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纪略》 作品相关 求批评求指点 д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关于汉人称呼的使用 有书友提出,那时的汉人应该称作晋人,这个观点很有道理,很严谨。就是石虎自己,有时也称治下的汉人为晋人。 但是我很不喜欢晋人这个称呼,这个晋人是因为晋朝的人,各自政权下的人便是什么人,比如秦人,汉人,唐人。但是东晋朝廷连天下一半的疆土都占不到,如果让别人政权下的也叫晋人,我觉得有点乱。 关键为了同各个政权下的胡人区分开,所以就统称汉人吧。 如果放在晋时,姓司马的肯定不愿百姓被称为汉人,但毕竟是小说里,估计读者们是不会很介意晋人被称作汉人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章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 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建康城早已绿意盎然,正是郊游踏春的好时节。 但城里却一片人慌马乱,更有伤兵溃勇拥塞街头,都言朝廷大败,大将军王敦已攻破石头城,兵锋正锐直指皇城,这建康城眼看是不保了。 大晋王朝兵祸不断,京都被人攻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先是永嘉五年洛阳城破怀帝被掳,再有建兴四年长安城破愍帝出降。头两遭都是胡人干的,今次总算轮到汉人自己大显神威! 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屯兵建康城下,旦夕破城,是行伊霍之事,还是断绝晋祚,也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了。 太极殿 大晋皇帝司马睿倚在龙椅上,神情凝滞,默默无言,王朝末日,不知他正作何感想,是叹社稷倾覆,还是忧性命难保?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陛下,再不决议,怕就迟了!”钦天监祭酒庾亮焦躁催促道。 “皇朝命脉,寄予襁褓之童,恐为王敦耻笑!”司马睿终于开口说道。 “但有他法退敌,何用谶文?”庾亮苦笑道,“若待王敦进城,谶文亦无用处!” 司马睿长叹一声,问道:“七哥儿可准备好了?” 庾亮神色一黯,为难道:“倒已收整妥当,裴开也已在宫内候旨护驾,只是荀妃娘娘哭的厉害,舍不得七皇子跨海去燕,说,说让陛下换一人去。” 司马睿勃然大怒:“有谁人可换?可还有别人犯那太白经天?!” 庾亮默然不答,平州燕地偏远苦寒,天下一十九州无出之右,荀妃不舍七皇子出镇就藩,也是人之常情!可谁让她生下这么一个灾星呢? 这个第七皇子司马白,是荀妃今年正月十四所生,尚在襁褓之中,乃是司马睿最幼皇子。 司马白生来奇异,一对眼眸竟是不同颜色! 右瞳金黄,左瞳却晶白剔透,仿佛于眼白中嵌入水晶冰球,冰球中一点黑眸,深邃不能见底! 此金白异瞳,虽说神奇,却也有妖瞳之谓! 而司马白之异,何仅于此?! 此子出生之日,太白星于正午现于太阳之侧,乃大不祥天象,谓之太白经天! 因天不容二日,且太白星主杀,是故太白经天寓意天下将有刀兵之劫,皇帝变更,百姓流亡。 恰恰,大将军王敦于他出生这天,正月十四,兵起武昌! 待到平叛大军一路败退,王敦兵锋无人能阻,朝廷已流言四起,都传王敦兵祸,怕是太白作祟!而钦天监三卜卦辞,竟一般无二——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宫闱秘传司马睿曾动杀子之心,荀妃以死相谏亦不能阻,亏得司马白同母长兄,皇太子司马绍以一句“司马家何以骨肉相残至此”,方才制住! 司马睿固然知道王敦早有不臣之心,与孩子无关,也清楚天下兵祸连年,全因八王之乱司马家骨肉相残,更与孩子无关!可太白经天的不祥之兆让他如鲠在喉!既不忍杀,但求一去而已,便寻一天涯海角,远远打发了,让他自生自灭罢! “卿再去劝劝荀妃,”司马睿长叹一声,“就说司马氏若能渡过此劫,朝廷日后必不亏负七哥儿!” 注:晋永昌元年大事记 1、正月十四,太白经天,荀妃生司马白; 2、同日,大将军王敦兵起武昌,欲诛奸佞,以清君侧; 3、三月,王敦攻破石头城,纵兵大掠,建康震动; 4、三月,帝用庾亮计,加封平州刺史慕容廆都督幽平二州、平州牧、辽东郡公,封幼子司马白为昌黎郡王,遣使入燕; 5、四月,王敦改易百官、诛杀重臣,帝欲禅让,然天佑晋室,敦忽而还军武昌,社稷得保,无人知其原委; 6、十月,司马白至棘城,慕容廆大喜,奉白于世子皝府,与皝诸子同养,用度冠于慕容; 7、十一月,帝忧愤而崩,太子绍即皇帝位; 8、十二月,羯赵君子营大执法、右侯张宾暴卒,赵主石勒悲恸欲绝,抚棺泣曰:天不欲成孤事,何夺孤右侯之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章 司马白(上) 咸康四年(公元338年) 平州苦寒,而滨海沿岸更较内陆阴冷,三月仍是天寒地冻。此时劲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而风里夹着冷雨,更让行人叫苦不堪,谁人若无急事,万不会选在这种天气里出行。 但泥泞的小道上,一支马队正道,“那司马白纵然荒唐纨绔,咳咳...一旦瞧见你等相貌,咳...岂能善罢甘休?!” 说话之人看去年迈,只披蓑衣,中气不足显然有伤在身。一阵冷嘲热讽,语气极为不善,但那首领却不见恼怒,头也不回的说道:“把先生绑了,勒紧口舌。” 言罢又看向封进,问道:“知晓如何说话?” 封进望了望那正被左右骑士捆绑的老人,脑筋一转,回道:“晓得,晓得,此乃家中逆奴,犯事被抓,另有同党在逃,只是...” 孙伏都赞道:“小封将军确有急智!” “那便走吧!”首领命令道。 封进无奈,一咬牙翻身上马,赶到了马队前头。 他心中抱怨不停,照这般行军,径直南下最迟三五日便可送这支马队登船南返。封家里通外敌担了天大干系,本想博个远大前程,大功告成之际,司马白竟凭空出现拦在了这里! 这支马队下了山丘,才上大道,对面便有百余骑打着火把围了上来。 为首一将乃是鲜卑人,年纪不大,却相貌魁杰,马上风姿英气勃勃,百步开外勒住胯下骏马,昂首喝问:“此处昌黎郡王驾下,前方何人擅闯?” “可是阿苏德么?封进在此!”封进唤着那人鲜卑小名,上前寒暄,身后一骑紧紧跟随,乃是那叫做棘奴的悍将。 “二郎?”阿苏德见是封进,眉宇间露出欣喜,却又诧异问道:“你怎在此?” 封进来到阿苏德马前,故作难色,有意支吾道:“家中丑事,难以启齿,阿苏德不是外人,我便说与你听,切不可外传。我家中有宝玉一方,乃是先年故大将军所赐,熟料日前竟为家中二奴所盗,意欲跨海入赵,献于赵人。万幸已捕一奴,另一奴正携玉南逃,我一路追缉至此,不料遇到阿苏德...” 封进一番编排竟是绘声绘色,他所道典故也是实情。 昔年慕容廆初得平州,为获平州汉人辅佐,便跨海献表称藩于大晋朝廷。大晋中宗元皇帝司马睿赞其忠心,亦遣使入燕,不但从海路运赠军械粮秣,金玉珠宝亦多有赏赐。慕容廆将金玉珠宝择重臣赏之,而封家所得便是一方宝玉,引此御赐之物为传家之宝,此事平州上下尽知。 封进话里虽未明说是这一方宝玉,但也暗指无疑了。以他料来,阿苏德和自己交情不错,为人又仗义方直,听闻如此要事,岂会再耽搁自己片刻时间?不禁为自己急智暗暗自得。 果不出封进所料,阿苏德神情凝重,关心道:“竟有此事!二郎候我片刻,待我回告殿下,便与二郎同去,助二郎一臂之力!” 封进眼前一晕,险些掉下马来,慌忙推辞:“阿苏德果真仗义!若有阿苏德相助,定擒小贼,只是,只是此事父帅严令守秘,阿苏德虽是好心,但父帅必然责罚我。哦,殿下也在么?我要务在身,便不去拜见了,待我办完要事,再回此间向殿下请罪,到时与阿苏德好生痛饮一番!” 还未待阿苏德说话,便见营帐里又飞出几骑,一人离着老远,便挥手大呼:“二郎来的好不及时,稍待便与我助拳!” “殿下...”封进顿觉头大如斗,暗骂这斯好尖的眼力,这样也能瞧见小爷!一脸苦笑问道:“殿下这是又要寻何人晦气?” 阿苏德竟怒气冲冲回道:“二郎且听我说,乐格勤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马,殿下见之心喜,便激乐格勤拿来对赌。老规矩还是比麾下勇士弓马娴熟,讲好五局三胜。先是咱们胜了,但乐格勤反悔,要改成七局四胜,咱们又胜了,不料乐格勤竟要硬加到十一局六胜!更约来军中好手助拳,殿下爱马心切,便比了下去。但平郭大营猛将如云,殿下亲自上场最终还是败了,更输了心爱宝刀。” 封进连忙问道:“可是御衡白?” 阿苏德叹道:“可不就是御衡白么!” “荒唐!御衡白岂能拿来对赌!你们怎么不拦着!”封进义愤填膺,而后又朝地上一唾,骂道,“那乐格勤枉为统镇将军之子,却如此气量!他平日还自诩豪杰,竟这般下作!他怎么不加到一百零一局?” 封进曾在司马白亲军里混过几年资历,闻言便知大致原委。 司马白虽有郡王之尊,但行事荒唐放浪,更极爱游猎,不分寒暑节气,成日带着他的三百亲军在平州各地浪荡。 虽未欺男霸女,但一贯巧取豪夺,像眼前这等勾当,封进从前没少随司马白干过,至今想起仍是心潮澎湃意气风发。 阿苏德接着封进话茬应和道:“谁说不是,殿下吃气不过,丢下御衡白便出了平郭。谁知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竟又折回,殿下也不进城,却在此处草草扎下营帐,说乐格勤定会前来赔罪,届时要先在酒案上找回颜面...” 阿苏德尚未说完,那几骑便已来到眼前。 为首一汉人,十六七岁年纪,一身赤红犀甲,仪神隽秀,一对眸瞳金白各异,金者如日炽烈,白瞳似冰幽寒! 正是大晋元皇帝幼子,明皇帝同母胞弟,当今晋帝司马衍亲叔,昌黎郡王司马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章 司马白(下) “自家人,不必客套。”司马白一至跟前,免了封进下马拜见,旋即二话不说,竟一拳朝棘奴当胸捶去! 棘奴一惊,万没料到司马白见面就出手,情急之间,近乎一个反手便要将司马白斩于马下。 却见司马白眉开眼笑的指着自己,朝封进问道,“此人是谁?好不雄武精悍!咦?竟使得双手长兵!好壮士!正当与我助拳!” 棘奴强稳心神,不明所以,只好颔首称谢:“谬赞了。” “殿下!” 封进急忙将司马白和棘奴二人隔开,见棘奴无甚异状,才长舒一口气。 他慌忙解释道:“这是属下新纳门客,殿下若抬举他,今后让他随侍殿下左右便是。” “当真?”司马白右眼之中金光大盛,急忙道,“二郎仗义!我营中恰有好酒,正当与壮士痛饮!” “那是自然!只是属下实有急务在身,全赖此人办差,待办完事情,定然回来以全殿下心意。”封进心里焦急,只想尽快南下,信口胡诌只顾先将司马白敷衍过去。 边说边看向阿苏德,盼他周旋一二。 阿苏德也正在观望棘奴,暗赞好一员勇将,瞧见封进投来求助眼色,便靠近司马白,耳语了一番。 司马白噢了一声,竟是神情雀跃,只听他好言说道:“二郎你带的人太少,小贼一藏,漫山遍野的往哪里去寻?让阿苏德和阿六敦带弟兄们助你一臂之力,罢了,我也同去。” 司马白不待封进答话,转头招呼身后一个鲜卑小将,兴高采烈道:“阿六敦,吹号!让弟兄们出营聚阵!咱们帮封二爷捉贼去!” “别!殿下!”封进顿时脸色煞白,大队人马若出营列阵,后面马队不知就里,还不当是机密泄露?一旦强硬冲杀过来,两方厮杀,不论司马白,还是那支马队,都是祸福难料!而自己,却是板上钉钉的小命休矣! 正要劝阻,那叫做阿六敦的鲜卑少年已吹响了角号。 “呜...呜呜呜...呜” 看似人马散乱的营帐内,片刻之间竟飚出二百余骑,转眼呼啸而至。 封进见状吓的魂不附体,暗叫殿下祖宗,你这是作死啊! 而他身后那支马队不明状况,终于忍耐不住,已缓缓列成冲杀阵型,锋矢所指,正是谈笑无人的司马白! 封进一时进退维谷,情急之间也很是豁的出去,鞭指棘奴,语义双关大骂:“楞着做甚,还不去看看何人起的骚乱,可当得起后果!” 棘奴自然知道前方兵马出营乃是误会,也知一旦厮杀起来后果难料,立时便打马回返马队。 封进急忙向司马白解释:“属下那些军汉见殿下意欲援手,一时高兴忘乎所以,让殿下见笑了!” “哦...”司马白不置可否,眼睛却是瞟向了数十步之外的那支马队。 夜已全黑,对面又没打火把,一片漆黑看不清状况。 但司马白却天赋异禀,目力极好,尤其是赤金右瞳,白日里百步之遥亦能见那蚊蝇振翅! 只是他怕人嘲笑自己是个妖胎,便从未告诉谁人,平日里也一味扮作与人无异。 司马白朝那黑暗中的马队扫了几眼,只见人影马匹不断晃动,虽看不真切,但就着自家身旁这些火光,却也瞧出了几分蹊跷。 那马队分明便是冲锋的模样!他不禁纳闷,平州境内,竟有人敢与我寻茬打架?! 但他也不点破,只是嘿嘿一笑:“二郎好本事,趁夜行军竟不打火把。” “先前下雨,火把都淋湿了。”封进支吾道,但先前雨细,一个火把岂能打不起来?只为隐蔽行踪罢了。 司马白眉头略皱,盯着封进,诧异不已,这封二何时换了脾性? 去年他心爱小妾被人拐走,他引以为奇耻大辱绝不容人议论!贺赖跋堂堂世子之尊取笑了两句,他亦要翻脸!如今传家宝玉被刁奴盗走,他竟不问自招? 眼下这支人马避人耳目,趁夜急行当真是为了拿贼? 该不会另有隐情吧!? 那支马队方才竟还想同我打架,似乎不像平州兵马,莫不是挟持了封二! 司马白与封进素来交好,便起了相助之心,关切问道:“二郎,此间仅有我等,有甚难处不妨直说,我与你做主。” 封进虽是感动,但岂敢坦白相告?他满心期盼只是司马白不要再多管闲事,尽快放自己南下。 “殿下,属下家中事难,事关紧要,犹忌声张,求殿下切勿置千金之躯于此等俗务。”封进焦急之下一语双关,已是言辞恳切。 “哦?”司马白眉眼上挑,似有所思,忽然嘿嘿一笑,“二郎真个不识好人心,罢了,你速去拿贼,我也还有要事。阿苏德,阿六敦,咱们在此安心候乐格勤前来,喝翻那赖皮鬼!” 封进闻言大喜,如蒙大赦,稳住心神回道:“待属下办完急务,定然回返此间与殿下助拳,不论沙场酒场,赴汤蹈火!” 司马白言笑晏晏:“速去,速去,容后再看二郎身手。” 封进终于将司马白应付过去,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哪敢再多说半句废话,快马回返了身后马队。 棘奴和孙伏都立在马队前头,二人神色极为不善,已是耐心耗尽,怕是封进再不回返,便要率队强行通过了。他们怎有心情管那什么昌黎郡王的胡搅蛮缠?! “二位将军,妥了,妥了,先前全是误会,司马白已不再纠缠,我们这便启程。”封进点头哈腰,一阵赔笑,丝毫不知远处司马白半暇着冰白左眼,正用那只赤金眸子盯着自己。 棘奴一声冷哼,不予答话,而孙伏都却是笑道:“如此最好,全赖小封将军周全。” 不及片刻,整支马队便动了起来,缓缓而行,从黑夜中露出了身影。 封进回返马队之时,阿苏德便提醒司马白封进有鬼,司马白只是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现在这支马队从黑夜中走出来,虽然人弓腰,马低头,刻意压抑精悍军容,但那久经沙场、杀人盈野的气势却是无法遮掩。 司马白麾下这三百亲军平日里也见过慕容精锐,此刻却都被这马队的杀气摄的汗毛竖立,只盼这群猛兽快些离开。 阿苏德靠紧司马白,紧皱着眉头低声耳语:“殿下,东夷校尉麾下竟能练出如此精锐?” 司马白却是满不在乎的回道:“无妨,谁还没个看家护院的。” 但他心中亦是吃惊,先前他趁封进回返时暗暗观察,已然推测封进装模作样,其实不过一马前卒而已。 而这支马队中间那高大魁梧之人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本想仗着麾下三百军马将其拿下问个究竟,但实未料到这支马队区区四十余人,竟有如此精悍杀气! 寻常打架倒无关紧要,但这动起手来怕不得死上几个人?哪里能值!便只盯着那特别之人细心观察。 而那人擦肩而过之际,随意瞥了司马白一眼,凌厉桀骜的眼神顿时摄的司马白一怔,背后不禁冷汗直流! 他瞬间便将多管闲事的心思掐死,暗叹好阴戾的杀气,究竟何方人物! 阿苏德却是还不死心,又悄悄说道:“殿下,这支马队太多蹊跷,竟多以黑巾覆面,必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放他们走?” 司马白知道阿苏德是鲜卑慕容惯态,虽然借力汉人辅佐,但终究不落提防。可他无意多管闲事,望了阿苏德一眼,悠悠回道:“封二方才说的极好,我乃千金之躯,岂能置身俗务?” 阿苏德被噎的哑口无言,他与司马白从小玩大,人前称呼殿下,平日都以小字论兄弟,更不会事事尊奉司马白之意。眼下这支马队越瞧越诡异,他心里已拿定主意,撇开司马白探个究竟,但也不好明里拉司马白下水,便悄悄用长槊末柄捅了捅身后的阿六敦。 阿六敦年轻气盛,早已看不下去,会意之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提槊指着马队中那被捆老者,大声嚷嚷道:“我家奴才若是犯事,小爷非拿鞭子抽死不可,岂有让他乘马之理?那老贼竟还人模狗样,看小爷不把他捅下马来!” 阿苏德心中叫好,这五弟虽然年纪小,却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但嘴上却是一阵喝骂:“阿六敦!不得无礼!” “四哥休恼,我代封二管教奴才!”阿六敦大喝一声,已提马跃出,端着长槊,朝那老人冲了上去。 封进正冲司马白赔笑,眼瞅马队已经脱离司马白亲军大队,却又横生枝节跳出来一个阿六敦,他此刻只想一头撞死:“哎呀,别闹了...” 封进欲上前拦着阿六敦,但阿六敦生龙活虎,丈八长槊一扫,哪容的他近身。眼瞅就要冲进马队,封进焦急暗骂,爷的小爷,你挑谁不好,他们这桩买卖做的正是那个老头! 阿六敦掠过封进,便对上了两个黑貂蒙面的大汉。 他们欺阿六敦年幼,又自恃武艺高强,长槊一挥便压上阿六敦槊锋,一边又上前半个马身,将阿六敦牢牢夹住。 阿六敦也不慌,双手翻转槊柄,那二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一麻,兵刃险些脱手,这才正眼瞧起面前这个鲜卑小将。 阿六敦嘴角一裂,似笑非笑,借着他们卸力的空档,顺势将槊锋猛的插入地中。 接着马身一侧,手臂往后一拉,借着槊杆的弹力,竟以槊尾横扫二人头颅。 二人不料阿六敦竟有如此奇招,大惊之下,急忙仰身避过槊杆。 但只觉脸上一凉,两条貂皮黑巾已被槊尾挑落在地。 原来阿六敦从始至终,为的就是打掉那貂皮黑巾,兔起鹘落之间,便让那二人露出真容——高鼻多须,深目睕睕... 司马白看的真真切切,脸色霎时铁青,伸手便向腰间摸去,然而御衡白已经易主,一下摸了个空,却不妨他死咬牙根,吐出两个字:“羯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4章 初败 若论大晋司马氏最为恨入骨髓的,非羯人莫属,抢了大晋半壁江山不说,更涉父兄生死深仇! 永嘉末年,中原战局糜烂,大晋朝廷无力回天,便意欲渡江南逃。孰料南逃队伍却在宁平城下被羯人大军截住,整个朝廷被一网兜住全军覆灭。 仅遇难亲王便有四十八位,更不论其他随逃王公大臣!大晋王朝的妃嫔公主、宗室妻女或被逼辱而死,或被掳为娼妓奴隶,无有幸免!其况之惨烈亘古未有,司马氏引以为奇耻大辱,此仇不共戴天! 是以司马白虽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但见这支马队混有羯人乔扮,杀心顿起。他自忖麾下有三百精骑,强弱之势分明,拼上些许折损,也要将这些羯狗拿下! 可没待他发号施令,忽觉头话道:“我方才粗略统拢,弟兄们战死过百,无伤无碍之人倒有六十之数,其余都带伤,伤势轻重不一。” 这人叫做裴山,年有十八,是平州参知司马裴开独子。裴开乃是慕容皝肱骨重臣,实为平州汉人之首脑。裴山做为裴氏一族长房嫡长子,本该负裴氏之望历练军中,但他自幼受其父所嘱,随侍司马白左右。 他面色凝重,言语哀沉:“此间事务自有我料理,殿下和阿苏德速回平郭大营,将原委详告统镇将军,请他派兵给弟兄们报仇。贼人马速奇快,再耽搁下去,追之晚矣。” “这是自然!不报此仇枉姓司马!”司马白咬牙切齿,好心要帮封二抓贼,却吃了这么个大亏,他怎能甘心! 阿苏德暗暗惊诧,裴山平日间只做些琐碎营务,但逢此大败之际,仓促之间却将战况汇总一清,实在沉稳厚重,本事不凡。 但他也不愿被这汉人比将下去,说道:“殿下自去平郭大营,只是与九叔一番交代再派兵马去追,怕是要耽搁时辰。我已遣了人吊着羯狗尾巴,此间鲜卑能战之人尚有三十之数,我先带人去追,虽不能致胜,总还能拖住羯狗片刻。” 司马白不答话,只是扭头盯着平郭大营方向,沮丧的脸上忽然露出喜悦之情。 继而众人也都发觉,一支兵马从雨中徐徐行来,虽看不清晰,但观其军形大致,鲜卑本部兵马无疑! 裴山大喜道:“统镇将军不愧是慕容良将,我等还未报讯,他便已探知此处敌情,援军竟来的如此迅速!” 司马白却摇了摇头:“这支兵马后面还带着太多辎重,只怕是来赔罪的乐格勤,此刻最不能见的便是这赖皮鬼了......万幸他不是庸才,麾下也是久历阵战之兵,已经足足堪用了!” 果然,来者正是乐格勤和他麾下将士,后面更有夫子脚力所拉大车,满满载着酒肉米粮,这雨天犒军,也是难为乐格勤了。 原来司马白于平郭大营处就近扎营,辽东统镇将军慕容评便纳罕这昌黎郡王弄的什么名堂,一番追问之下才得知乐格勤与司马白赖赌之事。司马白甚得大将军慕容皝礼遇,加之乐格勤赖赌有辱门风,慕容评震怒之下将乐格勤一顿训斥,不顾天色已晚,责其立即上门赔罪。 乐格勤虽是万般不愿,但父命难为,终究还是拖拖拉拉带着酒肉米粮前来犒军赔礼。 他原本只打算轻身简从上门赔罪,但他属下之人多了心思,提醒他司马白如若借酒撒疯,人少便吃定了亏。 乐格勤点头称是,便从麾下拣选了三百骑兵一同前来,纵使在酒桌上对饮,也定不让司马白阿苏德他们占了便宜。 更且自己麾下将士前月随大将军征讨段辽,也立了功劳,就算犒军,有酒有肉,岂能单单便宜了司马白? 乐格勤向父帅请禀之后,慕容评也觉有理,况且左右也无有战事,军中清苦,借此机会犒劳麾下将士,亦是一举两得。 非但允了乐格勤,更从全军拣选了有功将士一百人,随乐格勤一同前往。 只是乐格勤万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情形,待听明事情原委,顿时火冒三丈,大骂羯人目中无人欺人太甚,竟敢在平州腹地兵戈相向! “倒真是杀场上才见的真英雄啊!”乐格勤哈哈一笑,正眼也不再瞧司马白和阿苏德等人,一扯身上蓑衣掷在地上,抽出腰刀挥舞着招呼身后将士,“慕容家的儿郎们,喝酒之事暂且一放,待帮殿下生擒了羯狗,再来受殿下的犒劳!” 司马白和阿苏德等人心中更加羞愧,恨不能钻进地缝! 好在乐格勤还算厚道,挖苦了几句,便要去追敌,裴山连忙提醒道:“乐格勤,那队人马虽然人少,但精锐无比,定然担着不小干系。你去追敌自然手到擒来,但需小心谨慎,此外,统镇将军那里也还是要通传一声的。” 乐格勤听罢差点一马鞭抽在裴山脸上,好一个胆小如鼠的裴家老大!莫把爷瞧成了你家主子,爷随大将军征讨段辽时,你们不定在哪个小娘皮怀里吃奶听曲呢! “哈哈哈...” 不待乐格勤说话,他身后将士已是指着裴山笑成一团,更有人向乐格勤说道:“待擒了羯人,再与统镇将军禀报不迟,不然将军定责我等怯战!” “此话不假,”司马白终于说话道,“不过还是要多带些人手,一来让羯狗见见慕容军威,二来贼人四散逃去,人多也好搜山。” 乐格勤一怔,没料到司马白竟如此低声下气,只道他被吓傻了,刚要取笑,转头一想,心里不禁琢磨起来。 司马白三百亲军虽未经历过战阵,但平日打架游猎都是好手,绝不是没见过血的小娘皮。更不乏阿苏德这样弓马精熟的好手,现在居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莫非敌人真有非凡手段? 但他回头一看自家军容,便又放下心来。不提自己麾下勇士,单是那各营抽调随自己来此喝酒的百余有功将士,便足以克敌制胜!区区数十人,还能通天了不成? 倒是真如司马白所说,万一敌人四散逃窜走了重要人物,可是不妙!想要克此全功,不多带些人手是不行的。 司马白见乐格勤略有所思,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又对阿苏德说道:“阿苏德,你既撒下了探子,不如和乐格勤同去,也好带路。先前咱们措不及防遭了算计,其罪在我,乐格勤虽是好心帮忙,但是该咱们自己讨回来的颜面,还是自己讨回来最好。” 阿苏德本来不欲搭理乐格勤,但若能借着乐格勤大军擒杀羯人,好歹还有机会搏回颜面!他望向乐格勤,见对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没脸开口央求。 司马白见状,竟是自顾上前揽住乐格勤肩膀,诚恳说道:“乐格勤兄弟,这次我和阿苏德栽了跟头,是我临阵而逃坏了大事,我自会向大将军请罪。但你让阿苏德和你同去吧,一是帮你带路,二来也让他立些功劳,说到底不都是一家人么?你就拉兄弟们一把吧!” “殿下!”阿苏德感激司马白将话说到这般份上,怎肯他再委屈求全,严辞说道,“我自与你同担父亲责罚,何去央他乐格勤!” 乐格勤冷哼一声,但也颇为得意,能让昌黎郡王低声下气央求,日后亦是美谈一件! 他从马鞍上解下一把极为狭长的横刀,递给司马白,说道:“这是你的御衡白,还给你,这次我听你的,权当给你赔罪,咱们两清了!” 那刀狭长远甚寻常刀剑,刀鞘乌黑古朴,没有一丝点缀。但识货之人却知这刀鞘乃是深海蛟皮所制,除了皇家御用,常人见也难得一见! 司马白接过横刀,蹭的抽出,但见寒光一闪,刀身纹理如瀑如练,赫然一把百炼钢刀,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衍御赐之刀! 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诚为天下间少有的利器,是司马晋室传世之宝,更是司马衍仪仗佩刀! 原名御衡,取自“御衡不迷,皇涂焕景”,乃是控驭天下之意! 司马衍心怜小叔久处边疆孤苦无依,亲将佩刀所赠,改名御衡白! 司马白端着刀深深看了一眼,旋即哈哈一笑,说道:“乐格勤兄弟讲什么话!你肯帮忙最好不过!宝刀配英雄,你拿去正好杀贼!” 乐格勤一怔,好一眼端详司马白,一双大手犹犹豫豫伸出去,却是没敢再将那刀接回来。咬着牙将刀推回,正色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心领了!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怕是小瞧了慕容家的男人!” 而又转头对阿苏德说:“阿苏德,若真怕了那羯人,尽可以不来!” “哪个怕了!”却是阿六敦再也忍耐不住,在一旁喊到。 司马白见状也不再推辞,收起御衡白,顺势说道:“阿六敦,随你四哥同去,好生杀敌,别坏了事!” “殿下!”水到渠成之下,阿苏德再不计较颜面,朝司马白说道,“咱们同去!” 司马白瞥了乐格勤一眼,见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随即痛快回绝:“此间收拾善后,也需有人操持,我和裴大便留守这里,相机行事。” 阿苏德一怔,也朝乐格勤望了眼,心道自己去蹭些功劳倒是于乐格勤无碍,但司马白若以郡王身份出阵,说不好乐格勤便光彩大减!哎,真真委屈了殿下,这败军之责,他是要一肩全担了么?心下不忍,还要劝说:“殿下...” 司马白却是言笑晏晏:“速去,速去,立功回来!” “那是当然!”乐格勤翻身上马,大喝道:“儿郎们,杀贼去!” 四百骑兵哄然应命,唿哨而去。阿苏德无奈,只好带着阿六敦,随乐格勤大军冲进了雨帐。 料理善后的事被裴山挑了起来,虽经大败人心涣散,但裴山三言两语一通安排,立时井井有条。 裴山知道司马白骤逢打击,心怨难平,正要劝慰两句,却见司马白冲自己招手,于是凑上前去问道:“殿下?” “弟兄们是否怨我临阵而逃?” 裴山心里明白,司马白若不是逃的飞快,此刻不定早已身首异处! 但身为主将,一合不敌,撒腿便跑,此战大败,若论罪魁祸首,自然非他莫属。 但裴山仍好言安抚:“事急从权,谁也未料他们竟不宣而战,又是那么精悍!倒也不能全赖到殿下头上。” 司马白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败了呢?” 裴山叹了口气,心想殿下大败之下难免乱了心神,正要再开导开导,便听司马白问到:“裴大,依你看,封二带着那帮羯狗深入此处,所图究竟为何?那队人马胡汉混杂,竟如此精锐,会是什么来头?” 裴山老实回道:“殿下,属下同你一样,此刻云里雾里一概不知道,待乐格勤他们擒住那帮羯狗,殿下拷问便是。” 司马白盯着裴山问道:“一定便能擒住他们?” “殿下该不是担心乐格勤四百人马,拿不下那帮羯狗?那是安辽镇兵马,大将军赖以镇守辽东郡、抵御高句丽贼的慕容精锐!对了,还有封二,我看他到时再如何满嘴胡言狡辩,只是不知封家涉事多深...” “裴大!”司马白打断了裴山的自言自语。 “殿下?” 司马白问道:“此间能战之人还有多少?” “倒还有一百左右,殿下何意?” “不是他们,裴家子弟能战者还有多少?” “恩?”裴山一愣,神情随即沮丧,哀声回道,“算上轻伤,能战的不足四十。” 司马白神情亦是一黯,接着说道:“让他们放下手里差事,备齐干粮马匹,一人双马,三日干粮,同我立即启程!” 这是要走远路么?裴山一头雾水,若是想去追羯人,方才同去便可啊,这会儿再去,算是什么计较? 他抓了抓脑袋,无奈问道:“去哪?去追阿苏德?” 司马白摇了摇头,整了整身上甲胄,系紧了腰间御衡白,一抹脸上雨水,毅然回道:“浴仙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5章 捡漏 司马白平日里是不管营务的,只是带着他那三百亲军一味荒唐胡闹,真若计较起来,能严奉他号令的,也就只有裴氏一族送与他的百多家将。 方才战阵上损伤最重的也是裴家子弟,现在能战的算上裴山仅有三十二人。 这些年轻人一人备了双马,带了干粮腊肉,绕了个小弯之后,由东向西南斜插下去,直奔四百里外的浴仙湾。 司马白不会料到,他一生命运就此改变。 浴仙湾是辽东郡西面海岸的一个小海湾,地处偏远,水浅礁多航不得大船,渔获又贫,是以人烟稀少。左近只有一个小渔村,十来户人家世代居于此地,纵使辽东土长之人,怕也不会在意到这个小地方。 但事情总有例外,司马白和裴山偏偏就来过这个小渔村。司马白更知道这个小渔村世代庇佑于辽东封家。 此处海湾虽然水浅礁多,但天地自然鬼斧神工,长年累月的风浪竟侵蚀出一个小小的天然巷道。只要水手熟识暗礁分布,足以供海船靠岸停泊。而封家常年在此藏着一艘五百料的快船,正是出海前往中原的隐秘据点! 说起这事的起因,是去年封进心爱小妾和他贴身侍卫私奔。 封进意欲追拿,因恐人耻笑,亲戚族人自不敢相告,连侍卫亲随也不敢指派,唯恐丢了威严。单身前去又不是那侍卫对手,思来量去能够助拳之人,便数挂名之动渔民送人。这对鸳鸯本以为自此天高海阔,哪里料到封进有本事能一路寻迹追踪,还未出海便给堵在了渔村里。 封进只字不提为何要来浴仙湾堵这对鸳鸯,司马白心里纳罕,却不点破。趁封进不在,连裴山也瞒着,一盏茶的功夫,便从那私奔亲随嘴里将原委套了个明白,连封进行房早泄之事也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但在封进面前依然言笑晏晏,既不多问也不多说,感动的封进一塌糊涂,只当昌黎郡王果然有贤者风范,哪里料到封家出海据点早已被司马白知晓! 从前司马白对封家据点一事也未挂在心上,只觉与他无关,未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场。此际遇上封进勾连羯人,便推测这队人马在此急行南下,怕不是要渡海归赵?那他们下船之地,非是浴仙湾无疑了。 他也不管裴山等人一路埋怨质询,也不管此趟是否白费心思,只是窝着一肚子大败之后的羞恼赶路。 这三十来人从平郭左近径直南下,一夜疾驰越过沙河,白天也不休息,拼着人困马乏横穿辽南,也亏得他们马术精熟,第二天深夜便到了沓县西北处的滨海沿岸。 这队人马在一个小树林停了下来。再朝西行,不过一里路,便有一个小渔村,村口那块巨大的天然礁石上赫然刻着浴仙湾三个字。 “殿下,歇息片刻吧,属下们折腾不动了。”裴山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下马,一屁股坐了下来。身后家将也都下马休息,散乱成一团,连嘟囔抱怨的力气也没有,好在一路行来,无人掉队。 司马白硬撑至此,也是浑身脱力,不管手下散乱,借着微弱晨光便朝不远处的小渔村张望。盯了片刻,也不知瞧出什么端倪,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嘱咐众人就地休息,不得胡乱走动,然后终是耐不住疲惫,倚着一颗大树坐下休息。 裴山硬撑着爬起来,到马上取下肉干和水,给司马白递了过去,司马白也不搭腔,接过大嚼起来。 裴山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的质询和唠叨把郡王惹的厌烦,嘿嘿一笑,说道:“殿下可是恼我不知你心意?” 见司马白不语,裴山从旁坐下,一路急行,也无有机会细说,这会儿便耐着性子说道:“这浴仙湾我自然也是来过的,里外透着蹊跷,怕不是和封家有着隐秘关系?封二通贼,殿下赌他们是从这里出海?可你就不想一想,阿苏德和乐格勤能让他们到得这里?数百鲜卑精锐是泥捏的么?” 司马白极累的瞥了裴山一眼,回道:“裴大,安心休息。” 这一瞥,瞥的裴山怒火乱窜,把司马白郡王名头丢到一旁,压低声音,近乎斥责的说道:“你心里有气,咱们跑这一趟权当给你散气了!阿苏德那里倒没什么,乐格勤回军怎么讲!不定还当咱们心怯吓回了棘城!你当我看不出,你一那样笑就没安好心思!你是故意把阿苏德和阿六敦支开对不?你别不吭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连我也不说?” 司马白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裴大,可否安心休息?” 裴山噌的跳起来,忿忿盯着司马白,可司马白一副落寞样子却又让他瞧着心疼,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扭头狠劲啃起肉干,再不搭理司马白。 众人早已是乏累至极,见司马白无甚吩咐,一顿猛吃后纷纷就地休息,裴山同众人一般撑不住,朝司马白望了望,无可奈何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裴山打眼醒来,见天色微微将明,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却瞧见司马白如同一个木桩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村口。 他心中诧异,上前问道:“殿下未曾休息?” 司马白一笑,回道:“眯了一会,却睡不踏实,也就干脆不睡了。” 裴山叹道:“从未见殿下如此认真过,殿下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司马白伸了伸腰,向裴山缓缓问道:“你可知大将军曾向羯赵密派使节一事?” 裴山一怔,为难的点头道:“知道,我怕殿下生气便未告诉殿下,殿下是听谁说的?” 司马白苦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又岂会不知。大将军嘴上说要匡扶朝廷诛除羯狗,但平州孤悬东北,慕容家若想保一时平安,难免暗地里和羯赵苟且,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所以我觉的也不能太指望乐格勤会把羯狗怎么样,之前他要擒拿羯狗,多半也是冲咱们耀武扬威,真等他想明白,礼送出境也说不定。” 裴山一拍大腿,气道:“这可糟了!咱们死伤那么多人,这仇怎么报!” 司马白嘿嘿一笑:“倒也未必,你且听我说完。阿苏德是吃了亏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阿六敦又是吵吵嚷嚷颇会激人,所以我特意让他俩跟着一起,那乐格勤最是心高气傲,绝对受不了那兄弟俩的讥讽,所以怎么也得先把羯狗拿住缴械再说其他。” 裴山叹道:“真是好算计,谁要再说你是傻的,阿苏德兄弟俩怕要替你扇那人耳光!” “你这样说,好像我坑了他们一样,你不见他们有多乐意去么?”司马白有些不满,继续说道,“但我观那些羯狗不是寻常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八成得干一仗。安辽镇精锐固然能征善战,但那帮羯狗却绝不止善战而已,就算大将军牙兵恐怕也要输他们一筹!乐格勤纵使有四百精锐,让羯狗吃点苦头是绰绰有余,但说要手到擒来,怕未必有这般本事!” 裴山经司马白一提醒,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一干裴家子弟,阔脸通红,顿时反过闷来,刚要称赞司马白心思缜密,却是苦笑道:“原来你还指望在此擒住羯狗,乐格勤若拿他们不住,咱们这点人...” “羯狗后有追兵,又要顾及行藏,不比咱们敢于白天黑夜明目张胆的放马行军,肯定落在咱们后面。你想啊,他们纵使摆脱乐格勤,损失肯定也不小,又是疲惫行军,定然是强弩之末,咱们在这里以逸待劳,还拿不下他们?” “你是在赌他们两帮人拼个你死我活吧?想的真美!”裴山越说越气,“所以你就带咱们来这捡漏了是吧?两军对垒不看兵马强弱,不讲排兵布阵,但求侥幸,殿下可真是好盘算!” “倒也是!咱们平日与仇家打架,也少见弄的你死我活,差不多出了气便也罢了!他们又不傻,怎会拼个两败俱伤?”司马白不禁自嘲道,“我从前总是嘲笑古人刻舟求剑、守株待兔,今个才知若论蠢笨,我竟一点也不输古人。但事到如今,便是蠢笨一回,也无伤大雅!” 司马白心里却是长叹,但凡明刀明枪能打过人家,谁还来图这个侥幸?归根结底还是不堪一战! 话又说回,昔年司马氏若有能战之师,也不会丢了大半江山,大晋皇室积弱已久,兵权旁落也非一朝一夕了。 司马白忍不住臆想,倘若自己麾下也有羯人那般精锐之师,当挥兵十万驱逐胡虏,不不,一万足矣,罢了,纵有一两千也行,他司马白便敢与天下英雄一争锋锐! 想到这里不禁又如往常般痴痴傻笑,他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臆想终归是臆想,那是别人家的精锐,还差点要了自家性命! 莫名其妙赔光了老本,眼下怕是连一百个兵都没有了! 自己此生最好结果,大概便是蝇营狗苟老死平州吧... 裴山见他又在傻笑,叹了口气,冷哼一声,骂道:“殿下对这些典故倒是信手拈来!却忘了东郭先生和狼的典故!小杂碎封二,亏得咱们待他一片真心,他竟吃里扒外,害咱们这般凄惨!” “嘘,禁声!” 司马白突然站起了来,神色凝重又带着兴奋,一边盯着林外,一边冲裴山比划了几下。这是围猎时惯用的手势,意思是猎物正要进栏,弟兄们仔细照应,别惊了猎物。 裴山不知司马白抽的什么风,待要质询,却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任由清冷晨风朝喉咙里灌去。 只见西边小道上,寥寥几骑,踉踉跄跄由北而来,正朝村口而去。距离很远,自然看不清来人样貌,但其间一人,裴山纵然眼神不好,却也准准的认了出来,那身形轮廓,不是吃里扒外的小杂碎封二,还能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6章 你可知道他是谁? 寥寥几骑,一共五人。 封进在前头领路,棘奴殿着后,那首领行在中间,孙伏都伴在老人身侧。 那老人已然解了捆绑,在马上摇摇欲坠,近乎伏在了马背上,若不是孙伏都时时搀扶,怕得落下马来。老人脸色惨白,这般行军下来,便连棘奴也是疲惫至极,别说这老人了,不知他还能强撑多久。 孙伏都眉头紧皱望着老人,他自诩羯人中一等一的精英人物,但对这个老人却束手无策,渔村已经近在眼前,渡海在即,不知这老人能否受的海上颠簸,此人若有差池,天王怕是要怪罪下来。 孙伏都虽深知老人性情坚毅,轻易不会就范,但也只能在登船前再上劝一劝,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人临死之际或许会说出些什么! 他有意叹了口气,冲那老人说道:“以江山为棋,布局天下大势,无人堪比大执法,可叹一身本事竟蜗居辽东苦寒之地,究竟图的什么呢?” 那老人瞥了一眼孙伏都,嘴角一裂,嘲弄道:“许久不见,当年君子营里的小书呆子,已长成了国之栋梁,先帝泉下有知,该当含笑!” 虽早有被老人揭短的准备,但孙伏都闻言还是脸色一变,低头道:“某能有今天,实赖大执法教导,可学生都能识辩时务,先生为何执迷不悟?” “你这一身侍奉二主的本事,可不是老头子教的!”老人嘲笑着,又说道:“你问我为何执迷不悟?我只一句话,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亦可共勉!” “大执法是君子,自然为的是天降之大任,”孙伏都听了苦笑道,“让学生共勉的,怕不是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 老人大咳着大笑道:“小书呆子学问长进不小,如今你可是石虎面前的红人!怎可自喻小人?!” 孙伏都知道再做多言实属自讨羞辱,却不甘心,又劝了一句:“天王期盼大执法重掌君子营,先帝和天王都是姓石的,大执法缘何就不能为新君效命?!” “君子营?”老人冷哼一声,“早换作君子冢了吧!有石家凤凰主持大局,需要用到老不死?!” 那首领听了桀桀笑道:“谁说右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小姑姑升任大执法执掌君子冢,不过这两三年的事情,你竟也知晓!” 老人冷哼一声,扯开话头道:“尔等无非想要老头儿那点秘密罢了,可我纵然愿说,尔等敢听么?!还不是要待石虎亲问!”他仰头望了望天,又叹道,“老头儿怕是撑不到邺都了,若是就这般丧命海上,也活该命里注定!” 封进望了望孙伏都,又看了眼老人,心想原来这俩人是老相熟了,更是师徒关系!瞧这架势,师父效命羯赵先君石勒,而徒弟为石虎之爪牙,传闻石虎得位不正,这师徒二人反目的缘由或许就在这其中! 说实话,封进对那老人很是鄙夷,一个做奴才的只管等待主家断清家务事,继续服侍新主子便好,哪里来的傲气自比君子?反倒徒弟青出于蓝,风雷变换之际仍能护好自己利处,强过师父甚多! 封进自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家里必然要给死伤者一个交代,无非便是将自己逐出家门,让自己一肩扛下所有罪失,平州是待不住了,可怜封二爷一身抱负却要浪迹天涯,他只道自己命不好,倒是不怨司马白坏事,那是个命更不好的! 既要背井离乡,他只盼能巴结上羯赵大树,越发嘴甜的邀宠道:“天王据有中原十州之地,乃是天命所归,老头不知好歹,小可从未见过这么不开窍的。” 封进瞧那老人还是不为所动,只是伏在马背上默不吭声,心里不禁又琢磨起来:这老家伙究竟何方神圣,竟值得羯人如此大费周章,如若这老人确实关联要紧的话...回头海上使些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沉了这帮羯狗,海上风浪莫测谁也怨不得我封家,而将这老头暗中献于大将军,两头卖个好,总强过小爷背井离乡! 他正权衡着利弊,忽闻一阵人马嘶吼声,转头一望,借着微弱晨光,只见远处尘土四起,北面来路上隐约现出一支队伍的轮廓。 人影幢幢看不真切,打眼估算怕不有上百人马,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那是鲜卑追兵已至! “请尊使速速登船!”棘奴不待首领吩咐,调转马头,便朝那支队伍冲了上去。 “来的好快!”孙伏都哑然一笑,他料到鲜卑必有追兵,刻意留下全部人马断后,本以为可以从容登船南返,没想到慕容精锐的确名不虚传,这么迅速便追了上来! 他冲首领稳稳行了一个羯礼:“棘奴人单力薄,属下与他同去!”又望向一旁的封进,眼神复杂,终是颔首行了一礼,沉声恭敬说道:“封将军,劳你护送贵人南返,不世富贵,将军已唾手可得!” 言罢,同样不待首领答复,紧随棘奴冲向了追兵! 首领望着二人决死而去,依旧面沉如水,一点表情也没有,所谓绝情不过如此了,他只是冲封进丢下一句“扶好先生”,一夹马腹,便要朝渔村而去。 “嘿嘿,不知此处可去得建康?”竟是那老人抬头说道。 封进不知老人是何用意,便见那首领停住马,转过头,盯着老人道:“本想一直封住先生口舌,又怕一个不巧弄死了先生,还真是难办。” 老人眯眼笑道:“石邃小儿,你稍嫌自负了一点儿!” 封进闻言一怔,石邃?好熟悉的名字。 正寻思着,便听那首领惋惜道:“先生确能隐忍,挑的好时机,三言两语便置我于险境,如此大才,既然能追随先帝,为何偏偏不能辅佐父王?” 