从何时开始,分布在此方世界中的四块大陆开始被人称作四大部洲:北俱芦洲,东胜神州,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各部洲间均有江海相隔,此番李羽霜与第五姒梦正将横渡拜圣海,登临东胜神州。 自离开成道山算起,至今已有三十四日。 第五姒梦伤已痊愈,经由那晚长谈过后,二人之间的距离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不少。 此刻李羽霜正专心驱使铜驹踏云车,而第五姒梦就坐在他身旁,柔声讲解道:“师叔,您看远处那座要塞,过了那里,我们就算到东胜神州地界了。” “书中记这东胜神州地势平缓,人丁兴旺,数万载皆由姬氏一族所管辖,更有传言这历任姬氏家主皆为天选之子,以圣人称之,当代圣人姬凡柳更是万世罕见的明君,在他治下,东胜神州繁华更胜往日,秩序井然,远胜其它三洲。”李羽霜回想起书中所述,出言说道。 “师叔所言大抵没错,但有一点,六月前我途经东胜神州时姬凡柳就已离世,接任圣人之位的是其三子姬蝉秋,不知现今这东胜神州又该是何种局势。”第五姒梦说道。 “那还真是可惜,如此风云人物,幼年时我还想着有朝一日定要见上一见。” “不过现今这东胜神州,倒可能真是有些不太平。”李羽霜面露惋惜之状,那望向远处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师叔此言是何意?”第五姒梦不解道。 “过会你便可知晓。” 见李羽霜无意回答,第五姒梦也没多问,她这师叔说话云里雾里,让人好生难猜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是习惯了。 ……………… 不消一刻钟时间,二人驾着铜驹踏云车便已来到了要塞关卡上空,第五姒梦也是终于清楚李羽霜方才所言之意。 要塞上空三名军官打扮的男子,腰间皆系白麻长巾,御使飞剑,凌空而立,似是在等待二人的到来。 “二位请留步。”三人中为首的一名男子开口说道,这人面若焦炭,想来是常年把守边关日晒所致。 “何事?”李羽霜将铜驹踏云车停驻于黑面男子三丈开外,开口问道。 “二位近几月怕是未在东胜神州常住吧?”黑面男子反问道。 李羽霜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六月前,先圣殡天,新圣颁布法令,国丧期间,恐有贼徒作乱,扰神州安宁,遂特令我等镇守边塞,严查入洲人等,不知二位师出何门,来我东胜神州又所谓何事?”黑面男子问询道。 知晓了黑面男子的来意,李羽霜便自腰间取下一枚白玉令牌,掷向那男子,随即拱手道:“我等自北俱芦洲而来,去往南瞻部洲,途经此地,还请行个方便。” 黑面男子接过那白玉令牌,细端详一阵,随后御剑前行至李羽霜身前,双手奉还令牌,媚笑道:“原来是成道山的仙师,失敬失敬,想来我有一胞弟,上一甲子得幸拜入贵门……” “这位军爷,可否放我等通行?”面对黑面男子的谄媚,李羽霜接过玉牌,出言打断道。 “那是自然,二位请自便。”见李羽霜没了交谈下去的意思,黑面男子也是识趣,抱拳说道,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辛苦三位了。”李羽霜颔首示意,座下铜驹踏云车速度骤升,向远处掠去。 望着李羽霜远去的身影,黑面男子收敛笑意,恢复了先前那般不怒自威的模样。旁边年纪稍轻些的军官出言问道:“头儿,那小子什么来历,连头儿您都这般毕恭毕敬的。” 黑面男子斜眼瞥了那年轻军官一眼,说道:“你小子,还是太嫩了些,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的很哩。” ………… 李羽霜二人出了要塞,第五姒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师叔,方才守城的黑面汉子对您怎得那般客气,上次我路过此地,那守城军士可都是凶得紧呢。”言罢,第五姒梦看向李羽霜腰间那枚白玉令牌,面露疑惑之色。 反观李羽霜,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取下玉牌丢给第五姒梦,随即解释道:“此乃成道山丹道。 李羽霜眼神扫视之下,六层全貌尽收眼底,灰岩刷涂的墙壁之上,确有不少诗词歌赋,山水图画,五仞见方的空间中,只在边角处零散摆放着四张红木圆桌,六层内也唯有东南方六名官家模样的男子围坐一桌,倒也不吵闹。 “不必了,就在此处吧。”李羽霜伸手一指西北角的圆桌,说道。 “得嘞,您二位座上请,小的去沏壶茶来。”小柳说罢便急匆匆的跑向楼下。 李羽霜二人刚落座,第五姒梦便开口说道:“师叔,您这出手也太阔绰了些吧,那么大一枚金珠,可够百户人家两年的生活用度了。” “金石一物,修道之人本就不看重,你若是想要,回山中到无梦子那去,他终日炼丹,此物多的是。”李羽霜答道,从未下过山的他对金银钱财毫无概念,故也并不珍惜。 第五姒梦听了这话,却也不知如何辩驳,此时小柳手捧松木茶盘,将两盏茶杯轻置于二人身前,各自斟满后,又将先前抱在怀中的竹简铺开。说道:“水生花茶,您二位慢用,这是咱食全楼的菜谱,您二位慢瞧,今儿这鲈鱼是新从河里钓的,新鲜的很,您二位要不尝一尝……” 李羽霜二人看着竹简上各式菜品名称,稍加思索,点了“粉蒸笼包,海棠糕,蟹黄酥羹,酒酿糯团”四样菜。 一刻钟过后,除却粉蒸笼包外的三菜已上齐。 “这食全楼果真不是浪得虚名,这三道菜不论色香味皆是上品,就是不知那传说中的粉蒸笼包是何种味道。”第五姒梦讲着,手中竹筷却是一刻未停,风餐露宿三十余天,难得闲下半日,何况还有这等美味可以品尝,让她已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矜持。 “嗯”李羽霜含糊的应了一声,也是不舍落筷。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小柳端着一屉蒸笼,自楼下快步跑来。 “粉蒸笼包,来了您那” 小柳右手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蒸笼轻置于桌面上,掀开笼盖,一团水汽包裹着难以言述的香气升向空中。 待蒸汽散去,李羽霜二人方才得见粉蒸笼包的真面目。 半透明状的面皮下透露着淡淡的金黄之色,异于寻常蒸包那般,面皮顶部褶皱处留有一块指甲大小的孔洞,自那洞中看去,满溢的油脂呈现晶莹剔透的光亮,嫩滑的内馅显然经过反复的捶打,极为凝实。 且不谈味道,光是这品相,就足以让李羽霜二人食欲大振。 “二位爷慢用,小的就先退下了。”小柳转身正欲离去,还未走出两步,却见李羽霜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爷?您这是?”小柳转过头来,面露疑惑之色,问道。 “师叔,怎么了?”第五姒梦望见李羽霜神色凌厉,也是出言问道。 “东西还来。”李羽霜剑眉微皱,言语间极为不悦,甚至微含怒意。 “什么东西?爷,您可别拿小的我打趣了,小的哪敢动爷您的物件。”小柳谄笑道,却分明一抹慌乱的神色自他面容浮现,虽只有片刻,但仍是被李羽霜所察觉。 “速速还来!”李羽霜怒喝道,手上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见瞒不过去,此时小柳的笑脸仿佛凝固了一般,除却被李羽霜抓住的左臂外,身躯皆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转了半圈,手腕亦随之骤然缩小了几分。 “缩骨法!”李羽霜心中暗道,而后他只感觉掌心一空,电光火石之间,小柳便是要脱离他的禁锢。见此,李羽霜运转功法,屈指为爪,道道真气凝于指尖,汇作虎爪状,赶在小柳挣脱前,刺入他皮下半寸。 真气入体,小柳顿生脱力之感,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小小窃贼,我看你这吃饭的家伙是不想要了。”李羽霜怒视小柳,看的后者心中发颤,一滴冷汗顺着眉心处流下。 “别,我还你。”小柳高喊道,另一只手忙在身上摩挲,生怕自己慢了一分,便会“身手异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十全十美非食全 如影如幻为汝郢 其二 小柳手腕轻转,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枚玉牌。 待得第五姒梦看清那玉牌模样,讶异道:“丹道。 “哦?原来是那小贼啊,下次再让我遇到他,定要好好惩治他一番。”李羽霜继续打趣道。 “能不能再见到他都还说不准呢。”第五姒梦小声嘀咕道,见李羽霜一直装傻,索性她也就挑明说道:“师叔,您为何要不将那小贼送官,反而要指点那小贼,又与他作这等无望的约定。” 李羽霜闻言一笑,旋即解释道:“姒梦,你把我想得太蠢了些,汝郢幻满嘴阿谀奉承,我自然是知道他不会信守承诺。” “那师叔您又为何要放他?”第五姒梦不解道。 “我放他,是因为以他的本事,寻常官府难以钳制于他,送他见官,只是虚耗时间罢了,至于指点一事,我遣他去寻门访派,这事说来简单,但我让他寻的极有可能是某个凶宗魔门,一不留神,他性命便会搭进去,事关重大,我自然是希望他活着带回消息。” 听了李羽霜的解释,第五姒梦气消了大半,但心中仍有不解,遂问道:“可是师叔,那小贼躲你还来不及,又怎会主动来找你呢?” “方才与他交手时,我向他体内打入一道真气,这道真气蕴含《焚心燃血功》和《宇心夺》的内劲,一旦没了《大梵禅日经》及《空路心经》的调和,既不能纳入丹田,亦是不能随散功逸出体外。这真气在经脉中游走,不出一年,入夜后经脉便会有细微的刺痛之感,不出三年光景,血肉便会与经脉一齐作痛,时间愈长,疼痛感愈重,而五年内若是不能清除这股真气,便是会身消道死。对他来讲也算是小惩大戒,时间一长,他求医无果,自然是会带着消息来找我。” 第五姒梦明悟李羽霜的想法后,起身浅鞠一躬,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如此,师叔,是我错怪您了。” “事出突然,你有此想法,倒也怪不得你。”李羽霜笑道,对于误会一事,他并未记挂在心上。 “师叔,您说这汝郢幻本领高强,为何要做偷鸡摸狗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情。”第五姒梦问道。 “偷窃这事,本质与赌博并无差别,皆是来源于欲念,以小博大,来的容易,又有背德感所生的刺激,寻常人把持不住,进而沉沦其中也属正常.”李羽霜解释道。 “那师叔咱们修道之人所讲的‘断念证道’,断的可否就是这欲念呢?”第五姒梦追问道。 “是,可也不是,寻常庸才只知远离尘世,寻个深山,终其一生只为修道,美其名曰:‘断念证道’。殊不知,这世间唯有死物方才没有欲念。断念证道当是断邪念,证正道,不入凡尘,不经世事,修道又是为何?与王八争命长吗?” “扑哧。”第五姒梦初闻言一脸茫然,对李羽霜所说的似懂非懂,但听到最后这话她不禁笑出声来,先前心中不悦也是一扫而空。 “师叔的话太过深奥,听得我云里雾里,不过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懂了。” “你年纪尚轻,一知半解也属正常,年岁再长些,你自然会懂得。”李羽霜说道。 “可师叔,您也就比我年长四岁而已啊。”第五姒梦提醒道。 “咳咳。”李羽霜干咳两声,自觉第五姒梦的话也有些道理,当即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让汝郢幻耽搁了许久,这粉蒸笼包可是都凉了……嗯?”李羽霜边说边举起筷子,正欲品尝粉蒸笼包,却发现盛装的蒸笼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呀!这粉蒸笼包定是让汝郢幻给偷了去。”第五姒梦此时也发现了那空的蒸笼,出言道。 “贼不走空。想不到他受制于我,还敢有这胆子。”李羽霜冷声说道,手背青筋暴起,掌间竹筷断成两截,现今他这般模样,倒是比丹顶白玉令被汝郢幻窃去更加恼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金乌破岁 纸灯迷梦 其一 自打离开成道山算起,过了已有七十六个昼夜。 这一日,李羽霜二人渡过长春海,终是踏入了南瞻部洲地界。 不同于北俱芦洲那般干燥严寒,南瞻部洲火伞高张,水汽旺盛,潮湿酷热,也正因如此,外人初入南瞻部洲时,皆是会有胸塞阻闷之感,李羽霜虽修为高深,未有影响,却仍是有些不习惯。 见周遭绿茵丛丛,李羽霜不禁感叹道:“书中讲这南瞻部洲四季常夏,确是不假。” 二人秋月离山,途中两月有余,此刻也当算是冬季,往日在北俱芦洲,早已是满地枯黄,某些年岁甚至已迎初雪,反观此地,却仍是莺莺燕燕,一幅春日好时光。 见李羽霜心情尚佳,第五姒梦便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师叔,弟子想同您商量件事。” “讲。”李羽霜淡然道。这一路走来,他与第五姒梦因年龄相差无几,彼此间相处得倒也不像是寻常师叔侄那般刻板,而后者此刻突然这般客气,想来必是有求于自己。 “禀师叔,昔日弟子奔赴成道山时有一家中老伙计同行,弟子通过正一传度醮后,便就让他先行回家中报信,可若是没铜驹踏云车这等法器,纵使驰骏马,乘快舟,日夜兼程,从成道山折返我家中也要两年有余。弟子打小从未出过远门,这么久没了消息,爹娘想必十分忧心。算来七日后便是除夕,弟子想先赶回家中报声平安。而弟子家距那洊雷宫也就一日行程,断然不会耽搁三月之期。路上辛苦,也请师叔在弟子家中休整几日,过完新年再行上路。”第五姒梦躬身拜道。虽说二人近来朝夕相处,关系亲近不少,但毕竟此行目的是在于至洊雷宫面见不休童子,第五姒梦本不愿做这等出格之事,但前些日子修炼《焚心燃血功》走火入魔后所做的那场梦,第五姒梦每每回忆起,心中总是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与李羽霜提起这事。 听闻第五姒梦这话,李羽霜便与心中思索道:“以铜驹踏云车之疾速,赶赴洊雷宫完全不需三月,而云心老头知我心性严谨,却仍是提出三月之期,想来是看我初次下山,特地为我预留些时间。这一路日夜兼程,倒还真是有些疲乏,休息几日应该也无碍。”思至此处,李羽霜出言道:“三月之期尚早,耽搁几日倒也无妨。” “多谢师叔。”见李羽霜同意,第五姒梦自是欢欣雀跃,满面笑意的谢道。 ………… 一路上攀谈几许自不必言说,转眼之间五日已过,带着久别归家的期许,第五姒梦终是赶在年关前抵达了家中所在的阳海城。 这阳海城三面环海,地势南高北低,古人见阳曜朝自海东而升,暮于海西而落,便以为这金乌之神夜宿于海,遂有了阳海之称。 在第五姒梦的指引下,李羽霜二人赶在未时天黑之前抵达了其家中食肆——鸿福楼。这鸿福楼虽比不上东胜神州食全楼那般雅致,但胜在市井之气稍浓些,贩夫走皆可入内,致使虽已近日暮,店内却仍是有些噪杂。 二者立于门外,第五姒梦捏着嗓子,学作店小二那般模样,嬉笑着向李羽霜问道:“咳咳,这位客官,敢问您是打尖呀还是住店呀。” 见她这般做作的模样,李羽霜不禁一笑,随即故作凶狠的说道:“把你这儿的好酒好菜都给小爷端上来,要是敢饿着小爷我的肚子,可别怪小爷我砸了你的店。” 第五姒梦闻言不禁扑哧一笑,旋即说道。“师叔,您这恶少模样扮得可是不太像。” “是吗?”李羽霜不解道:“可书中记录的那些登徒子都是这般说的。” 第五姒梦闻言,似是有些得意的说道:“可是一点都不像呢,想不到师叔您竟然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正当二人嬉笑之际,此刻真正的店小二自楼内迎了上来,出言说道:“这二位客官,您二位是……诶?” 那小二初看到第五姒梦第一眼便觉得十分熟悉,却也因后者年少离家,面容上有了些许改变,故而不敢与之相认,只得强压心中喜悦,出言试探道:“姒梦?是姒梦吗?“ “是我啊,小陈哥,我回来了。”第五姒梦面露浅笑,回应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小二嘴里不停叨念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正欲上前与之攀谈,却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快步跑回到鸿福楼内,大声叫喊道:“掌柜的!掌柜的!你快出来啊,是少掌柜的,是少掌柜的回来了。” 小二话音刚落,李羽霜便感觉到楼内柜台处又一道目光投射而来,少顷后,一名年约三十六七岁的美妇快步跑来,一把抱住第五姒梦,言语间已是有些哽咽。 “梦儿,你可真是让为娘想死了。” 重逢至亲,第五姒梦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而后她轻抚那美妇后背,出言安慰道:“娘,梦儿让您担心了,现今我已拜入无影剑尊门下,是成道山弟子了。” “好好好,娘就知道我的宝贝梦儿一定能行。”听到第五姒梦这话,那美妇泪水终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滴滴清泪打湿了第五姒梦的肩头。 “姒梦,姒梦在哪?” 此时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后厨方向传出,而后只见一名身高八尺的壮汉,右手掌一长柄黄铜炒勺,急匆匆的跑来,店小二指了指三人所在方向,说道:“掌柜的,少掌柜的和秋雁姐都在那儿呢。” 壮汉看到第五姒梦三人后,忙将手里炒勺塞给那店小二,嘱咐道:“灶上还有两道菜没炒,你去给炒了。”说罢也不听那店小二言语,便快步向着三人处跑去,一双大手在腰间那略有泛黄的白襜上不停擦拭。 看到壮汉赶到,第五姒梦柔声喊道:“爹,我回来了。” “诶,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汉子言语之间亦是有些动容,上前数步,将母女二人一齐抱入怀中。 一旁的李羽霜望着围抱在一起的三人,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头蔓延,他本就是弃婴,虽说云心真人和玉月羽衣于他而言亦师亦父,无字辈诸位师弟于他而言亦兄亦友。但真正的父母亲情对他来说却是那般遥不可及,眼下他便十分好奇,面前的这三人此时究竟是何种心境。 一家人温存了半刻,那美妇这才注意到,站在第五姒梦身后的李羽霜,便出言问道:“梦儿。这位是?” 经由这一问,第五姒梦方才想起一直遭其冷落的李羽霜,向后者投去一道歉意的目光。 李羽霜淡然一笑,并不介意。 而后第五姒梦站至李羽霜身旁,介绍道:“爹,娘,这位是成道山的李羽霜师叔,此次我便是随着师叔,到南瞻部洲办些事情,找了些空当时间回家看望爹娘。” “原来是成道山的仙师,有失远迎,还望仙师海涵。”美妇双手置于胯处,右掌在上,左掌在下,双腿屈膝并拢,行礼道。 “我二人来的本就突然,夫人不必介怀此事。”李羽霜拱手还礼,浅笑道。 “奴家叫第五秋雁,是姒梦的娘亲,这位是我夫君第五言承,仙师自北俱芦洲远道而来,一路上姒梦想必受了仙师颇多照拂,叨扰之处,奴家先行谢过仙师。”第五秋雁说罢,向着身旁的第五言承递了个眼色,后者领会其意,二人便是齐齐的向着李羽霜躬身行礼。 “二位不必客气,姒梦天资聪颖,一路上全靠她引路,方才能如此之快的赶到南瞻部洲。”李羽霜拱手还礼道,这话倒也不是他客套,自己初次下山,一路上若是没了第五姒梦指引,想必是要走上不少的弯路。 女儿受到赞扬,第五言承夫妇也是眉眼带笑,颇为欢喜。 “仙师路途劳顿,不妨在我这小店住些时日,也好让我等尽地主之谊。”第五言承说道。 “正有此意。”李羽霜笑道。 “夫君,你还不快去弄几道好菜,一直让仙师站在门外成何体统。”第五秋雁催促道。 “瞧我这脑子,仙师莫要见怪,从前梦儿她娘就说我像那发了糠的萝卜——不开窍。”第五言承重重地朝自己脑门拍了一下,旋即又说道:“梦儿,你请仙师到二楼雅间用些茶水,我去弄几道拿手好菜。” 语罢,第五言承便朝后厨走去,边走边吆喝着楼内的几桌客人:“老张,老王,天色不早了,今日少喝些吧。” “诶呦?我说言承,你今儿是转性了?往天不都盼着我老哥几个喝到大醉,好让你多赚些酒钱吗,咋个?近来富裕了?”那老王面色涨红,显然也是饮了许多酒,语气轻佻的说道。 “我说老王你今日可是真的喝醉了,没听小陈刚才讲吗,这鸿福楼少掌柜的回来了,年关将近,咱们就别耽误人一家团聚了。”老张说罢,冲着第五言承笑了笑,示意他莫要介意前者的醉话。 第五言承闻言一抱拳,就当谢过老张的好意,而后继续向后厨走去。 眼见第五言承拐进后厨,老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姒梦不是去成道山拜师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嘘,大过年的净说这糟心事,可别让言承听了去,这么快就回来肯定是没被仙人们瞧上眼呗。”老张拉着老王,低声说道。 “姒梦多好个孩子啊,咋还能选不上呢?”老王此时已是有八分醉意,迷迷糊糊的说道。 “这我哪知道,仙人择选门徒,你以为像你到菜场选肉那般,肥油多就成?少说这些,喝完这碗咱今儿就回吧。”老张催促道。 “成吧。”老王悻悻道。 ……………… 鸿福楼雅间 一个时辰不到,各式菜品已是摆了满满一桌。 第五秋雁今日早早关了店,小二也回了家去,最后一道菜上完,第五言承手捧着一坛酒走进门来。 席间李羽霜坐主位,第五言承坐次席,第五姒梦母女分列左右。四人围坐一桌,李羽霜的到来,未免让第五夫妇有些束手束脚,一时间场面便是静了下来。 “仙师可吃酒?”第五言承先开口问道。 “我不会饮酒。”李羽霜答道。 “那仙师您多吃些菜,这梭子蟹是今日刚从鱼贩那买来的,新鲜的很。”第五言承说罢,便给李羽霜碗中夹了几只螃蟹。 “多谢。”李羽霜微微颔首权当谢过,而后说道:“其实您二位大可不必这般拘谨,我虽是姒梦的师叔,但并非锱铢必较之人,此次姒梦返家,主角当是她,我只作陪衬罢了。” “仙师这般说,倒是我夫妻二人多想了,还请仙师也不要与我二人客气,就当这是自己家。”第五秋雁面色诚恳的说道。 “那我便是却之不恭了。”李羽霜笑道。 “仙师,请。”第五言承斟满杯中酒,举杯拱手说道。 “请。”李羽霜举起瓷杯,以茶代酒,拱手道。 觥筹交错间,第五言承谈起第五姒梦幼时趣事,羞得她满面桃红,一家人有说有笑,期间李羽霜虽未多插话,但眼前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也是让他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梦儿,你还记得吗?你七岁那年,缠着你娘和我去逛庙会,那时你看见一盏兔首面灯,哭着喊着要我给你买下。”第五言承笑道。 “我可还记得,那兔首面灯到手,梦儿还未到家就跌了一跤,面灯摔成了面团,那日梦儿可是整整哭了一夜。”未等第五姒梦作答,第五秋雁便先行说道。 “爹,娘,说那些羞人的事情做什么。”第五姒梦面染红霞,娇嗔道。 “哈哈哈哈,不讲了,不讲了。”第五言承笑道。 “说起庙会,梦儿,后日城西便是有一场新春庙会。仙师初来阳海城,你当邀仙师去逛逛才是。”第五秋雁说道。 第五姒梦闻言望向李羽霜,试探性的问道:“师叔,您愿去吗?” “我从未去过庙会,见识一些也好。”李羽霜说道,对于尘世间的风俗,他也是有些许好奇。 ………… 酒过三巡,第五言承面色已是涨得通红。 “爹,少喝些酒。”第五姒梦劝道。 “梦儿,没事儿!”第五言承胡乱得挥了挥手,说道。 “今天爹高兴,你能拜入成道山门下,咱这家今后也就算有了盼头,等你学成仙法,咱们就再不用受那啸林堂的鸟气。”言罢,第五言承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夫君,你胡乱说些什么呢。”第五秋雁狠瞪了第五言承一眼,桌下手搭向后者大腿,狠狠的拧了一把。 腿上的疼痛让第五言承猛地一激灵,神志稍清醒了些,猛地一拍脑门,说道:“诶呀,今日这酒喝得实在是多了,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第五秋雁则顺着他的话茬,笑着对李羽霜解释道:“我这夫君啊,酒量差的很,偏又爱喝,饮得多些就开始说胡话,还望仙师见谅。” “嗯,无妨。”李羽霜浅笑着说道,面色上虽无变化,然先前这夫妇二人诸多动作,皆是被他看了个明明白白,虽然知晓第五姒梦一家肯定有些事情隐瞒,但毕竟是他人家事,此刻自己也不便过问。 