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正文卷 第一章?无字??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秀拔叠翠的青山下,一处柴扉半掩的农家小院,一阵呼喊的声音响起。 “裴哥儿,裴哥儿……” “唔——” 一声轻哼,小院里的黄土草屋内,裴楚似乎被呼喊的声音惊醒,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看着映入眼帘的陈设,一时有些发愣。 抬眼所见,寒酸阴暗的黄土屋内,除了他所坐的床外,面前不远便是一张煤灰色的木桌配着两条长凳,木桌边上是一个暗沉沉看着有些年岁的老旧柜子,看上去曾经应该上过漆,只是时间久远早斑驳了。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墙角的几个陶罐和两三件粗陋的农具,以及墙壁右侧一个挂着半边破布帘子的小门,小门那边是另一更狭小的房间。 “裴哥儿,裴哥儿……”门外的喊声又响起,这次似乎急切了一些。 裴楚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正要出声答应,外间呼喊的人却像是等不及了,嘎吱一声,半掩的柴门被人推开。 一阵细碎的脚步后,黄土屋的木门砰地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捧着个陶罐快步走了进来。 妇人体态壮硕,手脚粗大,用木钗束着的头发隐约可见银丝,一进门看到坐在床前的裴楚,先是愣了下,接着长吁了一口气,嗔怪道:“裴哥儿,我唤你半天了,怎么不应我?” “婶……婶子……我……我刚醒。” 裴楚看着妇人脸上的焦急之色,心中不由有些歉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双手撑着床沿,稍稍坐直了身体。 “我还当你又不省人事了呢……”妇人嘟哝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似乎在责怪裴楚方才没有回她的话,让她着急了。 将手里的一个黄褐色的陶碗放在了床前不远的木桌上,妇人又拉了条桌边的长凳坐下,上下打量了裴楚一眼,脸上渐渐有了几分喜色,“裴哥儿,看你今日气色不错,想来应是要大好了!” “多谢婶子,劳您费心了。” 裴楚强撑着想要起身下床行礼,这几天里他的生活全靠面前这位胖大妇人接济。只是左脚刚一点地,裴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脚趾上一阵剧痛袭来,强烈的痛楚刺激得他面容都扭曲了几分。 “裴哥儿,你且坐着。” 粗壮的妇人看裴楚痛得脸直抽搐,赶忙摆手安抚道,“你这脚怕是还要将养些时日,唉,前些日子都熬过去了,这接下去定是能好起来。” “多亏了婶子还有陈叔的照顾。”裴楚忍着脚上传来的痛意,咧着嘴再次道了声谢。 “邻里乡亲的,莫要客套了。” 粗壮妇人摆了摆手,又瞥了裴楚一眼,“裴哥儿,你这病了一场,人倒是懂事了。当初呐,我家也是多亏了裴大伯,才侥幸安生了下来。你先好好生将养身体,等病好了再去租种几亩地,赶明儿等你陈叔回来,我同他商量一番,再给你保个媒。” “呃,保媒?” 裴楚听到“保媒”两个字,登时怔住了。 妇人却是没有注意裴楚的脸色,依旧说道:“我们观前村怕是有点难寻觅,隔壁的南排村倒是有几家生养着好闺女,要是不行的话,你陈叔在员里村有个寡居的姑姑,是个大媒婆,让她再帮着物色……” “婶子莫要开玩笑,我这身子还没好,全亏了您照拂,可不敢想。”裴楚连忙摆手拒绝,心中升起一种他即便跨越时空,也依旧没能逃过催婚的荒谬之感。 “那又怎地,裴哥儿你有手有脚,只要肯卖力气,终究是饿不着的。” 陈婶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眼角似都挂起了笑意,“再说你家中还有几亩水田,也不用去佃租别人家的地,找个能操持的好人家闺女,再要有娘家兄弟肯帮衬一吧,往后日子定能红火,想当初你陈叔头无片瓦不也……” “婶子,婶子……” 裴楚见妇人说到了兴头上,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扯下去,转而问道,“婶子,我陈叔这几日怎么不见他?” “他啊,昨天被县里召去修缮城墙了,你陈叔会些泥水手艺,这隔山差五就被找上。” 陈婶被裴楚转移了注意力,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爽朗劲,反而多了几分忧心,“这两年县里税赋高了,役事也多,听行脚的货郎讲,北边的几个州郡还闹了饥荒。” “是这样么……”裴楚眼中思索之色,他对这个世界很多事情远远谈不上熟悉,但这番话多少还是能够听得出一点别的东西。 “裴哥哥,裴哥哥!”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蹦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一进屋就朝着裴楚所在的床边扑了过来。 “唉哟,小祖宗吶,你跑来作甚?” 小人儿跑的不慢,但旁边的妇人动作更加快,在对方呼喊着要扑向裴楚床前,一伸手就将其捞在了怀里,语带嗔怪道:“皮猴子呀,都说了不许乱跑。” 小人儿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头上梳着双辫刘海发髻,旧衣改成的短打装束,露出白嫩的胳膊小腿,虎头虎脑的,即便被妇人抱在怀中也不老实,伸胳膊蹬腿,似乎想要挣脱着下地。 “娘,弟弟跑太快了,我追不上他。” 一个清脆的声音跟着从门外响起,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身子似乎刚刚开始抽条,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伶俐聪明劲。 小姑娘进了门,先是和妇人说了一声,又转而看向裴楚,“裴家哥哥,你可好些了么?” “已经好多了。”裴楚冲小姑娘笑着点点头。 他泛起的记忆里,这进来的两人是陈叔和陈婶的一双儿女,姐姐叫陈素,弟弟叫陈布,说起来这名字还是他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取的。 “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抓青鳅啊?”陈布见姐姐开了口,也忙不迭地跟着冲裴楚叫嚷了起来。 “抓青鳅?” 裴楚稍稍愣了下,脑海里一些关联的记忆蓦地浮现。 一个黑瘦少年背着竹篓,时常难以下咽,但除了偶尔解解油腻外,平日里肯定引不起裴楚的食欲。 然而,此刻的他闻着饭菜的香味,却是早已食指大动,端起碗筷就囫囵地往口中扒拉。 嘎吱—— 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忽然糙木桌似乎被裴楚手肘碰了一下,微微歪斜了几分,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裴楚赶忙将桌上的陶碗给扶稳,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粗木方桌四根桌脚里有一个微微悬空,没有落在实地上。 “这桌脚还是不平的。”裴楚吐槽了一句。 低头又看了一眼,他突然看到在桌脚边上有一本灰扑扑的旧书,似乎之前就是用来垫桌脚的。因为比较靠里,不是特别留心,根本注意不到。 “家里还能有书?”从桌底下捡起这本线装的旧书,裴楚心中好奇。 这破旧的黄土屋里,穷困拮据得老鼠都呆不住,他是真没想到竟然能发现书籍这种东西。 裴楚将书拿在手里,书籍压在桌脚底下也不知多长时间了,手指摸索上去能够感受到粉尘的干涩质感。随手拍了拍书上的灰尘,他发现这本线装书似乎不算太过破旧,只是第一页的封面似乎被撕毁了。 “咦,怎么是空白的?” 裴楚随手翻了翻里面的书页,这才发现书页内空白一片,不着一点字墨。 “是笔记本么,还是用来抄书的?” 裴楚在桌边再次坐下,他想起古代穷书生买不起书,只能向有藏书的富贵人家借书来抄的事情。 只是他融合的记忆里,这个前身就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子,除了会操持庄稼整饬水田,懂一些上山下套和制作一些竹制器具的手艺,其他记忆里好像是没有识字上学的经历。 况且,哪怕只是一本裁剪好的无字书,应该也价格不菲。用书籍垫桌脚这样的风雅事,可不是一个泥腿子做得来的。 反而是前身已经过世的父亲,翻看记忆里总是神神叨叨的,但好像是识字的。在隔壁的房间里,还存留着一些什么纸笔之类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个大字都没的笔记本有什么用?” 裴楚轻轻甩了甩手里的线装无字书,大概猜测应该是前身那神神叨叨的父亲留下来的,随手扔在桌上,又寻摸了一块合用的石子用来垫桌脚,然后坐回桌前继续吃饭。 刚扒拉了两口,裴楚的动作不由就慢了下来,咀嚼了两口,眉头不由皱起,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吃着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 裴楚低头看了眼陶碗里的脱粟饭,方才这碗脱粟饭他吃着的时候,或许是饥饿的缘故,还挺合胃口的,但现在尝起来隐约少了点滋味。 具体裴楚也说不上来,如果不是方才那口脱粟饭刚咽下去不就,口感上有个对比,他可能都不太能察觉得出来。 “大概是我饿过头了吧。” 裴楚晃了晃脑袋,没在多想,继续扒拉完陶碗里的脱粟饭。以他现在的胃口,这么一陶碗的脱粟饭也不过是半饱,但目前还是邻里接济的,也只能这样了。 一碗脱粟饭吃完,裴楚起身准备将碗筷拿到灶台那边清洗,这些天多亏了陈婶一家照顾,给他烧水送饭,他暂时不知如何感谢,但也不至于一个要还给人家的碗都不洗。 就在裴楚刚站起身,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桌前的那本没有封皮的无字书,忽然注意到第一页的黄白色纸页间,似乎多了许多点花色。 “咦?” 裴楚将手中的陶碗放下,再次将这本无字书拿起,赫然见到了没有封面的第一页书页上,忽然多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文字。 打头右侧竖体写着——《刺肉不痛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章?刺肉不痛法 “刺肉不痛法?” 裴楚看着黄白书页之间,突然浮现出来的一行行文字,一时目瞪口呆。 这无字书他方才看得清晰,还随意翻看了一遍,确认纸页间全部都是空白一片,只是,这……这突然第一页猛地浮现出来了不少文字,还当真有些诡异。 “是用了什么特殊工艺吗?” 裴楚粗粗地扫了一遍第一页上的文字,心中暗自猜测。 脑海里曾看过的一些小常识飞速翻转,什么柠檬、牛奶、米汤写过字后,或是烘烤加热,或是用其他材料涂抹,就会将原本隐藏的文字逐一显现出来。 只是—— 裴楚可以万分确定,在他拿到这本无字书的时候,中途并没有触碰过其他的物品。 而且,这本看着蛮厚的无字书,只有第一页显现出了文字。 当然,若是硬要说方才有什么古怪的话,大概就是方才这无字书扔桌上后,好像他吃的那碗脱粟饭口感似乎变差了一点。只是,那个会和这突然出现在纸页间的文字有关系? “莫非是什么灵异事件?” 裴楚看着手中显现出了一页文字的无字书,目光不自觉地扫视了一眼黄土茅屋内的一切,依旧是简陋无比的陈设,周遭空气里也没有什么莫名的寒意、阴冷,就是一点微风也没有,透过木窗户还能看到外面阳光正好。 再说,他醒来后在这屋里也住了有两天的时间,除了觉得条件简陋特别艰苦,还有干草铺陈的床铺略有些霉味外,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 “刺肉不痛法?这又是什么?” 裴楚一时间没能搞明白这无字书上的文字是如何突然出现的,干脆便低头细细地看起了上面显现出来的内容。 “此法用右手剑诀,左手掌针,剑诀书符子针尖上头一字念咒,后五字不用,念咒慢书针尖。” “咒曰:仰启针舞大将军,针舞肚中好藏身,若有出血针舞下雪,若有出脓针舞除痛,一退血父二退血母,三退血姑四退血路,降刀如山,急急如律令。再念咒曰:雪山一姑雪山二姑雪山三姑。一气念七遍。” 在这些文字之后,还有六个类似于雷雪加小圈圈等字拼凑在一起的古怪符篆,边上写着三个小字“针符式”。 “这是……画符和念咒?” 裴楚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大概才将三段文字看明白。 说实话文字不多,但信息量不小,且由于没有标点句读的关系,理解起来还是花了一点力气。 特别是那什么“念咒后五字不用念咒”夹杂在中间,弄得他一直反复直道看最后一句那个“一气念七遍”,才醒悟过来,指的是这几个字。 这是一个详细的如何画符念咒的流程,第一段文字是如何操作,哪个手捏剑诀,哪个手拿针,画符的时候需要念的咒语,还有施法的时候需要用的咒语。 “就是要先要按着那几个小篆一样的文字画符,嗯,这就是针符式,画符的时候念第一个咒语。然后右手掐剑诀夹着画好的符,再念这个什么雪山一姑二姑三姑的咒语,一口气要念七遍,然后下针、贴符?” 裴楚将无字书上这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篇“刺肉不痛法”,又从头到尾按自己的理解过了一遍,稍稍揣摩起了可实行性来,还真不算复杂。 “这……这应该是法术了吧?只是这办法真的能有用?嗯,倒是有些意思。” 裴楚多少来了点兴趣,在看到咒语之中的那句“急急如律令”,他猜测这篇“刺肉不痛法”很可能是道家的法术,只是这画符念咒是否真有效果,他心中还有些存疑。 对于一个三观已成的现代人来说,他并没有因为无字书突然冒出文字这样的灵异事件,就让彻底抛开了曾经受到的教育。 从法术名来看,似乎这“刺肉不痛法”好像正是冲着他脚上重度的甲沟炎来的。不说有没有用,但这么巧,还是让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裴楚又翻看了一下无字书,纸页古朴陈旧,毫无新奇之处,只是不论他心中想法如何,这个时候却不敢再以方才那毫无作用的垫桌脚物件来看待。 “都穿越了,我以前的观念是不是该先放一边?或许这真是有神奇道法的世界?”裴楚思忖了一阵,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他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全然不知,随意套用曾经的经验去看待,自然是偏颇了。 他原本就不算是那种在某方面信念绝对坚定之人,多数就是敬而远之。又或者功利直白点讲,那就是左眼皮跳,老子有福气了,右眼皮跳,去你喵的封建迷信。 “说起来,这前身的父亲,一直有些神神叨叨的?” 裴楚翻阅脑脑海里零碎记忆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面容枯槁老农一样的男子,神神叨叨自然是他的形容,只是从记忆的画面里,这个前身的父亲确实和一般的农夫略有些不一样。 他能看到前身的父亲在这个名为观前村的小村子,还是小有人望的,时常在家门口都有人来攀谈,甚至送些瓜果之类的菜蔬。 而且识得几味草药偏方,懂一点天时,这山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多会来找他挑选日子,偶尔还会弄些乡土特色的“跳大神”“招魂”之类的古怪仪式。 譬如这几天他醒来后,对他照顾颇多的陈叔和陈婶一家,好像就是前身的父亲早年出手帮过几次忙,人家一直承这个人情。 “试试也不妨吧!” 裴楚摩挲了一下下巴,十六七岁少年光洁的下颌,让习惯了胡渣子的他隐约还有几分不适应。他这会心态介乎半信半疑之间,更多还是穿越后由于重度甲沟炎不方面行走,闷得发慌,多了几分好奇,还有某种未知的……兴趣。 再说,不实践去验证一下,怎么知道这无字书上冒出来的这个“刺肉不痛法”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效果? “只是要画符的话,就需要黄纸和朱砂,嗯,应该是这个吧……” 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刺肉不痛法”的可操作性,裴楚就接着考虑起所需要的工具。 在房间内左右扫视了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站起身,左脚用脚后跟支地,一瘸一拐地朝屋内破旧帘子隔开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这间房光线要昏暗些,同样的几件粗陋家私,木床木桌,还有些杂乱的家伙什。 裴楚循着零碎的记忆,在屋内的木桌边上的一个小巷子里翻找了一遍,果不其然找到了一沓黄纸,一小块朱砂,还有一根尖头秃噜了的毛笔。 裴楚看着被他翻找出来的东西,心中对于那个“神神叨叨”的父亲又多了几分猜测。估摸着大概是巫医、术士、神汉之流,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骗子他就不好说了。 将这些东西翻找出来拿到了外间的木桌上,裴楚没有马上动手去按着无字书上给出的几个符篆开始画符,而是又对照“刺肉不痛法”的文字内容细细读了一遍,看是否有无遗漏。 “对了,还缺一根针。” 裴楚拿着无字书,对照着看了一下朱砂、黄纸、毛笔等工具,轻轻拍了下额头。 重新站起身在房间内翻找了一遍,这一次却不像先前那般顺利。黄纸、朱砂这些他看来可能比较难找的东西,受益于前身的父亲,现成都有,反而是一枚细针,翻来覆去怎么都找不着。 这家中没有女主人,前身那个“神叨”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偶尔有做点缝补的针线活,可自去年离世之后,记忆里这些事情再没人做了。往常好像多数时候,衣服缝缝补补都是邻里帮忙。 裴楚干脆站起身,将之前那个陶碗拿到屋外的灶台边,从昨日一位邻里帮忙挑的一桶水里舀了一瓢,将陶碗洗干净之后,一瘸一拐出了院门。 院门外黄泥小道,草木深深。 百十户黄土木屋依山而立,村外一条碧溪流水潺潺,独木桥边,又有参天老柳树梢低垂。 远处是田园阡陌,依稀有人影在其中劳作,近处里黄犬逐鸡,吵吵嚷嚷夹杂着几许蝉鸣。 “好风景,偌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倒是真能开发成个景点。” 裴楚轻轻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眼望远山近黛,郁郁青青,一时有些心旷神怡,原地足足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转而走向了距离他不远的一处人家。 土屋草户,门前院落,村中屋舍格局外观大抵类似,只是修缮新旧不同。 裴楚刚走到这家篾竹编织的篱笆前,就看到一个童子推开柴门正巧走了出来。见到裴楚后,这童子几步就迎了上来,声音欢快道:“哥哥,你是来还我家陶碗的么?” “是啊,小布吃过饭了吗?”裴楚看着面前的孩童,和声笑道。 “吃了,娘亲做的饭好吃。”陈布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转而又颇为正色地伸手去拉裴楚的衣袖,指着村前远处的那条蜿蜒碧溪,“哥哥,娘亲说不让我到溪边玩耍,乙儿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裴楚微微蹙了下眉,将手里的陶碗单手抱着,另一手摸了摸孩童头上的小辫,“那小布要听话,少去水边玩耍。” 裴楚对陈布说的乙儿哥哥没有印象,大概猜测或是家人吓唬、或是一场悲剧。他能做的不过是跟着嘱咐一声,孩童稚子无人看顾的话,少去水边,总是好的。 正说话间,黄土屋里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之前那个名叫陈素的小姑娘走了出来,看着裴楚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不用急着还,晚上还要给你送饭哩。” “素素,我婶子不在么?”裴楚将手里的陶碗递给对方,跟着又问了一句。 “我娘去沤麻了。”小姑娘看着洗干净的陶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又看着裴楚问道,“裴哥哥是找我娘吗? “哦,我一件衣服破了个口子,需要缝补一番,想找婶子借点针线。” 小姑娘脸上似乎有诧异,眨巴眨巴眼睛,“哥哥可以拿来,我帮你缝补的。” “那倒不用。”裴楚笑了笑,“就一个小口子。” “哥哥且等着。”小姑娘抿嘴浅笑,抱着陶碗转身迈着细碎的脚步进了屋内。 站在这间黄土屋前,裴楚又远近看了眼这个村落,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倒是真有几分桃花源的气息。 “若一辈子真能平平淡淡老死这小山村,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见此悠然景色,裴楚内心不免有些感慨,随即又摇头失笑,他此刻这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的安然,在一个生产力不甚发达的山村,过日子哪那么容易,记忆里观前村已算是富足,可大多数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是个半饱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章?画符念咒 从陈家借到了针线,裴楚拐着脚回到自家的黄土草屋中,将借来的针线包放在桌上,看着桌上摆放着的黄纸、朱砂,一时心情还有几分急切。 他先是找来了一个小碗,将那块朱砂在碗里碾磨出了不少粉末,接着又盛了点水将粉末浸润,成了一小碗的红墨。 接着又将黄纸裁剪了一番,然后打开了无字书,对照着“刺肉不痛法”最后记录的几个符篆,开始用那快秃头的毛笔蘸着朱砂,准备进行描摹。 “仰启针舞大将军,针舞肚中好藏身,若有出血针舞下雪,若有出脓针舞除痛,一退血父二退血母,三退血姑四退血路,降刀如山,急急如律令。” 裴楚先是默念了一遍“刺肉不痛法”的画符的咒语,然后便开始一边在黄纸上描摹,一边低声默念。 这个符名为“针符式”,描摹的是六个类似于雷雪山水霜等文字模样组合成的六个符篆文字。 “呼——终于成了!” 看着手中的“针符式”的黄纸朱砂符终于成功,裴楚不由微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六个符篆结构上略有些复杂,只要仔细的话,描摹起来倒也不算太难,难的是需要一边念咒一边书写,这就不太容易了。 裴楚要么不是念咒断了,要么就是符篆写错了,再就是符篆写大了或者小了,前前后后足足浪费了快十张黄纸,才成功地念着符咒将一张“针符式”全部写对。 “接下来就应该就是施法了吧?” 裴楚心中微微有些激动,那种将信将疑的态度,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有些像是对于某种客观事物和规律的验证。 将桌上的针线包里取出了一根没什么锈迹的细针,用清水洗干净,接着又废了点力气,将家中找到的小半截蜡烛点燃。 做完这些之后,裴楚脱了左脚上的破旧布鞋,将左脚架在了长凳上。 他的左脚大拇指红彤彤地肿胀着,比起另一只脚的脚趾要大出一圈。裴楚轻轻用触碰了一下脚趾肿胀的部位,登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呲牙裂嘴,他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甲沟炎能够严重到这种程度的。 将细针在蜡烛的火苗上晃了两下消毒,接着裴楚左手持针,右手食指和中指成剑诀,夹着那张“针符式”眼睛微闭,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雪山一姑雪山二姑雪山三姑……” 一口气念了七遍,裴楚猛然睁开眼,左手的那枚针对着脚趾肿胀的位置扎了下去,一瞬间刺痛疯狂涌来,疼得他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好不容易,裴楚咬着牙忍住了剧痛,快速地抬起右手,将右手手指夹着的那张“针符式”猛地地贴在了伤口的位置。 呼—— 突然间一道火光亮起。 就见那张“针符式”的符箓忽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裴楚猛地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左脚踩在地上连连抖动了两下,想要将脚上燃烧的火焰给甩出去。跟着又躬下身,伸手想要去拍灭那符箓燃烧起的火焰。 但火焰烧灼得十分迅猛,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成了一团飞灰消散。 “嘶——” 裴楚想要去拍火焰的手僵在了空中,再次倒吸了一口气,不过这次并非是剧痛刺激的,而是一阵莫名的冰凉寒意,将方才那股子剧痛盖过,让他一时舒服得轻呼出了声。 额头、脖子、后背都有细细密密的汗水冒出,裴楚觉得有种重感冒后吃了发汗的药物,身体仿佛脱去了一件厚重的外套,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竟……竟然真的有用?!” 感受着脚趾上的疼痛消失,还有身体莫名的舒畅感,裴楚回过神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再次低头看了看左脚的脚趾,虽然沾染了一些纸灰变得黑乎乎的,但脚趾明显消肿,他用手触碰了一下,之前那钻心般的疼痛已然消失。也顾不得穿鞋,左脚直接踩在地上,一时间不论是走动、垫脚,还是单脚站立,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我……我……” 感受着脚上的疼痛感完全消失,裴楚几次张嘴想爆个粗口,但一些话生生都卡在了喉咙里,被内心的震惊情绪所代替。 在此之前他是将信将疑,又或者说他由于重度甲沟炎的缘故,本能的倾向于愿意相信这个“刺肉不痛法”有效果,这一点就和许多受骗的人一样,有利益所在,内心会不自觉的偏向,但理智上,他却是明白这故弄玄虚的“刺肉不痛法”应该是没有用的。 在面对可能出现的“刺肉不痛法”毫无效果,某种意义上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然而,真的有效果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反而使得人有些难以置信,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不知站了多长时间,裴楚陡然回过神来,左右扫视了一眼,猛地扑到了桌前,一把抓起那本纸页黄白的旧书。 看着第一页上记录着的“刺肉不痛法”和“针符式”的符篆,又陷入了一阵失神。 “真的有道术,真的有道术,那么如果道术是真的,其他的呢?会不会也是真的?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裴楚感觉到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随即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穿越、重生……” “道术、神通……” “唯物主义,科学……” “天、地、神、人、妖、魔、鬼……” “我究竟来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世界如果道术是真的,那么……其他的会不会也是真的,比如鬼怪妖魔,又或者神仙佛祖?” 在另一个时空,裴楚童年和少年时候看一些影视文学作品,脑海之中不免就有过这样的想象。 比如经典的场景之一,如果真的有僵尸这种东西,学着电影里闭气屏住呼吸,是不是就能够躲避伤害,那时年幼的他父母工作忙碌,夜晚一个人睡觉没少躲在被窝里干这事。 即便后来长成一些,一个人走夜路心里发慌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如果真突然蹦跶出个妖冶女鬼该怎么应对,会不会真的有神仙法术? 而一切在验证之后,这“刺肉不痛法”是真的,这“针符式”是真的有效果的,如果以此类推,那么他所穿越后的这个世界,恐怕其他的也会是真的? “所以我现在身处的这个看似一派祥和静谧的小山村,只不过是流于表面,这个世界其实还隐藏着另外一层?” 随着裴楚思维的发散,他的脑海里一些关于这个前身记忆里,那个“神汉”父亲曾经给人卜挂、招魂、跳大神之类的事情,恐怕不一定都是假的。 “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 裴楚摩挲着无字书的纸页,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中念头翻转,脑海里思绪如潮。 足足过了好一会的时间,他起伏不定的心神,渐渐重新平静了下来,开始彻底接受又另外一种眼光去看待。 “这本无字书能够显现出一门道术,或许真有一些来历,它又是怎么显现出那‘刺肉不痛法’的?” 最初从桌脚拿到这本无字书的时候,书上可是没有什么文字显现的,而是等到裴楚捡起来放到了桌子上,才显出了神异。 “等等……” 裴楚眼神微微亮了几分,“放在桌上后,那碗我吃了几口的脱粟饭,后来似乎口味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具体我又说不上来……” 这一点他方才其实就有那么点怀疑,只是“刺肉不痛法”没有得到验证并未曾往深处去想,但现在仔细想来,这中间似乎很可能有点联系。 “难道是需要献祭,要祭品?不过,还是要等回头再试几次才知道。” 脱粟饭口味的变化,让裴楚有了一些猜测,不过他现在一时也找不到米粮水果或者其他祭品,并不敢贸然下结论。 他心中有些兴奋,但还是尽可能保持理智,如同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哪怕已经成功了,一个孤立的样也只能用来参考。 “那这个‘刺肉不痛法’,我刚算是施法成功了一次,同样是孤立的,接着应该再尝试两次。” 想到这里,裴楚又来了精神,他这会脚上的伤痛全消,身体的低烧随着方才出汗都退去,整个人不说神采奕奕,但精神比之前面病恹恹的时候总是要好处不少。 重新做到了书桌前,铺开黄纸,用秃头的毛笔蘸了朱砂,再次开始一边念咒一边画“针符式”上的符篆。 大约是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裴楚再画“针符式”就没有前面那般出错得多,画符的咒语他也背得熟练,接连画错了几张之后,到了后面一口气画了三张都没有出纰漏。 只是在画到第四张的时候,裴楚再次动笔,手中的毛笔蘸着朱砂,刚要开始念咒,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有一种虚脱之感。 眉心刺痛,身体无力,隐约还有点犯恶心,这股子感觉比之前还处于重度甲沟炎引起的低烧,还要让他觉得难受和疲惫。 “这又是怎么了?” 裴楚放下沾满了朱砂的秃头毛笔,双手扶着木桌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我这是低血糖?不应该的,我吃完饭还没多久……” 裴楚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念头,但意识却越发的模糊了起来,踉跄地从桌边站起身,几步摸到了床边,直接一头栽倒,躺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章?以身试法 “唔……” 裴楚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轻轻用手拍了拍有些昏沉的脑袋,长长地吐了几口浊气,头脑渐渐清醒了几分。 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窗外,光线暗淡,想来应该已是到了黄昏。 木桌上凌乱地摆放着符纸、朱砂、针线包,某种类似于宿醉后的感觉,在看到熟悉的事物,让断片的记忆一点一点重新浮现。 他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左脚脚趾,沾染的纸灰还在,看着有些脏兮兮的,但肿胀已去,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 “真的是好了!” 裴楚从床上站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脸上再次露出了喜色。 不经意间目光又瞥到了凌乱的木桌,几步走了过去,看着桌上的无字书和画好的三张“针符式”,某种不同认知所产生的莫名感觉在心中回荡。 “我前面怎么会晕过去?而且昏睡了这么久?” 对于方才画到第四张符箓的时候,突然产生的那种晕眩感,裴楚现在还有些觉得奇怪。 “难道是念咒画符,导致我心神消耗过度?” 裴楚心中推测,他这一会虽然刚睡醒,但头脑和身体依旧有几分疲乏感。 并非大病初愈后的那种无力感,而是有点像是他年少求学时坐长途火车,因为无座票熬了几个昼夜,到后来产生的极度困乏,明显是一种精气神消耗过度的感觉。 “其实这样也才说得通。” 虽然已经确定了道术的存在,但裴楚认为“刺肉不痛法”的施展肯定不会是无中生有的,肯定是需要耗费一点施法者的精神,毕竟游戏里法师放技能还得有蓝条呢。 “等会我应该再试几次,一个是这无字书上显现出文字到底是不是因为献祭,另一个就是‘刺肉不痛法’针对的是不是只有甲沟炎,其他类似的伤口能不能起到作用。” 裴楚将桌上的无字书和“针符式”拿起来端详了几遍,接着想到了下一步该做的。道术、符箓之术,在过去于他而言,不过是留言或者影视小说作品中的东西,真的接触以后,却是感觉宛如打开了一扇窗,很是想看看内里的风景。 “大叔,你是再找什么呢?你是来找裴家哥哥的么?” “不是哩,我就是路过口渴,想讨碗水喝。” “裴家哥哥这些天病了,也不知家里有水没,你要渴的话,我家就在前边。” “不用不用,我还忙着赶路……” 一阵细碎的说话声从屋外传了进来。 裴楚听得真切,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是陈婶的女儿素素。 看了一眼有些乱糟糟的桌面,裴楚将无字书和三张“针符式”符箓收好,接着又将黄纸、朱砂等一股脑地收到了床边,然后将针线包整理了下,才几步走出了房间。 “哎呀!”一声轻呼响起。 正在裴楚刚走到门边,恰巧门外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往房间里迈步,两人差点撞了个对怀。 好在裴楚脚上的伤痛全消后,动作迅捷了几不少,连忙将小姑娘手里的托盘稳住。 “裴哥哥,你怎地突然冒出来了?”小姑娘明显吓了一跳,看清是裴楚后,登时有些抱怨,“差点饭菜都洒了哩,这要是打翻了,我娘非得打我一顿不可。” “素素莫怪,是我冒失了。”裴楚微微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了几分歉意,伸手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托盘,随口又问了一句,“放才你是和谁在说话呢?” “一个行路的人来讨水喝。” 素素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了裴楚,指了指远处的黄泥小道,歪着脑袋又有些疑惑道,“只是又走了。” 裴楚顺着素素指的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暮色渐浓,小路上隐约有了几缕薄薄的霭气,一个佝偻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小跑着,消失在了远处。 裴楚也没太在意,这山村虽然偏远,但往来砍柴打猎的行人总是有的,而且从陈叔被找去县里服徭役来看,其实也不见得就那般与世隔绝。 将托盘端进了屋内,裴楚又取出了针线包还给素素,再次感谢了一番,小姑娘笑着接过,正是用饭时间,也没有多留,转头一溜烟就往家里跑去。 重新回到房间,裴楚在桌前坐下,目光落到了托盘上。盘内一个小蝶和一个圆盘,小蝶上是切成小丁的咸菜,圆盘上摆着两个巴掌大的粟米饼,热气腾腾的,味道正香。 裴楚口齿生津,吃食虽然简单,但他早就饿了,不过还是强忍着没有马上动手开吃,而是将收在怀里的那本无字书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双眼盯着无字书,眼珠子一动不动,只是等了半天,不论是已经显现过文字的第一页,还是无字书的其他纸页,半天都没有丝毫动静。 “没有效果啊,难道是我猜错了?” 裴楚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无字书的纸页没有再次展露出什么神异,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将中午用的那一小截蜡烛点燃,耐不住腹中饥饿,干脆也不再等了,抓起粟米饼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就往嘴里塞。 三下五除二将两个饼子吃完,裴楚又翻了一遍无字书,见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干脆也不再理会,而是将注意力落到了那三张“针符式”的符箓上。 “这符箓的效果比我知道的药物见效还要快,就是不知道对于其他的外伤有没有效果?” 裴楚心中细细思忖,“刺肉不痛法”的法咒他昨天念了不下几十遍,已经倒背如流,认真回顾了一下法咒里的内容,觉得这门道术并不是只针对他的甲沟炎,好像其他一类的外伤也能适用。 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晚,这荒野山村,他又没地方去寻一个刚好有外伤的人来。 “要不还是拿我自己当试验?” 裴楚忽地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又摇头暗笑自家发傻,这种自残的行径往日他是最为鄙夷,可这个念头出现后,他一颗心就跟猫挠似的,怎么都忍不住。 从桌边站起身,左右在房间里找寻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一把头部是钩状的柴刀,刀口有几处缺损,但大概是平日里用得多的缘故,磨得还算锋利。 裴楚将柴刀擦拭干净,又用烛火过了一遍,可当借着烛光看向柴刀锋利的刀口,不免还是有些犹豫,静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轻轻在左手手臂上划拉了一下。 看着手臂上半寸多的伤口已经冒出了殷红的血滴,裴楚一阵呲牙裂嘴,赶忙将柴刀放下,抓起桌上的一张“针符式”符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掐诀念咒:“雪山一姑雪山二姑雪山三姑……” 一连念了七遍,然后裴楚快速地将手中的“针符式”符箓贴到了手臂的伤口上。 忽地一下,裴楚刚贴在手臂上的符箓再次无火自燃了起来,燃烧的速度极快,火焰一闪即逝,几乎手臂都没感觉到什么灼热,符箓就已烧成了飞灰。 火焰消失,伤口处微微有一丝清凉之感,裴楚轻轻摸了下沾染了纸灰的伤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没有了半点伤口的疼痛感。 “果然有用。”裴楚心情振奋,那种揭开了某种面纱的兴奋感充斥着全身。 “有了这符法,我去当个行脚的郎中,给人治疗外伤应该也能混口饭吃了。” 这几日里,裴楚也想过今后的生计,头一个自然是种地,只是辛苦不说,想要温饱都不容易,其他的诸如经商做功或者读书考功名,他受限于信息太少,暂时也没理出个头绪。 现在总算好了,有了这“刺肉不痛法”,至少算是有了一门可以吃饭的手艺。 刚还准备是不是要再试上一次,忽然眼皮子像是灌了铅一样,头脑一阵昏沉。 “又是这样,是我身体太弱还是没学过道法……” 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下一刻裴楚脚步趔趄地摸到了床边,倒头昏睡了过去。 …… 雄鸡一唱天下白。 裴楚醒过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裴楚只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头脑的昏沉和身体的疲乏全部都一扫而空。 昨晚昏睡过去后,他一觉到天明。这时候就觉得身轻体健,是穿越以来状态最好的时候。张开双臂,裴楚长长伸了个懒腰,他注意力不自觉的就放在了黑乎乎有些污垢的左臂上。 用右手手指搓了搓上面沾染的纸灰,立刻就看到昨天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连结痂都没有,若不仔细看,都快看不出来有割伤的痕迹。 “手上的伤口已经好了,脚趾也完全恢复了,这道术……真的是奇妙。” 裴楚摇头晃脑感叹了一声,越是看着发生在身上的这一切,越是觉得这道术符箓的神奇。 “裴哥哥,裴哥哥……”清亮的呼喊声在门外响起。 裴楚按下心中的感慨,走出了房门,小院中有人正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素素,这么早过来是要收碗碟吗?”裴楚看清楚了来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又看向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小人影,跟着问道,“小布也来了。” 昨晚他试验“刺肉不痛法”治疗外伤的可行性,后来因为精力不济,直接昏睡了过去,是以忘了需要归还碗碟之类的用具。 “裴哥哥,我娘一早赶去县里了,我过来知会你一声。”陈素昂着头看到裴楚走出了房门,顿时止住了脚步,“碗碟等她回来再收。” “婶子去县城了?” 裴楚听到这个消息还颇感意外,观前村距离杨浦县县城差不多有五六十里,但道路蜿蜒曲折,走一趟少说也得大半天,寻常村民如非必要,一辈子也去不了几次县里。 裴楚的这个前身,从小到大快二十年了,还没有去过一次。 “昨晚有人捎信回来,让我娘去县城看我爹。”小姑娘跟着说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裴楚轻轻点头,之前陈婶已经和他说陈叔被征召去了县城,想来应该夫妻俩有些事情安排。 “裴哥哥,这里面有我娘烙的饼,够你吃上两三日的,到时她也该回来了。“小姑娘说着又从手边的竹篮拿出个小布包,交到了裴楚手里。 “素素,小布,你们这是要出门?” 裴楚随手接过小布包,他注意到了小姑娘背着个小包袱,手边还挂着一个小竹篮,里面盛着一些干枣,跟在后面的弟弟眼馋着想要伸手捡一颗枣子,却被小姑娘察觉狠瞪了一眼,瘪嘴将手又收了回去。 裴楚看着陈素姐弟问道。 “哥哥,哥哥,我们要去姑婆家。”这次不等陈素开口,旁边的陈布抢先叫了起来,神色之中颇为兴奋,“姑婆家有好吃的点心。” “噢,是去你们姑婆家啊,认得路吗?” 裴楚记起陈婶提过他们家在员里村有个寡居的姑姑,还是什么大媒人,大概猜测可能陈叔陈婶都在县城,怕照顾不到儿女,所以想让姐弟俩去他们姑婆家住几天。 “认识,我去年和娘去过,弟弟不认识。”陈素昂着小脑袋,又看向陈布,颇有些神气的样子。 陈布瘪瘪嘴,却是看着孟杨,“裴哥哥,姊姊没见着姑婆,娘说那天姊姊睡着了。” “是娘记错了,我没睡着,那是姑婆不在家。” 陈素鼓着腮帮子辩解了一句,接着挎起竹篮,接着朝裴楚道,“裴哥哥,我们不和你说话了,娘让我们不要耽搁。” “那好,路上小心。”裴楚点了点头,还没等两人走出几步,裴楚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两人,“素素……” “怎么了,裴哥哥?”陈素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一旁的陈布趁着姐姐转移了注意力,一只手飞快地从竹篮里抓了一颗干枣,囫囵地塞进嘴里,回过头,发现裴楚正看着他,顿时鼓着嘴,眼里露出狡黠的笑意。 裴楚没有说破陈布的偷吃,只是目光落在了陈素的脸上,再次叮嘱了一句:“记着沿大路走,看好弟弟,路上不要贪玩。” 他脑海里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前身没有去过县城,但员里村曾有路过一次,具体记不太清,只知有好多山路,虽不算太险峻,但草木茂密,有几段颇为荒僻。 “知道了。”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句。 看着两人走出了院门,裴楚转过身也准备进屋,刚挪动了脚步,他忽然注意到了手里传来温热的小布包,一阵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从观前村到员里村要走好一段山路,虽然不一定有事,但这是山村,晚上各种野兽乱叫的我都听了好几天,他们姐弟俩一个七八岁一个十来岁,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 这家人待我极好,有事出门也不忘给我送吃的,我这些天受人恩惠,其他的做不了,陪他们走段路总是可以的。刚好我现在脚也不痛了,正好走走看看,也能开开眼界。” 想到这里,裴楚几步走到了院门前,冲着刚走上黄泥小道上的两人喊道:“等等……” “哥哥是在叫我们吗?” 姐弟俩听到了裴楚的喊声,再次顿住了脚步,齐齐回头看向裴楚。 “你们等我一下,我呆着无聊,陪你们一起。” 说着,在两人奇怪的目光中,裴楚飞快地转身冲进了黄土屋里。 先是将装着木桌上的无字书和两张画好的“针符式”贴身藏好,又翻找了一件旧衣服充作包袱,把包着烙饼的布包和桌上的朱砂黄纸毛笔塞了进去。 临出门前,视线又在简陋的房屋内扫了一遍,注意到了昨晚用来割伤手臂的柴刀,系上柴刀的刀鞘,将柴刀别在妖后,关好房门,这才朝外面的两姐弟追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林麓幽深 群山绵延,草木幽深。 蜿蜒的山道上,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几只栖息于树梢的鸟雀,伴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受了惊吓似的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朝着远处飞去。 陈素手中拿着一截小竹竿,轻轻地拍打开侵占了小半山道的杂草,忽地抬头看到了前方蹑手蹑脚往裴楚身后凑的男童,立时娇声喝道:“小弟!” 正偷摸摸探出手的陈布,听到身后的呵斥声,全身似乎打了个激灵,缓缓缩回手朝陈素望了一眼,没脸没皮地笑了笑,“姊姊……” 陈素一张略带汗渍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狠狠地瞪了陈布一眼,“小弟,你要是再偷吃,等到了姑婆家,我就告诉姑婆去。” 梳着双辫刘海发髻的陈布,额头上的汗水早已经将刘海浸透,听到陈素的话后,登时冲着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娘说姑婆喜欢小孩,才不会骂我呢。” “那等娘回来了,我告诉娘。”陈素叉着腰气鼓鼓道。这一路上陈布不时偷吃竹篮里的干枣,显然把她气坏了。 似乎这句话很有几分威慑力,皮猴子似的陈布撇撇嘴,转过头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抓在手里。 裴楚拎着一竹篮的干枣走在前面,听到身后姐弟俩的说话声才缓缓转过头,看着绷着小脸的陈素和撇嘴不愿意搭理姐姐的陈布,脸上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好了,休息一会吧。”裴楚看着似闹了点小别扭的姐弟,笑着将背包里的烙饼拿了出来,“走了一路,小布应该也饿了。” “裴哥哥,就你对我好。”一看到裴楚拿出了吃的,本来还噘着嘴的陈布立马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欢喜地跑到了裴楚身边。 “哥哥,那是娘给你这几天吃的。” 陈素从后面走上来,想要拉住去接烙饼的陈布,裴楚却摆了摆手,“不妨事的,这么多张,我一时也吃不完。” “哼。”陈布抓着一张裴楚递过来的烙饼,转头带着几分得意地哼了一声。 裴楚上辈子是独生子,没体验过这种有手足的感觉,看二人的相处模式,一时觉得颇为有趣。 小大人一样的陈素自不必说,一路将送给姑婆的干枣看得紧紧的。八九岁的陈布也比他想得调皮,而且还有点小狡猾,在年长的人面前乖巧充楞,在自家姐姐面前却是暴露了本性。 看着两人斗气的表情,裴楚又将另一张烙饼递给了陈素,陈素却是没有接,指了指陈布手中,“裴哥哥,不用了,小弟吃不完的。” 说着,劈手就从陈布的手里抢过了烙饼,撕扯了一小半,然后将剩下的还给对方。 “又抢我东西。”陈布气呼呼地叫了一声,夺回大半张烙饼,咬了一大口到嘴里,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陈素得意地笑了笑,轻轻咬了一小口饼,又抬起头看向裴楚,指了指他的脚,“哥哥,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的脚没事么?” “没事,已经好了。”裴楚同样撕了半张饼,塞进嘴里。 “哦。” 小姑娘明亮的眼神中还有几分好奇,不过裴楚没有再说话,而是抬头远眺了一眼逶迤的山道。 他继承的记忆里对这条路其实有些模糊,只是个大概的印象,好在山道虽然比他想得曲折一些,不过路还不算太难走。他这个身体大概是农家子,辛苦惯了的缘故,虽然脚上的伤势初愈,但体力不错,也没觉得辛苦。 几人吃完了烙饼,稍稍补充了一下体力,便继续赶路。 这一次是小姑娘陈素走在头前带路,陈布和裴楚跟在后边。一路翻过了两个山坡,旁边的密林渐渐幽深了起来。 虬枝错落,老树参差,雾霭似被锁在了山影里,林间幽幽静静的,外间虽然日头当空,却被枝叶遮挡,落不进来。除了偶尔雀鸟飞过,就剩几人拨弄杂草和踩踏枝叶的声响。 “这路要是我一个人走,还真有点心里发毛。” 裴楚看着周围的环境,轻啧了一声,反而是两姐弟,一前一后,似乎对这样的密林清幽毫无所感。 “有水声。” 几人走了一段,走在中间的陈布忽然叫了起来。 裴楚停下脚步,跟着侧耳倾听,隐约能够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水声,从远处传来。 “我前身的记忆里好像没经过有水的地方吧?” 裴楚微微有些疑惑,不过一个人两三年的记忆本就容易模糊,更何况他是继承其他人的。 “姊姊,我渴了。”陈布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就你事多。” 陈素嗔怪了一声,顿住脚步后,眉头轻蹙着前后看了看路。 “姊姊……”陈布拉着陈素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又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小姑娘语气无奈,转而看向后方的裴楚,喊了一声,“哥哥,我和弟弟渴了,想去喝口水。” “水还是要烧……”裴楚随口回了一句,但话到一半,又止住了话头,这山野乡民的,向来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而且两人这么一说,前面吃完一块烙饼,他这会嘴里也有点发干。 “那就过去看看。”裴楚冲着陈素摆摆手,看了看幽深的密林,忽然又问道,“素素,快到你姑婆家了吗?” 出了观前村后,三人已经走了不短的时间,两姐弟虽然年幼,但或许是走惯了路的缘故,脚程并不慢。 “快……快到了吧。” 陈素微微侧过头,牵起陈布的手,远远望了一眼前方山道,话里隐隐透着几分心虚。 几人顺着水声传来的方向,一路继续沿着山道行走,路边的杂草渐渐的比之方才要愈加茂密。水声听着虽然近,但在山林里走起来却花了小片刻的时间,渐渐的水声越来越大,穿过一段树林后,视野倏然开阔了起来。 两侧森然茂盛的树林间,一条小溪从山涧上缓缓流淌而下,溪水澄清,在几处嶙峋的岩石边角缝隙溅点点白花。在下游处,一条合抱的树木横在小溪上,用来供人穿过同行。 “哇”地一身个呼喊,陈布一把甩开了陈素牵着他的手,几步蹦跳到了小溪边,整个人趴在岸上,就将头塞进了水里。还没等裴楚和陈素两人靠近,陈布又忽地抬起头,转身“噗”地一声冲两人喷吐了一口水箭。 好在两人还离着有几步路,并没被溅到,但即便如此陈布已经乐不可支地哈哈笑了起来。 陈素白了弟弟一眼,跟着走上前用衣袖给陈布擦拭了一番脸上的水珠,惹得陈布哇哇大叫,然后又蹲下捧了把水洗脸。 裴楚笑着看姐弟两人蹲在溪边,看着澄澈的溪水,先洗了洗手,又鞠了一捧润了润干燥的嗓子。 “咳咳——” 正在三人低头洗脸喝水间,忽然身后传来了动静。 裴楚猛地一回头,右手下意识地就去摸插在后腰上的尖嘴柴刀。 这柴刀刀身连刀把差不多在一尺五到两尺长短,别在后腰上是缘由的。前身的记忆里,这是村民进山砍柴的经验,一个是便于在山道行走,空手不累,另一个就是这山间多豺,会**,柴刀插在腰后刚好能防住要害。 “年轻人。”略带着几分干涩的声音响起。 站在不远处的溪边,是一个干瘦的老妪,身上穿着一件黄白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斑斑的白发上系着块头巾,脸上似乎蒙了一层灰,脏兮兮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 “原来是个老人。”裴楚抬眼看清了来人,摸着柴刀刀把的手缓缓松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老妪目光不经意地瞥了眼裴楚腰间的柴刀,和声向裴楚问道。 “裴哥哥送我和姐姐去姑婆家。” 旁边听到动静的陈家姐弟,这时候也看到了溪边站着的老妪,没等其他人回答,嘴快的陈布已经大声嚷嚷开。 “唉哟!” 老妪听到陈布的话,先是顿了顿,接着突地惊喜地叫了起来,“妮子,小弟,我就是你们姑婆啊!” “啊?”陈布听到老妇人的话,呆了一下,抬头看向一旁的陈素,“姊姊,这是我们姑婆吗?” 陈素微微歪着头,端详着老妪,眼里似乎有些犹豫,忽然出声道:“不是,你不是我姑婆,我姑婆脸上有大黑痣。” “大黑痣?”裴楚在一旁听得有趣,他想起陈婶说姐弟俩的姑婆是个媒人,倒还真蛮符合传统形象的。 “对对,姑婆脸上是有大黑痣。”老妇人点头笑着露出没了几颗的牙齿,“姑婆家就在前面,方才姑婆筛糠,脸上蒙了灰尘,这才过来洗脸。” 说着,老妪转身走到溪边,俯身捧了几把水,在脸上胡乱摸索了一阵,再次起身看向几人,果然在右侧脸颊有颗硕大的黑痣。 “看到了吧?”老妪指了指脸上的黑痣,笑着朝姐弟俩问道。 “姑婆姑婆。”没等陈素说话,陈布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三两步走上前,扑到了老妪的怀里。 陈素似乎有些犹豫,但看着弟弟已经到了老妪身边,跟着也走了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姑婆。” “唉。”老妪脸上乐开了花。 “姑婆,娘让我和弟弟在你家住几天,她和爹爹去了县城。”陈素站在老人另一侧,说起了这次过来的事情。 “不妨事不妨事,你们两个小人儿肯来看姑婆,姑婆就很高兴了。”老妇人一手牵着陈布,一手拍着陈素的肩膀,显得看到两个小人儿高兴无比。 “姑婆姑婆,娘还让我们给你带了干枣,可甜了。”陈布在旁边似乎为了吸引老妇人的注意力,又叫了起来。 “好好好。”老妇人微笑着拍了拍陈布的小手,“你和姐姐都是好孩子。” 裴楚在旁边听到这里,笑着走上到老妪面前,将手里的竹篮递给了对方,“姑婆,这篮子干枣你拿好。” “小哥,辛苦你了。”老妪伸手接过竹篮,客气地冲裴楚感谢。 “不辛苦,走一段路而已……”裴楚笑着摇头,话刚到嘴边,注意到了老妪干瘦的手指指甲颇长,而且颜色有些深,其中一根还断了。 似乎察觉到了裴楚的目光,老妪讪讪一笑,接过竹篮嗖一下就抽了回去。 裴楚稍稍侧头,没再细看,一个山村老妇人,条件如此,他也没法跟人说留指甲不卫生。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小哥,我就带着妮子和小弟回家去,你趁着日头还高,也早些回去。”老妪一手垮着竹篮,捡了一颗干枣塞到陈布嘴里,转头冲裴楚告辞。 “裴哥哥,我们去姑婆家,你快回去吧。”陈素看着前面老妪已经牵着陈布走出几步,回头冲着裴楚挥了挥手。 “还真是够巧的,这都能刚好撞上。” 裴楚看着三人离开,轻轻松了口气,他跟着来的时候也就想过,这一路应该无波无澜,毕竟陈婶能放心两姐弟独自去姑婆家,大抵是没什么事情的。 只是看着两人年龄不大,多少有些有点不放心,现在任务完成,他也落得轻松。 沿着山道前行,回想起那老妇人的表现,裴楚心中浮起一丝古怪,“他们的姑婆不像说的那么大方,换做陈婶少不得会拉着我一起去她家坐坐,不说饭食,一口热汤总会有的。” 不过,随即裴楚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陈婶一家是我邻居,可他们的姑婆又不是我亲戚,我这些天受人照顾,有些理所当然了,不能把情分当成本分。” 离开山涧后,没了一大一小俩姐弟,裴楚的脚程要快上了许多。很快就回到了杂草特别茂盛的那段山道,他在一棵山道旁的小树,砍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用来拨开一些垂到路边的杂草。 在山道上行走,有根树枝提前打一下草丛发出声音,会免去一些遇上长虫之类的麻烦。 山野幽幽,分外安静。 裴楚又走了一段路,脚步不自觉地就放慢了一些,抬起头看向被茂密枝叶遮挡住了的天空。 “按说现在应该也就下午一两点吧,怎么天好像暗了很多?” 方才在溪边的一段路,感觉还是挺亮堂的,但这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就变得暗沉了起来。 整个山道上浮起氤氲的雾气,比之裴楚来时更浓,周遭的树林也越发安静,连虫鸣鸟唱的声音都没了。 四野死寂一片,只有裴楚一个人的脚步声和拨打草丛的声音。 “这林子安静得厉害。” 裴楚打量着周围,将腰间的柴刀拿在了手里,脚步无意识地就加快了步伐,这周围别样的死寂,让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开始还是快走,渐渐的裴楚就小跑了起来,似乎身后有东西在追他一般。 山道一直蜿蜒着朝向远处盘旋,裴楚脚步不停,或是快走或是小跑,闷头朝前。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在走过一处山道密林的时候,裴楚脚步忽地一下顿住。 他先是疑惑地扫了一眼四周,接着愣愣地看着前方山道旁的一株小树。 小树靠路边的一根枝桠空荡荡的被人砍去,切口平整,地上还有修建的残枝断叶。 裴楚全身汗毛猛然乍起,一股寒意从背脊一直延伸到脑后。 这棵小树被砍去的那一截树干,此刻就在他的手里。 他又走了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章?讨封 “这是……鬼打墙?” 裴楚看着那颗断了一截枝干的小树,还有看着有些熟悉的山道,陡然变了脸色。全身肌肉下意识的绷紧,一手握着柴刀,眼睛圆睁,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邪门了! 他刚一直是沿着回去的山道走,但不知为何,毫无道理的竟然走了回来。 “我是遇到鬼打墙了?这个世界既然有法术,那么有其他的异类,也是在清理之中的。” 裴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上辈子,他身边不乏会听谁谁说起一些奇诡之事,但这种道听途说,也未曾有人能够验证。 只是这个世界不同。 在确定有道术存在的时候他就有过推论,只是,推论毕竟是推论。 若真是遇上了,依旧不免让人心慌。 “是不是这时候我的面前真有鬼迷住了我的眼?” 裴楚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忽然将手中的柴刀在面前的空气挥舞了两下,毫无反应,只是山道之上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 他左顾右盼了一阵,一时拿不定注意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去。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的呼吸声和怦咚怦咚的心跳声。 还有—— 簌簌,簌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脚步声…… 裴楚背脊发凉,强忍着没有大叫出声,反而慢慢地转过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知何时,在距离他不远的山道上,多了一个戴着草帽的瘦小身影,正朝他走来。 由于雾气遮挡和光线晦暗的缘故,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对方穿了一件垂到脚底的长衫,步子似乎很小,每走一步好像都有些吃力,又有点滑稽。 看身形佝偻矮小,看动作脚步蹒跚,应该是个鲐背苍耈的老人。 “小哥,小哥……” 在裴楚望向这个老人的时候,老人动作稍稍顿了顿,接着朝他招手呼喊了起来。 声音尖细,语速很慢,仿佛大病后的有气无力。 裴楚将柴刀拿在身前,悄然朝后退了一步,这一刻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眼前这个老人出现的实在太过诡异了,由不得他不神经紧绷。 老人没有因为没有听到裴楚的回答,跟着又迈开步子,朝前靠近了一点,继续冲着裴楚喊道:“小哥,小哥……” 裴楚额头冷汗直冒,不敢作声,也不敢掉头就跑,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近了的老人。 他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地浮现出了上辈子看过的一些恐怖片场景,配角们往往都是惊慌失措下遇到了各种意外才失去了生路,况且,刚经历过鬼打墙,他知道跑恐怕也跑不了。 “要是有个驱鬼降魔的符和咒语就好了。” 裴楚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他怀中携带着的无字书和两张“针符式”,可惜不等他有其他动作,那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又走朝他走了两步,再次用尖细的声音冲裴楚喊:“小哥……” 眼见避无可避,裴楚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咬着牙,壮着胆子回了句:“你是在喊谁?” “叫你,我叫的就是你。” 老人走过来的脚步微微顿了下,接着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裴楚,举腿又朝前迈了一小步。 裴楚看着越来越近的老人,心中的寒意大盛,他感觉刚回答了一句,似乎被套路了一样。 只是不等他细想,瘦小的老人已经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又朝裴楚迈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这个时候已经不过十来米。 裴楚强忍着逃离的冲动,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老人,他想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老人走起路来似乎,很是费劲,大概走到了裴楚身前差不多五六米远的距离,才缓缓地停住了下来。 嘴里发出嘻嘻叽叽的怪异声音,草帽下的脸缓缓抬起,望向裴楚,问道:“小哥,你看我像不像人?” 霎时间,裴楚亡魂大冒。 不是被对方问的话吓到,而是—— 就在老人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裴楚借着林间幽光,看清了那掩藏在稻草帽下的脸。 这…… 这哪是什么老人! 脸上毛茸茸的,圆溜溜的眼睛,尖尖的嘴,左右分别有着几根长长的黑色胡须…… 分明是一头大老鼠! “这是老鼠成精了?” 裴楚脸色煞白,后牙槽都打起颤来,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对方步幅极小,走起来很是别扭,短小的四肢要学着人行走,自然是费力无比。 双手紧紧抓着柴刀的刀柄,他在这一瞬他已经做好了和这怪物拼命的打算。 “小哥,小哥……” 学着人走路说话的鼠怪,却对于裴楚手里的柴刀视而不见,眼看裴楚又没有回答,又朝裴楚走进了一步,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急躁,“你看我,你看我像不像人?” 裴楚脑子早乱做一团,各种妖魔鬼怪吃人饮血的乱七八糟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即便他已经有过心理建设,可真遇上了一头妖怪,内心的惊骇依旧难以自抑。 鼠怪看着裴楚愣愣的站在那里,却始终不回答它的话,黑溜溜的眼珠子里陡然变成了血色,长长的胡须下,嘴巴微微咧开,露出长而尖利的牙齿,似乎越发不耐烦了起来,尖细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耳朵一般,凄厉地嘶喊道:“快说,你看我像不像人?!” 裴楚被对方凄厉的一嗓子刺得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因为距离近了的缘故,他愈加看清了面前这个会说话的怪物,似乎跟他见过的老鼠又略有些不同。 一脸人性化的怒容,但毛色却是黄的,而且身体很长,拖曳在后面的尾巴也不像老鼠一样细长,反而是蓬蓬松松的。 这不是老鼠,这是黄鼠狼! 裴楚突然认出了眼前的这诡异怪物是什么东西! 猛然间,裴楚突然就想起了穿越前曾听过的一个乡野故事。 说有一个人小时候特别机灵,有天在路上被黄大仙堵住,问它像不像人。结果这人没有理会,反而因为害怕拿石头扔对方。之后这人慢慢变得愚钝,最后成了个傻子。 这是因为在乡野山林里,偶然会遇到黄鼠狼头戴草帽,身形直立,向过路的行人讨封,询问它像不像人? 过路的行人如果说像,那么黄鼠狼就会修行圆满,能够投胎做人,会向说话之人诸多好处。如果说不像,甚至恶言相向,则会让黄鼠狼修行功亏一篑,此后便会因为黄鼠狼的报复而家宅不宁。 而眼前这个…… 这是黄鼠狼像他讨封来了! 眼前的黄鼠狼人性化的脸上怒气升腾,长长的胡须都在颤抖,裴楚脑海里一瞬间念头翻涌,脱口而出: “像,你像个人!” 他这话并不违心,从这黄鼠狼出现的那一瞬,虽然离奇,但裴楚真是误认为是一个老人。 若非先是遇了鬼打墙迷道,换做寻常,可能擦肩而过他都不会特别留意。 就在裴楚说完这句话后,那黄鼠狼呲牙裂嘴的怒色一下子就消散了,赤红的眼珠子也恢复成了黑色,嘴里竟是发出了一阵“嘻嘻”的怪叫声。 “一语成谶,这是成功了?” 裴楚看着黄鼠狼那极为人性化的欣喜之色,心中暗自猜测,内心的忐忑总算安抚下去了几分。 “多谢小哥,多谢小哥!” 黄鼠狼“嘻嘻”怪笑,双手合十朝着裴楚拜了一拜。 没等裴楚反应过来,黄鼠狼又伸出如手指一般的爪子,指了指蜿蜒的山道,“小哥,这路往西七里是观前村,往东五里是员里村,南边是高崖绝壁走不通,北边这路不敢走不敢走……” 说完这话,裴楚忽然眼前一花,原本晦暗的山林浓雾散去,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四周的虫鸣鸟叫声又再次回归耳边,再不复方才的那种死寂。 等他再低头看时,那黄鼠狼已经不见了踪影。 裴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这时候他才发觉抓着柴刀的双手,一直在颤抖着。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又伸手了摸了摸怀里的无字书,才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能找到无字书会浮现道术的契机,也没学到能够抓鬼降妖的道术,但从“刺肉不痛法”的出现,他明白这书恐怕会是他在这个玄奇诡异世界里的立身之本。 “黄鼠狼竟然还会扮人说话,这还真是有妖魔鬼怪的世界……” 即便学了一招道法,有了推论,可有些东西,不是亲眼见到了,又如何敢信? 短暂地休息了一阵,裴楚缓缓站起身,没敢在这山道上多呆,辨识了一下方向,就准备回观前村。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煞白一片。 “往西五里是观前村,往东六里是员里村,北边这路不敢走……” 裴楚嘴唇微颤,缓缓转头看向之前他从山涧小溪走过来方向。 那里——正是北边。 “为什么北边这路不敢走?” 裴楚就感觉遍体发寒,头发似乎都要竖了起来,眼前一下子就有了许多之前经历的画面: “素素之前可能就迷路了,我问她的时候,她话里就有些心虚。” “去员里村好像也没经过什么山涧。” “这荒山野岭,距离周遭的村子还有还几里的路程,一个老妪怎么可能会住在这里?又那么恰好遇上,还正是两人的姑婆。” “那老妪最初看我的眼神似乎就有些顾忌,后面没有邀我去她家,反而几句话把我打发了……” 裴楚越是回想越是发现了诸多疑点,对于他自己的表现更是感觉古怪。 不,应该说,在山间溪边的时候,他和陈家姐弟的表现都很奇怪。 陈家姐弟几乎是三言两语就断定那老妪是他们姑婆,跟着走了,裴楚也毫无戒心,就那么回来,一切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他没法去说两姐弟不谨慎,就那么茫茫然跟人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即便懂事些,可哪里会有那么高的警惕。 他此刻心中只是懊恼,最初就是不放心两人才跟着走这一趟,结果到好,真遇事了,他却傻傻愣愣就那么走了。 “我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了?是被迷魂了?明明看出破绽,也觉得那老妪不对劲,怎么就那么想当然地走了回来?”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却又不知道原因,仿佛那会就觉得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成章。 “怎么办,我们那时候是遇上了什么?那陈家姐弟会不会有危险?” 裴楚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一时间惊惧交加,心乱如麻。 “这里离我方才的那个山涧小溪还有好长一段路,我在这林子里绕了好长时间,再赶过去恐怕不一会就要天黑了吧。 况且,时间过了这么久,陈素俩姐弟跟着那老妪恐怕早走远了,这偌大的山林,我就算赶过去,也应该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如果那黄皮子说的是真的,我能做什么?我是学了一招道术,可还是一个普通人呐。” “算了算了,不管了吧,还是先回去,这本来就是我多事。” 裴楚低声呢喃,似乎像是在说服自己,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回观前村方向的山道移动,他是真想离开这片山林。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转回头。 不知是方才吃了黄鼠狼讨封的惊吓,还是切莫往北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裴楚再看向北面的山林试,只觉得那边的密林,枯蔓层层里透着阴气森森,乔枝郁郁中好似有参差怪影,仿佛在看不到的虚空处,有魑魅魍魉的恐怖幻象,张牙舞爪,咆哮狰狞。 裴楚神情变幻,原地站了好一阵,良久,他才又咬着牙发狠道: “我要是没走这一趟也就罢了,可既然陪着他们走了一路,现在哪里能一走了之。那黄鼠狼来讨封,说得也不一定就可信。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看一眼,求一个心安。” 想到这,裴楚举起柴刀,忽地一把将拦在他身前的几根杂草砍断,将柴刀再次插回后腰,猛一跺脚,大踏步地朝着北边山涧小溪的方向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章?虎媪 沿着前方折了一个来回的山道,裴楚每走一段路,就会顿足下来细细聆听,看看能不能听到那条山涧小溪的水流声。 一路走一路赶,刚才感觉不算太远的路程,这次再走起来,就好似没了个尽头一样。 兜兜转转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在穿过了一段密林之后,他总算回到了之前的那条山涧小溪。 环顾四周,溪水依旧潺潺流淌,不远处的那座独木桥上,却不知何时多了几只白鹭。 裴楚喘着粗气走到溪水旁,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接着双手鞠了几捧清澈的溪水,拍打在脸上。清凉的溪水刺激下,他有些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了起来。 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裴楚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转而从布包里翻出了一张烙饼,撕开两半,囫囵地塞进嘴里。 这一天来回折腾,他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现在腹中早已饥饿难当,虽然内心依旧焦躁,可这时候腿脚也不免有些发酸。 吃完了一张烙饼补,裴楚又喝了几口山泉,又休息了一阵,等体力恢复了些,才再次站起身。 抬眼望去,远山近处,绽绽的霞光染了半边山林,斜阳西垂,厌厌地落下山腰。 “到了这时候,也别想着回头了,找到人才是正理。”裴楚抹了把嘴边水渍,顺着山涧旁的小路继续前行。 他这会已经懒得再去想那么多,从学了无字书上的“刺肉不痛法”到方才的黄鼠狼讨封,心中约莫有了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也不想着逃避。 再往前走,渐渐的他能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杂草树木要更加浓密一些,山路也越来越窄,显然平日里并不像其他几条山道那般常有人往来行走。 裴楚每走一段就在路边的一些醒目的树干处,用柴刀劈砍出一些标识,前面遇了鬼打墙后,他这会就留了个心思。 又走了一段时间,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色渐渐昏沉了起来。 裴楚心中越发着急起来,耳边“咕咕”的夜鸮的叫声不时响起,搅扰得人心中忐忑之外又多了几分寒意。 “咦,那里好像有个房子?!” 又穿过了一段狭窄的山路,裴楚透过密林间隙,隐约就看到了前面的一处岩壁下,好像搭着一座茅草屋。 等他再走近些,才发现这茅草屋是搭在岩壁下面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大概有百多平米,石台里侧是一个山洞,草棚搭在洞口遮风挡雨,棚子下干柴和灶台厨具,灶台刚熄,隐隐还有烟气,看样子像是有人住在这里。 “姑婆,我吃饱了,你怎么不吃啊?” “姑婆不爱吃糙米,姑婆爱吃肉。” “布也爱吃肉,姑婆姑婆,你怎么住在这洞里呀?” 正在这时,上方的山洞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这……这是陈布的声音。” 裴楚精神一震,虽然没见到人,但山间幽静,声音传得远,他听得真切,就是姐弟里的弟弟。 这时,就听到山洞里一个干涩的老妇人说话声,“姑婆最近正找人建新房子,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这里。姑婆也没想到你们姐弟俩回来,倒是让你们跟着受委屈了。” “看样子还是刚吃过饭,莫非这老妪真是他们姑婆?” 裴楚绷紧的神经稍稍舒缓了几分,心中又有了一些疑惑,他知道姐弟俩的姑婆是个孀居的老妪,若说建新屋没地方居住,跑到这山林里,话是能说得过去,可未免也离得太远了。 特别是这边离员里村还有好一段路,裴楚再度想起那讨封的黄鼠狼指了路,又说切莫来这北面山林,他拿捏不准话中真假,但那种怪异感却是萦绕不去。 “先把他们姐弟俩叫出来再说。” 虽然两姐弟听着声音还好,但裴楚还是放心不下,准备将两姐弟叫出来问个清楚。 不过他没有贸然出声,心中有了警惕,准备还是走近一些,万一陈家姐弟的这个姑婆有不对劲的地方,他也能有回旋的余地。 看了看面前山壁下的石台,一侧矮一些像是方便通行,他这边则差不多有大半个人高,他也懒得绕路,双手抓着岩石,手脚并用就爬了上去。 人刚爬上去,手一摸就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件。 裴楚拿在手里,借着林间的微光一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圆滚滚的却是一颗人的头骨,接着再一看,就见灶台边的一块树桩后面,横七竖八地堆着许多骸骨和骷髅头。 裴楚强忍着没叫出声,这一刻他才完全确定了心中的判断,又听山洞里传出来声音。 “好了,天晚了,你们姐弟走了好远的路,歇息吧。” “姑婆,姊姊今天好安静啊,都不太说话。” “你姊姊累了,乖孩儿,你和你姊姊谁胖一些啊,夜间天寒,姑婆年纪大了晚上怕冷,姑婆要个人暖心窝。” “姑婆,我比姊姊胖。” “爹娘偏爱弟弟,好吃的都给了弟弟。”这是陈素的抱怨声。 “好好好,那怪孩儿和姑婆睡一头,你姊姊睡另一头……” 裴楚听到这里的时候,双目圆睁,死死咬着嘴唇,他的内心已经了有了诸多不好的联想。 “姑婆,你腿上怎么有好多毛啊?”陈素的声音又响起。 “夜间天寒,姑婆穿着羊毛衣裤。”老妪的声音继续传出,“不要说话,该睡觉了。” “可是姑婆,我还不想睡。”山洞里安静一阵,忽地陈布的声音响起,却似小孩生分,突然闹了起来,“我还想和姊姊玩……我想我娘了,我要回家……” “乖孩儿,姊姊睡着了,你也该睡了。” 老妪干涩的声音跟着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洞内再次安静了下去。 洞外的草棚边上,裴楚侧着耳朵倾听,陈布的狡黠调皮,他是见识过的,相当能折腾,哪里可能一句话就被安抚下去。 只是跟着他忽然也觉得眼皮莫名沉重起来,仿佛那老妪的话里有别样的魔力,头微微一歪猛地一下惊醒,瞬间裴楚只感觉全身毛骨悚然。 裴楚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林间小溪的表现,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再看看高台木桩边的骸骨,答案不言自明。 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裴楚让自己尽可能镇定下来,缓缓地从后腰摸出柴刀,放轻了脚步就准备朝山洞里冲了进去。 只是刚一动,他又停了下来,思忖道:“我推测这老妪是靠言语蛊惑人心,可这样莽撞冲进去,不说我会不会吃亏,就是黑黢黢的,恐怕也会伤到他们两姐弟。” 从老妪最初忌惮他,还有会给两姐弟做饭食的表现,他大概猜测可能对方依靠的就是言语蛊惑人心的能力,如果是有其他手段,面对两个孩童恐怕也不会费这些力气了。 不过,这到底是他的猜测,万一不是,那才叫糟。 想到这裴楚扫了扫周围,忽然抬头注意到了头上搭着的草棚,这草棚搭得随意,四根柱子撑着上方一个竹竿的架子,然后堆叠着不薄不厚的一层干草。 裴楚悄然走到草棚下的一根柱子,先用柴刀割断了系在柱子和竹竿上的草绳,接着又溜到另一侧,准备将草棚的另一根草绳割断。 他看刚看了,这个灶台还有烟火气,可以直接将草棚点燃,引里面的老妪出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脚不慎刚好碰到了之前的那颗骷髅头,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声响起。 山洞内忽然传来了一阵不似人声的低吼,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身影。 裴楚看得真切,正是他之前河边遇见的那个老妪。 老妪微微佝偻着背,嘴角隐有血迹,更让裴楚惊颤的是对方身后拖着一条两尺多长,如同麻绳一样的尾巴。 在裴楚看向老妪的时候,老妪也注意到了裴楚,啪嗒一声,脸上那颗黑痣掉了下来,却是一颗黑色的螺蛳。这螺蛳一掉,老妪的脸忽然就变了,凸嘴长须,额有条纹,张开双臂就朝裴楚扑了过来。 裴楚赶忙一脚将草棚的柱子踢倒,接着一个侧身让到旁边,哗啦一声巨响,整个草棚倾倒,上方的竹架子刚好将老妪罩了进去。 陡然间一阵杂草乱飞,被罩住的老妪从竹架子和杂草堆里就要冒了出来。 裴楚却不敢有半点犹豫,双手举着柴刀,朝着从草棚里冒出来的老妪,狠狠劈了过去。 “嗷!” 一声怪异的吼声从老妪口中响起。 裴楚眼前一黑,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耳朵里钻,握着的柴刀猛地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整个人一下子掀翻了出去。 一落地裴楚挣扎着就想站起身,接着耳畔又听着一声怪叫,脚下一软,又是一晃神,接着就看到那老妪从草棚中蹿起,朝他扑了过来。 “遭了!” 看着老妪宛如一道黑影朝他扑来,裴楚瞪大了眼睛,想要躲避,又哪里来得及。扑咚一声,一下被按倒,狠狠撞击在了地上。 裴楚被撞得头昏眼花,气血翻腾,慌忙中就觉得压着他的黑影似乎在张开大嘴,就要朝他脖颈咬来,裴楚双腿曲起,双手死死挡在身前,勉力支撑。 开始两下,还觉着身上的黑影力量不小,但渐渐的就觉着这黑影似乎没了多少力气,呜呜几声,竟是伏在他身上不再动弹。 一滴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裴楚狠狠一把将压在身上的这个黑影推开,就看到双手抓了一大把粗糙的长毛,站起身,定睛一看,再次打了个激灵。 躺在地上的哪里是个老妪,分明是一头皮毛白灰斑驳的老虎,额前被他的柴刀砍中,刀口的尖嘴深深嵌了进去。 “真……真是妖……” 裴楚踉跄地倒退了两步,冷汗涔涔,连连吞咽了几口口水,才稍稍缓解了一下内心的惊惧。 自见了黄鼠狼讨封,这一路他自觉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些发生在面前,依旧不免让人肝颤胆寒。 胸腹起伏,连连喘了几口大气,裴楚才大着胆子走到这虎的面前,伸手将嵌入老虎脑袋的柴刀拔了出来,心中又有些生疑。 “这老虎是成精了,可没觉得太厉害,就是比起豺狼野狗好像都不如。” 裴楚不认为他有把柴刀就能应付一头老虎,可刚才除了被掀翻和扑倒的那两下,他倒没觉着这虎有多厉害。 不过等他细细看清了这头虎的形态,又稍稍有些释然。 这头牝虎骨架不小,只是身体干瘪,消瘦异常,几乎就是皮包着骨头,大概也就六七十斤,露出的尖牙利爪有多处断裂的痕迹,毛色分叉花白,不少地方还长着癞疮,看得出这虎已是老得不成样子。 “是了,这虎年老得厉害,我才能一柴刀砍死。要是正值壮年,哪里需要妆扮成人,以言语蛊惑,直接扑杀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这头老牝虎是怎么装扮成人,甚至还会生火做饭,但这个世界有道术、精怪,裴楚也不以为奇,大概猜测就是这老虎年老无法捕猎,只能以言语蛊惑人心,诱骗往来行人,以此食人过活。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谁?” 裴楚猛地一颤,握着柴刀就摆开了戒备的姿势。 只见山洞门口,陈素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牝虎,又看了看裴楚,神色惊惧无比。 “素素,你们没事吧?”裴楚轻呼了一口气,和声问道。 陈素一下子就泪如雨下,惊惶无措地看着裴楚,凄声道:“裴哥哥,弟弟,弟弟要死了。” “什么?” 裴楚脸色剧变,将柴刀插回腰上,朝着山洞就冲了进去,只是刚到洞口,他又退了回来。 洞内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裴楚走到灶台前,扒拉出了一些土灰,找了一个还未熄灭的炭头,又用草棚的干草引燃,点起了一丛篝火,才跟着钻进山洞。 凭着外间的火光,隐约能看到山洞内有木桩充作桌椅,还有蓑衣农具等杂物,俨然就是一处生人居住的场所。 “也不知是这牝虎精布置的,还是从哪里占了来的。” 裴楚环视了一眼,在一块充作床铺的青石上,看到了躺在上面的陈布,几步走过去,将他从山洞里抱了出来。 陈布全身光溜溜的,衣服都脱了个干净,但身上却沾满了鲜血。裴楚伸手在陈布的鼻尖探了下,隐约还有鼻息,只是脖子上有两个深浅不一的血洞,正汩汩地冒出鲜血。 裴楚知道着是老虎捕猎的习惯,咬住猎物的咽喉一直等其窒息毙命。 虽然那化成老妪的牝虎实在年老,力量不足,并没有咬断陈布的脖子,但尖牙咬的两个血洞,已经触碰到了动脉附近,再流血下去的话,陈布肯定是没救了。 “裴哥哥,弟弟他……”陈素泪雨带花,看着满是血迹的陈布,声音再度哽咽了起来。心中见到那虎媪的惊惧,在这个时候全然被弟弟的关心所代替。 “别慌。” 裴楚神情凝重,脑子转得飞快,一瞬间想到了用草木灰或者用布条等止血的办法,这时候是救命,感染什么的只能等以后再说。但就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忽然伸手摸了摸怀里,掏出了夹在无字书纸页间的两张“针符式”的符箓。 “先试试这个,这个有用的话比其他的方法强。” 裴楚想起昨晚他刻意试验了一次“针符式”治疗外伤的效果,不敢再耽搁,手指掐符,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念咒一毕,裴楚将两张符箓快速地贴在了陈布脖子的伤口上,符箓一燃即逝,转瞬间就成了纸灰。 在纸灰下方,两个血洞立时不再出血,脸色煞白的陈布,嘤咛一声,似乎也有了神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法驱虎豹 “哥哥……” 陈布缓缓睁开眼睛,似乎看清了面前的裴楚,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惊喜。 “是我。”裴楚露出一丝微笑,低声应了句,又指了指旁边的陈素,“我和你姊姊都在呢。” “哥哥,我怎么了?”陈布有些艰难地抬起头,似乎想要看清周围。 裴楚侧了侧身挡住了陈布的视线,伸手轻轻将他安抚住,“小布,你累了,继续再睡一会。” 陈布大概也是失血后让他没了精神,听完裴楚的话,缓缓闭上眼,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呼——” 裴楚心下松了口气,陈布看着虽然虚弱,但大抵上应该不会有事。 “素素,将小布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上。”裴楚抱着陈布,转头朝旁边的小姑娘喊了一声。 “嗯。” 小姑娘弱弱地应道,快速地进了山洞,找出了陈布的衣物,交给裴楚。这一夜她虽然吓得不轻,可看到弟弟活了过来,脸上还有了生气。 裴楚将陈布的衣服穿好,放在篝火旁的一块平地上,跟着站起身打量起周围。 “裴哥哥……” 小姑娘赶忙跟着站了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裴楚。 “别怕,我在这里。” 裴楚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头上的发髻,从方才牝虎展露真身开始,小姑娘没有哭喊大叫,但这样的惊吓,不可能立马就能缓和得过去。 小姑娘听着裴楚的声音,似乎也安心了几分,跟着才重新蹲在了弟弟的身旁。 裴楚起身捡了一把干草投到篝火里,目光看向山洞石台外面的树林,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除了眼前的一簇篝火外,外间黑压压的一片。 “这时候我带着两个小孩,想要摸黑走出这片树林,恐怕不那么容易。” 裴楚心中快速盘算,现在陈布的情况还算稳定,但如果要离开的话,这一路他就得背着对方。 从这里不论是回观前村,还是前往员里村,少说都有八九里路,如果是平坦大道,也不算什么,但这些都是山路,夜黑风高,危险系数实在太大。 裴楚又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具牝虎尸体和石台内侧的山洞,“住在这个山洞里恐怕也不见得安全,只是现在没其他办法,两害取其轻,还是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说。” 他先是把篝火点得更旺一些,拿了一簇火把,细细看了一遍山洞内的布置,确认没什么问题,便把陈家姐弟安置在山东洞口。 又将牝虎尸体拖远一些,扔到了之前他摸着的骸骨堆里。 周围的血腥气很重,裴楚一时也没有办法,但他估计平日里这地方应该也就这样,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又把坍塌了的草棚子柱子和竹架在洞口简单布置了一番,权且充作防御。 等做完这一切后,裴楚才在山洞口的篝火旁坐了下来。 再望向山洞内时,就见小姑娘拥着弟弟已然睡去,白天走了那么多路,晚上又被吓着,显然有些扛不住。 裴楚又查看了一番陈布的情况,发现他呼吸平缓,并无大碍,才又重新靠回了洞口的岩壁。 “这晚我就守在洞口。” 裴楚将柴刀解下放左手边,看着外间黑黢黢的山林,心内打定了主意。 停留在这个山洞他也知道危险,可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是拼着看看运气。 看着面前摇曳的火光,听着柴火烧灼的哔啵声,裴楚渐渐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 一阵夜风吹过,面前篝火似摇曳了起来,裴楚猛然一惊,一手抓起手边的柴刀,察觉到了周围并无异状,才稍稍舒了口气。 他对周围环境还是警惕,可这这一天不说走了多少路,只说鬼打墙、黄鼠狼讨封,还有和方才这头牝虎精一番搏杀,还有刚念咒贴了两道“针符式”,已经足以让他身心俱疲。 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剧烈的疼痛似让他稍稍清醒了几分,只是没过多久又感觉有些熬不住。 “这样干坐着不行。” 裴楚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无字书,拿了出来随意地翻了翻,这一翻裴楚一下忽地精神了起来。 只见书的第二页和第三页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些文字。 “……洞真者,灵秘不杂,故得名真。洞玄者,生天立地,功用不滞,故得名玄。洞神者,召制鬼神,其功不测,故得名神。此三法皆能通凡入圣,故得名洞也……” 裴楚细细看去,才发现这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的是一篇名为《三洞正法》的经文。 经文很长,文字玄奥,他匆匆扫了几眼,一时没太看明白,干脆直接翻到了第三页。 “用白素绢长九寸宽二寸四分,硃书一道,悬肘后,男左女右,入山则虎豹毒虫山姆等怪尽皆避之。山居者以此符贴屋四壁。” 第三页上写着的却是一篇名为“法驱虎豹”的道术,在文字后方还有一个繁琐的符篆图形,名为“虎豹避符”。 在看到《三洞正法》时,裴楚还有点莫名所以,不知这无字书怎么又冒出了一篇经文来。 可等他看到后面的“法驱虎豹”以及“虎豹避符”的符箓时,他忽然抬起头,目光不自觉就望向了他刚才爬上石台的那处角落,牝虎精的尸体就扔在那里。 “莫非这无字书显现的文字,和我杀了这头虎精有关系?” 裴楚摩挲着书页,看着上面浮现出来的文字,心中再次有了些猜测。 这无字书显现“刺肉不痛法”的时候,他就感觉好像是那碗脱粟饭祭祀过了一样。这次则是这头牝虎,又出了“虎豹避符”,这里面要说没有关联,他自己都不信。 “先不管经文和道术是怎么出现的,我赶紧先学会画这个‘虎豹避符’。” 此刻三人栖身之所是一头牝虎精的巢穴,若非夜间山路难行,又怕遇上了其他意外,裴楚绝对不愿意待在这里。不说除了被他解决的牝虎精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精怪显现,就是这时候来几头豺狼野狗,他光凭一把柴刀,也难以应付。 再加上,今天出门前,随手将昨晚画的两张“针符式”带在身上,结果就派上了用场,救了陈布一命,这让裴楚觉得,在这个奇诡异常的世界里,还是多一点保命的手段。 至于另一篇《三洞正法》,裴楚来回又扫了一遍,晦涩难懂,看得人云里雾里,索性暂时先放一边。 裴楚现在没有白素绢,想要用“法驱虎豹”这门道术自然是不成的。好在他早上走得匆忙,却是将朱砂黄纸和秃头的毛笔等物品一股脑地带了出来,这时候正好可以描摹个“虎豹避符”。 当下裴楚便将朱砂黄纸全部从包袱里翻找了出来,依托着篝火的亮光,在山洞前的岩石上摊开无字书,准备开始描摹。 “等等,我现在画这个‘虎豹避符’,不会又出现精力不济,然后晕厥过去的情况吧?” 裴楚笔蘸朱砂,刚要落笔,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前面画了许多张“针符式”,又用“刺肉不痛法”,他出现了两次昏睡的情况,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偶然。 按照他的判断,不论画这些符箓还是念相应的咒语,都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看着无形物质,但最终的后果还是会在他身上体现。 现在他们身处这山林之中,裴楚如果突然昏厥过去,他还真不好保证会出现什么事情。 “还是先画一张,应该也不妨事,而且,这符箓有用的话,只怕是比我干坐一晚守夜要强。” 裴楚考虑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心动笔,这无字书上的“针符式”已经验证过效果的,“虎豹避符”虽然还没试过,但想来应该也是有用。 这一动笔开始描摹画符,裴楚就发现了“虎豹避符”比起之前画的“针符式”要复杂得多,好在这次不需要在画符的时候念咒,符篆的式样虽然麻烦一些,但裴楚画得比较细心,在画错了一张后,第二张送算没有出现疏漏。 “山居者以此符贴屋四壁。” 裴楚想起了“虎豹避符”的用法,起身将这张符箓贴在了洞口边缘的石壁上。 之后裴楚又将朱砂黄纸等物品,重新塞进包袱里收了起来,再拿出无字书,细细记忆起了“针符式”和“虎豹避符”的符箓画法。 他虽然已经把“刺肉不痛法”的咒文全部都背了下来,也成功画出了好几张符箓,但符箓里的篆文和图形,他还是觉得有些生涩。 总不能每次画符,都要把无字书拿出来对照着描摹一遍,无外人在的时候还好,若是被人看到,早晚会惹出祸端。 裴楚靠在岩壁上,反复记忆了一会“针符式”和“虎豹避符”的符箓图形,不自觉地又翻开了那篇《三洞正法》的经文。 “……夫三洞者,盖是一乘之妙旨,三景之玄言……龙章凤篆,显至理之良诠……” 裴楚看了几句,就觉得实在有些晦涩,他想要用来消磨时间,可看着看着,却仿佛每个字都扭曲了,不知觉间视野模糊,再次睡了过去。 这次或许是画了“虎豹避符”消耗心神的缘故,他没能如前面几次一样,在歪头睡过去的瞬间就惊醒过来,反而呼吸悠长,睡得深沉。 “哥哥……” 朦朦胧胧中,裴楚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拉动他的衣角。 裴楚咕噜一声,一下惊醒,下意识地摸向了身边的柴刀,在看清楚面前的人后,手里的动作跟着又顿在了那里。 在山洞内睡着了的陈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恐惧。 “素……” 裴楚看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正想开口询问,忽地心中莫名地就打了个突,转过头朝着洞口外的山林望去。 风声呜咽,洞口前的篝火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鸟兽虫鸣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都断绝了,周遭透着一股别样的死寂。 黑得不见底的山林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他们。 刺啦—— 忽然,石台外间的树林里,一阵枝叶断裂的声音和树干的摩擦声响起。 裴楚倏然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握着柴刀,神色紧张地盯着山洞外。 在他身后,小姑娘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捂着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刺啦啦的声音不停响起,隐约间还能够有顺着风声传来的呼噜呼噜,仿佛闷雷滚过天际的古怪声音。 大滴大滴的汗水在裴楚的额头冒了出来,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摆着戒备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良久。 蓦地,一阵纵跃腾挪的噗噗声响起,在摇曳的火光中,依稀可见两个斑斓身影在石台外一闪即逝,消失在了密林里。 一直等到外间的动静完全消失,虫鸣之声再次响起,裴楚才彻底松弛下来,缓缓坐倒在了地上。 他的后背衣服已是湿了个透心凉,再拿眼睛去看张贴在山洞口的那道“虎豹避符”,不由拍了拍胸口,大感庆幸。 “好在把这符画了出来,不然刚才可就糟了。” 那一闪而逝的斑斓身影,他即便没看清全貌,也完全能猜得出是什么东西。 接下来裴楚不敢再睡,只是让小姑娘再休息一会,他就这么干坐着等到了天明。 好在这个时候距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渐渐的东边的天空就泛起了鱼肚白。 “素素,天亮了。” 裴楚将打着瞌睡的小姑娘叫醒,又伸手将陈布抱起,小男孩昨晚受了惊吓,又失了不少血,这时候依旧还在昏睡。 在陈素的帮手下,裴楚将男孩背在背上,将山洞口贴着的“虎豹避符”揭下,塞进怀里,捡起地上的柴刀,这才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远近树林晨雾萦绕,空气中带着几分湿寒。 洞口的篝火已然熄灭,只有几个炭头还冒着烟气,裴楚又走过去把火堆踢散,将炭头踩灭。 走到石台边缘时,裴楚又朝下方的树林看了一眼,杂草枯枝乱做一团,几颗树干之上隐隐有利爪扒拉的痕迹,色泽尚新,显然昨晚那两个斑斓身影在这里徘徊了不短的时间。 晨间道路露水深重,裴楚和陈素没走多远就已经打湿了衣物,此时两人也顾不得这些,沿着昨天走过的山道,一路快步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章?石人 杨浦县城外,浦水浩浩汤汤。 浦水又名为浦溪,虽名为溪,却是越江水源之母,汇集全县七条支系溪流水脉,到了杨浦县城外,已然蔚为壮观。水面宽逾十数丈,可供行船,沿河而下,直达州府。 杨柳河堤边,此时数百上千号人肩挑手提,正从河中将一块块大石捞出来,扔到岸边加固河堤。 “这次役事真是辛苦。” 陈六伙站在河堤的一块青石上,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叹了口气。 “可不是,这好好的年岁,县里怎么就让修起城墙来了。这城墙修完不算,又赶着让我们来筑堤。”。 旁边一个正在搬石头的汉子,听到陈六伙的自语,跟着将手中的石头扔在一旁的河堤上,拍着手抱怨起来。 “还是让大伙抓紧抓紧吧,不然这活没个十来天怕是干不完。”陈六伙听着这汉子的牢骚,笑着劝慰了一句。 他倒没觉得修完了城墙,又被指派来修河堤有什么不妥。 越州多水,五月后常终日阴雨连绵,水位暴涨,亦因如此,每年三四月时节,县中都需清理河道,加固堤坝,以免洪水泛滥,淹没县城。 反正每年服徭役都少不了这一茬,只是今年却多了修缮城墙,两样赶在了一起。 搬石头的汉子没有理会陈六伙的安慰,反而一屁股做在地上,跟着继续絮叨了起来: “这眼瞅着就快春耕了,我家里的地还没犁呢,唉,等在役事干完,到时大伙又挤在了一起,啧,找人借牛都得多出几担粮食。” “借牛得出几担粮食?”陈六伙转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汉子,面带惊讶道,“黄茂兄弟,你家这是有多少田地啊?” “不多不多。”黄茂连连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但脸上又掩不住的有几分得意。 陈六伙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看着黄茂这神态,和他曾见过去了赌坊赢了钱的人,被人问起时,倒是一个模样。又想炫耀,又怕被人惦记。 果然,一看陈六伙不问了,那黄茂嘿嘿笑了两声,反而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分家时得了五亩水田,我婆娘陪嫁又得了两亩,再加上我前年烧荒得了四亩旱地,共计十一亩,不算多不算多。” “嚯!” 河堤上不少人听到黄茂的话,一个个惊叹起来。 “好你个黄茂,看不出来竟是个大户啊,昨日县里吃酒,你这厮还让我们几个给你会账,太奸猾了。” “今夜得让黄茂请我们吃酒。” “这混账昨日还偷吃了我一个饼子,快快还来。” 黄茂被众人挤兑,脸上不见半点扭捏,反而没皮没脸地笑了起来,“想吃我请的酒,发春秋大梦哩。我黄茂吃进肚里的现在都在茅坑,谁想要我还谁找去吧。” “呸呸呸,你才去茅坑里找呢。” “你惫懒玩意,就是欠收拾。” 人群里几个被黄茂说得难堪的,随手抓起手边的湿沙和烂泥,就朝黄茂扔了过去。 “唉唉,别扔别扔。”黄茂连忙左闪右避,可起哄的人多了,转眼就被砸了一声烂泥。 陈六伙在旁看得好笑,这些人扬沙扔泥的谈不上多大恶意,当然,趁此发泄胸中愤懑嫉妒肯定也是有的。 越州在前朝时还显荒蛮,本朝开国后才有诸多州郡大量人口南下移居,越州才渐趋繁华,几代人烧荒开垦,大多人手里都有几亩田地,这也是杨浦县各个村子里多是混姓杂居。 不过近些年光景不算太好,徭役赋税也重,不少人或是卖了土地,或是投献给大户,真算在自家名下有土地的,没有几个了。 好在现今地租虽高,但也能佃租到土地,日子虽难,勉强也能过得下去。 只是众人里突然出了黄茂这一个炫耀的,少不得被那些失了田地的出口憋屈气。 眼看河岸上众人扔得起劲,陈六伙不得不站了出来,稍稍阻挡了一番,催促起了众人:“好了好了,大伙不要再戏耍了。抓紧些,黄茂有句话说得对,这眼瞅着水田要开犁了,大家这几日就别再拖沓了。” “兄弟们饶我这次。”黄茂惨兮兮地跟着告饶,他这一炫家底,犯了众怒,刚这些苦兮兮的泥腿子里,不知哪个缺德的扔了个小石块,砸得他手臂都乌青了。 河堤上众多被征召来的农人又笑骂了几句,这次倒没有和前面一般散漫,陈六伙为人仗义,在这他们这队农人里,还算有些威望,再加上都是相邻几个村的,听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也懒得再理会黄茂,继续干起活来。 这役事好多人年年来,干得老了,基本上都知道疏通的就是县城这一段,所以众人约莫着也能估算出工期。 这修完了城墙,又被弄来疏浚河道,不少人都不愿意卖力气,可听完陈六伙的话,大多数也知道再这么干耗下去,肯定是拖不起的。 一时间几百号人再次动了起来,搬石云土的,忙着加固河堤的,有了点热火朝天的意思。 “呛水了!” 正在河岸上众人干得热闹,忽然一声呼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呛水了,黄茂去洗澡呛水了。” 众人顺着呼喊声的方向看去,就见河道边缘,一个人头或起或伏,飘在水里。 “这鸟人,洗个澡也能被淹着,水性也忒差劲了啊!” “黄茂水性可不差,前年发大水时,我还见他在两岸游了个来回。” “这厮有意思,他是怎么到了河心去的,莫不是又水鬼不成?” “屁,老子自小在这浦溪水里,也不知游了多少来回,哪来什么水鬼。” 河岸边上的汉子们看到了黄茂溺水,没几个人着急的,反而说笑吵嚷了起来。 方才被黄茂嘲笑去茅坑找屎的汉子,这时则幸灾乐祸地大叫道:“看你这黄狗子得意的,这会可遭报应了吧。” “说甚风凉话,还不快去救人。” 正在河堤边缘搬石块的陈六伙听到了呼喊声,一下扔下了手里的伙计,又朝着幸灾乐祸那汉子吼了一嗓子,转头几步跑下河堤,脱了鞋,双手一扒拉就朝河中心游了过去。 又有几个和陈六伙相熟同村水性好的,见着他下了水,赶忙跟着到了水边,拖鞋扒衣服,一齐涌进水里。 陈六伙扑腾着水花到了河中心,看着呛水挣扎的黄茂,没敢正面过去拉人,而是游到了黄茂身后,凫水拖着对方的头和后背。这溺水救人,最忌讳就是正面拉扯,所谓溺水之人抓的是最后一根稻草,保不齐被对方惊慌之下一把抱住,最后两个人都得一起溺水。 只是就在陈六伙从身后拖住黄茂用力朝上凫水的时候,总觉黄茂身子沉得厉害,根本拖拉不动。 “陈大哥。” “陈兄弟。” “六伙兄。” 跟着下水的几人这时候也游了过来,帮着陈六伙将黄茂托出水面。 “你们去个人,闷水下去看看,黄茂右脚好像被缠住了。”陈六伙喘着粗气,朝着游过来的几人喊道。 其中一个年少些的,闻声长吸了一口气,跟着一个跟头就潜到了水里,约莫过了一会儿,才再次钻出头,长呼了一口气,接着喊道:“水里有东西,水里有东西,把黄茂的脚被缠住了。” “将黄茂扶好了。” 陈六伙听到上来这人的话,跟着其他几个凫水的人说了一句,深吸口气钻进了水底,过了一会时间,陈六伙才再次从水下冒头出来,冲着几人挥了挥手。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拖着黄茂游到了岸边。又是一番拍打、颠倒,折腾了好一会儿,已然昏死过去的黄茂忽地身子一个痉挛,吐了几个水,活了过来。 陈六伙和忙前忙后下水的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个跌坐在了地上。 “黄茂命不该绝啊!” “还是这水流平缓了些,不然可救不上来。” “多亏六伙几人仗义。” 围观的众人这时见得黄茂活了,七嘴八舌地再次议论了起来。 “六伙,那水里是有什么?黄茂这小子我知道,这么就溺水了。” “去,刚还说人家水性差咧。不过,六伙,方才听你们喊,这水下有什么呀?” 又有人朝陈六伙那边问道,河岸边上放下了手头伙计的诸人,这时候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陈六伙的身上。 陈六伙摇了摇头,站起身朝着众人道:“水下浑浊,我也没看清,就隐约看到个大物件。” “这可稀奇了,什么大物件能在水底缠住人手脚的?” “捞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岸边的众人听的新奇,个个鼓噪了起来。 当下就有人找来木棍和铁链,疏通河道这工具里本就是县城的,又有会凫水的,方才没能赶上救人,这会个个奋勇争先,扑咚扑咚就钻到了河里。 不多时,陈六伙领着众人就将一个巨大的物体从水中心打捞了上来,合力运到岸边之后,众人看着又面面相觑。 这被他们从水中捞上来的,是一个和常人差不多高矮的石人,涂着彩漆,身上有花花绿绿的带子,湿漉漉地挂在手臂肩膀上,倒是有些像庙里的塑像。 但令人称奇的地方在于,这石人只有一只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章?门前遇人 犬吠之声在村落之中不时响起。 员里村,一间收拾得赶紧的农家小院内,裴楚正坐在院中的一块矮木凳上,抱着一个大碗,稀里哗啦地吃得痛快。 碗里是粟米粥,还算粘稠,配着几点干菜,进入腹中,直让人额头冒汗,全身暖洋洋。 “哥哥,我吃这碗也给你。” 旁边同样坐在矮木凳上的陈素看着裴楚碗里的粥已经不多,伸手就将手里的碗递了过来。 “不用。” 裴楚摇了摇头,小姑娘昨夜担惊受怕,一大早又跟着他冒着晨露走山道,此刻也是饥肠辘辘。 他站起身从带着的包袱里翻出了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还有三张烙饼。取了一张撕开,一半递给了陈素,一半抓在手里,就着最后两口热粥吞咽了下去。 一碗热粥加半张饼子下肚,裴楚精神振作了几分,看着旁边蘸着粥水小口吃饼的陈素,又问道,“小布现在怎么样了?” “姑婆给弟弟洗了澡,吃了点东西后又睡着了。”陈素有些怯怯地声音响起。 “那就好。”裴楚心中的大石落下,又有些庆幸陈布后来晕死过去,一些场景都没见着,不然还真是容易留下阴影。 想到这个,裴楚不由低头看了一眼陈素,小姑娘看似柔弱,但内里聪明坚强。 又从背包里翻出了之前收好的那张“虎豹避符”,交给了陈素,“素素,这东西你贴身收好,如果晚上害怕就把它帖子门上。” “哥哥,是要回去了么?”陈素将碗放在地上,接过了“虎豹避符”,又抬头看着裴楚问道。 裴楚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色,“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刚好能赶回去。” “可是……”陈素欲言又止,神色明显露出了几丝惊恐。 正在这时,小院外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面颊左侧有颗痦子的老妇人,手捧着一条白布,走了进来。 老妇人腿脚麻利,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经钻到了人耳朵里,“我访了好几家人,可算是找到了。” “辛苦姑婆了。”裴楚看着进门的老妇人,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这老妇人便是陈家姐弟真正的姑婆,裴楚大清早带着俩姐弟一路匆匆下山,没有转回头,依旧是到了员里村。在寻访了几户人家后,终于就找到了两姐弟的姑婆家。 裴楚让这陈姑婆先将弟弟陈布安顿好,后面又将遇见虎媪的事情捡了一些说了,老妇人揉着两姐弟又惊又怕,再加上知道一些乡野奇闻,也信了七八分。 “这算什么辛苦,我这老婆子谢都来不及。”老妇人脸上满是感激之情,“裴哥儿,多亏得你呐。” 她孀居多年,多靠几个兄弟帮衬,这些兄弟故去后,又多依仗几个侄儿。其中陈叔家算是宽裕些,一年总有那么三两回来送些柴米,陈家两姐弟虽见得少,也是老人的心头好。 “姑婆客气了,陈叔陈婶对我多有照拂,素素和小布也如我姊妹兄弟,分内之事。”裴楚摆手笑道。 “我那侄媳也是心大,两个小人儿怎么就敢让他们找过来,有事托人传个话,我老婆子过去接一趟也好。我若见着了,非训她一顿。”老妇人又抱怨道。 “陈婶走得匆忙,去县里想来可能是急事。”裴楚跟着解释了一句。 老妇人摇着头连连叹息了两声:“这光景是越来越坏了。往常年月也没见着说这山里闹出什么事端,倒是近两年,听人说隔壁几个村有砍柴打猎的还有行脚卖货的,后来都迷在了山上,敲锣打鼓的闹了好大动静也没找寻着人,这回她俩姐弟要没有裴哥儿你一路看护,哪里能到得了老婆子这里。” “这事儿就烦请姑婆跟村里说说,山中有虎,要多加小心。”裴楚谦虚了两句,又和老妇人交代了一句。 “那是自然,这方圆七八个村我都有相识的,往后总得让人提防点。” 老妇人一手叉腰,话语有力,展露出了几分十里八乡大媒婆的风采。 裴楚笑了笑,又看了看天色,提出告辞,“那姑婆,我这趁着天色还早,这就准备回去了。” “裴哥儿,要不你再留上一日,明天再回?”老妇人见裴楚要走,出言挽留道。 裴楚看了一眼面前不算宽敞的房子,笑着摇摇头道:“家中无人,已经出来一晚,还是要回去的。” “家中狭小,也没个空房,老婆子也就不留你了。”老妇人叹了口气,又将手中的那条白布递给裴楚,“裴哥儿,这是你要的白素娟,我与你借来了,路上定要小心。” 裴楚接过白素娟,看了上面的裁剪痕迹,知道老妇人已经是依着他给出的尺寸给剪好了,又道了一声谢,“他日有暇,我再来还与姑婆。” “不妨事。”老妇人也不问裴楚要这么一条白素娟有什么用处,只是颇有感怀道,“可惜这些时日村里的青壮被县中征召服役,不然也好让村里纠结个百十号人,同裴哥你走一遭,将那些为祸的畜生撵出去。” 这事裴楚是知道一点,像陈叔和同村的一些青壮就是被县里召去服役,他之前要不是发烧病重,恐怕也免不了。 至于留宿住上几人这种事情,裴楚也没有想过,这本身就不算熟悉,留着只是给人徒添麻烦。 当下裴楚和陈家姑婆以及一旁端着碗坐在旁边的陈素告别,便径直出了小院,离开了员里村。 依旧沿着来时的山道回去,在路上裴楚又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将那白素娟拿了出来,在上面画了一个“虎豹避符”,然后缠在左手手肘后方,才接着继续启程赶路。 裴楚内心对于走这条山道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昨天遭遇了虎媪,夜间又隐约见着两虎,他也知道这路其实不算那么安全。 好在有这招“法驱虎豹”的法子,他才赶独自一人走山道回去。 这一路,果然没再遇着什么怪异的事情,甚至连鸟兽都虫豸都很少碰到。 观前村和员里村相隔其实并不算太远,要不然陈婶再匆忙心大,也不敢让两姐弟独自前往员里村。 昨日主要还是山中迷路,又前后遭遇了各种怪异事情,今天这回去,一路无波无澜,裴楚差不多也就走了一个半钟,就已回到了观前村。 观前村里由于不少青壮被征召服徭役的缘故,这段时日都比较清静,裴楚一路走过来,只遇到了一群路边玩耍的童子和一两个去溪边浣洗衣物的妇人。 他虽然有些散乱的记忆,也有叫得上名的,不过并不熟悉,也没和谁打招呼,直接往家中找去。 还没到家门口,裴楚远远的就看到了有个身影在他家小院门口徘徊。 裴楚看着奇怪,快步走了过去,朝着对方喊道,“请问,你是找谁?” 那人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小院内,忽然背后传了一个声音,吓了一大跳。 在对方转过头来后,裴楚这才看清这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的装束,面貌普通,微微有些驼背,脚边放着一捆干柴。见着裴楚后,这人微微愣了下,接着才讪讪笑道:“没,没找人,我打柴路过,看院中的春韭长得不错。” 裴楚看了一眼院中的一小片菜地,又转而望向中年男子,笑着道:“大哥可要割一把回家下酒?” 他这个前身老实木讷,但伺弄庄稼瓜果却是一把好手,这小小的院子里的地也没闲着,种了韭菜。这也是他没了怙恃,也依旧有人愿意说媒的原因。 “这是小哥的家么?”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接着赞叹道,“小哥种得好春韭,我只走累了,在门前歇个气,可不敢领小哥好意。” 说着,这中年男子抬头看看天色,从地上捞起那捆干柴,笑着告辞道,“天色不早,家人等柴生火做饭,这就先回去了。” “慢走。” 裴楚笑着摆手,转身迈步进了小院,只是在刚推开柴门的时候,又不经意地侧头看了一眼那远去的背影,这人似乎腿脚不便,走起来有点跌跌撞撞的。 裴楚觉得这背影隐约有点眼熟,细想了一阵,忽然记起了前日晚间陈素给他送饭时,似乎门外路过的也是这个人。 “这人不知是哪个村的,等陈叔回来找他问问。” 裴楚蹙眉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院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实修之法 进了自家的小院,裴楚坐在院中休息了一会,没多久就坐不住,起身开始将院子和屋舍内外收拾了一番。 穿越来的那几天,他身体虚弱又腿脚不便,吃饭都靠陈婶家送,是以一直没空拾掇。这时候他人已然大好,黄土草屋虽然简陋,但现在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既然是生活,里里外外总得能让自己能看得过去。 趁此机会,裴楚又刚好盘点了一下家底。米缸中有半缸粟米,在那脱了漆的柜子里找到一串钱,四串为一吊,换算购买力的话大概在二百块上下,然后在空着的那个房间有个小木仓,里面还存着一袋稻谷和几十斤杂粮。 看着翻找出来的这些家当,似乎比他最初说的“穷得老鼠都没有”要好上一些,但这些钱米,要撑小半年,熬到秋收的,真说好也好不到哪去。 一番忙碌,裴楚又到了灶台生火烧水,再从房里找到米缸,里面还有半缸粟米,舀了一碗熬粥。 等把这些头头尾尾都做完,他才回到房间,拿出了那本无字书,准备继续好好研究一下。 这个世界有精怪鬼魅,但从与陈家姑婆的言谈中,裴楚能够听得出,普通山野乡民有耳闻,可真正了解的人其实不多。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和这些年光景变差有点关系。 裴楚知道的信息有限,具体也推断不出原因。但不论如何,既然有这些东西存在,那难保将来还会撞见,想要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自然还是需要有应对的手段。 “刺肉不痛法”和“法驱虎豹”两门道术,他是亲身验证过效果,符箓的画法繁琐,一有时间他就会拿出来温习默记,而且 翻看无字书,将“针符式”的六个符篆和“虎豹避符”又默默记忆了几遍,又翻到了第二页,他的目光又再次被那篇《三洞正法》所吸引。 “……谓修学之人,始入仙阶,登无累境,故初教名洞神神宝。其次智渐精胜,既进中境,故中教名洞玄灵宝。既登上境,智用无滞,故上教名洞真天宝也……” 这一次或许是在家中心境比较平稳的缘故,再加上来回揣摩过一阵,裴楚感觉好像读懂了几句。 《三洞正法》说的是一种修行的法门,讲修行之人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小乘为洞神,第二重中乘为洞玄,第三重大乘为洞真。 这片经文不像其他道术着眼于具体的符箓实用,而讲的是打磨法力,增进道行之法。 所谓术为表里,法为根基,相辅相成。 有召制鬼神之术,无了达通圣之法,鬼神不至,徒耗元阳。 有晓悟高真之法,无运用变化之术,飞登无路,卫道无方。 裴楚砸吧着嘴咀嚼了一阵,略微品出了一点门道,有些像是曾经看到的武侠小说里内力和招式的关系。 道术就是招式,道行就是法力。 懂道术没法力,要么高明的道术施展不出来,要么就是损耗自身。 有法力不通道术,缺乏了手段,没办法降妖伏魔。 “难怪我画了几张‘针符式’,用了一次‘刺肉不痛法’就昏睡了过去,这就是我从没修行过,道行不够,妄自施展道术,所以过度消耗了心神。” 裴楚翻阅着这篇《三洞正法》,算是明白了之前几次画符念咒之后,出现困倦的原因。 这就是一个修道之人的底蕴,妖魔常以年月论道行,这是因为术法单一,多数纯以法力论高下。 而左道旁门之中,又常有术法通天之辈,但常常因道行不够,遭遇术法反噬,折寿伤身。 不过裴楚虽然大概能看懂那么几分,可惜总体来说还是太过于深奥玄妙,光是始入仙阶,登无累境的第一重洞神之法,他一时就摸不着门道。 时间渐渐到了傍晚,裴楚起身将灶台上的热粥捧到了房里,一边慢慢吃着,又一边继续研究这篇《三洞正法》的经文。 “《三洞正法》,听着像是道家正统,只是又不知道具体属于道家之中的哪一门?” 道家之中派系驳杂,正统旁支诸多,仅裴楚知道出名的就有正一道,全真道,太一道等等,派别就更不必说,什么崂山派、龙门派、纯阳派数都数不过来。 这方世界和他所熟知的又有所不同,道家传承发展如何他也不知,想了一会,干脆放在一边,依旧是琢磨着起该如何实修入门。 他现在手握有两门道术,可如果没有道行法力,以后用的也不可能太过频繁,而且次数多了,耗费心神,难免伤身。 裴楚一点一点梳理着可着手的方向,他穿越前没有研习过什么道藏,但少年时被个有些国学热情的老师,逼着背了不少古文,后来长成了也买过《史记》、《古文观止》和《资治通鉴》,算是有一点功底。再加上互联网时代杂七杂八的书籍资料都看过不少,想得久了,渐渐有了一点头绪。 《三洞正法》洞神、洞玄、洞真,首先要搞明白的就是‘洞’是什么? 经文所说的“洞”,又叫做“玄关”,或者称之为“关窍”,是阴阳交汇的地方,二气氤氲,造化万物。 而这个“玄关”又是在哪里? “……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元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特以此窍,乃至玄至妙之关口。生死在此分,圣凡在此别……” 裴楚咂摸了一番经文上所载的内容,又接着继续看了下去。 “……静极生动,而用乃出,混混续续、兀兀腾腾,是一关;念头起处,醉而复苏,当下觉悟,是又一关;线抽傀儡,机动气流,是又一关;沐浴卯门又一关;飞上泥丸又一关;归根复命,沐浴酉户又一关;大休歇大清静,空空忘忘,还于至静,又一关……” 看到这句的时候,裴楚停了下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大概有些明白这个“洞”或者说“玄关”,其实应该指的就是穴窍的意思。 所谓真人呼吸以踵,众人呼吸以喉。 踵就是脚后跟,脚后跟当然不能用来呼吸,指代的意思其实就是用脚上的穴窍呼吸。 “所以说《三洞正法》是以打通玄关穴窍为主,积蓄法力,由此来通凡入圣,登至大乘。我还以为有以武入道,修炼内丹外丹,练气凝神呢,结果就只是打通玄关,修炼穴窍么?呃,不对,应该说是符箓之术中的增进道行之法。” 裴楚自嘲地笑了两声,看着经文里密密麻麻地写着的各处玄关,细细数了一遍,足足有三百六十之多,对应周天之数,其实就是人之一身的穴窍。 打通一处玄关,积蓄一分法力,增加一层道行。三百六十五处玄关穴窍全部打通,则意味着三洞之法大成,可超凡脱尘,羽化登仙。 有前面的“刺肉不痛法”和“法驱虎豹”两门道术的例子,裴楚自然明白这《三洞正法》是确确实实可以实修的道家法门。 裴楚搞明白了玄关穴窍,还有整篇经文讲的是什么内容,总算觉得要开始实修的话,不再完全摸不着头绪。 虽然写得玄之又玄,但如果能够细细分析,其实也是能够找到修炼的方法。 “不过,我也不知道穴窍在哪里啊?” 裴楚想到这里又有些头疼起来,他又没学过中医,哪里能够认识那么多的穴位。 “等等,我好像是有遗产的人。” 脑海里隐约有画面闪过,裴楚突然想起他之前找到的朱砂黄纸,顿时站起身跑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翻找起来。 他那个神汉老父在村中属于巫医之流,会跳大神招魂,同样也懂点跌打正骨,识得几味草药,凌乱的记忆里似乎就有过关于穴位之类的东西。 裴楚在房间内一通翻找,果不其然,在床边的一个犄角旮旯的柜子里,找到了那个神汉老父留下的一张发黄的人体穴窍图。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可惜没见过面,不然说不定我想修炼入门也不用这么费劲。” 裴楚瞎感慨了一阵,当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对照着图谱,寻找穴窍。 他第一个要修炼的就是手上的劳宫穴,劳宫穴位于握拳曲指头,主生发阳气,在《三洞正法》里这是始入仙阶,登无累境的第一重关窍。练通了这个关窍后,法力汇聚,画符掐诀,都能以此施展,不再如先前一般消耗心神。 经文中有言“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的说法,道家术法之中,手诀有象征对应北斗星、十二辰文、九宫八卦、二十八宿等等,大凡术法中的行步、问病、治邪、入庙、渡江、入山、书符都须掐捏诀目,简单的诀目只掐一个诀文,复杂的诀目则要同时或依次掐多个诀文。练通手中穴窍,掐捏法诀,事半功倍,法力氤氲,自可施展莫大神通。 裴楚当下盘膝坐在床上,按着《三洞正法》中所说的面向东方,双手结印抱诀,静气凝神,默默观想起手中的关窍。 夜色静默,隐隐可闻蛙叫虫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静的房间之内,裴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早已呼呼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县中见闻 “铛铛铛……” 一阵刺耳的金锣声,将裴楚从睡梦之中惊醒。 裴楚缓缓睁开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我昨晚不是在打坐修炼的么?” 裴楚从床上坐起身,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况,不由一阵摇头失笑。 昨晚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按着《三洞正法》所描写的打坐存神观想,寻摸着练窍的入门,可不知怎么地直接躺在了床上,睡了过去。 “看来这修炼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比起画符念咒直接可以施法见效,这增进道行,打磨法力,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铛铛铛……” 又是一阵金锣清脆的鸣响,接着传来了呼喊声,“裴哥儿,裴哥儿……” “这大清早的谁来找我?” 裴楚听到了外间的金锣声和呼喊声,心下诧异,他这穿越来的这些天里,邻里过来串门问候的并不多,主要还是陈叔陈婶一家照顾,陈叔一家现在都不员里村,早上就有人来找,还是有些奇怪。 起身从床上下来,先找到放在床边的无字书,贴身收好,接着才去开门。 小院的柴门外,好几十号人正吵吵嚷嚷的经过,老少妇女居多,也有几个年轻的混在其中,不断挥手高声呼喊。老人多数沉默焦急,孩童则瞪大眼睛懵懂无知,只有一些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好不嘈杂。 “裴哥儿,走,且随我们去县里走一趟……”一看裴楚走出来,外间就有人冲着裴楚大喊。 “去县里?这是什么情况?” 裴楚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外吵吵闹闹的人群,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之中又有男女看到了裴楚,跟着呼喊了起来: “裴哥儿,我叔婶一家待你那般好,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三叔家以前还给你犁过地哩……” “当初裴大伯后事,我家也出力不少。” “走走,裴哥儿,莫要耽搁了,我们一齐去县里……” 众人闹哄哄一片,不少人冲着裴楚高喊了几声,脚步却没停下,跟着人群沿着黄泥小道,一直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楚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心中无比疑惑,正巧看到了一个匆匆从后面赶来的老汉,一把拉住对方,问道: “庄伯,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老汉姓庄,裴楚记忆里对得上人。 “裴哥儿,你还不知道呢?是了,你一个人住着,也没人和你说个信儿。” 庄老汉被裴楚拉住很是诧异,接着又像是明白了过来,神色焦急道,“前日县里有人回来说我家老三犯了病,我家老四就跟着去照料了。昨儿个又传话说,老三被关进了牢里。” “什么犯了病,又被关到牢里?”裴楚听得云里雾里。 “我心里乱得慌,也说不清,裴哥儿,你若有心,且一起跟着去看看。” 庄老汉一把甩开了裴楚抓着他的手,没心思继续给裴楚解释,急匆匆地朝前面的队伍赶去,远远的隐约还有声音传来,“陈、陈家老六,也被收牢里去了。” “陈叔也被关进了牢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裴楚眉头深皱,远远看着追上人群的庄老汉,依旧没能完全搞明白状况。 “看来我也得跟着去看看。” 裴楚本意还想在家里继续研究那《三洞正法》,他虽然还不知这世界神秘侧的力量有哪些,但这等修炼契机,恐怕对于常人也是难得。 只是,这村子里虽然都是杂姓住着,但好几代人下来也算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同村遭人欺辱,和邻村抢水械斗,还有哪家的红白喜事,都是村人相互帮衬扶持。 他翻阅的记忆里,前身父母的白事也是乡人帮着操持,这层人情羁绊,只要他还在这观前村里,就推脱不得。 裴楚又想起那天素素说的话,“那日陈婶匆匆赶去县里,莫非也是因为陈叔出了事情?” 