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昭》 第一卷 楔子 ……杨逍的穿越很突然。 他还记得前一刻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睡着了,这下一刻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身体,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还是刚生出来,脐带都没有剪断的那种,眼前全是女人,有年轻的,有年长的,当然也有老的。 杨逍感觉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似是在呼唤自己,眯着眼望去,似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杨逍想说话,但是说不出话来,他好像控制不了他的器官。 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叫唤:“熹平五年,何贵人诞皇子。” …… 杨逍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宽敞的大殿上。一些巫师,蛊婆打扮的人围着自己,似是在做什么法事,杨逍感觉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眼前仿佛打满了马赛克,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 但是他好像听见有一个人是在说自己…… “皇子有异象,不利兵事,是为不祥之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一章 蛊事 汉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秋,外族寇边。 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今山西阳高)、云中郡(今内蒙托克托东北)、雁门郡(今山西代县西北)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 …… 洛阳皇宫南宫南门外的铜驼街,即南宫沟通洛阳市集的主街上,一身着赤色袍服,面容净白之人形色匆匆,一路疾驰,俨然是往即将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宫中至尊之人的大舅子何进何遂高府上去了。 何进屠户出身,仗着妹妹一年前诞下皇子,从区区宫女变成了何贵人,而自己作为外戚,虽年逾二十,却也是摇身一变,从一介白衣变成了如今的虎贲中郎将,统领虎贲禁兵,宿卫宫廷,通俗点来讲就是服务皇帝的保镖头头,秩比二千石。 比二千石虽然不是完完全全的二千石,却是稍次二千石的,更是正儿八经的银绶青印,却也足见皇帝恩宠了。 然而尴尬的是,虽年纪轻轻便银绶青印,何进的府邸却向来冷清,甚至是无人问津。其一是因为本身的寒门身份,其二却是因此地为洛阳,皇城所在,天子脚下,二千石乃至超品大员遍地都是,莫要说这比二千石了。 加上士人、宦官、外戚之间历来的微妙关系,便是稍有出身的未出仕的学子也于结交寒门外戚毫无兴趣,毕竟这是一个讲究门楣出生的时代。 何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于他来说,这个皇帝的保镖头子,比二千石职位确确实实是个大大的美差了,至少比自个儿当年起早贪黑,凭一己之力养活一家五口的日子美的太多太多。 “主人,院内小黄门奉贵人之命求见。” 贵人,自然就是何进宫中的妹妹何贵人了,而何贵人所遣的几个小黄门倒也不是头一次来到自个儿府上,说到底,皇帝对自个儿的赏赐往往早在圣旨到达之前便以了然于胸,而这一切,多要亏得这几个小黄门的通风报信了。 一如往常,何进不及多想便唤家仆邀小黄门入内说话。 “何事?”何进不待小黄门躬身行礼便直截问道。 “何公,贵人有手书予何公。”言罢,双手呈于何进面前。 “手书?”何进斜睨了小黄门一眼,便要伸手接过手书,然而手指刚碰到绢帛,却又猛然收回,皱眉问道:“贵人何曾与我过手书?若事无紧要,为何不能叫你口述与我,可若事关重大,又何必多此一举,徒留物证?” 小黄门闻言当即附身拜倒:“贵人所言,事关重大,却因小人愚钝,生怕小人不能尽为转述,故以此手书面呈何公身前,何公若是有所顾忌,看完烧了便是。。” “自不必你多言。”何进冷哼一声,却是接过绢帛,展将开来。 然而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让堂堂虎贲中郎将汗毛倒竖,后背发凉。 何进越看越怕,尚未看完,便已怔立当场,半晌发不出声来。 倒是那小黄门率先发问:“何公以为如何?” “郭常侍的意思呢?”何进不置可否,反问道。 郭常侍便是十常侍中的郭胜,与何进同为南阳郡人,当初皇帝刘宏遴选宫女,何进重金贿赂郭胜,终使妹妹被选入掖庭。须知何进一家出身微贱,又是商贾,百工之人,非为良家子,这遴选为宫女的机会本就是郭胜受了贿赂,肆意妄为。而如今,宫女变贵人,屠户变中郎将,郭胜受贿反而成了对何家天大的恩惠,何贵人乃至何进自然对郭胜感激涕零,分外信任了,以至于何进看到了妹妹匪夷所思的手书,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郭胜的态度。 “禀何公,贵人的意思,便是郭公的意思。” “夏育、田晏、臧旻兵败……”何进一边兀自喃喃,一边引火烧了手上绢帛:“巫蛊,王甫进言,却是因我这未满两岁的外甥身怀异象致使大军失利,陛下竟然还信了?” 小黄门依旧附身趴在地上,不敢做声。 “我这外甥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陛下竟忍心?”何进依旧自言自语,终于还是向眼前的小黄门问道:“郭常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郭公还说,王常侍与王美人交情极深,就像郭公与贵人一般,而如今王美人受宠,子嗣自不必说。至于王美人家世渊博,身份贵重,自然是……自然是……”小黄门支支吾吾。 “自然是什么!”何进大声喝道。 “自然非杀猪屠狗之辈可比!” “郭胜辱我太甚!”何进大怒,竟是一掌劈在案前,手掌登时通红。 “何公息怒!想来此言必是王常侍与那些个巫蛊所言。”小黄门大惊,忙解释道。 何进虽然愚钝,但这一掌劈下,皮肉吃痛,稍一镇静便也心下了然,郭胜也只不过是转达王甫的意思,何曾辱过自己呢?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竟笑出声来:“我那外甥倒是与我一般愚钝,以至于都要两岁了却还不会说话,也难怪别有用心之人有此诛心之论,只是如此幼儿何其无辜。” “何公安心,陛下到底还是疼爱小殿下的。”小黄门出言安慰道。 “疼爱?”何进冷笑不止,示意小黄门继续往下说。 “若非疼爱小殿下,贵人又如何能有手书于何公呢?” 何进望向院中,见天空阴云密布,显然是要下雨了,长叹一口气道:“既如此,便依贵人所言,送小殿下去史道人那里吧,你且回吧。” 小黄门站起身来连声称诺。 “史道人到底乃道术之士,依其术善护皇子自也不必受那些巫蛊诛心之言了。”何进垂手直立,兀自望天:“可怜我这妹妹从此之后,再无恩宠了。” 说到后来,竟不知其是可怜自己的妹妹还是感怀自己的仕途。 小黄门不敢应声,附身行礼,转出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章 说话 堂堂虎贲中郎将何进何遂高如何会不知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没有无辜一说。 王甫再坏,再恶毒,不过欲将何进的大外甥,今皇帝刘宏的独子刘辩贬为庶人,比之死绝了的皇子们好了不知道多少,这或许多少是看在同僚郭胜的面子上。 更何况刘辩都快两岁了尚不能言语,即便刘宏有意偏爱,那也不能指望一个笨蛋甚至是一个哑巴来当未来的皇帝吧?就没有这个道理。 说到底,宋皇后健在,荣宠依旧,嫡子之说不过时日早晚,那既然大家都是庶出,别的皇子能死,你区区何贵人的皇子就不能被贬为庶人?到底是杀猪屠狗之流,谁又比谁精贵呢? 何进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虽然愚钝,但是并不是蠢笨,贬皇子一事说到底还是要皇帝圣心独断,若得皇帝偏爱,饶是他王甫,张甫,李甫如何撺掇,却也无济于事。 可何贵人如今虽然依旧受宠,皇帝也没有将刘辩贬为庶人,但终究是要将这不足两岁的幼儿送出宫去,这是一个信号,他老何家再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至少是皇帝不再专宠了。 “皇子异象,不利兵事”何进领着三百虎贲军护送刘辩车架至洛阳城北郊的一处小庄园内。戍卫皇室是他虎贲中郎将的职责,更何况眼下之人是他的亲外甥,关乎着他未来的仕途,何进自然是亲自护送,不敢怠慢,“昔日皇子出生,巫蛊所言。” “何公信以为真?”发问之人一袭灰白直裾,鬓角斑白,却是精神矍铄。 其人唤作史子眇,便是何进与何贵人商议托付刘辩之人,如今年逾四十,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者了。何进少年丧父,早期穷困潦倒,多有受史子眇照拂帮持,之后变身权贵,自然忘不了少年时这“贫贱之交”。至于这北郊庄园,却也是何进为了报答史道人恩义,为其置办的。颇有仿效当年淮阴侯韩信一饭之恩的意思。至于史道人虽一心求道,并不在意眼前功名富贵,却也不便拂了何进这一番美意,便坦然住下了。 “以往自然是不信的。”听闻史子眇相询,何进不由轻笑:“可昔日夏育未曾出兵便有如此言论,而如今逢其兵败……” 说到兵败,何进长长叹了口气:“这可是大汉从未有过的大败啊。” “兵者,诡道也。”史子眇不以为然:“便是此时于鲜卑不败,那往后于高句丽,西凉,乌桓,乃至南方蛮夷,又如何能有百战全胜的道理呢?难道适逢一败,皇子异象一言便要应谶?” “可是我大汉数万大军,死伤八九,一击即溃!”何进说到战事,不免情绪激动:“道长可知,我汉军与鲜卑,素有以一当五之说……” “何公到底是信了?”史子眇捻须笑道。 “信了何事?”何进说到激动之时猛然被打断,怔在当场。 史子眇笑着指了指瞪着大眼睛,兀自舔着手指的刘辩说道:“皇子生有异象,于兵者不详。” 何进再无彼时激动神态,也是讪讪朝着刘辩望去,叹了口气道:“我何进素来为士族所鄙,若再无皇恩眷顾,又该如何立于朝堂?” 史子眇依旧捻须微笑,却不答话。 何进幡然警觉,竟不顾身份躬身便拜:“道长可能教我?” “何公如此贵重,在下一介白衣,何敢当此一拜!”史子眇赶忙托住何进:“在下久居山野,无德无才,又有什么能教何公的呢?” 何进听闻此言,神色黯然。 “只是修道数十年,今日见到小殿下,只以为此乃富贵天命之相,绝非异象所言。”史子眇并不理会何进神情,望着刘辩说道。 “道长此言当真?”何进悲喜交替,不免心神激荡。 史子眇并不作答,挽了挽长袖,俯身抱起刘辩,嗤笑道:“何公不必妄自菲薄,且回吧。” 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是达官显贵,世家大族,亦或是市井小民,寒门子弟,都是极其迷信的,就比如为什么大家尊崇皇帝,不是因为个人崇拜,更不是因为皇帝长得帅,而是因为他是天子,所谓天子,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注定要受命于天,执天下权柄的,这是这个时代的人骨子里带有的最最基本的世界观,也正是因此,贵为皇帝公卿,对于所谓的巫蛊占卜天意所得,即便再光怪陆离却也不能不信,最多也就是敬而远之罢了。 所以当小皇子刘辩为巫蛊定义为异象不详的时候,何氏一家子是真的有点胆战心惊的,亏得皇帝圣明,宠爱有加,这昔日的巫蛊之言就也少有理会了。只是不想好日子还没过两年,堂堂大汉名将夏育,竟然被鲜卑这群乌合之众打的抱头鼠窜,丢盔弃甲。这下夏育这三个废物被贬为庶人是小,皇子于兵不详倒是成了最为强有力的一根刺,扎的何进猝不及防,头皮发麻。 好在身前这位昔日有恩于自己的道长素有望气的本事,现在又说小皇子有富贵天命之相,于何进而言,仿佛只身漂在海上却刚好抓到了唯一的浮板,如何能不惊喜,如何能不激动? “如此,谢过道长了!”何进长袖笼起,躬身一礼。 史子眇再无回绝,怀抱着刘辩,直立当前,坦然受了何进一拜。 何进此番亲自护送刘辩至此,一来确实是为了保护刘辩周全,防止王甫这厮胆大妄为密谋不轨,二来却是真的需要史子眇于他说叨说叨,他是真的怕了这些流言,太需要精神寄托了。 史子眇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总归还是有的,何况小刘辩与他看来,着实天真可爱,便如他自家的孩儿一般。他仿佛记得,自己上一次抱着自己孩儿,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可如今,自个儿已然成了老朽,孩儿却已入土多年了。 想到此处,史子眇不由长叹了口气,望着怀里瞪着大眼睛的刘辩,逗趣道:“小殿下,往后便唤你史侯如何?” 史侯,是他早夭孩儿的名字。 刘辩揪着史子眇的山羊胡子,憨态可掬。奶声奶气却又不大清楚的说了一声:“善”。 史子眇大惊失色,竟抱着刘辩跌坐在石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三章 认“亲” 刘辩和他的这尊小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尽管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确实也是这尊小身体第一次睁开眼睛,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尊身体不该属于他。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坐在三十多层高的高级写字楼的临江豪华工位上,望着钱塘江美丽的夜景,勤勤恳恳的加着班。当然期间也幻想着未来能在这个城市买房买车,娶妻生子,然后蜜月和老婆去大(和谐)理旅行,退休之前一定要去一次西(和谐)藏,还想到一定要任性一次裸辞去新(和谐)疆,完成长达三个月的自驾游,尽管他还没有考驾照。他想了很多很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吵醒他的不是手机闹钟,也不是一块儿苦逼加班的同事,更不是自己恨的要死却也怕的要死的老板,而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周围乱七八糟,嘈杂纷扰的叫喊声。 至于后来,根据刘辩细心的观察,他总算明白,他算是投胎转世成了历史上汉灵帝的儿子,何进大将军的外甥,被董卓逼迫退位后又惨遭杀害的弘农王刘辩。 身世仿佛如同前世一般悲剧,如果刘辩记得没错,这一世的他也就十几年的阳寿,说不准便要和前世一般,尚未娶妻生子便要一命呜呼。 不过幸运的是,若说是转世,那好歹没喝孟婆汤,若说是穿越,那也好歹穿的足够早,无论是哪一种重生方式,自己总算是保留了所有记忆,也总算获得了十年有余的生存时间。 十年,对于一个拥有现代人思维和历史记忆的帝王之后,足够改变一些东西了吧? 也因为这个身份,刘辩出生开始就非常谨慎。一方面,他虽然有思维逻辑,有前世记忆,但是他却没法完全支配他的这个小身体,他很容易困,不自觉就会睡着,他也基本做不了一些不符合年龄特征的动作,比如爬,翻滚,走路。 另一方面,他深知深处皇宫内院是极不安全的,饱受后世清宫剧洗礼的他自然也是知道过慧易夭的道理,所以刘辩从一开始,就打算装成一个傻子,比如干啥都不经意的流口水,甚至从来不说话。 他倒也没觉得不说话就会被人当成笨蛋,实在是因为前后世说话习惯上的差异,但不论如何,说多错多总归是没错的,那不说自然就不会错了。 然而事实证明,装傻充愣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自然不必说,因为自个儿装的很蠢很笨,便被王甫这样的野心之人称为异象,就连一开始极度疼爱自己的皇帝老爹也逐渐对自己变得不冷不热。 好处却也是匪夷所思,原本就该与自个儿老母亲何贵人争风吃醋的宋皇后,甚至是王美人,竟然对自己分外怜爱,或许是出于对一个弱智小儿的怜悯和惋惜,也或许是觉得如此弱智即便健康成长也与未来自己的子嗣毫无威胁,但也是因为这份同情,却让刘辩从小就避免了以身试毒的风险,对他来说,自然算是好事。 如今长到了近两岁,到也算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只是让刘辩难以想象的是,他竟然能脱离皇宫,来到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也就在此时,小刘辩说出了这辈子第一句话,也是第一个字“善”。 其实刘辩本身更想说“完美”甚至是“nice”。可是因为从来没说过话,以至于完美或者nice的发音难度实在是有那么一丢丢高,即便是一个善字,竟也只是说的七七八八,不清不楚。 等到善字说出了口,小刘辩竟然觉得有点酷,竟笑的更加开心了。这个具有极强时代特色的简短话语在刘辩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便算是刘辩对这个时代的认可和接受了。 可怜史子眇岁至老朽,却被这黄口小儿的一声善吓得半死。 他可不是因为震惊小刘辩竟然开口说话了,而是小刘辩竟然对他以早夭孩儿的称呼有了真切反应,虽说史子眇多半是基于感情寄托并为了避讳刘辩名讳,但实实在在也是他有意为之,实乃不折不扣的犯上行径。 史子眇赶忙将小刘辩轻放在石台之上,紧接着大退一步,俯身拜倒,连称僭越。 小刘辩缓缓翻身,双手努力一撑,竟是自个儿坐了起来,依旧奶声奶气道:“怎么了?” 史子眇不敢作声,更不敢抬头,竟似没听见一般。 刘辩又道:“怎么了?起来吧!” 史子眇方才缓缓抬头,却在与刘辩眼神相触之时又猛地低头,不敢正视。 刘辩揉了揉嘴上肌肉,捋了捋舌头,加上说了一两句话,似乎找回了说话发声的法门,看着依旧伏地不起的史子眇,不由笑道:“你这老头,着实古怪。” 史子眇吓得汗流浃背,身子竟然轻微发抖。 “你怕什么?”刘辩见状着实不解:“你口称僭越,却是僭越了何事?” 史子眇战战兢兢道:“小人……小人……”。 “你要是再支支吾吾,我便告诉我老爸去。” “爸”这个词最早出现于《广雅》,作者张揖却是魏明帝时期人,如今却还没出生呢。因此刘辩刚一说完,便知失言,好在身前之人毕竟身份低微,倒也无甚差池。 老爸是个啥,史子眇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这个老爸既然被皇子提起,当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是他也不敢问,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小人万不该称呼殿下史侯。” “哦?”刘辩问道:“这史侯莫非是什么不祥的东西?” 史子眇神色黯然:“确实不祥,确实不祥。” 刘辩见史子眇神色有异,疑惑之余,似是猜到了几分:“我听我那舅舅说你叫史道长,莫不是这史侯是你的什么亲戚故友?” “是。”史子眇无奈应声。 “既是人名,又有什么祥或不祥的?”刘辩仿若自言自语,忽地猛然警觉:“莫不是令尊?” 史子眇摇了摇头,身子却是伏的更低了。 “令叔?” 史子眇依旧摇头,他好想结束这个话题,爱子早夭,足以让人神伤的了,如今却以爱子名讳为不祥之称,于人父而言,宛如刀斧轧于心头,却奈何问话之人乃是当朝皇子,不敢不答而已。 “那究竟是何人?”刘辩显然难以感同身受,他既知名讳不祥,自然是牵扯了已故之人,以他的猜想,史子眇这个年纪的已故亲人,无非也就是父亲或者是叔父,殊不知,汉人以孝治天下,如何会有唤自己父亲,叔父名讳的人呢? 史子眇长叹一口气道:“是,是犬子。”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 刘辩登时了然,自知戳中了眼前之人的伤心往事,虽依旧难以感同身受,但是却也有几分愧疚:“是小子唐突了。” 史子眇神伤之余,突闻刘辩小子自称,又是一惊:“殿下不怪罪小人僭越,小人便已感激不尽。” “史侯,史侯。”刘辩兀自喊了两声,轻叹之余竟笑出声来:“史侯是不祥之物,我也是不祥之物,既然都是不祥之物,那便融为一体好了。” 史子眇惊疑不定。 刘辩继续说道:“史公若是感念史侯,无妨视我如子,小子自当视你如父。” 刘辩贵为皇子,这番话可谓莫名其妙,光怪陆离,莫要说史子眇不敢答应,便是听了此话都算是极其僭越的了。 可是刘辩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眼前之人乃是母亲何贵人,舅舅何进所托之人,虽不敢说万般忠诚,但是至少也不会戕害自己。加上自己虽身为皇子,举世瞩目,但是从出生起就与自己的今生父亲刘宏见不着几面,至于后来刘宏越来越不喜欢自己,那是从宫中太监,宫女的接触中就能感觉到的事实。 并且,穿越轮回至今,已近两年,刘辩是真的想自己后世的父亲了。 眼前之人,与后世父亲年龄相仿,目光慈爱,想到日后必然与其朝夕相处,如何不能与其父子相称,报团取暖呢?毕竟看人的眼神是真的做不了假的。 “大人如何还不起身,这天下哪有父亲跪拜孩儿的道理?” 史子眇涕泪横流,也不知是喜是惊,却是忘了眼前之人竟只是个不满两岁的孩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四章 鸿都 次年,公元178年冬。 新年刚刚过完,汉帝刘宏便搞了一个大新闻。 原本抠的要死的当今皇帝,竟然自掏腰包,经由十常侍主持竟然造了一所学校!更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本就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的常侍集团以其核心领导人大长秋曹节为首或多或少以支持皇帝办学为由竟也捐了不少钱财。 几乎是出于难得的上下一体,同心协力,这所无论大小,规制都不亚于南宫平昌门外,洛河对岸太学的公办学校,竟然仅仅费时一年,于公元178年1月顺利建成了。 皇帝高兴之余,竟在跨年夜时亲自登临,提名“鸿都”,并改年号光和以示其办学决心! 堂堂大汉皇帝支持办学,不仅自掏腰包还发动宦官集团一起掏腰包。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甚至是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然而却叫一大群人开心不起来。 用曹节的话说,这群人简直就是“不识圣恩,不堪为用”。王甫更是雷霆手段,数日之间便替皇帝刘宏整理出了这批不堪为用的“废物”名单。 “真是些老顽固。”刘宏扫了一眼名单上的人物,一边摆弄着常侍王甫前几日进献的有趣物什:“这些个年轻郎中竟也不喜风月之事?” “回陛下,多是些世族子弟。”王甫弯腰陪笑道。 “世族子弟?世族子弟怎么了?”刘宏微微抬手,示意撤了案上名录:“一个个自诩风流,平日里作诗唱赋的还少吗?” 刘宏顿了一顿,站起身来,继而转身俯至王甫的那张大脸前:“王甫,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支持朕呢?嗯?” “回陛下,自是如大长秋所言,多是些不识圣恩之人!”王甫赶忙低头,不敢正视。 “大长秋所言,嗯,不堪为用!”刘宏站直了身子,双手背于身后:“王甫!” “臣在!”王甫不敢怠慢。 “改日你就与朕一个个抄了他们的家,换些堪为朕用的人上来!朕听闻你那宝贝儿子倒是一个抄家杀人的好手,想来定是堪为朕用的。” 王甫着实吓了一跳,无意识的抬头却发现皇帝正颇有深意的盯着自己,不免背脊发凉,忙俯首干笑道:“陛下说笑了!”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王甫后怕之余赶忙转移话题。 “有屁快放!” “诺!”王甫应声道:“臣听闻公卿大臣们多与何太守有所不满。” “何遂高?” …… “何遂高?”发问之人赤脚倚靠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燕地学生孝敬的有趣物什。双目炯炯,须发花白,竟是当朝帝师,太尉刘宽,刘文饶。 “何遂高其人,虽非良家子,到底也算是清白忠厚之人,他本就是虎贲中郎将,比二千石,如今进了二千石的颍川太守,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刘宽,一如既往的心平气和。 “大人,可是尚书台的郎中们。还有……” “还有谁啊?” “还有师弟们,都在议论此事。”说话之人名唤刘松,乃是刘宽嫡子。 刘宽自岁末感染风寒,一直告病在家,皇帝念其年事已高,多有体恤,特别叮嘱其当静心休养,无需忧虑朝中政事。何进何遂高官拜颍川太守,便是近几日之事,刘宽自是不知。 “荒唐,朝中政事,岂是尔等可论一二的?”刘宽轻咳数声,厉声斥道。 “大人息怒,只是尚书台的郎中们亦在品论此事,孩儿自知不该有所议论,然觉陛下所为实在有失偏颇,故有此一说。”刘松显然是准备充份,自有一番说辞。 刘宽咳的更厉害了些:“速速出去,速速出去!” “大人!”刘松不依不饶。 “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可知鸿都门学?” 刘宽怔了一怔:“可是鸿都门处的新建学堂?” “不错,乃是陛下御笔所提。” 刘宽捻须不语,微微抬头,示意刘松继续说下去。 “大人可知,这鸿都之所学,并非圣人经典,乃是些尺牍、小说、辞赋、字画。如此种种。” 刘宽兀自捻须:“陛下倒是极爱这些事物的。” 刘宽身为帝师,自然是知道皇帝刘宏是最喜辞赋,字画的。他还知道皇帝不单单是喜欢,而且于这些事物有着极深的造诣,而这鸿都门学的设立似乎早在数年前与皇帝的私下交谈中便已现了眉目,不想今日竟然真的促成了。 刘松不由疑惑:“陛下竟从未提过设立此学之事?” 刘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如此,大人定是不知孩儿所急之事了。”刘松不免黯然:“陛下所言,凡入鸿都者,业有所成,出可为刺史,太守,入可为尚书,侍中。术业出类者,亦可封侯赐爵。” 刘宽难得皱眉,显然是儿子所言,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原来跨年之夜,皇帝刘宏特意带着何贵人,王美人来到鸿都守岁,也是特意召了何进以及王美人的亲友入学共宴。席间吃酒唱赋好不欢乐。 这里要提到一个大事,那就是前几个月,堂堂大汉皇后宋皇后被废了,始作俑者依然是王甫,理由也是千篇一律,毫无创意,所谓“擅行巫蛊事”,可怜一向贤良淑德,做了整整七年的皇后竟没有留下任何子嗣便成了废后,之后惨死宫中,令人不胜唏嘘。 不过话说回来,宋皇后之死并未对这个大汉皇帝造成多大的影响。 刘宏兴致高涨,便要在座之人以王美人之姿作赋。 要说作赋,在场之人哪里及的上刘宏之万一呢?然而天子之命不可违,大伙儿想破了脑袋无非也就吟上数句,刘宏自然也不会怪罪。 反倒是何进何遂高,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然,赋自然不是他写的,他一个屠猪杀狗之辈,便是读书识字也是后来习得,如何会作什么赋?这惊天动地之赋却是从洛阳北郊史道人史子眇处抄来的。 可惜的是,史子眇处也不是一篇完完整整的长赋,无非几句零碎之言。 正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又或曰:“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然而短短数言,直教天子大悦,美人欢颜。 皇帝刘宏摇头晃脑,兀自回味着何进所颂之赋,连喝了三声“善”。当场便拜何进为颍川太守。据说只要何进能补足此赋,更要封侯以激励日后的学子们。 如此还不够,刘宏还专门手书“美人台”三字叫人装裱悬于今日宴饮之处,唤画师以王美人之容作画,亦悬于美人台。并立一石碑于此,附录此赋,名曰美人赋。 要说刘宏悬孔圣人与其七十二弟子画像于鸿都,是为了掩士大夫耳目。那么悬美人图立美人赋于此,也可谓汉皇之心,士人皆知了。 所谓,苦读圣贤二十载,不若屠户半赋言。 刘松之悲,大抵如此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五章 日食 皇帝刘宏于美人台的一番工作安排,着实让一些人忙了起来。 首先,皇帝悉心组建的画师团队全体出动,各显神通。谁都希望自己的画能获得皇帝和王美人的青睐。如此,不要说是赏赐些许财物,若是真的龙颜大悦,能讨到一个六百石的尚书甚至是比二千石的侍中,那可真的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了。毕竟何进仅仅是唱诵了两句,半首辞赋都称不上不也被拜了个两千石的太守做做吗? 至于再往上的亭、乡、县侯爵,食邑百户千户乃至万户,他们倒是想也不敢想。毕竟何进搞得皇帝那么开心,到底也没有被封侯嘛。 何进,作为鸿都门学设立以来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实实在在为这这个时代的艺术创造者们树立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标杆。放在后世,那就是知名校友,或者是名人堂的头一位,若是未来鸿都门学发扬光大,甚至还能混个名誉校长啥的头衔也说不定。 只是何进不知道的是,哦不对,何进自然是不知道的。 应该说刘辩不知道的是,他本欲练习书写,随意默写的《洛神赋》中的寥寥几句,竟会变成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的那对蝴蝶翅膀,扇起了大汉四百年末世王朝的第一道微风。 “起风了。”一高瘦长者背手而立,无比宠溺的看着榻上熟睡的幼(谐)童,轻声对周边侍仆道:“且抱阿琰回内堂吧。” 长者名唤蔡邕,字伯喈,官拜议郎,秩比六百石。他口中的阿琰,名唤蔡琰,时年二岁,蔡邕四十四岁得此一女,自然是无比疼爱。 蔡邕虽说官儿不大,名气却是极大的。尤其是孝名简直名震天下,据说蔡邕母亲早年卧病三年,其为了侍奉母亲,竟是三年未曾宽衣解带。后母亲去世,蔡邕便在墓旁盖了一间小屋子,守孝三年又三年。到得后来,连墓旁的树木竟都生出了连理枝,时人以为蔡邕孝义至深,感动天地,以至于有此奇景。自此之后蔡邕至孝之名天下皆知,谓曰孝感天地蔡伯喈。 汉时的名士效应就是如此,一个人只要名气大了,就不怕没有官做,时司徒桥玄知蔡邕之名,召其为掾属。自此之后蔡邕便算是平步青云,出任河平县令,又被皇帝召回中枢,拜了郎中,如今已是进为议郎了。 蔡邕的艺术造诣也是极高的,尤擅书法音律,因美人台之事而忙碌起来的人自然也少不了他。 皇帝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点名要求蔡邕主持美人台立碑一事,还要求蔡邕于鸿都主持建设“碑林”,用来记录当代文青的诗词美赋。 皇帝还专门要求,须在碑林中立碑七十三座,其中一座为主碑,剩下七十二座为副碑以此暗合孔圣与其七十二弟子之意。所谓,古有儒经先贤七十二,圣人得其一。今有诗赋才子七十二,文宗亦得其一。 一时之间,士人阶级又都跳了起来。 东汉立碑虽说是极其普遍之事,但是极大程度上都是先贤经典,儒学经传。譬如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开始的《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的校验抄刻,如今三年过去了也才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这些碑文立于太学门前,由主持抄刻的蔡邕估计,全部抄刻完成也才只有四十六块石碑。而如今鸿都建成,皇帝竟然要在其中刻立七十三块石碑,这于信奉经学的士人集团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原本引以为傲的经学石碑,瞬间就不高大上了? 而且更加令人气愤的是,古来先贤七十二,哪一个不是现在士人们望其项背,乃至一生的崇拜的学习对象?而如今吟诗作赋的旁门左道竟然被皇帝比拟为古来先贤,甚至还搞了个什么文宗来对标孔圣?士人们怒了,他们是真的怒了! 于是,一封封奏章谏言承至尚书台,经曹节王甫等人之手又转至皇帝刘宏面前。 “王甫!” “臣在!” “你说,这些个公卿大臣怎么就不支持朕呢?”刘宏之问,似曾相识。 “恕臣愚钝,臣也是万分不解。”王甫这次像是学乖了,干脆来个一问三不知。 “你愚钝?你愚钝这天下还有聪明人吗?”刘宏斜昵了王甫一眼。 王甫干笑两声,讪讪道:“陛下说笑了。” “刘师所言,鸿都之学难登大雅,我朝四百年,未尝以诗书辞赋优劣纳官,告朕万不可开此先河,以寒天下士人之心。”刘宏叹了口气道。 “太尉也上奏了?”王甫不解道。 