话里出岔,第五言承又是变得寡言起来。过会不久,这酒宴也就散了, ………… 晚宴过后,李羽霜随着第五秋雁来到一间客房。 “仙师,您看这住处,可还满意。”第五秋雁问道。 “我来此处本就叨扰,一切随夫人安排即可。”李羽霜答道。 “仙师这是哪的话,您既是梦儿的师叔,我等必然尽心招待。”第五秋雁正色道。 “那就多谢第五夫人了。”李羽霜拱手谢道:“我在此处歇息便好。还想问夫人这附近可有药铺?” “此处向西约莫三里有一长春堂,也算是阳海城内较为有名的一间药铺,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让店内小二随仙师前去。”第五秋雁说道。 “不必,我初到阳海城,明日就当是闲逛,赏一赏这城中景观。”李羽霜说道。 “既然如此,奴家也便不再叨扰仙师休息了。”第五秋雁说道,言语间已是有辞别之意。 “夫人慢走。”李羽霜拱手道。 第五秋雁微微颔首,而后倒步退出客房,轻轻将房门带上。 一人独处后,李羽霜盘膝坐于床上,撩开左臂衣袖,那鸦青色手镯正静静躺在手腕处,两月以来,无论李羽霜如何以真气催动,这手镯始终是毫无反应,若不是他知晓云心真人性子,还真就会以为这手镯只是件凡物罢了。 接连几番试探无果,李羽霜便不再尝试,自床上站起身,打量着屋内装饰,回想起晚饭时第五言承那等反常行为,心下盘算着,既然这一家人都不愿谈起,或许明日,可以从这阳海城其他人口中,套出些蛛丝马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金乌破岁 纸灯迷梦 其二 次日 李羽霜用过早饭,便独自一人离开鸿福楼,寻那长春堂而去。 此时临近年关,糖茶、糕点铺子生意兴旺,药铺却是格外冷清。 闲来无事,这长春堂掌柜便俯身趴在柜台上小憩,就连谁人进门都是毫无察觉。直至李羽霜食指轻叩柜台数声,方才悠悠转醒。 长春堂掌柜揉了揉惺忪睡眼,上下打量了李羽霜几眼,说道:“这位道长,抓药还是问诊?” “抓药。”李羽霜应道,旋即自袖中取出事先准备的药方,交予掌柜。 方子上大多是些补益气血的药材,供给第五姒梦修行焚心染血功所需,虽说前者平日里服用的丹丸中最有效用的一味药还要数李羽霜蕴含磅礴真气的精血,但就第五姒梦那点微末修为,实在不足以支撑她将其消化,故而还是需要些寻常药物来稀释。 “得嘞,您稍等。”接过药方,掌柜自抽屉内取出几张油纸,转过身去,面朝药斗,径自找寻起来。、 二人间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搭着话,李羽霜很自然的便将话头引向了鸿福楼,出言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鸿福楼?” “哪能不知道呢?出了小店东行半里就到了,那儿的三煸兔腿可是一绝。”掌柜随意的答道。 “掌柜这般说,可也是鸿福楼的常客咯?”李羽霜剑眉轻挑,察觉出掌柜话中要点,出言问道。 “之前是总去的,近来去的少了。”掌柜答道。 “那又是为何?”李羽霜追问道。 “这个……纵是山珍海味,吃惯也就觉得腻了。”掌柜闻言手上动作停滞片刻,稍加思虑后答道。 这细微的变化,被李羽霜所察觉后,便知掌柜所言并非真话,故而继续追问道:“既是常客,那敢问掌柜的,可知这鸿福楼近些日子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 此时掌柜仍是背对着李羽霜,肃声说道:“听道长口音,也不像是阳海城人士,有些闲事还是莫管的好。” “给,大过年的,就收您两吊钱了。”掌柜转身将药材打包好,递到李羽霜面前说道。 李羽霜倒不急着接过,反而从怀中取出一粒金珠,放在柜台上。 “道爷,您这是?”药铺掌柜问道。 “两吊钱买药,余下的向你买些消息。”李羽霜答道。 药铺本就是小本生意,如此大的金珠,这掌柜也是第一次见,双手颤抖着从柜台上拿起,凑到嘴边,拿后槽牙一咬,再看金珠上已是有两道浅浅的齿痕。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确认了这金珠的真假后,长春堂掌柜几乎是没得半分犹豫,忙从柜台中跑出,遣散了铺里学徒回家。将店门关紧,又怕外人闯入,便多插了几道门闩,而后才将李羽霜请到后院库房处。 “这个……道爷,小老儿猜想您是想问有谁在为难鸿福楼的第五言承夫妇二人吧?” “小老儿可以告知您各中原委,但若是有人向您问及此事,您可千万别把小老儿供出去啊。”掌柜反复摩挲着双手,先前言语中的道长此时也换成了道爷,虽然收了钱,但掌柜仍是放心不下,故而强调道。 “好。”李羽霜答应道。 “既然如此,小老儿也就和您讲些我知晓的事情。”掌柜放心道。 “道爷,你对这阳海城势力可有了解?” “我前些日子刚到阳海城,自是不知。”李羽霜如实说道。 “那小老儿就和您细讲讲,这阳海城内小势力不少,但要说真正有实力的,也就只有城北啸林堂和城南的律教。” “原本这两派分庭抗礼,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前些年海上飓风不断,水势上涨,给这城北淹了大半,啸林堂的人丢了地盘,便将这主意打到了城南去,正巧这几年阳海城崇道贬佛风气大盛,律教式微,啸林堂中便有人起了歪念头,虽不敢明面上争抢,但暗地里常以武力胁迫强买城南商铺,步步蚕食律宗势力范围,大多数的掌柜迫于淫威,便都只能卖了铺子,改做他行。” “而鸿福楼所在位置,正巧就在两派交界之处,也就是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但这鸿福楼掌柜第五言承年少时学了些武,脾气也是倔强的很,寻常地痞无赖奈何不了他,便只能暗中使坏,虽说耽搁了些生意,但也算是保住了家产。只是最近有消息流传说,那啸林堂副堂主林泽雄放出话来,要第五掌柜上元节前腾出鸿福楼,不然就让他一家在阳海城无立足之地。”那掌柜语速极快,眼神时不时瞥向药铺前门处,好像生怕被别人听去了一般。 “哼,宵小之辈。”李羽霜冷哼一声,语气不屑的说道。 “道爷,您小声些,莫要让外人听了去。”药铺掌柜听到李羽霜这话,更是慌张的不行,虽此时药铺内唯有他二人,却仍是怕隔墙有耳,忙不迭的劝解道。 “道爷,我看您年纪尚浅,可莫要行那冲动之事,小老儿今年四十有六,也算是有点见识,在这阳海城,啸林堂可是碰不得,惹不起的呀…………”药铺掌柜俯耳到墙边,细辨是否有人偷听,嘴上不停,本还想继续劝阻李羽霜,转回身时,后者却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 “道爷,道爷……”药铺掌柜轻声喊了几句,见没人应,方才确定李羽霜已经离开。 “今日这是哪里来了个小煞星。”掌柜口中嘟囔着,又去了趟前门处,将门闩插牢几分,想着今日钱是赚够了,大不了这上元节一过,就携家眷离开阳海城,换个地方再开一间药铺。想到此处,那掌柜似乎也没有那么怕了,反倒是开始琢磨起这新药斗是该用梨木还是桃木。 ………… 李羽霜出了药铺,又用相同的法子在几家铺子中探得了些消息,大多都与那药铺掌柜所言相差无几,此刻他正在街头闲逛间,心中想道:“姒梦既已入了成道山,这等事本可求助于我,为何一行两月有余,却总是遮遮掩掩。第五言承夫妇对我毕恭毕敬,本以为是有事相求,可一日过去,却也不见有动静。” 李羽霜虽已知晓症结起于何处,但却不知第五姒梦生性要强,再加之一路上颇受他照顾,故而不愿让李羽霜再劳心此事。而第五言承夫妇自小让第五姒梦扮作男相,心中有愧,故而始终未将啸林堂之事告知于她,以至于第五姒梦自己也只将其当作寻常的泼皮无赖。 第五言承夫妇以为修道之人,皆是孤高自傲,不问世事之流,像他们这等凡尘俗事,极有可能惹了李羽霜的恼,进而使第五姒梦为难,就也没敢提。 李羽霜心中思索着,就在路过一间布庄时,突然灵光一闪,跨步走了进去。 ………… 又一日,除夕。 李羽霜仍是用过早饭后便离开了鸿福楼,临近日落时分方才提着一个黄麻布包回来。 今日鸿福楼早早闭了店,第五姒梦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厅中玩着簸钱,第五言承夫妇则在后厨筹备年菜。 一见李羽霜进门,第五姒梦便迎了上来,说道:“师叔,您回来啦,爹和娘正在后厨烧菜,可能要晚些开饭。” “嗯。”李羽霜应了一声,落座后将布包放在身侧长凳,轻抿了一口第五姒梦为他斟的茶。 “师叔这两日在阳海城感觉如何。”第五姒梦问道。 “南国风情,精妙别致,颇为有趣。”李羽霜答道。 “师叔中意便好。”第五姒梦原本还怕李羽霜待得不习惯,听到这话也是放下心来。 “那师叔,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洊雷宫。”第五姒梦问道。 “明日。” “好的师叔。“第五姒梦虽是答应,但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还是被李羽霜所察觉。 “此处离洊雷宫不远,你可留在家中,事情办完我再来寻你,修道动辄十几二十载,经此一别,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登故土,此时应当多陪陪爹娘。”李羽霜猜出第五姒梦心中所想,体恤道。 “师叔,我此次本就是给您引路的,我怎能让您一人独自前往。”第五姒梦闻言面色先是一喜,随即又消沉了下来,毕竟这次来南瞻部洲并非是给她探亲的,自己留下这种话,第五姒梦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我意已决。你也莫要推脱。”李羽霜故作严厉的说道。 “那就多谢师叔了。”第五姒梦本就不是真心推脱,见李羽霜这般坚决,便起身拱手行礼,欢喜的谢道。 “我此去洊雷宫,不知几日能回,这有两物,你且收着。”言罢李羽霜自怀中取出两张黄纸符箓,平铺于木桌之上。 “此一符为五鬼看家符,可唤五鬼于施符者周身结成五尺法阵,破阵者若非在道家修为元婴境之上,可护十二时辰平安。” “此一符为鸳鸯同心符的鸯符,鸳符在我手中,催动二符其一,另一符便可感知。你道行低微,这二符皆是驱使不得,我事先已将真气灌输其中,届时你只需撕破二符即可使用。”李羽霜讲解道,此去洊雷宫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所幸两地相隔不远,若是啸林堂当真找上门来,给第五姒梦留下些后手,他也好安心上路。 “多谢师叔。”第五姒梦虽不知李羽霜为何要给自己这两道符咒,但细一想可能是怕他不在自己身边这段时间,生些什么事端,故而未作推辞。 “菜来喽。”第五言承双手各托一柳木菜盘,自后厨方向走出。 “姒梦,先去把爆竹放了。”第五言承喊道。 “好的,爹。”第五姒梦应了一声,随即对李羽霜说道:“师叔咱们先去放爆竹吧。” 李羽霜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 二人到了楼门外,第五姒梦将怀中长红鞭炮在地上铺开,正欲点燃,却想到李羽霜还在身边,遂将手中燃香递给他。 “师叔,您点吧,老人们都说,除夕点过爆竹的人这一年都会顺顺当当。” 李羽霜接过燃香,却有些不知从何下手,道门喜静,所以成道山每逢破岁之时都只是焚香诵经,师兄弟几人凑在一起吃顿晚饭罢了,故而他连爆竹长什么模样都是今日第一次见,虽说有在《四洲杂记》中看过相关记载,但关于如何点爆竹这事,确是有些难为到李羽霜了。 看着李羽霜略显茫然的神情,第五姒梦倒是猜出了些许原委,蹲下身子指着引线说道:“师叔,点这里。” 李羽霜颔首示意,躬身下去,点燃了引线,闪黄的火星在空气中迸发,第五姒梦拉起李羽霜手腕,二人共同跑向远处,后者望向在空中炸裂开来的爆竹和缕缕白烟,这世俗气极浓的一幕让他微微有些失神。 ………… 饭后 第五言承夫妇要赶至亲属友人家中拜年,临行前特意嘱咐第五姒梦带李羽霜到庙会逛一逛。 二人走后,第五姒梦说道:“师叔,咱们去庙会吧。” “不急。”李羽霜将今日带回的黄麻布包放在桌上,说道:“新年伊始,我这做师叔的自然也有份礼要送你。” 第五姒梦看了一眼布包,摇头道:“师叔您传教于我已是大恩,这礼说什么我都不能收下。” “你既受我教导,自然也是知道,我最是厌烦迂腐之辈,我传教于你乃是自愿,又和你收这礼有何干系,再者说,此物本就是买给你的,还要我收回去不成?” “你何不先打开看看再做决断?”李羽霜说道,他的话倒是勾起了第五姒梦一丝好奇之心,略作挣扎后,第五姒梦最终还是伸手打开了布包。 布包散开,映入眼帘一件霜色锦绣华服叠放整齐,更有一枚金厢垂莲簪横放其上。 这礼倒让第五姒梦又惊又喜,惊的是未曾想李羽霜送她的都是些女流之物,喜的是眼前这两物她一打眼就中意的很。 思虑片刻,第五姒梦最终还是摇头说道:“多谢师叔美意,这礼我还是收不得。” 听到答复,李羽霜也是微微叹气,说道:“姒梦,虽说成道山是道家宗门,少问世事,他人我不管,但有我在,成道山门人弟子便不是一群臭鱼烂虾可以欺辱的。” “师叔……”听到李羽霜这话,第五姒梦便是明白他极有可能已经从某些途经知晓了自己家中近况,也明白了饭前为何要给予她那两枚符箓。思至此处,一股不知是感激还是安心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头微酸,一滴清泪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看看你,哭什么,今日本是开心的日子,按俗世的话讲,这时哭可不吉利。”李羽霜宽慰道。 “嗯,师叔,刚才有只小虫飞到我眼睛里去了。”第五姒梦擦干脸上泪,破涕为笑道。 看到这笑脸,李羽霜心中也是一阵欣慰。催促道:“快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多谢师叔。”第五姒梦深鞠一躬,抱起布包快步跑入自己房内。 约莫一刻钟时间,闺门始开,李羽霜循声望去,只见第五姒梦莲步轻挪,一张俏脸似那八九月的秋桃般绯红,玉目含羞犹如春江之水,身姿婀娜状似弱柳扶风,青丝如瀑,以金簪饰之更比墨池生莲,可谓是佳人悦目,倾国倾城。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秒极,秒极。”李羽霜由衷赞道。 “师叔莫要拿我打趣。”这声赞叹,更让第五姒梦脸上绯红深了几分,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欢愉。 此时的她更是有种预感,或许这女扮男装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 庙会 三里长街之上无论商贩还是行人皆是面露欢愉之色,第五姒梦此时站在李羽霜身旁,姣好的面容引得路人驻足围观,初次以女相示人的她此时恨不得将脸埋入胸中一般,羞得抬不起头来。 “姒梦?姒梦?”李羽霜轻声唤道。 “啊。师叔。”第五姒梦身子一颤,方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诸多杂念,应道。 “你我二人要一直站在这里不成?”李羽霜打趣道。 “师叔,我……”第五姒梦羞红了脸,说道。 “走吧,此处人多,莫要与我走散了。” “嗯。”第五姒梦轻声应道,细微如虫孓不可闻。 ………… 第五姒梦爱看皮影,李羽霜则钟情于海鲜炙物。 三里长街说长不长,说短二人也逛了有个把时辰。 “师叔,这街外有处海岸,历年都有些烟花燃放,可要去看看?”第五姒梦问道。 此时李羽霜左手托着一张油纸,纸上都是些虾蚬一类的炙物,嘴中嚼着真蛸须腿,随口应了一声:“嗯。” 第五姒梦见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李羽霜倒也不在意,经由第五姒梦在前引路,二人向着海岸处踱步而去。 约莫一刻钟时间过后,二人便到达了海岸处。 此时岸边已是聚集了不少人,空气中满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天空中银光乍现,映得海面泛起明光,可谓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二人寻得一处礁石坐下,从未见过烟花的李羽霜望着星空有些出神,冬季的海岸寒风侵肌,第五姒梦双手抱肩,缩了缩身子,不自觉的向李羽霜靠近了些。 “师叔您爱看烟花吗?”第五姒梦问道。 “光华虽只一瞬,却是绚丽的让人不舍眨眼。”李羽霜答道。 第五姒梦也望向那一簇簇升起的烟花,这几年时光漂泊在外,虽说长了不少阅历,却是终日忙忙碌碌,提心吊胆,从未有一瞬像此刻这般安心与惬意。虽寒风刺骨,第五姒梦心中仍是升起一股暖意,有感而发道:“师叔,您说这世上若是没了争斗,会是什么样子,人人都会似今日这般欢愉惬意的活着吗?” “并不会。”李羽霜未加思索便答道。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乃万世万代不变之法则,如同你身上衣采自草木之实,腹中餐取自禽兽之肉,争斗乃是万物常态。” 第五姒梦听后思索片刻,说道:“常态也该有例外才是,可为何总是算计结仇见得多,推心置腹却是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李羽霜反问道。 “我确实没见过啊。”第五姒梦疑惑道。 “我与你不就是这样吗?”李羽霜答道。 “可……我向师叔您隐瞒了许多。”第五姒梦不好意思的讲道。 “我坦诚待你,并非对你有所图,你向我隐瞒,自然也有你的道理”李羽霜说道。 “可师叔,你我相识不久,师叔您又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第五姒梦问道。 李羽霜望着夜空,前尘旧事如繁星点点映上心头,面上浅笑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虽然生性软弱,但心中有执念时,就会变得无所畏惧。” “师叔所说那人可是名女子?”第五姒梦好奇的问道。 “不是。”李羽霜干脆的答道。 第五姒梦不知为何听到这答案,心中竟有些窃喜,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身子打了个寒颤,让她头脑清醒了些,回想起先前那股窃喜的感觉,一抹绯红又攀上她那如玉般的脸颊。 而李羽霜感受到身旁的抖动,便脱下身上鹤氅搭在第五姒梦肩上。 “多谢师叔。”第五姒梦谢道。 “嗯。” …… 海上烟火丛丛,二人沉默良久,第五姒梦率先出言,打破了这寂静:“师叔,有时感觉您对世事像修行了数百年一般看得通透,有时却又像孩童那般肆意,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师叔呢。” “我看的通透,又何必活得通透,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又用何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才能活得有趣味。”李羽霜答道。 “有些事,你年岁长些,自然能悟到。” “师叔你又这般说,算起来你我二人也就相差不到五岁吧。”第五姒梦反驳道。 “修道者常省道心,你还差得远呢。”李羽霜笑道。 二人聊着聊着,不知过了多久,海岸上人影散去大半,或许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第五姒梦靠在李羽霜的肩上沉沉入眠,海风拂过,李羽霜帮她正了正身上鹤氅。自怀中取出松木阴阳环,高举过眼,一双明眸透过环孔望向夜空。 “我还以为四洲别处和成道山有什么不同。” “还不都是一片天,你又何必要执着于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洊雷醒雾云初起 幻海盛花木凋朽 大概是昨夜海风吹得多了些,第五姒梦不幸患染风寒,朝阳初起时分,李羽霜抱着她折返回鸿福楼中,后喂其服下丹丸之后,辞别了第五言承夫妇,踏上了前往洊雷宫的路途。 说起洊雷宫,李羽霜知之甚少,虽说成道山典籍浩如烟海、博达古今,就连《焚心燃血功》这类邪道功法都有所收录,却唯独对这洊雷宫着墨甚少,或许是因其门人极少外出走动,且都是些孩童,近几十年来在四洲内让人叫得出名号的也就只有不休童子一人,世间好事之人常对其作出诸多揣测,甚至特意为其编了个绰号叫童子宫,众口铄金,几多谣传之下,便就导致在外界看来洊雷宫颇为诡异且神秘。 不过所幸洊雷宫虽然神秘,却并不难找,在离开鸿福楼十一个时辰之后,李羽霜终是得以一睹洊雷宫全貌。 在地势多以平原为主的南瞻部洲,这洊雷宫所在的灵潮山仿佛凭空出现的孤峰一般,自山外望去,只见云层,不见山巅,与周遭农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既是外来人,为表尊敬,李羽霜便就在距山门外五里处驱使着铜驹踏云车落下,步行进山。 五里路程,以李羽霜的脚力,纵使不动用真气,一刻钟不到便也抵达了山门处。说是山门,但其实就只有一块篆刻着“洊雷宫”三字的龟纹石和一条青石小径罢了。 小径上,有名约莫八九岁的男童,身着灰麻短衫,手持竹帚,清扫着石板路上本就不多的落叶,似是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待得靠近了些,李羽霜便就遥向那童子拱手道:“这位童子,在下成道山李羽霜,奉家师云心道人之命,特来拜访贵宫不休童子前辈。” 听闻言语,男童停下手中动作,微抬起头,目光上下扫视,开始默默打量起李羽霜来,视线最终停留在后者因拱手行礼而露出的左臂手腕处,久久凝视下似是忆起些许往事,身形如一旁山石般岿然不动。 见半晌没有回应,李羽霜不禁出言提醒道:“童子?” 这一声问,终是将那童子自回忆之中拉回,却见他放下手中竹帚,神色平静的说道:“你若是想上山,可还要过我这关,就不知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那童子言下之意,无外乎一场比试,李羽霜也是懂得,便拱手道:“还请童子赐教。” 言罢,李羽霜随即将右掌前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礼让前者先行。 “好!有点胆识!” 男童应了一声,那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突然生出一股子戾气,而后只见他双腿一沉,两脚分踏八卦震、坎二位,左掌结印为降魔杵左决,右掌倒结印为降魔杵右诀,双掌于胸前合十,掌心处道道雷光迸射开来,生出“噼啪”的声响。 与此同时,在李羽霜眼中所见,天地灵气犹如泄流般朝那童子涌去,他略感诧异的同时,也催动起体内真气,准备应战。 “呔!” 既随印成,只听那男童一声大喝,化诀为掌,于身前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掌心处华光大方,如初春惊雷般夺目。 “殛电!” 男童话音刚落,一道丈许宽的雷光自其掌心激射而出,状若蛇身蜒曲,转瞬之间便已至李羽霜身前,速度之快,大大出乎前者的预料,眼见避无可避,李羽霜抬手便结出日轮印,体内真气于身前凝成一道屏障,那殛电遇上气障,相互抵消间,强大的冲劲令李羽霜不由得后退数步,但终究还是被他防了下来。 然而自那殛电刚一出手,男童便趁李羽霜身处守势之时,身形几个腾挪,迫近至后者身前处,待那殛电完全消散,二人之间的距离便已不足三尺。 先前冲击给手臂带来的酸痛感还未散去,男童裹挟着雷电之力的一掌便已朝李羽霜面门招呼过去。面对如此凌厉攻势,李羽霜猛地一扭身,堪堪躲过这一掌,但呼啸而过的掌风还是刮得他脸颊生疼。 眼见一掌落空,男童于空中脚尖轻点,腰肢一转,化掌为爪,再取面门。见此,李羽霜右掌运起真气,在爪击未至面门前,以寸拳劲力击中男童手腕内侧中泉穴。 蕴含着宇心夺暗劲的招式触及到男童身躯,却未有李羽霜料想中掠夺真气的情况发生,这结果,似乎只能是因为男童体内并无真气存在,李羽霜心中对此虽然疑惑,但眼下这场景却是容不得他多想。 腕处受击,爪势偏移,男童索性再转攻势,向李羽霜右掌手背处抓去,见此情景,李羽霜翻转手掌,随即手臂下移几分,以免被爪击所伤,后又以掌心抵住男童右掌外侧第二指节,猛地发力,前者那纤细的手掌便已被李羽霜牢牢掌控在手中,先前诸多攻势也由此化解。 右掌被锢束,童子左掌再起雷霆之势,朝向李羽霜脖颈处袭来。 见识过童子手段后,李羽霜自是不敢托大,便想再击童子左掌穴道,以相同手段化解,却未曾想这一击竟只是佯攻。这时,李羽霜突感右掌掌心处一股巨力传来,谁成想那童子竟以他右掌为支点,骤然发力,左腿如蛇似鞭般狠狠抽在李羽霜右腹处。 