就在裴楚思忖间,路边又有一个老妇人脚步蹒跚地跟着赶了上来,走得急了,在黄泥道的一个坑边绊了一跤,沾了一身的泥。 裴楚几步走了过去,将这老人扶起,认出了这老妇人是村中的张婆婆,便问道:“张婆婆也要赶去县里?” “裴哥儿啊……”老妇人老妇人神色凄惶,看清是裴楚后,哭喊了起来,“都说我家幺儿在县里出了事,我家命苦,夭了六个孩儿,好不容易把小幺拉扯成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可怜我鞋弓袜小,跟不上人……” 说到后面,竟是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张婆婆且等一下。” 裴楚看得纠结,宽慰了老人一句,转身快步进了院门。 依旧是先打了个包袱,将昨天剩下的两张饼,还有朱砂黄纸还有画好的几张符箓都塞了进去,又从那脱了漆的柜子里找出那一串钱,随身带着。 裴楚这个身份没去过县里,不过道理都是一样的,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再次关好门后,裴楚到了外面,远远看到那张婆婆一路踟蹰慢行,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 裴楚快步从后面赶上,搀扶着老人,这才一齐上了路,慢慢追赶起前面的人群。 老人的腿脚不快,好在从村里出来的众人同样有老有少,两人坠在队伍后面,倒也没有被撇下。途中又有邻近几个村的村民加入了进来,都是栖栖遑遑的模样。 众人沿着浦溪边上的大路,从大清早一直走到差不多日头过半,远远的见着一座还算齐整的城池。 入得城后,又有熟识的乡人引路,裴楚跟在队伍后方,搀扶着张婆婆,第一次看到这古代市井热闹,还真有些新鲜。 他原以为这杨浦县一个小县城,真没什么可看的,但到了之后,眼界的热闹繁华颇为出乎他的意料。 杨浦县虽在越州,但北边与扬州相邻,属于商路通衢,南上的北下的,都经过这里。 城内街道平整,人烟辏集,有车马軿驰,有贩卖蔬菜瓜果的吆喝,沿街数十行经商买卖,诸物行货都有,虽是个县治,胜如州府。 一群人穿街过巷,跟着引路的乡人,很快就来到了杨浦县县衙。 县衙坐北朝南,衙门口前有牌坊一座,上书“旬宣”二字,县衙有大门三间,中间一个是仪门,东西两侧是两个角门。 仪门关着,这是只有知县上任,迎接上官,或有重大活动才开。西角门则是提审犯人时才开,县衙内往来,主要是在东角门。 在裴楚跟随着众人来到县衙东角门的时候,就发现早已经有百十号人围成一圈,等在那里。 哭喊声和哀求声不时响起,远远可闻。 “我去,这是依闹治……,不对,这是包围县政府的戏码?” 裴楚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正在想着,这封建世界竟然也敢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结果近看了才发现,在东角门前,跪着好多个老少妇女,哭天抢地地哀求着,口中高呼冤枉、请县尊大老爷做主云云。 其中一个裴楚看得真切,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给裴楚送饭烧水多有照拂的陈婶。 裴楚将张婆婆交给一个乡人照顾,冲进内圈将陈婶从地上搀扶起来。 陈婶显然有些心神恍惚,转过头看了裴楚良久,才哭嚎起来:“裴哥儿,你来了,你可要想办法救救你六伙叔啊!” “陈婶先别激动,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楚将陈婶搀扶到一旁,询问起了究竟。 这一路上裴楚从同行的乡人口中,也得知了一些情况,说的是观前村和其他几个村的村民服徭役,不知怎么地就害了大病,个个虚软无力,之后不知怎么地又被县里的做公的给拿了,关进了牢里。消息传出来后,一时间弄得这些服役的家属人心惶惶。 陈婶被裴楚搀扶到一边,又有几个乡人上来给了水喝,定了定心神,这才和裴楚说了这两日事情的经过。 她前一晚突然得了有人从县里回来的消息,说陈叔在县里服役,下水救人后害了大病,情况危急,她也没法和家中的两个小儿说,只让他们自行前往姑婆家住上些时日,自己跟着几个村人匆匆赶到了县里。 这刚赶到县里后,到了服役的河道边上,问了一圈发现找不着人。后来才有人说,是被县里的差人给拿了去,总共有好几十号人,都扔在了牢里。 没个升堂审问,也不说犯了哪条发令,家人也不让探望,就这么关着不出来,惹得问讯而来的家属们,个个心急如焚。 “下水救人,然后被县衙的人给拿了?这道理可说不通。” 裴楚站起身,看着远处象征着这个时代权威的官府衙门,心中越发疑惑,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他自然是不相信下水救人,然后就被关押起来这种事。按照前身记忆里的民风乡俗,不说县中会不会有褒奖,至少被救的人答谢请酒之类总是少不了的。 不过要从生病这个点上推测,或许是得了什么急性传染病,所以才被隔离关了起来,这倒是有可能。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听周围人的口气,即便不让家人探望,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流出来。 裴楚自觉虽继承了原主的一些记忆,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处于一个流于表面的状态,他内心里也很想知道这么一个有山精鬼怪的世界,人间的王朝的统治秩序如何运转,还有升斗小民的生活里这些东西又有多少。 “看来还是得和这县衙里的人了解情况。” 在这东角门前的不是看热闹的就是普通乡民,见识有限,一些话囫囵着也说不清楚,找不到问题的关键点,自然没法解决。 “哪里是救人害病被拿下了,我告诉你们这些个村里的,你们知道这浦水里有什么吗?” 就在裴楚想着找人打探一下消息,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忽然听到人群里有人高声叫嚷了起来。 裴楚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叫嚷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瘦弱汉子,全身没骨头似的站在人群中手舞足蹈,被他一番说辞,周围许多不明就里的人都跟着倾听了起来。 那衣衫褴褛的汉子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砸吧了两下嘴巴,用油乎乎的手抹了下头发,再次开口说道: “……那浦水里啊,住着一个前朝就留下来的水鬼,你们算算这每年水里是不是要淹死个不少人。那你们又再知不知道这几年县里为什么不淹水了?那就是这镇河石人保佑,这镇河石人可是上任县尊请回来的,就是为了镇压这水鬼,你们这些乡人啊,竟然敢把镇河的石人给捞上来,这冲撞了神灵,又触怒了县尊……” “白贼七,休得胡言乱语,大家莫要信他,这泼皮是个嘴里没门的,净说瞎话唬人。” 正在围观的众人听得入神,人群里忽然挤出了皮肤白皙的青年,头戴纶巾,一副书生打扮,对着那瘦弱汉子大声呵斥道。 被称作“白贼七”的瘦弱汉子见了来人,毫不示弱,扯开破烂衣裳,露出干巴巴的胸膛,大声叫道:“书生,那你来说说,这其中是什么内情?” 青年被白贼七这无赖做法似吓了一跳,跟着又朝前走了一步,“我……我当然知道。” “来来来,七哥最爱和人论理,你来说。”白贼七嘿嘿怪笑,双手叉腰,一副等你来说个门道的模样 围观的人群这时候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书生身上,有老成的开口说道: “栾秀才,你是读书人,我们想听你讲的,白贼七尽会扯瞎话唬人,我们信不过。” “对对,白贼七说的话哪能信,书生,烦你和我们讲讲。” 裴楚听到这里大概也有些明白了过来,在本地土语里,白贼就有大话瞎说的意思,这个被称作白贼七的无赖,大概就是瞎编一通来凑热闹。 他的目光这时候也不由转向这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这还是他在这方世界见着第一个读书人。 站在人群中间的书生眼见众多乡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不知是羞怯还是其他,书生面皮微微有些发涨,“那石人,那石人是一只眼的……” “石人一只眼?” 裴楚听到这里猛地愣了下,暗忖:“莫非这世界也有那句造反的口号?还是说,这石人有其他特别的?” 这世界的诸多事物裴楚已然不敢用原来的眼光去看,只是要说这石人牵扯到造反之类的,他也觉得有些荒诞。他穿越至此,虽然闻听了一些年成光景不佳,闹饥荒之类的事情,但至少在这杨浦县,不论是村镇之中,还是入城后的所见,都算是繁华年月。 反而是听那白贼七几句什么水鬼、神灵之类的,添了他几分狐疑。 场边围观的人群这时在听到石人一只眼后,纷纷响起了窃窃私语,陡地有人高声呼喊道:“书生,那石人一只眼又怎地?” “对啊,书生,你快说,那捞上来的石人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快说快说……” 裴楚听得怪异,只觉得这些人似乎约好了似的。 “咦——” 就在人群有些鼓噪起来的时候,那白贼七忽然咧着嘴怪叫一声,朝着人群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冲人群比划,“是七哥在和这书生论理,你们这些人瞎喊什么?” “白贼七,你且一边去,让书生来说。”人群里又有人高声呼喊道。 “我们这些都是家里遭了事儿的,白贼七,你不要在那搅和。” “一边去一边。” 白贼七泼皮性子发作,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骂了起来,“屁,你是哪个?七哥可认不得你。” “吵嚷什么,县衙重地,尔等也敢在此聒噪,想蹲大狱不成?!”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宛如洪钟,从县衙东角门传了出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变钱法 ? “彭都头——,你可知前岁大河征召民夫修堤,贼子便是以独眼石人为号,揭竿作乱?” 杨浦县县衙后堂,县令廖知远须发皆张,望着站在下首的一个身穿皂衣的矮壮汉子怒声喝问。 “属下略有耳闻。” 身穿皂衣的矮壮汉子默然片刻,才低头回答。 “你既然知道,缘何敢为那些乱民求情?”廖知远砰地一声拿手拍打在身侧的茶几上,豁然起身,眉宇之间怒气升腾,“你是本县都头,这等轻重都分辨不清,往后本官如何敢再依仗于你?” “县尊。” 皂衣矮壮汉子听得上司一番话宛如疾风劲雨,并未表现得唯唯诺诺,反而昂起了头,无比正色道,“乡人无知,此事断不能是他们做下的。” “乡人无知,你也无知不成?”廖知远愤然起身,“这等事情莫说真假,只要沾上一点甩手都不及,你看这县衙之中,哪个胥吏衙役敢吱声一句?” 皂衣矮壮汉子未做反驳,只是躬身再次道:“还请县尊给我一些时日。 “你——”廖知远被皂衣汉子的目光望着,登时狠狠一挥长袖,在堂中来回踱起步子,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朝廷自有法度,我给你七日,七日之内查清此事来龙去脉,在此期间,那些……那些乡人一个也不许少了。” “县尊宽宏,属下七日内定将此事查清。”皂衣矮壮汉子神色肃然,连忙上前拱手应下。 “去吧。”廖知远神色不耐地挥了挥手,看着彭都头要出了门,忽地又喊道,“回来,你且将那些围在县衙的乡人驱逐了,莫让我看着碍眼。” “喏。”皂衣矮壮汉子高声回应,转而大步离开了后堂。 廖知远轻哼一声,重新坐会了堂前的椅子上,捧起手边洒了半杯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神色平静,方才一番愠怒似乎都装出来一般。 等皂衣矮壮汉子出了门,站在堂内右侧,一个之前未曾开口的青襟男子走了出来,捻须微笑,“恩相,此事怕是别有内情。” “本官自然知道,只是不想这些贼子竟也流窜到了越州境内,莫非以为这等把戏就能在杨浦县掀起风浪?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反,可笑,真欺本官是愚民村氓不成?” 廖知远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这位留着半尺长须的青襟男子,“不知幕友何以教我?” “我原想是有人欲借题发挥,搅出一番动静,坏了恩相的前程。”青襟男子弓着身,脸上露出一丝媚笑。 “而后呢?”廖知远不置可否地问道。 “如今则在思虑,此事是否能为恩相所用。”青襟男子继续道。 “哦?”廖知远神色淡然,举杯吹拂了一下茶水。 青襟男子又笑了笑,朝廖知远走近了一步,低声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这平叛之功可为进身之阶,那些乱民恩相需得捏在手里。” “朝廷法令,自是宁枉勿纵。”廖知远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清冽,无悲无喜。 青襟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点醒道:“恐有妖人邪法。” 廖知远目光微微一凝,又举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本官已去信禁妖司。” “恩相运筹帷幄,小生佩服。”青襟男子面露讶然,拱了拱手,目光又望向后堂门外,有些欲言又止道,“那彭都头……这是恩县简拔出来的人物,恩相向来优待于他。” “我能将阖县上下拿捏在手,多赖此人出力,于杨浦一地,也算豪杰。” 廖知远将手中的茶杯扔在了茶几上,蓦地站起身,目光深邃,缓缓叹道,“可惜,做不得肱骨啊。” 青襟男子听这话呼吸一滞,悄然斜睨了一眼起身的廖知远,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 县衙东角门外。 闹哄哄正等着那书生和泼皮拌嘴的人群,只在这一个声音响起后,忽地就安静了下去。 裴楚转头看向衙门口,正看见一个身穿皂衣腰间佩刀的差役走了出来。 这差役个头不高,生得浓眉大眼,走起路来更是龙行虎步,颇有威势,围在东角门前的人群在这差役面前几乎下意识就让开了一条道。 “都头!” “彭都头!” 不少识得这差役的,更是满脸堆笑,纷纷开口招呼。 彭孔武没去理会那些招呼的,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之中的白贼七,大喝一声,“白贼七,你这混账在衙门口作甚?” “唉哟,是彭都头啊!” 白贼七见着这差役后,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谄笑道,“都头怎么来了?” “这衙门口,我一个都头,来不得吗?”彭孔武冷笑一声,瞪着白贼七喝道,“爷爷问你话呢,你来此作甚?” “小人就是来说个闲话……” 白贼七脸上快笑出花来,一边看着皂衣矮壮汉子走近,一边朝着人群外挤,显然是怕急了对方。 彭孔武见白贼七挤出了人群,登时勃然大怒,“你给老子滚回来。” “彭都头,公侯万代,鸳鸯璧合,龙马精神,国色天香……” 白贼七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朝街道外飞奔,只留下了一连串声音在人堆里响起。 “噗——” 围观的众人本来见着彭都头脸色阴沉,都不太敢高声说话,被白贼七这番一搅和,登时有不少人笑出声来。 那公侯万代、龙马精神还说得过去,可鸳鸯璧合、国色天香就是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笑个屁?”彭孔武瞪着大眼珠子扫了一圈众人,又瞟了眼白贼七钻入人群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这泼才,也不知哪里听来的屁话。” 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书生身上,“栾秀才,你又有什么话说?” “没……没说的。”栾秀才见彭孔武神色不善,连连摆手,跟着朝人群外跑去。 看着白贼七和书生两人一前一后挤出了人群,彭孔武也不理会,反而朝着围观的众人挥了挥手,颇有几分恶行恶相地喊道:“不相干的都散了,再敢堵在县衙门前,县尊若是要拿人,彭某可不念情面。” 一些原本就是凑在衙前看热闹的路人闻听此言,登时个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停留,三三两两纷纷离去。即便是跟一些跟风而来的乡人,这时候不曾离去,也远远退开。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在这杨浦县莫说是县令,就是这彭都头都没几个惹得起的。 只有那些家中是真的有人出了事的,还留在东角门前不愿离去,等着这位彭都头给出个说法。 裴楚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位彭都头几句话就将看热闹的轰散,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叹这个时代的胥吏衙役的威风。 “嗯?” 忽然他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两个面目普通男子前后脚从他身边匆匆挤了出去。 “这两人怎么走了?” 裴楚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的背影,他记得刚才白贼七和那书生吵闹的时候,这两人一直在说家里有人被下了狱,想要知道真相来着。 “诸位乡人邻里……” 正在裴楚疑惑间,另一边彭孔武站在场中,正朝剩下的数十号或坐或跪的老幼妇孺拱手高呼。 “都头,还请为我们做主!” “彭都头,请问我家幺儿到底是出了何事?” “冤枉啊,恳请都头让我和孩儿他爸见上一面。” 只是没等彭孔武一句话说完,这些家中遭了这无妄之灾的众人,就七嘴八舌朝着彭孔武涌了过去。 有哀求的,有痛哭流涕的,有讷讷不知如何言语的,更有从怀里掏出一些散碎铜板银钱的,场面再度有些混乱了起来。 裴楚本来还想上前找这位彭都头攀谈,探听一点消息,课看着这场景,根本就没他能够插上话的份。 反而在他没留神的时候,一直在身旁的陈婶跟着人群挤到了前面,朝着那彭都头苦苦哀求起来。 裴楚心内感慨,忽然听到一声哀嚎响起。 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妪,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挤到前面的跪了下来。 “张婆婆!” 裴楚看清了上前跪下的,正是他陪着走了一路的邻家张婆婆,就要走过去搀扶。 “哎呀,使不得!” 那彭都头已经抢先一步,砰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平举将老妇人扶起,“老人家,你这般折煞我了。” “都头,我只想见家中孩儿一面。” “请都头开恩!” “多听闻都头仗义,可怜我这些老弱妇孺,说说具体到底发生了何事?” 彭孔武这时没了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将那张婆婆扶起之后,面色肃然地看着众人。 “诸位乡老能信彭某,彭某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此次事关重大,我也不敢多做言语。但请诸位放心,我已在县尊面前立下令书,到时是非曲折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彭孔武又抱拳拱了拱手,“县衙重地,大家莫要再这里纠缠,早些回家去。若是路远没个去处的,我让人寻个地方安顿一晚。” 众多乡人听得此言,一时默然不语。 即便有些妇人想要再出声纠缠,也被旁边的人给拉扯住。这年月官府之中,能有彭都头这样的人出言作保,说上这番话已是不易。 况且,在场的终究都是升斗小民,彭都头这会说得和气,可就冲人家刚才的威风,心里还是有些恐惧的。 “看来这里面比我想得要复杂。” 裴楚在旁这时候却已经听出了一些意思,不论是那些被关押的乡民,还是从浦水里捞出来的石人,恐怕是涉及一些不好放在台面讲的事情。 …… 县衙外长街上的一处酒家。 楼高三层,设有雅座。 二楼临窗的一个座位,桌上有大盘的鸡鸭鱼,又有几样山珍河鲜,拢共七八个热菜,并有一壶米酒。 一个皮肤黝黑却身穿白色锦衣的青年正坐在桌边,单脚架在长凳上,没个正行地大快朵颐。 油脂飞溅,白色的锦衣沾染了不少饭菜的油水,青年毫不吝惜,反而不时用脏兮兮的手抹嘴,又随意地在华贵的衣物上擦拭。 一阵砰砰的脚步声自楼下响起。 刚从县衙东角门外跑出来的栾秀才,气喘吁吁地走到了酒桌旁边,冲着那锦衣青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公子,人已经散了。” 锦衣青年对于栾秀才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依旧吃得正欢,转眼间风卷残云似的将一桌子饭菜扫进了肚里。 又随手抓起桌边的一壶酒,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尤不满意,从旁拿了个空碗,满满地倒了一碗酒水。 米酒微浑,隐约可见绿蚁。 锦衣青年端起碗轻嗅了一口,脸上似乎露出迷醉之色,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的米酒,才将手里的碗放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直到这时,锦衣青年才像是突然发现身边站着的书生,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栾秀才,身上可有付账的银钱?” 栾秀才微微一愣,随即面露羞赧,“学生,学生……” “罢了罢了。” 锦衣青年摆了摆手,摇头叹气,“你这功名当真是白考了,一桌酒钱都付不起,铜板,铜板总有吧?” “有,有。” 栾秀才忙不迭点头,伸手在怀里摸一个布包,摊开后露出了几十枚散乱的铜钱。 “嘁!” 看着栾秀才不过几十枚铜板就用布包着,锦衣青年不由撇撇嘴,嫌弃似的从他手里捡了一枚铜钱出来,一伸手又从对方的衣袖上一拽,扯下了一根细线。 栾秀才袖子上被扯出了一个线头,不解其意,愣愣地问道,“公子,你这是要……” “给你耍个戏法。” 锦衣青年搓了搓脖子上的黑泥,才动手将将那根扯下来的细线从铜板上穿过,吊了起来。 在栾秀才茫然的眼神中,锦衣青年一挥手用宽大的衣袖将那用细线吊好的铜板掩盖住,端起面前还剩下的小半碗酒,抿了一口,朝着衣袖一喷,接着就见锦衣青年将袖子一挥,“拿去付账。” 栾秀才只觉忽然有东西落在手里,就见手中赫然多了一吊被细线串好的铜钱。 沉甸甸的,被那细线串着,似乎随时都会散了一般。 “这……这……” 栾秀才看着手中的这串钱,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变钱法,乃我教门仙术,你若用心做事,日后也能习得。” 锦衣青年嘿嘿笑了一声,伸手将桌上剩下的米酒,一股气喝了,砸吧砸吧嘴,摇头晃脑地走下了酒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怪诞 “哥哥吃饱兴致高啊,楼上的小娘笑一笑啊,脱得白花花地好皮肉,哥哥那个猴急哟来困觉……” 辽阔天宇,月色空明。 杨浦县城外临近浦水的一条小道上,白贼七坦着干瘪的胸膛,一路摇头晃脑哼着怪里怪气的小曲,好不得意。 “要天天有这日子过着,给七哥一个皇帝也不换啊。” 白贼七看着手中的半斤猪下水和一袋子好米,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这猪下水是他特意早上让南城的李屠户留的,米是城中大米行“隆盛”的上等白米。 “这钱还是讹少了,七哥可是在县衙门口出的彩头,好险没被彭大虫逮着,不然少说又得脱成皮。 呃,彭大虫又怎么地,七哥时来运转,早晚成个大财主,到时他还不是得来舔七哥的脚指头。不对不对,这彭老虎家里也是个有钱的,呸,狗大户,算了算了,到时候七哥就勉为其难认下他这个兄弟……” 白贼七一路打着酒嗝,不时哼两段小曲,又胡咧咧几句。 最近他是走了大运,竟然有人请他喝酒吃饭。 嗯,这酒饭也不能白吃,得去给县里的人家说什么水鬼、石人的故事。 这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白贼七一年到头能混个囫囵饱,靠的就是这嘴皮子瞎白活。 以往过路的客商,进城的乡民,他遇见了就没少去唬去骗,当然挨骂挨打那也是平常。 儿子打老子不是?七哥可不怕这个。 至于这次编排的瞎话有没有人信,他管不着,反正给的钱财都用了,最后这一丁点儿他也换了手上的猪下水和米。 “七哥把这些东西在家里藏好,管教你们后悔了也没处找去。” 想到得意的地方,白贼七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隐约觉得小腹有些发胀,这是晚上跟几个街面上晃荡的相识一起酒喝多了。 站在路边,将手里的那半斤猪下水和一袋子精米放在地上,扯开裤腰带,眯着眼对着浩浩浦水就开始小解。 空荡荡的道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远近只有倒映着几分月色的浦水川流不息。 白贼七对这夜路也没什么可惧的,他家就在左近,一年到头起码也走个百八十回。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白贼七打了个寒颤,看着笼罩在夜色里的水波,蓦地觉得有些凉意。 他的脑海里里忽然翻涌起了这几日和人瞎扯的那什么“前朝水鬼”“独眼石人”之类的事情。 “屁,还水鬼石人,七哥从小长在这浦溪边上,要有那玩意儿,干嘛不把我拖了去……” 白贼七暗骂了一句,双手系好了裤腰带,低头去捡起猪下水和那袋子精米。 那一袋子米是被他抓在了手里,可半斤猪下水却摸了个空。 “咦?”白贼七惊叫了一声,左右找寻了一遍。 忽然,就见他刚小解的水面上,咕噜噜有水泡升腾,一个圆溜溜硕大黑脑袋从水中探了出来。 那硕大黑脑袋嘴里咬着的,赫然是他提溜了一路的半斤猪下水。 “娘咧,真有水鬼啊!!” …… 县城城西。 城隍庙。 几簇的篝火亮起。 裴楚站在一处临时搭好的灶台前,将一大锅熬好的稀粥端了下来。 先给跟着灶台前的几个孩童一人盛了一碗,然后才冲着周围地上或坐或躺、忧心不已的人群喊了声:“喝粥了!” 煮粥的米和厨具碗筷都是那位彭都头让下面的差役送来的,这间城隍庙也是那位彭都头给众多乡人安排的栖身之所。 院墙坍塌,屋瓦破碎,不少地方长了杂草,显然这间城隍庙早已经败落了。 不过地方还算开阔,百十号人也不见得拥挤。 似乎听到了裴楚的喊声,了无生气的人群里,有那么几个年轻一些的缓缓爬起身,走到了裴楚面前,舀了一碗稀粥就转身回去,但还有不少低声抽噎的妇女和默然无言的老人,呆呆坐着,全没动静。 裴楚先盛了一碗走到城隍庙一角,将手里的稀粥递给了神情萎靡的张婆婆,之后又盛了一碗,来到陈婶面前。 陈婶看着裴楚递过来的一碗稀粥,没有去接,只是双目空荡荡地看着裴楚,口中喃喃道: “裴哥儿,你说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又说是病了,又不让探望,不明不白的,这也没个说法……” “没说法的事情多了啊!” 裴楚心中一叹,看着面如死灰的陈婶,还是开口宽慰了一句,“陈婶,你先吃点东西,事情肯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眼看对方毫无反应,裴楚无奈地将手中的碗放下。 这个事情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多大关系,他穿越而来的是时间不长,于人在这个时代受到的无奈也少了切肤的感受。但不论怎样,他是受过对方照顾,且还是邻里乡亲,如果可以,他都愿意帮上一把。 “服劳役,落水救人,从水中挖出石人,参与者似乎得了重病,官府收押,不让人探视。这里面的关键点,是那个石人的来历。” 裴楚起身绕着这间破败的城隍庙转悠,心中则盘算着内中隐情。 “县衙里包括那位彭都头在内,显然是有人知道这石人来历,之所以禁绝了消息,那么应该就是这消息流传出去会有不好的影响。” 裴楚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官员对于舆情是如何看待,但想来在某些方面应该还是相通的。 “说到底,还是我身份太低,我现在和周围这些人其实别无二致,一个乡野少年,在这小县城都没什么人搭理。” 所谓人微言轻,还有各种信息不对称带来的迷惑,裴楚对于这些心知肚明。 “我能依仗的一个是不同世界的知识,还有就是我现在会两门道术,要不我画上几道‘针符式’,找个机会给人治病来抬高一下身份。” 想起这个道术,裴楚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这处城隍庙的正堂。 正堂中间的祭台上,城隍的塑像整个都碎裂了,只有腰腹以下,一个坐在石凳上的下半身。 “既然这个世界有神鬼之事,今晚这么多人在这里,算是叨扰,理应上柱香。” 裴楚左右看了看,见供台前有一把灰扑扑保存还算完好的线香,从中选了三根,又去盛了一碗粥,放在工台上,再将那三根线香点燃,插在了供台前一个裂了口子的香炉里。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呼喊声。 “栾秀才来了!” “栾秀才,能和我等说说我家男人到底犯了何事?” 裴楚寻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白日里那个被众人挤兑,最后因为彭都头出现一溜烟跑了的书生突然出现在了城隍庙的门前。 “大晚上的这秀才怎么跑来这里?” 裴楚心中有些疑惑,跟着那些纷纷起身的乡人,一起走了过去。 “诸位乡人,小生闻听你们住在城隍庙,特来探望。” 头戴纶巾的栾秀才依旧是一身廉价长衫,一进门就朝着围过来的众人行礼。 “夜间天寒,小生找人送来了一些炊饼和衣物,聊以供众位饱暖。” 栾秀才说着,指了指身后,两个做随从的中年人跟着从门外走了进来,各自都挑着担子。 “茂才是个好人。” “我们不求吃穿,只想知道家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起身走到栾秀才身边的乡人虽然感谢,但关注点并不在那点吃食和衣物上,反而个个继续追问栾秀才。 裴楚跟着走进了几步,在外间的月光和城隍庙内燃起的一一簇篝火下,却是看清了给栾秀才挑担的两个随从的面貌。 “这两人是白天和我碰了肩膀的那两个?” 裴楚心内疑窦丛生,隐约感觉像是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栾秀才微微沉吟,脸上似乎露出难色,摆摆手道:“小生是闻听了一些消息,可这事儿实在不好说。” “栾秀才,还请告知一二,这么不明不白的,唉……”听到栾秀才的推脱,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走上前,长吁短叹。 “也罢,这事情我只说一次,但请众位莫要传出去,害了我。” 栾秀才犹犹豫豫,似乎没办法推脱,无奈地拱了拱手。 众人听到栾秀才愿意说这前因后果,登时齐齐围拢了过来,一双双眼睛盯在了栾秀才的身上。 栾秀才面色似乎有些紧张,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默不吭声的随从,轻咳一声,略有些神秘兮兮道:“你们家人被官府收押,是牵连进了谋反大罪。 “什么?” “茂才不敢开这玩笑,我等都是小民,几辈的良善人家,怎么可能……” “栾秀才,你说这话,我等可要去官府告你。” “对对,茂才分明是在说瞎话。” 栾秀才这话一说完,下面的人群就炸锅似的,所有人眼里都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没说你们家人造反,是牵连,牵连。那独眼石人就是谋反罪证,这石人被你们家人从浦水捞上来,自然定的是造反作乱的罪名。”栾秀才见众人闹哄哄的不信,又再次补充道。 “我家六伙,有家有口,清白身家,怎么就惹上这祸端了。” “这,县老爷如何能这样不辨是非……” 城隍庙内的众多乡人或是呆愣,或是抱怨,一时听完都失魂落魄了起来。其中即便是再没见识的老妪,这时候也难免垂泪发抖。 要说自家人要造反,在场不论老少男女自然是不信的。可莫名牵扯进去,这就有些说不准了。 有些老成的,这几年也听过北边几个州闹饥荒,出过一些大事,心中唯恐被真的被牵连到了。 “你们是些没见识的,若不是犯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会半点消息也不透漏给你们,那县令定是想升官想疯了,所以杀良冒功。” “官字两张口,说你有就有。往年征收税赋,拉人劳役,何曾讲过道理。”跟在栾秀才后面的那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子,左右煽风点火嚷了起来。 “冤呐!” 一声尖锐的呼喊声骤然响起,围在人群里一个妇人骤然跌坐在地上,哭喊了起来,“我说这次劳役没轮着我家,不让他去,他却偏贪那三五百个铜子要替人来,如今可倒好,这牵扯进了大罪!” “真的是牵扯进造反?” 裴楚在人群后方听完了栾秀才和那两个随从的话,越发觉得诡异离奇,跟着又摇了摇头,“这事肯定不可能,不然白天县衙门前那么一闹,这些人哪里走得出来。” 就在这城隍庙闹哄哄的时候,裴楚忽然注意到,那说话的栾秀才和两名随从,趁着人群哀伤混乱之际,正悄然溜出了大门。 “这个栾秀才和那两个随从,是故意来说这个消息的?” 对方说的话无从辨别真假,裴楚只是联想起白天在县衙门口的所见所闻,知道这几人肯定别有目的。 眼看城隍庙内哭喊连天,乱做一团,他也没那个心思和众多乡人一一掰扯清楚,跟着三人后面走出了庙门。 …… 月明星稀。 “跟丢了?” 裴楚站在一处阴暗的街角,左右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物,一时间有些辨别不清方位地点。 这杨浦县内的建筑基本上都差不多一个风格,他之前没有来过杨浦县,道路不熟悉,再加上夜间,出了城隍庙门后,没走多远就失去了那几人的踪迹。 “这样好,贸贸然的跟着,还是太莽撞了。” 裴楚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他跟着这几人一出城隍庙门,其实就后悔了。 裴楚虽然不知道这几人的目的,但从那个栾秀才和那两个随从男子的表现,显然别有所图。 那种一路跟踪着小喽啰,最后得知了大阴谋的剧情,不是小说影视剧里的主角光环加身,遇上危险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先回城隍庙。” 裴楚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向,细细辨别周围的建筑物,寻找回去的路。 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裴楚陡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不知何时从黑暗的巷子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他几乎没多做考虑转头就跑,生怕是刚栾秀才那三人发现了他。 可刚跑了两步,裴楚忽然又觉得不对,折过身来。 通过清朗的月色,裴楚看清楚了从巷中走出的人,身形不高,但肩膀宽阔,生得十分壮硕。 “彭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黄雀在后 彭孔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似乎没有看到裴楚一般,只是遥遥望向远处长街,低声呢喃。 “竟然消失不见了?” “彭都头?” 裴楚在旁边又喊了一声。 彭孔武这才像是注意到裴楚一样,朝裴楚问道:“方才你是忽然就丢了栾秀才那几人的踪影?” “对,就在这个街口。” 裴楚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奇怪道,“都头认得我?” “白日见过两面,如何会不记得。你是哪个村镇的,叫什么姓名?” 彭孔武随口问了一句,目光不时望向空荡荡的长街,神色似乎依旧在思索着什么。 裴楚心中有些惊讶,他自觉在众多乡民里面没有什么存在感,没想到这个彭都头一两次照面已经将他记住了。 “裴楚,员里村的,这次是邻里有事,跟着一起来县城。”裴楚简单地说了下自己。 “同村邻里么?”彭孔武面上微微有了一丝讶异,上下打量了裴楚一眼,“看你也是个多事的。” “常受人照顾,有事自然要帮衬。”裴楚笑了笑,看着彭孔武的神色,问道:“都头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路都跟在你们几人身后,在城隍庙外守了小半夜,等的就是他们,呵,煽动人心,糊弄愚民。”彭孔武轻哼一声,神色又沉了下去,“可惜栾秀才和那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藏匿了踪迹。” “跟在我后面?”裴楚心中一震,这时候有些明白过来,“还真是黄雀在后啊!” 他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这个彭都头恐怕也有所察觉,只是三言两语驱散了人群,又因势利导地将一些无法回家的乡人送到了荒废的城隍庙,自己在藏在暗中观察。 不得不说这彭都头还真有点手段。 可惜裴楚跟丢了,这位彭都头同样失去了对方的行藏。 “那彭都头,能否和我说一说关押起来的乡人?”裴楚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有他之前的打算,开口问道。 彭孔武一手扶着腰刀,又打量了一眼裴楚,“这里面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你明日就将人人带回家去。事情完了,自然会有结果。夜深人静,城内有宵禁,别在街上逗留了,回城隍庙去吧。” “好。” 裴楚点点头,他对这县城本就不熟悉,黑漆麻乌的,那种疏离感不论是前身还是他现在,都有些格格不入。 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远远的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彭大虫!” “大虫!” “彭都头!” “快来救救七哥!” 从长街上飞奔而来的是一个惊慌所错的身影,一路喊一路叫,一只脚穿着草鞋一只脚光秃秃的,似乎鞋都跑掉了。 “这是那个……” 裴楚看着这身影跑近了,隐约认出好像是白天在县衙门前的那个泼皮。 耳边彭孔武的喝问声已经响起: “白贼七,你这厮大半夜的又跑进城来?” 白贼七惊恐地冲到了彭孔武的身前,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大腿,鼻涕眼泪似乎都留了下来。 “彭大……都头,你可得救救七……救我一命!” “放开,你这厮又怎么了?”彭孔武面上升起不耐之色,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泼皮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白贼七却越发将彭孔武的大腿抱得紧紧的,身体似乎打起了颤,“彭彭大虫,救命啊!当初我们去偷看张寡妇洗澡,可是我替你把的风,还挨了一扫帚……” “你这厮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彭孔武面色黑如锅底,伸手一把拎起浑身像是没了骨头的白贼七,“说,出了什么事?” 白贼七面色煞白,被彭孔武似乎站都站不稳,口齿打颤道,“鬼啊!水鬼啊!大虫,那浦水里真的有水鬼啊!” “胡说什么。”彭孔武呵斥了一声,“你又在哪吃酒喝醉了,发这酒疯呢?” “没,没醉。”白贼七颧骨凸起的脸颊难得的有了几分认真,“可真让我见着了。” “真有?”彭孔武声音微微拔高了几分,瞪着大眼睛看着白贼七。 “有有。”白贼七忙不迭叫道,“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今晚我和人吃酒,回家走到那拐苇沟那一段,可巧被一泡尿憋得慌,结……结果,一泡尿刚撒完,就看到了,它它……它要来抓我啊。” 彭孔武神情一凛,推搡了一下白贼七,“走,带我去瞧瞧。” “不不不……我不去……”白贼七头摇得似拨浪鼓似的,双手抓着彭孔武壮实的胳膊挣扎着就想要跑。 “不去也得去。” 彭孔武却已经一手扯着白贼七的衣领,刚要离开,忽又转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裴楚,问道,“你既然是个好事的,也算有点胆气,可要跟我去看看?” “我?” 裴楚没想到彭孔武会突然问自己,有些讶异道。 彭孔武点点头,指了指白贼七,“这厮向来不可靠,若真是有腌臜的东西,还是得有个人在旁照应着。” “他说的能信?白天他在县衙前也说有水鬼的?” 裴楚看向白贼七,白天在县衙门前,对方就有和那个栾秀才较劲,怎么看都像是演戏。 “那是七哥收了钱来吓唬你们这些乡民的。”白贼七听到裴楚这么一说,立刻叫了起来,“我原也不信,可他娘的真让七哥撞上了。” “你还收了钱?”彭孔武眼睛一瞪。 白贼七立刻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那是人偏要送我的,我就帮着说几句话。” “你等会与我说个清楚。” 彭孔武抓着白贼七的衣领,冷哼一声,又朝裴楚道,“他惯爱扯谎,嘴里没几句真的,只是却不骗我。” 裴楚心中暗道:“早看出来你们两个有奸情了。” 不过这次他却没拒绝,“我也想看看水鬼是什么东西?” 从白贼七说收钱吓唬乡民,再到那个栾秀才突然出现,裴楚已经听出了一点背后的东西。 再一个,裴楚心中还隐约有个想法。 前两次他遇见了虎媪、黄鼠狼,无字书出现了道术和修炼法门,他很想再看看遇见其他诡异事物,无字书会不会再有反应。 …… 城隍庙。 烧灼的篝火渐渐暗淡。 哭喊的声音早已消失,一群老幼妇孺或坐或躺,已经没了闹腾的精神。 夜深人静,隐约响起的不过是几声抽噎和哼哼唧唧无法入眠的叹息。 一阵阴恻恻的穿堂风从坍塌的院墙吹进了大殿。 几个躺在铺了层干草地上的妇人轻轻打了个寒颤,紧紧搂住怀中沉沉睡去的稚子。 倏然。 在大殿门边堆叠的一些旧衣物忽地轻轻动了起来。 那是方才跟着栾秀才的两名随从挑来的,其中除了有孩童的乡人拿了几件临时遮盖一下,大多数人不论是对那些充饥的蒸饼,还是御寒旧衣物,都没兴趣。 然而,在此刻这些旧衣物仿佛被人拉扯一般,一件跟着一件飘了起来,悄然盖到了那些或是入睡或是只是闭目叹息的乡人身上。 …… “饿啊!” 不知何时,忽然有人喊出了声。 静谧的城隍庙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整个大殿内,不论男女老幼都仿佛梦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这些人身上,不知何时都穿了一件件红衣。 那红衣极不合身,但却如同长在这些人身上,将人套得紧紧的。 “饿啊!” 又是一声仿佛风声呜咽般呼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一个穿着红衣,双眼翻白的小小人影,咔嚓咔嚓仿佛提线傀儡一般移动着身体。 砰! 大殿旁放着的另一担子里,几十上百个蒸饼被打翻在地。 整个城隍庙内,登时人影凌乱,动了起来。 响起了一阵饿狗抢食般的咀嚼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水鬼? 噗噗—— 黑夜中,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裴楚双脚落在地面上,回头了看看了一眼城墙边缘的这棵大树,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 这是他第一次翻墙,而且翻的还是五六米高的城墙。 “夜间宵禁,城门不开,即便我是都头,也不得擅自从城门同行。” 旁边的彭孔武像是知道裴楚此刻的想法,伸手将扛在肩上的白贼七扔了下来,颇为坦然道,“这条进出城的道,还是当初白贼七告知于我的。” “哪里止这一条。”从地上站起来的白贼七咧了咧嘴,“要不是前些时日修城墙,堵了几个豁口,七哥根本不用爬来爬去……” “少啰嗦。” 彭孔武轻扯了一下白贼七的衣领,跟着又朝裴楚说道,“这事你也莫对外讲,寻常自也会巡城的官兵民壮把守。” “自然不会。”裴楚摇摇头,这会也明白那个白贼七是怎么进出城的了,宵禁关闭城门这些都是规定条例,只是规矩是死的,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些地头蛇自然会找着其他的出入方式。 不过这彭都头方才带着一个人翻墙爬树,比他还要轻巧得多,看得出来对方能做一县都头,应该身手不凡。 “那便好,走吧。” 彭孔武哂然一笑,似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拉扯着白贼七在前面带路。 裴楚跟在两人身后,三人出了城,穿过了城外的官道,渐渐的就能够听到浦水昼夜不息的流淌水声。 随着几人越来越近浦水,白贼七的神色就越发的惊慌,不时的东张西望,若不是被彭孔武扯着,一准跑个没影。 又走了一段,进入到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月色下映衬着波光的浦水就出现在几人视野里。 “大……大虫,到……到了。” 小道旁,白贼七口齿打颤地指着河边。 “走,过去。”彭孔武又推了一把白贼七。 “我我……我不敢。” 白贼七几乎摊坐在地上,不论如何都不肯挪动。 彭孔武挑了挑眉,侧头扫了一眼裴楚,没在言语,只是一手扶在腰间的刀柄,大步地走到河岸边。 裴楚稍稍顿了下脚步,看彭孔武已经走进河边,跟着也走了过去。 河岸边上,一簇杂草旁躺着一袋子散乱白米,杂草下面隐约有什么东西滑过的痕迹。 “这也看不出来吧?” 裴楚神色微微警惕,只是眼前黑沉沉的水面波澜不惊,根本瞧不出任何端倪。 “把刀拿好。” 彭孔武盯着水面看了一阵,忽然伸手将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扔给了裴楚。 “嗯?”裴楚接过对方的佩刀,微微一愣。 接着看到彭孔武开始脱掉脚上的官靴和衣物,竟是准备下到水里。 “彭都头,你是要下水?”裴楚惊讶道,他着实有些没想到彭孔武有这样的胆气。 “我倒要看看什么水鬼。” 彭孔武轻笑一声,脱了鞋袜和外面的皂衣,露出了一身腱子肉,径直走到了水里。 这岸边不是浅滩,而是路边的一处岩石壁,黑沉沉的,水并不浅,彭孔武一下水就没过了肩膀。 “彭大虫,你你你……”后面的白贼七见状已经大叫了起来,似乎紧张得想不到要说什么,好半天才憋了一句,“你死了,七哥,七哥往后可就被人欺负了。” 彭孔武在水里却理都不理,双手一扒拉,水花翻腾,人就朝河中间游去。 哗啦啦的水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裴楚在旁边见到彭孔武进入水中后,神情也紧张了起来。 彭孔武水性娴熟,在河中或潜或游,水花不时高高溅起。 在河面上游了两个来回,彭孔武再次回到了岸边,甩了甩一身的水珠,才开口嚷声道:“没见着有什么动静。” “咦?没事吗?” 躲在远处的白贼七眼看彭孔武回到岸边,惊讶地叫了起来,跟着走近了一些,“许是那水鬼不在家哩,这么长的河,肯定是去了其他地方。” “狗屁!” 彭孔武骂了一声,倒没有再辩驳,而是看着黑沉沉的水面,忽然又转身问道,“白贼七,你说那水鬼是吃了你的猪下水?” “对对,七哥就是一泡尿的功夫,那猪下水就寻摸不着,被那水鬼咬嘴里去了。”白贼七稍稍胆子大了些,又走近了几分。 彭孔武皱了皱眉,凝眉思索了一下,转而望向裴楚道:“刀拿来给我。” 裴楚将刀递了过去,只听“呛”地一声,一把长刀已经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刀身雪亮,却是比裴楚预想中的那种铁片子要强出了不止一筹。 看彭孔武凶器在手,裴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彭孔武也不理会,直接走到水边,用长刀在左手掌心划拉了一下,接着握拳一攥,几滴红色的血液滴到了水里。 “这可比我那天在手背上划一下狠多了。” 裴楚看彭孔武的动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之前既然白贼七的猪下水能引来水鬼,想来就是腥臊之物的缘故,彭孔武如法炮制,以血腥味来吸引。 “不过这彭都头为人倒是不差。” 从割破手掌放血这个细节,裴楚能看得出这位彭都头为人不错,换做其他心性差点的,这会恐怕不是让他就是那个白贼七来放血引怪。 几滴血液落在了水中,彭孔武一手持刀,静静站立。 旁边的岸上的裴楚和白贼七两人神经一下子都紧绷了起来,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平静的水面。 良久。 水面毫无动静。 “这肯定是不在了,这么长的浦水,还不知跑哪里去了……” 白贼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岸边,看着水波不兴的浦水低声嘀咕。 “都头,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裴楚在旁边看了一阵,也觉得有些无聊。 先不说白贼七看到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水鬼,这茫茫的浦水,即便真有水鬼,这会恐怕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罢了。” 彭孔武轻吐了一口气,从水边走上了岸,将长刀交给裴楚收好,随意地用了件内衬擦拭了下身体。 一旁的白贼七讪讪走了过来,堆笑道:“都头,我可真见着了。” “这事不提了。”彭孔武穿上了外衣,并没因为这番折腾斥责白贼七,只是瞥了一眼白贼七,“你和我说说,是谁找你在城内放消息的?” “七哥……我也不认识,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就给了一吊,不不,两吊……”白贼七缩头缩脑,话刚说到一半,陡然身体一僵,惊恐无比地尖叫了起来,“……娘咧!” 水面之上,陡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真有水鬼?” 裴楚看着水面上骤然翻腾起的水花,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翻滚的水面上,一个黑色身影冒了出来,有着油光的皮毛,看上去有点像人或者说猴子,虽只是半个身,却看得出比常人要只是要大出了一圈。 “呵!” 这时,一声暴喝陡然炸起。 身上的衣物刚穿了一半的彭孔武已经一跃而起,整个人就跳到了水中,吐气如雷,一记重拳就朝着这水鬼打了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 彭孔武这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冒出来的黑色身影胸口,只是拳头却仿佛打在铁板坚石上一样。 “哇!” 一声仿佛孩童吼叫的声音从那黑影口中发出,哗啦一下低垂到水面的手臂猛然一抬,朝着彭孔武甩了过去。 这一下,又疾又猛,彭孔武只来得及用另一手挡住面门,跟着整个人直接被黑影甩到了岸边的水里。 裴楚在岸边看着水鬼一抬手就将彭孔武打飞,心下骇然。 他虽然不知道彭都头的武艺如何,但这水鬼能随手就将人击飞,力量之大可见一般。 “好大的气力!” 哗啦啦又是一阵水声,被打飞出去的彭孔武已经再次从半人高的水里挣扎着站了起来,悍勇无比,再次扒拉着水花,朝水鬼扑了过去。 那水鬼似懵懵懂懂的,被彭孔武打了一拳已经被触怒,一见彭孔武再次过来,立刻发出孩童呼喊的怪叫,长长的手臂朝着彭孔武就抓了过去。 彭孔武看似粗壮,却颇为灵活,一个矮身潜到水里避让开,跟着又跃起砰砰两拳砸在了水鬼的后背上。 拳头打在上面发出闷响,只是依旧未能对水鬼造成半点伤害,反而水鬼猛地一个回头,啪地又一下抽打在了彭孔武的肩膀,将他再次击飞了出去。 等彭孔武贴着水面再次摇摇晃晃稳住身形,那水鬼忽然一下子沉到了水中,带起鼓起的水花朝着彭孔武游了过来。 速度比起方才不知快了多少。 “彭都头,快上岸,不能在水里和他打。” 裴楚一看到那水鬼沉到水里,立刻大叫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些异闻,说这水鬼在水中力量惊人,可到了岸上却会变得虚软无力。 彭孔武被裴楚这么一提醒,立时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自负武功不弱,遇上山魈鬼魅也能斗上一斗,而且自小长在浦水边,水性颇佳,不然也不敢夜半大喇喇地下水来找寻水鬼。 只是刚骤然一交手,彭孔武就发现着水鬼全身仿佛铜皮铁骨,任他如何厮打都难伤分毫,而且力量极为骇人,一击之下就能将他掀飞。 眼看着水鬼带起凸起的水浪朝着他涌来,彭孔武没做半点犹豫,立刻手脚扒拉着水面,想要上岸。 彭孔武此刻距离岸边并不算远,不过是四五米的距离,可就在他翻涌着水花手刚抓到河岸的时候,陡然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给抓住,奋力的将他往水中扯去。 彭孔武双手死死抓着岸边一块岩石,全身肌肉鼓胀,但脚上传来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彭大虫!” 已经躲远了的白贼七见到此情此景,凄厉地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就扑了过来,想要拉扯彭孔武。 “糟了!” 裴楚一看到这样的情形,脸色骤然大变。 跟着白贼七一起冲了过去,两人一起拉扯起彭孔武,只是水下传来的力量却越来越大。 “这样不行!” 裴楚额头冒出了冷汗,这水鬼的力量惊人,以他和白贼七两人的力量,想从对方手中将人从水里拉上来根本不可能。 裴楚猛地一放开手,抓起旁边的那把长刀,呛啷一声再次拔了出来,双手倒握刀柄,朝着彭孔武身后黑漆漆的水面,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扑咚一声。 裴楚整个人落到了水里,手中的长刀在这一下只感觉扎在了潮湿的厚木板上一样,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裴楚长刀上传来,裴楚双手抓不住刀柄,被掀翻在了水里。 那一边彭孔武却趁着脚下骤然一松,已经爬到了岸边。 “大虫,快跑啊!”白贼七拉扯着彭孔武上了岸,立刻催促着他逃命。 彭孔武却没去看白贼七,反而同样一转身,朝着裴楚伸出手,大喊道:“快上岸!” 裴楚噗地从水里探出了头,长吐了口气,几下划拉着水面,朝上了岸的彭孔武那边伸手。 正在这时,裴楚忽然就觉得双腿一沉,就感觉双腿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他拉到了水里。 眼前黑黢黢的,裴楚鼓着最后一口气,拼命手脚去扯拽那抓着他双腿的水鬼手臂,却完全拉扯不动。 “哇哇——” 隐约中,裴楚似乎听到了耳边有那水鬼仿佛孩童哭喊的声音,接着身体陡然一轻,像是被人托了一下,人又浮出了水面。 岸边的彭孔武正好一把抓住了裴楚的肩膀,另一边叫嚷着要逃命的白贼七,跟着也一把抓住裴楚的手臂,两人合力将裴楚扯上了岸。 “大虫,快走快走,七哥不敢待在这里了。你们两个胆子泼天大的不要命,七哥还想留着身子睡个软乎乎的小娘。” 一将裴楚拉扯上岸,白贼七蹦跳了起来,离河岸跑得远远的。 彭孔武只做没听到,扶着裴楚一起离河岸远了一些,才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方才着水里短短的片刻功夫,他这会也是筋肉疲乏。 “咳咳——” 裴楚跪坐在地上,吐了两口水,稍稍回过神来,他第一时间摸了摸怀里。 他身上的那个小包袱在水里一番拉扯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好在无字书一直贴身藏在内衬里,没有丢失,至于书泡了水,这时候却是顾不得了。 “呼——” 裴楚长吐了口气,跟着彭孔武已经坐在了地上。 两人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再看向那不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一时只觉夜风吹得人周身发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穿墙 杨浦县南城的一处老旧宅院。 宅院临街一侧长着青苔的斑驳的墙壁,忽然三个人影从墙中挤了出来。 栾秀才摸了摸全身上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毫无异状的墙壁,站在原地又是震惊又是欣喜。 “秀才,祝某的这穿墙术可还好使?” 庭院中间,此刻正摆着圆桌木椅,桌上摆着残羹冷炙,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男子,背靠着椅子,双腿架在桌上,怀中正抱着一壶酒,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着壶嘴饮了口酒,笑吟吟地朝着栾秀才招呼道。 “好使好使。” 栾秀才脸上喜不自胜,几步走到院中的桌前,深深施了一礼,“奔墙而入,宛若无物,真是奇也妙哉。变得钱米来,又得穿墙去,仙家法术,学生今日能亲身领略,纵是死也不枉了。” “哈哈哈……”坐在桌前的祝公子大笑连连,一袭白衣宛如大氅披着,袒露胸脯,放荡不羁,指着栾秀才道,“不知我要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 栾秀才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那些乡民被人引到了城隍庙住着,学生按着公子的吩咐,已将那些蒸饼和旧衣给乡人们送过去了。” “城隍庙?” 祝公子脸上露出一丝古怪,抬眼瞟了一眼栾秀才,跟着笑了起来,“那秀才你还真是运气。此事既然已成,秀才可归家去。” “那学生就先告退。” 栾秀才躬身行了一礼,刚转过身,又顿住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似乎黄纸包成的令牌,奉到祝公子面前,“公子,那这……这个,学生……学生物归原主。” 祝公子抓着酒壶又倒了一口酒,随意地挥了挥手,“难得秀才你还记得,这枚穿墙符,便由你收着了。等大事成时,我再传你变钱变米之法。” “谢公子,谢公子,学生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栾秀才脸上笑开了花,将那枚黄纸包成的令牌握在手中,再次朝祝公子作了一揖,才转头走到一处墙壁前,神色激动地喊了一声“疾”,跟着一跨步,人在墙壁上消失得了无痕迹。 等栾秀才消失在了庭院,跟在栾秀才身后的两名随从打扮的男子,走到了身穿白衣的祝公子面前。 其中一个说道:“少主,不过是将疫衣散到乡民之中,我们兄弟也能做得,何必找这么一个秀才来?” “席二席三,你们可是外乡人,如何比得过一个本地的秀才?” 祝公子看了看面前随从打扮的两人,淡淡道,“这疫鬼之术,只能挑那些神思不属的老弱妇人,不让这秀才来吓他们一吓,哪里能轻易得手。这次还算是你们运气,换做其他县府,在那城隍庙内,这些疫鬼之术可用不上了。” “那城隍庙早败落了,哪里还能拘得住我们的疫鬼。”另一个席三说道。 “是嘛?”祝公子嘴角多了几分玩味。 “只是少主也不必将穿墙符传给那个穷酸秀才。”前面问话的席二又道。 “不给他个穿墙符,如何能够让人相信?” 祝公子伸手摸了摸嘴边的酒渍,“举事嘛,不都是要寻一个心怀怨愤的来出头当旗帜,这栾秀才多合适,寒窗十年却过得穷困潦倒,满腹经纶又无用武之地,这怨望丛生,自然要揭竿而起?” …… 嘎吱一声。 城郊临近浦水一处宅院的大门被推开。 裴楚跟着彭孔武和白贼七两人走进大门,看着眼前整齐开阔的院落,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洁白的月光下,能看到这处宅院前后有十多间房屋,中庭宽敞,还有假山大石,只是到处都长着杂草,没有灯火,看着像是年久失修的破败样子。 “七哥可怜你们今晚没地方去,便让你们住上一宿。” 走在前面的白贼七站在门前,回头看到停下脚步的裴楚,颇为得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七哥先说好了,在七哥这住一晚,可得付房钱,也不坑你,比照城内的客店……” “聒噪个什么劲儿。”彭孔武一脚踹在了门上发出巨响,没好气地冲着白贼七道,“就你这破地方,还敢比照城内的客店?” 白贼七一看彭孔武粗鲁的动作,呲牙裂嘴地叫了起来“唉唉,大虫,你轻点轻点,这闷坏了可得找人修,不是你家的东西,你不心疼啊?” “少啰嗦。”彭孔武不耐烦地扯了一嗓子,指着白贼七扛着的那袋子精米,喊道,“快去烧水,再弄些吃的来,要不是你家离得近,我又懒得再进城,你还当我愿意来不成呢?” “嘁,当初也不知是谁天天死皮赖脸呆在我家里,住七哥的,还要吃七哥的。” 白贼七缩头缩脑地哼哼了两声,却不敢违背彭孔武的话,转身进了院子,去生火烧水。 “好好的一处宅院,却败落成了这样。” 看白贼七离开,彭孔武望着空荡荡的宅院不知是叹是骂地说了一声,又转过头朝裴楚道,“裴兄弟,今天我们就在这厮的家里将就一晚。” “谈不上将就,已然很好了。” 这处宅院虽然破败,但比起裴楚住的黄土屋和今夜的城隍庙,已经好了一大截。他自然也看出这白贼七曾经应该有不错的家世,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种纯粹的破落户。 又向彭孔武问道:“那水鬼之事呢?彭都头要作何处理?” “自然是禀报县里。”彭孔武伸手抹了把脸,随意地找了赶紧的地方坐下,“但凡发现妖邪鬼魅,都需要告知县里,由县尊再去州府请禁妖司前来。” “禁妖司?”裴楚微微愕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朝廷管邪魅之事的职司。” 彭孔武见裴楚不懂,又跟着解释起来。 这世间多有妖邪鬼魅之事,朝廷特设有两司名曰“禁妖”和“镇魔”,乃是禁卫军之中佼佼者和招揽的宗派高人,以及一些江湖奇人异士组成,分镇天下各路。 不过往常时节,在越州一地虽然偶有鬼物精怪出没,但大抵寻常人一生也难遇上,多数当个志怪异闻传说听听。 只是近些年,北部诸多州郡闹过几次叛乱,又加上天灾饥荒,朝廷有些伤了元气,对于地方上的魑魅魍魉之类镇压力度小了许多。 特别是一些穷乡僻壤的山村之地,已经偶尔有传出妖魔祸乱的事情。 “这大周朝看来没我想得那么安稳。” 裴楚听完了彭孔武的介绍,心中对于这个世界有了多一分认识。 最初在观前村的时候,他还觉得虽然是封建王朝,但普通农人佃户还能有口饭吃,按说应该算是太平盛世。 只是后来听说了北部诸多州郡闹灾,又亲身经历了那虎媪一事,还有白日里在县衙前闹的什么石人一只眼,多多少少让他觉得时局并没有那本安定。 裴楚从彭孔武口中又得知了一些人文地理和朝廷制度之类的事情,有过面对水鬼的并肩作战,彭孔武明显也高看了他一眼,亲热许多,能说的尽量都和裴楚讲了。 裴楚又想起彭孔武在浦水中的表现,问道:“对了,都头可是练过武艺?” “大虫也考过武举,若不是和人置气,恐怕也能拿个武举人哩。” 白贼七不知何时从内里的宅院走了出来,手里捧了一大盆的白米饭,外加一叠咸菜。 “武举人?”这话听得裴楚来了精神。 道术武功这方面,他都很有兴趣,更不用说这个世界有鬼魅妖邪,能多一点自保之力也是好的。 “就你话多。”彭孔武听到白贼七提起这个,明显有些不悦,一伸手从对方手里夺过那一大盆白米饭,朝着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休要再提。” 眼看彭孔武不想多谈,裴楚自然也不好再问。 当下三人坐在庭院中间,将一盆米饭分了,这时候几人都是又饥又寒,一会就吃了个干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解镇压法 一灯如豆。 带着几分霉味的客房内,裴楚站在房间中间,打量着周围。 客房内除了床和桌椅外,没有多余的家具,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空荡,只是从细微处的桌椅床榻、窗台,还能隐约看得出往昔几分古代大户人家的气派。 “这房子白贼七要是卖了的话,应该不至于现在这么窘迫。” 裴楚轻轻感叹了一声,不过跟着又摇了摇头,人各有异,有些人光看表面其实不一定能知道其内里真正的想法。 将身上潮湿的衣服脱了下来,挂在一张椅子上,裴楚坐到了红木的小圆桌前,拿出了贴身藏着的无字书。 前面他一直没空查看,这时候终于得了空隙。 “还好还好。” 打开无字书,裴楚看着第一页的“刺肉不痛法”依旧字迹清晰,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书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作而成,泡了水后却也没有半点浸湿的迹象。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这水浸水后可能泡坏了,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多了,这无字书书既然能显示出道术,那自然不会寻常之物。 “只是不知道遭遇了水鬼后,无字书会不会有新的道术法门?” 裴楚怀着几分期待的心情,慢慢翻动着书页。 无字书出现的三页道术法门,除了“三洞正法”这个修行之法,他还没什么头绪外,其他两门实用的道术都解决了他面临的最紧迫问题。 这次遭遇了水鬼,多少让人有些期待。 哗啦哗啦书页的翻动声,在裴楚翻到了第四页的时候,脸上蓦然升起了一丝喜色。 “果然有。” 只见第四页的书页上,原本黄白的空白地方,此刻已经多了一行行整齐的文字和怪异的符号。 “我原本还不能确定,现在看来这无字书果然是根据我遇到的事情,给出了反馈。 关于无字书会出现道术法门,他一直有些猜测,那就是根据他遇到的事件产生反应。 不过前几次都是事后推测,没有办法很好的验证,这一次书页上出现了内容,则印证了裴楚的猜想。。 “或许这也意味着,以后我遇到的离奇事件越多,能够学习的道术法门也越多。” 裴楚按下内心的激动,低头细细翻看起了第四页书上展示的内容。 “解镇压法?” 看着书页右侧竖体抬头第一行写着四个字,裴楚稍稍顿了顿。 他感觉这次出现的道术似乎和他预想的有偏差,但还是耐着性子跟着继续看起了后面的内容。 “被人压镇,用柳木三寸牌硃书解镇压符式,念咒书符,置于镇压者身。 “解镇咒曰:大周沙界,细入微尘,何灾不灭,何福不增,一切压镇,尽皆收捉,付与魁罡,急急如律令。再咒曰:急回。” 在咒语之后是一个敕令符篆,旁边写着“解镇符式”。 裴楚花费了一点时间,来回将第四页的“解镇压法”反复看了几遍,大概读懂了内容。 这是一门讲被人镇压后如何解除的道术。 操作的方法和“刺肉不痛法”大同小异,都是画符和念咒,只是画符用的不是黄纸,而是三寸长的柳木牌。 “这是什么意思?” 看完了书页上的“解镇压法”,裴楚眉头皱起,心里满是疑惑。 “我第一次因为脚上有甲沟炎,得了刺肉不痛法,第二次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黄鼠狼讨封,出现了《三洞正法》,第三次是遭遇了虎媪,书里出现了法驱虎豹的道术。 这次,我遭遇水鬼,按说该给我来个能够驱鬼慑邪这一类的道术才对,再不济弄个入水不溺、飞身过河之类的也算挨边,为什么会弄出一个解镇压法出来?” 裴楚越想越是觉得奇怪,脑海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那个水鬼是被什么东西镇压了?” 他想了想,又跟着又摇了摇头,这水鬼就是阴邪之物,多有传说溺亡者成水鬼后,拉人入水替死,以求得投胎传世。 今夜在浦水,他也见到了,这水鬼不知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类,但被血腥气息吸引,明显是会袭击人的。 他还想起了近来有不少人都在说浦水有人溺亡的事情,像之前他去借针线的时候,陈布跟他讲他的一个什么哥哥在水中溺亡,家人不让他靠近水边玩耍。 如果这些都是水鬼为祸,需要的道术自然是镇压之法,而不是解镇压的法门。 “不过……那时候是有些不对劲。” 裴楚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在浦水岸边的事情,他救了彭孔武上岸后,被水鬼拖入水中,当时已经是万分紧急的时刻。 结果忽然就浮出了水面,感觉好像是被人托起一样,当时在水中的时候,耳边隐约似听到水鬼宛如孩童叫喊的哇哇声。 “难道是那水鬼放了我一马?没有害我的心思,是在求我帮忙?” 裴楚越想越是觉得起疑,当时在水中的情景,他其实已经被拖下水里,后来浮上水面,真有点像是那水鬼放手了。 只是,裴楚想不出来水鬼会放过他的理由在哪里。 前面的彭孔武被水鬼抓着双腿的时候,那种凶猛的力量可做不得假,明显是要把对方拖入水中。 如果说水鬼只是攻击有伤害到它的目标,那后来裴楚为了救彭孔武,同样用刀扎了水鬼一刀,虽然不见得造成什么伤害,但肯定不会是因为他扎了那水鬼一刀,对方反而放过了他。 “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内情?嗯,我先把咒语背下来,然后明天就去找个柳木牌,画上‘解镇符式’带在身上。” 有了之前那次“法驱虎豹”的经历,裴楚觉得既然无字书上显现出了这门道术,他还是应该及早准备起来。 况且,遗失的包袱里几张“针符式”和“虎豹避符”,还有黄纸朱砂毛笔等都丢了,他也要重新准备一些。 这会裴楚已经颇为困倦,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将“解镇压法”不算长的咒语,默默记诵在心。又用手虚空临摹“解镇符式”的符篆,等到一切记得熟悉了,又翻到前几页温故知新。 哐哐—— 忽然,一阵剧烈的砸门声响起。 裴楚猛地一惊,快速将无字书收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是白贼七。 “七哥,出了什么事?” “火,火……” 白贼七缓缓转过头,咽了咽口水,朝县城的方向指了指,“县城着火了,大……大虫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着火了?” 裴楚面露惊色,抬起头顺着白贼七所指的方向望去,院墙阻隔,无法直接看到县城,只是遥遥天际,有了红光。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厌胜之术 河岸的杨柳垂于水面,错乱斑驳的枝叶,在月色下张牙舞爪,宛如妖鬼。 嘎吱嘎吱的木轮声在河岸边上响起。 一个佝偻着背,腿脚似乎有些长短不一的中年男子,推着一辆独轮车缓缓出现在了河边的一棵柳树下。 独轮车上,端坐着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身穿褐麻衣物,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木块,神情专注,一路似乎都在雕刻着什么。 清亮如水的夜色里,刻刀雕琢木屑的簌簌声不时响起。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站在老人身后,看着对方一点一点地雕琢着那手中的物件,默然无语。 良久。 河岸的道路上似乎有人走动的声响传来。 佝偻着背的男子抬头遥遥看了一眼,远方隐约白色的影子在接近,顿时低声在须发花白的老人耳边说了一句: “爹,人来了。” 老人雕琢的手动作微微一顿,缓缓抬起头。 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青年,脚步飘忽,转眼到了面前。 “严匠师,那石人已进了县衙,不知事成否?”白色锦衣的青年神色淡淡,看着两人问道。 “好。” 老人浑浊的双眼骤然绽放出了神采,望着白衣公子,用干涩的声音说道,“那石人是我生平寄托,只要进了县衙,便可消磨掉内间的龙虎气,祝公子,自可发动。” “如此甚好。” 祝公子抚掌而笑,看着老人和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我来越州前,常从左师那听闻这厌胜之术乃鲁班教一脉嫡传术法,神通莫测,能祈福施咒,无所不验,消磨功德,无所不灵,只是……” 白衣公子说到这,忽然伸手指了指老人的左脚,“若被人破解,施术之人都会遭受反噬,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命丧黄泉。不知严匠师是……?” “不劳公子费心,我这是前几日修墙砸了脚。”老人淡淡应了一句,“我等小道,不过是替人修屋造圈而已,比不得公子左仙师嫡传,术法通神。” “哈哈哈……”祝公子大笑一声,“道行有高下之分,术法又哪来强弱之别,我虽然能拘魂控鬼,懂得幻术穿墙,但却奈何不得这区区一个县衙的龙虎气,如若不然,我又何须来求助严匠师?” “公子过誉了,老朽一个粗鄙的木石匠人,当不起公子这般夸赞。但求公子大事成后,能许我这孩儿一个差事。” 老人拱手抱拳,神态谦逊。 “好说好说,我教门壮大,自当海纳百川,招揽天下左道贤才。既然龙虎气已消,事不宜迟。” 祝公子长身而起,忽然伸手一招,那碧波的水面之上,忽然翻腾起来,从那水中浮现出了一个身高过丈的黑影。 他脚步轻点,人已然跃到了那水鬼的肩头,抬手朝着那远处宛如巨兽匍匐的县城遥遥一指,嚷声吼道: “祝某本不过区区一个饿殍,得赖左师看中,传我术法。今我,食有酒肉,身有锦衣,钱财米粮,招之即来。可大周无道,害我百姓,我当反之。严匠师,我以疫鬼乱城,今夜便是火起时。” 水波如潮。 那从水中浮现出的黑影,驼着祝公子倏然间掀起了一波巨浪,朝着县城方向滚滚涌去。 “这……这祝公子竟然有此抱负?” 站在老人身后的中年男子,遥遥看着那巨浪上,水鬼托着的祝公子,心生向往。 “回神!” 旁边的老人猛地伸手拍了一下中年男子的额头,“这等话你也能信?我越州杨浦百姓,哪里到了不能活的地步?” “呃……”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微微愕然,“父亲,那他是……” “不过是寻个由头。”老人摇了摇头,“只是我们被他逼迫,已然入局,身不由己了。”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神色讪讪,又看向远处涌起的水波,转了话头,“这祝公子收服的这水鬼好生厉害,竟能有控水之能。”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水鬼,当日石人雕刻好后,这祝公子用的就是这水鬼背负石人去往河中,只是当时他不过以为这水鬼在水中有大力,但着实没想到竟有兴波控水之能。 “这水鬼来历不凡,可惜我不识得,我们匠人一脉的术法,没有拘魂捉鬼之能,也难以正面与人争斗。” 严匠师人老成精,他同样看出了这头水鬼的不凡之处,只是他这一门乃是传教不立教的鲁班一脉,是门咒术。 别说这些妖魔鬼物,他们没有办法降服,就算是和常人厮斗,也没有半点作用。 所谓的厌胜之术又称鲁班法,木匠、石匠等在替人修房建屋、造圈打磨、打造家具之类事情时使用,边做工边施鲁班法,能够保佑主人家万事顺遂,广进财源,六畜兴旺,人丁兴旺。 同样,若是受到欺凌,亦可以用厌胜之术,在一些特别的砖墙家具上施法,弄得人破家招灾,厄运缠身,家破人亡。 这次被他祝公子找到,要借助的就是他的厌胜之术,雕琢石人,以消磨县衙的龙虎气。 老人叹息了一声,转而忽然朝身旁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道,“孩儿,等这祝公子将杨浦县占了,我会为你在手下某个差事,到时你可带人去观前村将那小子抓在手里,严加拷问。” “父亲真相信那小儿手中有仙家法术?”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问道。 “你之前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那小儿中了我的厌胜之术,按说决不能活到现在。前几日开始我脚趾胀痛,是被人破解了法术,遭了反噬。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活不了几日了。 那裴老汉当年不过一个山村农夫,却有呼鬼扶乩之法,肯定得了际遇传承。我去年虽然咒杀了他,却没能探听出他法术的来历,现在正落在那裴家小儿身上。 我儿,你需知道,方今天下,北地州郡已乱,朝廷渐趋式微,早晚波及越州。你身体羸弱,如想在这世道求存,定要有保命之法。” “孩儿明白了。”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轻轻点头。 两人说话间,数里外远处的杨浦线县城,有火光冲天而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乱起 “邦邦——”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更夫常九手持一盏灯笼,敲打着手中的梆子,一路穿街过巷,巡夜报时。 他今年三十有七,但做这夜间打更的差事已经快二十年,各条街巷闭着眼都能走几个来回。 簌簌—— 一路走到城西的城隍庙前,常九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的耳边隐约听到了一些窸窣之声。 “这破庙里还有老鼠呢?” 常九打着灯笼站在破败的城隍庙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对了,今夜这里住了人。” 交接差事的时候,前半夜的更夫和他有交代过,那彭都头有让人安顿一些乡民住在这里。 “只是,那彭都头也是个不晓事的,安顿哪不好,安顿在这庙里。”常九摇头嘟哝了一句。 他往常就不爱走这段路,倒不是嫌远,主要是这城隍庙他看着渗人。 听人讲这城隍庙原是前朝一个大官下令建的,本朝立国后,历任县令多有避嫌,百十年下来无人修葺,渐渐也就荒废了。 他只是常经过这一段的时候,觉得阴气重,庙门口常有水渍,夜路走多了,难免有些忌讳。 簌簌—— 正在常九要转身离去,城隍庙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先前更加大声,仿佛有很多人脚步在移动。 “这大半夜的里间的人还不谁呢?”常九听着响动似乎疑惑,随即又叹息一声,“也是,换我遇上这事也睡不安稳。” 他虽是一个更夫,却也是衙门口的,消息自然灵通。 县尊大老爷拘押了几十号服役的汉子,不升堂也不听讼,这些跟着来的老幼妇孺,又有几个能够睡得安稳? “也是可怜人呐!” 常九感叹了一声,县尊大老爷要做的事儿,他一个更夫管不了,转过头准备继续起巡夜报时的职司。 “啊呀!” 常九提着灯笼刚一转头,忽然就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吓得他手里的梆子都掉在了地上。后退了一步,又拿着灯笼朝前照了照,却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他身前。 “你这老虔婆,走路也……” 常九心中有气,正要开骂,只是话刚说到一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灯笼周围,一个又一个红影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有老有少,有男友有女,双眼翻白,直愣愣地将他围在中间。 “饿啊!” 一声仿佛是深渊饿鬼的凄厉嘶吼响起。 …… 嘎吱嘎吱—— 尖锐刺耳的木板摩擦声响起。 “这些贼厮鸟又来了?” 城西的一间肉铺内,李屠户猛地睁开眼,伸手摸到了放在身边的切骨刀,从柜台的一张木床上气呼呼地跳了起来。 他在这杨浦县经营生肉铺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一直与人为善,也不缺斤短两。 可半个月前城中的几个泼皮来他这里赊肉,他没答应,后面起了冲突,他推搡了领头的几个。那些泼皮看他力大,又有杀猪刀傍身,明里怕他,可这夜里时不时就来弄些响动扰人。 还放话说,不请顿酒肉,后边就要在他这店门前屙屎屙尿,让他这肉铺子开不成。 李屠户无奈,他虽然长得凶恶,可到底还是做正经营生的,惹不起这些狗屎一样的东西。 今天特地留了半斤猪下水送了街面上厮混的白贼七,本想让他说和几句,可这厮收东西手快,答应下来的事情还不如一放屁。 “等我见着白贼七,非把那半斤猪下水讨回来不可。” 李屠户心中忿忿,手里抓着切骨刀,哐啷一脚从里间踹开了门,他是狠了心要吓一吓那些个泼皮。 “嗯?” 一出了铺子的门,李屠户怒目切齿的脸上忽然就呆愣住了。 站在他家铺子门前的不是什么泼皮,而是两个矮矮小小猫儿似的身影,正在抓挠着他店门的木板。 李屠户将手里的切骨刀背在身后,喊了一嗓子,“你这两个娃儿,深更半夜不回家,跑来挠我的店门作甚?” 刺啦—— 又是一声让人牙酸的指甲和木板的摩擦声。 两个小人儿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依旧在用指甲挠门。 李屠户刚想开口喝止,忽然听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声音杂乱,伴随着哭喊。 他抬头望去,就见呼地一下,一阵火光从远处街道的某个铺子里亮起。 开始似乎只是一处,接着第二处,第三处……红彤彤的,将街面上都照得清晰。 火光下的街道影影绰绰似乎多了不少人影。 “这……这是走水了?” 李屠户怔了怔,心底猛地慌了起来。 这城内之中最怕火患,他这肉铺虽离得还有段距离,可这房连着房,保不齐一阵风就把火引到这里,要是将这攒了好些年的家底烧个干净,那真是连哭都没地哭去。 “你这俩娃儿快快……” 李屠户心慌意乱,转身就要去店铺内找个木桶去打水帮忙救火,刚一低头,忽然注意到门前那两个小人儿不知何时不在挠门,正面朝向他。 摇曳不定的火光,让李屠户这会能够看清站在眼前的两个小人的模样。一男一女,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两件宽大的红衣,嘴唇发紫,面无血色,更骇人的是双眼翻白,木愣愣地看着他。 “你……你们俩……” 李屠户生得膀大腰圆,一两百斤的肥猪他一个人也能摁得住,可这会却被两个小孩儿盯着全身发毛。 “饿啊……” 陡然间一声尖锐的呼喊,两个小人儿朝着李屠户扑了过来。 …… 县衙大堂西南侧,南监大狱。 内监地牢,狱神庙前,一阵阴风凭空而起。 正对着狱神庙的一块白布悄然被风刮过,露出了里面掩盖的一个独眼石人。 咔嚓咔嚓—— 石人表面陡然碎裂,露出一道道网状细痕。 砰—— 地牢之内,砖木结构的黑暗牢房,猛然发出一声砸门的巨响。 班房内,值夜的狱卒豁然惊醒。 “放我出去……” 地牢内的一间牢房,有痛苦的呼喊声传出。 “瞎嚷什么?” 一名狱卒勃然大怒,抓起班房内的荆条,转身就冲到了牢房前,准备教训这扰人清梦的贼胚一顿。 “放我出去……” 只是在这名狱卒刚走到牢房前,身后的另一间牢房又响起了一个呼喊声。 “娘贼,大半夜不睡觉,是来消遣老子……”狱卒骂咧咧地叫道。 哐当! 猛然间,一阵巨响在狱卒身后响起,厚实的牢房大门被撞开。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牢里冲了出来。 面门破裂,下巴和半张脸都扁得不成人形,整个头骨似乎都裂开,有红白的东西在往外冒。 狱卒跌坐在地,面白如纸。 只看这身影整张扭曲的面孔似乎在笑,从喉咙里冒出了声音,“我出来了……” 哐当,哐当—— 又是一声声剧烈的撞击声。 一间接一间的牢房内,各种骨骼扭曲,血肉模糊的身影从里走了出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疫鬼? 小道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正在快步朝着县城的方向狂奔。 “……裴小子,不,裴兄弟……我走不动了。” 白贼七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缓缓停了下来。看着走在前面两步的裴楚,喊道,“这城内大火,你……你去作甚啊?” “城内还有我诸多邻里,他们虽不是我亲人长辈,但我既陪同来此,自然要把人看顾好。” 裴楚听到身后白贼七的喊话,脚步放缓,停了下来。 看着远处县城越来越明亮的火光,他脸上有些焦急,尽管此刻两人离还有一段距离,可从城外看那火势小不了,怕是烧了起码有好几条街了。 而且今天他在城内留心过周遭的建筑,基本上都是木制的房屋为主,街巷连绵,一旦烧起来火势恐怕就难以遏制。 在城隍庙的那些乡人邻里都是老弱妇孺,这样的情形下,他真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情。 裴楚又回头看了一眼累得走不动的白贼七,急切道:“七哥,要不你先歇着,我先赶去城里。” “……呼……你……你小子,倒是和大虫一个脾性,爱管那不相干的事。唉唉,也亏得你这等人,七哥才愿意结交。” 白贼七连连喘着大气,嘴巴却不肯停,弓着身露出了疲惫的姿态,摆了摆手,“你……你先去吧,七哥在这里歇会。” “好,那我先走一步。” 裴楚点点头,没再犹豫,快步地离开了白贼七,朝着前方冒起火光的县城小跑而去。 “嘻,七哥才不跟着你,傻头傻脑的。” 看着裴楚的身影消失,白贼七一下直起身,脸上装出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远远看着火光冲天的县城,白贼七又拍着手,笑嘻嘻地叫了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县城走水可是好多年不遇了,哎呀呀,那城里的金行当铺今夜是不是也烧了哩,还有哪些个店铺买卖行,这会儿掌柜伙计应该也哭喊着逃命,今夜七哥虽然吃了那水鬼一吓,可合该发笔横财慰藉慰藉……” …… “城门还不开?” 裴楚一路狂奔到临近浦水的西城城门,站在城墙下抬头能看到城内红彤彤的天空,耳畔隐约能够听到城内的呼喊声,只是城门依旧紧闭,并没有人打开。 裴楚左右看了一圈,城墙上负责把手城门的衙役和民壮不知去了哪里,又转了方向,快步跑到了之前出城的那一棵树下,沿着树干上被人设计好的落脚点,快速爬上了城墙。 一上了城墙,裴楚就远远看到了城内有多处火光亮起,高呼和哭喊声连成一片,街道上人影绰绰,显得颇为混乱。 “没有人组织救火?” 裴楚心中大感疑惑,此刻的火势似乎已然逐渐蔓延开,再不进救火恐怕后面火势会越来越大,后果简直不可预料。 顾不得多想,他从城墙上跳了下来,一路朝着西城的城隍庙位置飞奔而去。 那里离他现在的位置比较近,乡民又多数是老弱妇孺,他觉得应该先过去看看,至少将人撤退到安全的位置。 下了城墙,裴楚沿着之前走过的那条街道跑去,迎面而来撞上了一个光着脚赤着上身的男子,神色仓惶,看样子像是从睡梦之中从家中逃出来一样。 “跑什么,救火啊!” 裴楚伸手招呼一声,看看能不能让人组织起来在城内救火,可那男子只是嘴里呼喊着“快逃命啊”,脚步丝毫没有半点停留,一溜烟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这人怕死到了这个地步?” 裴楚回头看了这赤着上身的男子一眼,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即便是失火了,只要人逃得出来,这时候也该赶紧组织起来尽可能救火,抢救财产才是。 回头又走了两步,迎面又撞见了一个长得高大壮硕的身影,装扮有些像个屠户,脚步迟缓,正在朝他一步步逼近。 裴楚脚步猛然一顿,忽然明白了方才那男子为何奔逃,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男子整个肚子几乎被逃开,肠子内脏之类的洒了一地,可对方浑若不觉,翻白的双眼似乎正在盯着裴楚。 “这……” 裴楚猛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 沙沙—— 脚步声响起。 裴楚咽了一口口水,跟着又注意到街道上,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脚步迟缓,似乎每个人都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在远处烧灼的明亮火光下,这些人歪头斜脑、浑身血渍,青紫色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站在那里就显得诡异异常。 吼—— 距离裴楚不远的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忽然张开了混杂着黑紫色血肉的嘴巴,发出一声一声仿佛野兽一般的咆哮,双手张开,摇摇晃晃地朝着裴楚抓了过来。 裴楚汗毛倒竖,掉头朝着身后的街道狂奔。 陡然间,眼前一个红色的人影闪过,裴楚还没来得及反应,砰地一声,就被这个红色的身影给撞翻在了地上。 “饿啊——”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一个仿佛地狱饿鬼哭喊咆哮的声音。 裴楚来不及多做反应,就看到将他撞翻的红色人影已然爬了起来,动作灵活迅捷,不像之前见到的其他人。 “张婆婆?”裴楚失声叫道。 在这一瞬间,他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面前这个穿着一身怪异红色长衣的人是谁,面容苍老枯槁,诡异地扭曲着,正是他之前从观前村搀扶了一路的张婆婆。 可那穿着红衣的张婆婆似乎完全不认识裴楚,手脚并用,扭曲着身体,完全丧失神智,再次扑了过来。 裴楚来不及多想,原地一个翻滚,让开了张婆婆的这一次扑击,紧跟着身后一阵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耷拉着脑袋,步履迟缓的杨浦县民众,已经跟着张开双手,再次围到了他身前。 其中领头那个壮硕高大看着像是屠户打扮的男子,更是双臂大张,眼看就要将裴楚给一把抱住。 裴楚惊骇欲绝。 正在这时,砰地一声闷响,那眼看要扑到裴楚的壮硕男子忽然倒飞了出去。 “裴兄弟,快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裴楚耳边响起。 裴楚飞快起身,几步跟着冲出了那些包围上来的人群,再一回头,就看到彭孔武手握一根手臂粗的大木棒,将后面扑来的张婆婆给打飞了出去。 跟着一条大木棒挥舞如风,又将一些围上来的人群给统统打倒,这才转身赶上了裴楚。 “快,这边!” 彭孔武几步冲到了裴楚旁边,引着他就朝一条街巷跑去。 在两人身后,那些被彭孔武打翻的人群再次站起身,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和野兽般的嘶嚎不断响起。 两人这时候顾不得其他,只是一路狂奔。 一路绕开了好几处混乱之所,直到进了某条还未被火烧到的僻静小巷。彭孔武托着裴楚,两人一齐翻进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宅院,两人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外面火光滔天,伴随着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裴楚心脏砰砰直跳,靠在院墙上,方才的遭遇,有那么一瞬让他感觉仿佛像是前世看过的某类电影。长长吐了两口气,才转头看向旁边的彭孔武,问道: “彭都头,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彭孔武右手握着粗大的木棍,额头汗水涔涔,连连喘了两口粗气,才缓缓道:“我先你一步进城,本想组织军巡铺的人救火,可不等我走到军巡铺,城内人早乱了。然后……” 彭孔武顿了顿,脸色似乎变得无比阴沉,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楚,“然后就见到了你的那些乡人不断袭击县中居民。”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裴楚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 彭孔武摇摇头,顿了顿,忽然又道:“我去年到郡中公干,曾看过一份朝廷邸报,说北面州郡叛乱时,有妖人以邪法祭炼疫鬼,和现今情形颇为类似。” “疫鬼?”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北面州郡冻饿病死的灾民何止万几,怨气集聚不散,被妖人用邪法招魂祭炼成鬼物。这些鬼物可附身神思不属血气不旺的人身,进而成为似人非人的疫鬼,择人而噬。但凡被疫鬼撕咬后,疫气传播,常人转眼就会沦为毫无神智的行尸走肉。” 彭孔武看着裴楚,语气低沉,“裴兄弟,你的那些乡民怕是尽皆……” “都成疫鬼了,人命便如此轻微么?”裴楚一屁股坐倒在地,久久无法回神。 这世界是没有什么丧尸病毒,但却存在更加恐怖的妖魔鬼物,邪术妖法。 “如果我今晚还在城隍庙的话,会不会也成为疫鬼?”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妖魔鬼物,但人道昌盛,有王朝统御,还有道法和镇守天下的什么禁妖司,即便偶尔有妖邪作祟,但不过是边边角角。 可现在却悚然惊觉,这个世界的凄惨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有法术,有妖鬼,一旦普通人遭遇到了,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不论是观前村或者其他村中的乡民,他熟悉或者不熟悉,但都算是见过,是活生生的人,仅仅只是转眼之间就全部沦为了鬼物,这让裴楚愤懑痛苦,难以宣泄。 彭孔武神情凝重到了极点,几乎是咬着牙在低声自语: “县中有朝廷龙虎气镇压,按说不可能有妖邪鬼物能够作乱,除非……县衙已破!只是那些乡民为何会变成疫鬼?” 疫鬼是妖邪,一县之中有朝廷龙虎气在,根本不可能乱起,以往即便有疫鬼为祸,那也是人迹罕至的乡野,或者是城破之后的废墟白地。 现在城内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县衙出了变故,龙虎气溢散,无法镇压妖邪。 忽然宅院内一声响动,彭孔武蓦然一惊,举着手中的大木棒,喝道:“什么人?” “彭都头?!” 庭院内的一处角门里,一个神情慌张的男子拿着一把菜刀,护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小儿走了出来。 “是孙掌柜。” 彭孔武定定地看了那神色慌张的男子一眼,神色稍缓,他认得对方,县中的一家布行的掌柜,他和裴楚闯入的是这家人的宅院。 “红衣,是那些红衣。” 这时,裴楚猛然回过神,叫了起来。 他想起之前城隍庙内,栾秀才和那两个随从带来的衣物和馒头,给乡人御寒果腹,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现在想来那些衣物似乎都是红色的。 “栾秀才!”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名字。 这时候他们都想到了,遭遇水鬼前跟踪栾秀才三人,对方却骤然在街巷上消失不见的事情。 隐约之中裴楚感觉很多看似蹊跷的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 最初是有人在浦水之中埋下独眼石人,被充作河工的乡民挖出,县中因石人涉及谋反将这些乡人拘押。之后又让诸如白贼七这样的街面泼皮放风,引得那些被拘押的乡人家属惶惶不可终日,胆战心惊之下,被疫鬼附身。 虽然其中还有一些不甚清晰的地方,但整件事情的脉络大抵便是如此。 “我这便去找那栾秀才。” 彭孔武目疵欲裂,又看了看裴楚,“裴兄弟,你先躲在此处等我。” 杨浦县这场大乱,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他身位一县都头,自有护佑一方平安的责任。此刻不知县衙是否尚在,能做的职司就是缉拿盗寇,抓到幕后真凶。 “不。” 裴楚听到彭孔武让他躲在这里,却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指了指躲在远处的一家人,眼里似映衬着外间的火光,“县中虽乱,但肯定还有许多人并未受到伤害,现在城中大火,疫鬼袭击,我去组织人先离开县城。” 那些疫鬼虽然看似恐怖,但裴楚听完彭孔武的介绍,已然大概知道疫鬼和感染了疫病的普通人,和他熟知的影视作品里的丧尸相差仿佛。 如果疫气只是撕咬抓伤这种传播方式,疫鬼并非没法对抗,至少有组织的话,也能够让更多的人逃出去。 “好。” 彭孔武认真地看了裴楚一眼,重重点头,也不问裴楚如何去做,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彭某能和你相识一场,也不枉了,多加小心!” 说完,一个纵跃攀上宅院的围墙,翻身跳了出去。 裴楚看着彭孔武的身影消失,定定站了一会,深吸了两口气,转头看向躲在角落处的一家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逃生? “砰!” “没人了!” “这边,这边还有……” “要逃命的跟上,快,下一家!” …… “家中男丁,想护住老小的站出来,三人结阵,想活命的跟着我。” “木棍,要长的。门板,拆门板!” “青壮看顾好身边的老人妇孺,遇到疫鬼不要慌,别想着厮斗,用长木棍和门板将那些疫鬼什么 “孙掌柜,马上就要到城门,麻烦你和这两位兄弟到前面去,疏导人流,免得出城的时候人多拥挤堵住城门。”裴楚顾不得对方的长吁短叹,跟着又安排起了几人。 杨浦县的城门大概也就四五米宽,平常通行,哪怕是骑马驾车都够了,可现在裴楚不太确定如此人多之下,会不会直接将城门堵住,先安排几个人过去。 等孙掌柜几人离开后,裴楚的目光才又落在了这户人家的大门,他几步走到了门前,并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将这家人打开的大门重新关上,随身用一旁掉落的半截竹竿穿过门环,充作个简易的门栓,然后便朝着街面上的挥了挥手。 “走!” 七八个头上戴着斗笠草帽,手里拿着长棍的青壮男子听到裴楚的招呼,登时移动脚步撤退,跟上了前面的人群。 这些都是裴楚和彭孔武分开后,一路不断收拢的杨浦县县中的居民。 大抵是由于大火和疫鬼的威胁,再加上裴楚出面组织,最初不过是四五个人的队伍,在经过了十多户人家之后,人数扩展到了几十人。又穿过几条街巷后,越来越多的人群汇聚,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好几百人。 裴楚虽然是生面孔,看着年龄又不大,但上一世经历的各种军训和影视作品的洗礼,简单的组织起一些青壮出来保护家人,并不算难。 这种人心惶惶之下,最需要的是有人能够站出来领头。 至于各自逃窜,或者不愿意离开家的人,裴楚也不做勉强,形势急迫,他只是力所能及地做他能做到的事。 吼—— 一声宛如野兽般的嘶吼响起。 行进的队伍中间,一处沿街的铺子内,忽然一个张牙舞爪的红色人影冲了出来。 “啊!” 惊慌声响起。 正在朝前方行进的人群,突然遇袭之下登时一阵骚乱起来。 “用门板挡住。” 从队伍后面赶上来的裴楚,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朝着护在队伍旁的青壮大声喊道。 几名青壮先是被疫鬼的突袭吓得倒退了两步,紧跟着听到了裴楚的喊声,登时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几块门板挡在身前。 砰! 距离的撞击声响起。 从那处沿街铺子里冲出来的红色人影狠狠撞击在了门板上。 几个举着门板的青壮被疫鬼强大的撞击力道给生生撞翻,宽大的门板虽然挡住了对方的冲击,但人却已经左右摔了出去。 疫鬼一个翻身,口中发出野兽似的嘶吼,朝着一个撞翻在地失了防护的青壮就要扑了过去。 “啊,救我!” 这名青壮面如白纸,惊恐地尖叫起来。 “这……这是……陈……” 裴楚借着远处的火光,在这一瞬看清楚了这头化为疫鬼的人是谁。 他的眼眶瞬间充血,牙齿咬得咔咔作响,脚步丝毫不停,双手握着一根差不多两米多长的木棍,从后面冲了上来。 在疫鬼扑击到那名青壮前,狠狠用木棍刺中了它的小腹。 奔跑起来的强大冲击的力道,让疫鬼的身体朝后顿了顿,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木棍上传来。 裴楚脚步不稳,人跟着就朝后被推开了一大步,这些疫鬼并非那种感染了疫气的普通人,它们的身体坚韧,力量惊人,常人哪怕是一个壮汉面对化成了疫鬼的孩童,都难以占据优势。 之前彭孔武一条木棍就能够打飞一头疫鬼,还有一群围上来感染了疫气的常人,那是对方打熬过气力,又身怀武艺。 眼看裴楚被疫鬼顶得节节后退,旁边忽然跟着响起了几声暴喝,几个已然反应过来的青壮拿着木棍和门板,也冲了上来,将这头疫鬼给顶了出去。 “把它顶到这间铺子里去。” 裴楚手上的力道轻了下来,登时招呼起众人齐齐合力,将这头疫鬼推进了之前的那间铺子的墙外,然后让众人手里的木棍扣在地上作为支撑,不让这头疫鬼能够冲出来。 “走!距离城门不远了,加快速度!” 红衣的疫鬼是城隍庙里的乡民,数量并不多,也就数十头。关键还是那些短短时间感染了疫气的普通人,虽然不像红衣疫鬼这般难以对付,但数量众多,被追赶堵截上的话,更加不好对付。 裴楚定定地看了一眼狰狞咆哮的疫鬼,狠狠别过头,继续指挥起惊慌失措的人群逃离。 数百人的队伍在街面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其中一些原本躲在周围房屋里的人,在看到这种情形之下,又跟着加入了进来。 等到了快接近沉闷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上千人的规模。 这时候裴楚能够做的已经不算太多,乱糟糟的人群里,他的声音都会被掩盖过去。只是让一些胆大的青壮跟着他一起在后面断后,防止那些跟上来的疫鬼突袭。 他一路组织众人逃离,又几次挺身而出面对疫鬼,并且一直在最后方断后,已然让身边一些人心生敬意。 “走不动了! “前面的人不动了。” 忽然,前方人群沸腾了起来。 裴楚这才注意到,从城内逃到城门的人群,忽然不再动弹,拥挤在了一起。 “这是怎么了?” 裴楚扒拉开几个人,想要看看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惜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 “裴兄弟,裴兄弟……” 正在这时,前方一个人影拼命地挤了回来,朝着裴楚凄厉大喊道:“城门……城门,被堵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凡愚 ? 呼猎猎的大火烧灼。 一处已然烧了小半的典当铺内,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影。 白贼七用一条湿布捂住口鼻,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袱,一从着典当铺里冲出来,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七哥跑得快,不然非被烧死在里面不可。” 白贼七抖了抖肩膀上沉甸甸的包袱,忽而发出公鸭般得意的笑声,“撑死胆大的,七哥这次是发财了……唉哟,咳咳……” 笑了没几声,白贼七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感受着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白贼七不敢再停留,尽管用湿布捂住口鼻,可浓烟之下,他这时候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快速辨别了一下方位,跌跌撞撞地就朝着外间的街道跑去,只是跑了一段,白贼七就察觉出一些怪异,周遭的街道阒然一片。 “嘁,这人都跑光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贼七这会算是“身负巨资”,可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中不免有些发憷,他记得之前起火的时候还是哭喊声连片,可没想到只是他冒死冲进典当行的这么一小会时间,周围就没个人影了。 “还是快点出城。” 白贼七心中盘算了一阵,他现在可是富家翁了,不敢再做停留。 只是,刚跑了几步,忽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在他前面空旷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人影。 “李东家,谢挑夫,石铁匠……” 白贼七是个在街面上厮混的,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几人,只是他刚干了亏心事,见着人情不自禁地就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挤出了一张笑脸打招呼: “火烧屁股啦,几位还不赶紧逃命?” 只是让他惊奇的是,面前三人毫无动静,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白贼七正要再次开口,只是突然身后一簇火光冒起,他趁着火光看到了三人的衣物撕扯了诸多碎裂的痕迹,其中那个谢挑夫的胸前被扯开了一个血洞,恐怖,森然。 吼—— 陡然间,一声似嘶哑又似咆哮的声音从三人口中发出。 原本木愣愣的三人,似乎突然发现了八字胡男子,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白贼七头皮发炸,转头就逃,可刚一回头,就看到后面,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个人影。 不,已然不能说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烂肉。整张脸完全被撕烂,多处露着森森白骨,胸腹间血肉外翻,各种内脏破裂掉了出来。 “娘咧!” 白贼七心胆俱裂,只感觉下身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尿意,一把将身上那沉甸甸的包袱甩了出去,撞翻了这挡路的怪物,连滚带爬就朝着远处飞奔。 街道两侧,不时有一个个身体僵直的人影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 白贼七又险之又险地左右腾挪躲闪开,他看似体弱,可常年厮混在街面上,身体其实比一般人要灵活得多。 一路上白贼七也不知遇到了多少怪异僵直的身影,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逃窜,随手用街面边上的各种杂物遮挡,这杨浦县各条大街小巷他都熟悉,侥幸之下竟然被他毫发无伤地一直到了城墙边缘。 这处城墙下面正巧堆叠这一些砖石木料,这都是前些时候县里修城墙未曾用完的废料,其他人或许不知,白贼七却早在重修城墙的时候,就已经留心上了。 白贼七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城墙,翻身跳了下去。 在地上滚了两圈,白贼七又坐在地上喋喋不休地哭骂了起来,“贼老天,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又是水鬼,又是走尸……眼看七哥能发笔横财,可又丢了……这……这还让不让人活……” 白贼七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道银光亮起,他只感觉颈后一凉,脖子上已然架了一把雪亮的钢刀。 “将反贼拿下!” …… “逃,快逃啊!” “火烧过来了!”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响起。 长街上四处可见仓皇逃窜的人群。 两个人影在混乱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一直到了一处南城的小宅院门口。 大门脱漆,砖墙破败,吊在门口的两个红灯笼也少了一个,贴着的红纸对联也被人撕扯了一半,只有泛着白斑驳纸页,依稀能见着一两个字。 “彭……彭都头,这就是破落秀才的家。” 一个身形瘦弱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缩着肩膀指着这处小院落的大门。 他的目光不时还扫过四周的街道,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不安,双脚微微曲着,似乎想要逃遁,可手腕上被捏得发紧的刺痛,又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彭孔武抬头看了一眼残破的外墙和院门,又拿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沉声道:“吴坊正,你确定是这里?” “这南城九街十八巷,我家家户户都记得清晰,这栾秀才早年尊堂在世时,还是个肯上进的,早早考得秀才功名,我还来喝过一杯贺酒。可自他父母过世,这栾秀才不通经营,家道败落,学业也荒废了,成天在街面上厮混,专爱些扶乩卜挂的事。” 吴坊正一股脑的将他知道的倒了出来,说到最后又左右看了一眼,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彭都头,这……那栾秀才是否还在家里,我可做不了保证。” “地方对就行。” 彭孔武一把松开了被他拽着的八字胡男子,摆了摆手,“你且去吧。” “多谢彭都头。” 吴坊正揉着手腕,赔笑两声,转头就准备朝远处街道跑去。 “等等……” 正当吴坊正转头想要离开,彭孔武忽又叫住了对方。 “都……都头,还有何事?”吴坊正面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 彭孔武浓眉轻扬,眼中似有愤怒又似有无奈,“你是坊正,如有可能,多带些逃命!” “是是……”吴坊正连连点头。 彭孔武转头不再去看对方,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着面前的大门,握紧了手中的一根三尺长、儿臂粗似的铁钎。 他的腰刀在遇水鬼之后被裴楚遗失,这一路上用的都是木棍之类的器具,也没个趁手的武器,好在方才路过一家铁匠铺时,找了这根铁钎。 “希望这贼子不会跑了!” …… 寒酸的卧室内。 乱书一地。 栾秀才坐在一张木桌前,手提酒壶,自斟自饮,目光不时落在桌面上的一块黄纸叠成的符令。 脸色变幻,似喜似癫。 “……嘻嘻,求仙问道十一年,今日方知世有仙……变钱,钱可车载。变米,米可满仓。穿墙而去,宛如无物……噫唏嘘,梦耶?非耶?” 一杯浊酒下肚,栾秀才生神态癫狂,又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打了个圈,似要跳起舞来。 “……那祝公子是妖人乎?精怪乎?反贼乎?大逆不道,无君无上乎?与我何干……我只求得这仙家法术,朝北海而暮苍梧,长生长生,成仙成仙……” 栾秀才醉意阑珊,外间的嘈杂呼喊,他似完全听不见,只是将手里的酒杯高举,接着又恍恍惚惚朝着卧室外的大堂躬身拜了拜。 “父亲母亲保佑,往日您二老责备孩儿好读野史志怪,不用心举业,可又哪里知道,这人生一遭,不过黄土一抷,孩儿不甘……” 仰头又是一杯酒灌入口中,栾秀才打了个酒嗝,神色似乎清明几分,忽又摇起头来。 “……孩儿也知那祝公子的盘算,可孩儿不怕他有谋算,我也读得经史,略晓三分权谋,今朝便是虎做狗,也要求得入仙家门庭好机缘……” 哐! 卧室房门猛然被人踹开。 “栾秀才!”一声暴喝跟着响起。 彭孔武手持铁钎,双目似喷出火来,大踏步地走进房门。 栾秀才被骤然的巨响,吓得踉跄在地,醉眼惺忪地转过头,似乎没有认清进门之人,只是怪叫道:“咦?你是哪个?竟闯我家中来?” “你这狗才!” 彭孔武怒气腾腾直冒,冲到了栾秀才身前,一手提溜起对方的衣领,怒喝道,“快说,这城中疫鬼之事,你知是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 原本彭孔武对于栾秀才作为导致乡人成为疫鬼,就有所怀疑。这一刻看到栾秀才这幅醉鬼模样,心中越发确定。 “疫鬼?” 栾秀才被提着衣领嘟哝了一声,微微睁开的双眼,近距离看到了彭孔武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猛地打了个激灵,期期艾艾道,“你……你……彭……彭都头……” “说,是何人指使你去送那些红衣?” 彭孔武舌绽春雷,又是一声怒吼,看着栾秀才窝囊猥琐的模样,他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病恹恹的废物,又如何能搞得出那些鬼物出来害人? “学…学生…我……不知。” 栾秀才额头脸上汗水汩汩冒出,被彭孔武连连怒喝下,一通醉酒似乎在这个时候都醒了七七八八。 “你不知?” 彭孔武咬着牙,猛地将右手的铁钎插在地上,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栾秀才的脸上。 栾秀才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打得跌冲了出去,正好撞在房中的那张桌子上,将桌上的一应物什尽皆打翻。 彭孔武看着倒在地上的栾秀才,伸手一把抓起插在地上的铁钎,一字一句道:“城中大火,疫鬼横行,今日你若不说出所以然来……” “说了……学生说了……” 地上,栾秀才忽然大叫了起来。 彭孔武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就见栾秀才连滚带爬,忽然朝着室内一边的墙壁撞了过去。 “嗯?” 彭孔武双目陡然圆睁,他看到了栾秀才在撞到墙壁的一瞬间,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他面前。 “这……这是妖法?” 彭孔武先是吃了一惊,转眼间已然明白过来。 这栾秀才有妖法,能够躲进墙里,这也是为何之前他与裴楚跟踪几人,却在半道忽然寻觅不到踪迹的原因。 “彭都头,学生在这。” 这时,忽然在另一侧的墙壁上,一个半张脸肿胀的脑袋探了出来,正是栾秀才。 “妖法!” 彭孔武怒声喝道,猛然一个箭步朝前,手中的铁钎已经狠狠朝着墙壁扎了过去。 栾秀才大惊失色,脑袋急忙往后缩了回去。 刺啦! 铁钎穿透墙壁的摩擦声响起。 栾秀才又从另外一侧的墙壁钻了半截来,看着彭孔武嗤笑道:“无知愚顽,哪里懂得仙家法术玄妙?” “啊!” 彭孔武怒气冲天,又是一声怒喝,猛然一把将手中的铁钎抽了回来,再次朝着栾秀才冲了过去。 栾秀才又慌忙地躲进了墙壁之中,这一次动作却慢了一拍,他不过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哪里及得上彭孔武这样差点中了武举人的身手。 撕拉一下,铁钎刺中了半截衣袖,留下了斑斑血渍在了墙上。 彭孔武看着墙上的半截衣袖和几点血迹,精神一震,拔下墙上的铁钎,倒退了两步,陡然朝着墙壁冲撞了过去。 这房间的墙壁虽然是砖墙,但只不过薄薄一层,根本挡不住彭孔武的蛮力。 轰隆一声巨响,墙壁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大的窟窿。 彭孔武灰头土脸地从这窟窿里钻了出来,双目冒火地看着前面的墙壁,咬牙切齿道:“栾秀才,你跑不了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前后无路 “城门被堵住了?” 裴楚站在人群中,一时有些没明白这话,直到那孙掌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他才明白过来。 “怎么会被堵住?” 裴楚几步挤开了哄闹哭喊的人群,一路到了城门前。 城头之上见不到巡视守城的兵丁士卒,城门紧闭,十多个汉子正在城门口试图打开,可毫无作用,似乎这巨大的城门在外间被人加上了一道巨锁。 这样的情况可以说相当罕见,至少在裴楚了解的一些古代战争里是少有出现的。 古代城池都是防御外敌入侵,城门阻挡的也是外面进攻的敌人。 即便是被围城的时候,由于外敌还要入城,且城墙上方有士兵用弓箭、金汁、滚木、石块等防守,还有突围之类的考量,城门也很少会被人堵住。 “啊!” “小心,城外有人射箭!” 几声惊呼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裴楚抬头望去,就见五六米高的城墙上,一群爬上城头想要跳城逃生的人,忽然被箭矢射中,直直地跌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跟着城墙外又是一通凄惨的呼喊声和求饶声响起,一些侥幸没被箭矢射中的,跳下城墙后,似乎也被射杀了。 “城外有人阻拦?” 裴楚站在城下猛然一震,只觉全身发冷。 “好狠的心啊!” 他不知现在城外是谁,但刻意将城门堵住,并且用箭矢不让城内的人逃离,这……这是有人要城内的人全部死在这里。 听着耳畔的呼喊声不断响起,一些飞入城中的箭矢,落在人群里,已经造成了一定的伤亡,裴楚心中的怒火腾腾燃烧,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不能坐以待毙,得让人跟着我转道其他城门。” 杨浦县一城东西南北四门,此刻他身处的是南门,是死路。西门距离疫鬼发作的城隍庙最近,同样不能回去,北面大火,剩下的就只有东门。 此刻,他也无暇顾及东门会不会被堵,是否有人让不让他们出城。城门口聚集的人数正在急剧扩大,放眼过去已经超过万人,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拼一拼。 “大家听我说,南门的城门被堵住了,大家和我一起去东门。”裴楚排众而出,走到了城边一处半人多高的台子上,朝着周遭的人大声呼喊。 然而,在这数万人的吵嚷和惊呼里,除了最前面几个人稍稍有注意到外,根本无人理会。 现在的人群完全乱了。 “这样不行。” 裴楚喊了两声后,立马放弃,他手头没有什么金锣打鼓之类的工具,这时候想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并且让混乱的人群听他完全不可能。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回到后面去,带着之前那些青壮开始转头突围,只要有人带起头,后面的人就会跟着起来。” 裴楚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做出了判断,混乱的人群是盲目的,在一边是死路的情况下,只要有人能够带头,其他的人才会跟上。 而就在裴楚跳下城墙,准备朝后方挤,试图带着众人离开南门的时候,陡然间后方的人群剧烈地沸腾了起来。 “啊,看房顶,房顶上!” 一个接一个的穿着红衣的疫鬼身影,出现在了街道两侧的房顶上。 街道中央黑压压,同样有许多感染了疫气,步履踟蹰的人影出现。 “怪物!” “快逃!” …… 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响起,陡然加剧。 闹哄哄的人群宛如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开始朝着堵住的城门口涌了过来。 站在人群中间的登时被挤压得几乎连转身都难,哭喊和叫嚷声越发激烈。 裴楚本来还想挤到人群后方,带着众人寻找新方向突围,可在这样的人潮之下,登时被推搡得连连倒退,根本不给他再到后方去的机会。 哭喊声、尖叫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啊!!” 裴楚无比愤懑地吼了一嗓子,在这短短的瞬间,他就看到了好几个身影跌倒之后,被潮水一样的人潮淹没,再也爬不起来。 人潮最前方的人群,这时候也被挤压得不管不顾,拼命爬上城头,不断往城外跳了下去。 箭如飞蝗,不断有人从城头落下,但紧跟着又有更多的人爬上去。 裴楚已然被推到了城墙底下,接连被好几个人挤压过后,他再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起爬上城头。 刚一爬上城头,骤然间就感觉头皮上有东西飞过,紧跟在裴楚后面的一人,接着痛呼一声,胸口中箭倒下。 裴楚猫腰躬身,慌忙抓起城头一个不知是谁人掉落的大包袱,挡在身前,在这短短的空隙里,他看到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城外。 一簇簇的火把亮起。 有左右排成行的队伍,正在朝城头逃生的人射箭。 “难怪城内见不到人把守城门,难怪城内见不到一个士卒兵丁的踪影?!” 裴楚目眦欲裂,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任他如何都没能想到,将城门在外面堵住,并且以弓箭阻挡城内人逃生的,竟然是一群官兵。 啪! 他双手猛然一颤,在这短短瞬间,又是一根箭矢飞了过来,正好射中他挡在身前的包袱上。 还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忽然有人大力推搡了他一下,他一个站立不稳,就朝城外摔了下去。 五六米高的城墙,换做平常这么摔下去即便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但裴楚只是摔得头昏脑涨,并没受到太多伤害,他的身下已经垫了好几具尸体,缓冲了这落下的冲力。 砰! 裴楚身旁又是一个人影落下,他赶忙起身朝着前面飞快地爬了出去,紧跟着他刚刚落下的位置,又有人跳了下来。 他刚要稍慢一步,肯定就是被后面跳城的人直接砸死的下场。 …… “莫要让这些疫鬼和反贼逃出去!” “放箭,放箭……” 一声声的呼喊声不断响起。 一名身穿鳞甲武将打扮的男子,骑在马上不断挥舞着手臂,指挥着城门外数千人的官军。 嗡嗡嗡的弓弦声震动,城头一个接一个人的人影跌落下来。 两侧又有数十骑,不断左右游弋着,一一砍翻了那些侥幸逃离的人群。 “县尊,这些都是我等同乡啊!” 忽然一声高呼响起。 一个士卒打扮的青年,在射杀了两名城头冒起的人影后,陡然扔下了手中的弓箭,朝后方哭喊着跪倒在地。 跟着这名青年左右,又有几人停下动作,神情犹疑。 “大胆!” 骑乘着高头大马的鳞甲武将,发现了队伍中的动静,打马越过人群,到了几人面前,大声吼道:“县中都是逆贼乱民,且被疫气侵染,你等若不射杀了他们,他们便要生吃了你!” “放箭放箭……” “可……可……”这名士卒哭喊着还想说什么。 “冥顽不灵!” 鳞甲武将暴喝一声,猛然一挥手,旁边不知从哪蹿出了一个魁梧的人来,手持长刀,噗呲一声,将这名差役一刀砍倒。 这名鳞甲武将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尸身,目光又扫过几个心不在焉的士卒,拨转着马头,继续高声吼道:“县尊有命,城内已被乱民疫鬼所占,杀光所有逃离出城之人。” “我等今夜是平定乱民疫鬼,只要不让城中之人逃离,在场兄弟赏银百两。” “杀妖物,杀疫鬼,为我县中乡老报仇雪恨!” “妖物吃人,兄弟们,莫要让这些妖物逃离出城!” “平叛!平乱!”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高呼之声一阵接一阵。 在场的差役和士卒在这呼声之中不断拉动弓弦。 有侥幸未被弓箭射杀的人群,也被周遭游弋的骑兵给堵了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县令·妖人 在官军后方,临近浦水河岸的一块空地上,此刻,正有一群人远远眺望着杨浦县城门。 “恩相真乃神人也,明察秋毫,让妖人奸计无所遁形。” 人群中间,一名身穿青襟的男子弓着身,满脸堆笑地朝着中间一人大声恭维道。 “本官只是感于国事艰难,早做打算,是以前些时日下令修缮城池防具,原想是保境安民,不料这贼人真是狼子野心。” 廖知远一身官袍,看着远处城内的火光,一副悲悯姿态,跟着又故作叹息道,“可惜啊,本官未料到贼子如此狼子野心,竟然以妖法祸乱县城,本官愧对城中百姓呐!” “恩相切莫伤悲!” 青襟男子收敛起笑意,神色肃然地拱了拱手,“妖人阴秽奸邪,以妖法鬼物祸乱,非人力所能及也。恩相此乃无奈之举,上书朝中,自会得到朝堂诸公谅解。” “正是正是,此次若非县尊大人,我等哪里逃得性命!” “我等家人亲眷能早早逃得出城,全依仗县尊洞察先机,此等大恩,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 “城中疫鬼横行,百姓已然无可救药,县尊不可心软!” “失了县衙,是为情势所迫,县尊平定乱民,我等当为县尊上表请功。” “大人英明神武,一眼看破奸邪诡计,今朝廷首重平叛之功,大人拔擢重用,指日可待……” 围在廖知远身边的众人,纷纷出声。 其中一个面刺金印,体如熊罴的军将,更是声如洪钟道:“县尊整顿武备,方有我等用武之地,今县尊平贼,谁人敢不服?” 这些人里,有的是县中的官僚胥吏,有的是驻于杨浦县的常备军。 官僚胥吏自不必说,而常备军则是按照大周军制,地方州郡统管的杂役兵,杨浦县虽是县治,但北邻越州,县中亦设有一支千余人的军队。 “妖人以为用疫鬼乱城就能夺得杨浦县,本官岂能如他所愿。”廖知远义正言辞,满脸庄重之色,顿了顿,跟着又喟然长叹,“只是苦了我一县百姓……” “哈哈哈……好一个杨浦县县令!!” 正在一群人恭维说话间,忽然,县城外的浦水陡然翻腾,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 城内城外的火光将四野照得透亮。 城门口的官道平地上。 马蹄如雷,刀光凛冽。 噗呲—— 一声皮革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惨嚎钻入裴楚耳中。 裴楚匍匐在地,嘴唇咬得出血,丝毫不敢站起身。 七八骑游弋周围的骑兵狂风浪卷般从他身旁掠过,骑兵过处,血流滚滚,一大群费劲千辛万苦从城内逃出来的居民,尽数被这些骑兵砍翻在地。 城内火光滔天,疫鬼侵袭,城外弓弩射杀,骑兵追击。 绝境。 裴楚此刻已然无暇再去顾及他人,短短的一日之间,对于他来说宛如从人间掉到地狱。 不论是城内的妖邪鬼物,还是眼前呼啸成群的官军,在他眼里都一样。 一样可杀,可恨! 哒哒,哒哒…… 骤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迫近。 裴楚全身陡然升腾起无边的寒意,不远处一个骑着马的军卒,似看到了躲在几具尸身中的裴楚,策马狂奔,挥舞着一把长刀朝他冲了过来。 骑兵的速度很快,裴楚刚刚注意到对方,转瞬间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不过十多米远的位置。 他能够看得清这名军卒狰狞兴奋的面孔,还有——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的刀锋。 裴楚本能的原地一个翻滚,双手抓着之前那个不知从哪捞来的包袱挡在了头上。 刺啦! 裴楚只觉得手中的包袱忽然碎裂,混杂着衣物和铜钱散落一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差点带飞了出去。 那名骑兵冲出去数十米远后,又再次勒转了马头,狂吼一声,看到似乎没能一刀将裴楚枭首,愤怒异常,再次拍马朝着裴楚冲了过来。 裴楚躺倒在地上,手里的包袱已然碎裂,双手间握着的是两块木牌,其中一块插着箭矢的已然断裂,另一块也有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这是他捡来的包袱里,不知哪位逃命之人藏着的两块先人牌位。 只是裴楚此刻全然顾不上这些,刚翻身从地上坐起,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那名骑兵已经再次冲到了他的面前。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津津—— 那名骑兵胯下的马匹陡然高高扬起前蹄,像是吃了剧烈的惊吓一般,马上的官军一个不稳,直接被掀翻在地。 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起,那从马上跌下来的官军,腿骨更是被惊马踩裂。 裴楚趁此机会,赶忙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惊马,再抬起头才发现,不止方才那名官军,城门口游弋在左近的战马尽皆人立而起,连连嘶鸣,更有些马匹四蹄发软,屎尿具下,一时间呼啸厮杀的众多骑兵都摔在了地上。 裴楚心中大惊,这时,猛然听到了一阵巨大的潮水拍击声。 在远处打起火把的官军后方,浦水之上,水浪翻天。 