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记》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一) 阳关的夏天,是燥热而又令人烦闷的。 日头高高悬着,无止境地释放着炽浪,炙烤着一切。空气中一丝儿风也没有,整座大城就好像被加了个玻璃罩子。高热聚集起来,却无法散去,河网水田池塘和路边水沟里的水向上蒸腾着,偌大一个阳关就这么成了蒸包子的笼屉。湿热让这里的空气都是黏黏的,紧紧贴着皮肤,凝固着,甚至迟滞着人们的呼吸,让人愈发喘不过气来。 六、七月天里的阳关,若是有什么东西还能欢蹦乱跳、生龙活虎,那便是蝉儿了。“嗡嗡”的鸣蝉,“吱吱”的盲蝉,“丝腻儿丝腻儿”的蜡蝉,没日没夜地办着他们的大合唱。蝉叫声不仅没给这北地雄关、大江要冲、八道通衢之地带来几分生气儿,反而使民人们心情越发地燥了。蝉不像蚊虫,可以用排子扫帚囫囵驱赶,赶走了就清净了--蝉是到处都是、随处可欺身、哪里都能叫上两嗓子。赶走一批,又来一批,不胜其扰者也只能徒唤奈何。 兰丰山一向倚恃自己养气功夫不赖,对夏日里阳城的呱噪蝉鸣能做到充耳不闻,他于此还颇为自得。说实在的,想要坐稳了人丁数百一大家族主事的位置,上马还得能统领过万雄兵,养气的修为要是不行那必然是玩儿不转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这三进院儿大宅门儿里的蝉叫声好像是在他脑海里开了个水陆道场,镲儿叭儿铙儿响作一团,令家主大人不得安生。他只感觉那心窝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挠,再与烤炉一般的天气两相一冲,一股无名邪火就直往外冒。 他就站在内院的门旁,只一拳,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身边大门的廊柱上! 要知道,一位武道化境高手、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将,其含怒一击,那力道足以劈石断金! 柱子表面被巨力打得凹陷下去,丝丝裂纹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整个门廊都跟着簌簌发抖,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这一拳头下去,家主身旁立时就响起了“扑通扑通”的下跪声。只见身边一溜儿恭谨侍立的老妈子、俏丫鬟大惊失色,惊恐莫名,膝盖一软就“刷刷”地一个儿接着一个儿跪了小半个院子,知情者倒还好,不知情者一眼望去怕会是当成犯法的人在哪里自请县官降罪!除去兰丰山还站着以外,剩下的人都跪实了,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家主发怒,要是还不老实些,那就要结结实实地挨板子了! 过了少顷,终于有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定睛一看,不是家主身边的大管家周岘还能是谁!这种时候,也就是他还能站出来救场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大户人家本就最忌讳找这种人当管家--纯粹就是因为他宽额方脸、天庭饱满、面相老实,家主生气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不会继续往上拱火罢了。 “老爷,这...您看怎么...”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就连他都没见过主家发这么大的火! “周管家,你给我进去看看,那挨千刀的庸医到底有完没完!” 家主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略有些低沉,可是其中夹杂着的含怒的威势却令人生不出半点质疑或是怠慢的念头来。那种气势就好似泰山压,这是不是老天爷不再护佑着咱兰家了?” “我哪里晓得?可要是老天爷还护着的话,少爷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怎么就能生那么一场怪病?好不容易烧褪了,为什么腿却没了知觉?这不是成了废人了么?” 前几天像如此这般嚼舌头的两个下人全被周管家拿住狠狠责打了一顿,可是这嚼舌头的话儿却像刀刻似的留在了管家心里。 好端端的小子,腿怎么就废了呢? 还偏偏是正室夫人的嫡出、家主的独苗! 要是少爷的腿就这般没了治,家主的位置还怎么往下传?几百号丁口谁来统带?阳关镇数万精兵还能交到谁手上?大令朝北面的国门以后靠谁守哇?! 周管家一边走一边无声地叹着气。 心里着急,脸上却绝不能有所松动,尤其是在面对外人时,更不能叫人家瞧出端倪--这是周管家在兰府服侍人这么些年得来的经验。于是乎他抛却杂念,定定心神,清清喉咙,径直走向门口。可还没等他迈过门槛,一道人影早就出现在他面前--赫然就是两个时辰前进去的王姓郎中! 这郎中一身素色粗布衣衫,头顶戴个方巾,脚蹬皂靴,背个小巧药箱,打眼看上去本没有甚特别。兰府四处求医问药,只是听说这个王郎中很有些治腿疾的名声,便把他请来了。此人进府时信誓旦旦,言必称若医不好病,分文不取。家人们看他颇有诚意,也抱着最后那么一丝心气儿,才把他请进内宅,看看少爷的腿疾如之奈何。 两个时辰过去了。至于现在么...... 周管家一看郎中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不过他还是使尽力沉住气,开口问道:“先生,少爷的病?” 郎中微微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一缕悲戚,微微摇了摇头。 管家的心终于是又沉了下来。 不光是周岘山,全院子的人心都沉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二) 冥冥之中,老管家早料到是这般结果。 可是他却并不死心,仿佛溺水的人儿要抓住那岸边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他还是张嘴细问了下去:“这...真的不行?不知您还有何见教?还要不要给少爷开些汤药、上几幅贴膏?能不能......” 有道是关心则乱,周管家原本是何等精明强干,府里所有人等姓名一个个记得精熟,长长的家宴菜谱一气报下去都不带打上一个磕绊,现在不过是跟大夫聊两句话,就变得吞吞吐吐、不知所措了。 老郎中使劲捻了捻花白的胡子,沉默不语,只是摇头。 “先生......” 王郎中这才抬起头,连连摆手。“唉,无能为力啊!我行医二十年,疾症严重到能让我连药方都开不出来的,仅此一例。我的招牌算是砸了!您要我再给大少爷开点药,我要是真给您开了,没有什么用不说,反倒是讹了您府上的钱了,倒不如坦诚相告!依我看,您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医生神色甚是沮丧:“哎!多说无益,照之前的约定,我分文不取。这两个时辰,叨扰了!”说完,老郎中一抱拳,向外行去。 “先生,请留步!”却是家主的声音。 话音刚落,早就有一个小厮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张银票。兰丰山接过来,快步迎上前,也是双手递与郎中:“不管话如何说,先生既然来了,就断没有空着手再走的道理。我兰家早就放出风去:只要是正经大夫,愿来给犬子医治的,不管成与不成,报酬都有一份。先生是可以不要,可我们兰家却不能不给啊!” 老郎中坚辞不受,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推脱。最后王郎中声称还是依照他师傅的嘱托,按照旧例只拿了一半的钱,一是为诚意,二是为歉意。 “少爷的病,老夫束手无策,不能为大将军解忧,实在是心中有愧!银钱既然收了一半,那老夫不如留两句嘱托,也算不白受人钱财。少爷的病,是罕有恶疾,非药石所能医治,长此下去必然遗祸终身。为免此厄运,老夫留下一套操戏,先前已传与大少爷,所图之事,无非是化开病灶、舒经活络、强身健体,免得腿疾继续加重。此操戏若持之以恒,虽不能治愈腿疾,也必能让那坏死僵硬之处不至于向上蔓延,祸及躯干。将军一定要仔细看管少爷,让他每日习练此操戏,万不可半途而废。切记!切记!” “丰山谢先生赠言!”兰家家主一揖到底。 王郎中也再不多说什么,只是还礼,然后平整好方巾,头也不回一下,径直向大宅门外行去。 兰丰山也不伸手阻拦,只是略微闪身让开,目送着王郎中出门走远。周管家看得分明:家主明面上脸色平静,可那眼神却是不对--情绪骤然变化,那其中有着失望、愤怒、焦虑、不甘,隐隐竟然还有三分恨意! 这又能怪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涵养再好的人怕是也要失态了!大把撒出重金,本以为能访到当世名医,可是郎中来了又走了,进门时踌躇满志,出门时垂头丧气,整整二十一个大夫,概莫能外!一个个还都冠冕堂皇,治不好病也要装模作样地谦虚一番、好言相劝一阵,推推责任,讲讲这病如何怪如何重如何难开药方,然后再留下个什么劳什子的“健体操”,几十张嘴都说能“控制病灶”,都叮嘱大少爷要“持之以恒”。可到了今天,内院上下但凡精明一点的人儿,都记得分明:二十来个郎中,光是章法不同的操戏,前前后后就已经留了七套!不到五岁的小少爷学来学去,照着葫芦都画不出瓢,没有一个能见效的! 所有郎中都说着差不多的话,兰府的人听得也多了,耳朵自然就起茧子了。 至于刚才这王郎中,看着诚恳,实则只是做了做无用功,摆摆那样子,五十两银票就轻飘飘到手了! “老爷,您为什么偏要给他那一百两银票?这江湖庸医满嘴废话,他就算是只拿了一半,也是空手套白狼啊!咱这不是往里面赔钱吗?!”这当口,除了周管家,绝对没人敢上来撩拨家主的虎须,触这个霉头! “我怎能瞧不出这厮废话连篇?可是咱们家的话先前也都放出去了,姓王的就算是极品庸医、废物点心,也是有正经营生的郎中,咱们没法不给!”将军憋着劲地绷住脸颊,拼命让自己不暴吼出来,可他神色变幻、阴晴不定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再说了,我等要是一气之下一毛不拔,阳关道的人会怎么说我兰家?怎么说我兰丰山?那其他两大家这次看咱们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家里二房三房看我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话音越来越大,怒意渐次升腾,院中诸人大气都不敢喘。 正僵持着,一道纤弱的身影就从厢房佛堂里仓皇而出,几步挣脱了丫鬟的扶持,转眼即至门边:“望儿怎么样了?这回有结果了吗?大夫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来人体量苗条,纤腰堪盈一握,一身长衽素色衣裙,裙摆曳地如流云浮空,青色鸳鸯碎花袄映衬着柳叶细眉、脉脉双眸和朱红檀唇,三千青丝盘于头顶,如云发髻以玉簪贯之。匆忙间,几绺黑发来不及打理,如山间细流飞泻而下,掠过双颊如凝脂。 来者不是兰家大房女主人、大少爷生母武兰氏还能是谁! 可从院中一干人等的面色来看,这一幕主母忧心忡忡追问结果、众人默默无言以对的话剧戏码,恐怕已经是多次上演了。这剧情已经排演的驾轻就熟,以至于主母都不用等丈夫或是其他下人们搭腔,光看众人面色就能知道结果不妙。 “大夫走了?” 众人点头。 “又说不能治?”女主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开始发颤。 众人点头。 “还是开不出药方?”女声颤抖得更厉害。 众人继续点头。 “除了操戏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声音带上哭腔,之前几次“排练”时此处应是没有哭腔的。 这回众人却是摇头了。 短暂的寂静。 没有”演员“接话。 这里的“剧本”也不是这么写的。原本到了这里,女主人应该要么焦急要么惶恐,急火火地就开始张罗着联系下一个郎中,而男主人则会站出来劝她冷静些。 可这一回,女主人似乎是忘词了。 一声尖叫,”话剧舞台“消失,一切又回到了阳城兰府前院。周围一干丫鬟老妈子们看到主母身子一软、昏倒在地,全都惊叫出声,就连兰丰山也刹那间没了主意。大家一起动手,搀扶的搀扶,捶背的捶背,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一阵忙乱,好不热闹。 看起来,这”剧“到底还是演砸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三) 大宅门内,正房深处,此时一片静寂,与外院的忙乱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卧房内的矮榻上,小几上摆着茶具,青瓷茶壶还在冒着热气,茶盏内的茶水却早就冷了。丫鬟婆子们都在外院手忙脚乱地抢救夫人,一时间竟是没有人顾得了这里。大家好像都忘了,这内院里还有个小病号呢。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子静静坐在矮榻边上,身子倚着暖壁。上身一件蓝布衫,下身一条白色小衬裤,穿着和这天底下其他一般大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唯一让人能察觉到不同的,是他的神态--双眼微闭、面色平和,眉宇安闲间带着从容,既像是多年苦修的道士,又像是入定的老僧。此时要是真有人在他旁边看着的话,少不得的要生出几分错乱之感:一个还不到九岁的娃娃,怎么跟小大人似的? 只见小大人缓缓伸出右手,挽一下袖口,三根手指捻起小巧茶盏到唇边,闭着眼呷了一口。 “嗯,这茶果真凉的快啊!” 先前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开,其中精芒闪烁! 这不是一双孩童的眼睛,而是一双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的眼睛! “哎,醒来还不到三个月,一大半时间病重到话都说不出来,双腿瘫痪了不提,连这深宅大院之外有些什么都不知道,平时还得装傻充愣,不能叫人看出问题来...嗨!这日子过的!就算身子变回了不到九岁,心理却再也回不去喽,童年果真是金子般的日子,可一不可再啊!” 冷玄机一仰脖把冷茶灌进肚子,略一抹嘴,心中感叹道。 哦对了,他现在已经不叫冷玄机了,而应该叫兰望! 阳城兰府长房大少爷,兰望! “这世间之事果真是奇妙。”原来的特种战王、雇佣兵枭雄冷玄机、现在的大少爷兰望自个儿嘀咕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茶。这回的茶水总算是热了些,喝下去也有通体舒泰之感。 那本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他却意外身亡。 等醒过来了,就已经到了这里,到了这个不知所云的“阳城”! “为了保一个二世祖,把命丢了,醒来到了下辈子,发现自己变成了个二世祖,还是个废了双腿的二世祖!他娘的,这操蛋的世道!” 夺舍成了四岁小孩的兵王把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狠狠一顿,骂骂咧咧道。 这一动肝火,一口气喘不上来,年幼的身躯又开始咳嗦了,咳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拿来手巾擦擦嘴,原来的冷玄机、现在的兰望转过脸去,盯着那小几上用来夹茶叶的铁镊子。 他拿起铁镊子,向前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极熟练地用左手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夹住,先拇指、后食指中指依次用力,想要只用三根手指就把铁镊子掰弯。 要是放在以前,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莫说是掰弯,就算是单手把好端端一个镊子揉成一团废铁球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除了左手生疼之外,兰望什么也没得到。 叹一口气放下镊子,大少爷只得作罢。 这具躯体之孱弱,确实出乎了老雇佣兵的意料。 “唉,要怪还得怪老天爷,转世投胎也不能让我投到这种小豆芽菜身上啊!”兰望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皮肤、细软的四肢和纤弱无力的躯干,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童年他固然是怀念的,可是他更怀念自己原来久经锤炼、强健无比、有着八块腹肌的那具身体! 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能够让他稍稍安慰一下自己、告诉自己天无绝人之路的有两点:一是自己附身到了一个八岁小孩身上,而不是大家经常挂在嘴边用作鄙视之语的“三岁小孩”,这让他在这等“绝境”中都生出了一丝快慰;二是虽然自己这具新身体双腿废了,可是两条胳膊两只手还好好的,智力也正常,这也让他很高兴、很庆幸。 他这个雇佣兵枭雄,若说身上有十分功夫的话,那么必然是五分在双手、五分在大脑。家师当初留下的武道绝技、训练营里学来的枪法、十年刀口舔血生涯练就的赤手空拳取人性命的本领,重点基本上全在双手的灵活运用上。至于大脑么...这个的重要性似乎无需赘言。 没有人喜欢当脑残。脑子不灵光的人,在佣兵这一行根本活不久。 冷玄机一向很反感心灵鸡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上帝关上了你的一扇门,那就必然为你留下一扇窗”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夺舍后这三个月来,除去在死亡线上挣扎和仍在高热中浑浑噩噩的时间,兵王一直在想问题。他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大约的确也许好像大概可能应该没准儿差不多肯定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朝代,穿越到了一个名叫兰望的富家少爷身上! 冷玄机的历史本来就烂得一塌糊涂,也懒得去想“令朝”是哪朝! 说不定是到了异世界、平行位面也未可知呢,谁管他! 两世为人,新躯体又重病瘫痪在床,穿越者有充足的时间琢磨问题。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前世执行任务之所以会失手、失手了还没能跑出来,极大概率是因为有内鬼动了手脚--直觉告诉他,有人想陷害他和他的团队,故意做了一个局。绑架案就是别人演的一场戏,说不定那个富翁就是个托儿! 不过即便真是这样,那个二世祖肯定是无辜的。枪炮一响,他那屎尿横流的模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任何生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装出来。 …… 想着想着,冷玄机自己都觉得可笑--死都死了,管他是投胎了还是穿越了,自己竟然还不死心,还钻牛角尖儿一般寻思着上辈子的事儿!真要说出去,恐怕都能笑掉穿越界前辈们的大牙! 你现在不叫冷玄机了,叫兰望! “多操心操心眼前吧!”控了控已经空空如也的茶壶,八岁小孩用稚嫩中透着沧桑的声音自言自语,沙哑着嗓子开导自己。 来这里也很好啊!在醒过来之后逐渐恢复了意识的这些天里,他一个现代人算是好好领教了一番封建社会纨绔膏粱的腐朽堕落和骄奢淫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够,毕竟大病初愈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唤还不能翻身,于是乎这家人连衣服都是一点点给他从头到脚套好,恨不得把他包起来;大夏天的也不怕他热,锦衾缎被上三层下三层,生怕晚间的贼风钻进来。病后饮食要清淡,忌食荤腥,这下倒好,精米制白粥、薏米山药羹、银耳莲子汤外加爽口小菜全天备在床头,从不间断!喝一碗汤药,好家伙,那阵仗:三个俏丫鬟轮番上阵给他的药汁吹气降温,就怕烫着;药还没端上来,老妈子就已经赶紧把红糖块给他送过来了,就怕苦着!这些还不算完,自入夏以来这几天,每天正房都会额外打发一个丫鬟来他屋里专门给他打扇子,这是怕他热着!