哐! 封进震惊之余,险些跌落马背,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方才说的是父王! “既入毂中,尔将奈何?”老人阴森笑道,“眼下你孤身一人,生死全在封家小子一念之间了!封家小子,你如今有家不能回,眼见背井离乡全因此人,但你可知这人是谁?!” 封进朝那首领望去,石邃,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为何能让父亲毕恭毕敬了!他心中更诧异的是,父亲又怎会攀上如此人物呢?竟还像模像样的与人密谈一番?嘿,地位天壤之别的二人,能有啥话可谈?难得,这样的人物却会瞧上区区辽东封氏小族! 那石邃浑不在意老人之言,肆无忌惮桀桀一笑,冲封进说道:“不错,我正是石邃,天王长子,大赵皇太子、国人大单于!你且办好差事,我带你同返中原,赐公主与你完婚,赏郡主与你为妾,传你封家香火,你何愁无家?我大赵虎据中原,不刻便席卷天下,王侯将相之位任你挑选,你封家与我国休戚与共,你又愁没有功业?” 那老人毫不相让的争道:“你小子占了天大便宜,若是将此獠送往建康,非但能在鲜卑人那里讲通情理,一家老小肯定是无虞差池了!嘿,为朝廷立如此千古奇功,大晋王侯怕也做的!” 封进哪还听得进去这许多话,早已彻底惊呆了,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这等人物竟轻装简从深入平州腹地,除了与父亲一番密谈,便只是一味在意这个将死老头! 究竟什么玄机? 但他灵光的很,想不通的便不想了,而那老人所言最是让人心痒难耐!最妙的是这石邃即将孤身一人随小爷入海,建康,建康,一旦将这人献于朝廷,那是何等功业?去你奶奶的羯狗,小爷稀罕你家的胡虏公主! “小人甘为太子粉身碎骨,追兵不克即到,还请太子速速登船。”封进嘴上所言与心中所想恰好相反,他翻身下马连叩响头,已然热泪盈眶! 石邃盯着封进,眉头略皱,瞅着封进的眼神里竟似充满了鄙夷和嘲弄:“有劳将军!把这老人家看管严了!” 鲜卑追兵就在身后,也容不得封进再耽搁片刻,石邃这好宝贝若落到鲜卑人手里可白白糟蹋了! 封进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扯着老人架在自己马上,越过了石邃,没头苍蝇般便朝渔村奔去,也不管远近,扯着嗓子便朝村里喊:“老李!你家二爷到了!起船,起船!老李!” 也亏得封进嗓门高,刚到村口,便有一渔家老头迎了出来,照面便要朝封进行礼。封进一见老头,劈头问道:“老李,现在可起得了船?” 老李一副渔家憨厚样貌,嘿嘿一笑,得意道:“自然,自然,照二爷吩咐,这段日子村里的后生都放下了营生,吃住在船,随时候二爷起船...” “爷的天神!”封进喜出望外,接人下船时,他便多了个心眼,再三嘱咐老李务必随时能起船入海,谁想这老李差事办的竟如此扎实! “太子,万幸!船已备好,随时起航!”封进心情大好,转头便向石邃邀功。 石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驻马朝身后望去,远处已有厮杀声传了过来,脸上终于微微变色。叹了口气,冲伏在封进马上的老人说道:“为了先生,此行折损殿前金麒麟五十又七,更赔上大赵两位骁将,就连我也是深陷险境,先生还是无动于衷么?” 见那老人不搭不理,石邃自言自语一声冷笑:“真不知父王缘何这般看重先生!”一夹马腹,便朝前行去,冲封进道:“起船!” 封进点头哈腰,正要吩咐安排老李,耳边却暴起“砰”的一声。 “砰!” 那是弓箭破弦之声! 封进只觉眼前一晃,从始至终都如铁塔般稳坐马上的石邃,忽然飞离了马身,下一瞬,已经重重的跌在地上,在海沙上擦滑出三两步远,背上赫然多出一支长箭,羽翼颤颤悠悠,而箭簇已然没入甲内! 一声语调熟悉的厉喝在封进身后暴起—— “羯狗!” 封进转头望去,只见村口石碑之后竟奔出一个人影,天色昏暗方才又着急进村,这么个人猫身石后,居然无人发现! 只见那人手持长弓,皮甲赤红,仪神隽秀,金白异瞳布满血丝,正是司马白! 没待封进回过神,司马白已经弃下长弓,拖着御衡白冲向了石邃,转眼便至跟前,一句“拿命来”,抬刀便要将石邃首级斩下。 “哎呀,要糟!”封进大惊,这石邃的脑袋可是轻易动不得啊,这人活着是座取之不尽的金山,若是死了,羯赵之怒,谁人当的?! 司马白哪里知道封进那些心思,这羯人首领此刻就晕在他脚下,此时不砍下他脑袋,更待何时? 御衡白高高举起,接着便要手起刀落,但挥刀之际,司马白顺势瞟了眼那颤悠悠的箭翎,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箭身大半露于甲外,箭矢入甲却太浅! 果然,石邃没死,只是装昏,他趁司马白举刀之际,反身就是一拳打去。 仅也只够司马白稍作反应,但觉一阵闷痛,已被石邃一拳轰在了胸口,瞬间倒飞出去,恰好撞在石邃那匹骏马身上,跌落在地。 石邃缓缓爬起身,半边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落马擦伤所致。他也不顾伤势,望着司马白竟是呵呵自嘲起来:“亏得这两层龙鳞锁子精铠,本单于万乘之尊,竟险险折在司马小儿手中!咦...” 不待他说完,却瞧见司马白一个转身跳将起来,手中长刀一挥,居然是朝石邃坐骑砍去,唰的一声,便砍断了一条马腿。不待骏马哀鸣,更是顺势一奔一跃,一脚倒踢,踹飞了旁边马上的封进。 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翻身骑上了封进坐骑,一个急调马头,连带着马上的老人,绝尘而去,逃了! 这一兔起鹘落干脆利落之至,石邃目瞪口呆,左右望去,除了倒在血泊中嘶鸣的骏马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封进,便只有一个渔家船夫憨头憨脑的傻站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石邃,望着逃之夭夭的司马白,竟是无可奈何,只剩一句杀万人也不足泄恨的怨骂:“司马小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7章 传经送宝 司马白骑着马径直南下,一口气也不知跑出多远,老人在马上被颠的晕过去,他也懒得管,直到马匹力尽,才抱着老人下马休息,心中仍是惊悸不安。 他自家事自家知,哪里有什么鲜卑追兵!不过是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他让裴山带着裴家子弟绕到北面羯人来路上,弄出追兵阵势,意在引走那凶悍棘奴。自己则趁天色昏暗悄悄埋伏在村口礁石之后,静待猎物入圈,务求将那羯人首领一举击杀。 最令他忌惮的棘奴果然被疑兵引走,还捎带引走了一个不知虚实的精悍羯人。他料定这几人慌慌张张,绝不会发现隐在礁石后的自己,只要偷袭得手,那便大功告成! 可惜功亏一篑,司马白万没想到那首领的铠甲竟如此精良,那么近的距离,竟还射不透! 一击失手后,不知裴山能拖住棘奴多久,再纠缠下去太过冒险,他哪里还敢再战,瞬间起了逃跑的心思,一念既起,说逃便也就逃了。 “可惜...”司马白自言自语道。 “确实可惜...” 一个渗人的笑声从身边响起,司马白转头看去,原来那老人已经醒了过来,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司马白这才琢磨起这老头,心道万险时刻那些羯狗也不曾把他丢下,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待要相问,那老人却先开口说道:“你可知自己差点做成了一件大事?” 司马白摇头问道:“老人家说说看。” 老人静静说道:“人言昌黎郡王司马白猖狂骄横,时而又愚钝呆拙...” “老不死!”司马白一怒,扬起拳头便要揍去。 “殿下稍安,老朽大限已至,能遇殿下也算万幸,还请让老不死的将话说完。”老人不为所惧,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今老朽观殿下为人,实非流言所传。幼入鲜卑虎狼之穴而能保全太平,更引虎狼之辈为至交好友,竟还可驱策供使,吾尽读史书,自古至今,如殿下之能者,未见有几!殿下心怀大义而又能屈能伸,足智多谋又有豪杰效死,这样的性情,堪为人杰!” 听到一番褒奖,司马白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我还是这般人物,老人家慧眼也算是旷古绝今,这般奉承,怕不是有事相求吧!只是,先生可否直言相告,那群羯狗什么来头?是何目的?先生又是何人?” “自然该与殿下说明,”老人笑了笑,盯着司马白说道,“殿下先前险能射杀之人,乃是羯酋石邃。” 司马白脱口问道:“哪个石邃?” 老人似笑非笑,“羯人大单于、大赵天王石虎之长子,皇太子石邃。” “石虎长子?皇太子?”司马白闻言一怔,却又嘿嘿一笑,拎着老人衣襟便站了起来,“老不死,临死还消遣我!” “殿下不信么?”老人目光灼灼。 “嘶...”司马白倒吸冷气,一双眸子急剧收缩,狠狠的同老人对视,默然良久,他忽觉浑身脱力,猛的摔坐在地。浑身上下居然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喃喃道,“列祖列宗,我竟差点手刃羯狗大单于!” “是啊,殿下差点做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又是谁!” “区区贱名,不提也罢。” 司马白晒笑道:“老人家糊弄我罢了,以石邃身份,却对你如此着意,你必不是凡人!我只是不知,燕地偏远,究竟藏着何等人物!” 那老人摇了摇头,叹道:“我若不表明身份,待会所讲之事,殿下也未必能信!罢了,殿下可曾听过张宾一名?” 司马白眉头一皱,思忖道:“倒是极为耳熟。” “老朽十六年前曾于赵国诈死。” 司马白一阵沉默,抬头望向老人,忽然噌的跳了起来,指着老人问道:“右侯张宾?” “不错!” 司马白又是一声喝问:“羯狗爪牙,旷古汉贼,右侯张宾!” 老人淡淡点头道:“不错!” “狗贼!竟让我遇到你!”司马白目露凶光,却又觉太过匪夷所思,“老人家不是戏弄我?” “不怪殿下惊诧,石王待我甚厚,恩荣礼遇当朝无二,我为何要诈死?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我管那些做什么!”司马白却是嘿嘿一笑,咔嚓抽出御衡白,道:“石邃破门而入那刻,我情急吞入了腹中,万幸,保住了!” 司马白沙哑道:“先生,你这又何苦...” “喏,石王至宝,镇国之器,矩相珠胎,托与殿下!” 张宾气若游丝,面上神情,仍留希冀,却已然闭上了眼睛! 司马白托着张宾手掌,心中百感交集。 对于这个旷世汉贼,羯狗第一帮凶,天下一等一的谋士,他难以评论是非功过,但若以鸿毛泰山之言而论,答案倒是不言而喻! 而那矩相珠胎,司马白捧在掌中,那似乎是一颗珠子,指甲大小,竟丝血不沾,晶莹剔透,似水珠似油滴像羊脂,但绝非水绝非油也非脂,又仿佛要渗入他的掌中! 司马白小心翼翼的将矩相拈了起来,稍稍举过头顶,仰着头,想借着晨曦看的更仔细一些,启明星之光透过珠胎,射入司马白那一金一白的双瞳,那珠子竟和他那如坚冰般剔透的左眼白眸一般无二! 司马白越看越痴迷,这小小珠子中隐约包裹着一把矩尺,或就是矩相的来由,它竟似有一种力量,将他深深吸引,他心中不禁赞叹,真是神奇,窥道以探自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呀!” “他娘的!” 司马白忽然一声尖叫,原来他痴迷之际,小心翼翼轻轻拈着的手指,竟然一松!那矩相珠胎便如水滴一般,恰恰滴入了他那剔透如冰的左瞳之中! 司马白下意识的便是一眨眼睛,只觉左瞳一阵清凉华润,而待他睁开眼时,矩相竟已不见,在他左瞳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他如何揉搓挤眨,那小小珠胎就是不出来,反而竟要与眼瞳融在一起! 石勒至宝,可窥道以探自然的矩相珠胎,竟被司马白一个马虎大意,丢进了眼中! 可怜张宾将这珠胎珍若性命,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矩相珠胎便出了闪失! 坏了! 司马白心里叫糟,这可如何是好! 砰,忽然之间,司马白却感觉周遭一切瞬时变了个样!本来眼力就好的他似乎看的更清楚了,尤其是那只融了珠胎的冰白左眼,司马白清清楚楚感觉到,刺破晨曦灰暗,如鹰俯视,前后左右,天上地下,那一瞬间,周遭一切,无有不见! 而命运,就此改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8章 总该有点做为了吧 学了可让人纵横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却是未记全整。 得了可窥探天道的矩相珠胎,竟失手丢进了眼睛里! 司马白不禁生出一种入宝山空手归的颓丧,他懊恼的想一头撞死! 但他倒也豁达,只颓丧了一阵便释然了。哪有什么东西,就一定非属于自己不可呢? 经文既然没记全,以后慢慢想便是了,矩相珠胎融进了眼睛,总不能把眼珠抠出来,反正一不疼二不痒,而且看的更加清明,也不是坏事! 他葬了张宾,稳住心神之后,便只是一心牵挂裴山和一众裴家子弟的安危。 也怪他思虑不周,先前与裴山定计之时,只顾自喜想出那般妙计,却没定好如若失败该当如何收场。 眼下裴山等人是战是撤,是死是活,他全然不知。他赌定石邃急于南返,绝不会冒险在浴仙湾守株待兔的等候自己,心里一横,便又朝仙浴湾折返了回去。 除了珠胎入眼的那一瞬,让司马白忽生如鹰俯视大地的错觉,倒也没甚其他异常。 天已放亮,白天里司马白尚未察觉有异,然而到了黄昏夜黑,这才大惊失色——他那只冰白眸子,竟已能刺破黑夜,破夜见影! 莫非这珠胎就是这般用法?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否自己误打误撞破了珠胎之谜。 又或这仅是一个巧合,用以窥道的至宝竟沦落到如夜枭般看夜路之用? 不过夜色里行路,倒真是方便至极了! 似乎是上天眷顾,司马白赌运极佳,还未至村口,那变的极为通明的左眼,便瞧见一个放哨的裴家子弟。 那人借着夜色隐在暗处,说来也是藏的很好了,但在如今的司马白看来却是扎眼的很。 他叫做裴金,是裴山贴身伴当之一,年龄不大,虽然出身农户,但是极为好学。不论学识还是武艺都十分出色,人又机灵,很得裴山信重。他一瞧见现出身形的司马白,大喜之色溢于言表,立时迎了上来:“殿下!你可安好?” “我没事,小金子,弟兄们可都安好?” 裴金神情一黯,沙哑回道:“弟兄们走了十五个,大公子也负了重伤。” “羯狗!”司马白咬牙骂道,心中一痛,更是羞愧难当。昨日午间还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却因为跟了一个无能主帅而兵败身死,总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如今算是懂了个透彻。 “裴大伤势如何?可曾遣人往左近传医?” “大公子被羯狗打伤吐了血,却不让兄弟们去他处报信,怕惊动了别人。” “啊!”司马白楞在当场,他明白裴山是在维护自己,自己这行人出现在四百里外的浴仙湾,死的死伤的伤,如何向人解释?暗骂了一句死脑筋,快马朝村子奔了去。 裴山也算命大,这一条性命是生生从棘奴手中捡回来的。 先前一战,没几个回合,司马白那疑兵之计和调虎离山之计便被孙伏都和棘奴看了出来,二人心念主公安危,哪还有心思杀敌。但是裴山又岂敢让他们回去,司马白那里情况不明,一旦被这二人撞上,怎还能有性命? 是以这疑兵之计越打越真,若非裴山被棘奴一肘子捣下马来摔的晕死过去,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万幸棘奴对裴山丁点兴趣也无,也没有再痛下杀手,摆开纠缠便和孙伏都死命朝村里赶回去。 主将落马,裴家其余子弟也都被杀的胆寒,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脱离纠缠,便也护着裴山撤离。 直到裴山转醒,才又朝村里探过去,结果整个村子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这浴仙湾十来户人家,竟是撇下村子,全跟封进上船南下去了。 “你这样子必须找大夫来!其余弟兄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解释不清还怎样?面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司马白执意要去找大夫,已经同裴山吵的面红耳赤! “殿下,你不要脸,属下们还要!”裴山躺在炕上,挣扎要起身,他寸步不让的争道,“你要咱们以后怎么面对慕容家的人!” 司马白怒目圆睁:“放你的屁!哪来这些计较!” “你自然无所谓!俺们咋办,阿苏德拿俺们当自家人,要是知道俺们背着他来这捡漏子,他得怎么想?!” “哼,阿苏德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司马白脸上一红,仍是嘴硬。 “阿苏德是大度,其余人呢?乐格勤呢?大将军呢!大将军要是由我而疑心裴家忌惮父亲,老父非打死我这逆子不可!” 司马白见裴山搬出了大将军慕容皝和裴开,渐渐软了下来,不再吭声。 裴山见他明白了其中关键,话锋一转,又好言相劝:“这里有粮有肉,咱们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妥了,这点伤都经耐不住,今后还谈上阵杀敌么!战场上也能随便找大夫么?” “你真有种!”司马白唾了一口骂道,他最终还是没扭过裴山。 但是事情总是意外频频。 他们本意将养个几天便走,恰又逢上大雨,海河泛涨,冲毁了道路桥梁。只好又住了下来,好在村人走的匆忙,村里什么东西都齐全,倒也不愁吃用。 反正也闲来无事,司马白整日里便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日出日没,心里琢磨的全是张宾传授的那七术经文。 不知是否因为没记全的缘故,还是他学识不够,总感觉茫茫不知经文所言为何物。 这所谓本经阴符,虽然仅有七术,名为盛神、养志、实意、分威、散势、转圆和损悦,但所含道理远不只名字这般简单。 他试图从苏秦张仪的纵横之道去理解,似有所通。若以孙膑庞涓战阵谋略的角度去思索,其理也暗合兵道。而以拳脚武艺去论,竟也算是一套运劲法门。思来想去,他只能断言一点,除非把这所谓的本经阴符七术学全了,才能略窥大意。 而那珠胎,一直安安稳稳的融在他如冰白瞳之中,除了让眸子更加明亮以外,竟半分异样也看不出来,旁人哪里知道此刻的司马白竟有破夜见影的能耐? 虽然悟不懂经文,暂时也窥不得天道,更别提探知自然,但司马白鼓励自己,有道是勤能补拙,只要一味的下心血去思考领悟,总有大成的那天! 一想到张宾用以辅佐羯狗强抢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已传给自己,而石逆赖以定鼎大业的矩相规源,如今也有一半在自己眼中,司马白便异常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下子总该有点作为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9章 乱起 时间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裴山等人已康复的七七八八,大水已经退去,道路虽然泥泞,但已能供人行走了,这一行人也该回返平郭了。 “都记好了,我再说一遍,”裴山骑在马上,扭着头朝身后的十余骑裴家子弟交代,“谁要是把浴仙湾的事透出去半点,裴家家法可是不会容情的!某更不会讲情面!” “够了,大公子!”队伍最前头的司马白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离平郭还远着呢,莫非你要一直讲下去?” 裴山冷哼一声,朝前赶上司马白,低声道:“殿下当我是说给哪个听的?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你!” 司马白没接话茬,却是皱着眉头问道:“阿大,你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裴山被问的莫名其妙。 “这条官道,”司马白朝前指了指,又朝后点了点,“平时也都没人走么?” 经司马白一提醒,裴山这才注意起来,他们早上从浴仙湾出发,午时左右便转上了这条官道。这已行了近两个时辰,眼瞅太阳都绕到西边了,竟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条官道南起沓县马石津,经辽东战略核心重镇平郭城,朝北一直通到郡治襄平,是辽东的南北主道,平日里总是车马不断,今个有点反常了。 “难道?高句丽贼寇边了!”裴山一拍大腿叫道。 高句丽毗邻辽东,自打前汉时期,便不断侵扰蚕食辽东,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一大边患。永嘉年间更是趁中原内乱,大幅侵占辽东领地,直到鲜卑慕容崛起平州,才算止住势头,两家从此角力黑山白水,互为心腹大患。 “若非有战事,绝无可能道路禁绝,行人稀少。”一旁的裴金也插嘴说道,边说边翻身下马,趴在地上盯了片刻,抬头又道,“但是瞧这地面,来来往往的似乎过了不少兵马。” 裴山点头道;“虽无行人,兵马调动却是正常。高句丽贼定然瞅准了大将军在辽西征讨段辽,想来趁火打劫。只是咱们阻在浴仙湾一个月,不知道战事如何,眼下还是尽快回返平郭为妥。” “恩?”司马白似乎心不在焉,竟是没听清裴山说什么。 裴山有些气恼,提高声音说道:“殿下,我说咱们行程要加快一点了,尽早回返平郭。” “你误会我意思了,”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高句丽贼每年都要来骚扰几次,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说的不对劲,是这次侵扰,居然连这里都要戒备禁路?这里已是辽南腹心之地,那日遇见羯狗至今,将将一个月,高句丽贼就能从乌骨山城打到这里?岂非笑话?” 裴山咦了一声,打量了司马白一番,暗道殿下所疑倒也有几分道理。 辽东郡山势蜿蜒,河流贯穿,沟谷纵横,兵马大军只能沿着有限的山谷或者河道按部就班的行军。 而诸条山谷河道的交汇口,便是重镇平郭! 所以慕容鲜卑设平郭大营,以重镇平郭为防御高句丽的战略核心。 整个防御网背海向西、北、南延射,北有郡治襄平对峙高句丽新城军镇,卡住其南下路线;西有雄关赤山堡,防范高句丽乌骨军镇,卡在高句丽西侵必经要道上;而又在辽南设威南城,做为平郭的后方策援。 这个防御网历经慕容鲜卑两代人建成,将辽东郡牢牢掌握在手中。 面对高句丽的觊觎,它守卫着慕容根基棘城,是铜墙铁壁般的东大门。 而对阵中原诸侯时,又成为慕容鲜卑富庶的战略纵深! 当然,平郭之于高句丽,便成了最馋人的肥肉! 无论攻略辽南、辽北又或进军昌黎,咽喉重镇平郭城都是高句丽绕不过去的槛! 而一旦拿下咽喉要地平郭,既将辽南掌控手中,又可任意窥视辽北,等同于拿下了整个辽东郡,更打开了西侵棘城的大门! 可要说高句丽大军能用一个月的时间打到辽南深处,似乎是天方夜谭了,高句丽若有这本事,何必与慕容鲜卑纠缠十数年? 裴山思虑片刻,随即释然,回道:“大将军年前便开始对段辽动兵,从平郭大营抽调了近半兵力,高句丽贼岂能放过这等良机?纵然占不到大便宜,小股贼匪渗入这里侵扰也属正常。防御辽南的抚辽镇可足浑都统又是心细之人,严阵以待也不为过。” 这倒是不假,高句丽若以奇兵从乌骨军镇径直南下,翻山跨河绕过层层要塞,倒也可以直插平郭背后的辽南。 这却是慕容鲜卑最乐见其成的打法! 只因这种翻山越岭必然需得轻装简从,别说带辎重粮草,便是多带个撒袋箭囊都困难无比,除非高句丽人学会了飞! 若没有攻破沿途赤山堡等戍堡,尤其是放着重镇平郭不管,慕容大军可以随时断其归路,前后夹击将犯境贼兵堵死在威南城下! 可惜高句丽至今也没出现这样一个疯傻统帅! 裴山虽然说的很是在理,但司马白依旧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他莫名感觉眼前似乎隔了一张纸,只要轻轻一戳,便能看清所有东西。但纸在哪里,怎么戳,纸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总也说不上来。 最后只得作罢,半开玩笑的附和裴山道:“总之先回平郭是正理,我近来运气不好,嘿嘿,万一有高句丽贼蒙巧蹿到此处,咦,前面什么动静?” 正说着,远处岔路上掀起一片尘土,司马白等人所处地势较高,从上朝下看,几里外的情况也能瞧个隐约。 近千人的队伍正由东面岔路朝主路上行来,看其行伍应该是平州兵马不假。 “杨彦可在?”裴山扭头朝后招呼了一声。 “属下在!”听见裴山招呼,后面一员小将赶上前来问道:“大公子什么吩咐?” 这人叫做杨彦,同裴金一样,是裴山的心腹。但他和裴家家臣出身的裴金不同,乃是沓县人氏,是辽南本地人。先前这队人一路顺畅的赶到浴仙湾,也多亏了他熟悉地形做了向导。杨彦家族在辽南算是有头有脸,他家里依附着裴家,前些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把他送到了棘城裴府,做了裴家大公子裴山的跟班。因为心思缜密办差牢靠,被裴山引为得力助手,虽然只担了个幢主的职位,却帮裴山协管着司马白亲军营务。 裴山指着岔道问道:“你可瞧出是哪的军伍?” 杨彦手搭凉棚望了片刻回道:“瞧不清楚,料来也就是左近几个县的乡兵,属下去问问,说不定还和属下熟识。” “速去速回,就说昌黎郡王在此,带那队伍主将前来问话。”裴山点头安排道。 “得令!”杨彦马术极好,也不走正道,沿着土坡径直蹿了下去,朝那队伍奔去。 裴山又冲司马白道:“小彦子是本地人氏,人熟地头熟,可省却不少周折,若能得这一支兵马护卫殿下前去平郭,那便稳妥了。” 司马白点头道:“裴大考虑的仔细,只怕这支队伍有军务在身,咱们看情形再议,问清楚眼下军情如何。” 不多时便见杨彦引着一骑飞奔回来。 杨彦面带喜色上前说道:“说来也巧,这支队伍竟是俺们沓县的徐杨营,这位领军的都尉,是俺表哥徐远,奉了可足浑都统帅令,前往威南城集结待命。” 徐远见到赤红皮甲的司马白,一望那金白异瞳就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昌黎郡王了,而旁边那人不需说便是裴家大公子裴山了。 他待杨彦介绍完,便要翻身下马拜见,却被司马白拦了下来:“哪用虚礼,快上前来说话。” 倒是裴山先问道:“徐将军,可是高句丽贼寇边了?” 徐远行了一礼,恭敬回道:“正是!俺们是两日前接到可足浑都统之令,高句丽贼寇边,调各县精锐乡兵至威南城集结。” 裴山接着问道:“战情如何?高句丽贼是何时寇边的,打到什么地方了了,来了多少人马?” “只知道有小股高句丽贼袭扰了威南城,都统府便下了戒严军令。至于其他军情,俺们却是不知道,军函里未写之事,不敢胡乱猜测。” 裴山闻言放心下来,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只是小股贼匪!高句丽贼胆子不小,竟敢袭扰都统府,莫非是迷了路?” 裴家众人顿时笑作一团,纷纷打趣高句丽贼瞎了眼,竟朝铁壁上撞! 只有司马白面色沉重,缓缓说道:“这就怪了,抚辽镇都统府有整整两千的鲜卑骑兵,就算对上高句丽贼大部,也绝吃不了亏,何须费力从各处调兵?” 他顿了顿,瞅了瞅众人反应,继续说道:“我有些不懂,若只是小股贼匪流窜,只需让各县严加防范、清剿地方便可,怎会让乡兵集结威南城?岂非本末倒置?各县乡兵集结,怎么也得有过万的兵力了,这是对付流寇的?” “咦?”裴山倒吸一口凉气,诧异的望向司马白,这话分析的太有道理了,但这样的话竟是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 “那依殿下之见,这是高句丽贼大军犯境了?竟连抚辽镇都全面动员,莫非乌骨军镇倾巢而出?可真会趁火打劫!”裴山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司马白两手一摊,摇头道:“抚辽镇如此严阵以待,高句丽贼大军极有可能已经逼近毕利河了。按平州军制,常日里军报乃是十日一发,如遇战事,一日一报都是有的。战事到了此等程度,各种军函军报早就该雪片般的飞向各地了,岂能等到两日前才通达各县?真是四处透着蹊跷!” 裴山用力挠了挠头,回道:“殿下,不要多想了,咱们顾不上这许多,还是抓紧行程,即刻回返平郭才对!” “殿下不可!”竟是徐远突然喊道。 裴山诧异的望着徐远:“徐将军是何意思?” “这,这,”徐远吞吞吐吐,一阵犹豫,最终咬了咬牙,冲裴山说道,“大公子,徐杨二家承蒙裴府照拂多年,大恩难报!末将但有所知不敢隐瞒,这平郭是绝不能去的,俺们听说,只是听说,绝非妄做谣言惑乱军心,殿下,大公子,平郭突遭高句丽贼偷袭,恐怕已经丢了!” 平郭,丢了!? 一句平郭丢了,如晴空霹雳,差点将裴山惊下马来,平郭若丢,辽东危矣! 但他随即哈哈一笑:“笑话!襄平和赤山是摆设,还是高句丽贼学了妖法,竟能突袭平郭?我却不知,徐将军竟有惑乱军心的胆子!” “末将岂有这个胆子!”徐远面色为难,惶恐回道:“末将方才说了,只是听说而已。俺们家在平郭城里也有生意,前几日有家人逃回沓县,说高句丽贼大军从天而降偷袭平郭,统镇大人兵败城破!接着没两日便收到了抚辽镇调兵军函。” 徐远是没道理拿这种事胡说的,而他所言,正与抚辽镇全镇动员的蹊跷相对应。 裴山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 平郭,莫非真的丢了?! 谁都知道平郭对于慕容鲜卑是何等重要,否则岂会常年驻守着慕容家整整一镇的精锐骑兵? 现在居然丢了?而且是在大将军在辽西同世仇段辽用兵的时候丢了,大将军就是想救,却也无力回兵! 占据了平郭,棘城的东大门便四敞大开,一旦高句丽西侵棘城,那辽西必然军心震动,胜败不论可知! 可慕容鲜卑的仇人又岂止高句丽和段辽? 届时群狼暴起撕分肥肉,据有平州励精图治数十年的慕容鲜卑,怕是在劫难逃了! 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场之人,徐杨二家,裴家,哪怕司马白,又岂能幸免? 好一个晴天霹雳!真是砸到了慕容鲜卑的腰眼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0章 且看天命如何 裴山在马上摇摇欲坠,一个多月前他还获闻大将军在辽西节节取胜,整个棘城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 就在一个多月前,殿下还兴致勃勃的同自己商议如何算计乐格勤的宝马,虽然偷鸡不成舍了米,乃至遇见羯狗损兵折将。 但这和平郭丢了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只不过在小渔村养伤一个月而已,这天竟塌了。 “倒也未必。” 司马白一语惊人。 裴山诧异的看着司马白,说道:“咱们说寇边的只是高句丽流寇,殿下说不可能。说高句丽拿下平郭,殿下又说未必,那以殿下之见,到底如何?” 司马白问向徐远:“徐将军,你那个家人,亲眼看到平郭城破?” 徐远想了想,回道:“俺们也反复问过他,他是亲眼看到统镇将军打了败仗,而高句丽贼也的确攻破城门,入了城。” “入城之后呢?”司马白追问道。 徐远老实回道:“殿下精明,问题就在这里了。他是个胆小的,一见高句丽贼入了城,便飞快逃了。至于高句丽贼是占了平郭,还是又被赶出来,他就说不清了。俺们也遣人朝北探过,但是探子至今全无音讯。唉,此等不确切的消息,若非担心殿下和大公子回往平郭遭遇不测,末将哪里敢轻易外传?!” “话不说全!”裴山这才勉强舒了一口气,平郭丢与未丢,还不能下定论呢。 司马白心中却是浮上一层阴影,可嘴上还是安抚众人说道:“这便是了,平郭大营虽说调走了一半兵力,但统镇将军还有四五千慕容精锐,平郭左近怕也有五六个营的汉人乡兵,怎么会说败就败,说丢就丢呢?我倒觉得,统镇将军之所以一时失利,丢了城门,八成是出了内奸!” “内奸?”裴山闻言也是一阵沉思,“殿下言之有理,高句丽大军能够不声不响兵临平郭城下,除非会妖术!没有内奸里应外合赚取沿途城池,绝难做到!只是内奸会是谁,谁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份能耐呢?” 司马白想了想,哈哈一笑说道:“要说数遍整个辽东郡,最有这份能耐的,怕就是辽东统镇、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他自己了!” 裴山面色一变,近乎斥责道:“殿下慎言!” 徐远等人也是尴尬讪笑,却都在暗骂昌黎郡王果然荒唐放荡,这样的话也敢说,但面上齐道:“殿下说笑了。” 司马白倒是不以为意,又道:“第二个人便要算安辽镇副帅慕舆倪了。他麾下两个营的鲜卑精锐镇守赤山堡,又总管着大洋河、毕利河的沿途戍堡汉军乡兵,高句丽贼兵出乌骨军镇,要想一路不声不响的到达平郭,没慕舆将军点头,怕是不行!” “殿下又说笑了!”众人闻言纷纷和稀泥,只感觉司马白说话实在不着边际。 裴山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慕舆将军性情刚烈,若是听到殿下之言,怕是万难善了!慕舆倪追随统镇将军出生入死十数年,乃是统镇将军心腹重将!其长兄便是咱们平州的折冲将军慕舆根,殿下自然知道折冲将军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遍数平州鲜卑族人,便算这慕舆兄弟俩最得大将军信重,殿下居然疑他?” 司马白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倒也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他总领一镇兵马,坐镇郡治襄平,北面的新城军镇,若得他策应,大军一路南下如履平地,打到平郭自然不在话下!” 徐远忍不住笑问:“殿下说的可是东夷校尉、平辽镇都统,封老将军?” 司马白郑重的点头道:“自然是他。” 徐远嘿嘿一笑,心道你一个纨绔王公,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妄言军政,不知道的还当你有多大本事! 但嘴上仍是好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辽北群山耸立,河道纵横,道路艰险远甚辽南。正面有襄平扼守要道,西有棘城大军随时策应支援,高句丽贼若南下侵扰,一个不巧便被截了后路!从新城军镇侵辽远不如乌骨军镇稳妥合算,所以自打十年前高句丽侥幸夺得西安平后,新城军镇基本便消停了。而且新城军镇羸弱已久,怕不只有万多兵马?这万多人马看门够了,要说能袭取平郭,那是说笑了。” 裴山也附和道:“东夷校尉堂堂封疆大吏,乃是朝廷亲封,封家更是辽东百年望族,若说封老将军自甘下贱,屈从高句丽贼,嘿......” 司马白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百年望族又怎样?便出不得不肖子孙么?他家二公子勾连羯人一事,你们也该听说了吧?” 裴山神色一黯,暗道原来殿下在这里等着呢,虽然心里咒骂了封进千百遍,但对司马白之意却不以为然。 封家和羯人打打交道原也不算什么,而通敌高句丽又是什么罪名? 徐远等人更是暗中窃笑,听闻昌黎郡王吃了封二公子和羯人的大亏,看来传言不假! 可平州上下谁还不和羯赵有点瓜葛? 咱们徐杨二家靠着马石津海港,便和羯赵做了不少生意! 当然碍于君恩大义,这都摆不上台面,也就封二倒霉,明面碰上了司马白! 众人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都是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徐远更狠狠骂道:“可恨封进不忠不义,竟暗中勾连羯人!听闻羯人还伤了好多世家子弟,封老将军已将封进逐出家门,更要手刃逆子呢!” 徐远见司马白还不解气,又安抚说道:“不怪殿下气恼,连乐格勤少将军都吃了羯人的亏,据说统镇将军恼羞成怒,吓的乐格勤连平郭都不敢回!” 司马白闻言便知这事最后肯定不了了之了,但也无可奈何,他瞧出众人漫不经心,也懒的再多说,平白的自讨没趣。 徐远又劝道:“殿下,无论战事如何,辽东都不是稳妥之地了。末将这里可以抽出一幢兵马,护殿下和大公子南下马石津,殿下和大公子可以走海路,绕道回返棘城。” 裴山闻言由衷谢道:“徐将军此言甚妥,裴家定然不忘徐杨二家情义!” 司马白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徐将军不是要去威南城么?抚辽镇都统府总该知道军情如何吧?咱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若去威南城看个究竟。” 裴山听了心中不禁欢喜,暗道殿下一向只爱走马斗狗游乐嬉戏,现在居然也关心起军国大事,虽然言不中题,可也算是有理有据了。只不过威南城也未必是稳妥地方,既要劝住殿下,又不能寒了他的心思,便说道:“殿下忧心军事,属下感同身受,奈何我等没有军职在身,此际战事正紧,咱们贸然前去威南怕有不妥。” 司马白瞟了裴山一眼:“我堂堂大晋郡王,遇外贼寇边,难道还不能去慰劳将士?难道就不能上阵杀敌!” “自然应该,”裴山苦笑道,“可是战场上刀箭无眼,殿下若有个差池,属下万死难赎!上次遇到羯人,殿下虽然安然无恙,但属下却是后怕不已,再不敢让殿下犯险啦!” 司马白眼中幽光一闪,冷冷道:“这般如惊弓之鸟,岂不遭人耻笑?” “殿下!”裴山有些恼了。 “裴大公子,若怕刀箭无眼,你可先回棘城,我自去威南城。” “殿下去威南城做什么?”裴山大怒,连日来的怨气终于忍不住,再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扯司马白袖子,便要喝骂。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挥手让众人退远,这才低沉道:“别闹了,你这又趟的哪般浑水啊?” “眼下战情不明,只有去威南城才能...” “才能什么!你就算知道了战情又能怎样?平郭丢了你抢回来?你去把高句丽贼打走?就是慕容家完蛋了,殿下该回建康就回建康,战情怎样,关殿下何事!” 司马白被裴山一通抢白,竟噎的说不出话,气的自言自语:“关我何事?是啊,关我什么鸟事!看来连你也当我是废物!” “殿下恕罪,属下僭越了!”裴山是了解司马白的,虽然总摆出一副浑不吝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最忌讳的就是这俩字,废物! 但此刻也没功夫同他矫情,裴山继续说道:“趁此地还没乱,先回棘城再议其他,罢了,燕地太险,若不然直接回建康也不是不可,我修书与父亲...” “裴大!” “恩?” “我这样的灾星,建康那些人只盼我老死平州,慕容若没了,我还能去哪?” “我不想再躲了,男儿在世就安于蝇营狗苟么?你也是雄心壮志,难道甘心跟着个窝囊主公?” “咱们就是去了威南城又能如何?不躲又能怎样?这都是命,我有我的命,殿下也有殿下的命。” “裴大,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去威南城,我只感觉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我从未有过这般渴望,我只想去战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去杀贼!” 裴山怔怔的望着司马白,只感觉司马白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殿下了,他眼中金芒从未像现在这般灼热!而另一只眼中的幽光,却是格外的清冷镇定! “去便去吧!我三岁就跟你左右了,爹爹那时就告诉我,我的命已经是殿下的了!殿下在哪我就得在哪,就是死,也得给殿下挡完一刀再死!” “嘿,不用死,好的很呢!” 司马白踌躇满志,既怀天道,那便得看看天命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1章 扑朔迷离 鲜卑慕容以平郭城为核心,用以三个镇的兵力镇守辽东郡。 慕容评做为主帅统镇辽东,亲率一个镇的兵力坐镇平郭,这一镇号为安辽,辖有十营整整一万鲜卑骑兵。平日里以两营兵力辅以汉人乡兵戍守赤山堡一线,而以八营精骑屯兵平郭,一方有敌,余部机动驰援。这支百战精锐进可直攻高句丽,退可支援四方戍堡,慕容家赖其压服高句丽威慑辽北辽南。 第二镇号为平辽,都统府设在辽东郡治襄平,辖有八营精锐汉军,都统乃是东夷校尉封抽,主要用以防御高句丽的新城军镇。 而平辽镇却不仅仅只是这明面上的八营精锐汉军,封家百年望族,为辽东汉人之首,世家士族的家将私兵,皆奉封抽帅令。 有这些兵马,平辽镇防御新城军镇是足足够用了。 第三镇号为抚辽,其戍区主要是沙河以东,毕利河以南的辽南地区,都统府设在沙河中游处的威南城,由鲜卑将军可足浑涉多统领。 慕容皝当初设立此镇的目的一是协辅安辽镇抵御高句丽寇边,二是绥靖辽南盗匪。但是由于安辽镇兵力太盛,其协辅作用可有可无。而辽南之地盗匪渐清,县里的乡兵足以应付普通流寇,这一职能又被渐渐弱化。 鉴于这些原因,抚辽镇和其他军镇不同,只设了两个营的鲜卑骑兵坐镇威南城都统府,其余各营分设在各县,由当地汉人大族自设自领。 这些汉人大族因自身家族实力,或设三五幢一营,或设七八幢一营,也有十幢满员一营的,更有几个亲近大族合设一营的。 细数下来,抚辽镇竟有二十余营的建制!是以这一镇兵员最多,成分最杂,实际战力却是最弱的。 此时的威南城已是旌旗招展。 奉都统可足浑的将令,抚辽镇这二十几个营头的汉军乡兵纷纷进驻威南城。 各种粮秣物资更是陆续运抵,来自各县的劳力夫子驾着运粮骡马大车,夹杂着普通百姓,拥堵在城门口,竟排出了数里之远! 而城内都统府人来人往,忙的人仰马翻,议事厅里更是人满为患。 有人大声议论,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人不断进屋报讯,又有人接令出门,但最忙的还是正中高坐的那个鲜卑将军。 “西门外还有多少骡车没有进城?” “这个属下再去探...” “入城之人要严查,但是一定要快!今日若还有一辆粮车在城外,小心军法!” “各营兵将一律由东门入城,不是已经划好营垒了么?哪个营头起的骚乱!” 一个汉人将军起身回道:“禀少将军,俺们祁县是十幢满员之营,司尉划出的营盘太小,河源县只有两幢兵马,营盘却和俺们一样大...” “俺们河源营有一百铠马甲骑,你们也有!”对面一人接着反驳道。 “朵安铎呢?怎么办的差!” 厅中一随从回道:“柳县的兵马刚到,朵安铎将军去东门迎接了!” “他还用亲自去?” “少将军有所不知了,柳营的柳老都尉和朵安铎将军是亲家。”却是另一个汉人将军主动解释。 ... 这个鲜卑将军虽然透着彪悍神气,其实仅只十六七岁,乃是涉多次子朔朗。涉多有两子一女,长子莽都,次子便是这朔朗了。此刻朔朗已是忙的焦头烂额,抚辽镇自建镇以来,各营多是分守自家地盘,从未有过集结都统府的状况。恰逢平郭战事紧张破例集结,也因各营有精锐有平庸,距离有远有近,道路或难行或好走,而陆续到达威南城,仓促之间便乱作一团。 朔朗年纪尚轻,战功又少,只是领了个幢主军职,而他之所以强撑着在这发号施令,实因为他父亲涉多早在三日前,便带着抚辽镇主力北上驰援平郭了。 半月前抚辽镇接到慕容评求援军函,军函竟是慕容评于战场上亲笔所写,军情骇人! 高句丽大军鬼神般突然兵临平郭城下,慕容评首战失利,平郭北门已失! 涉多闻讯大惊,哪敢有片刻耽搁,当即遣了长子莽都点起麾下仅有的两营鲜卑骑兵星夜驰援。 但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没了下文,再也联系不上! 涉多不断朝平郭遣出探子,更不住的催促临近平郭的几个县城探听平郭消息,可毕竟时间仓促,又或其他原因,竟一无所获,甚至平郭是否尚在都不知晓! 随着各县乡兵陆续集结,抚辽镇主力各营基本到达,涉多再也等待不及,带着先到的十多个营头,共计一万五千多汉军,急急北上驰援了。 这便苦了朔朗,平日里虽然弓马精熟敢称鲜卑豪杰,可这等繁索军务实在不是他之所长!他强打精神一件件的处理,万幸总算理出了个头绪,而这就已经过了晌午,连饭都还没吃!