一道数丈高的滔天巨浪凭空卷起,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从水中冒出,如妖似鬼,朝着岸边的官军咆哮连连,在那驮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水鬼!!” 裴楚目瞪口呆,认出了那从水面巨浪上显现出来的黑色身影,正是之前在浦水见到的水鬼。 只是,在水鬼肩上站着的那个白衣男子,他却并未曾见过。 “哈哈哈……好一个杨浦县县令!!心黑手狠,果然是大周朝廷的官啊!!哈哈哈……我这边疫鬼刚刚乱城,还没来得及放火,你那边可就烧起来了!!有趣啊!!当真是配合无间,默契十足啊!!” 巨浪上身穿白衣的男子仰天大笑,神色肆意,目光在了河岸边的县令廖知远身上,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再次又大声长笑了起来。 声音洪亮,笑声悠长,几乎城门口到河岸这一段的所有人,清晰可闻。 “什么?火是那个县令放的?” 裴楚惊愕当场,如果说这些官军为了防止疫鬼和疫气流散传播,封堵城门和射杀了从城内逃出来的人,即便再狠也还属于可能理解。 毕竟如果疫鬼和疫气宛如丧尸和病毒,扩散开后果难以想象。然而这县令竟然主动放火,这简直是突破了他的想象下限。 城门外千多人正在操持弓弩的官军,被这巨浪声和狂笑声所惊动,动作齐齐都停了下来。看着那立于水面的大鬼,着实让不少士卒感到心惊。 围在廖知远身前的一群官僚胥吏更是惊慌失措,接二连三的后退,唯有那面刺金印的武将,横刀站在县令廖知远身前,虎目圆瞪,杀气腾腾。 “大胆妖人,竟敢以邪法作乱,还不快束手就擒!” “哈哈哈,束手就擒?” 祝公子再次放声大笑,目视上千人的官军宛如无物,“就凭你们这帮散兵游勇?” “县尊且退!免得着了这妖人的邪法!” 面刺金印的武将横刀身前,眼神警惕,他本就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见识过一些左道旁门,只因吃了官司被刺配杨浦,得赖廖知远看中拔擢。 此刻面对这能够驾驭水中大鬼的妖人,心下难免顾忌。 “县尊快走!这妖人定然邪法厉害!” “恩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几名胥吏惊慌之下,高呼出声。 县令廖知远官袍猎猎,对于周遭劝诫似未曾听闻,反而轻轻扒拉开身前面刺金印的武将,走前一步,冷笑道:“祝公子,本县等你多时了。” “嗯?你这县令,也听闻过我的大名?”立在水鬼身上的祝公子放肆大笑,“也对,本公子在北地州郡也算颇有薄名。” “邪道妖人,祸乱天下。”廖知远冷哼一声,忽然朝左右拱了拱手,“还请两位缇骑出手!” 一声清啸瞬间响起。 在廖知远身后的人群里,两个身影,蓦然拔地而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禁妖缇骑 从骚动的官军人群中,一跃而出的是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的身穿鹤氅,衣袂飘飘,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少的约莫二十出头,背负雕花长弓,腰佩环柄直刀,宽大的斗篷在纵跃间,猎猎作响。 高踞于潮头水鬼之上的祝公子,斜着眼打量着出现在人群中的两人,饶有兴致地说了一句,“一老一少,一散修一力士,禁妖司?” 鹤氅老人面含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朝着潮头的白衣祝公子拱手作了一揖,缓缓道:“老朽北越州禁妖司校令云诚,身旁这位是力士汤休,我二人今日得见祝公子,幸甚至哉。” 这话一出,远处趴伏在地上听着这一番动静的裴楚,微微一愣。 近处的县令吴知远及其周遭几人,则全然变了脸色。 裴楚是之前听得彭孔武讲起禁妖司、镇魔司,镇压天下各路妖魔左道,颇为好奇这样一个职司部门的人到底有何奇特之处。只是,听着这禁妖司的人,口气却不太像是要降妖除魔,反而有点媾和绥靖的味道。 另一边那县令吴知远更是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里,已然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几乎下意识就低呼出声:“二位缇骑……” 前面的一老一少二人,却仿佛未曾听闻一般,只是继续与那祝公子说话。 “你们这些大周的官,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祝公子见着老人作揖问候,又是轻笑一声,指着二人道:“怎么?不是要与我动手吗?” “不敢。老朽本一介散修,昔年在江湖上也常听得左仙师大名,祝公子是左仙师座下高徒,如何敢撄公子锋芒。” 名叫云诚的老者语气平和,甚至姿态放得颇低,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只是,公子,今日事已至此,还请离去!” “云校令!” 二人身后的县令吴知远又再次喊了一声,这一声里,语气已然微微有了几分急躁。 事前他邀到这二位可不是这般说法,那位力士汤休寡言少语不提,这位云诚校令,可是一副江湖高人做派,甚至大包大揽说见着了妖人当如何如何。 可这两人当真见了这妖人祝公子,忽然就变了姿态,着实让吴知远心中升起了不妙之感。 他是同进士出身,自负韬略,明里暗里都做了安排。 可任他千算万算,又哪里想得到这去信请来的两个禁妖司缇骑,不但没有上前去降服妖人,反而做出了这等谄媚姿态。 这……这哪里还有昔年镇压天下各路,煊赫一时的禁妖司缇骑的威风? …… “公子救我!” 正在这时,一声高呼响起。 裴楚被这一声惊呼吸引,转头望过去,就见杨浦县县城南门一侧的城墙,忽然凭空钻出了一个青衫凌乱的人影出来。 这个人影喘着粗气一路栖栖遑遑地跑了出来,额头上汗水涔涔,一身衣物已然湿了个通透。 “哪里跑!” 紧跟着,一声暴喝凭空炸响。 城墙上方,一个矮壮的身影紧跟着从城头跳了下来。 这人气势如虹,宛如出笼猛虎,从城头一跃而下,快步朝着栾秀才追了上来。 “彭都头!” 裴楚一眼就认出了追赶栾秀才的这人是彭孔武,只是对方的情况不比栾秀才好到哪里去,反而更加惨然,他的肩膀额头已然有不少破裂开的地方,殷红的鲜血冒出,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前面奔逃的栾秀才。 “栾秀才,胆敢以邪法还我县民,彭某今日定要杀了你!” 彭孔武双目赤红,声音散发着森森寒意。 从城内一路追逐,他也不记得撞破了多少墙壁,肩背早已酸胀无比,甚至隐隐有了几分骨裂,可他丝毫没有半点放弃,反而随着一路所见怒火越加高涨。 大火连绵,已然差不多烧了小半座县城,疫鬼遍地,在城门口的位置更是有无数人正遭到疫鬼攻击。 他几次都想放弃追赶这栾秀才,去砍杀那些疫鬼,可心内却更加明白,以现今的混乱局面,凭他个人武力,毫无用处,反而陷入疫鬼重重包围后,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唯有诛杀首恶,方能消了他胸中这股怒气。 “公子救我啊!” 栾秀才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更是亡魂大冒。 他着实没想到,这彭都头是如此一个狠人,一路他穿越各家建筑,重重墙壁,可对方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脱。 逃到了现在,即便手握穿墙宝符,可丝毫没办法带给他一丝半点的安全感,反而被这疯子也似的彭都头,吓得心胆俱丧。 这一路即便穿墙奔逃,他到了现在也累得腿如灌铅,一个不小心,脚下踩到了一具之前逃窜被官军射杀的百姓尸身,扑咚一声跌倒在地。 “死来!” 彭孔武看着栾秀才跌倒,双目圆瞪,暴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钎,狠狠地朝着对方的后心就扎了下去。 此间种种,都是面前这个落魄秀才所为,不杀了这人,如何能消得他这满腔怒火。 “咦?哈哈,……是秀才来了!” 站在潮头水鬼身上的祝公子先是惊诧声,接着大笑起来,正当彭孔武手中的铁钎要刺中栾秀才的刹那,忽然那水鬼仰头一张,吐出了一道水箭,宛如电光般,朝着彭孔武射去。 彭孔武还来不及反应,猛地全身一震,人就跟着倒飞了数丈远,仰倒在地。 此刻的城门之外,众人的目光尽数被浦水上的水鬼和那祝公子所吸引,也无人理会他,那些游弋的官军更是因为坐骑惊吓后,跑的跑,摔的摔,自顾不暇。 裴楚远远看得真切,急忙冲了过去,将彭孔武扶起,“彭都头,你怎么样?” 彭孔武胸口被水箭射中,湿漉漉的一片,被裴楚搀扶坐起,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只是脸上的恨意不减,又抬头看向那浦水岸边,忽地怔了怔,这时他似才发现那水鬼和立在水鬼背上的祝公子。 “他……他才是……”彭孔武口齿鲜血横流,一时愕然。 那跌了一跤的栾秀才,趁着这个空隙,人却已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浦水水边,目光不时朝后方张望,脸色煞白。 …… 河岸上,一老一少两名禁妖司缇骑看着栾秀才跑到浦水水边,丝毫没有半点阻拦。 老者云诚依旧带着几分恭谨之色,望着潮头水鬼肩上的祝公子,似在等待他的答复。 如若可以,他又哪里愿意说这些废话,摆出这么一个卑微姿态,直接上前打杀了这妖人便是。 可如今朝廷渐趋式微,北地镇魔司已然散了大半,南面的禁妖司内里也不过是招牌,勉力支撑而已,如能劝得这祝公子离去,不用动手,当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杨浦县县令吴知远的请求,那等自以为是的官员,他这些年不知见了多少,又哪里懂得其中左道法术的艰难和凶险。 他现今能做的,不过是勉力维持一个朝廷的体面。 潮头水鬼肩上,祝公子浑然没把方才的彭都头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水边的栾秀才,继而俯视着河岸众人,脸上露出玩味之色,“可我若是不呢?你又想要如何?” “祝公子何必如此。”云诚叹息一声,“今杨浦县被公子的疫鬼和吴县令烧毁了大半,城中百姓更是死伤众多,于公子而言,又有何用?” “这倒也是。” 站在潮头的祝公子大笑了起来,“本公子在越州毫无跟脚,本想找块地盘打个根基,可惜这城毁了大半,却是令人头疼。若在往日,卖你一个情面也无不可。但今次——” 祝公子说着指了指水边的栾秀才,脸色陡然转得阴沉,“我连新任的头领都选好了,这杨浦县,我是要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甲马符箭 “这火……火是……是……” 被裴楚搀扶坐起身的彭孔武,听到河岸上的对话,猛然转过头,虎目圆睁,愣愣地望着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吴知远。 后面几个字,彭孔武硬是说不出来。 “彭都头,你……” 裴楚本想开口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内情,亲眼目睹了城门被堵以及此间的官军所作所为后,已然让他内心发寒。 可看着彭孔武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大概也明白对方应该也是被蒙在鼓里,被这县衙和官军排除在外。 “裴兄弟,彭某便是一个笑话……” 彭孔武缓缓抬头看着裴楚,双目含泪,面色惨然,“保境安民,缉拿捕盗,彭某自问做这都头不愧于人,而今,呵呵……” 此刻,他已然看出那站在水鬼肩背上的白衣公子,这妖人不问自知是此次疫鬼乱城的根源,也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栾秀才背后之人。 然而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位禁妖司缇骑话里所谈及的内容,作为一县父母的吴知远,竟是城内大火的元凶。 他自负意气,在衙门之中不愿意与蝇营狗苟之辈为伍,甚至几次吴知远几次引为家将心腹的露骨招揽都佯作不知,可这官场中的阴私龌龊,又哪里真的会不懂。 再看这县城内外情形,城门被堵,官军列队成行,持弩射箭,遍地是城中逃出的百姓尸身。 疫鬼虽然可怖,又哪里敌得过这人心狠毒。 噗地一声,彭孔武蓦地又喷出一口血来,像是急怒攻心,又像是心如死灰。 …… “祝公子又何必如此。” 河岸上,云诚看见祝公子不肯退让,苍老的面容上似浮现出无奈之色,弓着的背却慢慢站直。 “哈哈哈……”祝公子笑得张狂肆意,看着老者的神态,“且让我见识见识你禁妖司的手段。” “唉——” 云诚长叹一声,伸手朝旁边一张,站在老者云诚身侧的力士汤休,立刻解下身上的雕花长弓,递到了对方手里。 “动手!”云诚猛然暴喝一声,再次仰起头来,双眼之中神光湛湛。 呛啷! 那名自出现后一直不发一言的力士汤休,陡然拔出了腰间的环首直刀,人如电射一般冲了出去。 河岸与浦水中的浮起的潮头相距十多丈的距离,汤休却人如鹰隼,瞬息横跨飞起,朝着立在潮头水鬼身上的祝公子劈砍了过去。 刀光如练。 站在水鬼身上的祝公子面对这骤然袭击,面色不变,眼见汤休的直刀即将劈中,骤然间那一直弓背负着祝公子的水鬼猛地发出一声怪叫,立时,一道水幕倏地升腾而起。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环首直刀劈砍在那水幕之上,仿佛劈砍在金铁坚石上一般。 汤休被水幕的反震之力,震得倒退飞出,双脚在水面之上连连点了两下,稳住身形。 那升腾起的水幕虽然挡了他一刀,同样也碎裂开,哗啦啦地重新落进了水中。 汤休双脚再次踩在水面上,宛如平地一般飞驰纵跃,再次暴起又是一刀砍向祝公子。 他手中这柄环首直刀,是禁妖司力士标配,在铸造之时,受过朝廷龙虎气浸养,能破法诛邪,不论是妖物鬼魅,尽可杀伤。 这祝公子不论是血肉之躯,还是祭炼了妖魔之身,只要中上一刀,照样要遭受重创。 只是,这次不等汤休得手,在他暴起间,突地惊呼出声,迎面一个水浪朝他打了过来。 那水浪并不比之前宛如金铁的水幕,在打中汤休的时候就是普通的河水,将汤休整个人浸了个通透,人在空中的汤休再也无法稳住身形,也不能如先前一般在水面行走,扑咚一声跌落到了水中。 “禁妖司的甲马之术,倒可一观。” 祝公子看着落入水中的汤休,轻轻拊掌,似赞叹又似奚落地说了一声。 那汤休武艺不俗,但真正能让其在水面行走,全赖双腿之上的一对甲马。 何谓甲马? 俗画神佛之像于纸上,涂以红黄彩色祭赛之,毕即焚化,是谓甲马。以此纸为神佛之所凭依,似乎马也。 双腿拴上甲马能让人身轻如燕,日行数百里,昔年此术多用于信使驿者传递军情,又或是一些懂得术法之人赶路行走之用。 禁妖镇魔二司成立后,有才智者,将甲马之术改良,使得本为好手的各路缇骑,更是如虎添翼,具备了悬空腾挪,踏水踩波之能。再配合上受过龙虎气滋养具有破煞诛邪的环首直刀,镇压天下各路妖邪鬼魅僧道巫觋。 只是这甲马,依旧是纸做的,见不得水火,一经沾水,瞬时被破去了法力,再无了轻身踏水之能。 “飞天欺火,神极威雷,上下太极,周遍四维,翻天倒效,海沸山摧,六龙鼓震,令下速追……” 岸边,在力士汤休跌入水中的刹那,一身鹤氅的老者云诚衣袂飘飞,左手持弓,右手捏着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口中的法诀念完,手里的那张符纸无火自燃。 云诚又做了一个搭弓拉箭的动作,猛然拉开手中的雕花长弓,嘣地一声弓弦震动。 “疾!” 猛然一声轻喝从云诚口中发出。 那弓弦上燃烧的符火竟是化作一道宛如箭矢的流星,朝着那站在潮头大鬼身上的祝公子疾射而去。 符纸燃烧所化的箭矢,飞掠过空中,又疾又猛,隐约带着呼啸声,似如穹天上的彗星奔袭皓月。 “阴符箭!” 祝公子看到这符箭后惊呼出声,面色骤然大变,几乎第一时间手掐法诀。 这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再次出现,那符纸燃烧化成的箭矢,竟是诡异地从祝公子身前穿过,并不能伤起半分。 但还未等祝公子稍稍缓解过来,站在岸边的禁妖司校令再次一甩身上的鹤氅,须发飞起,又是一声“疾”,竟是射出了第二道符箭。 这一箭去势比之先前一箭更猛更快,显然云诚已然算过第一道箭矢会被对方躲过,这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只是,在这一箭射出之后,老者的气息骤然也萎靡了下去,宽大的鹤氅帖子身上,显现出苍老无力的身躯。 “啊!孽畜,替我挡住!” 祝公子眼看第二根阴符箭避无可避,惊惶地呼喊了一声,人跟着忽然朝后倒退而去。 而在这时,那一直驼着祝公子的水鬼仰头一声咆哮,身形骤然拔高,竟是以胸膛挡住了这一根阴符箭。 砰地一声巨响。 火光飘飞。 水鬼的黑乎乎的胸口似乎被阴符箭灼烧,破开了皮肉,痛苦嘶吼着。 整条浦水上的水浪立时起伏不定,宛如洪流海潮浪涛翻卷。 “哈哈哈……” 朝后飞退的祝公子,身形在空中一转,再次一跃回到了水鬼的肩背上,看着河岸上的众人,大笑连连,“禁妖司果真好手段,可又能奈我何?今日,既然杨浦县县城火起,城中百姓死伤大半,不如就让我用水把这城淹了去……哈哈哈,还他个白茫茫真干净!!” “不可能!” 气息萎靡的老者跌坐在地,看着那吃了他一记阴符箭毫发无伤的水鬼,浑浊的双眼简直要瞪了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这阴符箭即便是体魄强横的大妖精怪,也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水鬼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水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水鬼城隍 浦水之上,水浪滔天。 那头立在水波上的水鬼胸口被阴符箭射伤的痕迹还未褪去,似乎在痛苦地无声嘶嚎。 而伴随着祝公子重新落到了这头水鬼的肩背上,整条浦水水面震颤,宛如一条要活过来的巨龙一般。 哗啦啦的水流拍击不断形成一道道巨浪,似乎真的要将整座杨浦县县城给淹了。 “这水鬼……这水鬼到底是什么来历?” 面容枯槁的云诚跌坐在地,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了难以形容的震撼之色。 他不是没眼里的,从年轻时修炼术法,再到后来进入禁妖司,数十年下来各种精怪妖物、左道旁门见了极多,这祝公子本身的法术修为决然做不到这一点。 这一切,都是那头水鬼所为。 只是,这如何可能?一个小小的水鬼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威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兴风作浪,而是操纵水脉,江河倒流的力量。 河岸上,众多的官军簇拥着县令吴知远和一众官僚胥吏,这一刻已然远远退开。 众人神色惊慌,再也顾不得去阻拦城内的百姓逃遁出来。 “恩相,此地危险,当速速离开才是!” “大人,我等且暂避锋芒!” “县尊,县尊,逃命吧!” 一声声的呼喊传入到了吴知远耳中。 吴知远面色如纸,眼看着浦水上的这一切,心生一股强烈的颓然。 逃? 现在又往哪里逃? 浦水水浪滔天,一时片刻一个浪头打下来,全城都要掩毁,此刻跑得再快,又能逃得多远。 “果然是能祸乱北部诸郡的妖人魔头!即便县衙龙虎气尚在,怕也奈何不得对方半分。” 方才两位禁妖司缇骑试图以言语劝退妖人,他还感觉颇为失望,感叹禁妖司再不复往日的威风。 可真在双方动起手来后,他才明白道术邪法的强大,整条浦水都被搅动了起来,这等威力又哪里是区区凡人可以抗衡。 …… 巨大的水浪不断升起,一点一点迫近河岸。 虽万钧未曾倾倒,但那如山压顶的威胁,已然让人失了对抗之心。 “你想知道这水鬼的来历?” 祝公子站在水鬼宽大的肩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河岸上的云诚,以及四处慌乱逃窜的人群,放声大笑,“哈哈哈……告诉你们又有何妨?” 他先是瞥了一眼那些试图仓惶逃遁的官军,又朝着火光滔天的县城遥遥望了望,最后才指着脚下的那头水鬼,神情狷狂道:“大周无道,不敬鬼神。我脚下的这水鬼,哈哈哈……这水鬼,它可是你们杨浦县一县城隍啊!” “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云诚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滑稽的事情。 前方被众多官军胥吏簇拥着逃遁的吴知远,身形陡然一僵,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直愣愣的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众多听到这话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那水浪上,被白衣男子踩在脚下的黑色水鬼。 任谁也想不到,这被一个邪魔妖人踩在脚下的水鬼,竟然是他们所在的杨浦县堂堂的一县城隍! 河岸边缘,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汤休,费劲了千辛万苦爬上了岸,他虽落水,但并未沉底,趁着这间隙,还是找到了机会回到陆地。 “汤老弟,你我输得不怨,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云诚看着汤休上了岸,却是脸上满是苦笑,“难怪阴符箭不能伤,难怪能有这控水兴波之能……” 阴符箭能破妖邪污秽,但却不同于龙虎气,于神道职司的阴神却并未有多大的杀伤力。 而能够操纵浦水的能力,理解起来也简单得多,一方城隍,自然能掌一方天地。 又艰难地站起身,抬头望向那站在水鬼,不,应该是城隍肩背上的祝公子,由衷感叹道:“拘役鬼神,拘役鬼神……即便祝公子你是邪道众妖魔,但云某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他如果未曾入禁妖司成为缇骑校令,也不过是江湖散修,于术法一道有所专研,最是能明白术法到了能够拘役鬼神是何等了不得。 寻常修士道人,施法念咒还要请神佛旨令,又哪里比得了直接拘役鬼神为己用。 哪怕两人立场不同,他对于祝公子这样的妖人魔头恨得直咬牙,但在术法之上,依旧不得不心生敬意。 “不对!” 那从河岸上爬起来的汤休这时候却陡然大喊出声,“这杨浦县我曾也来过数次,城隍庙早已败落,哪里还有城隍?” “说的好!” 祝公子拊掌大笑,指着河岸上的众生,宛如在看待蝼蚁,“能拘役这杨浦县城隍神,还真不是本公子有多大的本事,却是你大周不敬畏神道。 这杨浦县的城隍来历,想来你们也是不知,这一方杨浦县的城隍,本就是一头水鬼修成。 他本名姓丘字云瑞,沉落波潭有二百余年。后因受了前朝宰相秦润少年时的香火祭祀,随着那秦润的水涨船高,这才从水鬼一跃变做了城隍。所谓水鬼升城隍,从低贱幸进高贵。这在前朝神道阴司之中,名声不小。” 说着,祝公子又顿了顿,指着人群中的吴知远,大笑着继续道,“可惜你们这些大周的官,得知那城隍庙是前朝宰相所建,生怕牵扯勾连,从无人敢去祭拜,久而久之这城隍庙没了朝廷敕令丢了香火,又被打回了原形。”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诸人,尽皆是目瞪口呆。 着实没有想到,这头水中化作大鬼的城隍,竟然有如此来历。 特别是杨浦县县令吴知远,他对此了解更深。身为一县父母,上任后都需祭拜本方城隍土地河神等神道职司,恳求保佑风调雨顺。 只是他赴任以来,属下的人曾言城隍庙早已破败,无需祭祀,他当时并不知其中内情,现在才明白,这是他之前的多任县令避嫌所致。 许多人这时候都想到了城内的情况,城隍神镇压一地邪祟,保护百姓不受阴邪侵扰,如果还有香火供奉能够显灵,这城内哪怕是县衙失了龙虎气,也不可能会有疫鬼横行。 “废话已毕,今日便让这失了香火的杨浦县城隍,淹了这杨浦县县城,哈哈哈……天道轮回,有趣啊!” 祝公子眼看众人呆愣当场,心中痛快难言。 …… 城门口的空地上。 裴楚和彭孔武愣愣地看着浦水岸边发生的一切,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此刻,不论城内城外都乱作一团,眼看波涛浪卷,一时三刻就要水淹县城,早已无人理会他们。 “原来这水鬼是杨浦县城隍。”裴楚口中喃喃低语。 “是啊。”一旁本心死如灰的彭孔武,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震惊不已,嘴唇微动,“想不到我竟也有幸,和城隍神在水中斗过一场。哈哈,今日死在这里也算值了。” 说着,彭孔武忽然回神,猛地推了身边的裴楚一把,“裴兄弟,你快逃命去吧!城东有座矮坡,或许淹不到。你是一条好汉子,死在这些腌臜事里可惜了。” 裴楚被彭孔武推搡得打了个趔趄,先是怔了怔,接着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他没有转身逃离,而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浦水上的操作水波的城隍水鬼。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和彭孔武白贼七一起在浦水找水鬼的事情,他为了救彭孔武,被水鬼拖入水底,眼看就要毙命,结果却又被水鬼托起,浮出了水面。 而这水鬼之所以不计较他刺了对方一刀,还放他一马,原因应该是他曾在城隍庙中,曾经随手给这城隍神上过一炷香。 “还有……我无字书显现出的那门道术,解镇压法,解镇压法……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裴楚慌忙站起身,茫然看了看左右,河岸上碧波席卷,眼看那妖人就要发动大水淹城,而他手头又空无一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城隍归位 “裴兄弟,快逃吧!” 彭孔武坐在地上,再次催促起裴楚。 他被方才那一道水箭击中震得浑身气血翻腾,腿脚无力,又加之心死如灰下,已没了逃生的想法。 可裴楚这一夜所作所为,他看尽数看在眼里,实不想让对方年纪轻轻便折在了这里。 浦水上,波涛席卷,上下游的水似乎都受到了某种号令一般,不断聚集在了一起,水波滔滔,形成了比河岸都要高出丈余的巨浪。 俨然只等那祝公子一声令下,这浩浩汤汤的河水就要倾泻下来。 城外水浪浩荡,城内火光滔天。 这等场景之下,周遭的人早已经各自奔逃。 裴楚额头汗水涔涔,对于彭孔武的喊声和外间滔天的水浪声置若罔闻,只是原地打着转的找寻着,口中不断呢喃着:“三寸的柳木牌,朱砂,毛笔,早知道我就应该先找到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牌位!” 在彭孔武的呼喊声中,裴楚忽然看到了地上散乱着几块红漆涂抹的牌位,几步跑了过去捡了起来。 这牌位是他在城头随手捡来遮挡箭矢包袱里的,共有两个,其中一个被那官军劈砍他时断了,另一个还算完好。 “这应该是红木。” 裴楚将那断裂的牌位拿在手里,快速打量了几眼,纹理上应该有些像。 他原本是不认识这些东西,但他的前身种地打柴,继承的记忆里却能够辨别出各种木料。 祖宗牌位不像棺木那般讲究,富贵人家多用檀松柏之类的木料,普通百姓杉木、柳木,只是不用桃木。 这牌位他也不知是谁人的,裴楚现在一时半刻找不到找不到三寸的柳木牌,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用这个代替。 将那块完好些的牌位拿在手中,又左右快速寻找着,试图看看能不能找到黄纸、朱砂。 可是这茫茫城外,仓促之下,又哪里能够找得到。 “裴兄弟,来不及了,快……” 彭孔武的嗓子喊出了破音,他实在不明白裴楚到了这等紧咬关头,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急怒之下,气血翻腾,喉咙一甜,又吐出了一小口血。 裴楚回过头来,看到彭孔武又吐了一口血,微微一怔,“没有朱砂,应该用血也可以。” 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里的场景,咬破手指头在掌心念咒施法。虽然是影视表现,但三尺心头血,画符手掌心,也是道术符篆施展的一种法门。 裴楚当下不再犹豫,几步冲到彭孔武身边盘腿坐下,先是朝着那牌位拱了拱手,低声说了一句,“事出紧急,万勿见怪,得罪了”。 接着将牌位翻到无字的背面,就准备用手指去蘸彭孔武吐出的鲜血。 虽然用他自己的血画符也可以,但时间紧迫,这有现成的,他也来不及去找锐器放血。况且,彭孔武是练武之人,体魄强健,气血旺盛,要论效果,还胜过于他。 “裴兄弟,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彭孔武看着裴楚的一番动作,眼里满是不解,他被那水箭撞击受了内伤,吐了几口血后,这会人已精神了几分。 “血,我要用血画符,我能解开那城隍身上的封印!” 裴楚飞快解释了一句,手指悬空在牌位的背面,细细回想起那道“解镇符式”。 “解开城隍的封印?” 彭孔武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此刻,那身穿白衣的妖人要水淹杨浦县,所凭借的就是被他拘役的城隍神的威能,只要能为城隍接触封禁…… 彭孔武陡然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地上他吐出的鲜血隐有渗透干涸的迹象,精神猛地一震,举起了右拳,竟是狠狠地捶打了一下胸口,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 裴楚这时也顾不得彭孔武的动作,只是静心凝神,准备开始画符。 “解镇符式”比起之前的“针符式”和“虎豹避符”的符篆要简单一些,只有四个符篆,前三个是符篆文字“敕雷令”,最后一个符篆则是一个扭曲的符号。 裴楚一边用手指蘸着鲜血,一边嘴里念起了咒语:“大周沙界,细入微尘,何灾不灭,何福不增,一切压镇,尽皆收捉,付与魁罡,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蘸着鲜血手指刚好话完最后一个符篆。 …… 远处河岸上,此刻一个凄凄惨惨的声音,正在冲着浦水上巨大的大浪,连连高呼。 “公子不可啊,这水浪倾倒下来,学生可就活不成了!学生,学生还在这里。公子救我,愿为公子付犬马之劳,请公子搭救学生则个……” “哈哈哈……栾秀才,此番是你命不好,我本抬举你做个起事的首领,或弄个县令玩玩也未可知。 可惜啊,这城中大火,烧得让本公子没了兴致,这大周的官员,又着实让本公子看着面目狰狞。既然如此,也罢,一齐淹了,也显我神通,让大周朝廷畏我三分……” 潮头上的祝公子一再被搅扰,早已失了耐性,就要将这万顷碧波朝着县城倾倒过去。 忽然,一道人影从城门外的空地上,飞速朝着河岸跑来。 裴楚看着河道上那水流积聚几乎有数层楼高的巨浪,眼看就要朝着他倾泻下来,右手高高举起那画好符篆的木牌,拼尽了全力,朝着潮头祝公子脚下的水鬼扔了过去。 奔逃四散的官军,无人理会裴楚这送死的行为。 两个禁妖司的缇骑也只是愣愣站在那里,他们俩比其他人明白,这样的大水倾覆下来,想逃命根本来不及。 见裴楚从后方冲上来朝着潮头扔木牌,也仅仅只当是乡民心中不忿,临死前的一通发泄。 唯有后面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彭孔武,抹着嘴角的血迹,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裴楚的背影。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祝公子看着那扔过来的木牌,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别说是个木牌,便是阴符箭,又能如何。双目微闭,大手张开,驱动着脚下的水鬼城隍,令其施法。 那滚滚水流瞬时如同海啸般,不断升腾攀高,声势骇人。 下一刻便是要翻天倒浪,弥漫无际。 就在这时,扔出了木牌后的裴楚,看着那木牌在空中旋转着,打中了水鬼城隍的身体,也不顾那巨浪已经朝着他当头打了过来,双手交叉,指成剑诀,仰天望着潮头高呼: “敕令,杨浦县城隍,急回!” 轰隆一声—— 那倾覆而下的滔天水浪,似在这一刻顿住。 双脚踩在水鬼身上的祝公子,猛然痛呼一声,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就摔飞了出去。 立在潮头的水鬼仰天发出一声怒吼,身体之上似有隐隐红光泛起,接着被挣脱出去。 潮头上方的虚空中,一个头戴纱帽,锦袍玉带的浩大虚影浮现。 杨浦县城隍,归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显威 裴楚喘着粗气,跌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那虚空上浮现出的浩大虚影。 “这就是杨浦县城隍?” 这个世界有术法神通、鬼神精怪,自不必多言,然而真正能够见到一个神灵,那种震撼依旧让人心神摇曳,难以想象。 忽而,他的耳畔似响起了一个如吟如咏的男声,仿佛在对他说话,又像是自揭心事过往: 坠落江河二百年, 每逢好事可人怜。 遇危救急逃生路, 不致沉躯赴水眠。 上天见我三德愿, 擢升杨浦城隍仙。 神道有灵应识我, 去时还似来时天。 …… 河岸之上。 慌乱奔逃的人群在轰然巨响之后,倏然寂静。 不论是溃逃的官军,还是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城头逃命的升斗小民,所有人尽皆呆滞当场。 “城……城隍爷!” “是城隍爷显灵了!” “求城隍神解救我等苦难!” 城墙内外,有逃出城的黔首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连连叩首祈求。 亦有官军丢了兵器,匍匐在地,似在请求开恩。 便是那两名禁妖司的缇骑,见多识广,可真神显身,依旧是平生第一次见。特别是那位身穿鹤氅的老者云诚,拉着身边的力士汤休,两人整顿衣冠,认认真真躬身行礼。 唯有那杨浦县县令吴知远,神色变幻,僵在那里,不知想的却是什么。 裴楚再抬头看时,就见虚空中那头戴乌纱身穿锦衣的城隍神虚影,忽然衣着变了一下,成了一袭麻布粗衣,遥遥对着裴楚仿佛作了一揖,接着遁入空中,消失不见。 轰隆隆的水流声继而响起。 宛如江河倒扣的滚滚河水重新回到了河道之中,几乎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就悄然退去。 …… 忽然一道水流凭空飞起,直入天际,几乎是眨眼间,在杨浦县县城上方就汇集成了一朵阴云。 裴楚站在河岸边,愣愣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脸颊,隐有水渍。 “下雨了?” 裴楚回过头看向依旧火光滔天的县城,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成了瓢泼大雨,将城内熊熊的大火压了下去。 城头上,一个爬上城头身穿红衣的疫鬼,在那雨水落在身上后,发出痛苦的哀鸣,继而身上腾起了道道青烟,一头从城头跌了下来。 一些被疫鬼撕咬感染的百姓,被这雨水一冲,身形骤然僵硬,仰头栽在地上,似被冲刷洗涤了疫气。 “成了。” 彭孔武双手张开,迎着雨水落下,兴奋地大笑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挣扎着跑到了裴楚身边,一把揽住对方的肩膀,喜不自禁道,“裴兄弟,这城隍神显灵,下起雨了,大火扑灭,疫气消散。” 裴楚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依旧望着浦水上空,这一夜的经历,堪称离奇,却也让他真正认识到了这个世界。 “好一个杨浦县城隍啊!” 两位禁妖司缇骑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裴楚身旁不远出,那名散修校令云诚幽幽叹了一声:“那城隍一点真灵不灭,这一次却是云散烟消了。” “啊?”彭孔武张大了嘴一阵愕然。 那名力士汤休神色肃穆,面露敬重之色道:“杨浦县城隍庙早已破败,他又未得本朝敕令,所以才会以原形被人所拘役。如今得了解脱,又以自身的真灵,布雨灭火,化解了城内的疫气,自是不在了。” “不在了?”彭孔武口中喃喃,似如遭重击,他本还想此事过后,重建城隍庙,却不想对方真灵已散。 裴楚在一旁也是岿然叹息,他从那城隍最后念的一句诗里,已然听出了一点味道,再见对方的官服化作布衣,那是没了神职敕令,心中就有了猜测。 “啊啊啊——痛煞我也,混账,丘云瑞,你一个小小的水鬼还敢反我!” 河岸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白衣湿漉漉的身影从水中爬上了岸,神情萎靡,可口中却依旧在大呼小叫,不断谩骂着。 两名禁妖缇骑骤然变色,猛然一跃而起,朝着岸边扑了过去。 那从水里爬上来的祝公子,被破了拘役之法后,浑身疼痛,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爬上岸,忽然就感觉身上压了两人。 还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就听到那面容枯槁的老者云诚大吼一声,“倒钩链!” 跟在他身侧的汤休往腰间一摸,用做腰带的两条铁链登时甩了出来,一根手指粗细的铁链扔到了老者的手里。 铁链两头都有着一个手掌长的倒钩,两人一左一右,朝着祝公子的后背钩了上去。 “啊!!我要杀了你们,挫骨扬灰,阴火炼魂……”祝公子口中蓦地再次发出痛呼出声。 不远处的裴楚和彭孔武看着这情形,都是神色一凛,就见那祝公子身上血迹斑斑,两个锋锐的倒钩穿住了对方的琵琶骨,疯狂地挣扎了两下,登时气息就萎靡了下去。 只是一张面容,依旧满是怨恨阴毒之色。 云诚和汤休两人,眼看倒钩穿过了祝公子的琵琶骨,同时齐齐出了一口长气。 倒钩链是禁妖司专门囚禁邪道妖人的刑具,任你术法高强,变化多端,只要传了琵琶骨,立时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这也就是祝公子被城隍破了拘役之法,心神受创,又在那滚滚的浦水中浸泡许久,换做其他时候,以祝公子的术法修为,两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得手。 “妖人,给我死来!” 彭孔武蓦然发出一声怒吼,左右找寻,捡起了一把某位逃命的官军丢弃的长刀,就要冲上前,宰杀了那祝公子。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白,只是自小练武,骨健筋强,这会也恢复了几分气力,再加上心头怒火,着实难以遏制。 “不可!” 那名禁妖司的缇骑汤休,大步跨出,挡在了祝公子身前。 “这妖人祸害百姓,你们也是见到了,如何不能杀?”彭孔武怒火腾腾往上冒,横眉怒视汤休。 后方云诚这个时候缓缓出声,“朝廷自有法度,这是我禁妖司捉拿的妖人,一切罪责,自有法令处置。” “快开城门!” “我妻儿老小还在城内!!” 这时,城门口的位置,有呼喊之声传来。 城外一些先前逃出城的百姓,这时候都聚集到了城门口,去搬那些抵住了城门的器具。 溃逃的官军当中有不少人同样在默默帮忙,方才城隍显现,使得许多人在良心上都受了一番责难。 “彭都头,我们去救人。” 裴楚对那祝公子同样起了杀心,这样丧心病狂的邪道妖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只是看两名禁妖司缇骑的架势,他也明白这祝公子定然是要被他们带走。以他和彭孔武的能力,想从两人手里抢人也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裴楚暂且抛开了这个念头,当务之急,还是去城内救人。 与他一起来的那些乡人,被疫鬼俯身后,城隍虽然以真灵化作雨水冲洗,但他也不知还有没有救。 而且,即便那些乡人可能救不回来,城内感染疫气以及在大火中受伤受灾的人,也需要救治。 他有“刺肉不痛法”这门道术,至少一些皮外伤总是能够帮上忙的。 “好,我们去救人。” 彭孔武朝着两名禁妖司缇骑狠狠吐了口吐沫,转头跟着裴楚,两人就朝城门走去。 “不许开!” 城门前,一个厉喝声骤然响起。 一身官袍的吴知远走到了人群前方,面色阴沉,“这城内都是反贼乱民,没有本官下令,谁敢打开城门?所有士卒差役,都给本官拿起武器,凡敢出城者,格杀勿论。” “大老爷开恩,里间都是我等的家人啊!” “是啊,县尊大老爷,那些作乱的疫鬼,已经被城隍神肃清了,求大老爷开城门,让我们去见家人。” 城门口的众多乡民,一见县令发话,立时跪了一地。 之前被疫鬼追逐,生死逃亡,顾不得家人,现在祸患已去,不少人回过神来,自责不已,心情急切下就想去城内找寻家人。 一些官军这个时候也纷纷出声:“县尊,这些都是乡人,不是反贼。” “放肆!” 县令吴知远面容都完全扭曲了起来,怒喝呵斥道,“本官说他们是反贼,他们就是。谁敢再为城内反贼说话,一律以乱民反贼论处。” 今夜一场祸乱,他下火烧城,县衙都丢了。按官员考核,本就是失土罪责,唯有以平乱之功补上,当今朝廷为安定天下,最终平叛功劳,届时不但无罪,还可升迁。 “啊啊啊——” 正和裴楚一起赶到城门口位置的彭孔武,骤然听到吴知远的这番话,双目瞬间赤红如血,稍稍收敛下去的怒气,再次喷薄爆发。 抓起手里那般捡来的长刀,朝着吴知远冲了过去。 “狗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屠狗 “狗官!” 城门前的一声暴喝,登时让吴知远吓了一大跳,随即勃然大怒,正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看到底是谁人如此大胆。 就看到人群当中,彭孔武手持长刀,挤开了人群,怒气腾腾地朝他冲了过来。 “彭都头,你想要作甚?” 吴知远脸色大变,厉声疾呼,脚步却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我要杀了你这狗官!” 彭孔武怒气上涌,持着刀的手背上肌肉鼓胀,青筋凸起,一步一步朝着吴知远走来。 “大大大……大胆!” 这时,一个身穿青襟的男子狼狈地从人群中蹿了出来,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彭孔武,“恩……县……县尊乃是朝廷命官,彭彭……彭都头,你一个小小的都头,如何敢以下犯上?” 彭孔武看着这跳出来指责他的书生,手中的长刀横在身前,猛然一声怒喝:“趋炎附势,媚上欺下,你这等小人,也配与我说话,滚开!” “你……你……” 那青襟男子还想再说什么,又见彭孔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直朝他走来,雪亮的长刀已经到了面前,登时脑后寒气大冒,慌忙退到了人群。 周遭还有几个想要上前的胥吏,被彭孔武的煞气所慑,一个个尽皆不敢上前。 “来人,快,快给我拿下,拿下彭孔武。” 吴知远看着无人上前,又朝城门旁边退了几步,连忙冲着一旁的官军和百姓大声道,“谁人拿下他,本官就许他做杨浦县都头。” 围观的一众百姓方才恳求吴知远痛苦流体,这时却无一人上前,众多的官军这时也是心有戚戚,眼见几个上官默然不发一言,他们也全然当做没看见。 偶尔几个直脑筋的有所意动,立时又被身后老成一些的袍泽给拉扯住,连连摇头使眼色。 “狗官,你看到了?” 彭孔武浑身弥漫着杀机,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扬刀指着周围,“你这在场诸人,无一人愿意救你。你为一己之私,火烧县城,封堵城门,更下令军兵射杀逃生百姓,你的心,何其歹毒! 我真是瞎了眼,会受你这等无恩无德之辈的驱策差遣。今日我就取你的狗头,以祭这城中枉死的阴灵……” 彭孔武说着,一步跨出,大喝一声,手里的长刀朝着吴知远就砍了过去。 吴知远未曾习练过武艺,可这生死关头,动作却不慢,连忙在地上打滚躲闪,绕着城门前一个摆放的拒马,躲开了这一刀。 “啊!” 彭孔武一刀落空,登时狂吼出声,换做往日,他这一刀如何会失手。只是现在受了内伤,这时候虽然缓过劲来,手脚却依旧有几分酸软。 吴知远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身,吴知远一身官袍沾染了污泥,面对刚刚擦身而过的长刀,他此时已然面无血色,亡魂丧胆,头上的乌纱跌落在地,披头散发,大叫连连:“彭都头,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你杀官形同造反……” “造反?” 或许是方才一刀宣泄了怒气,又或是被造反两个字吓住,彭孔武再次举起刀,手里的动作却顿住了,怔怔站在那里。 “对,你杀我就是造反,不就是要开城门救人吗,本官允了,本官允了……你们快开城门救人……” 围在一旁的杨浦县县民百姓,还有周遭的官军差役,这时却无一人响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彭孔武身上,似乎在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吴知远眼见无人听他的话,连忙冲着彭孔武,继续说道,“彭都头你不为自己,也为家人想想,对了,那个白贼七……” 说到这里,吴知远精神一震,目光在人群里找寻了起来,忽然朝着人群的某处指了指,“彭都头,你看那里,那是白贼七。白贼七外人不知,本官却晓得他是你表亲兄弟。他一出城,我就命人将救了出来,并未伤他一分半点。” “大虫,大虫!” 这时,一个身上被捆绑住的消瘦身影挤了出来,冲着彭孔武又是哭又是笑地大叫着。 却不是白贼七,又是谁。 他逃出城墙的时候,本官军拿下,本来是活不了的,可恰好有人识得他,知道他和彭孔武关系莫逆,想卖个面子,才侥幸留了下来。 “白贼七!” 彭孔武回过头,看到了一身脏乱的白贼七,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激动之色。 他在外人前从不说与白贼七的关系,日里白贼七虽然浑噩,但与他却是自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表亲兄弟。 吴知远见彭孔武有所意动,胆气稍稍壮了几分,咽了咽口水,从拒马后走了出来,再次朝彭孔武安抚道:“彭都头,你不要自误,我是文科举同进士出身,朝廷任命的知县,你杀我是……”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人影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夺过有些分神的彭孔武手里的长刀,朝着吴知远就扑了过去。 吴知远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惊慌之下,连忙倒退,身上的官袍却被一旁的拒马勾住,猛一用力,登时摔在了地上,那拒马被他这么一拖,跟着翻倒,压在了吴知远的小腹处,一时之间让他挣脱不得。 在这仓促之间,吴知远只看清面前持刀的是一个短打麻衣装扮的年轻人,神情漠然,双眼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瞬间声泪俱下,大声恳求。 “饶命啊,饶命啊,我是县令,你不能杀我——” “绕你容易啊。”裴楚大笑一声,一脚踩在吴知远的胸口,“你还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命来!” 说完,双手将长刀高高举起,狠狠一刀冲着吴知远的脖子砍了下去。 鲜血飚溅。 咕噜一声,好大一颗头颅滚落下来。 “裴兄弟——” 彭孔武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楚,双眼瞪圆,几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他义愤之下,万分想杀了吴知远,可一口气泄了,真的当面,却终究是下不去手。 不提对方曾对他有提拔之恩,就是以下犯上擅杀上官,这个罪名他也担当不起。 可没想到的是,他没动手,裴楚却直接上前一刀剁掉了吴知远的脑袋。 裴楚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又将甩了甩手中的长刀,光亮的刀身表面上还带着暗红的血迹。 他转过头,冲着惊骇莫名的彭孔武淡然笑了笑,跟着又像是呢喃自语般说道:“我以为能有多难,原来杀这么个畜生,倒也容易。” 彭孔武先是愣了愣,突然大笑了起来,朝着身后嚷声叫道:“不错,吴知远这狗官戕害百姓,就是一畜生,杀这么一个祸害,理所当然。” 周围一众杨浦县县民百姓,这个时沉默无言,似乎没有人听到彭孔武的话一样,全部都愣在那里。 县令吴知远死了,真的死了。 哪怕方才许多人恨不得彭孔武一刀将吴知远剁了,可真的看到对方死在那里,又让众人心头颤颤,惶恐不安。 一旁的官军同样惊诧异常,许多人都在上下打量着这突然冒出来,一铁钎将吴知远扎了个通透的青年。 有些先前混乱时注意到浦水河边场景的,自是认出了这个杀了县令的青年,就是那个解除城隍封印的人。而更多不认识的,这时候只是为对方的胆气所惊叹。 他们之中不乏对吴知远不满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全数袖手旁观,只是真将吴知远杀了之后,日后又该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诸般人心 “咳咳……” 一声咳嗽声这时突兀地在人群里响起。 “杀得好……咳……杀得好啊……” 不知何时,两名禁妖缇骑押着那妖人祝公子,走了过来。 那一声杀得好,正是从被穿了琵琶骨,神色癫狂萎靡的祝公子口中发出。 他佝偻着身躯,歪斜着脑袋,看着裴楚一刀将那县令枭首,肆意邪笑道,“杀官造反,你这山野小子,哈哈……合该是我教门中人。” “狗官妖人,尽数该杀。” 裴楚冷冷地看了祝公子一眼,猛然握紧了手中利刃。 先前为了抢先救助城内的人,他还拦下了彭孔武,可这时候他刚一刀砍了那吴知远的脑袋后,心头杀机正盛。 若是常人,裴楚自是下不去手,可这样的妖人魔头,他内心毫无负担。 况且,杀了吴知远之后,恐怕后续也有麻烦纷至沓来,既然如此,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收声!” 押着祝公子的汤休狠狠扯了一把祝公子身上勾着琵琶骨的铁链,一步上前,警惕地看着裴楚。 面前这年轻人他们虽然不熟悉,可之前能够破解祝公子的法术,解救城隍,又有胆气一刀砍了县令吴知远,毫无疑问,绝非什么寻常山野乡民。 “两位——” 彭孔武看着两名禁妖司的缇骑出现,神色骤变,目光快速地扫过了周遭沉默的官军和百姓,几步跟着走到了裴楚身旁,盯着两人,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后方穿着鹤氅的云诚这时几步走了上来,不等彭孔武继续开口,他已然抢先说道,“我禁妖司只管缉拿妖人,其余是非不再权职范围。” 说着,又撇了一眼那尸首分离的吴知远,摇头叹息一声,“这等权欲熏心丧尽天良之辈,死了也好。” 他身位禁妖司招揽的散修,这些年来行走天下,见多了各种污秽阴暗之事。 妖魔鬼魅凶残嗜杀,可有时人不如鬼,否则大周这些年也不会这般风雨多事,四下闹出疮痍烟尘。 “此间事了,我们即刻押送妖人回总镇。”云诚目光又扫过了彭孔武和裴楚二人,拱了拱手,干脆利落地转身,“汤力士,走!” “告辞!” 汤休看着裴楚和彭孔武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微微颔首,转头扯着祝公子琵琶骨后的倒钩链,径直跟上了前面的老者云诚。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裴楚心头有些气闷,有这两名禁妖司的人拦着,他找不到机会杀了那祝公子。 而且以禁妖司两人之前展现出来的手段,即便加上彭孔武也没有半点机会,除非此刻在场众多士卒百姓都鼓动起来,只是这两名缇骑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立马抽身离去,不敢陷入其中。 只希望这禁妖司能给力一点,让这妖人祝公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彭孔武这时却长松了一口气,他最为担心的就是两名禁妖司的人会插手,杨浦县县令众目睽睽之下被裴楚一刀枭首,在场的官军百姓无人出手相助,这是吴知远失了人心。 可如果禁妖司的人插手,在场的官吏军将甚至百姓,还会不会作壁上观,实不好预料。 现在两人直接离开,没有要出手将裴楚也拿下的意思,这样最好不过。 “只是,接下来还需安抚住——” 正在这时,前方禁妖司的缇骑校令苍老的声音又远远传了过来。 “大周元靖五年,四月小满,有妖人于杨浦县以邪法作乱,火烧县城,全县罹难,县令吴知远不幸生死……” 裴楚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明白过来。 “这禁妖司的一老一少,还真有点意思。” 最初这两人见到了祝公子,百般忍让,似想要劝退对方。这让裴楚无形中将对方看低了几分,可这句话,却是为他脱罪,这让他对着两人的观感又有了些变化。 “或许就是两个裱糊匠吧。” “两位缇骑大人一路走好!” 旁边彭孔武这时候大笑出声,那老者的这句话,他自也是听懂了。 “裴兄弟,我自是与你共进退。” 彭孔武又转头看向裴楚,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踏步地走到人群前方,目视众人,语气铿锵地再次重复了一遍禁妖司缇骑传回来的那句话,“今夜妖人在我杨浦县以邪法作乱,火烧县城,县令吴知远不幸生死……” 人群轰然。 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裴楚和彭孔武,先是一阵沉默愕然,随即有机智些的,已然高声附和:“县尊死于大火,着实不幸。” “妖人可恶,害了县尊和城中百姓。” “县尊死的惨,作乱的妖人当千刀万剐。” ……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响起。 县令吴知远虽是被裴楚砍了脑袋,但是在场众多军将官吏百姓,无一人上前搭救,细细追查起来,没几人能逃脱的了关系。 还不如就现在这样,报一个死于大火,大家都好。 人群之中,一个衣衫凌乱,栖栖遑遑的青襟男子听得彭孔武还有周遭的附和声,惊惧交加。 悄然缩身隐匿到了人群里,似乎想要逃离。 吴知远已死,他这个心腹嫡系还在这里,着实碍眼无比。 噗呲—— 骤然一声钢刀入肉的声音响起。 官军中那穿着鳞甲的武将一手抓着青襟男子的脖颈,手里的长刀从后面刺穿了这青襟男子的胸膛,抬头看向说话的彭孔武:“县尊亲随师爷江喆死于大火。” 又是一声暴喝。 一名面刺金印体如熊罴的武将,几步冲到了城墙边缘,一伸手从城墙上砍下了一个脑袋,扔在众人面前。 “秀才栾六安从贼作乱,今首级在此。” 裴楚和彭孔武两人听到是栾秀才,同时都上前走了两步,顺着那面刺金印的武将方才城墙的位置望去,才发现那城墙上还嵌着半截尸身。 先前祝公子水淹县城,这栾秀才试图以穿墙术逃窜,却被城隍显灵破去了法术,生生卡在了这城墙里。 两名武将伴着众多人,一齐到了彭孔武面前,躬身行礼。 “我等往日就多听闻都头急公好义,今夜都头和那位……兄弟,豪气干云,我等心生佩服。今县中纷乱如麻,还请都头和那位兄弟来主持大局。” 人群里又有几名官吏模样的,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同样拱手行礼,“还请彭都头主持县中事宜。” 这些人里不少职位都远高于彭孔武,县丞主簿都在其中,可看着那地上尸首分离的吴知远,又哪敢有什么异议。 而常备军的军将多是其他州郡刺配而来的罪犯囚徒,本就是心怀愤懑之辈,眼看二人一追一杀,砍了吴知远的脑袋,更是心生敬意。 “诸位抬爱彭某了,彭某何德何能。” 彭孔武眼看众人到了他面前,目光闪动,神情微微涨红,跟着朝众人行了礼。 接着又朝后退了一步,望向旁边的裴楚,问道,“裴兄弟,不知你又有何想法?” 裴楚默然看着场中的一切,指了指前方的城门,“彭都头,当务之急,先进城救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避箭水火 浦水县城外,白贼七破败宽敞的大宅庭院内。 “七哥累死了,七哥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受累过,又是搬尸体,又是救人的。可七哥累归累,至少七哥还活着,那些人,唉呀呀,真是太惨了……” 白贼七四仰八叉地躺上,干瘪的胸膛起伏,嘴里哼哼唧唧地发出着一些呢喃之声。 在白贼七旁边,此刻四名身穿常备军士卒服饰衣服汉子,面带疲色,朝着一旁的裴楚抱拳行礼。 其中一人开口道:“裴……裴兄弟,若无事,那我等就先行离去。” “去吧。”裴楚看了神情拘谨的几人一眼,淡淡笑了笑,“这几日辛苦各位了。” “不敢不敢。”几名常备军士卒齐齐摇头。 又有一个说道:“能见到裴……裴兄弟的法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大开眼界。” “对对,还有裴兄弟…杀了那……” “胡说什么!” “是是,反正我们兄弟是佩服得紧。话不多说,裴……裴兄弟,我们这就回营。” 眼见几名士卒准备离去,躺在地上的白贼七这时忽然出声,语气颇为热情:“七哥家这几日有米粮,几位兄弟可要吃了饭再走?” “不了不了……” 四名常备军士卒连连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白贼七家中庭院。 裴楚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轻轻吐了口气,这几人虽然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但内里却极为怕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 “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扶着旁边的一条矮凳坐下,裴楚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有明显的疲惫之色,一坐下来就能够感觉到眉心隐隐发胀,带着点低血糖似的晕眩感。 “回头还是要将那《三洞正法》好好修持起来,没有法力施法画符,精气神的消耗着实太大了一点。” 时间已过了五天。 这段时间里,杨浦县内外,在彭孔武的主持下,城中的官军和百姓一齐动手,先是清理了城内各种燃烧后的废弃物,又收殓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身。 裴楚则用“针符式”,忙着给一些受伤的人治疗,画符消耗心力,他的能力有限,此外就只能组织起一些人手,教了一些常用的消毒卫生知识,尽可能救治一部分人。 之前离去的四名常备军士卒,这些时日就一直跟随着他帮忙救人。只是裴楚看得出,这些人看他眼中或有敬意,但更多是恐惧。 此时的杨浦县县城,已然是满目疮痍。 百姓的死伤还未完全统计出来,但阖县上下,受灾伤亡的人群占了六七成,唯一还好的就是县中的一处官仓并未烧毁,这些时日,至少还有粮赈济。 其间,虽也少不了一些龌龊之事,但或许是受之前城隍显灵,还有彭孔武的威望手段,以及他剁了县令和展现出来的符法治伤的神异,大局上至少无碍。 这些天下来,总体也算是料理得七七八八。 只是,这惨烈的景象,着实让裴楚内心刺痛。 “哥哥,白七哥,吃饭了。”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庭院一侧的厨房传出。 走出来的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头上系着一条白带,一张圆脸上没什么血色,眼角隐约还带着泪痕。 “素素,姑婆和弟弟呢?” 裴楚缓缓站起身,看着走出来的小姑娘,神色微微黯然。 杨浦县这一场劫难之后,陈家姐弟便也与他一般,失了怙恃,从此沦为孤儿。 能够帮着料理后事的,也就一个年老的姑婆,这几天里几人都和裴楚一样住在白贼七家中,这里地方宽敞,他也不在意。 “饿死七哥了,素素丫头真是能干。”白贼七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颠的就朝着厨房跑去。 “姑婆带着弟弟去给庄伯帮衬,庄伯赶来了牛车,后……”陈素抬头看着裴楚,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后日会将庄三哥和爹娘一起带村里。” 裴楚听到这里,心内叹息一声,庄伯就是他来杨浦县那一天在村中遇到的老人,那一夜老人在城外的邻家居住,逃过一劫。可他的三儿子在县衙大狱,却未能幸免。 此时的观前村,十家到有九家哭。 看着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裴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揉了下对方的头,“先吃饭吧!” 小姑娘却没有动,只是昂着头看着裴楚,又问了一句,“哥哥,他们都说我爹娘变成了妖怪,是这样吗?” 裴楚微微沉默,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与陈叔陈婶无关,过去的事别再多想了。” “那——”小姑娘忽然又抬头,“哥哥,我能和你学法术吗?” “怎么会想到这个?”裴楚有些意外。 “我想救人,救小弟,救爹娘,还救其他人。”小姑娘眼似闪着光。 裴楚微微沉吟,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再教你。去吃饭吧。” “嗯。”小姑娘声如细蚊,神色却颇为坚定。 裴楚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心内又是一叹。 小姑娘这个想法来得虽然突兀,但之前就见过他以“针符式”救了陈布,这几天又看到他为不少人治疗外伤,再加之父母骤然逝去,心内惶恐,有了这个念头也不奇怪。 只是,陈素想要跟他学习法术,怕是没有机会了。 …… 夜晚。 一日的忙碌后,裴楚回到了他在白贼七家居住的客房里。 孱弱的火光只照亮了桌前数尺的距离,裴楚坐在木桌前,打开了无字书,一页一页翻看起了上面的内容。 这些天里,除了救助县民之外,他又发现无字书上,除了“刺肉不痛法”、“三洞正法”、“法驱虎豹”和“解镇压法”四门道术外,又多了三页显现出内容。 一次突然多出了三页的内容,说实话,着实让裴楚吃了一惊。 其中第五页出现的是一门名为“符禁火焚”的道术,施法很简单,“砂书避火符一道,焚灭净水吞服之,入火不能焚。” 至于避火符是一个颇为复杂的符篆,至少裴楚看了几眼之后,觉得想要能够熟练画出来,起码也要画上几十遍。 而第六页出现的是一门名为“神符避箭”的道术。 “用新笔新砚新墨,于庚申日辛酉日,墨书避箭符式在黄绢上,长四寸,宽二寸四分,佩戴于衣领中,箭及飞物不能伤身。” 书页后方就是一个名为“避箭符式”的符篆,相比起之前裴楚画过的几个符篆,这个符篆就显得无比繁琐,上下有各种图案文字和线条,普通人就是照着描绘,没有个上百遍恐怕都记不下来。 裴楚感觉这门道术看似简单,可在他将《三洞正法》入门,练通一处玄关穴窍前,怕是根本画不了。 一张道符的繁琐程度,恐怕已经抵得上十几张的“针符式”和七八张“避火符”的难度。 接着第七页出现的是新道术则名为“丹符履水”,是一门涉水的符箓。 “砂书丹符式二道,至于鞋内,履水上如登平地,虽江河湖海巨浪亦不能沉溺。” 后面跟着的同样是一个丹符式的符篆,不过相比起“避箭符式”,这个“丹符式”明显要简单一些,主要是勾勒一些线条,还有最下方的一个古怪的篆文。 “看来我这本书真的是由遭遇到的各种事情,然后出现对应的道术。” 裴楚看完了这两页符箓道术的内容,轻轻合上,脑海里又想起了之前县城大乱时的一番遭遇。 其中“神符避箭”这门道术的出现,应该是那一夜他在城门前被箭矢射中手里的包袱,所以对应出现了的缘故。 而“符禁火焚”和“丹符履水”这两门道术,对应的则是县城的大火和浦水翻腾的浩荡水流。 “有这几门道术傍身,不敢说天下大可去得,但至少能应付不少麻烦了。” 虽然他还没有什么直接的攻击性法术,但能够深入大山不惧虎豹豺狼,而且能水火不伤,算是有了依仗。 从桌前站起身,裴楚将无字书收进怀里,走到客房的窗前,推开窗看向外面。 夜色悄然。 虽已入下弦,外间庭院中,月光依旧明亮。 他脑海里,忽然浮起了当日城隍神真灵吟咏的那首诗中最后一句。 生民有灵应识我,去时还似来时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人间道 清晨。 浦水岸边,杨柳依依。 杨浦县西城外二里,一行人正站在河畔的官道前。 “哥哥,这个给你。” 一个小人儿从一名老妪怀里跑了出来,扑到裴楚面前,伸手递给了他一截新折下来的杨柳枝条。 裴楚接过柳条,伸手揉了揉这小人儿的头,“小布,以后要多听姑婆和姊姊的话,不可调皮。” “小布知道了。” 陈布微微昂起头,小男孩经历了虎媪之事后,性格明显变得沉默了不少,不再如之前那般跳脱。 面颊左侧有颗痦子的陈家姑婆摸了摸眼角,伸手将陈布拉回到怀里,“裴哥儿,你要多保重。” 裴楚轻轻点点头,看着老妇人露出一丝笑容,“姑婆也请保重身体。” 说完,裴楚的目光又看向陈家姑婆身旁的陈素,小姑娘撇过头,肩膀抽动,隐隐是在哭泣。 “素素,是我食言了。”裴楚看着小姑娘,略带愧疚地说道。 “素素。”陈家姑婆轻轻推了一下小姑娘,“裴哥儿在和你说话。” 小姑娘扭了扭身,却不转头。 裴楚无奈转头,看向几人旁边的白贼七,“七哥,我走了。” “走便走呗。”白贼七依旧一副浑不吝的模样,抓了抓头发,又挠了挠屁股,撇撇嘴道,“你在七哥那白吃白住的,七哥早想赶你走了。” 裴楚大笑一声,“七哥保重,日后莫要骗人了。” “去去去,七哥的事,不用你来教。”白贼七翻着白眼,一幅嫌弃的模样。 这时,官道上一阵马蹄声响起。 “裴兄弟——” 远远的呼喊声传来。 彭孔武从一匹黑马上一跃而下,几步跑到了裴楚面前。 他的面色略有些蜡黄,眼角隐有黑圈,看样子内伤未愈,只是一双眼睛颇为有神。 在他彭孔武身后还跟着四个骑马持刀的差役,在彭孔武下马后,跟着一起下了马,守在左右。 “裴兄弟,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彭孔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裴楚面前,将随身带着的一个黄布包递给了他,“你且看看。” 裴楚接过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棉筋纸板制作小本子,打开后能看到纸页上印有缠枝莲边框。 纸页的右侧第一行写着“礼部为度牒事检会到”几个大字。 接着则是一连串稍微小一些的文字,写着“大周律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杖一百,若有家长,家长当罪,寺观住持及受业师私度者,与同罪,并还俗,除钦遵外。” 中间的一行字则是“今填钦字六百四十三号度牒,给付道士裴楚收执,凭照须至出给者”。 最后右侧写着的则是一些则是年月以及一些官吏主事的姓名。 “这就是日后我以后的身份证了。” 裴楚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道士的度牒,有了这张度牒,往后他能够行走四方。且用道术治病救人,也不会被官方打入巫觋邪魔妖人之列。 裴楚将手里硬皮纸内的文字前前后后看完,抬头朝彭孔武拱了拱手,“多谢彭都头,费心了。” “你我兄弟义气,无需这般客气。你家观前村那里,早些年恰好有一处道院,我寻了户房的一个典吏,下了番刀笔功夫,都弄得妥帖。只是——” 彭孔武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当真决定要走?” 裴楚将度牒重新包好,又笑着问道:“州郡上面这几日就要来人了吧?” “是在这几日。”彭孔武稍稍压低了声音,“其实也不妨事,应付过去便是。” “不必了。”裴楚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黄布包,“终究会有些牵连。” “裴兄弟,我——”彭孔武面带愧色,欲言又止。 两人相识不长,但一番经历,算得上生死之交。 “都头,不必再说。” 裴楚摆了摆手,他自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只是心中已有了决定。 这些时日,他对于现今的时代社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时的大周朝,北方州郡虽叛乱频发,渐趋式微,闹出过不少卵子,但南边的州郡依旧有一定的控制力,终究还没到秩序完全崩坏的地步。 要不然那一日,彭孔武冲着吴知远的那一刀不会砍不下去,杀官造反这等事情终究不是意气之下,就能做得出来的。 杨浦县这事,被彭孔武和县中的胥吏已然拖延了两日上报,一来一回,差不多算时间这几天州郡上也该有人下来了解详情。 以现在的情况,裴楚若留在杨浦县,难以让这城中众人安心。 那夜在城门前,众人虽有默契,可杀一县之长这么大的事,谁又敢保证不走漏半点风声? 只要他留在杨浦县一日,这些人都不免提心吊胆。 且人多口杂,裴楚更不想将自家性命寄托于他人。 “唉——”彭孔武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也罢,你既想好了,我也不再多说。” 裴楚又朝旁边的陈家姐弟和他俩的姑婆看了一眼,转头朝彭孔武道:“彭都头,日后就劳烦照拂一二。” “放心。”彭孔武郑重点点头。 “那就这样吧,彭都头,你事多繁忙,不必再送。” 裴楚冲彭孔武抱了抱拳,又望向送行众人,笑了笑,“保重!” “保重!” “哥哥——” 正在裴楚转身,准备沿着官道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陈素双眼通红,小跑着冲到了裴楚面前。“哥哥,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裴楚微微愕然,随即摇头苦笑。 他这次算是亡命江湖,下一步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能带着一个小姑娘。 “裴哥儿,这丫头昨夜同我说了,你便带着她一起走,我老婆子年老体衰,养不得两个孩儿。”后方的陈家姑婆忽然大声喊道,一边说着,眼眶里已是满含泪水。 “哥哥——”陈素看裴楚沉默,仰头又喊了一声,泫泪欲泣。 白贼七站在人群里大笑了起来,“裴兄弟,平白落个媳妇,哪还有不乐意……” “少在这里聒噪。” 彭孔武打断了白贼七的话,伸手将方才骑乘的一匹大黑马牵了上来,看着裴楚和陈素两人,“裴兄弟,这马你且牵走,充作脚力。” “哥哥——”陈素又喊了一声。 裴楚沉吟了一阵,望向众人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陈素,突然笑了起来,“好!” …… 黄土官道上,人群渐已远去。 裴楚牵着大黑马走在前面,陈素坐在马背上,回头遥遥望着渐渐看不真切的杨浦县城。 “哥哥,我们要去哪?” “去哪?” 裴楚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茫然,抬头看向周遭。 日映岚光,浩浩浦水奔流。 杨柳岸,晓垂锦旆,莲花荡,风拂青帘。 田间青秧如草,水中白鹭嬉戏。 一派好风景。 “素素是想学道术吗?” 裴楚蓦地生出一股豪气,他有无字书在身,已学会了五六门道术,又哪里去不得。 “嗯。”小姑娘坐在马上点点头。 “那好。” 裴楚轻轻拉扯了一下大黑马的牵马绳,大笑道,“这世道不靖,妖魔横行,那我们就去行侠仗义,降妖除魔。” 漫漫长路,路随人茫。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妖与魔都说自己好,风疾雷暴,天地鬼哭神号……” 有怪异歌声,远远飘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山匪 世道不靖,多有匪患。 松抚山,山势离奇,不傍不依。 三面都被流经此处的河水包围住,只有那面一侧与其他处连着,可也是乱石嶙峋,绝壁夹峙。 这等地方,自古就是各路强人千寻万找的好去处。 不知何时起,松抚山中有贼人呼啸聚集,修城建寨,成了远近数十里都知道的一股山匪势力。 此刻,在一处还算整齐的木屋前,三四个喽啰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屋外的墙根,一个个虽然捂着嘴,不发出声音,可眼里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山寨里的大当家这次下山,绑了曾经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这一回到山里,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房,这马上可就要上演一出大戏了。 屋内。 木桌前,一条狮鼻阔口颇为雄壮的汉子,闷闷地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又斜着眼看了看墙角。 墙角处,一个女子缩着身站立,虽是农家女打扮,也有几分颜色,只是手里握着一根银钗对着脖颈,神色尽是冷意。 “守一女,你又何必如此。” 雄壮的汉子皱着眉,似乎心有忿忿,“我虽落草做了贼,可心内着实爱慕于你。掳你来山里,只愿和你双宿双栖,你便是要夫妇之礼,我也依得。” 女子默不作声,依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壮汉。 昔年她也曾认得对方,是个十里八乡都有名声的,亦有人到家中说媒谈起,只是后来不知怎地,这人犯了官司命案,成了打家劫舍的贼寇。 两口水酒下肚,壮汉面色微红,似乎有了几分酒意,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宛如火烧。 女子看壮汉的动作,身体微微一颤,眼角掠过一丝决然,手里的银钗对着白皙的脖子径直刺了下去。 啪地一声,这时那壮汉眼明手快,蓦地一个箭步,拍打掉了女子手里的银钗。 看着女子脖颈上的伤痕,壮汉又怒又气,“我若要用强,你一根木钗又能了就忘,但她却能够记得住。 骑在马上背了一会儿书,陈素似乎有些累了,停下来看向远处,朝裴楚问道:“哥哥,还要多久到辟北县?” “快了,大概就这一两天。” 裴楚转过头看向路边不远的河流,这河名为浮云溪,同浦水一样,是越江的三大水脉源头之一。 顺着这条浮云溪,一路南行就能辟北县县府。 两人离开了杨浦县已经有一个月,一路脚程不算快,裴楚的打算是先在越州境内走走看看。 越州多山多水,他手头有一幅越州境内州县的大致舆图,大致方向还是不会错。 这一月里,他有“法驱虎豹”的这门道术在身,走山路野兽蛇虫鼠蚁绝迹,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在经过有人烟的地方,裴楚以道士的身份,用刺肉不痛法给一些受了外伤的人治疗一二,显了手段后,一般人也不会来招惹,一路倒也还算安生。 当然也不是没遇到事情,有一伙乡人想要强留裴楚的这匹大黑马,在这个时代,马匹是相当珍贵的畜力。 为此裴楚不得不半夜起身,一把火烧了个牛棚,带着陈素匆匆逃离。 “哥哥,前面好像有人。” 这时,陈素忽然又喊了一声。 “嗯?” 裴楚顺着陈素的所看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脚步匆匆的人影。 “你先从马上下来。” 裴楚神色微微警惕,伸手将陈素从马上扶了下来,又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背在身上。 这荒山野岭的,他现在不用惧怕什么走兽精怪,反而如果是人,要多加留心。 “鞋里的符还在吧?”裴楚又问了一句。 陈素轻轻点了点头。 “往水边走一些。”裴楚又努了努嘴示意,人站在马鞍一侧,解下了挂在上面的一把长刀。 说话间,前面的人影已经走近。 当先过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苍白,只是眼里隐有惊惧,看到裴楚后也不言语,一股脑就跑了过去。 在少年后面,跟着的是一对老夫妇,似乎背着个颇为沉重的包裹,大约是年岁大了,腿脚慢些,同样形色匆匆的模样。 裴楚牵着马避在一边,看着几人离开后,正准备招呼到了水边的陈素回来,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忽然有声音响起。 “兄弟们,好运气啊!” 道路前方忽然又跳出了四个人,胖瘦都有,衣衫褴褛,面目狰狞,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斧头、铁叉和刀具。 几人看着裴楚和他身旁的大黑马,相互间顾盼了几眼,纷纷大笑了起来,“今天还真是大当家的喜日,这刚送走了亲戚,瞧瞧,马上有送礼的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丹符玄妙 四个衣着破烂的汉子大咧咧的朝裴楚走了过来。 一个个神色不善,眼里似有戏谑之意。 其中一个体型瘦削的汉子拿着把柴刀,走到裴楚面前,狞笑着说道:“小子,你是道士吗?看你是个出家人的份上,把马留下。” “几位否行个方便,这坐骑是我……嗯,是贫道代步用的,怕是不能给你们。” 裴楚一身灰扑扑的道袍,这还是他之前上一个集市买的,反正现在有了度牒,他就坐实了道士的身份。 看着走过来的四人,他并不慌乱,只是从马鞍上拿下套着刀鞘的长刀,脚步稍稍后撤。 “你说不给就不给。” 后方一个持铁叉的汉子恶狠狠喊道,“不但要你的马,包袱里有银钱也拿出来。” “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费什么话,把马牵回寨里,早些回寨喝酒。” 四人当中,又一个脸生横肉的胖大汉子,提着斧头大步走了过来。 他看着裴楚虽是道人打扮,可面嫩年轻,哪怕他手里拿着把刀也并不畏惧,伸手就要去牵马。 这时。 忽地一声风声响起。 在这个胖大汉子还未来得及反应间,裴楚手里的长刀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刀未出鞘,这胖大的汉子痛得却直咧嘴,缩手之后恶狠狠地瞪着裴楚,似乎想不到这等情况下,他竟然敢动手。 “小道士,你是活腻歪了,老子砍死你。” 胖大的汉子大吼一声,另一手举起手里的斧头,就朝裴楚当头就劈了过来。 凶猛的力道,隐约带起一阵劲风。 裴楚看着斧头落下,忽地朝后退了一步,竟然是轻巧得不可思议,一下就让开了劈来的斧头,跟着手里的刀鞘又举起,狠狠地砸在了这胖大汉子的头上。 这胖大的汉子吃痛之下,痛呼一声,扔了斧头,双手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 “小子竟然伤人,兄弟们不可饶他。” 后面紧跟着一个持铁叉的汉子见状,大喝一声,抓着铁叉就朝裴楚刺了过来。 裴楚一个闪身避开,同样又是一刀鞘砸在了对方面门上,打得对方口鼻冒血,哭喊着退了下去。 旁边瘦削男子和另外一个衣着破烂的汉子,这时两人绕到了左右,齐齐拿着柴刀朝着裴楚砍了过来。 裴楚又是连连后退闪避,他的动作不见得如何优美,但脚步移动很快,身体似乎十分轻盈。 在两人柴刀未砍刀前,就早已经闪开,只是这时候,大黑马长声嘶鸣,似被吓到,朝着远处的道路跑了出去。 裴楚一时也无暇理会,包袱都背在身上,只是趁着间隙,又一人狠狠地给了一刀鞘,打得两人痛呼后退。 “撤,撤……” “点子扎手。” 挨了裴楚刀鞘一顿乱打的四名汉子,口鼻冒血,捂着伤口处,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飞也似的逃着跑了出去。 裴楚看着几人逃离,并没追赶,这一番打斗看似轻松写意,但他神经紧绷,见到人跑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刀都不用拔。” 裴楚看着手里的刀,又轻轻摇头,笑了起来。 他刚其实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只要事不可为,第一时间逃到旁边的浮云溪里。 只是一动手后,才发现这四人比他想得更为不堪,他除了和人交手有些神经紧绷外,其实并没太费力气。 “丹符履水,道术玄奇,遇到普通人我足以有自保之力了。可惜我没学过武功,动作还是太坚硬了。” 裴楚低声默然自语,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 面对四个人的袭击,他能够从容应对,并非是他突然变得如何厉害,而是他的鞋底贴了“丹符式”的符箓。 “丹符履水”这门道术号称履水上如登平地,虽江湖河海亦不能沉溺。 大江大河还有海中的巨浪是何其伟力,这门道术能够以此来形容,这其中的强大之处,可见一斑。 与裴楚曾经验证“刺肉不痛法”这门道术其实对于外伤止血有效果一样,这一个月里,裴楚几次试验之后,发现“丹符履水”这门道术除了能在水中踏水而行的话,其实陆地上行走也有轻身效用。 有点像当日禁妖司缇骑汤休所使用的“甲马之术”,只是两者一个主要是在陆地上,一个主要是在水中,虽都有轻身之法,又不完全相同。 相对来说,“甲马之术”在陆地上的速度要胜过“丹符履水”一些,但在水里,“丹符履水”这门道术,除了轻身之外,还有一股无形的浮力,能够让人在水上行走时,可快可慢可跳可停,又要高出数筹。 他鞋底贴了两道“丹符式”之后,脚步移动速度比常人快了数倍,进退腾挪间,有充分的回旋余地。几个不通武艺的山民,哪怕手持武器,夹击之下,也沾不到他一点汗毛。 这才是裴楚真正的依仗之一。 身形灵活,体轻如燕,即便不通武艺,寻常七八人根本不是他对手,想要抓住他更是困难。 再加上他一路行走,多河道水边的道路,为的就是防止遇到什么无法应对的情况时,能够踏水逃离。 “哥哥,大黑马跑了。” 似乎看到了那四个人离开,陈素从河岸边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她的鞋里也贴了“丹符式”的符箓,脚步灵活,普通人根本抓不到她。 裴楚看着大黑马沿着山道不知跑哪里去,也不知会不会被那几个逃跑的汉子追上,只能尬笑了两声,“大黑马跟着我们走了一路,都饿瘦了,刚好我们也养不起,随它去吧。” “可是——”小姑娘瘪瘪嘴,“我以后就要走路了。” “唉——”裴楚扶额长长叹了口气,“行,以后我们走水路吧,踏水而行。” “哥哥,太好了。” 陈素两眼放光,大黑马什么都全然抛在了脑后。 其实,要追也能追上,只是那匹大黑马对于裴楚他们来说,现在就是个负担,草料、刷洗之类的相当折腾人。 说大黑马瘦了,也不是瞎话,裴楚都准备着到了辟北县县城,就把马卖了。 现在跑了就跑了,他也不是很心疼。 此刻,裴楚只是觉得这辟北县可能比其他地方更不太平,走过的几个县治里,遭遇到强人剪迳这还是第一次。 “娘啊,不都说好了嘛,我们先回家。这好不容易出了那虎穴,你又要跑回去?” 河岸边缘的山路上,这时,有声音传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路见不平 “你们两父子要回便回,你阿姊在那……我放心不下,我要去山里。” 老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 裴楚和陈素两人转头望去,就见到山道上,之前形色匆匆的一对老夫妇和那个少年人又走了回来。 前面的是那个老妇人,哭哭啼啼的,一边抹着泪,一边甩开后边少年人想要拉扯她的手。 而那个像是少年人父亲的老汉,怀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只是默然无语地跟在两人后面。 “娘,孩儿求你,我们走吧。” 少年苦苦哀求,不断去试图拉扯老妇人。 那老妇人只是不理。 少年又指着自家父亲背上的那个包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急急忙忙道,“娘,包袱里有银钱,我们一家明日就搬城里去,到时你给我说个媳妇伺候你……”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老妇人听到这里,骤然回身扇了自家儿子一耳光,又指着旁边默不作声的老汉,骂道,“你爹是个没情义的,你也是白眼狼,那可是你阿姊啊。我闺女糟践在这里,往后……往后哪还有脸见人。你们父子不是女人家,哪懂得这女人家的不易……” “那能怎么办?娘,孩儿害怕啊。” 少年哭喊了起来,“县里的官军也奈何不得他们,那些人拿着刀要杀我们的时候,娘你不也怕,让我们下山的时候,你不也跟着下来了。那大头领翟清我们又不是不识得,以往也是向我阿姊说过亲的。娘啊,我们就回家去吧。” “我说不过你,我就是心疼你阿姊,她那性子……” 老妇人迈了两步,似被少年说中痛处,又似被少年拉扯住衣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时只是落泪,那少年跟着一起落泪,母子抱着哭坐一团。 就是旁边着沉甸甸包袱的老汉,这时也是暗自垂泪。 裴楚在旁听了一阵,眉头皱起。 见几人哭得凄惨,当下轻咳一声,走了过去。 “不知几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在这路上哭泣。” 那妇人和少年人看裴楚走过来,哭泣之声稍稍收敛了几分,稍稍朝旁避了避。 默然垂泪的老汉这时却上前一步,他看裴楚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只是分外年轻,微微疑惑道:“你是?” “小道姓裴。”裴楚微微点点头,“是个道士,恰巧路过这里,方才我们打过照面的。” “是裴道长当面,小老儿有礼了。”老汉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裴楚回了个拱手礼,继续问道:“老人家能否与我说说,你们是遇了什么事情?” 老汉看着裴楚,期期艾艾了两声,似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又扫了眼裴楚左右,见他的大黑马不在。突然问道:“道长的马是否也被那些贼人夺了去?” “我那马……”裴楚刚想回答,那老汉用力跺了跺脚,长长叹了口气,“唉,不瞒道长,我那苦命的女儿也是被那些贼人掳了去。” “抢劫民女?” 裴楚眼睛微眯,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何止是抢劫民女。” 这时,那和老妇人哭作一团的少年抹着眼泪,大骂道,“那些天杀的贼人,烧杀劫掠的事也不少干,现今还要周遭几个村子给他们纳贡送礼。前些时日,有官军剿了一回,可又奈何他们不得。” 裴楚神色越发阴沉,引着几人在路旁不远的河岸坐下,继续问道:“几位能再说得详细些么?” 那少年还想再说什么,这一次旁边的老汉却抢先开了口,和裴楚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原来裴楚之前遇到的那几个被他打跑的山民,是叛军在左近松抚山的一伙贼人。 领头的一个叫做翟清,本也是附近村镇中的一个村民,年少时家境还算殷实,与人学过一些枪棒武艺,算是有些名声。 后来据说是与邻村一家大户起了口角纠纷,一怒之下伙同了一些伴当杀了其满门。 在松抚山落草后,翟清最初也不过十多号人,行事还算收敛。 后来又陆陆续续招揽了一些浪荡子和没了活路的农人猎户,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开始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县中的官军也曾来剿过一回,可惜着松抚山地势得天独厚,三面环水,南侧是一线天的峭壁地形,百十人的山寨,没个几千官军都攻不破,只得铩羽而归。 自此之后,松抚山上的贼人越发肆无忌惮,手段也越来越狠辣,人数从几十人膨胀到了百八十号人。 烧杀抢掠自不必说,更是要求左近数十个村镇要上供纳粮,好几次为了立威,把一些胆敢呲牙反抗的,全家都给屠了。 这次是面前这位姓守的老汉女儿被那翟清看中了,绑了要做压寨夫人。 他女儿性子刚烈,这些贼人就用守老汉一家做威胁。 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今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他们一家也因此被放了回来。那几个要抢裴楚马匹的山民,正是送他们下山的贼人。 裴楚听得心头火起,怒意难平。 方才那几人拦路的贼人衣衫褴褛,看着比赤贫的人也好不了多少,他自知这个时代有的是活不下去被逼上绝路的人。 且马匹在越州算是惹眼之物,他前面在路上就有闹了一回,他也只当这些人是见财起意,动手的时候,多半带着体验“丹符履水”这门道术带给自身的变化,并未真的就起了杀心。 他受了一些固有印象的影响,以为山贼土匪,大多骑马舞刀,呼啸成群,不至于看上去那么落魄穷困。 但现在听了这守老汉的话,才知道刚才那些看着破破烂烂如乞儿的山民,是一伙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盗匪。 裴楚豁然起身,看着守老汉三人道:“几位且稍等,我去料理个首尾。” 说着,将身上的包袱解下交给陈素,后者自觉退到了水边。 这都是裴楚教她要牢记的,如果裴楚不在,就在水边等他,若有人想靠近,就径直跑到水里。 当下,裴楚一手提刀,辨准了方向,飞奔地赶了过去。 耳畔风声呼啸,双脚踩在地面上宛如有无形的弹力,使得他每一步都能迈出丈许距离,沟壑草丛不能阻拦。 不过短短的片刻时间,裴楚就在一处山道追赶上了四个山贼。 四人正骂骂咧咧地说着去山中纠集兄弟,定要给那个小道士一个好看,不想裴楚忽然追赶上来,一个个登时大惊失色,连忙抱头鼠窜。 裴楚拔刀上前,不再是用刀鞘留手,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杀了四人之后,裴楚没有见到那大黑马,不知跑到了那里,他也不急,便径直折身返回。 再次回到山路旁的河岸边,守老汉一家看着裴楚身上的道袍隐有血渍,都是惊骇莫名。 裴楚朝着几人拱了拱手,又道:“各位若不着急的话,且在这河岸边等上一等。” 这时,在水边的陈素走了过来,他看出了裴楚方才去做了什么,拉着裴楚到一旁,低声问道: “哥哥,你是要帮着去救人吗?山里那么多山贼,哥哥就一个人……” “一个人也无妨。”裴楚目光微凝。 “可是哥哥不是也有说,要明哲保身,遇到危险要先保护自己。”陈素看着裴楚又低声说了一句。 “会抬杠了。” 裴楚伸手抓了抓陈素头上的发髻,四个路上遇到的剪迳小贼,和山贼窝里百十号人,自然不是一个概念。只是,他却不会做壁上观。 顿了顿,接着才道:“素素,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方才那几个贼人衣着破烂,最初只是要马,我也当他们只是被逼无奈的山民小贼,但现在知道了这些人的恶行,自不能放任他们离去。 还有那山中的贼人,作恶多端。这世道不靖,那我们更应该挺身而出。况且,我有道术在身,在这山林水边,也是不惧。” “那哥哥,我和你去,然后在水上等你。”陈素抬头看向裴楚,忽然说道。 “好。” 裴楚点点头,没有拒绝。不需要陈素跟在身边,但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自然比留在这里更可靠。 又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日头已然偏西。 裴楚背起陈素身上的包袱,一手提刀,一手牵着对方,大步走向浮云溪浩浩汤汤的水中。 守老汉夫妇三人看着裴楚和陈素的动作,先是疑惑,跟着愣在那里。 就看到两人入水不沉,踩在水面如登平地。斜阳西陲,熏染得水面烟波浩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每一步都宛如跳跃,沿着浮云溪水流方向,踏波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杀人放火 斜阳懒懒西陲,印着叠翠群山,染出一派姹紫嫣红。 山下碧色水流如玉带,清波浩渺之上,一个人影踏着水波,逐风而来。 水波之上,裴楚望着远处三面被浮云溪环绕的一座孤山,不由低声感慨了一句。 “好一座松抚山,可惜却成了贼巢穴。” 裴楚将陈素安顿在浮云溪对面一处僻静所在后,就前前后后绕着浮云溪,查看了一遍这松抚山的地形。 松抚山南面那侧的绝壁夹峙,形成了一线天这等易守难攻的地形不说。 就是这三面环水的水道,上下游都是高山深谷,竹排小船或可通行,稍大一些的客船货船就容易搁浅,撞上暗礁,是一处天然的藏兵之地。 站在绕山的浮云溪水面,能够看到松抚山上有怪树嶙峋,多是松木,掩映在葱郁的树林当中,是一座若有若现有一处寨子,烟火袅袅。 裴楚站在水面等了一阵,日头渐渐落尽山里,他才有了动作。 先是绕到松抚山东面和北面的两处水边,这里水位较深,修了两个简易的泊头,听着五七条竹筏和小船。 看得出着是山中贼人预留的退路,或许偶尔也从这水道通行外出。 裴楚从水上悄然靠近,或许是这处宝地太过安全的缘故,也没人想过或有人踏水进入,所以这几处泊头都无人看守。 拔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长刀,裴楚也不客气,将这些竹筏和小船的缆绳都砍断解开,只留了一条小木筏,任它们顺水流向远处。 跟着裴楚又上了岸,他脚上踩着两道刚换上的“丹符式”的符箓,体轻脚快,再加之身体强健,不敢说飞檐走壁,但纵跃蹬踏间行如大猫。 加之天色渐暗,草木深深,山上的山贼喽啰们有这么一个安逸的环境,懈怠惯了,并未暴露行藏,引起注意。 一路悄然到了松抚山南面的一线天后面的寨门口,这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想要进入进入松抚山的山贼老巢,除非如裴楚一样绕到后面的水路上,不然想要进去只有这一条绝壁夹峙的一线天可走。 此刻,一线天通道的外面,吊着一扇竖着十多根粗木制成的大门,大门还敞开着,似乎还在等外人赶回山寨。 大门旁边又有一座负责看守门户的塔楼,大约丈许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喽啰拿着武器百无聊赖地说些市井荤话。 有讨论起山寨里今晚大当家娶了美娇娘,那娘子虽是村姑,却长得如何云云。又有抱怨这等时候寨里的人都在喝酒吃肉,他们在这吹冷风忿忿不平之语。 其中一个喽啰大约是黄汤喝多了的缘故,在塔楼上说些闲话,转悠了一阵,便晃晃悠悠地走下塔楼,到了一处草丛边,似要小解放水。 裴楚从塔楼后面的山寨大门突然冒了出来,一手捂住这个喽啰的嘴巴不让起发出声音,跟着另一手持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将这喽啰放倒之后,裴楚见对方哼哼挣扎的声音并未引起塔楼上另一个喽啰的注意,便抓紧了脚步,快速冲了上去。 “哎呀……” 塔楼上的那喽啰大约二十出头,干瘦如柴,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麻衣,猛一见到裴楚出现吓了一跳。 刚想张口大喊,裴楚已一个箭步冲到了对方面前,在对方还来不及拿起身旁的一杆木枪前,手里的长刀已经架在了对方脖颈上。 裴楚目光森然,看着这喽啰冷声道:“若敢高喊一句,我便砍了你。” 这喽啰看着脖子上的长刀还带着血迹,冰寒的刀锋贴着皮肤,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立时将到了喉咙里的半截呼喊声咽了回去,转而战战兢兢地求饶: “大……大爷饶命。” 裴楚看着喽啰慌乱的神色,一字一句道:“跟我说说山寨里的情形。” 这喽啰看着裴楚冰冷的眼神,不敢支吾,当下就将寨子里的情况一一跟裴楚说了。 山寨建在半山腰,有正堂大厅,头领喽啰居所,还有仓库和马房。 裴楚又问了一些紧要的,在那喽啰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相干的内容时,他手里的到猛然一划拉,跟着上前捂住对方的口鼻,立时结果了这喽啰的性命。 将这喽啰放到后,裴楚一跃跳下了塔楼,又去将那吊着的寨门放下,斩断了牵拉的绳索,再搬了几根树桩杂物,卡住了寨门的一些缝隙。 自学了道术,又经历了虎媪疫鬼妖人等事后,他于这世界有了真切的认知,尤其是一刀将县令吴知远枭首后,心中已无顾忌。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谁吃人,我就杀谁。 “天色已黑,是个放火的好时候。” 裴楚站在寨门前的塔楼下,远远望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闪动的松抚山。 他已经断了这松抚山山贼的前后去路,下一步,就是要将这山都烧了。 这松抚山三面环水,南面是绝壁,烧起来裴楚也不担心会牵连出去。 百多个山贼,哪怕他现在身轻如燕,动作比常人快了不止一筹,可想要正面杀上去,只能是送死。 可有了火那就不一定了。 这松抚山既然带着个松字,自然多是松树,其中不乏合抱粗细的百年古木。 他先前在河岸边询问守老汉山寨情形的时候,了解了情况,心中就有了底气。 方才他又在松抚山几面查看,都注意到了这山中松枝落叶蔓蔓层层,当是好柴。 …… 山寨上。 修缮得颇为宽敞的正堂,此刻,正是热闹。 七八个当家头目伴着一些亲随的山贼,正在席上大快朵颐。 桌上有牛羊家禽肉食,大盘装着,几坛子老酒开了封,大腕的酒水倒在碗里,酒香四溢。 在大堂正中的一处墙壁上,这是还用剪纸贴着一个硕大的喜字。 山寨大头领翟清高踞正中上首的一把虎皮交椅上,头戴红花,粗豪的面容满是喜意。 他手里端着一个大碗,朝着下面吃喝正欢的头领喽啰们高呼一声:“兄弟们,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来,大家酒满上,干了这一碗。” “贺大当家今日大喜。” “哈哈哈,大当家好福气!” “祝大当家早生贵子!” “你们这些贼厮鸟,莫别把大当家灌醉了,冷落了那小娘子……” 下方的头领喽啰一并高声叫嚷了起来,醉态百出,好不热烈。 “干!”翟清端起手中碗里的酒水,仰头咕咚咕咚倒进嘴里。 再放下手中的碗,一抹嘴,几许酒兴上头,看着满座兄弟,又放声大笑起来。 人生快意事,不过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纠集一班兄弟,呼啸山林。 而今,又将昔年惦念许久的美娇娘娶到手里,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了。 又啃了一个鸡腿,喝了几口酒,翟清忽地注意到了下首,一个斜眼尖嘴黑的枯瘦男子盯着面前的一盘肉,木愣愣发呆。 翟清微微有些疑惑,登时高声问道:“唉,乌兄弟,怎么不吃酒肉?莫不是我嫌我这松抚山的酒肉比不得你牛头山?” 那枯瘦汉子一双眼睛斜着,滴溜溜转了个圈,才嘎嘎怪笑了两声:“酒倒是能喝得,只是翟大当家……” 这枯瘦汉子说着,顿了顿,用手里的筷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的那盘肉,“这肉嘛……呵呵……” “嗯?”翟清眼珠子立时圆瞪,“这肉莫不是不合乌兄弟的口味,今日是我成婚大喜,特地让人宰了一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供众家兄弟吃个痛快。” “对对,这可是上等好肉。” “我亲自切的肉,正是新鲜。乌头领,莫不是你们牛头山,带个牛字,还没牛肉吃?” “怕不是鸡鸭犬豚乌头领也吃得少吧,如何能如我这松抚山,酒肉管够。” 下手几个吃着酒肉的山寨头领跟着叫嚷了起来。 一个个看着那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许敌意。 这枯瘦男子不是他们松抚山的头领,而是另一处山头过来拜谒的,恰巧赶上了大当家翟清娶妻,好酒好肉招待,可看着样子,这乌头领似还不领情。 那姓乌的枯瘦男子见众人目光盯着,似浑然不觉,只是砸吧着嘴怪笑道:“我牛头山嘛,肉自是也吃。只是这牛肉……啧啧,算不好吃食。” “哦?”坐在上手的翟清稍稍拖长了声调,坐直了身体,看着枯瘦男子道,“那请乌头领说说,让我们兄弟开开眼界。” 枯瘦男子也不客气,舔了舔嘴唇,似有回味,慢慢道:“我家大头领不爱这家畜禽兽,唯独好一口那活人的心肝做脍,细嫩薄片,最是下酒好吃食。” “嘶!” 大堂之内,登时有倒吸凉气之声响起。 他们这伙人落草为寇,虽打家劫舍,也伤了不少人命,却还未曾干过这事。 一来是时日尚短,二来左近还算富裕,牛马猪羊都有供应。 骤闻之下,堂中众多的头领喽啰立时对这牛头山来的枯瘦男子,高看了一眼。 高坐上首的翟清见状面色不虞,似被枯瘦男子一番话落了面皮一般,猛地拍案而起,大叫道:“这牛头山兄弟吃得,我们兄弟如何吃不得,去个兄弟把那做菜的厨子引来,今日我们兄弟也尝一尝滋味……” 宴席上,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一个喝得半醉的头领带着两个亲随的起身,高呼道:“我这就为大当家把人带来。” 还未等这人出门,忽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外间响起。 一个惊慌失措的喽啰闯了进来,正和这头领撞了个满怀。 不等这头领发作,这喽啰已经惊声大叫起来:“火,大当家,起火了。” “起火灭了便是,吵什么,扰了头领们的兴致。” 这头领一把抓着喽啰的衣领,恶声恶气地吼道。 “不是。” 那面色惊慌的喽啰咽了口吐沫,跟着叫道,“是火烧到寨子了。” 砰地一声。 翟清豁然而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任凭那酒肉打翻一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烧个干净 “大……大当家……” 在场喝得醉醺醺的众多当家头目,被翟清骤然一脚踢飞了几案,都吓了一跳。 有面红耳赤的,有口齿不清的,一个个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翟清从虎皮交椅上跳了下来,一把扒拉开几个挡道的头目,大步走出了正堂,到了外面的一处天然的小平台。 山寨坐落在半山腰,正堂外的这处平台恰好能够俯瞰下方,平常翟清也喜欢站在此处看风景。 可今夜,翟清刚一走到平台,前往下一看,瞬间就一阵胆寒。 映入他视线中的是一片的火光,从远处的山脚下一直在往山上烧,而且不是一处,而是绕着整个山脚一大片的烧了上来。 跟着翟清走出来的那些个首领头目,这时也都出了一身冷汗,个个酒都吓醒了。 他们盘踞在此,自是知道这松抚山多是松木,手底下常有喽啰去割松香,引做火把。 往日里没少叮嘱手下的人,要小心警醒些,可还是没想到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翟清站在平台前神色变幻一阵,骤然回头朝着身边的人高声呼喊了起来:“几位头领,快带领兄弟们,将寨子外面的树砍倒了,免得火烧上来。再准备些泥土,安排人去井里大水,务必要把火扑灭。” 当即就有几个头领应了,带着喽啰急匆匆下去救火。 翟清在站在平台上,又看了看了一会那大火烧灼的方向,脸色越发阴沉。狠狠地骂了几声,见左右人等都赶下山去救火,他转头又朝着里间正堂走去。 可巧又撞上了先前在宴席上,吹嘘自家头领吃人心肝的那个枯瘦男子。 “大当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枯瘦男子迎了上来,朝着翟清问道。 “孩儿们不警醒,走了水,乌兄弟不必担心,继续喝酒便是。” 翟清随口回了一句,脚步不停,径直穿过正堂,朝着山寨的后堂走去。 那姓乌的枯瘦男子愣了愣,等出了正堂到了那平台上,往下一看,立时大叫了起来。 “这翟头领真是奸猾,这哪是走了水,分明是有人放火烧山。” 只是这姓乌的枯瘦男子叫归叫,面上却无惊慌之色。 …… 哔啵的烧灼声不断响起。 裴楚站在山脚下看着连绵的火光,心中的杀机便如同这大火似的一点一点升腾。 他在断了松抚山前后通行的道路后,便绕着松抚山四面,引燃了足足七八处的火源。 松枝易燃,仅仅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七八处的火源里,有三处已经成了熊熊大火,正从山脚朝着山腰蔓延,猎猎烧灼,难以遏制。 感受着前方逼人的热浪,裴楚站了一会,伸手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了几张符箓和一个小小的水壶。 其中两张符箓是“丹符式”,他先取出鞋底的旧符,用新符替换,重新塞进了鞋底。 这些符箓是他这一月里画的,他的《三洞正法》在几经周折后,算是入了门,右手掌心的劳宫穴玄关尚未完全打通,但已经能够积蓄起一点微末法力。 又取了一张符箓,夹在了衣领上。 另外两张符箓,在近处引火烧成灰后,伴着水壶里的清水仰头喝下。 当这口符水吞入腹中后,裴楚立时就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迎面大火烧起来的热浪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赤红的火焰,仿佛就是虚影。 裴楚将包袱重新背好,一手提着刀,不再犹豫,径直走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火焰从他身旁掠过,他却毫无所觉,好像一切就是虚无的空气。甚至,他的衣物都没有半点被烧着的痕迹,仿佛他整个人于这些火焰就是隔离开了一样。 且呼吸顺畅,像是闻不到浓烟,也没有什么窒息之感。 “砂书避火符一道,焚灭净水吞服之,入火不能焚。” 他刚喝下的就是避火符,这个他之前就已经试过,喝下避火符之后,火焰就不能伤害到他。 道术玄奇,此刻的裴楚能够清晰感觉到,周身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保护了起来,火不能伤。 这“符禁火焚”的道术,他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使用的。 反正他也没个师父,一张度牒都是半真半假,道术的云用,全凭心意。 …… “大当家呢,大当家去了哪里?” 四面从山脚往山上烧的火焰,越来越大,呼喊之声跟着也不断响起。 几个灰头土脸试图想要灭火的头目,带着数十人,连续砍翻了一些树木想要隔离出一片区域后,却发现根本来不及。 火势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之间,像是有人引领着一样,就从山脚蹿到了山寨前。 火舌吞吐,一人高甚至几人高的火焰烧起来,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够抗衡的。 “有人杀上来了。” 忽然,一个喽啰的尖叫声响起。 周围的山贼们,闻声猛然一惊。 熊熊燃烧的山火中,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噗呲一声,将尖叫的那个喽啰砍翻在地。 跟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这个人影又遁入到了大火之中,跟着从另外一处冒了出来,又是两刀,将两名呆若木鸡的喽啰搠倒。 “不要慌,这厮只有一个人。”其中一个胆气壮的头领见状高声呼喊了起来。 但话音刚刚落下,忽然离他不远处的一簇火焰,方才那个人影又蹿了出来,拿着刀对着他当头就劈了下来。 这头领学过几年武艺,反应颇快,矮身避开了这一刀。 那个冒出来的人影见一刀未曾建功,并未停留,转头又划破了他旁边一个亲随的脖子,再次逃到了燃烧的大火中。 一些反应过来的头领,想要追赶,可面前的大火热浪袭人,隔着一二丈的距离都让人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哪里敢靠近。 噗呲—— 又是一刀。 一个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是扑火还是找人的喽啰,突然一个不察,又被抹了脖子。 血光飙射,看得在场的山贼们胆战心惊。 “逃!” 包括几个头目在内的山贼,这时候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方才他们还以为这人是借着火突袭,可连续几次之后,众人就发现,这……这在大火里神出鬼没,简直不是人,一个个哪里还有勇气,没头没脑的,拔腿就朝着山寨的方向飞奔。 裴楚站在大火之中,看着逃窜的人群,也不着急,一直引着大火一直烧到山寨,人再跟着走了进去。 山寨内,有哄抢钱财的喽啰四处乱窜,裴楚遇到了,就上前一刀砍翻在地。 一些洒落的财物,裴楚捡了些容易携带的收下,又继续杀山贼。 这些山贼在大火里,吸了浓烟,又是惊慌之下,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没有几个对他造成威胁的。 偶尔有发狂拼命的,他脚步轻快,纵跃腾挪就能避让开,实在不行就退入到燃烧的大火中里,寻找机会再杀出来。 一路他也没算杀了多少山贼,反正手里的长刀已经卷了刃。 至于那些被浓烟熏倒昏厥,没了反抗之力的,他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前行。 按着之前从那喽啰口中给出的位置,裴楚进了山寨的后堂,找寻起那个守老汉的女儿。 只是转悠了几圈,又杀了几个山贼,他并没有在安顿家眷的屋舍中找到人。 裴楚当即离开了烧了大半的山寨,开始追赶逃命的山贼。 这些山贼或许是有人在前面引路,又或者懂得趋避火势,除了偶尔几个慌不择路往山顶跑,大多数山贼都跟着前面逃跑的人,找寻一些火势疏朗的地带朝山脚下冲去。 裴楚时隐时现,一路尾随着将这些逃窜的山贼,一一放翻。 刀口卷了,便随手捡些山贼手里的枪棒刀具。 此刻。 整座松抚山便如一团放大了的篝火一般。 火势从山脚蔓延到了山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 北面一条山道上。 松抚山大当家翟清手里提着朴刀,背上背着一个女子,带着四五个见机快的头领喽啰,正在奔逃。 山道两侧热浪滚滚,猎猎的大火烧灼。 翟清微微有些气喘,身上的汗早已湿透了衣襟。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能停下。 在山下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就料到不妙。 他看似粗豪,但能够纠结一帮山贼做了匪首,自不是蠢人。 这样的大火,绕成圈似的往山上烧,肯定不会是偶然。 他当机立断,带上新娶得娘子就开始逃命。 只是一颗心,却在滴血。 这松抚山是好不容易他打下来的家业,往日里官军围剿都没能奈何的了他,不想今日一把火就这么葬送了。 此刻,心中懊恼也是无用,要是不能从山上逃到水边,怕是直接就要死在了这里。 “大当家好不义气,你带着娘子逃命,把我却留在了山寨里。” 逃窜的队伍中,一个身影从后方跟了上来,跑到了翟清的身侧,满是埋怨道。 “乌兄弟,对不住了,仓促之下,没能想到兄弟你。” 翟清看到旁边的斜眼的枯瘦男子,面色不变,只是随口道了一声歉。 枯瘦男子一边跟着翟清,又看了对方背着的女子,轻哼一声,冷笑道道:“我本想拉翟大当家去我牛头山坐一把交椅,只是现今怕是只能做个小头领了。” “乌兄弟,这些话等我逃了性命再说。” 翟清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的山道,这枯瘦男子是来拉他去牛头山入伙的,只是现下他只想着逃命,已经管不了对方之前的许诺了。 “可惜了。” 枯瘦男子看了看翟清和跟在身边的四五个人,长叹了口气。 大火虽猛,他却不见得如何焦急,反而起感慨自家这次办事不利。 “啊!” 逃窜的队伍当中,忽然一声惨嚎声响起。 一个在队尾的喽啰蓦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满地。 跑在几人前面的一个头目,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大当家,有人,火里有人。” 翟清这时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看到了山道一侧的火光里,隐约有一个人影闪过。 前方的山道上,几簇烧灼的树枝落在地上,拦住了去路。 一直跟在翟清身边的几个喽啰,这时候却已经不管不顾了,看着那处拦路的树枝火光不算太过猛烈,干脆闷头冲了下去。 只有那个来自牛头山的枯瘦男子,并未离去,而是左右扫视着周围的火光。 几声惨叫再次响起。 眼看前方无路,翟清干脆将身上的女子放下,双手提着朴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周遭漫漫的火光正在逼近,大火烧灼的浓烟呛人,他能够感觉自家呼吸有些困难。 只是到了这时候,没了退路,绝境之下,激发起了他骨子里的亡命凶性。 蓦然间,一侧火光中,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枪探了出来。 …… 裴楚双手握着枪柄,从山道一侧的火光中跃出,朝着翟清后腰就狠狠刺了过去。 他已经换了好几样武器,一路将那些逃窜的山贼喽啰都解决了,终于等到了这个山贼头领。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穿着霞帔的守家女,对方似乎因为呼吸不畅昏厥过去。 虽然不知对方一路为何不肯抛下那个女子,但并不妨碍裴楚要取了这个头领的性命。 啪地一声脆响。 长枪未能刺中翟清,在枪头即将接近对方身体的瞬间,翟清猛然一个侧身,用手里的朴刀刀背荡开了他手里的长枪。 裴楚跟着打了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 对方生得高大雄壮,即便此刻浓烟灌口,呼吸不畅,但依旧力道强横。 “原来是个小道士。” 翟清这时也是看清了裴楚的模样,心中震撼于他大火不伤的手段,但也知道不能让裴楚遁入火里,必须一鼓作气,抓着朴刀朝着裴楚劈了过来。 裴楚退步闪身避让开翟清的这一刀劈砍,不想对方手里的朴刀却顺势变化,刀口一转又朝着裴楚横扫了过来。 又是一声脆响,裴楚手里的长枪枪杆应声而断,险险避开,衣服被朴刀划破了一道口子。 裴楚顺势将手中的半截枪杆朝着翟清甩了过去,锋锐的枪头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不偏不倚,正中翟清的左眼。 翟清惨嚎一声,手里的朴刀掉在了地上。 裴楚跟着在地上一滚,捡起朴刀,起身一刀砍在了翟清的脖子上。 后者痛呼一声,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裴楚轻呼了一口气,他现在依仗的是丹符式的轻身脚快的效用,趁着大火不伤,忽闪忽现,杀那些普通山贼如砍瓜切菜。 但对上会武功的,依旧有几分惊险。 “呼——” 就在这时,裴楚脑后忽然劲风响起。 裴楚猛然一转头,就见向方才站在翟清后面的那个枯瘦男子,朝着裴楚扔过来两把飞刀。 飞刀刀刃泛着蓝光,像是淬了毒素。 啪啪两声。 两把飞刀贴着裴楚的耳边掠过,插在了后方燃烧的树干上。 裴楚摸了摸衣领山的“避箭符式”,哂然一笑,双手持朴刀,朝着枯瘦男子一刀就砍了过去。 枯瘦男子显然没想到他百试百灵的飞刀竟然会失误,眼看裴楚的朴刀到了跟前,突然怪叫一声,身上的长袍一掩,骤然化作了一只黑影,飞入天空。 “妖怪?还是法术?” 裴楚从地面捡起一根黑色的翎羽,仰头看了一眼沉沉的夜空,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 他本以为这山里只是一群山贼,可蓦然出现的这个枯瘦男子,却让他觉得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不过,此刻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看着地上昏厥过去的守一女,裴楚急忙上前,引了一道避火符焚灭,伴着清水给对方喝下。 避火符效用极强,短短片刻,守一女就醒了过来。 裴楚简单解释了几句,便在对方惊恐震撼的眼神中,穿过了漫山大火。 又在浮云溪对岸的水面上,找到了小脸煞白,一直悬着颗心的陈素,安慰了几句。 在水边脱了一身被血染透了的道袍 裴楚本想直接给守一女鞋上贴两道“丹符式”,但考虑到这个时代一些不便和免得给对方造成麻烦,干脆又去水里找了条没有被水冲远的小船,让陈素和守一女坐在船上。 裴楚拉着船的缆绳,沿着浮云溪,踏浪履水,离开了松抚山。 在几人后面,松抚山火光正亮,烧得一个干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事未了 日出东方,其道大光。 浩渺碧波倒影着晨间的霞光,多彩绚烂,瑰丽异常。 浮云溪山道河畔。 女人家低低的哭声响起。 一袭霞帔的守一女和老妇人相拥,哭成了泪人。 守老汉紧紧握着裴楚的手,老泪横流,嘴唇颤抖着,已经不知该如何言语。 唯有守家的少年郎不断绕着裴楚和陈素,神色兴奋,不时在问着乱七八糟的“道长是仙人吗?”“道长还收不收徒弟?”“道长接下来又要去哪里?”之类的问题。 陈素看着喋喋不休的守家少年,不满地翻了翻白眼,轻轻扯了扯裴楚的衣袖。 裴楚会意地点点头,抽回了被守老汉紧握着的手,笑着冲几人拱手作揖:“事情已了,诸位这就回家去吧。” 说着,裴楚侧头拍了拍陈素头上的发髻,“收拾东西,走吧。” “哦。”陈素闻声立时小脸露出了笑容,一路小跑着冲到岸边的小船,临行前还不忘冲他围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少年做了个鬼脸。 “道长一路慢走。 守老汉用袖子抹了把泪,冲着裴楚和陈素挥了挥手。 这一夜的际遇算是他平生数十年所遇之离奇事,昨晚松抚山之事他们虽然不晓得内情,可那场大火,他们即便距离得如此远,也依旧能看到红头了半边天际。 裴楚又冲几人挥手告别,拖着略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小船边。 他一夜的奔波和厮杀,哪怕这具身体正年轻,到了这时候也感受到了疲惫和劳累。 干脆也就不准备走山路,直接乘着小船走顺流而下。 裴楚和陈素都带有“丹符式”,也不担心有什么激流漩涡,刚好还能睡一觉休息一阵。 “道长留步。” 就在裴楚准备要上船准备离开,一直抱着老妇人哭泣的守一女忽然出声几步追到了水边。 裴楚顿住脚步,转头望去。 晨间的熹微下,女子一身霞帔被河风吹得飘飞,双眼微微红肿,俏丽的面容上,泪痕尚在。看着裴楚,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小女子,谢过道长搭救。只是还不知道长法号,也方便让小女子日后诵经祈福。” “某姓裴。”裴楚笑着挥了挥手,“路见不平而已,无须客气。” 说完,踏着水推着小船进入到浮云溪河中间,然后纵身跳上了小船。 船行水中,悠悠然然。 裴楚仰躺在小船中间,睡意阑珊。 陈素坐在船舷,远远看着河岸上渐渐离远的几人,忽然朝着裴楚说道: “哥哥,那个守一阿姊好像有心事。” 裴楚伸手在船舱摸到了包袱盖在脸上,“是嘛?大概是遭了这么一次经历,心中无法平静吧。” “那哥哥呢?”陈素在旁轻声问道。 昨夜裴楚一身血衣出现在他面前,她当时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高兴。 害怕的是那一身的血不知裴楚杀了多少山贼,高兴则是裴楚完好无事又出现在他面前。 “我能睡踏实。”裴楚带着几分鼻音回答。 陈素又抬头看向远处,碧波浩渺,两侧山峦秀丽。 她突然拍着手叫道:“哥哥,这是不是就是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次裴楚没有回答,小船上,只有低低的鼾声响起。 …… “幸亏遇着了道长,一女才逃过了这番劫难。” 河岸上,守老汉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河上的小船,转头看向家人,老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爹,你就该为我说句话,说不定道长还愿意收我做徒弟。” 少年人眼望小船已然看不到踪迹,脸上满是怅然之色,“就算做不了徒弟,做个随行的道童也成啊。” “就你胡言乱语。”守老汉拍了下少年的头,又转头看向站在水边久久伫立的守一女,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女儿受委屈了,这……我们这就回家去。” 守一女愣愣地站在水边,却像是没听见守老汉的话一般,直到旁边的老妇人又走上前来,喊了一声,“女儿你是怎么了?” 女子才缓缓转过头,面色清冷,看着守老汉道:“父亲回去后,便将我之前与珲哥的婚事退了吧?” “嗯?”守老汉顿时一愣。 “姊姊可是被那贼人……”守家少年脸色大变,只是话说一半,却问不出口。 女子倏然变色,目光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语气冷冽道:“那贼人虽然凶恶,但心思比你干净。” “女儿啊,你是迫不得已,难不成还要为那贼人守节?”老妇人这时上来,抓着女子的手安慰道。 女子摇了摇头,“我并非为贼人守节,只是在遵二老之命。当日您二老如会拼着性命大骂那贼人,贼人若害了你们,女儿也不会偷生苟活。你们既然将我嫁与那贼人,我今后便不会再嫁。” “你……”守老汉立时气结,旁边的老妇人一时也是垂泪不知如何言语。 只有那少年轻哼一声,压着声音道:“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怪我们抛下你,用你换来活命的机会……” 啪地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 这次却是守老汉打的,浑浊的双眼似喷出火来,怒视了自家儿子一眼,又看着守一女,斩钉截铁道:“不行,现在给我回家去,我明日就要珲哥娶你过门。” …… 牛头山,形如牛头,位于辟北县以西的群峦之中。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嵯峨彷佛接着天关,是一座险峻雄奇的大山。 在这大山之中,并非荒无人烟,而是有一座山寨坐落其中,山寨十分广大,旗帜摇曳,各种屋舍围墙从山脚修到了山顶。 嘎嘎—— 这时,忽然两声刺耳的怪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只黑黢黢的乌鸦扑棱棱地挥舞着翅膀,落在了山寨寨门前的一处空坪上。 那乌鸦似飞得疲惫了,落在地上还站立不稳,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扑腾着翅膀,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 “哪来的老鸹,大清早搅得人不安生。” 山寨前,两个穿着粗衣拿着刀枪的喽啰,正哈欠连天地靠在寨门口的木桩子上,被这乌鸦一通折腾,登时烦躁起来。 其中一人,拿着手里的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枪,朝着那乌鸦挥了挥,似要驱赶走对方。 那乌鸦挥舞着翅膀,又冲着两个喽啰张嘴怪叫了一声,不等两个喽啰再有动作,忽然间这乌鸦的身体似乎如同一个球般膨胀了起来,变得越来越大。 刺啦—— 如同皮革破裂般的声音响起。 那乌鸦沿着脖子到胸口的中线,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似有东西冒了出来。 两个看门的喽啰吃了一惊,跟着脸色骤然一变。 从着乌鸦身体里冒出来的却是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那身乌鸦的翎羽,随即化作了一件黑衣,穿在了身上。 枯瘦男子脚步踉跄,似乎颇为疲惫。 抬头看着前方两个还傻站着的喽啰,登时怒气上涌,吼了一声,“还愣着在那里干嘛,快过来扶我进寨子里。” “是是。” 两个喽啰忙不迭地应道,扔了手里的武器,急忙上前左右扶着枯瘦男子,进了山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狄五斗 越州多山,山高林密。 从蜿蜒九曲的浮云溪上看,一路便是那千峰排戟,万仞开屏。 五六月的天气,这群山更是葱葱郁郁,有那枯藤缠新发枝叶的老树,有那奇花瑞草在那蒨崖同苔藓生。 一叶小舟在弯弯绕绕的水上飘飘荡荡,一路行过了深涧幽谷,穿过了阒无人声处,在日头高照的时候,渐渐来到了一处泊头。 泊头前,停着几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 有附近打鱼摆渡人家的竹筏孤舟,也有南来北往的客船货船。 泊头再往上,是一处市井集镇,约有五七百户人家,有卖肉卖菜的,也有酒家客店,算是个繁华的所在。 正是晌午,一处挑着旗杆的酒家门前。 两个一大一小,风尘仆仆的身影走了进去。 店内正坐着十多个人,都是穷苦人打扮,正吃饭喝酒,说着些闲话。 “真是痛快啊!” 忽然一声高呼声响起。 一个裸着半边膀子的汉子拍了下桌面,将店内吃饭喝酒的人目光吸引了过来,稍稍拔高了音量,大声道:“大家伙可能不知道吧,前两日出了件大事,松抚山的那伙贼匪被人给剿了。” “嚯——” 登时不少人发出了惊呼声。 “赖纤头,真的假的,说话可别当放屁啊?”有邻桌认识这汉子的,跟着问道。 “那还有假。” 这裸着半边膀子的汉子拍着手道,“一把火将松抚山烧得那叫一个干净,愣是没让一个贼子跑出来。” “杀得好啊!”有其他桌的人听到,大声喊道。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做下的,松抚山那地方可是官军都奈何不得。” “该死的贼人,死得便宜了。”又有人骂了一声。 “店家店家,今天晌午我要多来一角酒。” 店内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松抚山离杭家集有数十里,不过因为杭家集不在对方的势力,但往日里不少人都听过名号。 之前官军剿匪的时候,也有跟着去看过热闹的,只是那松抚山得天独厚,奈何不得那些山匪贼人。 这店中都是卖苦力做些正经营生的,虽没遭过难,可左近又不止这么一股山贼,谁有能没个牵扯。 在酒家内靠里侧的一桌。 一个矮小的身影听着旁边人的哄闹声,登时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着着对面的座位,低低道:“哥哥,他们在说你。” 声音中似乎带着与有荣焉的窃喜。 “好好吃饭。” 坐在对面的人闷头啃咬着一块烧鸡,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哪怕有道术在身,但餐风露宿的日子并不算多么美妙,能好好地坐在一处店家内大快朵颐,自然无心理会旁人。 两人不必说,就是在前面泊头上了岸的裴楚和陈素。 离开了松抚山之后,二人一路顺着浮云溪,又走了几天。 除了偶尔靠岸在路边找人买些吃食,多数时间裴楚都在船上休整。 他在松抚山杀了太多山贼,一个是疲累,一个也是调整心境。 这些天里,两人顺水行船,也不费力。他要么教陈素一些他所知道的杂七杂八的知识,要么就画一些符箓备用,再就是静心修炼《三洞正法》。 这门道法裴楚算是入了门,但他增进道行、打磨法力是水滴石穿的长久功夫,他也不敢松懈。 “要我说啊,什么时候能把牛头山的那处贼人也剿了才叫好。” 店内,那赖姓汉子端起桌前的浑酒,小小抿了一口,跟着众人又感叹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如先前那般,反而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下去。 “难啊。” “杭太公都没了。” 又有几人感慨了一声,但附和者寥寥。 “赖纤头喝醉了,净说些胡话。” 看店内气氛似乎有些消沉,赖姓汉子同桌一个年长些的尬笑着说了两声。 赖纤头似乎也意识到失言,又抿了口浊酒,尬笑一声,“不说贼人了,说个前些时候听到的怪事,就是峄山那,听说有好几个人被勾了魂,死得不明不白的。” “峄山那前朝打仗的时候死了不少人吧?我有次路过,就觉着那里透着邪性。” “再怎么邪性,还能逃得过这税赋徭役去?”有人发起了另外的牢骚。 “说的也是。我们辟北县这个穷地方,八山一水,这些年左近的强人和怪事,那是一茬茬的冒。”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世道在变坏,虽不是骤然大难,但那种每况愈下切肤之痛,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周五哥,今日可有剩菜剩饭,舍我一口。” 就在店内众人说话间,店门口,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青年,衣着破旧,头发蓬乱,只是身量很高,微微佝偻着背,却也比一般人足足高出了一头有余。而且骨架子很大,只是非常瘦,面颊凹陷进去,裸露的皮肤也是皮包骨似的,看着像是纸片人似的。 “狄五斗,你也不必日日都来,我这小本买卖,来吃饭的都是穷苦人,哪里每日都能有那么多吃食与你。” 名叫周五的店家从店里走了出来,看着门外站着的青年,脸上有无奈也有嫌弃。 门外站着的青年神情讷讷,站了一会儿,才道:“那……那我明日再来。” “周五哥,早就与你说了,别发善心,看看,现在被人赖上了吧。” “这狄五斗啊,瞧着怕是早晚得饿死。” 酒店内,议论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的重点都落在了门口的这个青年身上。 