他不管是要什么,都不用说话,也不必解释,只要躺在床上微微动一动眼神、轻轻勾一勾手指,立马就有人会意,给他送过来。 虽说自己实际上仍在病中,可是这样被当作大爷伺候,那可真是神仙都不换的日子啊,比之前刀口舔血的生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最最重要的,是他房里的丫鬟,一个个都眉清目秀,俏丽多姿,生的极漂亮,看着就养眼!帮他凉药的时候,那吹气如兰,真是让人心神摇荡,不能自已。就连他这一世的老娘都是个罕有的大美人!每当晚间这个年轻女人坐在床边抱着病怏怏的他哭哭啼啼的时候,他总能如愿享受到女子胸前的那片柔软。虽然他现在生理年龄还太小,还不能行禽兽之事,连狎昵一下都不行,更不可能对自己亲娘下手,可是年龄小的确也有个好处:直勾勾盯着美女看不会被当作色狼登徒子! 真舒坦啊! 是哪个王八蛋说穿越过来开局都得受苦的?自己这不是很享受吗?啥也不用做,无非继续装傻装嫩,这种待遇还可以继续! 两世为人的少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四) 仅仅凭借着老雇佣兵的某种职业本能,兰望很容易就能意识到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其一,就是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穿越还分好多种穿法呢,好歹得搞明白这里是不是地球吧?其二,就是恢复力量。腿废了,还有手,只有把手上功夫尽快捡起来,自己才能自保,才能在这里过得安心。另外,哪怕自己的双手短时间不能恢复,自己这个残疾人也不能一直就这么躺在床上不动唤吧? 纨绔子弟的生活虽然舒适,但只要没有一技傍身,自己就永远是无根之木。 一边思索着,少爷一边又要去那茶壶。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壶的把手,自己就想起来茶壶里已经许久没有续水了,刚才就干了,早没有茶可喝了。 他又叹一口气,把壶放下。 壶底和茶几接触,发出轻轻的“砰”一声响--几乎是同时,正房卧室的门也“啪”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至多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女孩身材不高,但苗条而不瘦弱,上身一件粉底碎花小夹袄,下身一件略微有些长了的黑色裤子,一看就是更年长的兄弟姐妹留下来的。一头齐耳短发,圆圆的脸蛋儿,娇小精致的五官惹人怜爱,尤其是那秋水一般的眼睛更是吸引人。虽然小姑娘还没完全长开,但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坯子,长大以后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级别的也是红颜祸水级别的。 可是现在不同。小丫头的面色煞白,俏丽的脸上写满惊慌,一进门就张皇地四下搜寻,口里喊着“少爷!少爷!少爷!”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呢?!夫人她出...” 她的目光转过来,定格在坐在床沿的兰望身上。她猛地怔了一下,惊慌的神色似乎是被寒冰急冻了似的凝固在那里,口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刹那间,女孩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狼狈地整了整衣服理了理散乱的短发,又恢复了低眉顺眼垂手侍立的姿态:“少爷,大夫给您看完了?我这就去给您加点水添点儿茶...” 兰望抬头看着她。他记起了这个女孩叫兰馨,一个极烂大街的名字。恢复意识以来的这些天,一直是这个小丫头在照顾自己这个“八岁小孩”。就穿越者这段日子的观察,与其说她是个下人,倒不如说她是兰望的姐姐更合适。 小丫鬟本家大约是不姓兰的。兰望隐约记着她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兰家的家奴和婢子,生下来就要随主家的姓氏,六七岁就得开始当些力所能及的差了。说起来倒可笑,就这样一个生下来就成了奴才的命,还算是好命!才十来岁就能入正房当丫鬟照顾本家嫡出大少爷,那可是主家特别的恩典,是坐稳了奴隶的幸运儿,比其他那些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一想到这里,兰望就有一种错乱感,一种现代人在这种环境下必然生发而出的错乱感。 只可惜,他再觉得别扭,也只能接受眼下的事实:自己再也不叫冷玄机了,而叫兰望! 下意识地,兰望一咧嘴角:“劳烦你了,谢谢。” 这一句“谢谢”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对劲儿--自己之前两个月苦心经营、装傻充愣,就因为这一下疏忽说错话,全都破功了! “都第二次做人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心里暗暗骂自己道。 果不其然,兰望立刻看到了他所见过的最为神奇的面部表情变化:小丫头的眼睛陡然瞪得老大,嘴角直抽,整体表情从惊讶到惶恐再到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丝惊喜最后变成压抑的克制与落寞。丫鬟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尖颤抖中指点着她的大少爷,那情状好像他一眨眼从一个八岁小孩变成了八十岁老翁似的。 “少...少爷,你...你怎么...竟然...” 一个八岁多不到九岁的小屁孩儿,大病初愈,还没上过私塾学过礼仪,就会说“谢谢”!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竟然会向自己家的下人道谢! 任谁听到了,都得懵逼一会儿! 兰望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想着该怎么救场。自己这句谢谢如果传出去,一开始的影响或许不会特别大,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会有人回过味儿来。刚来的这几天,老佣兵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等级森严、礼法无情--在这个大家族里,每个人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规规矩矩,绝对符合自己的身份,下不能犯上、上不能逾下,容不得半点差错。这句看似极不起眼的“谢谢”一旦叫人听去,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情况不明时,低调一些、不引人注目,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仅仅三秒钟之后,兰望就不用考虑救场的事情了,因为有人替他办了。 “兰馨,叫你去换一壶茶水,怎么这么磨蹭!”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兰丰山大踏步走进正房卧室,看到小丫头杵在那里几乎石化,再一想到今天又摊上了这么多破事儿,心头顿时火起,暴吼道:“这才几天不教训,就变成木头了?!听不懂人话?快去打水!” 小丫鬟一个激灵,顿时又“活”了过来:“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还不快点!” 兰家家主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们都转着圈跳起了舞,滴溜滴溜的。 这一掌拍出,兰丰山自己也是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儿子还在旁边,自己进来也是看儿子的,才猛地运气,强压怒火,稳定心神。待到戾气渐退,他尽力展颜一笑,才重又开口: “望儿,刚才那个大夫怎么样?看得好不好?” 点头。 “教你的那套健身用的操演技法你都学会了吗?” 点头。 “渴了吗?水马上就来。” 还是点头。 家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早产,夫人生他时又曾大出血,得亏一个游方道士出手才捡回母子两条命。生下来满周岁后一直体弱多病,还笨拙木讷,过了四岁才勉强学会说话,之后便沉默寡言,家里人问话也时常不作言语回答,只是点头摇头。到了最后,就连家里的仆人也都学会只问他是或否,要不然---套用军中一句粗俗话---就真成了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了! 这孩子六岁的时候勉强识了字,同时开始习武。可是不知道是当真没有天赋还是怎么着,兰家这个长房大少爷两年多来武功一直没什么进益,几次家族内小辈之间的比武全都一败涂地。在那之后,这孩子性格更加自闭,连学武都不怎么上心了,无论怎么训斥都没用。由于他实在是体弱,兰丰山也根本舍不得下重手打他,武艺的修习也逐渐开始荒废下来。 这次大病望儿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清醒过后不但双腿失去了知觉,人也更不愿说话了,连点头摇头都少了许多,与他谈话几乎无异于对牛弹琴。要不是先后来的几个郎中都说这小子视力听力和言语都无碍,兰丰山差点就要怀疑是不是这场高烧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烧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 “这样下去,别说是习武,就连上学读书都成了难题!老二老三家的都是三岁识字,四岁就能背诗了...唉...” 镇北边将军竭力让自己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本来以他的养气功夫,往常要想做到这一点无比容易,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出了这样的事,得了这样的病,兰家的祖训家规...麻烦啊!” 他在心中兀自长叹。 不过道理还是一样:心里无论怎么想,面子上都不能有丝毫表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了什么表示,凭着面前这孩子现在这副痴呆相儿,又能明白多少? 兰家家主还是满脸笑容:“好好好,好啊!学会了就好。大夫跟你说的你一定要牢牢记住,那一系列动作一定要勤加练习,只有学会了才能重新下床走路和伙伴们玩,记住了吗?” “这两天乖乖好好养病,一定要听话!每天的药也要喝按时喝!”兰丰山尽可能让自己展现出一幅完美的慈父形象--他也的的确确想做一个好父亲,不过由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的笑容显得很是僵硬。 在兰望的眼里,自己便宜老爸的笑容也确实很是别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五) 人们常常说父子二人是会心有灵犀的,做某些事情时会心照不宣,比如说不约而同地隐瞒真相。 父亲并不告诉儿子,母亲因为担心儿子的病情而晕倒了,即便儿子早就听见了外院的喧闹声--兰望的听力即便因重病而受损,也不至于听不见那么聒噪的大喊大叫,毕竟他前世是佣兵出身,早就练就了一双顺风耳的功夫。 儿子并不告诉父亲,刚才进来的那个郎中其实根本没好好治病,甚至连脉都没有切、药都没有开,健身操戏更是无从谈起,所留下的不过是一套冥想心法--可是,父亲是何等精明之人,哪会发现不了刚才的医生只是个江湖骗子? 两个人全是看破不说破,也都是为了对方着想、不想给对方添堵。 更进一步,儿子不会大大咧咧到直接告诉父亲自己是穿过来的、根本不属于这个家和这个世界;父亲更是不忍心直接告诉还只有八岁的儿子,他即便是嫡长子,也很可能不能继承兰家的家主之位了。因为兰家祖训第一条,不习武者不可为家主,兰望双腿已废,几乎无药可医,学武无望,康复之后当上家主的希望自然也是非常渺茫的。这些事情,父亲兰丰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对孩子开口,毕竟光是安慰夫人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果嫡长子由于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或是性格顽劣不愿学武,家主之位则顺位由嫡幼子接任。若是嫡幼子也不能胜任,这个位子的继承人就会在家族其他旁支的同辈年轻人中诞生,仍是以嫡长子为先,各房之间则是本着择优而仕的原则公平竞争。大房兰丰山的正妻只有兰望这一个儿子,所以如果兰望不能接班,家族少主的位子就会落到二房或是三房的嫡长子手中。换句话说,仅仅是因为兰望运气太差生了一场怪病,同时还没有同母弟弟,现任家主所在的大房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的资格! 这还不是最最让人忧心的。兰家虽然家法森严,可是家族渊源悠远流长,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庶子继承家主之位的情况出现。二房三房几个庶出的儿子因为聪明伶俐、天赋异禀,小小年纪武学造诣就已经惊艳众人,因此深得老祖奶奶的欢心。若是真有意外,家主的争夺免不了还要横生枝节。以兰丰山的傲气或许还可以勉强接受二房三房两个大侄子中间的一个接过自己的位子,但却绝对不能容忍妾室所生的子嗣染指家主之争! 可是气愤又能如何?改变得了眼前的事实吗? 不说出来、不去想那些令人糟心的可能性,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另外,孩子小小年纪,尽量别让他这样早就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兰家家主一边想着一边又是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和儿子说了些话,心中烦恼不得排解,又忧心夫人的身体,于是乎多劝诫了几句、呵斥了小丫鬟几声,就匆匆离去了。 刚给儿子请完郎中,就又得帮夫人请,这也的确是为难家主了。 兰望没有精力仔细去数这兰家人给自己请了多少个郎中,当然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毕竟自己苏醒后至少一周内大脑仍然昏昏沉沉的。但是他能确定,自己醒来之后来过的郎中肯定是超过了十个。这些人给自己开汤药、扎针灸、传授健身操戏,反正所有可以让伤腿康复的药方子招数全都试了一遍,可就是没有任何效果--他刚刚喝下去的那碗奇苦无比的汤药,据说已经是第五张方剂了。 本着试一试比不试强的心态,兰望一直谨遵医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到了后来,连他也逐渐发现来的大夫只是为了可观的诊费在敷衍、甚至是招摇撞骗。可是,为了兰家所谓的“颜面”,自己的便宜老爸即使明知道这些江湖游医大多是骗子,也不能不给诊金就公然赶出来。阳城的其他两大家族和兰家其他两房都在等着看这座宅子里的笑话,就算是寻常百姓目睹了兰家这样做,也少不得不分青红皂白地指摘兰家长房仗势欺人--毕竟,吃瓜群众都是会本能地同情弱势者的,而能够抓住久居上位的强者的小辫子,也是很多闲人平生的一大快事。 于是乎,江北六镇阳关镇的主宰、阳城三大家之首、位列大令朝七大军阀之一的兰家就被“面子”这种神奇的东西驱使着,让十来个江湖骗子耍的团团转,明知是诈还得拼命塞钱。其结果,自然也就是骗子们的骗术越来越低级、郎中们的“医术”越来越不着调儿。今天的这位王郎中更是离谱到家了,他一直故作姿态、故弄玄虚,进来之后还神秘兮兮地要兰望身边所有家人和仆役都退出去,以免影响他“治疗”。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轻描淡写地交给了兰望一套心法,传了几句口诀,要兰望和他一起打坐。结果,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兰望虽然头脑总算清醒些了,可是双腿毫无知觉,上身又没有力气,懒得戳穿他,只好跟着他一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坐了有四个小时。等到太阳都往西边斜了,盘腿而坐双目紧闭的王郎中才睁开眼睛,治疗就这样“完成”了!自然,在整个过程中,兰望完全没有真心冥想打坐,毕竟他根本就听不懂那些玄学说教一般的口诀。 拿起兰馨刚刚端来的热水漱了漱嘴去了去药的苦味,兰望放下茶杯就开始想该如何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力量。他打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那些所谓的“健身操戏”放在心上--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五禽戏有n多个版本,问题在于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华佗啊!这边厢还在鼓动腮帮子让热水在口腔里打转,那边厢大少爷已经开始仔细回忆自己从前用过的肌肉力量训练程序了。 可是,前雇佣兵头子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所谓肌体力量的恢复训练,无非就是用对肌肉的刺激唤醒人体的潜能,让肢体力量尽可能恢复到伤病之前的水平。问题在于,常规的训练程序无一例外需要他人或是训练器械的配合--毕竟,兰望现在是个双腿瘫痪的残疾人,即便是恢复上肢力量,他也需要一个训练引导员来配合自己进行训练前的热身。现在这情形,器械倒还相对好说,奈何上哪里去找合格的训练员啊!更棘手的是,即使只做那些完全不需要器械和他人配合、纯粹是由自身肢体克服重力而完成的辅助训练项目仍然非常困难。兰望现在的躯体可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壮年男人,而是一个还不到九岁的小孩儿!这两者之间的力量与肌体潜力差距,就宛若天堑一般。想要直接套用以前百试百灵的路子,其结果肯定必然绝对毫无悬念地是悲剧。 兰望就这么犯了难。这几天醒来,他早就发现自己是“投胎”到了一个武将世家。就算不去听家人和下人们的谈话,光是屋子里摆着的铠甲和礼仪装饰用的刀剑就能知道兰氏绝对是世代将门。在这样一个家里,一个后生如果腿废了,双手还全无缚鸡之力,长大后的日子一定会非常难过。更何况,穿越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便宜老爹肯定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一个大户人家出了个心智正常但身体残废的儿子,细细分教起来并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厄运,只要不是急病,就算是要医治也可以徐徐图之,完全用不着这样火急火燎地连着请郎中。这些异常现象之所以会诞生,只有一种可能--兰家或许有什么隐情。想要破解眼前的困局,兰望唯一的办法就是锻炼双手,老老实实把武功重新捡起来。 可是从何开始呢? 已有的经验告诉兰望,这个时候越是试图思考,心绪就会越混乱。此时适宜做的,反倒应该是转移注意力或是干脆休息一下。此时太阳刚刚落山,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到就寝的点儿,躺下睡觉实在太早,兰望转念一想,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用一用最后那个王郎中给的打坐冥想之法。这东西对自己的腿疾或许无益,但用来宁静心神、清空大脑却又绝对无害。 即使是骗子,留下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 “中医说了,认真打坐五分钟可赶得上深度睡眠一小时。