刘宏抄起案前奏帛,掷于王甫跟前:“太尉上没上书,你不比朕清楚嘛。” 王甫赶忙跪地拾起书帛,撇见落款加印乃是议郎蔡邕,不免心中惴惴,惊疑不定。 “朕未尝怪你私阅奏帛,不必惶恐。”刘宏将继续叹气道:“朕数年前就与刘师说过鸿都办学一事,如今刘师告朕所言也是私下与朕说的。” “到底,此番是朕做错了?”刘宏叹气不止。 王甫赶忙劝道:“陛下体恤万民,鸿都之学惠及天下学子,何错之有呢?臣以为,这官做与不做,由谁来做,皆该是陛下圣心独裁,这满堂文武多乃士族贵人,此一个二千石,彼一个二千石的,又多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所举的青年才俊又无非乡梓故人,陛下怎会不知这天下百官的位子,大抵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呢?” “哦?”刘宏显是来了兴趣,示意其继续往下说。 “陛下朝堂议事,多为士族公卿之虚言妄语有所遮蔽,就臣所知,这天下多少豪强家族,寒门子弟,心怀治世安邦之才,就是想要花钱买(谐)官来为陛下分忧,都也没有门路哩!依臣之见,这鸿都之学不但要办,更要大办,鸿都才子不但要用,更该重用!如此天下可见陛下圣德,四海归心!”王甫一口气说完,却是满面欢笑。 “不错,爱卿所言,甚得朕心!”刘宏不由赞道:“只是刘师谏言,该当如何?” 王甫躬身一拜,道:“太尉所言,虽有偏颇,倒不失忠臣之见,臣以为鸿都学子可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如此自可堵住悠悠众口了。” “甚善!甚善!”刘宏闻言大喜:“爱卿若是大好男儿,何至于区区冠军侯?” “陛下说笑了。”王甫不免尴尬。 殿中君臣其乐融融,气氛好不快活,却听廊下众人惊呼连连,不知缘由。 王甫听得呼喊,怒从中来,忙起身告退,出门呵斥:“一个个嚷嚷些什么,脑袋都是不想要……” 却见其话未说完,竟扑通跪在地上,爬进殿中,惊声禀告:“陛下……陛下……日食,是日食!” 刘宏听闻此言,也是一惊,忙踱出门去,抬头望天。只见天色逐渐灰暗,半边日头已是完全被遮蔽了。见其强自镇定,喃喃道:“刘师这太尉也是做到头了……” —————————————————————————————————————— ps:呃,自爆了个毒点,实际上史书中刘宽第一次罢免三公是在熹平六年,也就是177年,原因是日食。作者这边本是想关联一些鸿都门学的故事,所以呢擅自将日食改到了178年,刘宽免官也就跟着推迟了一年,权当是小刘辨穿越,时空发生了扭曲,然后宇宙天体运行规则也发生改变了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六章 卖官 日食,于后世来说仅仅是一种天体运动产生的物理现象,算是一种天文奇观,然而在两千年前的大汉王朝,却是一件非常严肃且恐怖的事情。 天象,向来都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然而越是捉摸不透,越是神秘莫测,就越能让人浮想联翩,甚至强行附加上一些政治见解,无论是士人集团,还是宦官集团,这都是约定俗成,司空见惯的事。 皇帝知道,王甫知道,刘宽自然也知道。 日食的政治解读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天人感应,太阳代表皇帝,黑暗遮住了太阳,那自然就是有奸佞之辈蒙蔽了皇帝。至于这奸佞之辈是谁,无外乎士人集团指认宦官,宦官集团指认佞臣。 这个时间段的外戚势力确实还比较弱小,与宦官、士人这两个集团的实力不成正比,自然也就站在了最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士人阶级与宦官阶级针对忠奸一说的碰撞,多少还是士人阶级占着点上风,士人们能引经据典,借古讽今。而宦官却多少只能唯唯诺诺,连称吾皇圣明。可是不管怎样,只要是皇帝不打算诛宦,也不打算得罪士人,那对于天象妖异的最终结果却又往往会丢给三公背锅,这是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士人没脾气,宦官也不会反对。 刘宽当场被免了太尉,不过皇帝到底还是孝敬老师,后又给刘宽加官卫尉,以示皇恩。刘宽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不过如此一来,士人们对鸿都门学的反对之声变得更加高涨,而宦官们也对鸿都才子的选拔出仕变得更加急迫与重视。虽然皇帝足够信任宦官,也足够倚重宦官,但是以曹节为首的宦官集团却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的政治话语权实在是太小了。鸿都门学于宦官集团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培养亲宦中枢势力的绝佳机会。而且这还远远不够,王甫越发觉得,昔日间和皇帝在殿中无意提及的“卖官鬻爵”似乎真的可行!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优点,对于王甫来说,超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就是他最大的优点,既然觉得卖官可行,王常侍一回头就整理出一份明明白白的官职清单。 “凡三公、九卿、侍中、太守等秩二千石官职收钱二千万,凡尚书,刺史等秩六百石官职收钱六百万……”皇帝一边看着官职清单,一边不禁微笑点头:“甚善,甚善!” “陛下,臣愚钝,若是有才俊买(谐)官,自然如此,只是以德次应选者,该当如何?”王甫舔笑问道。 “若是以德行、才干应选或提拔调动者,便交一半钱吧,余下一半就当是朕替他们出了,以作赏赐。”刘宏甚为大方:“若是连一半也交不出来的倒也可暂缓,到任地方后加倍奉上便可。” “陛下圣明!”王甫早已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朕以为,可与西园开建邸舍,设钱库储钱,这些钱货,朕自然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爱卿以为如何?”刘宏转身问道。 “陛下所为,定使政通人和,四海归一。” 刘宏大笑不止。 东汉的选官制度由察举制和征辟制构成。 察举即选举,初期是以“乡举里选”为依据,注重乡里舆论对某位士人德才评论的权威性。察举制发展至今,日趋腐朽,累世公卿的世家地主长期把持中央和地方的政治权利,世代为官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譬如大家最熟悉不过的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就是最好的典型。 至于征辟制,原本就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官吏选拔制度,高级官员任用属吏,多会选用地方豪强、世族,以达到强强联合的效果。所以说天下官吏一半来自于像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超级大世族,另有一半则出于这些大世族中的向下征辟,归根结底,无非一家或者说是几家垄断而已。 所以说王甫确实说的也没有错,莫要说是满堂文武,便是天下百官,皆出士族,也说的并不夸张。 西邸卖官,这甚至是比鸿都门学更让士人们不能接受。 如要说鸿都学子虽然都是些旁门左道,但是毕竟是有所学,有些许才华之人。而买(谐)官做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东西?我堂堂世族公子,最快升大官儿的途径也不过,数十余年经典苦读,能笺奏,通章句,还要保证能活到四十岁方才有机会被举孝廉,茂才,然后才能入中枢当个郎官。 至于那些二十几岁举了孝廉,茂才的怪物,不是著有特殊功勋,便是有“颜渊,子奇”之才的当世人杰,亦或是有袁氏,杨氏这样庞然大物作为倚仗的参与一些事情,不管说有没有用,但是也要主动去干预了。北郊确实好,北邙山的空气和景色都是绝佳的,但是再好也不能指望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摇头诵道的干爹史子眇未来能干死董卓吧。 刘辩已经接受了这个时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年来的听闻,见识,主动了解,让他清楚的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比后世的人蠢笨,而且这个时代却比后世更难生存。 因为后世更多是为了活的更好,而在这个时代,却是为了活下去。 刘辩一边吃着一年来一成不变的麦饭,一边朝着摇头读书的史子眇问道:“老爸,你想不想当官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七章 论官 史子眇想当官吗?自然是想的,这天下哪有不想当官的道理。 史子眇能当官吗?放在以前自然是不能,这家伙一没家世,二没文化,凭什么找他当官?凭他年纪大?凭他不洗澡? 可是现在呢?诶,真有可能他就能当官了,无非就是花钱嘛!钱哪里来呢,总有办法的嘛! 所以当刘辩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史子眇当场就怔住了。 要放以前,他一定会说“功名利禄与吾如浮云。”可放在现在,浮云是什么?功名和利禄才是最最现实的东西好不好! 所以史子眇想都不带多想的:“想!” 刘辩刚塞进嘴里的麦饭不由喷出半口:“您老这是早就惦记上了吧?就等着我问你了呗!” “倒也不是。”史子眇放下手中书卷,尴尬的笑了笑:“以前这不没有机会嘛。” 刘辩擦了擦嘴,笑道:“钱呢?钱从何来。” 史子眇笑的愈发尴尬了:“可以将这庄子卖了,再不济,何公处有嘛。” 史子眇原本是个到底,刘辩再如何神奇,再如何特别,史子眇终归还是把他当成一个三岁孩儿,而且这个孩儿仿佛比真的史侯在他的心中的分量更加重了,毕竟史侯已经去了十余年了,便是连样貌都记不得了。 史子眇望着刘辩欢悦的背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为难,阉了便就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八章 诛宦(上) 常侍,秦汉时期,曰散骑常侍,为皇帝侍从,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性质上来讲,和东汉末期的中常侍无甚差别,只是自东汉后,常侍以宦官充之,原中常侍十人也被皇帝扩充为十二人,也就是说,中常侍的位置也就只有十二个,用一个少一个。 而且实际来看,东汉与中常侍的人员选用也颇为严苛,诸如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几位汉末中常侍王甫,张让,赵忠,乃至于如今的大长秋曹节都是朝夕陪伴伺候皇帝身侧数十年的老人,尤其是曹节更是从顺帝初年便升任小黄门,简直算是皇家三世忠仆了。至于张让,赵忠,王甫等多位中常侍,也多于桓帝时期便出任此职,资历之深,自不必说。 实际上,王甫压根儿没有把中常侍的官位明码标价到西邸卖官的官职清单当中,原因自然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的。宦官集团中虽然也都是各怀心思,但是毕竟人少势弱,总归还是精诚团结的,即便因为生老病死有所缺位,那也有各自心腹补足失员,总归一句话,就算是要卖这个官位,也得卖给自己人,更何况如今人人康健,哪有什么缺位呢? 只是王甫万万没想到,当年被自己几句巫蛊进言坑出宫去的当朝唯一皇子,竟然跟着名不见经传的史子眇史道人,竟也学了几分望气的本事,北邙山上夜观星象,竟是预言叱咤官场数十年,堂堂中常侍王甫竟然活不过明年了。 去年的明年,便是今年,公元179年,光和二年。 王甫做梦都想不到,就在他精心布局,一切妥当,准备培植自己政治羽翼的时候,他的命中克星,阳球,当今司隶校尉阳方正准备对他动手了。 阳球何人?那可是因官辱母,方自少年便敢聚众杀官的狠角色,也多亏汉朝以孝治国,辱母杀官一事非但没有断送阳球的政治仕途,反而使其名声大噪,年纪轻轻便被举了孝廉。 时司徒刘宠爱其孝义,召其为属官,遣于九江平寇立了大功,后又被召回中枢,拜为议郎,便从那时起,这个狠人就对王甫、曹节、王甫等人隔空放过狠话,所谓:“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 如今,阳球做了司隶校尉,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便不忘昔日诺言,开始筹谋诛杀曹节、王甫一事。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乃监督京师和周边地方的检察官,属官有从事,假佐。并可率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组成临时武装力量,当中权利,不可谓不重。 这是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利剑,无论是士人、宦官、还是外戚,都想一直攥在手中的剑,原因无外乎出于三点,一是因为这支部队的武装是由徒隶组成。徒隶,便是指服劳役的犯人,人数多且集中,便于快速集结。其二乃是这支力量身份公开但是作用隐蔽,往往便能一击致命,让人防不胜防。第三点也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在于这个职务可以不受限制的搜罗朝野情报,所以说,司隶一旦出手,往往也是因为情报搜罗的差不多了,罪状坐实,便是想赖也是赖不掉的了。 而这一次,这把利剑,明明白白的掌握在了士人的手上。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4月5日寅时。 司隶校尉阳球,火速集结洛中各中都官大狱徒隶,共计一千二百人,与从事朱琳各执六百人,卯时未至,便将曹节、王甫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中常侍王甫,其子勇乐少府王萌亦在府中,闻得动静,倒也是反应神速,聚家仆五百余众,登得府中高台以作箭楼,持械抵抗。 阳球手中徒隶不过六百,兵甲武器也不占优,俨然难以攻克,正自犯愁却见从事朱琳率众自西奔来,心中大惑,不由长喝:“曹节处可有变故?” 朱琳拱手禀告:“曹节府上空无一人。” 阳球一时难以明白,如何曹节前一晚尚在府中,如此不过几个时辰,府中便空无一人了?却听朱琳继续说道:“曹节府上有一道人,自称何太守门下,等候多时,曹节今夜子时便已入得北宫。” “何太守?何遂高又如何知我要行此事?”阳球更是惊疑万状。但是无论如何,既然何进特意安排了人与自己报信,倒也是友非敌,不必挂怀。 阳球兀自惊疑,却是莫名言道:“若是曹孟德尚在洛中,不知敢杖杀曹节否?” 曹操,曹孟德昔日任洛阳北部尉时,曾因中常侍蹇硕的叔叔蹇图反宵禁之故将其杖杀,简直明面上跳反诛宦,圣誉一时,今日阳球也要做诛宦这样的大事,有所联想自不必说。 然而众人不知其所谓,尽皆疑惑。 却听王甫府门后一声喝骂:“曹汉丰这个老滑头,既知有此变故,竟不告知于我,气煞我也!” 王甫和阳球如今只隔着一座府门,不过十步距离,说话之间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得王甫喝骂,阳球不由笑出声来:“王甫,如今你势单力薄,一死而已,再无变故,你若是能缴械投降,我阳球说道做到,定饶你与你儿子全尸,你家中奴仆,自也不必与你共赴黄泉。” 闻得门后一阵骚动,一清亮之音朗声喝道:“尔等莫要听他鬼话,此人名唤阳球,昔日间还与我王氏为奴为仆,如今一朝得势便要行此悖逆之事,如此小人言语,如何信得?” “说话之人可是贼子王萌?”阳球不由冷笑:“我阳球身为司隶校尉,忠心侍主,奉君之命清君之侧,如何悖逆?饶是你王萌,认贼作父,作恶多端,滥杀无度,为祸人间,今日就凭你如此冥顽不灵,蛊惑之言,我阳球定将你碎尸当场,悬尸城门!” 却听门后一阵冷笑:“阳球,莫要多言,半个时辰了,你若是决意攻杀,便早就杀进来了,如此墨迹行事,莫不是你阳方正的刀不利,还是我王甫府门过坚?门外壮士听着,我王甫身为中常侍,今日从我而反阳球者,恕罪身,赐百金!” 如此一来,反倒是门外众人开始骚动,挨得朱琳身侧的一徒隶竟到得阳球身前低声道:“阳公,王常侍显然有所准备,我等并无攻门器械,今日便算了吧。” 王甫听得清楚,不由大笑:“门外之人留下姓名,过得今日,我王甫定与你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那人闻言大喜,忙答道:“小人名唤……”话未说完,只觉脖子一凉,脑袋重重砸在了地上,目之所及,却是一具无头之身兀自拱手,做俯拜之状。 阳球以袖擦刀,登时血燃锦袍,凌然喝道:“今日,欲退,不战者,有如此贼。” 言罢竟插刀入鞘,一声长啸,以身撞门。 朱琳与身侧众徒隶见状,亦是一声怒喝,猛力撞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门内王甫众人自也不敢怠慢,众家仆或顶门,或以木支门,两股最为原始的力量就于大门两侧,展开了异常激烈的对抗。 阳球所携徒隶虽然人数众多,但是碍于地形,攻门之势,狼狈不堪。一是因为大门实际上高于街道,上有台阶,攻门一方难以做到有效的冲击发力,往往冲上台阶再行撞门,力道已经卸了一半了。其二则是因为大门宽度所致,导致每次撞击人数有限,即便身后有一千余人,可每一次撞击便就只有七八个人的力量,而因为登上台阶撞门时力量又少了一半,如此一来,守门方以七八人之力去抵抗三四人的实际冲击力,自然是简单至极了。 门前难以突破,阳球只有寻找其他方法,稍一思索便决定攀墙。然而却因为集众匆忙,又以为胜券在握必然马到成功,所以并未带什么攀附工具,如此一来便只能以人攀人,用叠罗汉的形式攀登府墙。 谁料王甫早有准备,早早登于高台的持弓家仆,立刻张弓搭箭,就只射杀攀墙之人,一时间哀嚎不断,哭喊不止。本以为简简单单的抄家行动,竟然磨蹭了一个时辰都还没有进展。 再加上徒隶本就无甚战斗力可言,单兵作战能力甚至还不如王甫家仆,如今久攻不下,死伤颇多,更是士气沮丧,颇无战意。 阳球情急之余,亲自攀墙,左肩竟然也中了一箭。 阳球越是着急,王甫便越是放心,眼见天色渐白,只要再能坚持个把时辰,便是不指望曹节相救,自己于宫中的心腹黄门,洛中的亲朋故旧自也会鼎力相助,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甫很清楚,只要熬过黎明前的黑暗,自己便逃出生天了,到时候管你什么阳球,月球的,还不都只是一尊肉球? 阳球也很明白,诛杀王甫,便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能成功,往后想要弄死这个阉人,便再无可能,然身中一箭,俨然无法亲自攻门,竟不顾身份坐在道旁,极尽粗鄙之语,嚷声喝骂。好在王府周边并无其他府邸,堂堂司隶校尉有如泼妇,也无人知晓,身侧区区徒隶,又如何敢置喙呢? 就在阳球无可奈何之际,却见一身着灰白直裾的道人亲率数十精壮向此处奔来,阳球不由大惊:“狗贼的援兵竟是到得那么快!” 朱琳寻声望去,不由大喜:“不是援兵,是那道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九章 诛宦(下) 来人正是史子眇。 与之一并奔来的数十青壮个个手持长梯,跑在最前头的十余精壮竟还扛着一根硕大的长木,想来是用于撞门的了。 朱琳大声指挥:“速速让道。” 众徒隶赶忙让出道来,须臾间,史子眇与数十青壮便聚拢在阳球身前。 高台箭楼上的王甫家仆见状大惊失色,大声嚷道:“主人,有梯子!还有撞木!” “放箭!给我放箭。”大门后头的王甫看不见街上状况,听闻家仆报告,大惊失色,慌忙指挥。 王甫话音未落,史子眇与众徒隶早已寻找掩体躲避,一阵乱箭射下,竟是一个人都没射到。 阳球还没缓过神来,却见史子眇躬身行了一礼,道:“听闻阳公诛杀王甫受阻,特来相助。”说罢,便吩咐众青壮将梯子等物什一字排开,放在门前。 阳球强忍肩膀酸痛,艰难站起,竟还了一礼,问道:“不知道长姓名。” 史子眇摆手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阳公一己之力诛杀阉宦,万不必惦记今日相助。” 史子眇之言,自是表明了态度,直白点说,就是诛杀王甫与我无关,你阳球一人顶着,也别赖到何进头上来。 “善。”阳球又是一拜,继而不再理会史子眇,转身吩咐众徒隶继续攻门。 史子眇不敢怠慢,也是大拜还礼,随即转身率众离去,片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有了这些个木梯,撞木,当中局势瞬间就形成逆转。阳球更是当众折断肩膀上的剑矢,割开锦袍,自取短刃剜出箭头。只见其面色煞白,中箭之处血肉模糊,阳球一声不吭,剜下伤口烂肉,竟是一口食下,低声吼道:“与我杀贼。” 在场之人如何见过这般神异操作,徒隶这边俨然以为阳球金刚之躯,有如天神,自是士气大涨,至于高台上的王甫家仆却是吓得惊魂不定,颤声连连:“是鬼!这人是鬼!” 王甫见状,尚不明所以,却听咔嚓一声,依为屏障的大门从中而断,竟然是愣生生被撞裂了。断裂之处,却见阳球怒目圆睁,手持长刀,浑身是血,恰如厉鬼现世,登时就明白了高台中家仆之言。 从事朱琳以身为石,猛然窜跃,朝着大门断裂处撞去,须臾间,原本华丽坚固的王府大门,终于破开半扇,众徒隶一拥而入,门后二十余王甫家仆,枭首、割肚、刺心,顷刻间便死绝了。 在没有任何东西作为掩体倚仗的时候,向来都是人多欺负人少,更何况血人阳球的陡然出现,使得原本单兵作战能力更强的王甫家仆猛然间失了神志,竟全然放弃抵抗,俯首待杀。 饶是王甫这般人物却也跌坐当场,身下已然是湿透了。 阳球持刀立于王甫身前,见其锦袍乃是极为贵重的蜀锦,不由冷笑道:“可惜了这身锦袍。” “我家大人乃先帝敕封中常侍,阳球,你竟敢……”可怜孝子王萌竟是连话都没有说完,便被阳球连头带肩一刀削去,其势之重,竟使得断头兀自滚了几圈,方才停住。 只见王萌断头怒目圆睁,竟是直直盯着王甫,口中欲言,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王甫登时涕泪满面,然而却发不出声来,俨然悲恸至极。 阳球冷笑不止:“与我碎尸。” 王甫闻言大惊,猛然扑在王萌那无头躯干上,嚎哭不止,连呼不要。 朱琳见状,飞起一脚,王甫经受不住,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砸在了王萌断头之上,嚎哭立止,登时气绝。 于此同时,日头升起,天色肚白,可怜一代枭宦王甫最终也没有看到这天的太阳,自然也没有等到翘首以盼的亲信故人。 …… 洛阳北郊,北邙山下庄园内。 “阿侯,那阳方正不愧酷吏之名,王甫如此人物,竟也是说办就办了。” 刘辩自然知道阳球能耐,因为即便是他刘辩昔日没有登北邙山夜观星象,王甫也活不过今日,毕竟在刘辩看来,于这个世上他的到来,除了那半篇《洛神赋》以外,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其他的蝴蝶效应,那么既然如此,阳球当上了司隶校尉,诛杀王甫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阳球当上了司隶校尉?拜托,刘辩他妈可是何贵人,刘辩可是当今唯一一个皇子,平日间小黄门来此添置钱财物品,问一声不就好了。即便刘辩年岁尚幼,然这小黄门是有几个脑袋,敢于皇子扯谎?亦或是质疑皇子的用心? 所以说刘辩虽身处北郊,却于朝中大事几乎无所不知,甚至于这次诛杀王甫的行动,他亦有安排史子眇参与其中,用他的话说,这一次仿佛有了诸葛亮那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至于诸葛亮是谁,史子眇自然是不知道的,当然他也懒得问,刘辩口中他不知道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一个个去问?问了刘辩也不会说啊。 不过作为此次事件当中唯一没有亲身参与进去的人,刘辩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所以史子眇一回来,刘辩就缠着老头问了个不停。 虽说问的倒也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譬如阳球长得如何,王甫说话声音是否尖声细语。在譬如那刘萌到底萌不萌,刘萌那连头带肩的残体有没有露出骨头。甚至到后来,竟然还问刀为何如此锋利,竟能削骨如泥,阳球的刀,能不能去要一把来等等。 史子眇自然是一言一语的答了,王甫说话确实尖声细语,阳球长得还行。王萌的头如何,肩膀是否削断了骨头,他也一概不知,因为那时他已经走了,所以王萌萌不萌他也不知道,还有就是萌是什么意思? 说到后来,刘辩自知无趣,便不再追问。倒是史子眇反问刘辩:“阿侯,大长秋府上的木梯和长木是你派人准备的吗?” 刘辩闻言微微一怔,摇头道:“不是。” 史子眇皱眉道:“那如此便奇怪了。” 刘辩自知有异,催促道:“细细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章 复盘 史子眇坦然言道:“我于何公府上得到曹节入宫的消息后,便与数十何公家仆往大长秋府上去了,一路上还在寻思如何能够入得门去,竟不想曹府府门大开,府上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刘辩眉头紧锁:“曹节是子时入得北宫,舅舅先前于虎贲军中交好的军士来报定然不会有错。” 史子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既到得大长秋府前,我自然如阿候你安排的那般,吩咐何公家仆各自藏匿,只是府上既然空无一人,索性便藏进院中去了。” 刘辩频频点头:“如此说来曹节得到阳球意欲诛宦的消息,便在入宫前就散了一众家人,此番举止倒也聪慧,饶是阳方正的脾气,即便是杀不得曹节,怕是也要把他的家人收拾个明明白白,只是这曹府为何大门洞开呢?” “想来是四散匆忙,忘了关了。”史子眇接话道。 刘辩只觉奇怪,皱眉点头,却是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之后呢?” “之后便是如阿侯所料,阳公的从事带着几百屠隶到了曹府前,我与其人说明了情况,那人见大长秋府上确实无人,便率众走了。”史子眇一一说到。 “老爸,你可与他说了你是谁?”刘辩问到。 “一开始自然没说,可那从事实在难缠,我便与他说了,起初他还不信,我便与他看了何公给我的手书,他方才相信。不过阿侯你放心,之后我便亲自找到阳公,与他说明了情况,诛杀王甫一事自与何公无关。”史子眇道。 刘辩长舒一口气,道:“如此便好,万不可让曹节知晓诛杀王甫与我舅舅有任何牵连,否则老爸你这中常侍的位置怕是要泡汤了。” 史子眇连连点头。 刘辩思索片刻,继续问道:“老爸,你说曹节府上的木梯,长木,又是什么缘故?” 史子眇继续说道:“那从事率众离开后,我方才想起他们一行人并未携带什么攀附攻城器械,如此才想起阿侯嘱咐。便与何公众家仆寻城外近处树林去了。” “城门吏没有阻拦你们吧?” “那时天色渐亮,又有何公手书在身,只说何公吩咐出城办事,自是没有阻拦。”史子眇如实回答。 刘辩连连点头:“自当如此。” “只是我等奔走约半个时辰方至那片树林,却不想那些个树木竟然全被砍伐完了,我本欲再往远处寻找树林,却不想何公家仆中有一人与我说,他事先于曹府藏匿之处竟有许多木材,不妨取了先用。”史子眇道。 刘辩听闻不由笑道:“这人倒是有趣,他先前为何不说?” 说起此事,史子眇难免有气,说道:“我也是这般问他,这小子却也是个无赖,说我之前也未曾相询。” 刘辩笑出了声来:“老爸,你这身板可不比这些个青壮,他们跑这一个时辰的路自然无甚大碍,要你跑这一个时辰的路,怕是这辈子尚要少活数日。” 史子眇也是越想越气:“正是如此。那小子我已问得姓名,叫什么吴匡,待得事成,我定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刘辩听得这个名字,不禁心中一动。吴匡,后来可是何进手下心腹大将,何进之后为宦官所杀,正是这个人联合袁绍曹操杀入宫中,将大小阉宦一并杀个干干净净,此时却还只是个家仆? 史子眇见刘辩沉思不语,便收住了话题,继续往下说道:“于是我等又奔走半个时辰回到大长秋府上,果然于后院发现了诸多木梯,长木,便一并取了送于阳公处了。再后来之事,阿侯你自是知道了。” 刘辩缓缓点头,笑道:“曹节好歹是当今大长秋,擅入其府便不提了,如何还敢擅自拿他家物什?” “我自然是不敢的,正如阿侯你所说,往后之事大抵还需倚仗大长秋一二。”史子眇长叹了一口气:“也是那叫吴匡的小子,说是诛杀阉宦,天下之物尽当取用,何况以阉宦之物杀阉宦之身,更是大快人心,还不待我分说,这厮便命众家仆尽取木材,顾自走了。” 刘辩笑道:“你未与他说此行之重乃是王甫,本不该与曹节为难?” “自是说了,这厮自有一番道理,说是何公之命乃是随我助阳公诛杀阉宦,而非区别曹节王甫,今日若是曹节尚在府中,定要斩他头颅!” “这人竟与阉宦这般深仇?”刘辩不由唏嘘道:“不过倒也是个英雄!” “英雄个屁,大长秋都躲进北宫去了,他自然敢如此说辞,我倒觉得这厮不过几分游侠气,强作英雄罢了。”史子眇冷哼说道。 刘辩笑着劝到:“老爸,莫要生气了。”说罢便走到史子眇身后,为其敲起背来。 此时的刘辩刚过完三岁生辰。虽说其人身体与同龄人来说并未格外出挑,却也算是偏高的了,史子眇跪坐在地上,刘辩正好能为其捶背按摩,如此看来,倒也是一幅极其温馨的景致了。 “阿侯,你说大长秋府上的这些个木材,是干嘛用的?”史子眇受着刘辩轻锤,心中不免涌起一丝暖意,说话语气自然和缓不少。 “我也不知。”刘辩如实相告:“个中事端,我有好些个地方不甚明白,恐怕只有他日亲自问曹节了。” “听闻王甫与他那儿子王萌又被枭首,又被磔尸,此时便在东城门处,阿侯你可想去看看?”史子眇问道。 “不想!”刘辩吓得一个寒蝉,回答的很是果决,饶是史子眇也是一怔。“这阳球也是个神经病,枭首就枭首,磔尸便磔尸,他自个儿办了不就完事儿了嘛,还偏得将这些个碎尸头颅放在城门外头,幸好是放在了东门,若要是放在北门,我非得要他好看!” 史子眇大为不解,转头看着眼前这机敏异常的孩童,似是一脸的问号。 “好了好了。”刘辩伸出小手捧着史子眇的老脸,将其脑袋掰转回去:“老爸,死人之事就不要与我说了,你若是见得,之后也不要与我描述。” 史子眇不由笑道:“我还以为我这阿侯乃天神转世,无所不知,无所畏惧,却不过三岁孩儿之胆,亦有所怖。阿侯你放宽了心,他日我去求求阳公,要其将那王氏父子取来此处与你亲自过目。” “你这老头,若是再胡言乱语,我便要曹节与你阉了。”说罢举起拳头,重重砸在了史子眇的天灵盖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博弈 王甫既然身死,司隶校尉阳球陈列其人生前罪行并公诸于世,自不必说。 值得说道的是,宦官之首,原与王甫同一战线上的大长秋曹节,竟然也陈列了王甫罪状数十条,呈于皇帝面前。 而这数十条罪状里头,颇令人唏嘘的便是第一条“贿赂巫蛊,诽谤皇子。” 这着实叫筹谋了许久的刘辩有点不知所措,但不管如何,曹节既然肯替自己主持公道,刘辩自然还是乐于接受的。 皇帝到底还是在乎自己这个独子的。于是将王甫罪责公诸百官,象征性征询了公卿们的意见之后,便主动下旨,命史子眇携皇子刘辩,一同入宫。 公卿们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这次诛杀王甫,这个看似昏庸的皇帝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说到底,皇帝是铁了心不管王甫死活了,否则,若是皇帝偏袒,就算有十个阳球又能拿王甫怎么样呢?皇帝虽口中不说,大伙儿心中却是透亮的。 至于迎皇子回宫,那可是有利社稷的大好事!毕竟皇帝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有这一个子嗣,不论将来立不立储,总归是要养在身边,悉心照料的,总不能因为提议者是曹节,便要出声反对吧?公卿到底是公卿,到底是忠于汉室,顾全大局的,又不是杠精键盘侠! 也正是因这一件件的大好事儿的发生,光和二年自年初至年中的这半年时光,整个大汉朝堂简直显现出了难得的君臣和睦,欣欣向荣之相。 至于鸿都门学,西邸卖官,忍忍便也是了。自个儿还不是受皇帝倚重?又哪是鸿都学子,买(谐)官之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呢?既如此,这偌大皇宫,多几个郎官,尚书,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很多事情顺理成章的展开了。 同年五月一日,皇子刘辩受召回宫,北邙山现白鹿,以为祥瑞,天子大喜,大赦天下。 这里有一件事儿值得说一下,时太尉段颍阿附王甫,为阳球弹劾,因受王甫罪状牵连被捕入狱,后不堪狱卒折辱竟在天下大赦的头一天,也就是四月三十一日晚自戕狱中,时人唏嘘不已。