腰腹吃痛,神志一时涣散,李羽霜右掌中的力道不免轻了几分,这失神虽仅有片刻,但那童子还是抓准了时机,再起一脚蹬在李羽霜胸口处,借力返力,挣脱了锢束,而后脚尖于空中轻点,向山门方向掠去足有数十丈之远。 落地后,那男童秀目圆睁,语气不似同龄人那般,凶狠的说道:“你所使的并非成道山功法,你究竟是何人?” 李羽霜闻言淡然一笑,回复道:“在下确是成道山门人不假,只是学了些外门功法罢了。”言罢,李羽霜拾起一片枯黄,催动空路心经,轻轻一推,落叶离手,飘飘摇摇却未曾落地,缓缓飞至童子身前,此刻施展的可正是成道山不传之密法——冯虚御风 所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大抵便是如此。 虽眼见李羽霜施展这冯虚御风之法,童子心中疑惑得解,但却仍是满面不屑的说道:“既能习得冯虚御风,你身份倒是不假,但若是成道山派来的人只有这等水准,那你也不必上山了。” 李羽霜听到童子的讥讽,也不恼怒,他修为虽高,但在门内辈分同样是高,鲜少与人交手。故而先前一番争斗,倒是显得他有些捉襟见肘。 李羽霜心下琢磨道:“这童子身形娇小,招式灵动,近身缠斗于我不利,可像他那般先以佯攻诱人,再行杀招。” 理清了思绪,李羽霜拱手笑道:“道行低微,让童子见笑了。” 言罢,李羽霜再度运起体内真气,于指尖处化作三尺剑气两道。 浑沌为一,元气之始,神行具足,理道得兼,气运两仪吞地脉,剑转阴阳开天河。施展的正是成道山秘法——混元剑势。 “还望童子再赐教。”李羽霜说道。 童子闻言冲李羽霜勾了勾指,做出一个挑衅的手势,说道:“哼!混元剑势而已,不怕伤,便来吧。” 见童子答应,李羽霜身形暴起,体内真气催动到极致,二者间虽相隔仅数丈,但他眨眼之时便已到了童子身边,混元剑势交错斩下,直取那童子脖颈处,后者猛地蹲伏,堪堪躲过这一击,头顶发髻却是被齐齐斩下,一击落空,李羽霜攻势确是未停,电光火石之间,双掌翻转又向着童子肩颈处斩去。 后者本欲向别处掠去,但李羽霜看出了童子动向,纵身一跃,指尖混元剑势顺势向前压去,断了童子退路。避无可避之下,童子唯有举起双掌硬撼这一击,却不料正中李羽霜下怀,只见他皓齿微张,一道真气凝成的丝线自口中吐出,缠上童子双掌。 玉虚堪可动,一气定先天,他朝闲窗虚种玉,老君青牛伏犁耕。成道山秘法——束仙气。 童子见状,深知一旦双掌被制,便是毫无胜算,但若是强行挣开那束仙气,剑芒必斩在他身上,无奈之下,童子猛吸一口气,掌心雷光大放,竟将束仙气挣得松了些,举掌硬憾混元剑势,意图以力破巧。 剑芒与雷掌相撞,电劲侵蚀入骨,震得李羽霜臂腕酥麻,片刻后,混元剑势就已现溃散之象,眼见不能力克雷掌,李羽霜索性收了真气入体,一脚蹬在童子小腹处,借力向后掠去。 反观那童子,李羽霜猛然收回真气,他却还未撤下掌劲,身形调转的慢了些,虽只有一瞬,但还是被李羽霜抓住了机会,口中再呼出一道束仙气,汇合先前那道,一齐将童子双掌锢束起来。 双手被缚,童子也不做挣扎,反而是站在原地笑骂道:“你这小子,修为不怎么样,糊弄人的把戏学得倒是蛮快。” “承让。”李羽霜淡笑道,收束仙气入体,解了童子束缚。 “不知可还算过了童子这关?” “呵。”那童子轻笑一声,旋即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随我上山吧。” 言罢,童子扭头就朝着青石小径走去,李羽霜赶忙紧随其后上了山去。 ………… 一路上,二人走的并不算快,李羽霜也就得了些空当与童子闲谈。 “童子如此年轻,修为便如此了得,在下佩服。”李羽霜深知修行不易,他凭借四法同修方才有现今这般造诣,而眼前这童子瞧根骨足足小他十余岁,就能有不弱于他的修为,李羽霜言辞间除了钦佩,还有因宇心夺无法掠取前者真气的好奇。 “你不必妄自菲薄,道家常言虚实相生,你先败于我,后又胜于我,皆因你眼前所见,是我,也非我。” 童子以虚实之分形容自己,听得李羽霜是一头雾水,心想按方才所言,莫非眼前这人是不休童子前辈的化身不成? 发觉李羽霜疑惑的神色,童子说道:“你也不用多想,个中缘由,稍后你自能知晓。” ………… 二人一路向山顶行进,李羽霜发觉越是靠近山顶处,天地灵气便愈发浓郁,甚至隐约可见灵气凝实所形成的缕缕白雾。 更让李羽霜感到意外的是,不同于先前他对此地门可罗雀的想象,洊雷宫门人数量之众,远超成道山,青石径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甚至比得过东胜神州京都的坊市。路上行人不论男女老少,远远望见童子皆是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举动仿佛更能佐证李羽霜先前猜测。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那位于云端之上的山巅愈发清晰起来,又过了半刻钟后,二人抵达了山巅一处较为平缓的地带。 李羽霜环顾四周,发觉较之路上,唯有此地灵雾最是浓郁,在这茫茫灵雾中,有金赤青白黑五华立柱呈五角之势矗立,柱上各系颜色对应的锁链,延伸至中心处的一间石屋内。 一路上山都是些青石铺成的小径与土路,唯有此地方圆半里铺上了厚重的石板,李羽霜蹲伏下身子,细端详下便是发现石板之上,撰刻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五行阵法。”结合周遭种种,李羽霜心中已是有了一个答案。“就是不知是哪一种?” 然为容他多想,童子一指那石屋,说道:“随我进去吧。”然后便径自走了进去。 李羽霜紧随其后入了石屋,迎面便看见一块丈许高的剔透珀晶悬浮于空中,珀晶内有一男童,周身未着寸缕,双目紧闭,约莫八九岁模样,屋外延伸而来的锁链,顶端各有一尖刺,贯穿了男童胸膛五处。 “将云心交予你的物件,放在这天水珀晶上。” 未等李羽霜发问,童子先开口道,言语间似是有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意。 “好。”李羽霜知晓此刻并非问询的时机,且放下心中疑惑,于手腕处取下鸦青手镯,放在天水珀晶上一处较为平缓的切面。 随着手镯放下,霎时间,天水珀晶毫光大现,李羽霜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后又用手遮在眼前,这才缓缓张开眼,却见身处之所已非先前的石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花海。 突生变故,李羽霜不由得戒备起来,收敛心神,体内真气外放,感知着周围一切异动。 这时只听身后不远处,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娃娃,莫怕。” 李羽霜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的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向声音源头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座小亭,亭中端坐一名白衣男子,手握瓷杯,正满面笑意的望着他。 李羽霜心中暗道“不妙”,他四法同修,感知力远超同境界修士,而这男子能不被他发现,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有可隐蔽气息的高阶法器,二是这人修为远超于他。虽说眼前这人并未趁他感知时发起突袭,但也不能确定这人是友非敌。 “敢问阁下是何人?”此刻李羽霜仍是不敢放松戒备,盯着那男子问道,却又不知为何,觉得眼前这男子颇有些面熟。 “花开有时,如此盛景,何不坐下慢慢谈。”男子说道。 李羽霜环视四周,发现此处除却那无垠的花海,便只有眼前这座小亭,想来这一切都与面前这男子脱不了干系。既然男子修为极有可能高于自己,此时远遁亦非上策,不如先探探这人虚实,再做打算,思至此处,李羽霜便不再犹豫,大步迈入亭内,于男子对面落座。 白衣男子抄起桌上一柄紫砂壶,斟一杯清茶,推到李羽霜身前。 “新采的花茶,尝尝鲜。”白衣男子面带笑意的说道。 李羽霜看了眼茶杯,却并未饮下,一双明眸如炬,端详着男子面容。 “此人我一定在何处见过!”几番观察下,李羽霜终是笃定了心中所想。 白衣男子见李羽霜这般警惕的模样,淡然一笑,轻抿一口杯中茶,淡淡道:“身兼数法,成道山可是出了位惊世之才。” 白衣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李羽霜如坐针毡,颈后一阵发凉,二人还未交手,自己底细便已被人看穿,那么先前预想便只剩下一种可能,眼前这男子修为必定远超于他! “莫慌,我无意加害于你。”白衣男子见李羽霜脸色骤变,遂出言宽慰道。 这点李羽霜尚且存疑,可若以男子修为,想对他不利,先前就该动手才是。 “不知前辈,将晚辈带到此处,所为何事。”李羽霜出言试探道。 男子并未作答,转而凌空一抓,一册画卷便是出现在他手中。 “我知你心中诸多疑惑,待你阅过此卷后,我为你解答。”白衣男子言罢,右掌轻推,那画卷悬浮着飘至李羽霜身前。 “空路心经——冯虚御风!” 感受到熟悉的真气波动,再结合先前对这男子的熟悉之感,此时李羽霜思绪愈发明朗起来,一个大胆的推论出现在他心中。 那便是成道山供奉在空路峰祠堂内历任掌教画像中居首位者,成道山的立派祖师——仙心真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荒古龙餮 折波流离 遂难仙心愿 其一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李羽霜拱手问道。 白衣男子轻抿杯中茶,后答道:“丹青生。” 李羽霜闻言站起身来,神色庄重,俯身拱手,拜道:“成道山四百三十九代弟子李羽霜拜见仙心祖师。” “哦?”仙心真人略有些诧异,随即笑道:“想来你这娃儿平日里可是没少偷进祠堂。” 成道山门规:除掌教外,门内弟子无特许不可入祠堂,违者当罚拷鬼棍杖责七十,思过峰面壁九年。 “弟子有违门规,还请师祖责罚。”李羽霜自知瞒不过仙心真人,请罪道。 “我还有事求于你,这责罚便免了吧”仙心真人说道。 李羽霜不解道:“师祖修为高深,不知是何事能求到弟子。” “你先看完这册画卷,我再告知于你。” “是。”李羽霜应道,随即解开画卷上缠捆的麻绳,展轴而开。 不在李羽霜料想之中的是,这卷中所画,既非珍禽鸟兽,亦非山水美人。画中所绘的是一场争伐,并非门家国之战,亦非门阀之争。 而是四洲对一人的生死之伐。 画卷愈开,李羽霜心中愈惊,笔墨无声,但金戈铁马,血海尸山却似近在眼前。 是谓: 虫蝇食人腐,骨累江海豺狗欢。 血光染红霞,犹胜秋枫时年华。 恸哭十万里,几家孩童不知爹娘姓。 燃火连星台,生者流离洗尽乌绳扉 画中人容貌英伟,以帝王威势震四洲之力,手握煌煌金印似生杀造主,脚踏累累骸骨如炼狱魔神。 画入中卷,有七人与之一战,其中便有仙心真人和先前在石屋中见过的男童。 此一战,战得山河破碎鸟兽奔逃,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胜负未分,卷中却是留白大片。 唯有画卷末处,一柄银格巨锷长剑,斜插入土。 李羽霜阅卷后心潮汹涌,久久未能平复。过了好半晌才出言问道:“这……这是?” “卷中所画,乃是三万年前,屠龙一役。”仙心真人答道。 “三万年前!”仙心真人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李羽霜,典籍中写仙心真人于三万年前创立成道山,后续却没了记载,细算来修道之人寿数能达三千者便已是世间罕见,若想脱离桎梏,便只有有羽化登仙这一条路可走。 “如此说来,祖师莫非已达仙人之境?”李羽霜心中暗道。 “那师祖要弟子所办之事可是与卷中‘龙’有关?”李羽霜问道。 “不错。”仙心真人说道:“龙这狂徒以强绝无敌的姿态现世,率麾下一众妖兽邪佞,屠戮四方,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那百年来,虽仍有日出时,世人却言昼夜一般黑。我不忍世人受苦,遂于北俱芦洲创立成道山,后与六位友人共举屠龙大旗,集四洲能人异士之力,终是将龙封印于空路峰下,交由山中门人看守。” 李羽霜深知,既是封印,便迟早有印法失效的一天,再结合仙心真人方才讲的线索,李羽霜粗略猜测,此番遣他来洊雷宫,极有可能是因龙破封之期将至。 虽在心中猜了个大概,但此刻仍是有困惑未解,这世上虽有玄龟可活万载的说法,仙心真人如若是仙人,寿堪齐天,倒也说得过去,可那龙身处封印之内,又如何能渡过这三万载?几番思虑无果后,李羽霜出言问道:“师祖,当初既能将龙封印,何不趁他虚弱取其性命。” 仙心真人闻言面露苦涩之意,说道:“说来惭愧,最终一战,四天三夜,拼了个两败俱伤,我与数位友人战得昏死过去,醒来时,便发现龙已被封印至空路峰下,战场中只留友人佩剑和血书一封。”言至此处,仙心真人语气低沉,似是回忆起过往尘事。 “三万年后,灾厄再临。”寥寥八个字,仙心真人却讲的格外的慢。仿佛每一字都似直戳其心房般痛苦万分。 “趁龙虚弱,取其性命,我又何尝不想,然我等身负重伤,四洲元气未复,龙党余孽未除,若无十分把握,贸然与之一战,胜,还则罢了,败,四洲未来便会断送在我等手中。“ 随着仙心真人的讲述,李羽霜心中思绪虽理清了些,但还是有不少疑惑,便再出言问道:“师祖,按您所讲,龙这般屠戮是为何,若要称王,清族灭种无益,若要称霸,世间既已无他敌手,又何必屠杀弱者,莫非龙是那种嗜杀之人不成。” “我与龙着面不多,但每次相见,他总是十分欢喜,就像孩童喜爱玩弄虫蚁,却不会因虫蚁之死而心生愧疚,或许在龙眼中,我辈与虫蚁无异。”仙心真人苦笑道。 “师祖按您所说,龙如斯可怖,可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似我这般的人还有多少犹未可知,但三万之期将至,四洲之人若是毫无防备,那必将迎来一场更大的浩劫。”李羽霜思索片刻,出言说道。 “悠悠三万载,沧海桑田,秋水难复,千古事能有几人记,再大的伤痛,时间也会帮你忘记。屠龙一役后,我与剩下五位友人合议,各寻应对之法传于后世,便是为了应对此刻。” “然尘事难料,为防抗龙之法隐没于后世,我将‘洊雷童’凛落心以五行绝命阵封印于洊雷宫顶,落心他天生童体,寿数本就长于我等,加之其修习的天元吐纳术可龟息延寿,又有家传的神游物外大法,元神可借血亲之身驱使,有他在其中斡旋,当能护佑传承不灭。” 言至此处,仙心真人隔空一抓,那鸦青手镯自李羽霜腕处飞出,落于前者右掌之上。 “当年我寻遍四洲,取地华灵精铸成此物,为的就是今日将它传于你。” 听着仙心真人的讲解,李羽霜陷入了沉思,先前诸多话皆是铺垫,最终还是希望李羽霜能接受传承,扛起屠龙大任。 “师祖,弟子修为低微,恐有负重托,还望师祖三思。”未等仙心真人再开口,李羽霜已是果断的拒绝了他,说起原因,阅过画卷后,李羽霜对龙的畏惧倒是其次,但倘若这一切真如仙心真人所言,龙现世,四洲大乱,身为成道山门徒,他自己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本不应拒绝,但当初以仙心真人这般通神修为的七人也只是堪堪将龙封印,他这等修为接受此物才是真的误人误己。 “我知晓,突然将这重担丢给你,是我强人所难了。”仙心真人苦笑着说道,他深知这等搏命的事,让一名初次见面的少年郎来做,是他自私了些。 “师祖,弟子怕死,但不贪生,龙若现世,血染四洲风云,弟子必随祖师伐之,此等利器交予我手未必能发挥效用,还是祖师您驱使最为妥当。”李羽霜起身行礼,语气坚定的说道。 “这……”仙心真人原以为李羽霜是为了保命而拒绝,但此刻面对他这般豁达,一时间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良久,仙心真人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道:“此物我用不得。” “师祖,这是为何?”李羽霜不解道。 “地华灵精品类繁多,尤以玄血软玉和地脉须钢最难淬炼,非千年不可。彼时我大限将至,唯有以血肉为台,筋髓燃焰,白骨作锤,方能最快铸成。” “我为此物取名为止戈,寓意止戈以武,复平安于万世。止戈铸成后,我几缕残魂暂居其中,苦等三万载,只为后人可受我传承。”仙心真人言语间云淡风轻,却似在李羽霜胸口重重一击。 “师祖,您……”原以为仙心真人早已羽化登仙,寿堪齐天,成就无上大道,却未曾想眼前只是残魂断魄,亦未曾想过他能为四洲安宁做到这般。 “你莫要因我这番话乱了心神,此事决断在你,而非我。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不会为难你。” “只是希望,龙现世之后,你能为四洲,为成道山出一份力。”仙心真人神色释然的说道。 李羽霜沉思良久,心中挣扎万分,终是出言说道:“师祖,弟子可接受传承,但对屠龙一事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仙心真人见李羽霜答应,面色上多了几分欢愉,说道:“若是如此,你且俯耳过来。” 李羽霜起身走至仙心真人处,躬身俯耳过去,随着一阵耳语,李羽霜面上先是惊愕,后又眉头紧锁,几番变化后,最终神色归于平静。 耳语过后,李羽霜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单手扶额,一双明眸紧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怎么?可有什么话我听不得?”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仙心真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童身着金丝刺绣的八卦法衣,双目轻眯,满面笑意,正是先前困于五行绝命阵之中的凛落心。 “事情若是让你听了去,不出三日,怕是四洲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仙心真人笑道。 “切,小爷还不稀罕听呢。”凛落心撇了撇嘴,忿忿的说道。 “落心,好久不见。” “你也是啊,仙心老儿”时隔三万年再次相见,恍若隔世,前尘旧忆涌上心头,此刻二人的眼神亦是有些迷离。 反观此时李羽霜身形如山石般巍然不动,心中却如熔岩般沸腾,先前的茫然无措,在经仙心真人一番耳语后,让他看到了转机,心中一遍遍的推演,究竟胜算几何。 三刻过后 李羽霜猛地举起杯中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开口说道:“师祖,弟子还有最后一问。” “但说无妨。”仙心真人说道。 “师祖既然有此等妙策,为何不早些时日挑选传承之人,多行操练,相比现今的我也能多几分胜算。”李羽霜问道。 李羽霜这一问,倒是让仙心真人因重逢凛落心而展露的笑脸僵了下来,轻叹一声,答道:“你言之有理,但你也应当知晓这世间既有我等屠龙之辈,自然也有仰慕龙的暴徒。这群人中既有以秘法苟活至今的上古余孽,也有渴望混乱的信徒。这三万年,他们期盼着龙的归来,心甘情愿的为其扫清一切障碍,若非落心从中斡旋,现下境况还会更差些。” “诚然能受我传承者也并非只有你一人,十二年前,也有人同你一样,赶赴这洊雷宫,但他没有铜驹踏云车这等法器,终归是比你慢些,路上遭了歹人伏击,拼死护我折返回成道山,我虽有心助他,但离了这止戈幻境,我只是一具无用的幽魂罢了。贼人在前,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成道山大好儿郎丢了性命,实在是无用!无用!” 仙心真人说着说着,心中懊恼万分,拳掌紧握,两行清泪自脸颊处滑落,滴落在亭内石板上,就如暮秋落雨一般,倍显萧瑟。 十二年前,成道山门人,拼死折返,种种线索皆是指向一人,此时李羽霜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的举起桌上茶杯向口中倒去,却发现杯中茶早已被他喝完。 “祖师说的可是……玉月羽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霜羽戮心 托玉成月 十二年前 成道山 道隐峰 “羽霜!羽霜!羽霜!” 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响彻山巅,道庐内推门而出一人,面目上满是惊惧之色。身着霜色长衫,外披灰黑色裘绒,虽是男儿身,却生得一副细嫩皮囊。 “师叔,你又怎么了?” 道庐外一处空地上,彼时幼年的李羽霜正盘膝而坐,双目轻合,手掌于腹前结日轮印,面朝午日烈阳,空路心经流转间,天地灵气自窍穴汇入体内。即便面对男子的呼喊,也未曾睁眼,单凭言语间一个“又”字也可得知,眼下这般状况已非初次发生。 男子快跑到李羽霜身侧,轻推后者肩臂,不满道:“师叔叫你,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 “我在修炼,师叔。”李羽霜语气平和的说道。 “修炼有你师叔的急事重要吗?”男子反问道。 “唉。”李羽霜轻声叹气,随即缓缓张开双目,侧首望向身旁男子,开口道:“师叔有何事找我?” “那条野狗又进了道庐,你快些帮我赶走它。”男子急切的说道。 “好好好。”李羽霜不耐烦的答应道,眼前这畏惧野狗的男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人能信,他便是云心真人的师弟,成道山第二高手——玉月羽衣。 李羽霜站起身来,朝道庐内走去,玉月羽衣则跟在他身后两丈开外,目光紧锁屋内。 踏入道庐时,玉月羽衣所说的野狗正翻咬着一只包裹在油纸中的烧鸡,听到脚步声逼近,这才抬起头来。“汪!汪!”几声,冲着李羽霜身后的玉月羽衣吼叫。惊的他忙后撤数步,退至道庐外,扒着门框,向屋内偷瞄。 李羽霜望见玉月羽衣那模样,也是连连摇头,随即动用真气,“嗷。”一声怒吼,压过了犬吠声,只一抬手,那野狗便吓得往后一躲。 “快走,打你啊,讨人嫌的东西。”李羽霜骂道。 那野狗仿佛听懂了一般,跳上烛台,再一跃,顺着后窗逃了出去。 玉月羽衣眼见那野狗逃窜,这才放心的进了道庐。望着满地油渍,哀叹道:“可惜了我今日从厨肆拿来的烧鸡。” “这刚月中,那野狗便已来过二十余次了,师叔若是真觉得可惜,何不结下阵法,将它隔绝了去?”李羽霜不堪其扰,故而提议道。 “若我布下阵法,那野狗没了吃食,岂不是会饿死。”玉月羽衣不假思索的说道。 对于他这般回答,李羽霜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玉月羽衣对那野狗到底是喜爱还是畏惧。 “师叔可还有事吩咐?若是无事,我就回去修炼了。”李羽霜无奈道。 “没事了,羽霜你去修炼吧。” 闻言李羽霜转身离去,刚踏出道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多谢了,羽霜。” “不客气。”李羽霜背身冲着玉月羽衣摆了摆手,回到先前的空地盘膝而坐,不停的推演空路心经。 ………… 这一坐,便到了日沉西落,皓月初升的时候。 “羽霜,羽霜。”玉月羽衣的呼喊声在李羽霜耳边想起。 李羽霜缓缓张开眼,却见玉月羽衣在身侧,手中提着几块油纸包,在他眼前晃悠着。 “吃饭啦。”玉月羽衣眉眼含笑的说道。 “哦,好。”李羽霜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二人走至空地旁的一张石桌处,玉月羽衣将封系油布包的麻绳解开,可见其中都是些酱肉,烧鸡之类的肉食。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掀开封口,顿时酒香四溢,也不经由杯盏,就这么直接饮来。 “给,羽霜。”玉月羽衣用手扯下鸡腿,递给李羽霜,后者却并未用手接下,而是拾起桌上木筷子,夹道碗中。 二人吃了半饱后,玉月羽衣轻抿一口浊酒,问道:“羽霜你最近修行上可有什么困惑未解?” “暂时还没有。”李羽霜答道。 “似你这般聪慧,很快我就没东西可以教你了。” “过段时间我同云心老头讲,让你到藏经阁转转,那收录了四洲各类功法,应能对你有些启发。” “师叔不会也想把我当皮球一样踢出去吧?”李羽霜没好气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玉月羽衣笑道,举起陶罐,饮过一口后,说道:“修道虽有前人引路,但若是想有所作为,还需创出独属自己的功法,前人之法纵是再玄奥,也终归不是最适用的。” 李羽霜闻言后,深思良久,但限于阅历尚浅,仍是未能有解。