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一边想着,他一边打破沉默,对一直安静侍立在旁边的兰馨说道,“馨儿,一会儿我要闭眼休息一会儿,你不要打扰我,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刚刚被训斥过、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小丫鬟着实是可怜,短短一柱香的时间精神上就受到了如此多次猛烈的刺激。听到一直久病卧床、沉默寡言、童稚天真还尚未开蒙的小少爷突然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口吩咐、用她以前根本没听过的口吻跟她说话,她一时间完全不知所措,连头都不敢抬,两只娇小的手在身前不安地绞着,嘴上只是机械地应着声:“是...是少爷!” 兰望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反正刚才那个谢谢已经让它露了馅,索性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不过此时已经默念口诀进入冥想状态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整个兰家大宅在过去没有一个人用“馨儿”来称呼兰馨,就连她自己个儿的父母都不例外。 事实证明,冥想打坐的境界比兰望预想的要玄妙。 在闭上双眼之后,他先是直视着自己面前的一片漆黑。随着几句口诀的逐渐运转,他感觉到他的思维开始变慢、变得空灵,思绪也被逐渐清空,刚刚还重重压在心头的烦恼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时间一点点流过指间,慢慢地,兰望连自己眼前的黑暗都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那种体验,就好似自己的各种感官已经被完全封闭。大脑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刚闭上眼睛之后所感觉到的黑暗,漆黑逐渐变成了混沌。直至最后,眼前和心中剩下的唯有一片虚无,一片没有任何事物、没有色彩的虚无。时间的概念也模糊起来,只是在某个时刻,兰望已如一片止水的脑海中突兀地浮起一个念头:自己现在是不是回到了鸿蒙初开的时候?天地还未形成之前,这世间是不是就是现在自己意识里的这幅模样?难不成人仅仅通过打坐冥想,就能向内探求自我灵魂,向外沟通天地古今?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刻,兰望就“醒”了过来。 时间看似漫长,可是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窗外的天光刚刚完全隐去,黑夜刚刚降临。 他伸了一下懒腰,转头看向墙边,兰馨仍然站在那里,可是倦意已经掩不住地写在了她的小脸上。当看到少爷醒过来,她赶紧打起精神,又走过来给少爷端茶倒水。 “刚才没有人进来吧?” “回少爷,没有。老爷和姨娘他们都招呼着下人们照顾夫人,刚才没人来过,连敲门的都没有。” “那就好。” 兰望现在敢断定这个小女孩已经在潜意识里开始逐渐接受甚至适应自己主子的反常了。毕竟,就算少爷显得再老成,也仍然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内,更何况小丫鬟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思维的可塑性远比成人更强,更容易自我催眠。 他自己伸手拿起小镊子,想要给自己添一点茶叶。丫鬟惶恐地要来抢镊子:“少爷,这是干什么?让婢子来吧!” 下一秒,她就骇然说不出话来。 仅仅是漫不经心地一拿握,兰望的手指已经把铁质的镊子捏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六) 电光火石之间,兰望惊愕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 就在刚才,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柄镊子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恢复原状了--好像脱臼的关节被正骨医生接好,丢失的零件被找到并安装回原位。 手指下意识地轻轻一动,那失落很久的力量感就蓦然回归。即使一开始还不适应、还掌握不好力道,可是没错!那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力量,自己原来苦苦练习才将将有所心得的手上功夫终于回来了。 仅仅是拇指和食指的一股巧劲儿,就能让金属变形! 这仅仅是冥想了一段时间的结果! “不对劲啊!这还是证明不了中医的科学性,因为这也实在是太不科学了!打坐冥想理论上来讲只能提振精神,仅仅冥想一个小时,就能促进肌体的恢复、增强力量,这是什么道理?即便是最高密度大强度长时间的体能训练课程也达不到这种效果,就算是吃了兴奋剂都做不到,毕竟这可是相当于永久性的机体退化啊!哪儿有那么好治!” 少爷的思维飞速地运转着,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会不会是这几天来吃的哪一副中药突然起作用了?或者,力量的恢复会不会干脆只是时间问题?在一一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之后,兰望意识到:冥想的效果已经是确认无疑了。 没错!这套有着“玄妙”口诀的冥想心法就是那个骗子王郎中教授给他的。现在看来,这家伙或许真的只是个骗子,可是他留下的冥想方法却是歪打正着地解决了兰望最头疼的问题! 兰望开始拼命回忆刚才那个王郎中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留下的每一个细节,想要从其中发现什么端倪。 双眼中疑云密布,面色阴晴不定、在惊喜与困惑中来回切换、不断纠结,兰望的表情再次吓到了小丫鬟。或许,获得兰家人的信任被派来服侍兰望就是她的命,她躲不过去的苦命。伺候一个瘫痪的病人并无甚可怕之处,但是伺候一个疯子或是癔症患者就得另当别论了。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别吓唬我啊!你这是怎么了?快来...”小丫头毕竟经历的事情太少,一下子就又花容失色,变得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可是还不等她把声调提高、把“快来人”的“人”字喊出来,一只小得有些滑稽的手却坚定而有力的捂住了她的嘴。 “嘘......我没事,喊什么!” 兰望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再去换一把镊子就是了...多大一点事!今天发生的事情,别告诉别人。” 丫鬟点头。 “我多嘴问一句,今天最后那个骗子郎中,你知道他的去向吗?” 丫鬟茫然。 “就是你最后送走的那个,长得不像个郎中、倒像个道士的那个!” “唔...啊,是他啊!他的去向...婢子还真不知道,但是管家肯定知道!”这回小丫鬟才反应过来。 兰望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让管家知道,至少短时间内不成。“除了管家,还可能有其他人吗?” “让我想想。除了管家之外,应该就只有门房张爷爷知道了吧?毕竟客人迎来送往,都得他通报,他肯定知道!” “不过...”小丫头面露难色,“就张爷爷那记性,恐怕不一定记得...” “走,带我去见张大爷。” “少爷。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你背着我。” “少爷...” “怎么,连我现在都指使不动你了?”兰望故意把脸一沉。 “少爷息怒,息怒!婢子这就带你去!” 穿越者不禁心中感叹,在这种大环境下,想要保持现代人的作风和价值观念是非常困难的。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地说话会让人寸步难行,专横无理、颐指气使反倒是必不可少的通行证。想要让一个做久了奴婢的人听懂你说话,那么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使用一个奴婢能够听得懂的语言。 当然,再一次地,兰望或许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附身”的这个小少爷之前完全不懂事、几乎不怎么说话,更遑论对着家里的下人吆五喝六了。这样一来,自然就没有“指使不动了”这种说法,因为你就从来没有指使得动过。 少爷再小,说的话也不是一个丫鬟能过的话。饶是以他的超强大脑,都得花些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小丫鬟已经完全震惊了:“张爷爷,这怎么可能?全宅子的人都说今天最后离开的那个郎中是个江湖骗子,到了您老人家口中怎么成了仙人了?” 老人一开始只是笑而不语,并不解释,后来忍不住了,说:“如此神算,怎么不是仙人?家里人只看到了他没治好少爷的腿,却看不见他做到了什么!” 小丫鬟还是满脸疑惑,似乎完全没被说服。 “天色晚了馨儿,走,咱们回房去,今天就不往外走了。张爷爷,多谢转交!”怔了好一会儿的少爷这才开口先对丫鬟、后对看门人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展开信纸开始读信。 “哼,莫名其妙...爷爷,您以后能不能别拿馨儿寻开心了?”丫鬟嘟着小嘴,一脸愤慨,可是还是不敢逆了少爷的意思,只得转头往里走。兰望就那样趴在她的背上,一手扶着丫鬟的肩膀,一手拿着信。 望着像姐弟一般的两个小孩子,张熙抚须微笑:“呵呵呵呵,天佑兰家,天佑兰大将军啊!这孩子的精气神儿果真不一样了,有高人指点,这小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突然,笑着笑着,他又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对着自己絮絮低语了好久,才困惑地说:“这也是真的奇怪...精气神儿好了还能解释,伶牙俐齿点也能接受,可是大少爷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信都能自己读了?莫非,这世上真有生来知之的人,一场大病反倒让这娃娃开窍了?唉,怎么都搞不清楚啊,老糊涂喽...”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明月爬上树梢头。守门人一边继续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来,巡夜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一章 神秘的信 灯光很暗,兰家大少爷想要读信略微有一些吃力。 信纸上只有用正楷写成的十六个字:“见此信者,务必奉还;大槐树下,知易行难。” 刚刚消化完大量信息的兰望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就再次进入懵圈状态。 这是信吗?这明明是谶语啊!这是在跟人打哑谜吗?看门老头说看到这封信就能明白所有事、解答所有疑惑,可是自己看完之后怎么反而问题越来越多了呢?! “哪有把信寄出去了,却又要让收信人把信还回来的道理?还有,这大槐树是哪里啊?知易行难又是啥意思?难道是说,还信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来不来全看我自己的选择?” 少爷挠了挠头,“不管那个姓王的是怎么想的,不管他是不是能掐会算,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什么仙人,有一件事情没错:他就是吃准了我会好奇、吃准了我想知道冥想心法的奥妙,吃准了我会继续往下查!这个人呐,就算不是先知,也肯定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套都下好了,正等着我往里钻呢!” 那么好,下一个问题来了:兰望到底要不要去钻呢? 坐在床边,手握信纸,沉吟良久,大少爷转头去唤丫鬟:“馨儿,你知道‘大槐树’在哪里嘛?”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兰望还在犯愁怎样才能在不被自己的便宜爸妈看出自己已经“转性”的基础上找借口跑出宅子去大槐树那里时,一个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早饭过后,便宜老爸叫来一个小厮,让他背着兰望出去透透气。 “小栓儿,你过来。待会儿你背着望儿出去溜一圈儿,别走太远,顺着高墙街走一走就回来,但记着让望儿多晒晒太阳。一定要注意安全。” “得嘞老爷!一定让少爷晒得暖暖和和的!您瞧着吧!”叫栓儿的小厮十二三岁,一头毛寸,身量不高不矮但却有着同龄人中罕见的强壮敦实,下盘极稳。一身短打装扮,洗的微微发白的蓝布衫被熨得一丝不苟。他听到老爷吩咐,立刻满脸堆笑着回答,机灵古怪中不失可靠妥帖。 “栓子,不得无礼!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餐桌上立着侍候在老爷身边的周大管家放下手中的碗筷,把眼一瞪,厉声呵斥。说起来这栓子不是家生子,是周管家早些年从外面的饥民堆儿里捡来的,送回兰家的时候才一岁多一点儿,一条命已经饿的去了半条。周管家看他可怜,一口粥一口米汤地把他喂活了,还收为了养子。长得大了些,就成了小厮,留在内宅伺候。孩子跟了周管家的姓,又得了老爷赐名,唤作周全。 兰丰山见管家动怒,便举起手,示意他完全不必,然后就吩咐小栓子去卧房接少爷了。 这回,趴在小小少年的背上行走于白日之下,兰望第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看清这个新世界,这个他完全陌生的新世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几年之内都没怎么离开内宅,即使是出了大门也走不远,都是仆人伺候着、老妈子陪着。因此,兰望小小的头脑中对外面的世界,也就是那个阳城,没有任何印象。 某种意义上讲,今天早上这次阳城之旅,算是穿越者和新世界的“第一次接触”吧。 行出大门去左转,一条长街左右全是高门大户、深宅大院。一样的气派门楣,一样的高大门槛,一样的石鼓马桩,一样张牙舞爪形态各异的石狮子。蓝色和黑色的瓦片显得庄重、大气,红漆、鎏金和浮雕则是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这一条街上住宅主人的贵气。街道本身干净整洁,青石板铺路,路边还隔一段就种着柳树,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 毫无疑问,兰家大宅坐落于一个所谓的“富人区”正中央。 兰望注意到,虽然这条街和附近几个街区全都是大宅子,但是三进院落的宅子只有这条街有。而在所有三进院落的大宅之中,若要论气派、论排场,兰家大宅可以稳执牛耳。看得出来,兰家在阳城的地位似乎很是不一般。 “少爷,你看!那石狮子多可爱!雕刻这畜生的匠人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手竟然这么巧!你看你看,那狮子在对你笑呢!” “少爷,咱们家的宅子是这贵阳街上最大、最气派的!你只要看看这门槛高不高,就知道这宅子气派不气派了!对了少爷,知道什么叫宅子不?知道什么叫门槛吗?看,那就是门槛!” “少爷,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正好,栓子带你多转两圈儿!” “少爷,你从我肩头往前看,就能看到大路口!过了那个路口,咱就能看见大江了!” 背着兰望的少年也算是天生长了一张巧嘴,非常健谈,自打出了兰家大宅的门儿,这两片嘴皮子就没停过。 兰家大少爷只是听着,也不回答,只是四下望着,过一阵子就摸一摸怀里那封信还在不在。与此同时,他作为一个老雇佣兵的职业病就又发作了:出门才走了没多远,他就已经记下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制高点、岔路、暗巷以及各个宅门的外观特点。 小厮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兰望观察了一会儿,就突然出言打断:“栓子,你给我说说,这条街上除了咱家,都住这些什么人?” 这个小厮倒是没有像丫鬟和看门老人那样一听到小少爷开口就惊讶的不得了,只是一愣,之后就立刻把话接上了:“好叫少爷知晓,咱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体面人家,武人的话最低也是参将,文人那可就多了!书香门第都能成堆儿,朝中退下来的御史侍郎翰林之类的多不胜数,离这儿不远还有一家告老还乡的尚书!少爷,你别看咱们阳关在大令朝最北边,地处偏远,可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年年乡试和南都春闱都能送出去一大堆才子!岁岁年年如此,这贵阳街衣锦还乡的贵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要不然怎么叫贵阳街呢!” “少爷要不要听栓子给你讲讲咱们大令朝都有什么官儿?” “这小子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得多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少爷在心里盘算着。 兰望乍一听过去,纵使他的历史不好也知道这令朝的官职至少从名称上和原来中国古代宋明乃至清朝时期的官制职称差别不大,所以就不想再听,只是追问:“那你说这一片靠外一些的住的都是什么人啊?” “啊,回少爷的话,靠外一些的住户就都没有官身了,大多都是些商贾,有常年住在这里的,也有只是在这里开个别院供行商落脚的,住的人倒还蛮多的。不过,这些人虽然不当官,但是大多都有官面上的人照拂着,要不然哪怕他们一掷千金、万金,也不能在这大名鼎鼎的贵阳街上置办一处产业!诶我说少爷,话说回来,你小小年纪打听这些干嘛?” 他也是奇怪:往常像块木头似的少爷,今天怎么开始打听这打听那了? 兰望心里暗笑。这个小厮到了现在才察觉出自己和原来不一样、变得与众不同了,反射弧不可谓不长。不怪大家都说,健谈的人往往短于倾听,其他人露出点行迹他们都察觉不到。 “嗨,我就这么一问。”兰望的语气里已经自带老气横秋的味道了,“一会儿别光在高墙街转悠了,往大槐树那边去。” 小厮的脚步骤然停下。 “少,少爷,你,你去大槐树那边干什么?老爷交代了,最远不能走过高墙街啊!大槐树离这里起码五里地,过了时不回去家里肯定派人来找,栓子我这儿没法交代啊!回去还得吃瓜落儿!老爷仁慈不责难我,老爹也得请我吃棒子炖肉!少爷您行行好,饶了小的吧!” 这一串求饶婉转动听、抑扬顿挫、字正腔圆、浑然天成,一套一套地成串说出来仿佛单口相声一样流畅,跟原来世界北京天桥下的老艺人似的。饶是兰望自诩笑点奇高,也是忍俊不禁。 他笑骂道:“胆小鬼,连我这个不到九岁的孩子都不如!到时候你就说是我的主意,保管没事!” “少爷,您是没事儿,可我有事儿啊!您起话来越来越像老爷了!” “很好。这样我说的话你才能信。我告诉你,我向你担保的底气就在于:兰家大宅里没人敢打我!没人能打我!我往那里一坐,就赖在那儿不走,谁敢动我?我爹我娘确实敢教训我、也确实有资格教训我,可是他们敢打我吗?我爸动不动就威胁别人,说要‘打断你的腿’,可你别忘了一件事,我这双腿是废了的!大腿以下没知觉!任他们随便打!只要他们下得去手,打折了都没关系!你说打上身?那更好!只要他们不怕打死我,那就尽管放马来!” “少爷!!别这么说话,别说那个字,不吉利!” “只要你带我跑这一趟,我罩着你,没人会打你。只要我在你身前,棍棒就绝对落不到你身上!” “少爷,我不能拿您当挡箭牌,我...” “少废话,痛快点,去还是不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 少顷,栓子的声音响起来--在经历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得嘞少爷,您坐稳了,栓子要快跑两步了!去大槐树下乘乘凉!” 兰望心想:自己虽然没有别人常说的王霸之气,可是虚张声势、操纵人心还是很在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二章 大槐树 大槐树其实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地名。