这青年他们大多认识,是前几年前流落到这里的,也没个正经营生,除了偶尔给人打打下手做点简单的活计,多数时候都是靠四处乞食过活。 “唉,等等。” 就在这青年转身离开,周五忽然惊呼了起来。 “狄五斗,你这马儿从哪来的?” 这一喊,店内的众人都纷纷探出头望了过去,跟着一个个惊讶起来。 却见狄三郎从墙角牵出了一匹瘦马,正晃晃悠悠的准备离开。 “唉哟,还真是。狄五斗,你从哪弄了匹马回来?”坐在酒店内的赖姓汉子站了起来,惊讶出声。 “我……我……我捡的。” 青年被叫住了脚步,转过身,有些拘谨地回答道。 “捡的?”店内的惊呼声再次响起。 “狄五斗,莫要唬人,这马怕不是你从哪偷来的?” “这可是要吃官司的,被他主人家逮到了,少不得要找你分说。” 众人皆是不信。 “真是捡的。” 青年微微有些焦急,再次解释道,“就在旁溪里,这马在那吃草,我等了一夜也没见着有人来找。” 听到青年的解释,周围的人稍稍安静了下来。 “唉,这马莫不是松抚山那些贼人的?” 还是之前那个赖姓的汉子,这时候突然叫出了声。 “这倒有可能。” “这厮也真是运气,这么一匹好马,都能被他捡着了。” 店内有一些人微微点头附和,也有些人一脸狐疑。 旁溪里那个地方他们都知道,距离松抚山不算太远,真在那捡的话,联想起之前赖姓汉子说的,松抚山贼寇被剿了,倒也有可能。 马匹这东西,普通人家养不起,大户人家都有人专门人喂养,平常也不容易走丢。 而且,还有一桩是这狄五斗是个实诚的,虽经常忍饥挨饿,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件偷鸡摸狗的事情。 当然,也难保狄三郎在说瞎话,说不定见财起意做了什么勾当也不无可能,不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看个热闹而已。 当下就有人笑道:“哈哈,这马不错,狄五斗,你把马抵给周五哥,起码能够让他管你十天的饱饭。” “哪有十天,至多就三天。” “哈哈,周五哥也能有个代步了。” 起哄之声再次响起。 “这马不能抵给周五哥的。” 门外的青年这时却摇了摇头,“这马是有主的,我要还给人的。” “休要胡说,我周五是什么样的人,你抵给我,我也不收。” 听到食客们叫嚷,那个叫做周五的店家神色忿忿,只是,又走到青年身边,“五斗,不管这马是怎么来的,你留着太惹眼了,听我的,你拉到杭家去卖了,也好换些银钱,有了本钱你能做点营生,免得日日都到我这店里乞食不是?” “周五哥,不能卖的。”狄五斗这时又摇了摇头。 周五在旁一时气结,骂道:“你是死脑筋啊,自己都养不活,还管匹马?” 狄五斗只是不答应,微微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道:“周五哥,那我就先回去。” 店内,陈素早已经从桌上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地指着外面,“哥哥,大黑马,大黑马……” “看到了。” 裴楚轻轻抬了抬手。安抚神情激动的陈素坐下,这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走到店门前,冲着那正要离开的青年喊了一声,“那位兄弟……” “这马不卖的。”裴楚刚一开口,狄五斗就摇头拒绝。 “不是。”裴楚笑了笑,“我是请你吃饭。” “吃饭?”狄五斗顿住了脚步,眼神有些异样,看着裴楚问道,“管饱?” “管饱。”裴楚轻轻点了点头。 “好。” 狄五斗立刻答应了下来,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要这马,不是害人,你让做什么都成。” “哇——” 这时,酒店内,却是响起了一阵哄闹声,似乎有大热闹可看一般。 甚至包括店家周五在内,都连连冲着裴楚摆手,“客人,使不得使不得。” “我请人吃饭不成?”裴楚奇怪问道。 “不不。”周五连连摆手,“是管饱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遇事 ? 一张方桌前,又是一大桶的稻米混着粟米的干饭,被店家周五和一名帮佣抬了上来。 坐在当中的狄五斗咧嘴嘿笑,也不用碗筷,伸手直接将饭桶抱在怀里,一手抓着饭瓢,大把大把就朝着口中扒拉。 偶尔狄五斗也会停下,端起桌上装着菜蔬的盘子,不论荤素,就那么往嘴里倒。 吃得猛了,又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坛子浊酒,仰头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吃完了,当真又吃完了!” 转眼间,一大桶米饭就见了底。 大厅内,倒吸凉气和惊叹之声此起彼伏,不时响起。 这片刻的功夫,这名青年的肚子仿佛没有底一样,不论多少吃食端上来,就是那么往嘴里倒。 在场众多吃饭的食客,多数都是卖力气谋生的,饭量也都颇大,如同之前那位在大堂里侃侃而谈的赖纤头,就是这处集市泊头的一个纤夫。 可此刻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仍旧觉得心中震撼。 “哥哥,哥哥——” 陈素拉着裴楚的衣袖,在旁边看得直跳脚,“第四桶了。” 她已经会算简单的数目,店家周五前面说了,他这一桶饭售卖差不多要一二百钱,以陈素和裴楚日常的花销,这些钱已然够他们吃用上十多天,甚至半个月不止。 古之猛将,有一饭斗米,肉十斤。 裴楚不记得其中所指的度量衡是哪朝,具体算做多少,但原来那个世界一些大胃王的饭量,隐约还是有点印象。 可再夸张,也比不得面前这个青年。 这一桶米饭差不多就是一斗米,十多斤,一个人一顿饭能吃上好几十斤的米。 不过,在这方是有道术妖魔的世界,他也没法以固有眼光去看待。 只当是遇到奇人异士了。 看着陈素有些焦急心疼的模样,裴楚拍了拍她的发髻,走到了狄五斗面前,笑着问道:“五斗兄弟可是吃饱了?” “狄五斗能吃五斗,这才四斗,肯定没吃饱。” “小道士,你说要管饱的,这可不能不算。” 旁边有好事的食客,笑着起哄道。 狄五斗抹了把嘴,面露未尽之意,他原本看着枯槁的气色,似乎在吃下大量食物后,渐渐多了几分红润。 只是这会儿听到裴楚这么问,却不好意思说话,脸上只是露出了几分憨笑。 “狄五斗,你再想吃,我这店里可没存粮了。” 这时,忙碌个不停的店家周五空下手来,狠狠地瞪了狄五斗一眼,嫌弃似的骂了声。 店里的哄笑登时再次响起。 “周五哥,你这开饭馆的还怕了大肚汉啊!” “去去去。” 周五冲着好事的人甩了甩手,又转而冲着裴楚行了一礼,道:“客人,可以了,五斗这厮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这么一顿,已经是劳你破费。” “那就这样吧。” 裴楚轻轻点头,他倒不是和陈素一样心痛钱,而是怕这狄五斗久饥之下,暴食撑坏了。 哪怕再是体质特异,他也不想好事变作了坏事。 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散碎的银两,递到了周五面前,“店家,可够了?” 离开杨浦县时,他身上钱不多,也就彭孔武送了些盘缠,后来路上给人治病治伤,又挣了一点日常用度。 主要还是在松抚山的那个晚上,在山寨的时候,一些哄抢财物逃命的喽啰被他撞见了,他留了一些银两充作花销。 周五结果裴楚给出的那块散碎银两,掂了掂,连连笑道:“客人,有余了。” 裴楚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前面色微微有几分赧然的狄五斗,“有余的话,麻烦店家再给这位狄兄弟再打包一些。” “哥哥,大黑马,大黑马——”陈素又再度喊了起来。 “嗯?”店内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陈素身上。 小姑娘一身道童打扮,面对众人的目光倒也不怯,反而冲着狄五斗大声道:“那匹大黑马是我们的,前面走丢了。” 看着众人的目光将信将疑的目光,小姑娘又高声喊了起来,“大黑马是彭都头送给我……兄长的,有烙尾印。” 不等众人出门去查看那大黑马屁股后是否有烙尾印,一直坐着的狄五斗已经站了起来,点头说道:“是有印记,原来马儿是两位的。” “客人高义。” 店家周五见多识广,这时已经明白了过来,走到裴楚和陈素面前行了一礼。 旁边一些食客也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小道士怎么平白请五斗吃饭呢。” 众人一时再度哄笑起来。 “多谢狄兄弟了。” 出了店外,裴楚看了眼一脸欣喜地围着大黑马打转的陈素,又朝站在门前的狄五斗感谢了一声。 这大黑马受惊跑了,他都没想过再找回来,只是在这里又遇上了,也是缘分。 面前的狄五斗是个实诚人,换做其他人捡了大黑马,不是藏起来就是卖了出去。 裴楚一路已经遇上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两相比较之下,尤为显得狄五斗的难能可贵。 “已经谢了,已经谢了。” 狄五斗连忙摆手,颧骨凸起的脸上露出了几许憨厚的笑容。 “我在泊头还有条小船,五斗兄弟,可以去取。” 既然找到了大黑马,裴楚也不准备继续坐船走水路,再度冲狄五斗颔首点头,招呼起陈素,就要牵马离开。 “让开,快让开!” 正在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马由远及近,正疯狂在大街上飞奔。 这杭家集的街道并不宽阔,两侧都小贩摊子和行人,登时被这匹马惊得一阵鸡飞狗跳。 马上骑着的是一个短打装扮的年轻人,神色似乎无比焦急,一路打马大声呼喊着。 就在这匹马经过酒家门口的时候,大黑马似乎也被这飞驰掠过的奔马吓到了,下意识仰天一阵嘶鸣,迈开了四蹄。 裴楚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陈素拉到了一边,免得被大黑马伤到,跟着转头想要追赶大黑马。 这时,一个身影已经出现了前面。 狄五斗不知何时冲到了大黑马身边,双手抱着大黑马的脖子,也不伸手拉扯缰绳,就那么把大黑马给按住了。 “那是庄上的小辛哥,平素与人为善,为何会在街上这样胡乱骑马?” “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酒家门前,有几个食客认出了方才疾驰而过的奔马,嚷嚷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阵铛铛铛的金锣交鸣声响起。 在场的众人脸色都是倏然一变。 店家周五走到了裴楚和陈素面前,神色略有惊慌道:“客人,你们这会怕是走不了啦。”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杭九娘 一声接一声的金锣敲击和擂鼓之声响起。 原本还算热闹的集市界面,几乎瞬间就骚乱了起来。 “五斗五斗,快将马牵到后面院子里。” 周五冲着将大黑马按住的狄五斗连连喊了两声,才又转头朝裴楚说道:“客人,这会外面集子的大门关上了,还请先留一留。” “周五哥,这是出了什么事?” 裴楚拉着陈素重新退到了店门口,看着突然混乱起来的街道,满是疑惑。 片刻之前,这处市井还是颇为安宁,虽然比不得县治那般各应俱全,但街面之上酒肆店铺,也算是繁华。 可转眼之间就闹了起来,一时让裴楚还有些莫名所以。 “牛头上的贼人来了。” “凡是青壮男子,都站出来,拿上棍棒。” 这时,不等周五开口,街道上就有三五个男子手里提着棍棒,一路高声呼喊起来。 “诸位诸位,大家都是在杭家集讨生活的,可不能只沾便宜,不出力。” 酒肆门口,之前在店内吃喝叫嚷的那个赖姓的纤头,这时候也跳了出来,大声朝着周围的人招呼。 几个看这赖纤头不过眼的,这时候纷纷骂了起来。 “赖纤头,你个鸟怂都有这胆,我们哪个敢不去。” “谁不出力了?老子这就去帮忙。” “正是要去给九娘壮一壮声势。” “我去为九娘摇旗。” 店内的食客们鼓噪声越发热烈。 “周五哥,这刀且借我使使,一会再还你。” “五哥,饭钱且记在账上,明日一发着给。” 有人在店内找了棍棒之类的提在手里,又有借机冲到了周五店内后厨,取了柴刀、菜刀之类的跑了出来,引得周五的浑家跟着一起跑了出来,冲着一群人大骂不已。 这些人此时却是不管不顾,直当没听见,个个冲周五喊了两声,就大踏步地涌向街道。 周五解下腰间系着的一条围裙,啪地一声扔在了桌上,先是冲裴楚拱了拱手,“客人请在店内歇息,周五少陪了。” 说着,周五几步就从出了店门,也不理会浑家的叫喊,追着前面跑出去的人群,“你们这些泼才,看不起谁呢,且等我一等,莫不是想拿了我家的菜刀不还?” “哈哈,周五哥是去为九娘壮声势耶?同去同去。” 短短时间,街道之上青壮汉子都涌了出来,或是拿着棍棒菜刀柴刀,又或是出头鱼叉之类的,群情激奋。 “哥哥?” 陈素看着外面乱糟糟的人群聚集,又抬头看了裴楚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似乎已经看出了裴楚的心意。 裴楚看了看闹哄哄的人群,轻轻点点头:“我也去看看,你先在店里等我。如果遇到事情了,就按我们之前说的。” “那哥哥小心。”陈素听话地进了酒肆内。 裴楚又上前和周五的浑家招呼了一声,劳烦照顾下陈素,这才出了店门。 店门前,裴楚又刚好遇到了帮他将大黑马拴到后院出来的狄五斗,两人登时一齐朝着人群街道的方向涌去。 小片刻的功夫,裴楚和狄五斗两人到了杭家集外间的一处围墙前。 围墙大约有丈许高,正面是砖石砌成,两侧则多用黄土,虽比不得县城的城墙,但也算是颇为可观。 中间是一座颇为高大的大门紧闭,周围聚集了差不多有三四百人,有庄户也有渔家,个个都拿着棍棒刀叉,神情凝重,不少人面带紧张。 “客人,你怎么来了?你是过路的,这不干你事。” 周五站在人群后方,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找来的铁刀,看到裴楚和狄五斗出现,大感讶异。 “周五哥叫我裴楚就好,我就过来看看。” 裴楚笑了笑,又指了指外面,“这外间是牛头山的山匪?” “正是。”周五点点头,脸上露出恨恨之色,“这些贼人这个月是第二次过来了。” 周五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狄五斗,“五斗,你来这里做什么,一把锄头都拿不动,还是带着裴兄弟先离了这里。” “嗯?” 裴楚听到这话一阵讶异,他可是看到了方才那大黑马受惊要跑的时候,被狄五斗轻松一把就抱住了。 “周五哥,我吃饱了。”狄五斗憨笑一声,“吃饱了就有力气。” “屁,我才不……” 周五还想在说什么,这是围墙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和呼喊声。 “开门,开门。” “让爷爷们进去耍耍!” “该交钱交粮了,再不打开,等爷爷们打破了这土墙,要你们好看。” 一声声的呼喊和哄闹从围墙外传来,墙内本就凝重的气氛,越发压抑。 裴楚看到面前的周五明显身体颤了一下,又注意到周遭不少人脸色都微微发白,拿着棍棒的手都在发抖。 方才不少在酒肆里闹得震天响的食客,这时候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牛头山的山贼看来名头不小。” 裴楚站在人群后方,虽然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况,但从众人的表情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喊声。 “九娘来了。” 跟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九娘来了。” “大家莫要跑了外面的贼人。” 周围本来凝重的气氛,在这几声呼喊之后,立刻高涨了起来。 裴楚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就见街道上一彪人马正朝着围墙这边赶来。 为首的是一个红衣银甲的女子,绣带柳腰,马上挂着套索,背上插着双刀,英姿飒爽。 这女子一出现,登时引得众人连连高呼,显然人气极高。 “开门!” 女子一到,立刻娇喝一声,让人打开了围墙的大门,带着身后数十个明显家丁家将打扮的人马,冲了出去。 站在围墙两侧的众人登时高呼一声,跟着一起涌出了大门。 裴楚顺着人群也到了围墙外面,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门外对面的一处空地上,差不多站了有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比起裴楚之前在松抚山所见到的山贼,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不但手里都有刀枪之类的器械,一个个身上衣着也还过得去。 最前面是两个骑着马头领打扮的汉子,一看到女子出现,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个吊梢眼、满脸黑痣的壮汉,跨着马朝前跑了两步,一脸邪笑道:“杭九娘,何必这般辛苦,把这杭家集并入我们牛头山,和我做对快活夫妻可好?” “凭你也配!” 杭九娘粉面含霜,冷冷地盯着说话的汉子,“吊眼虎,我杭家集这个月的供奉已经给了,你今日来此又想做什么?” “九娘,我就不能来看你吗?”吊梢眼的汉子满脸坏笑,“我一天不见你,这心就痒痒。” “哈哈哈……” “三当家,我看你不是心痒痒,而是那里心痒痒吧?” “这烈马三当家怕是骑不好。” 站在吊梢眼汉子身后的一群喽啰哄笑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更有个嚣张的喽啰跑到前面,做出了提臀顶裆的动作。 杭九娘勃然大怒,倏然间一策马,宛如一道红霞电射而出。 跟着挂在马上的套索不知何时已经被杭九娘拿在手中,呼地一声,那正得意洋洋的喽啰一下子被套索套中,整个人立刻就飞了起来,被杭九娘拖行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吓煞贼人 “好!” 杭家集内本就憋闷得慌的众人,眼看杭九娘用绳索套住了那喽啰,顿时齐齐发出叫好声。 “好胆!” 那吊梢眼的汉子眼看手下的喽啰被杭九娘拖拉走,挥舞着手里的一杆大刀,立刻骑马冲了出来。 杭九娘看着这吊梢眼的汉子冲杀过来,怡然不惧,只是扔了套索,拔出了腰间的双刀,迎向了那吊梢眼的汉子。 铛铛铛就是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 两人错马相交,动作凌厉非常,每一击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交鸣声。 那吊梢眼名叫做黄虎的山贼头领,手里的大刀力道雄浑,每一次都有风声呼呼作响。 杭九娘则动作灵活,马术精湛,两人交手瞬间刀光浮动,甚是凶险。 “这是斗将?” 裴楚在人群之中看着两人的交手,瞬间来了精神。 他先前还以为这场中会出现双方的人马大打出手,但现在看样子,根本不是打仗混战,仅仅只是在煊赫个人武力。 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一方是山贼,一方是庄户农民,又没受过训练,也没纪律可言,比拼的就是一股血气。 一方有武力强横的人物压阵,这些人才有底,不然真正对阵起来,几下就被冲散了。 这种战斗裴楚看起来自然觉得有些傻,不过在这短短时间,他也看出了两人交手的动作都没什么花哨的地方,可速度反应力量都远胜过普通人,光是拳脚的话,以一敌十怕是都轻而易举。 再配上一匹马和武器,如果不是用绊马索、陷马坑、大网之类的陷阱,冲锋起来,普通人对上就是送菜。 他于武功这方面,所知不多。 虽有了“丹符履水”和“符禁火焚”两门道术傍身,但真正面对会武功的人,并不算占有太多优势。 之前在松抚山和那个山贼头领翟清相斗,如果不是山火绵延,对方在那种浓烟缺氧的情况下战斗,裴楚自知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裴楚看着两人的打斗,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普通人练过和没练过的,天差地别。 在杨浦县的时候,白贼七提过彭孔武曾考过武举,由此看来这个世界在武学方面也自有传承。 噗嗤—— 这时一声利刃划过的声音响起。 “啊——” 骑在马上的黄虎痛呼一声,在两马交错的瞬间,被杭九娘一个侧身砍了一刀,登时鲜血四溅。 “彩!” “九娘威武!” 杭家集内的众多汉子立刻大叫了起来。 这黄虎在场不少人都识得,比起之前松抚山的翟清,这黄虎的恶名可要凶悍得多。 据说原来是个军中的武夫,因为上官克扣了军饷,直接杀了官逃到了辟北县地界成了贼人。 县中的官军有去剿过松抚山,但却从来没有人敢去牛头山妄动。 只是任这黄虎凶恶,但对上杭九娘依旧差了一筹。 杭九娘年少时得过异人传授,善使双刀,武艺精湛。 这杭家集之所以未曾被牛头山的山贼所破,每月只是缴纳一些供奉,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杭九娘在。 “贱人!老子要撕了你。” 黄虎被杭九娘看了一刀,怒不可遏,勒转了马头,放声呼喊起来。 这时,忽然在山贼人群之中有声音响起。 “老三,我来助你。” 就在黄虎拿着大刀再次,朝着杭九娘策马冲去的瞬间。 一道亮光闪过。 杭九娘的战马陡然发出一声嘶鸣,一下子人立而起,将杭九娘掀翻在地。 那战马跟着也倒了下去,一下将杭九娘半边身体压在了马下。 “哈哈哈……多谢二哥。” 骑在马上的黄虎大笑连连,“杭九娘,今日哥哥就绑了你去。” “快!” “把九娘救回来。” 杭家集内众人有人急忙大叫。 几十个杭家的家丁护院,伴着众多庄户渔夫一起,冲了出来,试图将杭九娘救回去。 而那边的山贼们,跟着也浩浩荡荡挥舞着刀剑冲了过来。 “看你们谁敢上前。” 黄虎骑着马握着大刀,一个蹿身掠到了阵前,登时一群刚刚准备冲上来的人,又吓得退了回去。 裴楚眼看如此,一把从站在旁边的面色发白的周五手里抢过了那把铁刀,一个纵身,就准备冲出去。 正在这时,裴楚旁边的一个身影比他动作更快。 “啊——” 一声宛如滚雷掠过天际的怒吼响起。 狄五斗大声怒吼着,猛然冲出了人群。 他的步伐极大,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几乎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双方厮杀的场中。 “哪里来的蠢汉?” 坐在马上的黄虎看着突然冲出来的狄五斗,冷笑一声,刚刚准备驱动马匹,一刀将这个傻乎乎敢冲出来的傻汉子砍了,杀鸡儆猴,让其他杭家集的人乖乖听话。 可狄五斗的速度快得惊人,每一步迈出步幅极大,仅仅是眨眼之间就到了黄虎面前。 黄虎手里的大刀高高举起,可还未落下,忽然就感觉胯下的马蹄陡然一声嘶鸣,竟是一下子被狄五斗给抓着前腿,举起了起来。 不等黄虎再有动作,轰隆一声,黄虎连人带马,直接被狄五斗给掀翻在地。 一时间,在场不论杭家集的庄户,还是那群围上来的山贼,都愣在了那里。 黄虎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快速的爬起身,从后面的一个喽啰手里抢过一条长枪,立刻就要冲上前厮杀。 他生性凶狠,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哪里能够忍得了。 “果然是天生神力啊!” 裴楚这时候已经赶了上来,看到狄五斗方才的一番动作,心中同样不免震撼。 对方这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不提,就是速度也不比他用上丹符式慢到哪里去。 眼看黄虎握着长枪,准备攻击狄五斗,裴楚抓着铁刀护在了对方身前。 正当黄虎准备动手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 “哎呀,是那个道士!” “老三,快走快走,是剿了松抚山的那个道士!” 说话的是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一看到裴楚似乎就吓得没了魂,骑在马上拼命地甩动着鞭子。 松抚山那一夜,他可是看着裴楚大火不伤,在那漫山的大火之中,生生把几十上百号山贼杀了个干净,这时候再见着裴楚,哪里还敢有片刻的停留。 这枯瘦男子一动,其他的山贼登时也跟着也一哄而散,朝后飞奔。 黄虎左右一看,人都跑了,登时不敢再上前,连忙跟在众山贼后面,拔腿逃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宴客 牛头山。 大寨的山门打开。 斜眼尖嘴身形枯瘦的男子下了马,跌跌撞撞就朝着山寨的正堂里跑。 “二哥慌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道士,待明日我再带人去杭家集砍了他的脑袋便是。” 跟在枯瘦男子身后下马的黄虎一脸不解,看着周围一些喽啰头目不时投来的目光,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虎爷说的是,杭家集今日我们差点就拿下了。” “三当家的威名,保管吓得那个杭九娘今晚睡不好觉。” 不少人围着黄虎,依旧舔着脸起哄叫了起来。 虽然加入山寨的时间也不算长,是左近其他山寨并进来的,但名声却比其他人还要响亮一些。 “少他娘的废话。”黄虎呸了两口,心中只感觉今日这事闹得着实可恨。 那杭九娘他已经惦念了不止一日了,可惜单对单还是棋差一招,打不过那小娘。 当然,他心底自然也是不认的,只是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差点就拿下了杭九娘,顺带着还能够打破杭家集,好好的抢上一把,可惜全教那突然冲出来的蠢汉给搅和了。 “嗯,也怪二哥,见着个小道士就跑得没影了。” 黄虎心中又是一阵闷闷。 这牛头上他当日立杆子的时候,自家才是龙头老大,呼啸山林也过了几年的逍遥日子。 可前些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来了来了两个厉害的,他敌不过对方,只得把位置让出来,自家顺位滑到了小弟上去了。 这老二往日里他也觉得是个厉害的,四处招揽人手,壮大山寨声势,展露出来的一把飞刀,无有不中,只是不想今日被那小道士吓得,一路跑个没影,着实让他觉得怪异。 “二哥,二哥,你且再与我说说……” 黄虎扯着嗓子,一路闯入到了山寨后堂的客厅。 他是真想找二当家问个清楚,为什么怕个小道士,跟没了魂似的。 “呃……” 刚一进门,黄虎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要找的二哥,那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此刻正坐在左侧下首的座位上,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着酒水,似乎当真是吓破了胆子一般。 在枯瘦男子的右侧对面,这时候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全身套在一件宽大的灰色衣袍之中,看不清模样,只是坐在那里,正举着酒杯,冲着他前脚进门的二当家敬酒。 而让黄虎不敢吱声的并非是一左一右的两人,而是在后堂中间的座位上,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没有说话,没有动弹,仅仅是呼吸声,仿佛就犹如风雷之气。 黄虎下意识地神经有些绷紧,缩了缩脖子,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大……大哥,小弟回来了。” 一阵嘎吱吱仿佛座椅不堪重负的声音响起。 座位上的巨大黑影稍稍挪动了一下,微微朝前几分,似才看到黄虎。 “生人呢?” 座位上的巨大黑影这时忽然发出了声音。 声音瓮声瓮气,宛如闷雷轰鸣。 “呃……” 黄虎听到这话,似乎愣了下,到了这时候他好像才想起自家今天下山的缘由是什么。赶忙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哭腔道,“大哥,小弟我今次下山到了那杭家集,还来不及……” “所以,你就空手回来了?” 那盘踞在大厅正中的黑影,似乎缓缓站了起来,黑影急剧扩大,仿佛一站起来似乎就将这还算宽阔的后堂大厅,都挤满了一般。 “你是不知我今日在宴客?” “那个大哥……”黄虎额头好像有汗水冒了出来,双腿忍不住一下就跪倒在地。 “实在没能来得及,请大哥再给我点功夫,我这……这就去找。再不成,寨子里的喽啰孩儿们总是有……” “不必了。” 那个从座位上站起身的黑影,已然走到了黄虎面前。 这时接着后堂内摇曳的烛光,才能够看清这黑影是一个壮硕到令人惊骇的巨汉。 巨汉面目倒是普通,只是双眼赤红。 但体型极度夸张,站起后,头几乎要,至少新鲜的血肉总是有的。” 巨汉哈哈大笑一声,语气粗犷,浑然不将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罩在灰袍中的人影又站起了身,再次冲巨汉和那枯瘦男子行了一礼,道:“那下月初三,还请大寨主和二寨主定要来峄山喝杯水酒。” “一定一定。”巨汉笑着点头,“我兄弟二人来此地不久,有幸赶上了赵府君娶妻,不论如何都得去讨一杯喜酒喝。” “那我就先告辞,还得为府君多走上几趟,邀一些宾客。” 说着,这罩在灰袍中的人影再度拜别,身形一转,忽地变淡,再下一刻如同一阵风似掠出了门外。 等这罩在灰袍中的人影消失,坐在左侧的枯瘦男子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黄虎尸身,摇头叹息了一声,“你也恁是冲动,这黄虎死了,我们一时半会可找不到个懂经营的。” “这寨子里的人多的是,随便捡一个,顶上当做头领便是。谁还敢不听话?” 巨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大步走下座位,抓起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咔嚓一刀,将黄虎的一条大腿卸了下来。 随手扯去了上面的衣物,径直塞到嘴里大口撕咬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还吼道:“这练过武的是不一样,有嚼头。可惜那上好的心肝,便宜给了外人了。” “唉——”枯瘦男子又是叹了声,“按着兄长你这般法子,我平日里花的心思就全都白费了。早晚我们又得换个地方。” “噗!”巨汉吐了一口不知是碎骨头还是血水,看着枯瘦男子道,“乌二,你是越来越婆妈了,我们俩是为了不被开席面才出来的,还不知能活多久,这日子当然得往快意里过。 对了,你这跑回来是怎么回事,我还想着,你去多弄些生人回来,除了吃用之外,那赵府君娶妻,到时候也能送上一些。” “又见着那道士啦。” 乌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上又涌起了几分惧意,“我怕的就是这些个僧道巫觋之类的修士,那道士我是亲眼见着遇火不伤,我那本命神通也打不中人,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一刀给剁了……” “既然是这样……” 巨汉又大口吞咽了一大块血肉,宛如铜铃的双眼里血色越发浓郁,“要不干脆扔了这寨子,这山贼头子虽是快活,可吃个人还扭扭捏捏,太不爽利……” “可别……”叫乌二的枯瘦男子连连摆手,“还得再等等……” “依你依你,怕的是你,要留的也是你,反正我是个蠢笨的,你脑子警醒,你想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总旗 杭家集。 酒肆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哈哈,今日真地是个痛快啊!” 已好几杯黄汤下肚的赖纤头举着酒杯站在人群中,神情激动地冲着周遭的食客青壮们,大声嚷嚷着,“我老赖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着落荒而逃的贼人。” “都说牛头山的贼人厉害,这不也被我们杭家集的人给吓破了胆!” “那些贼人跑得倒是快!” “我看啊,定是被狄五斗那厮吓着了。” “往日里就常听说五斗饭量大,不想今日见着了,这力气,啧,这力气,一匹马儿也被掀翻了!” “饮胜,饮胜!!” 闹闹穰穰的呼喝声不时响起。 酒家内众人宛如过节一般,大口喝着酒,笑声连连。 自大牛头山的贼人出现以来,杭家集就被这伙贼人接二连三的敲诈勒索。 平日里众人畏之如虎,不想今日去摇旗呐喊,赢了一阵。 这中间虽有些小波折,但到底还是打退了山贼们,这可是够众人吹嘘上好长一段时间的事情。 “五斗,五斗呢?” 又有人喝了几杯酒,面红耳赤地站起身,忽然在酒肆内找寻起来。 “哈哈,五斗那厮今日得了便宜,被九娘请进庄子里去了。唉哟,大家伙说说,这蠢汉,该不会被九娘看上了吧。” “往日里不知五斗本事,你说这话我只当是放屁。可几百人当面,五斗都敢冲出去,这话可就不好说了。”有人哄笑起来。 酒肆之内,平素其实能看得起狄五斗的没几个,狄五斗虽然身量长得大,但成日里病恹恹的。 可今日众人却是大概看出来,这位大肚汉除了饭量大外,还有一身好气力。 众目睽睽之下,将牛头山的三当家掀翻下马,后来又将杭九娘从马下救下,这等风头,在场诸人都恨不得那就是自己。 靠内的桌前,陈素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大概也搞清楚了一些情况,这会看着正在吃东西的裴楚,不由上前,冲着裴楚眨了眨眼:“哥哥,人家没请你去吗?” “你是来奚落我呢?”裴楚哑然失笑。 “没有没有。”陈素摇着小脑袋,很是认真地看着裴楚道,“我和哥哥呆的久了,自然知道哥哥厉害。只是哥哥,你这么厉害了,那个……那个作业能不能不做了?” “想什么呢?”裴楚拍了拍陈素的脑袋,“我编点教材可不容易,嗯,至于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请我,我又没做点什么,只是去充数捧个人场。” “哦。”小姑娘脸色微微垮了下去。 原本裴楚教她认一些字,被些古里古怪的东西,还是蛮有乐趣的。 可前几日在船上,裴楚看她无聊,又弄出了个什么作业,那就很讨厌了。 又要认字又要背书,偶尔还要被抽查,真不知道哥哥梦里遇到的到底是什么鬼神仙。 裴楚没再理会碎碎念的陈素,只是默默回想着白日这场和牛头山贼人的争斗。 他还真是没什么表现特异的地方,赶到狄五斗身边的时候,山贼就被呼喝着后退了。 再回到周五的酒家,同行的杭家集老少汉子们,也没太多人在意到他,讨论的重点都落在了出了一把风头,被杭家请去的狄五斗身上。 “不过……” 裴楚又微微蹙下眉头,那些逃遁山贼中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心下大概能够猜到,这些贼人退去或许和他有些关系。 那个呼喊着逃跑的山贼,他看得分明,就是那一夜用飞刀偷袭,结果被他的“避箭符”躲过,后来一刀砍过去,化作夜鸦飞遁而走的斜眼枯瘦男子。 只是不想对方不是松抚山的山贼,而是牛头山这伙贼人里的。 当时的场面混乱,那个枯瘦男子吆喝的几声,他虽然没听清楚,但也听见了松抚山、道士之类的字眼。 其实离得近的一些人,似乎也听到了那似乎是山贼头领的枯瘦男子的呼喊声,只是一来心情紧张听不分明,二来倒也没有人就往裴楚身上联想。 “还是要去牛头山走一遭看看。” 裴楚看着酒肆内热闹的场景,心中浮现的全然是那个见着他就跑的枯瘦男子的身影。 …… 夜色渐深。 荒野古道依旧有夜行人。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在略有几分月色的夜幕中,能隐约见到那是一匹枣红马在驰骋狂奔。 枣红马似乎不比普通马匹,十分神骏,夜路难行,但这匹马儿却丝毫不受阻碍。 不论荒草勾连,还是坑沟遍地,枣红马都轻易越过,速度不受半点迟滞。 仅仅是小片刻的时间,枣红马就来到了一处看上去荒废已久的宅院前。 院墙已然坍塌,四处荒草丛生。 只是这么一个破败所在,又是夜深人静,周遭半点没有虫鸣蛙叫之声。 噗地一声闷响。 枣红马上一个人影跳了下来,头戴斗笠,身披斗篷,在下马的一刻能够清晰看到对方腰上配着的环首直刀。 这个人影下马之后,解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的是一张带着风尘的男子面容,差不多三十许的年纪,额头有很深的皱纹,颌下留着微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他将斗笠挂在了马鞍上,警惕地扫了一眼周遭,随手拍了拍马屁股,枣红马登时仿佛如同灵性一般,轻嘶一声,兀自转头退到了其他地方去。 在白马离开之后,他又从怀中掏出了四张符纸一样的物件,插在了双腿外侧的口袋里,这才抽出了腰间的环首直刀,朝着坍了半扇的大门走去。 院子里,草木深深,在碎裂的砖瓦遮掩下,越发显得晦暗不清。 只是这样的光线,对于这名夜间来客,似乎并无太大的影响。 当啷—— 脚下忽然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他猛地一低头,硬朗的面容上陡然掠过了一丝怒意。 地上是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尾端有锋锐的倒勾,倒勾上还有几许血迹。 这本应该是穿破贼人琵琶骨的物件,只是现在就扔在了地上。 他将倒钩链捡起缠在了腰间,快步朝着院落内冲了进去。 只是,刚一冲进内院,他的脚步骤然就顿在了那里。 院落中间树立着两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上面左右挂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他几步冲上前去,将两人解下。 伸手一碰,就发现自己的手指仿佛抓着的是两具枯树皮。 其中一个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只有另外一个面容枯槁的,骤然回光返照一般瞪着双眼,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总……总旗,属下办事不……” 干涩的声音仿佛砂纸摩擦,可惜未说完,那苍老的面容睁眼张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啊——” 他怀抱着仿佛干草般轻飘的身体,猛然一抬头,双目似有血水冒出,发出了狼嚎般的呼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目知鬼神 夜色渐浓。 酒肆内,三三两两的食客已然散去。 周五收拾了一番残羹冷炙,碗碟桌椅,又看到了坐在角落侧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满脸堆笑地走了过去。 “裴兄弟,后院我浑家已将两间客房收拾妥帖了,厨房也烧了热水。” “辛苦周五哥了。”裴楚笑着站起身,拱手行礼。 “哪里当得起辛苦,裴兄弟今日能够为我杭家集的人掠阵,大仁大义,我周五感激不尽。” 其他人或许没有留意,但周五看得分明,今日裴楚从他手中抢过刀,毅然决然从出去要与山贼厮斗的胆气,他是无比佩服的。 他不过是一个开酒肆的店家,往日里店内即便有人酒后闹事之类的,也就一些小事。 唯独今天那阵仗,着实吓得他两股战战,站立不稳。 因此对于裴楚挺身而出的印象,却比后来看到狄五斗发威还要深刻。 说着又带着些许歉意道,“我这酒肆虽然卖些吃食,但不常住店,屋舍简陋,还请裴兄弟将就一二,莫要嫌弃。” “周五哥说哪里的话,我们师兄弟是风餐露宿惯了的,能有处安身就求之不得了。” 裴楚连忙摇头,又轻拍了拍桌子,看着趴在木桌上,正假装拿着个小本子画画写写的陈素,“听到了,今天就到这吧。” “哦。” 陈素看似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毛笔,眼角偷偷抬起瞥了眼裴楚,隐隐带着几分得意。 裴楚看破不说破,这小伎俩都是曾经玩剩下的,只是道:“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洗澡睡觉。” “嘻嘻——”陈素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却再绷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快速收拾好东西,朝着后面跑去。 看着陈素掉头进了后院,裴楚无声地吐了口气。 带着陈素离开杨浦县,他内心偶尔也会有几分悔意。一来辛苦,二来危险,又有诸多不便。 只是经历过虎媪和杨浦县的疫鬼之乱,他已然明白这世间,不论是乡村城镇,恐怕都没有乐土。 既然如此,便也就这样吧。 “那不知裴兄弟离了杭家集外,又要去哪里?” 周五起了几分谈兴,先前一直照顾着酒肆内的生意,插不上话,这会歇了下来,对裴楚有大有好感,继续攀谈起来。 说起这个,裴楚微微露出几丝惘然,顿了顿,才接着道,“一路走走看看,行万里路。周五哥也知,我是有度牒的道士,家师常说,世道不靖,我辈修道人也难独善其身。” 裴楚这么一说,周五倒没觉得太意外,是一下就明白了。道人打扮,行走江湖,自然不外乎是抓妖除魔之类的事情。 点点头道:“这世道确实一日坏过一日,我在这店中也常听些离奇怪异事,就需有高人们看看。” 裴楚笑了笑,倒没继续说自身有什么能耐。 离了杨浦县,他心里的念头其实也是简单,既然得了无字书的道术传承,总不能负了这番际遇。 做不来蝇营狗苟独善其身,那就仗剑高歌,扫荡世间不平。 “店家,店家……” 正在两人说话间,忽然门外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一个穿着甲胄的男子,相貌粗鲁,恶行恶相。 一进门就大吼不停:“店家,有好酒好肉都给我端上来。” “这是哪里来的军汉?” 裴楚一看这人走进门,心头升起了一丝疑问。 这杭家集其实就是一处大庄子,乡民都围绕着此地大户杭家讨生活,有枪棒的家丁护院,但军汉之流至少也要是在县府才会出现。 正在裴楚疑惑间,一旁的周五已经迎了上去,小心翼翼道:“客人,我这店业已打烊,若要吃饭烦请你去别家看看。” 这军汉找了一张桌子大马金刀坐下,不耐烦道:“老爷走了好几条街,都关了门,只有你这店还开着。” “换做往常,我这店也关门了,只是今日客人们高兴,才耽误许久。”周五解释了一句。 “休要再啰嗦,你这店家还怕老爷不给你银钱不成?” 军汉似乎动了几分怒意,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雪花银,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周五看着眼睛顿时一亮,他为人虽然良善,但到底还是个做生意的,见了这么一块银子,还是动了心。当下又道:“白日客人多,只怕是厨下没剩余什么东西,怠慢了客人。” 军汉摆了摆手,将那块银子抓起直接扔到了周五怀里,不耐烦道:“老爷命苦,吃完了还要赶路,有什么吃食,不论荤素都给我上一些。若有好酒,再打上几角。” “是是是。”周五得了那锭银两,喜上眉梢,转身就要去厨下准备。 又听那军汉说道:“你这破店,忒地节俭,老爷眼神不好,再弄些香烛来点上。” 裴楚在旁边看着古怪,走到桌前拱手与这军汉攀谈,“不知这位军大哥从哪里来?” 这军汉淡淡瞥了眼裴楚,轻哼一声,“老爷的事与你何干?” “裴兄弟,还先请去后院歇息。” 周五刚要转身离去,听着军汉口气不佳,急忙上前扯住裴楚,怕起了冲突。 裴楚笑了笑,倒没把军汉的话放在心上,见对方虽神色冷淡,也不像是闹事的,转身冲着周五点点头,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是左右两进的小院,左侧是周五自家住着,右侧则偶尔充作客房。 裴楚到了右侧的院子,看到大黑马正拴在院中,马槽上有干草伴着些许黄豆之类的作料还未吃净,看得出周五将大黑马照料得颇好。 又到旁边的房间看了一眼,陈素到底年幼,路上奔波辛苦,这时候洗漱完已然睡下。 裴楚便又去厨下打了些热水,简单的梳洗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家的房间。 房间内隐隐透着几许久不住人的霉味,只是床褥都是干净的,裴楚来这个世界早习惯了各种恶劣的生活条件,现在这算是好的,也不讲究。 坐到了桌前,依着每日的习惯,拿出了无字书,温习起符箓画法和几门道术的口诀。又将《三洞正法》诵读了几遍,默默感应了一下手上已然有些法力盘旋的劳宫穴穴窍。 做完了这些“功课”之后,裴楚不经意地又翻到了无字书的第八页,双眼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无字书第八页的空白的页面上,不知何时有多出了一些文字符篆。 这些时日里,不论裴楚画符治病还是铲除山贼,乃至于今天这样双方人马的阵仗,算起来也算遇到了不少事,但无字书一直没有再显现出文字。 不想这会儿,无字书上却突然有了反应。 裴楚细细看下去,只见书页上写着的是一门名为“目知鬼神”的道术。 “用砂画天眼符,念咒焚灭,伴清水吞服,能见水中物,能见鬼神。” “开天目咒:神符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在咒文之后,伴着的是一张“开天眼符”的符箓。 “目知鬼神,这门道术突然出现,是代表我遇到了鬼物?” 裴楚看了眼房间左右,有过之前“解镇压法”的出现,他知道无字书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虽还不完全确定无字书出现的道术的缘由是什么,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心中的推测已经多少差不离,无字书出现的每一门道术,要么和他遇到的怪异事相关,要么就是他遭受生死危机之后,给出的一些对应解法。 现在突然出现“目知鬼神”这门道术,就代表着他肯定遇见了。 “是那个军汉!” 裴楚倏然站起身,已经想到了这门道术出现的原因。几步出了门,朝着前面的酒肆大堂跑去。 大堂内,一张木桌前,两根蜡烛已经烧到了末端,烛火摇曳,一桌酒菜铺开摆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裴楚又看到周五正靠在柜台上打着瞌睡,伸手轻轻将他摇醒。 “裴兄弟,你还未睡呢?” 周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裴楚问了一句,跟着又看到那桌酒菜前,空无一人,登时咦了一声,“那位客人呢?” 裴楚摇了摇头,说道:“周五哥,你先把方才那军汉给你的银子拿出来。” 周五不明其意,但还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先前的那锭银子,低头一看,哎呀一声大叫了起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方才那锭银子,赫然变成了一块石头。 “裴兄弟,这这这……”周五惊得说不出话来,额角隐隐有冷汗冒出。 其实方才裴楚能察觉到这军汉的不对,周五应该也能看得出来。 杭家集白日里遭了山贼袭扰,早已关闭了门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行人。 只是财迷人眼,周五心中的警醒,早丢到了一边。 “周五哥无需担心,大约就是个过路的。” 裴楚出身安抚了周五一句,双目看向店外,一时有了计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大红花轿 杭家集西出十五里,有一处百十户人家的村子。 因临着绵延一大片竹山,村前又傍着一条溪流,得名竹水村。 天色已深,夜路难行。 只是万般不由己,偏有那为生活所迫的行路人。 白士根就是那么一个行路人。 此时,白士根正从竹山逶迤的小道里走了下来,借着稀薄的月光,远远看到了前方的村子。 “可算是下了山了。” 白士根长吐了一口气,一路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这村子后面的竹山他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回,只是每次夜里孤身一人走这山路,他心中依旧还是有点发憷。 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如他这般,再老道的猎人,深山夜路走得多了,想来哪天怕也终究会陷在这山里。 可惜,命逼人来不自由,便是再有惧意,糊口谋生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腰上系着柴刀,肩上挑着一根儿臂粗的铁叉,铁叉上挂着两只绑了双脚翅膀的肥大竹鸡。 这就是他谋生的路数,家中无田,又佃租不起,只得在这竹山里抓野味野货来换点银钱粮米。 之所以这晚上才去山里抓竹鸡,道理也简单,这竹鸡和家禽其实差不离,也是个日出而动日落而息的。 白日里这竹鸡极为警醒,翅膀一张就能飞好几丈远,即便有弓箭、大网这些工具,普通人十次倒也有九次是空手而回。 唯独这夜间好抓,一个个在夜里木愣愣的,只要能搜到窝穴,一抓一个准。 在山上一个人扒草丛,又怕野兽又惧长虫,可幸终于下了山,到了平地。 进了村,远远的他就见着一处大坪上,有白色的帷幔飘荡。 在这处大坪的正中,正停着一樽大红如血的棺木。 无人守灵,也无人烧纸烧钱,就那么孤零零地摆放着在那里。 凄冷、孤寂,透着森森的阴寒。 “也是个可怜的。” 白士根看着这棺木停在那里,左右都无人看护,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同情。 这棺木里躺着的是前日嫁到村中珲哥家的娘子,只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当天就悬梁自尽了。 听村人口舌,这小娘子原是与珲哥就有婚约的,可前些时候陷在了山贼手里,这后面虽然逃出来,但家人不喜、婆家嫌弃,在成亲当天被珲哥打了一巴掌,怒气攻心下不愿意活了。 “这珲哥是个犯浑的,还有哪些长舌的,也是可恨。” 白士根又是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娘他昔年也是见过一面,当真是个出挑的。 即便经了惨事,那也不是自家愿意,缘何能怪的人来? 他倒是千百个不嫌弃,可惜,蓬门荜户但他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哈哈,谁又能瞧得起? “有那身在福中的,便是黄金美玉随手弃,有那跌在土里的,纵是苦求也难如意……” 白士根唱了一句听来的曲调,摇了摇头,挑着两只山鸡就便准备往自家的茅草屋走去。 这一夜山上行走,到了这时候已然疲乏困倦。 呼—— 蓦地一阵阴风拂过。 正当白士根离开大坪,忽然就看着这周遭的帷幔、幡带飘飞了起来。 “嘶——” 白士根只觉忽然间全身汗毛竖起,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似从皮肉一直灌到了骨子里。 他再回头朝空坪上一看,蹭蹭蹭倒退了几步,伸手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那空坪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的人影。 这些人穿着红绿彩衣,极为艳丽,脸上个个抹着粉,嘻嘻哈哈,透着几分滑稽,又直让觉得诡异。 好在这些人也不理会白士根,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边言语。 俄而。 远方的山道之上,一个人影又忽隐忽现,朝着这空坪里行来。 却是一个面貌粗鲁的军汉,穿着一身不常见的甲胄,一出现就冲着闹嚷嚷的人群呼喊:“怎地还不走,百十里地呢,再不走待会都鸡鸣了。” 色彩斑斓宛如戏班子的人群中,一个涂脂抹粉,几乎看不出面容的老妇人,灰雾着一把团扇,上前笑嘻嘻道:“哎呀,曹军卫,你若不到,我们哪里走得了。” “都是些没用的,老爷一路送了七八处的帖子,到了这还得给你们这些游魂使唤。”军汉骂骂咧咧,似乎颇有怒气。 离得近的一些穿着艳丽服饰的人影,登时噤若寒蝉,远远避开。 只有那仿若媒婆似的老妇人低着头,想退又不敢退,嗫嚅道:“日子定的是下月初三,可新娘子今夜停柩,正是好时候,等入了土还得再迁地,我等魂都没凝个结实,可没那个能耐再……” “滚一边去,再聒噪一句,老爷吃了你当补品。” 那军汉似不耐烦老妇人的絮叨,喝骂了一声,一把扒拉开对方,大步走到了场中间的那处棺木前。 看着那大红棺木,他的面色变得沉凝,稍稍整理了下衣冠,才长身一拜。这一拜之后,登时空坪上忽然就起了一阵大风,呼猎猎地卷了起来,仿佛围上了那具棺木。 不远处缩在大坪外一角的白士根,这时已然是尿都快吓出来。 这等关头,他不知怎么地记起了年少时在树下听老人讲古,说过的一句俗语。 “人拜曲躬,鬼拜生风。” 这一拜,阴风四起。 那军汉俨然就是一个大鬼。 而这空坪之上,站着的百十号人影,尽皆都是鬼物。 再看去,停在大坪上的那具大红棺木,倏然间像是变成了八抬的大红花轿。 花轿之上,隐约可见坐着个凤冠霞帔的丽人。 “起轿。” 又有一声似唱似喊的声音响起。 大红花桥被八个人影抬着离了地,其中一个正是方才的军汉,只是对方这时身上也是变成了一身红衣。 百十个人影,就那么飘飘荡荡,朝着远处离去。 荒村,古道。 大红花轿。 良久。 白士根才恍惚回过神来,全身仿佛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再去看大坪中央,空荡荡的,那具棺木已然不见,只有白色帷幔飘飞。 “真真……是见了鬼啊!” 白士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只是腿都软了,哪里站得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可见阴邪 “神符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酒肆后院房间内,一声念咒的低喝声响起。 裴楚坐在木桌前,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桌上已然成型的“开天眼符”,轻轻舒了口气。 “成了!” 他将手中的“开天眼符”又拿起端详了一遍,一气呵成,符头符胆符脚,准确无误,置于手中,以掌心穴窍感应,隐有奇妙之感。 他打通了第一处玄关穴窍后,画符已然不再如先前那般纯粹消耗自家的精气神,这张“开天眼符”他依着无字书中的符篆描绘,仅仅只画了三次就已经成功。 一张符箓,分符头、符胆、符脚。 符头因教派不同有所差异,有三勾,有敕令、雷令,也有咒文。 所谓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一笔一句须恰到好处,就是所谓“踏符头”。 符胆,则是一张符的主宰所在。多以篆文秘字符号组合,繁复精妙,是沟通天地鬼神,又或者说冥冥虚空法则的所在。 这也是裴楚平日里花费最多苦功的地方,符胆之中的诸多篆文符号,经常让他看得头昏脑涨,需要大量时间记忆临摹。 符脚,自然就是收尾。一气呵成画完之后,重笔落叉,名曰“叉符脚”。 画符的方法成百上千,有的要掐诀存想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念动咒语…… 符法中有言: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不知书符窍,惹得鬼神笑。即所谓的“鬼画符”是也。 而道家符箓之术作为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是沟通人神之秘宝。 其中规矩繁琐,要摆香案,上香,请神,事先净身,又净手,净口,净笔纸墨砚台,祷告完后,取笔一挥而就,喷上法水,再祷告,再顶礼、送神,缺一不可。 其中有师承的还有定下诸般仪规,种下法苗,真传符法需要传承、师力、自力,三力合一,方能施展。 裴楚是个野路子的,诸多规矩不懂,师承更不必说,从最初的第一张“针符式”开始,便是以自力画符。 以正宗道家玄门而言,裴楚这般画符,符箓怕是难有法术奇效。 只是符箓之术,重仪式,又轻仪式。 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 书符本质就是公文和法令。 敕令鬼神,又或者调动天地之力。 无字书中所传的道术符法,便那一点灵光。 …… 将画好的“开天眼符”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裴楚以烛火焚烧“开天眼符”,待其成为灰烬后,又伴着桌前准备好的一杯清水喝了下去。 符水入腹,恍惚间他就觉得双眼微热,视野似乎有了变化。 房间中的烛火摇曳,不算特别明亮,但慢慢的在他眼中亮如晨星,照得整个房间都纤毫毕现。 裴楚将烛火吹灭,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下去,但这一刻在他眼中,依旧能够看得分外清晰。 大概比较起来的话,此刻黑暗的房间,在他眼里,差不多就是早晨或者傍晚时的光亮程度。 “我这是能夜间视物了。”裴楚心中明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以后夜间行走会更加方面了。” “目知鬼神”这门道术能见水中物,附带让他在夜间的目力也得到了增强。 他又站起身左右扫视了一眼,忽然神色微微一怔,“咦,这是……?” 略微简陋的房间内,裴楚忽然看到了空中似乎有点不寻常的东西出现。 景物还是那些景物,只是他依稀能看到,空中似乎有丝丝缕缕宛如云雾般的烟气萦绕。 很薄很淡,如果不是他仔细去观察,几不可见。 “难道这就是阴气,或者说是阴煞之气?”裴楚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开天眼”他此前虽然未曾尝试过,但那一世看过的书籍影视作品以及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有不少流传。 比如用牛眼泪抹眼睛,或者用柳叶擦双目,可见鬼物非人。再有就是有道高功,修成天眼神通,能知将来事等等。 裴楚无法贸然断定那些听过的消息如何,只是现下,他本以为这门“目知鬼神”的道术,只是简单的让人能够看到鬼物阴邪,但现在看来其实比他想的要来得玄奇。 能见阴煞之气。 “是了,想来‘目知鬼神’这门道术既然是能够看到阴邪之属的鬼神,自当也有能分辨出阴煞之气是否浓郁?” 道人高功之士,或是通过仪器,或是以自身感知,往往能够看出一些地方的吉凶。 其中一个判断就是阴煞之气,而这门道术显然也让裴楚具备了观察阴气的能力。 至于房间内的几丝阴寒之气,裴楚也没放在心上。 有阳就有阴。夜间阴寒,房间内有这样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只要不是阴气浓郁到能够伤人身体心神,又或者招来鬼物,其实并不妨事。 “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鬼物存留的痕迹?” 想到这,裴楚将桌上的无字书收好,打开门出了后院,到了酒肆的大堂。 大堂的门已经关闭,店家周五前面被那个军汉鬼物吓着了,这会已然回房休息。店内没有点燃烛火,黑暗一片,但裴楚这会在黑夜之中已然能够视物,并没有什么阻碍。 在大堂内观察一圈,他又走到了一张木桌前,稍稍俯下身,细细地观察了起来,木桌边的一个座位上,他能够看到虚空中那种仿佛烟霭的气流,似乎比其他处要稍稍浓郁几分。 “果然能见到。” 裴楚又站直了身体,他观察的这个位置,便是方才那个过路的军汉鬼物停留的地方。 只是大概时间的缘故,这些气息已经快要散去,融于周遭。 他又离开大堂,从后院的院墙翻出,到了街道上。 在酒肆门前的街道上,他又左顾右盼,细细查看起来。 慢慢的,他在街道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丝仿佛如同细线般的气息,朝远处延伸的痕迹。 若有若无,薄淡异常,估计再有一时三刻就会消散,与周围一样,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之前那个军汉走过的痕迹。” 裴楚又朝远处遥遥看了一眼,“只是这个军汉到底是途径这里,还是别有目的?” 他方才安抚周五,说这军汉只是过路的,但平白无故的有鬼物现身,总让裴楚觉得有几分怪异。 阴魂鬼物,裴楚也是第一次经历。 他本想今夜去牛头山走一遭,查探一番那些山贼的老巢。 松抚山的山贼能够被他剿灭,依仗的是道术玄奇,水火之力,但如果牛头山没有那个地势,他就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现在撞着了那个军汉鬼物,又让他心中起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道左相遇 荒山,古道。 大红花轿。 花枝招展的队伍在沿着山路前行,时隐时现。 前面的抹红图腮人影嘻嘻哈哈,似在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后面的扛着轿子则像是在吆声呼喝,气喘吁吁。 如老妇人般的艳丽影子,摇着团扇在围着花轿转圈,前仰后合,动作夸张,仿佛似在对着轿中人在大谈特谈这新姑爷如何的才貌双全,今日去了虽未马上拜堂,可却是一番好姻缘。 只是这匆匆而行的队伍,在逶迤曲折的山道上,始终光见着影子动作,却不闻其声。 山野幽静。 道左的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尽皆退避。 唯有刮起的风声,猎猎不停。 倏然间。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响彻山林。 薄薄的月色之下,一匹枣红大马同样在山道上疾行。 马上的人,头戴斗篷,背负披风,腰上是环首直刀。 津津—— 枣红马蓦地一声长长的嘶鸣。 声音清亮,在这冷清的夜幕里远远传开。 “府君迎亲,生人退避!” 似有如风卷山林的呼喝声响起。 “鬼迎亲?” 马上的骑士勒住枣红大马,斗笠下一双眼眸亮如晨星,看着那在山道上时隐时现的队伍,朝他靠近。 “府君迎亲,生人退避!” 狭狭的山道上,又是一阵如风般的声音似在人耳边警醒。 哒哒的几声轻微的马蹄声,马上的骑士轻夹马腹,退到了一旁,又从马上下来,静静站立。 鬼魅妖邪之事,他见了不知凡几,此刻虽心内如焚,但并没有贸然冲撞。 百鬼夜行,生人退避。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他即便有职司在身,也不想逾越规矩,徒惹麻烦。 况且,当今世道,亦不像昔年。 队伍浩浩汤汤掠过骑士身边,有吹吹打打的,目不斜视,只顾朝前。又有觉得稀奇的,经过时难免多看几眼。队伍之中,又几个花面如童子的,嬉嬉笑笑着,似想朝他身边靠近,捉弄一番。 只是稍稍离得近些,这些个浓妆艳抹的小儿,哇地一声,面露惊恐,立刻抱着头远远跳了开去。 骑士于这些似也不在意,只是默然站立着,像是在等队伍通行而过后,再继续赶路。 “嗯?” 正当大红花轿经过骑士身边时,他无意地斜睨了一眼,忽然注意到地面上,似有被踩踏压下去的痕迹。 他的眉头不由皱起,这才抬起头,露出了斗笠下满布风尘的面容,望向正经过身边的大红花轿。 八抬的大红花轿上,一个凤冠霞帔的妙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骑士却骤然变了脸色,快速地伸手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瓶,倒了几滴液体在手心,跟着在眼睛上一抹。 再抬头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大红花轿。 只有一具大红如血的棺木,正被一群面目狰狞的鬼物在扛着,奋力朝前行走。 那些穿着花枝招展,面容苍白如戏子的人影,不过是些破衣褴褛的游魂,蓬头垢面,遍体脓疮,有绿毛、黑毛的大鬼,四肢纤细,腹大如斗,又有双目挂在面颊,长舌绕着脖子,还有地上左右嬉戏奔跑瘦骨如柴的孩童。 鬼气森森,宛如阴云。 骑士见此骇然情景,非但没有半点惊惧,反而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环首直刀上,怒意升腾,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游魂,胆敢盗人棺木?” 就在骑士这一声暴喝之后,正在前行的队伍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个转过头来望着他。 百十只眼睛宛如磷火荧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骑士。 呛啷一声,清越的拔刀声已然响起。 骑士右手持刀,迎着众多怪诞的目光,大踏步冲了上去。 他本不欲理会这些游魂行路,现今世道,上头已然难以支撑,寻常遇事也多是和稀泥。 只是这一夜,他刚亲手埋了两个平日最为看重的下属,心中悲愤难平,再看到这些游魂竟明目张胆的盗人棺木,哪里还能忍得住。 “真当我禁妖司的人都死绝了吗?” 骑士再次暴喝一声,手中的环首直刀在这一刻似绽放出了一道清冽白光,有龙吟虎啸之声。 哇唧唧地怪叫声跟着响起。 百十个丑陋狰狞的游魂,见着那刀上的白光,还有那龙吟虎啸声,被吓得四处逃窜。 这骑士的脚步如飞,一个纵身跃起,刀光一闪,在队尾后方三个四肢纤细,腹大如斗的鬼物躲避不及,被这骑士赶上,一刀掠过了身体。 瞬间嗤嗤的声音和白烟冒起。 那几个鬼物登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嚎,转眼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眼看骑士一刀就斩杀了三个鬼物,其他逃窜开的游魂鬼物,越发慌乱,怪叫着惨嚎着,乱作一团。 又是两道刀光闪动,队尾左右两个鬼物惨嚎着化成了飞烟。 “曹军卫救我!” 一个身上披着草衣,头发蓬乱,看上去无比丑陋的女鬼,在见着同伴魂飞烟消,尖叫连连,朝着棺木前的一个身影扑了过去。 棺木前。 一尊比其他鬼物高出一头有余的狰狞大鬼,忿忿地扔下了肩上的抬杆。 其他七个跟着抬棺的鬼物,登时哀嚎一声,纷纷被那沉重的棺木给压垮了下去。 砰地一声,沉重的棺木落在了地上。 这大鬼显然怒起,五指宛如铁钩一把抓着那逃窜到他面前的女鬼,大口一张,宛如簸箕,竟是直接将那女鬼生吞了。接着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模样怪异鬼头大刀,朝着那骑士迎了上去。 骑士状若疯魔,手中的环首直刀快速挥舞,任凭那些游魂或飞或飘,或挡或逃,没有一个能够从他手里讨得好的。 骤然见到一头大鬼持刀朝他扑来,手中的环首直刀同样划过一道刀光,挡在了身前。 呲—— 两把刀正面对上,鬼头大刀却仿佛如同泥塑的一般,被环首直刀削断。 那大鬼却仿佛早有预料,在手里的鬼头大刀断裂后,身体一矮,直直撞在了骑士的身上。 骑士整个人登时被撞飞出了十多步的距离,一时只觉得半边身体微微发麻,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面前这大鬼与其他鬼物不同。 这大鬼身形凝实,身上仿佛有黑气蒸腾,半边的面目已经烂了,身上套着一件破烂的甲胄,俨然是一个武官军汉的打扮。 军汉打扮的大鬼一撞之下,逼退了骑士,并不追击,似畏惧那骑士手中的环首直刀,只是怒喝道:“生人大胆,竟伤我家府君的游魂,还不速速退去。” “什么狗屁府君会盗人棺木?” 骑士冷笑一声,他已看出了眼前这军汉鬼物的甲胄并非本朝样式,显然不是普通游魂,而是积年鬼卒鬼将之流。 “放肆!此乃我家府君新娶的夫人。”军汉模样的大鬼再次发怒,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卷过,飞沙走石。 “曹军卫,莫要逗留,正事要紧。”一个声音突地传了过来。 棺木一侧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全身罩在灰袍中的人影。 军汉模样的大鬼重重哼了一声,一转头又朝着那棺木走去,身上的甲胄再次化作红衣,用肩膀支撑着抬起了棺木的抬杆。 “哪里走?” 骑士大喊一声,手持环首刀,几步上前,就要追赶。 忽然,眼前又是一阵飞沙尘土扑面。 再等得他挥舞驱散了面前的风沙,山道之上,空荡荡的,没了一个鬼影。 骑士愣愣地站了一会,眼看失去了踪迹,这才忿忿收刀归鞘。 他左右扫视了一眼,正要招呼方才因为一番打斗,跑得远的枣红马。 忽而,他神色一凛,又看到了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寻仇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 裴楚双脚在地面飞速掠过,鞋底上的“丹符式”让他有了轻身之能,行走起来,宛如奔马。 “是这里了。” 在一处村子前,裴楚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打量着这几无犬吠鸡鸣的荒僻村落,眼中闪烁着惊疑。 “好浓郁的阴煞气。” 进入村子,站在大坪的边缘,裴楚看着那摇曳招展的白色帷幔,只觉得周遭的气温都在降低。 他从杭家集的街道开始,一路寻觅着那军汉鬼物留下来气息,到了这里。 那军汉鬼物身上的阴煞气很浓,他最初在杭家集的时候只是能够看到丝丝缕缕,但随着他一路追赶,渐渐的能够看到一道越来越清晰的阴煞气涌动的痕迹。 然而,那军汉留下的痕迹虽然清晰,可比起眼前这空坪上的景象,又有不如。 换做之前他还未学会“目知鬼神”这门道术前,在他面前的这个村子可能只是显得格外安静,然而,此刻在他眼里,这个村子的这处空坪上,阴煞之气飘荡,仿佛罩了一层浓雾。 浓郁、驳杂,令人莫名生出几许寒意。 “难道那个军汉鬼物到了这里,又汇聚了更多的鬼物,然后一齐离开?” 裴楚环视了一圈,注意到了这些驳杂的阴煞气似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痕迹明显,即便夜间有山风吹拂,一时半刻也难以散去。 感觉上至少要等到日出高岗,普照大地后,才能够完全将其消泯。 “看这架势,汇聚的鬼物不少,我还要不要再跟着去看看?” 裴楚看着朝着远方道路延伸的阴煞气,一时稍稍有些犹豫。 对于这些妖邪鬼魅之事,他遇上了是想探寻个究竟的,一方面是怕这些东西害人,另一方面则是,想要让无字书显现神异,就需要他接触这些奇诡的事物。 若一个军汉鬼物,纵然有些邪魅手段,可既逃不过他的双眼,他又有水火不伤的道术傍身,并无太多畏惧。 可现下看阴煞气的浓郁和驳杂程度,恐怕鬼物不少,他独自一人恐怕是难以对付。 裴楚又左右打量了一眼,忽然见到了空坪不远处的一堆杂物边,愣愣地坐着一个男子,山民猎户打扮的男子,神色煞白,似乎被惊吓到失了魂一般。 裴楚走了过去,朝着这名男子喊道:“这位大哥,请问……” 没等裴楚话说完,那猎户打扮的男子猛地一个激灵,似乎回过了神,神色无比惊恐地看着裴楚,连连后退想要逃跑。 只是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僵坐久了血气不畅,又跌了一跤,嘴里大声呼喊着:“鬼啊——” 裴楚心中大概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目睹了一些怪异之事,几步走到这名男子面前,温声说道:“这位大哥,不必害怕,我是个道人。” 白士根听得此言,手脚并用爬地动作稍稍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转过身看着裴楚,“真是位道长?” 裴楚俯下身,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不知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白士根登时面上又现出了惊骇之色,吞咽了口口水,指着空坪中间,颤声说道:“鬼,好多鬼,是鬼迎亲,对,鬼迎亲……” “嗯?”裴楚面露疑惑,看着白士根,“烦请说仔细些。” 白士根缓了两口气,似乎看清了裴楚的打扮,心下稍安,才继续道:“这大坪里停着的是珲哥新妇的棺木,方才我打猎回来,见着有许多鬼物像是迎亲一般,把那棺木抬走了。” “把棺木抬走了?”裴楚讶然道。 白士根连连点头,“对对,它们将棺木变成了花轿抬走了。” 裴楚豁然站起身,走到空坪当中,果然看到了一些停留的痕迹,隐约间还能见着几个脚印。 他转过头冲着白士根拱了拱手,“夜间深寒,这里不宜多呆,大哥还请早点回家歇息。” 说完,裴楚不再停留,朝着那一路阴煞气颇为浓郁的山道,快步追赶了上去。 若没有白士根这一番话,裴楚便准备折返回去了。但听到对方说,这些鬼物抬棺离去,反而让他觉得里面透露着怪异。 …… 沿着那阴煞气走向的山道,裴楚一路快步前行。他现在身轻脚快,夜间又目能视物,这崎岖的山道于他便如平地。 大概又走了七八里的距离,忽然他听到前方似乎有呼喝之声响起。 他远远的能够看到前方有浓郁的阴煞气息萦绕,一阵阴风掠过,似有飞沙走石。 裴楚放慢了脚步,拔出从周五店中顺来的铁刀,慢慢靠近。 陡然间,就见到面前一个人影闪动,朝他扑了过来。 刀光如练。 裴楚本就打着十二分的警惕,一看有人影闪动,立刻持刀迎了上去。 叮地一声脆响,金铁交鸣声在幽寂的夜幕中回荡。 裴楚手臂微麻,一个箭步闪身退开。 未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那个扑过来的人影已经顿住,出声问道:“道人?” 裴楚这时也看清了面前持刀之人,环首直刀,头戴斗笠,背上是一件大披风,这幅装扮他记得真切,登时跟着问道:“缇骑?” 那人却摇了摇头,“总旗。” 跟着又打量了一番裴楚,“道人是为了那些游魂盗取棺木而来?” 裴楚点头,“机缘碰上,探个究竟。” “有心了。”那人收回了刀,叹了一声,“鬼魅作祟,可惜晚了一步,方才阴风袭扰,已经丢了踪迹。” 裴楚闻言抬头朝四周望去,只见山道上果然阴煞气息混乱,中间已经断开,再不能看出延伸到何处的迹象。 “多有得罪。” 那人将环首直刀插回刀鞘,又朝着裴楚拱了拱手,表达歉意。 “无妨。” 裴楚跟着收刀,不以为意,他刚同样是拔刀靠近,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且从道路中的脚印和阴煞气混乱的迹象看,眼前这位禁妖司的总旗,方才分明是在与那些鬼物搏杀,骤然遇遭遇下动手,也属寻常。 这位禁妖司总旗不再多话,将手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清越的口哨声。 很快,山道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枣红马从远方的山道跑了出来。 禁妖司总旗翻身上马,又再次朝裴楚点了点头,轻轻一夹马腹,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裴楚站在原地又仔细辨别了一番道路上的阴煞气息,眼看真的不能再看得出方向,便准备放弃离开。 这时,马蹄声又再度响起。 那名禁妖司总旗策马又跑了回来。 “道人是否有见过一名琵琶骨伤了的异人?” 裴楚微微一愣,问道:“抓贼?” “不。”这名禁妖司总旗摇头,语气森然,“寻仇。”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虎山行 食时。 小小酒肆,有客人三两。 一张字帖在木桌上铺开,一个小人儿正坐在桌前习字。 一位手脚粗大的妇人不时为店中食客上酒菜从旁经过,看着小人儿认真的模样不由嘴角含笑,目光总是要逡巡一番。 “裴兄弟,多谢你能留下来住上几日,如此也好能让我安心几分。” 酒肆内的另一桌前,几样简单的小菜摆在桌前,周五坐在桌前,双手抱拳,正朝着裴楚行礼。 “五哥客气了,是我承蒙贤夫妇照顾。” 裴楚相对而坐,见周五神情殷切,轻声笑道,“五哥亦不用太过往心里去,当今世道混乱,偶尔有阴魂过境,是平常事。”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周五轻叹一声,他活了三十多年,多听人讲一些民间怪异离奇之事,不想昨夜店中就撞到了。 尤其是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察觉出端倪,若非后来裴楚点醒,恐怕等后面再发现那锭银两是幻象之术,怕是要愈加惊惧。 说着,又看目中有光地望着裴楚,“不知道裴兄弟可会一些符咒,将我这店内污秽之气清扫一番,不瞒裴兄弟,昨日一夜我都未曾睡得踏实。这间酒肆是我夫妇二人赖以谋生场所,实怕招惹一些不干净的是非。” “道法我倒是会上几手,只是驱邪……”裴楚一时微微沉吟。 昨晚他寻觅那位军汉鬼物的踪迹,一直远出了一二十里,最后在遇着那禁妖司总旗之后,线索断绝。 以裴楚的推断想来再遭遇那些鬼物来到这酒肆的概率很低,但他又知道,于普通人而言,沾惹上这些事情,总是惶恐不安,若心中贼不破,恐怕会日夜提心吊胆,过不安宁。 他手头能保宅安家的符箓,只有一张“虎豹避符”,这符效果主要是于山林荒村中居所使用,能让豺狼虎豹山精之类退避,但于阴邪鬼魅是否有效果,裴楚拿捏不定。 不过,“虎豹避符”驱除一些蛇虫鼠蚁之类,总是有效果的。 至少能让周五安心几分,当下点点头:“我回头为周五哥画几张符,于阴邪鬼魅不一定有效,但至少能让厨下屋中,少些蛇虫鼠蚁。” “那就多谢裴兄弟了。”周五大喜过旺。 他其实也有心去寻找附近的巫觋僧道,来店中做法驱邪,但一是价格昂贵,二来他也算是有见识的,这些人里龙蛇混杂,十个倒是有九个只会骗术。 而裴楚昨日识破了那军将鬼物自不必说,后面裴楚外出和归来,他因睡不着觑见了裴楚那翻墙纵跃如履平地的能耐,心中已然认定这位年岁不长的道人是个有能耐的。 得了裴楚的准信,周五倒也没有马上心急着就要让裴楚为他这酒肆画符做法,而是站起身道:“裴兄弟先请坐着,浑家一人忙不过来,我再去呼招呼其他客人。” “五哥请自便。” 等周五离去之后,裴楚先是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桌旁正在写字的陈素,然后又默然转头静坐在桌前,脸上隐隐有几分怒意隐现。 他想起了昨晚那禁妖司总旗离开后,又忽然调转马头回来,与他问起的是否见过一个伤了琵琶骨逃遁的异人时,裴楚大概猜到了那人恐怕就是之前祸乱杨浦县的邪道妖人祝公子。 之所以有此猜测,是那位总旗后面又说起,现今北越州禁妖司只他一人,原有的两位缇骑已然被害,他追查而来,不为抓贼,就是为找寻那祝公子寻仇,可想其心中愤恨。 裴楚想起当日在杨浦县城门前种种,心中叹息,忽然转头朝着一旁正在写字的陈素喊了一声,“素素,今天教你一句话!” “嗯?” 陈素右手悬着笔,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裴楚。 裴楚目光看向面前的虚无,缓缓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 陈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摇摇头,“哥哥,不懂。” “以后就懂了。” 店外。 忽有马蹄声响起。 “周五哥——” 一声呼喊从店外传了进来。 裴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门外停了两匹快马,有人翻身跃下。 正在店中忙碌的周五听到有呼喊声,急忙迎出了店外,看清了来人,骤然一愣。 “五斗,你怎生这番的装扮?”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打退山贼,被杭家请去的狄五斗。 就见他面色红润,身上穿着一身略显得狭小的甲胄,腰上别着把长刀,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样。 一些食客和周遭的邻人听得动静,都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狄五斗模样,满是惊奇。 平日里狄五斗落魄潦倒,病恹恹的,众人虽见着他是个大个子,但并没几人正眼相看。 今天骤然见到他换了身装束,虽依旧显得小了,可那股子气势,油然不同。 狄五斗一见到周五出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碎步包,硬生生塞到了周五的怀里,又朝周五拱了拱手,“周五哥,往日多亏你接济,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周五莫名所以,伸手打开了手中的碎步包,才发现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银两,一时变了脸色,“五斗,你这是何意?” 跟在狄五斗后面一起下马的一名青年站了出来,嚷声道:“狄兄弟昨晚应下我家三哥,今日便要去牛头山剿平贼寇。” “什么?” 众人闻言,立时轰然。 “小辛哥,你说得当真?”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说话的这名青年不少人都认识,是昨日那名在大街策马报信之人,是杭家的家生子,名为杭小辛。 他口中所言的三哥,自然就是杭太公过世后,支撑杭家的家主杭户。 杭小辛见众人询问的眼神,再次高声道:“自然是真的。我家三哥钦佩狄兄弟天生神力,昨天酒席上已经应下,狄兄弟若能剿灭牛头山的贼人,便将九娘许配给狄兄弟。” 轰—— 这一次人群里爆发的议论声更大。 杭九娘,于杭家集而言,比起杭家的家主还要有威望和人心。 且不论武艺家世还是身段相貌皆,在这杭家集都是上上成,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但都是扫地出门。 杭家竟愿意把杭九娘许给狄五斗,这消息着实让人吃惊。 不过,随即听到那剿平牛头山贼人的条件,众人再看着狄五斗,又觉得对方当真是痴傻了。 “五斗,你真要去牛头山剿灭贼人?可不要犯浑啊。” 周五亦是众人的心态,他现在不知昨日狄五斗被杭家请去,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他对狄五斗的了解,这一根筋的汉子,要么是受了哄骗,要么就是被人激了,才会答应下这泼天大的事情。 剿平牛头山的贼匪,这般条件听着就是儿戏。哪怕狄五斗一身神力,可真要答应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 狄五斗对于周遭投来的目光,恍若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周五,诚恳道:“周五哥,我不想再成日乞食,吃不饱饭。” “你……” 周五一时语塞,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有心说点好死不如赖活的话,可看着狄五斗的眼神,又难以出口。 好半晌才又说道:“五斗,不知有多少人于你同去?” 狄五斗回头翻身上马,淡淡道:“只我一人。” 周遭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一人上牛头山,又与送死何异? 正在这时,酒肆一侧的后院门外,一人牵着大黑马走了出来。 “五斗兄弟,还请等等。” 狄五斗微微一愣,朝着来人拱了拱手,“裴兄弟,多谢你昨日请我吃饭,若他日有机会,我再回请于你。” 裴楚摇摇头,“不必他日,既是杀贼,算我一个。” “裴兄弟,你……你也要去?便是你二人同去,也是送死啊!”一旁的周五这时也失声叫了起来。 裴楚笑了笑,翻身上了大黑马,他的马术一般,全赖之前和大黑马相处慢慢掌握了一点窍门。 坐在马上,裴楚看着狄五斗,他也不知狄五斗走了一遭杭家之后,为何会答应下这样的事情,但牛头山一行,他早已准备。 狄五斗看了看裴楚,见对方目光坚定,忽然咧嘴一笑,转头打马离开。 裴楚又朝着店门前缩头缩脑的陈素打了个眼色,跟着向周五点头拱了拱手,架着大黑马,跟了上去。 马蹄声在街道上回荡。 站在酒肆前的众人却无一人离开,只是愣愣地看着离开的两人。 杭家集围墙门前。 当裴楚和狄五斗两人的身影出现,忽然就见着一火红的身影等在那里。 红衣银甲,背负双刀,巾帼气度不让须眉。 狄五斗看着这身影再次一愣,“九娘,怎么来了?” 火红身影勒转马头,抢在前面,风中声音落下。 “狄五斗,你既敢有胆为我杭九娘上山剿匪,我便陪你一场又有何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严昌令 杨浦县。 严家村以西的一处小山坡上。 黄纸飘飞,一名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头系白巾,跪在一处土坟前。 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举起一个破旧的酒壶,在坟前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冲着土坟的无字碑敬了一杯酒。 “父亲,且再饮上一杯米酒。孩儿今日就要离了杨浦县,此去之后,不知前路如何,几时再会回来与你敬酒上香,还请父亲莫怪。” 酒水撒在地上,转瞬没入到了泥地里,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又噗噗噗又磕了三个响头,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孩儿记得父亲曾言,我辈外道,在这大厦将倾之时,需要求得保命之法,孩儿也不知做得是否对了,只是人在家中坐,福祸自上门,如今也没得选了。” 说完,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巾和身上的麻布,站直了身体。 土坟边,早已经有三个人影等在那里。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走到三人面前,重重行了一个大礼,“三位仙师,严某已处理完家父后事,此间再无挂碍。” “无需这般称呼。” 三人中一个身穿紫衣,留着一尺长髯的男子微笑着将他扶起,神情温和道,“昌令兄弟,你既入了我教门,自此之后,我等便是一家人,当以师兄弟相称。” “那……”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微微犹豫,似有几分受宠若惊,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道,“多谢梁师兄。” 说着,又朝旁边的两人躬身行礼,“严昌令见过马师兄,祝师兄。” “好说好说。” 那位姓马的师兄是个差不多五十多近六十的老者,面色红润,听到对方的称呼微笑着颔首示意,“有严师弟加入,我教门又添助力。” “严师弟,我们是旧相识了。” 旁边又有一人走上前来,一把就抓着严昌令的双手,似乎颇为殷切。 说着又叹息一声,“先前我就曾问过严匠师,是否遭了术法反噬,可惜当日你们未曾言语,不然我与几位师兄或有破解法,也不至让严匠师丢了性命。” 这人穿着一间白衣,面目黑黢黢的,明明看着如个贫家青年,却偏做出了一幅富贵人家的打扮。 只是对方的白衣后背,隐隐带着殷红的血迹,像是有伤势在身。 严昌令看着这人,似又话想说,但又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低下头,诺诺应了两声。 他是见过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搅得杨浦县好大风雨,此刻在他面前这般亲热,着实让他心底生出几许不适。 再看着对方的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心下叹息,“这教门好大的能耐。” 当日他远远望着,可是见到了对方被禁妖司的缇骑拿下押走的,而现今,人又站在了他面前。 他自小听父亲谈起过禁妖司昔年的威风,压得他们这等旁门左道无不战战兢兢,只能龟缩于乡野,生恐惹了祸患。 而人家明明做出了好大的事端,搅得杨浦县不知死了多少人,可偏偏练禁妖司也奈何不得。 “这样也好。” 严昌令心中又是感叹了一句,“反正被人找上门,想躲也躲不了,我在这穷山僻壤的山野之地虚度四十年光阴,如今事不可为,就随着去看一看这天下山河,若有幸再能学得一点保命求生的法门,也不枉了。” 想到此处,严昌令脑海里忽又冒出了他在观前村见过的那裴家小儿,自杨浦县祸乱一事后,这人展现了一些神异,解了这位祝师兄镇压水鬼城隍的法门,后续便不知去了哪里。 想想自家父亲为了图谋对方家中藏着的术法,先是咒死了那裴老汉,后面再咒那裴家小儿时,遭了反噬,赔上了性命。 一时间只觉得世事离奇怪诞,最终落到了自家身上。 “好了,闲话不必再说。” 几人叙旧说话间,站在中间那位紫衣姓梁的师兄轻轻抬了抬手,看着佝偻着背的严昌令笑着说道,“既然昌令师弟此间事了,这便先随马师弟北上,先行拜见左师。” “哈哈,说的是,不要耽搁了,我还要去向左师见礼,禀明一些事端的首尾。” 那名看着老者模样的马姓师兄大笑一声,朝着严昌令做了个手势,“严师弟,请随我乘车同去。” “车?”严昌令微微一愣,左右扫视了一眼,土坡上空荡荡的,并无一物,哪里来的车。 那老者又笑了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一扬扔在了地上。 严昌令看得仔细,那老者扔在地上的乃是一具木头雕成的车马模样物件,就在他愣神间,那小小的玩物,忽然一下子凭空变大,转瞬间就成了一辆可容纳数人的华贵马车。 一匹木头雕琢而成的木马,仰头嘶鸣,仿如活物,神骏非常。 “木牛流马?”严昌令心下骇然,几乎脱口而出。 “此小术尔,我与严师弟也算同属一脉。”老者哈哈一笑,拉着严昌令上了马车。 须臾间,马蹄声踏踏响起。 这辆奇特的马车,不避山道草丛,朝着远方离去。 “嘁——” 看着马车远去,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歪着嘴唾了一声,施施然地转向身边的长髯紫衣的梁姓师兄,“兄长,你带我匆匆赶回这杨浦县,就为了招揽这人?若说这严匠师也就罢了,这严昌令哪里值得你亲自跑走一遭。” “海纳百川,左师欲整合天下旁门,以抗衡大周朝廷的龙虎之气,这厌胜之术,颇为玄妙,自是用得上的。”梁姓师兄仰头目望穹苍,神色淡淡。 说着,又瞥了一眼白衣男子,“让你出来是寻草头游神异士奇人,你倒好,凭空弄出些祸端,那水鬼城隍湮灭了,又将红衣疫鬼用了个干净,最后还把自家搭了进去。如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再被倒钩链挂上几日,一身术法便尽数废了。” 祝公子神色讪讪,“小弟……小弟不也是想呼应北地,在越州搅出一些风雨。” “哪那般容易。”紫衣长髯的男子嗤笑一声,“这越州不过江山一隅,大周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龙虎气未散,行事还需要警醒。” “是是是。”祝公子又连连行礼,“劳烦兄长搭救,是小弟不知进退,兄长莫怪,兄长莫怪。” “罢了。”紫衣长髯的男子摆了摆手,“且再与我走上一遭。” “去哪?”祝公子奇怪问道,“兄长,我二人不回北地?” “那峄山的赵府君向我发了帖子,我自是要去讨一杯甘霖花露,这于你伤势也大有裨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杀入贼窝 “……上等之人欠我田,中等之人少我钱,下等之人跟我去,好过与人做牛马哟……不得闲……嘿……不得闲……” 牛头山外的一处小山坡上,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喽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块青石上,哼着一首俚语山歌。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铜锣,右手边插着一杆铁枪,坐在这青石上,自然是巡山加充作暗哨。 牛头山是辟北县左近几个州县出名的大寨子,被官军和一些大户家丁护院围攻也不是一次两次,应对早已有了章法。 附近只要有人靠近,就逃不过他们这些哨探巡山的耳目。 忽而,远处蜿蜒山道上,似乎马蹄声踏踏,惊得林中雀鸟高飞。 “有人来了?” 这喽啰停止了哼哼,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山道。 山道上出现的是三匹快马,一匹大黑马空着,只有两匹马上有人。 其中一个身影一袭火红衣着,看样子像是个女子装束,另外一个则是个身量颇高的汉子。 “嘻,这是哪里来的野鸳鸯,敢过我牛头山的地界?” 喽啰脸上路出了邪笑,伸手就准备去抓旁边的铜锣,通知山寨里的弟兄们。 有女子过境可是少有的美事,不管两人是否有财货,只要抓着了,还不得让乐呵乐呵。 嗯,最好不让大头领得知,这大当家为人大方,又不爱管事,劫得财货之类的总愿意分下去。 唯独一点让这喽啰有些发憷,那就是大当家不爱吃牛马猪羊,反喜食人肉。 隔山差五总会让人去抓些行商过客,急的时候,更是让人下山去附近村镇抓人。 正当这喽啰捡起了那铜锣,准备敲打一番,忽然,就感觉脖子一凉,不知何时一把钢刀落在了肩上。 …… 马声嘶鸣。 山坡下的山道,三匹马停在了一棵树下。 裴楚健步如飞,快速从山上跑下,动作灵巧轻盈,虽有沟壑草丛,不能阻挡。 狄五斗看到裴楚身形落在了山道上,急忙策马上前问道,“裴兄弟,如何?” “解决了。” 裴楚笑着点点头,又道,“山上大概有二三百山贼,住在山脚和山腰,几个当家头目住在山起来三当家昨日去见了寨主就没见着人了,瞧瞧这模样身段,我看保不齐还能够被大寨主看中呢。” “嘁——,细皮嫩肉的,要是被大当家剜了心窝当酒菜,岂不可惜!” 几个喽啰不等杭九娘回话,已经一番污言秽语起来,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这火红身影之外的两侧,又有两个奔跑如健马的人影,飞快地朝着寨门靠近。 于他们而言,若是有大队人马靠近,早就敲锣打鼓,放出信号,好通知山寨里的弟兄们。 可眼下只是杭九娘一人,即便对方有武艺在身,可这有寨子拦着,口花花调戏一番,完全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寨门前有人!” 这时,几个山贼喽啰里,终于有人注意到除了杭九娘之外,又有人靠近。 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见到一个身量极高,看着虽然不算壮硕,但奔跑冲锋起来尤要胜过奔马的身影,朝着寨门直直冲了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 大腿粗的原木制成的巨大寨门,似顶不住巨力,轰然倒塌。 那几个站在寨前的人影,更是被这股巨力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直接掉了下去。 不等这些山贼站起身,杭九娘已经拔出了双刀,策马已经冲入了寨门,沿途拦路的山贼喽啰或是被砍翻在地,或是被她所骑乘的马直接撞飞。 裴楚一刀砍翻了两个逃窜的喽啰,跟着狄五斗两人一左一右,随着杭九娘一路朝山寨内的山顶冲了上去。 他有丹符履水的道术护身,速度不下于奔马,手中的钢刀一路纵横,很快就将他左侧的喽啰解决干净。 另外一边的狄五斗更是禀赋过人,大步甩开,一步就是丈许距离,沿途或有拦截的喽啰,或是拳脚,或是刀劈,要么就直接用肩膀直接撞翻出去。 三人一路冲杀,毫不停留。 转眼见就冲过了山寨大门,一路朝着牛头山山顶所在方向冲去。 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如果换成是换成松抚山那样的地形,裴楚还可以用以火烧山的火攻之法,但这处牛头山虽然险峻,可与其他山峦有勾连,一旦大火烧起,却很容易绵延出去,反而不是恰当的法子。 短短的片刻功夫,三人就一路冲上了半山腰,此处是牛头山山贼的居所,周围聚拢了不少山贼。 寨门前的山贼大意之下,还来不及敲响铜锣警告,就已经被砍杀了大半,剩余的吓得连连逃窜。 正是午后时光,日光厌厌,不少人都提不起精神。 山腰处的山贼们也不知寨门前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有人会闯到这里,一时没个提防,骤然遭遇之下,被裴楚三人又砍翻了数人后。 等一些山贼呼喝着反应过来,裴楚几人已经再次朝着山顶冲了上去。 此时。 杭九娘已经弃了马匹,与裴楚和狄五斗两人同样步行。 山腰往山顶的这一段道路陡峭,马的速度已经冲不起来。 三人一路疾行,有挡路的直接砍翻,逃窜的也不追赶,裴楚是道术护身,狄五斗是天生禀赋,杭九娘自幼习武,速度皆是飞快,不多长的时间就到了山顶。 山顶正中是一处宽敞的空坪,周遭有环绕建着一些相对精致的亭台屋舍。 “大……大当家,有……有人杀上来了。” 一个正在空坪前的喽啰,看到了三人一路冲杀上来,接连砍翻了数人,登时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跑向空坪当中。 只是,还没跑几步,就已经被从后面赶上来的狄五斗一把抓住了脖子,狠狠摔飞了出去,脑袋撞在一颗边缘的大树树干上,鲜血满脸,没了声息。 空坪上,一张宽大得骇人的软椅当中正躺着一条巨汉,懒洋洋地晒着午后的太阳。 似听到了呼喊之声,巨汉缓缓地坐起了身体,看着冲到山顶的裴楚和狄五斗杭九娘三人,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忽然大笑了起来。 “人在家中坐,粮从天上来。我正愁没个血食,又不好朝孩儿们下手,不想这就有人送上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角力 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刺耳响声,巨汉从软椅上跳了起来。 嘶—— 裴楚看清楚这巨汉的模样,轻吸了一口凉气,心中蓦然打了突 这巨汉面貌普通,一双铜铃大眼红彤彤的,穿着一条兽皮短裤,赤裸着黑漆漆的上身,胸脯横阔仿佛城墙,肌肉虬结胜似坚石,仅仅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狄五斗的身量已经极为高大,可比之这个巨汉,还要矮了一头有余,身板的强壮程度更不用提,简直是大人和孩童的区别。 一旁的狄五斗和杭九娘同样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这牛头山的大头目,竟是如此这般人物。 狄五斗已经算是有猛将之姿,以杭九娘的心高气傲都能入眼,而这巨汉,则犹如人间凶兽。 只是此情此景,耳畔已经能听到山腰下的呼喝声响起,时机转瞬便逝,又哪能有半分犹豫。 “快!” 裴楚最先回过神来,怒喝一声,身形展开,朝着巨汉冲了上去。 他虽不通武艺,可经过了几次搏杀以及松抚山那一夜,长了不少实战经验。 若论拳脚,以体型而论,怕是十个他也敌不过这山贼头领,但手持利刃,脚快体轻,出手迅捷,那又完全不一样。 一跃暴起,双手握刀,朝着这巨汉的当胸就劈砍了过去。 他这一番动作,从见到这巨汉开始,到骤然发动攻击,可谓快急。 一刀之下,这巨汉眼看利刃劈来,轻轻一个侧身就闪了开去,看似壮硕异常的身躯,动起来却十分轻盈。 裴楚一刀劈空,也不慌乱,跟着朝旁边一跃,到了巨汉的身侧,手里的长刀顺势再次朝巨汉的右腿砍了过去。 他的出刀没什么章法,全凭动作快,只是还未等他的第二刀砍出,巨汉身后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骤然抬腿后踹,动作反应丝毫不比裴楚慢上半分。 裴楚瞬间只来得及将双臂护在胸前,跟着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般,倒飞了出去。 喝! 正在裴楚倒飞的一瞬间,前方杭九娘已经手持双刀杀到了巨汉面前。 运刀如风,一刀朝着巨汉的心窝搠了过去。 巨汉左手一张,不避锋锐一把抓住了杭九娘刺向他心窝的钢刀,跟着粗大的手臂一番,杭九娘手里的一把刀立刻脱手。 但她身形跟着一个腾跃,另一把刀已经抓住了机会,狠狠朝着巨汉的脖颈砍了下去。 噗地一声闷响。 刀砍在巨汉的脖颈上发出宛如劈砍在厚木上的声音,仅仅只破了巨汉一层皮,巨汉似愣了下,跟着勃然大怒,随手一挥,就将杭九娘拍飞了出去。 巨汉大步上前,就要朝着杭九娘追了上去,显然对于这女子能够伤到他,颇感愤怒。 “啊!” 骤然间一声暴喝响起。 狄五斗双手握刀,势如奔马,跟着杀了过来。 “来得好!” 巨汉瞬间止住脚步,似乎这时才来了点兴致,大笑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摸,不知怎地,就多了两把三尺长的巨型弯刀。 杭九娘的砍在他脖子上的一刀虽然未曾造成太多伤害,却让他脖子上流了道血印,显然并不能完全大意。 铛地一声刺人耳膜的交鸣声,挡住了狄五斗含怒一击。 狄五斗蹭蹭蹭倒退了七八步的距离,双手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那把嘣了一大个缺口的钢刀,面色涌起一股异样的红晕,双目死死盯着这巨汉,满是不可思议。 他自负天生神力,可与着巨汉相比,竟还逊色了不止一筹。 那巨汉跟着身体也朝后晃了晃,看着狄五斗,面容上露出异色,“世间竟有你这等人,看你没多少肉,气力却不小!” “大当家,我们来助你。” “哪个不开眼,竟敢来我牛头山放肆。” 山腰下,呼喝之声响起。 牛头山的众多山贼喽啰这时似已经反应了过来,百十号人正朝着山顶赶了上来。 巨汉站在场中,放声狂笑:“爷爷在苍元山,斗杀了不知多少不开眼的才走到今日,凭你几个凡人,也想杀我?” 呼—— 忽然一声劲风响起。 一道锁链从巨汉的身后飞出,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却是杭九娘已经站起了身,拿出了她的套索绝技,一下子套住了巨汉。 双臂用力,正试图想要拖倒巨汉。 巨汉不察之下,脖子稍稍后倾,跟着肌肉微微一用力,套索绷紧,丝毫不能奈何他半分。 他微微一侧身,手里的弯刀举起,正要割断绳索,忽然又是一声暴喝,狄五斗不知何时再次朝着他扑了过来,双手一左一右,死死地抓住了巨汉的手腕。 巨汉双臂猛然用力,试图想要甩开狄五斗,却发现狄五斗力量惊人,骤然之下,竟挣脱不得。 “啊!力!力!力!” 狄五斗又是一声狂呼,他的面色血红,身上那不算合身的甲胄爆开,手臂上的衣袖更是直接被涨破,露出了筋肉如铁般的手臂。 “比力气,我定不会输给这贼头领。” 砰地一声闷响。 狄五斗用额头狠狠撞在了巨汉的下巴上,瞬间头破血流,更添几分疯狂意味。 巨汉被这么一撞,似也感到吃痛,脖子上的套索摩擦着前面留下的伤口,更令他难受几分。 瞬间狂躁了起来,双臂发力狠狠一甩,狄五斗整个人登时离地而起,但扣着他手腕的双臂,丝毫没有松开。 跟着又学狄五斗,狠狠一个头槌砸在了对方面门,见对方虽然面头满脸的血,却依旧不放开他手臂,刚要抬起膝盖,狄五斗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腕,双臂狠狠朝着他身体一箍,牢牢将他抱住。 巨汉左右扭转,却在狄五斗的全力之下根本无法动弹,不等他想出什么脱身之法,骤然间,一个身影再次持刀朝他扑了过来。 却是裴楚前面被巨汉一脚踢飞,终于从双臂发麻刺痛中缓过劲,再次起身。 他的力量体魄也就普通人,若非他有丹符式呼声,身轻腿快,方才巨汉那一脚的巨力恐怕就已经要了他性命。 “小道士,这贼人一身横练筋骨,刺他眼睛。” 后方奋力拉扯着套索的杭九娘,看到裴楚持刀上前,猛然出声提醒。 裴楚闻声立刻将刀从劈砍转为搠,刀尖对准了巨汉的眼睛刺了过去。 “大当家!” 这时,山腰下的众多喽啰已经赶到了山顶空坪边缘。 看到这一幕,无一不惊呼出声。 这大当家平日里在他们眼中宛如天人,神力过人,普通喽啰即便用刀都难以破皮,此刻却被三个骤然闯入寨中的不速之客缠住。 眼看裴楚手中的刀尖已经到了跟前,巨汉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惧之色。 他一身皮肉宛如精铁,普通人难伤分毫,即便又武艺的人也不过就勉强破层皮,可双目却无秘法修炼,哪怕是凡铁也抵挡不得。 吼! 猛然间,巨汉发出一声如霹雳般炸响的巨吼。 狄五斗整个人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抓着套索的杭九娘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裴楚手中的长刀直刺入分毫,跟着就被一股沛然大力,再次撞飞。 正赶到山顶呼喊着要救援的山贼喽啰们,尽皆失声,一个个僵硬在了那里。 仅仅是眨眼之间,那巨汉骤然化作了一头身高过丈的巨大的水牛,气焰如雷,莫可逼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斗牛 山顶开阔空坪的边缘地带,百十来个正要抢如场中协助着他们大当家的喽啰,尽数如木雕泥塑一般,各个面露惨白,吓得肝胆俱裂。 好一阵,似才有喽啰指着场中,结结巴巴地喊道:“妖……妖……怪……” 这声音一出,似乎也惊醒了旁人。 “娘咧!妖怪啊!” 一人惊呼一声,转头拔腿朝着山下飞奔逃去。 遇上这等妖魔,现了本相谁知道会有何本事,这山中百十号人,便跑不过那妖魔,跑过其他人总又机会苟得性命。 又有机警些的,一见有人逃窜,登时跟在后头,拼命地朝山下跑,做不得第一个逃的,怎么也不能落在最后边。 这般的妖魔鬼怪,他们平日里还当着自家大头领,小心侍奉供应着,这一刻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能跑得更快些。 沿途又有从其他各处汇聚过来的山贼,恰好被山上哭爹喊娘逃窜下来喽啰们撞开,有不明就里的跟着一起朝山下逃去,又有胆大一些的要么愣在那里,要么跟着上了山顶,想看个究竟。 只是周遭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大当家是牛妖!!” “怪不得要日日吃人,原是个妖怪!” “三当家也被吃了吧!” 一些胆气弱的,这会儿站在空坪边缘,早丢了刀枪,吓得腿软了。 其中几个还是与这牛头山大当家亲近的,这时骤然看着他变成了一头身高过丈的巨大黑水牛,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仅仅是转瞬之间,这数百山贼喽啰,如同上演了一处大戏。 …… 空坪当中。 显出了本相的牛妖狂哞一声,声震山林,惊得牛头山满山的鸟雀纷飞,走兽四散, 一双碗口似的血红眼睛盯着撞飞了的裴楚几人,口吐人言,宛如滚雷阵阵:“你等几个竟是让俺老牛显了本相,露了行迹,今日不吃了你等,如何消得了这口恶气。” 牛妖柱子似的牛蹄在地面蹬踏两下,沙石飞射,两柄三尺长的弯道,此刻已然嵌在头顶,化成了两根尖锐的牛角。 四蹄践踏,轰隆隆仿佛山石滚落般,朝着正中间的狄五斗冲了过去。 于他而言,不论是裴楚还是杭九娘,不过是只小苍蝇,唯有这狄五斗,是凡人中的异类,竟能与向来力大的他角力,威胁最甚。 狄五斗满头满脸的鲜血,晃悠悠站起身,见着方才与他角力的那巨汉化作了牛妖,脸上也是惊惧骇然。 任谁方才以为是在于人搏杀,转眼间这人显出本相,化成了妖魔,都得吃上一惊。 眼看扭腰朝着他狂奔冲来,狄五斗来不及多做犹豫,口齿溅血,竟然是想要以自身的巨力抵住牛妖的冲击。 砰地一声。 这一次狄五斗再没能稳住身形,一撞之下,人再次如同滚葫芦般倒跌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奔,显然内腑受创。 也亏得他天生筋骨强健,换做其他人,这一下立时就是筋断骨折,毙命当场。 牛妖又狂哞了一声,粗大的前蹄在地面蹬得沙石飞裂,轰隆轰隆再次朝着狄五斗冲了过去。 “五斗!” 这时,一声娇喝响起。 杭九娘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挂着血丝,手里又找到了先前跌落的长刀,朝着牛妖的眼睛搠了过去。 牛妖一甩头,就以坚硬的牛角挡住了杭九娘的长刀,将起格飞了出去。 跟着正要朝着爬不起身的狄五斗冲去,忽然硕大的牛头一转,注意力全落在了杭九娘的身上。 这人类女子先前砍了他一刀,虽不算什么大伤,可着实惹怒了他。之后又用套索…… 总之,他这会儿见到杭九娘,不知怎么地,怎么看怎么烦躁,就是想要生生用牛角用四蹄顶死踏死对方。 殷红似血的双眼腾腾升腾起了焦躁之意,呼噜呼噜喘了两口粗气,突然朝着杭九娘冲了过去。 杭九娘在地面翻滚了两下,快速站起身,眼看着牛妖硕大的身形朝她冲了过来,连忙纵跃跳了开去。 轰隆隆仿佛滚石卷过,地面一片尘土飞扬。 不等杭九娘再度跃开,牛妖已经掉头再次冲撞了过来。 这一次,不等杭九娘再做闪避,前蹄猛然抬起,狠狠在地面上一踏。 轰隆的巨响震得人耳膜似要破了般。 地面龟裂,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以牛妖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开。 正朝着牛妖冲过去的杭九娘身体一颤,手里的长刀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方才这一践踏,乃是他的本命天赋神通,一踏之下,数丈之内的距离,只要实力不是强过他数倍的,都要被生生震得双腿发麻,动弹不得。 牛妖倒退了几步,狂哞着低下硕大的头颅,两根粗大的牛角宛如利刃,在地面狂蹬两下,直直冲着杭九娘就要冲了过去。 裴楚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连续两次被撞飞出去,即便有丹符式的符箓玄妙,让他身体变得轻巧,可也跌撞得头昏眼花。 再看到场中的那如同一头如同大象般的大黑水牛,一时惊愕莫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剿匪剿出了一个妖怪来了!” 这方世界又妖魔鬼怪裴楚自然清楚,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可前面不论是他遇见的黄鼠狼讨封,还是那老牝虎乔装人形诱骗食人,都抵不过眼前见着这头牛妖来得震撼。 那黄鼠狼和老牝虎连化形都未算完全,即便是老牝虎能短暂的幻化出人样,但战力孱弱,已是垂垂老矣。 而这头牛魔,气焰炽烈,如果不是裴楚经过了历练,换做刚穿越那会,骤然遇上怕是也要吓丢了魂。 眼看牛妖狂哞着,想要朝着杭九娘冲撞过去,忽然一下明白了这牛妖为何将攻击对象从狄五斗转移到了杭九娘身上,朝着杭九娘急忙大喊一声:“杭九娘,快解披风!” 杭九娘这时下半身已经麻了,动弹不得,听到裴楚的喊声,强撑着一口气,将身上的那一袭大红披风解了下来。 风声呼啸。 大红披风飘飞。 牛妖几乎是擦着杭九娘的身体冲了过去,巨大的奔腾力道,将杭九娘身体弹飞到了一旁。 裴楚看着那牛妖狂奔着,冲过了头,止住庞大的身体,正要转头,趁机几步冲到场中,捡起那火红的披风,一把系在了身上。 “杭九娘,快带着狄五斗先走。” 裴楚看着牛妖已经调转过头,抓着手里的断了尖头的长刀,狠狠地朝着牛妖投掷了过去。 牛妖视线一下就被裴楚吸引,他还记得又另外一男一女两个人类在那里,可看着眼前这道装打扮的男子,尤其是那飘荡在身后的红色披风,着实感觉到无比的烦躁。 这是一种血脉上的愤怒,在他成妖之前,世界是黑白两色,可自那时起这些飘荡之物总能让他感觉愤怒,亦敢来招惹于我? 而等到成妖之后,他已然能见着五彩斑斓之色,但不知怎地,见着那红布飘荡,心头总会又一阵莫名火起。 啪嗒一声,长刀扔在了牛妖的面门上,牛妖猛然喘出了两口粗气,狂躁的怒火完全引燃。 “无知小儿,竟然敢挑衅你牛爷爷!!” 牛妖再度狂哞一声,立时不管不顾,轰隆隆朝着裴楚就冲了过去。 裴楚一看将这牛妖的注意力吸引古来,登时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大红的披风飘荡开,后面是蛮牛狂奔而至。 他即便现在有丹符式道术护身,纵跃腾挪奔跑极快,但这牛妖四蹄践踏下,冲得更加迅捷。 好在牛妖展露了本相真形之后,庞大的身体使得其不再如先前化作巨汉那般灵活,可纵然如此,依旧让裴楚疲于奔命。 一个折身避开牛妖的追赶之后,裴楚不敢在这空坪之上继续与牛妖转圈,几步朝着附近的房屋外跑了过去。 这牛妖方才那一践踏之力,即便裴楚距离尚远也感到了脚下发麻,如果距离近了,被牛妖来这么一下,他便如一个活靶子,挣脱不开。 就在裴楚钻入一处修建得还算气派的房屋内,紧跟着就听到后面哗啦啦一阵房屋坍塌的巨响。 裴楚不敢停留,又快速朝着另外一处房屋内飞奔而去,后方牛妖紧紧跟随,一路摧枯拉朽般将那些拦着他去路的房舍撞个稀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杀妖去 山脚下。 亡命奔逃的山贼三三两两地朝着山道狂奔。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逃离牛头山,离那妖怪远远的。 平常只是常听一些精怪鬼魅之事,可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身边。 他们这些山贼喽啰哪一个不是曾在大头领面前晃荡过,有些溜须拍马的,为了争宠邀功,更是恨不得大头领多多注意到自家,可如今想来能留得一条性命,已然是侥天之幸。 正在这一大群山贼乱糟糟沿着山道逃窜,想离得牛头山更远一些。 忽然,前方浩浩荡荡出现了一大群人,怕不是有二三百人之多。 一个个拿着棍棒刀叉锄头之类的农具,气势如虹,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有穿着粗布麻衣面有菜色的,亦又骑着马匹,体型剽悍的,一个个杀气腾腾。 两方人马骤然遇上,都是吃了一惊。 跟着对面的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杀山贼啊!” 登时,那些拿着棍棒刀枪和各种农具的老少汉子,挥舞着武器,就朝着乱糟糟的山贼人群冲了过去。 “杀山贼!杀山贼!” 高呼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众多山贼喽啰从牛头山一路奔逃,早已经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里敢抗拒,一见到那轰隆隆的人马冲了上来,一个个瞬间跪倒在地。 “饶命,饶命!” “莫要杀我,饶命啊!” “我是王二啊,被山贼胁迫来的!” “张家哥哥,我是你远房兄弟,十年前我们还见过一回。” 各种哀嚎求饶声,伴着粗重的喘气声接连响起。 杀气腾腾的人群本是已经做好了厮杀拼一场的准备,可见着如此场景,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止如此,众人还能够看到有更多的山贼从远处奔跑而来,一见这么多人,跟着都是跪伏在地。有些跑得脱力的,这会干脆挺尸仰天躺在了地上,呼哧呼哧穿着粗气。 从牛头山一路奔逃,到了这里,不少人早就累得慌,这时一停下,或跪或趴,干脆都没了动静。 “这些山贼求饶了。” “往日这些山贼就会欺负我等,今天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狗贼,还敢抢我的钱米,砍了他的狗头去。” 赶过来的人群里,拿着棍棒刀枪的汉子们一见这样的情形,登时大叫了起来。 先是有人拿着棍棒噼里啪啦打翻了那些最前面跑得快的山贼,眼看这些跪在地上的山贼们不敢还手,一个个愈发吐气扬眉。 “定然是五斗和裴兄弟他们做的,杀了那几个当家的,这些贼人才没了胆气。他们当真做得这般好大事情。” 周五站在人群当中,神情激动万分,连连挥舞着手臂,冲周遭的人大声喊道。 “我们把这些贼人绑了送官,再去把那寨子一把火烧了。” 人群中常在周五店中吃酒的赖纤头,跟着附和大喊一声。 他们都是前番在酒肆周遭,见了狄五斗和裴楚两人上山剿匪,感怀义气,这才跟着来的。 不少人热血上头,已经做好了搏命的打算,哪里想到,竟然来的这般容易。。 “杭家老爷,这些贼人求饶了。”这时,又有人高呼出声。 一个骑着健马的中年男子带着三五个剽悍汉子,越过人群,出现在众人面前。 前面跟在狄五斗曾到过周五酒肆的杭家家生子杭小辛,朝出现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三哥,这些贼人一见着我等就跪服投降,定然是九娘和狄五斗他们得手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山贼,这名男子也是一惊:“莫非九娘和那狄五斗真把这寨子剿了,难道九娘真要嫁给狄五斗那厮不成?” 急忙说道:“快问问这些人,山上的情况究竟如何?” 昨日狄五斗吓退了山贼,他宴请对方在家中吃酒。 那狄五斗饭量惊人,又天生神力,不知怎么地,就让杭九娘看对了眼。 他察觉出了端倪,按他打算,如九娘这般不说嫁个高官显贵,至少也是一大户人家,能够给他增添些助力,但又恐自家妹子性烈不听。 酒醉之下,一时兴起想绝了杭九娘的念头,便先开口激那狄五斗说要是能剿灭山贼,他就做主把九娘许给对方云云,又旁人吱声有他杭家的家业在,莫说狄五斗,便是狄五十斗,也不用忧心饥饿。 哪里知道这狄五斗竟然当了真,第二日在杭家吃饱了饭食,要了马匹甲胄,就直奔着牛头山而来。 如果只是狄五斗一人,死便死了,可哪里想到九娘跟着也一起来了。 这可让他吓得不轻,连忙纠集了家丁护院,又在集市外遇上了周五带着的一帮乡亲,两方人马齐聚下,有了数百人马,这才朝着这牛头山赶赴而来。 不等杭家的人行动,下面的周五赖纤头等人已经有了动作,上前找了个看模样像是小头目的贼人,抓了起来,喝问道:“你这贼人,快说说山上情况如何?我家两位兄弟是否杀了你们的贼头领?” 那贼人一路奔跑逃窜,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这时才稍稍缓过劲来,见有人问话,才连连咽了几口口水,战战兢兢道:“妖……妖怪,有妖怪。” “什么妖怪,我问的是……” 周五还要再问,山贼当中又有几人出声:“大当家是妖怪,专爱吃人。” “方才有几人冲杀到了山寨内,我等赶去看时,见到了大当家变成了一头牛妖。” “妖,妖怪啊,快逃,快逃命!” “真是大牛妖……” 跪伏在地的山贼众人这时似乎缓过了劲头,纷纷骚动了起来,似乎想要冲出人群。 “跪下,跪下,谁再敢妄动,小心我砍下他的脑袋。” 杭家集的众多村汉见到跪在地上的山贼又了动作,纷纷大喝起来,有些脾气暴躁些的,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棍棒打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这些山贼安静下去,周五满脸狐疑地走上前,抓住了之前说话那人,“你这贼人,还不快说个清楚。” 那贼人拱拱手,又吐了一口浊气,道:“真不该瞒诸位,那大当家平日里惯爱食人,我等也只当他生性凶残,却不想方才显露了行迹,是一头大牛妖。我等逃散时,正有两男一女和那牛妖厮斗,至于其他的,再不知晓。” “是了,那几人好生厉害,大当家……不,那牛妖平日里神力非凡,刀枪不伤,结果被几人纠缠住,不得不显出原形。” “众位老爷好汉,还请放我等离去,再不济扭送官府也行,那是妖怪啊……” 听闻众多的山贼都这般哭喊着说起,在场的杭家集众人一时纷纷有些被吓着了。 一两人还可能说谎,如这般百十号人,哪里能串通得起来,且看他们的狼狈模样,这话立刻让众人信了八九分。 “周五哥,这可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赖纤头把目光投向了周五问道,其他一些街面上的纤夫食客,也一一看向周五。 他们虽是敬佩狄五斗和那个小道士,敢匹马单枪就冲杀而来剿匪,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周五人品过硬,高呼之下,才感怀义气前来。 毕竟都是七尺高的汉子,如果无人敢出头,大家当个乌龟也就罢了。 如今有旁人不畏生死剿匪,自家再没点动作,简直就枉为人了。 可如今听到是妖怪,众人不论是惊是疑是惧是怕,都需要个拿主意的。 另一边的杭家集杭家家主杭户,面色也是阴晴不定,若非为了杭九娘这一嫡亲妹妹,他是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来这牛头山。 眼下山贼看样子是没了,可又闹出了妖怪,他心下已经怯了三分,说不出个进退。 周五站在人群之中,这时也是心如海潮,起起伏伏,没个平静。 他虽是个买卖人,但为人热忱,是个有良心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狄五斗专门来谢他,送上了一包杭家给的碎银。 他虽没做过个领头的,但这事却是他在店门前挑起,这时即使心中惧怕,却也退避不得。 当下,周五排众而出,站在人群中间高声呼喊了起来: “众位乡邻叔伯兄弟,我等今日来这牛头山,便是因五斗兄弟前来山中剿平贼人,不少人在我店中时,当也看见,有一位与我等非亲非故的小道人,挺身而出,与五斗兄弟随行。又听杭家的人说,九娘跟着上山。 他们三人皆是大勇气。 我等生于斯长于斯,畏惧贼人不敢出头,今有人不畏危险,我等乡民还要再退缩不成。管他是贼人也好,妖怪也罢,我们在此数百个男儿汉,莫不是还怕了不成。 不瞒众位,昨日我店中见了一鬼物,我已然惊吓得不行。各位且再想想,一个贼寨子尚且扰得我们不安生,如果是有妖魔在左近,今后我等又要过什么日子。莫不是天天要送上自家子女喂养那妖魔么? 我周五在此说了,若有血性的,且随我周五去那牛头山,襄助五斗和裴兄弟。” 一番话落,人群中轰然响起。 站在周五身边的赖纤头率先高声呼喊起来,“周五兄弟,我老赖第一随你去。管他是贼是妖,今日定要将他除去。” “我第二个。” “我也同去。” “怕甚妖魔贼人,不就一条性命,这苦日子,老子早过得腻歪了。” “杀贼杀妖,怕个鸟!” 数百杭家集的乡民起了声势,跟随着周五,越过了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山贼,浩浩荡荡朝着牛头山去了。 杭家家主杭户和几个亲随看着那奔流如潮的人群,愣在那里。 “这些人,这些人……”杭户咬着牙,指着前方,骤然狠狠一咬牙,高声一呼,“护佑相邻,本就是我杭家职责,去便去。” 跪伏在地上的众多山贼,看着杭家集的人全部走了,一时个个面面相觑,默然无声。 好半晌,忽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三头领昨晚被那……那妖怪吃了。” “我村中一发小,之前被寨里抓住,我救援不及,亦被吃了。” 忽然间,人群中有一头目打扮的山贼站起身,朝着众人高呼了一声。 “兄弟们,我等虽然做贼,打家劫舍杀人无算,可却也没有将人刨心挖肺吃过人。” 又有人喊了一声,“三当家于我有活命之恩,他死在妖怪手里,我要去报仇。” “呸!那杭家集的穷汉子都有这血性,我等厮杀的好汉,还弱于他们不成。” “回去回去,那牛头山是我们自家的地盘,不能让妖怪占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甚!” “一头大水牛而已,杀了吃肉,正好报仇!” “牛不是吃草的么?” “成了妖怪就吃人啦。” “莫要废话,我上这牛头山是没了活路,干下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天去杀那妖怪,也算赎了这一身的罪孽。” 哗啦啦从地上站起的十多个人,左右寻摸着捡起了刀枪,跟着前方杭家集的人马,再次朝着牛头上涌去。 留在原地还有数十号山贼,再次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人吐了口吐沫,骂一声:“都是些犯了混的蠢货。”,朝着山道远远逃去。 有些人原地犹豫了一阵,最终朝着牛头山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众志成城(上) 轰隆隆的响动声不断响起。 一栋又一栋或是由硬木、或是由砖石泥土建造而成的房屋,仿佛纸糊的一般,倒塌碎裂。 各种木头石块到处飞起,尘土弥漫,气势惊天。 裴楚从山腰处的一栋联排的土木中一跃而出,接住着各种屋舍的复杂地形,左突右冲,身形闪动,速度惊人。 他身后的大红披风沾惹了灰尘后,已然变得灰扑扑的,可依旧随着他的纵跃腾挪,不断飘飞。 仿佛雷霆炸响的狂哞声紧跟着在裴楚身后响起,一大片总计有数十间的屋舍,哗啦啦的坍塌了下去。 一头通体黝黑,体如巨象的大水牛,蹬蹄践踏,撞断了一的木柱,跟着冲了出来。 牛妖的喘息声仿佛如同风箱,每一次吞吐,在这夏日之中似乎都有了实质,一双赤红的巨眼,更是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轰隆一声! 粗大的牛蹄一脚蹬踏在地面上。 屋舍下几块数村厚用来垫脚的砖石碎成了齑粉。 强大的震荡之力,以牛妖的脚下疯狂地蔓延开去。 地面一瞬间宛如蛛网一般龟裂。 裴楚在听到身后轰然之声响起的瞬间,就狠狠朝前一个纵跃,跳到了联排房舍外不远的一颗樟树上,然后不等喘口气,跟着一个翻身就从数上跳了下来,打滚似的远远躲开。 咔嚓一声,这棵人腰身粗细的樟树树干折断,牛妖坚硬的牛角一摆,登时枝叶纷飞,再次看着裴楚的身影冲击过来。 看着前面裴楚纵跃腾挪,甚至偶尔还敢停下来,挥舞着那披风冲他挑衅,他简直已经快要气炸了。 怒啊! 牛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而且是越来越愤怒狂躁,哪怕当日被打发离了苍元山,入这人类世界,他都只是气愤难平。 可现下,他脑子里什么都容不下。 顾不得乌二曾经千叮万嘱他莫要显露了真形本相,若是万不得已,那也要早早离去。其他的什么敌手,山寨喽啰之类的事情,更是全然忘记。 他的眼中只有那飘飞的人影,不撞死他,狠狠用铁蹄将其踩成肉泥,都不能消减的他恨意。 再次狂哞一声,又朝着裴楚跳上的一栋建筑物冲了过去。 牛头山山寨上的建筑不断的倾倒坍塌,偌大一个山寨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差不多毁了大半。 一个纵跃从轰然倒下的木屋屋顶跳下,裴楚脚步不停,又朝着山下跑去,转而在一栋平日里山贼们居住的木屋前,又一个折身,跳到了另外一边的山上。 牛妖的速度很快,但庞大的体型使得他的动作相对不那么灵敏,再加之山坡的斜度,再想要调转方向,并不容易。 但饶是如此,他此刻已然疲于奔命,他的丹符式虽然有轻身的效果,但如此激烈的追逐之下,体能飞速下降,多次落入险境。 反观牛妖,一路不知撞倒撞塌了多少建筑,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砰地又是一声,裴楚从一处屋顶跳下,脚步似乎慢了一分,轰然飞起的一块砖石砸在了他的后背,登时一个趔趄,差点立足不稳。 在他身后轰隆隆的践踏声响起,赶忙一个打滚闪开,避开了牛妖紧随而至的狂暴的冲势。 不等裴楚再站起身,牛妖陡然一个扭身,强壮至极的身躯硬生生压倒了一棵大树,正要调转身形,忽然间一声仿佛潮水涌动的声音从山脚下传了上来。 “裴兄弟莫慌,我们来助你!” “杀妖魔!” “好大一头牛妖!” 呼喊之声骤然响起。 裴楚心头一惊,就看到山脚浩浩荡荡地涌上来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身影。 为首的是周五和赖纤头、杭小辛几人,又有一群他或照过面或不相识的杭家集农人渔夫,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朝着那刚稳住身形的牛妖冲了过去。 “别去啊!” 裴楚看着这些杭家集的乡人不明就里,登时狂呼一声。 但这些人正从山脚另一侧冲上来,气势如虹,哪里听得见裴楚的呼喊。 牛妖似乎也在这时才注意到又了其他许多人出现在面前,陡然间又是一股邪火腾腾直冒,一下子弃了裴楚,转头朝着杭家集的众人冲了过去。 “啊!”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个杭家集老少汉子,眼看牛妖调转过头来,登时手里各种刀枪棍棒鱼叉出头,齐齐朝着牛妖扔了过去。 哗啦啦的一阵作响,这些或带尖角或是钝头的武器,丝毫没能伤到牛妖半点,反而愈发将这妖魔激怒。 眼看牛妖已经近前,为首的一些人已经慌乱了起来,在山脚下一腔热血声音喊得震天响,可真见着这比寻常水牛还要大出了三五倍不止,似一头大象一般的牛妖朝着自家冲撞而来,谁又能真的无所畏惧。 人群瞬间四散。 牛妖仿佛犁田似的在地面带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直直撞翻了十多个躲闪不及的杭家集村人。 眼看这妖魔即将突入人群肆虐,陡然一声怒喝宛如惊雷,一道人影从旁掠出,狠狠撞在了牛妖厚实如山的肩背之上。 牛妖庞大的体型在这个人影的撞击之下,生生止住了冲撞的势头,平平被推出了数丈的距离。 “五斗,是五斗!” 人群再次轰然响起惊呼之声。 在山顶上的狄五斗在裴楚将牛妖引开这段时间,已经缓过了起,再次杀入场中。 忽又有一道绳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套在了牛头之上。 “拉绳索!” 杭九娘的身影跟着一跃而下,一手扯着套索,一手将剩余的部分,甩给了其他人。 “快,拉套索!” 跟着赶来的杭家集众人,这是醒悟过来,立刻就有七八个人跳了出来,一个个扯住了绳索,使劲了生平的力气,去奋力拉扯。 牛妖被狄五斗撞出去后,一扭头正要发作,将狄五斗用牛角掀翻在的,偏巧被绳索套住了头颅,登时陷入到了角力当中。 狄五斗趁此回过一口气,猛地一低头,双手狠狠抱住了牛妖的左前腿,筋肉鼓胀,似想要限制住这牛妖不让他跑将起来,将它掀翻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众志成城(下) 第五十九章 “去帮五斗兄弟!” 被牛妖先前一冲,四散的人群,见此场景,瞬间又有离得近的数十人反应过来,纷纷朝着牛妖冲了过去,试图想要将以人力将牛妖给掀翻在地。 这也是不少屠户宰杀猪羊的经验,四蹄着地冲撞起来,牛妖这般体型,几百人都是白给,唯有将它掀翻,四蹄用不上力,才有可能压服得住。 “啊!” “压住这妖魔!” “莫要让这大水牛动弹起来。” 一个接一个人影从四面蹿出。 又气性上头的,已经是不管不顾,一边的人去掰扯牛妖的牛角,一边的人拼命去扯住了牛妖的尾巴。 “别近身!” 裴楚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一见到众人这样朝着牛妖扑了上去,登时叫糟。 却哪里等得及,一阵狂哞再度如雷响起。 地面猛然一震。 以牛妖为中心的位置,数十人一下子全部被掀飞了出去,一个个被牛妖的本命神通震得站不起身。 拉扯着套索一头的众人,跟着也是齐齐倒飞,摔在了一边。 牛妖四蹄蹬踏间,就要将这些围攻他的人一个个撞死、踩得稀烂。 裴楚一口气已经缓了过来,哪里还敢犹豫,捡了一把地上的长枪,一把扯下身上那灰扑扑的红披风,跳到了牛妖前方的视野,奋力挥动了两下。稍稍吸引了牛妖的注意力之后,又将手里的长枪朝着牛妖的眼睛掷了过去。 他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能否再吸引这牛妖的注意力,这看着是一头巨型大水牛,可毕竟是妖魔,方才一时气性下,一路追赶他,到了这会要是醒悟过来,那就当真奈何不得。 好在这牛妖被裴楚手中的长枪刺中,虽然未曾伤到眼睛,但刺在了头皮之上,依旧让他看到了裴楚,方才那一番怒意再次涌上心头,不管不顾地又冲了过来。 “扔绳索。” 杭家集中那名叫做杭小辛的青年,眼看杭家集第一波冲上去的村名,根本奈何不得牛妖,陡然高呼一声。 几名跟着到了此处的家丁护院,纷纷找出了携带着的长短不一的绳子。 或是两人,或是四人,绊牛腿,套牛角,左右拦路。 又有一些村民逃散几步,跟着回过头来,齐齐而上,数十号人拉扯着七八条长绳,想要限制住这牛妖。 但牛妖冲将起来,哪里是这点人力可以抗衡。 拉扯着绳索的众人,要么是绳索根本吃不住力,断裂开来。要么因为力量太大拉扯不住,磨破了掌心的老茧厚皮。要么人就跟着牛妖,被距离拖拉着滚咕噜似的翻倒了一地。 牛妖的左右突进之间,人群里离得近跑得慢的,更是不少人撞得飞起。 裴楚几度转头挥舞着披风吸引牛妖的注意力,但此时此刻,牛妖虽然已狂暴,却并非只盯着裴楚一人,沿途所见的人类,他都想着要尽数都想要杀死。 他也不想着再化作人形,人身虽好,但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只有他的真形本相的一半,狂怒之下,就想这么横冲直撞,让这些围攻他的区区凡人,全数死绝。 地面寸寸碎裂,尘土飞扬四溅。 裴楚纵跃如飞,后方是牛妖狂奔无匹的声势。 一路所到之处,又挡路的人被他撞飞,有挡路的物,更是成了碎末。 杭家集这时候上来的数百人已然是乱糟糟的一片,毕竟是未曾经历战士的村民渔夫,到了这样的时候,哪里组织得起像样的阵型抗衡。 裴楚几次想要引着牛妖离开人群,但只要裴楚走远,牛要就调转了方向,朝着聚拢得最多的人群冲去。 哭嚎之声响起。 绳索,刀枪,钩叉,各种武器,或是不够坚韧,或是力量不足,或是难以破开牛妖皮糙肉厚的防御。 眼看着杭家集来的众人出现了不少的伤亡,从牛妖践踏的神通中再度缓过劲来的狄五斗,发狂似乎的再度冲到了牛妖身前。 双手死死抱着牛妖的脖子,试图想要拉扯住牛妖,限制住他的行动,但哪里能够拉得住。 狄五斗整个人几乎跟着牛妖一起,在地面搅乱出了大量的沙尘。 牛妖不断甩动着巨大的头颅,但他虽然能拖着狄五斗狂奔,却无法挣脱对方,反而几次被狄五斗限制住了速度。 裴楚又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拿着随手捡到的铁刀,朝着牛妖碗口大的眼睛刺了过去。 牛妖的践踏之力,他大概已经估摸出来,虽然威力非凡,能够让人瞬间丧失奔跑能力,并非可以接二连三的使用,反而有一定的间隔时间。 牛妖头颅扭转,似乎想要避开裴楚的这一刀,但被狄五斗狠狠一推,登时只能闭上眼皮硬抗。 呲一声,裴楚手里的刀仅仅划破了牛妖的眼皮,并未能伤到对方的眼珠,反而由于靠得太近,被牛妖撞飞。 牛妖又是一扭头,跟着将缠在身上的狄五斗摔飞出去,连番激战,狄五斗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着实无力再支撑牛妖的巨力。 看着倒在地上的裴楚,牛妖怒火腾腾直冒,狂奔着朝裴楚冲来。 沿途一些杭家集的村名,拼命投掷石块和一些棍棒的武器,但于牛妖而言,宛如挠痒,丝毫没有半点顾及。 裴楚踉跄起身,看着牛妖再次冲来,仅仅只来得及朝旁边一滚,险险避开。 不等他再度起身,忽然就听到又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杀妖魔!” “扔网!” “套绳!” 呼啦啦的冒出了一大群人,朝着牛妖奋力地扔出了一张张湿漉漉的大网和绳索。 原来就在裴楚和狄五斗已经杭家集众人,与牛妖纠缠的这一段时间,那些溃散逃奔的山贼里,有约莫六七十人杀了回来。 这些山贼虽是贼寇,但出没多是成群结队,反而比起乱糟糟的村名要有组织力几分。 他们一看牛妖几乎刀枪不入,而且力大无穷,只有绳索之类的能够勉强纠缠住,当下就有不少人去寻找这些东西。 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即便这时候屋舍毁了大半,但不少人,还是知道平日里用来做陷阱的绳索和大网放在哪里。 很快这些山贼们就找出了七八张大网和数十条绳索,有麻绳编织的,有铁链,也有草绳。 一群人哗啦啦地冲到了山上一处瀑布随便,将这些麻绳草绳浸湿了,又再度赶了回来。 浸水后的麻绳大网和其他一些渔网,果然要比简单的绳索来的有效果,在这时候将牛妖缠绕住后,牛妖登时无法挣脱。 左右两侧,这时候不论是山贼还是杭家集的村民,齐齐涌上,或是七八人,或是十多人,从各个角度拉扯拽住绳索铁链大网,不让牛妖再度有动弹的空间。 牛妖狂哞一声,拖拉着众人试图想要逃窜,但围上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它不论四蹄还是头部,都渐渐无法动弹。 哞! 又是一声狂哞。 牛妖庞大的身形忽然边做了人形巨汉,拉扯绳索的众人,齐齐打了个趔趄。 骤然间一个丈许高两丈长的庞然大物,变作了人形,那种力量用空的感觉,让不少人都重心失衡。 牛妖借此机会,将牛角扯下化作弯刀,想要撕裂开大网绳索。 但哪里来得及,仅仅是他化作人形的瞬间,手脚上的绳索齐齐发力,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没法动弹。 不得已,又化作巨大的牛身本相。 来回变化之间,牛妖拖拉着绳索的村民和山贼,接二连三以强横的力量,将不少村民和山贼摔飞。 但跟着前仆后继又有更多的人扑了上来,拉住住了那些无人的绳索大网,拼命用力。 牛妖又是用本命神通的践踏,但这一次不再如先前那般百试百灵。 不少人即便身体半边酥麻了,但依旧死死抓着绳索铁链大网。 所有人都已然抛开了顾忌,不将这牛妖缠住,最终死的只能是自己。 “啊!” 远处从地上不知何时爬起来的狄五斗,一声疯狂的呐喊狂呼,再次朝着被各种网绳缠绕住的牛妖扑了过去,整个人骑在牛妖的北上。 牛妖的牛角早在几次变化成了弯刀的时候,不知掉落在了那里。 狄五斗干脆双手奋力拉着住牛妖的耳朵,仰天一声怒吼:“裴兄弟,九娘,快!” “妖魔死来!” 又是一声厉喝响起。 裴楚双手抓着一杆断了一截的长枪,从人群上空越过,居高临下,狠狠一枪朝着牛妖方才受创的眼睛扎了下去。 噗呲一声。 长枪没入半截。 “呀!” 一个身影跟着裴楚一齐杀到。 杭九娘双手握着一把长刀,从另外一侧,狠狠对着牛妖的碗口大的眼睛刺了下去。 鲜血狂飙,长刀直没入刀柄。 牛妖再度狂哞一声,声音震得人头昏脑涨,强大的力道一瞬间将数百拉扯着绳索大网铁链的山贼和村民,尽数摔飞。 裴楚在空中打着转一般,落在了人群当中。 再度起身看时,牛妖宛如小山般的身体,轰然倒下。 再无声息。 满场数百人,看着那倒下的牛妖,所有人几乎都瘫倒在地,没了力气起身。 “杀了妖魔,我杀了妖魔!” 又过了一阵,忽然间,人群中有笑声响起。 先是一人,接着五六人,再到后面数百人相互顾盼,齐齐大笑。 在遍地狼藉的牛头山之上,声震九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越江之畔 建安郡。 越州五郡之一,领建安、东安、兴平、杨浦、辟北、绥安、武乐、丰铎、南行九县。 郡治所在为建安县,是北越州之中心,越江三大源头浦水、浮云溪、北沙溪交汇所在。 夕阳西沉,暮霭渐渐浓起。 在郡治建安城东出十三里的三水汇聚所在,有一处奇绝险峻的地势,名为百丈岩。 山高百丈,皆是坚韧的花岗岩石,绝壁陡峭,生人难进。百丈岩东西而走,绵延七里,越江三水汇聚之后于此转圜方向,朝向东南流淌。 百丈岩下的一处山壁,一棵斜斜从山壁中长出来的松树,虬枝盘曲,倒影在碧绿如带的江水中,宛如鬼影。 忽而,有扑棱棱的振翅飞羽声掠过江面。 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了松树的枝干上,左右顾盼了一阵,冲着越江江水嘎嘎的怪叫起来。 声音刺耳响亮,响彻江水两岸。 在这嘎嘎怪叫声在水面响起不久,松树下不远的一处水下深潭,平静的水面突地咕噜咕噜升腾起了大量的气泡。 再然后,陡然间一条大鱼自水底下跃起,掀起了好大波澜。 这条大鱼长有两丈,通体漆黑,鳞片仿佛坚铁。一在水面露了头,登时一路排开江水,朝着那可虬枝盘曲的松树所在的位置游荡了过去。 哗啦一声偌大的水花扑腾。 大鱼在水面沉下,再次跃起时已然化作了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黑汉子,凫水踩在水面上,冲着上方松树大喝道:“你这老鸹,又来搅扰我做甚?” 松树上,一只皮毛发亮的乌鸦,忽然皮毛从中裂开,化作了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冲着水面上的黑大汉连连拱手:“黑水哥哥,有礼了。” 黑大汉也不见礼,似乎颇为不耐道:“乌二,我前番不是已说过了,不必再来寻我。” 乌二对于黑大汉的态度毫不在意,嘿嘿笑道:“黑水哥哥说哪里话,你与我家大王曾是旧相识,小弟一路飞腾三五百里,可不就想找哥哥续个旧情。” “呸,屁个旧情。”黑大汉黝黑的面皮涌起了一丝愠色,唾了一口,“当年你那大王就差点要了我性命,如今修为不知高了我多少,我可高攀不起。乌二,你有话快讲有屁就放,我可没那闲功夫听你聒噪。” 听到黑大汉这般讲,乌二倒也没觉得太意外。毕竟当年他家大王当年游历的时,是差一点将这黑大汉给吞了,好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家大王现今已然是一方妖王,曾经的那点嫌隙,这黑鱼即便心有不满,可依旧得咽下。 只是想起自家此次出来要做的事,乌二的语气又再次放软了几分,继续道:“还是前番那事,我家大王想找越江之主会面,谈些要事。但骤然上门,只恐惹出误会,所以我乌二又来找黑水哥哥,希望哥哥能引荐一二,再不成将这话头递上去,也好让乌二算是办成了这一事。” “你那大王又打什么鬼主意,派你这小妖来这越州搅风搅雨?”黑大汉冷笑一声,“小心那些禁妖司的人逮到你,将你剥皮抽筋,你这身毛羽可是祭炼法器的上等材料。” “哥哥说哪里话,我乌二哪来那般本事,不过是大王怜我同属飞羽,能飞腾得快些,点拨我化了形体。此次派我出来,也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看看这人间的龙虎气。” 乌二一脸苦相,幽幽叹了口气,“现今这人道气运不稳,北地一团乱麻,我家大王又是个胸怀乾坤的,想求得江主见上一面,是以找哥哥行个方便。” “不成不成。”黑大汉连连摇头,“我未成道时就吃了你大王暗算,害得我多苦修了几十年,如今只得在这偏远河道寄居。想要见那越江之主,他自去便是,如何要来为难于我?” “黑水哥哥过谦,谁不知道你是越江之主坐下得力大将,我家大王只怕冒昧,才想找哥哥转圜。”乌二又拱了拱手道,“哥哥想来也收了那赵府君的帖子,那赵府君是个多财多宝的,待客向来以花露,只要哥哥肯帮忙,我乌二那杯花露便让与哥哥了。” “你这老鸹倒是想得美事,用那赵府君的宝贝来做人情。”黑汉子听到这里不由轻笑一声,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不近人情。 乌二见状又跟着叫屈道:“黑水哥哥却是误会小弟了,若是在苍元山,哥哥但想要的,奇花异草,灵药宝贝哪一样不给哥哥寻来,只是路途太远,一时半刻的远不济渴,我乌二虽又腾飞只能,但一去不过数百里,若等事后再报答哥哥,又显得我乌二不够义气。” “乌二啊乌二,你当真为难于我。”黑大汉面露为难,“我昔年虽入过水宫,也做过巡江的职司,可位卑言轻,又没个依仗,不受待见,只得发配到了此地。越江之主是受大周封敕的,贸然引荐你家大王,只恐江主怪我多事,再往后这越江便再无我容身之地。” “黑水哥哥不知,此番非我乌二一人离了苍元山,还有一位走兽出身的兄弟,我二人借着大王的面皮,都受了赵府君邀请。若哥哥不嫌弃,我便做主,将我那兄弟的花露也让与哥哥,愿哥哥早得妖将之身。” “也罢也罢。”黑汉子叹息一声,“我黑水如今是不敢攀你家大王这等高枝,可终究是一场故人,我便拼了一番斥责,也将这事禀告上去。” “那乌二就多谢黑水哥哥了。”乌二拱了拱手,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时日不早,乌二就先且回去,静候哥哥佳音。” “兄弟何须着急。”黑汉子面带笑容,颇为大气道,“我这水道上,新近有客船不与供奉,我打翻了这船,得了数十人的血食,正好宴请兄弟。” 乌二怪笑一声,“黑水哥哥这时却不怕那禁妖司了?” 黑汉子大笑道:“这还不得多亏了你家大王,这北越州禁妖司都没人了,如何敢管到我的头上。” “多谢哥哥厚意,只是小弟琐事缠身,还得赶回去。”乌二拱手行礼,又道,“这北越州不论是五虫之属,还是凡人贼匪,小弟都要去结交一二。” 黑汉子摇头笑了声:“乌二兄弟,你本事不高,花头却不少,只是又有何用?人妖殊途,最终走不到一块去,说不得到时还要将矛头指向于你。” “哥哥说的是,小弟自也醒得。只是这越州太过安静,若不让人闹起来,打破州县府郡,又哪能消磨得了这大周的龙虎气。” 说完,乌二一个纵身从松树干上跃起,化作了一只乌鸦,环着水面绕圈。 “由得你吧,反正我也跟着受益。”黑汉子身下水波卷动,看着飞在头上的乌鸦再次说了声,“下次在赵府君处,再与兄弟叙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两门道术 杭家集。 爆竹之声阵阵响起。 家家门前张灯结彩,街道之上满是涌动的人群,欢天喜地,宛如除夕年节,好不热闹。 杭家的大庄园外,灯火通明,偌大的院子上,摆满了圆桌,数百受了轻伤的汉子端坐在桌前,正大快朵颐。 其中中间一桌,一个身量高于常人的汉子,此刻正如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桌上的吃食。 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一个忙着撤下空盘,一个忙着不断端上新的酒肉菜蔬,忙不额头的汗都出了来。 旁人看着这汉子如狼似虎般的吃相,再无一人露出嘲弄,反而个个面露佩服之色。 赖纤头头上裹着白巾,左手用白布吊在胸前,手里端着一大碗的水酒,走到了狄五斗桌前,高声说道:“五斗兄弟,你是我杭家集一等一的浩瀚,我老赖往日有眼不识泰山,若有慢待你的,万勿见怪,且饮了此杯。” 狄五斗看到赖纤头过来敬酒,脸上露出了几分憨笑,抬手短期桌边的酒碗,就要一饮而尽。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抓住了狄五斗的手腕,轻声喝道:“你身体受了伤,如何能饮酒?” 狄五斗看着来人,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哈哈哈……” 其他圆桌上的老少汉子见状,登时一个个哄笑出声。 杭九娘一身素衣,阻止了狄五斗饮酒,又见满堂哄笑声,毫无半点怯意,反而大声喊道:“今晚酒肉管够,但若受了伤的兄弟叔伯,还请少饮几个口酒。” “多谢九娘。” “九娘高义。” “五斗兄弟当真是好福气!” “早生贵子啊,哈哈哈……” 人群之中,呼喝之声再度响起。 宴席之上,气氛越加热烈。 一盘盘上好的菜蔬和酒肉端上桌前,不论是受伤还是未受伤的,渐渐的都开始痛饮起来,一个个酒酣微醉,拍着胸脯口若悬河地吹嘘着今日牛头山种种经历。 大院外的角门处,杭家家主杭户头上裹着一层纱布,他头上的伤并非是在牛头上被牛妖伤到的,反而是奔逃时不小心跌伤。 此刻,杭户看着场中的狄五斗和杭九娘,宛如众星捧月般,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终究是一条好汉子,如今这世道,九娘跟着这样的人倒也不委屈。”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一名青年,问道:“小辛,事都处理好了?” 杭小辛满脸喜色,他除了手臂手掌一点擦伤外,倒是别无伤势,听到杭户问起,回答道:“有三人没来得及救治,我已经差人送了银两过去。伤势重些的乡人都已经送回家中,又访了郎中一家家看顾过去,基本上都需将养上一段时日。” “如此便好。”杭户轻轻点点头,“回头再差人送些钱米过去,我杭家在此落地生根百余年,依仗的就是这份情义,不能使得乡人寒了心。” 今日去牛头山,他虽然没有十分胆气,但作为一家大户,却有些手段,向来懂得如何经营家业、笼络人心。 说着,杭户想起了牛头山的情况,又问道:“那牛头山的首尾可料理清楚?” 杭小辛再次点头:“那些贼人都关进牢里了,方才也让人送了酒饭,三哥可是要将这些人送官?” 杭户摇了摇头,“这些贼人虽然可恨,但也算是义气之辈,阵前助力我等杀了妖魔,暂且先养着,留待日后看看。但那些之前逃走的,只知作恶,又无胆气,需吩咐下去,撞见了生死勿论。” “小人明白了,后面会将消息放出去。”杭小辛是杭户亲信随从,自然明白这位“三哥”的打算。 如今世道不靖,不少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结社群居,招揽人手,以防止遭了祸害。 更不用说,往常杭家集就一直被牛头山的山贼所威胁。 “对了,那位裴道长呢?可曾回来?”杭户又问道。 “已经回来了。”杭小辛面露敬佩之色道,“道长先前从贼人口中得知,山上还有一个二当家,亦像是非人,所以领着十多个乡人在牛头山等待,就等不着之下,已经将那牛妖尸身和山寨一齐烧了。道长说除恶务尽,让我等近些时日要多多注意那个牛头山的二当家。” 说道这里杭小辛还笑了起来,“有乡人想将那牛妖的肉割下来会家中食用,但最后被道长阻住了,怕妖魔气息凡人承受不得,干脆烧个干净。” “这是自然之理。”杭户摸了摸颌下清须,面色凝重了几分,“有妖魔作祟,我们杭家集上下也要多加留心。对了,小辛,你未曾将道长请到庄中来?” 杭户虽然未和那个年轻的道人攀谈,但从对方仗义出手,随着狄五斗上山,再到亲眼见到对方展现出来的手段勇气,都颇让他心折。 招揽那些从贼之人,是他将来的打算,心中还在计较。而这位道人如能笼络到,日后杭家集便能平添一些助力。 如今这世道,没有人马刀剑,家中有米粮钱财不过是头肥羊。 杭小辛摇了摇头,“小人已经去请了,只是道长去了周五的酒肆,说是还有位师弟等他,再加上周五似乎也伤了手臂,并未来赴宴。” 杭户点点头,并未做勉强,“这等方外之人,并不好请。这样,明日你再送些银钱过去,再过几日,我再差人,不,我让狄五斗去请道长赴宴。” …… 酒肆后院。 陈素扒拉在门前,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欣喜,冲着站在外面的裴楚,挥了挥手,“哥哥,我作业都完成了,先去睡了。” 裴楚穿着一件干净的单衣,他已经在洗过澡也用过饭食,看着陈素朝他挥手,笑了笑,“去吧,等会我会查你功课的。” 等陈素进了房睡下,裴楚轻吐了口气,又去隔壁小院看望了下周五。 周五斗牛妖时,冲得靠前,虽然没有正面被那牛妖冲撞,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但被牛妖的本命神通波及,跌了一跤,算是不轻不重的伤势。 眼看周五由于伤势和疲乏已经昏睡过去,他也没有多做停留,回到了自家的房中。 坐在房间的桌边,裴楚回忆着今日种种,内心波澜起伏,丝毫没有展露出来的那般平静。 今天陪狄五斗去牛头山剿匪,原本想着的不过是普通贼人,即便有些武艺,以他和狄五斗,两人依旧又一定的赢面,再不济给狄五斗两道“丹符式”,暗夜袭杀足以。 后来加上杭九娘的助力,三人已然可以实行擒贼擒王的突袭。 可未曾料到的是,杀山贼杀出来一个妖魔来。 他前面遇到过的黄鼠狼讨封,还有虎媪,与其说是妖,还不如说是精怪。 和今日牛头上的牛妖比起来,不论是实力还是变化之术,简直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后面,大批杭家集村人赶到,还有一部分山贼反水一齐对付,最后的结果如何,裴楚都不可预料。 “对了,那些山贼说还有个二当家,名叫做乌二,会变化成乌鸦飞行。” 裴楚想起那些山贼被杭家集众人拿下后,有人曾说起的情况。 牛头山上的山贼们对于两位贼人头领,其实多少也有过怀疑,只是那乌二自称他们兄弟会的是法术,是以一些人虽觉得怪异,但已然落草,就那么被糊弄了过去。 不然又还能如何? 只不过这些人提及的乌二,让裴楚想起了之前在松抚山见到的那个枯瘦男子,那一夜大火之中,对方朝他扔了两把飞刀之后,便是变成了一只乌鸦逃遁飞走。 这让裴楚明显感觉到,这件事并未完结。 有过之前禁妖司那个祝公子的事情在前,裴楚很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隐患。 只是今日与牛妖一场大战,杭家集不少人都受了伤,再加上众人疲惫,他虽然和周五等人在山上等了许久,可依旧不见那乌二,事不可为之下,只能先将牛妖和寨子烧了,又等火灭了这才撤了下来。 裴楚心中绷起了一根弦。 道术玄妙,以他现在的实力,有轻身之能,速度比常人快出数倍,又可以借助火势,而且弓箭飞石之类的武器又对他构不成威胁,普通人已然很难奈何的了他。 只要小心一些,不遭暗算,即便不敌也足以设法逃遁,但是遇上非人的妖魔鬼怪,还是力有未逮。 他有一腔热血挥洒,但也没有完全蠢到那么不自量力。 “先看看无字书吧,不知道今次会不会有能提升我实力的道术。” 裴楚端坐在桌前,从怀中取出了无字书,放在桌上。 无字书他一直贴身收藏,不是他不担心会遗失,或者出了意外,落到其他人手里。 而是无字书所展现的道术,都需要根据他所遭遇的事情才会有所反应。 除非他愿意苟且躲在某一处,以后便平凡度日,等待那一天忽然危机上门,而他却无抗衡之力。 否则,他想要提升实力,其实也别无他法,就是得不断去遭遇世间诸多是非,让无字书不断展现神异。 裴楚翻开了无字书,眼睛瞬间一亮,“杀了那牛妖果然无字书有了反应。嗯?竟有两门道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天罡炁与九牛神力 第六十二章天罡炁与九牛神力 裴楚翻开无字书的第九页和第十页,分别看到了两张书页间记载了两门新的道术。 “取天罡炁(qi)法。” 出乎他的意料,第九页所记载的道术,似乎是一门类似于“解镇压法”那种,并没有直接作用,或者说常用的道术。 打头的是一句诗诀:“日月常加戌,时时见破军,交得中气后,便将亥上寻。” 跟着是一句好像是解释的文字:“月日常加戌时,见北斗破军罡星,以亥位掐纳炁诀取天罡炁。” 最后面的空白区域则是一个名为“天罡诀”的手诀的简笔图,有点类似于兰花指,不同处在于拇指和中指相掐,双手叠成了一个怪异的手印。 “嗯?这门道术是什么意思?” 裴楚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不过他经历了如此之多,明白无字书不会无的放矢,突然出现一门完全不相干的道术。 从第一页的“刺肉不痛法”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裴楚所接触到的第九门术法,用途各异,但每一门裴楚都知道是根据着他所遭遇过的事情对应显现。 暂时按下了继续探究的心情,跟着翻到了第十页。 第十页相对来说,文字就要多出了不少,而且配有颇为繁复的符箓。 裴楚看到第十页右侧竖体的道术名称,脸上瞬间就涌起了一丝喜色。 只见书页上写着四个大字——九牛神力。 一如他所学过的其他术法一般,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名称,简单直接,接地气。 他在从牛头山折返回来的时候,当时心中就有所猜测,或许这次道术会出现一门,与牛或者力量相关的术法,能够从本质上大幅度提升他的实力,结果,确实如此,并没有让他失望。 虽然少了几许新鲜感,但这门道术他却颇为合心意。 “于丑日北斗下安炉设棹,供时新五果,净符三道,净水三盅,九分新笔三支,用面做牛九只,每重九钱,取天罡炁一口吹入符,又掐斗决念咒四十九遍,焚如水中,伴九牛以水授而吞下。自觉有风行之状,一日长一分气力,四十九日后便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矣,其后武艺自通。” “神力咒曰:天牛神地牛神,奉请十方大力神,移山倒海力无穷,急急如律令。” 书页最后是三张颇为繁复的符箓,每一张的名称都不相同,第一张名为“天牛符黄纸砂笔”,第二张是“地牛符黑纸雄黄笔”,第三张为“斗牛符青纸黑笔书”。 裴楚繁复地看了几遍“九牛神力”这门道术,脸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消退,反而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想要获得强大的道术,不再能如以前那样轻松写意,单纯的只是学会画符和念咒那么简单。” 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是裴楚迄今为止见过的十门道术里,最为复杂的。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如果随便画一道符,就能得九牛大力,裴楚反而觉得不太可信了。 他细细地开始咀嚼起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首先第一句,“于丑日北斗下安炉设棹”,这个不难,需要类似于开坛一样,摆香炉设立供案。 重点是在时间上,丑日,这个时间必须要对,这是历法中以天干地支来来记录年月日时的方式。 丑是十二地支之一,丑日就是地支为丑的日子,天干相配后共有五个丑日,分别,乙丑、丁丑、己丑、辛丑、癸丑。 “供时新五果,净符三道,净水三盅,九分新笔三支,用面做牛九只,每重九钱”,这句话倒好理解一些。 其中五果是枣、李、杏、栗、桃,净符三道,指的是后面的天牛、地牛和斗牛三符。 这三张符结合后面的来理解,就是天牛符需要用黄纸、朱砂作墨来画,地牛符要用黑纸、雄黄作墨来画,斗牛符则是用青纸黑墨来画。 再后面就是需要,用面捏成的牛形状的九个面团,每个重九钱。 看到这里,裴楚莫名想起了上一世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故事。 据说武圣关羽年轻时,好打抱不平,在家乡因杀了两个欺压乡邻的无赖,吃了官司,只身外逃。 一日,正逢暴雨,在一大户人家门前避雨。因饥饿疲累,在人门前睡去。而后这户人家主人归来,关羽迷迷糊糊被邀入府邸。 主人见关羽疲累饥饿,便命三个婢女端来吃食,为关羽饱腹涨些力气。 三个盘子中放着三种用面捏成的动物,分别为九头牛、七只虎和七只熊。关羽正饿着,将五只虎和七只熊形状的面点吃了个干净,吃完了觉得还有些撑得慌。吃饱后关羽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庙里。 出了庙之后,关羽便觉自身力大无比,气势惊人。后人称关羽有五虎之威,七熊之力,威势逼人,号称熊虎之将。 而后还有关二爷吃剩下的那九牛二虎去了哪里? 缘是在初唐年间,唐太宗征讨高丽,薛仁贵投入军中,当大军正要出发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路上裂开了一个大洞,黑森森的望不见底。 众人望之却步,唯有薛仁贵胆大,下了地洞,看见一个亭子里放着三架蒸笼,还冒着热气,并且传出阵阵香味。 薛仁贵走进亭子,打开第一架蒸笼的盖子,里面蒸的,是两只香喷喷的面虎。他正饥饿难当,拿起面虎,一口一个吃了。还觉得不够,又打开第二架蒸笼,这回是四只面牛,再看看第三架蒸笼里,还有五只面牛。薛仁贵一只只拿起来,全吞下肚去,自此之后,身怀九牛二虎之力。 当然,还有个说法是薛仁贵在地洞里,第一屉吃的是九头面牛,第二屉是两只面虎,第三屉是一条金龙,有了九牛二虎一龙之力。 而之所以关羽和薛仁贵吃了这些面虎面牛,能够增长神力,故事里说的是这些面点都是仙灵所化,人吞服后就能有大力。 这些只是民间流传的小故事,裴楚并不当真。 只是此方世界里,真神显圣,道术玄奇,这“九牛神力”的道术,倒让他觉得颇有些类似。 不过,这门道术他解析到这里,并未完结。 他接着继续分析下一句话,“取天罡炁一口吹入符,又掐斗决念咒四十九遍,焚如水中,伴九牛以水授而吞下”。 看到这里,裴楚忽然又将书页翻到前面,看了看“取天罡炁法”的道术,完全明白过来。 这门“九牛神力”之法,除了画符念咒,需要设立供案,以面点寄托真灵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这“天罡炁”。 这也是符法之中的结煞之法,结,简单说就是画符念咒的过程,而煞,便是入煞炁就要取炁。 画完符后,需要结煞取炁,度入符中。 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不再是他前面那些以一点灵光便可成符,而是需要“天罡炁”入符,放能产生效果。 裴楚现在从无字书中所习得的多是符箓之法,在道家丹道修炼之中,亦多有大小天罡炁的修炼。 大天罡炁为吞口气,以雷音“吽”字秘法吞之,以外音“嘿哈”发之,小天罡炁为扁口气,以雷音“哔”秘法吞之,以外音“臻”发之,所以飞罡文中有“哔吽吽,嘿哈臻”的雷音秘法。 大口天罡炁可以调动纵向气脉筋膜,使人体瞬间束展,骤然吞劲化劲发劲,打的是涨缩之势。 小口天罡炁则可以调动横向气脉筋膜,使人体瞬间开合,骤然变劲转劲贯劲,打的是闪战之势。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丹道修炼之法,得神勇大力,同样是打磨内练“天罡炁”,与符箓之术,异曲同工。 符箓之法,讲究的是调合自然,以天地之气化形符箓,人天合一,结丹于外而寄本命;内修一脉,却是吐合天地阴阳于内而结丹婴。 道门法则有言:内丹可以飞升,符箓亦可飞升,修炼全在自身努力,绝无功法高下之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道法不易 时维仲夏,天气渐热。 午后。 酒肆内空空荡荡,无甚食客,只有一张桌前,裴楚和陈素相对而坐。 陈素正端坐在桌前写写算算,时而蹙眉,时而苦思,学习的进度不错,已经到了四则运算的乘除法篇。 裴楚其实原本只是想随意教陈素认识一些文字,但后来怕陈素无聊,制定了作业后,他又搬出了一些小学内容。 本来这些东西他早记不清了,得益于有一段时间曾帮亲戚辅导过小孩作业,是以有些印象。 裴楚手里捧着的则是一本名为《科仪杂谈》的线装书籍,这本书是他前两日被狄五斗邀到杭家后,无意间问起时,杭家家主杭户便让裴楚去家中的藏书,任意挑选。 杭家虽不是诗书之家,但在杭家集已有百年,是实打实的大户,早先还出过几个流官,是以珍藏有部分书籍,其中不乏关于道家的。 这方世界不乏僧道巫觋,也有道门降妖除魔,捉鬼驱邪,虽然昔年被禁妖司所压制,但大抵上来说修道出家,依旧颇为常见。 要不然,裴楚也不可能在杨浦县时,彭都头给他半买半改,弄了一张度牒。 裴楚之所以翻阅这本《科仪杂谈》,自也是有原因的。 在道家之中科仪又称为,斋醮、道场、仪轨或者法事。科,科可解做程式。俗话说“照本宣科”,即是本着一定程序敷演如仪。 仪,则为典章制度的礼节程式、法式、礼式。 他想要获得“九牛神力”这门道术的玄妙,需要供奉香案,开坛做法,自然要懂得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易经、数论的书籍,裴楚有些能看得明白,有些却还不甚清晰。 “裴兄弟,东西我与你买来了。” 酒肆门前,周五微微喘着粗气,一边抹着汗一边将一个大竹篮递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连忙放下书站起身,从周五手中接过竹篮,笑着谢道:“麻烦五哥了,着实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你又没少我银钱。”周五用衣袖甩了甩凉风,笑着道,“还得多谢裴兄弟住我店中,这几日我这酒肆生意都比往好了几分。对了,裴兄弟,你在我这店里贴的几张符,当真是好用,这些日子厨房仓库鼠蚁蜚蠊都见不到了。” 裴楚笑了笑,掀开竹篮上的一层白布,随口问道:“周五哥,不知道那牛头山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暂时未听说。”周无顿了顿,又道,“杭家已经派了不少人外出打听,一旦那个乌二露头,定然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 “辛苦五哥了。” 裴楚轻轻点头,他虽然对于乡人能否发现那乌二持怀疑态度,牛头山那位二当家或许也是妖魔,有飞行之能,如果不露面,普通人想要查出端倪恐怕不容易,但目前也别无他法,只能等待。 “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大家都盼着找早点找到那厮,也免得日夜挂心。” 周五看裴楚掀开竹篮,又笑着指了指,“裴兄弟,桃杏这时节还有几分生涩,李子倒还好,可堪入口。” 篮子内放着的,正是裴楚让周五帮忙购买的五果,其中枣和栗自不必提,这两样是干果。 而桃、李、杏三样,还算在时节上,一些早熟的已经颇为可口。 裴楚从篮子中挑出了几个品相不错的李子和桃子,放到陈素面前,冲她使了个颜色,“去洗洗。” “嘻嘻,谢谢哥哥。” 陈素倏地站起身,一脸雀跃地抱起了水果,朝着酒肆后院跑去。 看着陈素小跑着进了后院,周五面露微笑,他两夫妻成婚多年,一直没能有子嗣,是以平日里多个陈素,总觉得店里格外多了些生气。又看向裴楚道:“裴兄弟,你让我买这些蔬果,怕是吃不完吧?” 裴楚不经意地朝店外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接着转头朝周五道:“五哥,今晚我可能会在后院开坛做个法事,还望五哥通融。” “原来如此。”周五再看这些蔬果,明白过来,“不妨事,裴兄弟如有需要,只管吩咐。” 裴楚又看了一眼酒肆外,“还真需要再麻烦五哥,请五哥帮我准备九个面饼,捏成牛状,每个都要九钱重。” “嗯?裴兄弟,你这是要做甚?”周五听到这里,登时疑惑起来。 裴楚笑了笑,没有解释,这门道术他现下还不知道能否成功,只是道:“还请五哥先帮我准备着,务必每个重量都不要出错。” “好,裴兄弟你且稍坐,我这便去准备。”法术之事,周五也知是禁忌,不再多问。 “我也去。” 陈素咬着个桃子刚从后院出来,听到两人后面的话,立时将几个洗好的蔬果往桌子上一放,跟着周五去做面饼。 裴楚知道陈素是写作业怕了,也不阻拦,任他和周五离去。 在两人离开后,裴楚重新在桌前坐下。 先是读了几段《科仪杂谈》,觉得没太多滋味,又默默回想了几遍一些学过的符箓咒语,最后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九牛神力”的这门道术上。 他最初觉得这本“九牛神力”的道术虽然麻烦些,但也不算真正太难,可细细研究后,才渐渐发觉还是相当不容易。 其中最为困难的一点,就在于取天罡炁。 取天罡器讲求的是天时,这个就不容易遇上。 “月日常加戌时,见北斗破军罡星,以亥位掐纳炁诀取天罡炁。” 月日交加,并且是在戌时。 这句话里,天时第一点就是要日月交辉。 要赶上“日未落月已出”的天象只能是在月初,而且时间是在戌时,戌时已经是黄昏,时间短暂,只能是在夏日。 裴楚在前两日都试着取天罡炁,第一日因为亥位算错,并没能成功。第二日倒是成功了,也成功将天罡炁度入符中,可惜,这个炁保存的时间并不长,一夜之后,这些天罡炁就已然消散殆尽。 这样算起来,他想要尝试“九牛神力”的道术,获取神力加持,就需要在天时上,再加上丑日。 丑日十二天一个轮回,这样算下来,可用的时间,一年下来恐怕都没有几天,且还不能遇上刮风下雨之类的。 今天是丁丑之日,又是仲夏月,方方面面算是赶上了,但他心中依旧有几分疑虑,一次时间错过,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裴楚也想清楚了,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依照后半句“自觉有风行之状,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矣,其后武艺自通”来看,当是成了之后,便是无时限,是永久加持于身。 所以,有这般的天时要求,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一人得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到了傍晚。 天公作美,斜阳西垂还未落山,一轮弯月已然升起,天空之上出现了日月同辉的景象。 裴楚赶紧回房将前面画好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取出,站在酒肆后的小院中,依照着这几日看过的一些科仪易数之类的书籍,找到了西北戌亥方位。 然后再又仰头按着前几日寻找到的北斗破军罡星位置,左手持符,右手掐纳炁诀。 最初几次,大抵由于戌时还没有到的缘故,接连都未能成功取得天罡炁,度入符中。 一直到了斜阳开始有小半没入到山中,裴楚忽然就觉得掐着纳炁诀的手指微微发颤,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奇异的气流在指尖打转。 他不敢丝毫停留,急忙将掐着纳炁诀的指尖,对准了那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轻轻吹了一口气。 三张颜色各异,分别用不同材料制成的符纸骤然从软趴趴的状态,变成了笔直坚挺,宛如硬纸片一般。 “成了!” 裴楚心中欣喜,将这三张符箓收好,他又找了之前画好的其他六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这些都是他画好之后留作备用的。 只是这一次,裴楚只来得及再度一张“天牛符”,纳炁诀任他如何手指扭转,再了没有之前那一瞬的微末感应。 “下次或许找个开阔之地,能够多取一点天罡炁。” 裴楚看着斜阳已经没入山中,漫天晚霞红光,心中默然想道。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去考虑这事情,而是马上将前面准备好的香炉香案在院中摆好。 裴楚又去后厨找周五,看看他要的九个牛形状的面饼,是否已经做好。 一进后厨,裴楚眼前蒸汽缭绕,周五和他浑家还有陈素三人,为了做出满足裴楚要求的牛形面饼,并且恰好是九钱之重,足足准备了两大蒸笼,足足有三四十个。 裴楚挑选出了九个最好的,又一一过称称重,一切无误后,这才又转回到了院子。 这时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暗了下来。 裴楚在院中点燃烛火,在香炉上点好线香,又摆好了五果,准备了三盅清水,再将九个面牛一一摆在了香案上。 一切事毕,裴楚这才取出了三张度入了天罡炁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眼睛似闭未闭,开始念咒作法。 一口气接连念了四十九遍的“神力咒语”,裴楚默然睁开双眼,将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符,一一焚烧,化入到三盅清水里。 道符因功效不同,一般分为七种用法。 第一是化法,就是直接用火焚化,如裴楚所用的“刺肉不痛法”就属此列。 第二是佩法,就是将符纸摺带在身上,裴楚用的“避箭符式”和“丹符式”就是此法。 第三是贴法,直接将此道符贴於物品上,“虎豹避符”就是贴于家中,保家宅不受猛兽蛇虫鼠蚁侵扰。 第四种是吃法,这个不言而喻,一般就是烧灰伴清水或者阴阳水饮下。阴阳水就是一半凉水加一半的沸水,亦可用未落地之雨水和未见天日之泉水。 第五种是煮法,亦叫煎法,就是把符放在药壶里煎煮,有只用符与白水共煮的,也有与药物合煮的。 第六种是擦法,符火化後加冲阴阳水,用剑指或金刚指沾符水来擦身体。有时可佐以喷法,所谓喷法是施术者口含符水,并用剑指放在自己嘴前,用力一喷,符水经由剑指而到达被施术者的身上。 第七种是洗法,就是将符火化烧灰后加阴阳水洗身泡澡。 这七种便是符箓的惯常用法。 裴楚将“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三张符箓焚烧,化入清水,用的就是吃法。 将这些完成之后,裴楚伸手就从香案上的九个面牛里拿起了一个。 这些面牛按说只有一点面香,可此刻裴楚拿在手里,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仿佛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勾起他的食欲。 这些面牛无糖无盐,按说也不算有太多味道,可裴楚一口咬下去更是感觉绵软可口。 几口吃完了第一个,跟着又拿起第二个,第二个吃完,裴楚感觉不到饿了。 但味道确实格外的好,裴楚没有半点犹豫,又吃完了第三个,这个吃完又伸手从香案上拿起一盅符水,仰头喝了下去。 继续吃第四个,这到第四个的时候,裴楚已经感觉到了肚子有明显的饱胀的感觉。 这些面牛吃起来香,但格外的能够饱腹,四个吃完已经让他肚子鼓了起来。 裴楚又拿起第五个,这一次吃得明显慢了许多,开始细嚼慢咽,可纵然如此,裴楚也感觉他吃不动了,腹内饱胀得厉害。 这些面牛每个九钱重,按说九个加起来也就是八两出头,以他这副身体,虽然算是不少了,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可偏偏现在就是有种吃撑了的感觉。 裴楚明白,这是因为这些面牛之中蕴藏了道术施展后的灵力,以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快要无法承载的地步。 “九牛之力,果然是没那么容易到手的。”裴楚心头苦笑,随即又发狠起来,“一个面牛就是一牛之力,拼死也要吃下去。” 裴楚又拿起第六个,开始一点一点啃咬,原本觉得绵软的面牛,到了这一会就变得十分难以下咽,每一口似乎都在嗓子边打着转,才勉强吞了下去。 “哥哥!” “裴兄弟!” 这时,小院旁的门边,忽然有声音响起。 裴楚抬头望去,就见到陈素和周五夫妇二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看着他,狂吞口水。 “素素,五哥,过来帮忙吃点。” 裴楚看到几人的模样,显然是被面牛的香味所吸引来的。 这些面牛在道术的加持下,已然不是凡物,那股子香味先前就从院内传了出去。 在裴楚见不到的地方,这会更是有不少杭家集的猫狗和蛇虫鼠蚁,正绕着这间酒肆打转。 只是酒肆被裴楚贴了“虎豹避符”,这些东西进不来,只能围在外面。 裴楚先是给了陈素一个面牛,接着又给了周五递了一个过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 周五听到裴楚的话,脸上微微露出赧然之色,只是手却不自觉地接了过去。 就在裴楚要将另外一个面牛递给周五浑家的时候,周五却伸手阻止了,“裴兄弟,我夫妻二人方才在厨下已经吃过饭了,一个就够,一个就够。” 说着,周五将那面牛分开,和他浑家一人分了一半。 裴楚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拿了一个空杯,倒了一点符水交给周五,“五哥,等会你们夫妇一人喝一口。” 等裴楚第六个面牛好不容易塞进了嘴里,又喝了一盅符水,那边周五和他浑家已经退了出去。 只有陈素一个人在那里,小姑娘已经吃完了一个面牛,裴楚又将第二个面牛递给她,这一次陈素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 裴楚又给陈素倒了一点符水,让她喝下,接着将最后一个面牛拿起,走到外面找到周五,让他吃了下去。 九个面牛三个人,裴楚吃了六个,陈素吃了一个半,周五吃了一个,周五的浑家吃了半个。 等裴楚再回到院中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再看院中,陈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裴楚过去将小姑娘抱起,送她回了房,然后脚步踉跄地走回到了自己房间,刚一推开门,就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肆虐 夜色仿似乎蒙了层薄纱,晦暗,又透着几许微光。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匹枣红马在晦暗的夜幕下飞掠而过。 哗啦哗啦—— 忽然,山道两侧的草丛之中,一阵异样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蹿到了山道中间。 只是刚到了山道中间,这个人影似乎也没想到,山道上正有疾行的马匹,骤然见到枣红马要朝他撞来,更是吓了一大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吁——” 眼看奔跑的枣红马即将撞上,忽然一声勒马的轻呼声响起。 神骏非常的枣红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不可思议的一个转身,在这个人影旁边的一侧停了下来。 那个人影吃这一吓,面色如纸,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剧烈的呼吸声仿佛风箱似的。 “夜半三更,你这乡人乱跑作甚?” 马上之人轻喝一声,在黑暗中露出了打扮身形,头戴斗笠,身负披风,腰佩环首直刀的男子,正是前番和裴楚遇过一次的禁妖司总旗。 坐在地上粗布麻衣的乡民,两眼瞪直,听到喝问声,骤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喊出:“没人了,没人了……” “嗯?说个清楚。” 禁妖司总旗听到这乡民的话,骤然冷哼出声,斗笠下两道目光宛如实质般,落在了说话的乡民身上。 “没人了,村里人都没了……”乡民神情惊恐,又是呢喃般的呓语。 忽然,一阵呜呜的风声从山间掠过,四下枝叶簌簌作响 这个乡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哇地叫了一声,陡然一个翻身站起,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奔逃而去。 总旗轻夹马腹,正想要朝前追赶上这个乡民,询问个究竟。 忽然,胯下的枣红马又打了一个重重的响鼻,长声嘶鸣。 “不追么?” 总旗看着枣红马的反应,微微一愣。 就见枣红马来回踱了几下步子,耳朵微微颤动,又打了两声响鼻,似乎在回应。 马上之人登时转头朝之前这名男子跑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苍凉的夜幕里,隐约可见山道不远处的一侧,隐约坐落着一个小村子。 “好,就去那一边。” 马上的人轻轻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枣红马会意,再次调转了方向,扬开四蹄奔跑。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后,一人一马已经到了这处村子的前面。 枣红马这一次不需要马上的人勒马喊停,很自然地在村前的一颗枯树下停了下来。 响鼻连连,不时还发出津津的嘶鸣之声。 “看来还是你有灵性。” 马上之人一跃而下,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低声轻语。 依旧习惯性地脱了头上的斗笠,挂在了枣红马上之后,露出了一张愈加沾染了风尘的沧桑面孔。 随手轻轻拍了拍枣红马,马儿轻嘶一声,转头踏着夜色就朝着远处遁去。 “好安静啊!” 这位北越州唯一的禁妖司总旗,看着这处不见半点灯火的小山村,再次呢喃了一句。 正值夏日,这山间四处都是蛙鸣虫叫,唯有这里,静谧得过分。 他迈开脚步,悄然朝着这座村子靠近。 双腿上的四个甲马给予了他奔行之能,几乎足不点地,转眼间就到了村子门前。 在远处看的时候,能够大约估摸出这处村子有百多户人家,换做往日,即便夜深安静,可不会像这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走进村子,甚至连生人入村的犬吠之声也没听到半点。 他鼻翼轻轻抽动,顺着掠过的山风,轻轻嗅了嗅。 空气里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间或夹杂着一些村人牲口之类杂七杂八的味道。 “没有血腥味。” 他的心头犯起一丝古怪,前面那位逃出去的乡人的话,尤在耳边。 又朝前走了一段,村子中依旧毫无声息,只是各家各户的家门都空荡荡地打开。 那股死寂般的怪异感再次让他神经绷紧,腰间的环首直刀已经握在手中,一步步靠近,走到了其中的一户人家。 屋内,漆黑一片,四下无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位禁妖司总旗心中的疑惑更甚,换做常人这时候已然又了退却之心。 只是他职司在身,又是艺高人胆大之辈,一声经历风雨之事不知多少,并无半点怯意。 又朝村中走了一段,接二连三的进入了几乎人家。 都与先前一般,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甚至连鸡犬豚羊之类的牲畜都看不到,仿佛这个村子一直就是无人居住。 只是他一番观察,已经看出这处村子很多痕迹都是有人居住的。 离开了几家他查探过的房屋,一路快步从村口一直走到了村尾。 村尾是一处晒谷场,长宽约莫十来丈,这种村中又是多用来议事讲古闲聊之类的场所。 晒谷场中间是一棵数人五七人合抱粗的老樟树,恐怕有十几丈高,枝繁叶茂,在黑夜之中仿佛一座小山峦。 这位禁妖司的总旗微微有些疑惑,他前面在远处观看的时候,还有在村前,似乎都一直没有注意到。 脚步稍稍朝晒谷场近了几分,陡然间,这位禁妖司的总旗,忽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 抬头看着这棵老樟树上,只见树上似乎挂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有个头硕大的仙桃,让人垂涎欲滴,有明晃晃的金银元宝,闪得人眼花缭乱,又有乳猪烧鸡各种美味,直让人想尝尝味道。 甚至,一棵树干上,还坐着一个衣衫半解的美貌的女子,正冲着他眨眼媚笑。 总旗双眼发直,情不自禁就朝着这棵老樟树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仙桃,想到了这一生碌碌所为何求,到今日不过是一个小小总旗,这人生若不能长生久视,又有什么用? 再看着那金银元宝,想起自小家中贫寒,即便一拳一脚搏杀到今日,寻常时节依旧颇多窘境。 看着那乳猪烧鸡,腹中登时一阵饥饿难当,餐风露宿许久之多,吃得多是坚硬如石的干粮。 还有那美貌女子,他年过三旬,可至今孑然一人。 嗡! 就在这时。 他握在手里的环首直刀陡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震颤之声。 几乎瞬间,总旗脚步一顿,眼中恢复了清明。 再抬头看去,这棵郁郁葱葱的老樟树上,哪里还有什么仙桃元宝,美食佳人。 那密密麻麻挂着的,是一个又一个人影。 尽数被粗大的树干勒住了脖颈,仿佛悬梁自尽一般,无声无息。 总旗全身骤然发寒,这样的场景,任是他见过了各种大场面,可依旧毛骨悚然。 再想着方才自家,差点着了道,心中蓦然泛起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恨,双目瞬间赤红,仰天怒吼。 “妖魔!” 呛啷! 环首直刀拔出了刀鞘。 暗夜之下,一道白芒闪过,隐约的龙吟虎啸声在夜幕中回荡响起。 原本安静无声的老樟树,在白芒闪烁,龙虎之声响起瞬间,似乎一下有了反应。 枝叶乱颤,簌簌作响。 那些悬吊自尽的尸身,一个个如同下雨似地落在了地上。 这棵老樟树发出刺啦啦的一阵怪异声响,由一颗巨大的老树,变成了一个高瘦的诡异身影。 似乎有四肢躯干头颅,只是全数由树木拼凑而成,妖异非常。 看着总旗持刀扑来,细长的手臂在地上一卷,数十具坚硬的尸体朝着总旗撞了过去。 总旗身形闪动,宛如一道残影,接连打飞了数具乡人的尸身,但数量太多,依旧闪避不及,被两具尸身撞到。 那怪异的身影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四肢细长的双腿在地面连点,眨眼之间就朝着远处的群山密林遁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神力惊人 晨光熹微。 杭家集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早起之人,或是挑担叫卖,或是开门营业。 哐当! 酒肆后院,骤然一声轰隆巨响。 跟着伴随的是一声尖锐的惊呼。 正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的裴楚,猛地一睁开眼,从地上一个挺身跃起,双脚落在地上,有微微震颤之声。 庭院外间突然的巨大声响,将裴楚从睡梦中惊醒,而那声惊呼,更是让他心头一紧,那是陈素的声音。 裴楚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箭步,本能的伸手去推房门,就要出去探查个究竟。 可就在他手推到门的时候,啪地一声,整扇木门轻飘飘的仿佛纸糊一般,飞了出去,摔在了庭院当中。 “嗯?” 裴楚蓦地一怔,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回过神。 “哥哥,哥哥……”门外,呼喊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人影朝着他飞扑而来,纵步腾跃,势若奔马。 裴楚看清了来人,赶忙呼喊,“别……” 砰地一身闷响。 裴楚摸着胸口微微晃了晃下,朝他扑来的小人影已经倒飞着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咕嘟一声又站了起来,“咦,不痛。” 又抬头看着裴楚,再度要朝他走来,“哥哥,这……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动。” 裴楚喝止了陈素的下一步动作,跟着站在原地,双手慢慢握拳。 霎时间,裴楚只觉双臂筋肉跳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道,跟着一记直拳捣出,啪地一声,拳风激荡,空气中隐有脆响。 “九牛神力,九牛神力,这是真的成了?” 裴楚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步从房间迈出,走到门外。 一时只觉周遭景物在眼前似乎变得与之前似有不同,仿佛之前一个近视之人骤然配上了合适的眼睛,所见种种皆变得更加清晰。 耳畔听到的声音也愈加的多,街面之上的吆喝声,开门开店的门板摩擦声,历历可闻。 身体内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整个人神清目明,仿佛随意一踏就能够离地飞起。 “自觉有风行之状,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裴楚低声呢喃了一句。 又左右看了看这处庭院,见庭院墙角放这一个周五平日里用来舂米和打麻糍的石臼,走了过去。 “哥哥,你要做什么?” 陈素站在原地,看着裴楚朝那石臼走去,一时不明所以。 裴楚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石臼。差不多快有两尺高,是坚石所制,中间镂空成一个半圆球状,估摸着应该有三四百斤。 他伸手在石臼边缘轻轻抓了下,石臼立时跟着嘎吱吱地晃动了起来。 裴楚又伸出另一只手跟着抓在石臼边缘,双手用力,这个往日里因为颇为沉重甚少挪动位置的石臼,登时就被裴楚抓在手里,轻松地举了起来。 裴楚试了试重量,跟着将这石臼轻轻抛了起来,离手五六尺高,然后又再轻巧地接住,最后才从容将这石臼放下,面不红气不喘,毫不费力。 “哥……哥哥,你这是……?” 站在一旁的陈素长大了小嘴,完全呆愣住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太轻了,测不出来。” 裴楚看着放回原地的石臼,拍了拍手,脸上涌起了笑意,又转头朝陈素招了招手,“素素,你过来试试。” “我?” 陈素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 裴楚轻轻点点头,笑道:“你刚是不是把房门给推坏了?” “除了门,还有床,我就碰了一下,床脚就断了。” 陈素面色微微赧然,又抬头看着裴楚,“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你吃了一只半的面牛,那可是一头牛的力气。”裴楚笑着随口说道。 “真的?” 陈素眼睛骤然发亮,捏了捏拳头,再看向那个石臼,眼里隐隐有了跃跃欲试之意。 她清早醒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眼里看东西更清楚了,而且身体十分有力气。 原本她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听了裴楚的解释,这才有些明白。 “试试吧,让我看看你涨了多少力气?” 裴楚看着陈素的神色,再次笑了起来。 九牛神力,他得其六,陈素得了一个半,但说是这么说,这个九牛到底是虚数还是实数,那就不一定了。 真的有多大力量,裴楚觉得还是需要试过才能知道。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他和陈素的身体素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 陈素重重点头,几步走到了石臼面前,双手抓在了石臼边缘把手的耳朵上,用力一抱。 登时,比她人还要大的石臼,跟着离地而起。 大概是石臼个头太大的缘故,陈素只是能抱起,却没法如裴楚那样举过头顶和随意抛起。 但饶是如此,陈素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极为惊人,而且裴楚看得出,丝毫没有达到极限。 等陈素将石臼放在了地上,再次看向裴楚,眼里已经满是不可置信,“哥哥,这是真的吗?我有这么大力气?” “当然是真的。”裴楚畅快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可是真的力大如牛了,这段时间,要多加小心,你现在力气太大,如果不控制好力道,随随便便就会把东西弄坏了。这酒肆被你砸了,周五哥可要找我们赔的。” “啊?”陈素原地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又是喜又是忧,连带着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了起来。 裴楚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好笑,同时又觉得内心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陈素一路跟着他,他也常顾虑对方的安全,“丹符式”“避火符”和“避箭符”都给了一些让陈素随身带着,就是以防万一。 现在虽然不确定陈素具体有多大的力量,但即便他不在身边,也算是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这段时间,我还需要好好适应一下这骤然提升的力量。” 裴楚站在原地,看到昨晚设下的桌案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时他也没敢去胡乱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桌子都弄垮了。 他能够感觉到“九牛神力”这门道术带来的不止是力量提升,还有感官和身体上的变化。 毕竟能够身负如此大力,自不可能是一副孱弱之躯。 他现在身体就像骤然变异了一般,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裴兄弟,裴兄弟……” 庭院外,忽然一阵呼喊声响起。 裴楚转头看去,见是周五夫妇二人一齐走了进来。 周五中气十足,精神头非常好,连带着他的浑家也是面色红润,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局促和惶恐。 裴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笑问道:“五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那个……裴兄弟……” 周五微微有些吞吐,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浑家,见对方白了他一眼,这才顿了顿,向裴楚继续道,“早食怕是吃不成了,我这婆娘把锅碗打了一地,我去收拾又把灶台给折腾坏了。” 裴楚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五哥,你这可是来找我问罪的?” “哪里敢——”周五一听裴楚这话,连忙摆手,生怕裴楚误会,连连说道,“裴兄弟,绝无此意。只是——” 周五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楚,压低了声音道,“裴兄弟,昨晚那个吃的……” “五哥何必细问。” 不等周五说完,裴楚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看着神色不明的周五夫妇二人道,“五哥,不如先歇业几天,等贤夫妇适应了,再开门迎客可好?” 周五闻言愣了愣,接着连连点头,“好好好,就听裴兄弟的。” 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场际遇。 说着,又面色一正,拉着妻子一起躬身朝着裴楚行礼,“多谢裴兄弟大恩,我夫妻二人铭记于心,亦绝不朝外人吐露半字。” “五哥严重了。”裴楚回了一礼,笑道,“牛头山若不是五哥召集乡人来救,我又哪里能站在这里。” 周五为人裴楚都看在眼里,虽是一介商贩,看着也似油滑玲珑,可待人以诚,颇有豪气。 当日一次为杭九娘助威摇旗,一次上牛头山救援,即便心有畏惧,却依旧站了出来,且能一呼百应,算是相当难得。 不然,昨晚那几个面牛即便裴楚和陈素都吃不下,拿去喂大黑马,也不可能随意赠与他人。 哐哐哐—— 就在几人说话间。 “周五哥,周五哥,起了么?裴兄弟可在?” 酒肆外面,一阵激烈的砸门声响起。 周五听到砸门和呼喊声,微微有些奇怪,“这是五斗兄弟的声音,这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裴楚微微侧耳听了一下,跟着说道,“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不少人同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消息 酒肆大门打开。 门外马声嘶鸣,站了七八人。 狄五斗当先大步走进了酒肆,又有两人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是杭家家生子杭小辛,还有个是脸色发白缩着脖子的汉子,正左顾右盼,似颇为紧张。 一进门,不等狄五斗和裴楚几人寒暄,后面的杭小辛已经自来熟地叫了起来:“周五哥,你这店外有不少虫蚁啊。” “有这事?” 周五微感讶异,走到店门前左右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店门外的地上有不少蜚蠊蝇蚁之类的虫子。 他是个玲珑的,回想昨日自家被那面牛香味吸引,立时明白过来,当即打个哈哈,指着门前贴着的一张符纸,笑道:“想来是裴兄弟的道符起了效果,我这店内虫蚁都不靠近了。” 说着,拿起门边的笤帚清扫起来。 杭小辛双眼发亮,笑嘻嘻地走到裴楚面前,拱手作揖道:“道长真仙术也,不知能否也赐小人几张道符,免受这夏日蝇虫之苦。” “小辛哥——” 裴楚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狄五斗已伸手将杭小辛衣服拽住,扯到了后边,“小辛哥,不可胡言乱语。” 说着,又朝裴楚拱了拱手,“裴兄弟见谅,小辛只是一时兴起,无需理会。” “不妨事。”裴楚摆了摆手,看着面前的狄五斗,心中亦是有些惊讶。 此时的狄五斗已经再看不出初见时纸片人似的模样,面颊有肉,体型明显壮实许多,腰背挺得笔直,越发显得高大。 一身皂色单衣,腰细青涤,虽不华贵,却裁剪得体。气质上,一洗之前的落魄,举手投足都有了几分气度。 这等人物,本就是缺一个机会,一旦有了际遇,自是一日一个变化。 裴楚又看向臊眉耷眼的杭小辛,笑道:“承蒙杭家家主前几日款待,又借了不少书籍与我,回头送小辛哥几张带回去便是。” 杭小辛眉毛一展,登时大喜过望,再次上前行礼,“多谢道长,嘻嘻,道长要再想看什么书籍,只管与小人说,我去为道长取来。” “五斗兄弟,你们这一大早过来所谓何事?” 几人说话间,周五已从店门前转了进来,看了看狄五斗和杭小辛,又瞅了一眼那位缩着脖子的汉子,问道,“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正是有事要与裴兄弟和五哥细说。” 狄五斗面色凝重了几分,指着身后的那个汉子道,“这位兄弟名唤李通,亦是在牛头山见过那牛妖的,这几日正在四里八乡打探那牛头山二当家的行迹,不想他昨夜遭了怪事。” 裴楚轻轻颔首,这事他是知道的,那牛头山的二当家他估摸着很有可能是个妖魔,形貌是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这些时日有让杭家帮忙留心查探一二。 除恶务尽,裴楚还留在杭家集的一个原因也是这个。 狄五斗又朝那缩着脖子,面色有些发白的汉子招了招手,“李通兄弟,还是请你与裴兄弟说个明白。” 那汉子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惊惧,上前来朝裴楚和周五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小人得了杭家的吩咐,这几日都在各个村镇走动,问些关于生人的消息,昨夜正要去峄南村投奔远房兄弟歇脚……” 说到这里,这个名为李通的汉子脸上骤然浮起了惊惧之色,说话带起了几分颤音,“可……可村中空荡荡,小人没找到兄弟,也没见到一个村人,那家家户户门都开着,小人想……想起之前那牛妖,心中害怕,不敢停留,急忙跑回来报信。” 裴楚眉头微皱,李通的话并不算太有说服力,毕竟只是村里没人。 不过,裴楚这一世就是乡村出身,知道一个村子再是农忙或者其他时节,都不可能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特别是这种连家门都不关的情况。 事情透着蹊跷,他也没继续有追问李通为何不再了解个清楚就报信回来,以常人的胆识,见过了牛头山的牛妖,还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 又听李通跟着说道:“对,对了,小人还见着一个人骑马路过,天太黑,没能看清样貌。” “嗯?” 裴楚眉头皱得更深,沉吟了一下,才抬头看向狄五斗道:“那五斗兄弟你们这是要去那峄南村查探?” “正是。”狄五斗点点头,牛头山虽然灭了,可直到还有个二当家或是妖魔,不论如何都让有些寝食难安。 一旁的杭小辛也插话道:“官府自之前剿过几次匪后,这两年越发不管事,家主说报官无用,还得是我们自己警醒一些。” “既然这样,我与你等一同去那峄南村。”裴楚没有犹豫,狄五斗等人找他自然是希望同行。 “道长可要骑马,外面便有。”杭小辛看裴楚答应,赶忙跟着说道。 “我有……”裴楚想起养着后院的大黑马,刚要说自家有马,话到嘴边,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骤然获得神力,还控制不精细,对于骑马还是算了。 想到这里,又冲众人说了声,“诸位且等我片刻。” 裴楚回了后院,正要回房间取两道之前画好的“丹符式”,恰好见到了陈素正蹑手蹑脚想要收拾昨日作法留下的几案贡品。每一次动作都放得特别轻,生恐一不小心就把碗碟桌椅弄坏了。 裴楚有些好笑,忽然想到了杭九娘,顿时开口道:“素素,我有事要外出一趟,要不我带你去寻杭家九娘子,让她教你控制力道如何?” “好啊好啊,我喜欢九娘。” 陈素欣喜应道,她之前在酒肆就听了不少关于杭九娘的事迹,又同裴楚去杭家赴过一次宴席,见过杭九娘一次,几乎一照面陈素就被杭九娘深深吸引。 这等时代,如杭九娘这样的女中豪杰着实凤毛棱角,被杭家集众多闺女媳妇引为偶像。 裴楚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取了两张“丹符式”的符箓,想了想干脆将包袱带着,又取了双几日前市井买的新鞋塞进包袱里。 这才带着陈素出了后院,到了酒肆大厅,又与狄五斗和杭小辛几人说了让陈素去找杭九娘一事。 两人都是乐呵呵的应下了,特别是狄五斗,尤为显得高兴。 他与杭九娘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大概在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成婚,之所以还拖着,也是牛头山一事未曾完全了结,有个可能是妖魔从旁窥视着,总叫人无法安心。 但也因为如此,杭九娘近来稍稍避嫌,不好再和狄五斗搅在一起。 众人先回了杭家,裴楚将陈素托付于杭九娘,而后一行七八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峄南村赶去。 远处山坳上,旭日东升,漫天红光,染遍山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超度 晨间的山峦里的雾霭尚未散尽,草木枝叶上悬挂着的露珠却已折射着铺洒下来的阳光,远远望去,晶莹透亮。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掠而至。 一道风也似的人影从山道上奔驰而过,带得路边两侧的草木歪斜,水珠乱飞。 在这道人影掠过后不久,又是一阵震动地面的马蹄声响起,六七匹快马沿着山道小路疾驰。 踏踏的马蹄声里,杭小辛看着前方已经到了另一座山下的飞奔人影,不由大声叫好起来:“裴道长的脚程真是惊人,十多里路了,马儿也追不上。” 越州马虽然个头不高,亦不以速度见长,但胜在耐力强不挑食,在山道之上奔跑起来的速度,也远远不是常人可比。 “这是裴兄弟的神行之术,飞掠纵跃,快过奔马。” 狄五斗一马当先,听到身后杭小辛的话响起,跟着朝后面的数人解释了一句。 之前上牛头山的时候,他就见过裴楚的这门奇术,纵跃如飞,有轻身之能,即便是当初那牛妖奔突,亦没办法触碰到衣角。 以狄五斗自身的体魄和脚力,三五里路也能胜得过越州马,但再往后却是不可能胜过马匹。 人力有穷尽,但法术玄奇,却让人有了胜过奔马之能。 裴楚一路沿着山道快步飞奔,两侧的景物快速后退,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全力奔跑的感觉极为畅快,特别是现在,他几乎能够感觉身体内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以“丹符式”所带来的轻身能力,换做之前,他跑不了这么快,也没有这么轻松。 现在有了神勇大力在身,整个人的身体素质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的有一种步履如飞的感觉。 一路辗转跑了过蜿蜒曲折的山道,裴楚远远的看到了一座极为高大雄壮的山岭,尽管相隔可能还有七八里,但超然拔群之姿,一展无遗。 比起松抚山、牛头山什么的,雄伟了不知多少,峰峦叠嶂,甚是壮丽。 “这应该就是峄山了。” 裴楚来时已经得了杭小辛和那李通指明方向,知道这座山是辟北县最高的一座山,由于距离偏僻,加之陡峭雄奇,平日里少有人至。 将目光从这座高大的山峦收回,裴楚又绕过了一个小山坳,看到了几里外的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位于群山之中,很是宁静,颇有些世外之感。 峄南村。 这个村镇虽然离峄山还有三五里,但附近已颇为荒蛮,是距离峄山最近的一个村镇,有位于峄山南坡,因此得名。 “嗯?” 就在裴楚将目光注意到这处山村的时候,忽然,他看到了峄南村上方升腾起了阵阵的烟雾。 “那李通说峄南村没有人了,怎么还有炊烟?” 裴楚心中涌起一丝疑惑,脚步不停,再次飞快地朝着这个村子赶了过去。 一到了峄南村村口,裴楚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用手捂了捂鼻,一股混杂着肉味和其他焦臭的味道,直钻入口鼻。 村子左右四下无人,鸡犬绝迹,只有村子后方腾腾冒起的大团火苗和烟雾。 裴楚快步又朝里面赶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村尾开阔的晒谷场上,呼啦啦地烧起了一大团的篝火。 篝火升腾起了丈许高,各种废弃的木料柴火都扔在里面焚烧。 裴楚脚步猛地一顿,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阴沉。 他看到了那篝火里烧灼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骸,猎猎作响,场景骇人。 那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冲入口鼻,直让人反胃。 篝火前,有一把环首直刀插在地上。 一个人影从篝火的另一边转了出来,正拖着晒谷场周遭几具散乱的尸骸,扔进火里。 “谁?” 就在裴楚出现的瞬间,那个人影骤然一个箭步,跳到了篝火前,一把抓起那环首直刀,指向裴楚。 裴楚拉开架势,正要应对,忽然看着这个身影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沧桑面容,登时一愣。 “总旗?” 面前这人是他之前在山道上遇过的那位禁妖司的总旗,只是没多长时间未见,对方的脸上似乎皱纹更深,束发凌乱,双目满是血丝。 “原来是你这道人。” 那个身影看清楚了裴楚的模样,绷紧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下来,又将环首直刀插在地上,并没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去搬一旁那些宛如木柴似的尸骸,忽而问道:“道人为何会来这里?” “我收到乡人消息前来查看,之前牛头山的山贼我和村人一起除了,大头领是头牛妖,走了的二头领或是一头有飞行之能的妖魔。” 裴楚朝前走近几步,看着晒谷场上村民打扮的尸骸,眼角猛地跳了一下,问道:“总旗,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道人看不出来吗?这些村民精血已被吸干,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位禁妖司的总旗头也不抬,依旧抬起一具尸骸,扔进了篝火里。 当日两人道左相遇,彼此交手一招,但说话还颇为客气。然而此刻,这位禁妖司总旗声音透着股淡漠,冷得像冰。 裴楚没有在意对方那生人勿进的口吻,而是走到一具尸骸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尸骸看衣着和体型,应该是个壮年男子,只是全身皮肤褶皱,皮粘着骨头,仿佛脱水似的。 在这个男子的脖子处,有一个清晰的圆形伤口,左右洞穿。 裴楚又起身看了其他几具尸骸,尽数如此。 惨烈景象,让他心惊。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那位搬运尸骸的禁妖司总旗,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裴楚。 裴楚冲着对方轻轻点头,“是跟我前来查看的乡人。” 几匹马转眼间就到了晒谷场前。 狄五斗从马上一跃而下,先是看了眼裴楚,又扫了一眼场中,注意到了禁妖司的总旗和地上几具干枯的尸骸,脸色骤变。 跟在狄五斗后面的数人,其中那个昨夜来过此间的李通,只是看了一眼,哇地大叫一声,勒马就朝后面跑去。 其他跟着的几人,一个个从马上翻下来,看着那烧灼尸骸的火焰,面色惨白。 杭小辛更是一个没忍住,俯身在一旁,干呕着吐了出来。 “裴兄弟,这村子是……” 狄五斗强忍着眼前看到的和鼻子闻到的那股不适,走到裴楚身边出身问道。 一手房在腰间,目光不时撇过那位正搬运尸身的禁妖司总旗,充满了戒备之色。 “这些村民死于一头树妖之手,我也差点着了道。” 那名禁妖司的总旗将一具尸身扔进了火中,浑不在意狄五斗紧张的模样,只是扫了一眼出现在晒谷场的几人,又看着站起身的裴楚,指着燃烧的尸骸,道,“尸身若不焚毁,三五日之后怨气郁结就会成干尸,再度成了祸患。” “树妖?”裴楚猛地一惊,想不到又出现了新妖魔。 总旗又道:“那树妖以香樟气味迷人心智神魂,再吸人精血。死者尸骸受毒瘴侵袭,几日后就会化为干尸为祸。” “那妖魔逃哪去了?”一声怒喝骤然响起。 狄五斗满面怒容,妖孽如此骇人,着实让人愤怒到了极点。 裴楚双手握拳,指节捏得噼啪作响,目光落在了禁妖司总旗身上。 “我不知道。” 总旗目光阴沉,看着面前烧灼的火焰,发出了仿佛铁砂摩挲般干涩的声音,“但只在这群山中我定会找它出来的。北越州近两年多有妖魔出世,但这般全村百姓受害从未有过,这些妖魔如此猖狂,绝不寻常。” 说着,转头看向裴楚:“道人可会往生咒?” “不会。”裴楚摇摇头。 他所会的道术现在算起来不少,但并未学过超度之类的经文术法。 总旗没再多话,走到了篝火前,将环首直刀拄在身边,盘膝坐下,双目微闭,口诵经文。 “……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站坎而出,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烈烈的大火旁,裴楚听着经文,心中无半丝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单章感谢 感谢“涵杰杰,正气浩然哟,书友20190518063643564,永远的鸡酱,裸奔在地狱,了反起字名,面包星君,辣条一包,子与沫,杂草中的霸王草,稀少的吉光,余图何事”等众位书友的打赏支持。感谢大家的投票支持! 前又劣迹,我心有愧,实感厚颜。 这本书我准备很久,从写作风格,素材准备,花了大力气。 开书就想好了结局,大抵能完整写下来。 水平不高,才华有限,写得也慢,不愿敷衍,唯求一个初心。 成绩大抵不会太好看,也不考虑了。 写点心中意气,写些大好男儿,写些草莽英豪江湖儿女,写点鬼神妖魔怪异离奇,还有世情百态,道符仙术之类的。 博君一乐,一叹,一赞,惟愿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枣红马 暮色四合。 山林中薄薄的雾霭又再度升腾而起。 裴楚站在晒谷场前,看着烧了一日还未曾熄灭的火焰,还有坐在那猎猎烧灼的火前,一人一刀的颂念经文的背影,心中复杂莫名。 大抵是因为杨浦县一事,他对于这方世界的大周官府没有丝毫的好感,离开了杨浦县之后,即便经过了不少县,他也少有进城。 但见过的禁妖司几人,不论是之前的两位缇骑,还是这位一坐一整日颂念往生咒的总旗,都让他心生几分敬意。 裴楚不知道这大周朝是内忧还是外患,还是从根子里就已经烂了。 或者说,大厦将倾时,总有那么一些硬骨头的人会死撑着。 如今这北越州就裴楚所见,已经是孽障丛生,妖魔肆虐。 而北越州的禁妖司,只眼前这一人! 这一人,不论寻仇捉贼也好,还是镇压妖魔也罢,丝毫没有逃避职司,依旧在尽心劳力。 这样的人物,他已经不知是说对方是裱糊匠,还是在挽天倾了。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杭小辛和一个高壮的杭家护院翻身下马,走到了晒谷场边缘的位置,朝着裴楚拱手行礼。 “道长,左近的村镇我们已经通知了下去,让乡人们多家留心,如有异常,就鸣锣示警。只要有一处响动,其他村镇都会跟着齐鸣。” “辛苦小辛哥和这位兄弟。” 裴楚转过身看着疲惫的两人,出言感谢。 两人人连道不敢,“小人们保护乡梓,卖几分力气,当不起。” 裴楚又转头看到坐在墙角生闷气的狄五斗,走了过去,“五斗兄弟,天色已晚,你们且先回杭家集。” 狄五斗虎目泛着血丝,声音似乎因为长时间靠近烧灼的大火亦变得有些干涩,缓缓道:“裴兄弟,妖魔害人,我自当尽一份力。” “对,道长,小人本领低微,可也知道,妖魔不除,日后定然过不安宁。” 后面杭小辛和其他几个杭家的家丁护院纷纷附和起来。 经历了牛头山众人齐心协力杀了牛妖一事之后,不少人虽然对于妖魔依旧恐惧,但心气上已经提了起来。 再加之看着峄南村的全村死绝的场景,实在给人刺激太大了。 众人都明白,若不能将这些祸乱的妖魔除去,往后不用再想过什么安生的日子。 裴楚看着众人同仇敌忾的模样,微微摇头,这次却没答应,“我自知道诸位的心意,只是杭家集左近村子众多,那里也需要有人坐镇。今夜我回去查探,众位不必留在这里。” 杭家集有七八百户人家,附近围绕的村子也有五六个之多。 以峄南村的遭遇来看,裴楚自觉如果杭家集那边没有一个实力强横的人在的话,也难以放心。 “好。” 狄五斗微微沉吟了一下,明白裴楚的想法,点头应是,“我回去后会和杭三哥商议,召集一些人手,加强各村巡夜。” 前面还有个牛头山二当家乌二未曾找到,现在又出了个祸害一村的树妖,这样的事情,不论如何都不敢又半分懈怠。 说着,狄五斗又远远瞟了一眼那位坐在篝火前一整日的禁妖司总旗,再望向裴楚,神色凝重道:“裴兄弟多加小心,不论遇见什么,我们杭家集和附近的村镇总能凑出五七百人的。” 裴楚郑重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多加提防阴邪手段。” “道长,这里有些清水和干粮。” 旁边杭小辛从马上解下了一个行囊,加上随身的一把钢刀,交到了裴楚的手里。这是他一路通知周遭村镇时,有熟识的乡老赠送补给的。 裴楚点头接过,又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 这一夜还长。 在众人离去之后,裴楚解开行囊,取出了里面的清水和干硬的烙饼,走到了晒谷场旁,将几张烙饼和清水递到了宛如石像一般,坐了一天的禁妖司总旗面前。 总旗稍稍侧过头,看了裴楚一眼,也不客气,接过干饼和清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裴楚自坐在一边,同样取了一张饼子往嘴里塞。 两人就这么沉默无言,一直将清水和干饼吃了个干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晒谷场上烧了一整日的火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只有隐约升腾起的缕缕黑烟。 一阵噼啪的骨骼脆响声响起,坐了一整日的禁妖司总旗缓缓站起身,熏了一整天的烟灰,面容已然黑黢黢的,可满布红丝的双眼,却亮得吓人。 “道人今夜是要与我一起杀妖除魔?” “正是此意。” 裴楚跟着站起身,看着面前那即将熄灭的火焰,缓缓说道。 “好。” 总旗忽然轻喝了一声,朝着裴楚拱手作揖,“我姓庞,生于正月十五,祖父为我取名元生,道人如何称呼?” “裴楚。”裴楚起身,还了一礼。 “我认下你这兄弟了。” 庞总旗大笑一声,忽然伸手在嘴边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一匹枣红大马从远处踏着步子,鬃毛飞扬,疾驰而来。 庞总旗伸手抚摸着枣红马的前额,“马名赤炎,我禁妖司以秘法喂养,能追寻鬼魅,可辨阴邪。那妖魔能从我手中走脱,却逃不了赤炎的追踪。” 裴楚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这匹枣红大马,两次见到庞总旗吹口哨后,这匹马就从远处疾驰而来,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好奇。 枣红马听完了庞总旗的话,能懂人言一般,硕大的头颅高高扬起,口中发出一声嘶鸣,似乎颇为得意。 庞总旗又揉着枣红马,梳理了一下它后背的鬃毛,跟着轻轻拍了拍马背,“去吧,带我找出那妖魔的痕迹。” 枣红马津津一声嘶鸣,转头又朝着远处的道路快步飞奔出去,跑了几步,又忽地顿住,扬起前蹄,似乎在等后面的庞总旗和裴楚两人。 庞总旗看着枣红马的举动,大笑一声,转头看向裴楚,“裴兄弟,可能跟得上?” 当日两人在山道上相遇,庞元生是见过裴楚飞腾纵跃的能耐,故意有次一问 裴楚扫了眼庞元生的双腿上系着的甲马,轻笑一声,“我虽无甲马,却有神符。” 猎猎风声响起。 一马飞奔,二人疾驰,朝着远方山林掠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绿毛怪 山村。 老屋。 犬吠声一阵接着一阵。 屋内床榻上,年轻的妇人忽然被犬吠惊醒。 “四郎,醒醒。” “四郎,外间狗叫得厉害。” 年轻妇人轻轻推搡着枕边的男子。 男子呼噜响亮,睡得正酣,被妇人推搡了几下,只是砸吧着嘴嘀咕了两声,转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四郎——” 小妇人又唤了一声,语气透着无奈和焦急。 今夜家中来了叔伯做客,自分家以后,这是两位叔伯第一次上门。 两人成婚才一个多月,分家时,叔伯各自得了田亩屋舍,他男人排行老二,分得的是这处离村子稍远些的老屋。 好在水田旱田并不吃亏,三兄弟里分家算是左近难得和气的。 今晚叔伯上门,男人心里高兴,陪着兄弟一起喝了几碗米酒,这时候酒劲上来,昏昏沉沉的根本叫不醒。 门外,犬吠声又越发激烈。 小妇人心中害怕,恐是什么豺狼野兽溜进院子里。 她出嫁时,娘家活鸡活鸭羊羔豚崽都送了一些,当做陪嫁,小妇人一心也想着等养到年底,自家卖一部分,再宰杀一些,也好过个好年。 耳边听着外间的犬吠,小妇人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法安宁。 一会儿回忆了一下院门是否关好,一会又担心篱笆和围墙会不会有了空隙。 折腾了小片刻的时间,小妇人又推了两把自家的男人,见对方还是呼呼大睡,没什么动静。 气急之下,强忍着惧意,穿好衣物,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摸着放在门边的扫帚,打开了房门。 门外,才连连狂吠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看家的黄狗不知跑到哪里去。 “谁在外间?” 小妇人一手拿着扫帚,看着暗沉的夜色,喊了一声。 又拿着扫帚在门边狠狠敲打了两下,发出砰砰的一阵杂音,“哪里来的畜生,敢来我家门?” 四野寂静。 小妇人胆子稍稍大了几分,回身进了屋内将烛火拿了出来,走到自家院子的栅栏边,想要看看牲畜是不是少了。 借着烛光,小妇人看到了栅栏里几只鸡鸭蜷缩挤压在了一起,两头豚崽和几头山羊则趴伏在了地上。 小妇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牲畜没少便好。如今这世道日子不好过,若不是她父母还有些家底,兄弟几个也能干,可陪嫁不了这么多东西。 咔嚓咔嚓——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咀嚼声响起。 小妇人心中一惊,骤然回头将扫帚挡在身前,左右逡巡。 小妇人心中暗忖:“是黄狗子抓了什么虫鼠在吃么?” 拿着扫把在地上挥了两下,朝着声音响起的院门边走了几步。 咔嚓—— 吸溜—— 骨骼碎裂伴随着吸吮的声音继续响起。 “死狗在吃什么东西?”小妇人又喝喊了一声。 骤然。 小妇人脚步一顿,一下僵在了那里。 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她看到了院门边,不知何时蹲了一个绿色的影子。 头面像人,两眼黑溜溜有鸡蛋大小,颈部一下覆盖着长长的绿毛,仿佛蓑衣,两手有尖爪,口大如盆,满是血迹,正在撕咬的,霍然是她家里养着的那条黄狗。 “啊!” 妇人发出了一声凄厉地尖叫声。 那绿毛怪物呲牙裂嘴,扔下了手里的大黄狗,一跃而起,朝着妇人扑了过去。 正在房中酣睡的丈夫猛然一惊,一下从床上跃起,左右一看,鞋也不穿就从房里冲了出来。 这一看,登时大惊失色。 就见妇人两脚在墙外,两手在墙内,死死扒拉着。 男子急忙赶将过去,踩在墙边的一个木桶上,急忙抱紧妇人。 刚想问个究竟,就听妇人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男子又空出一手,从妇人嘴里取出了几块黑泥。 妇人连吐了几口,大呼出声:“四郎,有绿毛怪物,快拉我进去。” 男子站在矮凳上,朝墙外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心中大孩,连忙大喊了起来,越发抓紧了妇人。 墙外怪物拉扯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妇人身体压在墙上,吃痛之下痛呼不已。 男子左顾右盼,想要去柴房取刀,又恐转身妇人没了气力,被这怪物拉出墙外。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远方夜幕下响起。 一声长嘶,一匹神骏非凡的枣红马从远及近,跑到了院子的矮墙下。 枣红马一个漂亮的转身,后蹄忽然抬起,噗地一下,将那拉扯妇人的绿毛怪物给踢飞了出去。 绿毛怪物被枣红马踢飞,呲牙裂嘴地怪叫着,站了起来,比常人稍稍高出几分,手长脚长,全身绿毛,一跃而起,似乎挨了这匹枣红马一记,想要找回场子。 枣红马这时却已经灵活地朝前跑开了数步,跟着后方,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砰地又是一声闷响,绿毛怪物再度倒飞了出去。 跟着这个人影纵身一跃,一脚踩踏在这绿毛怪物的胸膛上,骨骼碎裂之声响起,绿毛怪物整个胸膛完全塌陷了下去,立刻没了声息。 “裴兄弟,你这脚力比我四个甲马还快了一分。” 枣红马后方,又是一人出现。 “近来道术有所精进。”裴楚转头应了一声。 来的是禁妖司总旗庞元生,两人离开了峄南村,一路跟着枣红马寻觅妖魔踪迹,当先就来到这里。 在陆地之上,裴楚的“丹符式”想要胜过庞元生的“甲马之术”并不容易,不过他现在得了“九牛神力”,虽然未尽全功,但体质力量较之狄五斗甚至犹有胜出。 两相配合下,奔行如飞。 庞总旗越过枣红马,走得近些,看着被裴楚踩塌了胸痛无声无息的绿毛怪,眉头蹙起,“这是绿毛怪,山中精怪的一种,性淫,常掳人妻女,皮毛坚韧,刀剑难伤。北越州近数十年未曾有过,不想出现在这里。” 两人今夜找寻的本来是那祸害一村的树妖,结果枣红马先引路而来的却是这处山村,撞见了一头正在行凶的绿毛怪。 裴楚本来已经收回了右脚,听到庞元生的说这绿毛怪物掳人妻女,又再度抬脚在这怪物的脖子上狠狠踩了一脚。 骨裂声再度响起。 这是裴楚获得神勇大力之后的第一次出手,方才是还掌控不好力道,没想到一脚就将这怪物给踩死了。 补上的这一脚,却是怕这怪物诈死逃遁。 收脚之后,裴楚面色如常,转头看向庞元生,道:“庞总旗,你的意思是这番妖魔出没,祸害百姓,并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 庞元生点点头,“绝不偶然。” 即便大周式微,北越州禁妖司只他一人弹压,但回想起近段时间的遭遇,鬼迎亲,树妖,还有这绿毛怪,不可能全然撞在一起。 津津—— 枣红马这时又是一声嘶鸣,似乎又感应到了哪里有不寻常的气息,扬起四蹄,再次朝远处山道飞奔。 院墙内,惊魂未定的一对年轻的夫妇已然打开院门出来,朝两人拜谢。 又有距离的稍远些的邻里乡人,听了动静,打着灯火赶到。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并未停留,只是让乡人将这绿毛怪物烧了,跟着枣红马的踪迹,继续追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花露 夜幕之下。 马蹄声踏踏,两道身影跟随着一匹马疾行。 马行如飞,却丝毫无法摆脱两道跟随的人影。 津津—— 又是两声嘶鸣。 一处山坳前,沿着山道飞奔的枣红大马,忽然长嘶一声,原地踱着步子,不再前行。 裴楚与庞元生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枣红马身边。 庞元生微微喘着粗气,走到枣红马身旁抚摸了一下马鬃,看向远处的山坳,“赤炎不敢往前走了。” 裴楚看了一眼左近的山道,微微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峄山附近,这里应该是峄山的西面吧?” 庞元生抬头仔细打量了附近的山峦,轻轻颔首,“确实有些像,应该是一处子峰。” 不过虽然是峄山西面,但峄山绵延开阔,此刻两人距离最初的峄南村,差不多也有十来里远。 今夜裴楚和庞元生两人,跟随着枣红马一口气在辟北县境内环走了七八十里不止,村落也经过了十几个,遇到了如同之前绿毛怪一样的山精怪异就有三处,都被二人随手收拾了。 枣红马有特殊能力,能够感应嗅到妖邪气息,但具体的是什么妖邪,却没那么仔细。 不过,裴楚跑了这一圈倒是发现,这辟北县境内确实诸多怪异。 他初入此地的时候,或许是人迹罕至,还未曾察觉出来,这番走一圈,着实让他感到精怪鬼魅似乎颇为猖獗。 庞元生看了看周遭的地形,又拍了拍枣红马宽阔的背部,朝裴楚笑道:“这混账向来趋吉避凶,只要是觉着气息强的,都远远逃离,此处还需你我二人上去。” “好。”裴楚点点头,前面那绿毛怪较之常人也强不到哪里去,这枣红马是以浑然不惧,但遇到其他稍微强大点的妖邪气息,就远远的会发出提醒。 “去吧。”庞元生又拍了下枣红马屁股,枣红马会意,轻声嘶鸣,转头迈着步子跑远。 两人看着枣红马离开,当下不再犹豫,一前一后,快步跃了上去。 一路荆棘遍布,有各种树木枯枝落叶阻挡。 好在两人都有轻身之能,倒也不是太费力气,不一会沿着山坳,上了这处峄山的支脉山坡。 到了坡道:“拿来我尝尝。” “是。” 那青衣小厮立时战战兢兢地将一个大木桶提到了妇人身边,又用了一个小木勺舀了一瓢,递到妇人面前。 华贵妇人伸手出长长的指甲,在木勺上点了点,沾了些许红色的液体,在口中舔舐,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嗯,不错。” 小厮脸上登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见华贵妇人又俯下身伸出手指,在木桶里点了点,再次舔舐了一番,脸色骤变。 恶狠狠地瞪了那青衣小厮一眼,喝道:“张木青,你是想糊弄我呢,这桶里的血水可不新鲜。” 青衣小厮连忙跪倒在地,哀求道:“妈妈恕罪,实在是孩儿昨日被吓着了,不敢下山,只能用平日里积攒的,明……明夜定然再去找新鲜的来。” “哼,不中用的东西。”华贵妇人冷哼一声,长长的指甲在青衣小厮的额头点了点,冒出了一滴滴墨绿色的液体,“你这差事可切莫办砸了,花露要的是新鲜的血水浇灌,若是品质差了,到时落了府君的脸面,可别说我不护着你。” 青衣小厮磕头如捣蒜,连连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一定不敢怠慢,请妈妈饶我这一次。” 华贵妇人又是轻哼一声,雌雄难辨的声音继续响起,“说来也怨不得你,前番连先生和曹军卫就说了……” 话正说到一半,华贵妇人声音猛然一顿。 山坡之上一阵夜风拂过。 华贵妇人猛地皱了皱鼻子,用力嗅了嗅,双目似电光一般扫了眼花园附近,骤然喝道:“生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树妖 “生人?” 就在这位华贵妇人目光如电,扫过姹紫嫣红的园区时,正言笑晏晏采集着花露的众女子似乎受到惊吓,忽地惊呼出声。 “杀!” 一声暴喝似惊雷炸响。 两个正手挽着竹篮和捏瓷瓶的绿萝女子面露惊色,转身就朝后飘飞出去,足不点地,衣袂飘荡,宛如仙人。 但依旧慢了半拍,一道白光骤然闪过,环首直刀出鞘,龙吟虎啸声乍起。 两名绿萝女子惨嚎一声,宛如女仙似的身段样貌,在那环首直刀划过身体后,骤然化成了一个焦炭似的模样,下一刻,成了星星点点的飞灰,飘散夜幕中。 那名站在花园一旁的华贵妇人愣愣站在那里,看着方才还莺莺燕燕的“女儿们”,被这人瞬间就砍翻,亦是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龙虎气?禁妖司?” “妈妈,就是这人,昨夜差点伤了孩儿。” 一旁提着木桶的青衣小厮,这时早扔了木桶,殷红的血液洒了一地,神色无比惊恐地躲到了华贵妇人的身后。 若不是怕华贵妇人的惩戒,这会儿他哪里还敢待在这,早已经远远逃开了。 那把在常人看来只是稍微雪亮几分的环首直刀,在他这等游魂眼里,几乎无时无刻不放着灼鬼生痛的白光。 “妈妈救我!” 其他一些穿着绿萝红裳的女子,眼见同伴骤然化作黑炭成了飞灰,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地朝着花园旁的华贵妇人飘了过去。 忽然。 一侧又蹿出来一个人影。 速度迅捷,气势惊人。 一把铁刀划出了破风声,朝着一个四散飘飞的妙龄女子砍了过去。 呼地一声,刀口从女子身上掠过,却仿佛砍在虚空中一样,直接从女子身体穿过。 “嗯?” 裴楚面色一凛,似乎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样的情况。 跟着又舞刀攻击另外两个红裳和绿萝的女子,这些女子尽管是在飘飞,但速度比起用了丹符式的裴楚,慢了不止一筹。 只是,先前的情况,再度出现,铁刀划过两人,宛如无物。 那边庞元生手中的环首直刀已经又砍翻了一个飘飞得慢的女子,化作了灰烬消散。 似乎察觉到裴楚的情况,庞元生高喊出声:“裴兄弟,你那刀未曾祭炼,伤不了这些真形都未曾凝实的游魂。” “原来如此。” 裴楚一下明白过来,他手里的钢刀是之前杭小辛所赠,只是寻常武器。 再度一步追赶上一个逃窜的女子,他猛地伸出左手,这一次不再如前番一般空空无物,反而将那飘飞逃窜的女子手臂扯住,狠狠朝后一拽,掼在地上,跟着一拳砸了过去,女子哀嚎一声,瞬时整个身体噗地飘散开。 一击见效,裴楚不再犹豫,干脆不用右手上的钢刀,反而直接以左拳攻击。 他虽不通武艺,以他此时的力量和速度,对付一些真形都为完全凝实的游魂,用不用刀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一出手抓住一个,然后生生捏爆,立时就散成了一团阴气。 “目知鬼神”的道术加持了他具备通幽之能,但这只针对他自身,能见到能触碰,但想使用普通的刀剑之类武器,却难以伤到这些游魂。 “精气如龙,气血似虎!快,快逃!” 华贵妇人再看到裴楚一手捏爆了一名女鬼游魂,涂抹着重粉的面容扭曲起来。 换做往日,遇见这样气血旺盛的男子,她巴不得让手底下的游魂们蛊惑而来,好让她吃了增进法力。 可此刻,从两人暴起杀出,仅仅是电光火石间,就灭了好几个女鬼游魂,她哪里还敢多做停留。 一个有龙虎气的禁妖司缇骑已经让她感到棘手,再冒出一个精气似龙虎且有通幽之能的帮手,她可是敌不过。 一把拉住身边的青衣小厮,华服簌簌作响,朝着后面的密林就飞了过去。 “妖魔,哪里逃?” 庞元生手里的环首直刀将一个飘飞的的游魂给斩杀,目光早盯在了园区边缘的华贵妇人。 眼见这华贵妇人带着一个青衣小厮想要逃遁,哪里肯放过,双腿上四个甲马加持,步履如飞,立刻就追了上去。 另一边裴楚不用刚刀后,或是用左手,或是直接硬生生冲撞,将剩下的两个女鬼游魂击散,一个箭步冲出,朝着庞元生追赶的方向,快速赶了上去。 刺啦啦一阵宛如剧烈的声响在密林上方的枝叶间快速响起。 地面下方,庞元生和裴楚两人一前一后,飞速狂奔。 深山之中,密林树木,岩石沟壑树木,处处都是障碍,行走不易。 然两人速度快过奔马,腾挪纵跃,死死追赶着那在树枝上快速飞蹿的影子,丝毫没有慢下半分。 “神行之术。” 宛如一张布幔在各种大叔上空窜动飘飞的华贵妇人,感受着地面上疾驰飞奔追赶的身影,心中亦有些焦急。 她不是一般游魂小妖,当年府君封山前就已经追随,是见过当年禁妖司镇压天下时的威风,更认识甲马符箭龙虎环首刀。 再拖延下去,被这两人追上,就是一桩大麻烦。 “张木青。” 华贵妇人骤然一提手里被她抓着的小厮,脸上露出了几许狠绝之色。 那些被她称作为“女儿”的游魂们,死多少她都不放在心上,但这张木青却算是她同脉,死一个都心痛无比。 可再不将这两人摆脱,后面就是一桩大麻烦。 真要引到府君住处,冲撞之下,日后更是难讨什么好处。 “妈妈,不要抛下孩儿。” 青衣小厮一看华贵妇人的脸色,心中已经猜到对方的想法,连连求饶。 “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华贵妇人却是已不再理会,反手将青衣小厮扔了出去。 那青衣小厮在空中一个翻身,须臾间,衣衫破裂,不复人形。 幽静的密林里,又是一声枝叶噼里啪啦的怪响声响起。 裴楚这时已经从后面赶上庞元生,两人正飞速狂奔,追寻着在那前方头顶树枝里飞行的身影。 忽然,一阵怪响过后。 裴楚猛地就感觉右脚一沉,整个人失去重心,差点跌倒在地。 好在他此时反应极快,左手在地面一撑,稳住身形,右手一刀就朝脚下砍了下去。 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藤蔓飞起,绿色的液体飙溅。 另一边的庞元生,这时身体也被五六根藤蔓阻拦住,他面无惧色,身形陡然一矮,手里的环首直刀贴着周身一旋,一根根树干就掉落在了地上。 “好妖魔,找到你了!” 庞元生手里的环首直刀一扬,望着前方一颗树干上一个仿佛树人模样的怪物,须发飞扬,怒气爆棚。 此刻他已然认出了,昨夜祸害了峄南村的那个妖魔就是眼前这个。 几乎没有半点停留,一脚踩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飞身跃起,扑了过去。 “就是这树妖?!” 裴楚一刀建功,纵身站起,听到庞元生的话,抬头看向前面的一棵树干上的怪物,立刻想到了峄南村的惨状。 方才在那些怪花下面看到了人类尸骸,他就心生怀疑,再加上那些游魂是为了采集花露,还有用人类血液来浇灌怪花,事情已然变得清晰。 面前这怪物就是为收集人血浇花,所以才害了一村百姓。 树妖眼看庞元生扑来,怪叫一声,它无之前那华贵妇人的飞行蹿纵之能,但本体却能够延展变化,连忙伸出一根藤蔓似的树枝,缠绕在远处的树干上,奋力将自身拉了过去,躲开了庞元生的一刀。 一截树干被庞元生劈砍了下来,再抬头看那树妖已经逃遁到了另一棵树上,急忙脚步在树干上连连踩踏,就要追赶。 猛然间,哗啦啦一阵剧烈的声响。 却是裴楚已经从下面杀到,一跃而起,猛然抓住了树妖的一截枝干,狠狠一把将这树妖从其他树木上生生拉扯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夜枭 杭家集。 集市门外的道路旁,一棵虬枝错节的老树上,蓦地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响起。 从远处的夜幕之中,飞来了一大一小两只鸟儿落在了树干上,远远望着杭家集围墙门前的一派灯火通明。 门前,马声嘶鸣,铜锣阵阵。 一大群汉子拿着棍棒,打着火把,正围在一个骑在越州马的高大人影身边。 高大人影环视一圈,看着众多涌出们来的身影,嚷声说道: “众位兄弟,前后十多个村镇,大家都走访一遍,天明便回。若有遇上怪异离奇之事,不要单独探寻,敲锣打鼓,纠集起人手再查探。往后一段时日,都需要辛苦兄弟们了。” 高大人影话音一落,闹哄哄的人群里响起了附和之声。 “五斗兄弟放心。” “兄弟们自省得的。” “都是杭家集左近村子的,我们自当看护。” “近些时日还有一些牛头山的贼匪流窜,正是该加强戒备。” 在场的众多汉子里,大多数都是前些日子去过牛头上的,见过那牛头山上的牛妖,又听说了峄南村的惨事,个个都心有戚戚。 这几年下来,山贼盗匪,鬼魅怪异,多有听闻,而今自家已是见过了,不想被无辜害了,更是需要警醒。 杭家将众人集合起来,给钱给粮,虽算不上多,但众人也愿意出一把子力气。 这是乡间村镇的常态,村镇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指望县里保境安民那是痴心妄想。 能有杭家这样的大户愿意出些钱米,又有狄五斗这样的好汉牵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好,那我们这里人手分成两队,小辛哥带人一队往北,我领人一队往南。各村镇多有落脚,大家便辛苦一些。” 狄五斗坐在马上,又再次将今晚巡夜的汉子们分成了两队,他和杭小辛各领一队。 听到吩咐后,众多乡人纷纷散开列成队形。 自上次牛头山贼人来杭家集耀武扬威,狄五斗展露了过人的气力,又在牛头上展露了胆量气魄,威望渐隆,无人再敢低看他一眼。 转眼间闹哄哄的人群便敲锣打鼓,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杭家集。 嘎吱吱沉重的木门声再度关闭,杭家集围墙上看守的众人同样打起了精神。 “嘎”地一声难听的怪叫声响起。 方才落在路边的树干上的一个黑影,在枝干上跳了两下,却是一只皮毛黑亮的老鸹,歪着头朝旁边的看了一眼,突然口出人言道:“角古兄弟,这杭家集就是我仇家了,可怜我那兄弟,与我一同出山,可就被这些人给害了。” “咕——” 站在老鸹旁边的高大黑影呼噜噜地叫了一声,灵活地转动了一下脖子,露出了形貌。 头大而宽,嘴短有钩,体羽蓬松,爪大弯曲锐利,丑陋而凶厉,却是一头夜枭。 叫了一声之后,同样口吐人言道:“乌二,这般大的村镇,人口过千,我角古成妖不过一年,可没那没事帮你。” 老鸹又跳了两下,黑亮的眸子似乎转动了下,再次道:“不消角古兄弟你对付这许多人,我只要那名叫杭九娘的女子性命便可,这女子皮肉鲜滑,是个好口粮,也算是为我乌二出口恶气。” 夜枭九十度转圜着脖子,锐利的双眼盯着老鸹,再次说道:“那乌二你前番说的可当得真,真能引我拜入苍元山门下?莫要欺我成妖日短,前来诓我。” 老鸹连连拍着翅膀连连叫道:“自家兄弟,我乌二怎会哄骗于你。我们家大王同你我一般,都是禽羽出身,最是关照同属。你与我到时回了苍元山,自有法术神通传下,山中妖族百十万,个个逍遥快活,可不比你孤零零一个在这北越州东躲西藏来得要强?” 夜枭愣愣地盯了老鸹一回,半晌,才慢慢说道:“我便信你一回。” 说着,双翅一张,身形腾起,跃入黑暗之中。 看着那夜枭的身形朝着杭家集飞去,老鸹展了展翅膀,忽又恢复到尖嘴斜眼的人身,坐在树干上,嘿嘿怪笑一声: “这野小妖,倒是好骗。离山时大王便说,近些年人道气运驳杂,龙虎气不显,群山之中多有禽畜成妖,我若遇上,便可招揽二一。这夜枭若真能杀了那杭九娘,我乌二便领它回去也无不可,失了水牛那蠢货,我正好没个帮衬。” 说着,乌二双眼看着杭家集,眼里有露出了几丝愤恨,“那牛头山虽然寻常,可也是我乌二日后落脚的基业,还有水牛那蠢货,跟我是几十年的交情。那莽汉子和小道士,我不敢去寻麻烦,可这杭九娘一介女子,我若不报复一二,怎能消这心头恶气。” 当日在建安城外的越江之畔,乌二辞了黑鱼汉子,一路飞回到牛头山。远远就见着山里烟火缭绕,一座偌大的山寨已经被人毁去。 他是个机警的,没敢贸然回山,反而是在周遭盘旋,被他逮着了几个逃跑的山贼,一番询问之下,得知了其中详情。 后来乌二又在山中盘桓许久,一直等到牛头山再无人烟才查探了个究竟。之后又多方打探,将那一日的事情摸了个清楚,那几人他原是不敢招惹的,可巧撞见了他之前走访诸多山川河流时认识的夜枭,心中有了定计。 “等今晚夜枭得手,先让他们紧张一二。再过上几日,赵府君大宴宾客,这北越州的鬼魅精怪多有会来,正是闹上一回的好时机。嗯,那黑鱼也会赶来,我到时在诳他来助我,掀一场大水,淹了这杭家集,嘎嘎……我这脑子真是聪明,难怪满山妖怪,只有我被大王派了出来。” 想到这里,乌二一张枯瘦的面皮大有得意,但随即又起了愁容,叹了口气,“唉,水牛那憨货死便死了,可我答应黑鱼的那份花露,没处可寻了。那黑鱼要是翻了脸,耽搁了大事,我回山后非得被剥皮抽筋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我家那大王也是,想见那越江之主,自去便是,一方妖王,量那越江之主也不敢不见。可偏要走这等场面事,恁地要为难死我乌二了,就不知赵府君能否看大王的面,再多匀我一份。 对了,也是我忘了问,这夜枭无缘无故跑来辟北县,定是参加赵府君大宴的,只是这等没跟脚的小妖,也不知有没有那花露的份额,我且等他回来再问上一问……” 一番牢骚声中,蹲坐在树干上的乌二眼睛乱转,身形渐渐小了下去,黑羽满身,再次化作一只老鸹,振翅飞入天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惊走 杭家。 前面的热闹早已散去,偌大的家园中,除了大门前有灯火亮着,以及偶尔打着灯笼巡夜的仆役走过,府内上下一片安静。 跨院的一处丈许高围墙上方,扑咚一声掉下了一个人影,落在了地上。。 借着薄薄的星月微光,能够看到这个倒在地上的人一身小厮打扮,应当是杭家的仆人家丁之类。 只是落在地上后,四肢坚硬,早已经没了声息。 一张面容充满了惊恐之色,特别是双眼位置,空空如也,血水从眼中冒出,形成了乱糟糟的一片痕迹。 呼—— 又是一声轻飘的振羽声。 围墙上一个影子再度腾起,一张翅膀张开,悄然无声地划过空中,落在了杭家内院的一坐房屋飞檐上头。 夜枭收拢了翅膀,缓缓转动着脑袋,扫视着面前的这些屋舍。 这样的深夜,即便有几许微光,但于普通人而言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看不分明。 可在夜枭眼中,一切事物,纤毫毕现,宛如白昼。 忽然。 夜枭角古的脖子不再转动,锐利的双目盯住了一处房舍,口中发出“咕——”一声怪异的叫声,双翅一展,朝着这处房屋扑了过去。 身在空中时,还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大鸟形状,等一落了地,忽而就化成了一个人类的模样。 只是,化形得并不完全。 虽有七尺身高,可双脚依旧是锋锐的勾爪模样,双手肘后亦带有尾翼,胸腔怪异的隆起,一张圆脸上绒羽未曾褪尽,口鼻连在一起还是个成钩状的尖喙。 唯有一双眼睛,圆亮有神,似一泓水深水,看不到底。 他这便是成妖日短的缘故,原身的诸多特征还不能尽数收敛,又不像老鸹乌二,有后台靠山照应,给点化过。 啪嗒一声轻响,房门被夜枭角古悄然推开了。 房间内,并无普通女子闺房那般的脂粉气,反而墙角门边,挂了不少铠甲战袍、套索、刀剑之类的武器。 只是纵然如此,画屏雕柱依旧不少,花瓶绿植一样不缺,干净整洁,处处精致。 如角古这般的野妖怪,成妖时间不过年余,往日里最多也就进过一些穷苦人家的房舍中,哪里见过这样大户人家女子闺房,登时有些愣神。 左右环视了一圈,一眼看到了房屋里间的一张精致大床。 大床蒙着薄纱蚊帐,不远处的一张几案前,还有淡淡的檀香升腾。 角古悄然走了过去,透过薄纱似的蚊帐正看到一个姿色不凡的女子穿着单衣躺在床上,又是一怔,心中思量:“那乌二只叫我为他除去这女子,可这般娇滴滴的好颜色,我哪里见过,莫不如带回去,先耍上几日再说。” 想到这里,角古伸手拉开蚊帐,要将这女子抓在手里。 可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女子,猛地张开双眼。 “好贼子!” 一声轻喝骤响。 杭九娘身体陡然朝床内一侧,躲开了角古的双手,修长有力的长腿一记兔子蹬鹰,猛地一脚踢在了夜枭的胸前。 角古骤不提防之下,瞬间倒退了几步出去,双手摆动间更是打翻了旁边一个花瓶,哐啷之声大作。 杭九娘纵身一跃从床内跳了出来,伸手抓起床边的一张凳子,朝着那隐隐约约的黑影砸了过去。 角古伸手一格,拍飞了砸向他的凳子,朝着杭九娘再度扑了过去。 此刻他心头已然升腾起了一丝怒意,没料到这女子竟然如此机警,他本想悄无声息的行事,可闹出了这般动静。 杭九娘砸出了凳子后,人已经一个纵跃,到了墙边,伸手从墙壁内取下了她善用的双刀。 这黑漆漆的房间内,她虽然不太能看得真切,可这房里的诸般物事摆放,却再是熟悉不过。 眼看那黑影再度扑了过来,杭九娘手中的双刀挥舞,唰唰唰就是几刀劈砍了过去。 一阵噗噗仿佛钢刀砍在硬木上的声音传来,隐约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飘飞了一地。 “咕——” 忽地一声怪异的响声在耳边炸起。 杭九娘猛地就感觉手里的双刀上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掀翻出去,砰地一声,从房门直接打飞了出去。 一个纵身在地上站起,再抬头看房中时,就看到方才那黑影已经再度扑了过来。 借着微薄的星月光芒,杭九娘大概看清了这黑影的形貌,心中一惊,“妖……” 不等她话喊完,角古双手张开双臂,再次朝着杭九娘抱了过来。 他自家的力量虽不比那些大力的兽类之属,但力量也是远超凡人,只要抓住,自然不可能被对方挣脱。 杭九娘倒退一步,临危不乱,猛地一个矮身避过角古的这一扑击,手中的双刀快速朝着对方的双脚挥砍了过去。 叮叮的脆响声响起。 那夜枭双脚惯于用来捕猎,脚趾尖锐,凡铁哪里能够伤得到。 不但挡住了杭九娘的双刀,反而一个纵跃,抬起脚不避刀锋,狠狠一脚朝着杭九娘踢了过去。 杭九娘看着那张开脸盆大小的尖锐利爪,赶忙收刀护在身前,又是一股大力传来,整个身体登时没了重量似的再度倒飞了出去。 喉咙微甜,心口发闷,这一瞬内腑已然受了震荡。 杭九娘一刀拄在地上,双眼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怪物,还想强撑着站起身。 就在杭九娘双目对上那夜枭一对眼睛的时候,忽地一下,就觉得眼前似乎有无数圆圈转动,手里的双刀不自觉地就掉在了地上。 角古看着杭九娘呆愣在那里,登时怪笑了一声。 这是他成妖之后的一项本命神通,双眼不但保持了禽身时候的锐利视觉,还能够有迷魂夺魄的效用。 以往在山中捕猎,不管什么虎豹豺狼,还是砍柴猎人,只消和他眼睛对上,立时中招,只能跪伏在地,任他享用。 这女子在他所见过的人类之中,算是最为警醒的,而且实力不俗,若非他成妖之后,一身羽毛都变得坚韧,光是方才杭九娘的一阵快刀乱砍,就非得让他受伤不轻。 铛铛铛—— 外间的宅院内,这会响起了一阵剧烈敲锣和呼喊声,显然是方才的打斗,惊动了不少人。 角古不敢再耽搁,走到杭九娘身边,正要化形抓起杭九娘飞遁离去。 忽然—— 一声喝喊在后方响起。 “九娘子——” 角古转头望去,就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看着像是个不大不小的女童,正不管不顾朝他撞了过来。 一个小人儿而已,角古本不在意,一巴掌就拍飞了。可就在这一瞬间,那女童冲撞过来的势头突然让他吃了一惊,快得惊人,冲起来仿佛万马千军一般。 他刚想跃开闪躲,可哪里还来得及,砰地一声,夜枭角古整个身体被这小小的人影一下给撞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院墙之上。 “铛铛铛——” “九娘,九娘……” “抓贼人!” “有贼!” 火光闪动,激烈的敲锣打鼓声和呼喊声已经在院外响起。 “九娘九娘,你快醒醒!” 女童抓着杭九娘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陷入失神当中的杭九娘蓦然清醒过来,抓起地上的双刀,就要再度朝着那被撞在院墙的角古扑去。 这时,又有四五个家丁仆役打扮的人影,打着火把,拿着棍棒刀叉,从院外冲了进来。 角古被小人儿撞得头昏脑涨,眼见火光和喧闹的人声靠近,登时有些慌乱,他成妖不久,哪有大妖怪的胆气,见人声鼎沸起来,不敢停留,一个纵身化作一头夜枭,扑棱棱地飞快地扇动着翅膀,朝着黑暗的天空飞去。 “妖怪啊!” 围过来的家丁仆役,看着那飞入空中的身影,竟都是吓了一大跳。 只有杭九娘转身一把抱住了陈素,心有余悸道:“好素素,你这次却是救了我一命。明日你就随我习武,学着怎么掌控力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知缘由 峄山西面支脉密林之中。 哗啦啦一大片枝叶树干摩擦震荡的声音响起。 裴楚一手一根树妖藤蔓似的枝干,猛然一用力,将这个树妖从其他树木上,硬生生给拽了下来。 眼看树妖跌落在了地上,裴楚一个纵步就要冲上前去,结果了这妖孽。 他手中的钢刀对于游魂并无效果,但草木之属的精怪却抵挡不得,尤其是在他强横的力量加持下,一刀下去,圆盘粗细的树木也要应声而断。 树妖骤然跌落在地,惊恐地怪叫一声,瘦长的树人身形,在这一瞬长猛地出了无数条枝干,拼命地朝裴楚拍打。 裴楚脚步一顿,迎着那仿佛触手似的枝干,手里的钢刀下意识在身前就飞快舞动。 刀光如练,噼里啪啦的一阵树枝被钢刀砍断的声音再次响起,各种枝叶纷飞,像是下了场雨一般。 这一招,裴楚学的是方才庞总旗所用的那招夜战八方式,他刚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可也不知怎么的,在这树妖各种枝叶树干铺面拍打过来,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 裴楚看着自家挥舞着刀花,抵挡住那密密麻麻的枝干,心中微微有些吃惊。 他从未学过武艺,之前除了有丹符式给予的轻身之能外,搏杀的经验还是几次和山匪交手摸索出来的。 猛地,他想起了“九牛神力”这门道术介绍里的最后一句话,“……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矣,其后武艺自通。” “所以,这便是武艺自通么?” 裴楚心中了然,他于“九牛神力”这门道术上虽未尽全功,但也是占了三分之二好处。 “九牛神力”这门道术,说到底就是类似于洗脉伐髓,重塑筋骨之类的效果。 身负神力,体质强大,耳聪目明,所以见到的各种武功招式,拈来即用,是谓武艺自通。 一阵乱刀将那些拍打向他的枝干砍断,裴楚再度跃起,一脚狠狠踩踏在了树妖中间胸口的一截木头上,举刀就要朝着树妖的脑袋砍了下去。 “饶命,饶命!” “不是我要害人,是被逼的,是他们要我收集人血。” 掉落在地上的树妖枝叶乱颤,虽未曾恢复人形,却口吐人声,连连求饶。 他是樟木成精,力量极大,可这一会被裴楚一脚踏住,却丝毫挣脱不得。 裴楚没有理会树妖的哀嚎求饶,除恶务尽,自知道那祝公子从两位禁妖司缇骑手中逃离之后,他对于妖魔魍魉,不敢有丝毫大意,也不会有任何留手。 这树妖他不知道怎么杀一定会死,但不管那么多,先剁碎剁烂,然后用火烧了总是可以的。 “裴兄弟,且慢动手。” 正在这时,庞总旗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高声呼喊道。 “嗯?” 裴楚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庞元生会阻止他。 这禁妖司的人是吃了一次亏还不够? “我还有话要问它。”庞元生快步走来,急忙补充了一句。 只是他话音刚落,裴楚手里的钢刀已经落下,咔嚓一声,一截树干跌落在地上。 树妖哀嚎着大叫起来,不知是痛是惧。 走过来的庞元生,稍稍松了口气。 有着人形四肢的树妖,并未被裴楚砍了脑袋,只是剁了一条怪异的手臂,仿佛血水的墨绿色液体汩汩冒出。 裴楚跟着又是一刀,再度砍断了树妖的两条双腿形状的树干,这才抬头看向庞元生道:“总旗,可以问了。” 庞元生没有客气,上前一刀砍断了树妖的另外一条手臂,嗤嗤的白烟冒起。 携带龙虎气的环首直刀,比之普通的钢刀更有威慑力。 普通钢刀砍断的树干,于树妖而言,只要有精气补充,不消多长时间又可以长出来。 但有龙虎气的环首直刀砍了,那就是真正将妖魔化形后的肢体切断,以后再也无法长出来。 “饶命啊,两位大人。” 树妖一张怪异的面孔,在人脸和树脸不断变化扭曲,哀嚎着求饶,声音比方才更加凄厉。 庞元生这才慢慢开口问道:“孽障,我且问你,方才逃走的那妖妇是谁?还有方才那些花又是何物?” 树妖看着庞元生手中的环首直刀,上面的龙虎气刺得他周身都在疼痛,哪还敢再犹豫,连忙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那……那是府君管事的妈妈,名唤木姬,本相是一棵槐木。那花名为古詹花,是府君珍藏的宝物,在极阴之地栽种,以人精血浇灌喂养,能产奇珍花露。草木滴上一滴可开灵智,游魂饮上一滴能凝练实体,小妖精怪服之能增长法力。” “那府君是谁?为何近来着辟北县为何多有妖魔出现?”裴楚在旁眉头皱起。 树妖这会四肢光溜溜的,也不再挣扎,一张树皮脸上露出了几许惊骇,顿了顿继续道:“府君便是府君,小妖未曾见过,过几日是府君重开洞府和娶妻,是以发下诸多帖子,凡是精怪之属皆可参加,若有能被赏识的,将赐下花露……” 树妖话未说完,噗呲一声,头部冒起一阵剧烈的白烟,跟着惨嚎响起。 转瞬之间,成了一截干硬枯槁的樟木。 庞元生面色阴沉地抽回了手里的环首直刀,看也不看地上的树妖一眼,只是透过密林,遥遥望了眼远处的峄山所在,恨恨道: “好一个大妖魔出世,竟敢自称府君,这等威风,是要周遭的精怪鬼魅都前来朝拜,搅得北越州不得安宁呐!我禁妖司鼎盛之时,天下妖魔鬼魅绝迹,如今风雨侵袭,这些个宵小魍魉便都敢跳出来了。” 说着,庞元生又看向裴楚道,“裴兄弟,当日你我二人山道相遇,追寻的那些游魂阴鬼,便是鬼迎亲,想来正是这什么府君作祟。” 裴楚轻轻颔首,从这树妖口中得到的消息,联想起近期为何多有精怪鬼魅出没,已是明白其中诸多缘由。 这辟北县位于北越州西面,山多,荒蛮,盗匪丛生,可不想还有大妖魔藏身于此。 不过,他并未见得有多惊讶,牛头山那样一处盗匪窝里都能有一头牛妖,这峄山险峻雄奇,在北越州也是排得上号的,藏身一些妖魔也是寻常。 听到庞元生方才的话,只是心中感叹,这禁妖司鼎盛之时,镇压天下,妖魔绝迹,如今朝廷式微,各路妖邪都开始冒头涌现,不知要生多少祸害。 看着面色阴沉如铁的庞元生,裴楚又遥遥望了一眼远方黑漆漆的密林,道:“总旗,我有道术可见阴煞气,我们现在上峄山主脉,或许还能找到那什么府君所在。” 庞元生摇了摇头,“天已快亮,裴兄弟,你我先行回去,此事还需再做计较。” 他倒没有对裴楚说能找到府君洞穴有什么怀疑。道术之中,多有能探寻阴煞气息的,这些妖魔鬼魅汇聚的地方,不用说都是阴气逼人的所在。 只是他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个什么曹军卫的鬼将,能够将他撞飞,还有个可飞沙走石的一个中年人,以及方才逃走的那个槐木妖,真要杀上门,不一定对付得了。 裴楚站了一会,心中明白庞元生的顾忌,深吸了口气,将地上的树妖尸骸捡起,朝着来时的山坡方向走,“我先去把那些怪花给毁了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赖以拄其间(这章水) 东方天际已见白。 峄山西面的山坡之上,浓烟滚滚,猎猎的火焰烧灼。 大朵大朵瑰丽妖异的古詹花在烧灼的火焰中枯萎,成会飞灰,空气里似传来了一声声哀鸣的怪响。 庞元生单手拄着环首直刀,烧灼的红色火焰映衬在他的双眸之中,看着从火光中走回来的裴楚,脸上浮现出了几丝惆怅之意,幽幽叹道: “裴兄弟,我是禁妖司总旗,镇压妖魔,斩杀魑魅魍魉,是职司所在。你一介道人,为何要卷入进来。这世道人人皆求明哲保身,便是那些隐世的门派,不乏有神通者,可没几人如你这般?你可知道这一把火烧了这些花木,那府君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这些古詹花哪怕是需要以人精血喂养浇灌,但所产的花露若当真有那树妖所说的奇效,于妖魔鬼魅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宝物。 尤其是一些大妖魔头,以此笼络下属,召集小妖小鬼,堪称不二妙法。 要是那自称府君的大妖魔得知了古詹花被裴楚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定然是不肯甘休的局面。 “不死不休?” 裴楚略有诧异地走到庞元生身边,回头看着摇曳的火光,“那便不死不休,我仇家到现在当有不少了,多一个不多。” “噢?”庞元生略有讶然。 裴楚哂然一笑,“其一,总旗你寻仇的那位祝公子,在杨浦县被我坏了他的大事,定然恨我入骨;其二,那杨浦县县令是我所杀,还不知有没有海捕文书发下,他若有亲朋故旧,也能算是一个。其三,我来辟北县灭了两处呼啸山林的贼匪,其中一座的头领还是妖怪,想来也是被惦记上了。再多一个大妖魔,又能算什么,说不得我还要杀上门去,将这些害人的妖魔给斩个干净,一把烧了它的老巢。” “原来杨浦县那人是你。”庞元生听到裴楚这话,登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当日那两名缇骑虽然官面上给转圜了,但报给庞元生的内情却事无巨细,两相结合起来,自然明了了内情。 裴楚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只是看着庞元生,笑着问道:“总旗可要抓我?” “我禁妖司只管妖邪之事,况且,那杨浦县令,我若在场,亦不能留。只是……”庞元生摇摇头,顿了顿,“裴兄弟你如此行事,不怕死吗?” “死?”裴楚顿了顿,忽地笑道,“我已死过一次了,若世道安稳,苟全性命也就是了。可现在孽障丛生,我生而为人,若不是学了几门道术,这下面枉死做花肥的人或许就是我了。这世道,有人可事不关己……” 说到这里裴楚目光看向了庞元生,“亦有人拼死抗争,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各有选择。委曲求全者或许能安安稳稳活得下去,那些能够挺身站出来的,可能尸骨无存。 只是我自小听过一些人的事迹,心向往之,要让我袖手作壁上观,实难平这胸中意气。” 说到这里,裴楚看着冲天燃烧的火光,眼神微微有些飘忽。 来此世道,恍恍惚惚,见了朝廷昏聩,盗匪丛生,又见诸多妖魔出世肆虐。 覆巢之下无完卵,泥沙俱下,又去哪里独善其身。 杨浦县遭遇疫鬼的那一夜,全县不知多少人罹难,他当时能活下来,实属侥幸。 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官府、盗匪、妖魔,上次是杨浦县,这次是辟北县,下一次又是哪里? 庞元生闻言微微愕然,随即大笑,“说得不错,正是难平这胸中意气,要杀光这世间害人的妖魔鬼魅。” “哈哈哈……这害人的又何止是妖魔鬼魅。” 裴楚长啸一声,回首看向茫茫峄山,云在半腰,峰高刺天,忽有句子泛上心头。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 杭家集。 开阔的练武场内,呼呼的风声和娇喝之声不时响起。 一个扎着单发髻似少年打扮的小姑娘,手里握着一根长有丈许、鸡蛋粗细的大杆子,呼呼地抖动个不停。 大杆子绵软红亮,小姑娘双手抓在尾端,双手一抖整根杆子就突突乱颤。 陈素双手握着大杆子,额头见汗,一边胡乱抖动着,一边喊道:“九娘,九娘这根杆子怪得紧,我一用力,它就乱颤乱动。” “怪就对了。” 杭九娘一身便装练功服,盯着陈素舞动大杆的动作,“你这身力气我不知是怎么来的,可劲都是散的。想要拿捏力道,就要学会整劲。不用光用蛮力,要身子力道跟着杆子走,以身带杆作蛇缠手试力。” “懂了!” 小姑娘听完,慢慢开始调整力道,手里那一根大杆子渐渐从方才乱颤着的舞动,有了几分规律可循。 “好妹子,真是个聪慧的。这抖大杆子,整合的便是全身力道,身体要周正,身灵、步活、手合、劲整,一招一式杆子点,沾颤绞拦力横圈。” 杭九娘看得陈素从懵懵懂懂,到逐渐掌握了一点要领,双目闪烁起了异彩。 昨日陈素被送到院中时,她念着裴楚此前为乡人出头,还有牛头山一起剿匪除妖的情分,没有太多拒绝。 但其实并未多放在心上,只当是为裴楚看顾一二,直到夜间那怪鸟模样的妖魔出现,陈素一撞之下救了她一次,心中多有感激,也知道了陈素一身怪力,只是未曾整合,行动之间多有不便。 至于这怪力是怎么来的,她没有追问,这各家门派江湖上,多有秘法,探听乃是禁忌。 不过,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陈素就能够摸着抖大杆的要领,着实让她惊讶,这天资比起当年她学武时,还要胜出三分。 在练武场练了一阵,杭九娘看日头渐高,天气热了起来,便朝小姑娘招了招手:“素素,先休息一会。” “嗯。” 小姑娘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停下,而是又细细将杭九娘方才教的抖大杆的要诀,温习了一遍,这才缓缓停下。 温故而知新,这是裴楚教给她的一个学习方式。每次学完一样东西,不管记没记住,都要重头到尾梳理一遍。 等陈素将抖大杆又演练了一遍,杭九娘引着陈素到了一旁的凉亭坐下,又有婢女仆役奉上毛巾擦拭,以及一些茶点。 杭九娘看着陈素面色微红的模样,抿了口茶,笑着问道:“素素,你怎么会和裴道长流落江湖的?” 陈素挑了一些杨浦县的事情讲了,杭家集这边水路方便,消息还算灵通,杭九娘也隐约听过一些杨浦县曾闹疫鬼还有城隍显圣之事。陈素说到父母遇害之事,又不免神色变得几分黯然。 杭九娘陪着安慰了几句,又有些好奇道:“那素素不想家中的弟弟和姑婆么?” “也是想……想的。”听到这句,陈素面色忽然一阵红一阵白的,期期艾艾似乎不知该作何回答。 