期间玉月羽衣并未出言打断,只是独自饮酒,过了半晌方才出言问道:“羽霜,你觉得我这师叔可称职?” “除了让我赶狗以外,比师尊要好。” 这倒不是李羽霜奉承玉月羽衣,他本就是被云心道人捡来的弃婴,幼时便由玉月羽衣抚养,年岁稍长些,修道天赋得以显现,云心真人见他这般,心生栽培之意,抢先玉月羽衣一步收他为徒,然而似云心道人那般老顽童一般的人物,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教导了李羽霜半年,就又将他托付给玉月羽衣。 玉月羽衣心若赤子,性子虽乖张些,行事不拘小节,但对李羽霜视若己出,关照有加,二者关系可谓亦父亦师亦友,李羽霜对玉月羽衣也是打心底的仰慕与敬重,只是要强的性子,让他羞于讲出心中所想。 “如此便好。”玉月羽衣笑道,显然李羽霜的答复也让他十分满意。 “说来我惧狗这事,全怪云心老头,若不是当年他带我和孤……” “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玉月羽衣连连摇头,举坛猛灌一口酒,眼神也愈发迷离的起来。李羽霜也明事理,没有追问。 “怎得月下独酌,也不叫上我。” 道隐峰上,此时多出了一道人影,也没见他开口,却是有声响自远处传来,想来是速度快到极致,人已到,声后至。 玉月羽衣此刻俊脸通红,手肘抵在桌上,头倚掌心,轻声打了个酒嗝,说道:“你每日那般忙,我哪敢叫你啊,我的好师兄。” 放眼成道山,能让玉月羽衣称作师兄的,也唯有成道山现任掌教——云心真人。 李羽霜看清来人后,自座椅上站起身来,俯首躬身道:“师尊。” 云心道人颔首浅笑,说道:“有些日子不见,羽霜倒是愈发俊朗了。” “云心老头,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道隐峰坐坐啊?”玉月羽衣问道。 云心真人并未作答,反而是对李羽霜说道:“羽霜,你先到别处玩会,我同你师叔有事相商。” “是,师尊。”李羽霜应道,随即转身离去。 那日李羽霜遵了云心道人的吩咐,跑的格外远,路上遇见正想进道庐找些吃食的野狗,就同它追逐戏耍去了。往后十数年,没能听到那日玉月羽衣同云心道人的交谈都是李羽霜最为后悔的事。 ………… 两个时辰后,李羽霜返回山巅时,云心道人早已不见踪影,独留玉月羽衣静坐于石桌前,面容上是李羽霜从未见过的严肃,后当他再忆起此事时,才明白,那神情似乎用坚毅来形容更为恰当。 李羽霜走到玉月羽衣身侧,却见他仍是没有察觉,故而试探性的问道:“师叔?” “啊。” “是羽霜啊” 玉月羽衣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过头来,见是李羽霜,就又换上了一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只不过在李羽霜看来,那模样与平日里见得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师叔,你怎么了?”李羽霜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就是晚上酒水喝多了些。”玉月羽衣笑道。 “羽霜你坐。” 李羽霜点点头,坐在了玉月羽衣对面。 “那个……明日我要出山去办些事情,兴许要半年时间,或是更长,你若是一个人在道隐峰住的怕了,可以先到无术子那住一段时间。” “嗯,好,路上小心。”李羽霜应道。 “五日后就是你九岁生辰了,教数之年也算大事,我这次下山,若是看见四洲内有什么新奇玩意,会给你带回来些的。” “好的,师叔,就是这次别再带些拂尘,八卦镜回来了。”李羽霜笑道。 “嗯,一定,拉勾。”玉月羽衣微笑着伸出小拇指。 “多大的人了,还信拉勾这些。”李羽霜佯装嫌弃道。 “你不拉钩,那我就买回来比上次还多的八卦镜。”玉月羽衣假意恐吓道。 “好好好,怕了你了。”李羽霜也放下了矜持,伸出小指,二人手指相勾,笑语欢颜却是永久凝结在此刻。 李羽霜第二日醒来时,玉月羽衣已经离开了成道山。 却未曾想,再见时,已是生离死别。 玉月羽衣离世后,李羽霜回到道隐峰,住了两月。期间云心道人有来过,只是每一次见他时,头上便较以往多出几缕灰白。那总在道庐搅乱的野狗,也常坐在门前,似是在等候玉月羽衣的归来。 修道者总是将漫长的年岁耗费在寻找明悟上,然而人的成长,却往往是在一瞬间, 在某个清晨,整理被褥时,他终于明白,玉月羽衣不会再回来了。泪水流经脸颊,滴落在床铺上,只有李羽霜在的道隐峰,哭叫声回荡在山巅,亦如玉月羽衣吵闹的呼喊。 两月后,云心道人坐在玉月羽衣那日独酌的石桌前,眺望弦月,昔日黑亮的须发,今刻亦如落雪般花白。 “云心老头,怎得独自赏月,也不叫上我?” 身后响起那熟悉的称谓,云心道人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李羽霜身着玉月羽衣往日常穿的霜色长衫,他身材矮小,为了不让长衫沾染泥土,只能卷了几折,此刻的李羽霜面颊上泪痕未干,止不住的抽涕着鼻水,却还要竭力模仿玉月羽衣的神情样貌,拼了命的笑着。 “这不是……想你了嘛……玉月。”云心道人紧咬唇间,竭力的望向繁星夜空,想让泪水慢些落下,却仍是徒劳。 斯人已逝,这一夜,只不过是两个伤心人,相互慰藉罢了。 道隐峰的深秋,总是要比别处凉些,但当烛火燃尽后,还有新生的温暖在。 第二日,李羽霜踏进了藏经阁的大门,属于他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道者岂如玉,涕袖未能衣。 惊梦忽觉来,朝夕常言语。 无争置戈欲唱哀,怯懦泣泪与事休。 千日情恩承难续,一念化身入墨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荒古龙餮 折波流离 遂难仙心愿 其二 “师祖说的可是……玉月羽衣?” 李羽霜几乎是每说一字都要停顿片刻,他在怕,在怕仙心真人讲出一个他此时最不愿听到的答复。 “……是。” 仙心真人虽身处止戈幻境,但对外界却并非一无所知,初见李羽霜,还是在十二年前,道隐峰月色下的懵懂少年,也是知道他和玉月羽衣情同父子,李羽霜既然答应接受传承,为免多生事端,仙心真人本可以哄骗李羽霜,但念及玉月羽衣拼死相护,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仙心真人的答复,云心道人隐瞒了十二年的真相,听后的李羽霜只感觉左胸处一阵绞痛,脑仁仿佛要炸开了一般,手中茶杯不知何时已变成一团齑粉。玉月羽衣的死,始终是李羽霜难解的心结,由此所带来的伤痛,从未被时间消减,每当夜深人静,他站立在道隐峰之上时,那苦痛便愈发强烈,曾几何时,李羽霜羡慕那条趴在道庐前的野狗,羡慕它不会有求知之心,也永远不会懂得这种伤痛。 “师祖可认识那群畜生的身份?”李羽霜咬牙道,此时的他双目赤红,额前青筋暴起,活像只凶兽,恨不得现在就杀到那群人面前,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我久不在世间走动,认倒是认不出,只知道为首那人鲇鱼嘴,朝天鼻,手脚纤瘦,肚腹偏又极大,身披玄黑大氅上绣有酡红色走兽,那兽有狮相却又生了一对角。”仙心真人回忆道。 “是蚣蝮。”凛落心出言道。 耳闻凛落心知晓此人身份,李羽霜便知复仇有望,急忙向他问道:“童子可知那人来历?” “蚣蝮是踏天宫九龙子之一,这踏天宫由屠龙一役余孽——睚眦所创,宫内弟子皆为龙的信徒,这些年踏天宫暗中在四洲内活动,倒是拉拢了不少心存歹念之人。宫内至强者共九人,皆以龙子自居。蚣蝮便在这九人中位列六席。”凛落心说道。对于蚣蝮,他本还有更多线索,但眼下李羽霜这般状态,他也不好多讲。 “师祖,请传弟子止戈。”李羽霜猛然间双膝跪地,冲着仙心真人叩了几个响头。 “你若是想拿了止戈就去找蚣蝮寻仇的话,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蚣蝮修为在九龙子中算是下游,但若套用道家十三境说法,也有无相境修为,就你这点能耐,找他寻仇与送死无异。”凛落心看出李羽霜心中所想,出言劝诫道,话虽不中听,却意在让他暂搁寻仇一事。 “落心所言甚是,羽霜,我知你心中愤恨,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若此时寻上门去,岂不正中踏天宫的下怀,小不忍则乱大谋,踏天宫助纣为虐,你与那蚣蝮早晚会有一战,又何必急于一时。”仙心真人也出言劝诫道。 凛落心与仙心真人的话,让李羽霜稍微冷静了下来,深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子,向着凛落心的方向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点拨。” “小子,明白就好,你若是死了,仙心老头这三万年可是白忙活了。”凛落心说道,言语间虽有些调侃,但对李羽霜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 李羽霜转过身,朝着仙心真人也行了一礼,说道:“先前失态,让祖师见笑了,还请师祖传弟子止戈,屠龙除邪,保四洲平安。” “孺子可教。”仙心真人见李羽霜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定力,对他的表现也是颇为满意,不禁赞道。 言罢,仙心真人站起身来,鸦青光芒一闪,止戈回到李羽霜手腕处。 “事不宜迟,今日起,我传你止戈七势,接下来的时日,可要学仔细了。” ………… 止戈幻境 花海亭外 十日时间过去,仙心真人和李羽霜昼夜不停的操演着止戈七势,而凛落心不愿打扰二人,那日交谈后便没了踪影。 随着李羽霜最后一招剑势落下,狂风卷席,在花海中清出一片数丈大小的空地,终于算是粗浅掌握了止戈七势。 “想不到你十日便能修至小成,当真是天纵之才。”仙心真人说道。 “师祖所传深入简出,弟子方才能学的这般快。”止戈七势蕴守于攻,藏巧于力,个中妙用,让李羽霜感触良多。 “你不必妄自菲薄,有这等天资,日后只需勤加修炼,造诣必远超于我。”仙心真人将试招所用的木剑斜插进土,边讲边向亭内走去,迈上石阶时,身形却一个踉跄,重重跌了一跤。 “师祖!”李羽霜见此情景,连忙迎了上去。 却见仙心真人也不起身,自顾自地说道:“我毕生所学皆蕴于止戈七势中,如今被你学了去,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随后就地坐在那石阶上,头倚亭柱,神色间尽显疲惫之态,那原本如白玉般饱满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额前几缕碎发竟是不知何时变得花白起来。 “师祖!您这是怎么了!”目睹仙心真人容貌大变,李羽霜关切道。 “大限将至。”几日未曾出现的凛落心不知何时出现在李羽霜身后,淡淡的说道。 “师祖,前辈所言可是真的?”李羽霜忙问道,方才还与他一同过招的仙心真人是何等的生龙活虎。 诚然他不愿相信,但此时仙心真人身形分明已如老叟般枯槁。 “本就是残魂断魄,能撑到此时也算不错了。”仙心真人笑着说道,似是有着不像将死之人的那般释怀。 凛落心一双黑瞳紧盯着仙心真人那极速枯槁下去的面容,冷冷的说道:“早知如此,当年你我二人又何必管这四洲的闲事,你成仙,我为王,也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落心,莫要在小辈面前讲这些气话,我能舍下成仙,你又何尝不是舍下为王。”仙心真人笑道。 “随便你了。”凛落心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仙心真人,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嫩肉,幻境花海之上虽是晴空万里,却不知为何有雨滴声落下。 仙心真人清楚凛落心的脾气,也就没同他多讲,转而对着李羽霜说道:“羽霜,你我二人相处时日虽短,但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如果是你,或许真能终结这乱世。” “师……祖。”李羽霜鼻尖一酸,喉中酸涩,出言便已是哽咽之声。诚如仙心真人所说,他二人相识不过寥寥十一日,但仙心真人为四洲所做的种种,无一不令李羽霜动容,隐约间已是将他当作心中崇敬之人。 仙心真人抬起枯槁的手,搭在李羽霜的肩上,柔声安慰道:“莫要为我伤神,寻常修士哪能活上三万载,来这尘世一遭,多争了些寿数,也算是件幸事。” “只不过活这么久,倒还真有些腻了,落心,你说,若是我投胎去,可否梦神入骨肉,再而为人,又会到个什么人家。” “下辈子还真不想再修道了,没劲的很,倒不如让我来你这,混个守山童子的位子当当,观飞鸟虫蚁,赏花开落叶,也算个美差。”仙心真人抬头望向空中,想再看一眼日光,神情恍惚的说道。 只不过止戈幻境本并非真实的存在,未有昼夜,高处望去,也只有一片虚无罢了。 “在这幻境待得久了,就连太阳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仙心老头……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既已魂飞魄散,又何来投胎一说。”凛落心蹲在地上,双臂抱膝,将头深深的埋在腿间,早已是泣不成声。 “也是,人老了,头脑也不中用了。”仙心真人坦然的笑着,这笑有一瞬间让李羽霜感觉到,眼前这人并非是行将就木的老者,更像是一名慷慨赴义的侠士。 “师祖!”李羽霜终是没能忍住这已夺眶而出的泪水,嚎啕道:“您为何连个善终都不愿给自己,我为您不值。” “四洲辽阔,我未曾走过每一寸土地,成道山重峦,我亦是未能踏足每一块山石,但这二者皆予我容身之所,让我能同亲朋友人,欢畅肆意在这片天地,故而四洲危难之时,我辈唯有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若是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我得道何用,我又有成仙何用。”仙心真人语气平缓,却似在李羽霜心头重重一击,个中道理虽直白浅显,但李羽霜扪心自问他这一生或许都无法做到。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 风月何用,不可饮食。 践辱何用,不增嗔怒。 偏宠何用,不喜荣华。 成道何用,不染凡心。 为仙何用,不怜苦厄。 万载悠悠转,尘缘风中散。 唯怜世间人,难悟此中意。 仙心真人身形枯槁如干尸,却还是以指尖轻触石阶,轻声哼唱道。那声音愈发虚弱,身形也随此黯淡下去,最终化为点点白芒,飘散在幻境尘风中。 苦等三万载,直至死时,也未能再踏入他此生最爱的四洲。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仙心真人挂念的仍还是四洲与世人。 仙心真人生于浩劫,也终于浩劫,道宗一脉翘楚,成道山立派宗师,屠龙一役的英雄,终其一生未达仙境,但那颗怜世惜凡的仙人之心却是比任何仙人都要来的更加纯粹。 “师祖!”眼见仙心真人离世,李羽霜腿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双拳猛砸地面,直至皮肉破裂,血与泪混入泥土,滋生着还未发芽的种子。 那颗仙心,似乎又在别处有了微微的颤动。 自古无情成大道,常有奸佞极人权,他言世间无正道,可又凭谁说,仙心不思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残阳隐林 无律问心 其一 仙心真人离世后一日,凛落心与李羽霜的悲绪方才有了些许缓和。 在这幻境花海深处,李羽霜为仙心真人立了一座墓碑,将他生前用过的茶具埋在墓中。 “师祖,您放心,我会带您回成道山的。” 李羽霜在墓前喃喃说道,一旁的凛落心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二人又在墓前坐了半日,终是要离开幻境。 止戈既为李羽霜所用,幻境亦能为他所驱使,心念一动,再睁眼,已是回到先前石屋之内。 封印着凛落心的天水珀晶,比起初见,消减了十之八九,再有一刻钟时间过去,便完全被凛落心吸纳入体内,没了支撑,先前的数条锁链自他血肉处脱离,凛落心当即面门朝下,重重的摔在地面石板上。 李羽霜连忙上前数步,将凛落心翻过身来,脱下身上鹤氅,盖在他身上。 “嘶,嘶” 微弱的喘息声自凛落心口中传出,可过了片刻,却又没了声响,李羽霜伸出两指搭在他脖颈处,却完全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李羽霜忙向其体内输入真气,却发现后者经脉破损极为严重,已于死人无异。先是仙心真人离世,现在又到凛落心没了生机,李羽霜顿时慌了神,正欲再行救治,却听身后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莫急,我无碍。” 李羽霜忙转过头看去,却见当初接引他上山的童子正站在不远处,听那语气,正是以神游物外大法附身的凛落心。 “前辈没事便好。”见凛落心还活着,李羽霜长舒一口气,说道。 “你我到别处详谈。”凛落心说罢,操控童子上前几步,抱起他原本的身躯,向石屋外走去,李羽霜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石屋外,五行绝命阵已破,刻满咒文的石板碎成齑粉,伫立的五华立柱也是没了光彩。就连那浓若雾状的灵气,此时也是稀薄了许多。 下了山顶,二人来到山腰处的一座小院,凛落心将身躯安置在厢房后,同李羽霜来到院内一张石桌处。 李羽霜刚一落座,凛落心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那身躯,三万年未曾活动,情况要比我想象的糟上许多,怕是没个三年五载难以恢复。” “原本我打算伤势好转后与你一同上路,找寻其他传承之人,现在看来,怕是不成。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好耽搁了。” “前辈安心养伤,寻人一事,由我代劳。”李羽霜说道。他心想,像凛落心那般重伤,若是几年光景就可恢复,也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凛落心说罢,自怀中取出一片玉简,交予李羽霜。后者接过玉简,瞥了一眼上面的文字,都是些地名、人名,想来都是几位传承之人的讯息。 “你与他们本不相识,难免会引起猜忌,届时你只需将玉简亮出,他们自会知晓你的来意,寻齐人后,再回洊雷宫商议大计。” “好。”李羽霜应道,转而想起件事,说道:“前辈,龙既然封印在空路峰,那成道山的人……” “这你不必担心,龙五年内必将破封而出,成道山留再多的人在那也是送死,待你走后,我遣人去一趟成道山,让云心道人做好迁徙的准备。”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我近来收到消息,踏天宫九位龙子中有几人正在南瞻部洲活动,想来你到洊雷宫一事也是被他们知晓了,而且不止踏天宫,四周内不少知晓龙存在的邪门歪道也都想取你人头邀功,一旦出了洊雷宫,我也无法护你周全,所以你此行务必要格外小心,莫要因私仇误了大事。”凛落心提醒道。 “晚辈知晓轻重,还请前辈放心。”李羽霜说罢,将玉简收入怀中,不经意间触碰到些许碎物,心中不安袭来,猛地一抓,张开手却是看到数块鸳鸯同心符的残片。 李羽霜面色陡然冷厉了几分,心中想到:“今早这符还是完整的,想来是姒梦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鸳鸯同心符?成道山可是出了什么事?”凛落心一眼便看出李羽霜手中的残破符咒是鸳鸯同心符,急忙问道。 “随我同来南瞻部洲的还有一位师侄,应该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李羽霜答道。 “前辈可还有事嘱咐晚辈?”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凛落心说道。 “那晚辈就先行告辞了,待我寻得其余传承者,洊雷宫再见。”李羽霜说罢,唤出铜驹踏云车,正欲离开,凛落心再次出言提醒道:“若是遇到龙子,跑!” 李羽霜重重颔首,将真气催动到极致,飞出洊雷宫,向着阳海城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洊雷宫半里外,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望向自洊雷宫而出的一道流光,嘴角流露出森森笑意。 ………… 十个时辰后 李羽霜终是赶回鸿福楼前,此时楼外聚集了不少行人,却都不进门,只是在门外来回踱步,假意路过,实则偷偷向楼内张望。 “完了,完了,今日这鸿福楼可是遭了大难了。”前些日子在鸿福楼吃酒的老王也在这些行人中,踱步间叹道。 “你还有脸讲,若不是你前日吃醉了酒,嘴上没个把门的,将小姒梦落选的事情讲出来,这林泽雄哪能这么快找上门来。”那日的老张也在他身旁,骂道。 “那日不是醉了吗,我,我这也脑子糊涂了不是。”老王臊红着脸,小声辩解道。 此时李羽霜倒也没时间顾得上这些人,收了铜驹踏云车,快步走入楼内。 楼内大厅中,座椅翻倒在两侧,正中上座处有一中年男子,枯草般的长发披散着,吊梢眼,八字眉,眉心一道刀疤划向鼻翼,嘴中叼着一条细竹枝,身后十数名精壮男子,分列两侧,皆身着青麻短衫,抱胸而立。 中年男子身前九尺处,幽绿色的光罩中,正是躲避在五鬼看家符中的第五姒梦一家。 眼见李羽霜入楼,一名精壮汉子喝止道:“小道士,今日不开店,要吃饭到别家去。” 听闻那精壮汉子所言,第五姒梦猛地回头向楼门处望去,在见到李羽霜的那一刻,瞬间是喜上眉梢,叫喊着说道:“师叔!” 那十余名精壮汉子见第五姒梦与李羽霜相识,走出几人,拦在李羽霜身前,摆出架势,正欲动手,却听上座男子出言道:”慢着。“ 听到指令的几人,虽停了手,但仍是处于戒备的状态。 “小道长,莫非你是来救人的不成?“上座男子笑道,那笑中满是奸邪意味。 李羽霜并未理睬他,而是穿过人墙,缓步走到第五姒梦身前,大手一挥,撤下了五鬼看家咒,随后将瘫坐在地上的她扶起,问道:“姒梦,这些都是什么人?” “小子,你聋了不成?我们老大问你话呢。”一名汉子见李羽霜似乎年少可欺,便想着在那上座男子眼前表现一番,摩拳擦掌间向李羽霜走来。 “师叔,这些都是啸林帮的人,那边坐着的狗贼就是啸林帮副帮主——林泽雄,他们这群强盗今日想用二百钱买下鸿福楼,爹娘不肯,他们就想强夺。”第五姒梦咬牙切齿的说道。 “哦?”李羽霜看了那林泽雄一眼,心下颇为好奇,他那般修为放在成道山连外门弟子都比不过,又何来的胆量敢来惹第五姒梦的麻烦。 “他不知你是成道山门人不成?”李羽霜问道,虽说成道山位于极北之地,但在四洲门派中也算一方巨擎,按常理来讲门内弟子但凡报出成道山的名号,世人多少都会给些面子才是。 “他们说我离家不过十五月,连往返成道山的时间都不够,说我哄骗他们。”第五姒梦粉掌紧攥衣角,怒声道。而她身后的第五言承夫妇,被林泽雄这阵势吓得不轻,夫妇二人虽然相信第五姒梦,但也真怕她编出个谎来哄他二人开心,双唇毫无血气,面色也是有些惨白,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而此时,那先前出言恐吓的汉子一只拳头已是挥向李羽霜后脑处,汉子本以为下一瞬就能看见李羽霜倒地的模样,却为曾想,拳劲至李羽霜身前半尺便再难有寸进。 李羽霜转过身来,缓缓抬起右手,屈指一弹,指尖一道真气射出,那汉子便是飞出数尺,倒在了鸿福楼外,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见李羽霜只一击就将汉子击晕,林泽雄终是收起了那嬉笑的面容,缓缓站起身来,抱拳说道:“鄙人啸林帮林泽雄,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成道山,李羽霜。” “难道第五姒梦当真拜入了成道山不成?”林泽雄如是想,心里盘算着其中利弊。 林泽雄之所以能坐上这啸林帮副帮主的位子,除了帮主林泽勇是他表哥外,亦是因为他这人心肠狠辣似蛇蝎,能言善辩如狡狐,方才见李羽霜毫不费力便将其手下击晕,也是知道他实力不俗。这鸿福楼今日不收,改日也可收,甚至不靠强取,林泽雄也有手段能让第五言承一家放弃,虽要多花些时日,但也总比为啸林帮添上一名强敌要好。