后有诗曰:“少壮当人杰,暮薄类鼠熊。至今悲段颍,大赦死狱中。”段颍到死都没想到,两千年后,自己竟然会和西楚霸王项羽一起出现在小学语文的课本中,为天下学子朗读背诵,只不过楚霸王是多是英雄气,他是却多些狗熊气而已。 同年五月十五日,曹节因王甫身死,中常侍位空缺,特举史子眇为中常侍,长居北宫,侍奉皇子辩。 帝以史子眇非为阉人,不许,拜为郎中,免官钱。 五月廿五日,史子眇以阉人之身,自举小黄门,求长居北宫,侍奉皇子辩。 帝以史子眇忠义,拜其为中常侍,免官钱。皇子辩闻之,恸哭不止,三日不食。 史子眇和刘辩的这一波操作,虽然互相皆出于真情,却也着实亮瞎了公卿大臣们的眼睛。 一个信道之人为了侍奉皇子,不惜自残身躯,这是何等的忠义,而身为皇子,非但不以其人为仆,反倒绝食以谢其残躯事主,又是何等的圣君之相。士人们不禁自问,这样的人为常侍,自己还会恨吗?这样的人为君,自己还会悲吗? 曹节甚至上奏表彰皇子刘辩,少有威仪,纯善仁爱,劝立太子。 公卿大臣们虽然对刘辩的行为也是极其称赞,但是与立太子一事到底还是保持着高度冷静,以杨赐、刘宽等众汉室老臣为首,携尚书台众尚书联名上奏,劝谏皇帝,刘辩非为嫡出,不可立储。 皇帝深以为然,以皇子年幼为由,当场否了曹节所奏,曹节连声称诺,自不敢与此事纠缠。 曹节的这一大波操作,搞得刘辩很崩溃。刘辩自以为步步占得先机,布置妥当,却不想曹节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乱了他的节奏,甚至还直接导致史子眇自宫,这让他很难接受,刘辩虽然从来没有对史子眇说过,但是他打心底里是想给史子眇攀一门亲事,好叫其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子嗣,传承香火,养老送终的,可是这一刀下去,这些想法终成镜花水月,再无可能。 还有就是曹节建议皇帝立储之事,这本就是皇家最为敏感的话题,也是最能刺激皇帝和众公卿神经的话题,曹节抓得时机,竟然恰到好处的说了,名义上的确力捧自己,却屠惹皇帝猜疑,公卿不满,况且曹节还是三世老臣,立嫡不立庶的道理,他会不知道?这不明摆着坑自个儿嘛。也只有史子眇这样的老实人,会以为曹节是真的支持自己,万事为自己考虑呢。 刘辩虽然于这世不过四岁不到的小屁孩,然而却也是在后世社会上摸爬滚打近十年的社会精英,再加上后世无数宫斗剧,权谋剧的属性加持,如何能像史子眇这个政治白痴一样,被人坑了还搁这说别人好呢。 然而事已至此,失了先手,歩步受制,却也不能不叫刘辩冷静下来。 刘辩决定会一会曹节,以其母亲何贵人的名义,遣小黄门召曹节入永安宫说话。 “小殿下召我?”曹节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天却不想是这么直截了当的方式,不由笑道。 “殿下召大长秋入永安宫说话。”传话小黄门如是禀告。 “善。”曹节放下了手中茶盏,站起身来:“这便走吧。” 永安宫在洛阳皇宫东北侧,为禁中区域,曹节于北宫住处前往永安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到了,不想刘辩竟早以立在宫门下朝着自己招手呼喊:“曹公公。” 曹节被这一声呼唤喊得摸不着头脑,然四下无人,见刘辩确实是在呼唤自己,只能应声上前,躬身行礼:“小殿下可是在呼唤老臣。” “不用多礼,进殿说话。”刘辩不置可否,上前拽着曹节腰带,便往殿中行去。 曹节身材高大,刘辩虽与同龄人中较为高挑,却是举起胳膊也够不着曹节手臂,见其腰带高度合适,索性就有此举动。曹节却是措手不及,颇为惊讶,忙牵着刘辩小手,随其入殿。 刚及入殿,刘辩便挣脱了曹节的大手,向前奔得几步,从案前取来一柄比他还高的长刀,双手捧着拿到曹节身前,笑道:“曹公可知此为何物。” 曹节虽然惊疑,却也不惧,笑道:“禀小殿下,此物名为环首刀。” “原来这便是环首刀。”刘辩似在自言自语:“那曹公可知,此物我是从何处得来?” 曹节依旧和颜笑道:“既是殿下的宝贝,老臣实在不知从何而来。” “曹公应该知道的。”刘辩叹了口气:“此刀乃是司隶校尉阳球阳方正之物,王甫,王萌皆是为此刀枭首的。” 曹节闻言不由一怔:“殿下召老臣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自刘辩北邙山隐居,曹节便暗中遣人监视史子眇和刘辩,起初只是为了监视有无前朝官员于此处走动。到得后来却越发觉得刘辩有异,与其监视便愈发上心了。 曹节虽早就知道眼前这个不足四岁的孩童远非这天下任何一个孩童可比,不是说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智慧、远见、机敏、善谋、果敢,这些个形容天下豪杰的词语似乎个个都可以用于眼前这个孩童身上,但是他毕竟是个孩子,曹节能理解,却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曹公,北邙山下不少你的心腹,可是想暗杀我?”刘辩望着曹节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曹节初闻此言,竟是懵了。他虽知道自己的暗哨早晚为人察觉,却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小儿竟然如此平静的说出了这般铿锵之言,心中竟生起一丝惧意,以至于不敢答话。 刘辩继续问道:“曹公,此间便只有你我二人,我只问你,你可会杀我?”说罢竟将那柄环首刀递到了曹节身前:“你若此时杀我,出得殿门只需呼喊捉拿刺客,以你大长秋的身份,自然无人敢疑你。” 曹节下意识接过长刀,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出刀还是不出刀,这数秒的思考好像过了几个世纪。而刘辩坚毅的眼神又仿佛已然穿透自己的内心,叫人不寒而栗。 “曹公!”刘辩加重音量,再三发声。 曹节心乱如麻,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然双目一闭,终是弃刀跪地,大拜言道:“老臣世受皇恩,怎敢行此悖逆不孝之事。” 刘辩弯腰拾起长刀,艰难将长刀从刀鞘中抽出,绕至曹节身侧,刀刃抵在曹节的后脖颈上,冷静说道:“曹公,你可敢立誓。” 曹节闭目不语,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怕死,只是自己一老朽竟然三言两语间为一孩童所制,终究不能释怀。过得半晌方才长叹言道:“老臣曹节在此立誓,若欲不轨于殿下,定叫我曹氏满门死绝于万箭之下。” 刘辩听得此言长舒了一口气,丢了长剑,扶起曹节赔礼道:“小子无状,望曹公见谅。” 曹节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这辈子最为诡异耻辱的时光,他现在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眼前这个不足四岁的小子不是人,而是神明现世。曹节兀自愣神,却听到刘辩高声喊道:“舅舅,你且去吧,告诉史公,不必记挂。” 只见殿门后闪出一青壮少年,身着虎贲军甲,竟是吴匡,见其拱手称诺,扶剑去了。 曹节惊疑不定,确是忘了回头。 “曹公莫怪,小子与你扯了慌。”刘辩轻松笑道。 曹节哪里还不知道,若是方才真的欲图不轨,即便是杀了刘辩,自己这脑袋却也已然不在了。想到此处,不由心下凌然:“小殿下纯善仁义,老臣拜谢。” “曹公说笑了,我哪是什么纯善仁义,史公说我是诡计多端,你要谢便谢你自己忠心耿耿吧。”刘辩道。 曹节连连点头。 刘辩找了个蒲团跪坐下来,示意曹节一并坐下,方才问道:“曹公,你我如今冰释前嫌,有些事情我甚为不解,今日劳你说话,正要讨教。” 曹节拱手连连:“老臣自当知无不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二章 交心 刘辩与曹节与殿堂之上的一番博弈甫一上来便蓄了千钧之势,到得后来,曹节发了重誓表明心意,刘辩亦开门见山,吐露了心声,其中气氛急速缓和,自不必说。 “曹公,诛杀王甫一事,你可有相助?”刘辩方自坐定,便直截问道。 曹节瞥了一眼那柄所谓的阳球之刃,陷入了沉思,良久后言道:“不错。” 刘辩听闻这个答案,心中猜想到底坐实了几分,笑道:“这王甫与曹公也算是老同志了吧?” 曹节不禁点头:“从先帝算起,二十多年了。便是从陛下即位时起,亦有十余年了。” “既是这般交情的老友,曹公竟也下得了手?” 曹节摇头苦笑:“在这宫中,又谈得上什么交情呢,我老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刘辩显得很感兴趣,问道:“依曹公所言,诛杀王甫之人却不是你?” 曹节也笑了:“小殿下糊涂了,诛杀王甫之人分明是阳司隶,如今怕是整个洛阳城都知道阳司隶的大名了。” “不对,不对。”刘辩连连摇头:“杀死王甫的人当然是阳球,但是行杀伐之意的人却不是他。”复又指了指那柄长刀,说到:“阳球便如这把环首刀,执刀之人却是另有其人,曹公如何不知我的意思呢?” 曹节继续笑道:“小殿下真是极其聪慧的,老臣世受皇恩,已历三世,未尝见过如殿下这般通透聪慧的皇子。便是从古至今也不见得能有谁比殿下智慧。” “你莫要与我拍马屁。”刘辩不耐道。 “何为拍马屁?”曹节茫然不解。 刘辩愈发不耐:“就是如曹公这般违心夸赞。且就事论事,何人欲杀王甫。” 曹节笑到:“殿下想来已是知晓,又何必老臣直言呢。” “到底是心中难安。”刘辩叹了一口气道:“王甫如此受宠,说杀便杀了,曹公,这殿中便就你我二人。我父皇何其人,你能与我说嘛?” 曹节惶恐之余,就势拜倒:“殿下切莫妄言,老臣自不敢非议陛下。” 刘辩见其人如此形状,到底还是泄了气:“罢了罢了。” “老臣谢殿下体恤。” 王甫之死,饶是个稍有见识的人稍加思索便知道乃是当今皇帝一力促成,帝王之术的可怕便在此处了,日间还能与你嬉皮笑脸,赏金封爵,晚上就可让你身死魂灭,家破人亡,可怜王甫到死都还以为,只要熬到了白天,就会有人救他。也可叹阳球至今都认为,若是错过了那天黎明,皇帝便再不会与他机会。 刘辩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历史上阳球诛杀了王甫,立了大功之后便被刘宏迅速罢免,之后又因其不知适可而止遭到曹节诛杀。宦官集团和士人集团从来都没有主动层面上的平衡,而维持这两个集团平衡,也是这座天平的最大砝码正是当今皇帝刘宏。这便是制衡之术。 刘辩终于对他这个现世皇帝老爹,产生了一丝畏惧,这种畏惧透彻骨髓,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刘宏在位期间,董卓不敢反,袁绍不敢割据了。 刘辩到底还是从曹节这边验证了他的最大猜想,那么接下来的对话,无非是校验那晚的一些细节谋划,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复盘。刘辩需要这样的复盘,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对于历史事件进行筹谋,他需要知道自己的纰漏,也需要知道对手的能力。 “曹公,你府上家人散去何处?” “东郊庄园,我弟破石置办的产业。”到了这个环节,曹节再无遮掩。 “府门为何不关?” “自是要示于阳司隶,好叫其合兵王府。” 刘辩点了点头:“近城树林的树木自然也是曹公命人砍伐的了?” “然也。”曹节如实答道。 刘辩笑道:“自然也是要用这些木材相助阳球?” “是,亦不是。” “哦?”刘辩微微蹙眉。 “阳司隶其人,酷吏成名,若是老臣及家人不及散去,恐其围府强攻,是时,少些攻门木料,自是好事。”曹节缓缓说道:“至于若是老臣家人散去,阳司隶也定会亲自搜查,介时这些木料,自当为其所用,攻克王府。” “只是不曾想到阳球并未来曹公府上,便是其从事朱琳,见到史常侍后,也未入府搜查?”刘辩依言问到。 曹节不由笑道:“只此一点,老臣便称不得神机妙算了。” “曹公过谦了。”刘辩摆手说倒:“还有一事,若是曹公未及出府,阳球全力合围,凭其坚韧不拔,神勇无敌,若是攻入府去,曹公又当如何?” “若是如此,从事朱琳当杀之。”曹节淡淡说道。 刘辩万万没有想到曹节竟还有那么一着,心中一惊,道:“擅杀司隶校尉,曹公怕是也讨不着好吧?” 曹节笑道:“臣自会遣人诱杀王甫,介时自有王甫拒捕,擅杀阳司隶一说,至于从事和徒隶的话,饶是殿下,是会选择信谁呢?” “可是史常侍与我舅舅家仆俱在,自会佐证一二。”刘辩当即反驳。 “阳司隶强攻王府不下,史常侍又是做了如何安排?”曹节反问道。 刘辩并不答话,却听曹节继续道:“老臣所料不错,殿下定是有言与史常侍,若是阳司隶攻门受阻,当出西门近城树林砍伐树木,以作攻门之用。” 刘辩依旧不答。曹节笑道:“既如此,朱琳擅杀阳司隶,又从何说起呢?” 刘辩总算是理顺了来龙去脉,虽说终是棋差一招,倒也不以为意:“曹公事先可知我亦相助阳球诛杀王甫。” “自然知晓。” “如此,曹公相助阳球,其中自当有一份心意是因为我?”刘辩缓缓问道。 曹节沉思片刻,坦然交代:“起初未曾有此念想,后知殿下心意,自然顺水推舟,权且算是有那么一份心意吧。” “至于进史子眇常侍,进我为太子,依曹公之言,也皆出于好意?”刘辩继续问道。 曹节神色尴尬,拜而言道:“老臣惭愧,不想殿下与史常侍如此情深义重,老臣一意为之,倒显得画蛇添足,徒惹殿下不悦了。” “史子眇一事,终是如曹公所言,终是曹公一片好意,我虽因此气愤,但却无法记恨与你,只是进我太子一事,曹公三世老臣,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正如殿下所言,老臣历经三世,自知立储之事非一日之功,然若顺其自然,恐有变数,至不可为,是故稍见时机,自当把握。” 刘辩长叹一声,继而言道:“我已知晓,曹公,你且去吧。” 曹节长拜起身,退得三步,转身离去。行至门前,竟忽然转身,却听刘辩亦高升呼唤道:“曹公!” 曹节就势一拜。 “曹公为何选我?”刘辩问道。 曹节沉思良久,再拜道:“老臣直言,选择殿下,实在是因为老臣没得选。” 刘辩听闻,频频点头,说实话,曹节的这个回答,让他很踏实,当然也很满意。 “殿下,老臣也有一问。”刘辩正自恍惚,却听曹节问道。 刘辩扬了扬手,示意其继续说。 “殿下殿前递刀于老臣,当真不惧吗?” 刘辩亦沉思良久,终是爽朗笑道:“小子直言,惧亦为之,我也没得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私谋 刘辩根本不在意自个儿在皇帝老子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在意前朝公卿对他的态度,于他而言,决议回到皇宫,是需要鼓足勇气的,就像他在永安宫最后对曹节说的那一句话“惧亦为之”。 至于害怕什么,说实话刘辩自个儿也说不清楚,虽然从后世的史料看来,刘辩这小子能平平安安活到十四岁,但是这也仅仅是从史料上来看。史料上王甫王萌死于狱中,可现实呢?不也被阳球当场枭首了吗?说到底,要将自己的性命完全托付在史料记载的自我安慰中,刘辩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现如今自个儿穿越到了这尊身体上,历史走向似乎并未发生改变,可是到底改没改变,谁又知道呢? 小刘辩很孤独,尤其是在和曹节说完话后,这种孤独感变得更加厚重。 于他来说,现世这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是很陌生的,起初只是出于后世理解上的鄙视,而现在却是惧怕。至于母亲和舅舅,刘辩更没有什么想法,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维持权利地位的工具人罢了,从前看剧的时候不懂,亲身体验之后,自然就懂了。 这个时空,这个世界,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温暖,那就是史子眇,可是如今的史子眇呢?躺在北宫角落一处偏殿的冰冷床榻上,终于在自己所谓的运筹帷幄中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中常侍,只不过这样的结果在刘辩自己看来,多少显得可笑。 史子眇曾与刘辩说他并不怨,可是他越是不怨,刘辩便越是难堪。他已经许久没有去见史子眇了。 不过话说回来,永安宫一叙,倒是让刘辩吃了一颗定心丸。与曹节达成的统一战线,算是在诛杀王甫的这场行动中收获最大的事儿了。虽然这一战线的建立全靠刘辩身份地位的单方面压制,略显畸形,但是到底还是达成了。 大约是出于对盟友的“保护”,亦或是作为大汉预言家,对阳球的格外偏爱,永安宫后,刘辩第一时间以史子眇的名义遣人于阳球府上说话,此人名唤吴匡,正是昔日史子眇所言颇有几分游侠英雄气,后又藏于永安宫主殿门后的虎贲军士。 “王甫伏诛,此时正当诛杀阉宦,拨乱反正的最佳时机,史常侍竟然要我罢手?”堂内阳球声如惊雷,显然是气极了。 “史常侍如今也是阳公口中的阉宦了,敢问阳公,你是杀也不杀?”吴匡初生牛犊,也不畏惧,声音竟不比阳球的小。 阳球当场语塞,过得半晌方才言道:“史公高义之人,自然是不能杀的。” 吴匡笑道:“阳公口称诛宦,诛宦,焉能诛此宦,却不诛彼宦,试问阳公,倘若曹节,赵忠,张让等人皆为阳公所诛,徒留一个史常侍,天下人将如何议论阳公?” “如何议论?”阳球稍微镇静。 “天下人自当以史常侍不过曹节王甫之流,而阳公亦不过段熲或夏育之辈,所谓诛宦无非新旧更替,争权夺势而已。”吴匡款款而谈。 阳球只觉身前之人说的极有道理,一时间竟是不能反驳。 “阳公可曾听闻洛中常有人言。”吴匡继续说道。 “所言何事。” “洛中所言,曹节王甫,夏育段熲虽品行不堪,但或拥立陛下,或为陛下戍守边关,实乃功臣,而史常侍于小殿下忠心耿耿天下皆知,小殿下与阳公交情匪浅亦是有目共睹,如今王甫、段熲身死,夏育贬为白身,阳公若一意诛杀曹节,莫非是起了党附之念,意图归附小殿下?”吴匡不急不缓,娓娓说到。 “此言诛心呐!”阳球大惊失色,到底没有了起初目空一切的神采:“我何尝与小殿下有什么交情?” 吴匡眉头一簇,显得甚为不解:“小殿下手中有一柄环首刀,说此宝刀枭王甫之首宛如砍瓜切菜。难道不是阳公所赠?小殿下可是执此刀放下豪言,他日当效阳公壮举,手刃奸佞!” 阳球连连摇头,不由苦笑:“阳某粗鄙之人,如何能有福气面见小殿下,此刀乃是史常侍所求,想来是其转赠小殿下了。” 吴匡长叹一声:“如此,倒是误会阳公了!” “足下莫要装模做样了。”阳球无奈苦笑:“如此说来,曹节不当杀了?” “当杀!”吴匡甚至都不带考虑:“曹节祸国,人人得而诸之!” 阳球愈发不解:“愿闻其详。” 吴匡道:“维今之计,不过效仿唐雎所谓布衣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阳公亲持仪刀刺曹节于北宫主殿之上,如此亦当身死族灭,玉石俱焚,如是而已。” 阳球心中大动:“如此便可成事?” “自是不可。”吴匡继续说道:“须有公卿义士效阳公之举,尽屠阉宦,方可成事,只是这天下怕是除了阳公便无第二人敢为此事的了。” 阳球不由叹道:“如你所言,此事依旧不可为。” 吴匡不做应答,站立当场。 “足下若有计谋,请不吝赐教。”阳球拱手言道。 吴匡当即拱手还礼:“天下苦曹宦久矣,若是阳公信重,在下自当行匹夫之举,以庶人之身行刺曹节,阳公则当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后续。” 阳球神色激动,竟不能言语,却听吴匡复又言道:“阳公一介士人,图大义,不计生死。在下自幼尚武,自诩英雄,所谓胆气,自以为不逊阳公。何况事若能成,在下当作比荆轲、聂政,永载史册,事不能成,大好头颅,亦不足道。” 此言一出,饶是阳球再是顾念身份,也不由心神激荡,感动不已,当即大拜道:“壮士留得姓名,家中妻女父母,阳球自当养之。” 吴匡兀自一怔,双目似是微红,言道:“无牵无挂,方可成此大事,在下吴匡,字崇义,兖州陈留人士。” 阳球听闻,心中不免歉疚:“既如此,崇义可有所托。” 吴匡长叹一声道:“何太守与我有知遇之恩,若要有所托,不过日后何太守如有所困,望阳公念及在下薄义,不吝相助。” 继而又言:“曹节势强,爪牙遍及天下,在下若是事成,阳公须乘势而下,斩草除根。” “球自当不负崇义。”言罢再拜。 吴匡扶剑直立,拱手还礼,转身离去。 阳球背手而立,望着吴匡远去身影,久久不能释怀,突闻其人怒道:“前院石墙,明日于我砸了!” 众家仆不明所以,刚待相询,却听阳球叹道:“此墙遮蔽了崇义身影。”言罢,竟跌坐院中,兀自垂泪。 阳球方自出神,却见吴匡去而复返,未至院中,摇手直呼:“阳公。” 阳球心中一阵惊喜,不敢怠慢,奔走向前,二人于院中站定,竟是四手紧握,恍如隔世一般。 阳球首先发问:“崇义可有他计?” 吴匡喘着粗气,摇手言道:“无他,只是阳公,在下方才想到,若要存这有用之身,虚当去司隶之职,如此方可助我成事。” 阳球恍然大悟,谢道:“若非崇义所虑,几勿了大事。” 如此一番,再无他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曹植 吴匡之举,颇为意气用事,用史子眇的话说,就是颇有一股游侠英雄气。 以刘辩的设想,吴匡借史子眇的委托登门拜访阳球,无外乎是要交代阳球三件事情,其一乃是希望阳球能够适可而止,不要逼人太甚,惹怒曹节;其二是希望阳球能够急流勇退,除去司隶校尉一职,保存自身;其三则是要给予阳球信心,诛宦之事不会停止,只不过要徐徐图之。 然而话从吴匡嘴巴里说出来,瞬间就变了味道。 其一,你阳球若还不知道适可而止,还想着诛杀曹节,那即便事成,史子眇算什么?你阳球又算什么? 其二,你阳球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是要保存自身,但是曹节又实在可恶,那怎么办呢?没事,我吴匡没什么本事,愿意替你阳球诛杀曹节。 其三,曹节是个大祸害,杀他,我吴匡等不及了。 有一点史子眇说的一点都没错,吴匡虽为陈留小豪族,但是其年少其就以游侠自居,满身的游侠气质,游侠是什么?简单点用两个词来概括,就是轻生重义,救人急难。 阳球是个英雄,大丈夫,吴匡看在眼里,仰慕敬重之余,心底那股子游侠气陡然升起,那便止也止不住了,他是不怕死的,用他的话说,那就是大好头颅,取之便是。 所以从阳球府上出来,吴匡就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替阳球办成这件事儿,毕竟史子眇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小殿下刘辩更不算自己的恩主,说到底,自己忠诚之人不过何进罢了,但是吴匡决定的这件事儿何进到底也没有反对啊,否则当日如何会要自己随同史子眇参与阳球诛宦的行列呢? 阳球诛宦,可不只是要诛王甫一人,更大的目标是曹节,吴匡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而且,杀曹节,多少有自己的一番意愿在里头,这是这其中的原因没必要也不打算和阳球说明白而已。 同年六月,阳球主动上书辞任司隶校尉一职,皇帝当场应准,念阳球诛杀罪臣王甫有功,改任其为卫尉。 殊不知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退一进,却是将阳球的生命轨迹,乃至于成百数千英雄豪杰们的生命轨迹完完全全的改写了,大汉四百年末世的狂风即将从京师洛阳席卷整个大汉帝国。 “又起风了……”。蔡邕整理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竹卷,看着院前天空中浓重的阴云,悠悠说道。 “主人,美人赋补全之人,可有眉目?”看着自家主人满脸愁容,立于身侧的家仆细声问道。 “寻得半月了,杳无音信。”蔡伯喈看着手中竹卷,无奈叹道。 原来蔡邕整理抄刻鸿都石碑之事却是要比抄刻太学前的石经简单的多。太学石经毕竟涉及经典,需要校对,查验,准备工作便要进行很久,再到抄写篆刻,自然是极其费时的事儿了,鸿都石赋却不一样。 首先需要被抄刻的诗赋几乎都是由鸿都学子所做,本就是当前时代产物,无需校对,更无需查验,只要足够精美,获得了鸿都数位讲师乃至皇帝刘宏的认可,便可直接抄写进行篆刻。 其次乃是太学门前的石碑长一米,高三米,抄刻过程颇为困难,而鸿都石碑则是吸取了太学石碑的经验,规制长一点五米,高二米,抄刻起来就要方便的多了。 如此一来七十二篇妙诗美赋未足一年,便全部选定,就算是抄刻的工程,也大致完成了四分之三。算是极大程度提前完成了皇帝布置的任务,如此看来倒也是件令人欢喜的事情。 可是蔡邕一点都不开心,原因出于半月前发生的一件事儿。 数月前,鸿都石碑待抄刻的七十二篇妙诗美赋全部选定,但是经鸿都众讲师以及皇帝过目,却没有一篇能够超越当年何进临时所赋的那两句。而何进呢,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灵光一现的这两句赋给补全,皇帝无比遗憾,只好下旨钦定能填此赋者当为主碑文宗。 一时间洛阳乃至周边各州郡才子奉旨填赋,蔡邕作为选拔填赋作品的主审官,家中登时出现了堆卷如山的奇异景观,只是作品虽多,却不是失了神韵,便是失了意境,不是辞藻堆砌,便是平铺直叙,填赋如山,却几无一赋可与何进所言那两句相较一二。 直到半月前某一天晚间,头晕眼花,甚至是有点精神失常的蔡伯喈展阅了无数竹卷,终在无数个“流风之回雪”和“仪静体闲”后,看到了以下言语。 正所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又或曰:“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落款曹植,后缀赋名,曰《洛神赋》。 如此言语,趋近千言,竟是蔡伯喈半月以来看过最长的一篇。 可怜蔡伯喈年近知天命,读完此赋竟是痛哭流涕,状似疯魔,宛如痴呆。众家仆不知原因,各自惴惴,竟然不敢相询。 蔡伯喈第二天一早便携带此赋入宫面圣了,皇帝的反应实际上和蔡伯喈差不多,从开始看的拿一刻起至读完全篇,一连说了二十九次“善”。到得后来竟也是痛哭流涕没宛如痴呆。 没有比蔡伯喈更能理解此刻皇帝心情的人了。 皇帝又是当场下旨,全城寻找这个叫曹植的文宗,并由蔡邕亲自抄刻此赋于鸿都主碑之上。 蔡邕从来没有领旨领的那么爽快过,刚到家中,又有小黄门登门宣旨,称皇帝刘宏加旨,将于中原范围寻找这个叫曹植的文学大佬,并依其言改《美人赋》为《洛神赋》,要蔡邕务必于抄刻前更改赋名,并要蔡邕将美人台上的那座刻有两句《美人赋》的石碑砸了。 蔡邕自然无甚辩驳,坦然领旨。 此事到这儿为止,可谓是一切顺利,合家欢喜,可是半月以来,曹植找到了二十余个,年岁长至须发斑白的七十老翁,小至刚刚束发的稚气少年,却没有一个能背诵这《洛神赋》的。蔡邕索性降低难度,但便是阅看几遍,能背诵半篇乃至几句的人竟也没有。 赋魁已现,文宗不现,如此情景如何不叫读赋成魔的蔡伯喈煎熬无比呢?与他一并煎熬的还有皇帝刘宏。 刘宏又下旨了,全国范围内寻找这个叫曹植的大哥,甚至是线索提供人亦可根据线索价值赏钱一千至十万不等,可算是兑现了他的诺言,西邸买(谐)官所得终归是用之于民了。 光和二年六月,宛如一百多年前,新朝王莽全国查杀“刘秀”一般,大汉王朝掀起了一股“曹植”热。 所谓:春种一粒粟,难收百余子。苦耕二三秋,不若觅曹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信吏 这个时代的上政下达实际上是蛮古怪的,首先皇帝下旨不会下的很明白,其次各地长官处于自己办事结果上的考虑也不会对皇帝的旨意有过分严苛细致的解读,总之一句话,那就是皇帝的旨意到了地方,往往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譬如,皇帝全国范围内寻找曹植,提供线索者赏千钱至十万钱。经过各个驿馆到达郡县乡亭之后马上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甚至偏远地方更出现了捉拿曹植赏钱十万的悬赏通告,叫人哭笑不得。 至于为什么旨意下达地方如此之快,那就不得不说一下汉代的邮传制度,光武帝建都洛阳以后,洛阳邮驿事业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其机构设置统称为“邮驿”,向下细分为邮、亭、驿或者传。具体划分为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传)。其中驿或者传的区别无非就是载体形式的差别,驿为马,传为车而已。 自洛阳往西出函谷关,经弘农郡入河水(今黄河),由东向西二百里出风陵渡,这一段路途,眼前的两个信吏行了足足半月。 他们本是屯驻雍州安定郡高平县护匈奴中郎将张修的信吏,因张修杀了匈奴单于呼征,立羌渠为单于,特向洛阳禀报军情的。 时大汉国力强盛,匈奴的实力也不比鲜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匈奴都是以一种徒附的形式依附汉朝,不但要定时纳贡,还要在大汉与鲜卑偶有摩擦的时候充当大汉军队中的一部分,所以说匈奴单于名义上是匈奴的天子,到不如说是大汉用于控制匈奴各部落的傀儡皇帝来的更加贴切。 所有的大汉子民都是这么认为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自然也不例外。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也就去年,单于呼征即位。如果说匈奴有自己的史料记传,那么这个呼征兴许算是个民族英雄。这家伙刚一即位,立刻就变了一个模样。 时汉征鲜卑大败,夏育三人被贬为庶人,不光是震动朝野,更是声动塞外。面对鲜卑的军事失利虽然并未动及汉朝边防实力根本,但是却实实在在削弱了汉朝于各小族部落的实际统治力,譬如羌胡地区的匈奴,乌桓等。 而这些杂胡中的匈奴,又恰好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变更了实际领导人,呼征。 呼征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上台的第一件事便是减贡。所谓减贡,不过是减少纳贡,张修不是不讲理的人,加上匈奴国小力弱,减贡就减贡了,也就少个几十匹马,也并非什么正经大事儿。 可是让张修不能忍的是,单于呼征的军事立场和态度。 时鲜卑分为东、中、西三部,其中东部鲜卑最强,中部鲜卑次之,西部鲜卑最弱,而与雍州紧密相连的便是西部鲜卑,然而西部鲜卑虽弱但是依旧保持着对羌胡匈奴乃至大汉边陲的军事压制。 倒不是说军事力量的压制,而是因为鲜卑擅长袭扰,小股游击,着实让大汉边陲以及羌胡匈奴有苦说不出,站在护匈奴中郎将张修的角度,这样的一味挨打他是不能接受的,于是他火速集结匈奴各部首领打算开展一次有效的反击战,已达到震慑西部鲜卑的作用。 各部首领的集结确实很迅速,战略制定也很果断,可是却在确定战斗计划准备战斗的时候掉了链子,单于呼征不干了。 单于呼征以连年兵祸,上一次鲜卑大汉之战损失惨重,族人皆无战意为由,拒绝携本部出兵,如此一来,羌胡各部依葫芦画瓢,与大汉挨的远,没出兵的部落自然是拖着不出兵,至于挨得近已经出了兵的部落却又潦草应付,交战及溃,本该是一场绝对碾压的战斗却在一方跳反的情况下导致汉军大败,战损五百余人。 合着张修本想借此一战,胜利班师,更进一步,却不想竟以一场大败收场,非但没有了加官赐爵的可能,更是要槛车入洛接受中枢审判,羞愤之余终是干出了这件改变他命运的大事。 张修以战后军议为由,邀请羌胡匈奴各部首领于高平县议事。战后议事,胜则分配缴获,败则分发抚恤,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匈奴尚有出了兵的部落,损失也是颇为惨重,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讨要抚恤的机会的,单于呼征作为匈奴各部落的首领,便是不想出席也得出席。 呼征其实想的很明白了,汉军大败自然有自己的问题,但是事情既已发生,那无非就是被这个中郎将训斥一顿,回过头来还不是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互不相干,既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几百年了,匈奴被大汉训斥的还少吗? 呼征到底还是亲自来了,而且表现得特别卑微,可是即便再卑微也奈何不了张修就是个莽夫的尴尬事实。 过程极其简单粗暴,枭呼征首悬于城门,进匈奴右贤王羌渠为单于,拟军情与信吏驿往洛阳。然后便有了后来之事。 此去洛阳二吏,名唤杨川,杨谷。川为兄,谷为弟,少孤,安定高平县人。 杨川岁及弱冠,年前从了军,于鲜卑一役失了半只脚掌,遂由骑卒转为信吏,负责军情邮驿。 杨谷岁及束发,川以其年幼无依,荐于军中。张修宽宥应准,亦发其弟为信吏,行军情邮驿事。 出得风陵渡,杨谷回首东望,终是长叹了一口气。 杨川站在身侧,亦是叹道:“阿谷,你我边鄙之人,又无家世,洛中之事,就莫要记挂心上了。” 杨谷点了点头,问道:“兄长,我死而复生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熹平四年,若不是陛下下召,减免田赋,家里无钱买米,你便活不了了,如此也有四年了。”