但见座下那些汉人将军无所事事交头接耳,他心中又一阵烦躁,忍不住说道:“今个不议了,诸位将军都回吧,仔细整理营务!” “少将军,那俺们何时去打高句丽贼,底下儿郎们战意正盛哩!”祁营都尉祁正起身问道。 河源营都尉庞渊也起身道:“俺们河源营一百铠马铁骑愿为少将军先锋!” “徐杨营随时奉少将军军令北上!”说话的是徐远,他徐杨营是今晨才到的威南城,接着便来都统府参加军议。 “待粮草整备完毕,即刻北上,到时还需诸位将军鼎力相助,”朔朗想起父亲走之前的叮嘱,又对众人安抚道,“统镇将军已然击溃高句丽主力,我抚辽镇只是协辅安辽镇清剿贼兵。若不是统镇将军想借此机会检阅各营军容,也不必急调诸位了。左右二营已经先行调往平郭,都统也已率主力前往,咱们打起十二分机警好生整顿军容。小将有言在先,谁若在统镇将军面前丢了抚辽镇的脸面,都统可是要行军法的!” 众将轰然应诺,纷纷退出议事厅。但仍是三五成群吆三喝四,只有少数的有心人才面沉如水,闷声回返营地,知道大战在即,祸福难料! 众将离去,朔朗又清走了其他人等,大厅里便只剩他和抚辽镇典军司尉朵安铎二人,朔朗这才叹了口气,朝朵安铎问道:“父帅今日军函到了么?” 朵安铎五十露头,是鲜卑老将,涉多命他辅助朔朗留守威南城,并为大军押运粮秣。他上前递过一封火漆封印的军函,说道:“少将军,这是刚刚接到的都统军函。” 朔朗匆匆检查了军函火漆,便打开来看,看罢又转给朵安铎,一边说道:“父帅一路平安,未遇贼军,大军或于今日夜间抵至三河口老帽山。据三河口宋都尉所报,沙河以西、响马河左近频见高句丽贼军,宋都尉是一日三惊,唯恐三河口有失,但平郭还是没有消息啊!” 三河口一线地处沙河、响马河以及毕利河三河交汇口,扼控三河谷道,是抚辽镇北出辽南的大门。此间有一戍城,建在三河谷道旁的老帽山上,城主宋连麾下三河营是抚辽镇屈指可数的汉人精锐,这次不在涉多调兵之列,而是奉命严守三河口,并打探平郭军情。 朵安铎看罢,说道:“看样子都统是要先在三河口立稳脚跟了。咱们二十六个营头,都统带走了十八个,剩下的八个营头今日也都到齐了。不过这八个营头总共才将四千余人,我观各营军容,良莠不一,少有精锐,但押送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的。都已安置到了校场,暂且住下,末将先前办事有差池,请少将军责罚。” 这事原也不怪朵安铎,更何况他是抚辽镇老将,岂能轻易责罚,朔朗摆了摆手说道:“不怪将军,城外粮草可安置好了?” 朵安铎为难道:“各城粮队来的早早晚晚,咱们又要严防高句丽奸细,进城搜查的也严,是以还有部分粮草滞留城外。” 朔朗揉了揉脑袋,叹道:“尽快收整吧,父帅走的匆忙,粮草带的不充足,明日先择几营押运部分粮草北上,能运多少算多少吧!” 朵安铎回道:“该当如此!都统运筹帷幄,少将军也不必太忧心。”, 朔朗又叮嘱道:“军议时有人面色凝重,左右打听,怕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一定严令各营,但有妄言军情,惑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这是自然,末将一定严查!”朵安铎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昌黎郡王那里早间就传了话,说想要见少将军...” “哎呀!”朔朗一拍脑袋,大叫道,“竟把这事忘了!快带我去!” 朔朗和司马白交情是极好的。 幼时在棘城生活时,因为涉多只是世子慕容皝的伴当,身份低微,朔朗兄妹常受贵族家孩子白眼,其他小孩子更不论,只会跟在那些贵族公子后面,作威作福的欺负他们兄妹。偏偏妹妹铮锣打小就粉妆玉琢,更招男孩子欺负,而朔朗那时矮小瘦弱保护不了妹妹,大哥虽然年长,但常随侍父亲左右,顾不上他们小孩的事情,也护不住他们。 只有昌黎郡王司马白好打抱不平,每每仗义出手相救,即使当场不在,事后知情也得带着裴山等人替自己上门报仇。因为司马白身份尊贵,本身就不怕那些贵族公子,更经常带着世子府上的几个小公子,同其他慕容家的孩子打架斗殴,算是棘城一霸,所以有司马白护着,朔朗和妹妹铮锣的童年才算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 虽然司马白近几年名声越发不好,但朔朗一直感激司马白童年时的恩义,倘若在自己地盘上慢怠了殿下,岂不成了忘义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2章 劲敌忽现 威南城毗邻沙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内原有军营,但乃鲜卑左右二营常驻,不便汉军临时进驻。好在城西校场占地极广,附近又有小河贯穿而过,取水便利,八个营头便在校场划区入驻。营与营之间壁垒鲜明,有的营头军容整洁,军纪肃然,有的则邋邋遢遢,乱做一团。朔朗一路行来,暗暗留心观察,眉头越皱越紧,有些营头一望便知平日里缺少整练,实在不堪一战,直到来到徐杨营帐前,才稍稍有了笑颜。 徐杨营早间才到,但经过士卒半天的忙活,虽然只是匆匆搭了帐篷,立了马厩,营垒已经颇见规整,站在营门朝里一望,便见军卒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守卫见少将军和司尉亲至,慌忙便要朝营内通传,却被朔朗拦住,在营门处下了马,带着朵安铎径自朝营内而去,想要考量一下这支沓县精锐。 “带兵的都尉是徐志齐么?”朔朗面色欣然,这营盘虽然立的简单,但四下一望,便见布局中规中矩,破绽极少,确实是下了功夫,可知带兵之人颇有将才。 “正是徐都尉,沓县富庶,兵马自然也更精锐一些。”朵安铎在后面回答,心道这徐杨营虽然只有步卒五百马军两百,但若两军对垒,此刻城里八个营头,能胜过他们的还真不多! “志齐将军治军有方,回着重赏,令各营效榜!” “是,少将军,我回府便办,此际一定要让各营知道,兵带的好重赏,带的差便要重罚!” 一行人边说边朝主帐而去,沿途兵士各行其责,各安其事,见了朔朗等人只是敬行军礼,并没有人扔下差事上前巴结或四散奔走。整个营地丝毫未因少将军突访而乱了方寸,看的朔朗更是大悦,直赞徐杨营有细柳之风。 正夸赞着,却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旁边营帐里传来,朔朗一听大怒,未及细想,便是一声大吼:“何人喧哗!军营重地,竟有女眷!” 话音未落,便见那帐中走出人来,竟是司马白和裴山,朔朗一阵激动,连忙便要上前行礼。 而他俩身后,却还有一人,虽然身着戎装,但那俊脸俏白,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分明便是女扮男装! 面对盛怒的少将军,那女扮男装之人毫无惧色,三两步跨上前来,俏皮巧笑,竟行了一记军礼:“少将军有何吩咐?” 正是涉多爱女,朔朗之妹,可足浑铮锣! 朵安铎一脸尬色,却不便多言,悄悄后退一步,将朔朗拱到前面。朔朗见状一怔,脸上立时布满阴云,闷哼一声。 他瞧了眼笑呵呵的司马白,心里有些发怯,暗道多年未见殿下,难道一个照面便要当着殿下耍官威么? 腹中火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冲铮锣低喝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府去!” 尽管朔朗已经给妹妹留足了颜面,但铮锣并不领情,一噘嘴道:“我便来向殿下问安,有何不妥?” 朔朗低声骂道:“军营重地,岂由女眷进出,你竟不怕军法!” “少将军息怒,小姐虽然有违军法,但先替我等探望殿下,也算情有可原,”朵安铎连忙劝道,又朝铮锣使眼色,好言说道,“少将军和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姐不如先回府去。” 铮锣一撇嘴,显然也有怒气,炒豆子般劈了啪啦说道:“殿下早间便到了,到现在只是草草吃了几片肉干,竟连一口茶也未曾饮过!这里寒酸简陋,岂能做为郡王居所?亏你们还记得来给殿下问安!” 朔朗被妹妹一顿抢白,羞的抬不起头,他说不过铮锣,便只顾与司马白请罪。 司马白瞧的有趣,哈哈笑道:“朔朗,咱们几年不见,你愈加矫悍精壮了,我和裴大怕是已打不过你啦!” 铮锣听了司马白夸二哥,心中既高兴又得意,方才怒容瞬间一扫而空,转脸便笑,乐呵呵道:“二哥哥武艺了得,抚辽镇罕有敌手!今后若有人找殿下寻茬打架,便让二哥哥与殿下助拳!” 朔朗闻言面色潮红,妹妹一句话让他再次忆起童年岁月,心里感慨万分,司马白的这份情谊,他是一定要还的!奈何嘴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意,只恨不得眼下就有机会能够一展身手,证明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保护妹妹,更可以维护殿下! 正说着,营外忽然喧闹起来,接着便有人闯进营内,朝朔朗奔来,边跑边喊到:“少将军,沙角堡斥候来报,沙河东岸忽现大队高句丽骑兵,正奔威南而来!” 朵安铎惊道:“沙角堡怎么巡的河!贼军过河才报有甚屁用!” 朔朗问道:“高句丽贼多少人马?” “约有一千!” “沙河以西多是山岭,又不乏河道,素来难运粮草锱重,如今又是雨季,更难行军!贼兵翻山跨河的来此,必然是轻身简行,既是不能攻城,便只图骚扰罢了!嘿嘿,区区千人,便敢来威南城撒野!正好捉了问问平郭军情!”朵安铎是鲜卑老将,辽南地形烂熟于胸,一番分析简单明了,敌人规模和意图怕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忽然一怔,急道:“坏了,城下还有粮草和百姓!” 朔朗却不着急,他正愁无处一展拳脚呢,只听他一声大笑:“擂鼓,点将!” 鼓已擂起,将虽好点,兵却难聚。 抚辽镇主力大军已随涉多北上,此刻城内仅有柳营、祁营、河源、徐杨等八个营头。又以柳营八百骑兵和河源一百铠马甲骑最为善战,徐杨营步骑混合为次,其余五个营头便很是差强人意了。 朔朗遍瞧众营,仅柳营和徐杨营在一刻钟内整队完毕,已经于校场集结,其余营垒中则是一片忙乱。 如果有河源营打先锋,柳营和徐杨营配合,打退来敌根本不在话下。但河源营虽然最是精锐,怎奈铠马甲骑披挂繁琐,竟比其他步营还要缓慢。 城门下尚有百姓和夫役,更堆积着大批粮草车辆,而高句丽骑兵随时便至,岂能由得贼兵欺到城下? 军情如火,已是不能再拖了! 朔朗自负勇力足以胜敌,也急于抓取俘虏审问军情,心底里更迫切在司马白面前展示自己,哪里愿等河源营披挂? 当即遣徐杨营马步军收拢粮队,紧守城门,自己点起柳营八百骑兵便朝城西而去。出城不足三里,堪堪遮护住了城外粮队,迎头便撞上了高句丽骑兵! 朵安铎在城内一通安排,着各营分赴城墙守城,严防另有敌军趁乱骚扰。而司马白则带着裴山,随其他将官一起,径直奔上西城墙观战。 居高临下,城外战场一览无余。 高句丽战马称为果下马,虽然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体格远较辽东战马矮小瘦弱,又是长途奔袭,两军一交锋便落了下风。 而柳营骑兵仗着人强马壮,又有猛将朔朗一马当先,临阵便用了锋矢阵型直冲敌阵,转眼间杀进高句丽军阵。 但奇怪的是,朔朗一通冲杀,虽然一直撵着高句丽,却始终未能如愿凿破其军。 原来高句丽兵马不知何时竟一分为二,大队故意引着柳营来追,另一小队约有二百余骑,横向朝外一拉,继而斜下朝里一插,居然绕到了柳营尾后。 这二百余骑的小队从侧面一个冲锋,正巧切在柳营尾巴上,柳营上下正全力朝前追击,哪里顾上侧面来敌? 那小队便如一把快刀,蹭的就柳营尾巴切下一段,转眼便有十数汉军跌落马下。 但这才刚刚开始,一个冲击后,这二百骑调转马头,故技重演,照着柳营尾巴再冲一阵,又将柳营尾巴生生削下一段! 朔朗这才大惊,急忙下令分出一部人马拦住高句丽那二百余骑小队。 可被他追击的大队高句丽骑兵竟立即回头,径直撞上了柳营锋尖,双方强弱之势立变! 两军已然开始斗阵! 但朔朗所部显然毫无阵法可言,只是逞了个蛮劲勇力。有勇力固然好,可若碰上精锐强兵,在人家阵形变化之下,怕是只有待宰的份! “糟了!”朵安铎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是江铰横山阵法!这支兵马是新城精锐,高句丽北境守门狗,镇北牙营!” 旁边河源营老都尉庞渊点头道:“错不了!江铰横山乃是新城军镇大都督高奴子的看家绝学!此阵虚虚实实,变化无方,令人无从还击,只能被牢牢盘锁,垂死挣扎!放眼高句丽,除了高奴子麾下的镇北牙营,再无第二支兵马能使出这等绝阵!” “庞老将军,二哥能打过贼军么?”铮锣着急问道,她悄悄跟上城墙,本想一睹家兄英姿,熟料却见兄长陷入绝阵。 庞渊却只是苦笑不答,镇北牙营成名十数年,是高句丽赖以镇守北大门的国之重器,柳营却不过一县乡兵,二者天壤之别,何能比较?朔朗又只是蛮勇而已,岂有本事摆脱江铰横山的锁困? 远在新城军镇的镇北牙营竟忽现辽南腹心,今个怕是要出大事了! 朵安铎看出庞渊心思,忧虑道:“与镇北牙营斗阵,非吃大亏不可,需得尽快将咱们兵马接应出来,庞将军可有对策?” 庞渊到底是老将,眼光毒辣,只听他说道:“高句丽与我军制不同,镇北牙营乃是三四千兵马的大营,好在此间只有千余兵马,而且高奴子老贼也未亲临,料想这江铰横山的威力要大打折扣!我河源营铠马甲骑或可冲一冲敌阵!”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有铠马甲骑冲阵,必能接回少将军!” 所谓铠马甲骑,乃是人马皆披重铠,冲锋陷阵刀枪不入,威力无穷!只因不论战马还是战士都挑选严格,又得辅以大量骡马劳力随从,耗费巨大,是以成军极为不易。整个慕容鲜卑怕也凑不出五千之数,河源营能有一百铠马甲骑,算是非常难得了! “只是城门堵塞,如何出城?”庞渊却是皱眉为难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徐杨营催促城外粮草入城,却导致数百骡马车辆拥挤于城门,城门处已是一片混乱! 一旁的祁营都尉祁正连忙喊到:“谨防有奸细趁乱劫门!” 朵安铎咬牙道:“徐都尉也太妇人心肠了,此刻怎容城门混乱!来人,传令,胆敢靠近城门百步者,立斩无赦!” 城上众人纷纷变色,且不论那些百姓,这下面或就有本县运粮夫子,这可死的冤了!但也无可奈何,不论延误军机或是城门有失,都是后果难料。 不乏有人暗暗责备抚辽镇司尉尸位素餐,若有本事统筹辎重,那粮队岂会迟迟进不得城?又有人暗骂城下若是鲜卑人,可还如此立斩无赦?! “且慢,”却是司马白开口道,“司尉将军,城下夫子都是现成的人力,又都熟悉自家骡车,不若令他们将骡车依半月环城门而列,徐杨营倚车督后,再着弓弩压阵,守城自然事半功倍。再者嘛,既借百姓之力筑阵,又可缓城下混乱之急,也免的因百姓平白死伤而导致军心不稳。我观朔朗将军骁勇无双,柳营将士也堪称精锐,多半还能撑一阵子,河源营的铠马甲骑则可由东门而出,绕至贼军背后突袭,正好与朔朗两下夹击,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众人闻言大喜,齐赞殿下妙计,朵安铎也乐的如此,当下和庞渊俯首称诺。 裴山却一脸诧异,暗道这种一石数鸟的两全妙计是殿下想出的?他揉了揉眼,生怕看错了人,但这千真万确是司马白无疑! 其实非止裴山诧异,众人无不纳闷,都言昌黎郡王骄横跋扈,成日荒唐嬉乐,竟能于仓促间想出两全妙策?便冲这急智,看来传闻多不可信! 司马白不管众人眼神有异,兀自盯着城下交战两军,但心里也是不断打鼓。此计无非借力使劲,以现有百姓之力转运粮车充当拒马,以甲骑迂回做成包抄,何难之有?如此雕虫小技,这些将军们竟想不出来?莫非一个个都是草包饭袋?还是故意奉承于我?是了,一定是我嘴快,先于众人讲出,大家不得已而夸赞我! 其实司马白倒冤枉这些人了,他自得张宾传经以来,日夜参悟本经阴符七术,虽然还未整理出头绪,但观人看物都渐渐有了化繁为简、直透本心的味道! 他所不知的是,他此时的眼界见识,其实早已远远超出了寻常人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3章 凶险 城下一番厮杀,两军斗阵,谁强谁弱,已是一目了然。 镇北牙营的军阵太过诡异! 而朔朗会用的招数却极其有限,无非横冲直闯,又或包抄迂回,而简单的分进合击,已是他最大的本事! 他直冲,便被镇北牙营两面侧击,他迂回,却有当头一棒!他战,兵锋不敌屡被挫回,他避,却又被黏住狠狠死打! 好在朔朗不傻,柳营有限的兵力始终没敢分进合击,一是没机会,二来,他若敢分,怕也合不成了! 镇北牙营屡屡占得便宜,朔朗军阵自然便得越发稀疏。 谁说初生牛犊便不怕虎? 几个交锋下来,傻子也知两支兵马实力悬殊,朔朗虽然一身蛮勇,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他已经想撤了。 但却晚了,他现在已经撤不回城去了。 江铰横山之下,便是条蛟龙,一旦被锁住,也只能被缠死压死,何况朔朗和这柳营乡兵,不定。 果然,面对铠马甲骑的冲阵,哪怕是镇北牙营这等精锐也不敢掉以轻心! 竟是不敢接招,丢下残喘的朔朗柳营,飞也似的逃了开去。 或是辨错了方向,这一逃居然跑到威南城前,夹在了威南城和柳营之间。 河源营虽然一击成空,但总算与柳营合兵一处,而且还和威南城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形势已然好转。 “铠马甲骑果然名不虚传!” “高句丽贼莫不是吓傻了,竟逃到了城下,还有退路么?” “可让徐杨营出击了,两面夹击,定然取胜!” 见形势好转,城上众人都是长吁一口气,不断赞叹河源营勇猛无双。 但司马白却是眉头紧皱,金白异瞳盯着城下一瞬不瞬,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忽然又朝远处极目眺望,接着神色一变,脱口而出:“糟了!” 他怕人没听见,竟又喊了一声:“糟了!” 众人诧异的望向他,不知这昌黎郡王为何每每爱泼人冷水! 朵安铎冷哼一声:“殿下为何总是涨贼志气,灭自家威风!” 依然没待司马白解释,众人便听远处一阵号角声传来。 只见西面一支骑兵卷着漫天烟尘,飞速朝威南而来,远远望去怕不有千人上下,那前锋所打旗号一曰镇北牙,另一面乃是一个大大的高字! 高句丽竟还有援军!主将姓高,竟是高句丽王族! 那支兵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图,直扑朔朗残军而去! 这时便看出城下这部镇北牙营的用意了,人家岂是头晕转了向,根本就是在堵截朔朗柳营回城之路!而他们已经调整成了锋矢阵型,兵锋所指,自然也是朔朗残军! 这才是真正的两面夹击! 果然是糟了! 原有的贼军就已经难以对付了,而贼军强援又至,城下已成必死之局! 庞渊摇了摇头,惨笑道:“河源营已不堪再战,还请司尉将军速令徐杨营关门守城!”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打不过镇北牙营,要生生放弃城下的柳营和河源营,以及抚辽镇少将军朔朗! 司马白万分理解庞渊,他看的真真切切,河源营那一百甲骑,绕城一圈后,竟只剩六七十骑,分明就是经历一场恶战,可他们又是跟谁恶战一场呢? 只有一个了,敌人还有援军啊! 这难道还不是要糟么! “尔敢关门!”竟是铮锣跨前一步,指着庞渊鼻子大骂,又冲朵安铎喝道,“还不快去救二哥!” 这里本没有铮锣说话的份,她这一通哭闹更让重人心烦,若非瞧在涉多面上,怕是早拉下去砍了! 但小姐要救少将军,谁敢随便说个不字? “朵安铎!父亲待你不薄,你竟见死不救!”铮锣哭道,只见她梨花带雨,音若飘絮,若换个血气方刚的后生,谁能捱住这软声哭求? 好在城上老头子居多,倒能沉住气,柳先意回避铮锣眼神,急忙劝道:“司尉将军不可啊!万不能再搭进去徐杨营!” 朵安铎瞥了柳先一眼,暗道少将军若折在这里,都统岂能饶我?看着已和镇北牙营绞杀在一起的朔朗残军,他叹息道:“罢了,都统,属下这就报了你的大恩!着令徐杨营步队严守城池,骑队出城救人!” 又冲柳先和庞渊道:“威南便拜托两位老将军了!”言下之意竟是要亲自带军马出城救人! 众人知道他怀了必死决心以报涉多都统之恩,但眼下又岂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只是拉劝,不放他下城墙。 而铮锣见众人阻挠,更是哭闹,城墙上顿时乱做一团。 “咦,殿下呢?”众人争执之间,裴山忽然发现司马白不见了,不由向左右问道。 众人哪有心思去管司马白何在,纷纷摇头,倒是铮锣停止了哭闹,伸出葱尖一样的手指,指着城下,颤微微问道:“那里,是不是?” 裴山闻言朝城下一望,脸色登时僵白,眼前一晕,差点一头栽下城去! 司马白竟不知何时下了城去,只见他一马当先,领着徐杨营二百骑队,已经朝镇北牙营杀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4章 阴符与矩相 此刻敌我强弱悬殊,且不论精锐善战,单是兵马数量,便有一倍之差。 谁都知晓,徐杨营这二百骑兵此番出阵与送死无异。 但徐远也算一腔血勇,接到军令便随司马白杀出城去,他心里暗道,司马白以郡王之尊,都亲冒锋矢上阵杀敌,自己一介武人还有何惜? 司马白心中更是忐忑,这不是打架斗殴,而是沙场斗阵,刀箭无眼,说死便也就一下而已!更何况这镇北牙营实乃精锐,江铰横山虚实难测,一旦被缠上便是凶险万分! 可是他偏偏在城上看出一分敌阵端倪,若不亲身一试,空怀本经阴符七术,如何甘心?心思一横,暗道生死由命,吩咐徐远着令全军跟紧自己,便如离弦之箭,决绝而去! 城外高句丽兵马足有千五之数,困死朔朗四百残军已是板上钉钉,见城内又杀出二百汉军,只道是徒送战功,当即分出一部五百余骑迎了上去。 只见五百骑分成了左右两翼,右翼四百骑,左翼一百骑,右翼直奔徐杨营而来,左翼却横向拉开架势,表面一看主次分明,实则虚实变化多端,正是江铰横山的起阵势! 原来这部敌军存了戏弄之心,意欲将来援汉军困牢虐杀,彻底摧毁威南城的守城意志。 “来了!”司马白眼观四方,身在阵中的迷惑和震撼绝不是远立城墙能比的,但同时却仗着极强的目力,将整个敌军的动态收入眼底,心里不禁赞叹,这阵型好一个忽聚忽散,聚散不离! “徐都尉,”司马白疾驰在马上冲身边徐远喊道,“朝西南冲五十步转头向北!” 徐远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冲西南五十步转北!”司马白大声回道。 徐远朝西南一望,那里正是高句丽四百余骑的右翼主力,这一冲恰恰直入阵中,怕是连柳营的旗子都见不到便得被困牢困死,正和了高句丽心思。 徐远暗自埋怨司马白这个时候了还不懂瞎指挥,刚要反驳便见司马白已是快马当先冲了出去,徐远叹了口气,罢了,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出个气势,当即旗令全军,冲西南五十步转北! 于是徐杨营不顾高句丽左翼一百骑在侧后骚扰,全军提起马速朝右翼冲去,只冲了三十来步就要撞上敌军大部,便如一支利箭眼瞅就要折在一座顽石之上! “啊!”城上铮锣掩口惊喊,已是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是寻死么! 城上众人看的真切,虽为司马白和徐杨营决死气势震慑,但都暗自叹息,这下完了! “好一个徐远!”乃是庞渊大喝称赞,“冲的好!” 众人不解,但再朝城下看时,无不目瞪口呆,只见那右翼四百余骑竟莫名其妙的朝东北方向折去,堪堪与徐杨营擦肩而过! “是贼军怕了?” “怎会如此?” 众人纷纷问道 庞渊捋须一笑,道:“这江铰横山之法再是厉害,但一散一合一击一避之间,却也要遵循阵法方位行兵,倘若看清他的动静成规,逆其走位而行,或可破其虚实!看来徐都尉已经摸清阵法,先前明里看是撞进阵里,实则冲到那个方位时,贼军却刚好变阵挪开,而高句丽贼这阵法练的太熟,只顾走阵,不知变化,便被徐杨营钻了空子!” 这徐都尉竟有此能?真是将才!众人一阵赞叹,无人未将这等本事联想到司马白身上。 “殿下,已甩开离高句丽贼了!”徐远身在阵中远不如城上众人看的明白,只当是蒙巧了。 “继续朝前冲,把贼军左翼拉出来!”司马白一阵激动,暗道果然如此! 这右翼虽是主军,但却要靠左翼调整阵型,而左翼此刻就在自己侧后,乱敌阵型,就在眼前! 高句丽军此刻也是有苦难言,右翼莫名其妙被钻了空子,已经与左翼背道而驰,一向西南,一向东北,偏偏中间又夹了二百汉军,右翼顿时丢了方向。 若右翼领军校尉能够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还好,偏偏这阵法练的极熟,只是按部就班的拉起架势去衔徐杨营尾巴,怎奈徐杨营竟又朝北一横,闪出了侧后的左翼一百余骑。 高句丽这左右两翼中间隔着徐杨营,既看不清前方动静,又不料自己队伍出现在前,马力收停不住,顿时撞了个满怀,军型大乱,没点功夫怕是难以整顿起来! 而徐杨营二百余骑却已经折向而西,甩开这部阻截之军,直奔围困朔朗的镇北牙营主力而去! “知易行难啊,”城墙上柳先不禁赞道,“晚一刻敌阵已成,早一刻也是以卵击石,还要辨准方位,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更要有勇气敢赌敢冲,徐都尉真乃将才!” “你又怎知不是殿下看透贼军阵法?”铮锣不服气道,“没见一直是殿下冲在最前么!” “嘿嘿......”众人只是一阵干笑,无人答话,昌黎郡王是什么人物,想必谁心里都有个秤砣子,他不捣乱便是好的!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朵安铎皱眉道,徐杨营只是甩开阻截的贼军而已,城下形势依旧凶险。 此时镇北牙营左统领高成演也是眉头紧皱,他心中纳闷,这支小小汉军竟能识破我江铰横山阵法? 不可能! 高成演呵呵一笑,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到脑后。他早已掌握城中虚实,哪里有什么良将驻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之所以能摆脱江铰横山,必然是误打误撞罢了! 而见徐杨营正奔自己主力而来,高成演不禁冷笑道:“既要寻死,那有何不可!着令,放他们进阵!” 高成演有十足把握虐杀敌军,若论斗阵,镇北牙营还没遇到过对手! 朔朗不足四百的残军已被压缩到一隅,近乎失去了马速,左右冲杀不得,士气殆尽,只是强撑着晚死一会而已。他正恼恨自己鲁莽冲动,忽见大阵东面一角竟放出一个缺口,朔朗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趁机冲出去,但又不知是不是陷阱,他是真让这江铰横山折磨怕了! 未待他做出决定,便见一支军马从豁口处冲了进来,而那一马当先之人竟如此眼熟,朔朗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没错,赤红犀甲,金白异瞳,正是司马白! 朔朗顿时泪流满面:“殿下,又是你来救我么!” 司马白本来愁着如何闯入阵中,接应上朔朗残军,却见敌军自己竟放出一个口子,情知便是毒酒也得硬头喝下,半点犹豫也无的一头撞进江铰横山主阵。 他也不与朔朗废话,仗着目力超常,在阵中朝外环视一翻,瞳眸金白浮动之间,忽然,司马白感觉整个江铰横山大阵仿佛一顿,嘈杂的战场竟安静了下来,周边敌骑的策马身形、乃至一骑一将的神情,都一下子涌进了眼底! 司马白感觉整个敌阵便如一团急水不断流转,除了能看见表面的水流情况,他甚至能感觉到暗流涌动的方向和力道,整个战场哪怕细微之处也已顿入心中! 好一个细致入微!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忽然有了这种奇异感官,反正他就是看见了!他心中惊奇,自己只不过是眼力好一点罢了,何时有了这种异能? 矩相珠胎!?莫非是矩相珠胎的原因? 司马白一下子回忆起珠胎入眼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如鹰俯视一般,无所不见! 是了,现在虽远远不如那时看的清明,但这种体察入微的感官,却是如出一辙! 司马白不知矩相珠胎到底为何堪称石勒镇国之器,但无疑的是,它带给自己的这种感官,对于阵战而言,真是再有用不过了! 可这是江铰横山和镇北牙营啊!如此绝阵成名数十载,我初出茅庐便能看破了么?若失败了该怎么办? 司马白毕竟是第一次置身阵战,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朔朗在旁大喝道:“殿下!趁缺口没合上,末将替殿下冲出一条路!殿下快撤回城去,实在不能再与贼兵斗下去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形势紧急,也容不得三思而后行了! 便对朔朗说道:“若不用分进合击之法,根本冲不出去!你且听我说,咱们分成两军,我带着大部为一军去冲豁口,你和徐都尉带徐杨营为一军,单独冲阵。瞧见敌阵右后方那蓝旗一部么?我若没算错,这蓝旗所部一百余骑待会必将东移三十步去衔左后红旗的尾巴,等我一冲豁口,你便带队横冲,务必切断那蓝旗所部的行兵路径,听明白没?” 朔朗和徐远听的一头雾水,朝右后望了望,只见奔行的敌阵中,那蓝旗所部正朝西而去,哪里是朝东移的样子? 二人都是摇头不解,倒是徐远对司马白有几分信心,勉强点头道:“便依殿下所言!” 朔朗不放心,说道:“那缺口怕是陷阱,不若我替殿下先去一试!” 司马白摇头道:“我远不及你勇猛,可没本事截住那部蓝旗,还是要靠你舍死一战!” 朔朗这才提起气势:“殿下放心,除非我死,否则蓝旗贼兵一个别想过去!” “好!截住贼兵,等我来和你汇合!”司马白一提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冲左右大喝,“河源甲骑在前,柳营护住两翼,随我杀贼!” 众将士深陷绝阵,本已绝望,哪料到司马白竟冒死来援,都暗自猜想莫非殿下有了破敌之策,否则以郡王之尊,岂能犯险? 又见司马白身先士卒去冲击敌阵,哪还有什么犹豫,士气顿时一振,齐声暴喝: “随殿下杀贼!” 高成演隐在阵后,不禁诧异,心道这些鲜卑走狗本已束手待毙,怎又振奋起来,莫非是那赤甲将军所为?倒真又几分本事!可没待他赞上两句,便瞧那赤甲将军带着近乎所有兵马直朝大阵死门陷阱所去,瞅那模样竟是异常决绝! 高成演哑然失笑,这厮莫非是个呆子?如此明显的口子也朝里钻?本统领还想多玩一会呢!罢了,成全你们便是! “着令全军,收阵,全歼鲜卑走狗!” 随着高成演军令一下,整个大阵顿时朝内压缩,阵口兵马却引着司马白渐渐东移,而先前分出阻截的五百余骑正迎了上来,恰恰可以堵住阵口,镇北牙营全军聚合,顿成四面合击之势! 司马白所部越冲越缓,好在河源营铠马甲骑战力无双,一时间锋头不钝,但已清楚看见对面五百敌军奔驰而来,如一道闸门便要堵上缺口,而敌军合拢之时,纵使铠马甲骑怕也要撞个粉身碎骨! 司马白眼角不断朝斜后徐杨营望去,只见那蓝旗所部果然调整路线,向东移去,正要去衔红旗所部的尾巴,他登时喜形于色,果然如此,所料一点不错! 敌军动向正合了那七术所言! 这是他首次运用本经阴符七术之理! 动者必随,唱者必和!挠其一指,观其余次! 动变见形,无能间者! 无间则不散势,待间而动,动而势分矣! 司马白近乎大笑出来,什么虚虚实实,什么忽聚忽散,这江铰横山不论用何招何法,岂能逃出天道繁衍?岂能违了天道! 那原本读不通透的本经阴符七术,借着矩相珠胎感察的敌军细微,竟似印刻在了这江铰横山大阵上,字字经文在阵中穿针引线,连起敌骑,划出路线,标明虚实! 司马白万万没想到,他得自矩相珠胎的感官居然和本经阴符七术如此相得益彰! 所谓威震辽东数十年的镇北牙营之江铰横山大阵,此刻在他眼中,恰如儿戏! 难道矩相珠胎原本就是这个用法的?! 司马白没功夫细想,他身在锋尖,强拧马头,不顾两侧高句丽大队的挤压,带起身后四百余骑向侧后直插而去,兵锋所指正是朔朗所狙击的蓝旗所部! 而那里,敌骑旧力使尽,新劲乏力,早已经闪出了大片空档,热刀切油,破阵便在此时! 高成演忽觉阵中一滞,下意识里便觉哪部旗队出了差错,一边暗骂属下阵法生疏,一边责令各部谨守阵法行军击敌,哪个敢再乱方寸,军法处置! 这厢传令兵刚传出军令,高成演便呆在当场,他这才看见那蓝旗一部莫名其妙脱离了大阵,而其余各部只顾周全阵法各就各位,竟无一部擅离支援! 两部汉军不知怎生腾挪行军,居然已经合在一处,以强击弱之下,瞬间将蓝旗所部淹没! 两军交锋斗阵以来,汉军首次真正得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5章 一胜 这部蓝旗一灭,江铰横山大阵已然被砸出一个偌大的缺口,司马白和朔朗所部已经汇合到一起,正能借机摆脱纠缠,冲出敌阵回返城去! “想跑!”高成演咬牙切齿,万不能放跑了敌军,自己这镇北牙营,可不是用来攻城的! 然而出乎高成演所料,汉军非但没有撤离,反而主动粘了上来。 依旧是那赤甲将军一马当先,裹着数十铠马甲骑做为锋尖,数百轻骑护住两翼,毅然而然的便朝自家大阵中心撞了过来! 这是要与我斗阵?高成演虽然放下心来,但也气极反笑,真心赞叹敌将不知死活! 军令一下,江铰横山大阵再次成型,各部旗队如流水般绞成漩涡,前诱后击意图再次困住汉军。 但令高成演又怒又惊的是,阵型变到一半,竟又是一滞! “这是欺某临阵不能行军法么!”高成演只怨部下敷衍疏忽,心里下了狠劲,待到剿灭这支汉军,不论部下是否有功,都得严厉整治一番! 而接下来几次行军变阵如出一辙,汉军仿佛有如神助,每每总能以小部兵力卡在关键部位。 而那赤甲将军带着汉军大部在引开己方主力之后,总能腾挪转移的吃掉被卡住的兵马,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此消彼长之下,原本奄奄一息的汉军竟是越战越勇! 高成演眉头紧皱,惊诧不已,心道鲜卑走狗无一良将,竟能与我镇北牙营斗阵? 还旗鼓相当,略胜一筹?! 但随着斗阵进行,高成演已渐渐发现,江铰横山阵型频频迟滞,怕不是部下敷衍所致!他心中浮上一层阴影,暗道不可能吧,谁人能瞧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绝无可能! “痛快!”朔朗大呼酣战,敌军动向竟与殿下所料如出一辙,而自己所要做的便是依殿下吩咐朝哪冲、往哪截,这般只管厮杀的打法,是何等畅快! 朔朗那里杀的痛快,司马白却暗皱眉头,仗打成这般,他真想撬开朔朗和徐远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这俩人莫非是猪么? 每次合击之后,他都会跟这二人交代下一步怎么冲杀,往哪狙击,可这二人竟总是拿捏不准时机和方位,要么截少了人,要么截多了人!截下的人少还好,也只是害自己白转一圈,可若截下的人多,哪怕前后夹击,己方却也未必占的便宜! 就如这次分进合击,自己一再交代,东北偏右五十步,进要缓、截要狠,再占一点便宜正好回城。可那两个杀货只顾横冲直撞,竟生生截下了敌军从后包抄的大部主力!而自己却被敌军前军所粘,一时间无法回军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朔朗螳臂当车! 若非镇北牙营方寸已乱,没能趁机合围,否则先前攒出的战果顷刻间将化为乌有! 他初才掌军,此刻哪里能意识到,这仓促凑合在一起的几支兵马,怎么能够默契配合?!在未经操练的情况下,靠着自身血勇和敌将平庸,能勉强达到他司马白的指派要求,已是邀天之幸! 司马白正自焦躁,却忽觉粘着自己的敌军一阵松动,待得仔细一看,竟有二十骑铠马甲骑从城内杀出,从后面撞进了敌阵,转瞬透阵而出,和司马白合在一处。而这部敌军也在两处夹击之下,被逼后退,脱离了和司马白所部的纠缠。 司马白见了来将不禁大喜,大笑道:“哈哈哈,勇哉我裴大将军!” 来者正是裴山,他先前在城墙上见司马白出城迎敌,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带着一众裴家子弟便要出城随殿下赴死,好在被庞渊拦下,硬是将营中备存的铠马盔甲与裴山等人换上才允其出城。 而裴山这一冲击,将敌阵稍稍一耽搁,却恰巧帮司马白解了燃眉之急。 裴山脸色铁青不予答话,四下一望便见朔朗之处形势危急,不理司马白便要去营救朔朗,却被司马白拦住。 “想不到朔朗竟如此勇猛,再撑一会也不打紧,将士们,随我去斩贼帅脑袋!” 司马白也不管裴山脸上难看,一声令下,全军亢奋,裹着裴山一众甲骑,扬起烟尘便朝横里插去! 高成演在阵中同样焦躁,原本从后包抄的主力却被汉军分出的二百余骑硬生拦住,前面所部被新援铠马甲骑一冲,顿时吃了大亏,一时也粘不住对手。 而汉军主力居然放着那二百骑不救,竟调转马头朝自家这里横插过来! 这一插不要紧,高成演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原本形似漩涡的大阵,因为前军受挫,后军受阻,倒成了一字长蛇,而自己这阵腰之处,竟是异常单薄! 好在这镇北牙营成名已久,是高句丽数得着的精锐之师,江铰横山之阵也久经考验,主将一受威胁,立即变阵。后军放弃吞掉汉军小部的打算朝中间收缩,以保中军。 而前军掉转方位,绕了一个小圈便去顶替后军的位置,料以其兵力优势也能重创那二百汉军。 “来的好!”朔朗大喝,他杀的兴奋,既与敌后军大部脱离,当即一个回马枪朝绕圈而来的敌前军迎了上去,而司马白所部也是虚晃一枪,掉转方向朝敌前军杀去。 依旧是直来直去,却占了时间和距离上的便宜,恰如一脚踹在了镇北牙营前军屁股上,与朔朗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瞬间将这部前军打散! 待到高成演重整阵型,他检校诸部,顿时大惊失色,在汉军这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磨锉下,前军所部竟已经损失殆尽,不堪再战! 简直不可思议! 一边斥责属下乱了阵型,一边收整兵卒,高成演恼羞成怒,自打放那赤甲将军进阵,几下交手之后,镇北牙营竟生生折了六七百兵马,这是自镇北牙营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鸣金收兵!” 虽然高成演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不容他质疑,国朝赖以镇守北疆的绝阵,江铰横山,被人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6章 议兵权 司马白扔下茶盏,极不耐烦的冲裴山说道:“裴大将军,你究竟有完没完?”。 裴山讪笑道:“殿下莫恼,属下是真心高兴,万没想到殿下会如此神勇,唯恐只是做梦而已!” 非只裴山不信司马白破了镇北牙营的江铰横山大阵,就连司马白自己,直到敌军撤走,也一直恍若梦中! 他思忖张宾果不欺人,这矩相珠胎实乃天下至宝,难怪以羯酋石邃之尊竟也以身犯险来取,万幸却落到我的手里!自己初窥本经阴符七术端倪,便能视那成名十数载的绝阵为儿戏,倘若日后能够参悟透彻,那将有何等威力?张宾仅凭本经阴符七术便能助羯狗夺我大晋半壁江山,如今我既得矩相珠胎,又怀七术,岂非便如石勒张宾合一?光复山河有望! 司马白心中得意,热血沸腾,恨不能仰天长啸,但终究碍于身旁有人,方才强压下心中兴奋,只是斜瞟了裴山一眼,说道:“我只是眼神比常人好些,全赖将士用命才击退贼军!” 裴山望着司马白那不时泛出金芒和幽光的金白眸子,不禁点头道:“殿下的确是眼神好!” “殿下何必自谦!”朔朗俯首谢道,“若非殿下神机妙算,我等怕是早已命丧绝阵,还能坐于此处么!” “今日全赖殿下搭救二兄!”铮锣为司马白添上新茶,眼神里全是崇拜,殿下依旧同幼时一般,自己兄妹遇难,每每总是挺身而出! 厅中众将也都是赞叹不停,原本还以为是徐远之功,待得大军回城众人才知都是司马白料敌在先,又想到他一直是身先锋矢,反差之下,众将再无不服,无不称赞昌黎郡王如此有勇有谋。昌黎郡王今日所救,又岂止朔朗一人?他救的是整个威南城,是涉多都统那万五千人的抚辽镇主力! 司马白挥手拦着众人再夸赞,皱眉道:“当务之急非是庆祝死里逃生,那镇北牙营于扎营沙角堡,尚有千余精锐,又不知是否还有援军,当如我威南城头道,他这算第一个表态的。 朔朗却是摇头道:“哎,咱们总仗着山高水急,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嘿嘿,山再高,水再急,从平郭到这里还能有多远?贼军若咬牙趟过来,无非少吃两顿饭而已!他们前来袭扰,这是要断我粮路,除了镇北牙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绕到此处。以一营之力押送粮草,无异羊入虎口,但非是无计可施,若是......” 朔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意思其实很明白了,非得将各营残部合成一营方才能堪运粮重任! 但所合之兵,却是各县自家养的乡兵,那是汉人大族的私兵。贸然合人部曲等同夺人钱粮性命,又是在这个慕容鲜卑前途叵测的危机当口,几个小营头还好说,像庞渊、柳先、祁正这样的老家伙,怕是不好商议。 如果涉多在此,以其威望,软硬皆施之下或能勉强合并,偏偏朔朗资历尚浅,又是害诸营惨败的罪魁祸首,合人部曲之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这时庞渊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仗着多活了几年,便劝一劝诸位吧!眼下正是齐心合力共渡难关之际,拳头握在一起才有劲,就咱们眼下这点兵力,就算各自回家去守各家大门,又能守住几亩地?”他见众人能听的进去,呵呵一笑,又说道:“既然一营难堪重任,不如将我河源甲骑与徐杨营临时合成一营,不知徐都尉意下如何?” 徐远起身回道:“大局为重,该当如此,徐杨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庞老将军说的是!眼下各营受损严重,更应抱团取暖!”柳先闻言也起身道,“倘若耽搁了都统大人的粮草,岂不负了都统平日待我等的恩义?既然大局为重,二位将军识得大义,老夫也不能落于人后,柳营仅剩三百兵马也愿听庞将军号令!” 人便是如此,既然有了领头的,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义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成瑞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 庞渊资格最老,在座都尉以他威望最重,而且河源甲骑虽然折损过半,但仍然战力最强,一时间竟有大半营头愿合到河源营所部,归庞渊调遣。 庞渊老脸一红,这是拿老夫烤火呢!鲜卑人纵使一时战局不利,又岂能将兵权交与汉人手上?连忙拒绝道:“老夫年迈,难当重任,都统不在,大伙自该听少将军和司尉号令!” 朵安铎这才舒出一口气,稍稍安心。合并各营是势在必行,但这兵权岂能外放?偏偏此刻城内全是汉军,战局又扑朔迷离,鲜卑人统治岌岌可危,若激怒了汉人,让他们抱起团来可是不妙,万幸老庞识大体! 但厅中众将却不以为然,涉多都统若在,这兵马大权自当一言而决,不容他人染指。但朔朗小儿有勇无谋,朵安铎也是半个饭桶,根本不是镇北牙营对手,性命攸关之事岂能陪人儿戏?只是碍于鲜卑人积威,一时无人敢于反对。 朔朗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先前一败险些酿成大祸,已经折了他的锐气,实怕再因自己坏了大事。可形势逼人,又容不得他不接手,此次高句丽侵辽,里外透着蹊跷,说不定就有奸细里应外合,倘若兵权转手,谁知道这些汉人将军心里是怎么盘算的呢? “与其让二哥带兵,不如交于殿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响起,竟是铮锣一边帮司马白添茶,一边说道。 “此去运粮凶险万分,怎能让殿下再次以身犯险?”朵安铎气的牙根疼,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权,竟又要交出去,都统生的好女儿,莫不是想做郡王妃了! “对啊!除了殿下,还有谁人能敌镇北牙营?自当由殿下统领!”朔朗一下跳起来,“我愿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险些晕倒,这对兄妹着了什么魔! 汉人里面谁人都可统兵,唯独这司马白不可!他可是昌黎郡王,大晋朝廷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汉人若齐聚司马白麾下,等若朝廷一手插进平州,将置大将军,置慕容鲜卑于何地!