这个地方因为从前有一棵五百余年的老槐树而得名。不过,现在这棵古树只剩下一段枯干的树干和几根扭曲盘结的老枝了。阳城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说这大槐树并没有死,只是睡过去了,总有一天会发出新芽来。 可是,一代又一代人来了又走了,长者们都故去了,老树就是不发芽。渐渐地,人们也就不再去关心一棵死树会不会复生。 “我想这棵树大约的确是死了吧...”兰望趴在背上,一边听着小厮东一榔头西一扫帚地讲着“大槐树”这个地名的由来,一边低低自言自语,念着鲁迅先生的名句。 “啥?少爷,你说啥?”栓子被这冷不丁一句话从侃大山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没啥,你继续。” “好嘞!话说这当年,北虏南下,大令朝兵败靖康,京城都丢了。几十万号遗民不愿做亡国奴,就这么跟着涣王爷的銮驾往南走。走啊走,就走到了这今天的阳城阳关镇。那时候阳关还不是一座城,就是涧水入大江港汊口的一个小渔村。难民们又饥又渴,道路一眼望不到头,大伙儿都以为没了指望,撑不到南方了。可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叫:看!那儿有一棵树!” “没错!想当年,从北边的官道一路南行到阳关,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棵大槐树。这大槐树一片郁郁葱葱,给了众人活下去的勇气和拼一把的心气儿!” …… “北虏追来了。为了保着黎民百姓和銮驾继续往南,护驾的禁军必须留下一支殿后。咱们兰家的祖宗--大将军兰铁毅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充作后卫。北虏大军潮水一般涌来,但就在这小小的阳关镇碰的头破血流!兰爷以三千对六万,硬是一番:“少爷,您别光看这边。这条街算不上有多热闹,商铺菜馆都上不了台面儿。等咱们再往南走,到了涣水边,那才是真正热闹的所在。三四里地全是高档酒店,商铺一家挨着一家、一家叠着一家,青楼乐坊能连成整条街,花船头挨着尾地把整个岸边都能给一层层挤满了!赶明儿咱们晚上来逛,华灯初上,璀璨十里,那才是一大胜景!过了涣水,到了镜湖边就更热闹了,每年的花灯会也都在那边,只不过过了涣水就不是咱们兰家的地盘了...”说起来这小厮也是奇了,都不管兰望听不听得懂,机关枪一般得得得得得,连青楼花船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都一点不避讳,自己还浑然不觉。 兰望倒是不介意。他一边听栓子说着,一边继续盘算。 “这一路看下来,最后确认了一遍没错,这个地方都写汉字,都说中国话,除了口音有些奇怪以外。街面的景色跟宋代、明代商业发达的市镇景观也没什么区别。难不成我还在地球?可是这里具体是哪儿?又具体是哪个朝代?历史肯定是在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把原有的轨迹都打乱了。北虏南下?靖康大败?难不成这是变种的南宋?又或者是成功苟延残喘许多年的南明?可是无论是哪一种,这地名也对不上啊,刚才听了小厮免费说了这么长一段评书,除去‘靖康’之外竟然愣是一个熟悉的地名人名都没听到!” “栓子,大槐树具体在什么地方啊?”兰望想要再敲出一点信息。眼前的这个小仆人可是个活百科,不用白不用。 “回少爷,小的刚才也提了一嘴,就在涣水汇入大江的河口那里,咱们离那里已经不远了,再走几步路就到了!”栓子边走边回答。 “哎我说栓子,我看你知道的不少,那我问你:你晓得咱们眼前的这段大江是从哪向哪儿流的?就是东西南北的方向?还有你说的那涣水?” “回少爷的话,咱们这段大江是西南往东北流的,涣水是西北偏西往东南偏东这边来的。这涣水入大江,咱们这儿的老人常言道是‘涣枝入主干’。说来也巧,大槐树就夹在这‘枝丫’的‘杈’上,是在涣水北岸、大江西岸。人们都说啊,这个地方风水最好啦,所以这老树才选了这个地方...” 兰望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如果自己先前没猜错,中国大陆上存在这样一个方位走向的河流交叉口、河流主流宽度很宽、地形还比较平坦的地方只有一个:武汉!涣水是汉江,大江自然就是长江了,如果这样对应,除地名之外,眼前的一切都对得上。 “但是这样推理也有问题啊!”兰望的眉毛皱了起来,“刚才还听小厮讲,令朝的军队是在这里把我放下!放到地上!” “啊?!少爷,您这唱的又是哪出儿啊?地上多凉啊,我去给您找个垫子去...” “不用麻烦了。看着这算命的桌子上放的这个包袱了吗?直接给我拿过来,我就用这个垫着。” “这是人家的东西,不好吧...”栓子又歪着嘴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兰望把眼一瞪。 栓子立刻一把抓过算命的老头撂在桌子上的包袱,放到地上,再把兰望从肩上放下来,很妥帖地安置在垫子上,帮他把腿盘好、整个人坐好。 “行了,这俩就是我要找的人,这边没你啥事了,你就去大树另一边帮我把把风,渴了就拿着这两个钱再去买碗浆子喝。喏,就是那边的小摊。诶呀,去吧!没什么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兰望随手扔给栓子自己偷带出来的两个铜钱,若无其事地道。 “少爷,这...” “废什么话,快去!” 三个人就像三尊大佛似的,围着一张算命的小桌坐着,比拼着养气功夫。 和缓的江风吹来,写着“神算”二字的小旗幡飘荡了起来,“哗啦啦”作响,摆算命家伙事儿的桌子短了一条腿,也被吹的“咔哒咔哒”晃悠。 某个时刻,兰望陡然睁开眼睛。 “这位先生,这位哥哥,咱们也别这样互相相面了,我知道二位早就醒了,只是等着我开口。” 没有回答。 兰望从怀中掏出这封信:“小子今天来,就是按约定来归还这封信的。” 还是没有回答。 “二位,睡着的人和假寐的人确实很难分辨,但是我只要仔细看二位眼皮的跳动,就知道二位是肯定在装睡。你们是故意闭上眼睛的,但却没有睡着,一段时间内本能眨眼的次数会比正常情况下多得多。” 兰望沉声说:“我们都别卖关子了。不知二位找我来归还这封信,有何用意?有什么是小子能做的?” “瞎眼老头”动了一下。他缓缓起身,来回活动了一下颈椎,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之后,他抹了一把脸,然后将左手伸到脑后,一下扯掉了盖住双眼的黑色眼罩。再然后,他把黏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也给摘了下来。 眼罩胡子一拿下来,就算是记性再不好的人也能想起来--这张脸,不是昨天去兰家大宅诊病的王郎中还能是谁?! 摘掉眼罩,王郎中就比一打眼看去要年轻得多,充其量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而不是个老头。他脸型瘦削,胡须短小,眼窝深陷,目光锐利,高耸的鼻梁如雕刻一般,鼻尖略微带一点鹰钩。和许许多多武道精深的大师一样,他的眼神好似看不见底的深潭,和两道锋利剑眉搭配在一起,平静中自有威严。 他把竹竿放在一边,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兰家小子,我倒是小看了你呢。都说这世上有天赋神童,生来就自带着几十年的阳寿,我原来还不信,今天倒是见识了!你给我说说,我徒弟脸上盖着帽子,我可是戴着眼罩的,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们眨眼的?” “这个容易。我固然看不见您二位的眼睛,可我看得见您二位眼眶周围的肌肉啊。眨眼睛时,眼眶周围的皮肉会微不可见地同眼睑一起动,仔细看才能看出来,但却不是做不到。” “好小子,这倒是有两下子。” “王先生过誉了。请问,咱们是不是可以进入正题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绷着闭着眼的十二三岁童子“刷”地一下睁眼,瞳仁中精芒闪烁,身形骤然暴起虚化,一道寒光闪过,一柄短剑已经朝着兰望当头劈下。在兰望的眼中,那锋利的剑刃骤然间变得很慢,先是“嘶”的一声把空中飞舞的一只绿头苍蝇齐齐切成两半,然后继续下落,直奔四岁小孩额头而来。 兰望没有动。 那短剑转瞬即至,“铮”的一声停在了兰家大少爷的眉心,尖端距离皮肤只有薄薄一层纸的距离。剑刃带起的呼啸剑罡戛然而止,一道劲气直冲兰望面门,“呼”地吹动了少年小衫的领口,让那衣物微微摆动。 兰望还是没有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童子爆喝,声音稚气未脱但震耳欲聋:“放肆!师尊在此,还不行礼?哪容得你大放厥词?!” 兰望就跟屁股底下生根了似的,怎么都不动。 少顷,他微微抬头,让自己的额头真真切切地触到那剑锋,咧嘴戏谑地一笑:“王先生,您这下马威,也着实是太拙劣了一点儿!” 开什么玩笑!兰大少爷前世什么阵仗没见过?甭说有人挥刀到自己眼前,就算有人拔枪顶在自己脑壳上,老雇佣兵都不带皱一下眉头! “海子,休得放肆!”老人连眼珠都不转一下,拖长了声音道。 童子怒形于色,气鼓鼓地,仍然僵在那里不肯收剑。可奈何师命难违,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把剑放下。 “呵呵,弟子无礼,缺乏管教,让兰家大少爷见笑了!”王郎中学着兰望的模样也是戏谑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双目直视着兰望的双眼,“好了,玩儿归玩儿,少爷的功夫底子我也见识了。现在,可以把我的刀还给我了吗?” 旁边童子的眼睛在难以置信中睁的老大。 “先生这一声‘少爷’,小子可当不起!王先生,我为什么要信你?我又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只知道你是个练家子。我年纪虽然小,可是对于不知底细的武者,我一向都是防着一手的。” 王郎中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绷紧了。可是差不多仅仅过了三五秒钟,笑容就重又绽开:“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他笑呵呵地像个管园子的大爷,转头对那个叫海子的小童说:“海子你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就是!人家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儿,活得都比你通透!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你啥时候能学会?” “师尊,这小子简直是个妖孽!”童子还是一脸愤愤不平。 “呵呵呵,我倒巴不得你也是个妖孽呢!”王郎中也算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可就是笑的很欠揍。 郎中又转回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小子,你问我你有什么理由信我?好。很好!我提醒你一下:今日是你看到信来找我的,信上言语模糊,并没说你必须来,可你还是来了。你既然来了,那就必定有所求。有所求,就必然有所信。你要想从我这里求些什么、得到点什么答案,你能不信我么?你要是真不信我,那还何必来这大槐树下?恐怕你是不信也得信!” 自己应该相信他吗?或许应该吧。 看着王先生饱含深意的笑容,兰望伸手到屁股底下坐着的包袱里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两把装在鞘里的短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三章 师徒 “小子,再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看到我这包袱里有两把刀的?我这两把刀都细细包在衣物里面,任你眼力再好也看不出来!”王郎中的眼中此时充满了神秘的好奇感。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庙堂之上也摸爬滚打,成为宗师都有十年了,可是何时见过这样一个方寸间就能看出宇宙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个不到九岁的娃娃! “王先生,这个更容易。”兰望笑了,“您的刀是包在衣物里面,包的也非常妥帖,这没有错。可是如果让一堆软和东西裹着一个硬物,还不能让这硬物在包裹外露出轮廓,这包裹的结可就不好打了。您这里的衣服本来就没几件,如果强行用一般打包用的活结,一收紧就把衣物的布片压缩了,包在里面的刀刀身必然突出,想不露出来都难。您这个打的是四角结,其实是额外用了一条绳子把包袱皮的四角给松松地系上兜住了。这种打包的方法只有行伍中人要暗藏利器的时候才会使用,您如果真是个走街串巷做算命买卖的或者干脆就真的是个郎中,何必这样收拾自己的家什呢?” “嘿,小子,见多识广啊!” 既然开始商业互吹了,那演戏自然是要演全套的。兰望随口接道:“王先生高抬我了,不过是养病时看到家父包过几次,就记下了。” “原来如此啊。” 兰望把两把短刀从包袱里拿了出来。这两把刀其实不能算“短”,长度大概介于匕首和刚才那童子用的短剑之间,还有黄铜制的护手,虽然看上去威力不大、也不很华丽,但是隐隐带着森森杀气;将刀鞘略拔,锋利无匹的刀刃就露出来,在朝阳下闪烁着寒芒。 兰望拿好了这两把刀,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还给郎中。 戏演完了,该说正事了。 “话说回来,小子刚才没有知会一声就径直坐下,还擅自动了您的行囊,语出不逊,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小子也绝不是信不过先生的人品,只是家父教导,不敢相忘!再加上我这次确实是有事要请教先生,急切之下不免言语无状,若是过些时日,小子一定单独给您赔罪!”刚才言语上的交锋过后,求人的态度还是必须摆出来的,兰望心想。 王郎中也不生气,又是笑了起来:“呵呵,你做的都没错,我仔细回想起来刚才你也并没有哪里真的出言不逊,防范我也是为了遵循令尊的教诲,反倒是我们师徒二人听见你的问话却充耳不闻,失了礼数,你又何罪之有呢?又何必请罪?” 兰望看王郎中的神情不似作伪,可是刚才这话他是越听越觉得语带讥刺、夹枪带棒。这好像还是在怨自己吧? 还不等他细想,郎中的下一句话就解答了他的疑问,只听他话锋一转:“可是,你这上来就拿人包裹夺人武器,犯了江湖规矩,讲起话来虽滴水不漏却咄咄逼人,可也绝对算不上有求于人的态度啊...” “小子冒犯,请先生恕罪!”到了这个地步,软话是必须说了,硬着头皮也得撑住。 “哈哈哈哈哈,看看把你吓的!”郎中又是大笑,不过这回没有了那种阴翳感,“我不怪你,像你小子这样有点锋芒也好,要不然这世道恶人太多,你这么个小不点连自己都护不住。你这次来肯定是为了那套冥想心法的剩余部分吧?” 见对方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的来意,兰望也不再多言:“是,确实如此。”昨天王郎中传授给他的心法很明显是残缺的,口诀都经过拆分和重新拼凑,修炼方法也很粗略单一。就是为了进一步恢复自己的力量,兰望才到这里来找郎中要完整的心法。 “你为什么要完整的冥想心法?” “为了拥有力量。”这回兰家大少可不敢再扯谎。 “力量?什么力量?我修炼这心法也有五十年了,只知道它可以静气凝神,可从没听说过它有增进武道修为的功效!” “可是它的确能让我变强。” “怎么变强?别告诉我它能治愈你的腿疾!我也不诓你,你这双腿我是真的没办法,或许以后会有法子治,可是现在没有。” “不,先生,我不是说我的腿,我是说我的手。”兰望面容很严肃,王郎中看在眼里觉得他不像是在扯谎,“在修炼了您的心法之后,我的双手比以前更有力量了,能够只用两根手指就捏弯铁质的镊子。” 实诚归实诚,一旦真的涉及到了穿越的事情,兰望讲话也必须得半真半假。你总不能跟人家说,我上辈子是个超级高手,修炼了您的心法就把前世用过的招数全捡起来了吧?真要是这么说,随便来个人都保管会把手探到兰望额头上看看他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王郎中的眼睛眯了起来。聊了这么长时间,兰望还是第一次从那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读出了些许明显的狐疑。 “证明给我看。”他顺手从装竹签的筒子里抽出一根木棒。这个木棒和筷子一样长,但是有成人小拇指粗细。 兰望也不多言,接过木棒,如先前捏住镊子一样捏住木棒,轻使暗劲儿。“咔嚓”一声,木棒从中间应声而断。 郎中和童子都是面无表情。 但是转瞬,王郎中就再次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不错不错,所言不虚!我现在虽不知这冥想心法是否跟你的力量有直接关联,但是一个八岁的童子能如此轻易地捏断这根实心的柚木棍,恰恰说明了你确有不凡之处!很好很好!” “请问先生,在您看来,小子是否有资格得到完整心法的剩余部分?”兰望试探着问道。 “其实你该关心的不是你有没有资格得到,而是应该想一想你有什么筹码与我交换。江湖规矩还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说呢,你该不会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吧?哈哈!” 兰望微微一颔首:“先生欲求何人何物,但请言明,小子一定帮先生办到!” 王道人一咧嘴:“你一个黄口小儿,能找什么人、能办成什么事啊?你还不如直说--是你爹爹能帮我办些事,不是你能帮我办些事!也罢,我知道你兰家家大业大,俨然是江北一方诸侯、阳关镇的一大地头蛇,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你们,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麻烦你们替我办事消灾呢?我的条件,说来也简单。只要你能够答应,不仅剩余的部分心法可以给你,就算是再多传你几招武道绝技又如何啊?” 旁边童子的眼睛又瞪大了:“师傅!您至今一招绝技都不传给弟子,这一张口就要教他几招?!” 王郎中扭过头去笑骂道:“臭小子懂什么!我那是给你扎扎实实打基础,没有基础,再厉害的招式都是花架子!” 名叫海子的童子再次气鼓鼓地嘟起了嘴,不说话了。 兰望就这样看着这对师徒,脸上绷紧了,极力憋着笑。本来刚才谈话间建立起来的紧张气氛,被这师徒二人一冲,立马荡然无存了。 “不知先生有何要求,试言之!” 王郎中收敛笑容,定定地看着兰望的眼睛:“只要你答应拜我为师、做我的徒弟,心法就给你!” 短暂的、大约五秒钟的死寂。 海子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师傅,眼睛瞪得比刚才任何时候都大,嘴唇颤动着,可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郎中和兰望则在沉默中继续互相对视。 过了一会儿,兰望拱手作揖,迟疑着开口:“兰家子弟拜师,必须得知会长辈,我需要回去和家父商量...” “是你拜师还是你老爹拜师?既然来此求教,不如给句痛快话:你愿不愿意?”王郎中把脸一板。 这叫什么事儿啊?!别人穿越过来都是王霸之气四溢、小弟纳头便拜,自己不指望有这等好运,可也不至于一开场就要反被别人招做小弟吧?这穿越者的脸还往哪里搁啊?兰望如此腹诽着。 他的脾气是真的上来了,可是语气却异常平静:“小子敢问先生,若我拜师,先生能教我什么?” “武道、医道都可以啊!” “先生之医术,小子已然领教。可就是不知先生的武道修为是到了何种境界?既然要小子拜师,那总得让小子知道师尊的本事不是?” “你放肆!”海子叫了起来,“你的腿是真的难治,仅凭这一个案子就想质疑我师尊的医术?还有,你个小儿算什么东西?师尊有大神通,到了哪里都享尽礼遇,是何等尊贵之人,修为早已达到...” 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王郎中用一只手捂着弟子的嘴巴,一只手拂了拂衣襟,一反常态和颜悦色地说:“好了,海子,不要再说了!” 他转向兰望,又是咧嘴一笑:“好啊,好!有点意思!本座行走江湖多年,这是头一次碰到有人有胆量和气魄跟我讲条件!