至于李羽霜是否来自于成道山,第五姒梦又是否真的拜入成道山门下,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利弊权衡之下,答案似乎显而易见,那就是眼前的少年不可得罪。 “原来是成道山的李羽霜仙师,久闻仙师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神姿俊朗,气宇非凡。”林泽雄双手抱拳,朗声道。 “嗯?你听说过我?”李羽霜听闻这话,不禁笑道,他初次下山,在四洲并无名气,眼下这林泽雄却说久闻他的大名,着实惹人发笑。 见李羽霜面露笑意,林泽雄心中一喜,以为李羽霜年纪轻,爱听这些奉承话,便更为起劲的说道:“仙师威名早是如雷贯耳,较之贵派无影剑尊也是不遑多让,若是鄙人早知晓仙师您屈身来这阳海城,必率帮众千里相迎接。” “鄙人早年间有幸见过无影剑尊阁下,在小的看来,仙师您……”林泽雄言至此处,故意买了个关子,就看李羽霜能否上钩。 “哦?我与他相比又如何?”李羽霜问道。他此番接话正中林泽雄下怀,后者这才将下半段奉承话讲完。 “小的看来,仙师英姿毫不逊色于无影剑尊,未来必是成道山的栋梁之才。“ “你说的可当真?”李羽霜问道,面容之上笑意更甚。 “自然当真,在鄙人看来,仙师您未来造诣远超无影剑尊,届时在四洲提起您的名号,必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说今日醒时怎有喜鹊在我屋前鸣叫,原来还真是我林泽雄走了大运,能一睹仙师真容。日后若是与人谈起,今日我能与仙师言语片刻,岂不是让人羡红了眼。”林泽雄见鱼儿上了钩,便继续吹捧道。 “师叔,这人就是个腌臜下流的无耻之徒,您可别信了他的鬼话。”第五姒梦担忧李羽霜受骗,急忙打断二者交谈,愤恨道。 “哎。”林泽雄假意难过的轻叹一声,心中却是狂喜,他正愁无法将话头引向今日之事,第五姒梦这一打岔,则正中他的下怀,说道:“姒梦,你怎能这般讲叔叔,叔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喝过你的满月酒呢。” “你放屁,刚才还要强夺鸿福楼,现在装什么好人。”第五姒梦怒声道。 “姒梦,这可就是你误会叔叔我了,今日我带着二百钱来,本就是想将鸿福楼包下,由我做东,为帮内弟兄们设宴,怎能说我时强夺你家鸿福楼呢。” “是,叔叔我在阳海城名声太不好,但那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谣传,叔叔几时找过你家的麻烦,倒是你,看到叔叔来,就用阵法将自己护住,屡屡恶言相向,真是让叔叔寒心啊。”林泽雄凭三寸不烂之舌,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可谓兵行险着,就是看准李羽霜非阳海城人士,故而对城内形式不甚了解。 “你……你你你无耻!”第五姒梦听林泽雄这一通胡说,心中怒气更甚,指着他那故作委屈的脸骂道,气愤之余已是有些语无伦次。 林泽雄见第五姒梦被怒气迷了心智,暗想时机成熟,遂说道:“仙师,虽说今日本就是一场误会,但此事因我而起,林泽雄在这给各位赔罪了。”言罢,林泽雄躬身行了一礼,此时他那不为人所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自以为他这话术,哪怕只拿出五成实力,也足以将李羽霜这等少年哄骗的团团转。 “如此说来,还真是我等误会你了。”李羽霜说道。 “不敢,不敢。”听闻李羽霜这般说,林泽雄强压心中狂喜,站直了身子,面色释然的说道。此时距他计谋得逞,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但随后的情景,他却未曾料想到,只听他话音刚落,李羽霜突然闪身上前,右手钳住林泽雄脖颈,硬生生的将他举了起来。 “莫非你真觉得,我很好骗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残阳隐林 无律问心 其二 林泽雄身后众人见他被擒,皆是踏前一步,欲以相救。 “尔等休动。”林泽雄喝止众人道。 “仙师,您这是何意?” “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林泽雄着实未料到李羽霜会突然发难,一时间竟有慌了神,但仍是不死心,继续装作一副无辜模样说道。 李羽霜笑道:“纵使我不信姒梦,你的话也是漏洞百出。” “今日事若真如你说的这般,那为何我入楼时,你还会说‘救’这字?” 事出突然,林泽雄眼见瞒不下去,也只能做最后一搏,猛然催动体内真气,抽出腰间短匕就朝李羽霜右臂刺去,反观李羽霜也不躲闪,就任凭那短匕刺来。 林泽雄也知晓这一击未必奏效,但也未曾料到,李羽霜只是口齿微张,轻轻一吹,那气的劲力就足以让匕首断成数截。 实力过于悬殊,林泽雄知晓做再多抵抗也是白费,此番出手也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思考应对之法,而他这般想法也被李羽霜所看穿。 “怎么?不再做些抵抗吗?”李羽霜笑问道。 “仙师修为高超,如今对我而言已是死局,今日错全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仙师不要难为我这些弟兄。”林泽雄真的放弃了吗?并没有,他在赌,赌的是出自名门正宗的李羽霜能不能真的狠下杀手,来杀他这个毫无还手之力,又看似有情有义的人。 “你这人,玩弄人心倒是有一套手段。”李羽霜手上劲力猛然加重几分,钳制得林泽雄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大哥!”林泽雄身后一众汉子齐齐喊道。 “既然早知不敌,若是真想你的兄弟们活命,那么方才就该让他们快些逃。想装仁义博取我的怜悯之心,只可惜我偏就不吃这套。”李羽霜笑道,林泽雄这些手段若是用在涉世未深之人的身上,必然极为奏效,但对于向无术子讨教了多年怀柔之术的李羽霜来说,着实有些不够看。 话术计谋接连被识破,林泽雄由惧生怒,大喝道:“都给我上。” 众多汉子被李羽霜先前那番话点醒,对于能将兄弟生死作赌注的大哥,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出手相助。 “动手啊!反了你们了,动手啊……”林泽雄气急败坏的说道。 只听“啪”一声脆响,李羽霜一巴掌扇在林泽雄左脸上,继而说道:“别吵了,我问几件事,你若是如实回答,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 这一巴掌打的林泽雄脑袋发昏,后槽牙都不知碎了几颗,连番折腾下,林泽雄也是真的服了软,一听能活命,便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说道:“仙师,您问,您问,小的都告诉您。” “啸林帮在阳海城也算有些势力,我问你,近来可有听说泣难释子的行踪?”李羽霜问道。 “仙师,这泣难释子……小的当真不清楚。” 林泽勇闻言面露苦涩之意,又怕违了李羽霜的意,连忙讨好道:“但小的能给您去找,啸林帮人多,只要仙师您要找的人在阳海城,小的就是绝地三尺也能给您找到。” 林泽雄言罢,扭过头来,冲身后那群汉子喊道:“牛二!你们最近有听过泣难释子的消息?” “仙师,大……副帮主,小的前些日子听说律教地界来了个新和尚,好像还有些名望,不知是否就是仙师说的泣难释子。“那群汉子中为首的一人说道。 “既然有线索,还不快去找。”林泽雄怒喝道。 “可副帮主,那律教与咱们啸林帮一向不和,到了他们地界,免不了一场火拼,弟兄们……”还未等那牛二说完,林泽雄便嘶吼着喊道:“那还不回帮里去叫人,快给老子去找!” “是。”牛二应了一声,带着其余人跑出鸿福楼。 见人都出了鸿福楼,李羽霜松开右手,林泽雄一屁股坐在地面石板上,虽然吃痛,但却也不敢叫出声来。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满面堆笑的说道:“仙师,可还有什么事让小的给您办。” “将那些桌椅复位,若是有损坏的,照价赔偿。”李羽霜说道。 “小的领命。”林泽雄不敢怠慢,唯有按李羽霜说的做。 而李羽霜坐在先前林泽雄的位子上,心中若有所思。 此行他折返阳海城原因有二,一是第五姒梦有难,二是按玉简中所记,这七名传承者之一的泣难释子也在阳海城。 关于泣难释子,李羽霜也是有些耳闻,传言他为佛陀转世,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画地,地涌金莲,自然捧双足,周行七步,目顾四方,口曰:“南无”,晴空惊雷内蕴诵经之声,山风呼啸间纳梵音之语。 五岁时拜入涿光寺,十二岁辩法无双,十九岁入四洲传经布道,在寻常百姓心中颇具名望,更是当世佛宗一脉的佼佼者。 正当李羽霜还在脑中找寻更多有关泣难释子的线索时,第五姒梦与她爹娘走到他身前,扑通一声,三人齐齐跪下,抱拳说道:“多谢师叔相救。”“多谢仙师相救。” “不必如此。”李羽霜右掌轻抬,一股真气将三人托起身来,说道:“我既是姒梦师叔,自然是不能让她任人欺辱。何况成道山威严也不容宵小践踏。” “仙师,我也这辈子也没什么能耐,就只会炒几道小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这急忙赶回来,想必饭也没吃,我这就去给您弄几道拿手菜”第五言承语气诚恳的说道。 “不必了,今日你们夫妇二人受了惊吓,先去歇息吧。”李羽霜婉拒了第五言承的好意,随即说道:“姒梦,随我来,我有事与你讲。” “仙师,这哪能行,您这次救了我们一家,说什么也……”第五言承话还未说完就被第五秋雁拦了下来,她是聪明人,先前观李羽霜座上扶额,也知晓此刻不应再打扰,故而说道: “多谢仙师体恤,夫君,仙师既有要事与梦儿相商,你我二人莫要给耽搁了。” 经由这么一提醒,第五言承方才回过味来,面露歉意的说道:“倒是我唐突了,仙师您若有需求,知会我二人便可。” “好。”李羽霜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向二楼客房走去,第五姒梦紧随其后,也走入了客房中。 “多谢师叔救命之恩。”二人刚进到屋内,第五姒梦就又俯身拱手谢道。 “好了,不必如此,方才已经谢过了,单独叫你来此,是有事情告知你。”李羽霜摆手道。 “师叔您请讲。” “我希望你与你爹娘能离开阳海城,到洊雷宫去。” “师叔这是为何?”第五姒梦颇为不解的问道,李羽霜方才从林泽雄手中保下鸿福楼,现在却又要她一家人搬出阳海城,个中意味,第五姒梦确是不懂。 “天下大势将变……”李羽霜简短截说的告诉了第五姒梦有关龙的事情。第五姒梦听后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思索了半刻后说道:“师叔,您讲的这些,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我初闻此事也是不愿相信,但这恰恰就是事实,近日我要在四洲各处奔走,暂时不回成道山,独留你一人在阳海城太过危险,眼下洊雷宫算是难得的安稳之所,你到后亮出此物,再报我名号,洊雷宫收留你一家应该不成问题。”李羽霜说罢,自怀中取出碎成数片的鸳鸯同心符交予第五姒梦。 第五姒梦收下碎符,担忧的问道:“师叔当真要与龙为敌?” “于公于私,我辈都责无旁贷。”李羽霜答道。 就当第五姒梦还沉浸在李羽霜所说的可怖往事时,楼下一声怒喝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欺辱我啸林帮的小子在哪呢,给老子滚出来。” 先前二人谈话时,李羽霜便察觉到鸿福楼内多了十余人的气息,起初他并未在意,但此时听到这声怒喝,也决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与你爹娘还是早做准备,尽早搬到洊雷宫的好。“ 李羽霜嘱咐一声后,转身下楼,刚到楼梯口处,便看见一名身着灰衫的中年男子,面带怒意,身后跟着十余名汉子,看那衣着,同林泽雄一样,都是出自啸林帮。 “林泽雄,你给老子滚过来。”灰衫男子怒道。 而此时的林泽雄仿佛未听到一般,继续摆弄着桌椅,灰衫男子见他这般,心中怒意更甚,一脚将身前木桌踢散,继续骂道:“你聋了不成,老子和你讲话,你敢不应。” 见木桌被踢飞,林泽雄这下可慌了神,急忙上前,边拾碎木边说道:“勇哥,你怎么来了。”原来这灰衫男子就是林泽雄的表哥,啸林帮的帮主——林泽勇。 “你还有脸问我,现今阳海城都传开了,说你让个半大小子打的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啸林帮的脸面可真是让你丢尽了。”林泽勇怒道。 “勇哥,对方是成道山的人,咱们惹不起。”林泽雄劝道。 “成道山又多个卵蛋,今日我林泽勇便是要让世人知道,就是成道山,在这阳海城,也得唯我啸林帮马首是瞻。”与林泽雄不同,林泽勇这人在阳海城横行惯了,养出一身目中无人的品性。来鸿福楼前心中盘算起,成道山远在北俱芦洲,杀他一两个门人弟子立威,那消息也不会传回去。 他能这般想,皆是因为他活了半辈子也曾见过成道山一人,思至此处,心里更是笃定了杀人立威的念头。 “哦?如此说来,今日你是不打算放过我了?”林泽勇二人交谈时,李羽霜正好从楼梯处走下,眼见啸林帮还敢来人寻仇,颇感意外的说道。 “伤林泽雄的就是你小子?”林泽勇问道。 “是我不错,你又是哪里来的土鸡瓦狗?”李羽霜反问道。 “仙师,这是我表哥林泽勇,我这表哥打小脑子就不灵光,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林泽雄拦在二人身前,颜面堆笑,忙向李羽霜赔罪道。 “滚!”林泽勇听到他这话,更是怒上心头,一脚就将林泽雄踢飞了出去。 “吩咐你们的事情,可有去办?”李羽霜问道。 “办个屁,拿刀来。”林泽勇向后一摆手,身后小弟便将一柄大雁金环刀交予他手。 刀在手,林泽勇气势陡升几分,随后脚上发力,猛然一跃,向李羽霜头颅处砍去,刀气纵横间,劲力直破楼顶。 一刀斩至,却未有林泽勇料想的那般血肉模糊的场面。 只见李羽霜伸出一指,轻抵在刀刃处,无论林泽勇如何发力,始终难得寸进。 此情此景,林泽勇心中惊愕万分,急忙收回刀势,向后掠去数步,面色凝重的盯着李羽霜。 “好小子,算你有几分本领。”林泽勇虽面露不忿的说道,但全力一击被如此轻松的挡下,心中始终有些发虚。 “撤!” 林泽勇此人虽狂傲,但也不是真就如林泽雄所说的那般傻,眼见势头不对,转身就向楼外掠去。 然而他前脚刚迈出了门,李羽霜一个闪身就已到了他身前,裹挟着真气的一掌挥出,将林泽勇打回楼内。 “咳。”这掌伤及林泽勇內腑,喉间微甜,便是呕出一口血来。 眼见逃跑无望,林泽勇索性提刀再向李羽霜斩来。 然而李羽霜有要事在身,眼下也不愿与他再做缠斗,刀光已近身前,此时他两指轻弹,一道真气就将那大雁金环刀震得粉碎。 李羽霜一手钳制住林泽勇脖颈,也像方才对林泽雄那般,将他举起,厉声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林泽勇终究只是市井无赖罢了,一番打压下,也是服了软,急忙应道:“道长,不,仙师,小的想活。” “那就让你的手下去找人。” “快去通知帮内弟兄寻人。”林泽勇喊道。 “可帮主,我等不知仙师要寻的是何人啊。”啸林帮帮众问道。 “泣难释子。”李羽霜抢先说道。 “没听仙师说嘛,还不快去。”林泽勇忧心性命,语气急促的喊道。 “是。”一干帮众领了命,快步跑出鸿福楼,四散而去, “那个……小的在此地也算有些势力,仙师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知会小的一声,小的必为您鞍前马后,死而后以。”林泽勇面上堆笑,极力讨好李羽霜说道。 李羽霜看他这模样,心下不禁一笑,他与那林泽雄还当真是兄弟,都是一样的仗势凌人,欺软怕硬。李羽霜手上稍一用力,便将林泽勇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林泽勇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将那些桌椅复位,损坏的,照价赔偿。”李羽霜淡淡道。 “小的领命。”林泽勇谄笑道。 ………… 两个时辰后,啸林帮门人终是传来消息。 “泣难释子在律教总坛。” 李羽霜听了消息,自座椅上起身,对第五姒梦一家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姒梦,我虽不在你身边,但功法修行不能落下,这些功法和丹丸你且收着,若是遇到瓶颈,切记不可擿埴冥行,多向洊雷宫门人请教。”说罢取出几卷书册和几瓶药丸,交予第五姒梦。 “仙师不再多住些时日吗?”第五秋雁问道。 “不了,先前几日多有叨扰,谢过二位了。”李羽霜冲着第五言承夫妇二人抱拳道。 “不敢,不敢。仙师救命之恩情我等日后必报。”第五言承夫妇二人说道。 “嗯。”李羽霜应了一声,报恩一事他并未记挂在心。 “姒梦,交代你的事情莫要忘记了。”李羽霜提醒道,第五姒梦知晓他所说的是搬离阳海城一事,便答道:“是!师叔。” “那我便先行一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悔有期。”李羽霜辞别道。 第五姒梦双手作揖,俯身道:“祝师叔武运昌隆。” “借你吉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残阳隐林 无律问心 其三 李羽霜出了鸿福楼,直奔城南而去,他对阳海城并不熟悉,但所幸律教总坛所在之地也不算难找,路上几番打听,半个时辰后,终是抵达了律教总坛——问心禅院。 这问心禅院不似寻常庙宇建在山中,亦是没有那般朴素,眼下已近酉时,天渐昏沉,夕阳余晖映射在金顶翠瓦之上,当真让人有种如临佛境的朦胧之感,禅院门前左右各立一尊石像,理应别有深意,但李羽霜作为修道之人,却是看不出所以然,。石像后各悬挂一联。 上联道:“通五障,清五浊,守得灵台清明境,十分可笑。” 下联道:“守十戒,断十邪,净修念欲无尘法,百世而亡。” 门楣上匾横批:“无律问心。” 李羽霜望着这联思索片刻,却始终不得其意,只是感觉这联颇具调侃意味,与他心中佛宗庄严肃穆的形象相差甚远。 寺前有一胖一瘦两名沙弥分列门旁,招呼着来往香客,李羽霜缓步走至二人身前,抱拳问道:“敢问两位沙弥,泣难释子可是在贵禅院?” 两位沙弥面面相觑,似是对泣难释子这名字颇为陌生,思索片刻后,那瘦沙弥出言道:“道长问的可是位终日呜呜咽咽的合着双眼,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法师,那位我确实听师兄说起过姓名,是叫什么释子。” “是叫泣难释子的,师兄们对他可是尊敬的很。”胖沙弥一拍脑门,想起前些日子师兄们所说的话,出言提醒道。 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形容泣难释子的这两词似乎与他心中猜想偏差甚大,但既然泣难释子就在问心禅院,也算他此行没白来。 “不知二位沙弥可否替在下知会释子一声,就说成道山李羽霜特来求见。“李羽霜抱拳道。 “道长可是来带泣难释子走的。”瘦沙弥问道。 “是有此意。”李羽霜答道。 “道长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会,师兄,你好生招待道长,莫要让道长走远了。”瘦沙弥说罢,急匆匆的向禅院内跑去。 胖头陀望见他离去的身影,面生歉意,合掌作揖道:”道长您莫要见怪,自打泣难释子来了禅院,终日与住持辩法,我们好些日子没听过住持讲经。师弟他便急躁了些,让道长见笑了。“ “沙弥客气了,贵派师弟求学若渴,我又怎会笑他。”李羽霜说道。 那瘦沙弥去的快,回的也是极为迅速,不到半刻钟,就又折返回寺门处,气喘吁吁的说道:“道长,住持……有请,师兄,你带道长去吧,让我歇息一会。” 胖沙弥微微颔首,随即侧位躬身说道:“道长请。” …… 二人进入问心禅院,过了佛门,无相门,无作门三门,穿行出天王殿,于大雄宝殿内稍留片刻,一路上胖沙弥不时讲解各式佛像出处来历,听得李羽霜也是来了兴致,频频发问。 二人谈笑间,不知不觉就已行至住持所在的法堂处。 “住持,弟子已将李羽霜道长接引来了。”胖沙弥立于法堂门前,朗声道。 “善哉,惠成,请道长入堂内详谈。“屋内一道沙哑的声线传来。那法号惠成的沙弥听后,推开竹制堂门,说道:“道长请进。” “多谢惠成沙弥接引。”李羽霜拱手谢道。 惠成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李羽霜的谢意,随即冲堂内说道:“住持可还有事吩咐弟子?” “暂时无事,惠成你先去歇息吧。”屋内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弟子告退。”惠成向着堂内行了一礼,便让出门来,折返回寺门去。 李羽霜入了堂内,发现此处不比先前所见宫殿华伟,四仞见方的屋内也仅有数个蒲团散落在地上,堂内正中盘膝坐着两人,应该就是泣难释子与那问心禅院住持二位,可这两人衣着打扮偏又不似佛宗中人。李羽霜左手边那人,年岁稍长些,身着黄麻法衣,独臂独眼,脖颈处裸露的皮肉有灼伤的痕迹,看起来着实可怖。右手边那人,双目紧闭,枯草般的长发披散着,似是有十数日未曾洗过的面容,使得他眼角下两道泪痕格外明显,身上穿的粗葛长衫,也满是尘土与补丁。若是按先前惠成沙弥所言,此人便是泣难释子,而左手边那人就是问心禅院的住持。 “小僧腿脚生疾,不能出门相迎,还望道长海涵。”那独眼住持望着李羽霜说道。 “住持言重了。佛门清净之地,我此番前来本就叨扰,又岂敢让您出门相迎。”李羽霜拱手道。 “素闻成道山乃是正道巨擎,教导出的弟子果真也是明事理之人,小僧法号律诺,见过李羽霜道长。”律诺法师单手合十,轻轻颔首道。 “李羽霜见过住持。”李羽霜还礼道。 “这位想来就是泣难释子前辈了。”李羽霜试探道。 “泣难释子是贫僧没错,但前辈二字却是谈不上,道长二十一岁就有这般道家修为,日后怕不是我要叫道长前辈了。”泣难释子说道。 “哦?释子莫非见过我?”李羽霜好奇的问道,能看出他修为高低,倒也不让李羽霜惊诧,毕竟修行之人对灵气或多或少都能有所感应。而能像仙心真人和泣难释子这般,一眼就能看出他身兼数法或是年纪大小的人,方才是真正的大神通者。 “初见罢了,不知道长找贫僧所为何事?”泣难释子问道。 “释子可识得此物。”李羽霜自怀中取出玉简,掷向泣难释子,后者左掌轻抬,接过玉简后,仍是未睁眼,玉简在他手中摩挲片刻后,泣难释子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朝着律诺法师方向拜道:“多谢律诺法师近日照拂,小僧改日再来讨教。” “先前辩法,释子心中可有定数。”律诺法师问道。 “小僧愚钝,未能有解。”泣难释子答道。 “佛法万千,各行其道,释子又何必拘泥于一道。”律诺法师感叹道。 “心中有执,难以断舍。” “释子聪慧,日后定能悟他人所不能悟,醒他人所不能醒。”律诺法师说道。 “承法师吉言。”泣难释子躬身道,言罢朝法堂门外走去。 “李羽霜道长,小僧腿脚不便,就不远送二位了,望您二位体健安康,武运昌隆。” “多谢法师。”李羽霜拱手道。 …… 李羽霜二人都知问心禅院人多嘴杂,离了法堂后,两人一路上皆是心照不宣的无言,待过了三门,来到禅院外后,李羽霜唤出铜驹踏云车,说道:“释子,你我换一处详谈。” “好。”泣难释子也不拖沓,应了一声后,翻身上车,李羽霜随即御使着铜驹踏云车离开阳海城,约莫个把时辰后,寻得一处傍水的小丘落下。 “释子,此处僻静些,我去弄些吃食,释子也可在湖边洗漱。”李羽霜说道。 “嗯。”泣难释子颔首应道。 …… 半刻后,李羽霜升起一团篝火,炙烤着猎来的野物。 泣难释子此时也正巧洗漱归来,一番打理过后的他,也是让李羽霜得见真容。先前枯草般的长发柔顺了许多,天庭饱满,面若白玉,先前微红的眼角与两道泪痕此刻尤为明显,粗眉薄唇间有股无法言说的和煦意味。 自李羽霜见他的第一刻起,泣难释子始终紧闭双目,结合那微红眼角与泪痕,李羽霜不由得问道:“释子可是有眼疾?在下略通晓些医术,若不介意,在下可为释子诊治一番。” “世间诸多疾苦,泣难不忍得见,故而时时合眼,让道长忧心了。”泣难释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了。”李羽霜拱手致歉道。 “言重了,道长本就是好意,泣难又岂会怪罪于你。”泣难释子浅笑道。 “我观释子虽目不视物,却仍能行动自如,想来与初见我时便能知晓我年纪的是同一种神通吧。”