不见大将军是怎么一边放纵他一边提防他的么?看不见他又是怎么一贯装憨卖傻的么! 但朵安铎又仔细一想,眼下这节骨眼谈这等大道理却稍嫌不合时宜,这帽子着实压的大了一些。论地位论能力,这昌黎郡王还真是不二人选,说到底也只是区区一只运粮队的兵权,这司马白还能窜上天不成?于是便闭口不言,听凭众人议决。 司马白反而一阵腼腆,推辞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朔朗起身回道:“野外运粮,若被镇北牙营所缠,除了殿下,谁人能敌?殿下不必再推辞,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他说罢便朝厅中众人扫视一圈:“可有人不服?” 这话也就朔朗兄妹最能说得,既然眼下鲜卑少将军都发话了,众人哪还犹豫,此刻威南城兵权归于司马白那是再好不过了,纷纷俯首称诺:“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瞧朔朗那对司马白五体投地的模样,只觉嘴中苦涩,却也只能无奈回道:“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司马白两手一摊,笑道:“不可不可,又无人发我饷银,我可不出这个力。” 铮锣见司马白一劲谦让,柳眉一竖,俏脸一板,硬生生说道:“殿下若再推辞,当是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众人见状再烧一把火:“请殿下接掌威南城!” 裴山虽然不愿司马白犯险,但形势到了这般地步,再推辞怕是要寒了众人之心,于是也劝道:“众意难辞,殿下便辛苦一下吧!” “既然如此,”司马白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面上神情一缓,忽然言笑晏晏:“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王初涉军务,还望诸位帮衬!” “今日天色已晚,烦请诸位将军先回各营整顿营务,明日午时校场点兵。朵安铎将军,值此非常时期,今日出战各营一定从重犒劳奖赏,一应伤亡抚恤务必从优从厚,还望将军费心。裴将军,城中粮草淄重劳你清点统筹,此外今夜步营轮值守城,裴将军你且安排仔细,不得大意。朔朗将军,威南城户丁百姓虽然不多,但不乏勇悍青壮,你可重赏征召单成一营,由你亲自统领,以补兵员不足。诸位,还望戮力同心,共渡难关!” 也不知司马白是否提前准备好了这套,一番安排下来竟是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众人不禁再次刮目相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7章 内奸是谁 而待众都尉各领了军令散去,司马白则单独将裴山和朔朗留在了议事厅里。 司马白冲朔朗认真安排道:“朔朗,今日情况务必快马报与都统,请都统速派一支兵马回援威南。不然凭咱们如今这点兵力,运粮路上必然是要出意外的。” 朔朗点头道:“我这就安排斥候出城报讯,快马连夜赶路,明日夜里便能赶到老帽山。我料贼军需得等到咱们行至半路,才好出手劫粮,哈哈,可咱们刚好可以在路上与援军接上头。” 司马白神情复杂,不予评论,又叮嘱道:“一定提醒都统,提防大军内乱!” 朔朗一阵默然,问道:“殿下何来这种担心?” “可惜没能捉到俘虏,不然当省我不少口舌,”司马白淡淡道:“此刻城中众将,怕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担心吧!” 对峙辽北的镇北牙营忽现威南,哪里出了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这怀疑掌军重将叛乱之事,和裴山等嫡亲之人私下猜测自然无妨,但要同朔朗这鲜卑贵族拿到台面上,没有铁证却不宜明讲。司马白知道朔朗不是糊涂蛋,便试探道:“只是担心而已,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便没有什么担心么?” 朔朗认真说道:“父帅出征前也曾怀疑辽东出了内奸,只有靠内奸敞开大门放贼入境,高句丽大军才有可能突然兵临平郭城下!而能做到此事的内奸,统镇将军麾下,整个辽东郡屈指可数!所以殿下放心,父帅既有防备,轻易不会着了暗算。” 司马白追问道:“既如此,不妨明说了,依都统之见,内奸是谁?” 朔朗却冷笑一声咬牙不答,只回道:“还能是谁!” 其实涉多父子所疑是谁,早已呼之欲出。 “这便是了,能放贼兵进门的,放眼辽东,只有两人,西面的赤山镇守慕舆倪和北边的襄平太守封抽!”司马白再次提起他初遇徐杨营时的论断,“既然都统有数,我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裴山也听明白了。 来敌若是西面的乌骨军镇兵马,内奸自然便是卡在乌骨军镇和平郭之间的赤山堡镇守慕舆倪。 但既然贼军是北边新城军镇的镇北牙营,那内奸就必然是负责防御辽北、对峙新城军镇的襄平太守封抽无疑了! 裴山暗暗吃惊,殿下来威南之前,仅从徐远只言片语中推断出的情况,竟与涉多都统不谋而合! 抚辽镇虽然军力不强,但都统可足浑涉多却是鲜卑名将!涉多不仅军风悍勇,更同主子慕容皝一样,博学多才,是一员难得的胡人儒将!其眼光见识在鲜卑众将中算是第一流的! 而从小伴到大的殿下,竟有涉多一般的眼光才智? 裴山朝司马白身上打量一番,只见司马白右眼中金毫微露,不知正在沉思什么,而左眼中白光清幽,竟显的格外冷峻沉着,他不禁叹道,殿下真是变了呢! 司马白叹道:“依我看,八成也是那姓封的,但真若是他,就让人很头痛了。” 那封家扎根辽东近百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平州上下。往大了说,封抽之侄贵为平州司马,便是大将军之左右手,往小了说,涉多大军现在的驻扎之地三河口老帽山,城主宋连便是东夷护军宋晃之弟,与封家瓜葛极深! 更骇人的是此刻城中汉人将军,天知道还有谁是封家心腹! 意识到局势复杂,三人一阵沉默,裴山忽然说道:“镇北牙营便不能被抽调到乌骨军镇么?会不会是新城军镇的兵马抽调到乌骨军镇,然后二部合一,再经赤山堡而来?” 朔朗瞥了裴山一眼,满脸倨傲,冷冷问道:“你莫非怀疑慕舆将军?” 司马白或还想拿到铁证再做定论,但若要鲜卑人自己去怀疑,谁是谁非还用考虑么? 裴山瞧朔朗竟端起鲜卑主人的架子,同样冷哼道:“你给谁摆脸子的?!你能怀疑封老将军,某便不能怀疑慕舆倪么?!” 朔朗一怔,这才省起裴山是温厚不假,却也仅对司马白而已!在裴家大公子面前,便以贺赖跋、阿苏德这些大将军嫡子之尊,也没有摆谱的份儿,何况他朔朗?不说别的,就此时城内那些汉人都尉面前,裴大公子的话一定是比少将军的好使! “真是冤枉,我敬你还不及,怎敢给你摆脸子?”朔朗口气不觉软了下来,耐心解释道,“你且听我说,那高句丽境内大山河流不少于我辽东,地势险峻比辽东更难以行军!从新城军镇调动兵马去往乌骨军镇岂是易事?能是一时之功?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如此大规模调兵,绝逃不过咱们耳目!我拿脑袋做赌,你所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镇北牙营入侵必是封抽老贼放的口子!”朔朗顿了顿,咬牙继续说道,“我还可与你打赌,袭击平郭的,恐怕还有封抽老贼的平辽镇!” 裴山一阵语塞,他实在很难接受朝廷册封的东夷校尉,堂堂封疆大吏,竟下作到与高句丽贼勾结! 但朔朗所言极有道理,他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好了,别争了,”司马白忽然笑道,“我正巴不得贼军是封抽和新城军镇呢!” 裴山大怒:“殿下!这个时候还能嬉闹么!” 朔朗也没好脸色:“平郭凶吉未卜,咱们都心急如焚,殿下怎可拿这事说笑!” 司马白语出惊人:“我断言,平郭没丢,还在统镇将军手里!” 二人同时惊问:“殿下如何这般笃定?” 司马白回道:“这事很明显,新城军镇才多少人马,倾巢而出也就过万而已。封抽麾下平辽镇又有多少汉军,就算封抽搬出所有家底,不论老幼都拉出襄平打仗,两万撑天!朔朗,我给你这三万杂兵,以你的身份,比他们更能占到偷袭的便宜,你去给我打平郭,我看你能打下来吧!” “咦?”朔朗认真琢磨起来,“统镇将军麾下乃是俺们慕容嫡系精锐,以安辽镇的战力,碰上镇北牙营这等高句丽精锐,胜负或还在两说之间。可是镇北牙营才多少兵马?新城军镇皆是如此精锐不成?跟别提对上平辽镇那些汉军,俺们慕容精锐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若是由我统领这两支兵马,想打下平郭,难,很难!便是偷袭也不成!” “错不了!”裴山同样激动,“平郭如此坚城,城内至少有四五千安辽镇主力精锐,以统镇将军之能,纵然吃点亏,也万不至于一下子把城给丢了!” 他没说出来的是,若以五千慕容主力若还镇守不住平郭如此坚城,那慕容评真是一头猪了!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那个万一! 司马白不慌不忙问道:“同平郭相比,威南城小地偏不足一提,但镇北牙营不在平郭攻城,为何前来滋扰威南?高句丽贼的兵力就这般充裕?” 这个问题裴山和朔朗早已探讨过,经司马白提起,朔朗忧虑道:“或许是平郭已被高句丽贼得手,这才余出兵力攻略辽南!” 裴山也叹了口气说道:“是了,若非攻下平郭,这等精锐怎能得闲来此!平郭若丢了,辽东早晚都是高句丽贼的,咱们死守威南还有何用?” “瞧你俩唉声叹气的,连铮锣都不如!”司马白瞪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却不这样看,平郭若失,只需遣一牙尖嘴利说客,随意配一偏师,辽南诸城怕就望风而降了,万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朔朗顿时老脸通红:“殿下何故小觑咱们?我辽南诸县岂能降那高句丽小贼!” 司马白不理睬朔朗的义愤填膺,见裴山皱眉沉思,似乎还未想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你们想,平郭若丢了,拿下平郭的高句丽大军,最该做的是什么?!兵发棘城!而且越快越好,届时大将军前有段辽,后有高句丽贼,腹背受敌,慕容危矣!而且既得平郭,辽南已是高句丽贼囊中之物,万不会再于威南城浪费丁点时间!而镇北牙营这等劲旅自然是贼军西进先锋!可那镇北牙营却出现在了威南城下,为何?我料其意当在涉多都统之抚辽镇大军,大军在外一缺粮草,二又腹背受敌,自保不暇,何以去救平郭?” 裴山眼中顿时放出光彩,顺着说道:“不错!镇北牙营不辞辛苦,绕路来袭扰我粮道,无非是阻挠都统的援军去救平郭。想必贼军调不出过多兵马,而又必须拖住都统大军,所以来军便贵精不贵多了!贼军既然如此忌惮都统援军,岂非意味贼军前线吃紧,平郭城两军正相持不下?那就是说,谁家援军先到,谁便可操胜券?” “着啊!”朔朗兴奋的跳起来,“我咋没想到这一层!” 他兴奋道:“是了,咱家援军有二,一乃大将军征段辽之慕容主力,其远在辽西,暂时无法指望。但父帅大军此刻扎营老帽山,只要过了三河口,最多五日便可抵至平郭城下,哈哈哈,平郭无忧矣!” 裴山长舒一口气,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了!” 朔朗搓手憨笑道:“统镇将军先前军函说贼军已破城门,估计也是仓促之间着了道,弄不清贼军虚实。是以军函所述十万火急,弄的跟平郭危在旦夕也似,让俺们先乱了方寸。但凭城内五千铁骑,将贼军赶出城去却不在话下!是了,统镇将军用兵向来谨慎,一败之后必然不会贸然出战,估计平郭此刻正被贼军所围,两方正胶着相持!” 裴山也笑道:“这敌帅故弄玄虚的本事倒真是不凡!竟能做到四下绝断军情,虚虚实实,云遮雾绕让人捉摸不透,我直到方才还认为平郭已丢,大势去矣!亏了殿下指点迷津!” “嗨,只因北面音讯全无,敌情不明,父帅出征前还担着心,说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咱们抚辽镇这两万人马便是辽东最后可用之兵,一定要稳妥谨慎行军!早知如此,不若大军长驱北上,待我抚辽镇主力一到,与平郭内外夹击,必破贼军!敌帅再会玄虚有何用处?哈哈,咦,殿下你怎么了?” 裴山也发现司马白神情有异,竟一直没有说话,便试探问道:“殿下?我俩可是说的不对?” 司马白脸色铁青:“你们在高兴什么!我给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高兴的么!?” “这个......”裴山和朔朗被吼的莫名其妙,平郭未丢,不该高兴? 司马白皱眉道:“都统说的没错,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便仅有抚辽镇这一军可用!抚辽镇若有闪失,别说辽东必丢,慕容鲜卑也大势休矣!” 朔朗自信道:“殿下放心,非是我吹牛,以父帅之能,万不会有闪失的!” 裴山也辩道:“贼军虚张声势而已,涉多都统麾下抚辽镇主力近一万五千大军,还解不了平郭之围?” 司马白一挥手打断他,反问道:“我有援军,敌人便没有么!新城军镇都南下了,乌骨军镇的兵马还能赖在老巢里么?” 朔朗不服道:“乌骨军镇若是来犯,自有赤山堡挡着,待平郭腾出手来,还惧他不成?” “呵呵呵,”司马白一声苦笑,连连质问,“封抽老谋深算,若无必胜把握,他敢赌上封家百年家业?高奴子蛰伏新城十年,既已打到平郭城下,就容你轻易解围?” 裴山冷笑道:“他们不甘心还能怎样?他们不甘心的事多了!” 见二人颇有轻敌之心,司马白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既有拿下平郭的机会,高句丽贼岂能乱打一气?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用兵毒辣凶悍,阴险狡诈更胜高奴子,他能丁点儿图谋都没有么?真若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高句丽贼岂不白忙乎一场?封抽鸡飞蛋打又图什么?” 司马白看二人似有所悟,冲朔朗好声商量道:“如果劝都统现在回军威南城,先稳保抚辽镇主力和辽南不出任何差池,待探明乌骨军镇动向再做打算,朔朗,你说说看,都统会同意么?” “怎么可能!”朔朗惊讶道,“怎能撂下平郭不救!” “是啊,飞去驰援尚且不及,都统又怎敢耽搁须臾呢?”司马白无奈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忽而悠悠说道,“周仇老贼到底是什么图谋呢?他那一万乌巢枭兵,才是高句丽真正的镇国精锐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8章 帝王心术 用过晚膳,司马白一行人从都统府出来,裴山隔了半个马身,缀在司马白身后,忽觉司马白背影萧索,他有些心疼,便打了个趣,想逗司马白一笑。 “殿下为何不住在都统府?我看铮锣失望的很呢。” 他声音不大,倒逗乐了护卫在后的一众裴家家将,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时间倒是坏笑声不断。 “我听翠儿说,小姐眼睛都哭肿了呢!”裴金小声奸笑,却又故意让所有人听见。 “怕是你和翠儿有些什么隐情吧?” “小爷撕烂你的嘴!” “慕容鲜卑惯出美人,都统府的小姐倒真和咱们家殿下郎才女貌!” “可不,听说她在幽州,哪怕青州那边都是极出名的美人呢!” “嗨嗨,俺瞅出来了,她想做王妃呢!” 杨彦向来老成,也忍不住附和道:“待你瞅出端倪,小世子都能骑马了!” 司马白不禁莞尔,回头笑骂:“亏我还当你们一个个都是豪杰英雄,竟如妇人一般长舌!”心里却是一痛,自遇羯人,再到仙浴湾,此刻在这里,裴家百余个精壮小伙,算上裴山竟仅余下十三人! 裴山见司马白神情郁郁,问道:“殿下可还是在执着都统回军一事?” 方才在都统府,无论司马白怎么说,朔朗都是一个态度。他了解自己父亲,顶多派出一营骑兵回援,但若让大军畏敌不战,甚至无功而返,那是绝无可能的。就算高句丽有乌骨军镇的援军,无非是比谁先到平郭而已。 司马白情知朔朗所言不虚,又建议待回城援军到了再出城送粮,却又被朔朗回绝。 以朔朗所言,且说斥候不眠不休,一路顺畅,最早也得明日深夜才能抵达老帽山。援军接讯立即启程回返,却不比斥候单人匹马来的快,也至少需两日夜才能回返威南,而粮队行军又更是缓慢,这一耽搁便非是三五日能够的了。 大军所带粮草不多,大敌当前一日不得缺粮,粮队早走一日算一日。哪怕粮队在中途遇到贼人骚扰,也足以撑到和援军碰头,在城里修整一日已是极限。 朔朗还罕见的激将司马白,说如若殿下不愿出城,那他朔朗大不了一死,也得将粮草运与大军,结果弄的三人不欢而散。 而最后的军议结果,也是司马白妥协,明日整顿一天,后日运粮出城,以期半路遇到援军。 司马白被裴山一问,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朔朗说的不无道理,平郭是一定要去救的,涉多统领担不起迟援的责任。大军在外,又不能缺粮,运粮势在必行,沿途纵有危险,也无非见招拆招,生死有命,无需忧心。” 裴山又问:“殿下,你说封抽堂堂东夷校尉,封家名门世家,真的会勾结高句丽叛乱?” “羯狗都能勾结,高句丽算什么。”司马白冷哼道,他碍于裴山颜面没好直说,汉人士族所谓满口忠孝节义,怕是连勾栏里的婊子都不如!你有钱有势她便爱你,你没钱落魄她便弃你! “殿下,你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司马白呵呵一笑,说道:“汉人读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封抽和慕舆倪俩人,若有一人勾结高句丽,必是封抽无疑!” 裴山仍不愿接受封抽变节,强撑道:“毕竟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司马白晒道:“哈哈,大公子,军国大事又不是衙门断案,还要证据?” “殿下有些偏激。” “辽东本地士族不服慕容鲜卑管束,早有前科,”司马白见裴山不死心,便娓娓道来,“太兴二年,那时东夷校尉乃是崔毖,崔家当算辽东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对吧?但那崔瑟见故大将军慕容廆声望日重,便联合宇文鲜卑、段氏鲜卑,还有高句丽,意欲瓜分慕容鲜卑,亏得慕容廆天纵英才,用计击败四家联盟,崔瑟带着崔家上下数十口奔逃高句丽,听说到现在高句丽还给他个什么官当着。” 裴山也知道二十年前的这件事,正经反驳道:“故大将军受封平州刺史是太兴三年的事,太兴二年时,故大将军虽然据有大半平州,但名义上只是朝廷册封的胡人将军,仅只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而崔毖那时却是平州刺史,不归慕容鲜卑管辖,反对慕容也无可厚非!” “嘿,你倒记得清楚,”司马白讪讪一笑,又道,“那四年前呢?大将军已承袭慕容廆爵位,这是朝廷钦命的吧,那三将军慕容仁不服大将军而割据辽东郡,辽东地方大族竟无不欢庆弹冠,俯首相迎,这等离间人家兄弟之事,其心可诛,他们心里又可有朝廷,有大义?” “这,”裴山一时语塞,辽东地方士族的确支持慕容仁反叛大将军慕容皝,这亲兄弟之乱,直到两年前才被平定。而大将军慕容皝顾忌辽东士族的势力,也只好只诛首恶,不问协从。 司马白认真说道:“这种叛乱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你想想,故大将军是靠什么起的家?收纳中原流民!倚重的又是谁,是你们裴家这等侨居大族!你再看看现在大将军幕府中要职,鲜卑人占了几成,辽东地方大族占了几成,而以你裴家为首的侨居大族又占了几成?慕容本族,侨居大族,平州本地土族就像慕容家赖以统治平州的三根柱子,以现在情况来看,你们侨居大族在大将军心里,比慕容本族之人还要受用呢!” 既起了头,司马白便滔滔不绝说道:“平州就这么大,有你的便少了他的!就拿辽东郡来说吧,本地士族渐渐没落,只看祁正处处受排挤便能瞧出一二,谁愿做那贪吃多占讨人嫌的人?可他若非如此,祁家怕是早被人抹杀掉了!而侨居汉族已经在辽南富庶之地崛起,咦,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沓县的徐杨二家,不是和你裴家千丝万缕?不是你家鼎力支持,他们能据占重港马石津?朝廷连年跨海而来资助慕容无数军械粮草,徐杨两家必然赚的盆满钵盈,否则徐杨营会这般听命卖力?就瞧这威南城里,午间一战谁出力最多?柳营、河源营、徐杨营!这不都是侨居大族?你看再那祁营,居然一击即溃!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怎么了?” 裴山全身僵硬,满脸的难以置信,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的问道:“殿下,这些帝王心术,是谁教与你的?” 司马白一怔,自己好像是说的有些多了。 他心里也纳闷,怎么就越说越顺口呢?平日所见到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丝丝入扣的联系了起来,原本心里混沌一团,此时竟格外透亮! 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受那本经阴符七术的影响,是了,天下间的道理概是天道繁衍,既借七术初窥天道,这些道理便也无师自通了! 但张宾传经一事,尤其矩相珠胎的事情,司马白不打算和裴山说,想说也说不清,他只是胡乱糊弄道:“这算什么帝王心术,又有何稀奇?难道你看不出来?” 裴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行的,祖父和父亲也同我讲过这些道理,但都不如殿下说的通透!莫非这是帝王家天生的本事?” “我从前只是懒的说罢了,不料你竟当我不懂。” “是属下愚钝了,还望殿下今后时常提点。” “那是自然,我若知晓你不懂这些道理,早便教予你了。” 二人一路聊着,不觉间便已至徐杨营军营,司马白四下一望:“今夜守城之事是怎么安排的?” “我已知会各营,除了柳营、河源营和徐杨营,其余各营步卒按时辰轮值,我和朵安铎将军约好今夜一同巡城,殿下且放心休息。” 司马白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嘿,殿下只顾陪铮锣用膳,哪有心思看属下办差!” “去你的!铮锣娇纵惯了,拿她没办法。”司马白对着裴山虚晃一拳,又道,“不若我同你们一起巡城,总有些不放心。” 裴山回道:“殿下白天厮杀太猛,还需休整好体力,我料高句丽贼白天吃了大亏,今夜也需休整,千余骑兵,还怕他们攻城?” 司马白毕竟是初次掌兵,心里还是放不下,皱眉提醒道:“可别大意,城内空虚,斥候平庸也撒不远,谁知道来犯贼人究竟有多少兵力?” “咱们都晓得,殿下放心。” 司马白想了想,也觉自己担心过了头,笑了笑说道:“也罢,还真有些累了。万幸没有受伤,否则跟朔朗那样身披数创,今夜想睡也睡不着啦!那你便辛苦些,咱们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你巡城时务必仔细,不可大意。” “喏!” ...... 日当正午,却有一颗明星闪耀当空,仿佛天有二日! 建康城内熊熊大火烧透半边天空,呼天盖地都是大将军万岁,王敦身披皇袍肆无忌惮将司马睿踩在脚下,司马睿一脸狰狞冲身旁一个襁褓孩童,厌恶辱骂:“都是因为你,灾星!” 忽而一转,乱兵大掠皇城,驱役百官,裸剥仕女,逆贼苏峻猖獗奸笑,竟在太极大殿逼辱后妃!三五个国之重臣蜷缩大殿一角,罔顾后妃哀嚎,却指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厌恶辱骂:“你为何要回来?灾星!” “殿下!醒醒!” 司马白猛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脑袋,又是这种噩梦! “殿下!” “什么时辰了?我睡过头了么?”司马白朝旁看去,只见杨彦一脸焦急站立一旁,“何事惊慌?” 杨彦急忙回道:“贼军已破东城门!” “什么!”司马白脑袋里砰的一响,睡意全无,两步冲出营帐,便见熊熊烈火已将夜空烧的通红,便如梦中一模一样!整个校场乱成一团,四下都是慌乱人影,人喊马嘶不绝于耳! 司马白难以置信,急问道:“贼军怎有本事破我城门!?” 杨彦连唾沫都顾不上啐,放声怒骂道:“祁营反了!今夜祁营轮值东门城防,二更时候打开城门,放了高句丽贼进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19章 夜战 “狗贼祁正!早该防着他的!”司马白懊恼骂道,一边跨上杨彦牵来的战马,一边又问道:“高句丽贼有多少人马?” “不知道!东城已经失守,朵安铎将军正带兵沿朝升大街节节阻击!” “裴山呢?” “大公子带了徐杨营三百步卒往粮仓去了!”杨彦一边回答司马白,一边眼疾手快将一个慌张冲向营门的军卒推开,“慌什么!殿下也敢冲撞!” 那人被推到一边,很不服气,扯着嗓子喊道:“城都破了,就许你们当将军的先逃,凭啥不让俺们......” 话未说完,却被一槊捅穿了胸膛,竟是司马白不知从哪扯过一杆长槊,朝着那人当胸戳了个通透。又借着马力将尸体一下挑起,朝校场辕门处一抛一掷,砰的一声砸到了辕门上。 辕门处本是一片慌乱,被这从天而降的尸首轰隆一砸,一时间竟安静下来,纷纷朝尸首来向望去。 只见那午间身先锋矢、大破镇北牙营、救出众军的昌黎郡王正策马擎槊,一对金白异眸格外骇人,却犹如黑暗中一对明灯,竟是不怒自威! “乱我军营者,斩!” 司马白一声大喝,音透人心!各营将领,不管是都尉、副尉哪怕队正,但凡想稳住军心之人,无不趁此良机为之附和。 吼喝声顿时在校场四下各处,频频响起。 “乱我军营者,斩!” 警告声渐渐由此起彼伏化整为一,数十将官一边收拢自己队伍,一边齐声大喝:“乱我军营者,斩!” “各军回营,不得擅动!” 又是一声军令以司马白为中心朝四面传开。 各营军卒纷纷找到自家上官,各按各队朝自己营垒返回去,各营主将就机整理列队,校场内的秩序渐渐稳定下来,与校场外面的淆杂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司马白目光灼灼扫视整军列队的各营,虽然将校场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但他心里仍是懊丧不已。 城门一破,这威南城怕是很难守住了!他只想抽自己两巴掌,平郭既能出内奸,为何就不知防备威南城也会出内奸?这校场各营背景复杂,除了祁营叛乱,天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混有奸细! 杀啊...... 一阵厮杀声从不远处传来,司马白闻声望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殿下,是粮仓那边!”徐远已经整军完备,匆匆赶到司马白身边,说道,“裴将军那里形势危急,先护住粮草要紧!” “柳营听奉殿下号令!”老将柳先也拍马上前。 司马白看了看眼前二人,心道这徐杨、柳营以及河源营这三营是可信可用之兵,至于其他几营的步卒,就在两可之间了。而那几营的都尉也已整军完备,陆续来到司马白处点卯,都言愿奉殿下号令。 这几个步营先前被镇北牙营打残,合计才七百余兵卒,此时又有大半在城墙上轮值,校场中仅有二百余人。纵使有人心怀不轨,在各营渐稳的情况下料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就怕他们联合城上守军,关键时刻插在要命的地方。 “殿下,河源营整备待令,”庞渊终于也整备完毕,匆匆赶上前来,又道,“我营中还余有二十套铠马,殿下可择勇士装备!” 司马白回道:“庞将军大义!柳徐二位将军,可择营中勇士装备!” 庞渊又道:“粮仓处杀声震天,各营既已整军完备,还望殿下速救!这是咱们辽南各县百姓大部积存所在,便是守不住城,也绝不能将粮食留给高句丽贼!” 司马白又骂了一遍祁正老狗,这些粮食刚从各县运集威南城,原本要送与大军做粮草的,竟被高句丽贼瞄上,一准是祁正带的路! 他盯着庞渊,又看向柳先,对二人郑重道:“我有一性命攸关要事,怕要托付庞老将军和柳老将军!” 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愿立军令状!” 司马白感慨道:“二位将军还未听我说明,这便接下了么!” 庞渊道:“为殿下效命便是为朝廷、为吾皇效命,我等正求之不得!” 柳先也道:“殿下但讲无妨!” 司马白回道:“东城已失,粮仓首当其冲,我即刻带三营骑兵驰援,希望可以杀退贼军,守住威南。但军情不明,此行实难料胜败,值此威南生死存亡之际,我请二位将军带各营步卒守稳西城门!” 二人闻言一震,司马白这是将后路托付给自己了! 在祁营叛乱各营心怀鬼胎互相戒备的情况下,以人心不齐之步营守城,第一要防的恐怕不是高句丽,而是自己人!届时这两个光杆老将能起多大作用,怕也只能看二人本事了! 司马白又道:“此事强人所难,我不勉强二位将军。” 嘿嘿,庞渊一笑,冲稍远处的几个步营都尉道:“诸位,可敢随老夫守住这西城门?” 张义营都尉回笑道:“若不听庞叔父号令,末将回家后,怕要受父亲责罚了!” 忠毅营都尉也道:“庞老兄既敢守城,我又岂能落于你后?” 庞渊又冲长子,河源营副尉庞庆叮嘱道:“护好殿下周全,若有闪失,滚出家门!” 柳先也对副尉柳厘令道:“殿下之令即是我令,你当谨记!” 庞渊对司马白嘱咐道:“殿下,此去能战则战,若城破已成定局,还望速回,万不可意气用事。” “总要探一探贼人虚实,岂能望风而逃?”司马白点了点头,拱手道:“此间拜托二位将军了!” 二人齐回道:“人在门在,门失人死!” 司马白再不犹豫,冲徐远、庞庆和柳厘道:“传我军令,河源、柳营、徐杨三营,出营杀贼!” 威南城粮仓,此刻已杀声震天。 裴山自知祁营叛乱,贼军打东门入城,便带着巡城的徐杨营三百步卒直奔粮仓,同守卫粮仓的一百徐杨营步卒合在一处。 杀了几个祸乱人心的奸细,稳住了乱成一团的脚力夫子,暂时镇住了粮仓混乱的局面。 此际尚有百余粮车拥堵粮仓门外,好在徐杨营兵卒也是驾轻就熟,仿着白天模样,指挥夫役依半月摆开,这边刚安顿好,便见大部贼军杀来。 托祁营叛变之福,仅只步卒便乌压压一片看不清晰有多少人,而已然有高句丽骑兵呼啸着冲了过来。 杂碎!裴山唾骂一声,咬了咬牙,下令道:“烧!” 粮车之后的军卒接令便点燃了粮车,已经浇透麻油的两排粮车蹭的便窜起丈高火龙,将高句丽军骑兵拒之阵外。 高句丽骑兵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仓促间急急勒马。但前锋却刹不住速度,连人带马撞进火龙,卷着浑身大火栽入阵中,接着便被汉军刺个透凉,后军骑兵虽然勒住马匹,却也拥挤在一团乱了阵型。 “射!” 又是一声军令,接着便听一片弩机声响起,原来白天守城门时的床弩被徐杨营顺手运来了粮仓,此际刚好派上用场,十余台床努连翻齐射,拥挤在一起的高句丽骑兵就如麦子般被割倒一大片,余下残兵立时四散退去。 “粮草烧尽了就继续加料,务必保持这火势!烧光了也不留给高句丽贼!”裴山朝一旁的裴金令到。 这粮仓修的极好,三面环山,仅只正门一条路可以进出,只要守好正门,贼军就别想进得粮仓! 裴山望着仓门前火墙,不禁暗自得意,排兵布阵善用地形,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就是不知道城内其余各处情形如何,万一威南失守,自己纵使撑的一时,又有何用?恐是难逃一死了。 “对面统兵之人颇有方略,祁将军可知是谁?”高成演隐在大军阵后,操着熟练的汉话,朝身旁一位汉人将军问道。 “是裴家大公子裴山。”那人正是祁营都尉祁正。 他打开东城门,迎了高句丽大军入城,同镇北牙营合兵一处。本以为会一番顺利夺下威南城,谁料先是被朵安铎几百人马阻击了一阵,好不容易打散了朵安铎,便直扑城西粮仓,却又碰上裴山这个硬钉子。 “你们汉人常讲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们既然相识,不若去阵前喊喊话,威南城都破了,徒劳抵抗有何意义?” 祁正也觉有理,就威南城这点兵力,据坚城而守倒还有几分优势,但如今城门都破了,还有什么依凭? 高句丽大举增兵,镇北牙营整军开到,加上自己柳营,入城兵马已是步骑整备! 仅只在此攻打粮仓的,便有自家祁营和镇北牙营左军,骑步两军各近千人! 更有镇北牙营主力,右军两千多骑,在右统领仲室绍拙率领下扫荡城内各处,威南失守已是板上钉钉。 “多好的粮食这么个烧法,着实让人心疼,老夫亲自出马,裴家小儿还需让上几分情面。”祁正策马上前,自信满满道。 高成演回道:“那就有劳祁将军了,只要拿到粮草,此番攻略辽南,祁将军便是首功!” 祁正也不搭腔,径直朝对面而去。只是在暗中啐骂,老夫同你合作,乃是受封老将军之令顾全大局,是何功劳需要你这高句丽贼评定? 他离着一箭之远便停下马,隔着火墙扯着嗓子朝对面喊:“裴家贤侄,何苦卖命与鲜卑胡人?” 裴山站在高处,瞧的清楚,知道来人乃是祁正,也乐的拖延时间,隔空嘲弄道:“老将军这是做了高句丽贼的走狗么?” 祁正老脸一红,回道:“威南已破,只要贤侄交出粮仓,愿去愿留悉听尊便!” “此间都是辽南子弟,不若连辽南也交与高句丽贼罢,让我汉人父老与贼狗为奴为婢!”裴山怕乱了军心,不敢再让祁正说话,搭起长弓便射了过去。 祁正慌忙避过,情知再劝无益,调转马头便回返自家阵中。 高成演也是一阵头痛,说道:“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可以拿下粮仓,这回可是难办了。火墙强弩倒也并非难破,只是攻紧了,怕逼的那裴山直接烧了粮仓,岂非得不偿失?” 祁正也摇头道:“那小子真是个硬骨头!咱们两千兵马空耗于此怕是不妥,不若先将威南城攥稳手心,这裴山容后再说。依老夫看,只要拿下司马白,不愁裴山不就范。” 高成演听到司马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人竟能破了江铰横山大阵,实在是心腹大患! 便对祁正说道:“祁将军所言极是,裴山已是瓮中之鳖,咱们先.....咦,这是,下雨了?” 话未说完,豆粒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 “哈哈哈,天助我也!”高成演大笑道,“天意如此,那便先拿下粮仓罢!着令,全军步骑突击,务必一击得手,克此全功!” 祁正也是眉开眼笑,当真人若一身正气,老天也帮!但这雨下的虽大,却也很急,只恐来的快,去的也快,天赐良机不能耽搁!只要裴山烧不了粮仓,区区小儿几百兵力,当得大军一击? 那边高成演和祁正开怀大笑,这边裴山却只能仰天长叹了:“烧不动了么?” 裴金哭丧道:“雨太大了!一时烧不起来!” 堆在仓外的柴薪麻油全被浇透了,就算在仓内勉强点了火,这火势一时半会也起不来,而敌军已经呼喝着压了过来。 所有火把都被浇灭了,黑夜和雨幕纠缠不清,十步之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直到高句丽骑兵跨过粮车,徐杨营才看见敌人的刀矛。而被大雨淋湿的弓弩失却了力道准头,一波漫射后,伴着嘶喊,两军已然短兵相接! 罢了,天意如此!裴山叹了口气,噌的拔出佩刀,带着身边亲随,向黑暗中的厮杀声冲了上去。 徐杨营虽然人少,但却足够遮护住粮仓道路,强撑着不让高句丽大军冲过去。高句丽大军一个冲锋未能突破防线,两千兵马不论步骑拥堵在道路上,骑兵没了马速,一团漆黑又不敢放马乱冲乱撞,干脆下马与步卒一道同徐杨营混战在一起。 两军士卒都杀红了眼,什么旗鼓号令全没了作用,只是麻木的挥刀捅矛,拼着谁先倒下谁先被杀光。 当然,先被杀光的必是汉军无疑了,除非有奇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0章 二胜 攻势推进缓慢,前面嘶喊声仍是不减,徐杨营的强韧再一次出乎高成演的预料。 他想揪出几个进攻不利的将校,行军法以儆效尤,却被裹在大军中随人潮涌动无可奈何。漆黑雨夜里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半点号令也发不出去,好在自家兵力远超对手,硬磨也能将那几百人磨没。 但最令高成演气个半死的,是从身后传来的祁营叫阵呐喊声。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他大骂汉人狡诈,那祁营何时溜到自家屁股后面的?明明躲在最后面,却叫喊的这般大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同高成演的焦躁相比,祁正却舒服的很,他是老滑头,怎肯为高句丽贼拼命?冲锋之时,祁营七八百人便有意识的放慢脚步,朝后退去。而镇北牙营的骑军本就比祁营步卒腿快,又急于一雪白日里被破阵的耻辱,冲锋起来无不奋勇争先,哪里注意到汉军委顿不前? 等到火把全被浇灭,战场陷入黑暗,祁营已经完全撤到了阵后,彻底把镇北牙营顶到了最前面。镇北牙营前进一点,他们便跟着朝前挪一点。除了喊杀声震天响外,完全是出工不出力的冷看镇北牙营和徐杨营拼命。 祁正洋洋自得之际,却忽觉自家军型一震,仿佛被一锤砸散了骨架一般。黑暗中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祁正只当有人胡乱拥挤,开口便骂:“混账东西,看不见路还挤!是......” 话未说完,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闯进了祁营军阵,他瞪大眼睛瞧去,但黑夜被暴雨笼罩,隐约只见一群铁塔般的黑影闯入阵中,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那群黑影速度极快,他尚不及开口询问亲随,便已冲到了跟前,转眼逼到他身前三步之内! “啊!” 祁正一声惊呼,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群黑影,铠马甲骑! 只眨眼间,祁正便被一支长槊挑起,甩出丈远,落地时已成一具尸体,只留下一声惨叫汇入更多的惨叫之中! 而更有大队骑兵随在铠马甲骑之后,横穿祁营军阵,瞬间透阵而出! 这队骑兵凿破祁营之后还不停歇,借着马势调转马头,冲着祁营军阵又是一个侧击!这次比方才还要容易,没费力气便杀了个对穿。 “敌袭!敌袭!” 两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卒方才反应过来,但倾盆大雨的黑夜里,五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见周围同袍哀嚎。 “啊哇,又来了!” 第三次! 三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将只觉先前拥挤的大阵一下松弛了好多,怕不少了一半同袍?余者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四散溃逃,一盏茶的功夫,连敌人影子都没看清,号称辽南劲卒的祁营,便已做鸟兽散! 而那队骑兵好像也没有兴趣追撵祁营溃卒,只是减缓了马速,似在调整阵型。 若是光亮充足,便可看见这是一个锋矢阵型。锋尖是数十铠马甲骑,两翼和后阵是三百左右轻骑,倘若再仔细一看,每骑前后左右之间相隔约有五六步,刚好是这雨夜可视距离。 随着队伍中一声声号令响起,每骑间的距离更为整齐, “前后--前后”,“左右--左右”,“甲幢--甲幢”,“乙幢--乙幢”,“丙幢--丙幢”,“成-成-成”,“成--冲!” 匀速向前的骑军猛然提起马速,队中每骑已平端马槊,只管标齐前方和左右间距,毅然砸进镇北牙营后阵。 整支队伍的锋尖,身先锋矢的那一骑,显然是这只队伍的眼睛,他向哪冲,身后骑兵便随他而冲锋!一声声号令由他左右喊起传至全军,每一骑都随着呼喝,右前-五十步,左前五十步,右后转-右后转,匀慢-匀慢,直冲-直冲! 那锋尖之骑,犀甲赤红,横刀狭长,一只冰白的瞳眸闪着幽光,仿佛洞穿黑暗,正是司马白! 高成演堪堪避过一支槊锋,背后冷汗直流。他甚至能听见擦肩而过那敌骑嘴里喊出的号令! 他已经发现,这支忽然杀出撞进自家大阵的队伍并非横冲乱撞!他能感到自己大军正在削弱正在溃散!可这般大雨黑夜,敌人是怎么做到调度有序,又是怎么攻伐到位的?胡蒙的么?绝无可能! 高成演哪里能知道,司马白仗着左眼矩相珠胎的妙处,纵然是在暴雨中的黑夜,也将战场态势一览无余! 而且司马白临阵又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看似呆板,却既简单又实用的法子。将部队束笼成阵以用冲杀,本意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高成演也是久历军中了,这等情况既然无法调度部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朝前冲!乱战而已,拼了! 裴山顶在营门处砍翻了一个高句丽军卒,已是筋疲力尽。战场呼喊连天,他不知司马白驰援已到,反倒觉得高句丽攻势渐猛,而自家防线越来越松,同袍厮杀声渐来渐弱。 虽然看不清四周形势,但裴山知道,粮仓被攻破就在眼前,自己已是无力回天了。他心思一横,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便要冲出营门,此刻他已经放弃防守,乃是一门心思求死,只想多杀两个贼兵而已! “这便交代在这了么?但愿殿下吉人天相!” 轰!轰隆隆! 突然之间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如巨蛇般盘绕天际,蜿蜒直下,终于打破黑暗,照亮战场。 忽明忽暗之间,裴山望着此时的战场,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不论镇北牙营还是徐杨营兵将,无不呆在当场——一支汉人骑队如黑暗中的狼群,正左右冲突撕咬着高句丽大军!四处都是镇北牙营溃兵,也就仅只营门前一部建制还算完整,整个镇北牙营已经七零八落!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营门前的镇北牙营军卒终于看明白了战场形势,自家兵马已经大败!败成这样,神仙难救! 而那队汉人骑兵在击溃后军和中军后,已然调整阵型,正夹着风雷之势狂攻而来! “殿下,是你么?果真是你么!”裴山老泪纵横,混着雨水在脸上分不出来。 “杀贼!” 裴山所部绝处逢生,自然士气大盛。百余人借着闪电亮光团聚在裴山四周,杀出营门,强逆着镇北牙营兵锋推了出去。 而镇北牙营却恰恰相反,原本仅凭一股杀气吊着的战意顿时飞灭,近乎一击即溃,四散而逃。 粮仓前的道路纵然宽阔,却也不够乱了建制的步卒拥堵,而黑暗更加助长了慌乱。这些高句丽兵将已经丝毫没有了先前破城时的骄横,如羔羊般任由司马白骑队收割性命! 虽有闪电不时照亮战场,但高成演此刻已无力收拢大军,只因他每每刚要聚拢阵型,便被那支汉人骑兵恰到好处的赶到打破,最后只能任由那队汉人骑兵席卷溃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那队骑兵竟能攻伐无碍,莫非有鬼神相助? “统领,快撤吧!” “仲室将军已占据东城,还望统领速与汇合!” 尽管周围亲兵苦劝,高成演只是咬牙不撤,他心里愤懑不平,自己堂堂王族子弟,素以知兵为名,这般模样如何去见仲室家小儿? 可当他瞧见那队骑兵正朝自己方向攻来时,便再也不敢逞强,只得丢下溃兵,朝城东撤去。 他心若死灰,如丧考妣,算上白日里损失的六百余骑,他麾下镇北牙营左军几近全军覆没! 威震北疆十数年的镇北牙营,一日夜里,间接连两败,竟在他高成演手里生生折去近半,他如何能向大都督交代! 望着那个在闪电中忽隐忽现,大杀四方的赤甲将军,高成演一腔愤恨只化作四个字:司马小儿! ==== 今天有了第一个催更,心里非常高兴,第一个催更怎么也得给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1章 镇北牙右军 司马白早已经注意到了高成演,心里遗憾没能将其斩落马下,待等调整兵锋,朝高成演方向靠上去时,怎料对方竟机灵的很,转身便逃了,司马白不禁大赞,能屈能伸真是个有种的! 