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孩儿!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兰望注意到他更改了对自己的自称。 他松开捂着海子嘴的手:“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并不知道你来这里和我见面的事,你家里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再进一步,令尊很可能都不知道一场大病已经让自己的儿子性情大变!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果真如此!这老郎中在监视自己、监视兰家,而且已经盯了好久了! 内心震惊,兰望面色却不变:“的确如先生所言。敢问先生,这与先生的武道功力和修为有何关联?” 王郎中轻抚下颌,微微一笑:“嗯,很好,这就对了。这跟我的武道修为当然有关联,就是因为你的父亲不知道你来此,你过一会儿才能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我的功力。小子,拭目以待吧!” “这...先生,此话怎讲?”兰望一时间也没有跟上这个神秘人的脑回路。 “别急啊,小子,且听我慢慢跟你分说。你不是自诩火眼金睛吗?那本座就再考考你。你看看这广场四周的人和物,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吗?” 兰望略一沉吟:“这四周的房舍和酒楼倒是并无不妥,就是这人...有一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王郎中身体略微前倾,追问道。 “您看那墙边的乞丐。虽然他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可请问您见过哪个常年光着脚走街串巷四处行乞的叫花子,脚底下那么细腻、一点老茧都没有?反倒是手上虎口、指尖和掌缘有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长期持兵刃习武之人;那街边茶棚的小二也是个糊涂蛋,摊子上右手边第三壶水都烧开了四遍了,可是他就是不动那壶水,只用其他几壶。如果他真是个常年忙碌跑腿伺候客人的,断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街角那个货郎也有问题,这大早上刚出来做生意,可他的推车却是空的,啥也没装!对了,还有那边的青楼:您行走江湖也有不少年头了,可曾见过有哪家妓院鸨儿比姐儿还年轻、还俏丽、还花枝招展的?又有哪个鸨儿会起的比姐儿早,一大早还先一步出来卸妆的?这明显不合常理。” 海子是目瞪口呆,王郎中哈哈大笑:“这小子,年纪不大,懂的倒挺多!秦楼楚馆你都进去逛过?说的不错,不错!” “先生,我已经说出了我打一眼看出的所有破绽,就是不知道这些与先生的功力有何关联?” “哼哼,傻小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郎中这回又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整个阳关镇江北一带全是你兰家的地盘,没有你们的允许,谁能在店小二、歌妓、叫花子和货郎当中都临时安插上耳目?在你兰氏的地界上能做到如此无孔不入,那不是你们兰家自己人还能是什么人?!难不成,阳关镇其他两家的手伸的这样长,搞得兰家人连这江北的街面儿都已经管不了了?” 兰望一时默然。他早在刚才到达大槐树下广场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些“便衣特务”了,也一直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只是暂时还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所以自己也就没有跟着轻举妄动。不过,他是真的来不及细细想到一种可能--这些“特务”就是兰家自己人,很可能是便宜老爹派出来的。 “所以说嘛,我说你这个娃娃还是嫩了点。如果你老爹对于你来找我的事情丝毫不知情,那这些乔装打扮的武人就绝对不是为了保护你的,而是为了找别人麻烦的。”王郎中双眼微眯,“本座习武也有数十年了,从这些人的步法和站位上怎么看不出--他们是冲着我和我徒儿来的?” 旁边本来已经消气儿了的海子一听这话,立马又怒发冲冠:“竖子!你要不到心法,难道还想明抢不成?!” 还不等兰望自我分辩,郎中就摆了摆手示意:“海子,不可造次!我刚才都说了,兰少爷的父亲不知道兰少爷来此。既然这样,那兰少爷事先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里有埋伏!” 兰家少爷在心底苦笑:这一师一徒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请问先生为什么这样认为?小子大惑不解,不知道我兰家有何动机来寻先生的晦气?”兰望嘴上接道。 “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郎中继续倚老卖老,虽然他其实并不老,“我昨天上兰家诊病,不出意料的话,兰家所有人都只当我是个江湖骗子。虽然碍于面子给了半数诊金,可是江北兰家如此强横,他们的便宜哪里有那么好占!明面上给了你,暗地里不会讨回来吗?更何况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盘!这些武人,怕就是回来讨要那五十两银子的!不光是我,昨天在我之前入兰府的其他几个江湖游医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他叹息一声:“哎,这江滩棚屋边怕是又要多出几个瘸腿少脚的可怜人了,涣水之上搞不好还要多出几具浮尸呢!” 饶是兰望一向镇定自若,这一下也有些慌了。寻常的危险他根本不怕,可是这回不一样。不偏不倚地在自己来求人的当口上,自己家人却要对自己要求着办事的人下手!摊上这种事情,换了谁都会不知所措。 王郎中盯了兰望一会儿,察觉到他表情虽不变,可是面色愈发地白了,便又是一阵嘲讽:“呵呵呵,你小子也会害怕?刚才和本座逞口舌之利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又是笑声过后,郎中才娓娓道来:“看把你小子吓的!本座敢在这里与你分教这些,就是不怕他们。只要他们敢来,你小子就能亲眼见识一下本座的武道功夫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那老爹,要不是他在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派出这些人来向我追缴银子,我还没有机会露一手呢!这回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问你令尊知不知情了吧?” 兰望默然。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 “先生神算,小子佩服。”他拱手行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四章 遇袭 要说兰望大少爷不冤枉,那是假的。 可他不过是偷偷瞒着家里人出来找一本秘籍,和两个怪人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一番之后总算是把话说通了,结果东西还没到手,就已经撞进了一个局里--这个局还是自家人设下的。 偷偷摸摸出来捡个便宜,结果却躺着都中枪,要被自家的打手追逐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过,就算是心里再苦,面子上也不能表露出来,细想脱身之策才是大事。 在这种情形下,绝不能寄希望于自己家的打手能认识自己。按照雇佣兵的习惯,往最坏的方向推导整个形势的走向才是上上之选。依据这个原则,可以假定兰家的打手们全都不认识自己这个大少爷,动起手来不会有丝毫顾虑。即使他们见自己是个小孩不直接对自己动手,自己在混战中也难保不会被误伤。脱险之法,当然是来个金蝉脱壳,跑得离这里越远越好。 “问题是我没法跑啊!”兰望想到这里就恨恨地直想掐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心里面暗暗叫苦。栓子跑到哪里去了?吃个早饭用的了这么长时间吗? 这时候的王郎中就好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似的,笑眯眯地说:“小子,你现在八成是在想怎么脱身吧?就你这双腿,如果你家那个仆役不回来的话你是哪里都去不了的。不过你放心,有本座和海子在此,自然能保你周全!更何况你不是还要见识一下本座的武功么?无人可打,怎么见识武功?” “只是我向你提的条件...”郎中眯起眼睛,“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啊!” 兰望心想:“我现在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了,哪里有功夫考虑你的条件!”可是,嘴上还必须答应着:“小子一定尽快给先生一个答复。” “好!这是你应下的。三天之内,你给我个准信,要不要做我的徒弟。至于现在么......”王郎中的目光向四周大概一扫,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两缕锐利的精芒如冷箭一般从眸子中外放,“你还是坐到我和我这劣徒中间来比较安全!” 哦?自己答应了他,他就会保护自己了? 正纳闷儿着,兰望就看到郎中给海子使了个眼色。虽然仍是一脸的嫌弃和不情愿,小徒弟还是哼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绕过算命的小桌,把坐在地上的兰望抱了起来。还没等小少爷反应过来,海子已经又转了回来,把兰望放下来,让他坐到了自己和师父中间。 原来是两尊大泥塑对着一尊小泥塑,现在是两尊大泥塑中间夹着一尊小泥塑。 “我们就这样坐一会儿吧,看看是咱们更坐得住,还是兰家的打手们更坐得住!” “师父,这些恶棍可都是这小子家里派出来的找咱们麻烦的,可咱们还这么护着他?何必呢!反正他们自家人又不会打自家人,随便把这个小妖精找个地儿一放不就完了?非要把他安排在咱们中间,一会儿真动起手来......” “住口!”本来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王郎中突然睁开左眼,沉声呵斥。 世界安静了。 事实证明,不管是老雇佣兵还是武道宗师,直觉都非常准。 墙边的乞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地用一根拐棍撑着身子站起来,往大槐树这边一拐一拐地走着;街边的店小二把管着的四个炉子都熄了,汗巾往脖颈子上一搭,知会管事的一声要出去小解,然后就哼着小曲向江边大槐树下行来;一个货郎推着小推车,看看时辰还太早没有人来买他的货,就把草帽的帽檐压了压,调转车头要经过大槐树回家去;妓院门口的鸨儿也不管街上还没有多少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开始招揽客人,媚眼如丝,扭着水蛇似的小腰,脚步却有意无意地向着大槐树这边挪动着。 望四周看看,兰望已经意识到:“特务”们坐不住了,要动手了。 从空中看去,师徒二人和兰望坐在大槐树下,就好像海水中一只正在流血的海豹;装束各异、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的杀手,则像是闻到了海豹的血腥味、伺机而动准备群起而攻之的鲨鱼。 少爷眯起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觉离一行三人最近的打手就是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乞丐,其次是那个搭着汗巾哼着小曲儿的店小二;推着车的货郎离得最远,但是一则手里有辆小推车,里面不知道藏了些什么凶器,二则一旦打起来,手推车也能被用作掩护;那个扭着水蛇腰的老鸨似乎压根儿就没想往这边走多远,只是在外围打着转,像是个放风的。 待兰望再转过头来看:一师一徒一老一少还像入了定似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江风吹来,只能见到王郎中的一绺胡须微微飘动。 这师徒二人似乎也是在等待着什么。 乞丐蓬头垢面,佝偻着腰,两只手拄着枯树枝做的手杖,一拐一拐地从一行三人面前走过去。就在他经过算命的小桌边上时,他的身形顿了一下。 紧接着,乞丐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刹那间精光乍现。他拄着拐杖的右手猛地握紧拐杖头,好似握住了剑柄,左手也骤然握紧杖身。“戗啷”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一把短剑就抽了出来!这是一把手杖剑,外表和拐杖无异,但是杖身下半部分其实是剑鞘,锋利的剑刃暗藏其中,手杖柄即是剑柄。只消握住杖柄一抽,剑身就露了出来。 乞丐先是把拐杖拉向自己身体的方向,然后再反手抽剑。利刃裹挟着呼呼风声,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正正地向坐在小桌后边左侧的海子当头劈下。 小徒弟的眼睛骤然圆睁! 他原本在打坐时平放于膝上的双手突然掌心向上发力上扬,取一个撩心掌之势,两柄短刃从双手袖中弹出,借着这一掌的势头利落地在身前额上交叉,不偏不倚正好架住乞丐当头劈下的利刃!三刃交错只在瞬息之间,“乒乓”的金属碰撞声几乎响彻江边空地。 乞丐见一击不成,并不纠缠,只是右手握剑和海子交叉的两柄短刃较着劲儿,同时下盘借力,飞起一脚猛踢他面前的算命小桌。桌子登时飞了起来,像一颗刚出膛的炮弹一样直奔海子和海子身边王郎中的面门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在小木桌向坐在王郎中和海子二人中间的兰望脸上飞来时,我们的大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这突然爆发的全武行!事后兰望细究其原因,觉得这主要还是受了自己目前生理年龄的影响--幼儿对事物的分析判断能力和针对突发情况的反应能力比起成年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纵使兰望依仗原来做雇佣兵的经验判断出了乞丐绝非善类,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乞丐看似破旧的“拐杖”里面藏着一把剑!在乞丐突然发动之后,我们的少爷则是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似乎完全“滞”在了那里。 兰家大少爷被“吓”懵了,可是有人依然能够不动如山、见招拆招。 电光火石之间,仍然飞在空中的木桌子骤然“砰”地一声爆裂开来,化为无数木片碎屑--原来是王郎中不偏不倚地轰出了左手一掌,正好拍在飞来的木桌桌面上,桌子在轰然炸响的噼啪声中变得稀巴烂。可还没等那雪花般漫天飞舞的木屑完全落地,“嗖嗖”的破空声音就接踵而至。十几只闪着暗色寒芒的飞镖如同飞蝗一般直向师徒二人和兰家大少的要害之处扑来。 兰望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的目光早已捕捉到:远处那个推着小车的货郎也发动了!兰家大少爷眼睁睁看着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这个“货郎”就以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速度从手边的小推车里连续抽出十几只飞镖,又像诸葛连弩射箭一样左右开弓地双手连续发镖!在老雇佣兵的眼里,这个使飞镖杀手的双臂正在飞速摆动,速度之快以至于他的两只手臂都成了两道虚影! 飞镖几乎是转瞬即至。兰望用双眼尽力捕捉着飞镖的轨迹,进行预判,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躲避的方向。他微微向左侧头,一只飞镖就呼啸着紧贴着他的右脸颊擦了过去,带着劲气“砰”的一声钉在了三人身后的大槐树上。另几只飞镖则是无害地从兰望的身侧飞过,力竭之后便掉落在地上。 除了最后一只飞镖。 在兰家大少发觉最后一只飞镖正直奔他的心窝而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如此短的距离、如此窄的时间窗口,他再也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只能任由那柄短小却致命的利刃越飞越近。 不过从身体左侧伸出来的一把短剑救了他的命。 就在刚刚这段极短的时间内,海子已经和乞丐来来往往交手了四五个回合,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连绵不绝。小徒弟早已经把袖中短刃收回了袖口里,抽出了随身的短剑和乞丐缠斗。一柄剑短而宽,一柄剑长而窄;一柄剑坚固,一柄剑柔韧。只见交手双方都把兵器舞的令人眼花缭乱,“铮铮”的金属摩擦碰撞声不绝于耳。海子的剑法偏向刚猛,以全身之力集中于剑刃,大开大合,以力破巧;乞丐的剑术则更加灵活、狡黠,以柔克刚,利用剑身的柔韧迟缓对手的进攻,并寻隙直捣对手的要害。一时间双方招式各有千秋。难分胜负。 小徒弟在余光中早就把飞来的飞镖看得真切,闪转腾挪之间就轻松地侧身躲过。只是他注意到:有一只飞镖却是直奔坐在他和师傅中间的那个小妖孽而去。 “这个拖后腿的家伙!不让人省心!”海子心中腹诽,抬手举剑架开乞丐对自己颈部的凌厉一击,之后便借着两剑相撞后反弹的力量将短剑回收到身侧。剑身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挽出一个剑花,分毫不差地正好在兰家大少胸前把那枚即将命中的飞镖打落在地。飞镖势头不减,镖身竟然整个深深插进了泥土中,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儿柄和尾部的一缕红缨。 刚才试图靠近的店小二现在也加入了战团。这名杀手甩去身前的罩袍,露出了缠在腰间的一根色泽乌沉的铁链。只见他腰腹发力,猿臂轻舒,一根足有一丈长的链锤便已解开执在手里。链条舞动起来,如穿梭于云间的蛟龙,带动着沉重的铁锤撕裂空气,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啸音直向王郎中头部袭来。 王郎中一仰首,铁锤在他脸部上方转了个圈,打了个空。郎中又借着坐直身体的惯性猛地前倾,右臂前探,不偏不倚地正好把店小二刚要收回去的链条抓在了手里。就这一抓,铁锤似流星锤一样带着末端的一小段链条飞速旋转起来,在王郎中的手上缠紧了。还没等杀手反应过来继续回收链条和郎中较上劲,郎中就右臂发力,催动内力狠狠一拽,店小二整个人就被拽得飞了起来,直向郎中飞来。 店小二被郎中拽了个措手不及,但是并没有失了方寸。他在空中顺势一翻身稳住了身形,之后左手抓紧链条,腰胯完全展开,右手伸出单指,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直向郎中的咽喉处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兰望就明白过来:这厮是要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趁着郎中把自己拉离地面试图让自己失去平衡的机会直接出杀招! 王郎中似乎并没有慌张。他右手拉紧链条,左手竟也是只出单指,伸出食指准备和店小二来个针尖对麦芒。 兰望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景象是如何发生的---两根手指于两秒钟之内在空中准确无误地相碰!只听到“咯啦”一声脆响,郎中的单指依然挺立,可是店小二的整条右臂都被相撞时的巨力卸掉,手臂像是被抖松了脊椎的蛇似的瘫软松散开来,如烂草绳一般。 这一切还都是在空中发生的。 结束战斗的还是王郎中的一掌。店小二的右臂废了,可是他的整个躯体由于惯性还在飞向郎中。王郎中微微侧身,小二的躯体便不能再撞上郎中,而是直向地面扎去。