望河水滔滔,杨川深思言道:“阿谷,洛归半月,你还在等那洛神赋的消息?” 杨谷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你既如此看中,当日何不以真名署之,却要用什么曹植,如今天下寻觅曹植,你要真的自承姓名回去了,怕是免不了欺君之罪。”杨川不由笑道。 “到底是古贤之作,不敢自取……”杨谷叹了口气道:“兄长,此事到底是我做错了?” 杨川笑道:“阿谷何错之有呢。” “若是不论古贤,署以我名,莫说功名利禄,便是陛下赐些钱物,你我兄弟亦可远遁江海,安居一隅,再无沙场险恶!”杨谷望着杨川的跛足,说到后来竟是有些哽咽。 “阿谷。”杨川笑着摇了摇头道:“弘农驿亭内,为兄见你踟蹰欲返,颇为犹豫,便有此一虑。” “何虑?”杨谷坦然问道。 “自你死而复生,每与兄论身死梦境之事,未尝不慷慨激昂,雄心壮志。”杨川缓缓说道:“然,尔来数年,边地烽火不断,战事四起,亲旧故友身死殆尽,依兄所见,弟之雄心渐失,壮志亦灭,对否。” 杨谷神色黯然,并不答话。 “兄尝闻弟所说未来之事,实是不以为然的。”杨川见其不语,继续说道,复又指了指自己的断足,笑道:“阿谷,我等庶人白衣,战事起,无非持戈冲杀,生者十一,命都尚难保全,谈什么做将军呢,如此,又如何与你口中那般裂土称霸呢?” 杨谷长叹一声道:“这半月间,我细细想来,鸿都文宗一事到底是个机会。” 杨川笑道:“阿谷,如你所说这洛神赋本非世人所作。我于弘农驿亭,闻出洛信吏所言,这其中二句乃是陛下妻舅,颍川何太守所作,你可知晓?” 杨谷点头道:“尚在洛中,便知此事了,如此巧合,我自觉有异,故以曹植署之,若那何进也是个通晓未来之人,自当有所警醒。” “警醒其人不该窃夺古贤佳作?”杨川问道。 “然也。” “既如此,阿谷本意并非借赋出士,何故弃而望得,去而欲返呢?”杨川笑道:“若是那何太守确是个通晓未来之人,以其身份,若生了歹念,莫要说是远遁江海,便是死存尸身,也非易事。” 杨谷点头道:“兄长所言极是。” 杨川笑道:“阿谷如此聪明,如何不知为兄所言,你既以曹植署名,自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这数日你心潮澎湃,不甘平庸而已。” 杨谷点头应声:“既如此,且往高平去吧,还能送一送便要槛车入洛张中郎将。” 二人四马,双骑绝尘。徒留百尺驿道,伴随九曲长河,千回婉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往事 入秋的洛阳昼短夜长,天还未大亮,刘辩便出宫了,这已经是鸿都石碑建成以来刘辩的第七次出宫了。目的地也很明确,正是洛阳鸿都门处的鸿都。起初还是大小黄门加上虎贲甲士多达三百人的出行队伍,可刘辩一觉累赘,二则是因为这鸿都所在实在又太近,故而大大降低了人数,便只一百虎贲军随行。 皇帝全国下旨寻找《洛神赋》填赋之人曹植数月无果,最终还是让蔡邕将这篇精彩绝伦,完全可以流传百世的美赋抄刻在了洛阳主碑之上,而一经抄刻,便是正式宣布,鸿都文宗永远缺位了。一定程度上,倒也算是对的起曹操那还未出生的儿子曹植曹子建了。 不得不说,杨谷自诩小人物,但正是这个小人物的这番操作,愣是将洛阳城里的好几方势力的大人物搅扰的很不安宁。 而且这种搅扰后的结果,竟然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连锁反应。恰恰又碰到了连日秋雨,洛水现白龙的神异现象。自然又牵扯到了皇帝立储的争辩之上。 这《洛神赋》一经问世,刘辩便几次三番亲临鸿都,一待就是一天,这直接引起了士人集团的强烈不满。堂堂皇子未尝开蒙,便亲重鸿都之学,不论儒学经传,于士人而言这是万万不该有的行为。更有甚者竟直接上奏表示:“皇子行为轻佻,有失国本,不可为人君。”算是直接公开抵制刘辩进位太子了。 当然鸿都才子们于刘辩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其中上位中枢的一些鸿都尚书,鸿都侍中也上奏表示:“皇子幼而好学,才思敏捷,当国之重器。”所要表达的意思实际上也是挺赤裸裸的,无外乎支持刘辩进位太子。 毫无疑问,皇帝又一次站在了士人这边,虽说刘辩并不在意这太子的进与不进,毕竟再有个四五年,这大汉便要乱七八糟,支离破碎了,他还真就懒得替他这现世老爹来收拾这么一大盘烂摊子,但是到底是对这个老爹的选择和态度有点无语的,怎么招就不能肯定自己一次吗?自个儿才四岁不到,便能主动跑到鸿都来自我学习,且不论学啥,但是就此一点,天下间哪个小娃娃做的到? 若要说有,呸,根本就没有! 当然啦,若不是因为鸿都碑林主碑上的《洛神赋》,刘辩倒也是真不愿意来的。后世的他通读的精美诗赋何其多?这所谓的七十二才子的诗赋是真的入不了他的眼的,虽说自己写不出来,但是不代表自己的欣赏水平不行啊。 与刘辩一样,喜欢到碑林发呆的还有一人,正是这座碑林的总工程师蔡邕蔡伯喈。 刘辩还未到得碑前,遥遥便看见一个白发老头正对着主碑,抱膝而坐。 “蔡公来得好早!”刘辩早已在鸿都遇见过蔡邕多次,已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小殿下又来了!”蔡邕见是刘辩到来,不由喜上眉梢,这个小娃儿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却是明明白白的实在人,谈吐之间既不让人局促,亦不让人尴尬,甚至其人未及四岁,对这些诗词歌赋便有自己的见解,更是让蔡邕刮目相看。总而言之是很对蔡邕胃口,见其年龄与自己的女儿蔡琰相仿,甚至还生了未来嫁女的念头,只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自也不便于一个小儿提及罢了。 “怎么着,蔡公可以来,小子我便不可以来嘛?”刘辩自也是挺喜欢这个老头的,这老头看似古板,但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家。刘辩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没有得到过艺术精神层面的享受,直到第一次见到蔡邕,这老头正自抚琴,简直是替刘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想汉时的琴音竟也是美妙如斯。更何况这老头还自带一个超级大的惊喜,蔡琰,蔡文姬啊!才女加美女的刻板印象,刘辩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 与其说刘辩这后几次的鸿都之行是为了这《洛神赋》,倒不如说是为了蔡邕专程而来,甚至如果可以,刘辩是真的乐意做蔡邕的女婿的,毕竟蔡邕虽然年近古稀,但是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就凭这基因,想来蔡琰的美女之名必然是要坐实的,至于才女嘛,这当爹的一身子艺术细胞,还愁遗传不到一二? “殿下,老臣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件旧事,却又不便于旁人诉说,殿下可想听听?” “蔡公,你就别逗我了,我亦是旁人,如何就能与我诉说?” 蔡邕捻须笑道:“老臣我一介老朽,思虑古板,此事颇难启齿,自不好与人言,只是见殿下天真烂漫,却又不吐不快了。” 刘辩行至蔡邕跟前,坐定,装作古怪,正襟危坐道:“如此,蔡公请言。” “时至今日,大约八年了。”蔡邕转头看向主碑上的文字说道:“建宁四年(公元171年),桥公为司徒,老臣尚为桥公椽属,时孟德年方十六,机敏聪慧,颇得桥公喜爱,那时他还未取字孟德,唤作阿瞒而已。” 刘辩又是听闻孟德,又是听闻阿瞒,心中猛然一动,不由打断道:“孟德?曹操,曹孟德?” 蔡邕听闻转头望向刘辩,问道:“殿下竟也识得孟德?” 刘辩赶忙摆手道:“只是听闻,只是听闻。” 蔡邕不以为意,故而继续说道:“说来可笑,时桥公年逾六十,老臣年近四十,然桥公与臣皆无子嗣,殿下可知孟德如何戏言我与桥公?” 刘辩不由翻了个白眼道:“蔡公,我非曹孟德,如何知晓,你直言便是,卖什么关子。” 蔡邕笑着长叹一口气道:“孟德那小子着实可恶,竟说他至少要生三个儿子,还都已取了好名,长子曰昂,次子曰丕,三子曰植。” “曹昂,曹丕,曹植。”刘辩不由接话道。 蔡邕不以为意:“然也,这小子还说,长子曹昂定是要留于身侧的,次子曹丕当赠与桥公。” “三子曹植,自当是赠与蔡公的了。”这样的古老的趣事,饶是后世研究汉末三国的书籍如此之多,刘辩也是从未见过,当即便来了兴趣。 蔡邕说到往昔故事,也不由眉开眼笑:“不错,这小子可是个霸道之人,还说此二子自是与我和桥公养老送终用的,叫我二人不可擅改姓名,坏了他曹氏香火。” “莫不要说蔡公你和桥公应允了?”刘辩目瞪口呆。 蔡邕笑道:“说来惭愧,老臣确实有点心动,可是桥公何其人物,当场便将阿瞒……嗷,当场便将孟德赶出去了。” 刘辩点头道:“桥公自然不会如此儿戏。” 蔡邕摇了摇头,捻须笑道:“桥公将孟德赶出门后,曾对老臣言,这曹丕的姓氏自然是要改的,定要姓乔,只是这乔丕之名却着实难听,怕是也要更改。” 刘辩听到此处,当真是目瞪口呆,无语至极了。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曹植啊曹植,汝之文采,不亚汝父啊!” 刘辩见蔡邕看着石碑,兀自出神,最后这句话,竟像是隔着一个时空,对那曹植曹子建说的一般。 刘辩突然间感觉有点难过,据他所知,蔡邕将死于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曹植却出生于初平三年,饶是蔡邕所说,这对文采斐然的义父子竟是在无数个平行时空中都不曾相见过,这简直是刘辩前后世加起来听过最遗憾的事了。 刘辩依稀感觉到了重生在这个时空的意义,遂问蔡邕道:“蔡公,曹植之名当如曹操所言不可更改,可若是叫你这个义父给他取个字,你会取何字?” “若要给阿植取字,不如就叫子建吧。”蔡邕缓缓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七章 拜别 蔡邕快五十岁了,有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也实属正常,何况天下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换作任何一个不知道其中关窍的人都会有所联想。在这个全民迷信的年代自然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莫要说是蔡邕了,便是远在沛国谯县的曹操曹孟德,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惊讶万分。 并不是说这天下间没有同名同姓又极富文采之人,只是这堂堂大汉皇帝敕封的文宗头衔,时满三月无人认领,足以叫人浮想联翩的了。要知道,那七十二副碑上的才子基本就内定了尚书台的郎官名额,更何况堂堂文宗呢? 思来想去,无外乎两种答案,第一种是看不上,第二种是压根儿没有这个人。 至于看不上这样的说辞,到底是没有什么依据支撑的。要是真的看不上,何必填出此赋又署以姓名呢?于是更多的猜想都归到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设想当中,那就是曹植与其所描绘的洛神一般,并无其人。 于是,曹植与其《洛神赋》成为了光和二年,大汉帝国最大也是最为神秘的祥瑞,为史官写入史册,万古流传。 值得一提的是,安定郡高平县的那位擅杀匈奴单于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于八月中旬得到洛中消息,槛车入洛了。然而这个可怜人又恰恰没有赶上早了半个月的“洛神祥瑞”,天下大赦,终于还是身死狱中了,据说身死之前依旧不服其罪,称“为边陲百姓死,不足惧。” 张修的身死因果刘辩自然是不知道的,当然区区一个护匈奴中郎将的突然下狱死亡实际上也很难让一个皇子关心一二,此时刘辩关心的无非是这洛神赋背后的那个人。曹植,他当然是知道的,《洛神赋》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实际上刘辩并没有杨谷那般多想,他甚至都想不到杨谷是要借此赋来警醒通晓未来之人。 首先刘辩压根儿没打算靠窃取曹植的作品来获得什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无心之举。其次,他所经历的穿越人生与杨谷所经历的穿越人生简直是天差地别,杨谷透过洛神赋的两句嗅到的是可能存在的危险,而刘辨得到的信息却全然不同,这首赋,这个署名仿佛在告诉他,在这个时空里,他并不孤独。 所以刘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到鸿都发呆,原因是为了等待这个后世同志的现身。只不过这个同志终归是没有现身罢了。 然而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某些人不现身而停滞不前。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南阳宛县的何氏一族真正意义上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刘辩到底还是佩服自己这个现世母亲的,宋皇后被废两年后,何氏正式被册封为皇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汉国母,史称灵思皇后。 同年,何进被皇帝从颍川召回中枢,拜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弟何苗,进为越骑校尉。 自此,大汉王朝的外戚势力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的复苏。 实际上,武帝后,西汉朝政皆以外戚辅政,元帝皇后王政君,更是六十年为天下母,足足辅佐了四个皇帝。王莽更是以外戚的身份(姑母王政君)为凭借,内外勾连,至哀帝死后居大司马执掌军政大权,并立中山王刘衎为帝,以“摄皇帝”的身份实实在在控制了天下权柄。终于在居摄三年(公元8年),成功称帝,以新代汉。 至于东汉,光武帝刘秀虽然吸取了西汉轻重外戚的教训,表明“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但是像宿卫宫廷、戍卫皇城的重要任务却基本上还是由外戚集团来担任的。比如说虎贲中郎将这个职位,虽说不可干政,但是到底掌握着虎贲禁军这股强大的力量。 加上东汉时期比较特殊的宫禁制度,简单点来说,洛阳皇宫分南宫和北宫,而南宫和北宫又分禁中、殿中、宫中三个区域。其中禁中为皇帝、太后、妃嫔以及众皇子所在的区域,殿中为尚书台所在区域,剩下的宫中则是剩余的外围区域了。 这三个区域负责守卫或者说可以通行的人也都是不一样的。其中,卫尉携下属卫士、都侯负责守卫宫中。虎贲、羽林以及众郎官则负责护持殿中。至于禁中则是由中黄门为代表携宦官负责守卫,也就是说,禁中的区域,除了皇帝太后嫔妃皇子这些尊贵之人外,便只有外戚以及宦官可以通行了。 所以说,那日永安宫中出现的那个虎贲军士吴匡要不是刘辩以舅舅相称,怕是早已被曹节召众黄门乱刀砍死了。 话说回来,外戚之所以常能把持超纲,掌握军政双权,与这般的宫禁制度着实脱不开干系,试想,对于东汉那么多岁不及束发的小皇帝来说,不依仗这些个舅舅,表兄,又能依仗谁呢?既然如此,外戚的权利不大,又有谁的权利大呢? 放在眼前,何氏一族就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洛阳城中的权利核心,毕竟,何贵人晋为皇后,那么刘辩非为嫡子不可立储这样的说法,在往后的朝堂论事中,就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原本门可罗雀的何府,如今可真是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年岁未至而立的何遂高早已是身心俱疲,索性趴在案牍之上,不欲言语。 然如此小憩不及片刻,便有一叨扰之音充耳便来:“兄长,这些个公卿大臣都来了近半月了,兄长意欲何为,也该有所表示了。” 何进不胜其烦,撑着脑袋斜睨说话之人道:“崇义,以你所见,该如何表示?” 吴匡,吴崇仪原为虎贲甲士,由原虎贲中郎将何进统领,因与何进意气相投,弃了军职,自愿为何进私吏,何进见与其年龄相仿,便以兄事之。后何进出任颍川太守,吴匡受何进之命留于虎贲军中以为援护,如今何进太守期满,归洛拜了侍中,吴匡自然也就二弃军职,追随何进了。 吴匡想也不想,朗声说道:“当诛宦。” 何进一巴掌糊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叹道:“诛宦,诛宦,我何进自弱冠为郎中起,这两个字就从没有在耳边消失过,崇义,你告诉我,为何要诛宦?” 吴匡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何公,我吴匡全族便是为曹节侄子所杀,昔日你为虎贲中郎将,我便与你诉说,今日你却问我为何要诛宦?” 吴匡本为兖州陈留一豪强人家,虽非地主大豪,倒也算的上田产殷实。时曹节权倾朝野,其侄曹莽为陈留国相,征吴匡兄长吴阗为椽属。 吴阗之妻颇有姿色,恰逢曹莽其人与其父曹破石一般,是个极其好色之人,便与一日宴饮之后,命吴阗以妻作陪,吴阗是个热血之人,自不堪其辱,当场拒绝,谁料曹莽人如其名,竟是胆大妄为,当场斩杀吴阗,后又亲率家仆私吏三百人,往吴阗家中强行霸占其妻,并夷其全族百余口。万幸吴匡当时不在家中,方免一死。后吴匡归家,只见其嫂,其嫂自与吴匡诉说其中曲直,却也与当晚悬梁自戕了。 何进猛然惊觉,方自抬头,却见吴匡双目通红,心中到底不忍,站起身道:“崇义,诛宦事大,自当好好商议,妥善筹谋,万不可意气用事。” 吴匡道:“昔日阳公诛宦,未尝有所筹谋,如今王甫碎尸,怕是都被野狗食尽了。” “可是……”何进欲言又止,见吴匡神色坚毅,终是一摆衣袖,再不说话。 吴匡大拜一礼道:“何公以兄事我,吴匡感激不尽,诛宦事大,吴匡自当一力为之,不敢坏了何公大好前程!” 何进背过身去,只是叹气。 吴匡后退数步,竟是跪在地上:“弟此去,恐无归期。”说完便是一拜。 何进眼睛一红,竟是背立依旧。 “山高水长,兄自珍重!”再言,再拜。 待到何进转过身来,已是涕泪满面,可是月影婆娑,再不见吴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刺杀 自吴匡为虎贲甲士起,其实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曹节,只是在他看来,单纯的刺杀行动是不足以平灭族之恨的。毕竟曹节死了,还有曹破石,曹破石死了,还有曹莽,曹氏家大势大,凭借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呢? 吴匡很明白自己要什么,灭曹氏全族! 他成为虎贲甲士,自荐为何进私吏,一开始的目的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在他看来,外戚和宦官到了一个时间节点总归会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所以他一直等,一直等,这一等,就是四年。 如今何进成了侍中,实实在在成为了最为强大的外戚势力,士人们开始接纳何进,甚至主动攀附何进,吴匡一度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何进到底不是他吴匡这样的人,何进本就与曹节没有仇恨,甚至因为刘辩,与曹节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政治同盟,就连那天随史子眇去协助诛杀王甫,史子眇甚至说了“不可与曹节为难”这样的话,吴匡终于知道,这半月来何进与士人们针对诛宦一事的讨论商议,终归是外戚、士人、宦官三者间的政治博弈,远没有他吴匡想象的那般纯粹。 吴匡感念何进的知遇之恩,但是终究也逃不脱灭族之祸的阴影笼罩。 从何府出来,他想到了一个人,阳球。 吴匡走到了阳球府前,想要扣门,手伸到了跟前到底还是没有扣上去,阳球有妻室,有儿女,更是堂堂大汉卫尉,有着大好前程,即便是诛宦,自当有其合法的方式。况且,数月前,自己在阳府那般英雄,难道事到临头,反而不能继续英雄了?吴崇义何人?自然是不能服气的。 想到此处,吴匡一人一刀,讪讪出城,堕入了无限夜色当中。 这个机会其实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实际上,何进与士人们周旋了这半个月也大多是在讨论这件事情。 先帝,也就是汉桓帝的嫔妃,虞贵人,身体每况日下,想来挨不过个把月了。果不其然,就在吴匡出城后一天,宫里传来消息。桓帝的最后一位嫔妃,虞贵人薨了。 按照礼制,虞贵人薨,当发丧葬于洛阳城外东南侧的桓帝陵寝,宣陵。自洛阳东城门往宣陵,其中有一段约十丈长宽却不过二十尺的狭道,恰恰只能并行三至四人。吴匡早几日便来到此处,欲待发丧队伍折返回宫,于此处斩杀曹节。 实际上,自从阳球上奏自免司隶校尉以后,宦官们大大放松了警惕,这倒不是说除了阳球以外就没有人敢诛宦了,只是如阳球这般雷霆果敢之人却也的确是少数。宦官们应付不了突发的武装突击,但是与士人门尔虞我诈,倒是绰绰有余的,毕竟像以曹节为领导的宦官集团在面对士人们的纸上谈兵,从来都能全身而退,甚至反噬一二,党锢不就是最最典型的例子吗? 吴匡和阳球一致认为,曹节是宦官的命门。这个老阉宦在位时间最久,扎根最深,羽翼最丰满,就比如上一次针对曹节和王甫的行动,曹节能得到风声跑了,王甫却不行,这其中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所以吴匡改变了他的想法,打蛇打七寸,他要曹节死。至于曹氏一族的陨灭,他相信,阳球不会负他。所以在等到黄门常侍队伍到得眼前,吴匡披甲持刀,再无顾忌,孤身直立在这不足二十尺宽的窄路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率先认出吴匡的是史子眇。他自然是不知道吴匡与曹节的私仇,更想不到当日吴匡以其名义往阳球府上,非但没有劝说阳球放弃诛宦,反而是与阳球密谋了另外一个计划。所以史子眇根本不知道吴匡想干什么,但是却也依稀觉得,吴匡此行不善。 吴匡也是一眼便看到了史子眇,心中一动放声喊道:“陈留旧人,求见史常侍。” 众人听闻来人是寻史常侍的,并不惊疑,走在前面的两个小黄门趋步向前,到得吴匡身前十步轻声呵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也容你在此呼喝,速速离去。” 吴匡也不理会,兀自呼喊:“陈留旧人,求见史常侍。” 众人各自私语却是惊扰到了队伍后头的曹节,只见其走到了史子眇跟前问道:“史常侍,此子何人?” “陈留……陈留旧人。”史子眇不敢怠慢,忙躬身说道。 “既是史常侍故人,就饶他性命,你们几个去与他绑来,莫要让他在这呼喝。”曹节随意指了身前几个中黄门吩咐道,复又转身与身边一高壮之人道:“蹇常侍,劳你回头暂缓圣驾,莫要让这莽人惊扰了陛下与贵人们。” 众人领命,各自去了。 却不想四人刚至身前,吴匡当即抽刀,与那之前上到跟前的两个小黄门一并就势砍翻。遂又向前窜跃十步,口中继续呼喝:“曹节,陈留吴阗在此,可敢一决死!” 这下轮到曹节懵立当场了。陈留吴阗?我曹节何时认识什么陈留吴阗。曹节正疑惑思索之间,吴匡又是栖前十步,连砍带劈,又杀了两个小黄门。 道路狭长,顷刻间吴匡连杀八人,其势猛烈,不可阻挡。站在最前头的几个小黄门宛如见了杀神,如何敢有什么反抗,竟拼了命的往后边挤边跑,这近二百人的队伍就在这一瞬之间尽显溃势。 曹节终于怒不可遏,拔出所佩仪刀顺势就杀了一个兀自溃逃的小黄门,怒道:“此贼便只一人,尔等何惧至此,惊动陛下,我等具不能活!” 说罢便随身旁赵忠张让等几个中常侍顶着溃散黄门努力上前。众人听闻曹节言语,自知其所言非虚,又见其和几位中常侍努力向前,到底不敢再退,小溃之势立止,但到底是不像几位中常侍那般配有仪刀,终究心如死灰,不敢向前半步。 吴匡见曹节不退反进,心中大喜。然见曹节止住溃败,众人既不溃逃,也不上前死战,乃持刀又喝:“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喊声未绝,站在曹节身侧一小黄门惊叫一声,跌倒在地,竟是肝胆碎裂,气息全无。张让、赵忠等中常侍见此情形,尽皆颤栗。曹节惊怒不止,羞愤交集,竟持仪刀奋力朝那惊死过去的小黄门的脖颈斩去,顷刻间,血涌如注,竟是染得曹节面发皆红。不想曹节径自不顾,高举那小黄门的头颅喝道:“欲退不战者,枭首!奋勇向前者,赏百金!” 这般情形下,众人再无溃意。虽知近吴匡者必死,却也不管不顾,尽皆暴喝一声,赤手向前。一时间数十阉宦登时与吴匡形成一股反冲之势,饶是吴匡神勇无敌,却也是再难向前。 众阉宦既不惧死,形式就大不相同了,吴匡虽奋力劈砍,然中刀不死者不仅不退反而顺势抱住吴匡手臂,大腿,更有甚者竟状如野兽,朝着吴匡裸露皮肤猛烈撕咬。 血战一刻,竟是缺了半张脸面,三根左指。吴匡奋力砍杀二十余人,终究气力不支,长刀脱手。众黄门瞅准时机,奋力冲撞,吴匡虽身披铁甲,能防刀剑,但冲撞之力,却难相抗,终于一声低吼,向后倒去。 史子眇见状,再不犹豫,快步奔至吴匡身前,乱剑刺其面,一刀枭首,时年二十三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十九章 鼎立 吴匡刺杀曹节不成身死的消息几日间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只是大家都以为这个刺客的名字叫吴阗,是兖州陈留人。 真正知道他叫吴匡的,无外乎何进,阳球,史子眇,刘辩四人而已,而在这四人当中,因吴匡之死最为郁郁的竟然是与其关系最为薄弱的刘辩。 刘辩郁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吴匡本不该在这个时间点身死,据他所知,吴匡可是要活到诸侯割据的年代的,而且他的儿子吴班更是蜀汉后期与魏延并称的肱骨大将,那可是正面硬刚司马懿,还刚赢了的男人,可这一切,就因为眼前吴匡身死再无可能重现了。 因为自己的筹谋,算计,或者是刻意偏袒某个历史人物,从而导致更多英雄人物的提前离场甚至是无辜生命的白白牺牲,刘辩产生了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自我怀疑。 没错,因为他是刘辩,他不想让自己十四岁就死掉,可是这就是让别的生命因他而死的理由?虽然他知道很多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但是摆在眼前的终究不是可以建档删档的游戏,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刘辩又想到了那个留下《洛神赋》与曹植名讳的人,这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然的离去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还是说真有王莽穿越,刘秀位面的说法,这个时代的刘辩就是王莽,而那个人却是刘秀? 如果真的如此,那刘辩现在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如今到底不是刘辩思索有没有意义的时候。 吴匡所为,共计杀人三十又三,伤者二三十,虽说是批甲持刀对战赤手空拳,但是这个战损比也是极其惊人的了,然而事情自没有因为吴匡枭首身死而结束。 皇帝知此事,怒极。特命陈留国相曹莽彻查吴阗事,曹莽虽然惊疑为什么会有人以吴阗的身份行此事,但是如何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假公济私,大肆掠杀,一时间陈留下到百姓,上到豪族,尽皆闻曹色变,苦不堪言。 另外,曹节本于王甫事后威望有所削弱,难为宦首。突经此事,其人聚集十常侍与众黄门,携三十三黄门尸首及吴匡尸身与洛阳东城门前,恸哭不止,拭泪而言:“我等自可互相残杀,但如何能叫这般贼子来屠戮我等?”众黄门声泪俱下,共鞭吴匡尸身,自是同仇敌忾,曹节重为宦首。 史子眇后将此事告知了何进阳球,二人泣不能言,何进更是后悔莫及,遂发重誓,决意诛宦,从此以后何进声望大涨,士人集团与外戚集团分别以阳球何进为首,以诛宦为目的形成政治同盟,势力空前强大。 皇帝刘宏为了制衡士人宦官的实力,竟拜曹节为尚书令,领尚书台,一时间竟是权倾朝野,无人能出其右。需知武帝为削弱相权,巩固皇权,从而设内朝官,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章奏,遂涉及国家政治中枢。到了东汉时期,尚书令则职权重大,为“三独坐”之一。 皇帝此番对曹节的任命,显然是发觉了以何进为首的外戚势力明显朝着士人方面有所靠拢,故而行此之举,曹节自然不能放过这个绝佳机会,数月间就完成了尚书台六曹各主官尚书及所属郎官、令史的人员清洗。一时之间,整个尚书台尽为亲宦势力,公卿议事奏章皆不得近皇帝身侧。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的后半年,对于士人们来说,是极其黑暗的几个月,吴匡刺杀曹节是一个导火索,然而一击不中,导致曹节借皇权猛然反噬,把持中枢,皇帝刘宏干脆放任不管,不理朝政,终日沉醉西园,过上了极其奢靡的放荡生活。 也因为吴匡之死,何氏一族内部也发生了微妙的结构变化。主要表现为以何皇后、越骑校尉何苗为主的亲宦势力,与以侍中何进为主的诛宦势力的全面对峙。而一边是母亲和小舅舅,一边是大舅舅,这样的对峙,无意会以控制刘辩或者说倚仗刘辩的方式进行展开。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历时五年,大汉帝国终于迎来了除刘辩以外的另一个皇子,刘协。 刘协的出生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其实颇为坎坷,自王甫以罪人的身份死了之后,王美人于后宫当中相当于完全失去了宦官的支持,加上何皇后性格乖戾善妒,王美人又素来畏惧,竟是在发现怀有子嗣后大服堕胎药,以求失了胎儿,保全性命。 只是不想刘协的生命力却是异常顽强,王美人大量的药物服用不仅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影响,反而使其愈发健康成长,直至胎儿成型,皇帝刘宏知悉,格外照看,何贵人终是失去了机会,无法施展手段谋害皇子了。 刘辩对于刘协的顺利出生,从心态上来讲是挺矛盾的。 刘协的出生意味着未来皇帝的合法继承者一定有两个,那么后续万一董卓又入洛了,按照历史进程,无论是自己还是刘协,总有一个会被当成其立威对象废掉或者杀掉,要是那个被杀对象是刘辩自己,他当然是不愿意的,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的所有努力就是为了在这个乱世活下去,而活下去的第一难关就是不被董卓杀掉。努力了十四年,然后重蹈覆辙,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可如果那个被杀对象是刘协呢?刘辩到底还是难以接受。毕竟他才是后世堂堂正正的汉献帝,在刘辩看来,这个可怜的小孩是真的太无辜了。 既然事已发生,那么要防止自己十四岁死掉,亦或是防止刘协成了自己的替罪羊,最根本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防止董卓入洛,或者说,直接在董卓入洛之前杀掉他,可是现在董卓到底是在哪个角落刘辩却是一无所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走从前的小皇帝们的老路,扶植外戚。 对于刘辩来说,外戚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何进,一个是何苗。 要从这两个人中去做选择,刘辩自然毫无疑问的会选择何进,而刘辩的选择,亦代表了史子眇的选择,这么一来何皇后和何苗对于刘辩的争夺或者是攀附,实际上就失去了天然优势,宦官集团的根本实力亦会发生动摇。 毕竟宦官的权利归根结底不过是皇权的延伸,宦官可以目空一切,无所忌惮无外乎皇帝包容甚至是变相支持,那么,当宦官失去了皇帝的庇护,迎接他们的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而眼下的情形是,在所有人看来,皇子刘辩就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皇帝选择何进,那就是摆明了放弃宦官的意思,那么宦官们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刘辩当上皇帝,以前办不到,现在却是有明摆着的人选,刘协。 