李羽霜说出了心中猜想。 “道长果真是聪慧之人,贫僧心感过人,纵使目不能视,亦能知晓个中玄奥。”泣难释子说道。 “原来如此。”李羽霜喃喃道,心想这泣难释子当真不是泛泛之辈,对其他传承者也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我采摘了些野果,释子可要吃些。”李羽霜问道。 “与律诺法师辩法数日,身子有些疲乏,道长可否分我些肉食。”泣难释子说道。 “自然是无妨,可我听说佛宗一脉弟子禁用肉食,莫非释子您不必守这些戒律?”李羽霜问道。 “道长乃道宗中人,对我佛宗事不甚了解,万余年前,彼时东胜神州圣人立佛宗旁系为国教,以本土十戒中不杀生一则为据,立下僧者不可食肉的戒条。我所修的是佛宗始脉,自然不受这些约束。”泣难释子解释道。 “既是如此,在下也就安心了。”李羽霜说道。他素闻佛宗中人诸多戒律,若是泣难释子万事以戒律为准,必会为抗龙一役平添不少麻烦。 泣难释子似是看出李羽霜心中所想,出言道:“出家之人,为度脱诸众生故,摧伏众魔。” “道长可安心,我虽为出家之人,但对奸魔邪祟,亦是不会留手。” “如此甚好。”李羽霜说道。 …… 二人饱餐过后,闲谈间李羽霜问道:”释子可知那问心禅院门前佛联是何意?“ “世人皆可通修佛,得脱苦之乐,此为佛宗创立之本愿。通五障,清五浊,守十戒,断十邪皆为后世佛宗旁支所创,诚然是妙法不假,但不少戒条有背人性。那联中意为:世人若是皆修行此等佛法,不出百世便会亡族绝种。如此讥讽想来也只有在问心禅院才能见到。”泣难释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可这世间佛宗旁支不少,却为何只能在问心禅院才能见到?”李羽霜问道。 “若要谈起问心禅院,谈起律教,便不得不提起两人” “神州先圣姬凡柳,律宗之主缙云钩吾。” ………… 李羽霜与泣难释子离开阳海城第二日。 一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出现在问心禅院前,那汉子身高十尺,体壮如牛,背负一块比他身形还要大上几分的石碑,每踏出一步,都犹如锤击重鼓,震得旁人头脑发昏。 蓑衣汉子走至接引香客的胖瘦沙弥面前,用他那如山虎般的嗓音问道:“这两日,成道山门人可有来过你问心禅院?” 胖沙弥惠成见这蓑衣汉子着装怪异,不似良善之辈,本欲搪塞过去,却未曾料想他身旁的瘦沙弥先行说道:“施主问的可是李羽霜道长。” “是他。”其实先前蓑衣汉子并不知晓李羽霜姓名,也就顺着瘦沙弥所讲的应道。 “李羽霜道长是来禅院见过住持,可昨晚就离开了。”瘦沙弥说道。 “他去向何处?”蓑衣汉子追问道。 “那我可不知,李羽霜道长走时驾驭着一辆铜车,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瘦沙弥自幼长于问心禅院,平日里除了师兄弟与住持,也就是香客见得多,香客又大多都是良善之人,也就不知人心险恶,蓑衣汉子一问,他便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蓑衣汉子听闻瘦沙弥不知李羽霜去向,也不愿多做耽搁,径直就朝禅院内走出。胖沙弥望向他的背影,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涌现。 “但愿是我的错觉吧。”胖沙弥惠成喃喃道。 蓑衣汉子一路穿行,正欲走出大雄宝殿时,被一蓝衣僧人拦下。 “施主,殿后非香火之地,您非本禅院中人,是进不得的。” 蓑衣汉子有事在身,不愿理他,径直向殿后走去。 “施主,不可。”蓝衣僧人小跑蓑衣汉子身前,高举双手,意图将他拦下。 蓑衣汉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斗笠之下的双眸中怒意渐盛。 一拳挥出,那蓝衣僧人连拳影都未曾看清,便已碎成一团肉泥。 没了妨碍,蓑衣汉子踏出大雄宝殿,一路走到法堂前。猛地推开堂门,径直走到律诺法师身前,斗笠下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律诺法师的面庞。 “我说今日怎么总嗅到一股臭味,原来是你这茅厕里的石头不请自来。”律诺法师面露笑意,但言语间却是有丝不屑。 “近日你这可是来了个道士。”蓑衣汉子冷声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律诺法师笑道。 “我念你是前辈,这才对你客气些,说出他的行踪,否则我今日屠光你这问心禅院。”蓑衣汉子厉声喝道。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这等嗜杀之人,若不生前积些福报,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悔之晚矣。“律诺法师眉眼间满是厌恶之色,却故作惋惜状的说道。 “莫要与我讲那些废话!”蓑衣男子猛地踏前一步,虎爪般的手掌钳制住律诺法师脖颈,如同饿虎扑鹰般将他举起。 “我是该叫你蓝天狩,还是狻猊呢?你这踏天宫的叛徒!”蓑衣汉子玩味的说道。 “如若可以,我倒是希望你称我为律诺法师。”律诺法师虽受制于人,却仍是调笑道。 “给脸不要脸!”蓑衣汉子见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一股怒火涌现,手上劲力陡然加重了几分。 “咳咳。”律诺法师呼吸不畅,涨得他满面通红,面容也不复先前那般肆意,而是流露出惊恐之色,急忙喝止道:“霸下,别,我将他的行踪告诉你” “嗯。”那蓑衣男子应了一声。 “你这一手钳的我快讲不出话来了,你且离我近些,我讲与你听。”律诺法师虚弱的说道。 此时的律诺法师在霸下的眼中与待宰羔羊无异,也就没了防备之心,手上力道松了几分,侧耳过去。 “霸下,我告诉你,你真是……蠢得没救了。呸!” 律诺法师一口血水吐在霸下脸上,心中顿感畅快,不禁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找死。”霸下当真是被律诺法师此举激怒,手上也没了轻重,用力一钳,后者颈骨碎裂,终是没了生机。 霸下抄起墙边油灯,将地上蒲团点燃,便随着火焰燃起的,还有他那满是血渍的嘴角。 “蓝天狩,能看你这喜烟催火的狻猊死在小小烛火之下,还真是人生一大趣事。” 这焰苗越燃越高,越燃越旺,在一片橙红之中,霸下目睹着蓝天狩的尸首化为飞灰。 焰浪燃起霸下的蓑衣与斗笠,然而他却毫不在乎,仍是死死的盯着蓝天狩,连眼都不愿眨。 蓑衣燃尽,一件玄黑色的大氅,终是现出了它本来面目。龟首,蛇颈,鼋爪,身负无字碑,酡红色的纹绣。 他是踏天宫九龙子——霸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千浮如狱 人心难渡 十日后 南瞻部洲边界 千浮海前,盼渔镇 千浮海,顾名思义,可浮千物,饶是金银铜器,乌木石矿置于海上,亦是不会下沉。故而海中也无鱼虫虾蟹。 李羽霜二人为渡千浮海,去往西牛贺洲,决定就近到盼渔镇上,备些食粮。 未时 二人在城中采买了些干粮腊肉。 李羽霜腹中馋虫作怪,对泣难释子说道:“释子,既已到此地,你我二人不如寻个食肆,用些吃食再上路也不迟。” “也好。”泣难释子应道。 二人闲逛时,问询了镇中菜贩,那菜贩面色灰黄,红肿着眼,大抵是终日受海风侵袭所致。见李羽霜不买菜,菜饭面上也生出几分厌意,所幸他今日生意好些,就告知了几家盼渔镇内出名的食肆之所。 几番权衡,李羽霜最终就近选了家名为“宾海楼”的食肆。 此时已过正午,宾海楼内倒也颇为清净,小二对李羽霜二人到来颇感惊奇,究其原因,还是这盼渔镇地处偏远,少有生面孔光顾,何况还是道士与和尚这等本不搭边的人一同前来。 话虽如此,小二还是颇为热情的接引了二人进到楼内,在大厅内落座,点过几道菜之后,李羽霜闲来无事,又将松木阴阳环拿出把玩。 “释子对西牛贺洲的传承者可有耳闻?”李羽霜低声问道。 “巫宗避世不出,我所知消息甚少,不过那神宗传人,我倒是常听人提起。”泣难释子答道。 “眼下无事,释子何不说来听听。” “也好。” “神宗传人——昆奥,号称掌罚神子,在传承者中算得上颇为高调的存在,传言他为西牛贺洲至强者,曾令踏天宫四任龙子易位,世人皆以半神称之。”泣难释子缓缓说道。 “有此等强手助阵,也是平添了几分胜算。”李羽霜喃喃道。 “不过他这昆姓,我倒是没听过。”李羽霜问道。 “北俱芦洲,东胜神州,南瞻部洲常有来往,唯独这西牛贺洲外有千浮海相隔,非大能之人不可渡,难与三洲互通,故而有‘西一洲,外三洲’的说法,西牛贺洲内万族林立,自是另一番景象。”泣难释子答道。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宾海楼掌柜笑盈盈的踱步而来,说道:“想不到盼渔镇这偏僻地方,今日竟来了道长与法师两位稀客。” 李羽霜瞥那掌柜一眼,并未作声。 “小老是这宾海楼的掌柜,今日得见二位,实乃三生有幸。”那掌柜见李羽霜不理人,仍是自顾自的抱拳说道。 “掌柜可是有事?”二人此行隐秘,自然不愿多生事端,李羽霜言语间已是有了赶人的意味。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小老艳羡修行之人,今日见道长同法师二位,气度不凡,遂心生结交之意,不知二位来自哪处仙府,佛寺。”掌柜拱手道,语气颇为谦卑。 “小门小派,不提也罢。”李羽霜心怀戒备的说道。 掌柜见李羽霜不愿透露,倒也识趣,说道:“小老僭越,还望二位海涵。” “无碍。”李羽霜说道。 “小老就不打搅您二位了。二位若是有什么事,知会小老一声即可。”掌柜说罢便转身向后厨方向走去。 李羽霜望着那掌柜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道长可有觉出什么不对?“泣难释子似是也有所发现,出言问道。 “那人步声后重前轻,不似寻常店家。”李羽霜分析道。 寻常人行路,有两声,脚跟处着地,是为一声,脚掌处踏地,是为第二声。步声为后重,前者更重。 修行身法之人,多以脚掌发力,步履轻盈,一跃十数丈。步声为后轻前重。 然而那掌柜既非平常人行路那般前后皆重,亦非修行之人,那般后轻前重,在李羽霜的推算之下,那掌柜可能是有意隐藏修为,却还是在不经意间的暴露了多年的身法习惯。 “以我心感观之,那掌柜确实身兼不俗修为。”泣难释子赞同道。 “道长,你我可要离开?” “那倒不必,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 “慢回身,上菜咯。”两刻钟后,店小二手捧着一乔木托盘,走至二人身前。 “红虾滚粥,白灼菜心,五蔬斋菜煲,椰丝糯米粑。二位慢用” 小二上齐菜,又取来两盏瓷碟,折了壶花茶,放在二人身前,这才到一旁歇息。 李羽霜拿过瓷碟,盛了些滚粥,递与泣难释子分食。 “多谢道长。”泣难释子谢道。 “释子不必客气。”李羽霜说罢,举起瓷碟,刚放到嘴角处,轻轻一嗅,神色立马变得冷厉起来。急忙喝止道:“释子且慢!” “道长可是有所察觉?”泣难释子问道。 “粥里下了离功散。”李羽霜低声说道。 离功散,无色无味,服后可使人经脉阻塞十个时辰,药劲随着服用者修为强弱递减。 “离功散无色无味,道长如何能发现。”泣难释子不解道。 “这下毒之人应当不是老手,离功散内含硅石,这硅石量虽少,但与盐混合后,便会生出一股酸味。”李羽霜解释道。 “原来如此,道长认为这下毒之人,是否就是先前的掌柜。”泣难释子问道。 “这种事,一试便知。”说罢,李羽霜拿起二人瓷碟,将粥泼洒在桌下死角处。随即喊道:“掌柜的,掌柜的。” 呼喊几声过后,便看到那掌柜自楼外走来。 “道长,找小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掌柜拱手问道,那眯成丝线状的笑眼,不时打量着桌上菜品。 “我说掌柜的,你这粥可不新鲜啊。”李羽霜故意做刁难状说道。 听闻粥有问题,那掌柜倒也不慌张,脸上笑意愈浓,说道:“道长,我这粥用的是今年的新米,红虾也是今早渔家新从河里捉来的,不知您今日是否吃过橙果,那橙果味道与这虾粥混在一起,确实有股怪味道。” “法师今日未进粒米,他吃过这粥后,可也说不新鲜。”李羽霜假意不悦的说道。此时有外人在,李羽霜自然不能透露泣难释子的身份,故而以法师称之。 “你若是不信,那便尝尝,看我二人可有作假。” 那掌柜一听李羽霜二人都吃过这粥,面上笑意更甚,但李羽霜让他尝粥时,确是连忙拒绝道:“那倒不必,二位高节,小老我信得过,这几日小店厨子成婚,昨日刚招了位新厨子,菜品味道做的差些,怠慢之处,还望二位海涵。”言至此处,掌柜深鞠一躬算作赔罪,又说道:“小店后院处有一间雅阁,专门接待这盼渔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请二位移驾到雅阁,我去隔壁食肆请位厨子来,再做一桌好菜,分文不取,全当给二位赔罪了。” “法师意下如何。”李羽霜故作矜持的问道。 “全听道长您的。”泣难释子淡笑道。 “既然掌柜诚心,我等不去也是驳了掌柜的面子,就有劳掌柜前面带路了。”李羽霜装作占便宜后十分欢喜的模样,拱手道。 “不敢,不敢,二位请。” …… 李羽霜二人随着掌柜,绕过后厨,来到位于宾海楼后的一处小阁。 掌柜推开阁门,侧身说道:“二位请。” 李羽霜入了阁内,先是打量了一番,这雅阁倒也不大,正中摆放着一张黄梨圆桌,几把红木方椅,还有些并不稀奇的装饰之物。 “二位稍坐片刻,饮杯茶先,我已经遣小二去找那厨子了。”掌柜言罢,从阁东角方柜中取出一把暗紫茶壶,燃起屋内火盆,又往火盆上吊炉内填了些水。 水渐沸腾时,掌柜又取出一竹筒,将筒内茶叶倒了些在壶中,李羽霜盯着那壶中绿叶,若有所思。 少顷,吊炉水滚沸,掌柜手持一长柄铜舀,取了些沸水,舀入壶内,倒了初泡。待复泡凉些时,为李羽霜二人各斟了一盏。 “道长,法师,您二位尝尝我这新茶。” 李羽霜举起茶盏,也不急着喝,先是举到鼻尖处细嗅片刻,随即又放下,笑道:“掌柜的,您这茶壶颇为别致,可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嘿,就是这镇子里陶匠做的,道长若是喜欢,送您便是。”掌柜解释道。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李羽霜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道长您太客气了,小老糙人一个,哪里懂品茶这等风雅之事,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家人,这壶配您最是合适不过。”掌柜谄笑道。 李羽霜听闻此言,追问道:“如此说来,这茶,掌柜不常饮吧?” “这新茶总归是要留给贵客的,小老不通茶道,都是胡乱喝些,就是将寻常树叶冲泡,小老若不知情,也能当茶水饮下。”掌柜自嘲道。 “如此说来,倒还真是可惜了。”李羽霜摇头轻叹道。 “道长,有何可惜之处?”掌柜面露疑惑之色,不解道。 “你若事先冲泡一回,自然也会晓得。” “离功散,并不是这么用的。”李羽霜把玩着茶盏,讥讽道。 听闻离功散几字,那掌柜浑身一颤,那谄媚的面容也是凝滞了片刻,但很快,这掌柜又是换上一副笑脸,故作疑惑状的说道:“什么离功散,道长莫要说笑了。” “是吗?”李羽霜面露戏谑之意,猛地将手中茶盏向那掌柜掷去。 茶杯刚脱手,掌柜眼神一凌,身形急退数步,莫要说那茶盏,就连茶水都未沾染他衣衫半寸。 “怎么,戏做够了?”李羽霜讪笑道。 计谋败露,那掌柜也不再装出一副谦卑模样,冷声道:”道长好手段,想不到连这无色无味的离功散都能被你识出。“ “那是你蠢。”李羽霜不屑道。 “我倒也好奇,你究竟是开了家黑店,还是你本就是踏天宫的人?” “我没必要与死人交待。”掌柜撩开衣襟,自长靴中抽出两柄匕首,猛地朝李羽霜攻来。 李羽霜同那掌柜本就相隔不远,那双匕几乎转瞬间就已至他身前,虽说那掌柜修为远不及他,但李羽霜也知轻敌乃是大戒。 只见他手腕处鸦青光华闪过,下一瞬,那掌柜便如同脱线纸鸢般飞出雅阁门外。 “咳咳。”此时掌柜瘫坐在地,胸前衣衫尽数碎裂,一口心血呕出,险些没力握住匕首。 李羽霜二人掠至他身前,看着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厉声问道:”说!你究竟是何人!“ “你先前不是喝了虾粥,怎么还能有这般修为。”掌柜怒视着李羽霜二人,咬牙道。 “我既能知晓你在茶中下毒,又怎会不知粥里有毒。”李羽霜冷声道。 “你究竟是不是踏天宫的人?” “今日是我见财起意,你们给我个痛快吧。”掌柜闭上双眼,漠然的说道。 ”盼渔镇地处千浮海边界,少有外人来访,以你身手,在别处不说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要比你在此当个食肆掌柜要强上百倍,见财起意?莫要惹我发笑了。“李羽霜讥讽道。 “道长当真好算计,在下自愧不如。”掌柜见瞒不过李羽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脚下一阵发虚,一个踉跄,险些又倒在地上。 “若我如实相告,道长可否留我性命。“掌柜问道 “那要看你的消息值不值你的性命了。”李羽霜淡然道。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加入踏天宫,实属无可奈何之举,想当年……”那掌柜自顾自的说着,眼神漂浮间,时不时向东面瞥去。 李羽霜听着,愈发感觉不对劲,转身问道:“释子,这踏天宫对反叛之人,是如何处置的?” “踏天宫作风狠辣,反叛之人纵使躲到天涯海角,也必会取其性命。”泣难释子答道。 李羽霜听闻此言,急忙唤出铜驹踏云车,冲着泣难释子一摆手,说道:”释子,走。“ 泣难释子虽不解李羽霜为何急着走,但也不拖沓,翻身上车,二人急向西方掠去。 少顷,二人已赶至千浮海边,李羽霜自包袱中取出吃食小半,又将包袱弃到海岸上,铜驹踏云车调转方向,朝北面驶去。 “道长,发生了何事?”泣难释子虽看不见李羽霜此时的面容,但从他举动中也可知晓,似是有大事发生。 “据我猜测,附近应当有一位或者多位龙子。”李羽霜语气严肃的说道。 “道长从何而知?”泣难释子不解道。 “原因有三,其一,踏天宫若是真知晓你我二人行踪,断然不会让一个这般修为的人在此拦截。其二,若是那掌柜想着保命,方才必会将所知和盘托出,可他避重就轻,只谈身世,对踏天宫内情闭口不谈,像极了缓兵之计。其三,这人以为你我二人喝过虾粥,已中了离功散之毒,那他便早可以下手,后续请你我到别处饮茶,恰好说明他并不急着取你我二人性命,抑或是,有所依仗。“李羽霜解释道。 “原来如此。”泣难释子顿悟道。 “既知此地有龙子,那道长方才为何不取那人性命?” “先前不过都是我的猜测,若此地真有龙子,那掌柜必然会将你我离开的方向告知于他。我将包袱丢在海岸边,营造出仓皇逃窜的假象,实则绕路而行,应当可以暂时摆脱踏天宫的追踪。” …… 李羽霜二人走后一刻。 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赶至海岸处,脚尖拨开李羽霜弃下的包袱,一对虎目死死盯着千浮海,腰间玉环随风轻轻摆动。片刻后,那壮硕男子祭出一物,急掠而去,只留下漫天沙尘。 海风凛冽,玄黑大氅飞舞间,可见彘牙,虎面,豹身的酡红色纹绣,有人叫他狱杀门,但更多人会用另一个名字称呼他。 踏天宫龙子第二席——狴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劫云如重 神陨西牛 李羽霜这边,自逃离南瞻部洲那日算起,也过了数日。 终日面对连波澜都少有的千浮海,二者虽都是修行之人,也难免感到有些枯燥,期间李羽霜与泣难释子谈起关于止戈的种种,但当问及佛宗传承时,泣难释子却总是沉默,只说是一门功法,便不愿多提,李羽霜也是识趣,就不再追问。 后闲谈间提起巫、神二宗,李羽霜取出玉简,或许是西牛贺洲距洊雷宫路远,其上关于二宗传承者的描述不过只言片语。 “巫宗,少鹿泽。” “神宗,神星城,昆奥。” 李羽霜再次问询泣难释子,后者接过玉简摸索片刻,也是直言不知。 二人就这在千浮海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终是在半月后的一日清晨,伴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属于西牛贺洲的土地。 …… 一出千浮海,李羽霜便感受到比南瞻部洲还要酷烈几分的灼热,草木香气与咸腥的海风相交融,混合出一股令人迷醉的味道。 二人初来乍到,便想着先寻一处城镇打听下,那少鹿落与神星城所在何处,若是能弄到西牛贺洲舆图自是更好。 李羽霜刻意放慢了铜驹踏云车的行进速度,无头苍蝇般的乱逛了一阵,终是在正午时分寻到一处城郭。 此行隐秘,二人也不想过于招摇,便在距城外三里处的主道外落地。 路上行者众多,李羽霜人本想混入其中,却不想行人看到他二者,皆是远远避开,面容上满是戒备之色。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路上人须发或浅黄,或赭红,身形健硕,阔肩宽骨,短披夹衣,样貌与外三洲人士差异颇大。无论是李羽霜的墨发黑瞳,鹤氅道服,亦或是泣难释子的光秃脑门,补丁佛衣,在他们看来都与异类无二。 而初见西牛贺洲中人的李羽霜此时也是大感新奇,打量着过往行人。 “这位小哥,和您打听个事。”李羽霜叫住了身前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回头瞥了李羽霜一眼,也未作声,只是加快脚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李羽霜见少年不愿,也不强求。只是接连问过几人,却也都如那少年一般不作声。 正当李羽霜疑惑之时,二人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城门半里开外处,城门前十数位军士模样的男子,分列两排,格外细致的盘问着过往行人。 那群军士中有人远远望见李羽霜与泣难释子,互相通告过后,便是一拥而上将二人围在正中。 一众军士面色凝重,右手皆是紧握腰间长剑,更有甚者已将长剑抽出,正午骄阳与那森森寒光映衬,杀意尽现。 那军士中为首者,踏前一步,朗声问道:“你二人是谁?从何而来?到绛云城来又是所为何事?” “我二人自南瞻部洲而来,来此地是为了……”李羽霜话还未说完,一旁围观的行人,都似遇到洪水猛兽般,纷纷叫喊着跑开,就连行囊掉了,也不肯回头拾起。 眼下此景,李羽霜也是一头雾水,然而还未容他多想,那为首军士又出言问道:“你可是那踏天宫的歹人?”言罢,一众军士纷纷抽出腰间长剑,直迫李羽霜眉心。 听闻那军官所言,李羽霜也颇感惊奇,踏天宫的存在虽称不上什么天大的秘密,但在外三洲内也是鲜有人知,怎么到了这西牛贺洲,竟连守城的军士都知晓。 “我若真是踏天宫的人,又岂会告知于你?”李羽霜虽想这般说,但细想来,这般说也会多些不必要的麻烦,且看这一众人也不似与踏天宫有勾结的模样,便出言道:“在下成道山李羽霜,这位是涿光寺泣难释子,我二人初到西牛贺洲,途经此地,想打探些消息罢了。” 那军士一听成道山三个字,眼前便是一亮,急忙问道:“你自称成道山门人,可有佐证?” 李羽霜听罢,取下腰间丹顶白玉令,掷给那军士。 玉令入手,军士上下翻看,虽能辨出此物非凡,却也仅此而已,难解李羽霜此举深意。 “这牌子倒是不俗,可我认不得,听闻成道山有一不传之秘,叫冯虚御风,你可会使?“ 李羽霜闻言,眉头便是一皱,心中暗道:“这军士怎会晓得冯虚御空?”。不过细想来,冯虚御风名满外三洲,这军士既能知晓踏天宫的存在,会知晓冯虚御空也并未令李羽霜太过诧异。 只见李羽霜左掌轻抬,那砂土地上一颗石子缓缓升起,浮于掌心之上,李羽霜轻轻一推,那石子似风中落叶般飘出,与那军士长剑相触,片刻后,剑身碎裂,散落满地,那军士也被震得后腿数步,虎口发麻。 李羽霜这手,惊的那一众军士目瞪口呆,还是为首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弃掉手中剑柄,上前数步,单膝跪地,俯首抱拳道:“绛云城星卫亚怙拜见道子,冒犯之处,还望道子海涵。” 其余军士见亚怙这般,也纷纷跪下行礼道:“拜见道子。” “不必如此。”李羽霜忙将众人扶起,他虽不知众人为何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但想来也只能是和冯虚御风有关。 “道子,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亚怙眼眶泛红,语气哽咽的说道。 “我与你等应是初次相见,何谈盼字一说?”李羽霜问道。 “龙将现世,近百年来,西牛贺洲人心惶惶,无人不盼您与诸宗传承者的到来。”亚怙说道。 “你从何得知龙与踏天宫的存在?”李羽霜道出先前不解。 “踏天宫为非作歹,神星城早就叮嘱我等下属,时刻提防。” “至于龙,圣法典所记屠龙一役,神宗子民至死不敢忘却。”亚怙拱手道。 李羽霜听闻此言,恍然大悟,相较对龙忌讳莫深的外三洲。神宗似乎留下典籍,时刻警醒洲内子民,有了危机感,也难怪方才那些行人对他这般戒备。 “既然如此,亚怙兄,我与释子初来乍到,对这西牛贺洲不甚熟悉,可有舆图给予我二人一份。”李羽霜说道。 “有的,有的。”亚怙双手在甲胄中摸索一阵,取出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舆图,双手奉上。 “道子,给您。” 李羽霜接过舆图,抱拳道:“多谢,亚怙兄。” “应该的,应该的。”亚怙连忙还礼道。 “此行我二人来这绛云城,便是为这舆图而来,既有所获,先行告辞。”目的既已达到,李羽霜也不愿多做停留,拱手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见李羽霜要走,亚怙连忙大叫一声:“道子且慢!” “亚怙兄还有何事?”李羽霜问道。 “道子接下来可是要去神星城和少鹿泽?”亚怙问道。 “嗯。“李羽霜颔首应道。 “还请道子先行赶往少鹿泽,再行赶往神星城。”亚怙复又单膝跪地,抱拳俯首,请求道。 “这是为何?”若按李羽霜先前心中所想,当是先赶往神星城与那半神昆奥汇合,毕竟踏天宫极有可能已经派出龙子赶往西牛贺洲截杀他与泣难释子二人,若是能得昆奥这等强援相助,李羽霜也能安心些。 亚怙听闻这一问,顿了片刻,再出声便已是哽咽之音:“道子有所不知……” “您这时去神星城,会耽搁不少时日,那里现在乱的很,城内正在筹措……昆奥大人的……葬礼。” “什么” …… 李羽霜同泣难释子离开阳海城的七日后 南瞻部洲 鬼啸岭 鬼啸岭为地脉熔岩喷涌而生,形若针山,石呈蜂巢状,风过岭间空洞,声如幽冥鬼啸,固有此称。 一处四方通透的山洞中,陶埙声悲幽幽,胡琴声浊喧喧,两相和鸣,却无丝毫和谐之意。 “囚牛,负屃,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洞中一男子不悦道,细看这人,面色惨白,身形纤瘦,口阔噪粗,皮肉犹如蛇鳞般的凸起。身披玄黑大氅,蛇首,鱼身,鸱尾,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五席——螭吻。 而被他喝止的二人,手持胡琴者,浓眉阔眼,鼻若蒜瓣,发丝缕缕束成细辫,同是玄黑大氅,驴嘴,熊面,鹿角,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七席——囚牛。 手捧陶埙者,体形修长,浅眉星目,头戴束髻冠,一副书生模样,身披玄黑大氅,蛇项,兔眼,鹰爪,虎掌,酡红色纹绣,,是为龙子八席位——负屃。 “乡野村夫,不通风雅,扫兴。”负屃面露讥讽道。 “我纵是山野村夫,也比你这面首模样的小白脸强些。”螭吻也不甘示弱,呛声道。 常言道,男以女相为俊,负屃面容清秀,正是生得一副女相,平日里也最是忌讳他人提及此事,当下怒喝一声,袖袍挥动间,数道光亮自他袖中飞出,直射向那螭吻,喝道: “你这无赖,讨打!。” 螭吻见那数道光亮袭来,倒也不躲闪,反而挺身迎了上去,一阵金铁之声过后,螭吻安然无恙,身前地上却多了些弯曲折损的飞刀。 “雕虫小技,给爷搔痒都不够。”螭吻讥讽道。 “你!”被螭吻这一激,负屃更是怒上心头,还欲抬手,却听一道空灵的声音传来。 “你们二人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螭吻与负屃二人听了这话,收起面容上或讥讽,或恼怒的神色,皆是十分恭敬的对这那声音来处,拱手说道。 “三哥。” 这让二人颇为畏惧的声音,来自这石洞中唯一的一座石椅处,椅上人尖嘴猴腮,鼠目断眉,颇为滑稽的面容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同样的玄黑大氅,鳄嘴,鹤颈,虎身,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三席——嘲风。 见螭吻二人停止吵闹,嘲风复又开口问道:“霸下,遣你到洊雷宫截杀成道山来人,可有斩获?” “三哥……成道山那小子有一件法器,行路极快……小弟没用……让他逃了。”前几日在阳海城中威风凛凛的霸下,此时单膝跪地,壮硕的身躯微微颤抖,战战兢兢的说道。 “哼!废物。”嘲风冷哼一声,怒骂道。 “小弟办事不利,请三哥责罚。”霸下俯首抱拳道。 “算了,似你这般蠢笨,未能得手也在我意料之中。”嘲风望着霸下,连连摇头,似是对他这般不争气无可奈何,又说道:“站起身来,把你知道的,讲给我听。” “是。” 自知免了处罚,霸下紧绷的心弦也稍松了些,站直了身子,说道:“道宗传人名叫李羽霜,修为应当不及我,与那佛宗传人泣难释子于问心禅院相见,三日前离开阳海城,不知去向。” “多了个佛宗传人。” 嘲风听闻此言,嘴上喃喃,心头思索片刻,发令道。 “螭吻,负屃,霸下。” “三哥。”“三哥。”“三哥。”三人齐声应道。 却见嘲风大手一挥,厉声令道:“截杀道宗,佛宗传人一事就交由你三人去办,不得手,别回来见我。” “是!”三人领了命,不敢耽搁,皆是身形一闪,急掠出石洞。 囚牛望向那三人远去的身形,眉头微皱,他与负屃交好,不免的忧心起来,踌躇片刻,终是上前一步,抱拳说道:“三哥,螭吻与负屃素来不和,此行事关重大,兄弟离心恐生事端,不如让我代负屃前去,若是对上那神宗传人,也能多几分胜算。” 嘲风望着囚牛那关切的面容,不由得艳羡二人情谊,出言宽慰道:“此事你不必忧心,宫内传来消息,神宗传人昆奥四日前已被二哥斩杀。” “三哥所言当真?”囚牛闻言颇为兴奋的问道。 嘲风此刻亦是难掩面上喜色,颇具雄心大志的说道:“自然是真,敢阻我踏天宫者,纵是昆奥这等当世大能,也必杀之。” “能除此人,实乃踏天宫之幸。“囚牛感叹道。 “你去叫蒲牢传灵言信给外三洲门人,若是遇见道士与和尚在一起,速速通报附近龙子,定要将二人截杀在南瞻部洲。”嘲风发令道。 “是!”囚牛不敢耽搁,应过一声后,匆匆离开。 囚牛走后,先前还有些吵闹的石洞,此时静的只剩下嘲风那规律的喘息声和喃喃之音。 “二哥,你修为高深,又斩杀了昆奥,为踏天宫立下不世之功。我敬你,重你。” “但你若是叛宫,可别怪作兄弟的不留情面!” 嘲风踱步至石洞口,双手负于身后,眉目轻合,让人看不出喜怒,少顷后消失在原地,只留一阵尘土飞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秋山巫泽梦喰青蛇 物外身内净法琉璃 其一 李羽霜二人辞别亚怙,离开了绛云城,照着舆图,一路南行,直奔少鹿泽。 昆奥离世一事,个中原委,亚怙虽大致讲了些,但李羽霜当时心境波动,更是没听进去多少。 自与泣难释子相识的两月,二人虽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同为传承之人的缘故,也算得上相谈甚欢。 可赶往少鹿泽这一路,无形的压力下,淡淡愁绪总是萦绕在二人心头,各自讲的话都少了许多,李羽霜大部分心思也都放在钻研止戈上。 二十四日后 据舆图所示,李羽霜与泣难释子进入少鹿泽也有六日。 西牛贺洲多以沙土地形为主,反观少鹿泽却是密林丛生,那本就潮湿的空气,在此地更显滞涩,更让李羽霜诧异的是自打踏入少鹿泽,莫说是人影,连别处常见的飞鸟走兽都颇为少见。 数日里,李羽霜驾着铜驹踏云车四处徘徊,心中常忆起昆奥之死,饶是他这般心性,也不由得急躁起来。 这日,李羽霜寻了处水源,与泣难释子稍作休整。 李羽霜在水边胡乱的洗了把脸,意图让自己清醒些,泣难释子禅坐于岸边,面容平和,又因他从未开眼,难揣测其心中所想,此刻李羽霜心中又急,言语间满是忧愁之意的说道:“释子,你我二人在这少鹿泽逛了也有六日光景,却连个人影都没见过,这巫宗,莫非也遭遇不测。” “应该不会。”说罢泣难释子将头扭向别处,似是在张望着什么,只不过他仍合着眼,此番举动倒显得颇为怪异。 “这不是来了位施主吗。” 在李羽霜的感知下,此处只有他二人,虽心中大感疑惑,但还是循着泣难释子的“视线”望去,在这密林间寻觅片刻,终是在一棵古树之上,看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身高七尺,蓄得一头齐耳碧发,纤长的睫毛之下是月白与赤金的异色蛇瞳,衣着颇具异域风情,上身仅有蓝麻抹胸蔽体,腰肢之下则是未及膝盖的短裙,赤裸着双脚,裸露的浅栗色皮肤上遍布着缟色咒文,右手腕处捆系着一条指粗的锁链,那锁链延伸至他小腹咒文处,似是与皮肉相连一般,边界极为模糊。 数日的寻觅,终是在少鹿泽遇到活人,李羽霜虽迫切的想问些话,但毕竟是初见,也就向着那树走近了些,颇为客气的拱手说道:“这位姑娘……” 彼时少女上下打量着踱步而来的李羽霜,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待得李羽霜刚一开口,却见那少女一翻身,自枝干上飞跃而下,一脚横踏在李羽霜那抱拳的双手之上。 对于这少女,李羽霜虽有防备之心,却也未曾料想其会突然发难,情急之下,双臂抱胸,硬抗下着一击。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李羽霜身形如脱线纸鸢般飞出,碎断无名古树,惊动林间飞鸟,清荡几丈落叶。 被击退后,嵌在树干之中的李羽霜,平日梳理规整的长发披散着,身上衣着虽然都是不凡之物,未有破损,但也是沾染上不少尘土,显得十分狼狈。 李羽霜自树洞中跳出,掸了掸身上灰尘,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少女并未作答,只见她右掌置于小腹之上,,腹上咒文毫光微现,一柄奇形刀刃自咒文中缓缓飘出,那腕处锁链的尽头,正系在刀刃末端的孔洞之中。 少女手掌一翻,刀刃在她掌尖旋转开来,以一化四,显出其本来面目,一柄十字链刃。 李羽霜见此情景,也知问话已是无用,先前一击,震得他手臂仍还有些发麻,由此见得那少女也并非弱手,两相交战,对襟大袖的鹤氅颇为碍事,李羽霜遂褪下身上外衫,整叠后置于一旁,只留劲装,轻吐一口浊气,运转四法催动体内真气。 期间李羽霜瞥了泣难释子一眼,只见他仍是坐在先前的位置,好像并无出手的打算。 那少女倒也不急,站在原地,静待李羽霜调息完毕,方才踏前一步,掌中转动的十字链刃猛地脱手,裹挟着强横的劲风,向李羽霜斩来。 链刃所经之处,树断叶碎,留下道道沟壑,转瞬之间,便已至李羽霜身前。 此等强横无匹的一击,若是寻常修士这时想必还未作抵抗,便已身首异处。而反观李羽霜却面无惧色,左腕处光芒闪出,一根通体鸦青的长棍便出现在他手中,棍首两端雕有鹿形纹刻,那棍身材质似金铁,似璞玉。 李羽霜长棍入手,横担于身前,原本疾转如风的十字链刃,遇了这长棍,竟直接弹飞了出去,在斩断了十余颗古树后,复又回到少女手中。 少女见了那长棍,平静的面容之上,此刻也有了些许不知是明悟还是欣喜的神色。 反观李羽霜,阻下这一击后,轻吐出半口浊气,眉下寒光似虎,身形低俯如豹,背棍撩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此处密林毁去大半,正午烈阳直射在棍身之上,竟也照不亮那鸦青之色。 感受着掌心的重量,李羽霜没有丝毫怯意,心中反倒是涌现些许欢欣之感,毕竟这是他初次在与人交战时使出止戈七势。 腾担金乌晴雷收,鼓挑冰轮宵雨泄。 覆海翻江山宇碎,璇玑魁斗千钧开。 止戈七势——天玑千钧棍。 一击不中,少女腕处锁链金铁之声再起,转动十字链刃,又是凌厉一击,直冲李羽霜而去。 转瞬之间,十字链刃已至李羽霜身前三丈开外,却不料他以进为退,踏前数步,猛然一跃,十字链刃自他脚下穿过,李羽霜抓准时机,掌中天玑千钧棍向那链刃孔洞中杵去,二者一番角力,虽说那劲力将他拖行出十数丈远,但也算是制住了十字链刃。 此时李羽霜站立于天玑千钧棍之上,目光打量那少女,心下却开始思索起少女的来历。按理说李羽霜初临西牛贺洲,泣难释子又是最不喜争斗的佛宗门人,在此地应该并无仇家,但少女若是踏天宫派遣来诛杀他与泣难释子的,也不该只来她一人才对。 “莫非先前只是试探,这少女还留有后手?”李羽霜如是想,虽心中诸多疑惑未解,但眼下情景却容不得他多想,方才少女角力负于李羽霜,十字链刃被缚,只见她闪转腾挪间,瞬身疾驰至李羽霜身前,甩起腕上锁链,向他抽来。 止戈未在手中,李羽霜也不敢硬撼这一击,脚尖轻点天玑千钧棍,于空中后撤数步,自怀中甩出几道符箓,手结剑树诀,以真气启符,直冲少女飞去。本以为能稍阻片刻,却未曾料想,少女身上咒文亮起,那符箓一近少女的身,便如寻常黄纸般,不论李羽霜如何催动,都没半分反应。 见此情景,少女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莲步轻踏天玑千钧棍,飞身而上,腕处锁链复又李羽霜抽来,符箓既无用,李羽霜右掌轻抬,召回天玑千钧棍,抖起棍花,以柔制刚,将锁链引向别处。 没了天玑千钧棍的束缚,少女猛提锁链,重拾十字链刃,此刻二人相隔仅数尺,少女便不做远攻,指尖处咒文亮起,丝丝雷光迸射开来,右持链刃,左秉霹雳,刃斩面门,掌摧心腑。 李羽霜右掌持棍,竖立于身前,以棍身硬抗刃锋,左掌结印剑诀,汇真气于指尖,欲破掌心雷电。 一攻一守,闪转腾挪间,电光火星四溅,李羽霜猛震棍身,错开十字链刃,争得一瞬空当,天玑千钧棍在此时变了模样。 鸦青色的光辉包裹着李羽霜手掌,面对锋芒毕露的十字链刃,竟单手抓了上去。 见李羽霜如此冒进,竟敢以血肉之躯硬接十字链刃,少女自然也没有留手的道理,掌间力道更是再重上半分。皮肉分离的场景,仿佛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然而待得光辉散去,少女方才得以看清,李羽霜拳套附掌,十字链刃锋利无匹的刃面,竟被他单手接下。 双拳十八节,断掌合动碾,万马千军过江鲫,一势无心开拳天。 止戈七势——摇光破军拳。 兵刃被夺,少女自知气力不及李羽霜,倒是未作争抢,左腿侧踢向李羽霜胸腹,李羽霜见势,身形后撤半分,本欲躲过此击,却未曾料想,少女这脚竟高抬几寸,勾在十字链刃正中的孔洞内,与手臂两相发力,硬生生的将十字链刃从李羽霜手中夺下,就势身形一转,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稳稳的落在李羽霜五丈开外处。 单掌接下十字链刃,倒也并非是李羽霜本愿,只是方才少女掌间雷光威力颇大,震得他左臂胀麻,此刻已是抬不起手来。所幸少女并没发现这点,未再做近身缠斗。 少女落地后,手持十字链刃,腕间轻抖,那刃锋之间的距离,竟都变得近了些,乍一看,倒有几分折扇模样。 伴着“沙沙”的声响,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在李羽霜肩头,随着二人交战,倒是在这密林间造出了一块颇大的空地,方圆数十丈内的落叶皆是化为齑粉,如此说来,这落叶必然是来自数十丈外的林中,叶随风转,这落叶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李羽霜在此刻,终是察觉到这异样的风向,眉心微皱,稍作打量,却见少女如同身处飓风之中,身周落叶盘旋于空,右掌心咒文大放光华。 “风演武——飞廉奔属!” 少女一声轻喝,手中链刃扇猛然挥出,三只异兽,雀首鹿身,风形为体,枯黄作衣,推动阵阵飓风,向李羽霜奔袭而来。 李羽霜强忍左臂痛楚,平推双掌,摇光破军拳变化又起。 一面圆形大盾立于身前,护住李羽霜躯体,盾边八卦环绕,正中太极阴阳鱼隐隐流转。 负阴抱阳,气冲为和,一画先天,包含八卦。 止戈七势——开阳守阴盾。 那异兽与盾面相遇,竟如刀剑相击,发出阵阵金铁之声。 开阳守阴盾虽可借太极八卦流转之力,消减所受劲力,但在如此强烈的冲劲之下,李羽霜还是被震的内腑翻涌。 此刻三只飞廉异兽李羽霜已阻其二,少女见势,挥舞链刃扇,驱使剩余那只飞廉异兽绕过开阳守阴盾,向着李羽霜身后袭来。 “开!”李羽霜轻喝一声,身前开阳守阴盾沿太极阴阳线一分为二,俨然化作两把奇形兵刃,李羽霜双掌各持其一,猛地转身,挥舞间斩碎了那飞廉异兽。随后又将开阳守阴盾复位,李羽霜双掌合一,开阳守阴盾化作流光,隐没于其掌心。 一味挨打,可不是李羽霜的性子,只见他合一的双掌复又张开,掌心止戈化作十八枚大小各异的锋边飞环。 十八环扣过川壑,韶光走马,韶光惩绝景,叶落风转追夺命,环飞如意随所欲。 止戈七势——玉衡无定环 “斩!”李羽霜轻喝一声,十八枚玉衡无定环如蜂群般涌向少女,那少女倒也不慌乱,手持链刃扇,闪转腾挪间,手臂咒文亮起,竟也夺下几枚飞环,套在手腕处。 少女地位尊崇,心气也是颇高,先前十字链刃受制于李羽霜,她虽未曾明言,但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此时夺下几枚玉衡无定环,也算是找回了些面子。当下晃动起小臂,发出几道清脆的声响,面含笑意,冲着李羽霜投去挑衅的目光。 反观此时李羽霜,左掌轻抬,无形真气散出,少女手臂处玉衡无定环化作水银般的流体,滴滴落于尘土之上,后又飞回到他手中。 李羽霜道家宗门出身,本就使不惯玉衡无定环这等奇门兵器,能让少女夺了去,他也并不诧异,取回飞环后,面对脸色有些难看的少女,李羽霜还以一笑。 几番受挫,再加李羽霜略带戏谑的一笑,彻底激怒了少女,只见她额头处咒文亮起,一枚银针自其中缓缓飘出,较之行医者所用的要粗上几分,少女接下银针,猛地刺在后颈处,下一瞬,少女双肩咒文亮起炎色光华,浓白色的气雾溢出,萦绕于身周,气雾中,少女身姿婀娜,起舞翩翩,束缚着十字链刃的锁链,渐生碎裂之音,化作齑粉融入气雾,没了锁链束缚,十字链刃飞散开来,化作四柄刀刃,萦绕于其身周。 那肃杀的气势,让李羽霜也不由得心惊,他知道,少女要动真格的了。 此时一抹血色染上李羽霜的眼眸,呼吸也变得如野兽般急促起来,额头、掌背青筋暴起,牙床咬的咯吱作响,天地灵气虹吸般涌入体内,十数丈外的古树,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朽下来,不仅如此,就连一直禅坐于湖畔旁未曾出手的泣难释子,都有生机剥离之感。 平日里,李羽霜极力维持四法同修的平衡,但此刻他却只运起焚心染血功和宇心夺,竭取天地灵气,将自身战力提至巅峰,随着李羽霜磅礴的气势不断上涨,止戈又生出了新的变化,一柄五尺长刀正悬于他身前,静候驱使。 断念何须五尺,心死又得几筹,几人是,擎刀问风雷雨不觉,快意恩仇恨怨未明。 止戈七势——天枢贪狼刀。 运势已毕,李羽霜右持天枢贪狼刀,左结神虎诀,运无上之力,行雷霆之势,与那少女身形几乎同时掠出,脚势后皆是翻涌起数丈气浪,席卷枯黄残枝。 不消片刻,二人已是相距不足三丈。 此一击,可见胜负,或知生死。 彼一时,两道水帘凭空现于二人身前,看似单薄的帘幕,李羽霜与少女全力一击,斩于其上,却犹如泥牛入海,不生波澜。 两道水幕正中,泣难释子双掌合十,低声诵念。 “既得菩提,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施展的正是,佛宗无上之秘传——琉璃净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秋山巫泽梦喰青蛇 物外身内净法琉璃 其二 眼见泣难释子施展琉璃净法,如此轻易的抵挡住李羽霜同那少女各自憾天震地的一击,二者皆是惊愕万分,少女心中意暂且不知,李羽霜平日观泣难释子吐纳,知其实力不弱,却也未曾料想,竟会强悍至此。 此番消减之下,李羽霜与那少女进势已竭,便都不再行攻伐,各自后撤了去。 “释子为何拦我?”李羽霜刚站稳脚跟,便率先出言问道,一双厉目仍是紧盯少女,言语间尽是不悦之意。 “阿弥陀佛,道长莫急。”泣难释子双掌合十,向着李羽霜微鞠一躬,算是赔罪,随即身形转向那少女,出言问道:“贫僧法号泣难,敢问施主可是姒姓人家?” 不同于对李羽霜那般,少女倒是对泣难释子客气的很,收回周身飞刃,体上咒文也是逐渐黯淡下去,双掌外翻,拇指相勾,高举过道。 姒梦青喰闻言抬起手,食中二指搭于朱唇之上,一声哨响后,竟从口中呼出一只青鸾,向远处飞遁而去,想来是去给厨子报信去了。 “只曾听闻巫宗善使虫蛊,能御鬼神,今日得见,竟是还要多上几分玄奥。”泣难释子观姒梦青喰这手,赞叹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姒梦青喰自谦道。 李羽霜微微侧首,望向那青鸾所去之处,心中也是暗道玄妙。 姒梦青喰见他那愣神的模样,嘴角也是浮起一抹得意之色,说道:“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李羽霜,羽毛的羽,风霜的霜” “这名字可够怪异的。” 西牛贺洲与外三洲风俗本就不同,姒梦青喰又久居少鹿泽,对李羽霜这在外三洲平常至极的名字,感觉十分拗口。 “你也是,姒梦青喰,是以姒为姓,还是姒梦为姓。”姒梦青喰与第五姒梦名字相近,李羽霜讲起来也是同样的拗口,故而想问个清楚。 “姒,娘亲育我时,常梦青蟒以虎豹作喰,故而以梦青喰作名,你若是讲起来拗口,叫我青喰便好。”姒梦青喰说道,她虽只有少女模样,但年纪要比李羽霜大上不少,女子心思,总归是不愿被人叫得老气。再加之她本就不重繁文缛节,故而也就让李羽霜叫的随意些。 “姒姓出脱自东胜神州初代圣人姬少昊之母——大巫祝太姒,彼时母权长于父权,姒姓族人亦是为神州所尊崇,只不过屠龙一役后,太姒携族人出走,姬少昊也立下了圣人位传男步传女的规矩,个中秘辛,小僧我也不得而知。”泣难释子讲解道。 “释子博学,经由屠龙一役,先祖察觉,虫蛊之术,鬼神之法,皆为外力,预筹之物繁杂,常遇鏖战而难以为继,遂携族人遍访四洲,余生苦求,终于临终前思得一变解之法,取异兽血以蛊法炼之,施针纹刻阵法于身,可锻超人之体,兼得术法之威,谓之演武。” 有关演武之法,姒梦青喰说来轻巧,但兽血与人血又怎能相融,稍有闪失,动生差别,轻则心血衰竭而亡,重则血肉离析,死无全尸。此等异术,强如太姒者生前也仅仅是创出一道罢了。而姒梦青喰周身大小一百三十六道演武纹,皆是万载以来,巫宗门人以身试错,亡者万千得来。 对于姒梦青喰所讲,泣难释子只感惊奇,心绪未有波动,倒是通晓丹青之道的李羽霜,知个中险况,心下生出些许敬佩之情,言语间也不再暗含隐刺。 约莫半刻后,陆续有巫觋手捧陶碟,呈菜肴于桌上。 期间姒梦青喰离座片刻,折返时臂弯处多出两坛浊酒,本欲于席间畅饮,然李羽霜二人皆不饮酒,姒梦青喰故而只得自斟自饮起来。 席间菜肴虽都是少鹿泽独产,放在外三洲也算是稀罕物件,但自打知晓昆奥离世,李羽霜始终郁结于胸,茶饭不思,饶是何等的山珍海味,此刻也味同嚼蜡,故而没怎么动筷。 “小道士,可是这菜肴不和你的口味?”姒梦青喰察觉不对,出言问道。 李羽霜闻言,轻轻摇头,说道:“青喰你可知,神子昆奥前些日子遭踏天宫贼人斩杀。” “知道啊。”姒梦青喰说着,举筷夹起几片禽肉,放入嘴中,吐字含糊的说道:“死了就死了呗,神宗那么多人呢,再找一个领头的不就行了,总不至于除了昆奥全是废物吧。” “也只能如此了。”李羽霜喃喃道。 “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我还有一问。” “你问题真多,快些讲。”姒梦青喰不耐烦的说道。 李羽霜自怀中取出凛落心交予他的玉简,置于桌上,说道:“落心前辈嘱咐我,遇到传承之人,将此物取出,便可自证我等身份。” “你若是心思细腻之人,当会索要玉简后,再请我二人入少鹿泽,你若是粗心大意之人,位至极权,又为何会亲自到少鹿泽外巡视?” “你这岂止是一问?小小年纪,疑心倒是蛮重的。”姒梦青喰调笑道,随即抬手指向止戈,说道:“你手上那镯子,我认得,是叫什么来着?” “止戈。” “对对对,就是止戈,看见止戈变化,我就知道你是成道山来人。”姒梦青喰说道。 “仙心真人得铸止戈,太姒先祖亦有援手,留下不少记录,我使的链刃——九凤,也是按照与止戈相近的构想所铸。” “既然如此,你早知我是友非敌,为何还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李羽霜不解道。 姒梦青喰轻抿一口杯中酒,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羽霜一眼,出言道:“起先我不知你与释子来少鹿泽是为何,出手只是为了试探,待我见止戈竟由你这小娃儿执掌,便想考验你一番,屠龙事关重大,将来若是你实力不济,负于歹人之手,受尽凌辱,倒不如先让我杀了你,也少些苦痛。” 