四周大街上满是溃兵,司马白衔尾追了一阵,仓促之间也没能把高成演追上,却刚好迎上了退下来的朔朗和朵安铎所部。 司马白一望朔朗模样,便知他吃了大亏,未等开口询问,就听朔朗急道:“贼军势大,殿下请速速出城!” 司马白冲朔朗虚甩了一马鞭,骂道:“你要弃城?鲜卑男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朔朗浑身是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军的,被司马白骂了也不还口,只是催着司马白出城:“俺自然以死殉城,殿下却不能折在这里,铮锣还在都统府,求殿下带她一同走!” 司马白又是一马鞭抽了过去:“你竟这般瞧不起我!” 朔朗也不躲闪,平白挨了一马鞭,却带了恳求说道:“殿下!趁着雨大夜黑快走吧!不要北上!南下马石津,坐船回棘城,回建康也可!再不走来不及了!” 徐远知道朔朗不明情况,再也看不下去,便开口道:“俺们刚刚于粮仓大胜贼军,士气正盛,正准备一鼓作气收复全城,少将军你这话说的......” 朔朗一怔,惊讶道:“什么?你们去过粮仓?大胜贼军?” 司马白一笑,回道:“若非如此,哪来这些贼军溃兵?” 朔朗瞪大眼睛,屏声一听四周,脸上难以置信,随即大喜:“殿下神勇!粮草可无碍?” “放心便是,裴山守着呢,”司马白又问道,“你这是?” 朔朗抹了把脸上雨水,回道:“我和司尉沿街巷阻击高句丽贼入城大军,怎奈不敌,若非天降大雨,怕是没命来见殿下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看来敌军进城后兵分两部,一部去攻粮仓,一部扫荡全城,粮仓那部已经不足为虑,另一部不知兵力如何,便问道:“你所遇贼军兵力如何,战力又如何?” “贼军全是骑兵,分成四五支骑队分进合击,约莫不下两千骑!亏得俺们依托街巷死守,才把他们堵在东城一阵子!但贼军攻势太过凌厉悍勇,瞧着有白日里见过的兵将,定是镇北牙营主力骑军,若不是天降大雨不能视物,殿下恐怕已经见不到俺们了!” 司马白一阵唏嘘,高句丽来犯兵马果然不止白天所见那些,这仗可怎么打!他抬头朝天望了望,任由豆粒雨滴砸在脸上,心道幸好有这场急雨笼罩黑夜,不然自己也很难击败围攻粮仓的贼军,而这威南城怕也早就丢了! 他万分庆幸自己把矩相珠胎掉进了眼睛里!不想石勒至宝竟还有这种妙用! 石勒若是知道他如此糟践矩相珠胎,怕是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杀他! 司马白又问道:“贼军现在何处?” 朔朗回道:“黑夜里谁都看不清对方,贼军全是骑军更不敢横冲直撞,两下里便都朝回撤了。俺派了探子跟着他们,杂碎们倒也会找地方,竟占了左右二营的军营安顿下来!” 司马白思忖片刻说道:“我瞅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贼军既已进城,想必胜算在心,定然不会冒险和咱们摸黑乱战。依你方才所言,这部贼兵的统帅本事不凡,不像粮仓那部是个蠢材,我料他雨停之前不会出来军营,咱们却刚好趁此良机清剿贼军溃兵!” 朔朗朝四周望了望,七八步之外却根本看不见人影,无奈叹道:“如何清剿?摸着黑根本无法行军调兵!” 司马白神秘一笑,回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不信你问徐远他们。” 朔朗莫名奇妙看向旁边的徐远庞庆等人,只见那几人无不神采飞奕,战意浓盛,庞庆直性子憨厚喊道:“殿下真神人!俺才知道铠马甲骑竟还能有这般无穷威力!痛快!” 徐远心知战情紧张,容不得闲暇聊话,便直接解释道:“咱们只需盯好周边几人便可,管好间隙,一个盯一个,跟紧了殿下,勿须管其他,贼人便会自己撞上刀口来!” 柳厘也说道:“只是咱们还操练不熟,总是出错,平白错过好多战机,也搭进去好多弟兄。” “那也是看不见啊!你们怎么能......” 朔朗还要细问,被朵安铎拦下:“少将军,军情如火,机不可失,这些容后再说,先按殿下法子办!” 先前高句丽大军因为有攻占粮仓的目标,虽然进得城里,但还没功夫侵扰百姓.这下溃兵布满街巷,慌乱中不少已经摸黑闯进民居,声声惨叫穿透黑夜。 万幸溃兵暂只波及粮仓左近,司马白转了兵锋带着朔朗所部调转马头杀了回去,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半夜下来,斩首无数,西城算是彻底肃清,隔着朝升大街与左右二营军营对峙! 司马白望向长街对面的军营,贼军虽然只是暂避大雨,却也捡了这么个稳妥地方,整个军外表营鸦雀无声,内里实则蓄而不发,暗涛汹涌,哪个不开眼的若是强攻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他眉头紧皱,这部贼军的统帅稳妥不失锋锐,将自家兵马优势运用尽致,不是白天城门前和粮仓那部贼军统帅能比的,绝非易与,实乃劲敌! 但又岂能任由这两千镇北牙营主力扎在威南腹心之地?一旦雨停天亮,这把利刃便能放干威南城的血! 朔朗跟在司马白身后,哪知道司马白正自忧虑,他这会儿只顾感叹。之前听闻城破还以为威南已经不保,本来存了必死决心,这一夜下来,竟趁着大雨黑夜硬生生稳住了城内局势!接下来便看如何解决占了自家军营的那两千敌骑,鹿死谁手真是犹未可知! 思虑至此,朔朗豪气顿生,请战道:“殿下,我愿为先锋,去夺回军营!” 司马白摇了摇头:“如何去夺?咱们这点兵马能守稳西城便已不错了!”他看了看左右民宅,不禁叹了口气:“连累百姓遭殃了!” 朵安铎安慰道:“殿下勿忧,威南百姓本就不多,士族又多聚居在西城,暂无大碍。东城不过住了一些黔首穷汉,不足为虑!” 司马白闻言冷哼一声,便盯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军营默不作声。 朵安铎以为殿下淋雨着了凉,关心道:“这夜黑雨大,贼军才吃了大亏,绝不敢再出营一战!此刻既不能战,殿下不若先回都统府稍作休息,淋了冷雨,需得烤火取暖,喝碗姜汤,万不可落下病来!” 司马白回道:“哪还有功夫歇息!天亮定然有一场恶战,快遣仆妇生火熬汤,一应军将不论上下都需如此照料!朔朗,还要辛苦你即刻征召西城民丁,越多越好,以壮声威,但要拣选强勇之人单独成营。” 朔朗点头道:“我这便去,想来也能凑出千余悍勇壮丁!其他但凡能动能喊的,我另外成营,列于阵后,不得已时都要上阵!若想守住威南,怕也只能拿人命来拼了!” 徐远说道:“少将军不必忧心,城中街巷不比野外阵战,镇北牙营纵使精锐,也未必能把本事使出来。况且这老天帮忙下了大雨,贼军已失夺城先机!” 司马白又道:“铮锣呢?把铮锣喊来,我有些话跟她说。” 朔朗只道司马白舍不得铮锣,决战之前要与她互诉衷肠,他自然乐见其成,笑道:“殿下也真是风流雅性,这个时候了还惦念儿女情长。” “放屁!”司马白骂道,“我是有要紧事同她交代!” “对,对,我这便去唤她,她也定然有要紧事同殿下讲!” “随你怎么胡说吧,你开心就好!”司马白瞪了朔朗一眼,哪有兴致再同他胡搅蛮缠,暗道现在但凡能管用的,都得用起来啊!又沉声冲左右将领道:“城中他处已经勿需再守,裴山所部,庞老将军所部都召回来,化零为整集中兵力,各营兵士于都统府集结待战!天一亮,便同高句丽贼一决胜负!若能胜了对面贼军,威南自然得保,若败了,不知诸位如何,我是唯死而已!” 他心中暗道,若是从前,自己遇到这种战事怕也只能随波逐流,万幸得了矩相珠胎和本经阴符,此番正是大展宏图之开端,自己再不会蝇营狗苟得过且过! 言下语意决绝,众将听得热血沸腾,俯首称喏,齐声道:“我等皆愿追随殿下,明日必胜,不胜则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2章 仲室绍拙 镇北牙营右军统领仲室绍拙一脸错愕的望着高成演,这个向来风度翩翩,以知兵自诩的王族将军,此刻竟一身污泥甲胄不全的站自己面前,莫非又吃了败仗?不能够啊,以他手中骑步各千,就威南城仅存那点兵力,还能翻上天不成?是了,路上漆黑,跌了跟头! “咱们在前面拼命,仲室统领在这好不自在!”高成演一肚子怨气,他摸黑撤退时被司马白好一阵追杀,若非亲兵抵死相抗,怕是已经命归黄泉。一番生死搏命,跌跌撞撞的总算与仲室绍拙汇合,怎料仲室绍拙竟如此悠闲,居然占了鲜卑军营,两千骑兵舒舒坦坦的窝在军营里,一副就此罢兵的模样! “俺们在外面血战,仲室统领罢兵于此是何用意!莫非以为威南已经到手!”高成演的手下也附和质问道。 仲室绍拙脾气好,素来不愿与出身王族的高成演争执,只是两手一摊:“城门已破,军营已得,威南又这般空虚,还不算到手了么?” 这话说的丁点不假,前提是没有高成演的大败。 高成演被他一阵抢白,气急败坏,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得拉仲室绍拙下水不可!他指着仲室绍拙鼻子骂道:“你顿兵于此,坐看我左军与鲜卑走狗厮杀,莫非有意借刀杀人?” 仲室绍拙一怔,急忙解释道:“这是何意?高兄息怒,且听我解释。我本已将守军击溃,但天降大雨一片漆黑,着实不宜再战。刚巧找到这处空营,便安顿片刻,横竖已经进城,待雨停后再战不迟,就让敌军的脑袋多留一阵子,又有何妨?” “当真好计较!”高成演哑口无言,自己这闷亏岂不就吃在黑夜乱战上? 仲室绍拙走出营房,借着房内灯火搭手朝外望了望,房外只站了高成演几个随从,他此刻还不知道高成演已经大败,心道你自己还不是将大军安顿某处,却来说我,这算是争功么?好哇,你白日里轻敌冒进折了那许多弟兄,我只不痛不痒说了两句,这就要来寻我晦气不成!若不瞅你王族身份,我与你纠缠这些! “楞着做什么!看不见高统领脏成这般,还不与统领洗漱更衣!”仲室绍拙将怒气撒到屋角两名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身上,又对高成演道:“这两个汉人小娘顺手捉来的,还算标致,高兄先凑合用着。” 那两个汉人姑娘麻木的朝高成演靠过去,却听咔嚓一声,高成演竟拔刀一挥,两个姑娘立时血溅当场! 仲室绍拙大怒,再也忍不住,指着高成演骂道:“高成演!你别给脸不要!” 高成演冷笑道:“仲室统领竟一而再的坐看我部被敌军围攻,陈兵不援!白日里如此,晚上又是这样!你纵使不惧军法,却也不怕我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来索你命么!” 仲室绍拙被骂的莫名其妙,回击道:“白日里是你贪功冒进,现在这般大雨,我部骑兵怎能擅动!你当两军交锋就只.....你方才说什么!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你给我说清楚!” 白日一败,晚上再败,镇北牙营左军赔了个干干净净,岂不刚好两千冤魂? 高成演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连翻两败,一定要拉仲室绍拙垫背,否则自己难逃军法处死!自己战场上的本事或许不如仲室绍拙,但论起打官司的手段,仲室绍拙还嫩点! “你说!”仲室绍拙见高成演不搭腔,便指着他身边亲随喝问。 那亲随看了高成演一眼,哆嗦回道:“俺们被敌人大军合围,全军尽没,亏得统领奋勇搏命,俺们才杀出来!” “全军尽没?!”仲室绍拙顿时呆在当场,颤颤指着那亲随,震惊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敌军合围,全军尽没,怎会如此? “放屁!威南城哪来的敌人大军!定然是你们战败借口!”仲室绍拙身后副将冲那亲随骂道。 高成演一瞪那军将,喝骂道:“放肆!岂有你说话的份!” 那亲随拼命解释道:“真的,我们在粮仓处被前后合击,敌军光是骑兵便有一千,不不,至少两千!而且还有铠马甲骑打前锋!” 仲室绍拙上下打量着高成演,心里不断打鼓,高成演虽然惹人厌,本事也平庸,但绝不是蠢猪,如非被敌人大军合击,以他手中兵力绝无可能一败至此,莫非线报有误?是了,必然是汉人说谎! “祁正呢?他人呢?”仲室绍拙杀气腾腾的问道。 “祁将军...” “祁正假降!现正与汉军合兵一处!”高成演急忙打断了亲随。 “好一个引君入瓮,咱们中了汉人奸计!”仲室绍拙大惊失色,“我早提醒过大都督,汉人狡诈不可信,哎,大都督怎就信了汉人之诺!” 高成演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他败的莫名其妙,岂能不找些措辞?既然别人朝那方面琢磨,他乐见其成,至于对敌胜负和威南得失已经不是他现在所能考虑的了。 “糟了!”仲室绍拙的副将丝毫未疑高成演私心,一声惊呼,“我等顿兵此处,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高成演心思一转,劝道:“不如尽早离城,便回报大都督,祁正假降致使功亏一篑,他们汉人之间的官司,自有大都督计较!” “既已中计,便不能再耗下去了!”高成演又催促道。 仲室绍拙却不搭话只顾朝营门处张望,也不知他能看见什么。 高成演怕夜长梦多被仲室绍拙识破谎话,便朝左右副将喝道:“还不快去整军出城!” 那两个副将冲仲室邵拙望了望,又互相对看一眼,只是应诺却不动弹。 “高兄,”仲室绍拙终于开口,冷冷道,“咱们来前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威南若是拿不下来,你我脑袋事小,误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可就是误了国运!” 他声音虽然平静,实则是懊恼的不轻!他暗骂高成演畏敌如虎不知轻重,但也不好一直将他傻晾着,干咳了两声,又说道:“高兄,你且听我分析,看看在不在理。抚辽镇各营兵马杂七杂八良莠不齐,但能叫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支。鲜卑左右二营,汉营成锋、金甲、护沙、河源等营。这鲜卑左右二营已在响马河畔被咱们聚歼,汉营主力被阻老帽山一线,也未见涉多老贼有回军打算。你说,现在威南城里,哎,我就不明白打哪变出来的大部精锐敌军?莫非汉人真会撒豆成兵的妖术?” 高成演听得阵阵心惊,仲室绍拙虽然出身不好,平日里也总是不争不怒一副老好人模样,但着实得了大都督真传,最受大都督器重。单看镇北牙营主力骑军都在他右军麾下,便能知其在大都督心中份量!再过一会儿,待他镇定下来,一缕缕的分析出真相,还有自家活头?!遂威逼道:“仲室统领这是在说本将军信口雌黄了?” 仲室绍拙苦笑道:“高兄!高将军!都这般时候了,咱们就别互相挤兑了!我琢磨着这威南城不乏精悍壮丁,辽人又多善骑射,临阵征召个一两千人应该不难,再多怕就有些拼凑了,凭墙守城尚可,阵战则白白送命。” 高成演暗舒一口气,问道:“然后呢?” “这大雨下的连个火把都打不起来,城内街道又不似野外,本就不利我骑军展开阵型。两军一旦混战在一起,咱们浑身本事使不出半成,平白与那些莽夫比拼力气,倒让他们乌合之众占了便宜!所以这等天时地形着实不宜动兵,不过高兄放心,”仲室绍拙顿了顿,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高成演,接着说道,“这雨也下不久了,天也快亮了,敌军究竟是请君入瓮还是引狼入室,还两说着呢,那个能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的人,我倒真想好好会一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3章 苦战 夜渐明,雨渐停。 朝升大街,长三里,宽十丈,东头是鲜卑左右二营军营,西头是抚辽镇都统府,正好做了两军战场。两军已然厮杀在一起,双方都舍弃了战马,步战于长街中央,胶着厮杀。 起初,仲室邵拙无意与司马白主力硬拼,汉人弓弩强劲,在城内巷战,绝不明智。 他原欲以千人大部咬住汉军主力,以小股骑队分散兵锋,侵扰全城,伺机侧击抚辽镇军。待敌军主力四下支应筋疲力竭,再汇集各骑队抄掠汉军后路。这方略也正合了江铰横山精义,由此前后夹击,汉军险能不败。 但出乎仲室邵拙意料,敌军主力竟不备床弩,又舍弃战马,于长街对面列下了单薄步阵,而阵中有一将站立高处,一身赤红犀甲,倒是风仪俊秀,居然就是那个两败高成演之人! 仲室邵拙和高成演面面相觑,不知敌将搞的什么名堂,这等简单步阵,哪堪自家精锐骑兵雷霆一击? 高成演心存畏惧,担心有诈,仲室邵拙只是心中冷笑,亏你王族重将,竟胆怯畏战至此!敌将还能有何诡计,无非在阵中暗藏了弓弩长矛,只要不是城墙上那种巨硕床弩,又有何可忧?但小心无错,稳妥起见,他先点起五百骑兵,朝长街对面试探着冲锋而去。 冲到一半,只见对面已然亮出两排长矛,又有弓箭手漫天射出箭来,骑军冲势稍微一挫,也不碍朝前硬顶上去。 仲室邵拙却在阵后看的开怀大笑,敌阵这一开一合之间露出了真面目,果然只是雕虫小技!寥寥两三里路程,大军转瞬即至,区区弓矛济的什么事?以这等拙劣步阵对付一般骑兵都难能有效,更堪堂堂镇北牙营? “待把那敌将生擒于此,与高兄出出气!”仲室邵拙笑呵呵说道,他再不犹豫,也无需什么韬略计谋了,灭敌便在一击,当即命令大半部伍冲锋而去。 冲至街半,却又生变故。 两侧街铺里竟有数十骡子破门墙而出,皆是身负草垛,拉着大车,连车带牲口火焰熊熊的当街横冲,将大部骑兵拦了下来。而那前军五百骑却已撞入汉军军阵,兵力稍显不足,略有孤军之势。 仲室邵拙略微一惊,只是哑然失笑,嘲弄道:“古有田单火牛阵,不想今日竟见了火驴阵!想我镇北牙营纵横辽东十数年,岂会被几头傻骡子挡了兵锋?敌将也是天真的可爱,如此看来,倒真是黔驴技穷了,全军听令,随我出击!” “且慢!”却是高成演阻拦道。 仲室邵拙脸色一沉,心道平时让你三分便罢了,阵战之上怎敢一再乱我军令? 高成演情知自己不应插手他人部曲作战,但毕竟有两败阴影笼罩他头上,慌忙解释道:“咱们深陷敌城,便该小心用兵,全军投进去,万一有敌军抄我后路怎办?” 仲室邵拙大笑道:“为将者临阵需有决断,怎可前瞻后顾?我料定敌军全部兵力尽在此处,绝无其他援军!” 高成演见他已识破自己的谎话,强辩道:“将军怕是刚愎自用了!” 仲室邵拙冷哼道:“敌帅在前,一击可擒,敌军若有余兵,岂能置主帅于如此险境?纵使有诈,这般分兵,也是愚蠢之至,我岂惧他?哼,罢了,你且留于此处,是进是退还是回去守住东城门,随你意愿!镇北牙右军听令,冲锋!” 仲室绍拙没有料错,长街对面,都统府之前所部,正是司马白此刻全部兵力,三百骑军,连同趁夜召集的壮丁在内,凑了三千步卒。 他虽然稳立中军,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直吐酸水。贼军乃成名数十年劲旅,又休整一夜士气正盛!反观自家这边,堪堪算是乌合之众,虽然士气不弱,究竟疲战一夜,人困马乏,倘若放任贼骑分进合击,自己如何能够支应?只能伸首待宰! 是以他力排众异,不置床弩,换下战马,高立阵中,为的便是诱敌来攻,虽然冒险之至,但以命搏命总还有两分胜算,为今之计自己只能身先士卒鼓舞军心,寄望能有项羽之破釜沉舟,韩信之背水一战的效果! 接阵! 被镇北牙营前军五百骑一冲,抚辽镇军大阵顿时一震,士卒高举长矛一阵乱戳,总算守住阵线。司马白不顾裴山朔朗劝阻,突入阵前,长刀挥舞,大呼酣战。众将心里担忧,却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举,要守住威南,不搏性命那是门都没有! 主帅堂堂当朝皇叔都列于阵前,自家一介莽夫,岂能惜身?杀贼之声顿时沸盈朝天,镇北牙营五百骑兵陷于阵中,没了马速便弱了力量,又摄于汉军声势,一时间被逼的倒退回去,而抚辽镇军得利之下,逆推着这部骑兵向前杀去,声势更为雄武! 但未及大街中央,攻势便为之一挫,一则镇北牙营大部赶到支援,二来满街乱蹿的骡子不仅阻碍了高句丽行军,也有不少闯入自家军阵中,骡子浑身是火,竟勇不可当,不论抚辽镇军还是镇北牙营都不得不闪避。 长街乱成一团,各部犬牙交错,但抚辽镇军舍马步战的优势便体现出来。相较没了马速的镇北牙营骑兵则更为灵活矫健,几把长矛在前,刀手随后,一边避着驴子一边便能放倒一个贼骑。 战局会乱成这样,有点让仲室邵拙意外,他更没料到敌军悍勇气势高昂,仓促间便被敌军占得了先机。但他丝毫不慌,敌帅既能身先士卒,自己又差他哪里?敌军敢舍了坐骑步战,镇北牙营纵使以骑兵见长,步战又有何妨? “传令!全军下马步战!” 仲室旗号所至,各部肃然列阵,转瞬间步调一致,护着仲室帅旗便至敌前。 一时间镇北牙营不但士气激奋,更于乱局之中守章约法,进退击敌皆奉旗鼓号令,劲旅雄姿显露无疑,绝非抚辽镇军乌合蛮勇可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4章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司马白身在阵前顿觉压力倍增,既暗赞敌将手段高明,又感慨镇北牙营不负盛名果然善战。 他虽然瞅得数个击敌良机,奈何身边仅只百余将士还算得用,能够跟紧自己节奏,其余部曲等其反应调度,却已失却战机。 敌我两厢此衰彼涨之下,没到半个时辰,抚辽镇军已被完全压制,节节后退。 “殿下!庞老将军陷于敌阵!”裴山劈翻一个高句丽士兵,护住了司马白左侧,却瞅到庞渊带着三五兵卒因为冲的太猛,而脱离大部,竟陷于敌阵重围。 “爹!”庞庆大吼一声,带着身边亲随便突入敌阵,朝庞渊救去。 司马白眼神一晃,朝右侧喝道:“朔朗!带你部曲,跟上去!” 朔朗闻言长槊一挑,扫开身前几个敌兵,带着他所部三十多个鲜卑亲兵,顶着敌军兵锋,同庞庆一道突入敌阵中。 庞庆算是一名虎将,救父心切已然豁出性命。他身后十余士卒本是所属铠马甲骑,都是身高体健武艺了得。而朔朗更是勇冠辽南,麾下三十多个鲜卑亲兵堪为整个大军的刀尖,这两部人马乃是司马白所倚仗主力,先前便屡挫镇北牙营兵锋,深为仲室绍拙忌惮。 是以这两部一突进镇北牙营大阵,顿时便为仲室绍拙所察觉。 仲室绍拙心中大喜,他已瞧出那被围老将身份重要,既然能引敌军主力前来救援,那便正好顺势灭掉这支劲卒。 当即旗鼓传令,只见前军稍退,后军稍进,大阵锋矢微微一转,便如同于阵中做了个漩涡,转眼便将冲进来的几十人包裹起来,只待朝中间一挤,就可将这几十人碾成肉沫。 “无知匹夫!”仲室绍拙啐了一口,心中暗自得意,自己深得大都督统兵真传,平日里练兵辛苦总算换来成效,反掌之间便做一阵中之阵,这江铰横山大阵之精要,自己算是纯熟于胸了。 “统领小心!” 仲室绍拙下意识的一避身子,一缩脑袋,只觉一阵冰冷自背后擦着自己脖子划过,虽然擦破了皮,却也堪堪躲过了刀锋。 “什么情况!”莫名其妙之间差点丢了脑袋,仲室绍拙这一惊非同小可! 未待他看清,只见刀光又在眼前闪过,竟又冲脖颈割来,这回他已有所反应,当即举刀格挡,但听咔嚓一声,自己的佩刀应声而折,对方长刀竟是罕见的宝刀! 好在左右亲兵也一同上前救护,总算将那刀锋逼退。 “什么情况!” 仲室绍拙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挥刀偷袭之人,一身赤红犀甲,仪神隽秀,一双眼睛金白各异,不是那敌帅又是谁?可他是怎么混到此处的?青天白日岂能鬼神上身? 只见那汉人敌帅一击不成便不恋战,已转而后退,瞧他神情,似因未能得手而颇为懊恼惋惜,而他身旁仅有一高大憨厚的壮士随扈左右,与他相互遮掩交替后撤。 仲室绍拙楞在当场,他总算有点明白高成演为何一败再败了,那敌帅,是什么胆量!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自家铁板一块的江铰横山,竟被他摸混了进来,一而再,再而三,绝非巧合!莫非他真能看透江铰横山大阵? 此人,绝不能留! 司马白一脸惋惜,朝后撤去,先前他瞧出贼阵有所异样,借着贼阵调整的一点空档,拉着裴山,顺着换阵节奏轻松突入敌阵。仲室绍拙平日练兵极为严厉,兵士们却也被练的略有几分呆板,只是牢牢按平时练兵之法移形换位,竟让司马白和裴山欺身到了主帅身后。 司马白只差半拍便可将仲室绍拙斩于刀下,而一击不中,他明显感到贼阵异动,大军矛头直指自己,其兵锋竟已不计损失的朝自己推进过来!显然,敌帅动了真怒,势必要诛杀自己! 两军阵前顿成你死我活白热化,镇北牙营固然伤亡递增,抚辽镇军却更为不堪。伤亡惨重之下一路败退数十步,大军败相已呈,司马白纵然苦苦支撑,却也只能徒劳力战。 “逆子!管我做甚!去救殿下!”庞渊隔着数丈冲庞庆大骂,他已抱了必死决心,奋不顾身逆着贼军兵锋而上。身披数刃仍然大呼酣战,百战老将临死一击威势赫赫,竟拖得贼军兵锋一滞,但终究不敌,被贼军乱刀斩于阵中。 “父亲!” 庞庆睚眦俱裂,却也只能抽身回援,与早已杀红了眼的朔朗所部合兵一起,拼死杀到司马白处,堪堪护住司马白左右,将近乎脱力的司马白遮护到阵后。 “你们拦我做什么!”司马白气的大叫,御衡白拄地,硬撑着身躯不倒,“滚开!” “殿下,撤吧!趁现在还走的了!”朔朗先于众人劝道。 司马白闻言大骂:“混账东西,滚回去杀贼!” “殿下,威南保不住了,我等纵死也要护殿下周全!”庞庆也在一旁劝撤。 “滚开!”司马白执意上前,却被众人死死按住。 裴山拉着司马白臂膀,苦劝道:“我岂能不知殿下心意?我等死不足惜,但殿下要保住青山在啊!” “恩?”司马白盯着裴山,反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错!”裴山狠狠点头道。 司马白环视一圈,问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众将见司马白言语松动,纷纷点头道:“正是!” 司马白嘿嘿一笑:“那好,你们走吧,我替你们断后!” “殿下!” 噌。。。哧啦! 司马白一挥御衡白逼开众人,朝地上一划,青石地面火花四溅被劈出一道深痕,但见他眼中金芒大盛,狠狠盯着裴山和朔朗:“再有言逃者,恩断义绝!” 咚隆隆,咚隆隆。。。 阵后忽然鼓声大作,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可足浑铮锣身着戎装,领着百来个壮妇列于鼓台,正擂鼓助威! 一通鼓罢,铮锣嘶哑着嗓子喊道:“辽南的汉子,莫非要让妻女替尔等杀贼!” 众壮妇随之一遍遍齐喊:“父兄若败,我等必死,父兄若败,我等必死!” 众女之声响彻长街,悲怨希冀之音如斧锤般凿刻军心,一股我在城在,城破我死的决绝渐渐弥漫全军。 司马白长刀指天,心中默默发誓,今日我司马白以祖宗之名立誓,既怀天道,宁死不败! 誓罢当先杀入敌阵,一路仰天长啸:“有我无敌,唯死而已!” 众军将望着司马白决绝杀入敌阵,气血无不为之沸腾,再无顾眷,紧跟上前,心中皆有一个声音在呐吼,殿下既已赴死,我等岂能落后? 不知是谁先喊出,继而全军齐喝——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5章 三胜 对面忽然气势如虹,攻势明显更为凶狠,仲室绍拙却仅是淡淡一笑,晒道:“劲头倒不小!” 他反而彻底放下心来,连女人都上阵了,对面敌人纵使再凶悍,也只是临死前的反扑罢了! 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倒不是说他觉得士气无用,而是在悬殊的力量面前,靠嘴去喊,是没有用的! 自家镇北牙营兵马什么样?那是经年累月,十数年如一日的操练拼杀,说是百战余生也不为过!对面呢,仲室绍拙算的很清楚,几番拼杀下来,对方有限的精锐已经损失殆尽,看着乌压压一片,实则乌合之众,说不定刚刚才放下田间的锄头! 就这样的队伍,喊的猛一些便能赢了常年刀不离身的精锐悍卒?那天理何在?! “慢慢推上去吧!对付这些人,明刀明枪的砍过去便是了!”仲室绍拙朝左右吩咐,“传令,全军压上去!” 抚辽镇军固然勇猛,镇北牙营却也杀出了血性,两军厮杀至此,再无丁点花哨,全是刀刀见血的袒肉相搏。 司马白三番两次想故技重施插入敌阵,可面对以力碾压的敌人,却总是找不到突破口。而他身边将士越战越少,阵型越来越松垮,已经不可避免的被一步步压迫后退! “这便打不过了么?”司马白险险避过一刀,饶是他身体底子不错,此刻也已气喘吁吁,每呼吸一下,胸口都火辣辣的疼痛。 望着不紧不慢,稳稳压上来的镇北牙营大军,司马白不由的一声叹息:“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 忽然间,司马白想转身逃跑! 他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学了本经阴符七术,得了至宝矩相珠胎,难不成要白白丧命此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殿下小心!”朔朗大喝一声,护在了司马白身前,长槊勉力挑翻一个贼兵,却挡不住斜插来的另一刀。那刀一下砍在他肩胛骨上,亏的铠甲厚重,否则非得把他半边臂膀卸下来不可! “殿下无碍?”朔朗不顾肩头翻起的血肉,连忙转头向司马白询问。 司马白见状暗道惭愧,自己一时失神,险些害死袍泽! “无碍!多谢了!” 朔朗憨厚一笑:“嘿嘿!追随殿下好痛快,纵然死了也值!” 裴山也凑了过来,说道:“贼人太猖狂了,朔朗可敢随我突入敌阵,杀一杀敌人锐气!” “正合某意!” “算俺一个!”庞庆哈哈一笑,也要冲上前去。 “我说你们.......” 司马白知道不论裴山还是朔朗庞庆,这一冲之后,都没有再回返的打算,其实便是想回,怕也回不来了! 他想劝众人撤兵,一阵犹豫,刚要阻拦,却见裴山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殿下,我先去了!死也值了!” “罢了!”司马白自嘲一笑,“窝窝囊囊的也活够了,我大晋司马皇族,总要有人舍生取义!” “今夜破贼,在此一击!”明知有去无回,嘴上还是逞强,高声喊了一句,司马白越过众人,一往无前的硬冲敌阵! 众人无不抱了必死决心,紧随司马白之后,朝敌阵插去!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嘿,真有种!”仲室绍拙戏谑说道,他很清楚,只要打下敌人这波攻势,威南之战便算告一段落了。战到现在,虽然略有波折,却也于大局无碍。 话说回来,那些波折也不是他仲室绍拙的差池,想到高成演,他不禁冷笑连连!好一个王族重将,平日里自高自大,一到关键时候,却生生折去那许多精锐,看你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向大都督交代! “咦?”仲室绍拙正自遐想,忽觉后军一阵骚动,顿时大骂道,“两军交战,生死存亡之际,谁人敢乱我军伍?” “统领!高将军来报,城南十里忽现敌人援军,怕不有上万兵马,打的乃是抚辽镇可足浑旗号!” “啊!”仲室绍拙脸色瞬间铁青,这可足浑竟然回师了,偏偏还在这紧要关头! “高将军已传令撤军,后军方才异动,都在等统领示下!” “他怎敢......”仲室绍拙大怒,原本要说他怎敢代我传令,却噎在嘴里吐不出来。高成演虽然僭越指挥,但也可以理解。军情如火万分危急,城内尚有敌军顽抗,城外又有过万援军,此刻再不撤兵,怕是要被人活生生堵在城中了! 而此刻的高成演,早已身在威南城外,他那张还算略有威仪的脸上,铁青着阴沉不定。 身边亲随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样是否不妥啊?!” “有何不妥?无非在大都督面前打一场说不清的官司,我堂堂王族子弟,还怕和他一小姓黔首打官司?!” “只是,这毕竟是咱们镇北牙营......” 那随从话音还没落地,便被高成演一剑穿心,跌落马下。 高成演嘴角一扬,说不上是笑是怒,只是朝威南城瞥了一眼,竟似癫狂,仿佛在告诉城内的仲室绍拙:“这怪不得我!你休怨我!” 仲室绍拙望了望仍是奋勇拼杀的敌人,总算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顽强,敢情援军就在左近啊! 可惜了!仲室绍拙不禁长叹一声,再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好,威南城必然握于我手,可是城外援军怕是须臾可至了,委实可惜! “统领,高将军催促甚急,万望统领隐忍为上!” “罢了,撤军!”仲室绍拙万般无奈,只好下令撤军,“便宜鲜卑走狗了!” “敌人援军已到,撤军!撤军!” 不知哪个长舌的人在阵后率先喊了起来,整个镇北牙营大军都知道情势危急,此刻东门尚在控制之中,还有生路,稍有怠慢,万一被敌人援军堵了门,那便是在劫难逃了! 这厢撤军将令一下,便早有人拔腿便跑! “不得乱我军伍!” “敢乱军伍者斩!” 仲室绍拙眼见大军混乱,心中惊恐万分,此刻还与那如狼似虎的敌人接着阵呐!但他越是呼喝,大军反而越是混乱,眨眼之间,逃散之势便从后军传到了前军! 所谓兵败如山倒,正是每个为将者最怕的事情!任何强军都不例外! “什么情况!?”正待以身殉城,却眼见敌人如潮退去,朔朗不禁莫名其妙! “好像是咱们援军到了!” “哪来的援军?” “是不是都统回师了?” “愣着干什么!”便听司马白一声大喝,“还不追敌!” 由死到生浑然转了个圈儿,此刻无人不是兴奋至极,士气达到顶峰,阵后的铮锣更是喜极而泣,“杀贼啊!杀贼!” 形势急转直下,稳操胜券的镇北牙营顿时兵败如山倒,被身后抚辽镇军一路衔尾追杀,而东城门口更是被高句丽溃兵堵的水泄不通。 原来不知是谁人办的好事,偌大城门竟只开了小小一个缝隙,仅融三两人并肩而过,城门机关竟偏偏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损坏了,怎么也打不开来! 仲室绍拙不禁大骂高成演,既然要撤军,为何不将城门大开,这个高成演,仗不能打,连城门也看不好么?! “给统领让路!” 亲随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心士气,竟自抽刀挥砍起拥堵将士。 高句丽士卒摄于上官积威不敢反抗,但对于周遭袍泽,却谁也对谁不客气,将军都是逃命要紧,谁还在乎什么袍泽之情? 大门仅有那么宽,谁落在后面岂不是要给人当俘虏的!这下弄的乱上加乱,军心彻底崩溃! “不要乱!不要乱!” 军心散了,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半点作用,仲室绍拙看的心头滴血,几乎要抽刀抹了脖子! 他心中哀嚎,这是镇北牙营的老底子啊!堂堂镇北牙营,纵横辽东十数载的大高句丽精锐,要尽丧于此了! “统领,先出城门再说罢!高将军都已经撤了!”亲随架住仲室绍拙,拼命朝城门挤出去,忽然觉的一阵宽畅,总算是挤出了城门。 仲室绍拙满腔悲愤朝门内望了最后一眼,只见大片大片的将士已然跪倒在地,司马白所部终于是杀到了东城门,军心尽丧的镇北牙营将士,也只有投降可选了! 但事到如今,仲室绍拙也顾不上仍陷在城中的大军,被几个亲随拥簇着,没命的便逃之夭夭! 奔逃数里,仲室绍拙忽然勒住马,朝身后眺望。他此刻正好停在一处高岗上,放眼望去,威南城周遭空空荡荡,别说援军,怕是连个路人也没有! “敌人援军究竟在哪?!”仲室绍拙目瞪口呆,朝身边人问道。 几个亲随也是面面相觑,纷纷摊手道:“令兵说高将军亲口传的军情啊!” “没错!是高将军亲口说的!” “高将军不会看错了吧?!” “啊!”仲室绍拙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注! 他猜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便是高成演谎报军情,故意陷镇北牙营于死地! 至于高成演为何这样做,仲室绍拙不怕把高成演朝最肮脏最龌龊里怀疑,这个堂堂王族重将宁可镇北牙营全军覆没,也要掩过他自己前后两败的丑事! “畜生!”仲室绍拙仰天长啸,“误我!误军!误国!” 注:咸康四年五月,上战于威南,诛镇北牙营。 ——《晋书·帝纪十一·武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6章 谁人设毂 这一战可算是死境回生,抚辽镇军胜的莫名其妙。 涉多大军显然没有回师,更没见到半个援军的影子,至于贼军为何仓促间退败,审了俘虏才知是贼军内部出了问题。 司马白直呼侥幸,侥幸,苍天有眼!! 但不论什么原因,总算是胜了。不仅威南得保,更是一战全歼为患鲜卑慕容三十年的劲旅镇北牙营! 仅凭此番战绩,足以让司马白扬名天下! 但司马白心里没有一丝兴奋喜悦,除了亲察各营抚恤伤亡,既不管百姓善后,也不问降卒管束,只交代裴山朔朗精拣出三百精锐骑兵。 之后便于东城墙上一连站了两日,神色凝重,不言不语,久久徘徊,极目眺望! “殿下用过膳了么?”裴山和朔朗登上城墙,朝侍卫一旁的杨彦问道。 杨彦摇头道:“只是早间吃了两块饼子,便一直待在城头,属下也不敢去打扰殿下。” “嘘!不要吵了殿下!” 铮锣见裴山和朔朗冒冒失失闯上来,连忙让他俩禁声,生怕吵了司马白清净。 她仍旧是一身戎装,神采飞奕之下更显英姿飒爽。 若是放在以往,朔朗绝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决战之际她一通擂鼓大振军心,着实立了大功,合城上下无不对她刮目相看,礼敬三分。就连朔朗也是内心自豪,鲜卑女儿究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铮锣自己事自己知,全赖殿下战前教她,否则那些慷慨激昂之话,那般振奋军心所为,她铮锣哪里能想出来?若非殿下提点,她又怎能让哥哥以及全城军民另眼相待? 是以近日来,她一直缀在司马白左右,司马白连日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她看来,定然是在筹谋大事!剑眉微皱,眸中金芒似溢的殿下,竟让人如此心安——有殿下在筹划呢!心安之际,却也令她贪恋至斯! 裴山和朔朗这两天以来察观司马白所为,都是一头雾水,殿下大胜之后何以闷闷不乐,只在城头上瞧个什么?他俩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靠上前去。 朔朗先开口禀道:“殿下,城内诸事已善理,三百精骑也依殿下之意拣选整军。” 司马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依旧目视远方。 裴山问道:“殿下究竟何事忧心?” 司马白瞧了瞧铮锣,对她说道:“我饿了,铮锣可否去弄点吃的?对了,就是你上次做的糕点,再做些来。” “哎呀,自然自然,好的,好的,奴这便去!”铮锣欢呼雀跃,转身飞也似的下了城墙。 裴山和朔朗自然看出司马白是故意支开铮锣,也不点破,他俩全神贯注盯着司马白,知道殿下肯定有极紧要的话要说。 果然,见铮锣离去,司马白方才忧心忡忡说道:“铮锣性子骄躁,有些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朔朗问道:“咱们全歼镇北牙营,殿下为何仍是闷闷不乐?” 司马白不答他,转身朝东望去,幽幽道:“你们说,周仇老贼在干什么呢?” 裴山瞧出端倪,试探问道:“近日殿下总向东张望,莫非担心乌巢枭兵会自东面而来?” “哈哈哈,”不待司马白回复,朔朗便大笑道,“裴大糊涂,乌骨军镇的贼军自然得是从赤山堡一线而来,等他们攻破沿途坚堡,那可就猴年马月啦,又怎会绕到咱们辽南背后呢...” 话未说完,朔朗却张大了嘴巴,笑不下去了,便见司马白盯着他僵硬的笑脸说道:“笑啊,说啊!又怎会绕道咱们背后?” 朔朗磕磕巴巴道:“倒也不是不能!乌骨军镇的贼兵从西安平出来,沿鸭绿水径直南下,越大洋河,跨毕利河,至鸭绿海口转而向西,自然就到了咱们辽南背后。以往倒有小股贼匪如此侵扰,但大军若是这般走法,辎重粮草怎么办?千里奔袭之后又在哪里落脚?” “那你说在哪里落脚合适呢?”司马白手指朝下,指着脚下的威南城反问道。 最佳的落脚点,不是别处,自然便是威南城了! 联想到镇北牙营对威南城的觊觎,朔朗惊出一身冷汗,不确定道:“贼军当真敢如此冒险用兵么?” “有何不敢?!对于贼军此番侵辽的方略,我先前还看不真切,但审了俘虏之后,我愈加笃定了!”司马白沉声道:“周仇用兵向来阴险狠辣,乌巢枭兵只需快马轻骑,一路走险道来此非是做不到的。最关键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情形不同以往了!平郭腹心乱成一团,涉多都统大军顶在三河口,驰援平郭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乌巢枭兵人困马乏出现在辽南境地,又有何人能够阻他?倘若再据威南从背后以袭都统大军,抚辽镇怕是要覆灭于三河口了!届时贼军再以大胜之师合击平郭,统镇将军又焉能不败!贼军既得平郭,便可提兵西进,大将军深陷辽西战场,棘城较平郭还为空虚,你说高句丽贼能否攻下棘城?棘城一破,慕容家根基已毁,辽西数万慕容大军前有宿敌段辽,后有高句丽虎狼之师,又将何去何从!?” “天神!” 司马白一连反问,问的裴山和朔朗目瞪口呆! 裴山惊呼道:“若非殿下在此保得威南不失,慕容鲜卑只怕万劫不复!” 朔朗早已冷汗直流,嘴上却还是不服:“这都是殿下的韬略,高句丽贼国中又岂有人具此眼光韬略?” “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司马白长叹一声道,“你回想祁正反叛一事,镇北牙营前脚到了城下,祁正当天夜里便反了,若说这不是祁正来威南前便筹划好的,我是不信!从偷袭平郭,到引鲜卑二营率先驰援,再到逼的抚辽镇不得不全军集结北上,你们想一想,咱们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切岂非早就设计好的圈套?环环相扣,只等咱们入毂!敌军如此大的手笔,怎会漏算了乌骨军镇的乌巢枭兵?这布局之人步步连环,招招制敌于先,可怕的让人不寒而栗!若非咱们极其侥幸的胜了镇北牙营,嘿嘿......” 司马白干笑两声,心道若非是我极其侥幸得遇张宾传经送宝,也只能是陷于乱军,随波沉浮了! 裴山沉思问道:“那布局之人会是谁呢?敌军中若有此等人物,真是令人寝食不安!” 司马白摇摇头:“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我现在看到的仅仅是棋盘的一隅一角,真正的盘面,却难以参透,唉,还是历练太少了!” 裴山顺着司马白思路,又凝神想了片刻,急问道:“那咱们该当如何?” 司马白苦笑道:“以我拙见,最好的办法不过于劝都统回军,以逸待劳,先破奔袭至大军背后的乌巢枭兵,再挥师平郭,嘿,但都统似无可能这样办。” 朔朗也是愁眉苦脸:“正如殿下所言,平郭近在咫尺危在旦夕,父帅哪有时间调兵回威南,去等那周仇老贼?他此刻是万万不敢弃平郭不救的。” 司马白自嘲道:“只怕是万万不敢信我之言吧!” 朔朗低头不语,这正是他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自己信殿下,可父亲戎马一生又向来以慕容智将自居,未必会将殿下之言放在心上。倘若乌巢枭兵没有这般冒险行兵,却耽搁了驰援平郭,父亲只能以死谢罪。 司马白也不计较,谁让自己人微言轻,又向来风评不好呢?便继续说道:“所以咱们该朝前线运送粮草的,还得照旧,不能再耽搁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做一番补救,尽人事听天命。” 补救办法?裴山和朔朗闻言一震,几番激战下来,司马白以平灭镇北牙营的战绩,已成为威南上下的依靠,二人异口同声问道:“殿下有何妙计,快讲。” “将全歼镇北牙营的战果传报辽南各县,令各城坚壁清野,各村各屯乡民尽量集中县城,戒备敌袭。尤其是威南城东面的几座县城,务必要大张旗鼓,以振声威。” 朔朗点头道:“这般大胜,须得如此宣扬。” 裴山思忖道:“各县已无兵力御敌,粮草集中于地方,无异资敌,不若令各县继续缴送粮草至威南。” 司马白反问道:“清空了粮草,你把贼军逼急了,将置各县百姓于何地?” 裴山摇头叹道:“殿下心肠忒软,战事一起,哪管得了这么多?至多暗传各县士族乡绅来威南暂避,已是咱们仁义!” 他话未说完,却见司马白脸色渐渐阴沉,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便听司马白叹了一声说道:“贼军倘若为了粮食攻取沿途各县,便失了奔袭的先机和本意,我正巴不得他们如此呢!你若把他们逼上绝路,他们便也横下心来拼死奔袭,到时战局发展至何样,你能把握?” “哎呀!殿下高招啊!”朔朗拍腿叫好,又推了裴山一拳,骂道,“裴大休要多嘴,殿下怎么吩咐便怎么办!” “是属下想差了!”裴山脸上一红,其实已知司马白体恤百姓的本意,又忽然想到殿下那句汉人读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便更加羞愧,脸色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司马白不禁感慨世家大族视百姓太如草芥,大晋丢了半壁江山,或于此有关!