就在店小二大头朝下马上就要扎进泥地里的时候,郎中收回手指,反手劈出一掌,正好砍在店小二的后颈。 又是一声清脆的“咯啦”声---那是颈骨碎裂的声音。 这一部分战斗结束了。 转头过去一看,海子还在和那名乞丐纠缠。先前由于郎中和海子二人分神去防飞镖,乞丐本来还略占上风;可是当他见到同伙只过了两招就被一个算命的劈断了脖子,不由得心惊。这一下,手中招式也露出了破绽,挥剑慢了一分。这时乞丐的剑正砍向海子的下盘,海子也已经出剑格挡住。乞丐一走神一松劲,海子就瞅准时机把正斜向下指的短剑上扬,顺着乞丐手中剑的剑身往上划去,黑虎掏心一般直捣乞丐的躯干要害处。 这一剑,若是一般的剑客用最普通的剑过招,那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宝剑都有护手,交战一方若是在格挡僵持时顺势沿着对手的剑身向上“滑剑”试图伤到对手,自己的剑身一定会被对方剑的护手卡住而一时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对方的剑也就没有了阻碍,可以轻而易举地反过来刺入剑客的身体。 只是这回,乞丐拿的是一柄手杖剑---这剑需要伪装成拐杖,根本没法安装护手。 海子这一剑既快且猛,乞丐根本来不及反应,胸膛就被自下而上的锋利剑尖顺势划破,肋骨被劈碎,心脏被刺穿,眨眼间就是一团血雾爆出。海子收剑转身,反手又是一记从右至左的横砍,准确地划过对手的咽喉,登时将乞丐了了账。 兰望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师徒二人中间。他粗略一估算,从乞丐突然发动到海子挥剑斩杀对手,总共只过了不到一分钟;从店小二挥起王郎中赤手空拳击毙对方总共只用了十来秒。 喷薄而出的血液染红了大槐树下江边的沙土地,将小广场变成了修罗场。路边本就稀少的行人见到这幅凶景,都慌不择路地急忙走避,“杀人了”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临街边早晨刚刚开张的店面急急忙忙又把铺板关上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器物碎裂声、女子的尖叫和幼子的啼哭。 “小子,我看你还是欠练!收拾这么个叫花子都用了三口茶的功夫,我那些招式都白教你了?!”王郎中一边剑眉倒竖摆出一副“严师出高徒”的架势呵斥着海子,一边甩脱缠在手上的铁链,快如闪电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一支冲他面门袭来的飞镖。 “师父,徒儿惭愧,学艺不精!”海子一边嘴上应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只货郎扔来的飞镖,又瞄准货郎甩手飞也似的反抛了回去。 兰望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王郎中挑战物理学定律一般神奇的武术表演中回过神来,此时当然顾不上去思考什么叫“三口茶的功夫”,他只听说过“一盏茶的功夫”这种说法。 当然,武术表演也还没有完全结束。 那个货郎还没解决。 这最后的敌人也绝不是等闲之辈,一连躲过好几支被师徒二人反扔回去的飞镖。他似乎知道近战的时候已经到了,便不再犹豫,直接从推车里抽出了一把弯刀,龙行虎步,直向兰望三人扑来。 王郎中转向海子:“三口茶的功夫,收拾掉他!搞不定的话,我拿你是问!” “徒儿遵命!”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五章 脱险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不是说他的反应太迟钝,而是王郎中的反应太快—小少爷刚刚发出警示,郎中就已经出手击中了敌人。 刚刚迟迟没有露面的那个妓院鸨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溜到了距离大槐树很近的一栋酒楼一把把兰望抱在怀里,哭泣道:“望儿!我的望儿,我的心肝儿啊!可吓死娘了!” 他看都不看正在旁边站着的王郎中和海子,而是自顾自地查看起兰望大少爷的周身上下:“望儿,没受伤吧,没吓着吧?你答应一声啊!别吓唬娘。。。” 说着又把大少爷一把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搂的兰望喘不过气来;铠甲的铁锈味和着女子的体香和脂粉气混成一股奇怪的味道,也把兰望呛的直翻白眼儿。 “娘,我没事,我真没事儿!”大少爷赶紧回答。再这么抱下去,自己非得被自己的亲娘活活勒死。 母亲的怀抱松了松:“望儿呀,你可吓坏了娘了,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要不是你父亲怕有宵小作乱不得不在大宅坐镇,他现在也早就来了!你这回真是吓死爹娘了!” 正说话间,随行的兵丁围了上来,把郎中和海子包在中间。“放下剑!降者免死!”带队的百夫长冲着师徒二人怒吼着。海子持剑怒目而视以示回敬,王郎中却示意自己的徒弟:“放下剑,听他的!” “师父。。。” “我说了放下剑!待会儿我自有分教!” “当啷”一声,短剑被扔到了地上。 兵丁立马缩小了包围圈,就要把师徒二人控制起来。郎中潇洒地一拂袖子:“哼,有辱斯文!不用捆我和我徒弟,我们自己会走!” 兰望这时候顾不上自己还在母亲怀里:“别抓他们,他们是好人啊,就是他们保护了我!”只可惜,根本没人会听一个八岁小孩儿的话。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士兵从兰望母子身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根本就不搭理兰大少爷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在兵丁的押送下离开的时候,海子转过来,如刀一般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兰家大少爷一眼。 兰望在心里面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搭上了关系,这下子又给得罪了! 当然,麻烦还没有完。 周管家一个箭步冲到栓子面前,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蠢材!让你带少爷出来转转,结果差点把少爷丢了!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栓子捂着脸红着眼睛,垂首挨骂,一声都不敢吭。 我们的兰大少爷急的要跳脚了—虽然他现在双腿瘫痪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可是向栓子许诺过的,说不会有人打他,有人打他就让兰大少爷负责挡着! 现在,就在兰望面前,他自己立起的flag倒了! 这可就尴尬了! “周叔,别打了!别打了!不是栓子哥的错,是我自己要来的大槐树下的!”妈妈怀里的小孩失声叫道。 这回他倒是没被忽视。周管家不仅没停,反而越抽越厉害,一个接着一个,嘴里一边骂道:“这个小混蛋,脑子缺根弦!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哪门子的德,能让大少爷管你叫哥!我打死你,打死你!” 兰望意识到自己火上浇油了。 许多年后,栓子告诉兰望,那天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周叔第一次打他的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六章 化解矛盾 兰家大宅里,一场火药味儿极浓的对峙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兰丰山不顾形象地大声吼叫着:“你这个逆子,给我让开!” 旁边的周管家脸色尴尬,一点响动都不敢发出。 兰家主母武兰氏在一旁面色焦急:“望儿,乖,听话!快从栓子哥腿上下来!” 整个院子里,家丁、丫鬟和保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可是没有人敢造次,大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的兰家大少爷则是一脸惬意,气定神闲,故作为难地回答道:“孩儿本应谨遵父母大人钧命,只可惜身有残疾,有心无力啊!”说完之后还装模作样,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得瑟的样子殊为气人。 在兰望身后,栓子早就已经是汗流浃背,冷汗如同夏天的雨水一样淋漓不尽,从小厮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这是一幅十分滑稽的场景:整个兰家大宅的人都围着前院正中央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栓子和兰望。栓子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双臂抱着兰望;兰望坐在栓子的腿上,自己也人模狗样地翘着二郎腿。 这幅场景的由来也并不复杂:当一行人在士兵的护送下马上就要回到兰家大宅时,兰望假装自己是个天真无辜的八岁小孩,竟然撒起了娇,偏要栓子背着他。武兰氏本来心肠就软,对心头肉的撒娇根本就没有抵抗力,而周管家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少爷要求,夫人不反对,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下人置喙? 等兰望一到了栓子的背上,他立马就对小厮“面授机宜”:“要是你不想屁股开花,那就按照我说的做!” 于是乎,一进兰家大宅的前院,栓子立马就背着兰望找来一把椅子,把椅子搬到庭院正中央,然后抱着兰望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兰家人都很奇怪,只是以为小孩子在找乐子玩儿,可是在当另外一个仆人走过去要把兰望抱走的时候,我们的大少爷就露出了他兵王的“狰狞”面目—就在那个仆人把手伸过来要抱起兰望的时候,兰望闪电般出手揪住了可怜下人的大拇指,轻轻一扭— 一声响亮的“卡嚓”声,伴随着一声高亢的惨叫,在庭院正中响了起来。 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乱作一团,兰望则是继续和紧张的浑身发抖的栓子稳坐钓鱼台。 又有几个仆役和家丁在兰丰山的示意下试图上前抱走兰望并控制住栓子。一共来了五个人,其中后三个人是一起上的,结果:第一个人同样被卸掉了大拇指,第二个人被一粉拳打歪了鼻梁骨,鼻血长流;最后一起上的三个人最惨,他们本以为三人围攻能够让兰望自顾不暇,结果却是悲剧—三个人一起来个饿虎扑食,兰望的动作依然是迅疾如风。大少爷抓住时间差,支起身子一个铁头功,额头和第一个家丁的天灵盖来了个亲密接触,足有一米八几的壮汉登时就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开始打滚儿;打退了第一个人,兰望又迅速出右掌,在另一个家丁抓住自己腰的同时一掌直戳在他的喉头,让这个修炼十几年的武师呛的满脸通红、呼吸困难,喉咙里“嗬嗬”直响;与此同时,兰望的左手已经借着机会擒住了最后一个家丁的手腕,右手则在击倒第二个家丁之后迅速回收,紧随其后捉住了最后一个家丁的肩膀,一个经典的擒拿反扭动作,又是“喀嚓”一声,最后一个试图抱走兰望的人也吊着软趴趴的右手臂踉踉跄跄地歪到了一边。 这下子,院子里谁也不敢上去挨揍了,全都踟蹰不前;伤者倒在地上叫唤呻吟着,很快被仆役们拖走医治去了。 兰望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下手很有分寸,几个家丁仆役关节处受的伤看似很疼很吓人,实际上非常容易接回去,连正骨大夫都不用。 我们的穿越客以雷霆一击震慑住众人,然后就抓住大家都在愣神的机会,大声宣称:谁也不准打栓子。只要家里面的人—准确来说是周管家—不能保证栓子下个月还能正常坐凳子,他就要一直呆在栓子怀里,谁上来他就打谁!他还要自己家的人立马把王郎中师徒放了。 之后,院子里就进入了对峙状态。 整个兰家都震惊了—人在骤然看到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必然会有好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用射击游戏玩家的说法就是“硬直”。现在兰家大院里大多数人基本上都处于这种状态中。 兰丰山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本来小孩子想玩儿想闹就由着他去吧。可是在他看到兰望一个不到九岁的小孩眨眼间就干翻了五个壮汉的时候,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也没法保持淡定了。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了—他现在的情绪应该是很复杂的。只是碍于一军之将和一家之主的面子,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不能接受有人敢违拗自己的意愿,尤其是他主事的还是一个等级森严、极重长幼尊卑的大家庭。于是乎,他必须生气,至少是在场面上必须显得非常愤怒。要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可是演着演着,他的耐心被磨没了,武人的脾气也上来了,就有些真的发火。 周管家的尴尬则在于,这件事情的当事人明明是他,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点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冲突双方,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少主人,他都得罪不起!人家父子俩打架倒没什么,可两个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夹在中间遭殃,躲都来不及呢,还跳出来作死? “你这个逆子!还不快乖乖就范!”兰丰山兰大人生气的时候就会反反复复骂同一句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孩子他爹,你小声点!跟一个八岁娃娃较什么劲儿?”武兰氏对着丈夫嗔怪道。接着,他又转向兰望哄道:“望儿,别闹了!这就快中午了,娘亲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糯米丸子,你快让人把你抱下来吃饭,乖,听话啊!” “你说说你,这臭小子就是让你给宠坏了!七岁八岁本来就讨狗嫌,这下可好,简直无法无天了!”兰丰山转向妻子埋怨道。 “什么?我把他宠坏了?!”武兰氏当下柳眉倒竖,“宠坏了?那你说怎么宠他才叫‘宠坏了’?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走路不能习武,别人小孩能干的能玩的他都不能!你还想怎么样?” 兰丰山在战场上是叱咤风云的战将,在家里却是出了名的惧内,对着老婆总是发不出火。武兰氏这么一呛声,兰大将军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涨红了脸。 看着自己的便宜爸妈当着自己的面开始拌嘴,兰大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奶声奶气却无比老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父母大人,不是孩儿不愿意从双亲之命,实在是因为孩儿现在动不了了,孩儿和栓子哥周围还有一道无形的障壁,任谁撞上来都会头破血流,孩儿也没有办法啊!” 穿越者一边贱贱地笑着,一边振振有词:“孩儿刚才讲过,只要有主事的人能向我保证,栓子不会挨打,孩儿立马离开这个座位!父母大人和在场诸位也都见过了孩儿的能耐,就算是没有人抱,孩儿就靠着双手也能自己回卧房!” “去大槐树下完全是孩儿自己的主意,祸是孩儿自己闯的,麻烦是孩儿自己惹上的!我还跟栓子哥保证过,回到宅子没有人会打他,要有人打他就必须先打我!” 身后,栓子的眼圈红了:“少爷。。。” “父亲大人常常教导晚辈: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要言出必行,一人做事也必须一人当!孩儿既然蒙父母恩典,生在兰家,就必须谨记父亲教诲!” 兰丰山这下子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的儿子竟然拿自己训导他的话反过来噎自己?! “父亲大人还训导过孩儿:做人要知恩图报。孩儿受教之后一刻不敢忘!今日若不是王郎中师徒二人,孩儿怕是就要交代了!若是外人知道了兰家不报救命之恩,反而把救命恩人羁押起来,那兰家该何以对庙堂诸公,何以对天下众生悠悠之口?!” “今日孩儿未经查明就贸然以身犯险,令父母担忧,是孩儿之不孝!此事过后,孩儿愿受一切责罚!孩儿只是恳求父母大人,放了郎中师徒二人;也恳请周管家,就饶过栓子哥一次吧!” 周管家立刻一脸惶恐:“周岘山何德何能,敢受少爷恳求!” 兰丰山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左右为难:要是按照兰家的家规,,在情感上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偏袒兰望—毕竟,这么小的一个残疾孩子能有如此身手、如此胆识,你当爹的舍得下重手吗? 所以说,现在对峙双方都不可能退后、都下不来台。 那就这么耗着吧!兰望心想。 庭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落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不说话,唯一一种由人发出的声音只是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大家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院落里突兀地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看来我岚风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不识人才!” 王郎中迈着沉稳的方步,海子在后面亦步亦趋,二人昂首阔步地走进庭院。王郎中此时满面春风。他用手指着坐在庭院中间的兰望,对正呆立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兰丰山说道: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丰子啊,你有个好儿子啊,此子日后必成大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七章 风云人物 常年的军旅生涯让兰丰山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院落里的家丁头目大吼一声:“保护老爷少爷!” 一群家丁和仆役立刻呼啦啦地围了上来,护住兰丰山、武兰氏和兰望,同时把王郎中和海子团团围住。 兰望在一边看着,急得不行—他虽然知道家丁们只是本能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可是他心中还是暗暗叫苦:这样不是把这两个高手给得罪死了吗?人家既然能从那么多兵士的羁押看管下轻松脱身,又能旁若无人地走进这戒备森严的兰家大院儿,你那几个家丁真的能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兰望。 兰望也赶紧继续逢场作戏,抱拳还礼道:“小子不知风云大师威名,多有冒犯,还请大师恕罪!”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本来被长辈的“关怀”和揶揄闹的满脸通红的兰丰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了很久的东西,立马转头向兰望吼道:“放肆!