对于姒梦青喰的做法,李羽霜虽不敢苟同,却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三人席间闲谈,姒梦青喰独饮两大坛酒,面色也是有些潮红,不知不觉间便已到戌时,算是定下了后日启程,赶赴神星城的计划。 后有两名巫觋急匆匆的自楼梯处跑来,俯身在姒梦青喰耳边低语几句。 “嗯,知道了。”姒梦青喰颔首道,言罢站起身来,冲着李羽霜二人拱手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二位莫要见怪。” “大巫祝言重了。”泣难释子说道。 “莹楼七层有几间客房,稍候我遣人带二位前去,宗内事务繁杂,怕是不能多陪二位了。” “平日里我住在十五层,二位可晚些时候到此处寻我。” “大巫祝先忙,我二人不打紧。”泣难释子双掌合十道,李羽霜也冲她颔首示意。 “嗯。”姒梦青喰应了一声,快步朝楼梯处走去,两名巫觋紧随其后,一道出了莹楼。 ………… 姒梦青喰走后不久,又陆续来过几名巫觋,将李羽霜二人各自安置到客房处,说起这客房布置倒也简单,一张竹板床,两把柳木椅子,书架上闲散摆放几本古籍,倒是有不少积尘,想来是久未有客到访,巫觋打扫的急,故而有所疏漏。 李羽霜并未在客房中待上多久,转而出了门,扣响了泣难释子的房门,轻声唤道:“释子” “道长请进。”客房内传来泣难释子的声音。 李羽霜闻言推门而入,泣难释子正坐于木椅之上,见李羽霜到来,为其斟满杯茶,桌上焚塔香,青烟飘渺。 “这香味道新奇,却是好闻的很。”李羽霜说道。 “此乃蛊雕香,每逢腊月,异兽蛊雕求欢之时,项上利角便会散发异香,此时急斩其头颈,置于冰水中浸泡七日,再取出日晒九日,研磨制成,有异香,却也可怜。”泣难释子讲解道 “释子博学,在下受教了。”李羽霜说道。泣难释子游历四洲已久,不论才学见识,都远非只知的李羽霜可比。 “博学谈不上,只不过这少鹿泽当真是东胜遗风,连这焚香亦与圣人家相同。”泣难释子说道。 “道长,深夜寻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泣难释子问道 “烦心事谈不上,只是睡塌间辗转反侧,久难入眠,便想着同释子问下,先前我与青喰一战,胜负如何?”李羽霜虽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但毕竟是初次与人生死搏杀,少年心气又总是争强好胜,故有此一问。 “是大巫祝胜了。”泣难释子答道。 “原来如此。”李羽霜鹤氅宽袍之内的双拳紧握,那关节咯吱作响的声音自然是瞒不过泣难释子。后者轻叹一声,双掌合十,诵经道:“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多谢释子点拨。” 李羽霜虽这般说,言语间却仍是难掩烦躁之意。站起身来,抱拳道:“天色已晚,就不叨扰释子休息了。” 泣难释子也知,此刻并非是劝解的好时机,故而也未多留李羽霜,双掌合十,颔首道:“道长聪慧,必能破厄定心。” “借释子吉言。”李羽霜应了一句,转身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莹楼宵短难能寐 少鹿孤深梦不还 神飞物外穷于身, 止戈通觉无为意。 莹楼宵短难能寐, 少鹿孤深梦不还。 是夜 床榻上李羽霜辗转反侧,或是床板硌身难睡,或是虫声吵闹扰眠,始终是难以静下心来。索性起身穿衣,出了客房,向莹楼外走去。 不知是否因为幻阵阻隔了月色,少鹿泽的夜,显得那般迷离,往常在成道山时,每当遇到烦心事,李羽霜总喜欢在道隐峰玉月羽衣故居前坐上一晚,饮几杯清茶,细听晓风扶叶。 不巧少鹿泽地势平缓,无处登高,李羽霜一时间也不知去向何处,只得在莹楼前徘徊。却正巧遇见折返回来的姒梦青喰。 “小道士,这么晚不在屋里歇息,跑出来干嘛?” “睡不着。”李羽霜虽语气平淡,但借着微弱的月光,姒梦青喰仍是察觉出其眉宇间的愁意。 “怎么?有心事?”姒梦青喰问道 “是。”李羽霜倒也没遮掩什么,如实说道。 “少鹿泽可不比外界,这般时候可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姒梦青喰向着李羽霜走进几步,一手搭在后者肩上。 调笑道:“常言道一醉解千愁,不如你陪我小酌几杯,明早头脑作痛,也就顾不上愁了。” “我不会饮酒。”李羽霜推脱道。 “不会就少饮些,挺大个男人,推三阻四,像什么样子。”姒梦青喰也不顾李羽霜的反对,拉起后者臂弯,就朝着莹楼内走去。 李羽霜虽说有些不愿,但姒梦青喰那“一醉解千愁”的话,也让他有些动心,故而也未作挣扎。 二人登楼至十五层,姒梦青喰夜宿之所,李羽霜当说是初次踏入女子闺房,不由得左右打量起来,和预想中大为不同,姒梦青喰房内并无胭脂、绣红等女子用物,倒是墙角一瓮瓮瓦罐规整排列,药杵,银针占据了梳妆台大半。李羽霜起初感到惊奇,后一想也就释然,毕竟姒梦青喰不能以寻常女子论之。 “来。坐。”姒梦青喰招呼一声,随即向那一排瓦罐处走去,上下搬弄,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李羽霜落座后,望着姒梦青喰的背影,微微出神,思绪游离间,竟是连眨眼都忘记了。 后不知多久,就听“啪”一声响,李羽霜稍感额头吃痛,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姒梦青喰作弹指状,又照着李羽霜脑门狠弹了一下。 “小道士,想什么呢?”姒梦青喰调笑道 “没什么。” 姒梦青喰手持竹筒,拇指轻弹,竹筒封口应声而开,一股浓烈的醋栗香气飘出,让李羽霜昏沉的脑袋振作了些。 “来,尝尝。”姒梦青喰斟满杯中酒,交递给李羽霜。 李羽霜接过杯盏,浅红色的澄澈液体映照着他的倒影,不知是心事繁重,或是先前一战虚耗过大,倒影中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 既然饮酒为消愁,李羽霜也不再多想,举杯痛饮,杯中物酸甜,隐有辣味,倒是与寻常酒水大有不同。只不过其中酸涩之感,还是引得李羽霜眉头微皱。 见李羽霜这模样,姒梦青喰笑道:“这醋栗酒,八九岁孩童都能饮上两筒,怎么样,还喝吗?” “确实是没有寻常酒水那般辛辣,多饮些应当无碍。”李羽霜点头道。 “拿着。”姒梦青喰将竹筒放在李羽霜身前,说道:“要喝便自己斟酒。”随即又转身朝那瓦翁处走去。 少顷 姒梦青喰端来两碟吃食,说道:“晚宴上我见你也没怎么吃东西,这有些梅干蜜饯,你拿来填填肚子。” “多谢。”李羽霜颔首道,作为他这等修为的修道之人,辟谷十数日也不成问题,平日里常弄些吃食,也不过是他热衷于美食罢了。但眼下毕竟是主人相邀,李羽霜还是自碟中抓起几枚蜜饯,放入了嘴中。 那蜜饯甜的发齁,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辣味,若是在往日,李羽霜定能觉察出其中的细节,只不过今时,他脑袋亦不如往日灵光。 醋栗酒算得上可口,李羽霜又斟满杯酒,姒梦青喰则是从别处取出两坛普通酒水,也是斟满。 “来,小道士。”姒梦青喰举杯向前,李羽霜同样,二人觥筹交错,皆是一饮而尽。 或因相识甚短,或因话都在晚宴中说尽了,二人对坐,一杯接一杯的饮着,不知讲些什么好。 饮至第五杯时,李羽霜便已是面染飞霞,自觉手脚轻快,皮肉发麻。 反观姒梦青喰,眼神此刻亦是有些迷离。 “我说小道士,你行不行啊?孩童都饮得醋栗酒,怎么到你这就是这般醉模样。”姒梦青喰调笑道。 “我、我、我、也不知。”李羽霜口舌已是有些打结,说话也不免得结巴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李羽霜此等窘况,姒梦青喰不由得大笑起来。 “是、是、那蜜饯。”李羽霜细思片刻,终是回忆起,先前那蜜饯入口所带来的异常辣味。 “诶呦。”姒梦青喰闻言一拍脑门,虽想做出带歉意的模样,但嘴角却仍是含笑道:“那蜜饯也是酒水泡制的,让我忘记了。” “算了。”李羽霜此刻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浑沌之感,逐渐离失了对身体的控制,但也确实感觉心中愁绪没先前那般浓了。 “这感觉,倒也不赖。”他心中如是想。 “索性明日睡到日上三杆,再多饮些。”李羽霜说道,只不过他声量颇大,倒有些像喊出来。 “好。” 二人举杯对饮,期间姒梦青喰自瓦翁中取来荷叶数片,中通叶茎,以叶为杯,酒水置于其中,用茎作管吸饮。酒味杂莲气,香冷胜於冰,谓之碧筒饮。若是撒漏或未能饮尽,则要再罚一杯。很快李羽霜便饮完两竹筒醋栗酒,姒梦青喰那两大坛中酒水也所剩无几。 “我同你讲,修道这事于我而言,最是简单不过,你若是拜我为师,三年之内,必能超越昆奥,成为这西牛贺洲魁首,多些时日,羽化登仙,也不是难事。”李羽霜是彻底醉了,胡言乱语起来。 “你就吹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若不是我今日手下留情,你现在早就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哪能在这与我饮酒。”姒梦青喰不屑道,她虽不至于同醉汉较真,但要强的性子却不容忍她轻易认输。 “你你你你你你,胡说。”李羽霜猛地拍桌而起,手指着姒梦青喰鼻子,本想怒斥,却只能结巴着说道。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李羽霜前一瞬还甩着臂膀,扯着嗓子叫喊,下一瞬,腿上无力,便瘫倒在地上,只是口中还不时念叨着“我不能输”。声音愈发微弱,直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姒梦青喰见他这模样,也不再出言讥讽,再捧来一坛酒, 屋内烛火摇曳,自斟自饮间,姒梦青喰站起身来,脚步亦是有些虚浮,走向窗边,望着天边晓月。 轻声唱到;“皆言长生好,与天地争命,同鹤龟比老,日衍月升,夏暑冬寒,几人可常留。我言长生涩无味,暮晓苦对月,晨曦空悲切,孑然孤寂侯残生,劝君若得长生药,抽骨不为仙。” 蜡炬有燃尽时,然姒梦青喰早已忘却自己活过几度春秋,目睹多少亲朋仆属离世,她期盼着屠龙时刻早日到来,或许到那时,自己的使命与生机也能迎来终结。 此时的巫宗大巫祝也当真如少女般泣涕满面,咸涩的苦泪混淆在酒水中,少鹿泽的某处,一句骂声传来。 “这酒真他娘难喝。” ………… 第二日 李羽霜在一阵蜂蛰般的刺痛中转醒,坐起身来,扶额不停揉搓太阳穴,意图削减宿醉带来的眩晕之感。 “醒了?”姒梦青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青喰,我这是在哪?”李羽霜勉强着张开眼,可见还是身处姒梦青喰的闺房内,再细看窗外已是日上三杆。 “还在我房里。”姒梦青喰答道。 “我怎么睡在这了?” “你昨晚醉的像死猪一眼。”姒梦青喰调笑道:“我怕把你扶回客房时,呕我一身隔夜饭,就让你睡在我床上了。” “那你昨晚睡在哪里了?“李羽霜运起空路心经,让真气在周身经脉游走,冲淡了些许不适之感。 “就坐在这咯,早些时候处理了些宗内事务,也是刚回来。”姒梦青喰答道。 言语间李羽霜运功已达一小周天,宿醉感消除了大半,起身离床,行至姒梦青喰身前,俯身拱手道:“昨夜或有失礼之处,还望青喰见谅。” “怎么?昨晚事你还记得?”姒梦青喰坏笑道。 李羽霜闻言苦笑道:“起初还记得,后面全忘记了,我没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吧?” 一听李羽霜这时话,姒梦青喰心思活泛起来,猛地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李羽霜见状急忙问道:“青喰,你别哭啊,我昨晚究竟做了些什么。” 然而不论李羽霜如何问,姒梦青喰始终不肯透露半字,此般行径,让李羽霜也不由得慌神起来,进而想道:“莫非我昨晚酒醉后,当真做了什么龌龊之事?” 当下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只能一遍遍的询问姒梦青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刻,姒梦青喰也被问的烦了,索性坐直身子,摊开双手,露出了没有半点泪花的面容。说道: “没劲,不装了。” 瞧见她这模样,李羽霜也是松了一口气,因昨晚饮酒,虽然被调笑一番,但却也像姒梦青喰昨夜所讲,心中愁绪是消减了些。故而拱手道:“多谢青喰开导。” “得了。”姒梦青喰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你若是真想谢我,将来与龙一战时,挡在我身前便好。” 李羽霜细思片刻,语气坚定的答道:“好。” 望着他那不苟言笑的神情,姒梦青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修道之人是否都是这般死脑筋。” “玩笑话,不作数的,你这般微弱道行,届时还是自行保命吧。” ………… 又过了一日,姒梦青喰打点好巫宗内务,搭上铜驹踏云车,三人一同赶往神星城。 与此同时,西牛贺洲东岸某处,一道黑影落地,激起岸边飞沙漫天,看其装束,分明就是那日追赶李羽霜与泣难释子的踏天宫龙子——狴犴。 狴犴站定身形,观日识方位,随即身形暴起,向远处掠去,而那方向,也正是神星城所在的方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洲行 狴犴折星陨 寰宇新神生 其一 出发时姒梦青喰特意准备了一件罩袍,毕竟她演武纹遍布全身,体征过于明显,若是让外人瞧见,总归是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也不是演武中没有伪装纹刻,只是常常动用太过耗费精力,还不如多穿些衣物遮盖省事些。 三人赶赴神星城这一路也就属她最为欢喜,作为巫宗大巫祝,平日里自然是要镇守少鹿泽,故而也鲜少有机会能到西牛贺洲别处走动。有关于四洲的消息,也大多是从巫宗在各地的暗桩处传回。 路上几人就已知的神宗消息进行了交换,虽说消息大多还是来自于泣难释子与姒梦青喰,但经由二人口述,神宗的形象在李羽霜的心中也愈发清晰起来。 神宗,在四洲内也算得上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它并不像道宗或是佛宗那般开枝散叶,分支众多,既有成道山,涿光寺这等大脉,亦有缙云观,问心禅院这等小脉。也不似巫宗那般,因宗门迁徙而在外三洲鼓掩声息。神宗自创立以来,便是以神星城为根基,历经万载未有变化。 神宗教义认为世界的雏形是一枚巨大的蛋,其中孕育了世间万物的创造者,唯一的真神——造物主。此方天地是那巨大蛋壳的一部分,经由造物主的一次苏醒后创造而来。 神宗教徒深信死亡并非是终结,而是回归造物主的怀抱,遂神宗中人少有求长生者,反而更加注重自身与造物主联结的感念之力。而神子作为造物主在世间的代表,是神宗的象征亦是精神所在。 每逢神子陨落,神宗造物殿内便会降下造物主圣谕,钦定下任神子人选,故而神宗也少了争权夺势所能带来的暴乱。诚然神子地位尊贵,但也并不意味着成为神子便是成为神星城之主,城内大事宜均由审议会商讨决定,亦有负责安保的拥星骑卫,与负责统辖神宗子民的主教存在。 包含神子在内,神宗门人皆是修炼名为圣法气的秘术,圣法气经由特定器物引导,可施展咒术,与道宗五行道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亦可外放衍化为斗铠,防护自身,增强体能。圣法气虽与道家真气有相近之处,然而修炼之时却并不借助天地灵气及外物。感念之力的深厚与否直接决定了圣法气的强弱。 “这世上当真有造物主这一说吗?”李羽霜闻言思虑良久,始终不得解,这才出言问道。 不论是道家推崇的“一气化三清”,“道生阴阳,阴阳和合,乃生万物。”亦或是佛家的“三千世界,各自安立形量。”皆是对此方天地的不同解读,究竟谁是谁非,以李羽霜现在这般见地,着实难解。 “哪里来的造物主,成天嚷嚷着成仙成佛,又有谁真的见过,造物主若是真的关心他的造物,又何必让我们为了屠龙劳心劳力。”姒梦青喰不屑道。 巫宗自古以来便流传着鬼神之法,姒梦青喰更是精通此道,在她看来,所谓的鬼神同异兽并无区别,皆是此方天地间的生灵罢了,故而对神宗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释子怎么看?”李羽霜问道。泣难释子作为三人中学识最为广博之人,他的话显然要比姒梦青喰那充满成见的话语要更具参考性。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是否当真有造物主,小僧不知,但即便是诓骗人的把戏,若是真能导人向善,那或许比残酷的真相要强些,纵是伪善,也要好过无作为。”泣难释子思虑片刻,出言说道。 李羽霜同姒梦青喰闻言皆是瞠目结舌,望向泣难释子的眼神中饱含不可思议的意味。实难想象,此等话语会从戒律森严的佛宗传人口中说出。 这一路以铜驹踏云车代步,少鹿泽至神星城不过十二日便可抵达,时光就在三人闲谈中悄然流逝,由陌生变得熟识,本就熟识的也更加交心。 ………… 这一日,据西牛贺洲舆图所示,三人距神星城已不过一千里,此时姒梦青喰双手抱胸,兜帽低压,头依后窗小憩。 李羽霜坐于车板处,细细翻看舆图,后撩开车厢幕帘,对二人说道:“再有半个时辰,便到神星城了。” 幕帘敞开,车外空气涌入,却见姒梦青喰鼻翼微动,猛地坐直身子,面色陡然凝重起来,急呼道:“这附近血腥气怎么这般重,小道士快停下!” 李羽霜闻言,收复大半真气,停下了铜驹踏云车。 “青喰,发生了何事?”李羽霜也察觉出姒梦青喰面色不对,故而问道。 “嘘!你将铜驹踏云车向下靠些。” 李羽霜见姒梦青喰那般凝重的模样,也不敢耽搁,忙将铜驹踏云车向地面处下移了些。 姒梦青喰身形挪至车板处,右臂向外伸出,感受着风向,双目微闭,鼻尖抽动,仔细嗅着血腥气飘散过来的方向。 十五息后,姒梦青喰猛地睁开眼,低声道:“神星城出事了。” “我们距神星城少说也还有一千里路,青喰你会不会嗅错了?”李羽霜也知晓姒梦青喰手段,只是眼下这形式,昆奥已死,若是神星城再受重创,屠龙之事便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他情愿是姒梦青喰搞错了,故而有此一问。 姒梦青喰闻言掀开兜帽,指着鼻尖亮起的演武纹,示意自己不会出错,蝶演武——黑脉金斑,放眼四洲嗅觉最为灵敏的异兽。 这一指,彻底破灭了李羽霜最后的美好幻想。 “呼。” 李羽霜深吐出一口浊气,意图让头脑清醒些。 “青喰,释子,坐稳了。” 李羽霜招呼一声后,全力运转功法,将真气催动至顶点,铜驹踏云车如流星般飞掠而出,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让李羽霜缩短至一刻钟时间。 此刻彼处,神星城前 狴犴立于虚空之上,玄黑大氅随风而动,俯视身下尸山血海,面容平静,甚至无趣到有些困倦,轻声打了哈欠,慵懒的问道:“你们神子在哪?” “贼徒,昆奥大人正在折返的路上,届时必让你生不如死,我看你还如何嚣张的起来。”那尸山血海之外,有一名红袍老者,眉须皆白,手持一柄锡铜法杖,立于一众神宗子弟身前,看那模样应是地位尊崇的主事之人。 “昆奥?哈哈哈哈哈哈……”狴犴听到那灰袍老者提到昆奥后,狂笑不止。 “我记得昆奥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神星城时应当还有几口气吧,他难道没同你们讲……” 言至此处,狴犴面容突然扭曲起来,抬手间凭空生出几道水箭,射向那老者身前空地。 “砰砰砰”几声巨响过后,尘土飞扬间,留下数个十余丈深的地洞。 “是踏天宫狴犴取他性命吗?”狴犴此言一出,神星城前,神宗子弟狂吼怒骂声此起彼伏。 那灰袍老者也是气得双目血红,浑身发抖,但他却不能像其他人那般冲动。 老者名叫霍依,是神宗当任大主教,所谓主教,是仅次于神子的存在,因神子时常需独处修行感念之力,故代为处理神宗日常事宜。而大主教则是诸多主教的统领者,霍依在神宗当真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过往圣谕均会在神子离世后三日下达,然细数下来,距昆奥离世也有月余,造物主却迟迟未能降下圣谕。此番异常,让神星城内“造物主抛弃神宗”等说法甚嚣尘上,人心不稳,又恰逢狴犴来袭,当真是到了神宗危急存亡之秋。 “神宗传承万载,绝不能亡于我等之手。”霍依双拳紧握,指尖刺入皮肉内,暗褐的血顺着法杖流下。此刻到别去求援,显然是不现实的,几番思虑下,终归是要做出断舍。 霍依扯过身旁一名神宗弟子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道:“我授你暂任主教之位,速回城内护送妇孺,带着云雾法杖到少鹿泽去。”言罢,霍依将手中法杖塞在那人怀中。 “大主教,不可……”那神宗子弟还欲推脱,却被霍依一个凌厉眼神驳回,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身后留下三百人,剩下的给我回神星城去,保护妇孺逃往别处。”霍依高声令道。 “大主教,我们不走!” “我们要为神子大人报仇!” “斩杀踏天宫贼徒,为神子大人报仇!” 霍依身后神宗子弟群情激愤,怒吼声此起彼伏。 “你们是想让造物主大人失望,让神宗绝后吗!”霍依从身旁弟子怀中拿回洪流法杖,周身澄黄色圣法气四溢,法杖猛杵地面,引得一阵地动山摇。 不少神宗子弟身形摇晃,险些跌倒。 “站不稳的,都给我滚!别让我重复第二遍。”霍依怒喝道,又将洪流法杖交予身边弟子。 “大主教。”那神宗弟子此时已是涕流满面,捧着法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快走,带我话回去,只要还有人在,神宗便算不得亡。”霍依催促道。 “是。”那神宗弟子哽咽着应了一声,随即拭去面上污秽,疾奔向神星城内,振臂高呼道:“神宗子弟,随我进城保护妇孺,大主教说,只有人在,我们神宗便算不得亡。” “煽情的戏码演完了吗?”狴犴望向身下诸多神宗子弟,面露不屑的说道。 “狴犴,似你这等祸乱四洲的畜生,今日我神宗子弟,齐心协力,定要将你这祸害铲除。”霍依怒指狴犴,厉声喝道。 “大言不惭。”狴犴听霍依以畜生称呼自己,倒也并未气恼,只是冷漠的望着身下神宗中人。 “后事既已安排好了,准备受死吧。”狴犴双掌合十,手指微动间,竟是结出了佛宗大虚空藏印,既遂印成,身后生出千丈洪流,遮天蔽日,直向神星城扑去。 反观神宗子弟,周身皆是泛起澄黄色光辉,以圣法气组成屏障,护住神星城。 两者相撞,发出惊天声响,空气竟都扭曲起来。狴犴虽只一人,但其实力强横到连昆奥都可斩杀,霍依今日本就没指望能活下来,心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为城内妇孺多争取些时间,保留神宗最后的火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数百名神宗子弟结成的圣法气屏障,竟只在同那漫天惊涛相触的一瞬间,分崩离析。 “莫非真是造物主抛弃了我神宗。”霍依望着飞瀑而下的洪流,缓缓合上了双眼。 眼见那洪流将覆灭神星城时,天际陡生一道无边水幕,横绝狴犴与神星城众人。 洪流冲撞在水幕之上,引得阵阵涟漪。狴犴望向场中异变,也是有片刻失神。 洪流冲撞了足有三十息,最终还是被水幕尽数阻隔下来。 神星城不远处,一道青影掠来,止于神星城众人身前,正是铜驹踏云车。 而那水幕,自然就是施展琉璃净法的泣难释子,李羽霜同姒梦青喰搀扶着泣难释子从车上走下。 此刻泣难释子目、鼻、耳六窍血流不知,落地后更是双膝一软,若不是李羽霜二人搀扶,险些跪倒在地,嘴中也是呕出一口鲜血。 狴犴望见泣难释子,也是微微一笑,朗声道:“细算来四洲内习得琉璃净法之人也不过一掌之数,我还以为是哪位不开窍的老古板来这找死,想不到竟然是你,泣难。” “泣难也实难预料,昔日一别,你我再见竟会是这般情景。”泣难释子挣开李羽霜二人的搀扶,朝狴犴所在方向走近了些。 “你这琉璃净法似乎较之当年也无太大进境。” 狴犴上下打量泣难释子,连连咂舌道:“啧啧啧,可惜了一块璞玉,竟也能被那几个老东西糟蹋成这样。” “泣难天资愚钝,难成大器,怪不得旁人。”泣难释子反驳道。 “不知现今该如何称呼阁下,狴犴,谛空法师,狱杀门,或是……” “老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