但士族风气如此,自己也无可奈何,暗自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此番运送粮草,我需带足三百精骑,不然路上若有意外,兵力少了遮护不住。” 朔朗回道:“那是自然,只是镇北牙营已灭,殿下何必再亲自押送粮草?交予我办便可。” “我需亲自去前线走一遭,最好能说服都统回军。” 朔朗点头道:“那自然最好。” 司马白眉头微皱,忧心说道:“就怕迟了啊!说不定乌巢枭兵已经到了辽南,咱们先前策划都是白饶。此去老帽山又得数日行程,或许没等咱们把粮草送到,两军已经交上手了。” “乌骨军镇绕行辽南毕竟还只是殿下的揣测,殿下不必为此太伤神了!”裴山劝道:“再者,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咱们已经拼死尽力而为,殿下不需自扰。” 朔朗说道:“可不是么!哎,我要是有个千里眼就好了,一眼望去便知贼军动向!” 司马白继续说道:“威南城还需广竖旗帜,征召百姓假扮兵卒日夜守于城墙,我料定贼军必无胆量,也无时间和本钱攻城。” 裴山由衷赞道:“殿下果真好算计,虚虚实实恰合用兵之道。我和朔朗随殿下一同出城送粮。” 司马白犹豫道:“不用,我只带朔朗便可,裴大素来稳重,需留下守城,我方无忧。” 裴山眼圈一红:“此去前敌,远较守城凶险万分,我便是死,也要为殿下挡一刀再死!” 朔朗想起前天与镇北牙营决战之时,裴山身披数创仍力护司马白左右,不禁感慨万分,这裴大对殿下之忠勇,远非他人可比!便劝道:“殿下,有朵安铎和柳先这对儿女亲家守城足矣,便让我俩陪你一同前去,也好多立些功劳,裴大年纪已不小,该攒点本钱回头好升官了。” 裴山前一句还听的直点头,暗道朔朗果然仗义,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变了味道,一脚踹向朔朗屁股,大骂道:“放你的屁!某岂是贪功之人!” 朔朗哈哈一笑躲到一边,大叫道:“好你个裴大,竟不懂人家的好心意!” 司马白见二人吵的热闹,连日来的忧心终于稍稍释然,他抚掌大笑道:“罢了罢了,有战功自然一起赚,纵是刀山火海,咱们也一同趟过去!” 注:咸康四年五月,羯赵天王石虎兴兵十万攻鲜卑慕容,东夷校尉封抽阴结高句丽图谋辽东郡,平州大乱,叛者凡计三十六城! 武烈时年十六,恰幸辽南,陷于乱军,环生险象。而英雄胆略愈见真金,兵虽不足千,将亦不满帐,然王旗所向,将士用命,兵锋之指,攻讨无前,始崛起于乱世! ——戏本《武烈平胡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7章 重逢 阴雨连绵数日,道路泥泞,百余骡车正艰难前行,虽然行进缓慢,却未见散乱之状。 细看之下,整支车队俨然分为数支小队,各小队间纵相仿,每队皆有十余壮汉护卫引指,又时而拖拉陷泥骡车,是以天气路况虽然不佳,整支车队仍旧秩序井然。 裴山策马来回往返粮队首尾,随时处置意外情况,一遭巡视下来,好在粮队未出现意外。可他依旧眉头紧锁,神色忧虑,看了看天色,愁道:“天又黑了,该扎营了,这般行军,何时才能到老帽山!” “怎料遇到这鬼天气?这雨再照这么下法,怕是要发洪水,明年要闹灾荒了!天灾兵祸,没法活了!”说话之人乃是裴山亲随于肚儿,家里三代都是裴家佃户,祖坟冒了青烟,因为憨头傻脑被司马白所喜,擢拔指派给裴山做了亲随。他平日胆小却也算命大,几次大战下来,裴家家将只剩了三个,裴金、杨彦和他。 裴山叹了口气说道:“少抱怨,别乱了军心。午间殿下说过前方有个土丘,适合今夜扎营,约莫也就在前方两三里左右,你先带两队夫役去布置营帐吧,小心仔细,不得有误。” “喏,俺这便去!” “等等,”裴山从蓑衣内衬里掏出一个小酒葫芦,递给于肚儿,说道,“若是瞧见殿下,把这个给他,暖暖身子。” 于肚儿刚要接过,却忽然咧嘴一笑,说道:“不必啦,大公子自与殿下便可,殿下回来啦!” 裴山转头望去,便见北面数百骑奔驰而来。 骑队不时交错变换队形,虽不踏阵法,但换形简练,整齐划一,兵锋所指狠辣快毒,毫无拖泥带水!整支队伍如龙似虎一路冲破雨幕,所谓精悍不过于此了! 骑队为首那骑,一身赤红犀甲,横刀狭长,仪丰神隽,金白异瞳,正是司马白。他勒马停在裴山身旁,一把拿过酒葫芦,昂首灌了几口,顺手丢给了身侧的庞庆,冲裴山说道:“下午又朝东北探了七八十里,没甚动静,你这里可还顺利?” 裴山却瞧向仰头灌酒的庞庆,但见他浑身冒着热气,连人带马周身蒸腾起丝丝雨雾,眉角更横透桀骜杀气。 不仅是他,那杨彦那裴金,整支骑队中的每一个人,虽懒洋洋闲散立马于那儿,竟无不神情悍勇眼无余物! 裴山心中唏嘘不已,一场生死血战之后,大家竟都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昌黎郡王麾下,无人不是死战余生,视死如归! “裴大,想什么呢?”司马白见裴山发愣,又问了一句。 裴山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处都好,就是行军缓慢,怕要误了大事!” 司马白朝队伍首尾一望,说道:“难为裴大了,这已经非常好了,朔朗呢?” 裴山回道:“朔朗自午间探马出去,还没回来。” 这支粮队除了运粮夫役和临时征召的五百壮丁,主要战力便是三百精骑。 每日里司马白固定领二百骑放马出去哨探,也借机整练兵马,裴山和朔朗等人,要么轮流跟随司马白哨探,要么单独领上二三十骑分头警戒。 今日下午是庞庆、杨彦和裴金随司马白朝东北方向警戒哨探,裴山留守粮队。而朔朗带二十来骑朝西南警戒,主要搜检是否有敌人尾随粮队,按理说若无敌情早该撤回来了。 “会不会出了事情?”裴山担心道。 司马白思忖道:“应该不会,若有敌情,朔朗早当遣探马回报,断不至于连个人影都不见。” “那今夜安营?”裴山请示道。 “照旧!”司马白果断回道,又摸了摸下巴,思忖说道,“朔朗勇虽勇,也不是傻子,却总让人觉的缺根筋,不能让人放心。我还是带人马去接应一下吧,庞庆、杨彦、裴金!” “末将在!”原本漫不经心的三人顿时精神一震,齐声回道。 “随我走一遭,再练练先前冲阵配合!嘿,且看看可足浑二爷是不是又犯了迷糊!” 不得不说,司马白的嘴,的确很臭! 正如他所嬉闹所言,朔朗缺根筋的毛病又犯了。 冲动之下敢打敢拼倒是不假,却把什么叮嘱吩咐都抛到了脑后! 朔朗午间奉了司马白将令,带着本部二十骑鲜卑亲随朝粮队后方巡检警戒。一圈下来也没发现什么敌情,天色已晚,正要回军歇息时,却见西南处徒然杀出一群人马。 这群人先是前后追逐,继而搅杀在一起,朔朗便偷摸靠上去观察。 只见百余汉骑打着平辽镇旗号正和百来鲜卑骑兵缠斗一处。两方兵力虽然大致相当,但那鲜卑骑兵似乎落了下风,正百般设法脱离纠缠,却左右支绌,总也甩不开。 且不说别的,朔朗下意识里便要去支援鲜卑兄弟,更何况平辽镇现有通贼嫌疑。 此刻他尚记的遇有敌情要先安排探马回报,待要吩咐斥候,却咦的一声瞪大眼睛朝前仔细望去。 原来那队鲜卑骑兵里,竟有不少人是他认识的,而且更有三人,极为相熟! ——辽东郡统镇将军慕容评次子乐格勤、鲜卑慕容之主慕容皝四子阿苏德和五子阿六敦! 乐格勤不必说了,慕容评和涉多乃是至交好友,朔朗自然与乐格勤混的极熟。阿苏德和阿六敦倒是有年头未见,但都是自小厮混于一起的世子府一党,对乐格勤来说是正儿八经的小主人。 他一看见这三人深陷战场,哪里还顾得其他,一声大吼便冲了上去! 他只道敌方人马也多不哪去,便连派探马回报也省了,等杀退敌军带那三人一同回去,也好给殿下一个惊喜。 他算计的倒是挺妙,可战局发展远不是所能预料的。 未待片刻,朔朗甚至还没和那三人搭上话,后面竟又杀出四五百骑,都是打着平辽镇旗号。 朔朗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这支鲜卑兵马拼死想要摆脱敌人纠缠了,敢情敌人大队兵马正赶在后面啊! 援军且还不算,最令人头疼的是,敌军中竟有一年轻汉将骁勇异常! 他朔朗号称勇冠辽南,却在那汉将面前连十回合都挺不到!若非乐格勤和阿六敦援手,非被那汉将左戟右钩的挑于马下! 朔朗惊出一身冷汗,从未听说平辽镇麾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朔朗万加小心!那贼虽为汉人,却是羯赵走狗,俺们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阿六敦一边格开敌人兵刃,一边提醒朔朗。 “羯人?大亏?”朔朗怒目圆睁,“待我再去会会!” “不要冲动!走为上策!”阿苏德也靠上前来,劝阻朔朗。 “那狗贼手底下已经坏了俺们鲜卑弟兄不下百条性命,俺早晚讨回来!”竟是乐格勤在一旁阴狠发誓。 “百人斩?!”朔朗心下骇然,朝那骁将望去,只见他正杀的兴致大起,手下难有一合之敌。 朔朗忽然想起一个词来,诸神辟易!温侯吕布再生怕也不过如此了! 敌军势大,鲜卑众将渐渐力竭,兵力越战越少,仅剩五六十骑被围起来,旦夕覆没。 朔朗这才想起还没有遣探子向司马白禀告此间事,眼下是悔之晚矣!他不禁想倘若殿下能够带兵来救,嘿,堂堂镇北牙营都不堪殿下兵锋,区区平辽镇又算什么? “殿下何在!”想着想着,朔朗竟失声喊了出来,立时羞红了脸,堂堂鲜卑汉子,不思为殿下效死,却指望殿下来救,何其惭愧! “谁?哪个殿下?昌黎郡王?”乐格勤一边刺翻一个敌骑,一边诧异问道。 “自然,平州还有哪个殿下!” 乐格勤闻言大骂:“朔朗你不是得了失心疯!司马白能顶个屁用!” 咔嚓! 乐格勤险险隔开一支槊锋,定眼一看竟是朔朗刺来,顿时大怒:“你疯了!” 朔朗冷哼一声:“你嘴巴干净点!” “疯子!”乐格勤哪有心思去和朔朗纠缠,眼瞅着身边将士逐渐坠于马下,直叹本爷今日怕是要撂在这了!又回想起若不是月前为司马白强出头,自己又何至于一步步落到这般地步,心里怨恨,又骂了一声:“下茬货!” 阿苏德心里也不禁叹息,母亲仅为妾室,自己出身不好,自幼为家族所忽视,但从未气馁放弃,向来勤于读书苦于练武。近年来终得父亲欣赏重视,一腔抱负势要扬名天下,为鲜卑慕容开创不世功业,但一身才华未及施展半分,便要丧命于此么?可怜可哀可恨! 阿六敦却是心思简单,没想死啊哀哉之类,他少负勇力,偏也冷静多谋,更有初生牛犊之无畏,此刻还筹划着如何杀出重围。但怎样琢磨,都是死路一条,今日再无生机,唯有战死而已。 朔朗想着临死前怎么也得再会一会那汉人骁将,待要拼死迎上前去,忽听背后一阵号角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二百余骑从土坡上俯冲而来,转瞬便撞进了敌阵! “哈哈哈!殿下!”朔朗极其部属无不大喜,顿时士气大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8章 小试牛刀 平辽镇这数百兵勇,只顾围剿鲜卑军马,早已混乱了阵型。司马白麾下经历了江铰横山那种层次的大阵,再看这种货色,纵使敌军再多上一倍,在他们眼里也与土鸡瓦狗无异。 随着一声声的呼哨和号角,这二百骑穿梭敌阵之中,屡屡击敌之虚却又避敌之锋,仿佛在自家院落里闲庭信步,好不随意! 呼哨之间分进合击,从敌阵中划出一道道口子,便如利刃插进敌人胸膛,刀刀刺中要害。 不及片刻,竟两透敌阵! 方才还大胜在即的敌军,已然四分五裂,若非其主将骁勇无敌,怕已溃散! 司马白引着骑队兵锋恣意纵横于敌阵,心中着实痛快,几日来的辛苦练兵成果颇丰! 靠着号角号令引以及长啸呼哨,整支队伍的配合跟进已大有模样!虽未达到如臂使指的水平,但也绝非前几日那种仓忙凑合可比。 至少解决眼前这几百敌骑,可说是手到擒来,没有难度。 唯一让他忌惮的便是敌阵中那个使双手钩戟的悍将——棘奴! 即使看到鲜卑骑兵被围攻,司马白也没大惊讶,只是坐实了封抽之叛而已。但他万万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棘奴,他不早该乘船南返了么? 是又折返回来了,还是压根没走?又怎会和平辽镇搅和一起? 他既在此,那石邃可在? 一通疑问并未让司马白乱了心神,反而激起复仇之心,他已起了生擒棘奴之意——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棘奴见到司马白也是两眼放光,大单于一心要找到这司马小贼,不惜冒奇险留于辽东,今天算是撞大运了! 但棘奴明显感觉司马白有所变化,他麾下这支骑兵已堪称精锐,几个冲锋下来,竟将二倍于己的对手杀的军心不稳方寸大乱! 但他对自己的勇武有绝对信心,只要当面迎上司马白,不消一个回合,便能生擒小贼! 但说来也怪,他每每想要迎上司马小贼,眼瞅就差一步,却偏偏总有平辽镇的蠢猪被敌军撵来挡在面前。 棘奴丝毫不在意眼前平辽镇将士的生死,既然这四五百骑已不堪再用,便不能让他们挡了自己的道! 棘奴既然狠念一下,手中长兵便也朝平辽镇兵卒身上招呼起来,手下依旧无一合之敌。 他这不分青红敌我的胡乱杀起,便彻底寒了平辽镇兵士的心。若不是瞧他勇猛,让人无可奈何,定然是要血债血偿的,但现在哪个还陪他在这里消遣?这四五百骑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做了鸟兽散。 而棘奴却是不慌,逆着人流而上,硬是从溃卒中杀开一条血路,顶上了司马白兵锋! 所谓破贼先擒王,乱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是棘奴的看家本领。 没有哪个一军主将敢受他一击,要么授首要么逃窜,是以他经常凭此绝招以少胜多乃至反败为胜! 今日虽有不顺,总是莫名其妙碍手掣肘,但好在前路已经清空,司马白就在眼前! 他反倒担心司马小贼如上次那般掉头便逃,因为他还没见过有哪个一军主将敢舍身迎下自己当面一击!万幸这次小贼似乎没有逃命的意思,心里不禁大喜,功成便在此一搏了! “来了!”司马白看着杀奔自己而来的棘奴,心中一阵兴奋,月前还不堪一击的自己,如今已能击溃当日之敌,非但如此,怕是还要生擒他! 司马白打从土坡上瞅见这个棘奴,便做好了盘算,冲击敌军的每条行军路线都是他刻意计算为之。 虽然整个过程中多有失算和力所不逮之处,不能尽善尽美的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驱逐敌军,但战局大体还算按照预期发展,敌军已经溃败,便看能否拿下这棘奴了! “嗨!呔!”十步之内,棘奴双手钩戟已呈擒拿招式。 嚓! 一支长槊忽然从棘奴背后刺了出来,竟是朔朗不知怎么绕到了棘奴身后,一槊刺出,力道角度无不精湛。 棘奴心生警觉,腰身一扭,险险避过槊锋。 便听嚓的一声,朔朗槊锋擦着棘奴铁铠滑到一边,大力之下把棘奴铁铠生生斯成两半。棘奴吃了一记闷亏,强压心头闷气,暗道背后之人武艺精湛,不能忽视。 他不得已暂时放弃了眼前的司马白,双手钩戟反向一偏,左手长钩绞住朔朗槊锋,右手长戟朝着朔朗胸口便刺了下去。 棘奴招数使到一半,竟又生变故。 左右两侧的溃卒身后忽然冲出三人,三支长槊从不同角度同时刺来。有刁钻有凶悍有沉稳,却都透着冰寒杀气,而朔朗也已抽回长槊,拦腰劈了过去! “狗贼!偿命!” 随着乐格勤一声大喝,形势已然明了。 原来司马白设计的驱逐敌骑路线终于起了作用! 阿苏德、乐格勤和阿六敦三人本就抱着击杀棘奴的目的,恰恰发现敌军溃卒在败退之际,非但给自己让开了道路,自己更可以趁乱借着敌骑遮掩身形,不知觉间,三人均已悄悄欺身到了棘奴身侧。 在朔朗缠住棘奴后,三人都瞅见了毙敌良机,再不犹豫,近乎同时向棘奴使出杀招! 而司马白也已率军从正面攻来,四面合击之下,棘奴似乎授首在即! 呼...吁... 棘奴却是心意平静,一呼一吸之间,手中钩戟翻腾如蛟,顿时搅乱风雨! 先是隔开朔朗扫斩,再挑开乐格勤狠刺,借用胸口护心镜硬挨阿苏德一击!拼着一搏,把腰腹让给了槊锋刁钻的阿六敦,却同时借马力腾位,身形一换,既避开司马白兵锋,竟又恰到好处的借着司马白横冲之势阻开了阿六敦! 眨眼之间,居然化险为夷! 司马白大队骑兵惯性难止,收整队形后,调转马头一看,那棘奴竟以一敌四,架住了阿苏德、乐格勤、朔朗和阿六敦的围攻,好比一只猛虎大战鲜卑群狼! 只见他稳战四人,虽然依旧险象环生,却也杀招叠出,虎狼之争旁人绝难插手,谁死谁胜犹未可知! 司马白倒吸冷气,和着雨水抹了一把脸,竟是嘿嘿一笑,由衷惊叹道:“这厮还真是能打啊!” 群狼斗虎的场面难得一见,司马白身边众将无不看的钦叹,杨彦冲司马白说道:“殿下,这人勇力绝伦,虽为汉人,却沦为羯赵走狗,着实可惜!” 裴金附和道:“不知可否劝降,为朝廷所用。” 庞庆也在一旁大喊喝问道:“那敌将!姓何名谁!” 棘奴万没料到战局发展成这样。自己以一敌四已是渐渐力竭,更何况敌人还有数百强军在后方虎视眈眈,今日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但眼前四人总也要干掉三两个,才能出了窝囊气! 他心意既决,手下更狠,已不乏以命换命的招式! 忽听对面喝问自己姓名,一边招架鲜卑四将,一边大喝道:“大赵游击将军,石闵!” 司马白叹道:“原来是羯狗家养的奴才,还赐了羯人王姓。” “殿下,敌军似有异动!”裴金眼尖,瞅见先前溃散的平辽镇士卒竟有回聚之势,连忙提醒司马白。 原来败军主将虽然恼怒石闵不分青红皂白乱杀自己人,却也不敢将石闵撂下不管。真若如此,纵使逃回去,怕也要落个军法从事。 再者石闵勇悍,竟渐渐振奋败军士气,有此无双勇将打头阵,或还有一战可能!先前败的如此窝囊,平辽镇这几百人心里未尝不愿再讨回一口气。 是以在石闵力战鲜卑四将之际,原已溃败的敌军竟又渐渐聚成战阵。 这可不妙!司马白眉头微皱,虽然他有信心再次击溃敌军,但他此行目的不仅仅是押送军粮,心底里还有另一番更大更要紧的盘算,以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在这此和这些平辽镇汉军厮杀,如同舍本求末,毫无意义! 庞庆缀在司马白身后,建议道:“殿下,不若趁敌未稳,杀上去!” 司马白摇了摇头,简单回道:“威而不战,逼退即可!” 所谓虚虚实实,越是不想战,司马白越是摆出了一副死战模样。身后骑队列成锋矢阵型,兵锋所指便是重新聚阵的平辽镇军,缓缓压了上去。 平辽骑兵主将却是受不了这番威吓,鲜卑残兵已有强援,再战下去殊为不智。 辽东乃至平州的大局几成定数,自己还等着论功行赏呢,若在此处拼上性命,岂非是个傻子!?他咬牙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快速冲了上去,想趁敌军大部未冲阵之前救出石闵。 这队人马飞也似的驰援石闵,十几骑冒死拦下阿苏德四人的槊锋,将石闵掩到了身后。那主将苦苦劝道:“将军,撤吧,今日失利,寻机再战就是了!” 石闵很是意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溃败之后重新结阵来救。他也知道再战下去胜败难料,便借机下坡,点了点头,调转马头便撤了回去。 司马白乐于见此,也不阻挠,继续缓缓压上前去,大有随时冲阵威势。 石闵既回军中,这队平辽镇军哪里还敢耽搁片刻,留下数十骑断后,匆匆撤军而走! 阿苏德等人虽是心怨难平,却还有理智,连日苦战之下,也都已是强弩之末,一味纠缠追杀恐有不测。 况且今日万幸得遇司马白,终究是保下了性命,还有何求? 而救命恩人司马白已然迎了过来,阿苏德、阿六敦和乐格勤三人尤其是乐格勤,哪里敢相信先前大败敌军,救自家于危难的竟是司马白!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哪里得来的精兵,竟精锐至此!昌黎郡王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阿苏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当先翻身下马,带着鲜卑众将,冲着司马白便是一拜到底:“殿下大恩!” 司马白却是风轻云淡,言笑晏晏:“月余不见,诸君安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29章 这才是惊天霹雳 连吞三个饼子,直饮五大碗热汤,乐格勤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念叨道:“整整两日没吃过饭了!” 裴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乐格勤瞟了裴山和司马白一眼,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喝着碗里的肉汤,阿六敦脸上一红,也不答话。 “此事说来话长。”最终阿苏德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他们三人带领麾下兵马去追击羯人,先是半道上被石闵伏击,仓促应战结果大败。人马虽然损伤不多,但却挫了锐气,乐格勤这才知道司马白败的不冤。 待他们整队再追时,又被羯人断后的死士迎头痛击,这些死士异常顽强,尽皆战死才算干休!他们虽然全歼了羯人死士,自身也是死伤惨烈,关键更失却了羯人首领的踪迹。 堂堂四百慕容铁骑竟两番吃了大亏,敌人却仅有三十余骑,乐格勤心中不仅愤恨,更加羞愧,哪里还敢回返平郭大营? 原本他只是想显摆自家军威,说到底也只是走走场面而已,但此刻已下定狠心,不生擒羯狗首领断不回军! 漫山遍野的搜了数日,也算天可怜见,竟又让他们逮到羯人踪迹。仅只寥寥四人,由封进领着路径直北上,阿苏德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那羯人首领!奈何小杂碎封进太过狡猾,一路捉着迷藏竟有惊无险的到了襄平地界,然后凭空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这时就算傻子也知道东夷校尉府和羯人勾结有多深了。 乐格勤仗着鲜卑贵族身份不依不饶,要去东夷校尉府直接拿人,阿苏德却已经感觉事情不妙,建议立刻收兵回禀慕容评。但乐格勤哪里肯听,誓言不拿住羯人首领绝不回师! 阿苏德虽有警觉,但料来也无大碍,封抽还敢为了羯人跟自己翻脸不成?便也随了乐格勤意见,谁也没料到,就在东夷校尉府上,众人知道了那羯人首领乃是羯赵太子石邃,接着便是那封抽老贼当着这一众鲜卑少将军的面,反了! 数百慕容精锐拼着性命护着主子逃出东夷校尉府,然后就是夺路逃命! 跟在他们后面的,除了不停追杀的石闵和一营汉军,便是倾巢而出的平辽镇大军,以及谁也没想到的高句丽新城军镇! 待阿苏德讲完,整个营帐变的异常安静,除了柴木被烧的噼拉作响,便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封抽确实是反了,勾结了高句丽不说,连羯赵也牵扯其中,那羯赵太子总不是来踏春的吧! 此时,每个人心里都如装了一块大石,不断下沉,似乎无底! “你们可知平郭情况如何?”司马白打破沉静,开口问道。 “只知道贼军围城甚紧,”阿苏德摇了摇头,回道:“说来惭愧,自那日起,我等再未回过平郭。” 他不明说,众人也都知道,先前是乐格勤不想回,后来是一路逃命,回不了。但不管怎样,围城甚紧也就说明贼军还未得手,也算是好消息了。 “对了,殿下怎会在这里呢?”乐格勤看了眼司马白和裴山问道。 裴山急忙回道:“那晚之后,殿下不放心你等,便和我前去寻你们,自然是没能找到你们。殿下说羯人或从马石津跨海归赵,我们便一路南下,途中听闻高句丽寇边,便又到了威南城。” “天幸殿下来我威南,否则威南早已失守!”朔朗不待别人相问,便将司马白大破镇北牙营,保住威南城的战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性格敦厚,不善言辞,也不会添油加醋,但叙述的越是质朴,却越是让人如临其境感慨万分。尤其说到最后两军于城内决战,司马白宁为玉碎以身赴死,铮锣擂鼓,将士效命,最终全歼镇北牙营,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阿六敦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擂胸喝道:“恨不能与诸君同战同死!” 乐格勤也是涨的满脸通红,哐的一声掷碗于地,连连大呼痛快,近月来被人追杀的怨怒终于稍稍发泄。他算是明白了朔朗为何如此维护司马白,这等功绩足以名扬天下,如此英雄岂能不受人敬重?原来殿下竟有这般大能,从前自己真是有眼无珠,与瞎子无异! 最为惊叹的则是阿苏德,他自幼与司马白厮混,自认对司马白的了解不差于裴山。他认同司马白有谋有识有胆略,但万没料到他竟能统领一军乌合之众全歼当世一流劲旅!想那镇北牙营盘踞新城十数载,慕容家历三代英豪未能奈何,今却尽诛于司马白之手!他心中震撼无以言表,暗道古有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观殿下,所谓天纵奇才便是如此吧! “殿下,下一步有何打算?”阿苏德诚心请教道。 司马白叹气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将粮草运到老帽山,再论其他。” “殿下担心乌巢枭兵用险策偷袭大军背后。”裴山在一旁说道,又把司马白之前对局势的分析,对乌骨军镇行军动向的预测说了一遍。 乐格勤倒是不以为然,但阿六敦和阿苏德却是听的连连点头,阿六敦更是两眼放光,恨不能纳头便拜,司马白这等良师益友何处去寻? 阿苏德听完说道:“我若是周仇老贼,定然如此用兵!此际最佳之策,便是劝服涉多都统回军威南,趁敌千里奔袭立足未稳,先解决了乌巢枭兵,再挥师救援平郭。” 乐格勤冷哼一声道:“说的轻巧,你就断定敌军如此用兵?你可知援军晚一天到,平郭怕是就要险上十分!” 阿苏德摇了摇头,不再答话,乐格勤之言也是一点没错,谁敢笃定说敌军一定会如此用兵?谁又敢说平郭不会因为援军晚到一天而失守呢?再说了,人家老爹还在平郭,又怎能不急? 司马白忽然问道:“乐格勤,你亲身去过辽西战场,最熟悉情况,你说说大将军最快何时能从辽西战场回师?” 乐格勤想了一会,说道:“段辽早已苟延残喘,只要大将军愿意,随时可以回军!” 司马白闻言一惊,诧异道:“我先前还不知道,辽西战场竟这般胜券在握?那按理说,慕容主力大军早该回返辽东平叛了啊!” 朔朗掐着手指算了算日程,大喜道:“哈哈,谁说不是,此刻大将军援军恐怕已经解了平郭之围也说不定呢!我等还在此瞎操心!” 裴山也是兴高采烈,直呼有惊无险,却忽然发现司马白神情不对:“殿下?” 司马白已然陷入沉思,根本没将众人欢快瞧在眼里,只见他忽然转向阿苏德,认真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乐格勤脸上一红,支吾道:“哪有什么事!” 司马白冷哼一声,一连追问道:“你等自襄平逃命而出,向西回返棘城岂不更近?沿途岂不更安全?就算想要回返平郭报信,遣一两亲信即可,为何偏偏要南下跑路?是吓傻了吗!” 阿苏德缓缓说道:“殿下多心了,你听我慢慢说。” 司马白打断道:“少废话!我只想知道棘城出了什么事?大将军因何不来驰援辽东!” 啪!裴山的碗失手打翻在地,惊问道:“殿下,你这话是何意?” 司马白沉声说道:“大将军用兵向来果敢狠辣,辽东一出乱子,他定然极速回返再无其他议断!平郭之围按说早就该解了,怎会轮到你我在这担心?先前我总以为是段辽纠缠太深,大将军一时间难以回军,现在看来,全非如此!若不是遇到更紧要的事情,大将军又岂能置辽东叛乱于不顾?比辽东更重要的,只有一处了,不是么?” “棘城!”裴山和朔朗异口同声,呆在当场。 司马白见阿苏德三人还是不搭腔,便也不再着急追问,反而坐稳身子,抿了一口酒,悠悠说道:“我周岁未满,便至慕容,承蒙两代大将军照拂,奉我为上宾,吃穿用度皆为慕容之冠,贺赖跋嫡子之尊,用度尚差我一分!我幼时顽劣,慕容诸子常遭我欺凌,也就数阿六敦年纪小,我没脸揍他,贺赖跋是被我打服了的,阿苏德,乐格勤,咱们也是不打不相交的。但我从未遭责获咎,慕容待我依旧至诚!我母妃出自鲜卑慕容,慕容乃我舅家,我亲近舅家远甚我司马本家,倒没料到,你等却视我为外人么?!” 听了司马白一席肺腑之言,阿苏德眼圈不禁泛红,起身激动道:“殿下!我等何时拿你当外人了!” “我呸!”司马白竟抄起酒碗,劈头盖脸的砸向阿苏德,见他居然不躲闪,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心中不由更气,指着他鼻子,直呼全名,厉声骂道:“慕容恪!你吞吞吐吐,究竟怕的什么!” “殿下!你莫急,我说便是了!”阿六敦连忙拦在中间,咬牙说道,“殿下说的没错,俺们原本是先朝西而行,打算回棘城的。但是道路已绝,还不如南下,唉,棘城,眼下是回不去了!俺们有苦难言啊!” 乐格勤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喊道:“羯狗二十万大军进逼棘城,北方诸县鲜有不叛,俺们慕容鲜卑,完了!你们想走就走吧,都随你们了!俺们不怪也不拦!但俺们慕容家子弟,死也死在这里!” 轰!隆! 帐外一记霹雳,雨势更急! “二十万!”朔朗一下子瘫坐在地。 帐内无言! 这才是惊天霹雳啊! 原来是三家分燕,封抽和高句丽乱辽东,羯赵逼昌黎,慕容鲜卑首尾难顾,大势去矣! 司马白不胜唏嘘,并向一力,一击致命,再无缓息,好厉害的韬略!真不知是何人手笔,国士无双不过于此了! 但他再开口时,已将心中震撼掩饰过去,竟先是一阵晒笑,继而说道,“偏你们心眼多,这有何值得隐瞒?你家要完蛋了,怕我们舍你等而去,还是怕我们轻贱你们?便是勾栏里的婊子,也未必如此绝情吧!你家有钱就爱你,你家没钱了就嫌弃你?还说不拿我当外人,不就是大敌当前么,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对策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屋内众人更是震惊无语!他闲言碎语,就如平日打骂嬉笑聊家常一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羯赵二十万大军是来踏春的! 阿苏德苦笑着拍了拍司马白肩膀,沉声说道:“我等身为慕容子弟,自当与慕容共存亡。殿下却不然,此去马石津不过十日脚程,殿下可由马石津坐船回返建康,只需......只需每年烧些纸钱酒肉与我等,便不枉咱们十六年交情!” 司马白也不答话,拾起地上的酒碗,不顾泥土,倒满酒仰头灌下。 而后瞅着众人,竟开始侃侃而谈:“昔者项王战巨鹿,两万楚军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二十万!光武战昆阳,万人劲旅大胜新莽百万乌合!孙刘战赤壁,八万联军火烧魏武八十万大军!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比比皆是,真不知尔等为何如此畏敌如虎!如今羯狗号称二十万兵马,傻子也知道那是吹嘘,能有十万怕不撑死?而我鲜卑慕容却实打实的有精兵不下五万,以逸待劳,以大义战无道,何惧之有?朔朗,你瞧你这熊样也算鲜卑男儿?怕是连铮锣都不如!” 裴山听的两眼放光,搓手憨笑道:“殿下口吐莲花,这番大论,不下诸葛武侯当年舌战群儒!” 司马白瞪了裴山一眼:“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说的太对!”阿六敦鼓掌大赞,“闻殿下之言尤如醍醐灌顶,我辈当死战杀贼,让羯狗有来无回,立传世功绩,便在此际!” 阿苏德长叹一声,由衷赞道:“患难见真情,板荡识英雄,我不如殿下远矣!” 倒是乐格勤冷哼问道:“可眼下我等该如何退敌?!” 司马白环视众人,正颜说道:“且先不谈退敌,我有一事,需要讲明。” “殿下请讲!” 司马白冲阿苏德、乐格勤和阿六敦三人说道:“咱们眼下虽不到四百骑,但也需号令统一。威南这支队伍是我带出来的,你们三个人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此间,我是一军主帅,行止阵战皆由我决!” 阿苏德三人对望一眼,心悦诚服道:“我等自当严奉殿下王令!” 司马白暗舒一口长气,他是真害怕这三个姓慕容的和他争权啊!但偶遇重复,司马白也是由衷的高兴,他已经有一个疯狂的筹划,有了这三个姓慕容的,便又多了一分保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0章 不祥征兆 夜已深,阿六敦辗转反侧仍难入睡,兴许这段时间风餐露宿惯了,乍一睡在帐篷里反而不自在。 “四哥,你有否感觉殿下像是变了一个人?”阿六敦知道阿苏德也没有睡着,坐起身子问道。 阿苏德同样难以入睡,听到弟弟问话,想了良久才缓缓回道:“变的让人依赖。” “就是这种感觉!”阿六敦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凑到阿苏德面前,说道,“殿下以巨鹿、昆阳、赤壁三战做喻,这三场大战无一不是以弱胜强的名战,又无一不影响天下格局上百年,我听得舒心极了!你说咱们慕容家此战若是赢了,岂不同样一飞冲天!我觉的殿下心里是有克敌方略的,所以我想跟着他好好杀出一番功绩,就像朔朗那样,有平灭镇北牙营的功绩,足以炫耀一生!四哥,你说咱们慕容家会渡过这次难关么?” 阿苏德也坐起身来,这个弟弟生的远比自己凶悍魁梧,此刻竟眼巴巴望着自己渴盼答案,却是难见的少年心性,他好言鼓励道:“我慕容鲜卑何种风浪没见过?只会越挫越勇,越战越强!父亲麾下文有裴公,武有慕舆将军,咱们慕容铁骑久经沙场百战余生,岂是好相与的?!况且棘城城高墙厚,羯人除了蚁附攻城,别无他选!非磕掉石虎一嘴獠牙不可!至于殿下,我倒觉他只是在稳定咱们军心,其实难有克敌方略,慕容鲜卑若是指望他去克敌,只怕非完蛋不可!” “那你还同意他领军?” 阿苏德笑道:“不让他领军,难道要让乐格勤领军么?这时候哪能再争权夺利!再说了,殿下晚间救咱们那一战,胜的真是精妙,能灭镇北牙营绝非侥幸。平心而论,殿下之才不是我们可比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大概所谓名将,都是如此天生奇才吧!不瞒你说,我观他信心满满,或许真有妙计也未可知,我也真心希望他能有主意,最不济,但凡胜上一仗,也总是好的。咱们既然无能为力,便应该全力辅助他,盼他能有所成,毕竟他是在为咱们慕容家打仗啊!” “我是在为朝廷打仗啊!”司马白语重心长的开导裴山,“慕容鲜卑虽然孤悬东北,但一日如芒在背,羯狗便一日不敢全力南侵!倘若慕容覆没,羯狗便完全占有中原北方之地,他日渡江南侵,便少一后顾之忧了!” 裴山忧心忡忡道:“可那羯狗二十万大军,嗨,哪怕十万,那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我跟乐格勤手下打听过,殿下你知道否,羯赵天王石虎亲征了!你可知道,羯狗大军先锋为谁?龙腾中郎军!天下第一强军!对于平州,羯狗怕是势在必得了!” 司马白听了沉默不语,脸色变的很难看。 裴山又问道:“你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克敌之策?” 司马白反问道:“我手下才有几个兵?纵然有计,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哎,且不说羯狗十万大军,就是高句丽贼,封抽老贼,咱们又能应付?!” 裴山噌的站起来,骂道:“那你还找死!不若尽快回返建康,你平灭镇北牙营,也算报了慕容上宾之恩了。” “你裴家上下都在棘城,你就一走了之?” 裴山顿了顿,强忍哽咽,低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会赞同我的。” 司马白拍了拍裴山肩膀,说道:“会有办法让你忠孝两全的,我有一计可解平郭之围,但还不成熟,待与都统大军汇合,再做计较!” 裴山急问道:“当真?说来听听。” 司马白一摊手,回道:“战局瞬间万变,非得因势筹谋,现在嘛,不可说,不可说!” “不说就睡觉!”裴山嘴上虽硬,心里却稍安。 “裴大,我感觉咱们要做最坏打算了。”司马白看着躺下要睡觉的裴山,却忽然又泼了一盆冷水。 裴山翻身起来,瞪着司马白,这人方才还牛皮吹的满满,转眼又灰心丧气,他有些气恼,问道:“你不是挺有能耐么?怎又忽然认怂了?” 司马白幽幽说道:“咱们出城有四日了,也该遇上涉多派来的援军了吧!” 啊!一股不祥之感升上裴山心头。 天微微亮,粮队按部就班的开始了一日行程,新加入的鲜卑将士也同汉骑一同外出哨探,各部之间的操练自然没有停下来,继续按着司马白的意图整练配合。 慕容铁骑确实能力出众,虽然当初四百骑活到现在的不足五十骑,但却无一不是军中悍将,若论军容战力,抚辽镇汉军望尘莫及。 司马白对此赞叹不已,经乐格勤一解释,才知道这区区五十骑,竟是慕容嫡系,安辽镇之菁华所在! 原来那日乐格勤去向司马白请罪犒军,一来为了拼酒,二来也想借机犒劳自家将士,慕容评特意从全军拣选了有功将官一百名随行,包括各营幢将四十人,各幢最为骁勇之十夫长六十人,这一百人乃是安辽镇基层精锐,实打实的百战老兵! 司马白心中甚至怀疑慕容评之所以仓促战败,怕不是因为基层精锐校官被抽调一空! 这些基层校官弓马精熟自是不提,其战场意识更是百战余生积攒下来的,如何协同进退,何时分进合击是烂熟于心! 队伍里融入了这五十人,司马白帅旗所至,便已明白主将意图,几番磨合下来,说是如臂使指已经不为过了! 但没人有一丝笑容,一路北上,涉多援军迟迟未见踪影! 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此刻也意识到了,涉多都统的大军,出事了! 到得第三日晚间,也便是粮队离开威南的第七日,粮队途经戍堡纵横庄。 这纵横庄是仅只百来户庄丁的小戍堡,修的虽小,但因往来也算要道,便还坚固,正适合暂时落脚。 司马白将众人召集起来,下了一个令众将难以接受,却万分理解的命令——粮队就地安营固寨,不再前行! 众将知道他是担心前方出了变故,其实不仅是司马白,迟迟未见到援军,所有人心头都有一层阴影,涉多大军若真是出事了,粮队再朝前走,已与送死无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1章 京观 “咱们早就把威南遇袭损失惨重的情况报给了都统,请他派军来援护粮草,这都第几天了?七天了!还没见到援军影子,往来就这一条大道,援军总不会绕道而行吧?我意已决,不见援军,粮队绝不再动。”司马白言语坚决,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最不甘心的便是朔朗了,他苦劝道:“连续雨天,道路难行,咱们走的慢,援军也未必快,殿下是否多虑了?” 司马白摇了摇头,回道:“若非算着道路难行,我早便回返威南了,现在弄的僵在这里,进退维谷。” 朔朗神色黯然,一脸愁容问道:“那咱们总不能就干耗在这吧?” “粮队一动,目标太大,万一有个意外,咱们很难遮护周全。不过你放心,”司马白一边安抚朔朗,一边说着自己计划,“我是这么想的,粮车和步卒在此不动,骑军先朝前探出去。能探多远就探多远,哪怕一直探到老帽山和大军汇合也无妨。前线无事便回返,即使有变故,三百骑兵能打则打,说撤也易,横竖也就再耽搁几天功夫。” 裴山思忖片刻,点头道:“你们是不知道,道路泥泞,骡马大车着实难以行进!夫役不比咱们身子壮实,这几日接连淋雨,已病倒了三十余人,更别提骡马和粮车损毁了!与其拖着骑兵后腿,不如把骑兵撒出去,好歹图个安心。细算下来,或许也不比原先慢多少。” “多亏了裴大居中统筹,道路纵然难行,一路上也井井有条。”阿苏德赞叹道,他非常佩服裴山的统筹能力,换作自己,是没这个能耐的。 同时他也暗暗惭愧,月余功夫,自己只顾仓皇逃命,可司马白经历大战磨炼,似已脱胎换骨! 裴山变化也是很大,其稳妥周密的才干已渐渐在运粮路上突显出来。 就连杨彦裴金甚至那个于肚儿,其精悍神气也大不同以往,竟都有了几分睥睨天下豪杰的味道。 真是,真是见鬼了,阿苏德读书万卷却也只能想到“见鬼了”这个词来形容众人变化。 “骑兵走了,粮草怎么护卫?这戍堡可不经打。”阿六敦问道。 司马白苦笑道:“就是没办法啊,只能求神仙护佑了。” 众人一阵莞尔,都是苦笑,裴山却安慰众人道:“左近咱们都探过了,没有敌情,我只担心石闵那羯人走狗再来骚扰。但随行壮丁和夫役也都能拿的起刀剑,站在城头撑撑场面还不算难事。况且这戍堡其实修的极好,敌人若无攻城器械,也休想轻易得逞!只要择一沉稳镇定的良将守卫,哎嗨,你们看我做什么?你大爷的朔朗,你要说什么!你狗嘴里若是吐不出好话,裴爷也不是好惹的!” 众人都盯着裴山,意思再明显不过,这里最沉稳镇定的良将,最适合留守的,非你裴家老大莫属! 司马白干咳了一声,语重心长说道:“阿大,你看...” 裴山立即打断,神色决绝道:“殿下此去凶险难料,我是一定要同去的,此间于肚儿留守即可!” “我?”站在房间角落里的于肚儿,突然被点了名,闻言一惊,失声道,“我哪里能成!” 裴山骂道:“又不让你出城杀敌,只需谨慎守好戍堡即可!安稳周全又不需风吹雨淋,不正合你意?” 司马白瞅了瞅于肚儿,知道这几日他随着裴山一同调度粮车安营扎寨,很是助力裴山不少。他固然胆小,却正因胆小而十分谨慎心细,绣花针掉在地上,他都得赶忙捡起来,生怕扎了谁的脚!这样的人,倒不失为一个合格守将! “好了,就你了,仔细守城!”司马白指着于肚儿安排,见他仍是诚惶诚恐,便鼓励道,“大丈夫若要有所做为,总得敢于担当。你家大公子信你才指派你,我们也信你,拿出点气概来!” 于肚儿眼神一亮,扫了扫屋内众人,看了看裴山,又望向司马白,腰板下意识的也挺直了起来,昂着胸膛,行了一记军礼,大声回道:“人在堡在,堡失人死!” 司马白笑道:“活着最好!” “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何时呢?”司马白朝屋外看了看,天色已晚,雨却渐停,正是夜黑风高,“现在如何?” 众将一怔,相望一眼,无人不是一脸决绝:“喏!” 雨连绵下了几日,今夜难得放晴露出月亮,堪堪为司马白这不到四百人的队伍照亮了夜路。 众人都提着小心,路况虽然不好,队伍也未敢贸然举火把,只能借着月色徐徐而行。 这般行至半夜,饶是将士精锐,也渐渐力疲。队伍马速放缓,正待寻个地方休息片刻,空气里却有一股恶臭弥漫开来,越来越浓烈。不少将士掩住口鼻,左右张望,互相问询哪里来的恶臭。 裴山再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味!” 恶臭难当,司马白也掩住了口鼻,摇头道:“不晓得,快些离开这里,别是什么瘴气,哎,也不可能啊,辽南这里能有什么瘴气?你们可知是什么情况?” “殿下且慢,有蹊跷。”阿苏德皱着眉,朝乐格勤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司马白事情不简单。 司马白朝乐格勤看去,这才发现乐格勤脸色铁青,正四下里张望,显然是在寻那恶臭来源。不单是他,司马白朝身旁众人望去,队伍中如他这般的不在少数,一个个不是脸色铁青就是煞白,尤其是朔朗,竟似在微微颤抖。 “你们一个个,怎么了?”司马白诧异道,这些人平日里自诩豪杰,现在却连一阵恶臭都难当? “殿下,”倒是庞庆凑上前来,小声对司马白说道,“这是尸臭!” 司马白一惊,尸臭?! 是了,自己虽然也经历连翻恶战,但人尸腐烂的味道却从未闻过,不单自己,裴山、阿苏德等人怕也没闻过。 闻过这味道的只能是常年在战场厮杀,譬如乐格勤,譬如队伍里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朔朗和庞庆等人也应该是闻过的,但这漫野里的浓烈尸臭,是哪里来的? “在那边!” 一个鲜卑幢将率先喊道,司马白顺着那人所指望去,便见一个土丘突兀的立在旷野里。 司马白早已看见那里有个土丘,却也没在意,经人一提醒,他定睛一看,脸上神情瞬间凝固! 众人哪有司马白那好眼力,纷纷奇道:“哪里有什么尸体?” “或是被土丘挡住了!” 土丘不远,朔朗已经当先冲了过去,只见他停在了土丘前,立马于那,竟是一动不动。 不仅是朔朗,随后过去的几人,包括乐格勤和阿六敦等人,也都中了邪般停在土丘前,任由后面的人呼喊问询,都是默不作声。 裴山制止了众人问询,说道:“别喊了,过去看看便是。” 而司马白已经铁青着脸,朝那土丘而去。 “小心,莫不是有妖术!”杨彦担心道。 “怪力乱神!”裴山冷哼一声,提马跟上司马白,他忍着让人难以喘息的恶臭,来到土丘前,推了推像掉了魂一般的朔朗,问道:“怎么回事?” 朔朗死咬牙根,一字一顿,颤抖说道:“他们不是人!” “恩?”裴山朝着恶臭来源的土丘一望,如同朔朗一般,瞬间便也呆住了! 他难以抵抗心头震撼,眼前这个土丘,哪里是什么石头和土块堆成,那是一具具尸体和一颗颗人头! 已经生蛆腐烂却依旧瞪大眼睛的一颗颗人头! 呼啦啦...人头上附着的蚊蝇被不素之客打扰,乌压压的腾空而起,竟似遮天蔽月! 