如此一来,团结了没多久的宦官集团内部瞬间又就分裂成了好几派势力。 一派是以曹节、史子眇为代表的亲刘辩势力,这派势力实际上并不纠结于何皇后、何苗以及何进这二方的选择,他们就是单纯选择刘辩,史子眇有这样的选择自然不用多说,曹节却是有他的一番深意。 自今年过完年后,曹节已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行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想要家族延续就必须选择刘辩,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刘辩智慧,有远虑,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刘协虽并不能说他一定不聪明,但是毕竟还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对于曹节来说,眼前的形式依旧如两年前自己在永安宫和刘辩说的那样,他没得选。 虽然刘辩不管不顾的站在了诛宦的队伍当中,但是曹节一将死之人,诛不诛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家族的延续才是他考虑的重点,就算未来曹破石,曹莽手持屠刀,斩杀如今自己的同僚宦官朋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如他所言,在这宫中,又能有什么交情可言? 所以曹节的选择,实际上是很务实也是必然的结果,与其相对的便是以赵忠、张让、蹇图为核心的亲刘协势力。 这个势力的动机就更加纯粹了,刘辩要诛宦,若是让他成了皇帝,自己定将死无葬生之地,那么也唯独只有扶持这个还没有任何立场的小皇子,才是得以活命的唯一方式,至于得罪了何皇后、何苗,反而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宦官集团中还涌现着第三股势力。 这个势力非常特殊,他们既不亲靠刘辩,也不依附刘协,他们是以何皇后、何苗为核心依附对象的宦官势力。在他们看来当前形势其实很简单,政治立场不重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最重要,自己身为黄门、常侍,那就是要伺候好皇后、皇帝的,刘辩虽一意诛宦,但是对他们来说,若求得皇后庇护,这未来的皇帝还能不给自己母后面子?到底这是大汉朝,以孝治国,刘辩又怎会不知呢?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既不得罪宦官同僚,也不正面得罪诛宦势力,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皇子刘协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的出生竟然使这天下的政治中心这般翻天覆地。 同年秋,曹节曹汉丰,这个伺候了三世皇帝的宦官领袖,终于油尽灯枯,死在了洛阳家中,皇帝刘宏感念其忠义,追赠其为车骑将军,这个三朝老臣,当世名宦,终算是功成名就,入土为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列肆 皇帝刘宏的快乐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亲近之人的离去而有所迟滞。前有宋皇后,后有曹节。逝者已矣,活在当下一直是刘宏的处事原则,于是同年十月,皇帝列肆西园,获得了皇帝以外的另一个身份,禁中商会会长。 在刘辩看来,自己这个现世老爹的商业天赋可要比他当皇帝的天赋高出很多很多,因为即便是这样儿戏的经商游戏,在刘宏极其超前的经济眼光下,也能总结出极具“时代意义”的经济手段,做到盘剥民膏于无形。要不是刘宏本身极擅诗词歌赋,并又不知道《洛神赋》,刘辩甚至都要怀疑这个老爹也是穿越来的了。 故事的发生,在所有人眼里其实都很简单。 首先,刘宏发动了宫中所有的宫女嫔妃都参与到了这个经商游戏当中,有的扮演经营者,有的扮演买东西的客人,刘辩的老母亲何皇后自然也不例外。作为鼓励和奖励,皇帝特别从西园钱库中取了五百万钱作为奖励,以奖赏最后宝物卖的最多的经营者。 卖家有好处,买家自然也有好处,活动筹划方皇帝刘宏表态,经营宝物所得,皆归买方所有,如此一来,整个后宫,针对皇帝如此大规模的慈善之举,皆发自内心以及给予行动上全力支持。 一时间,这西园商肆对标与洛阳商肆,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嫔妃们为了卖的更好,或者买的更多更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譬如经营者何皇后,甚至强行“征召”刘辩为其的摊位叫卖吆喝,这一度让刘辩感觉有种被迫营业的意思。 然而大皇子亲自吆喝买卖可比嫔妃们吆喝博人眼球的多了。或是出于后宫势力攀附,又或是因为刘辩实在可爱,再或是因为何皇后的宝贝实在是更加精美,为期半月的商肆游戏未出三日,何皇后便以绝对优势遥遥领先了。 如此的结果在何皇后眼中甚至是后宫众嫔妃眼中,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皇帝应允的五百万钱是小,这五百万背后的天子赞赏和偏爱那才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可是这样的好东西,谁又敢和眼前这个人美心狠的何皇后争上一争呢?争不争的到暂且不说,可一旦争不到,那可是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啊。 于是,嫔妃们出人意料的默契瞬间就造成了这样一边倒的结果。显然,皇帝对于这样的结果是不满意的。 于是这个商业鬼才马上又开始了他的宏观调控。三日后,皇帝宣布,关闭何皇后经营商铺,并且给予其他商铺定价权,无需按照皇帝规定的价格售卖宝物,同时还表示,何皇后不参与最后的商魁评定但是经营成绩依然作为商魁评定的重要指标。也就是说若是接下来的十二天如果大家的成绩都没有超过何皇后三天经营所得,那么这个商魁称号以及对应的奖励自然也就没有了。 不得不说,刘宏这一手宏观调控,效果出奇的好。西园商肆瞬间就恢复了起初的活力。 既然获得了定价权,众嫔妃为了能够超越何皇后,又是出奇一致选择给宝贝涨价,先前一块十万钱的宝玉,如今卖三十万钱,五十万钱的奇石,卖到了一百五十万钱。道理其实也很简单,自个儿摊位上的宝贝就那么多,又不如何皇后的好,如果卖的比何皇后的还便宜,就算卖光了也超不过何皇后,那索性黑心一点,卖的贵一点,兴许还有机会呢? 可是这样一来,作为买方的嫔妃们就不愿意了,何皇后处更好更美的宝玉才二十万钱,如今一块普通的美玉却要三十万钱,自个儿虽然有钱,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作为被勒令停业的连带之人刘辩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是不由啧啧称奇,看似平平无奇的宫廷儿戏没想到愣是被自己这个商业鬼才皇帝老爹,玩出了后世通货膨胀的感觉,当真是叫其刮目相看。 更让刘辩没想到的是,皇帝刘宏的神操作竟然不止局限于此,西园商肆不过萧条了两天。第六天一早,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高潮,甚至这样的繁荣有甚开业。 至于原因更是叫刘辩哑口无言。刘宏发钱了!刘宏不但给予了众嫔妃拥有购买宝物的所有权,竟然对参与购买宝物的嫔妃们作出了近乎疯狂的补偿。购得一件宝物者,补偿十万钱,二件偿二十万,三件偿三十万,以此类推。 这么一来之前买过宝物的嫔妃们仔细一算,手上的美玉、宝珠甚至都不要钱!西园商肆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可是对于本身没多少钱,没有买过宝物的嫔妃来说,这样的疯狂简直是奔溃的,原先十万钱的美玉头一天才涨到三十万钱,如今又因为皇帝补贴,涨到了五十万,原先自己尚能买上两块,可是现在竟是连一块都买不起了。 然而最崩溃的还是要署何皇后,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就是太实诚了,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奇珍异宝,三日间卖了个大半也不过八百余万钱,可这半月后的八百余万钱,在西园商肆中不过买个两三珠串,心中不平便去找皇帝撒娇理论,熟料皇帝非但不予以补偿,还将其训诫一通,说什么经商有风险?回到宫中和儿子刘辩说说吧,没想到这小子跟着来一句入市须谨慎? 刘辩对自己这个实诚老娘的盈亏以及其在自己皇帝老子那儿的非常遭遇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这半月以来的所见所闻让其不由想到了两年前在北邙山脚下史子眇与他说的一些琐事,只是那时候觉得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触目惊心而已。 “若是往日太平年间,十钱便可买上一斗粟米,如此算来一石不过百二十钱而已。而后北地战事不断,粮价涨了不少,百二十钱不过三斗米了,阿侯……嗷,殿下为何有此一问?”史子眇久不见刘辩,今见其突然造访,自是喜不自胜。 “现在呢,现在米价几何?”刘辩不置可否,追问道。 “说来惭愧,自由殿下照拂,老臣久不知米价几何了。想来现在战事渐无,米价总该有所回落。” “六百石县令须六百万钱。”刘辩摇了摇头,兀自推测道:“若是太平年间,这六百石粟米不过七万二千钱,饶是县令任期十年,亦不过七十二万钱而已。六百万这样的定价,我先前竟然没有想过,只做故事听了。” “殿下可有什么疑虑不防说与老臣听听。”史子眇见其自言自语,不由问道。 刘辩连连摇头,仍自顾自言道:“如此通货膨胀,怕是十倍有余,为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天下黎庶了。” “何为通货膨胀,殿下言语竟为何意?” “老爸,我若猜想不错,如今百二十钱怕是只能买一斗粟米,一石至少要上千钱了,而且若是百姓所求,怕远不止此价。”刘辩皱眉叹息道。 “竟至于如此贵吗?” “若是之后黄巾四起,战事延绵,莫要说是粟米了,怕是真要易子相食了。”刘辩感慨颇深。 “我却又以为米价实在不当如此之贵。”刘辩刚刚说完却又连连摇头,皱眉道:“一石粟米不过三口之家三月之食,若是家仆徒附三千的大豪族,一年之食便需四千石,也就是四亿钱,一年之食若需四亿钱,如何豪族可堪此负担?” 史子眇听闻笑到:“这一点,我就比殿下知道的多了。且不说洛中自会铸币产钱,这些豪族本就以盘剥百姓,吞并土地为其根本,他们自不用去购买粟米,甚至还要将富余粟米用来出卖,如何还会嫌粟米价贵呢?” 刘辩一时无言,复又点了点头道:“铸币之事我耳闻时久,只是未尝亲见,便是知晓其中道理,却也实难感同身受,不想竟也成了何不食肉糜之货色。” “殿下如今又是如何感同身受了?” “西园列肆,陛下赏钱买物,我那母亲便是受害者之一,自然就感同身受了。”刘辩无奈笑道。 “原来如此。” 刘辩看着案前史子眇吃剩下的半碗麦饭,幽幽叹道:“从前我只以为黄巾之乱不过效仿陈胜吴广,为了一争王侯将相之言,如今总算明白为何有如此多人不记生死,跟着张角这个贼道造反了。” 史子眇虽不知其所谓,终还是极其配合的问道:“为何?” 刘辩指了指那半碗麦饭道:“为此而已。” 史子眇赶忙捧过那半碗麦饭,胡乱拨了两口,干笑连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太平 “方才听闻殿下言极黄巾,倒是让我想到了杨公奏文。太平道之事,殿下可有所耳闻?”史子眇神色颇为紧张。 刘辩也是心中一凛:“未曾耳闻。” 史子眇慨然道:“太常杨公有言,太平道声势愈大,恐有祸害,奏请陛下有所决断。” “你是如何知晓?” “陛下与我论道,说及此事,问我太平道术。我自知殿下极其重视此事,故而特意记下,想寻个机会说与你听。殿下今日既然提起,我便顺道说了吧。”史子眇缓缓言道。 史子眇慷慨一刀之所以能从区区郎官摇身一变进为禁中皇帝身侧的中常侍,自然非只曹节推崇,或是其善护皇子所能促成,更重要的是其所学真正意义上做到了投皇帝所好。 刘宏是最最讨厌儒学经传的,这一点从设立鸿都对标太学就可以看的出来,他热爱艺术,推崇道家学说无疑使史子眇这样身份微贱,学识浅薄的人备受看重,所以本该是要入宫陪伴皇子的史子眇,却是更多时间花在了与皇帝刘宏坐而论道之上。 至于吴匡所谓的“陈留旧人,求见史常侍”自也因为史子眇亲自提刀削其首而未受到过多的追究,也正因此,史子眇反而愈发受皇帝信重,一些前朝政事,自然也就多少与之诉说。 而这“黄巾”一词,早在北邙山下,刘辩与史子眇就多有提及,虽说此时的太平道众根本就不叫什么黄巾贼,也不是头裹黄巾之人,但是两人心照不宣,自不必说。 “杨公家族四世二公,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也能如那袁氏一样四世三公,有此见识,不稀奇。”刘辩款款而言。 “殿下此言,一如北邙山下,自是与杨公所见略同的了?” “自然如此,这太平道本就不是什么利世利民的好东西,那什么大贤良师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符水旧人治病,你信么?”刘辩满嘴鄙夷。 史子眇摇了摇头道:“我亦读过这《太平经》,经中所言,涉及天地、阴阳、五行、十支、灾异、神仙,虽内容驳杂,但到底追求太平和谐的世间秩序,劝人向善,总是好的。” “书兴许是好书,人却非好人。”刘辩连连摆手:“我虽未读过这什么《太平经》,但是听闻这北地流民不远千里去投那大贤良师,只为讨得一碗符水,如此妖术,何谈劝人向善?” 史子眇却是摇头道:“陛下所言,百姓愚昧,不辨善恶,故地方多有刁民揭竿行悖逆之举。陛下亦读过这《太平经》,知其中经文要义,曾言道,若这大贤良师能执此经传道向善,乃是兴邦安民之举,若是庶民能依此经向善,自不会有揭竿悖逆之事了。” “如此说来,你们都是极其赞赏这位大贤良师的?” 史子眇沉默良久点了点头,道:“殿下,昔日北邙山下,你可对这太平道多有误解了。” “也对,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居安思危之人,古来少有。杨公这般见识,可堪治世能臣,只可惜生错了时代。”刘辩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史子眇静默无言。 “老爸,那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于我说的太平道之事不以为然的,对否?” 史子眇老脸通红,依旧是不言一字。 “至于我求老爸与陛下说的事,也就是今日杨公所言之事,想来老爸你是没有与陛下说的,否则也不会有我们今日之论,对否?” 史子眇沉默良久:“阿侯,那救命符水,确实是有治病救人的功效的。” “哦?既如此,那些喝了符水,却又病死的人又是什么缘故?” “自然是心中不诚,实非信道之人。亦或是重病时久,实非符水所能医治的了。”史子眇解释道。 刘辩不由冷笑:“符水救人,十一不及,若此物可堪圣物,那我刘辩撒泡尿与人喝了,生者一二,倒要说我刘辩的尿乃是救命圣物了?” 史子眇脸色凝重,面容铁青:“殿下不该有如此粗鄙之语。” “老爸,我非是疑你求道荒谬。”刘辩见史子眇神情,终是有些不忍,缓声言道:“你能依道术,多行善举,布施乡里,那是你为人慷慨,是极好的善意,正如陛下所言,庶民愚昧,大贤良师此举即便初衷向善,他日若有心怀歹念之人进言一二,这眼前的百万流民就是判民,如此一来,何谈劝人向善,建什么和谐秩序呢?” 见史子眇并不言语,刘辩继续问道:“老爸,依你之见,这天下流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谁之过错?” 史子眇欲言又止,竟是长叹了一口气。 刘辩笑了笑,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依你之见,自是豪右蛮横,世族盘剥,至于百姓,老无所终,壮无所用,幼无所长,鳏寡孤独废弃者皆无所养,这其中的过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怪到百姓头上,是也不是?” 史子眇依旧不言。 “是便是了,我亦觉得百姓无错!”刘辩继续说道:“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有什么错呢?可是世族豪右,亦是从黎庶时起,披荆斩棘,志坚不堕,方有今日之世家、豪强,他们本身又有何错?” “那依殿下所言,竟是谁错?”史子眇终于发声说道。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刘辩摇了摇头,复又缓缓说道:“高祖庶民起事,斩白蛇,八年艰苦,定汉四百年基业,刘氏子孙多荫其德,生而尊贵,本非不公之事,世家大族亦是如此。然身居其位,不行其事,落得天下罹难,百姓困苦,这便是过错了。或是说寒门百姓行大事成了世家豪右,然行古来豪族不善之举,不思惠民以图改变,这便是过错。大概,错的是人,而非家族吧。” 史子眇似是明白,却又不知何处明白,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所以我以为,错的不是时代,不是皇族,不是世家,不是豪右,也不是平民,不是任何一个阶级,而是个人。这个人可以是天子,可以是世豪族长,亦可以是百姓。”刘辩回头望着史子眇说道:“同为修道之人,老爸你心地善良,乐于行善,自是无错,可那大贤良师张角妖术聚众,不计百姓千里奔波,劳苦致死,借庶民愚昧以图不轨那便是大错。” “可是若无世族豪强之错,又何谈庶民之错呢?”史子眇问道。 “可是以错纠错,终非对事。”刘辩当即反驳,却又无奈长叹。 史子眇无言以对。 “张角之事,老爸你早晚是会看明白的。”刘辩这般大说一通,竟觉得心中郁郁,神色沮丧,叹息不止:“然而高祖亦是以错纠错,变乱为治,若要真的不是因乱而治,我却又不知该当如何了,这天下事,真的好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求索(一) 刘辩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相反他有一个非常难能可贵的品格,坚韧不拔。与史子眇的这番交流,让刘辩产生了一个非常强烈的想法,他想出去走走,下到郡国,乡县,亭曲,去看一看这个真实的世界,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百姓真实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想法想要有所实现,就必须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其中一个便是刘辩的大舅舅,何进。 想要见一见何进,与其说说话倒是一件极容易办到的事情,刘辩甚至不需要史子眇代劳,直接遣个小黄门在何进进宫的时候将他唤来便可。 可是要与何进面对面谈论这相对来说比较敏感严肃的话题,对于刘辩来说却是第一次,刘辩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忧此时的他若是说了这些想法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毕竟他的年纪才只有六岁。 就目前来说,天下间知道他刘辩是个神童的便只有史子眇、曹节二人,其中曹节还死了。 但是时间不允许刘辩再有任何迟疑或者拖沓,于是刘辩和何进终于以一次常人看来极其普遍的方式见面了。 “听闻殿下有话找臣说,怎么着,是想要什么小玩意儿了?臣与殿下买去。” “舅舅,那两句《洛神赋》,是我写的。” 何进听闻,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及自己屁股高的小孩儿,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舅舅,不瞒你说,我是神童。” 何进连连摇头,他到底不信这个两岁尚不能言语的笨娃是什么神童:“殿下,世人皆知你爱那鸿都之学,昔日鸿都石碑建成,殿下多次前往,如今说这洛神赋是你写的,恕臣难以相信。” “舅舅若是不信,我可以说与你听!” 何进继续摇头,干笑道:“殿下,这六岁的孩童会背几句辞赋未必就有什么稀奇,不过殿下要说自己是神童,那就算是神童吧。” 刘辩不免有些尴尬:“舅舅如何能够信我?” “臣信得殿下,臣已然相信殿下就是我大汉第一神童。”何进赶忙说道:“若无他事,臣告退了。” “别啊,舅舅!”刘辩大急:“我和你直说吧,我想出去。” 何进听闻,先是一怔,旋即问道:“出去?去哪里?” “去郡国,去县乡,去亭曲。” “不可!” “舅舅,你可知道,天下间很多百姓都没饭吃。” “何意?殿下要去郡国,去县乡,去亭曲给这些天下间的苦困黔首送粮吃?” 刘辩点了点头:“舅舅,你会帮我吗?” “不会。”何进回答的很决绝:“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殿下,你年岁尚幼,自是不懂这天下间的道理。” “什么道理?” 何进摇了摇头:“殿下,你只需知道,安安稳稳呆在这宫中,陪着陛下,陪着皇后,至于其他的事,你不必知,也不须知,自有臣代劳。” “舅舅要代劳何事?替我与这些困苦黔首送粮吃?” 何进笑着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道:“事若能成,送些粮食与这些黔首,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臣答应殿下便是。” “可要是,事不能成呢?” 何进当场愣住,他实在是没想过事不能成的结果。 “舅舅,在你看来,究竟是要成何事?” 刘辩的这一句询问倒是激中了何进心中那一片柔软之处,何进出仕七年,从一介黔首成为了如今的河南尹,从未有人问他心中志向,欲成何事,自己在内心深处对这个问题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却不想今日倒是自己这个皇子外甥相询,竟反而让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见何进正自陶醉不答,刘辩却是言道:“舅舅自然是要做大官!” 何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做了大官,自然是为了光耀何氏门楣。” 何进又是狠狠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舅舅还要叫这天下人都不再看不起何氏一族。” “不错!”何进慨然应声,竟又突然惊疑,盯着刘辩,显难相信这先前的三句言语是出于这个六岁孩儿之口。 “舅舅无须这般看我,先前我就与你说了,我是神童,你知晓的,我未必就不知晓,我知晓的,舅舅你也未必就一定知晓。” 何进更加疑惑,问道:“殿下今日召臣前来,竟为了何事?” “舅舅,你以为,何氏若要名震天下,该依仗何人?”刘辩并不答话,却只是自顾自问道。 何进不答。 “自是需要陛下信重,却也需要士人支持,对否?” 何进依旧不答。 “若是在从前,舅舅一定还以为,需要阉宦支持,对否?” 何进仍旧不答。 “只是又想依仗士人,又想依仗阉宦,这么一来不就等于谁都没有依仗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大概是吴匡从舅舅府上走后,舅舅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只是吴匡身死,促使舅舅做出了决定,对否?” “殿下何意?”何进惊愕万状,终还是说了一句话。 “舅舅,如此你还以为我只是个六岁笨蛋孩儿吗?” 何进还是难以相信:“此番言语,当真不是旁人与殿下说的?” 刘辩不由笑道:“如今局势这般明朗,莫要说我这个六岁,生在宫中的皇子了,便是蔡伯喈家中那五岁的小妮子蔡琰亦能窥得其中奥秘,舅舅不过是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既是提到了蔡伯喈,何进总算是心中稍定,想来刘辩说了这么一大通十之八九乃是蔡伯喈的言语,至于什么蔡家五岁小妮子都知道的说辞,不过刘辩徒自显摆罢了。 想到此处,何进终于放声问道:“殿下以为,此番计较可是正道?”只是这一问,多少是有在问蔡伯喈的意思。 “便是此刻,舅舅还在问我这番计较是不是正道。”谁知刘辩并不作答,依旧自顾自问道:”舅舅眼中,天下黔首为何物?“ 然而与这疑问,何进竟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亦不过黔首出生,若要问他黔首为何物?倒不如问他,他何进为何物? 见何进又不说话了,刘辩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道:“所谓黔首,天下至贱之人也,生不如猪狗,死犹如灰土,天下善事,非无黔首不可为,天下恶事,又皆乃黔首所为,溃堤之蚁穴,万物之首恶,便是黔首,舅舅以为,我之言对否?” “非是如此。”何进道。 “若非如此,该当如何?” “臣只是以为,欲成大事,若非依仗士人,不可为,大事不成,至于黔首何物,生死如何,具无足道哉。” “舅舅所言大事,不过登得高位,得其权柄,若欲再有所为,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得了这些权柄舅舅又要用来做何事呢?” 何进长叹一声,终又不言。 “舅舅如今身处高位,有权却不知百姓疾苦,有权却不能保护故友,他日权柄更重,就会救民于水火,救友人于危难吗?” “若是权柄更重,能力至斯,自会行此事。”何进自也知道了刘辩说话重点,顺着他的意思说到。 刘辩摇了摇头:“舅舅心中若真欲行此善事,就不会分什么权重权轻,自也不会拒我今日之事,这点舅舅你不及史子眇太多太多。” 何进尴尬无言。 “舅舅你今日拂我心意,只是怕我出得郡国,不利争储罢了,今日堂中便只你我二人,莫要无言,便说是也不是吧!” 何进沉默良久,终是言道:“是”。 刘辩不由笑到:“这个皇位,没想到竟有人比我更加在意。”复又言道:“舅舅今日持士人之剑意欲诛宦,当真是因为阉宦无道,作恶不绝?还是因为除去阉宦,何氏便可朝野独尊?” 何进听闻此言,早已面红耳赤,心中怒急,然碍于身份差别,终是不好发作。甚至刘辩所言,恰如何进所想,便是真要辩驳,却也无话可说。 “舅舅,吴匡是个英雄,我替他不值。” 说完此话,刘辩终于长叹一口气,转入内堂去了,只是心中一番计较终归是没有与何进诉说,因为于刘辩而言,今日之后,这位舅舅再也不值得作为依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求索(二) 何进的不支持,是刘辩没有想到的。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同样是黔首出生的何进,到了这个位置,换了这个身份,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可以对昔日同样阶级的人那样薄情。 从前,何进或许是刘辩唯一可以依靠信重的势力,可是现在,刘辩怀疑了,他甚至是在何进身上嗅到了董卓的味道。正如刘辩自己所说,他日若是何进权倾朝野,那么眼前这个亲近之人会不会变成董卓,如董卓那样滥杀无度,残忍暴虐。 刘辩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倾尽全力的努力只是换来了另一个董卓,那他可真是成了穿越大军之中最最可笑的那一个了。 刘辩决定单刀直入,直接找自己的皇帝老子刘宏去商量自己心中的计较。 然而要在这偌大的西园约一约刘宏,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数日之后,竟然是皇帝刘宏亲自召唤,宣刘辩去见他。 “阿辩,你抬头,看着朕。” 不知道为什么,刘辩打心底里是有点惧怕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的,本来信心十足的想要求见皇帝老子,却在真的见到时泄气大半,竟显得畏畏缩缩起来,听得刘宏言语,只好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何遂高说你想出洛阳,去郡国?” “是。” “想去哪个郡国?” “孩儿还没有想过。” “你既没有想过,又如何有此说辞?” “大人,孩儿只是想去郡国,至于是哪个郡国却还没有想过。” 刘宏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听何遂高之言,你想去救济黔首?” 刘辩点了点头。 “为何?” “大人,粮价高昂,百姓实在无钱购粮。” “粮价高昂?你如何知晓?” 刘辩低着脑袋,并未答话。 “史子眇和你说的?” “不是。” “那你如何知晓?” “是我自己算的。” “哦?”刘宏似是来了兴趣:“如何算的,算与朕听听。” 刘辩站起身来,从一旁案牍上取了一支笔和一卷空竹简,复又回到刘宏身前,边写边说道:“大人,如今为一县之令,当须六百万钱,对否?” “对,若是富县,大县,六百万钱还不够,当须一千万钱。”刘宏坦然言道。 刘辩在竹简上仔仔细细写上了个六百万,然后继续问道:“有任期吗?” 刘宏捻须皱眉,沉思片刻,说道:“若无升迁调动,便无任期一说。” “那便算十年?” “自然可以。” 刘辩在竹简上写了个十,又接着写上了一个六百:“若是以六百万计,如此县令,官俸当为六百石?” “无错。” “既如此,若以钱货计算,六百万钱当六千石,一石便须一千钱。”刘辩最后在竹简上写了个大大的一千,并将竹简调转了一个方向,放在了刘宏面前:“大人,好几年之前,在北邙山下,孩儿听史子眇说这太平年间一石粮食不过百钱,然那会儿尚有百姓吃不上饭,如今一石千钱,又该当如何呢?” 刘宏捻须点头,神色之间竟然颇有赞许,问道:“阿辩,你以为为君之道,当以黔首为本?” 刘辩欲言又止,终是无言。 “你既敢与何遂高这般言语,如何不敢与朕说呢?” “是,孩儿以为,自当以黔首为本。”刘辩抬头言道。 “你如此以为,自当有你的道理。”刘宏竟然并不反驳:“你自幼与史子眇生长在城外北邙山下,见多了困苦黔首,心有善念,自会为其考虑,并不奇怪,何遂高一杀猪屠狗之辈,能有今日之成就,自不愿在与黔首为伍,也有他的道理。” “是。”刘辩唯唯诺诺。 “起身,为父带你去个地方。”说罢,刘宏站起身来,竟主动伸手牵着刘辩,往永安宫高台而去。 二人不过片刻便已到得永安宫中的永安侯台之下。 刘宏仰头看着高台笑道:“阿辩,你可登过此高台?” 刘辩摇了摇头:“孩儿未曾登过。” “朕往日最喜登这高台,可是三年前就未尝登过了。” 刘辩心中疑惑,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刘宏并不答话,竟是牵着刘辩,径自往高台中去,高台值守的中黄门见是皇帝带着皇子孤身亲临,惊恐万状,跪地便拜,不敢言语。 刘辩更是疑惑:“这些个中黄门为何如此惊恐?” 刘宏回头看了看刘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开眼笑,也不答话。 二人自不理会身侧跪地发抖的值守的中黄门,未及半晌便已进入高台之中,登至台顶了。 永安侯台百尺有余,台顶亲临,整座洛阳城尽收眼底,可谓是风光无限好。刘辩不由赞道:“昔日孩儿随史子眇登北邙山俯瞰洛阳城,未有这永安台顶的风景之美。” “是啊!昔日朕困顿沮丧,便会登这台顶,如此风光之下,便再无郁郁了。”刘宏也是感慨道。 “可是大人,这登台所见,又与为君之道,孰人为本有什么关系呢?” 刘宏低头看了一眼刘辩,嘴角微笑,复伸手指向东南方向的几处高台问道:“阿辩可见那几处高台?” 刘辩遥遥望去,自是看的清清楚楚:“见着了。” “阿辩以为,那几处高台与这永安侯台,孰低孰高?” “孩儿以为,相差不大,兴许那最远处的高台要比这永安侯台更加高上一些。” 刘宏捻须微笑:“那是张让的府邸。” 刘辩不由一惊,起初他与刘宏言语并无察觉,如今将这眼前所见,口中所说稍一结合,便想到事关重大,须知这洛中建筑规制是有制度规章的,官吏府邸不可高于皇宫建筑,这是规矩,若有违规,那可是不敬皇帝的僭越之举,往重了说,这样的行为是可以株连灭族的!没想到刘宏竟似这般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刘宏这般语气神态,刘辩自然是哑口无言。 “张让府上这座高台想来是三年前就建成了。”刘宏缓缓说道:“他曾与朕说,天子不应登高,登高,百姓便要虚散。所以朕便有三年不在登此高台了。” “如此,大人早就知道张让的府邸有如此逾制的高台了?” 刘宏点了点头,依旧是面带微笑,竟无任何气怒神色。 “如此逾制,为何不治其罪。” “这便是朕要与你说的。”刘宏回头看着刘辩:“阿辩,你是皇子,无论如何不该与士人一般,意图诛宦的。” 刘辩静默不语,等着刘宏说话。 “昔日朕曾有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士人皆以为朕昏腐无能,想来阿辩早听人说过。” 刘辩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皇帝老爹会这样厚脸皮,说这种话给自己听,竟是怔在当场,久久说不上话来。 刘宏看其神色不由轻笑,复又回首远望,缓缓说道:“阉宦图利,世族为名。汉承四百年,皆是如此,然即便阉宦势大,又无士人掣肘,也断不能动江山社稷,何故?” 刘辩还以为刘宏是在自言自语,自然不敢答话,却听刘宏继续问道:“阿辩你说,何故?” 刘辩这才反应过来,然却尴尬的发现并不知道这其中道理,只能讪讪答道:“孩儿不知。” “乃是汉室、阉宦本为一体,汉室亡则阉宦亡,所以阉宦势大如斯,亦不能动汉室江山,可若阉宦势弱,士人势强,那便不一样了。”刘宏缓声言道。 “阉宦无道,大人若是一味护持这些人,那岂不是要弄的民声哀怨,亦坐不稳这大汉江山?” 刘宏长叹一声:“昔日王甫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我深以为然,王甫曾言,这大汉天下竟是皇帝的天下还是世族的天下,阿辩,你以为如何?” 刘辩深思不语,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汉末三国的历史虽然了然肚中,可那到底是一代代人琐碎的记忆、拼凑出来的东西,那就一定可信吗?如今身在其中,这些东西又真的可以解释现状吗?想来是不能的。 “自光武覆王莽起,我堂堂刘氏无一朝,无一代不在与世族相争这天下。”刘宏如是说道:“至于阉宦,外戚,那不过是君之爪牙,自是用来制衡这些个世族门阀的。” 刘辩若有所思。 “阿辩,你以为,朕以鸿都纳官是为何故?”刘宏再次问道,却并不等刘辩答话:“自是要收束世族世代为官的局面,然向上亦难撼动三公,向下却又不及深入乡亭,到头来,朕之所为依旧如故,不可撼动世族分毫。” 刘辩亦眺目远望,不由长叹。 刘宏不以为意:“阿辩,蔡伯喈尝与朕言,你是个极其聪慧通透的孩儿。” 说到这里刘宏竟然笑出声来:“蔡伯喈是个老实人,他说的话,朕自然是最信的过的,可是阿辩你,如今已贵为嫡长子,进位太子,理所应当,可是朕却久久不立你为太子,你可知这其中原因?” 刘辩摇头道:“孩儿不知。孩儿以为,大人从未肯定过孩儿。” 刘宏伸出手,摸了摸刘辩的头,笑道:“不过是因为你那舅舅,朕本以为他是个忠义至纯之人,所以对其格外看中,不想如今却也为世族所动,联合诛宦,意图覆灭朕之爪牙,阿辩你说,饶是你为皇帝,你可敢立你自己为太子?” 刘辩默然不语。 刘宏背手而立,迎风慨然:“朕非觉得你以黔首为本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不逢时宜罢了,若是大治之世,以黔首为本,天下定然安泰,可是如今局势若要以黔首为本却是这些个世家门阀不能容忍的,寒门士子终究还是寒门,可是黔首呢?他们是连‘门’都称不上的人,你以他们为本,依仗这样的人来对抗世家,你觉得有几成胜算?” 看着暮色下略显萧索的皇帝老爹,刘辩不禁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可怜,这种可怜是身为天子的无奈,更是身为天子却又无可奈何的深深不甘。 刘辩不禁自问,世族写的史,就是真的史吗?世族说的坏,就是真的坏吗?在他印象里,士人好像从来只说过外戚祸国,阉宦祸国,却从来没说过世族祸国的。 “为父不过是个平庸的人,论才论智,远不及高祖武帝,汉之昭昭,朕不可为了。”刘宏笑颜依旧,却不见一行清泪夺出眼眶,随风滑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求索(三) 父子二人的交谈一直以刘宏问,刘宏答的状态下进行着。 刘辩一度以为,自己这个皇帝老爹甚至早就想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想法,只不过正好赶上自己而已,谁叫自己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儿呢? 从永安候台上下来,已是黑夜了。 台下值守的中黄门们颤栗依旧,只不过眼前之人多了几个,正是那些个府邸建筑逾制的中常侍。显然是等刘宏父子上了高台,为这几个中黄门呼唤来的。 众人见了刘宏父子,忙跪地附拜,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刘宏轻笑连连,走到为首的张让跟前,俯身笑道:“张常侍,今日朕也救不得你了。” 张让听闻此言,吓得面色铁青,颤抖不已,竟不由自主的抬头望着刘辨,心中惊疑不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辩,这几位要如何处置,就由你来定吧。”刘宏回首,笑颜如常。 张让脸色更加难看了,眼前这个大皇子虽说没有公开要与自个儿过不去,但是其人与阳球交好,与何进关系非同一般,那可是世人皆知的。宫里不是还一直传言,这小子可是手持阳球宝刀,扬言要持此刀,斩除奸佞的?眼下,自个儿可不就是那个最大的奸佞吗? 想到此处,张让更是两眼发直,面如死灰。心中追悔不已,却不知是追悔建筑逾制,还是未及曹节所料,站错了队。 却听刘辩稚声言道:“这几位常侍建筑逾制,那便让他们拆去吧。” “便只如此?”刘宏笑问。 “还有就是洛中及周边郡国困厄黔首,亦须几位常侍悉心照拂,一人便领五千户吧。” “甚善,甚善!”刘宏喜笑不止,遂携刘辩,回寝宫去了,徒留张让等人惊喜莫名,兀自跪俯在永安候台之下。 数日后,大奸大恶的赵、张等常侍们受命大皇子刘辩,布施洛中的消息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不管怎么说,救济黔首这样的事儿,无论是何人来做,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善举,这样的善举,赵、张这样的行善之人不敢自居,还要搬出大皇子的名义,其中的深意也颇叫人玩味的了。 以至于许多稍微敏感点的前朝亲宦势力都一致觉得,大皇子刘辩已然获得了大部分前朝、禁中的势力支持,这立储一事再无变故波澜,又都纷纷易了旗帜,站在了刘辩的旗下,张让、赵忠莫名其妙就成了刘辩的支持者,也是有苦说不出了。 同样有苦说不出的,还有刘辩。 无论是何进还是刘宏,刘辩都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说下定决心推心置腹的说出他心中的计较,对于何进,或许是因为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对于刘宏,刘辩却是真的说不出口。 可是,他到底是要与人商量心中的计较的,若是按照刘辩心中所想,按照当前局势,困死禁中,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不是刘辩的作风。 “老爸,你以为如何?” 史子眇面色凝重的望着刘辩,并不答话。 “老爸,我若能出郡国为王,他日天下有变,便可登高振臂,自成一方诸侯,从此生死由我,再不由他人,如此不好嘛?” “唉……”史子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连连摇头。 “老爸是不信这天下将要大乱了?” 史子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是说不相信我的本事,以为我不可成一方诸侯?” “我自然是信你的。”史子眇语重心长说道:“只是,殿下你如今为嫡长子,莫要说是出郡国为王,便是出宫往北邙山下住上数月,现下也是不能了。” 刘辩也是叹了一口气,面色郁郁。 “殿下,你寻何公、陛下,皆未说出心中想法,想来心中早有这一番计较了。” “不错。” “可如今为何还要与老臣我说呢?” 刘辩一时无言,他如何不知目前的处境。自己如今虽然只有六岁,然而不知不觉中表现出来的智慧,见识皆非前世的刘辩可以比的。正如朝野议论之言,这个储君的位置便是自个儿不想要,也是不可能的了。想要刘宏再以曾经的一句皇子行为轻佻来否了大臣们立刘辩为储的建议,暗立刘协为储君更是异想天开。 可是越是这样,刘辩就越害怕。那个如今尚未蒙面,却深深烙在他脑海中的肥胖董卓的形象简直叫他不寒而栗。 “我怕死。”刘辩匪夷所思,如是言道。 史子眇一头雾水,竟然不知道何言以对。 “老爸,我是万万不能做这个储君的。” “为何?” “自古少帝皆为外戚、世族、阉宦所制,行事稍有差池,轻则废立,重则身死。废立倒也算了,我连亲都未成,是断然不能身死的!” 史子眇闻言,不禁好笑:“殿下,如今陛下龙体康健,殿下他日若是真要位及至尊,想来陛下自会做一番布置,如何需有这般担忧。” 刘辩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皇帝沉溺酒色,命不久矣,史子眇的这一番说辞倒是真的是不容辩驳:“我这父君看似昏庸糊涂,实际上心中却是明明白白的。” 史子眇神色不解,不明其中意思。 “他尚且觉得汉室昭昭再不可为,我又如何可为呢?就凭我是后世之人,读过一些史书,看过一些电视剧?”刘辩不由好笑,只是这些心中所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殿下,实际上何公与一干前朝大臣又上书进殿下为太子了。”静默之间,却听史子眇缓缓言道。 刘辩并不奇怪:“何时之事?” “就在前几日。” “看来是他们进我为太子在先,陛下召我在后了。” 史子眇默然不答。 “想来就是如此,否则,陛下何必与我那番说辞。”刘辩自顾自言道:“陛下显然是没有答应的,对否?” 史子眇点了点头。 “陛下与我说了其中道理,他不愿立我为太子,我是可以理解的。”刘辩也是点了点头:“可是舅舅为何如此着急,却是为了断我下郡国为王的念头?” “如今殿下想要下郡国为王,便是陛下答应,何公与众公卿大臣,乃至于皇后和宦官们都不会答应的了。” “太子之事,便真就没有一个人反对吗?” 史子眇连连摇头:“便连张让、赵忠竟也没有公然反对。” “我这舅舅非但并不愚钝。还是个运气极好之人。”刘辩闻言,苦笑不止:“只是不想我这只困兽如今却也是众望所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然涉及立储,自然说不上坏事,殿下想要下得郡国以图后续,如何便不能身为至尊,控制全局呢?殿下之才,臣从来都是信服的!”史子眇坦然说道。 刘辩不由苦笑:“但愿如此。” “还有一事。”史子眇顿了顿道:“殿下要臣寻的那两人,臣已经找到了。” “我要你寻的人多了去了,竟是哪二人?” “封谞、徐奉,如今皆为黄门侍郎。” 刘辩心中一凛,神色紧张,喃喃自语:“壬戌,癸亥,甲子,后年就是甲子年了,也不知到了那会儿,天下大吉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端倪 黄门侍郎,虽只六百石,却是宦官当中正儿八经有着实权的官职。自秦时起,便是给事于宫门之内的郎官,是皇帝的近侍之臣,通召令,关通中外。所以很多情况下,皇帝对于外朝的上令下达大多都通过黄门侍郎,而外朝于皇帝的谏言也多有尚书台转呈于黄门侍郎后,才递交给皇帝。 对于封谞、徐奉为黄门侍郎的这一事实,刘辩其实并不奇怪,他甚至觉得很通情理:“如此,杨公近日可有什么谏书呈于陛下。” “杨公国之栋梁,自然是有许多谏书的。” 刘辩摇了摇头:“除了什么进我为太子的事,可还有其他紧要之事。” “杨公并未有进殿下太子之论。” 刘辩听闻不免尴尬:“老爸,你这成了中常侍才几年?说话便如此拐弯抹角,要紧事!你可知何为要紧事?” 史子眇坦然笑言:“殿下可是说太平道?” “自然如此,不然,我们之前说的这些都是废话吗?你与我说的封谞、徐奉也是废话吗?” 史子眇摇头轻笑:“这太平道事,老臣当真不曾听闻,杨公的谏书老臣自然是看不到的,便是这些日间与陛下私谈,却也未曾听闻一二。” “果真如此了。”刘辩缓缓点头,微微蹙眉:“老爸,众公卿呈于尚书台的公文,自然是要经过黄门侍郎,方能转呈于陛下跟前的对否?” “大多如此,大臣们谏书极多,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尚书郎官,凡有谏言,皆须由尚书台批阅,择重呈于禁中官吏,起初是由王甫、曹公转呈,如今便是由黄门侍郎,也就是封谞、徐奉转呈了。” “那这些转呈御前的谏书,最后将归档何处?”刘辩复问道。 “若是要紧事务,自当与尚书台复议,若是些无关紧要之事,自当归档于兰台了。”史子眇如实答道。 “至于这事物的紧要与否,自然是由转呈之人,也就是如今的黄门侍郎自行定夺的咯?” 史子眇欲言又止:“或许如此吧?” “不是或许,是一定如此。”刘辩冷哼一声:“我是想尽办法不想让这太平道事发生,偏有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意图阻挠,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只是殿下,这封谞、徐奉二人倒不似张让,赵忠。居心叵测一说倒是牵强了。” “此言何意?”刘辩正眼相对,眉头却是蹙的更紧了些。 “此二人倒是多像吕常侍几分,为人刚正,秉性纯良,据说此二人各自族侄皆为袁绍门客,多有走动,想来是倾向士人这边的。”史子眇解释道。 “袁绍?袁本初?”刘辩愈发不解,喃喃自语:“这又是何意?” 史子眇自也不知道其中关窍,索性不再言语。 “我记得这袁本初并未出仕,却是一直戴孝家中,对否?”刘辩转身问道。 “似是如此。” “这袁本初可是天下楷模,党人领袖,这般人物如何会与阉宦勾勾搭搭,老爸,你可不是打听错了吧?”刘辩甚是不解。 “倒也不是说封、徐二人与袁绍有什么勾搭。”史子眇赶忙解释:“只是说这封、徐二人的族侄与其二人多有联系,想来也不过沟通亲情,袁绍并不知晓也不一定?” 刘辩缓缓点头:“也只如此解释了。” 史子眇见刘辩眉宇间稍有缓和,复又言道:“殿下,这封、徐二人依老臣所见,属实不坏,这二人也是信道之人,陛下也是格外器重,今日之后,便无需再继续盯梢了吧?” 刘辩闻言一怔,猛然间盯着史子眇:“他二人是信道之人?” “不错。” “如此说来,竟也并不图利?” “图何利?” “我就实话与你说了吧!”刘辩摇了摇头:“这二人乃是太平道与禁中的眼线,专为掩人耳目,为太平道清除朝中阻碍用的!” 史子眇闻言一怔,过了半晌方才言道:“这朝中公卿,除了杨公数月前有书呈于陛下说要提防太平道众,可就再无人谈论此事了,便是如今连杨公也不再谈论了!” 刘辩依旧摇头:“不是杨公不谈,而是杨公还未曾言,又或许杨公所言恐怕早就封尘在兰台当中了。” “不会的!”史子眇依旧反驳:“殿下如何料定这太平道就一定会反呢!” “就这事儿,咱们都讨论了好些年了,你从来都不信我,倒是不谈也罢。” 史子眇默然不语。 “老爸,我既以老爸唤你,乃是真心诚意的重你,敬你。”刘辩摊了摊手,索性坐下身来:“这太平道之事终归与你所信重的东西有悖,咱们以后干脆就再不提了。” 史子眇长叹一口气,却也是点了点头。 “但是我依旧要说个假设。”刘辩继续说道:“若这封谞、徐奉真为太平道于皇宫当中的暗子,这二人竟会是如何下场?” 史子眇闻言又是一怔,茫然问道:“竟会如何下场?” “若是太平道事败,此二子必然为人揭发,死无葬身之地。”刘辩微微蹙眉,缓缓言道:“便是太平道事成,此二子也难全性命。” “为何?” “若是太平道势如破竹,此二子与众阉宦大抵会为世族、士人诬为误国之人,该夷族的夷族,该祭旗的祭旗,到时候莫要说这二人便是连吕强和老爸你怕也难逃这一遭。” 史子眇闻言面色一青,却也并未打断。 “若是太平道事成,此二子也逃得性命,阉宦之身恐难为天下人所容,自也只能遁身江海,在不现于尘世。”刘辩说完,一拍桌案:“而这,大概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史子眇也是缓缓坐下,早就没了胡须的他却还是禁不住举手搓着下巴,做捻须状。 “这般我就愈发困惑了。”刘辩双手捧着额头,摇头晃脑:“事败则身死族灭,事成也无甚好处,这样稳赔不赚的买卖,竟是为何?” 刘辩沉思良久,猛然间抬头望着史子眇问道:“老爸,饶是你,你会行此事吗?” “我?”史子眇双目出神:“若是换做以前,非为常侍,想来是会行此事的。” “可是如今呢?” 史子眇摇了摇头:“恐怕不会?” “为何?因为常侍之位,便不尊道术了?”刘辩不由轻笑道。 “自然不是,这常侍之位虽然贵重,可是如何能与道术相较。”史子眇也笑道:“如今为常侍时日已久,见得东西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许多道理,还有昔日间与殿下探讨天下孰错,颇有所思,虽觉这天下无道,可亦觉得不该行此乱事。” “为何?” “若行此乱事,唯一不可救这天下,唯二不可救这黔首。”史子眇无奈笑言。 刘辩重重点头:“便是此理。” “所以,殿下以为,封、徐二人若真有所为,也是多有蹊跷?” “然也!”刘辩坦然应声:“其一不为财,其二凭这番作为也难为名,难道真就是圣人君子为天下事?这其中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了。” 史子眇笑道:“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殿下的假设,恐怕这太平道本就没有反意,殿下与此二人这一番计较不过是雾中楼台,镜花水月罢了。” “哎~”刘辩站起身来,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固然可以以假设自欺,但是有些事情便是想要其成为假设,也终究是会成真的。” 史子眇闻言,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史公,我再问你一事。”刘辩道:“若是你为张角,身边黔首越聚越多,手中又无粮食,便靠一碗符水,能活这么多人的性命吗?” “自然不能。” “既然不能,该当何为?” 史子眇闻言,沉思无解:“我也不知。” 刘辩轻笑一声:“一反而已。” —————————————————————————————————————————————————————————————————本卷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一章 募兵 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十二月中的一个上午。 北地郡内临时搭建的募兵处来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衣衫褴褛的少年。 “这可是皇甫太守募兵所在?” 众人寻声望去,见其人七尺有余,穿着一身褐色麻褶、麻袴,头上并未加冠,却是戴着一顶极为破旧的烂斗笠,倒是眉宇间藏着三分英气,显得与其年纪不大匹配。 “太守有令,未弱冠者不得从军。”负责誊写名录的军吏轻瞥一眼,随即嚷嚷道。 那少年并不在意,随手摘了斗笠,然后弯腰放下包袱,从中取了块青色破布胡乱在头上缠了几圈,起身笑道:“今日便是我二十生辰,就此加冠,诸位兄长做个见证,如此可从军杀敌否?” “加冠重礼,竟如此儿戏。”跟前负责誊录的军吏稍稍抬了抬头,轻蔑笑道:“还说什么上阵杀敌,小小儿郎,大言不惭,可从过军吗?” 少年正色一拜,言道:“曾在安定郡高平县护匈奴中郎将张中郎帐下为信吏。” 军吏冷哼道:“高平县张中郎?就是三年前擅杀匈奴单于,槛车入洛的那个张修?” 少年沉默不答,似是对这军吏的言语颇有不满。 那军吏却也是不在乎,继续问道:“你这般胡乱作为,家中亲友若是知晓,可要你好看,莫要在这胡乱折腾,早些回家去吧!” “无家可归。”少年坦然言道。 “何意?” “父母早亡,便只一兄,岁前大疫,已经病死了。” 军吏神色微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杨谷,二十,安定郡高平县人。” 原来自那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槛车入洛,坐死狱中之后,考虑到如今的羌胡匈奴单于并未有呼征那般叛逆猖獗,且经张修一战后,西部鲜卑虽然获胜,然兵力亦有受损,既知大汉决心,与羌胡匈奴和大汉自然也就少有摩擦。既然如此,大汉中枢便就没有再遣人来高平县做这护匈奴中郎将,高平县本身的军队也就当即解散了。 至于杨川杨谷本就是因为边境战乱,田地毁坏,家破人亡这才从了军,高平县既然不再组建军队,兄弟二人又是无家可归,只好向东来这北地郡寻份差事。路途艰苦,兄弟二人也无吃食,饿了便猎杀一些动物,渴了便就着路边泥水喝上两口,谁料事不凑巧,这一路东行,兄弟二人竟感染了时疫,身体本就更加健硕的杨川竟然在抵抗时疫这方面远不及杨谷,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倒是这杨谷竟还有些天命,拖着病体,寻了片野地,草草料理了兄长后事,后又行得数日路程,这带病之身竟然莫名其妙的自愈了,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日间终于到得这北地郡址所在。 那誊录军吏笔尖一滞,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终是问道:“为何从军?” 杨谷也不磨叽,坦然道:“为了活命。”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军吏当场笑到:“我倒是少有听闻从军是为了活命的?你这小子只做过信吏而已,可知战场厮杀,多是有死无生的,何谈活命?” 杨谷道:“从了军有粮吃,不从军,就得饿死。” 这个理由看似荒诞滑稽,实际上却是个让人悲伤的事实。尤其是在北地边境。实际上,这个时候,这些地方的民屯几乎已经见不着了,一是因为豪强对于平民百姓的土地兼并,其二则是因为战乱导致人口锐减,便是有良田好地,也几无人员耕种,所以北地的军队粮食供给,多由军屯。 军屯及军吏自主屯田,所得粮产自然皆归军有,还不用纳赋,甚至可以说,当时军吏的饮食条件和需求满足可比农民要好上太多太多。 所以,像杨谷这样孑然一身的社会青年,想要有口饭吃活下去,无非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选择一个地方豪强,作为家仆徒附,二则是找准时机加入军中,最好还是北地五校那样的常备军。 而这两者的区别实际上也是显而易见的。豪强徒附虽然短时间看来至少不用打仗拼命就能有饭吃,就能活命,然而却难有晋升,一辈子便是个徒附的命了。而加入军队虽然事事凶险,刀剑无眼,多有性命之忧,但是运气好若能攒些军功,不但能填饱肚子甚至还可以升官发财,若是天命眷顾,真的当上了什么校尉、将军,那还真就有可能乘着三国乱世改写命运了! 作为这个时代另一个穿越之人,杨谷很清楚也很明白,成为豪族徒附虽然于眼前看似苟且,然而未来一旦参与战事实际上更加身不由己,对于他来说,眼前其实也并无选择,要想长久稳定的活下去,就只能从军。 然而想要跋山涉水,跨州连郡的去寻那曹操,刘备,孙坚显然是没有什么可能的。那么眼下这个时间节点,光和六年十二月(公元183年),雍州这个地方,便只有一个人选了,那就是北地太守,皇甫嵩。 杨谷很清楚,明年二月份,也就是184年,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甲子年,黄巾之乱就要正式爆发了,实际上就看眼前北地郡的募兵告示,就已经表明了洛中对这黄巾势力有了察觉,军事上已经做出一系列的反应了。 这对于杨谷来说是个天大的机会,因为所要面对的不是鲜卑,不是匈奴,而是由农民组成的黄巾贼!北地杂胡游牧骑兵虽说装备不行,但是个人战斗力还是不容忽视的,可是黄巾贼又是什么?甚至是连猪都没杀过的农民,拿起刀就能杀人了? 对于这样的“敌人”,杨谷是非常有信心的,他大概是当前这个大汉天下抱有不败信心的唯二之人,至于另一个,也就是洛阳城中,高高在上的皇子刘辩了。 只不过刘辩的信心来自史料,卢植、皇甫嵩、朱儁,不管哪一个都是当世名将,而且身经百战,有的是镇压起义的经验,区区张角自然不在话下。而杨谷的的信心则更加实际,因为他就是农民的儿子,在这大汉天下跟着这些农民生活了好几年,实在是太了解这些农民了。 杨谷很从容的从携带包裹中取出了两件东西,一柄环首刀,一身略显锈迹的铁甲,只见其对着誊录军吏缓缓言道:“此刀此甲皆乃我兄之物,他日战场上我持此刀,着此甲,便如兄在身侧,自当奋勇杀敌,不敢惧死,上官问我为何从军,活命之外亦为我兄。” “为你兄又是何意?” “我兄不曾见过百姓安居,不曾见过物阜民丰,不曾见过寒士欢颜,更不曾见过天下太平。我欲为我兄一见太平,一见盛世。”杨谷这般想来,却终难这般诉说,沉思片刻,终是言道:“为承我兄之志,戎马兵戈,报效国家。” 誊录军吏闻言极为赞许,遂言道:“如此,且入营中,望你日后所为,不负今日之言,亦不负汝兄。” 杨谷悲喜莫名,慷慨之余,自是持剑携甲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二章 改命 实际上,洛中的局势并不似杨谷以为的那般明朗清晰,其中的波诡云谲远非其人可以想象。 比如说北方流民的大量南下,投奔中原地区各处太平道,本该早就被地方官吏所察觉,然后由下而上逐级报告朝廷,可是无论是乡里还是郡中,地方官员无论大小,竟然对流民的大规模迁徙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这样的现象特别不正常,所以刘辩一度认为,正如史料所载,地方官吏早就与太平道势力有所勾结,可是这样的大事竟然可以瞒天过海不为朝廷所知,那就证明了太平道的政治渗入远不止乡亭郡县那么一丢丢,甚至早已渗透到了洛阳及周边的世家甚至是朝廷了。 所以,自两年前刘辩与史子眇私下讨论之后,刘辩展开了大大小小、一系列“补救”工作,其中要说最最突出的当是数个月前的“义舍”了。 为了解决洛中及周边流民大量迁徙聚集的问题,史子眇奉了刘辩之命,义无反顾的将北邙山角下那处何进赠予的小庄园给卖了,然后在更加偏僻的洛阳城西南郊搭建了十座义舍,本意用来沿途临时吸纳流民,意图逐一遣返。 刘辩的考虑并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早有根据参详,那便是当时的太常杨赐呈于皇帝刘宏的谏书,只是这封谏书没有到得刘宏跟前,却是因为后世史料记载,早已了然于刘辩心中。首先不能让流民过多聚集,去寻那什么太平道,应当将流民妥善安置后一一遣回各自的户籍所在地,其次则是要捉拿各地的太平道首领,将太平道这股造反势力扼杀在襁褓当中。 刘辩虽没有力量来做第二件事,但是在他看来,要完成这首要之事却是绰绰有余,于是这不大不小的十座义舍便在其极强的信心驱使下逐一建成了! 只是叫人遗憾的是这些义舍的实际效果却并不见得有多理想,最终通过义舍接济并被遣返回原户籍的流民不及十一。并且因为刘辩前期对这义舍的过度宣传,直接导致了洛阳四方流民向中间的洛阳聚集的越来越多,维持义舍正常运作的粮食、净水,没过几个月便消耗殆尽了。 而这义舍本身又恰恰是刘辩的一挥而就、一厢情愿,除了史子眇以外,便再没有人心甘情愿的支持它,加上刘辩对于流民数量的错误估计,本来堪称善意的举动转眼间就酿成了祸事。义舍有粮那是义舍,义舍无粮那便是狼窝。 “什么?史公被人抓了?何人抓的?” “乃是司隶校尉属下从事,朱琳。” 刘辩心中大惊失色:“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 在刘辩的记忆当中,袁绍其人是在黄巾之乱后才为何进征召出仕的,可不知为何,在这个时空,这位乱世不现,本初不出的袁绍袁本初,竟然整整提前了一年成为了司隶校尉。 当然袁绍为司隶校尉并没有让刘辩感到诧异。甚至于刘辩觉得,这位天下楷模为司隶校尉多少都有点大材小用了,只是刘辩实在想不通,坚持沉寂了那么多年的袁绍,为何在黄巾之乱没有爆发的情况下,说出仕就出仕了。 而如今史子眇为其逮捕,更是出乎了刘辩意料,难不成袁绍提前出仕,当了这司隶校尉,竟是冲着自个儿来得? “袁绍为何要抓史常侍?”刘辩心急如焚,大声问道。 “乃是义舍接纳的流民暴乱,袁司隶率众镇压,一经查探方知这义舍原为史常侍所建,当场便将史常侍给拿下了。”通报小黄门仔细说道。 “义舍流民暴乱?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乃是因为义舍无粮,流民却越聚越多。史常侍实在无法便关了义舍拒收流民,这些个刁民不得接济,当场就反了。” 刘辩摇了摇头,无奈苦笑:“皆是些手无寸铁之人,如何能反,不过发些牢骚,抱怨抱怨而已。” 小黄门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只是袁司隶以史常侍组织流民谋反为由将其捉拿,故有此一说。” “谋反?好大的罪啊!”刘辩迷着眼睛,心中甚是不解,复言道:“袁本初莫不知史常侍与我的关系?” “殿下曾因史常侍自残身躯,三日不食,这是天下皆知的,想来袁司隶不会不知。” “那要是这么说,袁绍却是看不起我而已。”刘辩不由冷哼道。 小黄门不敢接话,垂手静立于前。 “我记得这朱琳乃是昔日阳公麾下从事,如今怎会为袁绍所用?袁绍看不起我,这朱琳难道也敢看不起我?”刘辩背手踱步,缓声问道。 “这臣便不知了。大概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刘辩冷哼道:“小小朱琳,不敢得罪袁绍,便敢得罪我刘辩?” 小黄门依旧沉默无言。 刘辩斜睨其人一眼,长叹一声,无奈言道:“我一八岁小儿,虽贵为嫡皇子,可是在这洛阳城中又有何人看的起我呢?莫要说是袁绍、朱琳了,便是你这个小黄门也未必把我放在眼里吧。” “臣万万不敢!”小黄门闻言着实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当场跪地拜俯:“臣与殿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刘辩微微一笑,俯身靠前道:“既然如此,我要你去寻一人,你可敢去吗?” “殿下之命,自当万死不辞!” “当真!” “千真万确!” “好!”刘辩倏地站起,回身于首座案前,立定言道:“我要你于卫尉府上寻一人!” 当朝卫尉自然就是因为刘辩乱七八糟一通算计,逆天改命的阳球阳方正了。自其主动卸任司隶校尉,又因吴匡以死劝其惜身之后,阳球一改其本身应有的嫉恶如仇,视死如归的脾气,变得颇为谨小慎微起来,倒不是说他变得贪生怕死了,而是因为吴匡之死与其打击颇深,自己这条命可以不要,但是却也不能辜负了吴匡的遗志,故而默默无闻了好些年。 但是尽管如此,当刘辩提到要去卫尉府上寻人,眼前这小黄门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孰人不知,这卫尉阳球可是最恨自己这样的阉人的,莫要说去他府上寻人了,饶是在平日里,便是往他府前走上一遭,自也是不敢。 小黄门呆若木鸡,双眼怔怔的盯着刘辩,充满了惊惧神色。 “怎么?不是万死不辞吗?这还没死上一回呢,就不敢了?”刘辩瞥了其人一眼,冷笑道。 “臣……臣领命。”小黄门身无可恋,却只能拱手应声:“只是不知殿下要臣往卫尉府上,去寻何人?” “此人姓阳名球,字方正。阳球,阳方正是也。”说话之间,竟是连头都没抬。 小黄门却是已然呆了。 刘辩抬头看了其人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过得半晌方才言道:“速速去寻阳公,也莫要准备什么名剌了,直接说我刘辩急事求阳公相助,他自不会为难你的。” “诺!”小黄门这才眉宇舒缓,拱手一拜,复又擦了擦额头汗水,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刘辩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叫停,复又起身走到座右案侧,取了一柄颇为精致的环首刀掷与堂下小黄门,昂然言道:“执此刀去,就说我刘辩从未忘记当日之言,吴匡遗志,亦有我一份。” 小黄门接过环首刀,眉梢微挑,应声去了。 待得小黄门离去,刘辩眉头紧锁,复又坐回了案前,不由陷入了沉思。 刘辩第一次那么不自信,袁绍的这一波操作让他很不安。刘辩深刻的感觉到袁绍捉拿史子眇,远没有小黄门说的那么简单。 这件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司隶校尉分内之事,在刘辩看来似乎有着天大的阴谋,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所以然。或许真如其所言,这袁绍不过是例行公事,也确实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已。 四世三公的袁氏长子袁绍如此,尚能理解,可是其他人呢?刘辩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时空八年了,可这八年来,似乎身边可以托付、信任的人竟只有一个史子眇? 