杭九娘似察觉自家失言,神色略有几分尴尬。正巧这时,外间有仆役禀报,说是狄五斗带人巡夜已经回来,听闻昨夜有妖魔来杭家,正要找杭九娘和家主说话。 杭九娘又安抚了陈素几句,让她歇息一阵,便转身离开。 看着杭九娘离去后,陈素一个人愣愣坐在凉亭中,眼里似泛起泪水,过了一会,又抹了一把眼角,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喝个干净,再次拿起丈许长的大杆,走到场中,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微则无声巨则汹涌 酒肆外。 人声鼎沸。 一条长街上,数百老少汉子,个个面带焦急和愁容。 街面上的一些营生这时多半都停了,只有一些实在熬不过的,才勉强开着,买些茶水炊饼之类的吃食。 “这日子往后该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人长叹一声。 昨夜杭家九娘子被妖魔突袭一事,现在已经传得整个杭家集人尽皆知。 杭九娘虽然没事,但杭家还是死了一个家丁,据说双眼都被扣了出来,死相极惨。 那可是杭家,高门大户,院深墙高,纵然如此都无法抵挡,普通人的几扇木板土房,又哪里能防护得周全。 再加上先前牛头上牛妖一事,还有峄南村全村遇害的消息传出,更是让众人心中惶惶。 原先不过是一些盗匪贼人,就闹得不少人心有戚戚,现在妖魔之事甚嚣尘上,哪怕是一些胆大光棍的性子,到了这时候也难以自持。 若不是故土难离,这天大地大又不知能去什么地方,说不得有些人就动了念头逃走了。 好在现在还有人主事,这酒肆内的小道士,还有那个像是官家人打扮的男子都在。 大家心内虽然凄惶,但也还想等人拿个主意。 酒肆中间,一张圆桌上。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正坐着吃东西,忙碌一夜,到了这时候两人早已经饥肠辘辘。 庞元生一边吃着酒菜,不时抬头看向酒肆周遭,多半人脸上都是惊慌茫然,无声叹了口气:“裴兄弟,寻常百姓,哪里有胆气面对妖魔,此事还需要你我从长计议。” “总旗,有的。”裴楚囫囵回了一句,头也不抬,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饭菜。 庞元生摇摇头,“今次不同先前,那大妖魔开府,非同一般。你也说前一次除牛妖是因为百姓以为是杀山贼,误打误撞才有此作为。知道了内情,想来这些百姓们,多半就逃遁离去了。” 他行走诸多州府县治,百姓们便温和得如羔羊一般,不要说是妖魔了,就是贼匪都没几个相抗的,三五贼匪就敢在村镇作恶称霸之事不知凡几。更不用说面对妖魔鬼魅之事,多半都是束手待毙。纵然其间有胆大的,也就少数那么几个懂些术法武艺的。 “吁——” 一阵勒马声响起。 几匹健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叫嚷了起来。 “是五斗兄弟来了。” “杭家老爷也过来了。” 喧哗声里,狄五斗率先下了马,在他身后杭户伴着杭小辛和几个家丁,一齐走入到了酒肆内。 裴楚听到了外间动静,放下碗筷站起身朝几人行礼,一旁的庞元生并没有动弹。 “裴兄弟。” 狄五斗大步走进酒肆内,朝裴楚招呼了一声,也没理会庞元生,只是又跟着朝站在旁边的周五见礼。 等几人落座,简单寒暄几句,狄五斗就迫不及待地将杭九娘昨夜遭遇了妖魔一事告于裴楚,又有杭家家主和杭小辛从旁补充了一二。 然后又说起一桩狄五斗昨晚巡夜事遇见的,在距离杭家集七八里远的一个村子内,有怪物卷了一个孩童遁入山林,众人追之不得。 一番话说完,裴楚听得眉头紧皱,一旁神情淡漠的庞元生也停下了筷子。 等裴楚将从树妖口中探得的消息一一与几人说了,杭家家主杭户差点一屁股跌到了桌底下,好在一旁伺候的杭小辛见机得快,急忙拉住,但饶是如此,依旧是冷汗涔涔。 这辟北县峄山有一些山精鬼魅作祟也就罢了,如今有大妖魔出世,开府娶亲,引得周遭各方魑魅魍魉汇聚,这消息听得着实让人震撼。 酒肆内一些旁听的赖纤头、周五等人,一时都是面色发白,一头妖魔几百人汇聚能仗着胸中血勇,还敢拼一拼,可现在听得这峄山将汇聚不知多少精怪,众人登时心内发慌。 “裴兄弟,那如今应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人都逃了去吧?” 狄五斗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越是到了如此时刻,他反而越能沉得住气。双目灼灼地望着裴楚,似乎想知道他作何打算。 众人闻听此言,亦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递到了裴楚身上。至于一旁的庞元生,哪怕他看着像个官身,众人虽然客气,但并不熟悉。 此刻,众人看着裴楚生怕他说出些无可奈何,各自逃命之类的话来。 裴楚是个路过的道人,一走了之自然可以,其他人生于斯长于斯,想要逃都不知能去哪里。 裴楚看了庞元生一眼,目光又扫视过众人,最后落在狄五斗的脸上,凝声道:“逃是逃不了的,我能逃,庞总旗能逃,这杭家集五七百户人家,这周遭百十个村子,都能逃吗?” 说到这里,裴楚又顿了顿,“为今之计,便只有杀上峄山,灭了那妖魔才是正理。三日后,那峄山府君开府成亲,汇聚诸多妖魔,正是一网打尽的时候。” “可……可那是妖魔啊!”杭家家主杭户面如土色,喃喃说道,“满山的妖魔啊……” 一旁的庞元生听到这话,撇嘴嗤笑一声,目光看向裴楚,似乎在说早知便是如此。 这时,狄五斗却豁然站起身,大声吼道:“妖魔又如何?那牛头山的牛妖不也被我们大伙合力之下给杀了。” “说得好,五斗兄弟。” 站在桌旁的周五跟着大声附和道,他本就是有热血之人,现在身怀一牛之力,胆气更壮三分,“妖魔又如何,它们要害人,我等莫不是就要洗干净送他嘴里去。” “周五哥说的是,即便要逃,我们又能逃哪里去?那峄山前些时候就听说又闹鬼怪事,不想是有大妖魔开府,如不把这祸害除了,我等真要做那口粮不成?” 这次应和的是站在周五后面一桌的赖纤头,上次杀牛妖后,他名气大涨,在杭家集泊头威望更隆,心中虽有忐忑,但也明白这等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肯豁出性命去拼上一场,往后如何能够有个活路。 “是啊,咱们又不是没杀过妖魔,怕个甚,总要拼上一场才是。” 这话却是杭家家主杭户身后的杭小辛说的,他虽是家生子仆役身份,但颇有胆气。 酒肆内的话,这时也传到了外间。 许多等消息拿主意的汉子们,也议论纷纷了起来。 听到这峄山有大妖魔现世,众人又是惶恐又是不甘心。 “总不能让我老母妻儿沦为妖魔口粮!” 良久,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大家且想想峄南村,全村死绝了,难道我等也想步此后尘耶?” 街道上的鼓噪声渐渐大了起来。 来的青壮汉子,其中不止有杭家集的,也有周边村子的。 听此一言,更是个个双目赤红。 他们不比杭家集这般是大村镇,很多几十上百户的村子,早有受到一些鬼魅事的烦扰。 又有想到当日牛头上,众人合力制服牛妖,漫山遍野大笑狂呼,只觉胸间豪气似要胀开。 酒肆内。 杭户听得周遭呼喊声不断响起,面色稍稍好了几分,伸手从圆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下,幽幽道:“我杭家在此地百余年,祖宗基业在此,子孙不孝,亦不敢轻弃。山贼斗过了,牛妖也斗过了,现在就再去斗一斗那些妖魔便是。” “有杭家老爷这话,我等也是豁出性命去,终究要为儿女们搏上一条性命的。” “山贼不怕,妖魔也不怕。” 人群里的鼓噪声越发激烈了起来。 在场的诸多人,虽然有一些心有热血,愿意跟着周五赖纤头等人,但多数还是得看这杭户家主拿主意的。 这也是封建时代避不开的,杭家在此地经营,不论是佃租种地还是做买卖行生意,都是杭家的产业。 “终究不过是个死罢了,可纵然要死,我也不愿意窝窝囊囊离了乡土,到他人处受那白眼闲气。” “其他人我是信不过,可有五斗兄弟领着,有裴道长在,有周五哥同去,我就豁出这百十斤了。” “峄南村有我远房族兄,如今都殁了,我也该为他仇。” “杀妖魔,杀妖魔……” 鼓噪之声,最初在酒肆内响起,渐渐的从酒肆内传到了外间的界面上。 许多等待消息定计的汉子,一时变找着了主心骨一般,高声呼喊了起来。 背井离乡逃离此地,自然是个道理。可他们又不是杭家那般大户,真要去了其他地方,以后没钱没地,又靠什么糊口谋生。 即便有亲戚投奔的,这年头又真有多少能够完全容纳各家各户一大家子的。 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整个杭家集里已经全然是呼喝之声。 有妇孺老人听着这动静,不知所措有之,默然垂泪有之。 但又能如何? “总旗!” 酒肆内,裴楚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场面热烈了起来,再度转头看向庞元生,“我百姓不是羔羊。水有温润柔和,亦有狂澜波涛。微则无声,巨则汹涌。” 庞元生脸色变化,愣愣坐了好长时间,耳畔听着那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最后长叹一声,“是我浅薄了,生民百姓,纵无武功术法,可一腔血性也不输我。” “我等护卫乡土,自不让于人。” 狄五斗听得此言,立时高声应道。 “护卫乡土,不让于人。” 周遭附和之声更是接二连三的响起。 庞元生笑了笑,一步迈出,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朝着杭户还有周遭众人行了一礼,“烦请诸位这几日多准备些黑狗血、黑驴血、公鸡血,再有金汁之类的污秽物多多备齐。” 说着又朝狄五斗道,“五斗兄弟请整顿青壮,我禁妖司有一门合击连用之法,虽是仓促,但或也能抵用一二。” 最后,庞元生才望着裴楚,“你我二人,自如先前一般。” 裴楚点头微笑,“杀入贼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夜色将临 ? 日头西斜。 杭家集里里外外热闹非凡。 铛铛铛的铜锣敲打声不绝于耳。 来来往往的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仿佛年关赶集的喧嚣场景。 周遭十几个村镇的人手汇聚在集市外开阔的平地上,鸡鸣犬吠,牲畜嘶鸣。 一棵又一棵粗大的桃树被砍了下来,有木工精湛的老人带着五七个青壮,正忙着劈砍枝叶,将这些桃木制作成箭矢和长剑之类的武器。 在一处稍远距离些的下风口处,则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有三五个汉子口鼻蒙着厚厚的毛巾,正在熬着金汁。 一些刀枪铁叉之类的武器,成列在一旁,不时有人将这些武器放入金汁之中浸泡。 在其不远处,又有人以木头、藤蔓或者篾片制作木盾、藤甲竹甲之类,如有朝廷的官员经过,看到此时场景,非吓得心惊胆寒不可。 这些藤甲竹甲虽不比银鳞甲之类的坚固,但一个人穿上之后,普通的刀剑想要破防也不容易,而且这些藤甲竹甲轻便耐用,跌倒摔打之类的亦能有效的防护自身。 大周民间不禁铜铁刀枪之类的武器,但强弩、甲胄素来不许私藏,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管不了这些顾忌了。 一处空地上,此时几十个赤膊的汉子拿着绳索棍棒等器具,正围着一头被人牵出来的黑驴。 “这……这真要杀了啊?”一个老汉摸着黑驴的肩背,眼里隐有泪花泛起。 人群里一个颇为壮实的汉子走了出来,一幅屠夫打扮,听到老汉的话,不由叹了口气:“张老哥,左近十几个村镇,就只有你家养了黑驴。” “我……我只是舍不得。”张老汉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睛,又伸手拍了拍驴背,“这牲口养到这么大,可不容易,我这犁田拉货都得靠着它。” “张老哥,这不没法子的事情,你这黑驴是好,可杭家也出了银钱与你,再不愿意你换头其他毛色的迁回去也成。”那屠夫打扮的汉子又说道。 “不是这个道理,我老汉虽没什么钱财,可一头牲口……舍,舍便舍了罢。”张老汉摇摇头,默默站了一会,狠狠一转身,朝着人群里走去,“陈屠户,你动手便是。” 看着张老汉矮瘦的身影离去,人群里有叹息声响起。 “这老汉是个通情理的,听说他前些时日有个孩儿,就是遇了鬼魅阴邪,生了大病,后来救治不回来了。” “可不是,不止这张老汉,那李家大哥的一个侄儿,好像也是迷在了山里,至今都找不回来。若说虎豹豺狼,总能找回些痕迹,可遇着鬼魅妖邪,那是一块骨头都不知去了哪里。” “莫说这些了,李屠户,不要耽搁了,黑驴血小心些,可别浪费了。还有驴蹄子,这东西据说也能辟邪。” …… 犬吠声一阵接一阵的响起。 “爹爹,求你了,别杀二黑!” 骤然一声凄厉的小孩哭嚎响起。 人群当中,三四个拿着棍棒的汉子正围着一条系在木桩上的黑狗。 黑狗蜷缩在地,呜呜低鸣,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趴在黑狗身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乖儿,快让开。” 其中一个拿着长棍的汉子双目泛着红光,看着那孩童道,“非是爹爹心狠,也不是被谁逼迫,只是……只是若不杀这狗,哪里来的黑狗血,往后又怎么护你平安?” 旁边围着的众人一时都心有戚戚,有一年长些拿着木棍的汉子见状,走到场中,一把将孩童拽了起来,抱在怀中。 小孩在那年长汉子手里,挣扎不断,放声大哭,“爹爹不要杀二黑,爹爹不要杀二黑……” 趴伏在地上的黑狗骤然竖起汗毛,呲牙裂嘴,似要撕咬,拿着棍棒的汉子则高举起木棍,就要朝着黑狗打去。 “等等!” 庞元生骤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声喊道:“取黑狗血不需杀狗。” 那汉子愣了愣,认出了庞元生,问道:“真的?” 庞元生郑重点点头,朝着周遭的众人拱了拱手,“狗,是至阳之畜,所用之黑狗血,能破法辟邪,但不用屠宰,只需从割后腿取一些便可。” “太好了。” 人群里不少人听得此言,一时皆是松了口气。 旁边那哭喊着的孩童已经挣脱了出来,泪眼婆娑,一把抱住了黑狗。 …… “是庞某小觑了百姓。” 人群外,庞元生看着里面哭喊声小了下去,反而不断又安慰声响起,无声叹了口气。 裴楚站在庞元生身边,目光则看着另一边那张老汉没入人群的萧索背影,愣愣站了良久,有莫名情绪,溢满胸膛。 这不是他那一世里听过的什么“我真有一头牛”的笑谈,在这方世界,一头大牲畜于杭家那样的大户,或许不算什么,可对于升斗小民而言,当真是家中最重要的财货,能抵几个壮劳力,一声“舍便舍了”,实让人生敬意。 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这几天夜里裴楚和庞元生两人跟随着枣红马,在周遭的村镇有不断转悠。 其间有遇上了一些游魂精怪,二人随手除去,只是不知是那峄山府君并未收到古詹花被毁的消息,还是开府娶亲在即无暇理会,反而没有被那峄山府君找到头上。 “裴兄弟,庞总旗,二位一夜辛苦。”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狄五斗身穿一袭单衣,肩上扛着一根两丈长合抱粗的巨木,腋下还夹着一根稍细一些的木头,神情自若地走到裴楚和庞元生两人面前。 “好气力。”庞元生看着狄五斗举重若轻的模样,赞了一声。 “不敢当总旗夸赞。” 狄五斗笑了笑,两根巨木在身,似乎浑如无物,随意地扔在一边,继续说道,“总旗所言的合击之法,我已经带人演练了几回。” “噢?” 庞元生略有讶然地看了狄五斗一眼,狄五斗在他看来,天生神力,确实有猛将之姿,不过能够这么快让一帮乡民学会合击之法,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乡民青壮的演练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杭家的一处宅院,主要人手是杭家的家丁和一些此前杭户收拢的山贼。 庞元生除了第一日去教导了合击之法后,之后并没有再去看过,于他而言,其实常人见到妖魔能不吓退就已经不错了。 狄五斗却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裴楚,笑道:“这还多亏了裴兄弟教我排队列和以挽裤脚分清左右。” “不想裴兄弟还懂得战阵之法。”庞元生闻言目光转向裴楚,眼神越发惊奇。 “我哪懂什么战阵,不过是教排队和分清左右。” 裴楚摇头失笑,庞元生的禁妖司合击之法,还是颇为复杂,强调三五人小队的配合,然后各个小队又结成大队,互为犄角。 这是战阵之法,禁妖司最初就是从军中选拔组建,后以甲马符箭环首直刀镇压天下妖邪,用的就是军阵手段。 以杭家集周围的乡人青壮想要短时间学会并不现实,不过懂得前后排队分得清左右,至少还是能有一点配合。 这里面裴楚只是和狄五斗简单说了,具体还是狄五斗颇有指挥带兵的才能,两三天时间能出点效果,算是不错了。 裴楚抬头看了看天色,虽夏夜昼长,此刻也快要日落西山。 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符箓,递给了狄五斗和庞元生两人道:“庞总旗,五斗兄弟,我这有几张符箓,二位请收下。” 两人从裴楚手里结果符箓,一时都是颇为惊异。 简单地询问了裴楚如何使用之后,也没有探寻,这是道术仙法,两人自知忌讳。 裴楚看两人拿到符箓,心中也是希望能够增添几分助力。 这几张符箓都是裴楚这几日画的,其中给庞元生的是“避箭符式”和“避火符”,两人要杀入妖魔巢穴,少不得需要这个。而给狄五斗的则是“丹符式”,有了“丹符式”的轻身之能,狄五斗的战斗力当能再上一个台阶。 他最近并无太多时间画符,更不用说修炼《三洞正法》,只是颇为奇特的是,也不知是“九牛神力”的道术改善了体质,还是道法修行随心,反而进境不错,已经开始练第二处脚下的涌泉穴。 这一夜要杀上妖魔巢穴,裴楚也是尽可能的多做了准备。 “多谢裴兄弟,裴兄弟有神符送于我,我亦有东西借给二位。” 庞元生将裴楚给的符箓收好,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很快,枣红马的身影从远处出现,神骏飞扬的姿态另杭家集周围的乡人都忍不住惊叹出声。 庞元生从枣红马上解下了两把环首直刀,一把交给裴楚一把递与狄五斗,“刀有龙虎气,原为我两位下属所用,是禁妖司登记造册之物,我不能赠予二位,只能借用。” 裴楚接过刀,轻轻拔出半截刀身,耳畔隐约能听到龙吟虎啸之声。 刀中有龙虎气,鬼魅妖邪辟易。 裴楚握着环首直刀能够感觉到,这龙虎气是蕴藏于刀中,并不影响他的道术和符箓奇效。 破法伤敌,只会在刀身及体时发挥作用。 这也是禁妖司以环首直刀配甲马之术的原因所在。 狄五斗将环首直刀挂在腰间,看着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笑道:“我没什么东西可送二位,只有请二位饱餐一顿。” “足以。”裴楚和庞元生两人一齐大笑。 铛铛铛的铜锣声响起。 西边,日头渐渐垂落山腰,只有火烧云染透半天。 夜色将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峄山赴宴 夜。 峄山山脚。 风声呜咽,鸟兽绝迹。 两道人影自远处大步而来,到了山脚下不远的一棵老松树下,顿住步子,望向远处。 晦暗的夜色里,巨大的山峦仿佛绵延广阔,高耸参天,一眼几望不到边际。 四下俱静,周遭一派荒凉之境。 隐约间可看见,山脚有一处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像是供人歇脚的茶水铺子,只是无灯无火,看着就破败不堪。 庞元生微微抬起头,夜风扬起他身后的披风,露出了背负在身上的大弓箭囊和腰间的环首直刀。 他的目光依旧凌厉如电光,只是沾了一脸的大胡子,又多了刀疤,面容不复往日的坚毅沧桑,反而颇为丑陋狞恶。 双目扫过远处安静得过分的荒山密林,忽然笑道:“裴兄弟,莫不是我们来得早或者来太晚了?” 裴楚峨冠博带,大袖飘飘,一身道服裁剪如棕叶,面上似敷了层粉,颇有几分方外人的出尘之意。听到庞元生的话,也是轻笑一声:“不早不晚。” 两人都经过了一点乔装,变化不算太大,但二人行迹只漏过一两次,如不是特别被记住气息,乍然见到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裴楚从腰间一侧解下一个找来装饰的葫芦,又在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符箓,笑着看向庞元生,“总旗可需要符箓?” “不敢再多用裴兄弟神符。” 庞元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反问裴楚道,“裴兄弟可要试试我这禁妖司秘药?” “得借龙虎之刀,亦不敢徒耗灵药。”裴楚跟着摇头。 说完,两人一齐大笑。多次夜间追索妖魔鬼魅,彼此都知有夜视之法,这会不过是笑谈几句。 裴楚掌心劳宫穴法力沟通手中的“开天眼符”,立时无风自燃起来,在掌心成了一片飞灰,伴着葫芦里的清水仰头喝下。 庞元生亦是将手中的小瓷瓶倒了几滴液体在手心,跟着往眼睛一抹。 登时——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场景,再不复方才那边荒凉僻静。 那黑漆漆的茅草屋茶铺子,倏然间变成了一处灯火灿烂的客店所在。占地宽广,两三层楼高,青砖红瓦,各种灯笼火焰照得周遭明亮一片,好不华丽。 店前人流往来如织,有人流车马不时从远处驶来。店内有呼喝饮酒作乐之声,隐约可见莺莺燕燕。 有山精鬼怪化成的男子,学人拱手作揖,有鬼魅游魂变幻的女儿家,弄姿搔首,又有化作老妇、书生、孩童的,絮絮叨叨,附庸风雅,吵吵嚷嚷。 其间,更又一些衣着平常的左道人类修士,与妖邪混杂,大笑连连。 “真是个人间鬼蜮。”裴楚远远看着那客栈店内外的场景,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景象,如果不是亲见,恐怕都想不到这世间会有如此之多的怪异妖邪。 又看向旁边的庞元生,道:“此处当不是那赵府君的宴席所在吧?” “应该不是。”庞元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淡淡应道。 他心中的波澜比裴楚更甚,远处客栈所见的妖邪虽然大多未成气候,可骤然冒出这般多,还是令他心情有些起伏难平。 不过,眼下并非计较这些游魂精怪的时候,而是要找到那赵府君的洞府宴客所在。 今夜两人杀上妖魔老巢,但也不可能真一路莽上去,不说二人有没有那个能耐,纵然是有,那赵府君将居所掩藏,又或者逃遁离去,这峄山茫茫,也没地找去。 “二位可是要前往赵府君处赴宴?” 就在裴楚和庞元生两人打量着眼前的场景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说话的声音。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猛地一惊,倏然回头,手已放在了腰间,做好了拔刀准备。 只是当看到了身后所见,两人动作又稍稍顿了下。 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童颜鹤发,白须飘飘的老者。 裴楚眼中有讶然之色,他现在耳聪目明,一般周遭两三丈距离有人靠近,都能感知到响动。 可偏偏这老人走近毫无所觉,行走之前轻飘如纸绢人一般,无声无息。 而且以裴楚的“目知鬼神”道术,也看不出这老人身上有什么阴煞气息,并非鬼魅妖邪之流。 一旁的庞元生眉毛跳动,显然以禁妖司秘药洗练双眼,同样看不出这老人的来历。 老人却浑然没有在意二人的警惕一般,一张精神矍铄的面容上满是笑容,冲着两人稽首作揖:“山野修士孙敬斋,见过二位道友。”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相视一眼,似有默契。 庞元生上前一步,还礼道:“在下姓庞,通几门法术,村夫一个。这位道人姓裴,是我好友。” “得见二位高贤,幸甚幸甚。” 老人听得庞元生这么一说,眼睛亮了起来,又是行了一礼,笑道,“庞朋友,裴真人,二位可是去赵府君处?” “自然。”庞元生回道。 “可同往乎?”老人又问。 “可。”裴楚轻轻颔首。 “今日有幸,路有同行。” 老人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见裴楚和庞元生两人似有不解,笑道: “二位不知,余弃家学道三十年,得辟谷之法,漱其口,清其肠,饿死诸虫,以汤涤之,自以身渐轻清,可服气御风而行。然,修行之路,漫漫无涯,难觅知音,今次接了赵府君帖子,亦不过是想寻觅一二道友,探寻这修道妙法。” 听到这里,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心中虽还生疑,但皆做恍然状。 庞元生在禁妖司中多有接触过旁门左道卷宗,知晓这世间求长生问道者众,这老人话中或有不实之处,却也并非少有,轻轻点头:“辟谷之法,庞某亦有所听闻,只是入道不易,孙老先生能得真法,着实令人艳羡。” 裴楚在一旁静静聆听着这老人说的辟谷之法,心中也有些好奇。 如对方所言是真,那还真是个求道之人,且方才悄然无声靠近二人身边,应该就是前面说的服气御风的能力。 孙敬斋面露得意之色,看着庞元生和裴楚笑道:“辟谷之法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不过是看人根气念头。心无所寄,求静反动,自是不成的。” 说完,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庞元生和裴楚,似乎等二人说话。 裴楚和庞元生自是明白,这老人主动抛了自家修行之法出来,又邀同行,也是想听裴楚和庞元生两人说说修行之法。 庞元生正在凝眉沉思,不知该如何开口间,裴楚已经抢先开口,揽过了话头: “修真修真,炼假成真,我和庞兄二人虽凡俗有别,求的却是同一成仙之法,所谓练气十层,筑基十重,结丹十境,又有丹成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诸多境界,最后举霞飞升,得证大罗。” “这……这这……”孙敬斋听到裴楚一番境界划分,先是愣了愣,接着面露狂喜,看着裴楚仿如亲人。 庞元生听着也是一愣,目光幽幽看着裴楚,似乎初次相识一般。 “道……真人……” 孙敬斋期期艾艾,似还想再开口。 裴楚大袖一甩,望向一旁的庞元生,笑道:“庞兄,时日不早,我等还是要去府君处赴宴。” “余为二位道友引路。” 孙敬斋脚下一动,抢到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这赵府君宴席在山中大殿,下边这客栈只是招呼些游魂小精怪,只是我等上山,却还需到这客店中寻一小厮领路。” 裴楚和庞元生 几人脚步飘然,走向那灯火阑珊的客栈。 “府君喜宴,来往的客人,皆可来店中歇脚,饮一杯酒,食一碗面。” 客店外间的道路上,有小厮迎来送往,吆喝声不断。 看到孙敬斋领着裴楚和庞元生几人,这小厮机警得很,连忙朝客店里面高喊了一声: “白婆婆,又来贵客哩!”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索贿 客店前。 “白婆婆,有贵客到哩。” 小厮冲着客店呼喊两声后,赔笑着想要靠近,看看能不能从裴楚、庞元生几人手里讨得一点好处。 这也是主人家大宴,其他客人到访的应有之意,这满山的鬼魅游魂可不就盼着这天。 只是,这小厮稍稍靠近了裴楚身边,立刻变了脸色,似有些承受不住,不得不退了开去。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皆可见阴邪,稍一打量就看透这小厮身形不实,原身像是个面容扭曲、后背有多处凸起溃烂的小鬼。 两人站在店前,也不在意那小鬼似惊似惧的窥探,这峄山山脚下的这处客店,此刻鬼魅妖邪怕是有数百之数,其中能幻化的看着还算好些,少数不能幻化的,如此前二人所见的那绿毛怪一类的精怪,面目狰狞,丑陋不堪,几乎无法入眼。 不过相比之下,此刻反而是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站在往来的怪异妖魅间,颇为扎眼。 尤其是裴楚,最为招得路过的一些眼神逡巡。 庞元生人气虽重,可看着丑陋狞恶,又有一股肃杀之气,多少还有几分杀人无算的左道人士的感觉。 而裴楚一身道装,看着是有出尘之态,可他自得了“九牛神力”的三分有二后,气血滚滚,远超常人,于一般游魂精怪,宛如火焰烈阳,不可逼视。 但对一些境界不低的鬼魅妖魔,又如灵药仙丹。 好在能有几分本事的妖魔,多半灵智通透些,知道此处是赵府君待客的所在,不好造次。 再就是它们多少懂得生人敢大喇喇站在这诸多鬼魅妖邪中,定然是邪门妖法的强人。说不得还懂些拘魂夺魄炼制丹器的手段,可不敢把自家给送了去。 三人等了一阵,孙敬斋站在一旁似有些不耐,瞪了一眼退得远远的小厮,“怎地这般怠慢,还不去催一下那白婆婆,我与这二位贵客还要上山去府君处赴宴。” 那小厮斜睨了裴楚几人一眼,又缩着脖子瞅了瞅灯火灿烂的客店,无奈道:“小的已经喊了,可婆婆不出来,小的也没办法。店里小的是不敢去,那看门的白面皮凶恶得紧。若是能与小的……” “休要多言。” 孙敬斋面色不虞,似知道这小厮想说些什么,转头看着裴楚和庞元生道:“真人,庞朋友,不如我等先且进店中等待,今日能遇见二位高贤,此行已然非虚,只是既收了帖子,却不好中途离去。我听说这赵府君有奇珍花露,服之能益寿延年,正好开开眼界。” 裴楚悄然瞥了庞元生一眼,跟着点点头,又问道,“孙道友莫非也是第一次来?” “正是第一次。”孙敬斋点点头,又感叹了一句,“大道独行,何其寂寞,正想结交三五好友,恰逢那日有军汉路过我家门,赠了我一张帖子。” 听到此言,裴楚和庞元生又是相视一眼。 两人这时已看得透彻,这赵府君宴客,分成了几等,这些下等的妖魔鬼魅,大抵就只能在这客店之中讨点酒水吃食,想要真正参加大宴的,当是要有点来头才行。 只是这孙敬斋,二人一时倒有些说不太清楚。 会收到这赵府君的帖子,想来不会是什么善类,只是听言谈口吻,又像是个痴迷修道的。 且说的辟谷之法,不论正途与否,也是人身才能修炼修行,不像假话。 心中有些怀疑这老儿或许有其他心思,不过裴楚和庞元生都是胆大之辈,本就是为找到那赵府君的麻烦,一些枝节也不做太多计较。 三人前后进入到了客店之中。 一阵喧哗声骤然在耳边响起。 外间虽感觉热闹,但大抵有些游离,到了客店里,才真是感受到那种吵嚷嚣杂。 大堂上坐着三五十号衣着各异的人形模样的豪客,衣衫半解的妖冶女子端着一碗碗汤面,穿梭其间。 一见到那汤面放在桌前,这些衣着各异的客人,登时恶狗扑食似的,双手并用,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裴楚匆匆扫了一眼,“目知鬼神”的道术再起效用,看透了那些汤面并非真正的吃食,面条是头发,拌料是蠕虫,又有眼珠骨头之类的物件,直让人作呕。 唯有那孙敬斋,似乎全然看不出这些面食和在座高朋客人的异状,只是敲打了下店门旁坐在一张矮凳上的一个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喊道:“那白婆婆去了哪里,快快叫她出来,我等还要她带路上山去那府君处赴宴。” 这话一说完,大堂当中正在吃面的诸多客人登时动作一顿,齐齐放下手中的碗,盯着孙敬斋看。 那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站起身,看着孙敬斋和裴楚几人,语气生硬道:“你这几个生人也敢赴府君的宴席?”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心中一凛,下意识摸上了环首直刀的刀柄,做好了厮杀的打算。面前这干瘦汉子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平常,在二人眼里却是阴气深重,显然不是一般的游魂小鬼。 孙敬斋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简帖,道:“这是你家府君派人发于我的请帖。” “这是三等客人的帖子——” 那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扫了一眼孙敬斋的帖子,轻轻点头,“一等、二等的客人自可上山,这三等嘛……” 那干瘦汉子话锋一转,忽地看着三人道,“我在这店中迎来送往,辛苦的紧,三位若想上山,不知可有贴己于我?”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听得一愣,不想这客人还分了三六九等,不过又扫了一眼这客店里的妖邪鬼魅,一时倒是又有些明了。 此前,那树妖曾说府君大宴有赠送花露,不少邪魔精怪之流也是冲着这个来的,自然会划分档次。 前一二等的客人应该属于邀请之重,自然会被请上山去,这三等客人,想来并不受重视,若要上山,却还需要过这些小鬼一关。 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一番,又道:“若没有倒也好说,几位都是生人,我这店中的汤面还缺上几碗,留下一位便可。”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闻言瞬间就要发作,就听前面的孙敬斋笑道:“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进个大户人家的府院,也得打点门子。” 说着,孙敬斋又回头冲裴楚两人笑了笑,“只是这打点也得使对了钱。” 这话说的却是之前那个招呼的小厮。 孙敬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一指高,看着黑不溜秋的瓷瓶,扔给那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道:“瓶内有几滴老泉之水,不是凡物,我往昔洗涤脏腑所用,且送于你,莫要再耽搁了。” 那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接过瓷瓶,掂了掂,嘿嘿一笑,接着转头狠狠砸了砸柜台后方的一扇木门,“老虔婆,滚出来,快带贵客去府中。” “唉,来了。” 面皮白净的干瘦汉子话音一落,客店里间,登时有一苍老的女声响起。 一个面如橘皮的白发老妇,穿着一身红绿大袄,手拿绣绢,抹着嘴角地走了出来。 看着裴楚和孙敬斋等人,手里的绣绢挥了挥,笑容灿烂道:“贵客临门,多有怠慢,且随老身上山。” “哈……” 裴楚看着进入客店中的种种景象,心中不由轻笑,“这鬼蜮森森的妖魔世界,倒真是怪诞离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洞天福地 “有客到。” 客店外,小厮的高呼声再次响起。 裴楚和庞元生以及孙敬斋三人刚跟着那白发婆婆走出店门,便看到一个皮肤黝黑壮硕的汉子,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走上了一个四人抬的舆轿。 舆轿两侧,四个在常人眼中只是身穿红衣的壮汉,在那皮肤黝黑冒着水汽的汉子上了轿子后,登时其喝一声,抬起轿子快步朝着峄山之上跑去。 “那是府君贵客黑水大王,此次乃是代越江之主来庆贺我家府君开府和成亲的哩。” 走在前面的白发婆婆回头冲着几人介绍了一句,浑浊的老眼又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裴楚和庞元生身上,略有愁容道,“这两位贵客人怕是乘坐不得步辇。” “老妈妈,你这是什么话?”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尚未开口,孙敬斋已经率先跳了出来,“真人和庞兄,皆是有道之士,如何乘不得这轿子?” “贵客莫怪贵客莫怪。” 那白发婆婆连忙赔笑,看着孙敬斋道,“敬斋先生自是乘得的,只是……另外两位客人,人气深重,血肉凝沉,恐怕孩儿们抬不得二位。” “那也无妨,我二人都有神行之法,跟着你步辇上去便是。”庞元生摆摆手道。 他在这客店已经呆得厌烦了,生怕一个气性按耐不住就将周遭的妖魔鬼魅杀个干净。 裴楚亦是跟着点头,他两人又不是真来做客的,庞元生有甲马之术,他有“丹符履水”,只要能找着府君洞穴,走上去便是。 “不成不成。”那白发婆婆却摇了摇头,“二位虽是不凡,可这么自己去,恐到不了府君府邸。” 说着,不等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在说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木盒一样的物事,朝着地上一扔,倏然之间,化作了一辆两马拉乘的马车。 马是木马,但昂然嘶鸣,栩栩如生。车是华车,雕花涂漆,上有华盖,刚好有两人乘坐的座位。 裴楚和庞元生看着这车马都是吃了一惊,不想这白骨老太,还有这等宝物。 两人前面见到这白发婆婆时,就已经看出这人本相是副白骨架子,包括方才讨要好处的那面皮干净的枯瘦汉子,也是一样,不算妖类,更接近于鬼物。 “妙啊!”孙敬斋看到着骤然从一个巴掌大小盒化成的马车,忍不住惊声赞叹。 白发婆婆似乎颇为满意几人的神情,笑着道:“此乃我家府君好友所赠,今特交于我,迎送往来浊气沉重之客人。” 这点裴楚倒是知道,之前就见过几个左道修士在客店中出入,有肉体身躯的,肯定不止他们二人。 白发婆婆说着,伸手请裴楚和庞元生上车,另一边也有轿辇备下,邀孙敬斋上轿。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这奇异的马车。 那白发婆婆自走到驭者的位置上,轻轻一甩动缰绳。 两匹木马嘶鸣一声,迈开四蹄,飞快地朝前奔走了起来。 转眼间,裴楚就觉得两侧景物飞快倒退,明显马车的速度不慢,但又不见颠簸。 沟壑山涧,宛如平地。斜坡陡峭,亦不能使得车马慢上半分。 一路沿着荒蛮的山野,急速飞奔上山。 差不多过了片刻功夫,马车到了半山腰处,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看着前面的景象,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绵延不知多宽多远的浓郁的浓雾,雾气中有丝丝缕缕混杂着的阴煞之气。这样的场景,怕是大日凌空,都难以驱散。 马车在外徘徊奔走了一阵,倏然间,前方的白发婆婆又是甩动了一下缰绳,马车忽地冲入到了一团浓郁的阴煞雾气之中。 最初还是茫茫一片,耳边似有风声呜咽,鬼哭狼嚎的怪异声响。 不多时面前的场景忽地变幻,上下天光一色,骤然开阔起来,一条开阔的黄道出现在车马前方。 随着车马的前进,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极为广大的洞天福地。 青松茂盛,翠柏森森,有茂林修竹,垂柳夭桃。 一条碧溪如黛,环绕流淌,绿水之上是石桥石栏犹如白玉,又有曲折阑干,朱甍碧瓦,画栋雕梁,堪称一处人间绝境。 “客人请下车马。” 前面的白发婆婆已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冲着马车上的两人说道。 裴楚从马车上下来,对于这峄山府君的洞府所在美景,却没有太多探寻的心思,只是第一时间回头朝来时的路子望去,烟气淼淼,隐约可见地上一条宽阔平整的黄道,再想要细细辨别,却不太可能。 一旁的庞元生面色也不是太好看,来之前他也没想到着藏在峄山的大妖魔,竟开辟了这样一处地方。 若是之前他和裴楚两人贸贸然上山,没有找寻迎宾的小妖游魂引路,恐怕三五天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只是眼前的景色越美,楼台府邸越金碧辉煌,庞元生的心中就越加发紧。 裴楚心有所感,拿眼睛看向庞元生,笑了笑,也没说话。 两人已经到了这里,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退出去。 只是,这处号称府君的大妖魔洞府,饶是以裴楚前后两世的见识,一时也不免有几分惊叹。 “裴真人,庞兄!” 这时,灰雾之中一架步辇跟着出现。 步辇上孙敬斋远远看着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就大声喊了起来。 等孙敬斋下了步辇,那白发婆婆架着神异的车马和充作轿夫的众多汉子便自离去。 再回头看时,就见黄道延伸约三四十丈远的尽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大府邸,朱红大门敞开,有小厮左右听人使唤,女婢十多个分作两排,衣着艳丽,捧着五色鲜花左右站立。 “几位客人,这边请。” 一声如黄鹂出谷的女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两个娉婷少女款款走到了几人面前,行了一个万福,然后朝前引路。 孙敬斋脸上满是笑容地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啧啧有声:“真仙境也,求仙问道三十年,今日才得缘来仙家宝地哉!” 走在前面的两个少女,听到这话,噗呲一下,轻笑出声。 孙敬斋老脸微红,轻咳了几声,似掩饰自家的穷酸,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左右,却越看越是欢喜。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摇头失笑,到了这时两人大抵是看出来了,这孙敬斋所修辟谷一术能服气御风,算有所成,可这眼力着实还处于常人水平。 这些个小厮婢女,各个看似样貌不俗,可身上阴气缭绕,有些甚至隐隐有黑气弥漫出来,哪一个像是仙家门人? 三人跟着两个婢女一直走到了府邸大门前,红艳艳的绸缎宽约一掌铺陈在白玉似的台阶上,朱红大门打开,大红灯笼高挂,入目尽是喜庆。 裴楚和庞元生站在门前,两人却再次不由自主地将左手搭在腰间的环首直刀刀柄,回头遥遥看了一眼,方才来时的那条黄道蜿蜒向外间的蒙蒙灰雾之中。 再度转过身,庞元生忽然伸手抱拳,朝着裴楚喊了一声,“裴兄弟!” 裴楚顿了顿,跟着抱拳还礼,应道:“庞总旗。”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迈入这座金碧辉煌的浩大府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粉墨登场 一步迈入。 眼前视野似忽然又是一变。 耳畔再度从清冷变作喧嚣。 入目所见,已是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大殿当中,红绸彩带飘飞,五彩灯火透亮。 金顶红柱,画栋雕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 殿中,此刻已经左右各摆下了两排约莫有五七十张的华美几案,其中大半都坐满了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衣着鲜亮气度不凡,也有衣衫褴褛唯唯诺诺的,千花百样,不一而足。 十多个美婢穿梭其间,前前后后照拂着座位上的客人。 “客人,请这边坐。” 领着裴楚、孙敬斋和庞元生几人进入殿中的两名婢女,将三人引到了一处离大门不远的红柱下方,三个后排连在一起略微偏僻的座位。 三人各自入座后,便有美貌婢女上前服侍。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看似个妖魔建衙开府,便直如人间王侯宴客。 孙敬斋入座之后,看着这华丽至极的宫殿和各种珍馐美味,已是痴了,目光左右扫视着周围,嘴唇轻动,讷讷不知所言。 一旁,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各自坐下后,此刻也没有心思理会孙敬斋的诸多念头想法,而是正襟危坐,目光却悄然观察起这大殿内的情况。 在方才进入大殿的第一时间,裴楚就看到了大殿正中的主座上,空荡荡的,显然时辰未到,这府君大驾还未出现。 只是在主家的座位旁站着的一个熟悉身影,浓妆艳抹,衣着艳丽,正是那一夜在峄山西面支脉山峰撞见的那个本相为槐木的华贵妇人。 那槐木妖姬在裴楚和庞元生两人进入大殿的时候,正与身边一个老学究装扮的男子低语,这殿中宾客众多,人鬼妖魔混杂,两人入座后的位置有偏僻,并没注意到他们。 庞元生目光落到了殿前一个看似值守的粗豪武将,当日道左相逢,这名鬼将与他还交过手,他当时猝不及防下还吃了点小亏,是以心中更为警惕。 不过,两人由于位置偏僻又是处于后排的缘故,对于着殿中其他宾客并没能全部看得清晰。 正在几人落座后不久,大殿内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男男女女的宾客,有些以裴楚“目知鬼神”的道术,能够一眼看破跟脚,但有些看着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来的宾客大半座位都比裴楚几人靠前,仅一个被裴楚一眼就看出是个凝实了身体的大鬼,看着也是不太受待见,在裴楚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这时,店外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宾客,这两人一出现,登时让裴楚和庞元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实在是这二人的外貌颇为惹眼,两人都背负长剑,那男子一身白色衣袍,丰神俊朗,极为俊美,女子相貌平平,但身量极高,体态颇为壮实。 这一男一女,仿佛体态相貌上倒个似的。 而裴楚之所以注意到这两人,便是在于两人身上非但没有什么阴邪气息,反而有一种极为锋芒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淡,只是在这对男女迈入殿中的瞬间,随即一闪而逝,但显然不止裴楚察和庞元生察觉到了这种异状,不少其他或是谈笑风生,或是沉默寡言的宾客都感受到了。 在这一男一女落座之后,旁边一个本相好似大肚鬼的化作商贾打扮的男子,汗如雨下,急急忙忙站起,太过慌张之下,还跌了一跤,引得周遭不少哄笑之声。 那一对男女视若无睹,只是静默坐在几案上,一举一动,都宛有章法。 “尹师!” 忽然一声惊呼响起。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闻言一惊,就看到之前迷迷瞪瞪似乎陷入陶醉的孙敬斋,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那俊美异常的青年跑去,跪在了对方面前。 那俊美男子打量了一番孙敬斋,眼里似有讶然。 孙敬斋已经是老泪纵横,看着俊美男子似哭似笑道:“一别三十载,天怜可见,不想……不想,还得见尹师。” 俊美男子淡然一笑,“孙檀越,尹某当不得你师之一说。” 一旁座位上魁梧的女子,看着孙敬斋,面露狐疑,朝着俊美男子问了一句,“师兄,这人是谁?” “这人是三十年前,我与师父过武乐县时,遇见的一位秀才公。”俊美男子笑道,又看向孙敬斋,“孙秀才,还请起身。” “若非尹师,孙某哪有今日。”孙敬斋连忙应道,“我当持弟子之礼。” 远处座位上,裴楚和庞元生两人,看得孙敬斋忽然跑到这刚出现的俊美男子面前,哭喊着叫“师父”都是有些意外,一时间只觉得今日这位府君开府娶亲,真算得上是各路牛鬼神蛇都冒了出来。 孙敬斋跌跌撞撞站起身,以他现在的服气御风之能,原不会有如此不堪,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位俊美男子,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原是北越州绥安县的一名秀才,才学平平,但熟通俗务,颇懂交际,与人做西席先生、幕僚,日子也算殷实无忧。 只是在他五十岁那年,偶然一次路过武乐县住一家客栈,遇见了一个背着木盒俊美异常的少年,为其风姿倾倒,想要结交一二。 怎奈那少年并不搭理于他,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当时他虽受挫,但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可巧的是,两人当夜所住的客栈房间相临。 夜半,他听得那俊美少年房间有动静,客栈又是个老旧的,被他寻了个缝隙窥探。 就见着那少年解下随身背着的木盒里,冒出了一个老者来,像是要传俊美少年法术。 不过因他窥探,那老者察觉了端倪,言道:“有窃道者,有道窃者”,不再多言。 孙敬斋也知是机缘,第二日清晨,他又买了酒菜茶水前去纠缠,那少年心善拗他不过,介绍了自家名为尹一元,是随师下山处理门内要事的,见他殷勤,请了那木盒里的老者,传了他一门辟谷之法。 而后,孙敬斋便破家求道,三十年倥偬而过,昔年子女老的老死的死,唯有他看着不过是老迈了十岁的样子。只是再想进一步,求仙长生却非其他机缘不可。 只是红尘碌碌,机缘又哪里是那么好寻。 好在他已有了些名声,这次得了张来参加峄山府君开府娶亲的帖子,就是向来试试运气,之前裴楚随口一说,他就听得心神摇曳,又见了仙法妙用和这等洞天福地,直叹此行不虚。 可万万没想到,最让他惊喜的是,见到了昔年传他这“辟谷之术”的少年。 看样貌气度,三十年时间,对方看着仅仅是稍稍长了一两岁的样子,如何能不欣喜。 这可算传他仙术的师父,比他再去贸贸然求其他人,寻个什么仙家法术要来得亲近了不知多少。 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没个点拨引路的,又哪里去求得长生大道? 当下,孙敬斋也不回自家座位,将一旁的婢女给驱走了,殷勤地想要伺候起这俊美的少年来。 那俊美少年看着孙敬斋热络的模样,苦笑一声:“秀才公,当日传你辟谷之法,只是想打发了你。不想你真入了道,我观你内腑涤清,已无浊气,然此间非是你能待的,不如下山去吧。” 孙敬斋闻言微微一愣,脱口问道:“尹师这是何意?” 俊美少年摇摇头,“你已是得了道体,只是天目未开……” 就在这是,华丽堂皇的大殿内,忽然有鼓噪之声响起。 站在大殿前的槐木妖姬和那个学究装扮的男子,都从殿前走了下来,迎到了门前。 “贵客临门!” 一声高声唱喝声中,两个衣袂飘飘的身影从大殿之外走了进来。 裴楚脸色猛然一变,转头望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庞元生,压低声音道:“庞兄,你寻的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仇人见面 听到裴楚的话,庞元生猛然一震,抬眼望向大殿门前,眼神倏然间就锐利了起来。 门外走进来的是两名大袖飘飘的男子,一人约莫三四十岁,身穿紫色锦衣,颌下一尺长髯,面容亲和,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顾盼自雄沛然气度。 另一个年轻一些,皮肤黝黑,却偏穿着一身白色锦衣,松松垮垮,胸前似沾染了一些饭菜吃食的油渍痕迹,鼻孔朝天,一副吊二郎的模样。 庞元生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立时就认出了那穿着白色锦衣的青年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杨浦县祸乱的妖人祝公子。 他虽然未曾见过祝公子,可对方被他两位下属禁妖缇骑云诚、汤休拿下后,曾有书信于他,描述过外貌,是以,裴楚一提醒,他立刻认了出来。 庞元生打量了那祝公子一眼,立马低头垂下眼睑,不敢多看,生恐引起对方的怀疑。 唯有裴楚听到了对方藏于几案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隐隐有骨节咔咔作响之声。 “赵府君今日双喜临门,当真是高朋满座!” 进入殿中,那身穿紫衣,留着长髯的中年人目光瞟了一眼大殿之内的众多宾客,爽朗大笑了起来。 迎上前来的一个老学究装扮的男子伸手朝殿中虚引,附和着笑了一声:“能得梁仙师与祝仙师二位大驾光临,府君与我等皆是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站在那老学究男子身边的槐木妖姬,笑得脸上的粉似乎都簌簌落下,花枝招展地笑道:“府君前番就盛赞梁仙师送的木马乃是宝物,今日正在迎送往来宾客呢。哎呀,还请两位仙师上座,今日殿中宾客虽多,但当以二位仙师为贵。” 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摆手笑道:“过誉了,府君盛事,我与祝师弟自当来讨一杯水酒喝。” “请请请!”几人说话间,一齐朝着大殿前方的几处醒目座位走去。 那祝公子跟在几人后面,甩动着长长的衣袖,对于自家略显的脏乱的衣袍毫不在意,反而目光在扫过众多宾客时,双眼发亮,嘴里不时啧啧有声:“嘻,这殿中的鬼修倒是不少,有机会可要亲近亲近。” “嗯?”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摇摇头,“不可胡来。” 这时,扑咚一声,大殿门外,又跌跌撞撞闯了两个人影进来,一前一后。 前面是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把,一进入殿中就连连叫道:“角古兄弟,我先前只邀你帮忙,哪里能算是害你,咦,你这是幻化出了完整形貌了……” 在枯瘦男子身后,站着的则是一个大眼圆脸的勾鼻壮汉,声音清亮道:“你这老鸹说得话,不论说什么,我角古都再不敢信……呃……” 正说一半,大眼圆脸的勾鼻壮汉忽地顿了顿,伸出手臂看了看,又低头端详了两眼,惊讶道:“乌二,我怎地能完整化形了?” 乌二怪笑一声,一手拍着角古的肩膀,叫道:“莫要大惊小怪了,想来定是府君设下的神通。你且想想山脚下那客店所在,一个个都人模人样的,难不成尽都能化形了不成?” “这倒也是。”角古轻轻颔首,又称赞道,“这府君好大本事,且不知会不会收我,这峄山我角古喜欢得紧。” “那可不成。”乌二眼珠子转动,摇着头道,“你看看这殿中多少人想要投奔府君,你一个没跟脚谁回要你,不如像我先前说的,你且把那份花露让给我,我引你入苍元山门下……” “乌二兄弟,且来这边。” 就在乌二和角古两人说话间,前方的宾客席上,站起了一个魁梧的黑汉子。 “哎呀,黑水哥哥,不想你已经早到了。”乌二立马变了脸色,几步朝着那黑汉走了过去。 在乌二身后,角古左右顾盼了一阵,似乎满堂之中每一个是他认识的,干脆几步跟上了乌二。 裴楚随着乌二前进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发现这黑汉正是方才他和庞元生两人上山前撞见,早他们一步乘坐舆轿上山之人。 “是个与那乌二相识的。” 裴楚自然已经认出了乌二,这位牛头山的二当家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是妖邪之流。 环顾四周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变得越发凝重。 一旁的庞元生此刻亦是面色阴沉,两人上这峄山之前,有过诸多计较,但真的上了这峄山之后,才发现,形势比二人预料的还要严重得多。 庞元生稍稍沉吟了一阵,端起桌上的金樽,满脸笑容地走到裴楚跟前,像是熟络敬酒一般。 裴楚也跟着端起了酒杯,甩了甩长长的衣袖,笑着回敬。 这酒不知是何酿造,两人都没敢喝,只是做了一番姿态出来。 庞元生一手搭在裴楚肩膀上,故作豪迈状,趁无人注意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无比坚定道:“裴兄弟,事不可为,待会你且先行脱身。” “庞兄,你……” 裴楚目光落在庞元生伪装的丑恶面容上,只见对方双眼赤红,眼眸深处似有火焰滚滚燃烧。 “是我负了裴兄弟和那诸多……罢了……”庞元生依旧故作谈笑,只是眉头皱起,隐有纠结,顿了顿,声音低沉道,“情势紧急,我怕没法再按之前定计行事,乱起时,请裴兄弟及早脱身。” 闻听此言,裴楚愣了愣,知道这位禁妖司总旗已有决绝的死志。 他没出言劝阻庞元生先将目标放在峄山府君身上,一来,他对那祝公子裴楚心中同样恨极,今日若被对方走脱,天下之大,下次便不知去哪里寻找;二来,庞元生单人匹马日夜游荡荒山古道,追索祝公子已有诸多时日,杀妖除魔是他职司,可这番义气寻仇才是真正的本心。 他既没隐瞒,点破了祝公子的身份,庞元生亦第一时间向他阐明心意,让裴楚脱身离去。 两人原先的打算是混入这妖魔巢穴之中,伺机暴起先杀了那峄山府君,只要峄山府君一死,诸多邪魔鬼魅立刻要乱,届时再配合狄五斗在外间所领的杭家集众人一起,清剿这漫山的鬼怪精魅。 当然,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 只是,此刻这峄山府君还未出场,各种妖邪已是纷至沓来,其中实力强横者更不再少数。 如那峄山府君的三位下属,祝公子和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还有乌二汇合的黑汉几人,都是坐在殿内最前方,另外还有那孙敬斋以师礼待之的一男一女,再加上一干精怪鬼魅邪修,或还有隐藏之辈,形势危险复杂程度远远超乎了两人最初的预想。 裴楚明白庞元生心中所想,这般的形势下,两人一旦有所动作,立刻就是十死无生的危局,倒不如他豁出去杀了那祝公子再说。 乱将起来,裴楚亦有机会脱身,至于更多的,世事难全,也没法再去顾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大殿外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宾客,渐渐将这殿中的六七十张华美几案坐满,场内的气氛随着一些妖魔喝了些酒,越发热络起来。 忽而,有接连的高呼声响起,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殿中渐渐安静了下去,目光都投向大殿正中。 就见一个冕玉带形貌伟然的男子,牵着一个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女子,缓缓从大殿里间走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府君已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有铁骨铮铮 “府君!” “府君!” 在那冕装扮的男子出现后,殿中一阵呼喊声响起。 不少方才谈笑正欢的宾客,齐齐起身行礼。 裴楚与庞元生两人随着众人一起起身,只是当裴楚看清了大殿正中的两人,不由微微一怔。 这赵府君一身冕装束,貌如帝王,他只是扫了一眼,不敢多看,怕引起对方注意。 但当裴楚看到那站在赵府君身旁的凤冠霞帔的女子时,猛地吃了一惊,这女子赫然是他曾从松抚山山贼手里救下来的守一女。 “只是,她已身死,成了鬼魅?” 裴楚一望之下,已经看出了守一女不是人身,而是鬼魅之属,并且身形已然凝实,非一般游魂可比。 只是守一女或已成鬼物的缘故,面色平静,无波无澜,裴楚也是看不出对方心境。 况且,这峄山府君娶亲不过就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开府,以府君神灵自封。 府君拉着守一女在大殿正中位置坐下,跟着目光扫过大殿,虚抬了一下手臂,缓缓开口道: “诸位,请入座。” 声音清越如古钟,似在人耳边响起。 殿内众人闻声齐齐坐下,那府君神色泰然,又继续道:“承蒙诸位赏光,木姬,且为众宾客上花露。” “遵命。” 站在殿前下方,浓妆艳抹的华贵妇人闻言立刻行礼应是,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一群女婢宛如清风似的端着白瓷玉碗,从后殿中走了出来。 大殿之内,刚刚平静下去的宾客们立刻骚动了起来,一道道目光都盯着那些女婢用托盘捧着的白玉瓷碗,更有不少吞咽吸气声响起。 “这妖魔行事,倒是不同寻常。” 裴楚不动声色地和庞元生对视了一眼,对于这赵府君一上来就颁下花露,心中都大概惊奇。 按此前那树妖的说法,这花露于普通的精怪鬼魅之流,甚至一些修士都有奇异效果。 常理来说,这等“好东西”自然是等到最后压轴才送上,可赵府君上来第二句话,就让人拿了出来。一点场面话都没讲,干脆利落得让人怪异。 “只是我没想到这府君还有如此之多的花露。” 看着那一碗碗被女婢端上各个宾客几案的花露,裴楚心中又涌起了一丝怒意。 此前峄山西面支脉的那处古詹花花园已被他一把火烧了干净,可现在依旧有如此之多的花露供应,可以想见,又不知害了多少人。 “难怪我初到杭家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谈起峄山这边多有什么鬼魅出没,一些人走失后不见了踪影,想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正在裴楚思索间,一阵香风飘过,一个幻化后颇为可人的婢女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份花露呈上。 白色的小小玉瓷碗,淡红似花瓣的晶莹液体在其中流淌,一股异样的香味钻入口鼻,引人垂涎。 咕嘟咕嘟的吞咽吸吮声在裴楚周遭响起,坐在他身侧座位的那个幻化为普通老农似的大鬼,已经端起白玉瓷碗,仰头将花露喝了下去,喉咙滚动有声。又有长舌者,吐出舌头,宛如猫狗似的舔吮。 “裴兄弟!” 庞元生目光扫过场中,见在场诸多宾客都被花露所吸引,登时明白机会到了,骤然间神情一凛,朝着裴楚低喝了一声,右手摸向腰间,立时就要暴起。 “守一女,时辰已至。”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阴风大作,一个幽怨哭嚎之声响起。 就见大殿门前,一左一右并排站立了两道身影,皆是青衣高帽,手拿锁链木枷,一幅差役打扮。 “这是……鬼差?” 庞元生和裴楚两人看着突然出现在大殿门前的两道身影,齐齐一愣。 “哈哈哈……” 殿内诸多享用花露的宾客们亦是愣了下,跟着一个个大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勾魂鬼,敢来峄山府君殿中放肆?”有人高喝出声。 两名鬼差神色大变,露出了惶恐之状,他们接阴司之命,前来锁拿守一女。 一路从峄山脚下上来,见了各处游魂精怪,本就觉有异,只是司命在身也没法子。 可此刻见了这满堂宾客,精怪鬼魅邪修混杂,一个个气焰冲天,直让这两名鬼差误以为是自家找错了地方。 “拿了吧。” 峄山府君犹如铜钟之声从殿上传来。 “且让我为府君出一份力。” 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从宾客之中拍案而起,走到了两名鬼差跟前,伸手就要去抓二鬼差。 “是蓬头鬼!” 两鬼差惊呼出声,不过面上虽然惊惧,但面对这蓬头鬼却不恐惧,眼看这蓬头鬼朝他们抓来,一人甩动铁链去缠蓬头鬼腰身,另一个则拿着木枷就朝蓬头鬼身上套去。 这两样物件也不知是受过什么祭炼,一缠上那蓬头鬼,登时让其挣脱不得。 只是那蓬头鬼力大非常,两鬼差虽然制住,一时也奈何不得。 这时,忽地一道白绫从宾客席中飞起,将其中一鬼差捆绑住了手脚。又有一个瘦小如猴的身影蹿出,一跃跳上了一个鬼差的后背,将其牢牢抱住。 两鬼差哀嚎一声,登时匍匐在地。 宾客席中又站起一胖大的身影起身,嘿嘿怪笑,大喇喇地走到两鬼差跟前,伸手想要将两个勾魂鬼提将起来。 忽地,一道银光从大殿之外飞了进来。 那正要提起两个勾魂鬼的胖大的身影登时一顿,从胸腹断做了两截,化成了一头遍体黑毛,头大如斗的狰狞怪物。 当啷一声,落在地面上的,却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大殿之内,众多宾客见状,纷纷惊呼而起。 “好一个妖鬼大会,邪魔汇聚,合该我兄弟三人此走上一遭。” 一个掷地有声的铿锵男声响起,就见门外走来三个汉子。 中间一个做商贾打扮,左边一个做农夫打扮,右边一个做猎户打扮。 “是徐家三兄弟。” 宾客中,有一个妖冶妇人,面皮陡然变色,高声呼喊了起来。 三人一进殿中,目光就落在了正中坐着的那峄山府君身上,为首商贾打扮的冷声喝道:“朗朗乾坤,外道邪魔,无有敕令,胆敢开府建衙耶?” 峄山府君高居其上,神色淡淡,只是轻声道:“拿下此三人,赠花露三份。” 殿内轰然声再次响起。 这满堂的妖魔鬼魅邪修之流,今日来此谁不是冲着那花露来的,方才那一份花露入腹,不少鬼魅精怪就自觉大有精进,如今又听得有赏赐,立时个个从方才的慌乱,化作了狰狞恐怖相。 鬼魅妖邪修炼何其艰难,既要防着同类吞噬,又要小心人道铲除,吞噬日精月华,又是水磨的百十年功夫,这等机会当前,意动者众。 就在这时,倏然间,一道剑光乍起。 一个相貌平平,身形却比寻常男儿还魁梧的女子,骤然拔剑斩杀了方才那用白绫袭击鬼差的女鬼,跳了出来。 “师妹便是心急。” 那坐在宾客当中的俊美男子,摇头叹了一声,在一旁孙敬斋惊诧无比的眼神中,缓缓站起。 宛如星子的双眸看着高坐当中的峄山府君,淡淡道:“赵无咎,三十年前我师镇压你不得显于世间,今日你安敢以府君自称?” 峄山府君见这一男一女出现,依旧不为所动,再次道:“此二人,值得花露十份。” 群魔骚乱再起,十份花露,已是令场中诸多妖魔邪魅难以抵挡其诱惑,尤其是方才一份花露品味后,不少精怪鬼魅,这会能够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进益。 场中一番变化,已让众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庞元生心有所感,不过此时,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左上首的祝公子身上。 见到有了变故,反而不着急跳出去,静待时机。 裴楚见突然出现在大殿的几人,心中却畅快非凡。 “吾辈不孤。” 这次杀入峄山,他想着的就是和庞元生一番搏命,终究不能让这等大妖魔,成为笼罩在杭家集周遭百十村落头上的阴影。 庞元生放弃了峄山府君,转而瞄上祝公子,让裴楚寻机脱身,可他内心未曾改换过念头。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世间,豪杰者众,又何止他一人。 想此前毫无道术武功的周五、赖纤头以及杭家集的众多普通人,明知牛头山上是妖魔,也敢冒死上山,遑论其他有识之士。 天下不靖,有妖孽出。 亦有铁骨铮铮。 “这峄山府君,定也是料到如此,无任何封敕神位,便想要大张旗鼓堂而皇之的在人间开府,哪怕大周式微,禁妖司北越州只庞元生一人,可哪那么容易,人道煌煌,终有那么一些人无法坐视不理,所以这才以娶亲、花露等理由广招鬼魅妖邪。” 裴楚再看向那宛如雕像似的高坐其上的峄山府君,心中一下明了对方的手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飞剑 “十份花露!” “三份花露!” 峄山府君的价码开出之后,大殿中的宾客中的妖魔立时有按捺不住的。 宾客席的右上首,几个人影这时看着殿中的变故,凑在了一块。 “哎呀,黑水哥哥,我和角古兄弟可是将两份花露让给了你,你可不能反悔啊?”乌二一双斜眼滴溜溜乱转,“这大殿里一看就要闹起来了,我们兄弟几个留着无用,还是快点退去。” “不急!” 身上带着水汽的黑汉,目光盯着殿中的几人,“我刚吃了三份花露,自觉大有精进,可想要再进一步,化为妖将之身,还是差了一点,再有个三份花露就差不多了。” “黑水哥哥,这可不敢我们的事。”乌二枯瘦的面容上露出了惊慌之色,“若哥哥有心,等我回了苍元山,再给哥哥寻觅些好东西来。” “择日不如撞日,几个修士而已,杀了他们峄山府君就得给花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黑汉淡淡地瞥了一眼乌二和他身后那个叫做角古的夜枭,“我方才吃了你们一人一份的花露,自感过意不去,不如你们一起帮我,我们几人只要杀了一人,就有十份花露,到时候,我拿走三份,剩下七份,你二人自去分了如何?” 夜枭角古面又意动之色,只是并未开口,转头望向了乌二。他是个没跟脚的,既然和乌二达成协议,让出今天的这份花露,然后和对方去苍元山,下一步要不要动手,就全看乌二怎么说了。 “哥哥何必如此呢?”乌二满脸纠结,若说那花露他不眼馋是不可能的,只是自家却也知道,这东西虽好,但比起大王交代的要办的事情来说,只算是珍贵。况且事情办好了,得了赏识,往后什么好东西弄不到。 然后就在这时,一个距离那走出来的俊美男子座位最近的老妇人,陡然间双目幽光闪烁,一脚将面前的几案朝着俊美男子踢了过去,接着身形暴涨,干枯的双手,立刻长出了两寸长的利爪,身体飘飞,跟着朝那俊美男子扑了过去。 “这老婆子倒是手快!” “十份花露,死在这也甘心了。” 又有几名獐头鼠目的男女,看到那老妇人骤然出手,跟着一起朝那俊美男子扑了过去。 这一动之下,全都是显出了原型,有长着怪异长毛的宛如马猴的怪物,又大腹便便,浑身青紫的大鬼,又有骨瘦如柴,满嘴尖牙利齿的鬼祟,身上冒出数寸长的黑气,寻常人见了非得吓得背过气去。 这些精怪鬼魅,以往多缩于群山僻壤之所,没太大见识,听得赏格,登时贪欲熏心。 那花露奇珍,若没有尝过这花露,可能不知好处,但方才这一碗入腹,已然是觉得大有裨益,精怪身体强健了几分,鬼魅则体魄越发凝实。 “尹师小心!”一声呼喊响起。 被殿中变故弄得头晕的孙敬斋,眼见几个宾客显出了原形,惊骇出声。 只是那俊美男子毫不在意,就在那些众多精怪鬼魅扑到面前时,忽然剑光再次闪烁。 那持剑在后的壮硕女子,已然一步前跃,护在了俊美男子身前,手中的长剑锐利难当,眨眼之间就将扑上来的这些个精怪砍成了数断,没有一个逃脱。 “十份花露?” 俊美男子看着一地的碎尸体,哂然一笑,目光漠然扫过大殿内的其他鬼魅妖邪,最后再度盯着那峄山府君,淡淡道,“赵无咎,你莫非以为招得这满殿不入流的精怪鬼魅,就能护得了你不成?” 满座的妖魔,这时已然慌乱了起来。 哗啦啦的声响不断。 那些游魂婢女,这是个个花容失色,左右逃遁。 不少精怪鬼魅的宾客,亦是纷纷站起身离席,退到了一边。 乌二脸色变幻,拉扯着身边两人,连连叫道:“黑水哥哥,角古兄弟,此间凶险啊,我等还是速速离去。” 这一次那黑汉稍稍按捺下了心思,方才那女子一剑斩杀了几个精怪之属,他虽然看不上,但多少还是心有估计。 他可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山野精怪,前面是贪念作祟,这会见了人家手段,自然又了退缩之意。 “赵无咎,原来这峄山府君是这个名字。” 裴楚隐于众多宾客之中,听出了这俊美男子和峄山府君想来曾经就有宿怨,正好借着今日对方开府,前来发作。 “大胆!” “猖狂!” 大殿上首左右伫立的鬼将和木姬听到了俊美男子的话后,齐齐厉声呼喝。 便是那老学究打扮的男子,此刻脸上亦是有了些许怒容,“府君之名,岂是你这修士所能唤的。 此方世界,名乃是重器,能直呼者多半就是父兄师长,平辈或者下属之人皆不可轻唤,否则就是失礼。 况且,为尊者讳,更不用说鬼神之流,这赵无咎以府君自居,被如此直呼其名,堪称大不敬。 “呸,你这妖魔,窃占山神之位,也配称府君?” 不等俊美男子尹一元回答,之前杀进殿中的徐氏三兄弟里,一身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已经大骂起来。 手中的铜钱又是嗖嗖飞出,一道道银光闪动,当即就有几个宾客被射中,显出了丑陋狰狞的原形。 农夫打扮的徐家老二,手握一把钢叉,一跃而起,噗呲两下,就将殿中跑得慢的两个宾客,给扎了个对穿。 跟着嗡地一声弓弦震动声响起,徐家三兄弟中那个猎户打扮的,则是弯弓搭箭,朝着峄山府君就一箭射了过去。 呛啷! 拔刀声瞬间响起。 站在右侧的那名鬼将曹军卫,骤然拔刀,一刀将箭矢砍断。 接着这曹军卫一把砍翻了一个撞到他面前的青衣小厮,然后手持大刀,就朝着徐家三兄弟冲了上去。 那持剑的雄壮女子一剑砍杀一个游魂鬼魅,剑光闪烁,群魔辟易,忽然她眼前有狂风走石之声,却是那老学究模样的连先生站了出来,挡住着女子。 唯有俊美如画中仙的尹一元,视周遭混乱和搏杀毫无所觉,大踏步地走向大殿正中的峄山府君。 “梁师兄,我们可要出手?” 看着那俊美男子朝着前方走来,左上首位置的祝公子微微缩了缩脖子,凑到一旁问向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 紫衣长髯的男子神色淡淡,只是拿眼睛看向赵府君。 他此番来是为了给祝公子讨一碗花露,治疗之前倒钩链穿透琵琶骨的伤势,为此早在之前就送上了一辆木车充作新婚之礼,是以并不亏欠。 但这紫衣长髯的男子心中亦有计较,这赵府君是大妖之身,如若愿意开口,他倒不会拒绝。 毕竟此时圣教在北地,但终有一日会在这南部越州闹起,有一个这样能开府的大妖留作接应,终究是一件好事。 宛如雕塑般的赵府君面上依旧平静,似乎心有所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紫衣长髯的男子道:“梁道友,这人是云沧派门下,当年我重创了其师,今次是来寻我仇怨的,这云苍派当也是道友之宿敌吧?” “云苍派?”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稍稍一怔,接着笑道,“既然如此,不需府君开口,梁某自然不会坐视……嗯?” 只是话才说一半,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忽然顿住。 峄山府君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也是第一次有了动容之色。 不少看着大步朝着峄山府君而来的尹一元,身边没了先前那魁梧的女子护持,大着胆子冲了上来,只是还未靠近,忽然就听见一声清越之声乍响。 只见尹一元背后一把二尺长的短剑,青光闪耀,凭空飞起。 尹一元右手剑诀轻轻一指,剑光如龙,上下翻飞。 那涌上来的数个宾客尽数短程了数截,显出了丑恶腥臭的真身。 “飞剑?!” 大殿之中的妖魔鬼魅尽数吓得魂飞胆寒。 这时,又是一声怒雷似的狂吼声倏然响起。 “阴符箭!” “飞天欺火,神极威雷,翻天倒效,海沸山摧……” 庞元生在尹一元飞剑出鞘的瞬间,自知时机已至,解下背上的雕花大弓,一根箭头箭身画有繁密符咒的的箭矢搭在弓弦之上,对准了殿前左上首位置的祝公子。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又忽然从庞元生身边掠出。 裴楚腰间的环首直刀骤然拔出,龙吟虎啸声大作,身形狂掠如飞,一路砍翻了十多个挡在前面不知所措的精怪鬼魅,朝着大殿上的峄山府君冲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暴起 “飞剑!!” 俊美如画中仙一般的尹一元,飞剑甫一亮相,登时让大殿之内的妖魔邪魅尽数丧胆。 “黑水哥哥,兄弟几个快快逃命去吧!” 已经蜷缩到了殿中一角的乌二,面如土色,他本就是受自家大王点化,才有了这幻化之能,虽也得了一项本命神通,可说到底依仗的还是比起大多数妖怪灵光一些的脑子,若是真动起手来,他还比不得身边夜枭角古这野妖怪的战斗力。 “走走,这赵府君打得一通好算盘,兄弟几个可别折在了这里。”浑身冒着水汽的黑汉,这时也打消了上去占便宜的打算。 飞剑啊!即便往日没见过,可也不少听得! 说到底,他和乌二比起这殿中其他的诸多山精水怪游魂之类来说,那都是有跟脚的,见了好东西会有一时贪恋,可真要说到底,还不值得赔上自家的性命。 这妖魔修炼,诸多不易,从草木兽类开启灵智就是千难万难,再到懵懵懂懂学着吞吐月华得了机缘化形又要诸多岁月,才算是真的成精成妖,之后又要积攒妖力能够完整化成人身又不知要花多大力气。 鬼魅之属,相较起来又有不同,但不外乎也就是从游魂、到凝聚了身形的大鬼,再到鬼兵、鬼将,若无天大机缘,或者天生怨念深重,或有吞噬修炼之法,都是水磨的时间。 这漫漫长路,但凡有个不小心,不是被同类所吞噬,就是被人除了去。 一份花露之效用,能够让诸多山精鬼魅争抢,提炼妖力,凝结身躯,突破滞碍,实打实的好东西,足以让普通的山鬼山精拼一把,再说其中多为浑噩,也没那个眼界智慧。 可对于黑汉和乌二他们这些背后有根脚有势力的,花露虽是珍贵,却不值得去用命来搏。 这时。 殿中已然大乱。 就见那尹一元一声厉喝,飞剑电光流转,掠过了周遭七八个不知什么本相的妖魔,朝着那大殿当中的峄山府君刺了过去。 剑光如虹,一道道光影,直看得众多妖魔胆战心惊。 “哎呀!” 祝公子在见着那那剑光从尹一元身后暴起时,亦是吓了一大跳,慌乱中朝后踉跄退了两步。 他在师门之中,亦多有听闻,有人间修士门派曾随着朝廷大军,对他们进行过几度的攻伐。 这杀伐手段里,当是以着剑修杀伤力最为惊人。 只是,未等他一声惊呼落下,忽然就见身边的紫衣长髯的男子陡然一声暴喝,“祝师弟,快隐身形!” 爆鸣之声倏然响起。 “难道是飞剑冲我来了?”祝公子心中一惊,他看着那飞剑掠过,明明不是冲着自己,不知自家师兄为何高喊出声。 忽然,他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念咒之声,宛如雷音似的响起。 “……翻天倒效,海沸山摧,六龙鼓震,令下速追!疾!” 大殿墙角处,一道宛如流火倏然飞出,朝着他射了过来。 “阴符箭!” 祝公子一看那飞射而来的六伙,骇然失色,连忙掐动法诀,想要虚化身形。 这是他所掌握的几门道术之中,穿墙之术的一种应用,所谓法无高下,运用随心。道术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穿透实体砖石木头,自然也可以躲避实物的攻击。 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见“阴符箭”的攻击,当日杨浦县的那位禁妖缇骑所用的就是这手段。 只是这次,尽管祝公子快速掐念法诀,但那箭矢来得太过突然,速度又快如流星,他身体刚虚化了一半,砰地一声,箭矢已经命中了他的左肩,带着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结结实实,钉在了后方的合抱粗的红柱之上。 “梁师兄,救我!” 祝公子一口血从口中吐了出来,朝着旁边的紫衣长髯男子高声疾呼,全身颤抖着,又是痛又是惧。 他的左肩被箭矢射穿的伤口处,嗤嗤有烟气蔓延开,方才一份花露下肚,好不容易将此前受到倒钩链上龙虎气化去,可这一下,又再度重创三分。 “大周鹰犬!” 短短这一瞬间,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已然看到了射箭之人,那是一个看着样貌粗豪的汉子,看着有些狞恶,可那股子暴起的气势,还有那雕花长弓,他实在熟悉不过。 “疾!” 这时庞元生第二声咒令已然再次响起,再次搭弓射箭。 又是一道宛如流火般的箭矢从大殿前的角落飞出。 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面色骤变,他从峄山府君口中得知了那俊美男子尹一元的身份,本还想出手助拳,可这边却突然已有人对他师兄弟下了杀手。 眼看第二根阴符箭疾射而来,他也来不及使用秘法,伸手一抓,将身边一个服侍的小厮被他摄在手中,随手朝着那飞射而来的箭矢抛了过去。 箭矢瞬间射穿了这小厮的身体,受此影响,稍稍偏转了方向,但去势不停,又跟着穿透了一名看着道装打扮的宾客,两人几乎在箭矢命中的瞬间,就化为焦炭无形。 这阴符箭是破邪祟之箭,于还是人类的邪修,能够破法,但还不至于瞬间致命,可对那些鬼魅精怪,妖兵鬼兵之下,几乎一箭之力就足以灭亡。 “疾!” 不等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出手解救祝公子,此时,第三声咒令跟着又再次响起。 庞元生手指隐有血迹,雕花长弓上已然搭上了第三支阴符箭。 当日禁妖缇骑云诚能够一息两箭攻击祝公子,庞元生身为缇骑之上的总旗,更是能做到一息三箭。 紫衣长髯的中年汉子这时已霍然起身,大袖飘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体,就想要朝着那疾射而来的阴符箭砸了过去。 就在这时—— 隐约的龙吟虎啸声乍起。 一道宛如疯虎蛮牛的身影,从前面的大殿一角冲了出来。 一人一刀,狂猛无比。 白色的刀光的仿佛雷电闪烁,沿途所有妖魔鬼魅,一个照面就被刀光劈中,化成焦炭粉尘。 更为骇人的是,这道人影力量和速度都极为惊人,那大殿上的几案灯柱、桌椅门帘之类的障碍物,丝毫不能阻挡这人分毫,全部被撞飞掀起。 刀光所指,正是峄山府君。 “环首直刀,龙虎气!” 紫衣长髯的中年汉子感受这暴起而来的森森杀机,下意识手里的动作就慢了半分。 他圣教中人,于鬼魅妖邪多有手段,可面对大周龙虎气,破法伤身,实有忌惮。 而这瞬间,第三根阴符箭发出呼啸之声,砰地一声,再次射中了祝公子的小腹,箭矢力道强横,射穿了祝公子大半穿入后方的柱子,只留下一截尾羽在祝公子的腹前。 “啊!” 祝公子大声痛呼,一支阴符箭钉在他肩膀,已然难以动弹。 第二支阴符箭更是命中要害,一身的法力在这瞬间只感觉宛如冰消雪融一般,飞快消退,肉体上的疼痛感和虚弱无力,让他身体不受自主地痉挛起来。 此时。 大殿正中,惊鸿似的飞剑,正在峄山府君面前,发出一连串的爆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草头神 叮叮叮—— 连串清脆无比的金属撞击交鸣声,充斥在整个浩大的殿内。 尹一元站在大殿正中,手掐剑诀,正在引导着二尺长的飞剑做出诸多攻击。 一道道剑光拖着长长的曳尾,似彗星袭月,如白虹贯日。 峄山府君正襟危坐,身周似有金光环绕,任那飞舞摇曳的剑光不断朝他攻击,可不论那把飞剑如何变幻形态,始终不能近其身边一尺的距离。 非但是峄山府君自己,还有他身边的守一女,同样被那金光笼罩覆盖,不受飞剑攻击的半点影响。 “杀伐第一,不过尔尔。” 峄山府君缓缓站起,面容无一丝悲喜,平静地望着尹一元,发出宛如洪钟大吕似的声音。 最后一个尔字落下,峄山府君忽然伸出右手,出手如电,那二尺长的飞剑,一下被其用食指和中指夹住。 飞剑嗡嗡震颤不停,可丝毫不能挣脱。 “不可能!这是……” 尹一元俊美的面容扭曲起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额头上更有汗水滚滚,头发上似有蒸腾之气。 他自得了这飞剑之术,日夜洗练,已然操纵随心。 妖邪鬼魅,任他变化多端,手段尽出,往往一剑祭出,尽可破之。 这赵无咎昔年是一府知州,枉死之后,成就厉鬼。 三十年前就被他师父镇压于此,念其冤屈,未彻底斩杀,不想后来这赵无咎脱困而出,气焰越发凶顽,呼啸聚众,成了一大妖魔。 他此次来峄山,就是为了完成当年师父未尽之事,本以为他飞剑之威,足以击杀此獠。 然,此刻任他全力施为,始终无法伤到这峄山府君分毫,反而被其轻易制住飞剑。 “神祇之力?!” 尹一元看着那道道金光闪烁,蓦地醒悟过来,惊呼出声。 再度看向峄山府君,双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惧,“赵无咎,你你你……” 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尹一元最后的话却几乎说不出口。 峄山府君手指夹着飞剑,面容依旧无波无澜,平静无比道:“本座倒要多谢你那师父,将我镇压于此,不然哪能得了这份机缘。” “师兄!” 那高壮的女子手持大剑,好不容易从一阵弥漫的黑风沙尘里杀了出来,骤然见到尹一元的情况,登时不管不顾就要冲杀过去。 尹一元脸色骤变,凄厉喊道:“师妹快逃,这妖魔篡了山神之位。” “什么?!” 此言一出,正在和曹军卫、槐木妖姬纠缠的徐家三兄弟,闻言齐齐动作一顿。 在场奔逃慌乱的妖魔鬼魅,亦是心头一惊! 名川大山,多有灵性,可诞生神祇。 有位格,得封敕香火者,是为正神。而有位格,无有册封祭祀者,为草头神。 有鬼魅精怪妖魔者,往往会趁一些山神河神,位格未成或者香火衰微时,窃夺神位。 这峄山虽是大山,但地处荒僻,想要封敕,自不可能,但已有位格,这峄山府君窃夺神位后,已可算是草头神。 尹一元的飞剑祭炼日短,剑不锐利,法不精深,一去六七丈,远未到一剑破万法的地步。 这峄山府君得山神之位加持,轻而易举就将其挡了下来。 难怪这妖魔敢以府君自称! 难怪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开府建衙! 这时,大殿之内,不论是哪一方都明白过来,为何这峄山府君以府君自称。 成了这峄山山神,可不就是府君么? …… 哐啷一声! 一张沉重的几案忽然从殿中飞起,朝着正夹着飞剑的峄山府君飞了过去。 峄山府君稍稍一侧头,身上的金光再次闪烁,沉重的几案还近身,轰地一下忽然碎裂开,成了一地齑粉。 尹一元趁着峄山府君稍稍分神的瞬间,猛地一咬舌尖,手中法诀再次牵动。 那被峄山府君夹在手指间的飞剑,忽地一声,挣脱了出来,在空中一个流转,回到了尹一元的手里。 雪亮银白的剑身上,赫然有两个指印。 未等尹一元反应过来,忽然就感觉耳畔一道人影势如奔马,骤然掠过。 嗡嗡嗡—— 虚空中一道刀光陡闪过,似有虎啸龙吟。 裴楚一路斩杀了殿中挡着他去路的诸多妖魔鬼魅,终于杀到了峄山府君面前。 刺啦—— 峄山府君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金色光芒,但这些光芒方才能抵得住飞剑攻击,可面对这道当头劈下的刀光,却不堪重负一般破碎了开来。 “龙虎气!” 峄山府君平湖似的面容,再次有了惊容。 神祇之力,能抵挡得诸多术法,但于这人道龙虎气却没有办法。 不然昔年大周也做不到以禁妖、镇魔二司,镇压天下僧道巫觋。 “只要害人的,管你什么鬼神!” 裴楚厉声狂喝,手中的环首直刀劈碎了峄山府君的护身金光,长刀直直就冲着对方头部砍了过去。 叮叮叮一阵火星四射。 那峄山府君赫然变成了一块人形的岩石,被裴楚一刀劈砍成了两半。 “嗯?” 裴楚猛地一愣,左右扫了一眼,“跑了?” “道长,他真身不在此处!”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裴楚转头望去,就见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之前一直不发一言的守一女,忽地开口朝他说了一句。 未等裴楚再多问,守一女惊呼一声,面露无奈,身形不受控制地飞起,一下被拉入大殿后面的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楚还想要追赶,这时身后又是一声仿若霹雳的狂吼。 “妖人,给某家死来!” 庞元生射完了三根阴符箭后,双腿四个甲马加持,用尽平生最快速度,竟是比方才裴楚还要快上几分,朝着那祝公子杀了过去。 那祝公子被两根阴符箭贯穿钉住,眼看庞元生杀到眼前,惊呼连连。 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这时也不去管峄山府君如何,只站在了祝公子身前,见庞元生来势汹汹,忽地从袖中扔出了一个木雕,口中忽地念了一个字。 “虎!” 吼! 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那紫衣长髯中年男子扔在地上的木雕,霍然就化作了一头体长一丈的斑斓猛虎,威风凛凛,迎着庞元生就扑了过去。 庞元生手中的环首直刀高举,猝不及防之下猛地被这头猛虎一巴掌打中胸前,倒飞了出去。 猛虎再度长声一啸,惊得殿中残余的鬼魅妖魔瑟瑟发抖,四肢一用力,陡然一跃,朝着跌在地上的庞元生扑去。 裴楚见状,顾不得那峄山府君躲去哪里,急忙一个纵身赶了上去,左手一捞抓着那猛虎的尾巴,跟着神力发作,狠狠一拉,将这头猛虎拉了回来。 这头猛虎扑击受阻,登时嗷叫一声,猛地一转头,张开血盆打开,就朝裴楚咬了过来。 裴楚右手的环首直刀举起,毫不迟疑,一刀狠狠劈了下去。 刀锋及体,龙虎气的破法效用发作,这头猛虎忽地一下,就成了一块头部被削了一截的木偶,跌落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锁魂网 嗷呜一声! 猛然回头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被裴楚一刀砍在了头上,立时化作了一块破损了的木偶。 裴楚快速收刀,再回头朝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和祝公子所在方向望去。 忽然,一阵鬼哭狼嚎的阴风掠过。 面前金灿灿,堂皇至极的大殿,光线一下就暗了下去。 金碧辉煌宛如皇宫府邸的大殿,似如一个气泡般,啵地一下碎裂开,露出了原本的形貌。 冰冷,晦暗。 岩壁是嶙峋起伏的山石凸起,地面是嵯峨坎坷石笋石桩,一根根石柱上是磷火幽幽,骷髅头挂满四处,腐败的烂木头乱做一地,满堂之内,再无一丁点的堂皇气象,变成了一个数丈高,方圆几十丈许的巨大的洞穴。 “这是那峄山府君在作怪?” 裴楚看着周遭环境骤然变幻,心中打了个突,方才这大殿内金顶红柱,画栋雕梁,富贵气象,摄人心魂,即便以他“目知鬼神”的道术都看不破,直让他都有些当了真。 眼见那些辉煌气象不过像是贴了一层金箔,忽然如镜子一样碎裂,立时醒悟过来,现在的山洞才是本来的面目,之前的虚幻当是那峄山府君以山神之力所设。 这等法术,并非普通的障眼法,而是神道独有法门。 民间多有流传,考城隍,被阴司擒拿问案,山神请宴席之类轶事,见得高门阔府,亭台楼阁,衙门森森,不可辨真假,亦同此类。 此刻,这峄山府君不知遁去何处,这亦假亦真的堂皇宫殿登时维持不住,显露出了本来面目。 吼! 正当裴楚这稍稍愣神间,忽然一声兽吼再度响起。 裴楚抬眼望去,就见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又扔出了一个木偶。 那木偶迎风而长,转眼间就要化作一头熊罴。 这秘术之法所化之熊虎,非寻常精怪妖类,而是类似于木牛流马之术里更进一步的“化物法”,做不到万物皆可变化的程度,但自身祭炼的一些木偶宝物,却可操纵随心。 裴楚方才见了那木偶所化的斑斓猛虎,又哪里会让这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故技重施,暴喝一声,猛然一跃而起,扑了过去。 手里的环首直刀舞动如电光,用的却是他方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魁梧的女子用的剑术,一刀劈中了正在变化的熊罴头部,登时,这头正在变大的熊罴,立时成了裂开两半的一个木偶。 “纳命来!” 一声狂呼跟着响起,庞元生再度起身,杀了过来。 …… “府君跑了!” “逃啊!” 山洞之内,那一层层金光碎裂后,各种怪异的叫声接连响起。 众多前来做客的鬼魅精怪,已然被连番变化吓破胆。 之前听闻着峄山府君已是成了山神,不少鬼魅之属胆气还壮了几分,可自裴楚一刀砍破了峄山府君的护体金光,峄山府君化作岩石遁逃,满堂的妖魔鬼魅尽皆慌乱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个敢待在这里的,一个个蜂拥似的朝着大殿门外跑去。 便是府君亲信的槐木妖姬和那老学究模样的连先生,这时也弃了争斗的对手,化成一道残影想要逃离出去。 “黑水哥哥,那道人凶恶,快逃快逃!” 乌二见着裴楚的一瞬间,嘎地一声,猛地推搡了冒着水汽的黑汉一把,身形已然化作一只老鸹,扑腾着翅膀朝外飞去。 那冒着水汽的黑汉,这时也不敢再做停留,身体不可思议地扭动着,蹿向了山洞大门。 那夜枭角古跟在两人之后,一把扒拉开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口鼻变作了倒钩尖喙,双臂上的羽翼已经显化了出来,双脚已经化成了粗大的利爪。 在几人之后,满殿的宾客,没了之前那大殿内的金光遮掩,全部都露出了行藏。 无头鬼、吊死鬼、大肚鬼、饿死鬼、食水鬼、丧气鬼、欲色鬼、血糊鬼,一干鬼魅纷纷显出了本相。 独脚的、黑毛的、绿毛的、红毛的、长臂的、羊头人身的、有鳞片的,长羽毛的,恶行恶相的,众多精怪都露了原形。 又有几个獐头鼠目,苍颜佝偻的邪道之人,夹杂其中,实打实的一个人间鬼域。 “尹师救我!” 缩在宾客席中孙敬斋,忽地一下跳起,飞也似的朝着尹一元跑去。 这大殿金光碎裂,成了一个破山洞也就算了,可忽地周遭方才惶恐不安的宾客,全部都变成了鬼魅精怪,他哪里受得了。 尹一元一把甩开孙敬斋,并未多做理会,反而飞速朝着洞口赶去,手掐剑诀,御使飞剑去阻拦。 这洞中如此之多的妖魔鬼魅,逃遁出去,不知要有多少祸患。 剑光摇曳,彷如这黑沉沉的山洞中绽出的道道电光。 一些逃遁得慢的鬼魅精怪,一被那剑光掠过,立时仆倒在地,挣扎乱颤着化成了烟尘血水。 但他距离尚远,一些个机警的妖魔已经逃遁了出山洞,连忙高声呼喊: “几位同道,那峄山府君逃遁,莫走了这些鬼魅妖邪!” 徐家三兄弟方才骤然听闻妖魔窃据神位,恍惚之下,商人打扮的老大和农夫打扮的老二,都被那曹军卫以鬼刀砍中,受了轻伤。 此刻见得峄山府君惊走,富丽堂皇的大殿显出了本来的山洞面貌,都是精神一震。 他们认得飞剑,更不用说龙虎气的,眼看峄山府君隐遁,正是诛杀这满殿的妖魔鬼魅的好时候。 “老二老三,祭法网!” 那商贾打扮的徐老大猛然一声大呼。 “疾!” 农夫打扮的徐家老二,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从袖口中飞出了一张麻绳编织的大网。 猎户打扮的徐家老三,则高喊一声“去!”又是一张藤条编织的草网飞了出去。 两张网飞出之后,迎风变大。 “天法锁,地法锁,锁魂鬼,急锁魂,妖邪不存身……” 那徐家老大又手掐法诀,连连念咒,手中的铜钱仿佛连珠一般飞射而出。 每一个铜钱都嵌在两张大网的各个绳头节上,恰好将两张网钉在了山洞门口,将整个洞口堵了个结实。 这是他们徐家家传法术要诀之中的,锁魂祭网之术。 往常多用此术来捕获那些逃遁的妖魔鬼魅,今次怕这山洞中的众多妖魔鬼魅逃遁,用来封锁去路还是第一次。 嘎地一声怪叫! 那化作老鸹本体的乌二,扑腾着翅膀眼看就要逃离山洞,噗地一下撞在了网上,登时大网上一枚枚铜钱绽放红光。 乌二一下被弹飞了出来,哗啦啦的黑色翎毛落了一地。 紧跟在乌二之后的几个大肚鬼、长舌鬼,猛地撞上了那两张麻绳藤条的大网,立时如青烟直冒,抽搐着倒飞了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水火葫芦 “纳命来!” 庞元生胸前衣甲碎裂,血迹斑斑,但他丝毫不顾,再度站起,持刀朝着祝公子所在的方向再次扑了过去。 此刻,祝公子身后的粗大红柱,已然变成了本来的一根刺骨嶙峋的石柱子,但阴符箭钉住的效果还在。 他挣脱不得,只能冲着身边紫衣长髯的中年汉子大喊:“师兄,快,用宝贝!” 紫衣长髯的汉子面上亦有惊慌,他有法术手段,但近战搏杀不擅长。 眼看裴楚连续两刀破了他的法术,心中又惊又怒,他这一虎一熊,不是凡物。 木偶都是他费心雕刻,又用了诸多秘药和“化物法”的祭炼手段,方能有此奇效。寻常不要说是真正的熊虎,便是山精鬼魅妖魔之属,遇之也难抵他这手段。 可偏裴楚所持的环首直刀是大周禁妖司炼制的兵器,内蕴龙虎气,最是能破法诛邪,眨眼间就毁了他两件心血。 此刻,见裴楚和庞元生再度杀来,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急忙倒退了一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葫芦。 这葫芦通体如玉,只有红蓝两色。 只见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手掐法诀,又唤了一声,“火!” 呼—— 一道火焰从那葫芦里喷薄出来。 这道火焰离葫芦口寸许距离的时候,不过是手指差不多的小火苗,但到了一尺左右的时候,火焰忽地就膨胀到了水桶粗细,再到一丈距离的时候,已然是一道充塞房屋的巨大火龙,火焰滚滚,声势惊人,狂猛无比,似要焚烧世间万物。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正冲杀过来,绕是以两人的脚步灵敏,一时也躲避不及,迎面撞上这道火龙。 轰地一下,两人冲杀虽猛,但依旧难以抵挡这喷薄而出的烈火,立时被火龙的强大冲撞之势生生掀飞了出去。 整个山洞之内气温陡然升高,火龙去势不减,宛如活物一般,腾挪游走,所过的地面岩石,尽数成了白色结晶。 一路狂飙猛进,凶猛的火势涌向了那些正往洞口逃窜的诸多鬼魅精怪。 洞中的徐家三兄弟和尹一元师兄妹,骤然间只觉洞内大亮,接着就是一道巨大火龙从后方喷薄肆虐而来,全都吓了一大跳。 好在这火龙喷薄而来烧灼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闪避的空间,几人或是飞蹿,或是倒地打滚,急忙避开。 那槐木妖姬闪身逃遁时,慢了一分,登时衣物头发被引燃,倏然之间全身着火,哀嚎了起来。 只有那曹军卫和连先生,两人见机得快,蹿如到了诸多妖魔群体之中,避让开了侵掠而来的狂暴火龙。 其他诸多鬼魅妖邪,立时在火龙狂掠而过后,烧成了飞灰焦炭。 “哈哈哈……这火来得好啊!” 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灰头土脸,头发胡须都有烧灼的迹象,可看着那火龙宛如活物肆虐,反而放声大笑了起来。 “大哥说的是,好法术,烧吧,便是我陪在这里也不枉了。”受了不轻伤势的农夫打扮的徐家老二跟着高声笑了起来。 那猎户打扮的徐家老三吐了口混杂着鲜血的吐沫,双眼倒影着火光,“我们兄弟三人除魔杀妖一辈子,能有如此之多的妖魔陪着,值了值了。” 他们前面和一堆妖魔纠缠,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势,那曹军卫、木槐妖姬等人,已然算是积年大鬼山妖,几人对上亦不过勉力支撑。 这时候见着这滔天火龙,也不管是谁人的法术,只要能够烧得那些妖魔鬼魅哇哇直叫,就是心头快意。 “师兄,那些妖魔要逃啦!” 就在徐家三兄弟说话间,那壮实高大的女剑客,冲着尹一元嚷声呼喊了起来。 刺啦啦—— 被这火龙狂猛的焚烧,汇聚在山洞前的妖魔鬼魅,全都疯狂了起来。 接着那火龙烧灼大网的瞬间,扯破了洞口徐家三兄弟祭炼的锁魂网,朝着外面奔逃了出去。 “几位同道,可还能再诛杀邪魅?”尹一元看着徐家三兄弟几人,又一次问道。 徐家三兄弟这时也是看到自家不下的锁魂网被破开,一个个强撑着,踉跄地站了起来。 那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左右看了身边两兄弟一眼,大声应道:“自然还是能的。我徐家祖训,人尽可亡,妖孽不可不除。” “好!” 尹一元心情激荡,应和了一声。 转身和旁边的高壮女子一起,一人御使飞剑,一人手持大剑,追赶那些逃遁的鬼魅精怪。 徐家几兄弟彼此鼓起残勇,快步跟上。 从始至终,几人虽见到裴楚和庞元生,但都为做交流。 阴符箭、环首直刀、龙虎气,这是大周禁妖司,与他们宗派隐世的传承,谈不上一路人。 …… “梁师兄,快快救我下来!” 看着烈火在山洞内肆虐,祝公子凄厉的叫喊声再度响起。 “祝师弟莫慌!” 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这时脸色大定,转而走到祝公子所在石柱前。 这阴符箭上满是符篆符号,带着丝丝缕缕的破法气息,他不敢贸然直接上手,但想要用神异手段,亦不可为。 只能撕扯下身上的布条包裹住阴符箭的箭杆,准备折断羽尾。 就在这时,祝公子又疯也似地再度叫了起来,“梁师兄,他们没死,没死,小心!” 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登时一愣,他这葫芦里的火虽还是凡火,但势强力猛,骤然放出时,莫要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金铁之身,都要化去了三分。 只是等他抬眼望过去时,不可置信地看到了两道人影。 哎呀! 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一下扔了祝公子,腾腾腾倒退好了几步,弃了祝公子,缩到了角落处,似在想方设法逃遁。 “我没事?” 庞元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眼看面前依旧有火光,而他分毫未伤,心中一阵惊疑。 侧头望去,就见裴楚同样安然无事,已抢他一步站起身,持刀朝着那祝公子和那紫衣长髯的男子杀了过去。 “这是裴兄弟给我的神符起了效果。” 庞元生心下一下明悟了过来,抓起环首直刀,跟在裴楚后面一起杀向祝公子。 “师兄啊!!!” 祝公子面容狰狞丑陋,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看着裴楚和庞元生两人杀到面前,鼓起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下挣扎着从石柱上挪动开了身体,仆倒在地 肩膀和小腹的伤口,鲜血汩汩而下。 祝公子一脱离了禁锢,挪动着身躯就要爬起。 咔嚓一声脆响,裴楚已经赶到,一脚踩在了祝公子的小腿处,直接踩断了对方的腿骨。 祝公子再次哀嚎起来,抬起眼看着裴楚,满脸惊骇之色,似乎到了此刻才认出了裴楚,怪叫道:“竟然是你……” 裴楚看也不看祝公子,人已经朝着那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扑去。 噗呲一声! 就在裴楚冲向那紫衣长髯的梁师兄时,后面赶来的庞元生已经一刀砍在了祝公子的脖子上,跟着又是狠狠一脚将尸体踢飞,放声怒吼着,宣泄心中愤怒。 …… 裴楚一脚踩断了祝公子的腿骨后,纵身跃起,人已快步赶到了那紫衣长髯的梁师兄身前。 那梁师兄慌慌张张地再次拿出了红蓝两色的玉葫芦,掐念咒语。 裴楚立时一个矮身,将刀横在胸前,贴着两侧的位置朝那梁师兄杀去。 他有避火之术,可那葫芦里喷出来的烈火着实凶猛,即便大火伤不到他,可那烈火瞬间喷薄而出的力道,正面对上,以他现在的神力也站不住,只能被撞飞出去。 但烈火无形,裴楚知道只要躲开了那葫芦里喷出来火焰的第一波爆发,后面即便高温焚烧,他也能靠近这紫衣长髯的男子,将其斩在刀下。 就在这时,裴楚忽然听到了那紫衣长髯的梁师兄,忽然喊了一声:“水!” 轰隆一声! 那葫芦里忽然如同大坝决堤似的,涌出了滚滚白浪。 不等裴楚怒骂出声,狂猛的大浪已经朝着他当头打来,水流滚滚,一下子就将裴楚和后面的庞元生以及这山洞之中的众人全部给冲刷得翻滚打转。 几乎是短短呼吸之间,这宽阔的山洞就被那葫芦里的大水所淹没,轰隆隆大水将山洞内的所有人全部卷入其中,朝着洞口倾泻了出去。 “放肆!” 就在这时,一个宛如闷雷的声音不知在什么地方响起,回荡在整个连绵的峄山之上。 跟着地面震动,山石震动。 偌大的一处堪为宫殿的山洞府邸,忽然坍塌下去,整个山洞顷刻之间就被淹没。 山洞外,泥水滚滚,宛如山洪,从山上奔涌而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千人齐聚 峄山山脚。 黑黢黢的山道上,上千号青壮逶迤而行,长长的队伍打着灯笼火把,绵延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 人群行走的声响和动静,隔着半里路就惊动草木上的雀鸟高飞,野兽遁逃。 站在人群前方的周五,一身短打劲装,手上是一根鸡蛋粗的熟铜棍,这原本是被一个庄户人家里祖辈传下来练力的,如今被他借来恰好能当做兵器。 周五远远眺望了一眼前方的峄山,忽然高高扬起手里的熟铜棍,朝着后方的人群喊了一声:“快到峄山了!” “小辛哥,给后面的兄弟信号!” 狄五斗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听到前面周五的喊声后,转而让身边的杭小辛向后面的人示意。 “好嘞!” 杭小辛应和一声,手里的火把左右摇晃一阵,嚷声喊道:“大家伙不要走散了,几人一组,跟着身边的同伴!” 人群静默无声。 尽管此前已经有诸多准备,在场的众人也全然是抱着豁出去的态度,但到了实打实要见真章的时候,不少人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其中哪些以往和山贼厮斗过的,还有之前在牛头山打过牛妖的还要好上一些,不少一次经历这种情况的青壮,内心则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队伍继续前行,不多时,众人已经到了峄山山脚下,远处一个破旧的过路茶铺子隐约可见。 周遭清清冷冷,唯有怪异的风声呜咽,似有鬼哭狼嚎之声。 一千多的青壮里,不少胆小敏感的,只觉得周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头皮发麻,背脊有了凉意。 好在人多势众,即便心中有那么一点怯意,左右看着身边都是同伴,那点小心思立马又烟消云散。 狄五斗轻轻一夹马腹,到了人群最前方,看着那黑沉沉的夜幕前方,猛然高声朝后面的人大喊:“涂牛泪,抹柳叶。” 哗啦啦的一通响声,行走在后方的众多青壮,听到这声大喊后,一个个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牛眼泪和柳树叶在眼前抹了一下。 登时—— 在场的数千青壮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那破破烂烂的茶水铺子,而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客栈。 此刻,客栈前方聚集了足足有好几百花衣彩衣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或歪头斜脑,或侧头伫立,不闪不避,齐齐望着涌过来的众多青壮。 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平静安详,骤然被这千名青壮闯入给打破了一般。 “这……这些都是鬼啊?!” 人群之中,有胆气弱的这个时候不免牙齿打颤,双腿一阵发软。 听多了怪异之事,但真的自家撞见,不少人这还是第一回。 有懂得些世事,老成一点的,后牙槽紧咬。 这些鬼魅邪祟之胆大包天,简直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上千的青壮,生人气息炽烈,可这些邪祟竟然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们。 “大伙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客栈前,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飘飘荡荡走近了几分。 周五紧紧抓着手里的熟铜棍,看着在五六张外站定的小厮,心中亦有几分紧张。 他真要开口回答这少年,忽然就听那少年又说了一声,“可要到客店里吃碗面再走啊?” 说着那少年咧开嘴冲着众人笑了笑。 嘶—— 青壮里吸凉气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少人猛地打了个寒颤。 就见那少年笑着笑着,嘴巴忽然咧开到了耳后根,一张稚嫩的面孔上一块块的皮肉掉落了下来。 血肉模糊,白骨森然。 若只有一两人在荒山野地见了,非吓得尿裤子不可。 “鬼魅邪祟!” 猛然一声大吼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嘣—— 陡然一阵弓弦的响动声。 一根竹箭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少年的胸口。 嗤嗤—— 一道白烟,骤然从那小厮胸口腾起。 小厮痛苦地大叫了几声,仿佛冰雪遇到烈火,立时消融了下去。 “放火,敲锣,抛金汁!” 狄五斗将背着的猎弓放下,猛然大吼一声。 他射出的箭矢,是淬过黑狗血与公鸡血的,至阳至刚,这样的小鬼,又哪里抵得住。 听到狄五斗的呼喊声,略显得慌乱的青壮闻言,立时动了起来。 铛铛铛的锣鼓声骤然大作,不少人背负的柴薪和干草的物件都引燃了起来,火光灼灼,又有一个个陶罐从人群里飞了出来。 哐啷哐啷砸在了地面和那处客栈上,令人作呕的气味立时弥漫开。 那灯火灿烂的客栈门前,一个个看着衣着华丽宛如戏子一般的男男女女,立时惊呼了起来,轰然散开。 但只跑了几步,这些如同戏子一般华丽的人影又退了回去。 地面上污秽不堪,浓郁的恶臭味,即便很多青壮都难以忍受,这些鬼魅邪祟更是第一时间,远远退开。 有些不慎沾染到的,立刻翻滚着哭嚎着显现出了原形,尽是一些模样怪异,或大肚或长舌,或狰狞恐怖的鬼物。 又有一些精怪和本就污秽所生的鬼物,不惧金汁,化作狰狞之形,呲牙裂嘴,咆哮呼吼。 一头长着怪异白毛,仿佛熊虎一样的怪物,人立而起,面对上千人的青壮队伍也不退避。 又有数十个鬼魅,全然是白森森的骸骨,手里还抓着刀剑,不管不顾地朝着众多青壮扑了过来。 “娘咧!” 当即就有几个年少胆小一些的,吓得屁滚尿流,朝后面倒退飞跑。 “跟我冲!” 狄五斗见状,狠狠一咬牙,拔出了环首直刀,一马当先,快马朝着这客栈冲了过去。 他有猛将之资,可毕竟未曾历练出来。 而且这些青壮即便学了点战阵之法,可事实上两三天时间,掌握有限,不过是让众人齐聚胆大了几分,可见着这等骇人场面,不少人立刻就胆怯了。 这等时候,再想要指挥作战之类的,谈何容易,还不如一鼓作气。 “冲上去!” 眼看狄五斗一马在前,周五和杭小辛以及一些杭家的护院家丁,当即动了起来。 砰地一声巨大的闷响。 狄五斗骑乘着马匹撞在了最前面那长着白毛的精怪身上,那精怪力量骇人,马匹这一撞之下,非但没能冲过去,反而被那精怪给掀翻在了地上。 狄五斗面色不变,在马匹倒下的瞬间一跃而起,手里的环首直刀狠狠劈下。 刺啦—— 一阵皮革和骨裂声清脆响起。 那长着白毛的精怪,被狄五斗一刀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跟在后面的周五和杭小辛等人,齐齐棍棒刀枪齐出,朝着周围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打。 棍棒刀枪,都是沾染了一些黑狗血公鸡血的,虽然一击之下,不能将这些怪物毙命,但破法效果发挥作用,只要击中便是道道烟气弥漫。 又有一些人,拿着陶罐葫芦木盆之类的物事,什么都不管,就是拼命地朝着周围乱泼乱洒。 那黑狗血取得不多,但公鸡血可是收罗了附近十几个村镇,有胆子小的,干脆把那些什么公鸡血之类的倒在自己身上,拿着木枪竹竿之类的,左右游弋。 整个场地,周围火焰燃起,通明一片,铛铛铛的铜锣声,更是刺耳无比。 恶臭味和血腥味弥漫,周遭全是污秽浑浊的气息,一些游魂野鬼精怪草木,想要逃离都没地可去。 狄五斗一刀将那长着白毛的精怪砍成了两半,又是挥刀狂劈,打翻了好几个冲到他面前的骷髅架子。 有他拼杀在前,跟着后面的人群胆气愈发的壮了三分。 在这山脚下的鬼魅邪祟,本就没多大能耐,不少都是近几年懵懵懂懂有了点灵智,稍稍成了点气候,一个两个想要害人都不容易,这一通乱打乱撞下,立刻混乱不堪。 尤其是不少青壮,看着那些鬼魅妖邪,在污秽的金汁和黑狗血公鸡血之下,嗤嗤冒着白烟,化作脓水,连连退避,胆气渐渐壮了起来。 “老子以为这些东西多可怕,原来就这鬼样子!” 人群里,赖纤头带着两个做苦力的汉子,一人洒鸡血,一人倒金汁,他则拿着一杆枪头沾了黑狗血的长枪,一枪刺穿了一头像是松鼠模样的精怪,大叫了起来。 又有几个猎户出身的,拿着弓箭对准了那些游魂鬼魅,射了过去。一箭之下,管你是什么鬼魅山精,中招之后,立刻哀嚎连连。 还有抱着柴薪烧灼起来的,各种火把,左右挥舞,逼得那些精怪鬼魅步步后退。 这些邪祟害人,多是以诡异手段,一旦众人合力,又通过牛眼泪、柳树叶看得到身形,再加上有狄五斗这样的猛人在前,局面渐渐压倒了回来。 那些先前后退跑远的青壮,这时见状,不少人又跑了回来,加入战团。 “烧了那个客栈!” 一团团火把飘飞扔出,猎猎的大火开始响起。 各种怪异的叫声和嘶吼,伴随着人群的呼喝,不断响起。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发现场内的不少精怪野鬼,或是被围攻之下给打死打散,或是飘飞跑得不知踪迹。 遍地的污秽之中,又有或大或小的各种精怪尸体。 那处灯火灿烂的客栈又恢复了破茶水铺子的模样,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 “大家伙看到了,这些个东西,怕我们!” 狄五斗一刀又砍翻了一个变成苍颜老妇的骷髅,环首直刀高高举起,放声大呼。 跟着周遭的青壮,血气这时也上来了,一个个附和着怒喝不停。 “上山,上山,裴兄弟还在山上,我们这就去抄了那个大妖魔的巢穴。” “一把火烧了他去!” “让他害人,今天就要报仇!!” 大火之中,人群里个个都恶臭不堪,但呼喊的声音越发炽烈高涨。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轰隆隆仿佛雷鸣般的声音从山上传了下来。 “那是什么?” 有人忽然叫了起来,齐齐朝峄山上望去。 狄五斗站在人群前方,同样抬起头仰望,最初还看不太清晰,但渐渐的借着山脚下燃起的熊熊火光,忽然看到了山上是什么情况。 就见黑幕沉沉的半山腰,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他脸色剧变,猛然大喊出声:“快,快到路那边的斜坡上去!” 上千名青壮一时还不明所以,但众人还是遵循着狄五斗的号令,齐齐飞奔跑开。 霎时间。 轰然之声大作。 漫天的火光之中,就见混杂着草木、岩石、泥土的洪流从峄山半坡滚滚而下。 在这山洪后方,又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 求推荐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山崩 耳畔是轰隆隆的声响。 裴楚被那迎面而来的狂暴水浪席卷,完全站不住脚,一下就被狂猛的巨浪给冲了出去。 不等他寻找到石柱之类的障碍物,做太多反应,跟着那水流就已经没过了头得其实也不算错,水火葫芦的一番威能,着实让峄山造成了不小的祸害。 庞元生和徐家兄弟以及尹一元等人,眼见那滚滚而来的沙石如洪流,哪里还敢再停留,纷纷朝着周遭拼命逃遁开去。 前面那洪水众人都抵挡不得,这如山体滑坡似的泥石流下来,谁要是慢上一点,立刻就要被淹没其中。 裴楚一跃让开了一块朝着他滚过来的岩石,看到了那紫衣长髯的妖人,顾不得即将到来的泥石流,不退反进,反而再度朝上又跑了一段。 除恶务尽,之前那祝公子走脱一次,已经让他耿耿于怀。 再度遇到这同样的妖人,他又哪里肯让对方逃了去。 而且以他现在的能耐,只要速度够快,即便山石倾斜,他也能敢在此前逃离。 那紫衣长髯的梁师兄听得身后的巨大动静,一连避开了几块山石,全力飞奔。 猛地一下看到了挡在前面的裴楚。哎呀一下,登时惊吓得大叫出声。 他那水火葫芦还挂在腰间,可一日只用得一次,到了这时,再面对裴楚却是无法再度使用。 情急之中,又抛出了一个白色的小木偶。 裴楚那木偶扔了出来,立刻举起环首直刀,抢上前去。 之前遭遇了那可化作熊虎的两个木偶,对于这紫衣长髯的妖人就有所顾忌。 只是裴楚从山下往山上冲,即便脚力强劲,又有轻身之能,依旧慢了一步。 忽地一下,那木偶已然化作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四蹄一个踏步,踩在了虚空上,犹如平地。 竟是飞了起来! 那紫衣长髯的男子猛然一跃,动作慢了半拍,没能骑上马背,只抓着骏马的尾巴,整个人登时飘飘荡荡跟着那白马飞腾到了天上。 其中一块飞起的石块正巧砸中紫衣长髯男子的后臀,引得他一通怪叫。 裴楚一刀砍翻了一根撞到面前的树木,看着那紫衣长髯的男子逃遁,心中忿忿。 可眼前的情况已然不容他有其他心情,转头就踩踏着滑动的岩石泥土飞逃。 那已经从山体中挣扎出来的峄山府君石人,看着那飞入空中的白马,不甘地吼了一声,目光又转移到了裴楚和下面逃遁的众人身上。 随着峄山府君的近十丈的石人身躯行动,滚滚的泥石流伴随着山体滑坡,成了真正的山崩。 “尔等区区凡人,胆敢冒犯本神?罪不可赦!!” 如雷鸣似的怒吼夹杂在泥石流轰然而下的巨大声响里,久久回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山崩(二) 峄山山脚。 大火烧得正烈,哔啵的火星弹射。 浩浩荡荡的人群这时听得山上的巨大动静,已然顾不得管周遭的大火或者其他鬼魅之属。 上千名青壮听到了狄五斗的呼喊声,蜂拥似的朝着山脚对面的一处土坡跑了过去。 差不多有四五百人率先爬上了土坡后,就听得轰隆隆的巨大水流声从山上奔流而下。 这一次,借着那烧得通明的火光,众人看得清晰,那是一道足足有五六丈宽混杂着泥水的瀑布,水流滚滚,显得那些动作慢的拼了命的往山坡上跑,可哪里来得及。 这人一上百上千,骤然遭遇危机,不管不顾起来,便如那没头的苍蝇乱跑乱撞,完全没了分寸,甚至不少人为了逃命,已经开始拖拉扯拽起来。 率先上了土坡坡顶的狄五斗眼见如此,脸色猛然一沉,排众而出,再度飞也似地冲下了土坡。 他原本脚力就强,有了裴楚送他的“丹符式”,全速奔跑起来,速度快得惊人。 “不要乱,手拉着手!” 狄五斗一边拉扯着众人,一边连连大喊。他声如洪钟,即便轰隆之声越来越近,也未曾将他的呼喊淹没。 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五最先反应过来,以他现在身怀一牛之力,要跑起来,其他人根本挡不住,也能够快速逃离,就因为身边跑得慢的多数是他熟识的,他一直在帮衬。 眼看山上的洪水将至,狠狠一下将手里的熟铜棍插入地下,然后又将困在腰间的一条绳索甩了出去,立时周围就有了七八个人被他笼在了一起。 很快其他青壮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距离那土坡还有一段距离,这等情形之下,跑是跑不过那轰然而下的山洪,三个五个的连忙互相抓起了彼此之间的手臂衣物。 那些上了土坡的这时也回过神,纷纷解下随手带着的绳索铁链,朝着其他人抛去,一个接一个,人群或拉或抱,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大网似的。 轰隆隆的水流声眨眼间到了,磅礴的水流溅起了数米高的浪花。 那在周边燃烧的大火,在水流下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水浪所铺面,跟着一齐下来的就是各种树木泥沙之类的杂物。 狄五斗站在最前方,或是拉扯着站不稳的青壮,或是将一些岩石木头之类的给挑飞,但饶是如此,依旧有数十个青壮,被倾斜下来的山洪或是卷冲出去,或是被各种杂物击中。 “有妖怪!” 处于滚滚洪水中的青壮里,忽然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其他上了山坡的青壮也看到了那倾斜而下的洪流里,不少面目狰狞的山精鬼魅豁然在其中。 一头堪比常人身高的山魈张牙舞爪地纠缠在了一个人的背后,拼命地踩踏着想要逃离大水。 又有长舌的大鬼,在水流到了山脚平地缓慢一些后,拼命用长舌去纠缠周围的物事,试图脱困。 更多的一些精怪鬼魅,则是在从半山腰到山脚这一段的巨大山洪当中,折腾得没了气力。 狄五斗置身在洪流最前方,手中的环首直刀一阵狂舞,劈砍了好几个朝着他这边过来的几个大鬼,又看到了不少被鬼魅和精怪纠缠住的青壮,急忙扑过去救援。 这一跃,狄五斗忽然就发现脚下一轻,整个人跳到了滚滚的水浪上面。 霎时间行动自如,大步飞奔,一刀一个砍得那些鬼魅精怪都来不及做反应。 忽然,狄五斗就见着水中沉沉浮浮有两个怪影,拼命地扑腾着,那张开的不是手脚,而是一对湿漉漉的羽翼。 狄五斗几步冲了过去,朝着那个头硕大宛如夜枭的怪物当头就是一刀。 “咕”地一声怪叫,这头夜枭在水中挣扎了好长时间,躲避不及立刻就被砍了脑袋。 狄五斗脚步不停,又朝着另外一个扑腾的黑色大鸟持刀砍了过去。 那大鸟眼看夜枭尸首分离,登时惊慌无比,嘎嘎怪叫着拼命挣扎着扇动翅膀,跟着又口吐人言,呼喊了起来:“黑水哥哥救我,黑水哥哥救我……” “嗯?” 狄五斗听得着黑鸟呼喊,微微愣了下神,就在这时,忽然就见脚下湍急的水流上一个硕大的黑影涌动而过。 不等狄五斗多做反应,那黑影忽然在激流中涌出水面,亮出一个巨大的尾鳍,狠狠拍打在狄五斗的后背上。 狄五斗登时一个立足不稳,没入到了水中。 “水怪?!” 狄五斗再度从激流中跃起,左右逡巡,那湍急的水流已经朝着远处流淌而去,再不见方才的那个黑影和扑腾的黑鸟踪迹。 他一时也顾不得追索,土坡下方的水流已然平缓下来,各种鬼魅妖魔正挣扎着站起,他连忙赶上前去,手起刀落,一个又一个砍翻在地。 先前上了突破的那些青壮,这时也一齐涌了下来。 他们因为没遭了这水患,身上带着的武器和诸多公鸡血黑狗血之类的并未被浸泡,登时朝着那些湿漉漉的各种怪物上拼命挥洒了过去。 这些精怪妖魔比起先前狄五斗和众多青壮斗得明显强大不少,不少还能挣扎着爬起,便是鬼物也多半凝聚成型。 换做往常,它们恐怕都能搅得几个村子不得安宁,可偏偏这众多的精怪妖魔遭遇了峄山府君里的水火祸害,这时候实力大减,除了一些跟着水流冲远的,还有实力强劲挣扎着逃跑的,其他的则在短短时间内,被一拥而上的青壮们和狄五斗杀了个干净。 “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狄五斗最后一刀砍翻了一头羊头人身的精怪,仰头望向峄山,山上骤然冒出了来的大洪水,着实让他有些惊疑不定。 “快看,天上有匹马!” 忽然有人高呼出声。 狄五斗循声望去,就见天空之上,一头银光闪闪的白马,脚踏虚空快速奔行。 在那匹马的尾巴上,还挂着一个人影,左右飘荡,似乎想挣扎着爬到马背上去。 “又是什么邪祟妖魔?” 狄五斗心中发紧,一步朝前,走到了众人前面,环首直刀横胸而立。 但看那白马脚步踏踏,每一次踩在虚无上宛如实体上一般,嘶鸣一声,拖着那扯着他尾巴的人影,逐渐跑远。 众人见那白马消失无影,稍稍松了口气。 但不等他们大气喘完,轰隆隆的巨响再次从峄山上面传来,这一次声势越发的惊人,似乎又有山洪倾泻下来。 这次众多青壮无需狄五斗提醒,一个个飞奔跑向不远处的土坡躲避。 等众多青壮刚退到那处土坡上,借着还有小半未曾被山洪冲到还燃烧的火光,众人看到了惊骇欲绝的一幕。 几个人影从峄山上面飞奔而下,速度快得惊人,而在他们后面,峄山主脉山峰的一面,仿佛裂开似乎的,一大片山石草木跟着一起滑落。 在那大片滑落的山石草木后面,又有一个头戴尽管,身穿冕服,宛如神祇一样的巨大身影,一步一步迈了下来。 声势骇人,震天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留你不得 轰隆声越来越大。 仿佛山崩天倾。 峄山山脚斜对着的一侧的土坡上,众多青壮手忙脚乱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那几人是——” 周五看着那赶在山体滑坡前飞奔而下的几道人影,陡然失声叫了起来,“是……是裴兄弟他们!” “真是裴道长啊!” 杭小辛站在周五身边,感受着地面震颤越来越强,也是生出震撼之感。 只见那岩石草木簌簌的前方,一道白色的剑光飞掠。只是那剑光飞得不高,一个俊美男子一手握着剑光后面的剑柄,一手拉着一个体态魁梧貌似女子的人影飞掠,几乎足不点地,仿佛两人是被那道白色的剑光拖曳而行。 在另外一侧,裴楚一身鲜亮的道服泥泞不堪,双手左右各拖拉着二人,健步如飞,虽然身后有泥沙巨石滚滚,但始终比几人的疾驰速度慢上一线。 轰隆—— 猛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地面猛然剧烈震颤。 那从峄山山脚上滑落下来的一小块山体终于撞击到了地面。 裴楚猛然一声暴喝,双臂齐齐用力,将左右的庞元生和徐家三兄弟狠狠一用力朝着边缘地带甩飞了出去,跟着人猛然一个纵跃,接连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终于躲过了倾压下来的大量泥沙草木落石。 呼啸掠过的剑光骤然暗淡下去。 “噗——” 容貌俊美的尹一元踉踉跄跄停下了脚步,面色煞白,在手中的飞剑停下来之后,跌跌撞撞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身旁那手持大剑的魁梧女子急忙抢上一步,一把将尹一元搀扶住,关切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尹一元面上的肌肉抽搐,强忍着头上的刺痛和肌肉酸胀,急忙喊道:“快,师妹,赵无咎以峄山山脉为体,我们敌不过,速速离开此地!” 呼—— 裴楚从地面上爬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一大片连绵的黄泥土堆,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一番从峄山上面奔逃下来,哪怕是以他现在的力量又有道术加持,依旧算得上是危险万分。 天地之力,山崩地裂,着实威势骇人。 庞元生和徐家兄弟几人全然瘫在了地上,一个个脸上尽是苍白之色,额头冷汗滚滚,显然方才从这山体滑坡之中飞逃而下,比起面对什么妖魔鬼魅不知凶险了多少。 “尔等凡人,焉敢侵犯峄山山神耶?罪不可赦!” 不等裴楚等人喘口气,一个声音从峄山传来。 “跪下!” 声音如洪钟大鼓,又是天上雷霆,回荡不止。 一个浩大的身影已然从峄山上缓缓走了下来。 它走得不急不缓,但庞大的体型,一步迈出抵得过常人几十步,行动之间只有一股沛然不可侵犯的从容气度。 虽是岩石之躯,但衣着样貌栩栩如生,更有周身遍布着金光,于在暗沉的长夜里,格外鲜明,几让所有见到的人,心生匍匐膜拜之情。 …… “山……山神?” 狄五斗站在土坡上,看着那从高有十丈的金光石人自峄山上下来,面色倏然剧变,饶是以他的胆大和心性,也不禁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守卫乡土,与各种妖魔鬼魅、山匪盗贼作对,他有千般胆气万种豪情。 可面对的是神祇,他的内心不免踌躇。 这不是大妖魔么?如何又是山神了? 凡人如何能与神祇抗衡? “山……山神!” “是山神爷!” “峄山山神!” 上千人的青壮里,不少人在见着那高冠冕服的金光石人出现的瞬间,已经失声叫了起来。 有心性差一些的,扑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便是其他一些没有跪下的,这个时候也不免两股战战,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众人是这片刻间就忘了此次是来杀妖除魔的,忘了那遍地疮痍的鬼魅精怪,眼中只有着熠熠生辉的巨大神祇。 这可是山神啊! 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自古便有礼拜敬畏。 千百年来膜拜它供奉它,它能让你心想事成。 长者平安长寿,少年健康成长,女子妖娆美丽,牧者牛羊成群,农者五谷丰登。 护佑一方,保境安民。 “山娃儿,快跪下,这是山神爷,我们冒犯了山神爷!” “二六子,磕头,给山神爷磕头!” 年长一些的拖拉着旁边年轻的,强迫他们跪下以示尊敬。 有些无奈跟着跪倒在地,只是又有倔强的梗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金光灿灿的石人。 土坡上。 杭小辛几乎下意识的双腿弯曲,想要跪倒下去。 他杭小辛是奴仆之身,但多得杭家家主信赖,倚为臂膀,头脑胆量皆胜于同辈,在四里八乡也小有薄名。 被人提起喊一声“小辛哥”,不少老少爷们也都愿称他一句是个知晓事理的。 若是说杀山贼匪类、妖魔鬼魅,他杭小辛豁出性命也敢去搏一搏,可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峄山山神,便让他真的有些无可是从。 自小听得多便是尊卑之分、神佛在上,若要让他朝着一尊神祇动手,着实没办法面对。 啪嗒一声! 杭小辛听到了身边一个年约四五十的男子跪倒在地,扔了手中武器,哭喊着磕头乞求,自诉罪过,冲撞山神。 “冒犯山神了?” 杭小辛似有恍惚,随即又摇头,“是啊,这满山鬼怪精灵,哪个不是依附于这峄山山神的,便如我一般,为人奴婢,供人驱使。” 正当杭小辛要跪下之际,忽而看到了身边一个矮瘦的身影。 这是张老汉,杭小辛认得对方,他往日经过时,还在对方家中讨过水喝。 他听说这张老汉是因为有个孩儿被妖魔害了,今次还将家中唯有的一头黑驴给宰杀了,杭家愿意补贴黑驴的价钱,可张老汉也不收,说只为除妖魔。 他记忆里,这张老汉早年辛劳,往日身形向来佝偻,可这时却拼命拔直了腰背,挺立如枪。 杭小辛又看到了另外一侧一个胡须凌乱的汉子,双拳紧握,咔咔作响。 这是鱼西村的李大哥,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儿养在身边,也是被鬼魅害了。 杭小辛左右扫视,又看到了不少站在那里不愿意跪下的老少,他们见着这山神,心中或有敬畏,可不愿意下跪。 凭什么下跪? 这时,一阵怒吼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 “呸!妖魔!无封无敕,也配称神?” 脏乱泥泞的空地上,庞元生跌跌撞撞站起,望着峄山府君的庞大至极的石人之躯,高声怒吼。 禁妖司镇压天下神魔妖鬼,能称神者,必要有大周朝廷封敕,否则一律视为邪魔鬼祟。 “一介妖魔窃据草头神位格,也配让我等跪拜?” 徐家三兄弟中同样高声呼喊,修士左道中人,敬神礼佛只属寻常,但妖魔窃据,想要他们低头跪拜,却无半点可能。 裴楚拔刀上前,抬头仰望这高耸如巨塔的峄山府君神躯,夷然无惧。 他于神祇并无敬畏,若说如杨浦县城隍一般,沉沦碧波依旧相助与人,得登神位护佑生民,那敬你一炷香,磕头叩首也无不可。 可这峄山府君,是大妖魔,放任诸多山精鬼怪害人,以生人血肉喂养怪花,酝酿花露,不除去都难以消这心中不平之气,还想他跪拜? 笑话! “管你是草头神还是妖魔鬼怪,若不能祛邪辟恶护佑百姓,反而作恶多端戕害于人,那便留你不得?!” 裴楚猛然暴喝,手里的环首直刀似有龙吟虎啸声,一个纵步跃起,朝着峄山府君的金光石人躯体劈砍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小辛哥 “管你是草头神还是妖魔鬼怪,若不能祛邪避恶护佑百姓,反而作恶多端戕害于人……” 暴喝之声如惊雷霹雳。 杭小辛正浑浑噩噩间,忽然听得裴楚一跃而起拔刀劈向金光石人的暴喝声,全身蓦地一震。 环顾四周,众多青壮有跪在地上的,亦有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 他再望向周遭的张老汉、李大哥等人,忽然不知为何联想到了自家的处境,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心中的想法。 “人人都称呼我为‘小辛哥’,可我自知自家身份,我是杭家的家生子,是奴婢身份。 