割敌人头筑为尸塔,以炫赫赫武功——京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2章 言中了 “是河左营,俺识的,怕是都统派给咱们的援军!” “那有军旗,不错,是河左营!” “一定是高句丽狗贼干的,除了他们,没人这么畜生!” “高句丽贼!” “狗贼!” “杂碎!” “畜生!” 司马白只觉心头愤怒如烈火焚烧,他从前只听说过这所谓京观,亲眼所见之下,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敌死我活,什么叫碎尸万段恨不能生噬其肉! “拿火油来,烧了吧,让兄弟们安息。”朔朗仿佛被抽空了身子,有气无力的吩咐身边亲随。 “恩!少将军,咱们得给兄弟报仇!” “不能烧!”却是裴山阻拦道。 “你什么意思?”朔朗阴森森盯着裴山问道,一众将士对裴山也是怒目而视。 裴山被盯的冷汗直流,连忙解释道:“我明白大家心意,但左近定然有敌军,咱们贸然起火,岂不是自暴踪迹?” 众人都知道裴山所言不虚,能做出这事的,不会是平辽镇叛军,他们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只能是高句丽贼干的! “敌情不明,咱们怎能莽撞?”裴山见众人不语,又劝道。 朔朗红着眼睛喊道:“那就让兄弟们曝尸荒野?” 裴山嘶哑吼了回去:“你当我想么!我想如此么!” “点火吧,让将士们安息。”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白忽然说道。 裴山还想再劝:“可是,殿下...” “怕什么!”司马白徒然抬高了声音,撂下狠话,好像要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包括眼前这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们看见了最好!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有人来报仇了!” “烧!” 司马白一声令下,军士们将随军所带火油泼到了京观上,一把火起,熊熊燃烧起来! 连带收拢的尸体,整个京观慢慢化为火山,熊熊赤炎照的众人脸上忽明忽暗,恰如心头烈火,非以敌血不能浇灭! 一队人马尽皆无言,继续北上! 待到队伍渐入辽东腹心之地,沿途村镇逐渐密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村镇却无一例外变成了焦土! 百姓尸首随处可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孩童,或横尸路边,或悬挂树上,或吊于围墙,可谓鸡犬未留,鲜有遗类! 熟悉这种虐杀风格的辽东将士都知道,除了乌巢枭兵,再无人能如此丧心病狂! 司马白的预断,成真了! 司马白几乎可以想象此时三河口的情形,抚辽镇大军前有汉高联军相拒,后有乌巢枭兵抄劫后路,或许还有老帽山的宋连从内作乱,就算孙武复生,怕也难逃一败了! 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单是司马白忧心,队伍中所有人都已经预感抚辽镇大军要完了,此时再朝前行军,无异于飞蛾扑火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人婉转提出撤军回去,阿苏德等几个鲜卑贵族只是咬牙不敢搭腔。慕容鲜卑大势已去,他们若敢用强,恐怕军心立时四散! 看不到活路的军卒就是哗变绑了将军们邀功,也未然可知! 阿苏德他们几个人私下里定好了,就算所有人都逃回去,慕容鲜卑家的铁汉子也要继续前行!无非一死而已,便是死,也要拉足了高句丽贼垫背,若是这般逃回去,活着也没脸再姓慕容! 几个姓慕容的如履薄冰,司马白反倒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但凡谁提起撤军的话茬儿,他便是一个滚字,眼睛一斜将人瞪回去! 直到着实是不耐烦透顶,司马白冲着众将大骂道:“一个个跟着我走便是了,是进是撤我自有主意,需要尔等操心?当初若着依尔等浅见,镇北牙营怕早就夺了威南!你们能人模狗样的给我在这里逞能?” “殿下!”裴山惊出一身冷汗,祖宗,如今笼络将士还来不及,怎敢放肆辱骂! “闪开,充什么好人!”司马白毫不领情的推开裴山,似乎还不解气,抬高了嗓门继续骂道,“现在连乌巢枭兵的影子还没见着,居然就都怂成这般样子!?” “要死也是我冲在前面,你们有什么不甘心的?” “才赢了镇北牙营而已,小命就金贵了,一个个的就死不起了么!” “是谁喊着要替筑成京观的弟兄们复仇?!这才一两天便忘干净了?是被乌巢枭兵的名头吓的么?!” “逃?逃回去守着炕头,高句丽贼就不去你家了么!” “怕死倒也不算丢人,可好歹干上一仗再撤吧?怎么不得砍几个贼兵脑袋回去么?” “急着回去,是想和婆娘抓紧再生个娃娃么?!” 司马白骂人不带脏字,却把一众言撤将士羞的无地自容,七八尺的凶狠汉子一个个涨的满脸通红抬不起头。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都在心里咂摸。 决战镇北牙营时也是毫无生机,当时都能随着殿下毅然赴死,现在连敌人影子都没见着,却要撤退? 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小命比从前金贵了,死不起了? 纵然金贵,能比的过堂堂郡王,当朝皇叔? 再说了,殿下非是没有分寸的,他既朝前走,自己跟着便是! 殿下说的再对不过了,总得砍下几个贼兵脑袋,才能对的起辽东父兄袍泽吧? 现在回去家里,也未必够时间生个娃娃! “殿下息怒...” “我等一心追随殿下,虽死无怨!”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那几个鲜卑铁汉子看着军心就这般被司马白收拾起来,既是惊奇,又是佩服,仿佛司马白当真有克敌方略,能带大家搏出一番功绩! 唯有阿苏德看懂了司马白眼中的焦瘁和决死意志。 他非常清楚,换作谁都没的选,只能陷在这泥潭血洼里认听天命,谁让他们生在辽东,生在这慕容治下? 却唯独司马白是例外的! 此时的司马白大可一拍屁股回建康去做个富贵郡王,何须为慕容鲜卑陪葬? 殿下慷慨执着图的什么?无非是与我慕容情深,不忍相弃啊!阿苏德心里无限感激,暗暗起誓,司马白今日以身赴死之恩义,他日慕容恪也必以决死之情回报! 注:燕太宰恪陷洛阳,继以盛兵十五万略地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搜检国内,得兵五万,拒恪于陕。俄而恪疾,燕军不战还师,坚大喜,谓臣属曰,天佑秦祚! 或有疑于恪,阴告燕太后可足浑,燕太后泣谓左右:以还武烈之恩! ——《晋书·载记·慕容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3章 恨卿不见武烈之威 三河口是沙河、响水河与毕利河三河交汇之处,是辽南通往辽北的要冲之地。 这一带的汉人屯镇都隶属老帽山宋家管辖,孔家屯子也不例外,屯子里的勇武少壮也多在宋家三河营当兵,端木二学便是其中一个。 二学子虚岁十九,祖籍青州鲁县,家有族谱考证,乃是孔圣人贤徒子贡的后人。但生逢乱世,圣贤之后也断了生计,他祖父辈整村百来户人家,便跨海来到了辽东定居。劳苦耕作数十年,孔家屯子算是在这三河口扎下了根,虽说扎下了根,但孔家屯子的生计也着实不太容易。 三河口虽然隶属辽南威南城管辖,但已经是辽北和辽南的交界地,同辽南腹心之地多以侨民为主不同,三河口左近的屯镇却是以本地土著汉人为主。 孔家屯子这些外来屯镇只能捡偏僻薄地落脚,就这还总被当地人埋怨抢了水源和土地,处处遭受排挤和打压。和外村村民械斗乃是常事,若非慕容鲜卑历来偏袒侨民,尤其是辽南当任长官——抚辽镇都统可足浑涉多近乎毫无遮掩的帮侨制土,他们早被当地人断了生路。 生计不易,是以这些侨民更较本地汉人吃苦耐劳,也更为积极上进。就拿二学子家来说,到了他父亲这代,家里已经攒下了水田二亩,瓦房六间,算是殷实人家了。 二学子有一长兄,唤作大武,他爹寄望两个儿子能文能武,便给儿子起了个大武二学的名字。端木老爹不指望这俩儿子光宗耀祖,但圣人之后,岂能不通文字武艺?再不济事,学成本领也能混个活路,好歹不再受人欺负。所以从这兄弟二人幼时起,端木老爹便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给二人请了文武师傅,但却也因为操劳过甚,早早去世。 大武二学也不负父亲期望,两人身强体壮都是既能使刀又能识字的,是屯子里最为出息的年青后生。先后被三河营挑中,进了军中当了官差,大武是幢将,二学是队正,这兄弟俩告别了田间劳作,算是混了个出息人样。 但好景不长,三年前高句丽贼寇边,大武战死沙场,给二学留下了老母寡嫂和未满周岁的小侄子。 二学子时年不足十六,又身在军中身不由己,眼瞅这个家就要完了! 好在嫂子贤惠,二学子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嫂如母!嫂子任由娘家说破大天她也不改嫁,一手照看婆婆,一手背着孩子收拾田间地头,硬是把这个家撑了下来。竟还给二叔攒出了彩礼钱,四处打听哪里寻个好姑娘迎进端木家! 二学子也颇是上进,没了长兄的照应,在军中越发任劳任怨敢打敢拼,他本就能文能武,能写汉字会说鲜卑话,居然还跟高句丽俘虏学会了高句丽话!终于被都尉宋连赏识,年关前提拔成了幢将,过年回家时带了十多个护卫亲随,都尉赏赐的年货更是大箱小包拉了整整一大骡车,那威风真是不减兄长当年!喜的老母寡嫂日日磕头烧香,屯子里的乡亲也都逢人便夸端木家二将军是个豪杰,早晚能成大事,这家人的日子总算又熬出了头! 但或许老天总是不开眼,端木家好日子没过几天,天气才暖和,高句丽贼又寇边了!这次不同以往,贼军竟从天而降,直接围了平郭,兵锋更是直逼三河口老帽山,三河营首当其冲! 二学子不怕上战场,他只是担心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老母寡嫂小侄子该怎么活下去!但是当兵吃粮若不敢上阵杀贼,岂不被乡亲们戳脊梁骨?更何况是杀高句丽贼!生死有命,多杀几个贼狗总是赚的,也好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可三河营并未着急去救援平郭,而是加固营垒严防死守。 这让二学子心里稍安,都尉何等英明,自然是应该等都统援军到来再行迎敌,这是上面大人物的事了,与自己无关,自己只管杀贼便可。 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临战紧张还是多心,二学子渐渐感觉营中气氛古怪。总有人神色神秘,避着自己交头接耳,生怕被自己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继而越来越多的人行事诡异,大反常态,二学子有种很直接的感觉,自己在被人盯防着!而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为辽东本地人,平日里就眼高于道:“你高句丽话不是说的很好么,从今日起,这些上国军爷就归你伺候了,小心服侍着!” “什么!”二学子失声叫道,“我哪行!” “喊什么喊,”副尉一脸不快,“就你了,敢有差池,你给我等着!” 二学子万般无奈,只好当起了上国走狗。 没过两日,高句丽大军便开拔北去,听说是攻取平郭去了,只留下五百人在老帽山上耀武扬威。三河营上下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谁让现在高句丽贼势大呢!别人是能躲就躲着,但二学子却躲不开,每日里被这些高句丽将士呼喝打骂乃是家常便饭,若不是想着寻机开溜,若不是家中还有老母嫂嫂侄儿,二爷早就和这帮高句丽贼拼命了,杀一个赚一个! 连日阴雨,这日总算放晴,高句丽军爷们说是要下山舒展筋骨,副尉哪敢反对,点了一幢人马,亲自陪同下山,二学子自然也在其中。 一行三百余人自下山便转上了小道,绕来绕去,二学子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这条路他太熟悉了,正是通向孔家屯子的路!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二学子一脸谄媚笑着问道。 “二学子,你家是哪年来的辽东呢?”副尉莫名其妙反问道。 “祖上便来了,该是永嘉年间吧,那时候故大将军才据辽东...”二学子话到一半咽了回去,猛然想起现在已经不能再提及鲜卑慕容了。 “那是有年头了,住的还惯?”副尉继续问道。 “自然,自然。”二学子被问的一头雾水,眼瞅孔家屯子越来越近,焦急道,“将军,这里鸟不拉屎的,咱们还是快回吧!” 副尉冷笑一声道:“我跟你说过,事成之后要送高句丽人一些财帛子女,你还记得吧?” 二学子点了点头:“记得。” 副尉阴森道:“嘿,别人大老远来帮忙,咱们是讲礼信的,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那日你不是问我送谁家的子女么?嘿嘿,总不能送我家的吧?” “你什么意思!”二学子这时候若还听不懂,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这些本地人心肠太狠了,就没拿俺们外乡人当人待! “哐!” 没待二学子再说话,一记重击便打在了他头上,他昏迷前只听见副尉怨恨的说了句话,在俺们家地头上赖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知足了! 你们咋就这么恨俺们呢...二学子想不通,他头痛欲裂,血流如注,再也撑不住,疼的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二学子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青石地面。 他认得这青石地面,上等青石方砖,长宽各三尺,从堂屋门口一直砌到院门。这是过年时候,他带着十几个军中兄弟,花了整整十天功夫铺出来的,全村就他一家舍得以青石铺院为路,何等敞亮! 这是俺家! 二学子心中一惊,顾不上头疼便要挣扎起身,却徒劳无功,他手脚都被绑紧,已经动弹不得。他强撑起头朝院里一看,顿时惊呆,两颗头颅随意的扔在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一个,冲那汉军就是一刀砍了上去,汉军应刀而倒,临死脸上还留着谄笑。 副尉和院子里的其他汉军半个屁也没敢放,反倒是通通跪地讨饶,这群高句丽贼更加乐的狰狞大笑,瞧见磨台上的二学子嫂嫂,都是一阵坏笑,互相打了个招呼,一齐围了上去。 “畜生,狗贼,再不滚俺杀了你们,不要,饶了俺们吧...”二学子在地上挣扎着,一点点挪上前要去救嫂子,却一次次的被人如踢狗一般踢翻出去。他盯着嫂子那空洞洞的眼睛,他的眼泪似乎就在这一会全流干了,变的同样空空洞洞。 玩的兴起的高句丽贼忽然端起一支长矛,顶在了嫂子身上,试图贯穿身体。 “狗贼!畜生!”二学子已经喊哑了嗓子,扭过头不敢去看。 高句丽贼似乎找到了新乐子,凑到二学子身边,扳着他脑袋强扭过来,硬让他盯着自己嫂嫂 “放了她,放了她...”二学子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他看见嫂子慢慢停止了挣扎,嘴里流出的血溢满了磨台。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眼睛里竟回复了一丝神采,那个爱他、护他、照顾他、他想保护的长嫂,临死前望来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温暖,一如平日里看他时的那种温暖。她嘴里嗫喏了一声,虽然听不清,但二学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是他做梦听到都会笑出声的一句话——二叔,你回来啦... 啊!二学子的哀嚎,全屯子的哀嚎,高句丽贼的狞笑声,汇集一处,响彻四方! 贼兵终于玩累了,对二学子也失去了兴趣,一个贼兵拖着刀走到二学子身前,二学子面无表情,仰头望着贼兵,啐了一口,说道:“爷爷做鬼也要杀光你们。” 他竟说的平平静静,仿佛吃饭喝水上茅厕一般无足奇怪,居然还是用高句丽话说的,因为他怕对方听不懂。 那个高句丽贼抹了把脸上的唾沫,一脚踩住二学子脑袋,举刀便要砍下去。 二学子看着地上老娘瞪大眼睛的头颅,被挑破肠肚的侄儿尸体,还有磨台上浸在血泊中的嫂子,淌干眼泪的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注:“我没用...” 轰! 嘶! 一声战马嘶鸣,一声大喝仿佛从梦中响起,二学子忽然感觉手脚一松,似乎绳子被解开了。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情景,高句丽贼和汉军尸体四散躺了一地,一人傲然立马于院中,一身赤甲如人血一般鲜红,一眼赤金,一眼冰幽! “尚能杀贼否?”那人问。 二学子嘶哑道:“能!” 那人递给了二学子一把刀:“那便不死不休!” 注:天兴四年,赢侯既克柔然,进抚军大将军,加太傅衔,开府仪同三司。 朝臣宴贺,或问赢侯何以古稀之龄孤军退贼,赢侯久思问道:尚能杀贼否?群臣茫然,又曰:不死不休。诸人追味余言,尽皆叹服赢侯之威。 赢侯闻赞怅怀,继而潸然泪下,泪红如血注,泣曰:恨卿辈不见武烈之威!——《魏书·列传·端木而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4章 两面三刀,驱虎吞狼 屠村的二百余枭兵连同百余三河营汉军,一个也没逃掉,被司马白率军突袭一锅端了。但孔家屯子已经如同其他被祸害的村镇一样,满目疮痍,无有遗类,四处都是被虐杀而死的尸体。 所谓枭兵,军风向来如此,真如夜枭一般无二。但枭兵却也顽强凶悍,二百余人竟没有一个投降的,无一不是死战到底,甚至连活捉也极费力! 战前司马白再三嘱咐一定要留下俘虏活口,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恨极了乌巢枭兵,谁也没能收住手,竟然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 汉军倒是投降了大半,但都是底下普通军卒,也没能问出有用的东西。对于这些伙同外族一起祸害屯子的人,也没人对他们客气,通通砍了脑袋,连带高句丽贼的尸体,一总筑成了京观。 司马白的意思是,筑京观也是个手艺活,总要先练练手的! 按照降卒的说法,抚辽镇确实是败了,败于封抽平辽镇和高句丽联军。如同司马白所料,果然是在僵持阶段被乌巢枭兵抄了后路,以致大败亏输全军覆没,抚辽镇军被俘近万! 私传封抽想要收编俘虏,却被乌巢枭兵抢先杀光,筑成了一个宽近三十丈,高达十丈,如小山一般的巨大京观,就耸立在老帽山山下,恶臭冲天,蚊蝇遮天蔽日!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希冀涉多能够挡住敌军的前后夹击,但现在侥幸彻底被打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辽东局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平郭失守在即,鲜卑慕容覆亡在即,倘若还有人想继续北上,那他纯粹只图一死而已! 司马白看上去依旧心沉神稳,但也只是表面强撑而已,他心里如火燎般焦虑! 他一遍又一遍的默诵本经阴符,养志、散势、实意、分威、转圆,这是他于乱世中的立身之本,他想从经文中找到眼下出路。但他至今只能略窥阴符皮毛,想要得心应手,或是信手拈来,乃至心术水乳融合,却是路漫修远。 其实,他此刻倒有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或可解平郭之危,但身边那四百铮铮铁骑的信赖眼神却又令他望而却步,这个担子太重了!他总觉的这个方略还少了些什么,若真要像赌徒一般拿命去豪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荒唐。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还欠缺了什么,怎么去完善这个方略,该如何以七术去破解难题,他却一筹莫展举棋不定! “殿下,他说有事情要禀告。”裴山带着一个满脸血污的人靠上前来。 “我记得你,杀了几个贼兵?”司马白问道。 “三个!”那人的眼神原本呆滞空洞,但提起杀贼,却突然变的炽热,正是被虐杀了全家的二学子。 司马白眉头一皱,说道:“那倒不多,看你身手步伐,不像是野路子,才干掉三个?” “那三个人都是被他打残后,用长矛从屁股里捅进,嘴里穿出,活生生穿死的!”朔朗在一旁解释道,眼神中满是欣赏。 司马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倒不太喜欢二学子这身戾气,但想起院子中那具以同样方法穿死的女尸,便也只能叹气而已:“你有何事禀报?” 二学子咬着牙回道:“老帽山上还有三百高句丽贼,叛军也仅有两百左右,我有法子可以带你们偷偷上山,咱们出其不意定能大胜!” 司马白摇头不语,暗道我上山去做什么,就为了多杀几百人? 但一众将士却附和道:“殿下,多杀几个贼狗,何乐不为?” “高句丽贼和平辽镇的大军已经朝北开拔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杀光那些狗贼!” “咱们都走到这里了,才杀这几个贼狗,手里还痒着呢!” “不杀他们,难解心头之恨!” 司马白不置可否,倒也不好阻拦诸将请战。 裴山向来稳重,详细打听道:“你且说说如何偷偷上山?” 二学子便将他那条绕了八绕的小路告知了诸人,他本性敦厚,说完又加了一句:“只是水库现在涨满溢水,怕是不好走人,你们自己要想好,到时候别说俺胡诌骗人。” “你说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司马白忽然问道。 二学子回道:“坝堤虽然窄,但也可以走人,只是连月下雨,水库涨满了水,已经溢出坝堤。前几日水激坝滑,无法通往,但今日却放晴了,或可一试!” 司马白听着听着,抬头望了望天,说道:“又下雨了!” 话音一落,豆粒大的雨滴已经砸了下来,二学子啐了口唾沫,恨恨骂道:“狗日的贼老天!” 诸将也是一阵抱怨,若是此路艰险难行,强行上山怕是有所不值了。 司马白却是沉默不语,他脑子忽有一阵灵光闪过,阴符经文一遍遍的从他心头掠过...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经文过脑,似乎要把他先前那异想天开的方略逐渐点亮。 二学子见司马白低头不说话,以为他是怕了,也不敢强求这人,他自言自语道:“高句丽王御驾亲征了,不定哪天就到了,估计山上的高句丽贼也待不久了。俺不管你们,反正俺是要回去的,多杀一贼是一贼,不死不休!” “高钊亲征,你如何知道!”司马白又是一问,眼中金芒大盛。 二学子被司马白异常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回道:“俺懂高句丽话,听那些狗贼说的,他们王上已经尽起国中兵马征辽,现在,现在怕是都快打到赤山堡了。” 众将听的心中一沉,高句丽王高钊既然御驾亲征,那是志在必得了。打过赤山堡,便可渡过毕利河,直指平郭了! 司马白却无暇忧愁,此刻他心中之经文愈转愈快,他几乎要将经文念诵出来,无间则不散势...待间而动...动而势分...以不测之智而通心术... 仿佛顿悟一般,他徒然间便将经文精义合上了现实局势,如其所指近乎丝丝入扣! 而他心中那个荒诞的克敌方略已越加丰满,终而栩栩如生跃然心头! “嘿,嘿嘿。” 一阵笑声突兀响起,众人寻声望去,竟是司马白,这还不止,他继而大笑不停! “哈哈哈哈!” “殿下,有何可笑?”阿苏德眉头紧皱,一脸不悦,我慕容将亡,你笑什么? “阿苏德不要生气,”司马白正了正神色,却仍止不住眉间笑颜,“我有十六字,可解平郭之危!” “十六字?!当真!?”不止阿苏德震惊,众人无不震惊,争相询问。 司马白却笑而不答,乐着看众人焦急。 “哎呀,殿下快讲!”见司马白这副神情,裴山心中确信他实有克敌方略,殿下从未像现在这般开怀兴奋过! “两面三刀,驱虎吞狼!”司马白一字一顿。 “恩?” “什么意思?” “然后呢?” “还有八个字?” 司马白却不顾众人询问,转而翻身下马,拉起二学子双手,言笑晏晏:“壮士,烦请带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5章 竟自比苏秦张仪? 在端木二学带路下,队伍绕上老帽山堤坝,将士们以一扶一的谨慎而行,到底是人多力量大,最终是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堤坝。 而后沿着泥泞湿滑的山坡攀上了老帽山后山,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整个老帽山全无防范。 待到夜深,二学子带人驾轻就熟的摸到了营房,三百精锐猝然发难,烂醉的高句丽贼一击即溃。 乌巢枭兵确也不负高句丽头等精锐的称号,即便遭逢这般情况,也是一个降卒没有,当然,司马白本来也没想留活口。 反倒叛军毫无斗志,瞬间瓦解投降。其实这段日子他们受够了乌巢枭兵的欺凌,便连都尉府的女眷也少有人能逃脱枭兵魔爪。女人们上吊投河跳崖的比比皆是,三河营上下无不恨透了引狼入室的宋连,若让宋连知道自家妻女被枭兵当众凌辱而死,不知是否含笑九泉! 司马白早有军令,说是留着降卒有用,但二学子乍逢得志,他恨当地汉军不下于恨枭兵,杀红眼之后便也要冲降卒下手。 司马白一脚将他踹进暴雨里,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淋淋雨,清醒清醒”,他便抱起头在暴雨里哀嚎痛哭,闻者无不动情! “这端木二学能文能武,既血气方刚,又不失头脑,寒门出身,能有般这才干,真是不易!”司马白望着跪在雨里痛哭的二学子,言语中满是欣赏。 “些许叛军,杀了便杀了,殿下何须拦他。”朔朗在一旁很是抱怨,他同样恨这些叛军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但司马白既有军令在先,他又不敢违逆,巴不得二学子冲在前面。 司马白瞥了朔朗一眼,回道:“他们只是普通士卒,所谓叛乱只是听令行事而已。更没做过祸害百姓的事,何妨给他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乐格勤不情愿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你那八个字,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单乐格勤如此,众人都是一脸疑惑,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且先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去平郭走一趟,我总要亲眼去看一看的。” 阿苏德心若死灰,叹道:“平郭恐怕已经落入敌手,殿下去看一眼又济什么事?凭白冒那危险。” 司马白认真说道:“我料定平郭安然无恙,现在敌军怕是连攻城的打算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众将都为之一振,纷纷问道何以见得,司马白却仍是摇手说道:“我既说了能解平郭之危,便不会信口胡诌,最不济,也让你等死的慷慨壮烈!” 司马白话已至此,众人只好称喏,其实他们都知道自己也无有可选,只能信任甚至依赖司马白! 天未亮,汉军近三百人马由杨彦和庞庆领着驻守山上。司马白带着裴山、阿苏德、阿六敦、乐格勤、朔朗以及安辽镇的鲜卑铁骑,一行五六十人冒雨下了山,直奔百里之外的重镇平郭。 这一带已经是辽东腹心之地,素来繁华富庶人烟稠密,但往日城镇如今都已变成残垣瓦砾,一路死寂沉沉少见活物,一如乌巢枭兵行事风格。 这才仅仅月余而已,慕容鲜卑数十年勤恳经营的心血便已化为炼狱! 一行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言,途中稍做休息便继续赶路,及至平郭左近,为避开敌军斥候,便专挑偏僻密林而行。 第三日早上,借着晨光,在平郭十里外的山岭顶上,众人终于见到了一别月余的平郭城,以及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营垒。 事实证明,司马白又说对了,敌军虽然壁垒森严,却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便是说两方相安无事,也不为过。 “我不懂。”阿苏德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说之前敌军还忌惮抚辽镇的援军而不敢冒然攻城,但抚辽镇已经全军覆没,况且敌军又增添了劲旅乌巢枭兵,现在还等什么呢? 总不会是在等个黄道吉日吧? 司马白则是利爽说道:“无他,内讧了。” “殿下怎么知道?”裴山脱口而出,既而一顿,哑然笑道,“你怎么又知道?但愿殿下这次还能言中。” 众人与裴山一般惊诧,不怨他们如此反应,封抽叛军和高句丽贼合伙奇袭平郭,全歼抚辽镇大军,说是亲密无间都不为过,却被司马白指为内讧? 但司马白的嘴实在是太毒了,所言每每与人相异,却每每必中,尤其是关于坏事,一路而来,所有噩耗判言都是从他口中而出,却无有不中! 今次总算有了好话,谁不盼他稳定发挥? 司马白却有些恼火,暗道我能言中乃是凭真本事,是以本经阴符七术参悟天道,从而看透事态本真,在你们眼里竟成了怪力乱神! “我岂是瞎猜的?这是从强盗分赃来推断的!”他没好气的说道:“此番谋取慕容之局,必是羯赵主导,若由羯赵来选定辽东的新主人,慕容鲜卑、封抽、高句丽贼,三者里面自然要选那个好掌控的土财主!所以三家分燕,羯赵势大必拿大头,封抽拿地,高句丽出工拿钱,非是如此分赃,他们岂能达成共识?” 阿苏德思忖道:“不错,封抽这些土著士族视辽东为他们祖传之地,连俺们慕容都不愿一道共治,更不会把辽东土地分给高句丽贼一丁点!是了,羯狗如非将辽东之地许给封抽,老贼断然不会勾结高句丽反叛俺们!而舍些钱帛子女雇个好打手,封抽也必然舍得!” 阿六敦叹道:“听殿下所言,便如同亲耳听见强盗商定分赃一般!不过想来也是如此了,难怪封抽老贼任由高句丽贼祸害辽东,辽南不提,平郭左近多的是他亲族门生,也放任贼兵祸害,真是下了血本!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既屈身侍羯,自然是得了羯赵保证的,羯赵那号称二十万的大军,便是他的倚仗!”司马白见众人还在沉思,话锋一转道,“照理说,他们的确早该攻城了,早日拿下平郭,封抽老贼便可早日当他的辽东王,高句丽贼也可早日盆满钵满的回他老家数钱!但现在,两边都却僵着不动,必然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司马白呵呵一笑,问道:“高钊尽起国中兵马来辽,是为了多些人手搬钱么?”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 阿六敦一拍大腿,喊道:“高句丽贼反悔了!要撕破脸了!” “封抽太迷信羯赵威势了!”司马白一声冷笑,“却不料高钊竟是个果敢坚韧的人物,他尽起国中兵马,那便是要借此千载良机,纵然赌上国运和羯赵一争雌雄,也要将辽东收入版图!估计封抽此刻正急的跳脚骂娘!” 司马白话说到这里,一波三折的平郭危机,便十分清晰了! 慕容守军、高句丽贼、封抽叛军三方僵持平郭城下,无论谁先动手,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而让第三方渔翁得利! 高句丽贼必然要等国中主力前来才肯动手,而封抽也在急待羯赵来援,平郭城眼下虽然风平浪静,却已然风雨飘摇了! 乐格勤叹道:“可咱们能做什么呢?他们狗咬狗,最后吃的不还是咱们这块肉。” 司马白竟是一声长叹:“此番慕容之危,从一开始的扑朔迷离,咱们步步入毂,到现在为止,敌人杀招毕现,慕容鲜卑也算是引颈待戮了!敌人这局布的极大,动发刚猛,可谓一击致命,却又不失精细微妙,甚至连一隅一角的调兵遣将,都让人叹为观止。唉,真是大手笔,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竟使出这般谋人江山的手段!” 司马白想到了一人,同样国士无双,便是他的授道恩师张宾。这等图谋江山的布局,也只有他那个级数的人才能做到。 而张宾是悟了天道才有那般本事!慕容之危显然不是张宾设局,换而言之,世间身负天道的,绝不只一人! 司马白话锋一转,话中全是侥幸:“但这布局人万般算计,终是漏算了高钊的果敢狠辣,这是此番布局唯一的破绽,也是咱们唯一扳回局面的机会!” 众人神情凝重,知道平郭危局已到了最关键时刻!但如何利用敌人内讧的破绽呢?无人有答案! “你们之所以困惑,乃是只着眼这一城争夺,切切须知,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司马白沉声道,“我说过了,我有十六字,可解平郭之危!” 阿苏德急问道:“便是两面三刀,驱虎吞狼么?” 司马白点了点头,认真说道:“高钊和羯赵主力来援之前,平郭城下这所谓联军,周仇和封抽,无不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却又恰恰势均力敌,只要挑起他们争斗,待其两败俱伤,我平郭城中的慕容铁骑便能将其一举解决,暂缓平郭燃眉之急!” “哦!”阿苏德轻叹一声,眼中原本希冀的神采,却徒然黯淡下去,心中长叹,殿下果然也只是个平常人,平郭死局,又怎能靠他化解? “怎么?可是我说的不对?”司马白见阿苏德这般失望,不禁问道。 “对是很对,却何其难也!”裴山不忍见司马白尴尬,便要向他解释,但也同样难掩失望,“二贼皆是精明之流,援军未到谁肯先动手?怕是巴不得别人先斗吧!驱虎吞狼听起来是不错,但却似空中楼阁,痴人说梦!” 阿苏德已经明白司马白意图,劝道:“两面三刀,一个不巧,弄的假戏真唱,平白让人借了刀!” “你们放心!”司马白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近来我越发觉得自己能说会道,我欲效仿苏秦张仪用那纵横之术,去劝劝二贼,让他们先行动手互相争斗,他们或能听我一劝,待到他们两败俱伤,咱们铁骑一出,必收全功!” 山上风烈,呼呼作响,无人说话! 所有眼睛都诡异的瞧向司马白,众人心中都如压了一块巨石——让人倚为依赖的殿下,怎么忽然疯了?他竟敢自比苏秦张仪?! 只有裴山看出司马白那番话是极为认真的,他只道司马白是被担子压垮了心神,心疼之下,好言耐心劝道:“殿下想法是极好的,但那苏秦张仪师从鬼谷王禅老祖,才学了经天纬地之才,又屡经磨难,方能学以致用!殿下纵然能说会道一些,却也不妨先练一练再用。” “没时间了!”司马白一摆手解释道,“我非是要像他们那般扭转乾坤,只要说动几个老头子便可!” “荒唐!”裴山终于骂道,“你莫非还要亲去敌营?去送死么!” 阿苏德却忽然认真问道:“殿下该不会既打算去叛军营中,又要去高句丽贼大营吧?” “还是阿苏德懂我!”司马白欣然道,“欲行驱虎吞狼,必得两面三刀,而要两面三刀,肯定都得走一趟啦!好在也近,不算辛苦。” “你亲往敌营,与送死何异!”裴山大吼一声,冀图喊醒做着纵横美梦的司马白,“你刚诛灭镇北牙营!那是高句丽贼的心头肉啊!” 司马白却是笑道:“无非杀了他们几千人,他们还能记仇不成?” “疯了!”裴山张大嘴巴,任由山风灌了一肚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6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1) 高句丽帅帐 涓奴部族长、当朝国舅、左安君、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稳坐正中帅位,他左手边下峰单设一座,正坐着本国另一重臣,绝奴部族长、权知北疆兵马事、新城军镇大都督高奴子。座下两边分立着两军将校,这两大军镇将帅齐齐聚于一帐,乃是高句丽自打开国以来都少有的事情。 会逢大捷,本该喜气洋洋,但一帐将校却大气不敢多喘一下,全都盯着跪在帐下的两个人——新城军镇右统领仲室绍拙、左统领高成演! 周仇须发花白,鹰眼勾鼻,斜睨着帐下二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他二人互相指责。这二人这一争便是一个时辰,他六十高龄坐在帅位上竟一直腰杆笔直,便如一尊神像,让人望而生畏。 周仇嘴上不说话,是因为心里已经给这俩人定了死罪。 他一万多乌镇鹰兵千里奔袭,路途艰险,生生折去一成兵马,才抵至辽南腹心之地,却也早已粮草用尽,人困马乏。 本该先进威南休整,怎料沿途城镇都在说昌黎郡王司马白全歼镇北牙营,他虽然不信有人能够全歼镇北牙营,但高奴子没有如期攻占威南城应该是没错了。 周仇那时焦虑无比,麾下一万精锐已是强弩之末,别说攻城,但凡有一支敌军兵马前来截他,那这一万鹰兵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形势至此,他只好放弃威南,更不敢耽搁须臾时间,豁出去赌上一把,一路拼命赶往三河口,万幸沿途城池戍堡也没有敌军敢来阻挡他大军。 沿途扫荡了几个小村子,搜集的粮草寥寥无几,根本不够一万兵马裹嚼,无奈只得以人肉为粮,直到现在他肚子里还反着酸水,这些怨谁? 便是眼前的这两个废物,险些陷他乌镇鹰兵于万劫不复之地! 非但没拿下威南城,竟还把镇北牙营赔了个干干净净!守卫北境数十年的国之重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毁于废物之手,痛杀人也! “高督,”周仇终于开口道,“你如何看?” “全凭左安君裁处!”高奴子站起身,沉声回道,“我左右统领无能至此,我亦难辞其咎,还请左安君一并惩处!” “高督请坐,我自有公断。”周仇眉头微皱,高成演和仲室绍拙自然该千刀万剐,细论起来,高奴子也罪责难逃,纵使念他劳苦功高不予处死,至少也应该褫夺官爵! 但事情难便难在这里,高奴子乃是天下名将,国之柱石,又有王族血缘,更是绝奴部的首领! 那绝奴部与自己所领的涓奴部实力相差毫厘,乃是五部之一,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部族,轻易招惹不得! 况且现在用兵正紧,下一步更要直接对抗强国羯赵,国内各大部族又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这正是要笼络人心上下同力的时候,此时阵前惩处绝奴部族长,岂非自断臂膀? 值此国运之战,同心对外乃是大局,为今之计,也只能委屈个别人了。 “仲室绍拙,尔等仲室仅乃梁貊小族,王上信你用你,不吝擢拔至一军统领,你竟狼子野心,勾结敌军,毁我劲旅,诛你一族怕是不冤!”周仇言至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高奴子闻言一怔,要说仲室绍拙兵败丧师那是不假,但何来勾结敌军一说?仲室绍拙乃是他心爱之徒,他向来喜爱信重,勾连敌军绝无可能! 仲室绍拙也是越听越惊,他自知难逃一死,也的确万死难赎,但怎么就变成了勾结敌军,还要诛族? “冤枉!我何时勾结敌军了!” 周仇冷笑道:“那个昌黎郡王司马白是什么东西?只会飞鹰走狗的纨绔皇族,岂有本事毁我镇北牙营!威南又无强兵,区区千余乡兵,也能抗衡我国劲旅?不是你这一军统领故意害我大军,我军岂能战败!仲室绍拙,你梁貊仲室自归附我国,便一直心怀叵测,今日可算让你如愿以尝了,惜哉痛哉,我镇北牙营纵横辽东数十年,竟毁于尔等无耻小族之手!” 未待仲室绍拙辩解,周仇接着说道:“今须为我阵亡将士招讨公道,梁貊仲室一族以诛族论处,来人,即刻千里传骑丸都,诛灭仲室!高奴子察下不严,罚奉三年,高成演同罪,褫夺军职。” 仲室绍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转头望向高奴子,哀求道:“大都督!绝无此事,你知我报效朝廷的忠心,我绝无二心啊!” 高奴子此刻已然明白周仇用意,他是想借仲室绍拙叛变来掩盖丧师丑闻,既保全绝奴部颜面,又可借诛灭梁貊仲室来杀鸡儆猴,戒告那些趁大王亲征而真正心怀叵测的部族! 只是可惜了仲室绍拙,这个小族出身的年轻人天资卓越,已尽得自己战阵真传,又有勇有谋谦逊持稳,实乃良将胚子,可惜了! 但他反正难逃一死,也不妨再委屈他一下了! “大都督!恩师!你知我忠心的!”见高奴子闭目不言,仲室绍拙更加心急如焚。 “左安君所言不假,”高奴子狠下心,冷冷说道,“我也想问一问,威南可有重兵精兵?你此番攻城又有汉人里应外合,既然都已进了城,如何又弄的全军覆没?那个昌黎郡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这般能耐!” “啊!”仲室绍拙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那个昌黎郡王司马白究竟是何方神人,竟有这般能耐,说来谁信! “的确如此,那个司马白算什么东西...”高成演死里逃生无比庆幸,待要分说两句,却被周仇和高成演凛冽的眼神逼退,嘴边之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仲室绍拙忿恨的指着高成演,愤恨问道:“那他为何不以军法处置!?” “正是他检举你叛国通敌,若非如此,我等险些被你蒙蔽!他也算戴罪立功了,况且此败非他之责!” “戴罪立功?”仲室绍拙气极反笑,“他放屁!叛国通敌的正是他!他若不假传敌情,乱我军心,我如何能败!” 周仇冷笑道:“笑话!成演堂堂王族子弟,怎会叛国通敌,难道就为了冤枉你吗?” “这...”仲室绍拙顿时语塞,“他,他确实就是为了冤枉某!” 周仇瞟了高成演一眼,暗骂你老子高越就是个软骨头的卑劣小人,不成想生个儿子竟青出于蓝!若非顾忌你母族颜面,连你老子一起杀了都不解恨!他耐心用尽,吩咐左右说道:“都押下去,仲室绍拙待攻城时斩来祭旗!” 仲室绍拙哀嚎道:“尔等冤枉我!我死便死矣,为何构害我仲室一族!某死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纠缠你高氏不得安宁!” 周仇只是冷笑,这等诅咒他听的多了,全当笑谈! 正冷笑着,他右眼皮子忽然乱跳起来,愈加不耐烦:“押下去!” “报!” 恰巧令兵前来帅帐传信。 “何事?” “营外有一汉人,自称晋国使者,要见大帅!” 周仇捋了捋胡须,意味悠长说道:“晋国使者?来的倒真是巧,不是假的吧?来人姓谁名何,可有晋国关防?” 令兵回道:“来者单身一人两手空空,并无关防,他说他是昌黎郡王司马白!” “咳!咳!”周仇呛的一阵干咳,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 “司马白!” 这三个字顿时便让帅帐炸了锅,一时间群情激愤,仲室绍拙若不是被绑着,怕已拔刀冲出营外砍了司马白! 高奴子也强抑心中冲动,咬牙切齿道:“老夫一生心血尽毁他手,恳请左安君务必将此人交我处置。” 周仇惊讶无比,难以置信道:“某活了一辈子,才知世上竟还有这等便宜事!来人,刀斧手帐前伺候,咱们先会一会这个司马白!” 斧槊如林,倒也不出司马白预料。 他朝帐中一站,也不行礼,只是冲正中而坐的周仇撂下一句话,傲然道:“可懂汉话?” “放肆!” “安敢!” “还不跪下!” 帐中诸人见司马白猖狂倨傲,纷纷喝骂,一帐之中既有高句丽脏话也杂着汉话侮辱,近乎掀翻帐的在理,周仇听的心中畅快,脸上却面无表情,阴冷说道:“两个老头子岁数相加,超过两甲子,还请殿下有言直讲,不要糊弄咱们。” 高奴子也冷笑两声,说道:“你此时前来,所图为何?” “若等贵国将平郭揣入囊中再来,怕是没有诚意了,”司马白也笑了笑,继续说道,“此番前来,愿与贵国结盟,辽东归你,我大晋每年资助慕容之军资粮饷今后也尽归贵国。” “还有这等好事!” “只需贵国仿慕容前制,称藩,制羯!” 高奴子冷哼一声:“笑话!” 周仇却是思忖片刻,说道:“大晋乃天下正统,我等纵然称藩也不算委屈,只是...”他略微一停,一字一顿,厉声问道:“这些事情,你一个闲散王公,说的算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问的好,我有三礼相送,二位便知我说的算与不算!” 高奴子冷笑道:“哦?我还以为殿下是空口白牙而来呢!” 