至于所谓的与阳球交好,如何不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说到底,这洛中数年时光,阳球之面不过也只见过数次,这样的酷吏,难道就会因为昔日诛杀王甫那一点点小小的纠葛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想到此处,刘辩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嘴角不由扬起,竟是微微笑了起来。曾经信誓旦旦以为十年便可改变这乱世的玩笑想法,如今想来却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十年,对一个知道历史走势的皇子来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倒不是因为其没有能力,而是因为没有实力。 而阳球,或许是自己应该悉心培养的实力。 刘辩想到此处,竟不知不觉将其人姓名写在了竹简之上。刘辩眉目稍展,长舒了一口气,复又在竹简上,“阳球”之前如是写到“改命之人”。 如此一番,方才展演欢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三章 抽薪 与此同时,刘辩也迅速展开了行动,当天便于何皇后处商量营救史子眇的对策。 何皇后其人,深得皇帝刘宏影响,对禁中宦官那是极其信重的,这其中无论是之前的曹节亦或是现在的张让赵忠,虽然私底下各有立场,但是何皇后到底为天下之母,气度雅量堪称一绝。 更何况如今事关生死之人乃是史子眇,那可是看着自己长大,更是自己拖子照拂的史道人!如今既然关系到她的生死,身为皇后,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不出刘辩所料,自己这位母亲对于史子眇被抓的这事,简直可以用高度重视来形容。 “阿母这就去和陛下商量,要陛下这就下旨去放了史常侍。” “此事万不能惊动陛下,母亲可知,抓史子眇的是何人?” “不知。” “乃是汝南袁绍,袁本初。”刘辩低声言道:“此人可谓是天下楷模,党人领袖,母亲可知,这些个党人最为痛恨的便是阉宦,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机会,便是陛下下旨,他们也未必便肯轻易罢休。” “可是史常侍是个好人!” “孩儿与母亲一般心急如焚。”刘辩叹了口气道:“可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阿辩,你从小就有想法,陛下、蔡公都说你有智计,有远虑,依你之见,需要阿母怎么做?” “孩儿以为,此事虽不可让陛下出手,却也不能不让陛下知晓。”刘辩皱眉言道:“母亲自须将这义舍的来龙去脉与陛下诉说清楚,须叫陛下明白城郊义舍乃是史子眇一番好意,至于这流民生乱,却是始料未及之事罢了。” “甚善!”何皇后点了点头:“史常侍为人忠厚善良,如此说辞,陛下定然信服。” 刘辩亦是点了点头:“但是如此只能叫袁绍有所顾虑,却也不见得可以救得史子眇。” “若是不能救史常侍,又有何用?万一那袁绍如当年阳球那般酷烈,史常侍不就……” “不瞒母亲,我已遣人去求人相助了。” “所求之人可靠得住么?”何皇后对于此事竟是比刘辩显得更为急迫。 刘辩不由一懵,实际上,阳球靠不靠得住,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或许靠得住吧。” “什么叫或许靠得住,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何皇后不由恼道。 刘辩不由尴尬,咧嘴苦笑。 “你寻的是什么人?”何皇后眉头紧锁,问道。 “便是母亲口中的酷烈人物,卫尉阳球,阳方正。” 此言一出,直叫何皇后跌坐在案前。 “阿辩,我看你是犯糊涂了。”何皇后满脸愁容:“这世上怕是找不出比这阳球更痛恨阉宦的人了,你为何会去寻他?” “史公到底数年前王甫一事与其有过些许恩惠,阳球虽然刻薄酷烈,总不至于如此薄情吧?”刘辩尴尬言道。 “成年旧事,如何能指望那阳球感恩?不成不成,阳球不要借题发挥便算是谢天谢地了。”何皇后焦急之态,溢于言表,乃于案前来回踱步:“阿辩,你可寻过你那舅舅?” 刘辩闻言一愣:“未曾。” “你那舅舅为河南尹,正该主持此事。”何皇后复又回到案前,将跪坐在地上的刘辩拉起身道:“阿辩,你此刻便去寻你舅舅。” 刘辩力小,自然而然被何皇后一把拽起,却一脸不情愿道:“不瞒母亲,两年前我与舅舅有些伤感情的话语,此番去求舅舅,倒是没有脸面。” “你这孩儿,怎地如此愚钝。”何皇后神色严厉,急声言道:“那可是你舅舅,身为长辈如何能与你这个小孩子记什么恩怨,只怕你所说之事,你这舅舅早就忘记了。更何况史常侍有恩于我何氏一族,此时你信得过阳球,反而信不过你舅舅?” 听闻何皇后所言,刘辩也是心中一动,其一乃是因为母亲之言着实在理,其二则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事。须知后世这袁绍乃是何进提携,为何进征召出仕,虽然在这个时空,袁绍的出仕提前了一年,可其人到底有可能依旧是为何进征召的。既然如此,倒是求何人都不如求何进了。 想到此处,刘辩态度急转,忙朝着何皇后俯身一拜,急匆匆出宫去了。 到得何进府上,已是黄昏时分,何府门前小吏见是皇子刘辩,竟是连通报都不曾通报,直接就引着刘辩进入内堂了。 刘辩老远处就见到自己这个大舅舅站在廊下,似是在戏鸟逗趣,便高声喊道:“舅舅,好兴致!” 自两年前,刘辩与何进禁中私谈之后,刘辩就少与何进有什么来往了,何进倒也识趣,虽在朝堂之前依然义无反顾的支持刘辩,但是私底下却也并不与刘辩有丝毫亲近,这样的距离感倒让刘辩也觉得自在。 至于今日之事,舅舅外甥二人实在是心照不宣,廊下寒暄两句,便进入内堂,唠那些所谓的家长里短去了。 “袁本初可是为舅舅征召为司隶校尉的?” “汝南袁氏,天下世族之首。”何进笑着摇了摇头:“我何进出身粗鄙,如何能有这样大的面子,去征召那天下楷模袁本初?” “袁本初如今为司隶校尉,当真不是舅舅所为?” “不是。袁司隶乃是朝廷征辟,陛下亲封。” 刘辩眉头一皱,显然是陷入了极大的不解。若是说袁绍提前一年出仕还可以理解,但是其人并非受何进举荐,乃是受朝廷征召,这就绝难让人理解了。须知这位天下楷模乃是拒绝朝廷征辟,独善其身了数年之久的,如何说出仕就出仕了? 并且若是其出仕原因与何进并无关系,那接下来的事件走势就是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了,从黄巾起义,到诸侯割据,再到后来大大小小的各种战役,这一切对于刘辩这个大汉预言家来说,就再也没有先知的优势了。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何进之问打断了刘辩的思绪。 刘辩苦笑摇头:“只是希望事有凑巧,袁本初若是为舅舅举荐,那营救史常侍自然能多上几层把握。” “我以为史常侍不可救。”何进断然言道。 刘辩听闻确实满脸诧异,惊道:“为何?” “殿下,史常侍到底是个阉人。” “你说什么?”刘辩目瞪口呆,怒言道:“阉人如何?阉人未尝救济过你何氏一家,阉人便没有好人吗?” “史常侍确实是个好人。我何尝不想救他。”何进长叹一口气:“只是袁司隶这次所为,无疑是一举诛宦的大好机会,史常侍之死若能促成如此大事,倒也算是慷慨之举,想来也不会怪罪你我。” “慷慨之举?”刘辩双目泛红,俨然怒极:“命都没了,还要什么慷慨义气?舅舅,你何尝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个中言语想来是你府上私吏所言吧。” 何进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刘辩肩膀,愁容满面:“殿下,人之生死,或从大义,或如微尘,若能死得其所,倒也是人生快事,殿下不用如此愤愤不平的。” “终究是你们这些人的一腔私愿。”不知觉中,刘辩脸上竟然滑下泪来:“你们以为的死得其所,可曾问过史子眇了!他愿意死嘛?他觉得死得其所吗?” “殿下……” “舅舅不必再说。”刘辩擦了擦眼泪,沉了沉气息,问道:“我只问这其中言语是你府上属吏之言,还是舅舅本人之言。” 何进叹息连连:“正如殿下所言,史常侍与我何进恩同再造,若非他昔日救济与我,我和你母亲怕是早已饿死街头了,如何能有今天。” “既如此,舅舅今日之言确实你属下私吏所言了?” 何进面容阴沉,沉默不答。 “竟是何人?”刘辩之问,字字铿锵。 “何人之言,又有什么要紧呢?”何进眉宇不展,似是有些怒气:“我只知此番乃诛杀阉宦、匡扶社稷的绝佳时机,身为汉臣,断然不会辜负如此良机。” “善!”刘辩猛然起身,便要行出门去。 何进见状,一把拉住刘辩衣袖,就刘辩回身,又赶忙松开手,旋即站起身道:“请殿下不要怪罪,此中因果,只怪史常侍福薄了。” 刘辩怒容满面,一震袍袖,言道:“舅舅与我这般说辞,我还能有何话说?只是母亲那边,你该如何解释?” “皇后是个念旧情的人。”何进叹声言道:“明日我便进宫与她诉说其中因果,终不至于因此叫我兄妹之间不能和睦,殿下宽心便是。” “但愿如此。”刘辩转身一甩袍袖,大踏步出得府门。 待行至十余步,复又转身回至何府门前,对着廊下兀自呆立的何进朗声言道:“舅舅,昔日北邙山下,史子眇曾言,我非但不是凶兆,乃是富贵天命之相,你可曾记得?” 何进闻言,浑身一震,愕然望向刘辩,见其人虽稚气依旧,然面容威仪,颇显气度,遥想昔日北邙山下之言,却是如梦似幻,竟是痴了。 “你若不记得,我却记得,昔日我不过二岁,今日我已八岁,区区六年,荏苒如梭,总有一日,我无须同今日这般与你商议琢磨,今日你为我舅,我自当敬你重你,可他日我若为君,你是何人,望你自知。”刘辩言罢而走。 待到何进追出们来,却早已不见刘辩身影。 夕阳之下,刘辩这小小身躯终是再难坚持,一个激灵竟是双腿一软,瘫坐在铜驼街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四章 前因 等到刘辩回到禁中寝宫,已经是黑夜了。 白日间遣去卫尉府上寻阳球相助的小黄门也早已回来,等候多时了。陡然间见到刘辩回来,这个年逾二十的小黄门竟然双腿一软,跪倒在面前这个八岁孩童身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刘辩见状,心中早有了三分猜测,却依旧带着十分期望,轻声问道:“怎么?阳公可愿相助?” 小黄门连连摇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竟糊的满脸都是,抽抽噎噎,绝不似是任堂堂六百石的禁中阉宦要职之人。 “阳球莫不是威胁你了?还是直接揍你了一顿?”刘辩不由好笑:“即便是我差你之事不能成,也不至于这般悲伤吧?” 小黄门胸口起伏不断,愤愤然道:“殿下有所不知,阳球那厮实在是可恶至极啊!” “如何可恶?”刘辩听闻,无奈苦笑,直接越过了小黄门,往殿前座首坐下,方才言道:“此去卫尉府上事务,所有详实,你切莫添油加醋,其中缘故,一一明白道来。” 小黄门也不起身,竟是跪着爬到了刘辩座前,兀自呼吸半晌,终是平复了心情,缓声言道:“禀殿下,阳球非但不应殿下所求,还要臣转告殿下……” “转告何事?”刘辩只觉心中一窒,眉头紧蹙,打断道。 “阳球要臣转告殿下,若是袁司隶欲行诛宦大事,他阳球定为其先锋,效犬马之劳。” “哼!”刘辩冷哼一声道:“还真是个纯臣!诛宦诛宦,这家伙心中除了诛宦便就没有其他了吗?” 小黄门闻言马上闭嘴,见刘辩稍有怒色,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也觉安定许多,故而不再言语。 “你倒是一并说完啊,阳球难不成只要你带这句话与我吗?还有什么难堪言语,一并说来。” 小黄门忙扣了个头,继续说道:“阳球那厮还说,陛下多为……多为……” “多为什么?” “陛下多为我们这些阉宦所遮蔽,可是殿下清明,昔日还曾言语要与他阳球一并惩奸除恶,史常侍身死是小,诛杀阉宦,伸大义于天下事大,想来殿下智慧,自当是会有所取舍的。”说罢,只见其微微抬头,看向刘辩。 “陛下多为尔等阉宦遮蔽,此言倒是不假,只是这般难堪之言,又何必要你说与我听?他阳球到底是个刚正之人,难道不怕因为此言屠惹祸事上身吗?”刘辩依旧冷哼言道:“至于取舍?要我做何取舍?取他阳球口中的大义?舍了与我朝夕相处七八年的史子眇?” “殿下重情重义,自不会舍弃史常侍的,这一点臣当场就与阳球这明言了。” “你倒是聪明,阳球又是如何言语的?” “阳球所言,史常侍此番行了如此恶事,再不是当年那个忠厚、道义之人,殿下与其这七八年的交情,也当一刀两断,不该留念。” “阳球是个刚烈忠义之人,我还道其会感念旧情,却不想和我那舅舅一般无二。”刘辩低头自语:“如此看来,史子眇怕是无救了。” “阳球也是这般说的。”小黄门继续言道:“若史常侍未行这般恶事,或能免了一死,可是如今证据确凿,俨然是无救了。” “我听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恶事恶事,这恶事不该是郊外流民所为么?竟与史常侍何干?又什么证据确凿,究竟又是什么证据?何人提供的证据?”刘辩茫然不解。 “殿下不知?” “要你说,你便说,如何有这许多疑问。” 小黄门忙扣首称了声“诺”,继而言道:“乃是流民祸首为袁司隶捉捕,午间便已斩首,悬尸南城门以示众了。” “这事我听闻了,如此与史常侍有何干系?” “若只此事,自然与史常侍并无干系。”小黄门顿了顿,说道:“只是事后袁司隶命麾下徒隶跟随被遣散的流民进一步查探,发现流民多往太平道处走动,甚至多有流民已在洛阳郊外的太平道处屯驻下了。” 刘辩心中一凛:“继续说下去。” “袁司隶着人拿了几个流民,悉心盘问,乃知这义舍之事实为史常侍与太平道勾连,用以聚集流民,欲行悖逆之事。” “此言荒唐!”刘辩闻言亦怒亦惊:“这义舍乃是我着史子眇去建的!如何成了勾连太平道所用?至于行什么悖逆之事,更是信口雌黄!” “臣自然知道。可是阳球便是这般与臣说的。” “你可与他说了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刘辩问道。 “臣没有说。” “为何不说?”刘辩勃然大怒,言道:“若告知阳球此事乃是皇子所为,难道还能叫其关连这什么狗屁太平道,还能有什么悖逆之辞一说?” 小黄门闻言大惊,忙扣首称罪,复而言道:“如此污名,臣如何敢加诸于殿下身上啊!而且这等关系,乃是袁司隶之言,阳球转述而已。” 刘辩自知这其中关窍,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是我心中急迫,失了计较。” 小黄门扣首谢恩:“袁司隶既得罪状,自是公诸与前朝公卿,于是有言,禁中阉宦勾连太平道,欲行悖逆之事……” “由是自有了诛宦一说,我那舅舅想来也是知道这事了,却不曾与我明言而已。”刘辩打断道:“想来你方才这般惊恐,也是因阳球以此事威胁与你吧。” “正如殿下所言”小黄门见机,又是跪着往前两步,继续言道:“阳球这厮确实与臣有威胁恐吓之言。” 刘辩微一抬头,双目冷峻,目光肃杀:“说来。” “他说史常侍从前乃是清白忠厚之人,不过投错了官,站错了队,如今虽行了恶事,但他阳球非薄情寡义之人,今日又受殿下所托,一旦起事,自当尽其所能,留史常侍全尸,事后年逢史常侍祭日,更当于坟前祭上几杯薄酒,可是如臣这般,就大不相同了。” “如何不同?” “如臣这般,今日是看在殿下曾经执刀豪言份上,方可免受其辱,可如今诛宦之事,反掌可成,若殿下不能依言践行,他阳球自会持三尺长剑,屠尽我等阉臣,戮我残躯,与野狗食之啊!殿下,这般无君无主之人,臣不能手刃此贼,以报殿下恩德,乃臣之无能,臣之过也……”说到后来,小黄门又是泣不能言,痛哭不止。 刘辩方才想起事前给予小黄门的那柄诛杀王甫用的环首刀,竟不顾小黄门悲伤痛哭,坦然问道:“刀呢?” 小黄门哭声立止,抬起头茫茫然看着刘辩,竟不知如何应答。 “我问你刀呢?” “刀?何刀?” “早间与你的那柄环首刀,就是我要史子眇去阳球府上讨来的那把砍了王甫脑袋的环首刀。” 小黄门恍然大悟:“臣奉了殿下之命,示此刀与阳球,不想此人竟完全不顾昔日殿下与之恩情,说什么若是殿下能够看清形势成就当年诺言,他阳球自会亲持此刀与殿下跟前,双手奉上。” “还说什么当日诺言,我现在便想砍了阳球,好叫他明白当日诛杀王甫之事,到底是谁助他成事的!”刘辩气愤道。 “手刃阳球,臣愿为殿下为此事!” 刘辩自知这小黄门不过徒表忠心,无奈之余不由好笑:“手刃卫尉?这般狂言,你不惧死嘛?” 小黄门一抹眼泪,挺直上身,昂然言道:“今苟且亦死,刃卫尉亦死,等死,死忠殿下可乎?” 刘辩闻言,心中猛然一动,喃喃自语道:“苟且亦死,刃卫尉亦死……” 小黄门见状,心中亦是一动,转瞬间便神采飞扬,赶忙接话道:“殿下可是决定了?” 刘辩这才回过神来:“决定什么?手刃卫尉?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般蠢事,也只有你这样的蠢人才能想的出来。” 小黄门面色凝滞,实是不知刘辩之意。 “阳球这人是不能杀的,哪有费尽心思救了此人,又要杀了此人的道理?” “可是若不杀阳球,他就要杀我们!” “那是杀你,又不是杀我。” 小黄门一时语塞,却听刘辩继续言道:“那阳球到底是个忠义人物,要他学那袁本初持刀剑擅闯禁中屠杀阉宦是断然不可能的,你若真的害怕,倒不如悉心侍奉好本皇子和皇后,兴许还能保全性命。什么手刃卫尉,简直无稽之谈,切莫再说。” 小黄门闻言,虽心中颇感遗憾,倒到底还是眉宇舒缓,喜笑颜开了。 “倒是你这一番言语确实是提醒了我,我好歹堂堂大汉朝皇子,杀不了袁绍,还不能杀几个小吏了?”刘辩似是在自言自语,嘴角上扬,笑容诡秘,叫人不寒而栗。 “殿下想要杀谁?臣或可代劳。” 刘辩斜睨其人一眼,摇头道:“若是由你来行此事,只怕史常侍就是连全尸也难留了。总之此事万不能与宫内阉人有任何关系。” “既如此,臣可为殿下做何事呢?” “如你所言,袁绍这一番作为,这般井井有条,却是一日间便做完了?” 小黄门点了点头:“想来如此,这斩首悬尸不过午间之事,下午便有了阳球这般言语,定然是一日促成的。” “断然不是。”刘辩连连摇头,叹气道:“我怎会这般糊涂,便是可以小看这袁本初,却也不能小看他身边的那些个谋士。” 小黄门茫然不解。 “若非事有计划,如何能够如此顺理成章,一气呵成?”刘辩背手而立,仰望星空长叹连连:“怕是在我着手建义舍之时,其人便已有所计划,否则,堂堂袁绍,这般骄傲之人,如何能与这么多年自矜名声,闭门不仕,而后却又公车入洛,坦然出仕呢?” 小黄门言道:“殿下乃是以为这一切种种不过是袁司隶做局,殿下、史常侍、阳球、何公不过是局中之人而已?” 刘辩尴尬不已,颔首笑道:“我到底还是小瞧了天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五章 醉酒论义士 次日申时,何进身着赤红袍服,头戴着冠,腰配着印,极其庄重严肃的进宫面见自己的胞妹,何皇后。 另一边,何皇后也是早有准备,以兄妹私宴为名安排了辅食,特意用来招待这位久不入禁中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宴初的气氛非常融洽,兄妹,甥舅三人叙述往事,感叹岁月,多有叫人动容泪目之言。何皇后与何进虽非一母同胞,但二人的感情却是历经贫苦磨难,虽说二人与宦官势力的态度立场不尽相同,甚至多有矛盾,可是兄妹之情却是情比金坚,如今三十岁上下的何进已经官拜河南尹,这何皇后的功劳自是可见一斑的了。 酒过三巡,坐在末位的刘辩竟然率先站起身来,打破了眼前这天伦之乐。 “舅舅,六年前你与我送往北邙山下,妥善安置,往后数年为防宫中奸人暗害于我,特命人暗中相助保护,此份恩情,外甥此世永不敢忘,如此恩德,外甥当饮此盅,以表诚心。”见其人立身挺拔,双手持觥遥敬何进而言道。 言罢,仰起头颅,一饮而尽。 刘辩因为年幼,案前的杯盏里头并不是酒水,乃是何皇后着人精心酿制的蜜水,然而何进见状,倒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持过案前酒器,欲起身还礼,却见何皇后摆手言道:“如此家宴,兄长无须这般据礼,阿辩不过小儿,乃是外甥后辈,外甥敬舅舅一杯薄酒,便是放眼天下,皆当是这个道理。” “这……臣如何敢当。”何进却是难免扭捏。 “舅舅自然当得。”刘辩高声言道,复又命身侧宫女又满上一盅,依旧高举酒觥,一口饮尽:“我虽身为皇子,但终究也是母亲儿子,身上血脉亦有半数乃是出自何家,如今南阳何氏一族,祖先凋敝,便只有舅舅声名愈重,地位显赫,俨然是一族之主了,如何当不得我这小辈敬上一杯水酒呢?这第二杯,乃是外甥替母亲敬舅舅这个族长的!” 这一是皇子敬酒,二是皇子替皇后敬酒,这般作为饶是何进功高无敌,权倾朝野却也是不敢托大的,见其人这就要起身还礼,却不料座首何皇后朝着身侧侍奉之人使了个眼色,两三宫女便连连上前,将半起之势的何进愣生生给按了回去。 座上的何皇后依旧慵懒不堪,柔声细语道:“兄长,你我本是黔首出身,最是不懂这些规矩礼数的,这殿中不过我们母子与你三人,何必讲究什么官家礼仪,叫人好生厌烦,还是因为兄长与那些个士人大夫们混迹的久了,却也是生出了这些个毛病?妹妹可是不喜欢的紧呢。” 何进闻言,颜色窘迫,一时间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竟单手持觥,半蹲在案前,好不尴尬。 刘辩见状忙放下手中酒觥,三两步便行至何进案前,猛然跪拜,磕了个头,言道:“舅舅,史子眇虽一介老朽,又是你与士人眼中的旁门左道,乃至微不足道之人,然与外甥而言,其人更胜亲人,昨日舅舅府前,外甥已然言尽,今日这一跪一拜,皆是替史子眇所为。史子眇尝与外甥有言,乃是舅舅为人宽宏仁义,待其不薄,他史子眇虽在何氏困苦之时与舅舅有过寥寥恩惠,但是舅舅早已与其涌泉相报,是故外甥以为,舅舅今日便是不能相救史子眇,其人亦不会怪舅舅,舅舅万万无需自责。” 见刘辨下跪叩首,何进惶恐莫名,终于忍耐不住,猛然耸肩挥臂推开左右宫女,想要上前搀扶刘辩:“殿下快快起身,这般言语,支会与臣便是了,何至于此啊?” 不想刘辩却不等何进到得跟前,已然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坦然言道:“外甥已然言明了,此一跪一拜皆是史子眇所为,其人与外甥有养育开蒙之恩,今日外甥替史子眇行此一礼,抒其心中所言自是理所当然的。舅舅与史子眇便似淮阴侯与那河边送饭老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何不能受此一拜呢?是舅舅你过于推辞了!”言罢便退至何皇后身侧。 何进站在堂前,更是不知所措,但是与眼前刘辨、何皇后的精心计较却也是了然了大半,故而硬着头皮问道:“皇后、殿下今日若有什么说法,就请明言吧。” 何皇后轻笑一声,召身侧宫女往眼前何进递过酒盏,笑言如常:“久不见兄长入宫了,今日家宴难得,莫要说什么明言不明言的,你我同胞骨肉,有什么说得说不得的呢?妹先敬兄长三盏,兄长自为之便是。” 何进本因皇子敬酒与己却未回敬耿耿于怀,现下自己的胞妹皇后又来敬酒,但见宫女递酒上前,早就按捺不住,何皇后话音刚落,其人便已上前一步,率先抢过宫女手中酒盏,自斟自饮满满三大盏而言道:“此三盏酒,臣还礼殿下。” 何皇后微微一笑,不过饮下第二盏酒。 何进复又倒满三盏,仰头饮下:“此三盏酒,臣还礼皇后。” 何皇后笑着点了点头,着身侧宫女为自己倒上第三盏酒。 何进又是倒满三盏,“此三盏酒,臣敬殿下、皇后,还望今日所思所想,皆能明言。” 言罢,又是一饮而尽。 “舅舅为何诛宦?”刘辩见气氛已至,待得何进饮下最后一盏酒,断然问道。 这片刻之间,何进一股脑儿满饮九大盏,饶是其肚中海量,千杯难醉,此时却也有些头重脚轻,双颊绯红,更何况其人不过一般酒量,绝非什么酒中之仙了。如今醉眼朦胧之际突闻刘辩喝问,竟然脱口言道:“自是为了肃清奸佞,匡扶社稷。” “舅舅以为匡扶社稷,该当何为?” “自当讲信修睦,选贤举能,方能匡正江山。” “既如此,至于肃清奸佞,那么到底是孰人为贤,孰人为奸呢?” “自然是胸有大义者为贤,心有私欲者为奸!” 何进虽然有些醉意,然这一番对答却称得上是对答如流,并无丝毫迟滞,且言之凿凿句句在理,饶是刘辩也不由频频点头,却见其人持酒为何进斟满,复又举起案上蜜水言道:“舅舅所言,甚合外甥心意,你我当共饮一杯!” 何进大笑一声,慷慨饮尽,饶是杯中酒水沾满胡须,却也不过一手拂过,潇洒快意。 “舅舅以为,当今朝廷,孰人胸有大义,又是孰人心有私欲呢?” “殿下如何不知,阉宦祸国数十载,皆有十常侍缘故,乃是天下皆知的心有私欲之辈,党人徒遭党锢之祸,身死血流不止,却依然敢为天下登高振臂,身死不惜,可谓胸有大义!” “我以为舅舅所言,不全然是。”刘辩矢口辩驳。 “哦?”何进茫然不解。 “阳球其人,世代望族,年少便有游侠义气,处庙堂之上,官位显赫远非党人可比,然其人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身居其位,敢谋其事,诛王甫、谋曹节,雷霆手段,霹雳行事,当不当称胸有大义之人?” “善!阳方正刚正不阿,敢为天下先。若其称不得大义,孰人敢当此称?殿下对阳方正这番评价,再妥当不过!” “阳球今日若在此处,当痛饮此杯!”话语之间,刘辩已然斟上一杯蜜水,仰头饮下。 “正当如此。”何进亦斟酒一盏,一并饮了。 “吴匡之流虽不通经传,亦无家世,其人不过舅舅府上私吏,身份微贱远不及士人、党人,然其一刀一甲,一夫当关,面对数百豺狼凌然无惧,乃至于慷慨殉死,若不是心中高义,如何敢为?此等英豪称不称的上是胸有大义之人?” 何进连连点头,高声言道:“崇义,崇义,名如其人!胸有大义者,少不得他!” “为吴匡饮!”刘辩举杯言道。 “且饮!”何进举盏附和。 …… 二人一番斟酒论大义,半个时辰下来,何进竟是倚靠在案上,双手支头,俨然酒意上头,醉的不行了,却听刘辩依然站在身前侃侃而谈:“尚有一大义之人还要舅舅评判!” “阿辩……阿辩且说来……” “其人之义非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如今天下民生凋敝,饿殍遍野。辗转中原流民以百万计,其人虽身为阉人,与宦官为伍,然其行事多为善举,建义舍、抚流民,这般种种实不亚于度尚、张邈这般八厨之人。如此人物,可称大义?” “堪称……堪称……” “舅舅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如此……如此人物,名唤何许?” “其人名唤史子眇。” “史子眇?史子眇……义士之名,我……我何进向来是心服口服的。” “既然舅舅也是这般觉得,如何不能缓行诛宦之事,相救其人?” “不可为……不可为……” “如何不可为了?”见何进已然是酩酊大醉,刘辨反而是心急如焚。 “史子眇……史道人……何进,对你不起……”等到刘辩说完,何进终于俯在了案上,口中支支吾吾,却已是说不真切了。 “舅舅?”刘辩轻声唤道。 “舅舅?”刘辩继续唤道。 见何进再无反应,刘辩长叹了一口气却,又跟着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何皇后身前,轻声言道:“母亲,若要救下史子眇,看来只能行此险招了。” 何皇后长叹一口气,言道:“阿辩且为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六章 伪书盗印 刘辩要行之事,乃是盗取何进河南尹银印,作伪书。 河南尹乃是朝廷二千石大员,之所以说刘辩所行之事实为险事,乃是因为汉律记载,偷盗二千石印绶,并做伪书者,依律当斩。 然而事是极其凶险之事,做事的人却非一般之人,刘辩身份贵重,即便今日盗取何进印绶,作了伪书,事后为人揭发检举,实际上也是无甚要紧的事,正是因此,何皇后才会说出“阿辩自为之”这样的话。 毕竟依罪斩首嫡皇子,在这个诺大的汉朝体制之下,都是不可能发生,也绝不允许发生的事,且不说这盗印做伪书的事儿并不会被别人知道,即便是被人知道了,那何进也得打碎牙齿往自个儿肚子里咽,说到底事成则以,事不成也有何进背锅。 至于今日这顿辅食家宴,自然也是何皇后、刘辩母子二人筹谋之后的结果了,家宴灌醉何进,盗取银印,作伪书,再往关押史子眇处的中都官大狱提人,如此一番,一气呵成,不可不说是一出妙计。 于是,之后的一切便在何进醉倒之后,极其顺利的展开了。 展卷、作书、打结、化泥、盖印一气呵成,刘辩复又命自己宫中的小黄门拿来一个木匣,将这卷伪书妥善放好,一切安排妥当,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稍稍轻松言道:“时候不早,与我提人去吧。” 此时虽然不过酉时,然因为宵禁,幼年皇子想要在夜晚出宫简直是毫无可能,是故有刘辩时候不早这一说,刘辩与小黄门收拾妥当,复又点了几名精干阉宦,交代了事情原委,行色匆匆,出南宫平昌门,一路往南去了。 这刘辩出宫,早已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是故当日值守郎官见是刘辩一行人,虽顾虑天色将晚,却也并无任何阻拦。 可是刚行至铜驼街中段,刘辩陡然想到一件大事,竟是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兀自蹲下身子,沉思起来。 身侧小黄门茫然不解,故而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这洛阳城中那么多处中都官大狱,史子眇关在哪里,我竟不知。” 小黄门闻言也是一怔:“殿下与何公交谈时没有问起吗?” 刘辩无奈摇头:“救人心切,只顾想办法灌醉舅舅,却是忘了这最重要的事儿了,你去阳球府上,阳秋没有提起过吗?” “阳球未曾提及。”小黄门也是摇头,无奈笑道:“主要是臣也没有询问。” “此事不怨你,只是事已至此,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臣……”小黄门努力尝试,终究没有下文。 刘辩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没有法子,不如直接去问袁绍吧。” “袁司隶?袁司隶会说嘛?” “袁绍不会说,那就想办法让他说。” 刘辩说完,猛然站起身来,转了个方向,竟是朝着司隶校尉府上去了。 袁绍于永兴元年(公元153年)出生,如今已有30岁,便是三子袁尚也与刘辩一般年岁,可是即便年轻如斯,饶是在出仕之前,想要结交这天下楷模袁本初的士人名流就已经数不胜数了,如今公车成了权柄极重的司隶校尉,这门庭之外,投递名剌意图拜访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刘辩一行人便服出行,又久居宫中,认识他们的人实际上并不太多,只是一个黄口小儿竟也只身前来攀附袁绍,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可笑古怪,然而再多猜疑也只不过局限于此,是故负责接收名剌的袁绍家仆,自然也就没把刘辩一行人看在眼里。 这样的忽视正是刘辩想要的,其人不愠不怒,只是携身后小黄门及数名阉宦,垂手直立在门外排队众人之后,复又单独命小黄门将那装有伪书的木匣子递交给袁绍家仆,一番私语,吩咐其人务必快速呈交袁绍。 一番行事之后,刘辩见袁绍家仆已然将木匣子携入府内,终于眉目稍舒,自引着小黄门及众阉宦稍稍离远了袁绍府邸,遥遥相望。 不过半个时辰,却见一仪容俊雅,气质端庄之人身着杏色华服,头戴杏黄帻巾,身侧簇拥着年长年少者二十余人,出得门来。 刘辩心潮澎湃,兀自低语道:“想来此人便是袁本初了,我还以为其人肥头大耳,油腻不堪,不想竟是这般容貌俊秀,风度翩翩。” “殿下在说什么?”小黄门凑上跟前,低声问道。 “无事,且细观之。” 却见刘辩口中之人立在府门左侧,一一与身边簇拥士人以及门外排队众人躬身行礼作别,其人身侧站着一黑面文士,手中捧着一卷书卷,也随着那身着杏色华服之人一并与其他士人行礼作别,面容之肃穆并不亚于前者。 片刻之后,司隶校尉府门跟前,便只剩下那身着杏色华服之人与这黑面文士了。 刘辩一行人虽能见着府门前二人一举一动,却与二人的交谈听不真切,只见二人送走诸位宾客之后展将书卷,一阵指手画脚,点头交流,复又合上书卷,点了家仆数人,急匆匆往东面去了。 “远远跟上,切莫露了行迹。”刘辩见状,赶忙转头吩咐众人,小跑跟上。 众人虽不知所以,但是皇子吩咐,如何敢有异议,只能跟在刘辩身后,轻手轻脚的依次紧随。 待得日落时分,司隶校尉府众人终于到得洛阳城东一处中都官府前。刘辩遥遥跟在之后,自是看得真切,继而转身与小黄门言道:“我还忘记了一件事,你须执此印绶往舅舅府上寻些舅舅私吏,要其众人即刻率人往南宫平昌门外待命。” 小黄门接过印绶,见是河南尹字样,心中惊惧不已,颤声道:“殿下要臣寻的私吏,可有姓名?还是随意寻些便是。” “事到如今,方知我这皇子身侧,竟然无人可用。”刘辩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事重大,若是随意寻些私吏,行事只怕并不牢靠,原本自当寻那吴匡相助,如今吴匡已故,便寻一个名唤张璋吧,除此之外其余众人,随意便是。” “殿下见过张璋此人?可靠得住吗?” “只是有所耳闻,这些年多次来往舅舅府上,却是未曾见过,靠不靠得住,我实在不知,只是既与吴匡齐名,至少也不是孬种。”刘辩若有所思,如实言道。 小黄门却是闻言大惊:“既是无法全心全意托付之人,殿下如何敢行此大险,若是何公入宫之前已有吩咐叮咛,臣此去,便是偷用二千石印绶这一条罪状,足以叫臣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用担心,此行非是要你编什么胡话,只需明言我舅舅入宫赴了家宴,已然烂醉不堪,不能回府了,所以特命你代为传话,若是张璋其人不信,你再出示此印绶,其人定不疑你。” “可是殿下要寻这张璋,如此吩咐,又为何事?” “既然决定让我这舅舅背锅,有些事情自然要提前安排,这样真到了危机关头,也能做的像一点。