可我杭小辛是好男儿,甘愿受其驱使,行走奔波,为奴为婢,却不是为了一张卖身契。 我早已攒够了钱赎回,家主也多次放还于我,而我之所以不离开杭家,是感念杭家恩情。 杭家于我有养育之恩,家主信赖我视为左膀右臂,九娘自小与我长大,待我更甚兄弟。我在杭家有大好威风,得人敬重,如此这般我才愿尽心竭力,忧杭家之所忧,急杭家之所急。 可若杭家当真有那么一日要打杀于我,我又如何肯甘心,哪怕我这条烂命如风中飞絮,不值一提,也非要挣个鱼死网破。 这神祇不也如此么? 我等愿意膜拜祭祀,供奉仙神,爱它、敬它,便是希望它能护佑我等不受邪魔所侵,可这神若不护佑我等,反而要害我性命,那……” 杭小辛面色涨红,腮帮子紧咬,缓缓直起了身,似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那……便如裴道长所言,这神又要来何用?管他是草头神还是邪魔,都留不得了!” “啊啊——”杭小辛仰天一声怒吼,骤然大喝,“这满地的妖魔鬼魅都是这山神豢养,害了不知多少人,我等哪里来的罪孽,又凭何要我等下跪!” “对!这是妖魔,不是什么山神!!” 周五将熟铜棍狠狠敲在了一块岩石上,岩石碎裂,沙尘飞扬。 他骤然见着峄山府君十丈石人金身,心中亦是难掩的敬畏恐惧。 可他心里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与英杰同行有了勇气,又或者是他经营酒肆日久,听多见多,于神祇之事或有忌惮,比其他人看得透彻。 到了这等时候,乞求叩首,又能有何用? 就算是今次饶过了,逃过了,那下一回又闹出鬼魅之事,又该如何? “妖魔惑乱人心,窃夺山神之位,尔等想想往后真要将子女亲眷,送那些魔头口中不成?” 周五蓦地提起熟铜棍,高声大呼,他身负一牛之力,虽武艺不通,但胆气早胜过其他人。 “我等当去助裴道长!” 高声呼喊中,周五已大步朝着山坡下跑去。 “五斗!” “五斗兄弟!” “狄五斗!” 一阵阵的呼喊声在狄五斗耳边响起。 狄五斗愣愣站在那里,回过神时,才发现周遭跪伏在地的不少人都看着他。 他几次三番的出头,在杭家集左近的青壮当中威望日隆,众人心中虽有犹疑惊惧,可若是能得到狄五斗的带领,一些顾忌暂时或可抛却。 远处,金光灿灿,呼喝之声不时响起。 狄五斗此心中却一片茫然。 他与杭家集里的青壮老少的际遇不同,未曾流落到这杭家集前,曾在辟北、武乐、南行等诸多州县生活过。 年少时由于天生食量极大,他厮混街头是有过盗窃之举的,不是去人家中店里偷窃,而是偷入寺观庙宇,吃了不少祭品。 其中一次偷吃后,做过一次怪梦,好像是被人押到了一处府邸当中,有小吏模样的人斥责他不敬,偷吃贡品云云。 后来冒着金光的人影,发出有浩大声音,怜他孤苦,免了罪责。 他心中忐忑,偶尔在想,自家神力不知是不是多偷食了神祇祭品的缘故。 但自那之后,他便再不曾偷食盗窃,且多行善事,即便食不果腹,也只是寻人乞讨一二。 少时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于神祇上,较之常人更多了几分敬畏。 山贼盗匪,精怪鬼魅,他都不惧怕,纵是死,那也无妨,可神祇…… “凡人如何能与神祇抗衡?”狄五斗嘴唇微动,似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一句。 “神若不护佑,反要害你呢?” 杭小辛双目赤红,猛地一把抓起了对方的衣领,他已连喊了数声,看到狄五斗失了魂似的,指着远处的金光石人,大声怒吼道,“况且那哪里是神祇,是妖魔,妖魔啊!狄五斗,我杭小辛虽卑贱,可也识得英雄,往日敬重你并非是你做了杭家姑爷,而是因为你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九……九娘嫁你也不委屈了,可这等时候,裴道长一局外人尚且为我等出头,你,你又如何敢胆怯退却?!” “我……”狄五斗蓦然语塞,讷讷不知所言。 “老汉我不信神啦!” “杀妖魔,杀死你们这些妖魔鬼怪!!” “孽障,你还我侄儿啊!” 这时,又是两声狂呼响起,却是先前那张老汉看到周五疾冲下山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愤,跌跌撞撞地狂奔跟随,又有那须发凌乱的李家大哥不管不顾跟着冲了下去。 山坡上,又有一些方才虽心内惶恐,可始终未曾跪下的青壮,这时都大声呼吼了起来。 他们之中不少都是家中受过侵害的,即便有些不是自家,可也见多了亲朋好友遭了灾难。 那些打过山贼、斗过牛妖的青壮,胆气更是不同往常。如今见有人奋起,心中血性再度涌起,自不甘人后,全然豁了出去。 我等一草芥平民,无武功术法,可要喝我血吃我肉,管你是什么妖魔神佛,都要誓死拼上一场。 杀个家禽,还要扑腾一下翅膀,凭什么要我等引颈受戮? “狄五斗啊!” 杭小辛见到又有人奔下山坡,猛地狠狠一把推开了狄五斗,捡起了一把淬了不知黑驴血还是黑狗血的长枪,目有火星,狂呼道,“但凡有胆气的,且随我去杀妖魔!” “小辛哥,我随你去!” “杀妖魔!” 山坡上,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足足有百多人拿着棍棒刀枪,还有方才对付鬼魅精怪的一应物事,跟着杭小辛冲下山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金光碎? 刀锋呼啸。 裴楚一跃而起,足有两三丈高,手里的环首直刀朝着峄山府君的石人身躯劈砍了过去。 他得“丹符履水”的道术加持,原本已然能够腾跃七八尺高,速度脚力快过常人,又得了“九牛神力”道术强化体魄,全力之下足足能够跳出三四丈的高度,于普通人甚至武功好手而言,已然是真正的身轻如燕,城墙峻岭不可阻挡。 也是如此,面对先前两次洪水和山石的险境,裴楚才能在那等险境之下救人脱身。 可此刻,面对峄山府君将近十丈的庞然身躯,人便如蝼蚁似的渺小,裴楚这一跃还够不到金光石人的腰部,只有那雪亮的刀刃,劈砍到了那峄山府君石人躯体外的金光,迸发出了一阵阵犹如金铁交击的爆鸣。 “嗯?” 就在刀身触碰到金光的瞬间,裴楚心头却陡然一凛,他察觉到了这金光比先前不知强出了多少倍,哪怕环首直刀蕴有龙虎气,一时竟然也劈不开。 “放肆!” 轰隆如雷鸣之声在裴楚耳边炸响。 石人巨臂落下,宛如拍苍蝇似的朝着裴楚拍打了过来。 裴楚双脚在那犹如实质的金光之上一点,倒退而回,刚落在地面上,就感觉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他道服头发胡乱飞扬。 那石人的巨臂拍打下来,虽未碰到裴楚,但仅是带起的劲风,已然让他感到莫名的压力。 再看那峄山府君所化的石人外面,一道几乎有差不多有一丈多长的白色刀痕,清晰地出现在了那灿灿的金光上,环首直刀虽破开金光防护,但却未能如先前在洞府内,直接将这些金光劈碎。 “你这道人,毁我花圃,伤我金身,其罪——” 轰隆隆浩大的声音不断响起,巨大的石人身上金光闪烁,右腿高抬,朝着裴楚踩踏了过来。 “当诛!” 庞大至极的身躯一动起来,立时地动山摇,有一种毁天灭地的震撼之感。 裴楚看着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抬脚向他踩来,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忽然就感觉周遭的地面跟着一起震颤,周遭的泥土似乎受到了无形的感应,倏然从地上冒了出来,形成了一个方形的土墙,将他围困其中。 “土行法术?” 裴楚一看到周遭的土墙,立刻明白这是峄山府君的术法。 即便是窃夺的草头神,但以府君为号,就是山神,于峄山范围内的泥土草木皆会被起所掌控。 但不等他再多想,头顶上方,峄山府君庞大的脚印已然落了下来。 裴楚双手持刀,急忙朝着一侧的土墙冲了过去,一刀将土墙劈得碎裂开,跟着整个人又用蛮力,硬生生撞踏了那将近两尺厚度的土墙,才勉强跳了出来。 峄山府君巨大的脚掌紧随而至,落了下来,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周遭地面上数丈内沙石被震颤得兀自跳动不已。 裴楚一跃起身,再度挥刀朝着峄山府君的金光石人劈砍了过去,方才一刀虽然未能全功,但裴楚心知这环首直刀并非失去了破法效果,只是金光石人身躯巨大,身体所笼罩的金光厚重,一刀不能见效,那就多劈砍几次。 他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看出了,这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庞大沉重,虽有金光护体,但速度比起他来慢了不止一筹。 腾挪纵跃间,裴楚身形灵活非常,每一刀劈砍而出,都能够感觉到身体的筋肉骨骼在一齐发力。 很多停留在记忆里只是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的招式动作,什么内外三合,腰马合一,扫、劈、拨、削、掠、奈、斩、突等刀法要领,他几乎本能的就运用随心,一招一式连贯顺畅。 这便是“九牛神力”道术里的‘武艺自通’所带来的效果,见过的没见过的套路招式,面对压力强敌,身体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反应。 峄山府君的石人躯体,在裴楚一系列的攻击下金光连连爆闪,发出了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 不远处的树下,已经准备逃离峄山的尹一元,骤然见到了裴楚以环首直刀几度破开了峄山府君的金光防御,留下道道宛如实质的白痕,眼里陡然有精芒亮起。 “师妹,你且先离开此地。” 尹一元一把推开了搀扶着他的魁梧女子,右手并指成诀,那已归鞘的二尺飞剑再度嗡嗡作鸣,似要再度出鞘。 “师兄!你——” 手持大剑的女子听得尹一元的口诀,略有发愣,惊声叫道,“你又用飞剑?我们不逃了?” 尹一元俊美的面容上满是阴沉,咬牙道:“此次下山,师父便言天地大争,无人侥幸,你我今日面对一个区区妖魔窃夺位格的草头神都要退避,往后哪里还能有生机。大争大争,便是一个争。 那妖魔能挡我飞剑者,全赖神光护体,现在他神光已有破绽,正是好时机。” 说着,尹一元长身而立,双手剑诀挥舞,口中念念有词,“流光一道,神剑御灵!去!” 嗖! 破风之声骤然响起。 一道剑光自尹一元身后剑鞘飞出,朝着那峄山府君的金光石人破空而去。 场中。 裴楚正以单刀游走,闪避着峄山府君随手抓起的一棵大树的挥扫攻击,双脚在那合抱粗的树干上点了一下,再度跃起,手里的环首直刀则一次次劈砍划在了那石人的金光之上,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就仿佛是透明的琉璃被划破了一般。 嘣! 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弓弦震动的身影响起。 庞元生面如淡金,已经挣扎着站起了身,他胸口有被猛虎拍打过的血迹,手指更是鲜血淋漓,可依然抓着方才的那把雕花大弓,朝着金光射出了一根阴符箭。 阴符箭的破法效果弱于环首直刀,但裴楚看得真切,庞元生这一支阴符箭不偏不倚射中了他劈砍出来的刀痕处,箭矢没入大半,白色的烟雾蒸腾不停。 叮! 又是一道剑光掠过,尹一元操纵的二尺长飞剑,已然赶到。 飞剑嗡嗡作响,毫无间隙地从顺着阴符箭下面的位置刺了进去,眨眼间就没入了一小半。 铛铛铛—— 又是一连串的脆响,已然缓过气的徐家三兄弟,徐家老大手里的铜钱飞快打出,在金光之上溅起一个个白点,徐家老二则将手里的一把钢叉,顺着裴楚劈砍出的痕迹缝隙投入了过去,钢叉直直插在了金光之上。徐家老三则不断拉动猎弓,一次次射出箭矢,他的箭矢没有阴符箭那般的破法效果,但同样蕴含符咒。 裴楚一脚再次踩踏在宛如实质的金光之上,人飞退而回,落在了地上。 “裴兄弟,我们来助你!” 这时,身后的呼喊声大作! 从土坡上一涌而下的百多人,已然冲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周五,舞动着一根熟铜棍,仰望着那山阙高塔似的石人,一往无前。 随后是杭小辛、赖纤头等一众青壮老少,个个奋勇争先,就看到满天的箭矢棍棒刀枪,投掷向那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然后是各种装满了金汁、黑驴血、黑狗血、公鸡血之类的污秽和至阳至刚的破法之物,齐齐飞出。 化作石人之躯、行动缓慢僵硬的峄山府君赵无咎,猛然仰天怒吼:“尔等胆敢亵渎本君?!” 砰! 骤然一声仿佛镜子碎裂的巨大声响。 那石人外面的一层金光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寸寸碎裂开来。 …… 求推荐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非弱女子 “疾!” 尹一元一声暴喝,他操纵的飞剑在金光碎裂的瞬间,突入了进去,剑光流转,避开了一些污秽之物的沾染,朝着峄山府君的石人身躯飞掠。 他的飞剑是上等陨铁炼制,削铁如泥,十丈的石人之躯虽然庞大,但如果没有那神光阻隔,他御用飞剑,片刻间便能将其切割成碎石。 同时,庞元生强撑着重伤之躯,又再度射出了第二支阴符箭,这一箭射出,他的右手指缝虎口裂开,已是无力再战。 另外一边的徐家兄弟等人,同样是手段尽出,徐家老大手里一枚有微弱荧光发出的铜钱,掐在手里,忽然一弹,飞射向峄山府君面门。 又有一些污秽腥臭之物被赶过来的老少青壮们扔了出去,众人经过了方才和那些山精鬼怪的战斗,已然明白手里这些东西的效用。 “愚昧!” 眼看金光已破,诸方手段齐出,化作石人之躯的赵无咎非但没有半丝惧意,反而发出了近似嘲讽的声音。 那些污秽的金汁、狗血、鸡血之类的物品,还未碰到峄山府君的岩石塑造的身躯,就被他随意甩动飞到了不知哪里去。 那一道犹如惊鸿的飞剑,则在刺入赵无咎石人身躯胸膛的刹那,那些坚硬似铁的岩石忽地化作了黏稠的黑泥,一层又一层将飞剑牢牢包裹住,任凭飞剑嗡嗡震颤不停,却始终无法脱离,渐渐的行程了一个巨大的泥团。 庞元生射向他面门的阴符箭同样如此,刚触碰到赵无咎石人躯体的瞬间,就被层层黑泥缠绕,全然失去了效果。 裴楚这时已然再度冲到了峄山府君赵无咎身前,双脚在他石人的腿腰出,几下借力,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手里的环首直刀冲着对方的面门狠狠砍了过去。 铛啷啷一声脆响,环首直刀劈砍在赵无咎的面门,非但不能如之前一样,轻易劈砍进去,反而长刀寸寸断裂。 紧跟着砰地一下,裴楚人已被赵无咎给打飞了出去,落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赵无咎雄伟如山的石人躯体缓缓移动,忽地一脚踩踏在地面上。 “尔等既不敬,便都留在此地做花肥。” 话音一落,大地陡然再度震颤,许多人被这强烈的地动震得立足不稳,左右摇晃起来,有些更是一不小心就仆倒在地。 众人全部飞奔跑了起来,挤压在了中间的一块区域。 又是一阵沙石滚滚的轰隆声。 倏然间,地面泥土涌动,一道道由泥土沙石混合厚实无比的土墙突然从地上升起,厚有一二尺,高有两丈,宛如囚笼一般,将在场的百多人全部圈禁其中。 …… 噗—— 尹一元猛地一口血狂喷而出,仰头倒地。 “师兄!” 站在一旁守护的魁梧女子,赶忙上前,一把将尹一元搀扶住,放在了地上。 尹一元挣扎着坐起身,俊美的面容变得狰狞,双目赤红如血,死死地远望着那赵无咎岩石塑成的神躯,“飞剑……我的飞剑……” 就在方才他的飞剑刺向赵无咎被对方以黑泥层层包裹住后,他的心神和飞剑就断了联系,再也无法感应得到。 于他而言,这把飞剑他祭炼了数十年,心神相连,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忽然失去感应,那种感觉便如人断了一臂。 “师兄,我们快逃吧!”魁梧女子搀扶起尹一元,平凡的面容上有闪过焦急之色。 “逃?” 尹一元一看周遭滚滚而起的土墙,将他和那些乱糟糟的青壮们围在其中,惨然一笑,“逃不了了,是我低估了赵无咎,他窃夺山神之位绝非最近,恐怕早在多年前就有所成,这峄山草木泥石,尽皆受他掌控。师妹,是我害了你,我就不该出手的,我就该逃遁的……” “师兄!” 女子又喊了一声,猛地抓起手里的大剑回头,望向峄山府君的石人躯体,面上毫无沮丧之色,反而腾起了熊熊战意。 “裴兄弟!” “道长!” 地面上,周五和杭小辛等人看到裴楚骤然被打飞下来,顾不得周遭地面震颤,齐齐朝着裴楚涌了过去。 砰地一声,裴楚狠狠砸在地面之上,即便以他现在的强横体魄加上“丹符式”的轻身效用,一时都感到气血一阵翻腾。 裴楚缓了口气,揉了揉腰背酸胀的肌肉站起,咧了咧嘴,脑海里念头电转:“九牛神力虽强健了体魄,可疼痛不减,还会受伤,要是我会个什么金刚符护体符之类的就好了!” “裴兄弟,接刀!” 不等裴楚多想,就见到不远处的坐在地上的庞元生,狠狠地将佩戴的环首直刀朝他扔了过来。 “你那刀上的龙虎气已然消磨殆尽,破不开这妖魔的岩石之躯。” “原来如此。” 裴楚随手一扬,抓住了庞元生扔过来的环首直刀,明白方才并非是那峄山府君突然能挡得住,而是这刀中蕴藏的龙虎气并非无穷无尽。 环首直刀是禁妖司制式装备,普通妖魔鬼魅自然能一刀了事,可他方才劈砍那金光不知多少刀,这刀中的龙虎气已然消耗一空,只是凡铁的话,确实上不了岩石之躯的峄山府君。 裴楚环顾了一眼四周拔地而起的土墙,仰头望了一眼峄山府君庞大的石人躯体,心中暗忖:“狄五斗那里还有一把环首直刀,如果他来的话,合我两人之力,当能对付的了这妖魔!” 狄五斗现下武艺或逊色于裴楚,但天生神力,又得了裴楚“丹符式”有了轻身之能,两人有蕴藏龙虎气的环首直刀,面对这峄山府君的行动略微迟缓的岩石之躯,绝对胜算不小。 只是此刻场中来的只有周五和赖纤头几人,裴楚也无暇顾及对方在哪里,此刻分秒必争,这数丈高的矮墙若是倾倒下来,又或者泥沙软化陷地,于他或还有机会逃离,可那些前来的老少青壮多是普通人,根本难以抵抗。 想到这里,裴楚深吸口气,平复了一番气血,人已再度持刀而上。 …… 峄山山脚的山坡上。 众多跪伏在地的青壮,看着那峄山府君雄伟如山的岩石之躯,金光骤然碎裂的时候,不少人都心情激荡起来。 但随即,又见到了众人手段全出,可那岩石之躯的山神丝毫不伤,反而以术法让地面泥沙涌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围墙,将那些人围困其中。 一时都噤若寒蝉。 这等法术威力,已然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眨眼之间就是一座高大的城墙矗立,普通人又如何抵御? 狄五斗站在众人当中,他较之常人高出一头的雄壮身躯,此刻亦是微微颤抖。 被那骤然冒出的土墙围困其中的,有裴楚、庞元生,还有周五和杭小辛等一干人等,都是他的新朋故友,如今沦落险地,他却置身事外。 他几度想要冲入场中,可心中似有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劝阻。 那是神祇! 那是神祇! 哒哒—— 哒哒——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山道上有马蹄之声传来。 夜幕下,一个背负双刀腰系套索的火红身影,策马狂奔,疾驰而来。 “我杭九娘可不是藏于人后的弱女子!” 娇喝之声远远传开,引得山坡之上众人侧目。 杭九娘一边纵马一边抽出一块黑布蒙在了战马的眼睛上,抬手又用马鞭狠狠抽打马背。 那奔驰而来的越州马在失去视野和剧痛之下,发狂似的朝前疾奔,掠过了土坡一侧,不偏不倚狠狠撞上了其中的一处土墙。 马声嘶鸣,头颅脖子胸骨折断,血浆崩裂。 但那堵土墙,也在这越州马的拼死一撞之下,出现了一个大缺口。 杭九娘借势从马背上跃起,通过缺口,跳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与子同仇 “九娘!” “那是九娘啊!” 山坡上,众多跪伏在地的青壮见到那一马奔腾,冲撞向土墙的火红身影,纷纷惊叫了起来。 狄五斗看着那火红的身影跃入土墙之内,心中狂震不已。 “九娘来了!” “九娘方才为何不与我打招呼,是因为未曾看到我在此处?” “是了,这等情形下,九娘定然是以为我正与裴兄弟他们一起,正和那峄山……府君搏杀的。” “可我……” 狄五斗心乱如麻,这时就见耳边的呼喊声一阵跟着一阵响起。 “我要去为九娘摇旗助威!” “我也去!” 人群里数十个被长辈邻里押着跪在地上的儿郎青壮,远望着那道火红身影,已然起身迈开步子就朝着前面被峄山府君以术法化出来的围墙跑去。 在杭家集左近,没几个不知晓杭九娘的,武艺高强,面对贼人能挺身而出,胜过许多男子。 再加之人美心善,声望极高,许多青壮都是其拥趸。 在这十多个青壮少年离开山坡后,又有一群人站起身,这些人衣着统一,全是杭家的家丁护院奴仆之流,他们以往便多跟随杭九娘。此刻见杭九娘出现,自然跟着涌了过去。 人群的骚动之声渐渐热烈。 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到了狄五斗身上,他们心中有敬畏,可在人群两度闹起来后,不少人已然意动。 只是,他们还没有迈开步,还在等一个带头的人,带领他们的人! 那个人能于双方百十号人马之中,越众而出,掀翻奔马! 那个人能匹马单枪就敢说要去剿灭牛头山群匪寇! 那个人能以无双神力制住牛妖! 那个人能带着他们与各种妖魔鬼魅正面交锋! 不知不觉间,昔日那个落魄乞食被人戏称将会饿死的五斗汉,已然成了众多老少青壮心中的胆气所在。 “五斗!” “五斗兄弟!” “狄五斗!” …… 狄五斗定定站在那里,耳畔听着众人的呼喊,感受着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忽然心中升起强烈的羞愧之感。 “狄五斗啊狄五斗,你这是怎么了?那里有你的兄弟朋友,有你未过门的妻子,他们都不畏惧,你又如何敢退却!想想你今时今日来得何其不易,兄弟朋友,九娘垂青,众人敬仰,莫不是就要毁在了这里?!” “啊——,我狄五斗是人型凶兽都不为过,可依旧是血肉之躯,若是被峄山府君的岩石组成的双手挥打拍中,立时就是一个血浆崩裂,成了肉泥的下场。 峄山府君口中再度发出了如雷一般的声音:“小道士,本君的神躯如此巨大,你刀里的龙虎气又能用到何时?” 裴楚急忙中越跳开,心念电转,这是已然明白这赵府君的应对之法,显然早有准备。 他在大殿中他一刀劈下时,峄山府君的金光无法抵御,转而以某种异形换位之法,以岩石替换身体遁走。 对方虽窃居位格,是个草头神,但面对龙虎气同样难以抵御。 只是作为神祇,自有伟力。 这岩石之躯是峄山府君用峄山为载炼制,神光璀璨,极难破除。 而且,即便破除之后,依旧要面对庞然如山,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巨大身躯。 环首直刀的龙虎气破法斩杀妖邪,无往不利,一把刀所能承载的龙虎气毕竟有限。 就算破开了神祇的护体金光,能够伤到峄山府君的岩石之躯,可如此魁梧巨大的躯体,既无疼痛,又没有致命要害,他手中的环首直刀哪怕砍到龙虎气耗尽,再度节节碎裂,所能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 可裴楚心知,他此刻不能退。 在场当中,能与这峄山府君纠缠的,仅他一人。 …… 杭九娘一跃进入到了峄山府君封锁的区域,骤然见到了那峄山府君那庞大的石人之躯,不由一阵失神。 距离得远的时候,借着附近山脚燃烧的火光,只看清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此刻到了眼前,才发现这石人是何等的巨大,简直就是一座高山。 杭九娘见到裴楚正和那巨大的石人纠缠,又快速地扫过了在场的众人,约莫有百多人,个个都是空着手,不少人还受了伤,虽有勇气,可亦不知该如何插手其中。 “这等场面,寻常人又难有作为,留在这里只会徒惹死伤……” 她虽豪气不让男儿,但心思到底比男子细腻,且有多次带领青壮的经验,一腔血勇而上,纵然壮烈,可并无作用。 唯有—— 正在这时,杭九娘身后的土墙轰隆隆再次发作了巨响。 “九娘,我们来助你!” “管他是山神还是妖魔,我等都要除了这孽障!” 人群鼎沸声响起。 “五斗来了!” “大家都来了!” 站在围墙内的周五和杭小辛等众人,见得狄五斗带着之前在山坡上跪拜的众人赶来,都是发出了剧烈的欢呼之声。 走在最前的狄五斗,身上衣物的水迹未干,额头贴着乱发,眼睛却亮得吓人。 见了杭九娘并未多言,只是轻轻一颔首,望了一眼,随即拔刀而起,就朝着峄山府君所化的巨大石人冲去。 “裴兄弟,我狄五斗来助你!” 人形如飞马,瞬息疾掠。 正于半空之中与峄山府君做纠缠的裴楚,听到身后的暴喝声,陡然精神一振。 就见狄五斗脚步蹬踏在了峄山府君巨大的石人雕像的左脚上,几个纵跃,避开了峄山府君笨拙却势大力沉的挥打,朝着峄山府君那宛如山壁的胸膛,左右横扫斜劈。 刀刀几没入刀柄,一块块碎裂的岩石溅落。 裴楚见状一把跳到了石人的右臂上,跟着又再度跳上石人的左肩,高呼一声:“五斗兄弟,你我合力砍了这石人的脑袋。” “好!” 狄五斗豪气勃发,脸上再无此前的半丝犹疑,借助着裴楚送给的“丹符式”的轻身之能,左右腾挪跳跃,避开了峄山府君的挥拍,跳上了石人的左侧肩膀。 两人隔着石人已然斑驳破碎的面门,相视一眼,跟着齐齐发力,用环首直刀一左一右刺入石人的脖颈。 环首直刀刀身长有二尺七,两把刀一左一右加起来超过五尺,刺入石人的脖子后,同时拖拉旋动。 呛啷啷的金石交击摩擦声,刺人耳膜。 裴楚和狄五斗两人从石人肩膀位置一直拖曳着环首直刀转着圈,到了石人肩背位置。 “喝!” 两人同时暴喝跃起,再次齐齐用力,狠狠踹在了石人的后脑上。 巨大的反震力让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踉跄落在了地上,跟着一声轰隆隆的断裂声响起。 堪比一辆马车的石人脑袋滚落了下来,轰然跌落在地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灭神 第九十八章 “好!” “这孽障死了!” 下方的众多青壮,此刻正在被杭九娘组织起来,忽然见得这等震人心魄的场面,齐齐高呼出声。 呼—— 一道白光掠过。 跌坐在地上的尹一元看到了自家的飞剑,已然从峄山府君胸口处的黑泥里剥裂出来,飞回到了面前。 “总算是除了这妖魔!” 尹一元长吐了口气,看着飞剑表面的斑驳痕迹,又是一阵阵的心痛。 三十年苦功修持,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钱财,如今虽不算毁,可要再蕴养回来,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 “裴兄弟,狄五斗,干得好!” 庞元生斜斜歪着身,嘴角挂着血迹,看到那石人头颅跌落在地,登时大笑出声。 一旁的徐家三兄弟几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等大妖魔,窃据神位,在他们家族里,即便是往上七八代人也未曾遇到过。 裴楚面上却毫无欣喜之色,反而一片沉凝,望着那峄山府君的石人躯体,依旧保持十万分的警惕。 “裴兄弟,这是……” 狄五斗面露几分不解,刚想要询问就忽然见得已然没了头颅的高大石人,并未倒下,反而…… 咔咔咔—— 没了头颅的巨大石人,忽然胸前岩石碎裂,长出了两眼,腹部亦裂开一道口子,俨然是一张嘴,一张面孔在胸腹间若隐若现,再度发出雷音般的话语:“道人,尔等刀中的龙虎气可还能伤得本君否?” 说着,石人庞大的身躯缓慢挪动,再次发声道:“既然尔等凡人不知悔改,且一并留下吧!” 庞大的石人再度抬脚,又是在地面猛地一踩踏。 周遭方圆的一二里地面,似乎都下沉了几分,震得诸多杭家集青壮跌倒在地。 哗啦啦的泥土山石再度从地面上升腾而起,将在场的近千人全部围困其中。 如山一样的石人身躯移动起来,这一次却是弃了裴楚和狄五斗,朝着众多青壮走了过去。 “这妖孽是想要先对付其他人!” 裴楚和狄五斗在无头石人再度动了的瞬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和狄五斗两人身轻如燕,又有大力,以石人的缓慢动作根本奈何不得,在头颅被二人砍断后,干脆弃了他们,去对付那些容易的普通人。 裴楚和狄五斗两人不再跳上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反而持刀再度朝着岩石石人的脚踝处劈砍,以此来阻止石人的行动。 可惜,这一次却只听得一阵阵碎裂声,两人手中的环首直刀龙虎气耗尽,全部寸寸碎裂。 “铁链!” 眼见情况如此危机,躺卧在一边的徐家兄弟里农人打扮的老二,拼命翻身坐起,解下了缠在身上的一条铁链,朝着裴楚和狄五斗两人甩了过来。 裴楚灵巧一跃,接过铁链,一手抓着末端,另一手将铁链朝狄五斗甩了过去。 狄五斗接到铁链,和裴楚一起,一人抓着铁链的一边,就上前去勾绊石人的一只脚。 两人都身怀大力,一齐发作,登时使得石人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未倾倒,反而绷紧的铁链因为承受不住这狂猛的力道,嘣地一声,断裂开来。 裴楚和狄五斗两人都是猛然朝后跌撞了出去,砰砰两声撞在了后方的山石之上。 石人再度朝前。 “结阵!快结阵!” “快!” 杭九娘站在人群前方,骤然见得那丢了头颅的石人,朝着众人走来,速度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有着惊天动地的威势,登时升起一股彻骨寒意,连忙高呼出声。 众多青壮一时还不明所以,不知这断了头的石人竟然还能懂,到听得杭九娘催促,见得那石人走来,四周又是高墙,无处可去,急忙开始集结阵型。 前几日狄五斗从庞元生那里学得的禁妖司聚众合击之法,杭九娘一直有诸多帮衬,指挥起众人来毫不生涩。 庞元生见得众多青壮被杭九娘调动,强忍着身上的重创,跌跌撞撞站起,大声疾呼:“横九纵八,手臂相连!” 众多的青壮此前便有演练过一次,听得庞元生此言,一个个站好队列,彼此连在一起。 庞元生抬头看着那无头石人连走了三步,已然到了跟前,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再次大声呼喊:“跟我念!奉天承运,大周制曰,龙章焕采,豹略宣劳,声先虎旅,戎行骁腾!煌煌人道,恩诏吾身,神鬼退避!” 人群轰然齐齐诵咏之声响起。 “奉天承运,大周制曰,龙章焕采,豹略宣劳,声先虎旅,戎行骁腾!煌煌人道,恩诏吾身,神鬼退避!” 随着众人的颂念之声。 明明虚空之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气息落下,覆盖了场中众人。 那石人已然近前,高高举起左脚,就要踩踏下来。 但这股气息覆盖住众人后,一时却僵持在那里,似有无形大力阻挡住了石人的下一步动作。 “人道气运?” 石人胸腹处,峄山府君如雷般的声音,似有惊愕,再度响起。 “这就是禁妖司的合击连气之法?” 裴楚强撑着酸胀的疼痛站起身,在“目知鬼神”的道术加持下,隐约可见一个宛如通明的气罩,将一庞元生、杭九娘和一干青壮笼罩其中,挡住了峄山府君落下的巨大脚掌。 他之前听庞元生说起过禁妖司的合气连击之法,原是军中战阵,千万人汇聚能生阳刚煞气,还可借助朝廷的人道气运,使得群魔辟易。 只是眼前这些青壮到底未曾经过战阵,同气连枝之下落下了人道气运也相当微薄。 在裴楚的眼中,那宛如薄薄气泡似的气运防护,已然出现裂痕,随时都将要破碎。 “道长!” “裴道长!” 就在这时,裴楚忽然听得后方有急促的呼喊声。 他连忙回头望去,就见山上一个红色的人影飘飞而下,手里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牌位。 “守一女?” 裴楚看清这红色人影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大殿中有过一面的守一女,只是此刻对方身形散淡,仿佛已是巩固不住形体一般。 “贱人!” 猛然一声如雷似的轰鸣响起。 正抬脚要踩踏众多青壮的巨大石人再度发出呼喊,竟是收回了脚,转头朝着裴楚这边走来。 “道长,这是峄山府君的金坛,以人阳刚气血浇上,他做不得山神了!” 守一女见那无头石人转头跑回来,猛地鼓足了最后一口气,将手里那块金光闪闪的牌位,扔给了裴楚。 “贱人,本君念你是极阴命格,耗费心力,为你凝实身躯,做个山神夫人,你,你为何如此回报于我?!!” 守一女身形越发暗淡,那牌位金光是山神神力,她一个鬼魅触碰不得,到了此刻已然是魂飞魄散的边缘。 见峄山府君的无头石人大怒暴喝,她惨然一笑:“命逼人啊命逼人,我早该死了的,当日在松抚山我便该死了的,死得真是晚了!可原来死也不得超脱,这次总该可以……总该可以……” 话未说完,身形飘散,随风不知去了哪里。 裴楚看着守一女烟消云散,微微怔了怔,旁边狄五斗已经捡起一块方才断裂的直刀碎片,扑到了裴楚身边。 直刀的碎片狠狠在手腕一划,汩汩的鲜血冒出,滴在了那金光闪闪的牌位上。 只见牌位上,左右侧各写着小字:“山藏天下宝,土纳世间财。” 中间一行大字则是:“供奉峄山正神之香位”。 而在狄五斗鲜血滴上的瞬间,一道道白烟从牌位上升腾而起,金光立时黯淡了下去。 “啊!” 峄山府君的无头石人发出一声震耳咆哮,忽然僵直不动。 紧跟着那岩石巨人轰然解体,岩石仿若流沙似的落在了地上,那围绕在周遭的巨大土墙同样轰然倒下,成了沙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魄散魂飞 夜风卷过,尘土飞扬。 在场众人脸上衣着尽是脏乱不堪,然此刻已无人去顾及这些,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相视无言。 “那孽障湮灭了?” “这峄山府君死了?” 众人心中皆在这是升起了一种恍惚的不真实之感。 那等宛如擎天一般的高大神像石人,还有那围绕着四周的土墙,倏忽间,全部又化作了泥土。 过了好一阵,才有越来越多的人精神振奋起来,连连高呼出声。 庞元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煞白的脸上已然是汗水淋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的伤势颇重,方才也不过是勉力支撑,好在最后禁妖司秘传的合击连气之法配合上敕诰起了效果。 此刻,他看着那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化为泥土,心中大感快意,这一夜际遇,已然是他生平所遇最险之境地。只是当目光瞥见了地上那几把崩裂的环首直刀,他又一阵心疼。 换做往昔,在禁妖司中环首直刀这等制式武器,损坏了大可替换,但近些年却上少有更替的。 “哈哈哈,我们兄弟几个竟然与人合力除了以草头神,快哉!快哉!” 徐家三兄弟各有伤病,此刻三人却仰躺在地上,连连大笑。 鬼魅精怪除了不知凡,驱邪法事更是多有操持,可又有那一次,及得上今日这般痛快淋漓! “五斗!” 杭九娘从人群中排众而出,快步飞奔到了狄五斗身边。 狄五斗面色微白,见得杭九娘,嘴角轻咧,露出了一丝憨笑。 “快,让我看看伤口。” 杭九娘面露焦急,看清了狄五斗手腕上割出来的伤口,急忙从衣袖上扯出了一条布带,几下缠上了狄五斗的手腕。 裴楚站在一旁,望了一眼已然化作尘土的石人雕像位置,又回头愣愣看着方才守一女消失的方向。 山风掠过杂乱的草木,再也不见踪影。 这女子从松抚山之后经历了哪些事,裴楚并不甚清楚。 可想起此前和庞元生相遇时所诉的鬼迎亲,还有方才峄山府君那句什么极阴命格纳为夫人,以及守一女神魂消散前的那一番言语,他心中不免叹息。 “师兄,那妖魔湮灭了!” 另一边,魁梧的女子扶着跌坐在地上的尹一元坐起,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尹一元拂拭着怀中的飞剑,望了眼欢呼雀跃的众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啊,终是赢了!” 不论最终这峄山府君赵无咎死在谁的手里,自家飞剑的折损如何,这一场大战终究是赢了。 “那师兄,这峄山府君到底是什么来历?” 魁梧的女子指着地上那石人化作泥土,问出了一早就压在心里的疑问。 此次两人下山,师父说是为了让他们历练,以应对什么大争,可第一站就指到了这里,她心中亦极为好奇。 只是之前尹一元不说,她又不好问,到了此时尘埃落定,她才出声。 尹一元轻轻吐了口气,开口道:“这峄山府君啊……”话刚到嘴边,尹一元忽然一顿,跟着脸色骤变,大声喊道:“不好,方才破的只是赵无咎的神格,可他魂体尚在!”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的那一堆石人雕像化作的泥土沙尘里,忽然有一个飘忽的人影飞起,逃也似地朝着峄山掠去。 正在看着手腕伤口,一脸傻笑的狄五斗,骤然听到了不远处尹一元的喊声,陡然双目圆睁,伸手将杭九娘护在了身后。 杭九娘则不甘示弱,猛地朝前一步,呛啷一声从后背拔出双刀,一刀递给了狄五斗,一刀横握身前。 “嗯?!” 裴楚跟着回过神来,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就见到一个似乎穿着白衣的身影,正朝着峄山之上飘荡。 “这是赵无咎的魂体,不可走了他!” 尹一元的高呼声再次响起。 裴楚一下惊觉过来,他和狄五斗先前毁的那只是赵无咎窃取山神位格的牌位,即便他遭了重创,却不见得真的会魂飞魄散。 “裴兄弟——” 后方的庞元生呼喊又传了过来。 但裴楚哪里会等放过这峄山府君,人已然飞跃而起,快步追赶了上去。 风声自耳畔呼啸,杂乱的泥土岩石草木各种障碍横在前路。 尽管裴楚今夜连番激战耗费了不少体力,但奔行如飞,各种障碍犹如无物,只是那道飘飞逃遁的白色影子,速度更加快捷。 眨眼之间,两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渐渐远离了几分。 裴楚心中渐感着急,除恶务尽,今次好不容易将赵无咎的山神位格破了,他绝不能再让对方有机会卷土重来。 狠狠一咬牙,豁尽全力,速度又快了三分。 而已是魂体的赵无咎感受到身后裴楚的追赶,同样搏命飞逃,飘忽的身影甚至多次在树干、泥土、岩石之中躲避,试图避开裴楚。 但裴楚有“目知鬼神”的道术在,又哪里可能会被迷惑。 忽然,奔逃在前方的赵无咎出声高喊,声音不再如之前那宛如雷鸣洪钟,反而干硬沙哑。 “小道士,本君与你无冤无仇,你可知本君为了这峄山山神之位,费了多少心力。你前番烧了古詹花,毁了花露,已不和你计较,你又为何非要与本君作对?” 不说古詹花还好,一说起古詹花,裴楚登时怒气上涌,速度又提了一份,怒声道:“你当不当山神我不管,可你祸害一方,我就要除了你。你那恶花之下埋了多少尸骸……” 两人一追一逃,眨眼间就从山脚再次跑回了已然坍塌的洞府左近。 “这赵无咎莫非还有依仗?”裴楚看着前面的白影所行的方向,心中惊疑。 眼看赵无咎离那洞府越来越近,他陡生出不妙之感。 那坍塌的洞府并未完全封堵住,还有一条巴掌宽的缝隙,显然是赵无咎想到了方才守一女盗出了他的神格牌位,肯定有通道,所以再次跑回了这里。 裴楚心中越发焦急,魂体飘忽,介于有形无形之间,巴掌宽的缝隙魂体可以进得去,他却无法钻入其中。 若要等到天明再挖掘泥土岩石,恐怕赵无咎早已经不知从哪里逃了出去。 眼见赵无咎已然要钻入那坍塌洞府的缝隙之中,忽然赵无咎不知撞到了什么似的,一下跌得翻滚在地。 裴楚再次讶然,不知这魂体如何会跌倒撞翻,拿眼睛望去,就见到赵无咎方才踩踏的那处泥土上,正有两个青衣高帽差役打扮的鬼影,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 却是先前那两个闯入妖魔聚会的勾魂鬼,这两个勾魂鬼是建安郡的城隍所辖小鬼,领了阴司之职,此次乃是奉城隍之命要索那守一女的生魂回去。 那守一女命格奇特,按典章生魂早该到建安郡城隍处,不想被峄山府君迎亲娶走,其中又有诸多缘由,两个勾魂鬼跨了诸多县治又来到峄山,哪里想到撞上了今夜这等场面。 至于是否有其他缘由,那建安郡郡城隍是否得知了峄山府君开府之事,他们这些小鬼也不知,上头差事下来,只是奉命。 可巧的是,方才一场打乱,水火大势席卷,又是山崩地裂,两个勾魂鬼都侥幸逃过一劫,但这时候又撞上了赵无咎的魂体。 赵无咎一轱辘爬起身,后面的裴楚已经赶了过来,再想钻入崩塌的府邸已是来不及,匆忙间又折身朝着另外一边飘去。 “哎呀!” 这时,又有一个人影从前面钻了出来,好巧不巧再度和赵无咎撞了个满怀。 裴楚这次哪里还会再错失良机,他的目知鬼神道术有通幽之能,伸手一把就掐住了赵无咎的脖子,他现在的力量何其强悍,一抓之下,赵无咎登时无力挣脱,被裴楚提在了手里。 再去看那被赵无咎第二次撞倒的身影,裴楚不由愕然,这和赵无咎撞了个满怀的,正是前番被他诓骗了几句,跟随着对方一起上峄山的孙敬斋。 这位自家修持辟谷之法的野修士,虽未开天目,但不比常人,身形已然可以触碰鬼物。前面的大战起时,他虽无甚本事争斗,可能服气御风,这保命之法却胜过了诸多鬼魅妖邪。 “裴道友且忙,我这便去寻尹师。” 孙敬斋拱手作揖,瞥了一眼被裴楚拿住的赵无咎,不敢多问一句。 前面的一番大战,他已经看到裴楚这个小道士竟是位凶人,用的环首直刀有龙虎气,生恐对方把自己也给斩杀了。 话音一落,人已飘然飞向山脚。 另一边爬将起来的两个勾魂鬼神情战战,眼看裴楚没有理会他们,匆忙行了一礼,拔腿半飘半跳远远逃离。 裴楚低头看着已成魂体的赵无咎,对方面色平静,抬起头看着他道:“小道士,人道气运将尽,天地大劫,万类齐争,本君曾也是人,成神乃是为了镇压精怪鬼魅,能……” 噗地一声,仿若起泡炸裂。 不等赵无咎说完,裴楚已然将他魂体生生捏爆,跟着似乎还不放心,又再空中挥舞了两下,凭着“目知鬼神”目力细细扫视四周,见赵无咎魂体确实完全湮灭,这才吐了一口气,翻盘多是在什么吐露秘辛的时候,他丝毫不敢大意。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听了半句。 “天地大劫,万类齐争,人道气运将尽?” 裴楚不知这话真假,是否有赵无咎恫吓他的意味在其中,只是联想到他目前的所见所闻,心中有诸多念头浮起。 定定地站了一会,他抬起头望向高处,坍塌过后的山腰并无树木遮挡,黑色的夜空清晰映入眼帘。 天依旧未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送别 三天后。 杭家集外。 几十个人站在集外围墙门口,临行作别。 庞元生站在人群前方,止住脚步,转头冲着身后的裴楚拱手道:“裴兄弟,昨日我已到辟北县县衙查阅过近期的往来公文,并无你的通缉榜文,你若需回杨浦县,料来也无甚事。只是杨浦县已有选调的候补县令任职,还需要警醒几分。” “庞兄有心了。” 裴楚笑着回礼,又摇摇头,“我既已离开杨浦县,短期内并不打算回去。” 杨浦县于他前身,是生养的地方,是故乡,可对于现在的裴楚而言,除了彭孔武、白贼七等寥寥几位故友,再就是一些不算熟悉的乡邻,其实和杭家集或者其他地方并无区别。 庞元生点点头,杨浦县之事的内中曲折他多半已然了解,裴楚回去或也无事,不过自然是远离最好。 以裴楚展现的气魄手段,当真闹了起来,其后果庞元生内心实不愿意看到。 水有温润柔和,亦有狂澜波涛。微则无声,巨则汹涌。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庞元生着实又敬又畏。 当即又问道:“那裴兄弟是准备在此地长久落脚,还是另有打算?” 裴楚稍稍沉吟一阵,顿了顿,才笑着回答道:“我欲行万里路,看遍这天下山川,当会先南下走遍越州,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离开杨浦县时,裴楚对于一路要去哪里并没有太多想法,但经历了杭家集和峄山之事后,他这几日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冒出赵无咎死前的那句“人道气运将尽”之类的话语。 裴楚心中其实已然打定主意,不论这方世界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他接下来便是一路走走看看,有妖降妖有魔除魔,若能平静安生自然更好。 他现在还处在北越州这山河一隅,看不到大势如何,很多事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方世界大周昔年立国,镇魔、禁妖二司震慑天下,承平数百年,而今孽障频出,朝廷又渐趋式微,其中究竟为何,只有去见过,听过,深入了解过,才能知道真正该如何去做。 只是心中这些想法,他却没法向庞元生和盘托出。 “南下好,南下好。” 庞元生听到裴楚说南下继续走遍越州,心中无声松了口气,又道:“裴兄弟,我将北上扬州,一来上报峄山之事,二来也另有职司遣调,此去不知否有相逢之日,尚请多多保重。” 裴楚听出庞元生语气里似有决绝,但他不明就里,也没法追问,只是微笑道:“庞兄,也多保重!” “哈哈哈……”庞元生看裴楚言辞恳切,大笑一声,“你我也不必做小儿女姿态。” 说着,手指放在嘴边,再度吹起了口哨。 枣红大马似乎早已等在了左近,眨眼间就飞奔到了庞元生面前。 庞元生摘下马上的斗笠戴上,翻身上马,冲着裴楚抱拳,道:“裴兄弟,能与你结识一场,是庞某之幸。” 说着,又冲着裴楚后方的狄五斗和周五等人抱拳,“能与诸位相识,亦是庞某之幸。庞某有公务在身,这便要北上扬州,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骑枣红马渐行渐远。 “我等亦告辞了!” 在庞元生走后,又有三骑从后方的人群中驰出,却是商贾打扮、农人打扮和猎户打扮的徐家三兄弟。 三人这几日在杭家集养伤,如今虽伤势并未痊愈,但已不碍行动。 “几位高义,我杭家集众人必不敢忘。” 这次站出来的是送行当中的狄五斗,于情于理,徐家三兄弟跨越几个县来峄山,都当得起此语。 “此乃我辈本分尔。”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大笑一声,轻轻一扬马鞭,“走了!” “后会有期各位!”跟着的徐家老二和老三两人一起呼喝一声,策马跟上,一起远去。 此刻,距离杭家集集市门外半里处的一个矮坡上,有一男一女,男的俊美飘逸,女子魁梧高壮,两人正站在一棵枯树旁,远远看着送行别离的这一幕。 “师兄,我们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么?”魁梧高壮的女子,看着远处别离的一幕,忽然生出几许艳羡。 俊美的男子淡然一笑:“我们与他们又非一路人,何必多做纠缠。” 魁梧高壮的女子点点头,又道:“那师兄,我们后面去哪里?” 俊美男子仰头远眺了一眼,幽幽说道,“自是北上,师父曾说道子有谕,北地风云起,大争之争,不可不争。” “走吧!” 说着大袖飘飞,走下山坡。 魁梧高壮的女子随即跟上。 远处忽有一个看似顽童的小老儿,背着行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高声呼喊: “尹师可忘了我孙敬斋耶?” …… 眼望着几人相继离去,裴楚在杭家集前默然站了片刻,回过头时,众人已然散去,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等在那里。 陈素穿着一身贴身的短打练功服,看到裴楚回头,上前问道:“哥哥,我们之后也要走吗?” 裴楚轻轻点了点头,“等喝完了五斗兄弟和九娘的喜酒我们便离去。” 狄五斗和杭九娘的婚期已然定下,就在十天之后。 像庞元生和徐家兄弟这些人,与狄五斗杭九娘毕竟不算有太多交情,再加之有事在身,已然离去,裴楚却是两人的见证者,不好推脱。 裴楚又低头看了一眼陈素,似察觉有些不对,问道:“素素可是不想离开杭家集,又或者想回杨浦县了?” 小姑娘与他一路相伴已有两三月时间,这段时间里,其实于裴楚而言,陈素是让他在经历了杨浦县之事后,心中的一大慰藉。 天大地大,有了这一层羁绊,才不至于不知前路在哪里。 只是裴楚心中也知道,他虽尽力维护,但其实依旧有不少次是至陈素于险地。 况且,离家日久,小姑娘想念弟弟姑婆,也在情理。 出乎裴楚意料,陈素坚定地摇了摇头,“哥哥去哪,我便去哪。只是,哥哥你说为什么守姐姐最后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做山神夫人?” 峄山之事裴楚讲过了一些,小姑娘又在周五酒肆里听得一些,其中内情多多少少已然知晓。 裴楚微微顿了顿,良久,才面有怅然道:“大概,大概就是不认命吧!” 小姑娘似沉默一阵,忽而抬头,小小的脸庞上满是认真,“我也不认命,是哥哥你说的,女子能顶半边天,我现在好有力气,九娘又教我武艺,哥哥,我以后也能帮你。” 裴楚怔了怔,未曾想到小姑娘忽有此语,随即笑了笑,点头道:“好。” 女子能顶半边天之类的话,他已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了,但多少还是有些理解陈素的想法。 他看陈素总是不经意就带上前世的目光,只觉还小,可小姑娘的心智其实比他想得要成熟得多。 一个山村女娃,骤然经历了突失双亲的打击,又见了道术玄奇,还有接触杭九娘和守一女这样的女子,心中若无触动都不可能。 小姑娘听得裴楚答应,展颜一笑,转过身一路小跑在前,风中有脆生生的话语飘落。 “哥哥,我会多做作业的,我要学法术,还要练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剪草为马撒豆成兵 越州以北不知几千里。 天色微明时,穹天之上忽而有白影自远处飘来。 远看宛如流云飞絮,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匹四蹄纵跃奔腾,踏着虚空而来的白色骏马。 白马一路飞过不知多少山岳峻岭,渐渐到了一座被崇山环绕的一个幽谷之中。 或是天色尚早的缘故,幽谷内的雾气蒸腾。 透过蒙蒙的雾气,隐约可见有许多房舍建筑,鳞次栉比,俨然是一处独立于世外的山城小镇。 白马在空中纵跃奔腾,飞过了这处小山城后,来到了幽谷内一座突兀拔起的小山上。 小山上风景却是壮丽,有一座一处宽大肃穆宛如庙宇的宫殿,甚是宏大,交加的翠柏当门,合抱青松绕殿。 白马在宫殿上方盘旋了一圈,一声嘶鸣,倏忽间落在宫殿前犹如白玉铺成的宽阔广场上。 一个身穿紫衣须发凌乱的身影从白马上滚落下来,踉踉跄跄地朝着一座恢弘大气的宫殿,狼奔而去。 “左师,左师!” 身穿紫衣须发凌乱的男子神色仓惶,一到大殿门前,便扯着嘶哑的嗓子连连大喊。 大殿内无风自动,两三一丈多高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显现出了里面的模样。 有地砖块块铺陈,宛如白玉,有雕龙画凤的石柱,根根矗立,在大殿正中则悬挂着一张长过两丈,宽有八尺的巨大竖幅,上书“敬天”二字。 在这宽阔的竖幅下方,又有香案、神龛、祭品诸多物事,火烛透亮,轻烟袅袅。 “左师!左……” 身穿紫衣须发凌乱的男子见得大殿的门打开,忙不迭地又喊了一声,拔腿就要朝大殿中走去。 只是,方一迈步,男子看清了大殿当中倏然一惊,脚步顿在了那里。 就见往日在大殿正中放着蒲团的位置,不知何时铺上了一张柔软雪白的裘绒地毯,地毯上摆着一个长宽四尺的矮几。 一个身穿红衣的赤足女子,肤白胜雪,黑发如瀑,慵慵懒懒地倚卧在一张矮几上,正拿着一把小巧的裁衣剪刀,慢悠悠地剪着一些干草。那干草旁边,又放着一个玉盘,里面盛着的是一些像充作零嘴的黄豆。 女子似听得大门动静,头也不抬,只是悠悠出声:“梁道臣?” “师……师侄见过,见过……” 紫衣长髯的男子骤然跪倒在地,面露惊慌,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谓。 赤足女子似对紫衣长髯男子的诚惶诚恐,殊不在意,自顾自地剪裁着几案上凌乱的干草,淡淡道:“你家左师现已北上,此处今后由我坐镇。” “遵……遵法旨。”梁道臣跪伏在地,眉眼低垂,丝毫不敢抬起。 赤足女子微微侧了下头,瞥了一眼梁道臣,柳眉稍稍蹙了几分,又道:“将你此行经过说来与我听听。” 梁道臣不敢怠慢,当即将他入北越州的种种经过,包括那祝公子身死,峄山府君等事,逐一说了。 赤足女子听完稍稍沉吟了一阵,又再次慢慢说道:“事我已知,你不必再管。道宫近日已有来人,过几日你便将他们逐了去。” 梁道臣听得“道宫”二字,心里登时打了一个突,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稍稍将头抬起几分,“禀……师侄一人力弱,又无同门在,怕……怕是敌不过。” 赤足女子放下了手里那把小巧的简单,随手一扬,矮几上一些裁剪得体的干草和那盘看似寻常的黄豆都飘到了梁道臣面前,“这二三百道兵,且助你行事。” 梁道臣见得落在面前的干草和黄豆,闻言登时大喜,“师侄定不辱命。” 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梁道臣这才将那些干草黄豆抱在了怀里,大步出了殿门。 一出了大殿,梁道臣看着手中的那一堆干草和黄豆,哈哈大笑了起来,随手将其中的一截干草在地上一扔,口中喊了一声,“疾!” 津津的嘶鸣声登时响起。 那一截干草化作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出现在他面前,神骏处几乎不逊色那匹一路驼他飞回的白马。 他又从黄豆里随意挑了一颗扔出去,须臾间,黄豆就化作了一个甲胄齐备面目森然的军将。 梁道臣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人一马,心中欢喜,又看看手中的干草和黄豆,干脆一股脑地撒了出去。 眨眼之间,二百来骑军马已站满了大殿外的开阔广场上,眼中有铁,星旗电戟,俨然齐整的军容,竟是吓了梁道臣一跳。 良久,梁道臣才回过神来,口中喃喃:“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真好手段也,我不过学了皮毛……” …… 杭家集以南三十里,群山环绕中浮云溪的一段荒僻水域。 一阵刺耳的嘎嘎叫声响起。 黑羽红眼的老鸹扑棱棱震动着翅膀,落在了一棵探出水面的枝干上。 俄而,水波翻滚。 碧波之下一个硕大的黑影游弋,忽而冒了出来,一跃跳到水面之上,化出人形。 “黑水哥哥,前番蒙你搭救,可这北越州我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树枝上老鸹口吐人言。 水面上化作人形的黑汉出声道:“那你我先前定计,水淹杭家集,可还要……” “不敢了不敢了。”树枝上老鸹拍打翅膀,左右跳动,嘎嘎怪叫着,“那峄山府君都不敌,我乌二哪有那个能耐。” “这便好。” 那黑汉长吐了一口气,他也是个小心眼的,若有可能,自是要报复一二。 可他到底见过世面,不是那蠢头蠢脑的,真要撞过去那是嫌命长。 若乌二真要让他去杭家集,他立刻转身理都不理,之所以主动提起,也是拿捏住了这老鸹的性情。 不过,他似还是怕这老鸹转圜了心意,又补了一句,“那花露可没得退了。” “哥哥说哪里的话,花露只是请托哥哥给我搭线,我那老牛和角古两兄弟折了也是他们的命,怨不得别人。”老鸹叫了几声,虽未化出人类的面孔来,却仿佛有些伤痛之意。 立在水面上的黑汉闻言则再度点头,“乌二兄弟且放心,我已为兄弟牵线,想来事情已是成了。” “多谢哥哥。”老鸹张开翅膀扑棱,兴奋莫名,一对翅膀又仿佛人的双手作揖,跟着又叫道:“这北越州我正好不敢再留,这便回苍元山复命。哥哥日后若有暇,且来苍元山一趟,我定好生招待。” “我也久仰苍元山大名,往后若有机会,定会前去叨扰。” 声音落下间,树上的老鸹已然扑棱棱震翅膀高飞。 水面再度翻滚涌动,那离在水面上的黑汉倒头钻入水中,化作一条偌大的黑鱼翻滚水波,不见踪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行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一叶扁舟自北南下,摇摇曳曳,顺水而行,不知觉间已然过了百十座崇山峻岭。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小船内,朗朗读书声远远传出,回荡于江面两岸。 裴楚头带斗笠,身穿蓑衣,宛如艄公。 手中一根两丈长的船篙,不时在江面轻轻一点,小船便避开些许岩石激流,轻快前行。 偶尔抬头远望,天高云淡,赤日高悬,两岸群山逶迤,不时有雀鸟飞掠而过,江面上山影倒映,漫江碧透,又见鱼翔浅底,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离开杭家集已有大半个月,狄五斗和杭九娘大婚之后,裴楚便带着陈素告辞离开。 既已打定主意,要行万里路看看这方世界究竟如何,自不会在杭家集多做停留。 不过离开之前,还是让狄五斗、杭九娘和周五等人多做准备,如今朝廷式微,连盗匪都难以遏制,只编练民壮,以备将来。 离了杭家集,裴楚这次没再走山路,而是顺水而走。 北越州的水路,相对来说行大船还是不太容易,不少河段有滩涂和暗礁,但到了浦水、浮云溪和北沙溪的河流处,也就是建安郡,三水合流已称作越江,水域渐深,开阔宽敞,大船小舟都极为好走。 不知何时,琅琅的读书声停了下来。 由蔑竹和帷布搭起来的船舱内,扎着双丫髻的陈素探头钻了出来,嘻嘻笑道:“哥哥,我已经会背《劝学》了。” 裴楚站在船头,将长篙举起轻轻搭在船上,沾染的水珠顺着篙头低落江面,转头笑着问道:“那经文呢?有背下来么?” 这篇《劝学》是裴楚当年中高考的时候死记硬背下来的几篇古文,这方世界大周有文科举,也多才华之士,不过裴楚这身份出身太低,并无接触。 在杭家集的时候,他所借阅翻读的也是一些道门书籍。他也只好将曾经记下来选入课本的古文,拿出来给陈素一来当做识字和勉励所用。 听裴楚说起经文,陈素站在船舱前,又背了起来:“……静极生动,而用乃出,混混续续、兀兀腾腾,是一关;念头起处,醉而复苏,当下觉悟,是又一关;线抽傀儡,机动气流,是又一关……” 江面上清风拂过,吹起小姑娘额前发丝飘飞,小姑娘背了几句,忽然又顿了顿,嗫嚅道,“这个……这个不懂,哥哥能教点别的么?” 相比起《劝学》或者其他文章,经文着实难记,而且许多地方即便裴楚讲解过一遍,也有诸多不能理解。 “不能熟诵经文,进行观想修炼,打通玄关穴窍,素素,其他的教了你也用不了。” 裴楚摇头轻叹了一声,看了眼前方的江面相对平缓,水域已深,便摘下了斗笠,走到船舱前,“行了,我再教你画‘避火符’。” “太好了。” 小姑娘欣喜地叫了起来,不自觉地就在小船上蹦跳了两下,引得整条小船微微晃荡了一番。 裴楚连忙伸手阻止,“别乱蹦乱跳,小心船翻了。” “哦。”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乱跳跃动弹。 她现在基本上已然能掌握自身的力道,不至于随手造成什么破坏,但激动之下,偶尔难免会造成些影响。 不止是陈素,裴楚偶尔也会如此,前些时日,小船行过一处水域,太过逼仄,他就用力过猛,折了一根竹篙。 好在他自得了“九牛神力”的加持后,多作奔行厮杀,近期不时还会下水畅游一番,力量掌握渐趋圆融。 裴楚走进船舱,船舱内地方不算太大,但头尾各有床铺,中间放着一张矮桌和矮凳,又有七七八八一些常用的物品。 到了矮桌前,裴楚先是说了一遍“符禁火焚”这门道术的一些要点,然后提起桌上的毛笔,蘸着还未干涸的一点墨迹,在一张白纸上,细细地画下了避火符的符篆。 陈素看着裴楚画完的符篆后,迫不及待地跟着坐下,细细描摹了起来。 “这符箓我们没个祖师请降,所以需要用自身的法力书写才能有奇效,所以平常需要多打坐观想,感悟穴窍玄关。” 裴楚坐在一旁,看陈素开始描摹,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得自无字书的道术,裴楚最初也无法力书写,但能以自身精气神作符,但同样的道术,他传给陈素却没有这个效果。 他已经教了陈素“刺肉不痛法”和“法驱虎豹”,但陈素所撰画出来的符箓并无神异。 裴楚后面渐渐也揣摩出其中意思,一点真灵既是符,这符法道术,他可以传授给别人,但其他人却没有他从无字书里得来的那一点真灵,能够耗费自身精气神就可书符画写,非得蕴养出法力才行。 甚至,裴楚有一次还让陈素不经意地拿起无字书,结果不出他所料,陈素所见全是空白,丝毫引不起她半点注意。 不过《三洞正法》是增进道行的玄门正法,裴楚自身在打通手心劳宫穴和脚心涌泉穴后,下一个胸前的膻中穴此刻也才微微感应到而已。 “……沐浴卯门又一关;飞上泥丸又一关;沐浴酉户又一关;空空忘忘,还于至静,又一关……” 裴楚默念了一句《三洞正法》的修持精要,无声地吐了口气,“一关又一关,这法门修持讲究随性自然,急切不得。我在峄山之后又得了三门道术,实力又大有增进,再过几个县郡,倒是可以换一条带帆的小船,比现在快上几分。” 峄山府君赵无咎一事之后,裴楚的无字书显现出了三门道术,其中有两门都可以称得上是不弱于“九牛神力”的高深道术,甚至其中一门已然可以算得上是远远超出。 第一门是“天罡护体”,书一炁保身符,取天罡炁吹入,佩戴于身,能抵损伤。 这门道术于裴楚而言可谓实用,当日他和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对战,虽有神力加持,但伤害难免,然佩戴此“一炁保身符”,只要符中天罡炁不耗尽,便能够为其抵御伤害。 他现在有神力在身,又有避箭符式抵挡远程伤害,再加上这门“天罡护体”的道术,若是放在军中,斩将冲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往不利。 第二门则是“手帕化云”,手帕上硃书符,降香熏过,铺于地上,丁罡位立于帕上,秘咒曰:“吐唗哪咤哴”一气三遍。大喝三声,既手帕化云一片,飞行万里,欲止再大喝三声。 当初裴楚看到这第二门“手帕化云”的道术,心中还是有颇多不解。 毕竟这门道术与他在峄山所遭遇的种种事物并不多大关联,但有过之前“取天罡炁法”的经验,他已然懂得这种法术,属于某些其他类型法术的前置。 就像“天罡护体”的道术一般,关键点还是在于之前的“取天罡炁法”,如果取不到天罡炁,即便知晓了“天罡护体”也是无用。 果然,裴楚后面翻无字书看到第三门道术的时候,就明白了这门“手帕化云”的道术出现的缘由。 第三门道术裴楚前世就耳熟能详,名曰:呼风唤雨。 按照裴楚的推测,这门道术的出现应当是对应了当日他和那个祝公子的师兄,身穿紫衣的男子所用的水火葫芦上,以风雨来应对水火。 当然是否完全如此,裴楚现在依旧不能完全确定,不过细细想起来,大抵还是能够有对应得上。 其实还有那尹一元的飞剑之术,徐家兄弟的一些家传秘法,还有那峄山府君的石人之躯等等,只是无字书却并无再显现。 呼风唤雨之法于裴楚而言,相比起此前所学的道术,感觉算得上是真正的仙法之流。 这门法门并无符箓,只有咒术文字可修持,其中呼风之术,须于酉日沐日风、夜风、山风、水风、阴风,以咒法采五风之精,修持,而后能方能呼风,所呼风势全看施法者法力。 而唤雨,则更上一层,第一步就是要学会“手帕化云”之术,而后再掌握会呼风之法,而后设法坛,以水洒四方,淋雨及至。 唤雨之术,裴楚暂且只是记诵下来,留作他用。 呼风之术,这些时日他倒是一直有再进行研究修行,想在一日之内沐浴采集五风,并不容易。 日风、夜风这就不说,山风,要在山巅之上,水风,要在江河湖海。 若非裴楚有“丹符履水”的道术在,奔行如飞,又能踏水而行,这两风想要沐浴采集这两风都不容易。 而后还有最难是阴风,凡人未开天目,几无法察觉,裴楚有目知鬼神的道术在,寻觅折腾了一番,才算是成功。 到现在,他这呼风之术算是掌握了一点,在这江面的舟船左近,能够行起几缕清风,虽不算强,但在这炎炎夏日,倒也能解几分暑气。 但往后想要成长,能成飞沙走石,掀海行波的狂风,依旧需要不断采五风,不断提升加强。 裴楚在船舱内坐了一会,见陈素描摹“避火符”正认真,便站起身继续站到了船头。 “嘿——” 这时,忽而有一声极其粗豪的呼喊在远处响起。 江面上,一艘客船,破开水浪,远远驶来。 那客船船头,有一人站立,正放声吆喝歌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虬髯大汉 “嘿——哟——喂——” 江面上,一声似吆喝的呼喊声,拖曳得老长,远远回荡。 “爷爷……那个生在哟……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红尘人间走一世呐,好吃好喝哟赛神仙!” 歌声粗犷豪迈,伴着那客船由远处缓缓驶近。 “这歌好大气!” 裴楚站在船舷上听着那飘来的歌声,忍不住拊掌叫好,歌声不像越州这边的强调,但闻之仿若有万丈豪情扑面而来。 就连在船舱内描摹符篆的陈素,闻声这个时候也不由再次钻了出来,和裴楚站在一起,看向那歌声传来的方向。 一艘双桨双舵的内河客船撞破江面,到了裴楚所在的乌蓬小船前不远处。 客船比裴楚的小船要大上三五倍,船首上立着一个虬髯大汉。 若以裴楚见过的人来参照,身高几乎不比狄五斗逊色多少,雄壮处犹有过之,立在那里便似一头熊罴一般。 虬髯大汉肩上扛着一把门板似的长柄巨斧,一手提着个小酒坛,唱了一会儿歌后,又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酒水,豪迈慷慨,见之令人心折。 当两船并行时,船头那虬髯大喊似也听到了裴楚的叫好,微微侧过头,笑着问道:“道人也能听得某家小调耶?” 裴楚被方才着虬髯大汉的歌声感染,心潮正有几分激荡,大笑回答:“慷慨激越,如何听不得?” “哈哈哈……”虬髯大汉放声大笑,“某家自北而下,一路见了不少人物,不想南国也有能听我歌之人,哈哈……” 在大汉爽朗豪迈的大笑声中,两船交错而过。 裴楚客船走远了一段,嘴角挂起浅笑。他倒没有那种特别上前结交攀谈的意思,不过这大汉豪迈疏狂,若论气度,堪称他所见众人之最。 “嗯?” 在客船离开裴楚的小船不远,裴楚忽然看到江面两岸,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五六艘快船,速度飞快地掠过水面,朝着那艘客船疾驰而去。 以裴楚的目力,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破开江面雾障的快船上,每一艘都坐着四五个手持刀剑的劲装汉子,杀气腾腾的。 “这是遇上水贼了,还是江湖仇杀?” 裴楚心有疑惑,这世道有山匪自然也少不了水贼,不过他看那些快船上的人,明显不像水上讨生活的,心中猜测或有可能是冲着那船上的虬髯大汉去的。 正思忖间,扑咚一声,客船上一个撑舵的船工被那虬髯大汉轻飘飘的一脚踢到了水里。 “这大汉倒是个不愿牵连人的!” 裴楚自是看得出,那虬髯大汉将船工一脚踢下船,并非什么恶意,而是知晓那几艘快船过来的人是冲着他而去,并不想伤了无辜之辈。 被扔到水中的船工扑腾了几个水花,从水下冒出头来,吐了一口水,似有茫然。 裴楚将小船划得近了几分,冲那船工招手:“船大哥,且到我这边来。” 那船工忙不迭地张开手脚扑腾开,朝着裴楚的小船游来,裴楚又将两丈长的船篙伸了过去,在那船工抓住船篙后,将他拉到了小船边上。 呛啷啷一阵拔刀声响起,就见前方的那些快船上抛出了钩索,一个个面目狞恶的劲装汉子,纵跃上了那艘客船。 “来得好!” 那虬髯大汉眼看有二十多人陆续上了客船,前来围攻于他,丝毫不惧,反而大笑出声。 “某家正在这船上坐得乏了,且拿尔等舒活舒活筋骨。” 说着,虬髯大汉随意地将肩上那宣花大斧拿在了手里,仰头又拿起手里的酒坛灌了一口,然后随手抛出,砸在了一个刚跃上客船船头的汉子,跟着手里的宣花大斧一舞,登时将那汉子当头劈飞。 宣花大斧本是重兵器,若说放在疆场之上使用还更合适些。可这斧头在那虬髯大汉手里,仿若拈灯草一般,轻飘无物。 大斧舞动宛如风卷,那些跳上客船的劲装汉子,几乎无一合之敌,不论是齐上围攻,还是正面厮杀,尽数都被那虬髯大汉用斧头连人带武器,一起劈倒在地。 “这汉子的斧法好生凌厉!” 裴楚有“九牛神力”中武艺自通的法门加持,在武功一道已然有了一定的眼力,能够看得出这大汉的斧法极为不俗,并非完全的以力压人。能大开大合,又可绵里藏针,颇有些举重若轻的感觉。 他不知这些人的恩怨纠葛,原还想看在那虬髯大汉能够不牵连旁人的份上,若有不敌,再出手想帮。 但眼前的情景,根本不需他出手,虬髯大汉举手投足间就已经将围攻的人摆平。 二十多个前来突袭厮杀的汉子,只剩得几个是后面上客船的,见了眼前的场景,魂飞胆丧,又纷纷跳水逃了出去,爬上自家的快穿,拼命逃离。 虬髯大汉看着也不追赶,反而将被他劈倒砍翻的尸体,随意地踢到了江水中。 又走到船尾位置,冲着裴楚所在的小船喊了一声:“船大哥,你且回来,某家是北人,可不通这舟船操持。脏了你的甲板,我多补你一些银钱便是。” 裴楚闻声看了一眼身边被他捞起,全身湿漉漉的船工,就见对方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 那虬髯大汉方才一番厮杀,着实有些吓着他,不过两人一路同行,心底还是知晓这虬髯大汉不是恶人。且那艘客船是他的生计,哪怕心中惧怕,也没法真的扔了。 裴楚将小船划近了几分,虬髯大汉从将架在船舷的船篙伸了过来,将船工从裴楚的小船拉了上去。 上了客船,船工也不急着开船前行,而是从船舱里找出了洗刷之物,清理起甲板来。 虬髯大汉又从船舱里搬出了两坛子酒,双脚架在船舷上,悠然地饮酒哼起歌来:“爷爷生来爱金樽,酒兴来时要杀人,先杀负心薄义辈,再斩害民呐……鸟官人……” 这歌和方才的又有不同,桀骜不驯,有杀气有反意。 唱完后,又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冲着裴楚道,“道人可饮得酒?”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裴楚不算好饮之人,来此方世界,更是少有饮酒,只是此情此景,却是突然想起了昔年读过的一句诗词。 那虬髯大喊微微一愣,随即又笑:“好句,只此一句,某家便须请你。” 抬头便将身边的另外一坛子酒朝裴楚扔了过来,裴楚扬手接住,刚想推辞还给对方,就听陈素凑了过来,睁着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他,其意不言自明。 裴楚摇头失笑,指了指船舱内,“去取个碗来。” 陈素登时喜上眉梢,她见虬髯大汉的豪迈状,着实有些羡慕。 等陈素取碗回来,裴楚才揭开酒坛封口,就见坛中,酒色如琥珀,馥郁芳香,当是难得的上品佳酿。 裴楚筛了一碗递给陈素,小姑娘一鼓作气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喝完后抹了抹嘴,眼睛越发有亮光。 虬髯大汉见状大笑:“好个女娃儿,也是某家这贪杯好饮的同道中人。” 几人说话间,前方船工已然将一些血污清理干净,虬髯大汉拍了拍屁股站起,一手将那柄宣花大斧扛在肩上,一手提着酒坛重新走回了船头。 两船再次交错而过,只有粗豪的歌声继续回荡江面。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敬神来不拜仙。阎王大帝奈我何——菩萨佛陀哟,又怎般?!” ps:虬髯大汉所唱的改自水浒中的渔歌,“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出自刘禹锡的诗,前一句大家应该耳熟能详,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新的一周马上开始了,求推荐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同舟而行 “……不敬神来不拜仙,阎王大帝奈我何,菩萨佛陀又怎般?” 裴楚伫立在船头,望着客船渐渐驶远,坠入江面远处的烟霭,心中只觉得那虬髯大汉的歌里唱的一句比一句大胆。 定定站了一会儿,裴楚才收拾起心情,低头看时,忽然失笑出声。 “素素啊,倒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酒鬼。” “哥哥也要喝吗?” 陈素醉眼惺忪地抬头看着裴楚,小脸挂着笑意,却是方才趁着裴楚不注意,偷偷摸摸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双手捧着碗,不时砸吧着嘴,一幅惬意的模样。 “行了,不可过量。” 裴楚看着陈素那贪杯好饮的模样,摇摇头,将剩下的半坛子酒重新封口,交给陈素让她藏回船舱之内。 这酒裴楚虽然没有饮,但色泽气味,大抵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当属得佳酿一类。 小姑娘抹抹嘴,嬉笑一声,接过了酒坛,抱在怀里,晃悠悠地躲回了船舱。 裴楚再度扬起竹篙,轻轻推动小舟前行。 一路之上大抵是进入水域通畅的路段,往来的行船渐渐多起来,不时会有乌蓬小船和一些内河的客船楼船之类的经过。 未免发生冲撞,需要时时刻刻警惕,裴楚又将船划得离江岸稍近一些,也不太费什么气力,只有遇上水流极为迟缓的水域,才会到船尾,慢慢划几下桨。 船舱内,陈素喝了两碗酒后已然支撑不住,醉倒睡了过去。 裴楚一人在船头,或站或坐,眼望着江面清波,心念玄关穴窍,顺水而动,混混续续,空空忘忘,兀兀腾腾,似大休歇,又如大清静。 “船家,船家……” 不知何时,江岸上忽而有声音传了过来。 裴楚缓缓起身,侧头远眺,就见十多丈外的岸上,站着一个似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头戴抹眉梁头,身穿麻布宽衫,身后似背着一个包袱,正冲着他连连挥手。 他略感奇怪,朝着那年轻人回了一声:“何事?” “船家可是要去白中乡,可否捎我一程,我付你银钱。”岸上的年轻人面颊似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红,胸前的衣领被汗渍打湿透,神色间似颇有焦急。 “这是把我当渡人的艄公了。” 裴楚闻言笑了起来,他戴着斗笠,蓑衣虽脱了,可撑篙行船,倒是真有几分江上艄公的架势。 只是白中乡裴楚却不知这个地名,笑着问道:“白中乡在何处?” 那看着像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微微愣了下,这时似看出裴楚身上的道服,连忙回答道:“顺水而下,约莫就五七里的水路。” 说着,顿了顿,远远的冲裴楚作揖行礼道,“我今日误了时辰,前面渡口没能赶上船,陆路再走就是山岭,且劳烦道长捎我一程,若不顺路,渡我过江也好。” 裴楚闻言望了一眼江左北岸,果然前面多是高山,反而南岸地势平缓,隐有大路可走,当下点点头:“行,我带你一程。” 反正他也是顺水而下,听到年轻人说前面五七里水路有市井,正好补给。 等裴楚将小船靠了岸,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抓着裴楚递过的船篙,爬上了船,又连朝裴楚行礼感谢,“多谢道长。” 目光看清裴楚的面庞比较年轻,似还有几分意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送到裴楚面前,要充作船资。 “不必了,顺路而已。” 裴楚摇头没有接下,不过从此举动,也看出这年轻人大抵没有太多心机和经验。 财不露白,独身一人上了陌生的船只,抬手就是给付银钱,若遇上水匪之流,可是有滚刀面和馄饨面的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闻言微微有些赧然,又作揖行礼,而后环顾了一下小船,见船舱内似有人睡着,便在船舱外搬了个矮凳坐下,不时擦拭着额头面颊上的汗水。 裴楚看似无意地随手一招,小船周围起了一丝凉风,跟着又撑篙行船,随口说道:“不知秀才如何称呼,这边是什么地界?” 那书生打扮年轻人闻言连忙站起,面色微惭道:“不敢当秀才之称,在下虽痴读过几年书,却未曾有功名,如今正与人学些商贾之事,聊以谋生。” 经过了诸多州县,此方世界的人文风貌,裴楚大概也知晓一些,类比的话,差不多是宋明时期。 大周朝选拔天下英才,设有文武科举,文人士子地位颇高,越州虽荒僻,但这百多年下来人文之风也算繁盛。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这会也大抵看出裴楚应当是顺江而下,可能不知具体到了何处,跟着继续道:“此间是宁县荣境内,再往便是县中所辖的白中乡。” “多谢书生告知。”裴楚点点头,他一路操持舟船,顺水而行,已然是穿越了不少县郡。 越州五郡,东越、建安、宁平、将乐、安诏,裴楚出了建安郡之后,已然到了宁平郡的宁荣县境内。 随着舟船渐行,两人又互通了姓名,渐渐熟络了几分。 裴楚从闲聊中得知,这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名为谢采文,自嘲虽有采文之名,但学业一直是不入流的末等,几次举业都未能榜上有名。 后来家中父母安排娶了亲,他眼见自家不是材料,科道无望,也熄了心思,干脆在宁荣县一名早先发迹的邻人货栈中,充作学徒小厮,学些商贾之事。 此次回白中乡乃是家中父母催促,他新婚不久,已有四五月未曾归家,不免冷落了新人。 又听得裴楚是从北越州建安郡顺江而下,各处游历,谢采文眼里又多了许多羡慕之意。 小船一路飘飘荡荡,差不多到了日暮时分,渐渐来到了一处泊头。 泊头外有客船小舟停在此处,远处的江岸上,屋舍稠密,人烟密集,却是一个好大的市井村镇。 “哥哥,这里有人家。” 船舱内睡了小半日的陈素已然爬起,看到村镇出现,脸上露出了雀跃之色。 “等会我们上去。” 裴楚笑着点头,多日行船,虽然以他和陈素得了“九牛神力”加持的体力,并不感觉如何劳累,但久了也不免乏味。 谢采文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村镇,脸上微微露出了些许激动之色。 这时,听得裴楚和陈素的对话,又转过头来,朝着裴楚行礼,道:“裴道长,我家就在左近,若不嫌弃,可去我家中歇上一夜。” 裴楚忽听此语,略有意外,只当是客气话,笑道,“书生自去,不必客气。” 谢采文摇了摇头,拱手行礼,神色颇为诚恳道:“我在江边唤了颇多行船,唯有道长不嫌麻烦愿意载我,又不收我船资,我正愁无以回报。” 说着,顿了顿,又道,“且我家中父母内子,皆是好客之人,若得知我不邀道长和……令妹,到家中一坐,反而要责骂于我。” 话说到此,裴楚也不矫情,笑道:“那就叨扰了。” 几人说话间,裴楚让陈素收拾好行李,又在泊头前寻了看船管事的,交了几文钱,跟着谢采文顺着泊头的道路往市井走。 铛铛铛—— 几人还未进入白中乡,忽然一阵锣鼓敲打的喧闹声迎面传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猪道人 铛铛铛—— 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迎面而来。 裴楚和陈素、谢采文几人闻声站定,避到道旁,正当众人以为可能是什么红白喜事之类的,结果就看到前方有二三十个青壮簇拥在一起,正拿着棍棒驱赶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白猪。 在这些青壮后面,还有许多老少妇孺远远跟着,不时探头张望,脸色各异。 “哥哥,这头猪好大啊!” 站在裴楚身前的陈素,远远看到道路中间那头被众人驱赶的大白猪,忍不住轻呼出声。 那头白猪走在路上,肩高几乎快到了成人的腰部,身长约有六七尺,身体圆滚滚的,少说也有八九百斤。 在观前村时,也多有邻里乡人养些猪羊之类的牲畜,但条件所限,一般人家所养的猪多半不会超过百斤,偶尔有二百斤已算是肥大的。相较于眼前的这头大白猪,完完全全是小巫见大巫。 这时,旁边的谢采文看着那被众人驱赶的大白猪,忽然惊讶地叫了起来:“咦,这是我乡中的猪道人,怎地被人驱赶出来了?” “猪道人?” 裴楚闻言略有诧异,拿眼睛望向谢采文,不知一头大白猪如何会被人冠以“道人”的身份。 前面的陈素也是转过了头,皱了皱鼻子,似乎对于一头白猪有“道人”的称呼,颇为不满。 “两位不知,这猪道人在我白中乡颇为有名。” 谢采文知裴楚和陈素两是外地人,当即解释了起来。 去岁越江的宁荣县河段发大水,已淹了不少农田村庄,白中乡也未能幸免。 当时水漫上来,临江的不少屋舍都被水冲垮了,不知江水冲来,还是哪来了一头大白猪,见有人落水,就上前衔住人的衣领。 那洪水凶猛,但这头大白猪畅游起来,极为轻巧,救了不少人上岸。 洪水退去后,乡人感激这大白猪,觉得它有灵性,便称呼它为猪道人,以示此猪得道,通人性之意。 而后这猪道人便在白中乡落户安家,一直由各家出些米粮供养。与一般的家猪不同,这猪道人脏的不吃,荤的不食,只吃干净米面菜蔬之类的素食。 由此人们越加觉得这猪道人神异,且自打这猪道人来了白中乡后,乡中受到的豺狼虎豹之类的侵扰渐少,以往一些怪异事都少了许多。是以,在白中乡,这猪道人一直为人爱戴。 只是,谢采文也不知,今日这猪道人会被乡民们驱赶。 正在几人说话间,那大白猪被乡人驱赶了一段,似乎感觉走得有些远了,忽地不在走动,反而四蹄曲起,圆滚滚的身体直接伏卧在了道路一旁。 那些驱赶的青壮登时呼喊了起来。 “快走吧,猪道人!” “猪道人,我们白中乡留不得你了。” …… 那头大白猪说也奇怪,有人呼喊驱赶,只是呼噜呼噜地摇着硕大的脑袋。 “快走快走!”又有青壮拿起棍棒戳大白猪身上的厚皮。 那大白猪干脆趴伏在地,任凭青壮们施为,只是不肯动弹。 “猪道人,你好不晓事!”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满脸横肉屠户打扮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把尖头杀猪刀,恶狠狠地冲着那趴窝在地上的大白猪吼道:“我等好心驱赶你,你却不愿意离去。你若是再不走,我等就杀了你吃肉,你这身肥膘够我们全乡每家都分上两斤。” 那大白猪似懂人言,又或是被屠户手里的杀猪刀给吓了一跳,忽地一下前身抬起,双体做拱手求饶状。 眼看大白猪如此,那提着刀的屠户面色变幻,蓦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身后喊道:“保正,我虽是个屠户,可这猪道人在我们白中乡有一年多了,向来无事,今次……这,我可不敢下手。” 人群里一个衣着相较而言还算光鲜些的老者,拄着拐杖缓步走了出来。 走到那大白猪面前,长长地作了一揖,颤巍巍道:“猪道人啊猪道人,非是我们不愿意供养你,今年老汉的小儿跌落山崖,是你驮他出来,江里有小儿落水,也多赖你救助,少了我乡几家眼泪,有你在这一年多便是豺狼虎豹我乡中也绝迹不见。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下这等事情。老汉与乡人不敢以冤仇相报,可也不能再留你,你便离了我这白中乡吧!” 那大白猪仿若懂人言,听着老者说得真切,呼噜呼噜叫了两声,双眼忽地垂下了几滴泪来,四肢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调转过头,朝着远处的山道前行。 “那猪道人看着好可怜……” 见那大白猪极通人性,似乎有些落寞伤感地离开,陈素转过头轻轻扯了扯裴楚的衣袖,低声问道: “哥哥,那大白猪是妖怪么?” 裴楚方才骤见这猪道人的时候,已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开天目符”,以“目知鬼神”的道术扫了一遍,这会听到陈素问起,登时笑了起来,“也不一定。” “好了,各家都回吧!” 人群中那衣着稍显的光鲜些的老者,这会又用拐杖连连拄地,让围观的众人散了。 “猪道人走了啊!” “走了也好,王家老爷若是问起,也能说得过去。” “要我说,宰杀了便是,这畜生竟敢如此,如何能放他走了,杀了吃肉也好。” “你这没良心的,若不是猪道人,你家那娃儿去年可就在江里喂了鱼虾。” “其实我也是不信的,只是那王家言之凿凿,总不能以这般丑事害了自家名声。” 人群之中乱糟糟的议论声响起,渐渐沿着乡间小路,走了回去。 “保正!”谢采文见众人散去,这才上前见礼。 “是采文啊。”那老者看了谢采文一眼,点点头,“你也回来了?。” 谢采文点点头,指了指那猪道人远去的山道,问道:“猪道人这是发生了何事,要驱逐于它。” 老者看了谢采文一眼,横纹密布的面容稍稍沉下去了几分,而后略有些不耐道:“你归家后自会知晓。” 说着,又望了后方的裴楚和陈素一眼,“这二位是……?” 谢采文稍稍让开几分,介绍道:“是渡船送我回来的客人,多蒙裴道长捎了我一段路,才能在天黑前及时赶回。我正要请裴道长去我家中做客。” “既是客人,且进乡中歇息吧。” 老者点点头,这白中乡有一处泊头,虽不是好水域,容纳不了大船,但往来投宿吃饭的客人也不少见。 说完,又冲裴楚轻轻颔首,拄着拐在一旁等在旁边的青年的搀扶下,先行离开。 “道长请。”谢采文在老者离开后,又朝裴楚扬了扬手,“前面便是乡里,距我家已不远。” “劳烦采文兄了。” 裴楚微笑点头,和陈素两人跟在身后,只是在离开前,裴楚又转头远远看了一眼方才那猪道人离开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田氏 黄土道上,两侧杂草葳蕤。 谢采文迈着轻快的步子头前引路,远远看着那渐渐近了的屋舍,脸上欣喜之意越发明显,脚步也不自觉地跟着加快了几分。 走了几步,似又想起身后还有客人,赶忙慢了下来,回头望向后面不徐不缓跟着的裴楚和陈素,不好意思道:“道长,素素小娘子,前面便是我家。” 最初行走时,裴楚道术不强,颇有顾忌,还让陈素充作道童装扮,到了现在却是不用再多做掩饰,不说他自身的道术武功,便是陈素自己等闲的一二十人都近不得身。 “哥哥,这里与我们家也有些像呢。” 陈素站在裴楚身侧,远望着斜阳下的鳞次栉比的村落房舍,轻声低语了一句。 白中乡依山傍水,除了泊头附近的一段房屋较为稠密外,便是如零星散落的村舍房屋。 在裴楚看来村镇格局建筑风貌都有所差异,只那股恬淡油然的田园风貌,却是颇为类似。 裴楚记起在观前村时,他还生出过在这等田园之中老死一生的想法。一路顺水南下,他能够感觉到越是往南,村镇城郭都要比北越州富裕安稳些。 只是即便在相对安稳的越州,也非处处如眼前这般祥和宁静,谁也说不清会不会一朝崩坏,更遑论北地诸州,现下已不知是什么光景。 若是普通的封建王朝末年,自不需多说,不论是杨浦县还是杭家集,都能做得基本盘。 只是此方世界,有妖魔鬼魅,神道显灵,道术妖法,又有那峄山府君死前所言“人道气运将尽,万类齐争”,其中内情种种,裴楚便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最终还是要自己亲眼去看过,才能知晓。 …… 几人顺着黄土道又走了一段,斜阳残照,草色烟光,一条汩汩流水的小溪如玉带环绕,溪边则是一处扎着篱笆院墙的人家。 约莫有七八间的屋舍,砖墙外刷了粉,青瓦白墙,颇为齐整,草草望去,虽比不得大户庄院,但也远胜一般人的土墙草屋。 “娘,娘——” 谢采文人距离篱笆院墙还有几十步路,呼喊声已然响起。 篱笆内的小院,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端着个簸箕,用粗糠草籽喂鸡。 忽然听得院外的呼喊,急忙放下了手里的簸箕,几步跑到了院门前,扶着门框望向路上走回来的熟悉身影。 “娘,孩儿回来了。”谢采文高高扬手,兴奋的地叫道。 “回来便好!”妇人见着比他还高出半头的儿子,站在身前,脸上满是欣慰。 母子相会,谢采文伸手为老妇人拨弄了一下头上的银丝,妇人则为儿子整了整略显得凌乱的衣物,看得出母子感情极佳。 “哥哥,这位大娘看着好年轻呀。”陈素见得篱笆门前正为谢采文整理衣物的妇人,忍不出冲着裴楚低声道。 裴楚轻轻点点头,眉角却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 谢采文年岁约莫和他相近,但那位妇人看着也就三十几许,虽不着粉黛,但相貌不俗,举止端庄大气。 只是裴楚“目知鬼神”道术的效用还在,望着这妇人,裴楚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阴煞气,有生人气息,但多少有那么点不寻常。 谢采文在妇人面前,眉飞色舞地说起在县中学商贾事,以及一路回来的诸多波折等等,又将后方的裴楚和陈素两人给妇人介绍了一番。 妇人眉眼含笑地听着自家儿子的一番言语,神色和蔼从容,又同裴楚和陈素一一打过招呼。 几人见礼完毕,这时青瓦白墙的屋舍内,一个素衣木钗指尖还沾染了些许水渍的少女,似听得外间动静,走了出来。 少女站在门前,看着谢采文,脸上带着些许期盼和羞赧。 见这女子走出来后,略略显得跳脱了几分的谢采文,稍稍收敛了几分在老妇人面前的跳脱,只是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缓步走到女子面前,抓起女子的手腕,柔声喊了一句,“小千。” “采文。”女子低低应了一声,俏脸涌起一丝红晕,又见到有外人在,连忙抽回了手腕,低声道,“有客人来,快请客人进屋。” “对对。” 谢采文似如梦方醒,连连点头,转而走到后方裴楚面前,作揖行礼,语带歉然道,“道长,失礼了。” “人之常情,采文兄不必介怀。”裴楚笑笑摆手,不甚在意。 一行人进了屋内,先是在客厅中坐着叙了些平常话,不多时家主人回来,是一个四十出头皮肤微黑的汉子,谢采文又上前拜见了父亲,而后裴楚和陈素一齐见礼。 裴楚从言谈中也渐渐了解了谢采文一家的情况,谢采文是独苗一根,其父名为谢瑞,其母田氏,家中以务农为生,有操持二三十亩水旱田地,算是白中乡里的殷实人家。 至于那少女则是谢采文半年前新娶的妻子,姓吕,名虽未说,但他已经听了谢采文喊了好几次的小千。 “若是换个宁姓、聂姓,我倒是真要时时警惕几分了。” 裴楚对照起谢采文夫妇姓名,心中不由轻笑。 不过以他的目力,已看出这家人之中,除了谢采文母亲田氏他略觉得稍稍有几分不对劲,其他人殊无特别之处。家境殷实,一家人又和睦美满,当属人艳羡。 闲聊说话间,田氏和吕小千都已经为裴楚和陈素各自收拾出了房间。 谢家房舍不少,加之正当夏季,一切倒也不算麻烦。 裴楚和陈素又各自安顿了一番,晚上两人又在谢家的招待下,一起用晚饭,菜蔬不算铺张,五七个荤素搭配,用料简单,口味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即便放在裴楚上辈子来比较,也不逊于一些大厨手艺,甚至犹有过之。 晚饭后,众人又在院中纳凉,谢瑞和谢采文父子又陪着裴楚说了一会话。 到了天色暗下去后,裴楚便见到那田氏走了出来,催促着谢采文回房休息。 而后各自散去,回房安歇。 回到房内,裴楚点燃烛火,画了几道符箓,又默默观想修炼了一阵法力,忽然就听见叩门声。 裴楚打开房门,就见陈素偷偷摸摸溜进了他房间,神秘兮兮道:“哥哥,方才那个田大娘到我房里,特别嘱咐我,让我关好门窗,不论听得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房门。” “不要出房门?”裴楚登时皱起了眉头。 那田氏他虽觉得有那么几分不谐的感觉,但总体而言,并未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小姑娘是个机警的,而且有几分机心,这点裴楚自然知道。各种妖魔鬼魅事,见多听多,还亲身对抗过突袭杭九娘的夜枭,自是察觉出了那田氏话里有异,才特别过来和裴楚说。 裴楚联想起白日所见的那“猪道人”被驱逐的一幕,心有所感。 这白中乡看似一片祥和,宛如世外,但内里或许还有些不寻常之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白螺美人 夜半。 裴楚盘腿坐在桌前矮凳上,蓦然睁开双眼。 房间外,忽有飒飒风声掠过。 如泣如咽,仿佛鬼号。 裴楚双目似有电光,环顾黑暗的房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阴煞气息,透过门窗涌到了房间里。 “真有鬼魅邪祟!”裴楚不急不缓从矮凳前站起身。 先是望了一眼床上已然睡去的陈素,今夜得了那位田氏的提醒,小姑娘并没有住自己的房间。而后,走到门前,随手从怀中掏了一张“虎豹避符”贴在门框,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外的小院中,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居中而立,正是谢采文之母田氏,阴风吹拂,搅得田氏的头发衣襟飘飞。 田氏似听得动静,看到裴楚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面上掠过一丝惊诧,连忙喊道:“小道士,快快回房去。” “婶娘为何夜半独自在这院中?”裴楚神色淡淡,朝妇人问道。 他虽着道服,也有度牒,但平日依旧还是少有把自己真的当做道人,婶娘这称呼也是依着谢采文的辈分。 “天热难眠,在此纳凉。” 田氏神情紧张,额角隐隐有汗珠滑落,又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屋顶,再次催促道,“裴小哥,我一妇道人家在院中,多有不便,还请回房去。” 田氏的这次称呼却是从小道士变作了裴小哥,催促之声更是带几分焦急。 裴楚并未离开,反而踱着步子走到院中,忽地抬手指了指院外堂前的一处屋顶,笑着道:“婶娘可是为了这鬼魅么?” “你……你能看得到?”田氏微微有几分惊诧,随即似又有些醒悟过来,裴楚一身道人装束,又行走天下,当是有能耐的。 “婶娘且等上一等。” 裴楚不等田氏再说其他,忽然纵身跃起,跳到了房檐,然后快步朝着堂前的屋顶处飞掠而去。 在屋顶上方,此刻正趴伏着一个宛如猿猴似的白影,面方如墙,无眼耳,只有一嘴,吐舌赤如丹砂,长三四尺,慢慢噏张着。 那白色的鬼物骤然见裴楚跃起发难,似被吓了一跳,赶忙转身逃遁,跳到了外间的篱笆园中。 裴楚的脚步何其快捷,踏踏踏地踩脆了几片青瓦,人跟着跃下,几步就追上了那鬼物,五指一张,已经抓住了那鬼物的肩膀。 这鬼物也不知是何变幻,性情凶狠,在裴楚抓着它肩膀的瞬间,转头张开大嘴就朝裴楚咬了过来。 裴楚手臂猛一发力,狠狠将这鬼物朝后甩在了地上,复又几步赶上,一脚踏在了这鬼物的胸口。 “道长,且慢!” 田氏跟着从里间的小院跑了出来,恰好见到裴楚一脚踩踏那鬼物的胸口,急忙大喊,这一次却又改了个称呼。 裴楚一脚已是要发力踩踏下去,他于鬼魅邪祟向来少有留情,但听得田氏的呼喊,思及此中或是有内情,生生收住了力。 但即便如此,那鬼物再次长舌吐了出来,身形扭曲,仿佛快要承受不住。 田氏见状连忙道:“裴道长,这探路鬼是为人所养,若是死伤了在我家中,被其主人找来,恐多有不宁。” “探路鬼?” 裴楚看了一眼脚下的鬼物,他在峄山府君筵席上见了不少鬼魅,但这样的鬼物还是第一次见着。 “这探路鬼多伏于人家中屋顶,窥探各家私密之事。”田氏又跟着解释,指着裴楚脚下的探路鬼,又继续说道,“这探路鬼趴伏我家中已有三五日了。” “养鬼?” 裴楚听到为人所养,率先想到的就是已死在了峄山的那位祝公子,当日在杨浦县祝公子拘役了水鬼城隍闹出好大祸乱,看田氏极为担心他一脚踩死了那探头鬼,引来祸患,当即道,“婶娘放心,我放了它便是。” 裴楚放开了踩踏的右脚,又踢了一下,那探路鬼登时如同癞蛤蟆似的猛地蹦跳了起来,远远逃遁出去。 等那探路鬼跑得没了踪迹,裴楚这才慢慢转过头,望向田氏,突然问道:“那婶娘你呢?” 田氏被裴楚骤然这么一问,登时倒退了两步,脸色变幻,嘴唇嗫嚅,看着裴楚。 良久,田氏忽然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幽幽道:“我早知会有此一劫,只是不想这一劫却是我儿带回来的。” 那探路鬼田氏她只是能勉强敌住,不让他进入家中窥探,但在裴楚手里毫无反抗之力。自然也知道,裴楚若要动手,当无幸免之理。 “道长道长!” 又有一声呼喊,从堂前传来。 却是谢采文父亲谢瑞,这位农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田氏身边,手里捧着一物,递到了裴楚面前,恳求道:“道长,螺壳已破,我娘子早是人身,与我结发二十余年,从未曾害过人,且多有帮衬邻里。” “这是把我当法海了。” 裴楚看着谢瑞手里捧着的一个破了洞的大白螺壳,摇头失笑,虚扶二人,“谢叔与婶娘不需如此,我并无恶意。” 只要未曾害过人,什么人妖殊途之类的,裴楚也不在意。 况且这田氏嫁为人妇二十余年,已与人类无异,白螺美人,并非纯粹修炼化成的妖精,离了壳便是人身。螺壳破了,往后只能化人,也失了神通法力。看着虽比常人老得慢一些,但确确实实也如人一般渐渐老去。 这也是裴楚始终无法以“目知鬼神”的道术看破的原因。 当下裴楚抛开了田氏身份的问题,又朝两人问道:“只是探路鬼徘徊左近,又不知是何原因?” “这……”田氏微微嗫嚅,脸色变幻,似不知该如何启齿。 还是一旁的谢瑞从旁说道:“当是窥探我儿新妇,我近来又听人说起,周遭几个村镇有待字闺中的女子和美貌妇人受了害。是以,我夫妇才去信让我儿回来。” “原来如此。”裴楚一时明白了过来。 这田氏不是人身,目能通幽,怕家中新妇受害,所以才守在院外,今夜又才会对素素的一番嘱咐。 “二位且回去休息。” 说完,裴楚已经快步奔出,循着那探路鬼所留下的阴气踪迹,一路跟了上去。 他方才那一抓一踢,虽然轻巧,但以他的力量,即便是峄山府君的魂体都承受不住,寻常的鬼物哪里能够抵挡,已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如那探路鬼真是为人所养,这个时候自然就要去找寻主人所在,蕴养恢复。 裴楚一路追赶,他脚程速度极快,没多长时间,渐渐就看到方才被他放走的那探路鬼,正四肢着地,在田间原地蹦蹦跳跳。 忽而,又有阴风掠过。 白中乡内的一些屋舍墙头,又跳出了两头探路鬼。 这些探路鬼比之一般游魂也强不出太多,常人天目未开几不可见,即便又天生阴阳眼或者其他异能之人见到了,这些探路鬼多半也远远趴伏着躲避。 三头鬼物汇聚在一起后,便开始沿着一些田野荒地跳跃,朝着白中乡外的一处山岭跑去。 裴楚远远吊在后面,准备顺着这些探路鬼找到幕后之人。 一路渐渐远离人群,进入山岭。 就在山脚下时,忽而道路上一个肥大的白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口中嗖嗖嗖地喷出了三道白光,将三头鬼物全部击杀在了当场。 等裴楚赶到时,就见那肥大的白影哼哼唧唧,扭转着圆滚滚的身体准备离去。 “猪道人!” 裴楚一声轻喝,叫住了那要离开的肥大白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真道人 “猪道人!” 裴楚一声轻喝之后,那大白猪似乎有心侧头打量裴楚一眼,又因身体太过圆润臃肿,不便挪动,干脆懒得回头,哼哼唧唧地拱了拱鼻子,朝前走去。 裴楚看着大白猪的动作有些好笑,几步赶了上去,一把扯住大白猪的尾巴。 大白猪圆滚滚的身体正晃悠悠的朝前走着,吃力之下猛然一顿,四蹄是没入到了泥土里,发出了一声“咦咦”的刺耳尖叫。 裴楚忽地又松开拽住的猪尾巴,抬起一脚踢在了猪屁股上,大白猪顿时噔噔噔地一下撞到了前面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咔嚓一声,径直将那颗树木给撞断。 裴楚又缓步走到了大白猪面前,那大白猪似乎有些畏惧,忽而退了两步,冲着裴楚口吐人言:“小……小道士,你想做甚,为何来戏耍我?” 裴楚看着大白猪口吐人言,并不意外,反而笑了笑,道:“你是道人,我也是道人,遇见同道,可不得亲近亲近。” 那大白猪扭了扭肥硕的身躯,几乎肉眼可见的有肥肉震颤,语气似有畏惧又有埋怨道:“你这小道士,平白无故扯踢了我一脚,我不想与你说话,去休去休。” “那可不成。” 裴楚见大白猪要走,忽又朝前走了一步,突地伸手扯住大白猪蒲扇似的耳朵,“我一路追寻那三个探路鬼,想要找出幕后养鬼之人,你将其灭杀了,可不得与我说清?” “放手,放手,痛,痛……”大白猪被裴楚抓住耳朵,连连求饶,“我哪知你在跟那些小鬼,这些鬼若是跑回去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 “看来你是个知晓内情的。” 裴楚松开了扯着大白猪耳朵的手,退了两步,看着对方,声音转冷:“还不出来与我说话。” 大白猪哼哼唧唧两声,似乎听不懂一般。 裴楚作势又要去扯猪耳朵,大白猪连忙大叫:“别扯别扯,我出来便是。” 说着,白猪趴伏在地,先是颤颤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忽而,猪背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跟着又是头和身体,转眼间从大白猪体内钻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圆脸肥胖,皮肤白皙,唇上留着两撇淡须,看年岁约莫在三十左右,套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眉宇间似乎有些憨态。 就见那圆脸微胖的道人满脸无奈地看着裴楚,“小道士,你何苦来纠缠于我,我这做法一次,回头又得饿上好几天。” 裴楚见了这“猪道人”里藏着的真个道人,一时又有些歉意,拱手道:“这位道兄,多有得罪,不知道兄如何称呼,缘何要躲在这白猪身体里?” 他在杭家集时与庞元生等人有过交流,一路穿县过府,又常听些怪异事。 传有妖魔画人皮,潜入人类城镇行害人之举,又有一些左道旁门,掳女子以邪法藏于羊身,这主动将自家藏在一头肥猪之内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日在白中乡渡口附近,裴楚见了这“猪道人”第一眼,但是便觉得气机混沌,不类妖魔。 方才又见着这“猪道人”以白光灭杀三鬼,这才故意逼迫,不想这白猪体内还真是藏了一个道人。 “猪道人”面色红白不定,讷讷两声,似有羞赧道:“我姓朱,朱红紫绿的朱,师父唤我明空。这道人不吃香,可‘猪道人’就过得快活。” 裴楚微微愕然。 朱明空又似低语又似抱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在山上呆得好好的,师父非得逼我下山行走,说什么天道混混,当扶助众生,实在累得紧。这一路过了好多市井城镇,天天要化缘,饭都吃不饱,还不如躲在这猪身里面自在。” “呃……”裴楚一时有些目瞪口呆,暗忖:“难怪之前被乡民用棍棒驱赶都不想走,这有法术的修士,连混吃混喝的法子,都别样的新奇。就不知他口中的师父知道了,这下山行走的方式,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不过细想起来,倒还真有点道理。 这点有些像前世动物园中的滚滚,享受了吉祥物国宝之类的待遇。 朱明空所化的“猪道人”又多救助乡邻,乡民不论是感恩或是猎奇,自然会视为自家神异,各种菜蔬瓜果米粮多有奉上,这般生活过得可不惬意。 “小道士,你若无事,我便走了。” 朱明空看裴楚愣愣站在那里,拍了拍屁股,又朝那肥硕的大白猪皮囊走去。 他套上这猪皮囊之后,全身感官便与一头猪无异,裴楚扯尾巴和踢的那一脚,着实让他尾椎和屁股有些疼痛。 裴楚见朱明空要走,回过神来,赶忙上前道:“朱兄且慢,方才那几个小鬼,还请分说一番。” “有甚可说的。”朱明空腆腆圆滚滚的肚子,面露无奈,“不就是白头岭上那条长虫养的伥鬼,它吞一人就收一魂,每日夜间放出探听这周遭百十里的事情。” “长虫?蛇妖?”裴楚眼睛微眯,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山岭,指了指,“白头岭就是此处?” “是这里,只是现下正值夏日,那长虫定然是出去了。”朱明空似站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起了牢骚,“唉,那孽障着实可恨,自家干下的恶事,栽在了我头上。” “什么恶事?”裴楚眉头微皱,想起“猪道人”之前在乡中被驱,再次问道。 “还能是什么恶事。”朱明空语带忿忿道,“就是乡中王员外家的三女被这孽障觊觎,我念王员外平日多给我米粮瓜果,前去相救。不想这孽障早给我下好了套,坏了人清白,再引我前去。等我到时,那孽障早跑得没影,只留我在那里,可巧被王家家丁护院撞上,这腌臜事自然也就栽到我头上来了。” 说到最后又叹了口气,眼角似垂下泪来,“可怜我好不容易在白中乡过了一个年岁,上哪再去寻这么个地方。” “蛇性本淫,又值夏日,是以多有侵害。”裴楚想起之前谢瑞与田氏所说的,心中大概明了。 看着朱明空,心中涌起一丝疑惑,道:“我看朱兄也有法术在身,可是敌不过那孽障?” “谁……谁打不过那长虫了?” 朱明空宛如个皮球似的倏地弹了起来,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只是,只是……” 裴楚看朱明空的神态,点点头,不再多问,平静地地朝对方拱了拱手,“多谢朱兄指点。” 又抬头看了一眼山岭,纵步而上,有声音飘落下来,“朱兄自去,我到山上等它回来。” “唉唉……你这小道士……走便走……”朱明空见裴楚上了山岭,登时哼哼两声,忽又回头高喊了一句,“我……我真打得过,只是……” 话到最后,声音又弱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已是初长成 滔滔江水日夜奔流。 江畔。 一处鹅卵石密布的滩涂上,一个黑黢黢的壮汉正诚惶诚恐地跪伏在一个穿着绣花华服的青年面前。 那绣花华服的青年面容俊朗,只是此刻脸上满是不耐之色,忽地抬起一脚,将跪伏面前的壮汉踢翻在地,吐了口唾沫星子,“这点破事又来烦我,到时让那苍元山的人去了便是,滚滚滚,再敢来聒噪,老爷就烤了你吃肉。” 那黑黢黢的壮汉从滩涂上挣扎着站起,丝毫不敢露出半点不满,反而像是得了准信,咧嘴嬉笑,又是冲着华服青年行了一礼,“公子见谅,公子见谅,是小人不是,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说着,转身走到江边纵身一跃,跳入到了江水之中,哗啦啦的一阵水声响动,再不见踪影。 “废物东西,隔三差五就来搅扰老爷的兴致。”绣花华服青年似乎怒气未消,又一脚踢飞了块鹅卵石,遥遥飞入前方的漫漫江水之中。 忽而,在那绣花华服的青年身侧又多了一个飘忽的身影。獐头鼠目,弓腰耸肩,凑到了青年身边问道:“老爷,今夜去哪一家?” 绣花华服的青年砸吧砸吧嘴,忽地嘿嘿邪笑了起来,“前几日孩儿们不是来报,说找着那白螺了。刚好那肥猪被赶了出去,那肥猪不走,老爷还真不好去那白中乡里。 啧啧,白螺美人,世间罕有,当年那老不死的就想强纳,可惜被她跑了,嫁了个凡人,他架子端着不好理会,老爷今日正好前去见识见识。” “能被老爷宠幸是她的福分,只恐现在太老,入不得老爷的眼。”那獐头鼠目的身影又上前低声说了句。 绣花华服的青年瞥了一眼那飘忽身影,再度笑了起来,“你这老鬼,身前就没享过福,哪里知道这徐娘半老,正是滋味,嘿嘿……嗯,回头老爷给你凝个实躯,也让你能去鬼压床,尝点甜头。” 獐头鼠目的身影登时大喜过望,“奴婢半生在公门里为人捉刀,碌碌庸庸,得遇公子真是天大的服气。” “哈哈哈……”绣花华服的青年大笑一声,“不枉老爷随身带着你,就喜欢你这会说话的劲,可惜你生前没几斤肉,吃得老爷涨了一肚子的气。” “是是是,都怪奴婢生前没能吃出好肉,让老爷不自在了。”那獐头鼠目的身影又赶忙递上了话。 “行了行了。” 绣花华服的青年嘴角挂着淫笑,甩了甩袖子,须臾间,那獐头鼠目的声音就落入他袖中,再度消失不见。 平地一阵黑风卷起,吹入滩涂边上的密林。 …… 青瓦白墙的七八间屋舍。 其中一间房,正点着灯火。 谢瑞和田氏两人围在桌前,相顾无语。 桌上除了一盏油灯之外,还放着一个人头大的白螺壳。 良久。 谢瑞忽然起身,坐到田氏身边,抓住田氏的手掌,握在掌心,低声说道:“娘子,你我二人结发已二十余年,便是采文也娶了亲,一切当是无事。” 田氏秀眉微蹙,明眸含泪,看了一眼谢瑞,声音低低道:“只恐连累了你和采文。” “娘子,你我夫妻一心,甘苦与共,哪能说什么连累。我谢瑞家贫无用,若非娘子,哪能有今日。” 谢瑞伸手将田氏拥入怀中,又用手指替她抹了泪,轻声说道:“你还记得那时你我成亲不久,我曾有一次与你说帮乡人送信,去了五日么?” 田氏微微抬头,略有疑惑地望向谢瑞。 谢瑞露出浅笑,手捻着妇人的发丝,缓缓说道:“其实我当时并非是帮人送信,而是去了州府里探听消息,我还遇上了一个禁妖司的缇骑,他与我将,禁妖司镇压邪魅,可不害人的话他们却是不管的。 你看这些年州府县里,更是少有禁妖司的人走动,我们肯定无事。方才那位裴道长是我们采文结识的,于你我二人也算有礼,不会为难我们夫妻二人。” “嗯。”田氏趴伏在丈夫怀中,又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相拥而坐,又过了不知多久,忽而田氏一下离开了谢瑞的怀抱,眼睛看向了窗外。 “绮萝——”谢瑞见妻子的动作,忽然叫出了她昔日的闺名。 田绮萝闻言,登时面上涌起一丝羞意,转过头将谢瑞按在座位上,“谢郎,且呆在房中,莫要出去。” 说完,伸手拿起桌上的白螺壳,轻轻拂拭了一番,看着螺壳上的那一个大洞,一时又无声叹了口气。 这白螺壳是她本命之物,坚硬无比,寻常手段其实都难以打破,可遇上了自家孩儿也是无奈,倒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念头转动间,田氏已然抱着白螺壳到了房门外。 簌簌的夜风席卷,吹拂得远处枝叶乱颤,几片青瓦都跌落到了地上。 房间内。 陈素猛地感到了一阵寒意,忽然一下坐了起来。 “哥哥——” 陈素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忽然一下身体骤地绷紧,就见房间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 一身绣花华服,头戴梳得齐整,模样俊朗,只是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这就叫上哥哥了,哈哈。” 绣花华服的青年闻言大笑,又朝陈素所在走近了几分。 陈素见到这骤然出现在房间内的青年,并不慌乱惊叫,像只狸猫似的弓身半蹲在床上,右手慢慢地摸到了床边放着的一把短刀。 那短刀是杭九娘临别是送她的礼物,用的材料则是之前庞元生那三把碎裂了的环首直刀,虽然破法效果大为减弱,不再有龙吟虎啸之声,但受过龙虎气蕴养,对于鬼魅精怪之属,依旧能够造成一点杀伤。 于裴楚而言,这短刀效用基本不大,但陈素留着傍身却还可以。 “嘁,竟是个小女娃。” 绣花华服的青年走近之后,似看清了陈素的模样,忽然摇了摇头,“若再长上几年倒有可观,罢了罢了,老爷先去寻那白螺美人。” 就在绣花华服的青年转身间,床上的陈素忽然轻喝一声,呛啷一下拔出刀来,暴起一刀劈砍向绣花华服青年的后背。 绣花华服青年闻声方一回头,就见一道刀光劈了过来,神色大感诧异,似乎没料到一个小女娃敢朝他挥刀。 不过,他也不慌忙,随意地抬起左手挡在身前,他一身筋骨皮肉刀枪难伤,量一个小女娃能有多少力气。 只听刺啦一声,绣花华服青年衣袖破裂,人已腾腾腾地倒退了三四步远,再看向左臂,一道深几见骨的刀痕清晰无比。 “贱婢焉敢伤我?” 绣花华服青年看着手上的伤痕,勃然大怒,身体衣袍忽然无风自动,猛然一下到了陈素面前,随手一拍,砰地一声,陈素便整个人撞破窗户,跌到了院中。 绣花华服青年跟着走到院中,就看到陈素躺在地上,似已昏死了过去,心中还恶意难平,又要走过去踢打一番。 这时,忽然就见到一个白影从另外一间房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着年约三十多的妇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白螺壳,不着粉黛,虽不及少女青春靓丽,但娉婷窈窕,自有一番风韵。 绣花华服青年当即顿住了身形,眼里似闪着光一般,忘了手上的疼痛,叫了起来:“美人,白螺美人……”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田绮萝冷着一张脸,身形微微绷紧,从房内走出后见到了倒在地上的陈素,心中已然连连大叫不妙。 那绣花华服青年脚步似不受控制那妇人走了两步,忽有止住,上下看了看自身,好似在整理衣冠,又接着道:“白螺美人,小生姓李,名念三,美人可是知我来,特意前来与我相约。” 田绮萝神色平静,又朝李念三走了两步,在两人相距不过十步远的时候,忽然脸色转冷,将手里的白螺举起,喊了一声:“收!” “收?”李念三听得此言似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忽地变了脸色,“贱妇,你敢暗算……” 话未说完,那大白螺壳似产生了无形力量,宛如一道烟雾般,一下就将李念三给收到了白螺壳里。 田绮萝又拿了一块昔年化为人身蜕下的螺盖封住螺壳口,另一手则死死按住了白螺壳破开的那个大洞。 须臾间,那大白螺壳就不停地颤抖了起来,隐约有呼喊之声。 田绮萝盖着白螺壳破洞的那只手手掌,忽然指缝间有鲜血流了出来,似有东西不断地在里面打转。 “啊!”田绮萝陡然痛呼出声,一道细长的黑影陡然从大白螺壳中飞起。她手里的大白螺壳掉在了地上,右手鲜血淋漓,手掌上竟是破了一个洞。 那飞出的细长黑影迎风而长,落在地上,再度化为人形,却是全身衣物狼狈不堪的李念三,望着田氏怒目圆睁:“贱妇,竟敢暗算于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周遭再度平地起了一阵黑风,飞沙走石。 李念三未曾受伤的右手高高举起,眨眼间就化成了尖锐无比的利爪,凭空朝着田绮萝抓了过去。 只是方一伸手,忽然噗呲一声,再度响起。 李念三连连后退,面目狰狞,似有妖魔之相。 就见方才那个被他打飞出去的小女娃,不知何时突然站起,手里握着一把短刀,瞪着大眼睛地盯着他,面色毫无畏惧。 陈素身怀一牛半之力,又有裴楚新得的道术“天罡护体”的“一炁保身符”护身,被李念三拍打的那一下,连层皮都未曾伤到。 只是小姑娘机灵,假装昏死过去,本想等李念三靠近了再偷袭,没料到他被田绮萝吸引去了注意力。 等李念三脱困再度发难,小姑娘抓住了时机,暴起伤敌。 “娘子,娘子……” 这时,谢瑞不知从哪拿了一把锄头,从里面赶了出来,大声呼喊。 “娘,外间是怎么了?” “婆婆!” 住在里间的谢采文夫妇也听得动静,高声叫着打开了房门。 李念三看着左右受创的双臂,看着陈素和田绮萝隐有忌惮,万一田绮萝再把他收进白螺壳里,陈素又等在外面等他脱困时给他一刀,可就不妙了。 一时心中有了怯意,又听得有诸多动静,恶狠狠道:“贱婢贱妇,你们且等着,我定要让你家宅不宁。” 话音落下,人已然卷着一道黑风远远遁去。 陈素持刀傲立在前,警惕地看着李念三随风遁走,已是初长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有伥 山为白头岭。 隐于群峦,不见得多少雄奇险峻,但峰,如此香艳勾魂。 只是—— 裴楚心中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享受,唉……” …… 山麓。 杂乱的草木之中。 五六头毛色驳杂的豺狗隐于草堆中,远远望着一处狭窄的小道,口中涎水横流。 小道上,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响起,一头大白猪晃动着身体,夜间行走在这漫漫山林中,仿若信步闲庭。 大白猪一边晃悠悠地走着,一边口吐人言,似自言自语。 “唉,我这离了白中乡,又要到哪里去?换一个村镇,可一定就待见我。前几个市井都差点被人捉了去吃肉,唯独这白中乡赶上了发大水,我才过得自在……” 逡巡左右的几头猎豺似按捺不住,悄摸摸地溜了下来,凑到到了大白猪的身后。 其中一头个头稍大一些的猎豺,呲牙裂嘴,猛然跃起,朝着大白猪的臀后位置似就要撕咬过去。 这是山中豺狗捕杀大型猎物惯用的招数,莫说是七八百斤的大白猪,便是千多斤的老牛,稍一不慎,着了道也得被其分而食之。 “唉哟,好畜生……” 正自言自语的大白猪似才感觉到身后的豺狗,受惊一般的跳了一下,肥壮的身体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忽然前蹄支撑住身体,后蹄猛然抬起狠狠踹出。 呜呜一声低咽响起。 那被踹飞出去的豺狗叫唤了两声,躺在地上眨眼间便没了生气。 其他几头豺狗见状,登时一溜烟的远远跳开,也不走远,似忌惮这大白猪的,又有几分不死心。 大白猪对于那几头远远观望的豺狗也不在意,反而继续低声自语起来: “方才那小道士要去找那长虫的麻烦,也不知会不会吃亏,只是那长虫可不太好对付,哼哼,我才不是打不过呢,就是……唉,还是回去看上一眼吧!” 大白猪又慢慢转动着身体,昂了昂头,望向方才的来路,继续絮叨道:“那些沦为长虫口粮之人我是没见着,也管不了,可那小道士虽然扯我尾巴拽我耳朵,又踢我屁股,我到底撞见了,若是看他送死,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而且,小道士看着挺厉害的,万一那把长虫给打死了,唉唉,也是不妙……怎地这些麻烦事老让我遇上?麻烦麻烦……” 大白猪发了一通牢骚,忽而前蹄在地上刨动了两下,口中再度念念有词,肥硕的身躯突然往土里一钻,消失的无影无踪。 唯有几头豺狗再度跑回来,看着那地面刨出的一个浅坑,呜呜叫个不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斩蛟 白头岭的大屋之内。 裴楚耷拉着脑袋,单手拄腮,脸上似乎有迷醉之色。 忽而,屋外似有飞沙走石之声。 “贱婢,贱妇……” 一阵骂骂咧咧的男子说话声,从门外传来。 正轻歌曼舞的大厅内,歌舞骤停。 那绿衣侍女抱着琵琶匆忙站起,看了一眼裴楚,眉眼之间不再有撩拨媚态,反而多了几分复杂,低低说了一声:“主人回来了。” 其他三个跳舞的少女则束手侧立,缓步退了下去。 裴楚状若微醺,慢慢抬起头,就见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脚着白袜,踏着木屐,一身绣花锦服,只是衣袖破裂,挂着几缕布条。 “家中又有客人来了?” 那青年一进门,看到了端坐在左下首上的裴楚,面上的怒色转眼消失,露出了喜色,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那个绿衣侍女,“服侍可算周到?” 那绿衣侍女低着头,应了一句,“奴婢安排了歌舞。” “好。” 绣花锦服的青年拊掌叫好,又走到裴楚面前,看着裴楚的道装打扮,似有愣神,问道:“客人可是道门中人?” 裴楚站起身,摇摇头,“胡乱套了件道服而已。”又问道:“主人家如何称呼?” “小姓李,家排第三,多唤我念三。” 绣花锦服的青年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婢女,“客人,我家中婢女歌舞不知还可还入眼否?” “不错。”裴楚点点头,平心而论,又补了句,“是好风景。” “如此甚好。”李念三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我这家中女婢都是私藏,如今被客人看了去……嗯,我家老头子曾言,做事需公断,这有来有往才可打交道,客人看了我家歌舞,总得留下点什么于我?” “不知主人家想要点什么?”裴楚看着这绣花锦服的青年作怪,又随意地甩了甩衣袍,“我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可付不起银钱。” “我也不要你银钱。” 李念三摇摇头,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双目似有幽光,忽地指着裴楚,阴恻恻道:“客人你这身体里,有心肝脾肺,还有这一身好肉,都可抵付。” “是都要呢,还是选其一?”裴楚嘴角噙着笑意,眼神渐渐锐利了起来。 “若在往常嘛,你这心肝脾肺,随意与我一件便是了,只是……” 李念三面庞忽然浮出细密的鳞片,脸色陡然显得了狞恶,“今日老爷吃了点小亏,正要你一身血肉补补。” 话音落下时,一张俊朗的面容忽然凸起,露出妖魔之相,头如大蟒,张开巨盆似的嘴巴,竟是想将裴楚一口吞下去。 周遭房舍忽一下全部变幻,化作了一处宽大的洞穴,有整具似消融了血肉的森森白骨,又有混杂着毛发衣物的肉团,污垢熏天,恶臭扑鼻。 “还真是……” 裴楚早已有防备,在李念三化作的蟒头朝他咬来的瞬间,倏地退了一步避让开。 李念三化作蟒头的眼眸似有讶异,没想到他百试百灵的扑击竟然会落空,刚想抬头,就见裴楚已然一个箭步冲来,动作之快,竟然是让他来不及反应。 裴楚筋肉一齐发力,猛然一拳狠狠砸出,正中李念三化成的蟒蛇头部,口中最后半截话跟着吐了出去,“公平啊!” 李念三怪叫一声,吃痛之下,似受了惊吓,转身就朝山洞外逃去。 “嗯?” 裴楚看着李念三逃遁,一时还有几分疑惑,他所见妖邪,多为凶狠,不想这蛇妖如此胆小。 只是他又哪里肯让对方走脱,一步纵跃而上,抓住李念三身后的绣花袍服。 撕拉一声,绣花袍服碎裂,落在了裴楚手里,却是一张残破的蜕皮。 本来只是头颅骤然变出蛇蟒本相的李念三,衣襟尽碎后,眨眼间化作了一条两三丈长的巨蟒,尾巴拍打舞动,将山洞内的所有骸骨石块,抽打得四下纷飞,颀长的身形快速冲出洞穴。 裴楚快步赶上,这时忽然面前冒出了一窝的人影,有男有女,其中方才的绿衣侍女和几个卖弄歌舞的女婢都在。 个个口中呼喊着“客人哪里去”“客人留下吧”“老爷快走”之类的琐碎言语,挡在了裴楚身前。 其中更有一个獐头鼠目宛如胥吏的老者,抱着裴楚的大腿,哀求道:“小道士,你要走便走,放过我家老爷。” 裴楚抬脚将那胥吏模样的老者踢飞,随手一扒拉,又将这些个游魂鬼魅甩到了一旁,几步赶上。 李念三所化的巨蟒已然钻出了山洞,身上卷起阴风,似要腾挪,裴楚纵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蛇尾,神力发作之下,巨蟒登时挣脱不得。 咔嚓咔嚓一声怪异的声音响起。 巨蟒感觉到尾部传来巨力,无法游走,前半身皮肉忽然碎裂开两个口子,突兀地长出了两条爪臂,爪臂上还隐有刀痕,死死扒拉在乱石之上。 “这是蛟?” 裴楚双目微凝,身如巨蟒,肋生爪臂,尾巴背上似有鱼鳍,这已不是什么蛇妖之属,而是蛟龙之流。 且之前有探路鬼夜间游弋村镇,又有伥鬼蛊惑人心,这伥鬼裴楚也多听闻是虎妖食人后才可拘役,不知为何这蛟蟒之属也有此能力。 但此时也不等他多想,双臂一用力,生生将扒拉着地面的蛟蟒给拉扯了回来。 蛟蟒眼看逃脱不得,猛然怪吼一声,似龙吟又是蛇嘶,趁势一个回头,口中喷吐出了一道黑烟,尚未靠近已然能嗅到其中腥臭,所过出便是岩石也浸染得漆黑。 裴楚知是毒雾,低呼一声,“风来!” 平地骤然卷起一道夜风,绕着裴楚盘旋,将那道黑烟倒吹了回去。 蛟蟒眼见黑烟被吹散,巨口再度张开,宛如水桶,朝着裴楚当头咬来。 裴楚撇开了蛟蟒的长尾,双手高举,恰好抓住蛟蟒的上下颚,手臂上筋肉跳动,生生抵住了蛟蟒的咬合之力。 与此同时,蛟蟒粗长的下半身,已然缠绕上了裴楚的身体,似要将他生生绞杀。 只是这一绞,李念三便觉得仿佛缠上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金铁,鳞片摩擦间隐隐冒出了火星。 裴楚怀中藏着的三张“一炁保身符”这时则闪烁着淡淡微光,隔着衣物都隐约可见,这便是“天罡护体”的道术奇效。 只要“一炁保身符”中的天罡炁不消融完毕,裴楚便能承受重击巨力,至于其中一张“一炁保身符”能够承受伤害的上限是多少,裴楚并未完全测出来,但他此前采集五风的时候,试验过一次,三十丈高的山崖跳下,不用“丹符履水”的轻身之能,仅仅也就内腑稍稍感到震荡。 裴楚得了这门道术至今,采集了几次天罡炁,也只得了四张“一炁保身符”,其中一张在陈素身上,另外三张他随身携带,有三张“一炁保身符”,蛟蟒不绞缠他个小半天时间,都不可能以外力破去。 这也是裴楚现今的底气所在,他虽手无环首直刀这样的破法锐器,道术又多是辅助,但有“九牛神力”中六牛之力的加持,又能轻身,又能抵挡伤害,寻常妖魔他即便是赤手空拳,也足以应对。 而现下,裴楚又哪里等得到蛟蟒慢慢绞杀于他,双臂扼住蛟蟒的上下两颚,一齐发力,蛟蟒登时承受不住,缠绕着裴楚的下半身瞬间就松开。 两条粗壮带着刀伤的三指蛟爪,抓向了裴楚面门,同时口中的黑色烟气再度喷吐,旋绕着裴楚的夜风再度吹拂,将那些黑烟再度一齐吹散。 只是如此距离之下,裴楚也不得不松开了钳制住的蛟蟒上下两颚,身形一绕,到了蛟蟒脑后,左臂舒展,竟然是将水桶粗的蛟蟒生生夹在肋下,压服在了地上。 裴楚右臂举起,筋肉鼓胀,冲着蛟蟒的眼球狠狠一拳。 噗地一声,蛟蟒的一颗眼睛登时烂开,血肉模糊成了一片。 蛟蟒吃痛之下,颀长的尾部登时一通乱甩,拍打得乱石四下飞溅。 “道长饶我一回,道长饶我一回,我有宝物奉上。” 裴楚恍若未闻,丝毫不留手,抬手又是一拳。 蛟蟒的鳞片外甲,坚硬非凡,但裴楚每一拳力量极大,又有“一炁保身符”的加持,拳头几胜过锤锏之类的武器,接连几拳之下,蛟蟒已然是头骨开裂。 “唉哟,谁偷袭我……” 这时,忽有一声痛呼响起。 裴楚死死压着蛟蟒,任凭他甩尾拍打,也不松懈半分,目光却瞟向了呼喊声传来的位置。 就见乱石堆里一个大白的身影从地下拱了出来,头上恰好被弹飞的石块砸中,登时痛呼出声。 “猪道人?” 裴楚看着那大白猪从地底冒了出来,稍有异色。 那大白猪在痛呼过后,看着眼见这一幕则更感怪异。 他原还有些担心裴楚被这长虫说害,特地赶来,眼前看到的则是那蛟蟒在裴楚手底下,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已是快一命呜呼了,登时叫嚷了起来:“小道士,小道士,你且留这条长虫一命。” “道……长饶命,真人饶命!” 化作蛟蟒的李念三听得有人帮他求饶,跟着也出声告饶。 裴楚没有理会李念三的求饶,只是眼睛看着猪道人,似等对方言语。 猪道人呼噜两声,这才开口道:“小道士,这长虫也无多大本事,非是我敌不过,只是……只是它是个有跟脚的,不然哪能有这拘魂为伥的能耐,你若杀了它,往后便是一桩祸事。” “客人,求饶过我家老爷一命!” “道爷,放过我家老爷吧!” “我家老爷心善,并未害过我等。” “我等都是自愿的。” 又有一阵呼喊声响起。 却是方才被裴楚扒拉打飞的一群伥鬼,齐齐涌了过来,跪伏在地,哭嚎连天。 “后患无穷?” 裴楚目光冷冽,指着跪伏一地的伥鬼,“***女,食人为伥,我如何能留得他?” 猪道人看着那跪伏一地连连为蛟蟒求饶的伥鬼,食人为伥,这些伥鬼便是蛟蟒所做孽事再清晰不过的证据,呼噜噜似长叹了一声,再度开口道:“罢了罢了,小道士,你且等一下。” “嗯?” 裴楚再度望向那猪道人,不知对方要作何反应。 猪道人张嘴忽然吐出了一把长剑,扔到了裴楚面前,又叹了一声,道:“我也真是多管了闲事,小道士,这既然要杀这长虫,那你便用我法剑杀了,不然往后又是麻烦。” 眼见猪道人抛出法剑,那已然没有多少气息的蛟蟒李念三身体猛然抖动起来,蛟蟒之躯被裴楚打杀了,他还有魂,可用法剑,那便是彻底灭杀。 顿时嘶声怒吼道,“你们如何敢杀我,你们如何敢杀我,我乃……” 裴楚不等李念三说完,已然捡起了身边地上的那把法剑,一甩剑鞘,雪亮的剑身宛如白虹,一剑将蛟蟒的头颅砍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去 蛟蟒硕大的头颅落下。 一旁的十多个男男女女的伥鬼登时哇地大哭出声,一拥而上,围着那颗头颅,哭喊不停。 “老爷啊老爷,你不说给小人凝个实躯,以后也去鬼压床尝尝滋味,怎地就死在了这里?” “奴婢等人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老爷……” 夹杂着老人小厮和多名女子抽噎之声,哭得一个悲怆。 裴楚松开了蛟蟒的尸身,缓缓站起,看着跪伏一地哭泣的伥鬼,心中莫名的长叹了口气。 眼前这些伥鬼哪一个不是被这蛟蟒掳来淫邪与吞食的,可一个个死后游魂被拘,多做帮凶蛊惑骇人,反而成了杀害自家性命妖魔的拥趸。 天下之事,可笑莫不过如此了。 裴楚心中愤懑,殊无斩杀了一头孽畜妖魔的喜悦,吐了一口浊气,转头大踏步朝着山下走去。 猪道人看着飘飘荡荡走下了山,又望向那些伥鬼,赶忙问道:“小道士,这些伥鬼你作何处理?” “道兄看着办便是。”风中裴楚的话传了回来。 “哎呀呀!”猪道人呼噜噜地怪叫一声,“麻烦麻烦,怎地留给我的都是些麻烦事。” 再又看向那跪伏哭天抢地的伥鬼,猪道人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黯然:“可怜又可恨,身前遭了难,死后落在这山岗又是个游魂野鬼,唉,红尘游历,磨练道心,修道是逆势,是当争,可师父啊,我这人最怕麻烦事……罢了罢了,今日便积一份阴功!” 自言自语间,大白猪忽然以后腿支撑起庞大的身躯,前蹄抬起,似作结印状,口中念念有词:“……杨柳动长春之境,化育无涯;莲花舒不夜之天,慈悲有赖;志心朝礼,仁爱俯从,说诸因缘,普得超度……” 便在大白猪口中念出经文间,本来悲怆抢地,哭嚎不停的一众伥鬼,忽而静默了下去,一个个侧头望着大白猪,不知觉间跟着一起低声念诵。 游魂之躯渐有白光,面露平静安详色,化作白光,遁入虚无。 “可累死我了。” 等到那一众伥鬼消失,猪道人噗地一下前蹄再度落地,一下没站稳,直接趴伏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忽而,猪道人一下腾地又站了起来,先是看了看蛟蟒尸身周围,跟着双目望向白头岭下面黑幽幽的山麓,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朝山下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 “小道士,小道士,你快回来,把法剑还我,那可是我山门宝贝!!” …… 茫茫的山麓上,一道人影步履轻盈地行走在山间草木之上,脚步不快,但步伐极大,每一步迈出就有近丈的距离。 须臾间,已然下了白头岭,又走上一段,白中乡便已然在望。 此时,东边的天色渐已有了几分亮光。 再度回到谢家,裴楚远远便望见了有谢家里外点着灯火。 谢瑞夫妇和谢采文小夫妻,以及陈素都等在门外,一个个面有忧色。 “哥哥!” 陈素一通小跑到了裴楚身边,脸色似骄傲又带着几分后怕,“晚上有妖魔来了,还好我和田大娘一起把那妖魔打退了。” “嗯?”裴楚微微愣神,似有些没想到他跟踪那探路鬼一路上了白头岭,这边谢家却又闹出了事端。 等到陈素再细细碎碎地说起那妖魔所化之人的模样,又是如何与之对敌等等,裴楚细细听完,想起那蛟蟒两条三趾爪臂都有刀痕,轻舒了一口气。 他倒是真没料到,在他追寻那探路鬼找到蛟蟒李念三巢穴的这段时间里,那蛟蟒已然来过了谢家,好在这蛟蟒的实力并不算强,陈素和田氏两人将起惊退。 “很勇敢!” 裴楚伸手轻轻拍了拍陈素顶着的双丫髻,见小姑娘面带喜色,又走到神情忐忑的谢瑞和田绮萝以及谢采文小夫妻面前,笑着说道:“叔婶、采文兄,几位不必担忧,我之所以回来的晚了,便是在等那妖魔,如今已是将那妖魔除了去,尽可安心。” “裴……裴道长真的除了那妖魔?” 谢采文面色激动地叫了起来,跑到裴楚面前,似乎想要询问个究竟。 夜间的打斗着实让他受到了惊扰,从父母口中也得知了,近来多有妖魔夜间寻未出阁的少女或是空房女眷,是以将他从县城叫了回来。 而裴楚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过是当成普通游方行走的道人,倒是不知其本事。 只是稍稍靠近了裴楚几分,见了裴楚手里还提着一柄雪亮如虹的长剑,又生生止住了身形,但脸上激动之色不减。 “采文不可孟浪。” 田氏见得谢采文的举动,出声轻喝了一句,他是见过裴楚能耐的,知道裴楚既然这般说辞,当不会是假话,又上前朝着裴楚拜谢,“多谢裴道长。” “道长辛苦了,此番道长除去妖魔,却是让周边乡里都得了安宁。” 