不肖子孙!你面前的是大令朝的护国公、九大供奉之首、兰家的再造恩人,岚风云岚大人!你一个小辈见了大师尊驾不磕头,竟然言出无状!还不给我跪下!” 老郎中的脸登时又拉了下来:“丰山啊,你这是作甚!兰望他还小,双腿又有毛病,怎么下跪?你个做父亲的也不看看场合!” “还有啊丰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儿子是个肉身武魂?” 风云大师感叹着:“我岚风云年近花甲,修炼武道四十余载,自认为见多识广。可是今天看到了你兰丰山的儿子,我这老东西才发觉自己是坐井观天、一叶障目!我年轻时还觉得自己的修炼天赋无人能及、睥睨天下,很是不可一世,只是随着年长了才收敛了一些;你这个宝贝儿子则是又给我这把老骨头上了一课,重新教了教我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兰望更惊奇了:从这老头子的嘴里还能说出这样近乎恭维的表扬? 兰丰山更是诚惶诚恐:“不知犬子有何不凡之处,能得风云大师如此青眼有加。。。” “哎,我说丰子啊,你这样可就真无趣了!”老郎中又把脸一板:“都说知子莫如父,这话到了你这里怎么就不灵了呢?你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能耐,你自己不清楚吗?我刚才在庭院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啊!” “大师,肉身武魂有多罕见,您老比晚辈更清楚!犬子或许的确是生来就会些拳脚功夫,可肉身武魂是何等强悍霸道,又是如何凤毛麟角!犬子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成就此等高度?”兰丰山面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盛,就连武兰氏都讶异莫名。 王郎中咧嘴一笑:“丰子啊,你难道还信不过你岚伯伯的眼光吗?” 兰丰山立马一低头:“大师慧眼,晚辈岂敢置喙!” 风云大师又笑了起来:“行了行了,别一口一个大师地叫着了,叫岚伯伯!” “晚辈不敢!” “礼数差不多就得了,我用军法命令你:不必拘礼!” “末将遵命!岚伯伯!” 老郎中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你!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他接着转向一直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侍立着的海子:“哦对了,忘了引荐一下:这是老夫的劣徒,雷海儿!” 兰丰山立刻转身一作揖:“晚辈见过小师叔!” 穿越者仿佛听见了自己眼镜碎裂的声音—虽然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戴眼镜—自己的便宜老爸竟然管海子叫小师叔?那岂不是说他在岚风云面前是孙子辈的人物?那自己不就成了重孙子?! 这都是什么鬼啊! 兰家大少爷知道:心里腹诽,脸上却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他又冲着海子一作揖:“小子兰望,见过雷师叔公!” 从海子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表情来看,这小子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 “我刚才都讲过了,不必拘礼!”王郎中大手一挥,“行了,寒暄就到这里吧,该说正事了!怎么着丰子,刚刚错抓了你岚伯伯,还不快点给我上杯茶压压惊?” 兰望心里感叹:“这老家伙还真是不客气啊,打秋风都这么开门见山!” 兰丰山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恢复了兰家家主的本色,冲周围各色人等吼道:“都愣着干什么?看客、上茶啊!伙房!今日午膳晚膳上八方席面,给我上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酒!” 一众仆人还愣在原地。他们的大脑也需要消化一下过剩的信息。 “你们都听见老爷的话了!还不快去干活!”周管家如梦方醒,也跟着吆喝起来。 兰家的仆役们一听见管家吆喝,这才解除了硬直状态,一下四散而去,招待客人、倒茶水、准备膳食,忙的不亦乐乎。 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也赶紧站了起来,把岚风云和海子迎进了堂屋。 原本战战兢兢的栓子见到“危险”已经解除,也抱着兰望站了起来,往堂屋里走去,结果迎面碰上周管家: “混小子,这回看在岚大师和少爷的份儿上饶你一回!再有下次,看我不打的你屁股开花!”管家狠狠地瞪了栓子一眼。 兰望明显感觉到背着自己的栓子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兰丰山本来要依照兰家的规矩直接送兰望回内室、不让他参与会客的。可是在岚风云的要求下,兰家家主还是让栓子把兰望背到了堂屋。 岚风云随即提出了要收兰望为徒的请求: “我和你的这个儿子有缘,和你们兰家有缘。今天你们家这个小子在我和外面讨价还价的时候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把我的冥想心法传给他,他就做我的徒弟。这个小滑头说兰氏子弟拜师必须要长辈首肯,这不,我老头子就来问问你这个兰家长辈,肯不肯赏光让这小子做我的徒弟?” 王郎中一边说着,一边充满玩味地看着兰望。 还没等兰家人开口回答,风云大师就又补充道:“哎,兰家小子,你可要想好喽!你若是不认我这个师父,那论辈分我就是你的曾祖辈;可若是你认了我这个师父,你就成了海子的师弟,连你的父亲也得唤你一声师叔!这其中利害,你可要仔细思量!” 兰望在心里暗暗骂道:“老狐狸!你这么说话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我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你面子;我要是答应了,就和我爹乱了辈分!有你这么坑人的么?!” 可还没等兰望完成他的腹诽,兰丰山就抢先开口了,声音无比激动:“得师如此,乃望儿之大幸,亦是兰家之大幸!望儿,还不磕头拜师?!” “行啦行啦,磕头就免了!这小子可是武魂下凡,自是生来就带着点儿脾气的!我不要听你丰子替他回答,你只要首肯就行了,至于认不认我这个师父,全在这小子自己!”王郎中慈祥地笑了起来。 穿越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便宜老爸明知道自己腿有问题还是要让自己磕头。不过老郎中的一番话让他很是欣慰—至少他懂得尊重一个四岁小孩的意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兰望除了答应,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风云大师,小子愿意!” 之后就是无比繁琐的拜师礼,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其他的流程倒还好,就是磕头的环节让兰望感觉无比别扭—因为没有办法自己下跪,兰丰山和武兰氏只能帮着自己的儿子盘腿坐在地上,然后让兰望坐着面对师父躬身下拜,磕头磕到自己的腿弯里,再冲着师兄作揖。 不过我们的穿越者心想:“为了能尽快恢复力量、为了能获得这个所谓的‘风云大师的’的‘真传’,这点儿我委屈忍了也就忍了!” 毕竟,想成为风云人物,就必须经得起波云诡谲的考验,这点苦算什么! 与此同时,在大江南岸的一座繁华程度不亚于兰家大宅的豪华府邸里,一个中年人正暴跳如雷: “废物!蠢货!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是说过兰家长房那小子必须死,可是我说过要你现在动手吗?我说过非得是我们自己动手吗?!” 中年人面前是个年轻人,此时正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感受着父亲的愤怒。 “父亲,我。。。我也是觉得机会难得。。。兰家那个瘸了腿的小子往常别说是出贵阳街了,连兰家大宅都不会迈出一步,我们的人根本没法下手啊!这不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这小崽子出门遛弯儿的机会,我就让手下。。。”年轻人嗫嚅着,生怕给父亲的怒火来个火上浇油。 可是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经火上浇油了。 “我说过多少遍,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做!”父亲的声音又大了三分,“此次一击不成,兰家的人难道都是木头疙瘩?他们没有头脑吗?他们难道不会加强防范?” “我们这一次是用埋在兰家队伍里的暗桩动的手,即使失败了也没留活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儿子迟疑着辩解道。 “说你蠢,你还真的是蠢!你要是发觉有人想要你的命,难道不会预先防备?难道不会深居简出?还有,你这回要是光明正大地雇佣江湖中人去动手反倒好了,你一用暗桩,兰家人不会警觉?不会甄别清洗自己的队伍来找出奸细?你真以为江北兰家的人都跟你一样是酒囊饭袋?!” 一连串反问彻底让儿子晕头转向。 “为父之前早就提过,时机、时机!现在还远没有到动手的时候!” “可是父亲,我们已经错过了。。。” “那又怎么样?有后悔药吃吗?谁能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镇魂散竟然发挥不出效用!这次没能杀他,那么就只能等他老人家发话,再寻机下手了!这种事情急不得,也不在一时之功!” “那王爷那边。。。”儿子一看父亲略微消了气,试探着问道。 “说过多少次,不许称呼王爷!” “是!涣翁那边。。。” 父亲火气渐消,面色却依然阴沉的可怕:“涣翁一直在准备,只是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贸然有所动作。否则的话,事情一旦外泄,我等十年生聚的成果都会毁于一旦!我们在兰家埋下的暗桩,如果在这次之后还能幸存下来一些,就也不要动用了,让他们静默下来,等待指示。” 儿子垂下了头:“谨遵父命!”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爬上了父亲的嘴角:“看着吧,洪方我儿,看着吧!此次一旦事成,就可定我洪家百年千年之基业!兰家再也别想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这江北阳关镇,到时候也就要易主了!” “其实此次杀不成兰家的那个黄口小儿倒也无碍。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风头正盛的兰家!想杀掉兰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中的一个人而不留后患,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把刺杀伪装成意外,这其二嘛。。。” 父亲阴冷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就是干脆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八章 认识新世界 某种意义上讲,王郎中和兰望之间的师徒关系或多或少是象征性的—堂堂大令朝的护国公当然不会为了教导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儿而在阳关镇这个边陲之地常住下来。这就意味着,风云大师是不可能手把手地教兰望武道功夫的。 不过岚风云为此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兰望这小子可是肉身武魂,我往常教导弟子的方法用在这种神童身上完全没有效果。我会把我毕生所学和对应的修炼之法悉数传给兰望,修行之事,就只能靠他自己了!由于他的天赋太高,如果我像训导海子那样教导他,反而会埋没了他。” 合着这真的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说的容易,你怎么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难不成还要在我大脑上插一个usb?”兰望想道。 “这是一块玉简。只要你把它握在手中,然后按照冥想心法进入冥想,你自然就会领悟各种功法招式的玄妙之处。”岚风云对兰望说。 “我的天,难不成真是个u盘?”穿越者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是个类似《魔戒》里的那种奇幻世界,只不过这个奇幻世界是“中国版”的。 “记住,你的修炼必须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切不可借助外力!若是随意服用丹药或是修炼偏门功法,不仅不会对修行有所助益,危害自身,甚至引起反噬!切记,切记!” 有那么一瞬间,兰望觉得自己在看某个修仙游戏的过场动画。 “敢问风云大师,您的功法归属于何种门派?”长久的沉默之后,兰望终于张嘴提问了。就算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修仙世界,那也得搞清楚自己是哪个宗门派别的吧? 岚风云闻听此言,哈哈大笑:“小子,懂的不少嘛!你难道不知道‘万宗归一’这种说法吗?” “小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若是修为足够精进,境界足够高深,那么归于哪个宗门,又有何意义?”岚风云再次露出了他那种非常欠揍的笑容。 “师尊的意思是,只要修为足够高,就大可以超然于门派之上;只要对武道的理解足够深,那么天下武学也自然就没有类别之分了?” “哈哈哈,我岚风云果然没看错人,一点就通啊!你才刚刚踏入武道的门槛,就悟出了许多武者终其一生都不得要领的至理,可喜可贺啊!” “谢师尊指点,弟子必然竭尽全力!”穿越者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慢慢入戏了。 “何必言谢?能得肉身武魂为徒,老夫此生无憾!下面的路,就得靠你自己一步步摸索前行了。老夫此生也有七十余岁的阳寿了,还尚未见过一位武魂下凡,更不知道肉身武魂该如何修炼武道。徒儿啊,你的面前没有先人的经验可用,你必须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徒儿必不辱师尊之命!” “为师和海子在离开阳关镇之前,会帮你办成一件事。你的双腿或许无法医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无法走路。为师知道有一种办法,不仅可以让你重新站立起来走路,还能让你在武道修为上如虎添翼。三日之后我就会离开阳关镇,到了那时你就会知道这是何种办法了!” “等过些时日,我再来到阳关镇时,你会经历一次考察。如果你过关了,那就意味着你出师了。” 这天晚上兰望很早就去睡了,而岚风云在会客室里和兰丰山武兰氏夫妇谈到很晚才飘然离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穿越者的日子就此恢复了平静,毕竟生活就像是一阵阵海浪,有波澜四起的时候,就必定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经历了穿越之后第一次惊险时刻,兰望越发觉得眼前这种闲适安宁的日子有多么可贵—同时他也意识到,这种安宁的日子也暗藏着危险。 有人想要他的命。 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以及为什么这个人想要他死。 他必须想尽办法知道。 昨天夜里自己的师父和自己的便宜父母谈了些什么,兰望不得而知。王郎中有没有向自己的双亲说出他的判断—有人要对兰望不利—兰大少爷也不清楚。 我们的穿越客必须自己去搞清楚,搞清楚一切。 今天早晨,兰望仍然是按照自己在当兵时的习惯早早起床了。兰家的人们似乎都很不适应兰望的这种转变—要知道,在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前,兰望这个八岁小孩是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 不过兰丰山和武兰氏很快就适应了自己儿子新的生活节奏。 兰丰山当面答应兰望:他绝不会干涉兰望的修行。如何修炼武道功法,全在兰望自己。至于修炼可能需要的材料等等,他会尽力提供给自己的儿子。 但是,便宜老爸也宣布:最近一段时间兰望不能出门了。栓子的确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挨打,不过兰望制定的考察阳关镇的计划也要暂时搁置了。 “看来我的师父是把一切都跟老爹说了,便宜老爹为了保护我才这样安排。” 不过穿越者转念一想: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几乎半生戎马,就昨天那种情况,即使没有人知会他,他也能意识到有人要对兰家长房、对兰望下手。 “望儿,昨日风云大师在离去之前与为父和你母亲长谈了一番。”便宜老爸看起来一大早上还想要嘱咐兰望几句,“大师叮嘱我等:不必再把你当作小孩儿看待。既然如此,有些话为父不妨就对你说了。” “你也能看出来,有人想要对我兰家不利,想要对我兰家长房不利。” 来了,兰望心想。 “为父和你母亲现在也知道你天赋异禀,着实异于常人,可是你要记住:你现在修炼武道,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更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有能够自保的手段!” “为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如大师所说的那样,是武魂下凡,为父也并不关心。为父唯一在乎的是:你能像这阳关镇、乃至这全天下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孩童一样成长、成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父这样说并不是把你当成了真正的四岁小孩儿。只是你的心智虽然成熟,可是对于武者来讲,躯体的缺陷远远不是精神和意念的强大所能弥补的,你的身体无可争议的是个四岁幼儿的身体!你在修炼的过程中要时时牢记:脚踏实地,戒骄戒躁,切勿急于求成。” “风云大师是何等人物,你现在或许并不明了。可是你要记住:大师慧眼识才,信重你、欣赏你,才会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千万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 “修行之事,为父也帮不上你什么,不过你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兰家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可给一年轻子弟大展拳脚的空间和底蕴还是有的!” “孩儿谢过父亲,必不教父亲失望!”兰望假模假样地一抱拳。 说句实在话,穿越者觉得自己的老爸比想象中要好说话的多。虽然有一点武人的暴脾气,可是一到关键处,还是很和善很讲理的。 我们的兰大少爷不抓住这个时机赶紧提要求,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父亲,孩儿想开一间医馆!” 在贵阳街和邻近的江宁街交叉的地方,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铺面拉开了铺板。几个小厮在里面四处洒扫、安放家具,一个写着“医”字的大旗在晨风中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一块和小铺面一样不起眼的牌匾也被挂了起来,上面写着: “兰氏医馆” 兰望在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很是和父母磨了一番嘴皮。