你无须多问,去办便是。”刘辩坦然言道。 小黄门终是不敢再有多问,道了声诺,手持河南尹印绶,飞奔而去。 倒是这须臾转瞬之间,司隶校尉府的众人已然从中都官府中出来了,那黑面士人手中书卷已然不见,杏色华服之人面容轻松,再无先前司隶校尉府前的半点忧色。 刘辩看在眼中,心中大定,低语道:“如我所料不差,史子眇定是被关押在此处了。” 众阉宦听在耳中,尽皆振奋:“既然如此,殿下,我们这就去提人吧?” “还需再等等,至少得要袁绍这些人离得远了,方能行事,此时若是贸然行动,只怕功亏一篑。” 众阉宦茫然点头,为首之人轻声问道:“殿下所言,竟为何意。” “方才司隶校尉府前递交的伪书,想来是已经派上用偿了。”刘辩笑着说道:“我叫小黄门与袁绍家仆明言,匣中伪书乃是皇后要挟何进所作,用于提拿史子眇,营救其人用的。”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原来方才在府前,殿下竟是将书卷送于了袁司隶?” “然也。” “这又是何故?既没了河南尹所录书卷,我等又靠何物来提人呢?” “这我倒是没有想好。”刘辩轻轻叹气,依旧笑道:“不过若非如此行事,咱们也不知道史子眇关押所在啊。” 众人自知刘辩所言非虚,倒也是不再言语了,只是与之后改如何营救史子眇这一事,却是一筹莫展,满面愁容。 “尔等定是以为我早已有了营救史子眇的计策了,对否?”刘辩无奈笑道。 众人齐齐颔首,却独见为首之人摇首言道:“且不论怎么营救史常侍,殿下如何能够断定此处乃是关押史常侍的地方?袁司隶既得手书,又如何需要往这关押所在走上一遭?” 刘辩颇为赞许的点头言道:“若是真要笃定袁绍要往这里走上一遭,我实在是没有把握的。是故我还有言,要小黄门自称乃是卫尉阳球麾下郎官,负责值守平昌门,方才禁中有阉宦携此匣出南宫,为其截获后送至卫尉府上,后听阳球之命,复将此书卷转呈至司隶校尉府上。” 刘辩见众人依旧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我以为袁绍其人于此事如此大动干戈,定不会虎头蛇尾,以至于前功尽弃,既然告知其人禁中阉宦已有动作,那么袁绍自然也是要有所反应的。只是我起初以为他不过会派遣一二心腹来这中都官大狱叮嘱吩咐,却不想其人竟是亲自来了,想来这身着杏色华服之人就是袁绍袁本初了。” 众人这才若有所悟,纷纷点头称善。 便只那为首阉宦依旧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殿下如何料定袁司隶既见书卷,便会有所行动?若是其人并未行动,那咱们岂不是既失了书卷,又不知史常侍所踪了?” 刘辩笑答道:“若是袁绍无所行动,咱们就好似无头苍蝇,自当再寻他法,只是这书卷不过一卷伪书,失了便失了,再造一份便可。我那舅舅的河南尹大印可不还在咱们这儿嘛?更何况,如今袁绍已然有所动作,早要论及相反之事,去也无甚必要了。” 众阉宦尽皆复合:“殿下思虑,定然周全,自不不必多虑。” “殿下聪慧机敏,又如何是袁绍之流可比的?” “殿下神机妙算,我等势在必得。”…… 句句马屁,刘辩听在耳中,颇感无奈,赶忙摆了摆手,轻声道:“时候差不多了,袁绍他们也离去多时,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入府拿人。” 众人这才停了夸赞谄媚之言,收拾停当,便随刘辩入得中都官府门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七章 入狱 都官,乃是秦汉时期,在京师和地方设置的经营性或事务性管理机构,这样的机构若是在京师的,便称作“中都官”,其长官的任免和属吏的征辟除名,也皆与县、道遵循同样的规则,直属与朝廷。 也就是说,“都官”乃是中央一级机关,“中都官”乃是在京师的中央一级机关,至于中都官狱也是系中央京畿监狱的组成部分,直属朝廷。 其中拘禁人犯又多属奉皇帝召令而立案拘禁之人,正因如此,中常侍史子眇的被捕入狱,虽被袁绍刻画成了勾结太平道谋逆,但是更大程度上是借此事再度举起了诛宦的火把,更何况,如今“明火执仗”的带头大哥袁绍可比当年的阳球更具知名度,也有着更深的家世背景。 于是,本该为营救史子眇出力的人,诸如何进、阳球,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一致站在了袁绍这边。毕竟身为士人,绝对立场是不容有丝毫不严谨的,虽说史子眇是个好宦官,也与何进、阳球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但是今日若要因相救史子眇而违背诛宦大义,那就是彻底与士人、党人集团决裂,无论是何进、还是阳球,这样的昏招想都不要想,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而这,也就是袁绍为何对刘辩安排小黄门呈匣送书之事深信不疑的道理了,这样风声鹤唳的危急关头,禁中阉宦集团不作出一点反应那是不可能的,而卫尉阳球与刘辩、史子眇交好也是洛中人尽皆知的事,所以阳球也必须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禁中何皇后逼迫何进手书营救史子眇虽然看似异想天开,但是却又是极其可能发生的事,据袁绍洛中情报所知,何进也实实在在是在申时进了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护卫宫门的卫尉属下郎官截获出宫阉宦藏匿的书信倒也是合情合理,至于这份何进被逼迫之下作出来的手书最后呈到了袁绍跟前,那正是阳球为了表明心迹、立场的自觉行为,这样的结果正好验证了所有故事的真伪。 只是在这之后,袁绍考虑的更周全,更稳妥一些,为了防止这样的书信不止这一卷,袁绍这才亲自跑了一趟,特意叮嘱狱吏即便见了河南尹书信,也不可轻纵史子眇,更当即刻禀报于己,这般一番作为,也可算是天衣无缝了。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既是何皇后一介后宫女流主持算计的营救计划,最多也就眼前这点能耐了,至于那位洛中传言所说的智谋超绝的八岁皇子刘辩,终究是入不得众人之眼,不足挂齿的。 到底是要让这汇集了天下英豪、人间龙凤的司隶校尉府上的人杰们特意去盯梢揣摩一个八岁小儿可能会做的一些行动,绝对是没有人会去做的,若要算中了,称不上足智多谋,可若要是算差了呢,这一世英名又该当如何?天下楷模袁本初又当如何看待自己? 所以刘辩这位大汉预言家竟然第一次尝到了年岁小的甜头,成为了这件事当中最不该被忽略却又实实在在被忽略的那个人,从而极其顺利的展开了他的一系列行动。 “我乃司隶校尉三子袁尚,特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提拿人犯史子眇,尔等速速与我人犯。” 袁绍如今年有三十,共育有三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年岁相差无多,皆未束发,也正因年岁尚幼,微末官吏自然是未曾见过的,如今陡然间听到刘辩以袁尚自称,也是将信将疑,却又偏偏不敢大意,中都官狱中从事上前言道:“禀公子,非袁公亲命,不可私纵人犯史子眇,恕下吏不能从命,望公子赎罪。” 刘辩眉头一挑,问道:“我家大人可于半个时辰前到得此处,对否?” “不错,袁公离去不过半个时辰。” “他曾有一物与你,便是未曾与你,也定于你共观之,对否?” “不错。” “此物乃是一卷书信,论及提拿人犯史子眇一事,末尾更有河南尹印,对否?” “不错。” 刘辩见从事神色微动,心中底气愈盛,继而言道:“我问你,何为我家大人亲命?是要其人亲自过来提人呢?还是命人过来提人即可?” 从事微一抬头,与刘辩四目相对,忙又躲闪开来言道:“公子若有袁公书印,小吏自当放人,可是若非如此,只怕……” “只怕何事?”刘辩打断问道。 “只怕小吏不敢做主。” “哼。”刘辩正色怒道:“我方才与你说这三件事,可有半句之差?” “公子所言句句属实,不曾有丝毫偏差。” “既如此,你是不信我乃我家大人之子?” 从事听闻,赶忙拜倒,惶恐言道:“小吏与公子身份从未有过怀疑。” “我是明白了。”刘辩长叹一口气,来回踱步,背手历声言道:“想来我家大人格外偏爱我那大兄,此番若是我那大兄来提人犯,你一个微末从事,还敢如此吗?” 从事满头大汗,赶忙辩解:“下吏不敢!下吏断然不敢呐!” 刘辩冷哼一声:“若是我那大兄在此,你倒是不敢的,可是到了我这儿,你便敢了吗?我袁尚到底不过庶子,却也由不得你这般微末小吏轻视。” 说罢,抬起一脚,正中从事下巴,从事脸上吃痛,哎呦一声,向后跌倒在地上,见刘辩面露凶光,已然是惊惧万状,忙又爬到刘辩身前,一个劲儿的磕头道:“公子恕罪,下吏绝非这般意思!下吏这就着人向袁公禀明,与公子提人。” 从事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门口把守小吏使了个眼色,那把守小吏见状,竟是默契非常,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俨然是往司隶校尉府上去了。 刘辩不及阻拦,心中又惊又怒,却因从事这般作法本有道理,不能发作,竟是莫名其妙笑出声来问道:“妙极!妙极!你叫什么名字,我可要好生记住你。” “下吏名唤张飞,贱字鹏举。” 刘辩闻言,竟是愣了片刻,方才自语道:“张飞?鹏举?好英雄的名字。” “公子谬赞,区区贱名,不足公子挂齿。” “张飞,你且抬头看我。” 张飞闻言,不敢不从,抬起头来与刘辩再一次四目相对,却不敢再有躲闪了。 刘辩眯起双眼,轻声问道:“你怕我吗?” “下吏惶恐!” “莫要低头!”见张飞俯首便拜,刘辩猛然间一声断喝:“你且说来,可曾惧我分毫?” “下吏惶恐!实在是惶恐至极啊!” “如你这般的油嘴小吏,却是不见得怕我这区区小儿的,叫你惶恐之人怕是只有司隶校尉袁绍吧!” 听闻刘辩直呼袁绍名讳,张飞已是惊的呆了,汉朝礼治,当着别人儿子之面直呼其父名讳已是极其失礼的表现,更不要说是儿子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了,袁氏乃是天下世族之冠,眼前孩童若真是袁尚,又如何能有如此逾礼之言。 可若其人不是袁尚,又偏偏这般年幼,身为后辈,论身份,论家室能有资格直呼袁绍名讳的又会是谁?又能是谁? 可是万一这孩儿只是冒充呢?这样的想法却又实在荒唐,冒充这样的人物来救一个死囚?便是这孩子疯了,可其身后这些衣荣华贵之人如何会与一冒牌货这般行险? 况且所救之人乃是史子眇,联想袁绍带来的书卷内容以及背后故事,张飞心中所想便不是真的也只能是当成真的了。 想到此处,张飞已然惊惧难名,话到嘴边,却也只是徒自咽着口水,其人心中了然,眼前之人定人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只盼刚刚奔出门去的狱吏可以早些请得袁绍,也盼袁绍听得禀告,能够早些来到此处,还盼眼前这个俊秀小儿心思善良,不要妄增杀念。 转念之间,张飞突然起身,拿出藏于衣袖中的钥匙,大拜说道:“下吏这就去提拿人犯,请公子稍待。” 刘辩笑着摆手:“不劳张从事费力了,这中都官狱你可比我熟悉,若要寻一偏僻隐秘之处藏身,我可寻不着你。” 张飞尴尬难明,不知如何分说。 “张从事,事到如今可告诉我,史子眇关在何处?” “禀公子,此去首间牢房便是看押人犯……便是看押史常侍之所在了。” 刘辩顺手接过张飞手中钥匙,笑着点头道:“张从事若是早些告知我这其中故事,凭你这张飞之名,鹏举之字,我袁尚或能许你个远大前程,实在可惜。” “下吏有眼不识泰山,已是罪过,至于前程,下吏无功不受禄,是万万不敢多想的。” 刘辩笑着拍了拍张飞肩膀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算是个聪明人物,提拿人犯史子眇与我家大人,乃是大功一件,虽说我袁氏三兄弟都还年幼,可身侧皆不缺聪慧之人,所以要行此大功我还需张从事为我证明。” “公子吩咐,下吏莫敢不从。” “你且命人聚集狱中属吏,我有一番言语要当众问你。” 张飞听闻刘辩安排,神色不由轻松起来,心中忐忑终是减了大半,忙命人依刘辩所言迅速召集了狱中所有属吏,高声对众人道:“公子有良言与我等,尔等要好生听着,记在心里。” 言罢,复又俯着身子跪在刘辩跟前,细声言道:“狱中属吏聚集完毕,还请公子赐教明言。” 刘辩颇为满意,不由称赞道:“张从事果然是行事办差的一把好手,如你这般人物,不能在我手下做事,倒是叫我挺可惜的。” 张飞心中乐极,笑颜如花。 “还请张从事与诸位说个明白,我乃何人?为何至此?” “公子乃袁公三子,袁……” “我乃袁尚。”刘辩见张飞不敢直呼其名讳,故而打断,大声言道。 “不错,公子今日亲至狱中,乃是奉袁公之命,提拿人犯史子眇,送往司隶校尉府上去的。” 刘辩寻了一台阶站在上面,望着众人高声问道:“尔等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附和。 “甚善!”刘辩赞了一声,复又跳下台阶,来到张飞跟前,笑道:“张从事,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了,现下还有最后一件事,请张从事不吝相助。” “但凭公子吩咐。”张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甚至幻想若是从今往后自个儿能跟着嫡皇子刘辩做事,可不比在这中都官狱中当差要美上万分,只盼这几日与史子眇之间的一些狱中纠葛,莫要叫这位史常侍记挂心上,毕竟一些牢狱折磨倒也非自个儿亲力亲为,想来史子眇心地善良,大肚能容,也不会与自己为难。 想着想着张飞竟是笑出声来。 刘辩茫然不解,问道:“张从事想到了何事,竟是这般喜悦。” “小吏只觉能为公子分忧,实在是三生有幸,故而心中喜悦。” “原来如此。”刘辩恍然,复又上前走到张飞跟前,言道:“张从事,其实这最后一件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需张从事亲为,只需你借我一物,可否?” “莫要说是一物,便是小吏本身,全凭公子驱策。”张飞见刘辩靠前,忙又倒地俯拜,以示尊重,继而抬头问道:“不知公子要借何物?” 刘辩栖身向前一步,突然拔出张飞身侧所佩的环首刀,昂声喝道:“借尔头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八章 救人 刘辩栖前拔刀动作迅速,饶是张飞再如何狡猾也是始料未及,随着刘辩一声断喝,锋利无比的刀刃已然触及张飞的后脖颈,滋溜一声插进皮肤。 然而却因为刘辩年幼力小,加上这突然间的一刀偏偏对于使刀之人的手法、技术又极其看重,是故刘辩这一刀看似奋力砍下,却并没有达到期许的效果。 人体的后脖颈处都有数块大骨,若是挥刀之人势道沉重,角度精准,自然可以断骨斩首,可若是一刀砍在了两骨衔接之处,那想要斩首就绝非易事了,刘辩本就没有斩首杀人的本事,这一刀下去正好不偏不倚的砍在了张飞后脖颈两骨交错之处,加之其力道有限,这一刀挥下,非但没有将张飞砍死,反而使得这柄环首刀卡在了张飞的脖子上。 张飞只觉脖颈一凉,却并没有感受到痛觉,听闻刘辩这番言语,又亲见其人这般作为,心中惊惧难明,竟是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刘辩终是不及张飞力大,刀把脱手,只见这柄长有五尺的环首刀竟是横插在张飞脖子后头,显得格外诡异。 张飞顺手一模脖子,只见满手鲜血,吓的当场失禁,却偏偏不知该说什么。 刘辩虽说是行事之人,却也着实被吓得不轻,一方面乃是因为刘辩虽与这世道八年有余,见过死人,亦见过杀人,想当年也曾驾刀于曹节脑后,却是因其根本没有杀人打算,故而那般从容,可是今日要其亲自杀人,现下这一刀又实实在在是他的第一次,说不紧张,说不害怕,那怎么可能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一刀挥下之后,张飞猛然发力跃起,使其脖颈瞬间飞血如注,真真可谓是血肉模糊,加之长刀插于脖颈之上,这般的诡邪可怖形状,是真的把刘辩给吓坏了。以至于本该有所解释的刘辩也是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助我!助我!”张飞一边哀声不断,一边想要去抓那刀柄,却是因为环首刀实在太长,无人相助之下实在也够不着,在场狱吏虽多有动容,可碍于刘辩神色漠然,尽皆不敢上前相助。 张飞来回奔至数名狱吏跟前跪求相助,终是无果。陡然间深感剧痛,再难抵抗,但见牢狱一侧有两木柱不过四尺,遂行至跟前,转身与刘辩怒喝道:“皇子杀我!皇子杀我!” 言罢,闻其一声长啸,猛然间向后急退数步,听得“铛铛”两声,那柄长有五尺的环首刀先是撞了两根柱子,后又掉在了地上,与之一并跌落的不过一个神色凄厉,血肉模糊的头颅而已。 众狱吏皆被张飞之死吓得脸色惨白,至于其人临死所言的“皇子杀我”大多并未留意,便是留意之人也不过以为张飞身死之际,神志模糊,说了胡话而已,总之,堂堂司隶校尉之子无论因为何事杀了一个中都官狱从事,单纯是这件事,不管有没有道理,程序是否妥当,都是由不得他们这些个属吏来置喙一二的。 刘辩也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当张飞的脑袋落在了地上,其人瞬间就恢复了神志,见其行至张飞尸首跟前,拾起头颅妥当摆放在狱中唯一的桌案之上,颇有模样的朝着张飞首级拜了一拜,口中言道:“多谢张从事相借头颅。” 此番事罢,刘辩复又撕开张飞尸身上的半段衣袖,在其头颈处沾了沾兀自流淌的鲜血,来到桌案旁土墙边,大袖挥舞,片刻之间落成九字,是谓:“杀人者,汝阳袁尚是也!” 众狱吏尽皆看的呆了,实在不知眼前这位身份贵重的公子究竟是要搞什么大名堂。 刘辩并不在意,只身进入首间牢房,片刻间便扶着史子眇出来了。与刘辩一并前来的数位阉宦见到史子眇,赶忙上前替换刘辩,抢着搀扶。 刘辩腾出手来,到得张飞尸首之侧,拾起那柄环首刀,引着史子眇等人出得中都官狱门,众狱吏见状,哪敢阻拦,纷纷让开了道,竟是目送着刘辩数人缓缓离去。 至此为止,营救史子眇的一番行动可谓是一帆风顺,便是连刘辩自己都有些飘飘然,对于身侧宦官的鼓吹与问询刘辩也是坦然受之,知无不言。 正在众人得意洋洋之际,却听一清亮男音朗声笑道:“好一个足智多谋,明察善断的小殿下!” 循声望去,见此人身长七尺,身形瘦削,一副文士打扮,却因月影婆娑,看不清容貌,刘辩环顾四周,通达宽敞的铜驼街似是并无异样,方才上前问道:“来人可是袁司隶门下?” “是亦不是。”文士既不行礼也不上前,只是高声应道。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是亦不是?” 文士侃侃言道:“在下此行乃是奉袁司隶之命前来此处,恭候殿下,若要如此说,当是袁司隶门下,可是我与本初总角之交,互为知己,如今也非其属吏,若要这般来说,自然不是本初门下。” 刘辩心中微动,笑道:“久闻许子远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不过正是你区区许子远,也想在我手上劫人吗?怎么?是凭你腰胯上的三尺长剑呢?还是凭你头颅上的三寸之舌?” 文士闻言一怔,竟是高声笑道:“许攸贱名,殿下竟然知晓?” 说到这里文士上前数步,行至刘辩跟前,躬身下拜,行了一礼,复又言道:“南阳许攸,久闻殿下机敏,今日一见,方知此言非虚。” 借着月光,刘辩抬头望去,却见眼前之人黑面长须,容颜狡黠,却与自个儿心中的许攸形象相差甚远,不禁叹了口气,自语道:“今日倒也是奇了,张飞是个白净从事,许攸却是个黑面文士,这张飞倒是个假张飞,许攸却是真许攸。” 许攸自然是不知刘辩所谓的,只知其人言语中捎带着自己,既是不知其意,只好茫茫然站在跟前,面露微笑。 “许子远,我且问你。”刘辩回过神来。 “殿下请问!” “袁绍公车入洛,拜了司隶校尉,可是你的计策。” 许攸虽不知刘辩为何突然间会问此事,到底还是如实回答:“本初受召入洛为官,自然是朝廷、陛下旨意,如何成了在下的计策?殿下之问实在是叫人难以回答。” 刘辩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于流民当中参入死士,适逢义舍闭门,佯装暴乱,可是你许子远的手段?” 许攸捻须微笑,连连颔首:“殿下聪慧至极,这般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殿下。” “我可真是着了你的道了!”刘辩长叹一口气,言道:“我建义舍,行善事,乃是造福一方百姓之举,许子远,你如何这般歹毒,竟用这样的手段,引我入瓮?” 许攸连忙摆手:“殿下此言差矣,殿下建义舍,纳流民,却为善事,许攸便是蛇蝎心肠亦不会坏此善举,只是饥迫黔首本性贪婪,义舍闭门不纳,便是当日不反,他日也是要反的,许攸不过着一二死士,将这造反之举提前了数日,如何称得上是歹毒呢?更何况这些个剩下的流民,去往何处,将行何事?殿下心中皎皎,何须许攸在此多言?” “袁绍亦知太平道欲反?” 许攸连连笑道:“若非事先知晓,何来史常侍勾连太平道,意图谋逆之说呢?” “可是既知太平道愈反,为何不能直截了当,去抓捕太平道各方头领,遣散各方道众,却是要与我为难?” “殿下说笑了。”许攸颜色不改,依旧侃侃言道:“本初可是从未与殿下为难的啊!” “袁绍岂能不知?”刘辩冷哼一声:“史子眇与我非为亲故,尤甚亲故,袁绍表面上是并未与我为难,可是其人既与史子眇为难,难道就不是与我为难了吗?” “殿下此言差矣!”许攸不急不缓,捻须言道:“本初非但是没有与殿下为难,反而是有大恩与殿下啊!” 见刘辩面露怒容,并不答话,许攸却是不惊不惧,娓娓道来:“殿下身处禁中,当知封谞、徐奉二位黄门侍郎。在下就实话说了吧,此二人乃是太平道耳目,潜于禁中用来遮蔽陛下的,听闻此二人信奉黄老之术,与史常侍之所学并无差别,又闻史常侍与这二人多有亲近太平道之言,敢问殿下,如此种种,许攸说的对否?” 刘辩听得是心惊肉跳,然面色沉静,倒也称的上是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日若是太平道揭竿而起,此三人自然是必死无疑,然其三人死不足惜,可是殿下可曾想过自己?”许攸说的是抑扬顿挫,情感之饱满不容质疑:“殿下自幼于北邙山下为史常侍照料长成,世人皆知,若是今日殿下只身入狱相救史常侍事成,想来必定是京师震动,如此他日史常侍看重的太平道一旦造反,世人如何看待殿下?公卿如何看待殿下?陛下如何看待殿下?这些,殿下可曾想过一二?” 刘辩依旧无话。 “殿下宫中的小黄门若是将卫尉府上阳方正之言如实禀告,当知阳方正有一言与殿下,不知殿下可曾记得?” “何言?”刘辩终于开口问道。 “事已至此,史常侍便是忠厚道义之人也不能是忠厚道义之人,殿下与史常侍这七八年的交情,自然该断则断,当做取舍。” 许攸言语未尽,刘辩早已回首望向史子眇,月影之下,见其人面色惨白,皮肤龟裂,气息微弱,神志不醒,俨然是在狱中为人严刑逼供,屈打折辱所致,刘辩遥想今世这八年时光,心中悲愤不已,情感涌动,难以抵挡,眼泪夺眶而出。 刘辩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紧蹙眉头望着许攸,手中的环首刀却是握的更紧了:“今日我也有一言与子远先生。” “愿闻其详。” 闻其一字一句,铿锵如铁:“史子眇只可取生,今日舍我刘辩,亦不足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第九章 对峙 刘辩的拔刀相向实在叫许攸毫无意料,许攸虽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神色,但也是着实吃了一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刘辩见状,也是不依不饶,提着环首刀,向前逼近,身后的几个宦官索性抬着昏迷不醒的史子眇,亦随着刘辩步伐,紧紧跟上。 如此形状,以至十步。 饶是许攸再沉得住气,十步之后也是惊出了半身冷汗,终于开口言道:“殿下,你这是想要杀了许攸吗?” 刘辩听闻并不答话,见许攸话语之间同时退步,依旧不急不缓,提刀徐徐上前。 许攸惊异不止,尽管其人智计百出,但眼前之景,终究始料未及,以至于不能抵挡刘辩一二,刘辩自是昂然进前,许攸便只能唯唯退后。 双方便是这样一退一进,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对峙状态下行了数十步,终是在一群人形黑影跟前停了下了。 那群人当中走出一个八尺有余的健壮汉子,满身横肉,剑眉星目,腰间也是跨着一柄环首刀,俨然是个武人模样。 与之一并出列上前的还有两人,皆是锦衣华服,面容尊贵,二人各自行至许攸、刘辩身旁,行了一礼,便退在身侧。 刘辩、许攸二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如此复又齐齐对望,眉眼之间皆是诧异。 只见那粗壮大汉快步行至刘辩跟前,神色肃穆行了一礼道了声“贵人。”复又转过身子,朝着许攸也是一拜,道了声“子远先生”。 许攸、刘辩二人闻言,又是各自一惊,竟是忘记了回应那粗壮大汉,幸是回到刘辩身侧之人俯在刘辩耳边轻声低语道:“殿下,此人便是何公府上的张璋了。” 刘辩闻言,轻轻颔首,朝着张璋言道:“我与张军侯神交久矣,多次往我舅舅府上都未曾相见,今日一见,张军侯果真是这般英武人物,叫人神驰。” “贵人谬赞了!”张璋闻言,直身拱手言道:“承蒙何公看中,纳在下为麾下一椽属,非是贵人口中的军侯。” “椽属?”刘辩心有略有疑惑,嘴上却依旧不停:“椽属也好,也好!” 在刘辩的印象中,这张璋同吴匡一样,皆是何进麾下武人,执掌部曲,依照汉时军队建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队,设队率;五队为屯,设屯长;二屯为曲,主官便是军侯了。 加上张璋其人虽与吴匡一般,早早就跟随何进,但是正如刘辩所言,几年何府往来,却是从未见过此人,所以作为刘辩后世之人的惯性思维影响,乃是以为张璋其人受命于外执掌军队,竟是从未想过如今身为河南尹的何进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私建军队的权利的。 至于张璋为军侯,掌五百人的历史纪要,也要等到何进为大将军的时候才正式达成,而距离何进为大将军,张璋顺其自然的成为军侯,从目前来看,至少还得等到明年,是故张璋才会有这般解释。 “子珣,你如何来了此处,我不是着人唤你与平昌门外等候吗?”说话之人乃是许子远。说来可笑,一向自诩智计百出的南阳许攸先是为这区区八岁的刘辩逼迫的无计可施,后又因为张璋的突然到来变得更加措手不及。 “子远先生,实不相瞒,乃是我家何公临时所命,下吏实不得已,只能奉命行事。” “何遂高之命?”许攸又疑又恼,突然间一拍脑袋,指着刘辩身侧,方才从张璋所率队列中窜出之人言道:“莫不是此人假传何遂高之命?” 许攸所指之人,自然就是先前在中都官狱前,刘辩遣去何进府上寻求相助之人的小黄门了,这小黄门听闻许攸言语刚欲辩说,却不想被张璋抢先了一步:“有何公印绶为证,断然无虚。” 小黄门眉头一挑,面露得意神色,朝着许攸冷哼一声。许攸自然也不能受其这般挑衅,猛地向后一摆长袖,也是冷哼回应。 如此一来,场面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当中。 刘辩见状,借机言道:“既是何公有命,还请子珣说一说,究竟所命何事?” 许攸闻言,也是斜睨张璋,静听其言。 “何公命我于此处接应史常侍回宫。还曾有言,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史常侍的,叫我不计后果,直接砍了便是。” “什么?”许攸、刘辩异口同声,皆是惊目圆瞪,只不过前者是瞪着身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张子珣,后者则是瞪着身侧这个阴柔脆弱的小黄门而已。 想来张璋所谓的何公之言,不过是小黄门的临场发挥,添油加醋罢了,许攸之惊自然是诧异何进的这番决绝狠厉言语,毕竟饶是他许子远再如何足智多谋,也断然不敢相信刘辩竟能如此大胆,盗印作书,又命小黄门持印假传何进所言。至于刘辩之惊,那不过只是诧异小黄门竟有如此胆魄,凭空捏造了这看似经不起推敲,却又实在是言之凿凿的一番说辞。 如此沉默片刻,还是许攸率先喝问:“怎么?原来子珣亲身至此,竟是要来杀我许攸不成?” “在下不敢!”张璋抱拳俯拜。 许攸冷哼言道:“子珣,你我南阳乡人,我且问你,若是今日我非要于此扣拿贼犯史子眇,你张子珣该当如何?” “在下……在下只能亲手斩下先生头颅。”张璋想了许久,终于言道。 “可笑!可笑!”许攸闻言倒也不惧,竟然捻须狂笑。 “先生在笑什么?” “我是可笑堂堂河南尹何遂高竟不过是一个反复小人而已。”许攸高声喝到:“区区许攸的一颗头颅,何足道哉?既然子珣想要,拿去便是。” 张璋闻言,也是颇有怒色:“子远先生若是惧死,便遂何公之意,让道史常侍便是,如何要有如此言语,辱及何公?” “我惧死?”许攸怒目圆瞪:“许攸虽然惜身,但也不似他何遂高那般贪生怕死。昔日何遂高与袁本初把酒盟誓,你张子珣亦在当场,难道那些个言语,你全然忘记了吗?” 张璋闻言,面色通红,竟是不能言语。倒是刘辩,听得种种反而来了兴趣。 许攸怒容不减,继续厉声怒喝:“你若忘记了,我便说与你听。” 听其款款言道:“诛宦所谋,远非戮杀阉宦之人而已。诛宦之事,乃是塞宦官之源,绝宦官之流而,是故朝廷上下,阉宦之辈无论善恶,皆不可留。此乃袁本初与尔主何遂高共谋之事,乃是振兴朝纲,图治千年社稷之大计,今大事及成,辟千古治世易如反掌,然尔主何遂高不识大义,徒然入宫,设身险地,复又为苟全性命,背弃天下忠义豪杰,委身阉宦,如此不堪行径,可堪反复小人一称乎?” 张璋听得面红耳赤,却也无言反驳,过得半晌,方才一字一顿道:“何公之意,张璋万万不敢违逆,只是子远先生所言却也在理,在下也绝不会让子远先生白死的。” 许攸冷哼一声道:“不叫我白死,你还能如何?” 张璋看了一眼刘辩,又转头望向许攸,目光肃穆,言辞恳切:“若是子远先生执意赴死,在下砍了先生头颅之后,自当自戕当场,与先生共赴幽都。” 许攸冷笑道:“如此说来,子珣亦觉你那家主何公之所为多有偏颇,对否?” 张璋长叹了一口气,闭目不答。 许攸却是不依不饶:“子珣若是不答,我只道你心中是这般计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子珣既与何遂高道不相同,如何不能悬崖勒马,这就与我投奔袁司隶,汝阳袁氏四世三公,子弟袁本初又有天下楷模、党人领袖之称,胸怀壮志,见识卓绝,子珣忠义刚勇,心诚志坚,无愧豪杰之名,若与本初得此良缘,足称佳话,子珣以为如何?” 张璋又是长叹一口气,依旧闭目不语。 “子珣若是心有牵绊,难以抉择,却也无妨,今日且不论奉何人为主,仅凭子珣心中所念,我意阻拦史子眇入宫以成诛宦大事,你愿助我便点点头,若不愿助我便摇摇头,如此可否?” 月光皎皎,透过薄雾撒在张璋脸上,满是萧索,寂静无言片刻,其人终是点了点头。 许攸见状大喜,继而转头对刘辩道:“许攸本意在此处说服殿下交还人犯,可是殿下一意孤行,看来是听不得在下的劝说了。” 刘辩冷哼一声,怒容相对。 许攸见状,也不恼怒,倏地抽出腰间三尺长剑朗声说道:“殿下既听不得劝说,在下本欲随殿下到得宫门之前,见着子珣好叫殿下自行交人,可是如今何遂高贪生怕死,背信反复,子珣既已到得此处,那便再无须往宫门去了,就在此处吧。”说罢径直越过刘辩,朝着搀扶史子眇的众宦官走去。 刘辩见状哪里肯有半点退让,举起环首刀,便要追赶上前,却只觉手臂一紧,似是被一只铁钳牢牢钳住,登时动弹不得,回头望去,自是那张璋出手阻拦。 刘辩心中恼怒至极,喝骂之声便要脱口而出,却听得张璋沉声道了声“得罪”,复又夺下刘辩手中环首刀,三步上前,猛持刀柄狠狠砸在了许攸后脖颈处,只听得许攸一声闷哼,瘫软在地,再无声息。 刘辩目瞪口呆,哑然无语,却听张璋兀自言道:“子远先生大才,张璋虽非惜身之人,却也不忍杀你,何公与我恩深似海,张璋不敢言弃,今日所为,全系在下一人,他日袁公、乃至天下怪罪,罪杀在下一人便是。” 这一番下来,刘辩所闻所见,心旌神驰,只觉这张璋性格义气实不亚于那吴匡吴崇义,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听闻张璋打断道:“贵人这就与在下往平昌门去吧。” 刘辩连连点头,复又指了指地上的许攸言道:“其人如何处置?” “在下自当遣人送子远先生往袁司隶府上去。”说罢便摆手召来两个何进家仆,便要依言行事。 刘辩赶忙阻止道:“许攸,算是数的上名号的聪明人,但是今日相逢,我却颇不喜欢。” 张璋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多问,亦不插话。 “我意就叫其人在此处晕上一晚,吃吃苦头,劳烦子珣护我入宫,其余人便遣散回府吧。” 张璋并无多言,拱手称诺,遂与刘辩众人护持史子眇往平昌门去了,徒留黑面许攸伴随瑰洁蟾宫、斗转星河,大梦铜驼街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