谢瑞跟着上来作揖行礼,而后谢采文又携新妇吕小千,一齐拜谢。 裴楚又是一番还礼,等进屋后在院中,眼看天色将明,索性也不去睡,田氏和吕小千自去准备膳食,谢瑞则继续操持起家中伙计,只有谢采文陪着说话。 忽而陈素凑到了裴楚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奇怪地问道:“哥哥,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此前裴楚是有带着把长刀傍身,在杭家集时则多用庞元生借用的环首直刀,环首直刀碎裂重铸后,得了一把短刀,他已交于陈素使用。离开杭家集后,裴楚自持有神力和护体之术,普通兵刃有无并无多大差别,是以干脆不再携带。 “别人借与我的,我忘了还他。” 裴楚将手中的长剑举起,端详了一下剑身,细密的钢纹似有符篆藏于其中,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剑鸣清越,不是凡品。 方才他从白头岭下山,他一时感怀那些伥鬼遭遇,忘了将这剑还给猪道人,等记起时,人已然下了山,到了白中乡左近。 他索性径直回来了,等猪道人再上门来取。 他倒不是想贪墨对方的法剑,只是心中对于猪道人的观感有几分复杂。 那蛟蟒并不算强,以猪道人的能耐,当不至于敌不过,不然那蛟蟒也不需以栽赃陷害的手段,来驱逐猪道人。 想到这里,裴楚又摇了摇头,自知过于苛责,又转而朝谢采文道,“烦劳采文兄帮我准备些瓜果菜蔬。” “道长客气,我家后院便有,小事而已。”谢采文笑了笑,当下转身离去。 天色渐亮。 裴楚和陈素在谢家用过了早饭,便提出告辞。 不过这次裴楚没有再继续走水路,而是准备走一段陆路,看看集市村镇。 依旧是如先前一般,水路虽然便捷,但他又不赶路,时日久了到底磨人,且见了这白中乡的蛟蟒为患,多寻觅些有人烟气息的,随手还能除去一二。 裴楚趁着回房整理的空隙,又查看了一眼无字天书,斩杀了那蛟蟒后,倒是又新得了一门符法,名为“祛毒符”。应对的当是那蛟蟒喷吐的黑雾,只是被裴楚以呼风之术破去。 “祛毒符”并不繁杂,佩戴在身,能抵挡诸多毒素侵害,若是中毒,则用此符化水可以祛除减缓症状,也算实用。 裴楚又将江边的那条小船赠与谢采文,辞别了谢家众人后,带着陈素两人便一路离了白中乡,往东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伴 晨光熹微,草木郁郁。 行早路人稀。 裴楚和陈素两人沿着黄土小道漫步而行。 两人身上都背着包袱,裴楚手里还提着一把缠了布的长剑,手里又拎着一个装满了瓜果蔬菜的竹篮。 越州多山,多是层峦叠翠的山林。好在这一段视野还算开阔,行走起来颇为舒适。 在船上待得久了,忽然之间这般漫漫行路,见得红日初升,烟霞蒸腾,路边又有野花野草,别有一番滋味。 “哥哥帮我拿下包袱!” 陈素看得这般景色,忽然将肩头上的包袱解下,又塞到了裴楚手里。 正当裴楚以为小姑娘是是看着路旁的花花草草,想要采攫一二,就见陈素跟着又将鞋底的两张“丹符式”抽了出来,呛啷一声拔出了贴身的那把短刀。 漫行于山道之上,小姑娘见得美景,竟然是起了兴致,练起了刀法。 这路刀法裴楚看过不止一次,是杭九娘教给陈素的,并不算什么高深武艺,只是基础招式,拉刀平扎、转身截拦、劈刀转进、撩尾转环、扎截削进、护腿剪腕、惊上取下、闪身斩腰等等,讲求的是腕要强,腰要柔,步要轻灵。 陈素现在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加之“九牛神力”道术里自带有武艺自通的效用,虽然得之精华没有裴楚多,但展现出来的习武天分已经算是上上之选。 一路上,小姑娘纵跃腾挪,即便没有“丹符式”的轻身,依旧灵巧非常,短刀过处,路旁的一些个花花草草尽数遭了秧,甚至道旁有棵碗口粗细的小树,也不经小姑娘的一刀斜斩。 裴楚见之莞尔,某一瞬似想起另一个时空里自己少年时的行径。 一直练了小半个时辰,走了二三里路,陈素额头见汗,微微气喘,停了下来。 “呔!哪里逃!” 忽然,道旁的草木之中一阵晃动,有呼喝声传了出来。 “有贼人?!” 陈素听得呼喝声,猛地一个激灵,抓起短刀护在身前似准备随时搏杀。 自吃了一个半的面牛得了大力,又经历了夜枭突袭,还有昨夜与那李念三的战斗,小姑娘心气渐高,加之知晓裴楚所面对的种种妖魔鬼魅,于寻常盗匪她早不畏惧。 裴楚看着陈素的紧张模样,微笑上前伸手按住小姑娘的肩膀,目光则望向那由远及近,簌簌抖动个不停的草丛。 忽地一下,草丛之中,一个圆滚滚的大白身影滚了出来,气呼呼地吼道:“好你个小道士,怎地想贪墨了我的法剑不成?快快还我!” “哎呀,是猪道人!” 裴楚尚未开口,陈素已然放下短刀,激动地跳了起来。 昨天在白中乡泊头江岸见了一面,小姑娘对这头大白猪感新奇。后来又听裴楚说起在白头岭遇上了猪道人,得他借剑斩蛟,更是大有好感。 几步就蹦跳上前,伸手拍了拍猪道人的后背,又抓了抓猪道人似蒲扇一样扇动着的双耳。 “女娃儿,你且让开,我正与这小道士算账呢!” 猪道人扭了扭肥硕的头颅,似想挣脱开陈素的手掌,又怕力道大了伤了对方,只得怪叫起来。 “猪道人,猪道人,哥哥早知道你会来,特地准备了许多瓜果与你。” 陈素见猪道人气呼呼的模样,又赶忙解释道。 “嗯,瓜果?”猪道人闻言疑惑道。 陈素几步跑回裴楚身边,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大竹篮,笑着道:“这里这里。” 竹篮里是一些洗干净的瓜果和蔬菜,看得猪道人登时两眼放光,随即又抬起头看向裴楚。 “朱道友,等你多时了。” 裴楚看着猪道人,笑着拱手抱拳,又将那缠着白布的长剑交了过去。 “算你还有点良心。”猪道人哼哼两声,张嘴将那把长剑吞了下去。 又不满地呼噜呼噜叫了几声,“白中乡我又不好再去,我这循着你们跑了一路,可累坏我了。” 说话间,硕大的脑袋已然探到了竹篮前,“嗯,我得补补,补补才行,小道士,都是你害的。” 只是猪道人化身的白猪头颅硕大,拱了拱,却不能将竹篮里的瓜果取用出来,登时又呼噜呼噜地叫唤了起来,“哎呀,这篮子好生可恶,为何不用个盆来?” 裴楚摇头失笑:“朱道友,你可用人身取食。” “太麻烦太麻烦,变人身我就不吃这些个了。。”猪道人呼噜两声,“还是猪身好,猪身无烦恼,猪身不受俗世扰,除却豺狼与虎豹,谁与一头猪计较。” 说着,又冲一旁站着的陈素道,“小姑娘,烦你帮个忙。” “好嘞!”陈素早等在旁,赶忙上前,从里面抓了一个瓜,扬手扔进了猪道人嘴里。 猪道人大口咀嚼,汁水飞溅,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一扔一吃,眨眼之间一篮子瓜果吃完,猪道人呼噜着满意地打了个嗝,晃了晃脑袋,再看向裴楚和陈素,哼了一声,“走了走了。” 裴楚看着猪道人肥硕的身躯离开,又拱了拱手,他现在倒是有些看出这猪道人的性情了。 游历红尘,自得其乐,不受外物所扰,虽心有善念,但却更怕诸多麻烦。 “大抵,这便是修道之人。”裴楚心中感怀,“只是,我不是。” “猪道人,猪道人!” 眼看猪道人离去,一旁的陈素忽然喊了起来。 “唤我何事啊?”猪道人微微顿足,却没有回头,一根小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动着。 “我哥哥会做很好吃的叫花鸡,可香了,你想不想尝一尝?” “我持戒多年,早不吃荤腥。”猪道人语带傲娇地回了一句,又迈开步子朝前。 “哦。”小姑娘似乎有些失落,又喊道,“那你要去哪里?” 猪道人肥硕的身躯微微一顿,又会了一句:“四海为家,想去哪去哪。” 只是说完间,忽而低声自语:“是啊,我离了这白中乡又要去哪?师父啊,你还是让我早些回山门吧。什么道子有令,下山行走,我就想回山上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走吧。” 裴楚看猪道人走远,随手将陈素的包袱取下,给她挂上。 小姑娘点点头,整理好包袱,收拾起短刀,转头离去。 她对猪道人观感极佳,一头大白猪里藏着个人,着实有趣,而且这人还是个会法术的。 两人重新上路,走了一段,忽而后方呼噜呼噜的声音响起。 一头硕大的大白猪晃晃悠悠跟了上来,口吐人言,“我先说啊,我只是顺道跟在你们后面,可不是要与你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翻船 七月萧索道,蝉鸣空山林。 绵延的山道之上,烈日暴晒,草木萎靡,似无垠的山林里,蝉鸣之声一阵接着一阵,搅得行路人心烦。 “小道士,小道士,且把风呼来再吹吹我,阴风最好,水风也行,再不济就山风、夜风,让我我凉快凉快……” 山道上,有呼喊声音远处渐渐传来。 热气蒸腾的道路上,一头肥硕的大白猪扭动着身体,从远处山路里上钻了出来,口吐人言,呼噜呼噜地叫个不停。 在这头大白猪之后,又有一高一矮两个带着斗笠穿着宽大道袍的身影慢慢跟着。 忽而,有一阵山风呼啸,掠过山林,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舒服,舒服!” 猪道人沐浴在凉爽的清风之中,欢快地大呼了起来,又拼命地扭过肥硕的身躯,冲着后方的喊道:“素素小姑娘,再与我一个瓜果。” 一个拳头大小的桃子被陈素随手扔了出去,猪道人灵敏地一跃而起,仰头将那桃子咬如嘴里,再次美滋滋地叫了起来,“小道士,要不是跟着你们还算舒服,我才不愿意大热天陪你们赶路呢。” “道友要不想走,大可停下来歇歇。” 裴楚摇头失笑,自离了白中乡后,距离越江这条越州水道主脉渐远,加之又到了盛夏,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 这猪道人初次接触下有些还有几分憨态胆小,可熟络了以后,便不把自己当外人,甚至还有几分混不吝的感觉。 只要一走路,就少不得要裴楚做法呼风而来,消减暑气。 “不歇了不歇了。” 猪道人听裴楚让他歇息,肥硕的脑袋连连晃动,“前日你们跑了,要不是我用土遁追赶,差点找不到你……呃,哎呀,这走了好些天了的,小道士,我们这是到了何处地界?” 裴楚见猪道人打岔,笑了笑,扬手一招,又是一道带着几分水汽的清风掠过几人身旁,随口答道:“大概到了将乐郡境内。” “嘁,这地方着实热得厉害,去岁我记得这些个时日都是绵绵下着雨水的。”猪道人呼噜呼噜地享受着清凉的微风拂面,口中啧啧有声,“小道士,你这法术好,可比我那躲在地下纳凉的法子强。” “朱道友过谦了。” 裴楚轻轻摇头,这猪道人的土遁之术他已见过几次,不过谁能想到,这等法术,多数时候却是被这道人哪去当做避暑的法子,时不时将自己躲藏在底下纳凉。 朱明空虽日日化成个猪身混迹红尘,但也是有宗有派的,不比他这野道人。 这段时间里,他从猪道人口中得知了一点关于此方世界道门的信息。 道门有九宗,九宗共尊道子,昔年大周立国后,禁妖镇魔二司镇压天下,道门九宗之人几乎少有入世。偶尔有那么几人,基本上也是转悠几圈,还需多方报备。 猪道人出身便是道门九宗之一的青仑宗,自称浑浑噩噩几十年,得过且过,好不悠哉,一直到前些年,朝廷放松了管制,道门道子又传下法谕,各宗嫡脉支脉弟子皆需入世,这才被师父赶下山门。 当然除了土遁之术外,猪道人自然还有其他本事,只不过大家结伴而行,偶尔展露上几手,彼此倒没有特别去探根寻底。 “猪道人,猪道人,你时时躲地下难道不憋得慌么?”陈素俏脸被热气熏得微红,听着裴楚和猪道人的对话,忽而补了一句。 猪道人似被问住了,哼哼唧唧半天,才甩着头叫道:“我自有法子,哎呀,你这小姑娘,不愧是和小道士一伙的。”说着,又迈着粗壮的四蹄,朝前小跑几步,口中似乎又转了话题,“这天啊,怎么地连片云彩都见不到哩。” “嘻嘻——” 陈素抿嘴轻笑,声如风铃,她和裴楚一路走了许多路,虽不孤单,但到底有些枯燥,有了这猪道人同行,路上倒是多了不少笑声。 “云彩?” 裴楚站在后面,听得猪道人的牢骚,忽而抬头望了一眼。 果真是天蓝如洗,几不见一丝云彩。 裴楚站在后方,伸手从怀中取下了一块前面市井中采买的白色手帕。 不多时,山道之上,猪道人的怪叫声再度响起:“天公作美,来了朵云彩挡住了烈日,舒服舒服……” …… 白中乡泊头。 “采文,接好了!” 一声轻呼响起。 谢采文汗流浃背地站在船舷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从渡口上站着的谢瑞手里,接过了一大包行李,放在船上,问道:“父亲,可是搬完了?” 谢瑞站在渡口回头望了一眼,道:“还差一件,我去拿来,便可开船。” 谢采文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这大热天的搬运行李,即便是江面上不时有威风拂过,可难耐日轮如火,依旧酷热难当。 “采文,喝口水。” 新妇吕小千从船舱之中钻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水壶,递到了谢采文面前。 “谢娘子。”谢采文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这才打开水壶,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水壶中的水虽依旧显得有些温热,可灌了一大口,还是稍稍消减了口干舌燥之意。 不多时,江岸上,谢瑞再度拿着一个行囊赶到,一步从岸上跃到了船上,将手中的行囊推到了谢采文身前,“采文,你去船舱中陪你母亲和小千,我来操舟。” “父亲,要不还是我来吧?”谢采文接过行囊,看谢瑞拿起了长篙,不由说了一句。 “你力弱,先去歇着,等我累了再换你。”谢瑞摆摆手,拿着竹篙在泊头的岩石上轻轻一点,小船慢慢破开水面,驶入江中。 谢采文看父亲坚持,倒也没有再坚持要求来操舟,他自知自家父亲,虽已年过四十,但常年劳作,吃饱穿暖,打熬得一副好筋骨,却比他这二十岁的后生还要有力气。 进了船舱,谢采文找了个空当的位置坐下,看着堆坐在诸多行礼中的母亲和妻子,面色变幻,似有话想说,只是又不好开口。 田氏这时却已是看出了自家儿子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儿啊,非是娘和你爹,一定要与你一起搬去县中,只是……” “只是什么?”谢采文心中疑惑,不由追问。 田氏幽幽摇了摇头,又看着坐在身侧的新妇,轻声说道:“只要我一家人团员和美便好,就不知能不能躲得过去。” 谢采文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看着田氏道:“娘若有什么隐情,也不需瞒着孩儿。说起来近些时日,乡中安稳了不少,我们一家便是不搬去县城也不妨事的。听乡人说在白头岭,有人看到了一条头被砍了的巨蟒,尸身都烂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裴道长除去的那妖孽……” “我儿不可胡说。” 田氏听谢采文说起白头岭上,霍然变了脸色,连忙喝止。 “母亲这是何故?”谢采文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忽然船身陡然震荡了一下,船舱中的几人登时颠得东倒西歪,一些个行李物品到处乱翻。 谢采文赶忙爬起身,先是扫了一眼母亲和妻子,就见母亲已然几步冲到了船舱外,他赶忙上前将妻子浮起,又脚步踉跄地跟着朝船舱外跑去,“爹,娘,是碰着暗礁了么,怎地突然……” 话刚说到一半,谢采文就见到立在船头的父母两人面色苍白如纸,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谢采文赶忙顺着二人目光方向望去,这一望,登时双腿无力,跌坐在了地上。 就见江面上,不知何时,突然掀起了一个五六丈高的巨浪,猛地一下,朝着小船打了过来。 浪头过后,江面再度恢复了平静。 只是,已不见那艘小船的半点踪影。 而在那碧波之下,似有一排排的黑影闪动,顺水朝着下游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老郎 宁平郡与将乐郡交接有一山,山势如鳌龟盘卧,因此得名为大鳌山。 自去年起,这山中不知何时呼啸聚集起了一伙三五十人的强盗,打家劫舍,为祸周边县镇。 虽是上午,但夏季烈阳如火,酷热难耐。 贼匪大寨外,正有一高一矮两个喽啰,百无聊赖地抱着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枪,站在寨门口的阴凉处打着瞌睡。 忽而,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两个喽啰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惊醒了过来。 “有官兵?” 两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可能有官兵前来围剿山寨。 但随即看清了远处的山道上,一匹瘦马哒哒行来。 瘦马上驮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不急不缓地到了寨子门前。 “哪里来的老头儿,跑我们寨子里来了?”喽啰中的一个高声呼喊了起来。 眼看那骑乘着瘦马的老汉到了跟前,另一个喽啰也端起了手里那杆锈迹斑斑的长枪,指着老汉喊道,“兀那老汉,还不快快下马?” 那骑乘着瘦马的老汉面容沧桑,皱纹似沟壑的密布,唯有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听到两个喽啰的喝喊也不畏惧,反而朝着两个喽啰道:“两位小哥,老朽有一事相询,劳烦告知。” “你这老儿,不知这是哪里不成?” “嘁,还有匹马,就是太瘦了,马留下,你这老儿今日赶上我们兄弟心情好,快滚吧!” 两个喽啰根本不厌烦听老汉的啰嗦,其中一个看着这送上门的买卖,伸手就去牵那匹瘦马。 那须发皆白的老汉见喽啰来牵马也不阻止,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挂在马上的一把直刀,反而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依旧拱手抱拳,问道:“不知贵寨半年前可有劫过一辆过路的马车,车上有一女眷……” “你这老儿也是有趣,我们山寨哪个月不劫上三五回的车马行人,大当家的新郎官都做了十七八回了……” 其中一个喽啰嗤笑一声,话正说到一半,另一个喽啰却已经打断道,“与他啰嗦个什么?唉,小老儿,今日我兄弟俩心善,你留下马匹快滚吧,若是等会有寨里的其他人见了,非给你苦头吃不可。” “一个月也劫个三五回么?”须发皆白的老人闻言,嘴里低声咀嚼了一句,忽而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喽啰指着自己的枪杆,跟着进步上前一个背靠,登时这名喽啰就倒退摔在了地上。 另一个牵马的喽啰见状,连忙转过身,似想要抵御呼喊,但只听得噗地一声,这名喽啰的脖子,已经被那老汉握着的铁枪,刺穿了喉咙。 老汉又一把抽回铁枪,看到那地上的喽啰连滚带爬哭喊着跑回寨子里,几步赶上,从后心一枪搠翻。 连杀了两名山贼之后,老汉站在寨子外,又抬眼看了一眼这处规模不算大的寨子,提枪大步奔入。 转眼间,大鳌山的山贼寨子里,哭喊声和厮杀声闹翻了天。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寨子门前,那提枪而入的老汉带着一身的血迹,走了出来。 在老人身后,有十多名或是面有菜色,或是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跟在后边。 “寨子里的金银,你们各自取了,便回家去吧。” 老人看着那些女子,神情萧索地叹了口气,扔了那把枪头已无锈迹,只有血痕斑斑的长枪,再度上了那匹瘦马,落寞而去。 …… 瘦马在山道上踽踽而行。 马背上的老人身上的血迹已然清洗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只是似乎经历了方才一番厮杀,没了气力,耷拉着眼睑,一幅昏昏欲睡的表情。 山道无尽,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老人忽地似被什么惊醒,猛地睁眼看抬头望向远处。 “猪道人,猪道人,你再跑快一点。”忽而有少女的笑声从远处行来。 山麓的小道内,不知何时突然跳出了一头肥硕无比的大白猪,四蹄扬起,似乎颇为欢快地跑动着。 老人几乎本能地摸向了马背上悬挂着的一柄直刀,深山之中多有鬼魅精怪,这头突然冒出来的大白猪,无疑是透露着古怪。 那大白猪似乎也看到了山道中的那匹瘦马和瘦马上的老人,陡然吃了已经,四蹄挣扎着似想要停下来,结果,用力过猛,咕噜一下,打了个翻滚,撞在了道旁的一棵树木上。 大白猪呼噜呼噜地叫唤着,这时,瘦马上的老人,才看清在大白猪后面,跟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娃儿,一副童子的打扮,正朝那大白猪跌倒地位置跑去。 跑了几步,那小女娃似也看到了山道上的瘦马与老人,停了下来,好奇地看了过去,“老人家,猪……我家大白可是惊吓到你了?” “不妨事。” 瘦马上的老人摇了摇头,目光反而在那那小女娃和大白猪上打量了一番,眼神之中依旧带着几分警惕。 这时,瘦马上的老人又再度抬头,望向远处山道,就见山道上不知何时又走来了一个年轻的道人。 瘦马上的老人对于这一大一小两人加一猪的组合,大为讶异,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冲着几人轻轻颔首,而后策马绕过几人,朝着另一条山道径直离去。 等到老人骑着瘦马远去,陈素回头看着似撞了下树干后似乎就哼哼唧唧不愿起身的猪道人,轻声问道:“猪道人猪道人,你没事吧?” “哎呀,素素小姑娘。” 猪道人抖了抖身上的肥肉,站起身,哼哼唧唧地说道,“这老儿好大的杀气,身上似还透着血腥味,方才我若撞过去,准保人家要拿刀砍我。” “杀气?”陈素回头望了一眼老人消失的山道,略有疑惑道,“那老人家看着已经年纪很大了吧?” “你这小姑娘家不懂。”猪道人摇了摇头,又望向后面走上来的裴楚,“小道士,你看出来没?” 裴楚站在原地,微微摇了摇头。 方才那老人他看着是有些不简单,但什么杀气煞气之类,倒是真没看出来。 不过,对方马上挂着的那柄直刀的样式,倒是让他觉得和禁妖司的环首直刀有几分类似。 “那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猪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是不理会裴楚和陈素,又扬开四蹄,再次头前带路。 不多时间,两人一猪,已然来到了大鳌山的山匪寨子。 裴楚几人特地经过,本是听闻这附近有山匪盘踞,想着过来随手解决了,不料却被人抢先一步。 他们这一路之上,已然解决了两拨盗匪,其中一处是一些个失了田地的农人和猎户聚集在一起,一处则是某个流窜的盗匪聚集了一些人手为祸,比起辟北县时候的盗匪人数都不算多,差不多就一二十人。 裴楚诛除了首恶,其他的盗匪则多让他们相互揭发罪行,视罪行惩处一番,再放任离去。 看着满地的尸首,猪道人再度哼哼唧唧道:“肯定是方才遇见的那个老儿干的。” “出手不留情,手段凌厉。” 裴楚随意地检查了几个山贼的伤口,大概得出了一些判断。 他如今在武艺上面虽不算顶尖高手,但随着搏杀见闻,已然有了长进,这样察验伤口,也能看出几分门道。 “不过,走得似乎有些急,我们便帮他料理下首尾。” 这山寨中的盗匪,不论是谁杀的,反正目的已然达成,裴楚也不去寻根究底。 这世道便需要有人能够挺身仗义而出。 “唉唉,跟你们这么走,就是麻烦。”猪道人听到裴楚要帮忙收尸,不由再度叫了起来。 裴楚也没去理会,让陈素划出了一个空荡的范围,清理掉杂物,然后他再将这四五十具的山贼尸首堆在了一起,又找了些干柴树枝,一起焚烧。 此时的天气正值酷热,虽然尸首在这山林之中,多半无人回来,最大可能就是被些野兽吞噬了,但到底还是可能产生疫病。 等一切做完,几人这才离了大鳌山,又晃晃悠悠的走了一二十里路,沿途所见,滚滚黄埃,草木垂头而卧,似没几分生气。 裴楚看在眼里,只觉离了越江后,进入将乐郡境内,多见旱地,道旁田地,到处是往来农人挖渠引水。 三人又走了一段,渐渐来到了一处大庄园。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只是大抵因为天气的缘故,这些柳树多半有些萎靡,算不上绿荫。 裴楚几人餐风露宿多日,正准备找个地方洗洗风尘,刚到这处大庄园门前,就听到铛铛铛的铜锣敲打声,呼啦啦地从村子内涌出了十多个手持棍棒的青壮,高声呼喝道: “好个贼人,竟然还敢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画盗 “嗯?” 裴楚看着忽然涌出来的一群青壮,微微有些诧异,“这是把我当贼了?” 他一路经过了不少村镇,或有礼遇,或有冷淡的,但第一次才刚靠近,就被人当做窃贼,这还是第一遭。 “好大一口肥猪,这口肥猪定也是这道人不知从哪里偷窃来的。” 人群中有人看着猪道人那肥硕的猪身,不由叫了起来。 七八百斤的大肥猪,寻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着。想想那一身肥膘,又不知能让多少人都吃上个几斤肉。 “唉,这道人的徒弟好像是个女娃儿!” “女娃儿,你且说说,是不是被这个小道士诓骗了?”又有人高声喊道。 “哥哥——” 陈素骑乘在猪道人化身的白猪身上,看着周围涌出来的人,脸上并无紧张之色,只是望向裴楚。 裴楚轻轻笑了笑,给了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一旁的猪道人则跟着哼哼两声,他听到人说什么一口大肥猪的时候,就知这些人打什么主意,只是在人前却不好开口说话,只能哼哼两声以表不满。 裴楚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这一望之下已然看出了围着他的并非什么贼人盗匪,反而多像是这处大庄园的家丁佃户之流。 这些人将裴楚围住,倒也没敢动手,只是一个个眼神满是警惕。 “众位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裴楚见这些人没有动手,他倒也没有着急,只是盘算着这剧情似乎有些老套,不知是遇上了佯装普通人的匪类,还是撞见了黑吃黑的庄户。 这时节,越州大的县治郡府,面上看着还算承平,但乡野之地,各山之中还是多有盗匪。当然也不乏一些大户欺压外乡人之类的事情。 “少主人来了, 就在这时,从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大褂,看着裴楚几人恶声恶气道:“道人,快快将偷窃我家的钱财还来。” “这是正主来了。”裴楚望着走过来的年轻人,心中有了计较,笑着问道:“这位公子,你我往日可曾见过,为何说我偷窃你家钱财?” “我是不认得你,可有人认得。”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朝后面喊了一嗓子,“毛三,你且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人?” 说话间,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然从年轻人后面钻了出来,一看到裴楚和陈素两人,便连连摇头,“少主人,错了错了,那天来庄上的是一个道姑带着个道童,那道童看着也有十五六岁。” “错了?” 年轻人闻言微微一愣,正要说话间,就听后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我儿,我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太公。” “周老爷。” 人群里的问候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这处庄园看似只是一个庄子,但其实不比寻常的村小到哪里去,只是庄中的佃户庄客,都是依托着这庄子的主人家讨活过生计。 那年轻人闻得后方动静,赶忙跑回去,搀扶住了一个年过花甲身形佝偻的老人,“父亲,方才庄外突然来了过路的道士,孩儿想起前些时日,您说的失窃一事,正在询问。” “我儿怎可唐突。”周老太公一手拄着拐,一手被年轻人搀扶着,面色不虞地呵斥道,“为父已然说了,那是仙姑卜挂算出来的,有鬼物来家中取财,替我们周家挡了劫难。” “是是,孩儿知道了。”听到周老太公如此这般说,年轻人赶忙低头应是。 那周老太公又走到了裴楚几人身前,先是端详了裴楚和陈素一眼,上前行礼道:“道长,犬子失礼了,唐突了几位。” “无事。” 裴楚对这个小误会没有这么放在心上,一般村镇市头,如果不是交通要地,平常时节少有外人,只要不是恶意的害人,闹出这么个乌龙倒不太稀奇。 那周老太公又看了一眼陈素骑乘着的大白猪,讶然出声:“这……这莫非是道长的坐骑,如此肥大,实乃老朽平生罕见。” 大白猪闻声登时哼哼了起来,似在表达不满,陈素更是噗呲轻笑出声。 裴楚抿嘴微笑,点了点头,“老居士,我两人错了宿头,可在贵庄借宿一宿?” “远来是客,自是应当。”周老太公含笑点头。 旁边的年轻人则忍不住喊了一声,“爹,这道人来历不明……” “我儿休得胡言。”周老太公闻声登时再次呵斥了一声,又朝裴楚作揖道,“我少年时也多慕修仙问道之事,只是遍寻无果,看道长有如此奇特灵骑随行,当是高功大德,能来我庄中,是我周家庄之幸。” “有劳老居士了。”裴楚打了个从猪道人那学来的稽首,出声感谢。 几人说话间,围绕在周围的庄客都一一撤去,裴楚和陈素两人跟着一齐进入到了周家庄之中。 进入到了周家庄之中,裴楚能够看得出着庄子算是极为富庶,转屋角里牛羊满地,打麦场上鹅鸭成群,比之裴楚在杭家集所到过的杭家,也不遑多让。 很快裴楚和陈素便有人引到了庄中的一处别院安顿,至于猪道人,裴楚只是和几个仆役交代了几句多给新鲜瓜果菜蔬喂食便可,其他的也不用他多去操心。 到了晚间,庄中又有仆役打扮的,前来邀请裴楚和陈素参加宴席。 席间,裴楚也渐渐了解这周家庄的一些事情,这周老太公颇为仰慕僧道之流,所以但凡有过往僧道投宿,多有礼遇。 这点其实裴楚也理解,这方世界有鬼祟妖魔,昔年被朝廷镇压虽然不显,但偶尔还是有踪迹可循。 到了近些年渐渐猖獗起来,凡是大户人家或者有点门路的,更是了解的不少,于僧道巫觋都多少带着几分敬畏巴结之意。 便是在禁妖司显赫之时,有度牒的道人行走,也多有受到礼遇的。 而之所以会把裴楚认为窃贼,则是由于前些时日这有路过的一个道姑带着童子前来投宿。 周老太公照旧礼遇有佳,那道姑当时料定周家庄当有劫难,不过让周老太公不必惊慌,她已有解决之法,只是会让这周家庄破些钱财米粮,并嘱咐周老太公不要声张。 周老太公最初并不以为意,反而是他的独子周定第二日带着庄客从县中赶回来得知此事,定要寻那个道姑一问究竟,只是已遍寻无果。 此后,这周家庄果然每日夜里都丢了些金银财物,甚至仓库中还有米粮失窃。不算太多,但接连一段时间如此,即便周家能扛得住,但平白丢失了这许多东西,也不免导致人心惶惶。周定气急之下,自是让手下的人多加留下,今日裴楚和陈素前来,恰好赶上了这桩。 “其实也不止是我家,我听说这县中大户,似乎夜间也多有钱财米粮失窃之事。”席上,周老太公长叹一声,又将近些时日听闻到的几家大户出现的事情说了。 “这是有妖人作怪呢?” 裴楚在席间听完了前因后果,心中涌起了一丝疑惑。如果真有法术的僧道行走,便如裴楚这般其实钱财之物,并不需要太过操心。 关键在于,这周家庄从丢失财物开始,似乎并非一日,而是一直在进行,这就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了,再加上不止失窃一家…… “妖人有时比妖魔还可怕啊!” 裴楚想起杨浦县一事,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于周家丢不丢钱财其实并不关心,这等大户,如果以阶级立场而论,几乎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裴楚自知,这是个鬼神世界,抓矛盾要抓的最主要的矛盾,他屁股坐在人道这边,有些事,至少不是现在该去考虑的。 他只是从周老太公说起丢失钱财米粮不止他一家,寻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裴楚沉吟了一阵,又抬头望向席间对他似乎依旧带着几分敌意的周家少爷周定,笑道:“周公子,不如今夜你与我一起来捉贼如何?” 周定显然大为意外,看着裴楚面有怪异之色,“道长是说要捉偷窃我庄中财物的盗贼。” 裴楚微笑点头。 …… 夜晚。 周家库房的小院中,墙角的一处僻静角落,几张桌椅摆放其中。 周定正缩着脖子,左右环顾着黑黢黢的院子,看着坐在不远处座位上的裴楚,不由凑了过去,“道长,要不我还是喊些庄客来,将火把点起,好搜寻出那窃贼的行踪。” 裴楚老神在在地看着周定,笑道:“这法子周公子之前可是已经用过了?” 周定微微赧然,“是用过了,只是这周围太黑,我……” 裴楚慢悠悠地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箓,冲着周定继续道:“周公子可胆大?” “道长这是何意?”周定听到这话,满是不解。 裴楚笑了笑,将手中的那张符晃了晃,又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了一杯茶,道:“若是胆大,我为公子开个天目,看看那盗贼模样。若是胆小,那便不要麻烦,待我为庄中抓了窃贼便是。” 周定闻言微微怔了怔,看着裴楚脸上似有不信,但又带着几分犹豫。 裴楚不理会周定,抬手将一张“开天目符”以法力引燃,化入茶杯中的符水,举到对方面前。 周定面色变幻一阵,最后咬了咬牙,“望道长不要诳我。”说着,接过了那杯茶,仰头喝了下去。 这一下,周定只觉得眼前骤然明亮,原本黑漆漆的院子,忽而在眼前变得明亮许多。 “道……道长,这符……这符……”周定一时瞠目结舌,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楚笑了笑,“大约有一夜的效用,周公子今夜最好不要走远,免得见到了一些不想看到的东西。” “是是是。”周定闻言连忙点头,最初对于裴楚还抱有些不信任,可在这张“开天目符”后,登时都抛却到了脑后。 两人静坐在院中,周定耐不住困顿,几度已经靠在院中的椅子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四更天左右,一直在静坐打磨法力的裴楚忽而睁开眼,轻轻伸手推了一把坐在旁边的周定。 周定霍然惊醒,看着裴楚问道:“道长可是……?” 裴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安然坐在那里。 不多时,似乎有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院子的一处门廊上,一个小鬼不知从那里摸了出来。 只见那个小鬼约莫长三尺许,红发圆眼,黑瘦如猴,正大模大样地在门廊上行走,毫无半点忌惮。 周定看着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面容惊骇无比,好在有裴楚提前提醒,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小鬼穿过了门廊,一路朝前行走,所去的方向正是库房。 等到那小鬼身体渐渐没入到了库房,周定才惊骇欲绝地望着裴楚,低声道:“道……道长,你为何……” 裴楚轻轻摇了摇头,并不起身,只是轻声道:“不急,且看看它要做些什么。” 周定吞咽了一口吐沫,身体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寻常人如果不是胆大果决之辈,多半都是这个模样。 又过了小片刻的时间,沙拉沙拉的一阵细微的响动声传了出来。 周公子再拿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方才那个小鬼,双手用力拖曳着一个包袱,似乎想要往哪里去。 那包袱似乎极为沉重,小鬼几次拖曳得中途吐出了老长的舌头,仿佛在喘着粗气一般。又不时用脚去踢那包袱,仿佛在泄愤抱怨。 裴楚看得有趣,旁边的周公子愣愣地看了一会后,一颗紧绷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在墙角看着那小鬼拖曳着沉重的包袱,一路穿过了库房外的长廊,而后裴楚又安抚了一下周定,脚步轻飘地跟了上去。 “目知鬼神”的道术能见得鬼物,甚至能让鬼物对于他的生人气息感应都小上不少,但以周定的脚步沉重,想要跟上着小鬼,自然是不可能。 裴楚一路远远看着这小鬼穿过了周家几处宅院,一直来到了周家大堂中间,那小鬼才停下了脚步,仰躺在地上,似乎累瘫了的模样。 良久,这小鬼似乎歇息够了,奋力将那包金银扛在肩上,忽而跳起,朝着大堂当中的一幅画钻了过去。 那是一副“五子登科”的画像,五个童儿的画像里,赫然少了一个。 裴楚见机得快,猛然一步跃出,那小鬼被裴楚惊吓到,蓦然转过头,见裴楚似乎在盯着它看,登时吓了一大跳,一下扔了背上的包袱,就要钻入画中。 但这么一顿,裴楚已然赶到,一步迈出掐住了小鬼的脖子。 过了片刻,那周定跟着也感到了大堂,看到裴楚掐住了那小鬼,心中又惊又怕。又看到跌落在地的那个包袱里,尽数是一些金银之类的物品,到了这个时候,已然再不可能不明白。 裴楚又将那小鬼提得近一些,问向周定,“周公子,这贼首可还要留着?” 周定闻言登时连连摆手,“不敢留不敢留。” 裴楚听完也不甚在意,随手将那小鬼掐成了一团阴气。 周定眼见小鬼已然散了,心下胆气稍稍壮了几分,又是叫醒了不少庄客,还有老父周老太公。 等人都到了,又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裴楚这才将那副画取了下来,朝周老太公问道:“老居士,这画可是那道姑留下来的?” 周老太公似乎回顾了许久,摇摇头道:“老朽人老头昏,并不记得了。” “家中大堂原先这幅是花鸟画,不是这个童子图。”这时搀扶着周老太公的一个婢女跟着出声。 “那就没错了。”裴楚点点头,随即将那副“五子登科”的孩童画收起,“这幅画便由我收下,往后当不会再有财物丢窃。” 周定忙不迭地点头,看到裴楚转身离开,又冲着旁边的几个家丁叫道:“烧了烧了,把大堂,不把家里的画都烧了。” 离开了周家大堂,裴楚一路摩挲着手中的那副“五子登科”,不应该是“四子登科”的画像,眼神明灭不定。 “这是五鬼搬运术,还是其他什么法术?我得问问猪道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般法术道不尽 第二日。 裴楚和陈素收拾完了行囊,又在院中找到了酣睡的猪道人,便准备告辞离去。 几人尚未出院门,周老太公和周定携着一群庄客家丁就匆匆赶来。 “道长这便要走?”周老太公面色不虞,拄着拐杖似有愤懑道,“可是老朽有招待不周之处?” “老居士已然待我如上宾,如何敢称得上不周到。”裴楚摇头笑道,“只是贫道游走四方,如今府上祸患已除,自不多留。” “道长哪里话,只是匆匆一夜,老朽倍感羞惭,还请道长在庄中多住些时日。”周老太公又连忙劝道,“若是道长嫌昨日我儿冲撞了,老朽这便让他给道长跪下磕头谢罪。” “道长,昨日是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道长勿怪。”周定闻言立刻就要拜倒在地。 在经历了裴楚为他开天目之后,所见种种,心内震颤,早已没了什么敌意,此刻言辞恳切,一番话更像是发自肺腑。 裴楚伸手托着周定的一只胳膊,摇头笑道:“少庄主,不必介怀。” “那还请道长在庄中再多留上几日,以表我父子感激之情。”周老太公又看着裴楚开口说道。 周定跟着出声劝道:“今岁节气不佳,各地少雨,我这周家庄还好,又山溪和几口老泉。道长若再要往东或往南,一路怕是辛苦,不如留我庄中过上些时日,等天气凉爽些再走不迟。” 裴楚再次摇摇头,“贤父子好意,贫道感激不尽,只是天下甚大,还需各处游历,不必强留。” 周家父子眼看裴楚神色坚定,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老太公又伸手朝后面招了招,有一名家仆捧着个蒙了薄布的托盘走上了上来,周老太公伸手揭开托盘,亮出了里面放着的银两,大块小块排列着,约莫有二三百两,开口道:“承蒙道长为我庄中除此厄事,一点金银不成敬意,请道长收下充作行脚盘缠。” “老居士礼重了。”裴楚看着盘子里的银两,从盘中取了几块散碎的银两收下,“这些足以。” “道长,少了少了。”周老太公看裴楚只取了一些散碎银子连连叫嚷了起来。 裴楚却不再多言,朝着后面的陈素招了招手,又冲周家父子和一干众人行了一礼,“诸位,告辞了。” “道长道长……”眼看裴楚已然铁了心要离去,周家父子又再次高喊出声。 周老太公拄着拐走到裴楚身前,这一次不再是看裴楚,而是双目有神地望向猪道人,面上似有赧然之色道,“老朽本不该再多言,只是去岁多雨,今年亢旱,年成着实不佳,道长能将一头豚养得如此这般大,不知可有秘法,愿意赐下。老朽愿意出千金购买,以其能度此灾年。” “原来是等在这里。”裴楚心中多少有些明白了周家父子的想法,想来是看到了猪道人肥硕异常,较之普通家猪大了三四倍,以为有什么秘法。 无奈地摆摆手,“老居士见谅,这养猪之法,贫道也是不会,不过还请多清洁猪圈,总是有些用处。” 说完这句,裴楚再不停留。 只听得后面传来了周老太公和周定称谢之声。 出了周家庄,没走多远,一路渐渐无人,正充当陈素坐骑的猪道人忽而叫了起来,“哎呀呀,小道士,你为甚急着要走,那周家父子如此礼遇,我们留下,在那周家庄有吃有喝,起码能舒服过个一年半载。” 裴楚望着前路黄尘漫漫,笑了笑,“我若愿意停留一地,也不会走到这里。” 在杭家集时,杭家家主杭户就有过招揽,这周家父子其实也差不多的心思。 这等年月,世道渐乱,朝廷官府管控力度不强,禁妖司镇压无力,各地多有怪异事,昔日隐匿的僧道巫觋出世,自然会得到一些有钱大户的青睐有加。 说起来还真有几分那峄山府君此前说的“万类齐争”的味道在里面,裴楚心中所想,便是好好的认识这个世界,先见一见天地和众生。 “唉,真是可惜了。”猪道人听裴楚这般说,不由唉声叹气地叫了起来,“有吃有喝,不必奔波辛苦,你这小道士偏要带个女娃儿自讨苦吃。” “哈哈……”裴楚轻笑一声,望着猪道人说道,“那也不成啊,那周家父子找我求个养猪之法,我也不会。” “不如我们再回去。”猪道人闻言,连忙叫喊道,“你没那养猪之法,我却是有的。” “猪道人,是什么法子呀?”这次不等裴楚开口,陈素已然抢先问道。 她是山村女娃儿,见多了豢养牲畜之事,第一次听说法术还能够用于养猪,倍感好奇。 猪道人呼噜呼噜似得意地笑了几声:“你看我这猪身肥壮,是怎么来的?” “还真有秘法?”裴楚闻言讶然,不过他是知道猪道人化作的猪身类似于画皮造畜之法,并非真正的变化神通,是需要先有这么一头肥猪才能够由此效用。 “快说快说。”陈素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按耐不住,连连催促起了猪道人。 法术奇妙,各有神异。裴楚现今对于这方世界的观感看法,已然脱离了原本的一些观念。 猪道人见裴楚和陈素两人露出了倾听状,再度得意说道:“千般法术道不尽,我这一脉多有些行走天下的术法,如家有蛇虫现法,治牛瘟法,六畜平安法,镇噩梦法,治小儿夜哭法,保胎法,催生法,驱邪治家中闹鬼法,开运法,如是种种。” “难怪要下山行走。” 裴楚听到这里,心生感慨,这些术法听起来土气十足,看似粗浅,于降妖除魔或者修行问道并无多大用处,但于寻常人而言,这才是真正实用的术法。 猪道人见裴楚和陈素听得仔细,语带兴奋地继续道:“我这法名为‘养猪如牛法’,嘿嘿,以管仲酒炒二斤,苍术末干水炒一斤,干草黄豆末炒一斤,食盐炒半斤,麻菇一斤,尽数磨成粉末,混入猪食之内,一次一碗,一日三次,一月后,猪如牛大。” 裴楚听完了猪道人说的“养猪如牛法”,稍稍琢磨下,笑道:“听着倒是简单。” “不简单不简单。”猪道人又呼噜着说道,“其中还有关窍,法不轻传,我可不能说。” 陈素眼睛放光,又见猪道人说有关窍,伸手抓住猪道人的耳朵,喊道:“猪道人猪道人,你快说嘛。” “哎呀,素素小姑娘,你快放手,我与你说便是。”猪道人被陈素纠缠,无奈叫道,又扭了扭肥大的身躯,看了裴楚一眼,“我们且走边一些,不给小道士听。” 裴楚看着好笑,对于什么养猪如牛之法,倒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心中感叹这诸多种种奇异法术,着实让人目眩神迷。 想到这里,又取出了昨日收拢来的那副少了一子的“五子登科”童子画,等猪道人和陈素再次走回来后,又将昨晚周家庄有小鬼从画中钻出前来偷窃之事,与猪道人一一说了。 猪道人凑到裴楚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五子登科”的童子画,摇摇头道:“小道士,这画儿我也看不出个名堂,不过世间法术千般万般,拘役鬼魅不外乎一个是天赋神通,如那被你斩了的蛟蟒,一个是收鬼祭炼,各家各派多有流传,或是秘法口诀有所不同,但大差不差,我在山上曾听师父提起,有一门养鬼术,或有类似。” “愿闻其详。” 比起方才猪道人所说的“养猪如牛法”,无疑这养鬼拘鬼的术法,更为让裴楚感兴趣。 “养鬼术?” 旁边的陈素眼睛眯起,刚听完了一门“养猪如牛”的秘法,又闻有养鬼的法术,登时竖起了耳朵。 她已然是从裴楚这里接触过了不少道术,更是其中一门“九牛神力”的受益者,只是虽然将《三洞正法》背得滚瓜烂熟,但却依旧未能能够蕴养出法力,但心中对于法术的向往,自不必多言。 猪道人哼哼了两声,当下就将起所听闻过的这门养鬼术一一说了出来,这门术法在道门九宗之中算不得入流,多为旁门左道所用。 法曰:择一未婚身故男女,死亡未出七日者,以棺木和收魂符十四道,封棺符一道,雷惊木牌一面,木牌上墨书亡者姓名。而后在三更半夜,在亡者坟前摆上白饭一碗、酒三杯、点香二支,白烛一对、加之符箓等物祭祀,而后待坟中游魂出,以收魂符收之,纳于小棺木内,再以封棺符拘禁,而后以秘法祭炼四十九日,开棺之后,为鬼魂赐名,鬼魂即跟随左右,互为助益。 此后,不论是施术者要做买卖、应征、赌博、迷惑妇人、见上司、骗取钱财、诉讼、说服他人、考试、收账等等诸般事情,鬼魂皆可引为助力。 当然这等法术,若是碰见如开了天眼,或者神通在身的,自然会被人察觉。换做禁妖司鼎盛的时候,甚至会落个被镇压斩杀的下场。 只是近些年左道旁门渐渐冒头,又多隐于寻常市井街头,普通人即便中了法术恐怕也察觉不出端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榜文 “我对于各种法术之事,还是了解得太少。” 裴楚听完了猪道人的讲解,心中思量了一阵。 他的道术多为辅助,于他而言个人实力渐强,一些个旁门左道之术,倒也不惧。 只是自身能够抗衡是一回事,但了解又是一回事。 “小道士,你是想查出这童子画的幕后之人?”猪道人说完了养鬼术,又朝着裴楚问道。 裴楚点点头,“以画像施展术法,盗取人家财,我总觉不太寻常。” 裴楚隐约觉得,此事后面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裴楚从禁妖司总旗庞元生口中探听到一些北地风云变幻,有妖人趁着天灾,兴风作乱,搅得各州不得平静。 越州虽偏远,但也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那祝公子到杨浦县就掀起过一回,只是被裴楚解救了水鬼城隍,未能达到目的,但即便如此,也造成了诸多死伤。 以小鬼偷窃大户的钱财也就罢了,还盗取米粮,这背后之事可就不一般。 再加上多听闻将乐郡今年天时不佳,裴楚细细琢磨之下,隐约觉得可能里面或又是有妖人作乱。 钱财米粮源源不断地从各个大户家中偷窃,这可不是什么大盗干一票就走,而是有点积少成多的意味在里面。 猪道人自不知裴楚心中想法,只是听裴楚想要寻觅起这幅画后面的主人,当下便道:“这也简单,这画是个媒介,能让幽魂鬼魅穿梭其中,一端在你手,另一端定然是在这画主人手里。你目能通幽,待到夜间,将这画置身于旷野之中,当能看到牵绊勾连。” 是夜。 裴楚在荒野之中将这“五子登科”画展开,以“目知鬼神”的道术,果然看到了这画后面,似有一条淡如发丝的细线牵引到了虚空,苍苍茫茫,不知延伸多远。 这等奇异法术,以画充作媒介,两地牵绊不知多远。 之后几日,裴楚一行人又经过了几个市井城镇,闻听有大户失窃钱财米粮,便循着消息找去,又翻出了一些“童子报桃献礼”“多子多财”之类的画像。 一如“五子登科”童子画像一般,背后都有常人不可见的细线延伸到远处。 裴楚和陈素、猪道人便在夜晚确定这些画像所牵连的方向,白日赶路,一连又走了数天,来到了一处名为清源县的地界。 这一路已然不太好走,赤日炎炎似火,沿途禾稻枯焦,所见多有干旱。 一些田野抛荒,小的溪流干涸,道路两侧的树木作枯焦之色,一些水井荷塘,存的也是泥泞之浆。 一些个山中幽泉和还有清水的水井,是排着长龙的队伍在等着打水。 “这地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小道士,要不我们还是换个方向,再往越江去如何?这将乐郡内着实磨人。” 漫漫的黄土道上,猪道人喘着粗气,叫苦不迭地呼喊了起来。 猪道人所化的是皮毛油亮的大白猪,但这几天下来,沾染了诸多尘土,看着已经比起一些泥塘了打滚的家猪野猪不遑多让。 裴楚和陈素脸上也多染了尘土,即便他有手帕化云之法,也不过是聊以遮阴,呼风之术,更是无法时时刻刻抵挡行路的尘土。 “朱道友,那童子画的主人,应该就在这清源县县城。” 裴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遥遥望了一眼远处若有若现的县城,勉强笑了笑。 “唉,罢了,找着之后,我等即刻便走。”猪道人又呼噜两声,口中似喷出了黄土,满是抱怨道,“我与你们行路,真是自讨苦吃。过了这县,我们便往越江去吧,那边舒适。” 裴楚一路听多了猪道人的抱怨,知道对方是个惫懒的性子,也不在意,忽而朝一旁的没什么精神的陈素问道:“素素,去年是多雨水么?” “哥哥不记得了么?”陈素闻言稍稍抬起头,略有讶异,随即又说道,“去年有几场大雨,而后是小雨,从五六月开始,到八九月也未停歇,反而是今年少有雨水。” 裴楚又将目光看向猪道人,猪道人哼哼两声,道:“小道士,你也不必看着我,去岁你们建安郡小雨,宁平郡的雨水倒是不小,越江发大水,我在白中乡救了诸多人,所以才能待得安生。” “如此说来,这两年越州一地的气候颇有怪异了?” 裴楚轻轻低叹了一声,他走一路走来在北越州的郡县时,感觉还不太明显,但离开建安郡之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说,去年多暴雨,越江江水泛滥,各地多有淹没,而今年颠倒过来,天气多亢旱。 至少从裴楚穿越至今,除了杨浦县水鬼城隍那一次,似乎还真没经历过什么雨天。 这般长期的晴天持续,即便以越州多水流支脉,但是在一些地域,也难以避免有了旱情。 “这就是人道气运将尽,所以各地多有灾害?” 裴楚心中浮起一些王朝末年的离乱,还有曾听闻北地乱象最初也是因为各种天灾导致的事情。 “呼风唤雨,无字书显现的这门道术是要我来作法一回么?” 裴楚再度抬头远望,前方的清源县县城已然隐约可见,心中渐渐有了些猜测。 他最初以为这无字书给出“呼风唤雨”这门法术,是应了那紫衣长髯的妖人水火葫芦里的法术,如今看来,却不全然如此。 “如意天书么?还是随着我实力渐涨,又有了神异?” 裴楚伸手入怀,摸到了贴身收藏的无字书。 最初这无字书是还需祭祀,才能显现术法,而后又根据他遭遇的诸多事情有了应对,到现在出现的术法,似乎已然有了前知? 裴楚心中不太确定,想着如此此次没有南下,而是径直北上,那这无字书中显出来的道术又会不会是这一门? 几人说话间,又走了一段,渐渐到了清源县县城门口。 城门前往来者众,只是多半都拿着各种器具从城外的一处山泉取水,有挑水作卖的,还未进城,就被一些小厮家丁打扮的人,拿着银钱哄抢一空。 裴楚几人过来,也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道人装扮,童儿骑着一口硕大的肥猪,这等组合不论是在县城还是在乡里,都颇为让人心生好奇。 裴楚于这些目光并不在意,陈素几番磨砺,又有武艺在身,胆气早不比曾经,面对一些打量的目光,也无怯意。 来到城门前,就见城门口也无兵丁看守,只有一个苍头老者在门口的城墙下呆呆坐着,在那老者头上则悬挂着几张榜文。 裴楚牵着陈素走到榜文前,正准备查看一二,忽而就听一声惊呼。 “哎呀,哪里来的肥豚,前来吓我?” 坐在墙下的苍头老者正昏昏欲睡,裴楚几人过来后,忽而被猪道人给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 “惊扰老丈了,这是我童儿坐骑。”裴楚朝那苍头老者行了一礼。 那苍头老者看了看猪道人,面色微微变了变,眼见大白猪并没有什么冲撞,心下稍安,又看了看裴楚,问道:“道长莫非是有术法在身?” “只是途经贵县,看看榜文。” 自离了杨浦县杭家集之后,裴楚沿途虽然经过郡城县城,但少有入城,多数都是在周边村镇。 之前庞元生曾在辟北县帮他看过,他并未被通缉,不过裴楚到底嫌麻烦,还是少有入城。 “这几日我县中多来了僧道山人,道长既然来了,不放就好好看看。”那老者听完也不以为意,只是指着身后的榜文说道。 “多谢老丈。” 裴楚点点头,仰头端详起了城门口的榜文 第一张榜文是一张告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的画像,浓眉大眼,虬髯狰狞。 画像旁书有文字:缉拿反贼张万夫,聚强人打破诸多州县,杀官吏士绅无数,性极凶残,经有司探查贼入扬、越两州,凡有拿得此人者,赴州郡告报,给赏五千贯,如隐匿知情不报者,与犯人同罪。 而后是外貌描述,贼高九尺,虬髯狞恶,善使大斧。最后落款是元靖五年七月。 “咦,哥哥,这个是……” 陈素看得榜文上的画像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裴楚连忙制止,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说。 陈素登时噤声,她已经能够认得不少文字,半猜半蒙大概也看懂了这张通缉告示榜文。 “张万夫。” 裴楚再度抬头看向画像上之人,心中默然念了一句,而后又转而望向第二张榜文,从头念过去: “清源县县令蔺成仁,为祈祷事。本县天时亢旱,泉水焦枯,田业抛荒。见今祈祷,无法感通。为此榜示:四方过往,不论仕宦军民,行商坐贾、云游僧道、居士山人,不拘何等,能说法降雨,救济生民者,揭榜前来,本县待以师礼。降雨之日,本县见敛就一千贯在库,即时酬谢,决不轻慢。右榜谕众知悉。” “这榜文……还真是求雨!”裴楚看完心中无声叹息,“看来禁妖司不止是北越州无力,这南面的州郡应该也是没有几个人了。官府已然束手无策,开始朝各方游走的僧道巫觋之流求助。” 就在裴楚看完了两张榜文,一直等在旁边的苍头老汉连忙上前,问道:“道人,可要揭榜?” 裴楚微微摇摇头,无字道术给了他“呼风唤雨”之术,如今他的呼风之术算是熟稔,也有了不小的长进,但唤雨还未曾用过,即便真要做法一场,也不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他还是想寻出那用画鬼来盗取钱财米粮之人,探究起背后之意。 有前车之鉴在前,裴楚明白这些妖人祸乱起来,恐怕要比一场旱情还来得恐怖。 “仙姑说了,凡是孕妇,都要抓回去。” 正当裴楚站在城门前看完了榜文,忽而城门口一片混乱,哭喊连连。 七八个衙役在一个青衣道童的带领下,正强抢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月孛之法 “起来,起来,你这妇人快从地上起来,随我等走一趟去。” 呼喝之声连连响起,七八名差役从城门口涌了出来,团团将一个农家女子打扮的妇人围住。 城门口,往来打水挑水卖水的行人,亦或者是一些个行商贩卖蔬果的,见得公差拿人,纷纷退到了一旁,看起了这场突然而来的热闹。 只有一个面目干瘦看着像是三四十岁的农夫,拦在了妇人身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各位差爷,我娘子有孕在身,不知是犯了什么法令,要捉拿她去?” 躺在地上的农妇显是被惊吓到了,眼中有泪,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则护在隆起的小腹前,生恐被人伤到了腹中的孩儿。 “郑家兄弟,这妇人犯了何罪,要擒拿她?” “对啊,庄二,你们抓那妇人作甚,她可是犯了法?” 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些识得差役中人的,看不过眼,纷纷出言问道。 那些个差役换做平时,恐怕对于旁人的询问也不理会,偏生这次的命令来得蹊跷,又见得地上的一对夫妻可怜,稍稍收回了手脚,拿眼睛看向城门里后面走出来的一个身影。 “愣着干什么?” 从城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衣道童,看年岁约莫十五六岁,面向看着稚嫩,口气却颇为恶劣,唾了一口唾沫,大声冲着一帮衙役喊道:“仙姑正在祈雨,已然得了法谕,这城中但凡孕妇,都需抓到法坛前,你们这些泼才,领了县尊大老爷的命,还不快点动手,莫非想挨板子不成?” 众多差役登时噤若寒蝉,官府胥吏说威风也威风,但说无奈也无奈,威风自然是对平头百姓,无奈则是上官若是发下命令,敢违抗不遵的,挨板子是小事,生生打杀了也不少见。 差役之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中年人,面色变幻一阵,咬咬牙猛然喊了一声:“动手。” 当即便有三四人一拥上前,将那个挡在妇人前面的汉子拽开,跟着又上去两人,一左一右,不顾那妇人的哭喊,架起对方的手臂,从地上扯了起来。 那似乎是领头的差役,又冲着周围投来的目光,扫了一圈,喊道:“县中已有多月不见半滴雨水,县尊请得道法高强的女神仙,为我等祈雨,县中怀有身孕的妇人,皆要去法坛前,你等不可怠慢。” “各位差爷,高抬贵手,且放了我家娘子,要拿便拿我好了。”那被三四个差役抓住了手脚的汉子拼命挣扎了起来,哭喊着大叫道。 被两名衙役架着着胳膊的农妇挣脱不得,满脸是泪水,哭个不停。 “少废话——” 有差役被那男子的叫嚷,还有女子的哭声搅得心烦,登时大声喝骂了起来。 那站在城门口的青衣道童则目光扫过众人,大喇喇的一副神气模样,忽而眼睛一转,又用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缩在后面的小妇人,喊道:“那个小妇人小腹隆起,也是有了身孕的,且把她抓去法坛前。” 领头空闲下来的差异带着另一人,登时如狼似虎地拨开了围观的人群,冲到了那个小妇人面前。 那小妇人面前又有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满头大汗地挡在前面,连连叫道:“几位差大哥,小生有功名在身,小生是秀才。” “管你是什么秀才,县尊有令,为了祈雨,诸事且放在一边。” 那已经烦躁不堪的中年衙役,抬手就将书生打扮的青年推搡到了一边,跟着另外一个衙役上前,伸手就去抓那个看着同样显怀的小妇人,动作之粗暴,完全不顾忌对方身孕。 就在这时,忽而一头大白猪转了出来,一头拱在了这名衙役的屁股后面,这名衙役登时如同飞了起来一般,噗地一下,摔在了黄泥道上,跌了一个狗吃屎。 “谁?谁人胆敢偷袭官差?” 那衙役栽倒在地上,手脚并用,连忙爬起身,这一跤虽然跌得难看,但并不算重,气冲冲地大吼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头,看着伤害自家的凶手,登时有些傻眼。 就见一头肩高差不多到人腰身,体型肥大罕有的大白猪,正冲他抬了抬脑袋,眼神之中似带着几分轻蔑之意。 “好畜生!” 这名衙役怒骂一声,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头大白猪又转而掉头,朝着其他几名衙役冲撞了过去。 城门前,那一左一右架着妇人的两名差役,听得后面的动静,本就有回头探寻。 这一望之下,两人齐齐吓了一大跳,骤然见那大白猪朝着两人这边冲了过来,登时慌了神,松开了抓着的农妇,就要逃开,可那大白猪也不冲着农妇撞去,反而一左一右,先后将两名差役给拱翻了出去。 “哎呀呀,好大一头肥豚!” “冲这边来了!” 那几名抓着农夫打扮汉子的衙役,方反应过来,又见那大白猪冲着他们来了,顿时叫喊了起来。 连忙弃了被他们钳制住的农夫,四处逃窜,但哪里来得及,又被那头硕大的大白猪赶上,轻轻拱了一下,个个仰面倒地,叫苦不迭。 旁边的围观挑水卖水卖货的行人,前番被衙役们虎狼性子给吓得噤若寒蝉,突然见得一头大白猪冒了出来,都是怔在了那里。 但见得几名衙役,被那大白猪拱翻在地,场面着实滑稽,噗嗤一下,有人憋不住笑了起来。 沿途个个往来的行人,跟着齐齐大笑,隐约间甚至还有叫好之声响起。 场中那身怀六甲的农妇似乎也被惊吓到了,连连后退,只是那大白猪像是看不到她似的,绕了开去。 大白猪几下拱翻了六七名衙役,似还尤不满足,四蹄扬起,又冲着之前叫嚣得厉害的青衣道童拱了过去。 那道童早吓得变了脸色,连滚带爬的就想要从城门口逃开,只是又被大白猪从后面赶上,轻飘飘地一拱,步了那些衙役们的后程,噗地一声再次跌了个四脚朝天。 在另一边推搡书生的中年衙役眼见众多衙役被那大白猪拱翻追赶,呛啷一声拔出了腰刀,怒声吼道:“这是谁家的牲畜,敢在城门口作怪?” 其他众多被拱翻在地的衙役们,这会也都站了起来,听得中年衙役的拔刀声,一个个也从腰间拔出了腰刀,大声呼和出声。 三五人挥舞着腰刀,朝着那大白猪围了上去,这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个大丑,每个人都恨不得将那头拱翻他们的大白猪砍上个十七八刀,最好分了吃肉,才能消减这番丢了脸面的恶气。 那大白猪见得衙役们拔出刀来,肥大的身躯以不合常理的机敏,一个扭身快步跑开,躲到了城门边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后面,哼哼唧唧地叫唤着,似冲着挡在身前的两人炫耀功绩。 “道友出了一场好风头。” 裴楚看着躲到自家后面的猪道人,摇头失笑,他看完榜文方听得动静,不等他出手,这猪道人早抢先冲了出去,左突右撞,撵得一帮衙役哭爹喊娘。 这会看衙役们反应过来,各个拔出了刀,又快步躲到了他后面。 “猪道人,干得漂亮!”陈素则拍了拍猪道人的脑袋,脸上笑容灿烂。 那七八个衙役这会手中拿了利刃,又聚集在了一起,在那名领头的中年衙役的带领下,气势陡涨,虎狼似的冲了过来。 那领头的中年衙役目光落在了裴楚的身上,大步上前,厉声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道人,怎地如此大胆,敢在城门前放任家畜行凶伤人?” 这话说得气势不凡,但被旁边一众围观的人群听得,又是一通大笑。 自天时不佳以来,人人心中多有愤懑,骤然在城门口见得这么一场闹剧,倒是让人开怀了不少。 裴楚看着面前的众多衙役逼近,目光望向领头的那名中年衙役,也不理会对方指责,反而问道:“差人为何要抓无辜的怀孕妇人?” 这中年衙役久经世故,是个有眼力的,见裴楚一身道人的打扮,又跟着一头体型硕大的怪异肥猪,心觉有异,想起张贴榜文之后,城内便来了诸多异人,倒没敢上前贸然拿人,只是道:“我等差役也是奉命行事,这县中已是半年多不见雨水,需寻各家怀孕妇人去女神仙法坛走一遭,求法祈雨。小道士,你可要阻挠我等办差不成?” “什么祈雨之法需要抓无辜的孕妇前去?”裴楚眉头皱起,目光转冷,面对着七八名持刀差役,仿若未见,一步迈出到了这中年衙役面前。 那中年衙役虽持刀在身后,可这一瞬只觉得周遭似平地起了个风旋,面对裴楚上前,不自觉就后退了一步,心头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也算有几分武艺,说不得参加武举还能考个武秀才,只是眼前这道人看着年岁不大,不知怎地就给了他一种随手会被掐死的感觉。 吞咽了一口口水,期期艾艾道:“我等只是听人使唤,如何知道这祈雨之法,你若要问知晓,可问那仙官……” 说着,中年衙役扫过四周,想要找寻方才对他们大呼小叫的青衣道童,只是一抬眼望向城门内,就见那道童拔腿已然跑出了老远。 裴楚顺着中年差役的目光望去,也望见了那慌里慌张跑远的道童,嗤笑一声:“这也是仙官?” 那中年衙役眼见青衣道童快跑了个没影,气势又弱下去几分,解释道:“城中前些日来了位姓沈的道姑,自称女神仙,又带着男男女女五七人,女的叫做仙姑,男的唤作仙官,揭榜见了县尊,县尊好不敬重,如今正在城内起了雩(y)坛求雨,命我等来寻城中怀孕妇人。” 说道这里,这中年差役又冲着围观众人拱了拱手,“我等办差也非愿意,只是要这些孕妇在雩坛走上一遭,又不伤性命,还请诸位乡里莫要阻挠。” 围观的众人里,一时间方才的哄笑夏然而止,便是方才被衙役们撕扯给吓着的两对夫妇,也是垂头不做声。 所谓春三夏四好栽秧,万目悬悬盼雨旸,而今已然是到七八月,错过了时节,好在越州天暖,若是有雨水即刻补种,还可收得一茬晚稻。可再延误,大户人家或还有存粮,甚至有米粟发卖,于小民而言怕就是个饥荒之年。 那边中年衙役见裴楚不作声,只当裴楚不会为难,便转头吆喝着其他差役收起腰刀,又走到方才那两对夫妇面前,赔礼道:“我等职司所在,不得已冲撞了。还请你们与我一起去法坛前走一遭,好交了这差事。县尊早有令下,若是被女神仙相中上了法坛,自会给三五贯钱充作酬谢。” 那两对夫妇怕衙役们再度撕扯,又听得有赏钱,犹疑了一阵,不再抗拒,三无贯钱已然算是不少,那秀才夫妇家境或可,还算好些,另外一对农人打扮的夫妇,听得三五贯钱,早没了挣扎抵抗。 那中年衙役又望着两对夫妇,沉声说道:“我等也不抓你们,只问一句,你们可愿去城内法坛走一遭。” “愿意。”当先那农人夫妇就抢先开了口。 那秀才面色变幻,似有些不愿意,期期艾艾一番,最后听得后方的小妇人低低应了一声:“便随差爷去。” 旁边围观的众人这时早没人哄笑作声,只是有人心中不免叹息,这些个胥吏衙役,耍威风惯了,偏要威逼,若是早说有酬银赏赐,利诱之下哪里还会在城门前闹上这一场。 但这等话终究是没人敢说出来,不说这些衙役大多数人惹不起,便是祈雨一事,与自家也息息相关。 “哥哥,是我们枉做好人了么?” 陈素站在猪道人身边,看着方才还哭天喊地的两对夫妇,转眼间不再哭喊,围观哄笑的众人也都沉默了下去,神色兀自有些忿忿。 裴楚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一声:“这便是世情了,我们行事但求无愧。” 说着,又望向大白猪,“朱道友以为呢?” “可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正当裴楚以为猪道人可能会哼哼唧唧地表示几声不满,耳边却骤然听得猪道人说话的声音响起。 “咦?”裴楚讶然,俯身拍了拍猪道人肥硕的脑袋,“道友手段倒是多。” 此前猪道人在人前从不开口,裴楚倒是不知他还有这等传音入密的法术。 猪道人哼哼两声,说话的声音又在裴楚耳边响起,语带戏虐道:“小道士,用怀孕妇人祈雨,想来行的是月孛之法。我帮他们一场,又有你在,自然能脱身。可他们偏被小利所诱,可有得后悔的。唉,这便是我厌烦人身行走,见不得是非,又落不得好处。还不如做头浑浑噩噩的肥猪自在。” “月孛之法?” 裴楚没理会猪道人的牢骚,相处已久,知对方性情,反而对他所说的月孛之法,来了兴趣。 “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能懂月孛求雨,想来懂那画盗之法也不一定。” 裴楚低低念了一声,“月孛,画盗……” 这时。 那边的中年衙役做通了两对夫妇工作后,摆手让几名衙役前面带着两对夫妇进城,又转而走回到了裴楚面前,拱手道:“道人,你可见到了,这非是我等催逼,他们为了祈雨事,自愿去的。” 裴楚站起身,斜睨了一眼这中年衙役,不自觉想起了杨浦县的彭都头,同样是胥吏,彭孔武慷慨激越,为民出头。 而眼前这些衙役,精于世故,不敢触怒于他,可威逼利诱的胥吏手段,拿捏起寻常百姓,却是一掐一个准。 那中年衙役见裴楚依旧不说话,又行了一礼,转而就要带着人进城离去。 “等等!” 裴楚忽而出声,叫住了那中年衙役。 “道人还有何事?”中年衙役回头问道。 裴楚仰头看了一眼万里碧空,而后低头冲着一旁的陈素笑了笑,“去吧。” “是。” 陈素闻言,脸上的闷闷不乐之色尽去,转身一个箭步,在那苍头老者身边的城墙踏了一下,整个人腾跃而起,伸手在贴着的求雨榜文上一扯,撕拉一声,将整张榜文揭下,几步跑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将那张求雨榜文拿在手里,看着那中年衙役道:“既然贵县张榜求雨,我也与你去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双雄 将乐郡德安县境内。 距越江不过百里,路偏道远处,有茶铺供往来的行人歇脚。 哒哒的马蹄声在茶铺之外响起。 茶铺内一个二十出头的伙计挑开门帘,闪了出来,远远地就冲着那还在百十步外大声吆喝道:“天热难当,客人且来店中喝杯茶水解渴。” 马儿的脚步声须臾已然到了茶铺前,一匹瘦马,恹恹的毫无生气,一个老翁,看着年过了花甲。 店伙计看清了来到面前的瘦马和老汉,眼神似乎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又堆上了笑,上前从老人的手里接过瘦马的辔头,招呼道:“客人请去店中稍坐。” “有劳小二哥了。”老人将手中的缰绳交予店伙计,声音似长久未曾喝水而显得干涩非常。 说话间,又解下了斗笠,轻轻扇了扇风,等旁边的店伙计将瘦马牵到了茶铺旁阴凉的马厩内,这才抬脚走入茶铺之内。 茶铺内,只有七八张旧桌长凳,其中有几张歪斜在一旁,或许是天气缘故,此刻店内并无客人。 “客人请随意坐。” 茶铺后方用门帘掩着的后厨,一个裹着头巾的壮硕汉子闻听有客人进门,探出了半个头来,冲着老人招呼了一声,“小人正在厨下伺弄,不好相迎。” “不妨事。” 老人淡淡摆手,见那裹着头巾的壮汉缩会头去,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褶子密布的脸上殊无表情,只是目光扫了一眼茶铺四周,鼻翼似有意无意地抽动了一下。 在老人坐下后,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拴马的店伙计已然跟着走了进来,从柜台前提了茶壶和碗,到了老人面前,斟茶倒水,又满是笑容道,“客人久等了,可还要用些酒饭?” “也好。” 老人轻轻颔首,端起店伙计倒的一碗茶水,在店伙计注视的目光中,忽然顿住,看着店伙计道,“小二哥,你这茶铺开了有多少时日了?我有一事,找你打听。” 店伙计收回盯着老人的目光,笑道:“这店也有一二年时间了,客人还是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再要些酒饭,稍后想知什么事,我再与你细说。” “不着急。” 老人摇摇头,将手中的碗放下,“我只是想打听,你这店在五六个月前,可有那么一辆车马路过,车上的女眷长得细瘦,肤白发白,当不常见,穿的是红秀绿罗裙…………” 不等老人话说完,那店伙计面色已有了几分不耐,打断道:“老丈且先喝口茶水再讲。” 老人见话头被店伙计打断,也不着恼,端起桌上的茶碗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这茶水我若是喝了,怕是就没法再听小二哥细说了。” 店伙计砰地一下将手中的茶垢斑斑的茶壶砸在了桌上,茶水四溅,脸上再无半丝笑容,冷声道:“客人这话是何意?”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继续问道:“不知小二哥可曾见过?” “见过,当然见过。”店伙计脸上突然显出了狞恶之色,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半尺长的匕首,一刀朝着老人的脖子刺了过去,“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正当店伙计匕首即将刺中老人的咽喉,忽而就见老人出手如电,轻轻在店伙计的手腕处一刁,随手翻转,店伙计整个人就摔飞了出去,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一张桌椅上。 似听得外面的动静,茶铺内间门帘撕拉一声被扯开,方才那裹着头巾的壮汉,手提一把尖头剔骨刀,袒露的胸膛上还带着诸多血迹,怒吼着便朝老人冲了过来。 老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在这壮汉冲到跟前时,突地一脚将面前的长凳踹了过去,凳角正撞在壮汉的膝盖处,跟着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拍了下壮汉的手腕,调转了刀口的位置,然后另一手顺势一扒拉,那壮汉扑咚一声仆倒在地。 手里握着的尖头剔骨刀正巧插在心口,四肢抽搐几下,眼看是不活了。 老人看也不看地上的壮汉一眼,抬脚走到了茶铺隔开的门帘位置,随意地瞥了一眼,就见后厨案板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被剁成了几截。 他的脸上殊无表情,又折回身,走到了方才摔了一跤正哼哼着想要挣扎爬起的店伙计面前,一脚踩在对方的后脖上。 店伙计吃痛之下,鼻涕眼泪都冒了出来,哭喊道:“老人家,老神仙,饶了我吧,不是我想害你,都是被那厮胁迫的……” 老人面容平静,并未理会店伙计的求饶,只是再次用干涩的声音问道:“肤白发白的小妇人,约莫五六月前,经过这里,你可曾见过?” “并未……”店伙计脱口回答,忽地觉得踩着脖子上的脚陡然变得沉重,连忙大叫道,“见过见过,那日有一车镖客打扮的汉子架着马车经过,只是他们未曾下马,恰好风大,小的似看到一个白发老妪坐在车中。” 老人平湖古井一般的面容上微微有了一丝异色,又问道:“往哪里去了?” “是……是越江方向,老人家,我我……我未曾害过……” 店伙计呼号着大叫,只是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起。 一连杀了两人,老人又转身到了茶铺后的厨房,用充作柴薪的松木引火,扯下了一些易燃的门帘粗布,一把火将这茶铺烧了。 从马厩牵出瘦马,再次上路,踏踏而行。 …… 东越郡。 越江。 自北越州三水合流,至东越郡已然辗转千里,沿途汇聚诸多水流支脉,到了东越郡河段,已然蔚为大观。 江面千丈宽,江心处深过七八十丈,水流平缓,浩浩汤汤。 东越郡繁华,水路通透,多有行船。 换做往常,这等水域正是行船往来的好地方,江面舟船当是舳舻千里白帆蔽空,可此刻炎炎烈日之下,江面空荡荡不见一艘船只,反而两岸多有行人跳水担水往来。 江边的一条黄土道上,两匹垂头丧气的老马拉着一辆马车,蹒跚而行。 马车车厢的窗户上,窗帘半开,一双虎目圆眼望着车外挑水担水的场景,眼里不可思议。 “这些乡民为何排队去江中挑水?”车内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 车前驾驭马车的一个清瘦汉子,闻言道:“兄长不知,去岁越州多雨水,各地多有涝灾。今年更甚,许多县郡都闹了旱情。” “旱情?”车内的粗豪声音似有疑惑,“有着这等大江,引水开渠便是,不说其他地段,至少江面两岸不至于要人人挑水担水。” “兄长说得是。” 赶车的清瘦汉子点头应和,跟着又叹了口气,“其他郡县旱也就罢了,这东越郡的越江两岸百姓,当还不至于为旱情所困。只是,只是前些时日官府早发下了榜文,不许挖渠引水,便是田地抛荒,也只能干看着。每一月只有三日,允许百姓来江中挑水担水喝。” 说着,清瘦的汉子顿了顿,“为了此条法令,已经打杀了百十多人,便是妇孺也不曾饶过。” “这是哪个狗官下的令?这东越郡境内江面不让行船也就罢了,为何连开渠引水,挑担喝水也不许,这不是把百姓往死路上逼? 马车内粗豪的声音怒气腾腾,声音已然带着杀气,“北地天灾也就罢了,我一路行来,这越州明明个有大江水系,不见缺水,如何能有这样昏了头的法令?” 那驾车的清瘦汉子语带悲愤道:“正是如此,我才传信兄长来越州。那些个州府郡府的官人们,哪里管小民死活……” 车中沉默一阵,良久,粗豪声音再度响起:“丁济兄弟,那你如今能笼得几多人?” 清瘦汉子轻轻勒马,转头透过身后车厢的小窗口,面色肃然道: “东越郡内,能听我号令的,修泽县有百多乡邻,他们敬畏于我,可为倚仗。远安县有一大户王梁,与我意气相投,他庄中也有百八十人,且有刀剑甲胄。寻阳县的方保正,平日多有义气,我听闻他收拢了五七十个亡命汉,我可寻来。再就郡城常备军里,有几位武骑尉,多有怨望,或可收拢。” “足以。”车内的粗豪声音再次响起,“方今天下已然如干柴,而某家,便是那引燃干柴的火星。” 正在这时,忽而不知从哪传来了一个声音: “青天白日,两位在此密谋,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斗法求雨 城门前,围观的众多百姓,见到裴楚让道童揭了求雨的榜文,一个个纷纷看了过来。 那中年衙役也勃然变了脸色,拿眼睛盯着裴楚,“小道士,你可是当真?” 另一边在城墙底下看守榜文的苍头老者,前一刻见陈素揭了榜文,似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看到裴楚将那榜文拿在手里,连忙几步赶上,同样面有惊疑之色,叫道: “小道士,你是哪家哪派,看你年岁不大,敢是有真本事么?这祈雨之事,关系我全县生计,非是等闲。” 这是怀疑,也是好意,裴楚听得出来。 揭官府张贴的榜文,在这等封建朝廷,便如签订契约一般,如若做不到,是要治罪的。 裴楚目光扫过众人,轻笑一声,最后落在了那中年衙役身上,“不说城中还有个仙姑求雨么,说不得不需我出手,她便给你们求下雨来了。” “好,这便去城中。” 中年衙役再度深深望了裴楚一眼,招呼着其他随行的差役,领着方才那两对夫妇进了城中。 裴楚和陈素,以及猪道人,则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又有一些围观的百姓,一是听得城中已经起了法坛求雨,二是对于裴楚这带着个女道童和硕大肥猪的游方道人,也来了兴趣,想看看是否有个真本事。 一行人吵吵嚷嚷,穿过了县城中的几条街道,渐渐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县中的广场。 那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不论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幼妇孺里外围了几层。 在广场的另一面,是一处台子,有桌椅摆放,一名身穿官袍头戴官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其中,面有愁容,左右又伴着师爷胥吏等十多人,个个翘首,望着广场正中。 就见那广场上搭起了一座雩坛,坛外二十步,界以白绳。 雩坛高一丈,分三级,最底下一层阔三丈五,五面依照着方位,各有用蔑竹和纸布缝制成的龙头,分青、红、黄、白、黑五色,昂首吐水,威武不凡。 法坛第二层,阔一丈三,设有香案、案上摆着诸多酒脯、茗果和三牲,两个披发的道童,站在香案前,手持木剑,摇摇晃晃,似在行巫祝舞。 最上一层不过五尺阔,立着一杆皂幡,旗上书着“代民祈雨”四字。一个穿着花色道袍,年约四十的道姑盘腿坐在上面,双目微闭,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在那法坛下面又站了两排约有二十几个小腹隆起的妇人,一个个被日头熏晒得汗水涔涔,好不辛苦。 又有一帮子男女徒弟,站在法坛下面,拿着旗杆锣鼓之类的,等在那里。 裴楚一行人有前面的七八名差役开路,很快挤开了人群,来到了广场中间。 两名怀孕的妇人,自然被衙役们领进了白绳的界限内,和众多孕妇站在了一起。 而裴楚几人站在界外,人群见裴楚一幅道人打扮,陈素又骑着头硕大肥猪,纷纷让开几步。 见了这个法坛,裴楚和陈素忽而听到猪道人传音:“小道士,这是五龙坛。” “猪道人,什么是五龙坛?”不消裴楚开口,陈素已然抢先问道。 于各家法术,这一路上猪道人已为二人分说了许多。 猪道人传音道:“诣龙所,汲流水,张画龙。青龙发生东方,降泽效灵,品物咸赖。赤龙泽被庶物,兴云致雨,应时往潜。黄龙德用周浦,鉴于诚享,保合太和。白龙以悦品汇,式应显气,克佑西成。黑龙实司堪德,茂昭庶物,以乂(yi)嘉荐。” 陈素登时听得云里雾里,裴楚如今多读了许多道经,倒是明白了几分。 猪道人跟着又解释了一句,“龙多能行云布雨,不外乎就是以假龙为体,使得祈雨之法能够事倍功半。” 裴楚轻轻点头,这法坛的效果,是增强求雨一类法术的效果和成功率的。 再度抬头望向法坛上方高坐的那名中年道姑,裴楚心中生出警惕,“能够摆出这样法坛的,不论正邪,是懂法术的。” “开坛!” 这时,站在法坛最上层的道姑蓦地睁开了双眼,发出一声轻喝。 雩坛下面的一些个男女徒弟或者被充数抓来的白役乡民,登时齐齐敲锣打鼓,鼓噪之声大作。 那道姑从法坛上站起身,一边扫视着下方的诸多孕妇,一边掐着手指,似在盘算,而后,忽然指向其中一人,高声喊道:“便是那位妇人。” 法坛下方,登时有两个被称作仙官的道童跃出,不由分说,就将那孕妇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这孕妇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城门口撞见的那个农妇,没多大见识,起先是不愿意的,到后面听得被选中有赏钱,反而有些欢喜。 裴楚看得直皱眉,他不想枉做好人,一时也没马上出手,看看这道姑搞什么名堂。 陈素则面有紧张之色,轻轻扯了扯裴楚的衣角。 唯有猪道人又哼哼了两声,语气里似带嘲弄之意。 那妇人被两个道童拉出后,躺在了一扇门板上,四仰八叉地被绑上,双手双脚和头发,都浸到了五个盛满了水的盆里。 而后,高台之上,那道姑挥舞这一把木剑,口中不知念了一些什么言语。 法坛第二层的两个道童,对准了北方,披发仗剑,又是跟着喷水念咒。 场中诸人,看着这一幕,一时倒都禁了声,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 裴楚看了看那趟在门板上的农妇,见她殊无异色,稍稍松了口气,跟着也看起了这道姑祈雨。 只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围观的众人被日头晒得大汗淋漓。 天上却绝无云影,便是一丝清风也没。 人群渐渐鼓噪了起来。 法坛下面一些个仙姑仙官,这时候敲锣打鼓也累了,全部都拿眼睛看向那道姑。 那道姑也停下了念咒舞剑,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不对,不对!我这祈雨之法,向来灵验……” 法坛不远的高台上,一个胥吏这时越众而出,冲着法坛上的道姑大喊道:“女神仙,我家县尊问,为何没雨?” 那道姑面色微微变幻,回了一句:“今日龙王不在家。” 这话说完,下面的人群登时骚动起来。 “还请女神仙继续祈雨,救我们则个。” “女神仙慈悲,再请一请龙王吧!” “你这道姑莫不是没有能耐,夸海口,诓骗我等。” “不求得雨水,我们今日可不白遭这罪了。” 人群里各色言语都冒了出来,一些个孕妇的家人,这般折腾,烘烤了半天,哪里是一句龙王不在家能打发的了。 那道姑看得群情汹汹,咬了咬牙,大喊道:“龙王或许也回来了,我再祈祈。” 这话说完,人群的鼓噪之声稍稍小了几分,便是那广场边上的高台,已然准备离席的县中官吏,也重新坐了回去。 道姑又指着那妇人,喊道:“将着妇人拉上祭台来。” 七八个仙姑仙官闻言,登时齐齐合力,将那妇人抬上了第二层的法坛。 道姑又居高临下,指着那孕妇喊道:“这是魃母,怀有旱魃,拉上祭台来,将她脱个精光,踏住腹中……” “小道士,她这行的便是月孛之法了。” 法坛下方,猪道人哼哼几声,再次传音,“那妇人贪恋钱财,这次便要受辱,说不得腹中的孩儿……” “道友当早与我说清。” 裴楚不等猪道人说完,已冲出人群,几步蹿上了雩坛。 这月孛之法羞辱妇女过甚,而且还可能杀伤了腹中孩儿,已经是极为缺德。 他先前看这些孕妇多半无事,还想看着道姑折腾出什么花样,到了这时候哪里忍的了。 “这有女娃儿在,我哪里还说。” 看着裴楚一跃而上,猪道人似有委屈地哼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奇了,这月孛之法,按说此刻已然起了阴云。” 第二层法坛上,先前那妇女为了赏钱的农妇,只是手脚浸到水里,虽然不雅,为了银钱,还可忍受。 但到了这时候,听得要当众脱衣扒光,还要踩踏,登时慌了神,大呼小叫起来。 那两个充作道童的仙官却充耳不闻,一个伸手去扒衣服,一个抬脚就要踩踏。 裴楚跳上了法坛,抬手就将两人一左一右,扔了下去。 又看着站在三层法坛的那个道姑,扯了下来,一脚踢下法坛。 “哪里来的野道人,坏了我法事,不见我就要求得雨来了?” 被裴楚一脚踢下法坛的中年道姑,并未有多大事,爬将起来,冲着裴楚就是一通呼喝。 其他几个道童个个也是严阵以待,似乎这道姑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抓拿裴楚。 “你这月孛之法不用也罢。” 裴楚冷哼一声,转而又将那农妇从门板上解下。那农妇的丈夫不知何时跟着也冲了上来,急急忙忙搀扶着农妇下了法坛。 整个广场上,这时已然沸腾了起来。 眼看那道姑要再次行法祈雨,突然一个年轻的小道士横生枝节,中途杀出,搅乱了法事,这等场景,许多人都未见过。 道姑先是冲着周遭大喊一声:“众多乡邻可见着了,我这便要祈得雨来,是被这小道士坏了法事。”说着,又转而望向一侧的高台叫道:“县尊,这野道人不知哪里来的,搅乱了祈雨之事,请县尊拿住他。” 听得道姑的几声呼喊,广场上不明就里的一些个百姓,登时冲着裴楚高声怒喝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道士,妨碍了女神仙祈雨,快点滚下来。” “野道人,坏了法坛,我这县中亢旱,老少都得赔进去。” “道人快快下来。” …… 一直在旁边高台坐着,宛如泥塑的清源县县令蔺成仁这时候也坐不住了,甩开了几名献殷勤的胥吏,匆匆跑到法坛前,大声喝问道:“这位道人,你如何敢坏我县中祈雨大事?” 他在县中早晚都往城隍庙中行香叩拜,只是全无结果。反而被众多百姓起了个口号,叫做:“朝拜暮拜,拜得日头干晒。朝求暮求,求得滴水不流。 他也曾多发公文去州府求禁妖司之人,同样没个回函,已是没个体面,只能张榜求游走祈雨之人。 好不容易,来了个有神通术法的道姑,指望着她求一场雨来,却不想在此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道人给搅和了。 一旁又有些个胥吏衙役涌到了法坛周遭,似乎等着蔺成仁一声令下,就要上去拿下这个搅乱祈雨的道人。 裴楚站在五龙坛上,先是望了一眼那道姑,而后才望向那清源县县令蔺成仁,淡然笑道:“不过求雨而已,贫道也能做得。” “嗯?”那蔺成仁微微一愣,似乎不解其意。 那些个围观的百姓,一时也都愣在那里。 这时,前番带着裴楚进了城的那个中年衙役,寻得了空隙,挤到了蔺成仁身边,低声道:“县尊,这道人也揭了榜文。” 蔺成仁闻言,看了看裴楚,又望向一旁站着的道姑,似有纠结,道:“女神仙,你看如今这事……” 这道姑的术法,他之前在衙门外是见识过的,能将小小的石子变作一个能走能动的老鼠,等那老鼠到了衙门内,又变回了石头。 且不是什么障眼法,是以,才将祈雨之事托付。如今突然又冒出了一个道人,他一时倒不知作何处理。 中年道姑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听得裴楚有祈雨之法,突然不再叫喊,反而道:“既然这道人有祈雨之法,便让他来祈雨便是。只是县尊,若是雨不来,可不怨得我。” “师父!” “师父……” 道姑的几个徒弟,似有不平,急忙开口叫道。 那道姑又伸手拦住,站在一边,眼中有喜色,一幅看好戏的表情。 她方才做法已然察觉出了异常,这越州一地,似有古怪,她这祈雨之法虽不雅观,但绝非无用,只是方才任她如何祈求,都无半点感应。 细细想来,还得感谢这道士出来搅和,不然还不知能不能下得台来。 蔺成仁见道姑没了反对,登时冲着站在法坛上的裴楚拱手作揖,“那便请这位道长祈雨。” 裴楚见在场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看着蔺成仁道:“贵县是要多少雨水?” “有个二三尺的甘雨,高低俱足了。”蔺成仁连忙答道。 裴楚哂然一笑,“我只道倒翻江底,掠尽海涯方能满足贵县,只这点雨水,且等着!” “哎呀,素素小姑娘,小道士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待会求不来雨,被人轰下台去。” 法坛下方,猪道人哼哼两声,似看不惯裴楚做派,传音给陈素道。 陈素眯着眼睛,脸上满是笑容,“猪道人,你且好好看哥哥的法术。” 场中阒然寂静。 忽听法坛上,裴楚扬手一招,喊了一声,“风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呼风唤雨 雩坛四周,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似都要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全部落在了法坛上的裴楚身上。 烈日暴晒的县城广场,宛如炙烤。 法坛上,裴楚扬手一招,喊了一声:“风来!” 众人精神齐齐一震,有那机警的如胥吏之流,赶忙走前几步,将宽大的衣袖举起,也有好事的,眼睛左右乱扫着,彷如在寻觅这风要从哪里来。 偌大的广场之中,里外俱静,个个抬头看着法坛上的裴楚。 这一刹那间,众人只觉这光阴似被拉长了一般,格外绵长。 日头暴烈,若有说话鼓噪,还不觉得,这般静默地站上一会,不少人就觉得难挨。 似弹指须臾,又恍惚只是一瞬,将信将疑的众人,有人脸上已然露出了不耐之色。 “莫不是这道人在哄骗我?” 清源县县令蔺成仁双手紧紧拽着袖子,顾不得擦拭额上的汗水,目光死死盯着雩坛上的身影。 又有方才城门口见了裴楚揭榜的苍头老者和中年衙役,这一刻都焦躁了起来。 “嘁,哪里来的风,这野道人在消遣我等。” 方才那在法坛上行法祈雨的道姑神色淡淡,几个号称仙官的徒弟却有人嗤笑出声。 他们这些个道童都是慕名拜在道姑名下的,其中也多有见得道姑的一些术法手段。 思及自家师父都未曾能够求得雨来,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野道士,也想求雨? 人群听得那仙官道童的言语,似也等得有些烦躁,渐渐也有一丝骚动。 一些个窃窃私语和嘈杂之声宛如蝇虫嗡鸣。 雩坛边缘,猪道人呼噜呼噜地哼叫了两声,忽而朝一旁站着的陈素传音,戏谑道:“素素小姑娘,不妙了,小道士的呼风之术呼不来风了,我们这就赶紧跑吧,晚了人家等会就要杀我吃肉了。” 陈素抬头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裴楚,神色不为所动,嘴角轻抿,笑道:“那猪道人,你可得跑快点,如今百物飞腾,猪肉可贵呢。” “啊呀呀,你这女娃儿,反而还来戏耍我了。”猪道人气呼呼叫道,眼看陈素已不理会他,只是看着雩坛上的裴楚,复又叹了口气,“那道姑没能祈得雨来,可不是术法不灵。” 正当两人说话间,忽而就见那广场当中的法坛上,“代民祈雨”的皂幡,突然轻轻扬了起来。 “动了……”有眼尖的注意到,登时讷讷出声。 “是旗,旗动了!” 其他百姓里,同样有觑见这一幕的,跟着低呼起来。 就在这眨眼间,便见法坛下方白线为界的一些个各色的旗帜,纷纷飘扬起来。 “风来了!” 人群里诸多百姓看着那旗帜动了起来,纷纷伸出手,目光之中露出惊叹惊奇。 以雩坛为中心,凭空起了一道清风,拂过了广场四周。 早被日头晒得汗水浸透衣衫的诸多人等,被这风一吹,瞬间只觉这酷热都被消减了几分。 “真的起风了!” 众多百姓里,叫嚷声渐渐响起。 “这道人,莫非真有能耐?” 清源县县令蔺成仁,伸手感受着掠过的微风,望着雩坛上裴楚的目光,眼神里透着希冀。 县中干旱,他已经是诸般方法都试了,眼见真的起风,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站在不远的中年道姑似也感受到清风拂面,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眼中也多了几分异色。 她那几个跟着的小徒弟则相互嘀咕了起来。 “一道清风而已,有甚大惊小怪。” “等了这许久,等来了一道风,定是运气。” 道姑听得他们的谈话,只不作声,默然在一旁观望。 呼—— 就在这时,雩坛四周又是一番变幻。 那凭空绕着雩坛起的清风,骤然有了呼啸之声。 微风变成大风,呜呜的席卷广场,吹拂过街道巷口。 转眼间,狂风大作,吹得旌旗猎猎。 城中地面干燥许久,大风一起,那扬起的沙尘扑面往脸上身上打来,尘土飞扬,烟尘弥漫,直让人纷纷掩袖,几看不清东西。 “好风!好风!” 人群里感受着大风铺面,一个个不顾那尘土弥漫,反而叫嚷了起来。 方才那道微风,只是稍稍消减几分暑气,这一阵狂风,却真是让人凉爽痛快无比。 哗啦一声,立在雩坛不远的一个布幔架子都被吹到在地,引得个周遭站在不远处的人群纷纷退避。 只是,即便这般,丝毫没能让在场众人感到半丝惧怕,反而越发对站在法坛之上的裴楚多了一丝信心。 狂风呼啸肆虐,顺着县中广场,朝着四下席卷了出去。 须臾间,又冲上天空,伴着尘土落叶,犹如黄龙过境。 那道姑的几个道童脸上也是露出了惊骇莫名之色,只是兀自还嘴硬叫着:“有风又怎么地,这是祈雨,又不是求风!” 只是这次却无人理会,四周风声正盛,不少人都沉浸在这骤然兴起的狂风之中。 “哎呀,小道士这次做法起的风,端得厉害。” 雩坛下方,猪道人眼看着狂风呼啸,吹拂得行人退避,一时也不由叫了起来。 他是知道裴楚有呼风之能,只不过平日里,即便卷起的也不过是一两阵的微风消暑,这般的狂风还是第一次。 感受着狂风掠过,猪道人又奋力抬起头,望向裴楚,似乎在无声低语:“莫非这小道士的祈雨之法不同别家?” 雩坛上方,裴楚道服飘飞,于下方诸多情状,全不理会。 只是操纵着大风,以雩坛为中心,呼啸着朝县城四周席卷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将日风、夜风、山风、水风、阴风,五风一齐呼唤出来,是以与平日里一呼而至的清风相比,慢了一会,只是时间虽是慢上些许,但效果威力绝胜从前。 “这里面或有五龙坛的功效。” 裴楚看着狂风卷着黄尘,呼啸着朝四处蔓延,最后还顺着他心意冲入天空之上,知他这呼风之术能造成这般声势,还有五龙坛的一分作用。 “道长,道长!” 大风席卷,呼呼吹拂个不停。 足足有片刻的时间,雩坛下方,人群渐渐适应了这骤然而起的大风,登时又有高呼声响起。 却是那在城门口看守榜文的苍头老者,抬袖掩面挡着沙尘,冲着裴楚大声喊道:“这只刮风,可日头高照,不见半点云呢?” “好说!” 裴楚立于法坛,眼看四周狂风席卷得差不多,忽而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白帕。 帕上有符箓密文,裴楚抬手一扬,手帕飞入空中,默念咒语口诀,那白帕瞬间迎风而涨,化作一团白云。 初时,那团白云还不见得如何,在碧蓝高空也只不过是多了一分点缀。 甚至,不少百姓官吏,见得这么一朵小云还掩不住脸上的失望之意。 只是,短短时间,那小云朵渐渐膨胀开,越来越大,成了浓云。 而后浓云又不断积聚,伴随着狂风呼号,渐渐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整个清源县内,不论城外城外,一时都抬起了头,看着那不断膨胀开,越来越密的黑云。 又过了小片刻时间,朗朗晴空再不复见。 整个天空上,浓云密布,天色暗沉。 “有云了,有云了!” 县中无数人抬头观望,一时俱个欣喜交加。 自打今年以来,这清源县几乎都是大晴天,这般阴云之日,几乎少有。 骤然见得这黑云滚滚,立刻让不少人生出了些许期待。 一些上了年岁的,早在这浓云起了后,就跪在地上,口中祈求,低头叩拜。 “好法术,好法术,真得道真人也!” 县令蔺成仁到了此时,已然完全褪去了脸上的焦躁愁容,望着黑云蔽空,竟觉心头砰砰狂跳,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之意。 清源县是下县,不比其他上县大县,他为官一任也谈不上造福一方。 只是如今这将乐郡诸多个县治都闹出亢旱,若他清源县能有雨来,抓紧时日补上一次晚稻,今年缴税富足,或可就能拿个上评,从这诸多县治里脱颖而出。 而站在县令蔺成仁不远的中年道姑,这会已无半点从容这会已然再无先前的淡定从容,脸色竟是要比头上的天色还要阴沉三分。 “师……师父,这,这道人莫非真有本事?” 站在道姑身侧,一个颇得道姑宠信的道童,神色慌乱,口齿不清地道。 中年道姑似未听闻,复有抬起头望向雩坛上的裴楚,还在等待。 猪道人此刻站在陈素身边,已然不叫唤,也不动弹,似呆愣在那里。 唯有陈素隐约听见猪道人的言语:“哎呀,这小道士,你这法术可比那月孛之法高明不知万千倍。” 咔嚓—— 正在这时,遮天蔽日的滚滚浓云之上,忽而有电光闪烁。 清源县内,不论老少,在这一声雷鸣之后,似都骤然惊醒。 县令蔺成仁一甩官袍,当先朝着雩坛方向跪了下去,而后诸般胥吏衙役和一众方才被狂风搅得散开的百姓,个个都跪伏在地,口中连连狂呼起来:“请真人降雨!” “请真人降雨!” 喊声如雷,震天动地。 裴楚再度仰望阴云蔽日的天空,心中陡生感应,“时机已至。” 道袍一展,双手手结法印,默念起“呼风唤雨”道术之中,“唤雨”的咒文。 咒文不长,一念之下,裴楚手中劳宫玄关穴窍,脚底涌泉玄关穴窍,胸口膻中玄关穴窍,法力混混续续,一时氤氲如海潮。 天空上的雷云越发积聚得厉害,似下一刻就要整个掉下来一般。 裴楚蓦地睁开双眼,仰头再度高声呼唤了一声: “雨来!” 轰隆! 天空之上,再度起了一道惊雷。 照亮四野。 伴着雷声,又是一阵狂风大作。 须臾间,就有雨点从高空落下。 开始还是点点滴滴,继而噼里啪啦,再到后面已沛然如柱。 那被狂风席卷的飞扬尘土,在这瓢泼似的雨水下,立刻消弭无形。 以清源县县城为中心,顷刻间大雨扩散开来,落得整个天地城郭山川草木,尽数处于烟雨迷瘴之中。 “哈哈哈……下雨了!” 县令蔺成仁全身湿透,须发乱做一团,但早已不去在意,反而双手张开,仰头沐浴着甘霖,发出一阵阵的大笑声。 那些个胥吏衙役,个个也都从地上蹿了起来,呼喊连天,兴奋得难以自抑。 “下雨了,下雨了!” “老天爷,你终于舍得下雨了!” 城中往来的个个百姓们,拿着木盆水桶之类器具,跑到街上接雨水,大声高呼。 着实是苦旱久已,平日里哪家哪户想要吃水不是出城去寻山泉,便是花高价从担水小贩那里买上些许。 又有孩童,站在雨中张大嘴,接着天上的雨水,消减干渴,舔着舌头饮上几口,跟着变在街道的泥水之中肆意狂奔,忘乎所以。 几头恹恹躲在墙角不愿意动弹的老狗,在大雨来时,抖擞着一身乱毛,一发儿撒欢似的追逐。 更远处,在城门口,在城外乡野村落田垄上,嘴唇干裂面色灰败的老妇人,在大雨落下后,全数跑到屋外,跪倒在地。仰头看着那滂沱而下的大雨,哭嚎一片。 不知等了多久时日的老农青壮,迎着雨水冲到家中,扛起了锄头之类的农具,又赤足狂奔冲到了田地上,发疯似的耕作起来。 这一时,茫茫天地里又不知有几多人,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泪水。 “好雨水,好雨水,小道士,今日我朱明空着实开了眼。” 广场上,猪道人早抛开了先前的诸多忧虑,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兀自呼噜呼噜叫个不停。 “管他是哪家的法术,能有雨来,便是好法术。” 一身混杂着尘土的皮毛,在雨水的冲刷下,顷刻间地面就起了不少黄泥。猪道人更是撒欢似的扭动着身体,将身上的泥水溅向旁人。 陈素看着猪道人发疯,登时退开两步,着用手擦了擦脸,远望着烟雨朦胧的雩坛高处,小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不,这绝无可能,龙王不应,如何能够祈得雨来?” 大雨倾盆而至时,场中那道姑已然跌坐在地,一身花色的道服脏乱不堪,贴着瘦弱的身躯上,失了魂似乎的,喃喃失语。 她方才祈雨已然用了诸多手段,可敕令发文,又或是月孛手段,天时只是不应。 可看到裴楚举手投足间,呼狂风,积黑云,下暴雨,着实让她心头发颤。 几个道童茫然地伫立在道姑身边,感受着那哗啦啦打在身上的雨水,一时间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那道姑似乎才稍稍回过神来,从地上踉跄爬起,飞也似地从人群中逃了出去。 那些个仙官仙姑之类的徒弟,见道姑跑了,又连忙跟上。 这时,县城内外,全然都沉浸在了那苍苍茫茫落下的雨水里,哪里还有人理会中年道姑和她的那些个徒弟。 即便有人见着了,沉浸于大雨落下的兴奋里,也根本不去在意。 “原来这呼风唤雨,却是这般。” 裴楚站在雩坛之上,双臂张开,沐浴着倾盆大雨,沉浸于道术玄奇之中。 “呼风唤雨”这门道术,其中“呼风”,他自从得到之后,一直多有研习,举手投足间,五风皆能如意。 “手帕化云”则在近些时日,沿途用来遮蔽日头,也逐渐掌握由心。 而“唤雨”讲求的就是“呼风”和“化云”两相配合,以呼风之术席卷动天上水汽,再以帕云于空中凝结,最后法力咒文勾连黑云,牵引的是天地之力,如此方能最后唤得雨水落下。 这一场雨下的范围,大概是在方圆三十里左右,差不多是裴楚此时“唤雨之术”所能够覆盖的范围,按地界来算,并未能够将整个清源县完全囊括在内,但大抵也是够了。 雨下了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清源县县城之中,池沟盈满,地面已然有了许多积水。县城之外,山鸣川响,田地泥泞。 裴楚约摸着应该差不多了,这才大喝三声,将帕云收卷了回来。 云销雨霁,天空重新放了光明。 整个清源县里里外外所有人,只觉恍如梦境。 唯有眼前,城郭砖瓦焕然如新,房檐巷口滴着水珠,人人衣衫尽湿,道上多有积水泥泞,如此才知一切并非虚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某家张万夫 东越郡。 “青天白日,两位再次密谋,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越江之畔的黄土道旁,马车外,忽而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谁?” 车前驾车的清瘦汉子,骤然从座位下摸出一把阔刃长刀,一跃而起。 转而望去,见道旁的一棵枯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双目空空如也,拄着一杆白布,上书“铁口直断”几个字。 清瘦汉子神色微怔,挑了挑眉,并未悍然出手,反而低声朝着马车内说了一声,“兄长,来的是个瞎子。” “瞎子?”车内之人闻言似有讶异,而后语气玩味道,“丁济兄弟,且让他上前来。” 不等清瘦汉子开口,黑色长衫的中年瞎子,已然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到了马车旁,道:“所谓眼瞎耳多聪,小人适才在道旁听得二位言语,却是冲撞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便是去州府报信,也不怨你。” 车内之人粗豪声再次响起,仿佛一点都不介怀被人听走了前面那一番,天下如干柴,星火可着的大逆之言。 反而出声询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可是来寻某家的?” 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拄着白幡,摇头晃脑道:“瞎子哪会寻人,只是与人算命而已。” “算命?” 车内人声音微微带了一丝诧异,再次笑道,“那且为某家卜上一挂如何?” 那瞎子问道:“不知客人要卜上什么?” “某家与你一个生辰,你且推算来听听。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时。”车内粗豪声音继续响起。 那算命的瞎子,听得此言,登时手指掐算了一阵,忽而抬头问道:“不知客人是要算男命,还是女命?” “男命如何,女命又如何?”车内的粗豪声音再次问道。 瞎子似摇头叹息,道:“女命多苦厄,家人离散,是个娼命。” “何以见得?”车内之人又问。 “子午卯酉,谓之四柱桃花,子午卯酉谓之四柱桃花;年上地支之卯,见时上地支之子为咸池,煞犯桃花,这叫遍野桃花,绝非良家妇女偶尔红杏出墙者可比。且八字中五行缺土,插足无根,一生浮萍。” “那男命又如何?” “若是男命,那便不同了。” “说来听听。”车内之人随口说道。 瞎子闻言,再次手指掐算了一番,而似有惊诧道:“辛卯年丁酉月,是阳刃,是强旺之属。庚辛金加丙丁火,好比精金百炼。子水伤官,月上之丁是七杀;好的便是一个杀,所谓独杀为贵,又有伤官驾杀为用。利器在手,注定是要杀伐天下,成就一番功业。” 说到最后,瞎子顿了顿,似有踌躇道,“甚至二十年后,问鼎至尊,也未可知。” “哈哈哈……”车内骤然响起一阵粗豪的大笑声,“好一个杀伐天下,其他不问,这一句某家受了。” 砰地一声巨响,马车车厢碎裂开了一大块,一个九尺虬髯的大汉,肩扛一把宣花大斧,从车内跳了下来。 “兄长……”清瘦汉子看着虬髯大汉骤然从车内出来,连忙喊了一声。 眼前的这虬髯大汉各州县贴有榜文,赏银五千贯,已不知勾了多少人心思。 虬髯大汉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既然已露了行藏,某家自不再遮掩。” 说着,虎目含光,望着站在马车旁的黑色长衫的中年瞎子,淡淡道:“先生为某家卜得如此上好一挂,不知要多少赏钱?” 那瞎子闻言连忙低头拱手,“阁下非常人,瞎子能遇见已然是侥天之幸,如何敢要讨赏。” “不要可不成。” 虬髯大汉嗤笑一声,单手握着宣花大斧斧柄,随手一斧朝着那瞎子劈了下来。 宣花大斧在大汉手中宛如灯草,轻飘无物,可斧落下间,气流激荡,显然沉重非常。 那看着迟缓无用的瞎子,似听声辨位,在大斧落下的瞬间,骤然身形跃起,就朝后飞退,口中狂呼道:“阁下这是要作甚?” “你卜挂算得好,某家自然要赏你。” 虬髯大汉一步跟上,看着动作并不如何迅捷,但步伐极大,只一下便已然到了黑色长衫的瞎子面前。 那瞎子情急之下,猛然张口一吐,嗡嗡有声。 虬髯大汉随手将大斧门板似的斧面挡在身前,只听一阵叮叮的脆响,地面落了一地的牛毛细针。 中年瞎子趁机回头,发足狂奔,身形起落如鹄燕,但他速度虽快,后方的虬髯大汉两步就赶了上来,巨斧斧柄似凭空长了一截,撕拉一声,竟是一下将那算命的瞎子生生劈成了两半。 “兄长!” 一直旁观的清瘦汉子,不明所以,眼见虬髯大汉暴起伤人,而后那中年瞎子口吐细针,不由轻呼出声。 那虬髯大汉浑不在意,哂然笑道:“区区左道术士,也配来蛊惑某家。” “左道术士?” 唤作丁济的清瘦汉子上前一步,这才注意到,地上那被虬髯大汉砍倒的算命瞎子尸体,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被劈开两半的草人。 虬髯大汉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草人,道:“这是替死之法,想来这些人也知来见某家有性命之虞。某家入越州时,听杨浦县曾遭了一难。北地几多烟尘,已先某家一步来了。” 丁济愣了愣,道:“兄长是说,这些人是……” “某家在北地,便几度三番被这些人寻上,不想在这越州也有这些人等着,真是纠缠个阴魂不散。”虬髯神色尽是桀骜之意,冷声笑道:“便是那左瘸师亲自,道子上门,想要某家低头也是不能。” 说着,虬髯大汉又随手将大斧重新扛在肩上,远望着浩浩汤汤的越江,还有江畔那许多担水跳水的百姓,双目似有烈火烧灼。 “某家张万夫,这一生,不要人财,不贪色欲,不慕功名,不轻贫贱,不求富贵,不寻仙道,不修来世,唯要做的便是为我辈哀哀黔首——” “杀一个朗朗乾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反找上门 清源县城中。 当裴楚雩坛上跃下时,雩坛下方,颇有狼狈的县令蔺成仁,领着一干胥吏衙役,上前齐齐冲裴楚作揖行礼。 又有本县耄耋之年的乡老和许多目睹了这一场“法师”的百姓,一齐来朝着裴楚跪拜。 裴楚一一支应过去,与众人寒暄了几声,又招手叫来了一旁的陈素和猪道人。 陈素小脸微红,她见裴楚各样道术已然不少,但这“呼风唤雨”,着实还是心头震撼。 眼见众人拜服,耳听诸多“神仙”“真人”之名,登时与有荣焉,颇为得意。 那猪道人则视诸多官吏百姓如无物,自顾自地东转转西晃晃,又引得许多人惊诧连连,引为神迹。 县令蔺成仁又亲自走到了裴楚面前,姿态极低,言辞恳切道:“承蒙道长之功,为敝县解了厄难。天时已然不早,下官已着人在县中酒楼备下筵席。” 裴楚淡淡睨了蔺成仁一眼,摇了摇头,“多谢好意,贫道是方外之人,筵席便罢了。” 他对于这个县令蔺成仁没有什么恶感,但曾有廖知远的先例在前,他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并无太多敷衍的心思,稍稍顿了顿,又道,“请贵县为我寻个清静处住下便是。” 蔺成仁见裴楚拒绝赴宴,面上似稍稍觉得有些挂不住,但裴楚所展现的道术,一派高人风范,又不好发作,便是巴结都来不及。 听得裴楚又找到要安排住处,转而笑道,“此事易尔,不需真人烦心。” 说话间,动了动嘴皮,一旁便有身边的胥吏白役应声去安排。 裴楚又扫了一眼在场,见方才那道姑已然没了踪影,微微皱了皱眉。 他方才在雩坛之上祈雨,顾不上那道姑,却不想对方已然趁着这段时间逃走了。 之前那画盗一事他还想找这个道姑探寻一二,不过,现在人潮汹涌,他也不着急,既然那道姑先逃遁了,干脆准备等到晚上再根据“五子登科”的画像去找寻。 县令蔺成仁又和裴楚说了几句,着人将赏钱奉上,虽是一千贯,但也折合了金银。 裴楚也不推迟,接过后交予陈素收下。 这时,县中的轿马也到了,蔺成仁见裴楚态度冷淡,不想伤了自家脸面,推脱雨后需要督促农事,先行离开。 …… 清源县久旱逢甘霖。 这一番风雨之后,整个县城内外,早已是喧闹一片。 各家客栈酒肆,屋檐街道,一些个在广场见了今日祈雨之事的,被五七人围住,口若悬河,只说个不停。 这些知内情的,撞见了一些在门前叩谢龙王诸方神仙的,便呵斥两句,有那真神仙在,何须去谢那些个木雕泥塑。 又有忙于生计的,听得言语,拱手朝上感谢了几声,又匆匆出城入城,寻觅活计。 待得日暮天黑,城中店家大户,门挂灯笼,张灯结彩,仿佛过了个年节。 县中最大的客栈,今日来了贵客,单独留开了一个别院。 客栈的老板伙计,早听得吩咐,从烧汤热水洗漱用具,再到被褥床铺,一应伺候得都极为妥帖周全。 夜晚。 别院内。 一张桌子摆在院中,两根烛火烧着,照得小院颇为光明。 换了一身干净道袍的裴楚,手里捧着一本道书,安然坐在桌旁。 另一边,陈素则在伏案书写,不时抓耳挠腮,好不烦恼。 呼噜呼噜的打鼾声在桌边响起,陈素咬着嘴唇忽然朝旁边趴伏在地的猪道人踢了一脚。 猪道人皮糙肉厚,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素素小姑娘,你莫要找我撒气,你那些勾勾画画,我也看不明白。” 说着,稍稍挪开了几步,到了另外一处赶紧地地面趴伏着,甚为惬意。 陈素看猪道人跑远,又是气又是无奈,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裴楚,弱弱道:“哥哥,这么多题,做不完。” 裴楚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慢慢做。” “要不……”陈素眼睛微微放光,“哥哥,你和我说下今天求雨的道法?” “你还没打通玄关,蕴养出法力,说了也没用。” “那那……我练一会刀法吧。” “继续做题。” 裴楚伸手从桌边端起了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之前赶路,都是背书,算学不能落下。” “可是,这有什么用?”小姑娘似不乐意,撅了噘嘴,“算个银钱我已经会了。” 裴楚闻言稍稍抬头,似乎思索了一番,笑了笑,道:“我一时还真想不出具体要用到哪,不过技多不压身,你现在精力比之前充沛得多,自然要抓紧多学一些。有些东西可能学着的时候不知道,需要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唉!” 陈素轻轻叹了口气,这一会她突然怀念起风餐露宿外赶路的日子了,骤然间进入城池,生活条件是好上许多,可烦恼随之而来。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喊之声。 “裴道长可住在这里?” “裴真人!” “我等求见裴真人!” 裴楚放下手中的一门道经,看了一眼陈素,示意她继续,而后站起身走到了小院外。 院外正站着七八名士绅商贾,个个绫罗绸缎,衣着光鲜,一见到裴楚就上前行礼。 旁边还站着店家掌柜,见着裴楚出来,目光登时躲躲闪闪。 先前已经交代过一番,不让打扰,只是这些来的人,一个店家又得罪不起。 裴楚也不为难掌柜伙计,只是看着来人,问道:“诸位寻我有何事?”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大腹便便的商贾,一见着裴楚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天色已晚,我等前来打扰,真人休怪。这番前来,实属无奈,今年亢旱,不止是清源县,我们周遭几县尽是滴水未下,是以这才一齐求到。” “又是求雨?” 裴楚眉头蹙起,他倒是料到可能今日在雩坛作法,传播出去后,或有人前来找寻,只是不想消息如此之快。 随口招呼众人起身,问道:“你们都是哪些县的?” 为首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赶忙说道:“小人是临近处州县的。” 后面的几人跟着喊道“东汤县”、“唐华县”、“山常县”等一些地名,。 那带头的商贾又摆手让一个家人上前来,奉上了一盘的银两,估摸着比清源县给出的商银还要多出一些。 裴楚摆了摆手,拒绝道:“无功不受禄,你们的事,我已然知晓,先请会吧。” 一干商贾士绅颇不情愿,但见裴楚赶人,也不敢造次,只能是说一些各县各乡旱得不行,请求真人前往求雨之类的话。 等裴楚打发了这一干人等,再度转过身,就见猪道人不知何时已然从地上站起,晃晃悠悠地走到裴楚前,嬉笑道:“小道士,见着没,这便是我不愿意理会凡俗事的缘故,你今日作法祈雨,那些个闻讯而来的,便有得纠缠。” “这周边五六个县,每一个县作法一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楚不以为意,今日初试了呼风唤雨之术,他能感受到这门道术其中的诸多玄奇,而且还有许多掌握不顺畅的地方,如果再是作法几场,应当能越加圆润,随从心意。 且这门术法的威力,随着裴楚采集五风,还有化云之术的提升,往后当能够再有所提升。 猪道人裴楚这么说,嗤笑了起来:“小道士,你济得一县雨水,济得五六个县的雨水,可济得一郡么?可济得一州么?可济得一世么?不过是徒然疲命。越州一地,去岁大水,今年大旱,自是有缘由的。你道今日那道姑的法术是真不灵光么?只是生不出感应而已。” “道友是说,是有人故意扰乱天时?” 裴楚面色沉凝,前番猪道人说那蛟蟒是有根脚的,他就询问了几次,只是这猪道人不愿意说,今日又是这番话,不由让裴楚有了些许猜测。 “我可没说。”猪道人忙不迭地摇头,扭着肥硕的身躯走到了一旁,“反正我这边是待得腻歪了,小道士,我常听东越郡繁华,可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不等裴楚开口,一直在旁侧耳倾听的陈素忽然拍手叫了起来。 “你也是个嘴硬的。” 裴楚淡然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已然黑透,又走到桌旁,拿起了之前那副“五子登科”童子画,道,“去东越郡也好,不过,那画盗我们可还没找出来呢?” 就在裴楚将那“五子登科”画展开,他和猪道人同时咦了一声。 只见画中的“五子登科”里,本来被裴楚捏散了一个小鬼后,只有四子的画像,不知何时变作了九个。 九个孩童挤在一张画中,圆脸大眼,看似在嬉戏,却与人一种别样的森然气息。 “不等我去寻他,人家反而找上门了?” 裴楚看了一眼猪道人,见猪道人哼哼两声,而后朝陈素道,“素素,你先回房去。” 陈素愣了愣,随即点头,将桌上的自家“课业”一股脑抱起,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裴楚将那张“五子登科”画展开放在桌上,不多时,画中的九个童子似乎扭动了起来,院外隐有飒飒之声。 ps:才想起今天没有上架,依旧联系编辑中,大概是要2020年上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血子灵法 “嘻嘻——” “哈哈——” 一声怪异的孩童嬉闹声忽然在院中响起。 “小道士,这是有人在作法!” 猪道人见陈素躲避进房间,四蹄扬起,跳到一旁,叫了起来,“这画里现在已不是什么‘五鬼搬运’,而是‘血子灵法’!” “血子灵法?” 裴楚眼神微眯,不解其意,一步上前,就要将整张画给撕了。 但那张画仿佛生出感应一般,沙沙抖动,一下飞入空中,悬空飘起。 裴楚纵身一跃,想要将那画扯下,但那张画忽而又转了个方向,避了开去。 眨眼间,那画中一个个孩童仿佛全部活了过来一般,嬉笑哭闹,发出各种声音。 这时,猪道人的声音快速响起:“这‘血子灵法’是旁门邪术,歹毒无比。修炼时要杀伤孕妇,取那带血的子灵和血衣胞胎祭炼,九个血子,方算练成。而后可操纵九鬼,历啸飞起,即可伤敌,又可作崇,还能护主。” 裴楚眉头皱起,诸多法术里,这算是他听过最歹毒的一门,看着那飞在空中的画像,问道:“可能破解?” “来不及了,作法之人就在周遭。”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从画中钻了出来。 不是之前在周家庄见到的小鬼模样,反而是一个胸前裹着一个红肚兜,臂如莲藕,粉雕玉琢的童子。 仿佛真的便是画中之人。 那童子嘻嘻哈哈地笑着,张开双臂,朝着裴楚飞了过来,似乎在撒娇要裴楚将他抱入怀里。 眼见那童子飞到身前,裴楚猛然一伸手,将这白白胖胖的童子抓在了手里。 那童子先是嘻嘻笑着,跟着仿佛不耐,手舞足蹈地挣扎了起来,哇哇哭个不停。 “这就是血灵?” 裴楚将抓着的童子拿近了几分端详,陡然,就见那看着可爱粉嫩的童子,忽而收声,脖子伸长,嘴巴裂开到了脑后,露出了两排锯齿似的牙齿,朝着他面门咬了过来。 他猛然一甩,将这个粉雕玉琢的童子扔了出去,那童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面容扭曲,眼神怨毒,但却像是未曾受到伤害一般。 这时,那画中又有一个血灵已经跳了出来,扑向裴楚。 裴楚出手迅捷,又抓了一个想要啃咬着他的血灵手掌发力,狠狠一抓。 出乎意料的这个血灵,并未爆散,反而如没有形状似的,滑不溜秋,一下从他的手中溜了出去,再度凝结成型,朝着裴楚大腿咬来。 裴楚跟着一脚将这个血灵踢飞,血灵在空中转了几圈,复又站起,浑然无伤,哇哇大叫着,再次扑了过来。 “嗯?” 裴楚心生诧异,他此前对付游魂鬼魅,一抓一个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情景。 “哇哇!” 一声跟着一声的孩童嬉笑哭喊声响起。 画中九个模样各异的血灵已然全部跳了出来,左飘右荡,飞到了裴楚面前时,个个俱都是裂开大嘴,似要朝着他啃咬。 裴楚一拳一个,将这些涌向他的血灵们全部打飞出去,只是这些血灵,虽然未能对他造成伤害,但个个犹如皮球,他一时也没办法消灭。 其中一个血灵被裴楚打飞正巧落在了一旁的猪道人身上,登时这个血灵裂开了森森大嘴,狠狠在猪道人屁股上啃咬了一口。 猪道人嗷呜一声怪叫,七八百斤的肥硕身体,似乎原地蹦跳了起来,一连挣扎了好几次,才把那血灵给摔飞出去。 看着那摔飞出去的血灵,又站了起来,想要啃咬,猪道人心有余悸,连忙冲着裴楚大喊道:“小道士,快接法剑,不然这些血灵伤不到你,可就要啃噬我的血肉了。” 说着,张口一吐,前番借裴楚用过一次的法剑再度飞出。 裴楚扬手抓住剑柄,吐槽了一句:“道友,懒得没边了。” 明明有法剑自己能用,偏要扔给裴楚,不想去折腾。 裴楚目光如炬,法剑在手,抬手一挥,登时将一个扑到面前的血灵砍成了两半。 噗地一声,那血子登时化作一道黑气消散。 “对付鬼魅,看来还是要有法器才行。”看着消散的血灵,裴楚心中暗暗感叹。 他有通幽之能,又有神力,还有保身符护体,血灵飘忽啃咬于他不算多大威胁,可这些血灵却比他所见过的所有魂体,还来得诡异。 他若无破法之效的利刃在手,想要杀伤这些血灵,还真不容易。 一道道剑光暴起,裴楚身形闪动,有了能杀伤的法器,呼吸间又将三个血灵斩杀,道道黑气弥漫消散。 正当裴楚持剑,准备一鼓作气将其他的童子鬼物,一起斩杀了。 忽而一个声音响起,“童儿快快回来!” 剩下的五个血灵似乎得了敕令一般,连忙飞起,这次却不是遁入画中,而是循着声音的方向飞去。 “这是心疼了?” 裴楚目光一凝,这“血子灵法”阴毒无比,可祭炼也是不易,一连被裴楚斩了四个,显然这施法之人也怕全部折在了这里。 跟着那几个血子飘飞的方向望去,就见院墙上站着了一个身穿花色道服的中年道姑,正拿着一面黑色的三角小旗,冲着院中呼喊。 “果真是这道姑。” 裴楚前面还不太敢确定,这时见着自不待言。 人无半点犹豫,手持法剑,猛然一跃,就要朝着那道姑杀去。 那道姑见裴楚骤然杀来,面色猛地一慌,连忙冲着大喊一声:“老乞丐,还不出手!” “疾!”一声轻喝不知在何处响起。 飒飒之声陡然大作。 小院上空,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裴楚砸了下来。 “小道士,快躲开!” 猪道人呼噜一声怪叫,四蹄扬起,飞也似地朝着一旁角落跳了出去。 裴楚反应极快,在黑影出现的瞬间,人就朝着一侧,飞身闪躲。 但头顶那落下的黑影,又急又猛,又如附骨之疽,在裴楚腾挪跳跃的刹那,跟着变换了方向,重重砸落下来。 裴楚避无可避,眼见那黑影落下,似有磅礴浩瀚之力。 顾不得多想其他,将法剑插在地上,暴喝一声,双臂朝天一举。 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一块厚有三尺、圆桌宽阔的巨型磨盘从天而降,磨盘通体为硬石所制,外观书画有朱色篆文密语,不知几万斤重,狠狠砸在了裴楚头上。 烟尘弥漫,地面龟裂,巨型磨盘陷入地面,足足有一尺多深。 “哎呀呀,不好了!” 猪道人眼看裴楚被这磨盘生生给砸得没了踪迹,登时狂呼起来,“小道士被砸成肉饼了!” “哥哥!” 小院一处卧房内,房门砰地一下整个飞出,陈素手握短刀,柳眉倒竖,冲了出来。 猪道人看着那沉重非常的巨大磨盘,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再度跳脚,喊道:“法剑,我的法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门中人 “法剑,我的法剑!” 猪道人看着那硕大的磨盘,压得小院都占了不小的地方,兀自叫个不停。 忽而见到了陈素冲出来,连忙叫道:“素素小姑娘,小道士被成磨盘压没了。” 陈素双目之中,似有火星,只望了一眼那磨盘方向,便不再看,反而持刀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墙头。 “奚仙姑,你说这小道士能呼风唤雨,我当能有多大能耐,还不是被老乞儿一磨盘给砸得血肉模糊了。” 院墙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影。 一身百衲衣,骨瘦如柴,须发粘在一起,却是一个老乞丐。站在那道姑身边,正哈哈大笑着。 “你那飞磨打人之法是好,可若我前番纠缠,哪里等得你来作法?”中年道姑冷哼一声,随即看着手中的那个三角小旗,心疼得不行。 九个血灵这就折了四个,再想要补足又不知要过多长时日。 忽而又想道这清源县中,今日她祈雨作法,已然盘点了诸多身怀六甲的妇人,又暗暗有了主意。 “不论你如何说,今番建功的却是我。”老乞丐嘿嘿怪笑两声,他的飞磨打人,威力虽是不凡,可施法祭起并非一蹴而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且一次也只能用上一个。 两人说话间,一左一右已然从墙头跳下。 见到从卧房里冲出来的陈素,还有围着磨盘哼哼唧唧叫不停的猪道人,脸上也无异色。 裴楚的情况白日里祈雨之后,二人就打探得清楚,两人自诩术法高强,一头还未化形的大白猪,一个拿着把短刀的女娃儿,全然未曾放在心上。 那老乞丐挠着脏兮兮的头皮,看着猪道人嘴里啧啧有声:“这小道士所带着的女娃儿和肥豚,倒是各有不凡。奚仙姑,这肥豚归我,那女娃儿归你。嘻,老乞儿还未吃过开了灵的肥豚,当能畅快。” “便让你这老乞儿占些便宜。” 中年道姑目光在陈素上扫了一圈,嘴上说着吃亏之类的话,心中却有些欢喜,连带着方才几个血灵被斩杀的心疼劲都冲淡了几分。 两人未能看破猪道人的真身,但陈素一身气血充盈,却是瞒不住人。 这等好苗子,收到座前,往后不论是收做徒弟,或当个奴婢听用,再又是其他祭炼术法,都别有用处。 “要吃我?” 猪道人本来还在磨盘故作感伤,忽听得两人言语,登时抬起头来,冲着陈素再次说道,“素素小姑娘,那乞丐要吃我,那道姑也要把你拐走哩。” “哼!” 一声冷哼骤然响起。 陈素手持短刀,一个纵身,已经朝着那中年道姑杀了过去。 那道姑骤然见得陈素持刀朝她冲来,心中蓦地一惊,似完全没想到这女娃儿在那小道士被飞磨压成肉泥后,不但不惧,反而敢朝她动手。 右手一扬,袖中飞出了一条三尺长的红绳,那细绳是她祭炼血子灵法所得,用的是脐带所制,运用随心,虽不算如何玄妙,但最是能用来绑人。 她所收的一些个“仙官仙姑”,多数都是用这细绳捆绑而来。这些人见挣脱不开她的术法,久而久之之下,渐渐也就听她号令。 瞬息间,那红绳飞出,空中绕了一圈,便绑缚住了陈素的两条手腕。 短刀直直落地,插在了地上。 中年道姑面露喜色,看着陈素淡淡笑道:“女娃儿,还不乖乖与我……” “喝!” 又是一声娇喝,陈素双臂猛然发力,咔嚓一声,竟然是将那条红绳生生给挣断。 伸手将地上的短刀再度捡起,又朝着那道姑扑了过去。 那道姑见陈素挣断了红绳,先是一愣,接着看着陈素杀气腾腾,刀口已经到了面前。 慌忙将手中的黑色小旗一扬,孩童嬉笑哭喊声瞬间响起。 前面被她收回的五个血灵,再度飞出,挡在了陈素面前。 陈素面对看着粉嫩可爱,可一张口,露出了森森白牙的血灵,依旧无惧,手里的短刀挥舞如风。 当即就有一个血灵被一刀砍中,蓦然落在地上,打着滚哭嚎着怪叫。 中年道姑心生感应,再看向陈素,面上隐有惊容,“这女娃儿的刀也不是凡品。” 猪道人见陈素不看那将裴楚压着的磨盘,反而拔刀动手,虽相处时日不短,可眼中依旧掠过异色。 “真个果决啊!” 换做其他女娃,这会怕不是进退无措,便是为了救小道士哭哭啼啼。 可不等猪道人再发诸多感慨,那老乞儿已经几步上前,张开手朝着他抓了过来。 那手如鸡爪,又脏又黑,指尖似乎萦绕着淡淡黑气,显然敢赤手去捉拿七八百斤重的肥猪,自有底气。 猪道人见老乞儿抓来,连忙朝前跑了几步,绕着圆形的磨盘闪躲。 那老乞儿则大笑连连,“你这白猪,竟然有了灵智,肉当鲜美得紧,莫要躲了,老乞儿已有多日不曾开荤,快快过来。” 猪道人又怕了两步,似乎被追得有些急躁,呼噜呼噜冲磨盘大叫道:“小道士,小道士,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被人宰了吃肉了。” “嗯?” 那老乞儿听得猪道人这番言语,动作稍稍一顿,似有不解。 陡然间,轰隆一声巨响。 那陷入地面的巨大磨盘,一下掀翻倒到了一旁。 裴楚一手持剑,灰扑扑地从地底下跳了出来,随手一招,一道清风拂过,吹得他头发道袍飞起,那些个尘土俱是被清风席卷着,吹=了出去。 “哎呀,小道士,你这法术,真是好用。” 猪道人看着裴楚呼风洗尘,再度叫嚷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羡慕之意。 一番打斗折腾,于他而言,不过是嬉闹。 裴楚并未理会猪道人的大呼小叫,一剑朝前,就朝着那老乞儿刺了过去。 对方着飞磨打人之法,虽是偷袭,但那磨盘沉重非常,骤然当头压下,以他的力量也支撑不住。 好在他有“一炁保身符”护体,即便无虞,可这磨盘困住他一时片刻还是有作用的。这一刻下脱困而出,自然首要目标就是要除去这老乞丐。 那老乞丐见到裴楚骤然出现,也是一惊,几乎不做犹豫,兔起鹘落,掉头就跑。 但他速度虽快,但又无神行轻身之法,哪里跑得了。 登时被裴楚从后赶上,一剑刺穿了后心。 裴楚复又抽回法剑,转而杀向另一边的中年道姑。 那中年道姑面前,五个血灵,这一会已然被陈素斩杀了两个,另外三个血灵,畏惧陈素手中那把短刀,只是左右飘飞纠缠,竟不敢前。 道姑见到了裴楚脱困而出,一剑刺死了老乞丐,再顾不得心疼自家的三个血灵,拔腿便逃。 裴楚瞥了一眼陈素,见她面对三个血灵依旧游刃有余,便不理会,小姑娘有破法的短刀,还有保身符护体,应对几个血灵足以。 眼见那道姑飞纵上墙,想要逃遁,几步赶上,一伸手,抓住道姑的小腿,狠狠一拽,扯下墙头。 裴楚一脚踏在这道姑的后心,法剑指在对方脖颈,正要问询这道姑前面以画盗取钱财米粮的原因。 那道姑忽然面色诡异,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小道士,你坏我教门好事,自有人来寻你。” “教门?真是有妖人作乱?” 裴楚听得这两个词,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起了已经死去的祝公子,还有那日在峄山抓着白马尾巴逃遁的紫衣长髯男子。 他此前心中已有了判断,但从这道姑口中听得这两字,算是真正的佐证。 这时,道姑全身忽而冒出了火焰,烈烈灼烧了起来。 裴楚并未用“避火符”,见火烧起,便抽身后退,转而看向和陈素纠缠的三个血灵,正要逃遁,倏然跃起,一左一右将离得近的两个斩杀了。 另外一个则未能从陈素手里逃脱,被她用短刀砍了足足三四刀,最后化作黑气。 “哥哥!” 将那血灵斩杀后,陈素几步又蹦跳到裴楚面前,眼神里充满欣喜之意。 她虽信任裴楚,可在方才那飞磨落下的瞬间,心中也不免惊惧。 只是经历了诸多事情,加上裴楚平日教导,性子早已坚韧,遇事更是果决。 裴楚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又看向那道姑烧灼的尸体。 这时,躲在远处的猪道人哼哼唧唧也跑到了裴楚身边。 三人望着那烈火焚躯,一时俱是无言。 小院外,又有敲锣打鼓和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这一番偌大的动静,到了这时候,终于引得了不少客栈和周围的邻里前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