司马白不理高奴子嘲笑,伸出一根手指数道:“其一,平郭城中四千慕容铁骑,可与贵军两面夹击,扫平封抽三万大军!” “笑话!慕容因何助我!”高奴子闻言大骂,“小子莫非欺我等年迈糊涂?” 司马白摇头道:“慕容鲜卑旦夕覆没,总要有人传下薪火,哪怕你觉得是卧薪尝胆也罢!营外便有一干慕容嫡系子弟,可为我用,事成之后,留辽南马石津与他们容身便可。” 高奴子喝到:“岂非养虎为患?” 司马白反问道:“焉知不是养一猎犬?” 周仇笑道:“不怕我事后反悔,斩草除根?” “所以要与他马石津容身,我大晋粮饷军资,也只由慕容之手转交贵国!” “好算计!晋人这些权谋制衡之术,倒真让人大开眼界!” “为表诚意,慕容铁骑可先行出城攻击封抽,贵军观势而动即可!” “哦?”周仇和高奴子同时动容,司马白说到这里,总算见了真章,纳上了投名状! “倒显的我等没有诚意了。”周仇由衷笑道,只要慕容大军出城和封抽死磕,那自己便是平白得了一大便宜,不管今后承诺如何,这主动权已是牢牢握在手心了。 司马白笑了笑,继续说道:“山路艰险,想必贵国王上也是一路辛苦,这第二礼嘛,便是撤回赤山堡在大洋河与毕利河的沿途守军,让贵国王上大军可以顺畅直抵平郭,届时咱们在平郭黄土铺道以迎,岂不美哉?” “哎呀,当真?!倘若真能如此,王上必定大悦!”司马白第二份礼一送出,便连高奴子也是由衷赞叹,他丧尽镇北牙营,正不知该如何面对王上怒火,一直忐忑不安以致食不下咽,倘若司马白真能做到以上两点,自己或还能有所交代! 司马白将二人神情纳入眼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勾起贼人心中欲望,剩下的便是待鱼上钩了! 他面上言笑晏晏,心中却是感慨无限,本经阴符确乃天之大道,心术揣摩分析更是直指人之天性,难怪苏秦张仪可以凭此纵横天下,拨弄乾坤于三寸之舌! 便连他自己,初窥道义,一种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间的成就感,竟也油然而生! “不知殿下这第三道礼...”周仇忍不住问道。 司马白淡淡一笑,回道:“朝廷于荆襄屯兵十万,不日即将挥军北上,羯狗大军又岂敢久悬边陲而与你为战?!” “哎呀!”周仇再也难抑制心中喜悦,忽然变的和眉善目,抚掌慈笑,“殿下但有所需,某自当竭力而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7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2) 夜深,四下寂静。 一队五十余骑,自高句丽营垒而出,悄然而至平郭城下。 一人跃马而出,朝城头低声呼喝,城上守军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借着微弱火光朝下一查看,登时大惊,连忙朝身后大喊道:“是少将军!少将军回来了!哎呀,竟还有俺们幢主,那个谁,盖蝎子,你家队正也回来了!快禀报司尉将军!” 守卒这一阵惊呼,城头顿时一片忙乱,都打眼朝城下望去,守卒们心中惊诧,果然是他们! 紧闭月余的平郭城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数十骑沿着缝隙鱼贯而入,惊的守门人嘴都合不拢。 这一行人不单单有少将军,上至昌黎郡王司马白、大将军四公子、五公子,竟还有各幢幢主,乃至数队队正! 这些个幢主队正无不以骁勇闻名,军中谁人不识?不知是何原因,这些人从乱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各种传闻不胫而走,以致军心起伏难平! 今个竟又安然无恙齐齐回返城中,岂不是大吉征兆?! “父帅呢?”乐格勤一进城门,逮着安辽镇司尉慕容彻便问。 慕容彻环顾左右,欲言又止,乐格勤一怔,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朝身后各幢将吩咐道:“你等各回营中,仔细整备,破贼便在这几日!” “快带我等去见父帅,别楞着了,又无外人!” 慕容彻看了看,也觉有理,阿苏德、阿六敦和朔朗自然不是外人,至于昌黎郡王和裴山,应该也不算外人吧! “统镇将军身负重伤,少将军快随我来!”慕容彻顾不上问询乐格勤这月余经历,沿路便将平郭从骤然遇袭到困守至今的大概情况说与众人知晓。 原来月前平郭接到襄平急报,大股高句丽贼军从新城军镇而出,绕开襄平,甩开平辽镇主力,一路破关取隘,长驱直入辽东,竟有进逼平郭之势! 慕容评接报后,一面气恼封抽无能,责令平辽镇全力追击,另一面点起平郭城中两千铁骑迎头阻拦,意欲前后合击,灭掉这股贼军。 高句丽兵马如期被堵在了平郭城北五十里处,一番恶战下来,慕容评已然认出这是劲旅镇北牙营。他心中还纳罕,镇北牙营不在新城看守老窝,怎会孤军冒进至辽东腹心之地? 他正筹划如何趁机吃掉这支高句丽北境的守门虎,却被随之而来的平辽镇大军一下子打懵了,谁也没料到封抽会掉转兵锋直取平郭城! 慕容评猝不及防下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亏的慕容嫡系铁骑悍勇善战,也亏他临阵果敢狠辣,硬是将已经突入平郭城的贼军赶出了城去! 这一战杀的双方同时心惊,慕容鲜卑大意之下险失重镇平郭,而平高联军也彻底见识了鲜卑铁骑的悍勇! 接下来城内和城外双方却是相安无事,平辽镇和高句丽大军只是安营固寨围困城池,至多抄掠左近,竟似毫无攻城打算。慕容评身负重伤,卧床难起,既已经朝四方发出求援军函,却也乐的相安无事静待援军。 可随着时间推进,援军连影都没看见,慕容评心中越发紧张难安。直到城外贼军鼓噪羯赵二十万大军进逼棘城,他才意识到大势不妙,棘城已不可能再派出哪怕一人的援军! 平郭所有寄望只剩下老友涉多那两万抚辽镇大军了!好在涉多素有谋略,也忠心耿耿,慕容评日盼夜盼,但盼来的竟是涉多首级,被贼军悬于城外耀武扬威! 慕容评情知平郭解围再无盼头,而慕容鲜卑怕也覆亡在即了,忧愤攻心之下呕血昏迷,至今未醒! 平郭城上下人心浮动,已近崩溃边缘! 统镇慕容评昏迷不醒,平郭诸事皆由司尉慕容彻署理。 慕容彻出身慕容旁支,虽然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近日来早已忧虑的茶饭不思,平郭危局他是束手无策! 乍闻司马白有破敌方略,他起初不信,待司马白为众人缓缓注解一番,他便陷入沉思。 司马白的方略天马行空,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和眼界,但却又不像信口胡诌,反而细思则信! 同时他又十分为难,只因司马白管他要两样东西,一是平郭军权,二是要调撤慕舆倪的赤山守军。 慕容评若能醒过来,自然由其一言而决,但这个担子压到他身上,慕容彻却有点担不起了! “殿下真要联合高句丽贼解决封抽?”裴山打破沉寂,首先问道。 裴山此刻哪里还敢揣摩司马白心思,先前他拦不住司马白,早已抱了同死决心! 可谁能想到司马白竟真敢孤身而闯贼营,却能全身而退,竟还被周仇和高奴子奉做了上宾! 原来杀人几千心头肉,真不会结仇! “当然不是!”司马白一笑,回道,“不论有没有咱们相助,高句丽贼都是一定要灭掉封抽叛军的,只不过他们在等高钊主力到来。可真等到贼军两部汇合,咱们如何还能吃下周仇?所以一定要在高钊主力到来之前,联合封抽先解决了城下周仇所部,继而才有可能凭坚城与高钊对峙。” “我听糊涂了!”阿六敦问道,“那殿下应该去游说封抽老贼,共击高仇才是啊!如何反过来去结盟高句丽贼?更要撤回慕舆将军赤山守军,岂非放任高钊主力到来?” “封抽那里自然也要去说道说道的,不然怎叫两面三刀?但封抽如今只是羯赵奴才,羯赵援他,不比高钊应援周仇心切,所以我料定封抽一劝即通,这最好劝的且先放一放便是,”司马白顿了顿,继续说道,“而高句丽贼,越是不想现在动手,咱们便越得挑起他们兴头,挠的他心痒难耐,让他们非得提前动手不可!待到高句丽贼一动手,封抽叛军只能迎敌自保,狗咬狗之际,便是咱们的主动了,正可以帮叛军杀贼嘛!” 阿苏德来了兴趣,追问道:“那殿下是如何挠贼的?” 司马白知道若要施行自己的计划,非得先说服眼前这些慕容勋贵不可。 他耐心解释道:“说来也简单,他们本来图稳,这是没错的,咱们便得把他们心态扭过来!要让他们看到甜头,要勾起他们立功欲望,让他们认为早有便宜迟有亏,先动手有功,迟动手受责!” 见阿苏德若有所思,司马白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要让贼军相信我,对我不再防备。最好的办法便是允诺给他打前锋,先行攻击封抽,这也是我答应他们的。” 朔朗大叫道:“这如何使得!殿下糊涂!咱们怎能先动手?!” 司马白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瞧我像是傻子,还是没心眼的?” 朔朗回过神,讪笑道:“殿下莫怪,我只是着急而已!你若是傻子,被你卖了的人是啥?殿下单凭一个两面三刀就够威风了,谁人敢和你比心眼?” 司马白闻言更怒,破口大骂:“你当我就愿做那无信小人?” 众人连忙把朔朗踹到一旁,纷纷好言相抚司马白,都道诛贼乃是大义所在,殿下万不能介怀自责! 司马白这才消气,继续说道:“至于撤回赤山守军放高钊通行,也没甚紧要。反正赤山堡也是挡不住高钊的,早晚被突破而已。撤回来反而可以保住慕舆将军两千精锐铁骑,这两千人我是要有大用的!同时又可取信周仇和高奴子,何乐而不为?也是催他们一催,他们王上转眼即至,再不立下点功劳,难道还让他们王上自己上阵攻城?” “不想殿下竟真的擅长纵横之术!”阿苏德感叹一声,却仍有忧虑,提醒道,“但贼军也不是傻子啊!周仇和高奴子都是天下名将,不是好糊弄的!贼军纵然立功心切,可不见咱们遵守承诺先行出兵,他怎能去打封抽?贼军若是按兵不动,殿下所有盘算岂非落空?” “嘿,阿苏德所言不错,”司马白笑道,“若要促成狗先咬狗,乃需连环三步。第一步是挑起他们贪欲,我已然做到。第二是暂取他信任,待到调撤赤山守军,也不难达成。第三么,便是要让封抽撅好屁股,而且撅的恰好绝妙,撅的让咱们这点兵力无足轻重,撅的高句丽贼若不心急火燎去踹一脚,都不算男人!” “撅屁股?”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哈哈哈,是啊,就是撅屁股!”司马白望着窗外的雨,诡秘一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趟叛军营中,劝劝封抽撅好屁股!” 众人听的愈发糊涂,便见司马白冲慕容彻认真行了一礼:“司尉将军,为平郭计,为慕容计,请予我平郭军权!封抽不比高句丽贼,他对我之虚名一清二楚,我若无平郭实权,他怕是懒的听我一言!” 慕容彻为难的望了望乐格勤和阿苏德,见二人都点头示意,也只能抓紧司马白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咬牙下了狠心,冲司马白拜回道:“平郭安危系于殿下,鲜卑精骑三千,汉军乡兵八千,百姓三万,但凭殿下驱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8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3) 平辽镇大营 大晋东夷校尉,襄平太守封抽散了军议,阴沉着脸走出帅帐。如何应对高句丽的大举增兵,诸将又是各执一词,吵的他心烦意乱。 越急越烦,越烦便越躁,他现在只盼着羯赵大军尽早攻克棘城前来支援,不然自己费尽心力,担着天大风险和骂名,真就给高句丽贼做嫁衣裳了! 但他也清楚,棘城是慕容之根,城高墙厚更甚平郭,羯赵大军每日蚁附攻城,杀的尸山血海,仍是不知何日才能将坚城拔下。 封抽很替慕容皝不值,边陲小酋为何要玉碎到底?羯人势大,遍看中原诸侯,哪个敢不俯首于石虎?偏他慕容皝有骨气! 封抽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出了帅帐,便朝石邃帐中而去,早晚两请安已经成了封抽每日必备功课。 有时他心里也觉的委屈,便是慕容廆在世时,自己也没这般下作过! 虽然屈身侍羯有愧列祖列宗,但若非慕容皝逼人太甚,自己又如何会走到这般地步? 旁人只见慕容鲜卑对封氏一族雍荣礼遇,都道封氏一族枝繁叶茂家大业大,可谁又知道,如今的封家其实是外表光鲜,内里困窘!尤其近十年来,慕容鲜卑和侨迁大族步步紧逼,封家在辽东的基业已岌岌可危,现在尚能抱守襄平一隅之地,但早晚被瓜分殆尽! 封抽世代豪门,大族繁衍生息之道他比谁都清楚,那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乱世之中若不知开拓进取,则绝无可能安享富贵,一味抱残守缺便得烟消云散! 所以他只能赌了,与羯赵也是一拍即合,借羯赵大势,奋力一搏,再与封氏一族搏出个百年富贵! 及至石邃帐前,便闻帐中传出少女痛苦吟叫,封抽面色一沉,便一声不吭的立在帐外。他知道石邃又在虐玩少女,更知道那个少女乃是封家嫡亲骨肉,是他亲手奉上的!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帐中终于消停下来,侍卫抬出一个用毯子裹着的女郎。毯子滑落一角,可以瞥见女郎满是伤痕,已经奄奄一息。 女郎望向封抽的眼神除了怨恨更有迷茫,封抽连忙避过女郎目光,便连他身后的亲随也转头不忍相视,封抽此刻心如刀绞,这女郎是他四弟家的嫡亲侄女! “小不忍则乱大谋!”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封家荣光大过一切,区区一个女郎算什么!” 封抽一遍遍安慰自己,无数借口掠过心头,方才稍稍压住了愧疚和绞痛! “将军为何站在雨中?”一个温和声音在封抽耳边响起。 封抽闻言抬起头来,便见羯人贵胄孙伏都不知何时从营帐出来,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 “毅智侯,失礼了,不敢扰了大单于雅兴。”封抽连忙行礼,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封爵毅智侯的羯人贵胄,虽然不足四十岁,却是羯赵两朝重臣! 此人先侍羯赵开国皇帝石勒,石勒死后,石虎谋朝篡位僭称天王,石勒亲信党羽被大量清洗,这个孙伏都却摇身一变,从石勒亲信变成了石虎心腹!如今更是官至龙腾中郎军督军司马,龙腾中郎军素来号称天下第一雄军,是天王石虎的侍卫亲军。而孙伏都这个督军司马堪称龙腾中郎军第二号人物,乃是名副其实的天王心腹,羯赵核心将领! 孙伏都也不回礼,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将军见外了,何妨同乐?” 封抽眼角剧烈抽动,强忍怒火,也只能干笑两声作罢。他素闻羯人喜爱狎玩汉臣妻女,石虎当年尚为中山王时,便敢带着亲卫夜袭当朝尚书程遐官邸,当着程遐父子的面,与一众侍卫大肆奸淫其妻女妇媳,程遐却也只能老泪纵横,第二天照常上朝,一句牢骚不敢多言! 堂堂尚书,又是国舅,尚且忍辱偷生,自己一介边陲小族,又算什么? “是子谍么?”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如何在外淋雨?” 孙伏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抽连忙整理了仪容,让亲随留在帐外,小心步入了营帐。 “大单于安好!”封抽跪拜请安。 “看来今日尔等还是不会攻城了?”石邃衣衫不整仰躺榻上,半边脸上布满大块结痂,一开口说话,结痂便随之蠕动,分外狰狞!他名份众多,诸如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等等,但他唯独喜欢别人称他大单于,尤其封抽这类汉人世家,他最喜此类汉人拜服称奴,口宣大单于,如此这般,才能以示国人威荣远甚汉人! 封抽有苦难言,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昨日又知会左安君一遍,相约一道攻城,但左安君却未做同意,只言尚未准备妥当。” 石邃冷哼一声:“他搂钱抢女人倒是不落人后,我听闻高句丽那些所谓斥候哨骑都已经抢到马石津了!” “高句丽未经开化,向来桀骜不逊!”封抽嘴上附和,心里却是暗骂,你是怪他先你一步打劫吧! 石邃瞥了封抽一眼,说道:“你且放心,我既许了你辽东侯,便会让你如愿以偿。先让高句丽小贼猖狂一阵,待我大赵二十万精锐开赴辽东,还容他不逊?” 封抽俯首称谢当即表了忠心,心里暗道你那援军再不来,老夫怕是尸骨已寒! 他想向石邃先讨一只兵马来助,哪怕三五千骑兵也可啊,好歹壮壮声威! 正待他思索着如何开口,帐外忽然有人报信,隔着大帐便喊:“报...昌黎郡王司马白前来拜营!” 封抽一愣,当是听错了,便要出去问清楚,不料有人却抢在了他前面。 “何人?!” 封抽抬头一看,只见石邃已经坐起身来,扭曲着他那恶心狰狞的半张脸,怒目圆睁,又是一声大喝:“进帐来报!” 便见帐帘掀起,一个矫健的身影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进来营帐,正是封抽二子封进。没待他行礼,石邃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谁拜营?” “司马白!” “嘿,嘿嘿,”石邃先是错愕,进而一阵桀笑,“他竟有胆来,莫非不知道我在此处?那个,那个你们去见见他,小儿似乎能耐了,竟连棘奴都能打退,你们去听听他说什么,哈哈哈,司马小儿!” 封抽有些惊讶,石邃城府极深,从不会让人看穿他的心思,现在这个神情,说是真情流露也不为过了。 “你们要这样逗他,”石邃仿佛找到了心爱的玩物,兴致大浓,悉心教导着封抽父子,“他要什么想干什么,先都允他!最后才能告诉他我在此处,他要的都必须来求我!哈哈哈,我就是要看看他骤然见到我的那个绝望!” 封抽也大概猜到了石邃为何要如此戏耍司马白,他仿佛看到司马白最后死状有多么难看,虽然有些不忍心,也只能附和石邃:“大单于放心,臣这便去。” “走啊!”封抽见封进还愣着不动,只当他放不下与司马白那点交情,心中不由恼火,我连亲侄女、你嫡亲堂妹都送出去了,你那点交情算什么! 石邃见封进不动弹,不满骂道:“你还楞着做什么!” 封进挫着手,支支吾吾说道:“那个,那个...” “什么!成何体统!”封抽怒道。 封进一咬牙,生怕惹恼了石邃,战战兢兢回道:“司马白不是来找父亲的,他说,他说他是来拜见大单于的。” “恩?”石邃脸色一僵,“来找我的?他怎知我在此处?” “大单于慎思!”孙伏都及时提醒道。 石邃刚要恼羞成怒,看了看孙伏都,强压怒火,摸着半边结痂的丑脸,思忖了片刻,仿佛想通了什么事情,端正了身子,冲封抽父子认真说道:“带他见我,你们两个,帐外远远侯着!” 时隔月余,封进再次见到司马白,第一感觉就是殿下变了,以往隐藏在司马白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落寞,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述状的自信!是了,听闻他全歼镇北牙营,力败悍将石闵,原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殿下真的是一鸣惊人了呢!便连他身后的裴山,也愈发沉稳如山! “殿下安好,裴大别来无恙!”封进一溜小跑迎上前去,嬉笑问安。 裴山冷哼一声,别过头不予理睬,倒是司马白言笑晏晏,亲昵道:“二爷出息了,来,让我仔细瞧瞧。” 封进也是久跟司马白的人,一见他那言笑晏晏的神情,便知他没安好心,却仍是走上前去,俯首帖耳。 没待司马白说几句话,他忽觉胸口一颤,油然而生一种不祥预兆,未等他反应,便听“哐”的一声,继而耳目轰鸣,整个人被司马白一拳打的倒飞出去! 待他从地上坐起来,甩了甩脑袋,连着血水吐出两颗牙齿,便觉半边脸上如火烧一般疼痛,已然肿成了肉馒头。 “都退下!” 封进喝阻了持刀上前的侍卫,踉跄着爬了起来,望了望司马白,强咽下了一肚子苦水,躬身行了一礼:“打的好!殿下,大单于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39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4) 司马白被引至石邃帐中,帐内仅只两人,石邃和孙伏都,便连石闵也被派至帐外守候。 石邃双手摁在几案上,冷眼看着司马白一言不发。 孙伏都侧立一旁,倒是兴致勃勃的上下打量司马白,猛然问道:“他人呢?” 司马白知道石邃此番跨海来辽,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挑起辽东内乱,另一个自然是张宾,恐怕后一个的分量要远重于前者。不然石邃也不会去而复返,甘冒奇险被阿苏德和乐格勤一路追拿了。 他早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不客气道:“听不懂,有话说清楚!” 孙伏都居然是个好脾气的,竟耐着性子说道:“被你劫走的老头,人在何处?” “死了!” “死了?”孙伏都一怔,追问道,“尸首呢?” “扔了。” 孙伏都不依不饶:“扔哪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反问道:“我还得找个地方,好生葬了他不成?” 竟是一副丝毫不知内情的模样! 孙伏都被堵的哑口无言,暗叹这可如何是好。司马白当时自顾不暇,急着逃命,没嫌老人累赘,等他死了才扔已是厚道! 既不知道张宾的价值,怎可能再去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将死老头! 石邃与孙伏都对视一眼,便已知其所虑,却也无可奈何。张宾之死,不会是假,他那时已近油尽灯枯,司马白将其劫走,荒野逃命他断无久活道理。 石邃不禁长叹,右侯所怀秘密关系极大,父王极其重视!乃至一得其踪迹,竟遣自己这个当朝太子亲自前来拿人!自己仅知这个秘密关联大赵国运,但究竟为何,怕只有二人知晓,父王和那个恼人的小姑姑! 丢了张宾,父王必定大恼,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辽东此行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话又说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面对的是大晋皇族,临死前告知司马白什么事情也未可知! “他死前可与你说过什么?”一直冷眼旁观的石邃终于开口,抱着侥幸问道。 司马白嘿嘿一笑,回道:“张宾是有些遗言。” “什么遗言!?” 不论石邃还是孙伏都,城府都是极深的,关切之下竟是异口同声问道! 话一问出口,这俩人相视一眼,都知道已在司马小儿面前失了方寸! 石邃暗骂好一个阴险的司马小儿,竟耍这种小手段!他一脸阴戾,心道辽东此行成败的关键,怕要落在小儿身上了! 孙伏都一阵恼羞,司马小儿太过狡诈!竟着了小儿的道!他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先让自己落了提防,而失望之际竟又突然有了转圜,难免便生了焦躁,如今这关切之心一露,怕不得被小儿拿捏! 果不其然,司马白好整以暇,又是一笑,摇了摇手,说道:“我来找你们,不是为了这事。” “找死!”石邃盯着司马白,明知他意欲要挟,也得强压怒火,冷冷说道:“司马小儿,我杀你易如反掌,要让你痛而不死,也多的是手段,你若老实一点,却可得个终身富贵!我瞧你不像傻的,该知道如何去选!” 司马白两手一摊说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此番前来是为救你性命,你却要杀我么?” “哈哈哈!”石邃不禁大笑道,“你们汉人说客都是这般开场白么?嘿嘿,说来你或许也不信,跟我这样说话的人,我多半都杀了!没用他们相救,我竟还死呢!” 司马白瞟了石邃一眼,认真说道:“高钊以倾国之力攻略辽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愿以平郭城内四千慕容铁骑,与封老将军共诛高句丽贼!待封老将军和高句丽贼僵持不下时,慕容铁骑便可从侧翼袭击高仇帅帐,高句丽贼必败无疑!但刀箭无眼,说不准便会伤到你,特来提醒你躲远一些,这还不算救你么?” 石邃和孙伏都静静的听司马白说完,三人对视无言,帐中一时寂静异常。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石邃和孙伏都再顾不上城府风仪,二人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继而爆笑如雷! 石邃脸上的结痂不断抽搐蠕动,强忍笑意向司马白问道:“你这个痴呆症,该不是司马家祖传的吧?” 孙伏都也打趣道:“你必是戏文听多了,学了三言两语便来危言耸听,却以为能让我等望而拜服!我大赵二十万精锐枕戈待旦,不打上丸都山城绝他高家宗嗣,都算我大赵仁厚!还怕他高句丽狼子野心?某先前还顾虑你总不会是傻的吧,必然得有身本事才敢孤闯敌营,不料原来竟真是傻的!难得你绘声绘色说的如此认真,你愿让封抽去和高仇鹬蚌相争,而你坐收渔利,哈哈哈,你愿?可他若是不愿呢?!” “你们现在是他的主子,他纵然不愿,难道你们说的他还不听?” “嘿,你这一厢情愿的本事,倒是真是天下无敌!”孙伏都哑然失笑,逗弄道,“我们若是也不愿呢?” 司马白同样笑道:“可你们不是想知道张宾遗言么?” 孙伏都一怔,顿时大怒:“你敢要挟!某倒要看看,酷刑之下你说是不说!” “岂敢要挟,这仅是添头而已,”司马白哂笑道,“来救你们,却还要送你们添头,我若不是傻了,也差不多了。” 石邃脸上讥笑渐渐退去,他耐心已经耗尽,这便要拿下司马白,先拷问出张宾遗言,再折磨致死! “我听闻河间王有三宝,金刀雕马莲杨姬,金刀吹毛断发,雕马日行千里,莲杨姬天姿国色,三者天下罕见,都乃天王所赐,只是不知,太子有几宝?”司马白忽然间突兀的提起石虎次子、石邃异母弟弟、羯赵河间王石宣。 孙伏都愀然变色,他知道这是石邃最大忌讳! 石邃早年便随父亲石虎沙场征伐,石虎篡位便是靠他亲率五千铁骑封锁京都,可谓是战功赫赫!又贵为长子,是以被册封皇太子、大单于,但若论恩宠,却远逊其弟石宣。 石虎各种恩赐从来只会想到石宣,绝无石邃的份儿,是以人们常以吃土的太子,享福的河间王来评置这兄弟俩。尤其是近年来,石宣恩宠日重,石邃却反而常遭石虎责骂,石宣由是愈加骄横,更广置党羽,大有和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最奇的是石虎居然放纵任之,难免让人猜度是否有易储心思,这让石邃处境尤未艰难!眼下甚至还要亲赴辽东办差,其权势地位可谓江河日下! 石邃已然面如冰霜,目露凶光,但说话竟是平平静静:“挑拨离间?你司马氏自然最擅骨肉相残,却当我石家兄弟也会效仿么?!” 司马白冷不防被人戳了司马氏痛脚,闷哼一声,冷笑道:“你石家倒真是兄友弟恭!不过你此番入辽,弄丢了右侯,错信了高句丽,迟迟攻不下平郭,你堂堂一国太子,手握雄兵二十万,却既稳不住局势,又压不服边夷,你千里迢迢跨海来此,竟一事无成!最后还得牵累大军久滞边陲,害的国内空虚,以致四方不宁!所以我想请问阁下,贵国上下会如何评议你?天王会否一笑置之?你家虽是兄友弟恭,但我赌定,河间王必然会问遍群臣,你们看看我家大哥究竟还能干点什么事!” 一通烂骂,却句句属实,石邃已是杀气蒸腾,咬牙切齿道:“他家大哥至少可以杀了你这个司马小儿!” “我早便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却一再要杀我。”司马白似乎万般无奈,竟委屈道,“若让高句丽合兵一处,贼军势大,封抽跑之不迭,会与你舍命一战?你怎能寄望于一反复小人!不妨诱封抽与慕容合兵,先诛灭周仇和高奴子,不待封抽喘息,我亦不允他进城休整,更撤开赤山守军,放高钊大军径直来此!封抽纵然求饶,高钊也不会放过他,他却也只能再联慕容死磕高钊!到时高句丽连翻受挫,即使拿下坚城平郭,又岂能抗衡贵国?” 孙伏都似乎听出了眉目,向石邃劝道:“大单于息怒,不妨听他说完。” 石邃不置可否,司马白则继续说道:“若依我计,辽东最后的局面,乃是封抽先亡,慕容鲜卑紧随其后与城同殉,而高句丽贼连翻恶战伤筋动骨,凭何强占辽东?你只需使一说客,便可退他倾国之师!嘿,我一番好意替你谋划,连我那些慕容兄弟都撂进去了,你却还诬赖我欲收渔人之利!我将草都拔尽了,以后你才好种地,不是么?你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冷眼旁观便可据有辽东,岂不美哉?赵国上下岂不都要颂你文韬武略?你与弟弟岂不越加兄友弟恭?你不是要张宾遗言么,我也可以告于你,我早说了,区区几句遗言,添头而已,这么一大笔买卖,又岂能没个添头?若与我做成了这笔买卖,你此番来辽,可还有遗憾?!” 帐中一时寂静无言,却不同于先前之静,无人再笑一声! 平郭城现在三足鼎立,高句丽、封抽、慕容,司马小儿竟要一口气全收拾了?孙伏都强做镇定问道:“若与你做这买卖,我大赵只需冷眼旁观,便可坐享辽东?” “却是可惜了你那二十万雄兵,竟无用武之地!”司马白顿了顿,又道,“只是封抽不像我这么傻,你们纵然是他主子,他也未必依你所令先行出兵!罢了,我不妨再送个添头,我可让慕容先行出城击贼,封抽相机而动即可!算上慕容这个添头,你看这买卖,可还稳妥?” 卖掉封抽尚在情理,司马小儿竟要连慕容鲜卑也一起卖掉?! 石邃和孙伏都两人互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神中的震惊和兴奋,这确实就稳妥了!若与司马白做成了这笔买卖,何止没有遗憾,简直功勋卓著!但却哪里不对劲呢? “只是,”司马白忽道。 “只是什么?”石邃哈哈一笑,便是这里不对劲了,好大一笔买卖,好多的添头,他岂能不要个好价钱?他若不赚个天翻地覆,都算姓司马的仁义! 但司马小儿将慕容鲜卑和封抽一起做价卖掉,究竟想要个什么价钱呢?石邃心道,可不论他想要什么,只瞧他那俩添头,这买卖都做的! “我既表了真心,封抽也该拿出诚意才是,你们是他主子,得先和你们定好,”司马白淡淡道:“平郭东南西三个城门,高句丽贼在东,封抽在西,慕容若先击高句丽贼,封抽大军怕是来不及配合,所以封抽须得先移营南城门方可。” “就这个?”孙伏都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司马白要提什么条件,却只是这个? “这个很难么?”司马白问道。 “不难!自当如此!”孙伏都脱口而道。南城门外虽是响水河滩涂,暂时驻扎大军却也绰绰有余。 “哈哈哈!” 竟是石邃忽然大笑,他盯着司马白,阴戾说道:“以你这番谋划,你倒堪称我大赵肱骨之臣!司马小儿!欺我无知么?你堂堂晋室皇族,为何与我大赵出谋划策!说,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司马白却痛快回道:“我自有图谋,但不想说。你自得你的好处,管我有甚所图?!” “司马小儿!你当我好欺?!”石邃勃然大怒,司马白必然是包藏祸心,若不弄清这祸心为何,怎能让人心安! 只见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司马白面前,他远比司马白魁梧强壮,又足足高出司马白一头,一双虎目俯视着司马白,百战疆场杀人如麻的戾气顿时笼罩司马白! 司马白还记得初次遇见石邃时的场面,石邃一瞥之威便令他胆战心惊不敢相抗! 但如今,他已不是那个纨绔王公了,石邃望他,他便也望了回去,眼中金芒凝练,含而不露,却忽而一笑,盯着石邃那半脸疤痕问道:“莫非还要杀我?毁容之恨竟堪抵易储之祸?” “吾窃以为,不甚妥当!” “司马小儿!”石邃又是一声厉骂,随即朝帐外大喝道,“来人!” “大单于!慎思!”孙伏都连忙劝道。 他不禁腹诽石邃太过意气用事,他与司马白的恩怨,说到底,除了祖辈那些旧账,不过弄伤了脸而已!小儿说的好,毁容之恨堪抵易储之祸?司马小儿固有图谋,但两家做买卖,只要自家利润够了,何去管他人赚多少钱!这已是眼下最合算的买卖了! 但瞧石邃那一身戾气,孙伏都哪敢去劝,一肚子谏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封抽父子和石闵同时应喏进帐,封进见石邃一身戾气,便知不妙,心里哀叹殿下果然难逃一劫,何苦前来送死! “设宴,我与司马老弟相识恨晚,今日一醉方休!”石邃竟是开怀大笑,难得的温言善语。 “啊!”封进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心头不禁掠过司马白打他前的那番耳语——我欲促成你家结盟慕容以抗胡虏,事成你据辽东,只借马石津予阿苏德容身,两家照旧称藩晋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经阴符 第40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5) 雨又下了两天两夜,两日来司马白每日都要在南城墙上站上几个时辰,每每盯着城下平辽镇大营默然沉思。 “乐格勤该到赤山堡了吧?”司马白一边望着城下军营,一边朝左右问道。 “昨日便该到了,这会儿估计慕舆将军已经在撤军了。”朔朗在旁回道。 司马白点了点头,说道:“最迟明早,周仇便能确认咱们撤军不虚了。” 阿苏德冷哼一声:“还需明早,周仇和高奴子两个老东西今晚就会弹冠而庆了!” 司马白又问道:“裴金也该回到老帽山了吧?” 裴山回道:“也应该昨日便到了。” 司马白望着城下愈发拥挤的平辽镇大营,忽然笑道:“封抽老贼倒是殷勤,说两日调动完大军,还真就两日完成。” 裴山说道:“他得了这么大便宜,哪能不殷勤,我估计封二小杂碎今晚就得来催咱们出兵!” 阿六敦从旁问道:“殿下所说让封抽撅好屁股,便是让他把大军主力移至南门大营?” 司马白却不回答,仰头望着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赞叹道:“多好的雨啊!” 阿苏德随司马白抬头望向天空,忧虑道:“殿下此刻还有心思赏雨?” 司马白笑问道:“你们可知我因何让裴金回返老帽山?” 包括裴山在内,众人一齐摇头,问道:“为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水了!”司马白再次舒出一口长气,仿佛胸中一块巨石终于落稳,继而话锋一转,阴狠说道:“我让他去掘了三河口水坝!” 轰隆隆! 一声巨雷落下,雨势更急! 平辽镇帅帐 “父帅,你说殿下明日会遵守承诺,率先攻击高句丽贼么?”封进一边忧心问道,一边递给封抽一只暖炉。 封抽接过暖炉捂在小腹处,热气渐渐传进身体,总算暖和了些。这个河边湿气太重,这两日他只觉骨头缝里都渗进了水,瞥了一眼次子,缓缓说道:“随便他怎样,他若不动,咱们是一定不会动的,继续僵着便是。无非移了个营,还怕周仇老贼责难不成?更何况也是石邃让移的!为父已经想好了,真若是僵到高钊到来,便把平郭让与贼狗,让羯狗和高句丽贼狗咬狗!咱们回襄平去,与人做嫁衣便与人嫁衣吧,总好过赔干净了老本。” 封进依然放心不下,说道:“我总感觉殿下变了,父帅不可再小觑他。” 封抽点了点头,说道:“是变的有些手段了,真不知道他和石邃说了什么,竟哄的石邃那般高兴,羯狗也是够糊涂的,居然以为晋室皇族会和他一条心!” 封进感慨说道:“我倒现在也不敢相信,咱们既叛了慕容鲜卑,这会儿他们居然又要和咱们结盟?” 封抽冷笑道:“这算什么!乱世之中谁人不是如此?待等棘城一破,他们慕容鲜卑根基便毁,还由得几个慕容小儿任性?咱们答应借他马石津容身,已算仁至义尽!留他几千丁口,只当养了条好狗!” “那羯赵那边?” “慕容覆亡在即,高句丽也猖獗不久,用不到他们了!从前若非须借他势大以抗慕容和高句丽,哪个愿意做羯赵走狗?横竖局势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待到平灭了周仇老贼,便可凭毕利河天险以阻高钊大军,燃眉之急便算解了!到时咱们一边仿慕容旧制称藩朝廷,一边与羯赵虚与委蛇,辽东本就是咱们地盘,咱们站稳脚跟还不容易?待到休养个两三年,不论羯赵还是朝廷,都得跟咱们客客气气,只求羁縻而已!毕竟他们的重心还在中原逐鹿,哪里顾得上边陲苦寒之地?嘿,这般说来,还真得好生谢谢司马白!”说到此处,封抽忍不住一番遐想,辽东终于又回到了封氏一族手里! “嗯,只是不知大哥和堂兄处境如何,慕容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封抽长叹一声,说道:“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为了繁衍生息,哪个世家大族不是两头下注?好在我已提前通知他们,让他们可以大义灭亲首告父兄。咱们不也留了慕容崽子们一条生路么?都留了脸面,但愿他们可以逢凶化吉!” 封进哀叹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咱们尚且如此,黎民百姓又该怎么活法?” 封抽也是哀叹:“听天由命吧,封家倘若渡过此劫,老夫定免辽东百姓三年赋税,以偿今日孽债!” “咱家造孽太深,该当如此!”封进勉强平复了心情,又说道:“已经移营妥当,我这就去告知殿下!” 封抽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但不要催促他们,显的咱们有多倚仗他们似的!家族生死关头,你心里要有分寸!” “我明白,父帅!” 是夜封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明日一战关乎紧要,不仅可解眼前困局,更可奠定封家未来五十年基业! 关键在于司马白会否履约而行,封抽反复揣测推演,司马白没有任何理由毁约。他本可置身事外,回建康做个富贵王公,但此人居然攫取了平郭军权,让一帮鲜卑贵少听命于他,看来也是不甘平庸的。 是了,只要保住辽东臣藩,不管这个臣藩是姓封还是姓慕容,他在晋室朝廷就是大功一件!况且他既然冒死前来游说,总不会是为了胡闹戏耍吧? 事成之后一定要重谢殿下,他毕竟是当朝皇叔,慕容鲜卑都待他礼遇殊荣,堂堂汉人世家岂会落后胡虏? 这般思忖及到天明,封抽又念叨了一遍天赐司马白以振封家雄威,方才迷糊入睡! 梦中他佳运连连,定辽东克羯狗,匡扶晋室以致中兴,辽东封氏威震天下位极人臣,这便要跨海入朝以谢皇恩,咿,海上风浪着实不小,浪头翻卷瞬间高达数十丈,不好,要翻船! 封抽大叫一声,落入海中,呛了一大口水! “咳咳,莫非还在梦中?” 封抽惊醒,定睛一看,哪里是梦,自家营帐已变成池塘,水没腰深,床榻都已漂起! “来人!来人!”封抽大惊,一个眨眼的功夫,大营如何变成了河泽? 亲卫一边扑腾游来,一边喊道:“将军!响水河突然涨水,冲过河堤便淹了大营!” 封抽急问道:“营内是何情况?” “前营还好,水只没过马腿,咱们这里也还凑合,后营早没顶了,全淹了!” 封抽一边骂着天不助我,一边暗自侥幸,总算还有前营无碍!但说话功夫,水又继续涨高,封抽身量中等,竟已淹至下巴! “天不助我!”封抽被侍卫架扶到帐外,只见帐外一片汪洋,哪里还有大营的模样! 他心里除了懊丧,也是疑惑不已。辽东之地他再熟悉不过了,虽然常遇天灾洪水,但那个洪水也不是随便说来就来的!近月虽是连绵阴雨,偶有大雨,却决不至于引发响水河洪灾!况且那三河口水坝是他当年下了大力气修的,他比谁都清楚,别说这点雨,便是连降整月暴雨,也足以泄洪分流,除非谁把水坝掘了! 高句丽营寨里也是一片狼藉,可他们地势略高,水最深处也只三五尺,各营盘连着帅帐挤一挤,朝高处挪一挪,也能将就着应付。此刻正一个个忙里偷闲,登高远望,争着瞧平辽镇军笑话,无人不是幸灾乐祸! 周仇虽然衣裤全湿,却难得的好心情,刚接到慕容守军撤离的好消息,就见对手遭了天灾,冲着同样喜气洋洋的高奴子说道:“人若顺,天也助!” 高奴子附和道:“才打瞌睡,老天便来送枕头,天意要我高句丽国运兴隆啊!” 周仇乐的合不拢嘴:“我这两天瞧着平辽军寨似有玄机,早遣了斥候打探,你道怎的,原来封抽老贼悄声悄息的把主力全都移到了南寨,敢情忙着送死呢!” 高奴子说道:“他封抽就没安好心!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赤山守军已撤,慕容鲜卑的投诚怕是不假,这般好时机,正可一战全歼封抽老贼!” 周仇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传令大军待命,只待慕容出击,咱们便紧随其后!” 高奴子笑道:“咱们还需慕容相助?平辽镇军自保不暇,左安君给我五千骑兵,我可一击灭敌!” 周仇捋着胡须也是笑道:“咱们要是先动手,倒显的咱们心急气散,让司马白觉的不把他们当回事。两家刚定了盟约,好歹颜面上要过的去。左右营里也乱,大军出营列阵,也需费点功夫。” “哈哈,还是左安君思虑周全,某这便去准备!” 平郭城头上更是喜气洋洋,眼见叛军遭受灭顶之灾,都是拍手叫好,大呼痛快! 又有侍卫来报,说东门高句丽大军已拉出兵马正在列阵,高句丽贼看样子要落井下石了! 司马白悠悠闲闲说道:“遣人去给周仇报个信,说城里也灌了水,咱们得倒腾一下,整顿好了便出兵,让他们等等咱们,不要心急!” “喏!” 阿苏德说道:“高句丽贼虽然被淹的浅,但营寨也已大乱,大寨墙门东倒西歪,禁不得咱们慕容铁骑冲杀!” 司马白却好整以暇说道:“不急,好容易淹了封抽,先让他们互相磕一阵再说!” “高句丽贼若是一直等着咱们先动手呢?” 司马白冷笑道:“那他们便不是贼了!” “平郭来人,言城内灌水淹了大军,慕容兵马一时无法整顿出城,让咱们等他一等!”周仇苦笑对高奴子说道。 高奴子神情轻松,回道:“倒也无奇,封抽主力移至南门,慕容自当移军应对,也算他们倒霉被封抽牵累了。不光他们,咱们大军出营列阵不也得花点功夫,反倒给了封抽喘息时间!” “喘息?!他想的美!”周仇大手一挥说道:“封抽营盘虽没,可惜前军精锐犹在,好在行伍军阵皆乱,难抵我鹰兵一击!既然一时指望不上慕容兵马,我也懒的和他们扯皮,只能靠咱们自己了。绝不可给封抽喘息机会,事急从权,还要什么军容整齐,整顿营垒便更顾不上了!此刻能拉出去多少人马,便算多少人马,务必从速从狠,把封抽赶回河里去!” 高奴子两眼放光:“正该如此!某亲自带兵!” 封抽费力从水中爬到岸边,隐约听见东面传来擂鼓和号角声,他知道这是高句丽大军正在集结准备冲阵,毋庸怀疑,贼军是要落井下石了! 他现在满心期望司马白能够出兵拦截一下高句丽,只要腾出些功夫,自家前锋兵马便可收拢妥当,当可一战!况且高句丽营寨同样受灾,此时攻击必定事半功倍! 但他却又不敢奢望如此,他已经想到蹊跷处了,这水淹的莫名其妙,为何自己才移至滩涂,便发了洪水?为何石邃借故离开?为何司马白直到现在还迟迟不出兵?为何身为世仇的石邃和司马白相交甚欢! 他心底里隐隐升起一股恐惧,怕不是被人算计卖了! “整军!快整军!”封抽推开左右侍卫,扯着嗓子绝望呼喝,他已经看见高句丽大军冲杀而来! “动了!哈哈,高句丽贼出兵了!” 看见高句丽兵马绕了个弯儿,打东边而来,平郭南城头上一片欢腾! 平郭被围至今,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众人齐齐望向司马白,此刻司马白便说太阳会打西边出来,怕也无人不信! 时至如今,至少平郭城下两部敌军已再无威胁!哪怕几日后髙钊率倾国之师前来,哪怕平郭难免最终失手,但凭城高墙厚,也足以磕掉髙钊几颗狗牙! 阿苏德更是无限感慨,就在两天前,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局势能发展到这种程度,夫复何求?! 平郭明明已是虎狼口中肥肉,慕容鲜卑可谓引颈待戮,他真想知道司马白究竟是如何颠倒乾坤,撬开了虎狼之口!硬是火中取栗将主动权抓了回来! 阿苏德从前只当司马白那十六字方略乃是妄言,且不论他还有尚未说出的后八个字,如今看来,单是这两面三刀,驱虎吞狼,便是何等的匪夷所思,乃竟功成! 苏秦张仪合纵连横,玩弄天下诸侯于股掌,怕也不过如此了! 他此刻再无他愿,与众人一般,只想追随司马白一路走下去,看看这个一鸣惊人的司马白,到底还有何等扭转乾坤的手段! 司马白回望众人,却是叹了口气:“时机已到,只可惜...” 诸将心中一震,司马白嘴毒,大家早已领教,他既道可惜,莫非还有变故? “可惜什么?”裴山颤悠悠问道。 司马白望了一眼众将,叹道:“只可惜,竟无人请战!” “哈哈哈哈!”城头一阵哄笑。 司马白莞尔一笑,话锋一转,喝问道:“破贼便在今日!诸君可敢随我死战杀贼?!” “敢不从命!” “自当追随殿下!” “愿为殿下前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