父亲大人差点因为儿子违背了自己的要求—最近不要离开兰家大宅—而又发一通火,母亲大人差点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得了失心疯。不过在兰望说出自己要开医馆的缘由之后,父亲和母亲都勉强答应了。 兰望说:“风云大师传给我的绝学中不仅有武道功法,更有医术。玉简里写的很明白:武道医道,本为一体;武道杀人,医道渡人。既然风云大师要我学得一身本事,那这医道之术自然也不能荒废了!” “我的孩儿啊,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八岁小孩在医馆里坐堂,会有人来看病吗?娘亲和你父亲知道你器宇不凡,可别人不知道啊!”武兰氏满脸忧虑地劝解道。 “望儿,一个郎中从学徒做起,没有十数年的苦功根本就不能出师,你昨夜才刚得了风云大师的传授,医术药方君臣佐使尚未烂熟于心,现在就要开医馆当大夫,那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异?!”兰丰山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父亲、母亲,你们信不过孩儿,难道还信不过风云大师的医术吗?遇上疑难杂症,即使孩儿不能保证药到病除,也断不致于害人性命吧?”兰望辩解道。 “昨日刚有人要杀你,你今日就又要抛头露面?你就真不怕杀手上门?”兰丰山已经是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了。 “孩儿当然知道这其中凶险,可是修炼武道之人,难道能一辈子停留于双亲的羽翼庇护之下吗?” 。。。。。。 又是好一番磨嘴皮拉锯战,一家三口才终于达成了妥协。 兰望可以出门开医馆,但是绝不能离开贵阳街。医馆也不要开的太显眼,就开在贵阳街和江宁街交界的地方就可以;铺面也不要太大,只要比一般的杂货铺大一些就好了。兰望在白日里可以去那里坐堂,但是在太阳下山前一个时辰就必须在家仆的护送下回到兰家大宅。最最重要的是:武道的修炼和基本的蒙学功课绝不能落下! 兰家虽然还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境界,但是在江北市面上的产业也是多如牛毛,在某个地方找一间现成的小铺面几乎是易如反掌。兰家大宅这里刚刚说定,新的医馆就已经开始打理铺面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兰望让栓子背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崭新的“迷你医馆”。 “嚯,兰家不愧是江北的地头蛇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把医馆给收拾出来了?”穿越者在栓子的背上感叹着。 说句实在话,这个医馆面积真的不大,前厅也就将将赶得上前世那种街边的小卖部,后面倒是有一处院子,还有三间卧房,但面积也都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原本为了做小买卖而设计的前店后家的布局意味着铺子里的各种设施都很齐备,一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最最重要的是:兰家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来了医疗器械!常用的几十味药材,针灸用的银针、艾叶,煎药用的瓷锅。。。林林总总,摆满了前厅的角落。 “看来我能省去很多事情了,直接开张就行了!” 早在昨天晚上,兰望就已经通过冥想,把玉简里有关医术的部分学完了—这就好像前世人们打趣时说的“睡眠复习法”,只要冥想一阵或者是睡一觉,知识就自己跑到大脑里了。穿越者由此更加坚信:自己来的是个魔幻世界! 于是乎,第二天,无论是贵阳街上的达官显贵还是江宁街上的升斗小民,就不约而同地发现街角不声不响地新开张了一家医馆,招牌还起的很响亮:“兰氏医馆”!这兰氏医馆刚开张,只有一个大夫,而这个大夫却不姓兰,而姓陈。 陈峰亮是我们穿越者的化名。我们小陈大夫的一天是颇为闲适的:睡到自然醒,在仆役的服侍下吃过早饭,然后由栓子背着到医馆去坐堂。没有病人来的时候,兰望就继续进入冥想状态,修炼武道;等一天的修炼完成了,往往还没到中午,兰大少爷就开始温习医书或是看看其他各类杂书,了解一下自己所处的世界。吃过家里送来的午饭之后小睡一会儿,再看一会儿书、练一会儿毛笔字,也就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会说兰望的父母真是心大,敢这样养孩子—可兰望真心觉得自己的便宜父母不是一般人。若是寻常的夫妻,遇到这样大的变故、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现这样大的变化,不是大惊失色就是欣喜若狂,哪怕情绪上再克制,也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接受、适应。可是自己的父母不同:他们在了解了兰望的状况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适应了自己儿子所面临的新情况,快速地进入了新的父母角色,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闯、去大展拳脚。这种心态、观念和教育方式,哪怕是在前世都是相当少见的。 “或许他们只是看在岚风云的面子上才让我这么胡搞?又或者是武将世家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磨练自己的男性子弟?” 不过兰望只是想想,对于这些也都是无所谓的。 他和自己的便宜爸妈软磨硬泡着出来开医馆是有原因的。作为一个老佣兵,兰望知道若是想获得信息,窝在一方天地里面肯定不是办法。他必须找到一种可以合理合法而又相对安全的接触社会的渠道。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动身出发考察整个阳关镇显然是不现实的。就他现在手头所拥有的资源来看,想要打听消息,当医生是最好的选择。医生这个职业或许不是特别容易引人注意,但是他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机会接触,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通过这种方式,穿越者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他所处的世界,了解这个社会的基本情况、人们的生活状态以及科技发展的程度,等等等等。最重要的是:兰望可以借此机会初步构建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借此捕捉各种各样于己有利的资源—病人嘛,即便付了诊金,情感上也总是要欠当大夫的一点人情的。有了人情,就能拉关系,拉了关系就好办事,事情都能办成了,穿越者还愁不能融入这个新世界吗? 起初的几天,医馆前基本上没有什么病人。兰望也是在馆里坐了三天堂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医馆地段似乎不是很好。贵阳街住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他们看病自然不会来兰望这个比路边摊好不到哪里去的迷你医馆;而邻近的江宁街上除了几户买卖人,剩下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基本都是做给人跑腿或是扛苦力活的营生。这些人家有人生了病,根本没钱去看大夫,有心的或许去药铺或是善堂的门口要一碗免费的枯草茶喝,权当清热去火,不长心的干脆就放任病人自生自灭。夹在这样处于社会两极的两群潜在客户中间,兰氏医馆的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 不过我们的穿越客还是不在乎。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到九岁的小孩儿,他有的是时间制定有关未来的计划。于是,他还是每天上班坐堂,修炼完武道功法就坐下来看书,丝毫都不在意有没有人来他的医馆看病。 除去一些给幼儿看的蒙学典籍(兰望的父母都知道兰望已经不需要再看这个了,可他们还是象征性地拿给了兰望),兰望把最多的时间都花在了一本叫做《九族杂记》的书上。这是一本现世实录,书里的文字将这个世界称为“天州”,又把这天下生灵分为九族,除去人族之外,分别是灵族、蛮族、土族、水族、魂族、鬼族、天柱族和地魄族。这九族共有天州之地,在数个纪元的时间当中既共存共荣,也会相斗相争。兰望读了许久,大致理出了一些头绪:人族大致占据了天州的中心,也就是最为富庶的一片区域;灵族和蛮族是最接近人族的种族,他们的外表大体上和人类无异,但是灵族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且寿命极其绵长,有些灵族长老甚至有着七八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寿命;蛮族人的体格虽然也类似人类,但是他们身强力壮、体格魁伟,不论男女身躯都比同龄的人类要大上一圈。这些蛮族骁勇善战,尤善骑射,纪元最初的时候以游牧和渔猎为生,后来凭借一身蛮力和悍不畏死的血性一路南征,在天州大陆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而后也仿照人族的样式立皇帝、开朝廷,在北方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之前栓子讲给兰望的故事中所提到的“北虏”,其实就是指蛮族。 “原来这大令朝是被蛮族野猪皮给赶到南方来的!”兰望恍然大悟。 书中说的土族,实际上是指矮人族。这些矮人往往身高还没有成年人类的一半高,大多生活在山岭和丘陵的洞穴中。由于他们善于掘土开矿,故而被称作土族;水族则是生活在大海中的鲛人,族人大多是人身鱼尾。他们在纪元初开以来就一直生活在水中,善于驾驭各种海洋生物;魂族,顾名思义,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种族,他们的族人都如同幽灵一般没有实质的躯体,只能在空中飘浮,不过修为功力较深厚的魂族可以凝聚出实质的躯体;鬼族人并不真的是鬼魂,而是因为他们皮肤铁青、蓬头散发、青面獠牙,状如恶鬼,才被人们惧称为鬼族。这些鬼族在战场上是令人生畏的敌人,但是他们的本性却并不好战;天柱族实际上是巨人族,这些天柱族人高可达一个成年男人身高的三至四倍,体型硕大无比,走路时的震动号称能撼动山岳,但是文明相对落后,还生活在部落阶段;地魄族实际上也能算矮人族—他们的身高介于人类和土族人之间。地魄族人善于农耕、勤劳友好,在天州九族中是最与世无争的一族。 “呵呵,难不成这地魄族是霍比特人?”兰望哑然失笑。 在这本书的最后,附有一张绘制非常粗糙的天州全图。兰望一看这张图就知道:这里不是武汉、不是中国,甚至不是地球! 涣水入大江的地方确实很像长江入汉江,但是全图上显示的大江的流向和轨迹与原位面的长江完全不沾边;而如果这本书上的天州大陆的形状和海岸线的走向也不与原来世界任何一块大陆有丝毫的重合。 “得,来到异世界了!而且还真是个奇幻世界!”兰望一边读书一边一耸肩。 入夜,兰丰山走进兰家内宅的正房。 妻子已经在房里等候多时了。武兰氏看到丈夫回来,便走上前去,温柔地帮丈夫解开穿在外面的长袍:“孩子他爹,今天又到哪里去劳碌了?” 兰丰山笑了笑,顺从地让妻子帮自己宽衣解带:“倒也没有多忙碌,就是驻军营那边点个卯、督导一下操练,再去将军行辕处理一下公文,一天也就这么恍恍惚惚过去了。” 妻子一边去床边取来早已经热好的水,烫了毛巾给丈夫擦脸:“你这一阵子不妨多顾及一下望儿。这小子好像大病过后反而开窍了,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有点不踏实!” “怎么?你担心有人对他不利?” “不,这我反倒不担心,咱们兰家长房护住自己儿子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我也信的过你。”武兰氏试了试毛巾的温度,然后就开始给自己的丈夫擦拭脸颊,“我还是担心望儿会树大招风!你说,要是他一直庸庸碌碌,虽然长成之后可能一事无成,可是至少不会惹来灾祸!像他这样原本默默无闻、一朝锋芒毕露,少不得会招来别有用心之人的算计!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是真的担心啊!” 兰丰山转过头来望向妻子,满眼温存:“可你也不是没有听到这小子说的话—孩子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双亲羽翼的庇护之下?他生在兰家、长在阳关镇,就注定了他在之后的人生中必然会面对这世间的各种肮脏龌龊。你我夫妻能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 “可是夫君,我总觉得,风云大师说望儿是肉身武魂,其实不是件多好的事情。你看看有史以来那些肉身武魂,有哪一个得了善终的?天欲取之必先予之,有惊才绝艳的天赋反而会招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用说了,不吉利。”兰丰山罕有地在谈话中打断了妻子。 “望儿到底是不是武魂下凡,我兰丰山不知道,也不在乎。我现在关心的是:我能不能把这家主的位置安安稳稳地交到他手里!” “可这家主之位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坐在这个位置上,顶住了多少压力,扛住了多少讥嘲冷眼,打掉了多少明枪暗箭!丰山,我是真的感觉累了,我们承受过的一切,我不想我们的儿子也要跟着一起承受!” “永璇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懂你,”镇北边将军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望儿若是不去争这家主之位,那些躲藏在暗中的宵小就不会向他发难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不会算计他了吗?对于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谁让他生在了兰家,成了你我二人的至亲骨肉!与其如此,倒不如迎难而上,争得了家主之位,也算是多了一张护身符!” 武兰氏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哎,但愿老天能保佑望儿。。。” 夜深了。 兰丰山在确认身边的妻子已经沉沉睡去之后,和衣起床,来到正房门外。 一个黑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昏黄的灯光下,兰丰山并不多言,只是简短地发问:“查清楚了么?” “回将军,尸首都查清楚了,一共四具,三男一女,全是江湖上挂了号的亡命徒。断手的那个体内查出了蛊虫,对方就是用这一手来来杀人灭口、做到死无对证的。” “幕后主使是谁?” 黑衣人顿了一下:“经卑职查明,这四个杀手都是蛊毒宗的人。他们很早就派出了这四个人混进了将军属下的暗探队伍,一直在等待时机下手。这几个人全是武尊级别的大能,一般的武者在他们手里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这回也多亏风云大师出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蛊毒宗虽然声名狼藉,可是与我阳关镇一向是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取望儿的性命?” “蛊毒宗必然不是始作俑者,再去查!” “卑职明白!还有,这回放了这四个杀手进了暗探队伍,分管暗探的千夫长如何处置?” “兰丰山沉默了一会儿:“留着他,继续观察,看他是否有什么异动。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以渎职的罪名打五十军棍、插标游营示众吧!” “卑职谨遵钧令!” “还有,彻查暗探队伍,一切可疑人等全部拘押盘问,若坐实内奸身份,不必请示,就地处决,首级号令全军!” “是!” 黑衣人转身,身影迅速隐入阳关镇暗夜的漆黑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九章 第一位病人 对于兰望来说,这种天天去医馆坐诊而不用出诊、有时间就可以随意挥霍掉的生活轻松而悠闲,同时充满了诱惑力。在前世当雇佣兵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仅有的享乐也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之间有限的放松。即便做这一行可以赚很多钱,可是兰望—前世他还叫冷玄机--却不知道该如何花这些钱,他从来没有认真地体会过时间,认真地享受过生活,仔细体会一下爱与被爱的感觉。 现如今作为兰望,这些他都能拥有。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福利吧!可以做前世想做但是做不了的事情。”穿越者时常这样对自己说。 这样闲适的生活眨眼间就过了一年多。 岚风云和海子在离开阳关镇之前为兰望带来了能够让他重新站立走路的东西—一截老树根。 当风云大师把这截儿老树根放到兰望毫无知觉的腿上的时候,这段树根竟然如活物一般不扎根就发出芽来!新抽出的藤蔓顺着兰望的双腿生长、攀缘,一直长到兰望饿腰间才彻底停止。坚韧的藤条在兰望的腰间和臀部弯成了一个支架,又与缠绕在双腿上的藤条相连接,牢牢支撑起了兰望站立的身体。穿越者甚至清晰地看到:自己双脚周围的藤蔓生出了细小的须根,在自己双脚周围深深扎进了土里,牢牢地抓住了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合着这就是一个活着的植物拐棍啊!啊不,按照前世的说法,应该叫外骨骼式助步器!看来这个世界的新奇事物还有太多太多。”兰望暗自赞叹道。 在岚风云师徒和父母的鼓励下,我们的兰大少爷开始利用这个“外骨骼式助步器”练习走路。虽然兰望的双腿仍然毫无知觉,但是有了老树根的支撑,兰望至少可以保持住平衡,让自己不倒下,之后再借助腰、臀和尚有部分知觉的大腿上部带动树根向前走。树根在兰望行走的过程中不仅时刻保持抓地,甚至还会随着兰望的步态而自由变形,从而使兰望在迈步的不同阶段都能很好地保持平衡。 老树根代替了兰望腿部肌肉、神经和骨骼的职能—从某种意义上讲,老树根就是兰望的双腿。只要老树根抽出的藤蔓还盘绕在兰望腿上,理论上兰望就和正常人无异。 “小子,这可是为师费了好大的面子帮你弄来的!”风云大师在海子嫉妒的眼神中对这兰望抚须微笑,“这老树根来自于灵族的灵树。这段树根其实就是灵树本体的一个分身,它能够辨认自己的主人,并且能够随着主人的意念而动。好好驾驭它吧!在为师为你找到医治双腿的药方之前,它就是你的双腿!” “谢师尊馈赠!”兰望一揖到地。 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因为兰望能够重新站立而欢欣鼓舞,对岚风云是千恩万谢。不过对于兰望而言,挑战才刚刚开始。 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兰望除去修炼武道功夫之外,就又多了一个必修课:学习走路,准确地说,是重新学习走路! 这老树根毕竟不同于正常人的下肢,想要熟练地、随心所欲地掌控它们,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行的。由于兰望的双腿尚无知觉,他只能利用腰腹和臀部的力量带动自己的“树根助步器”,同时用意念尽可能掌握树根形状的变化,以此维持自己的身体在站立时的平衡。 在兰家大宅和医馆后院里练习的时候,我们的大少爷没少栽跟头。有那么一瞬间,穿越者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蹒跚学步的童年和学骑自行车摔了一嘴泥的少年!好不容易可以在树根的帮助下勉强走路了,下一座大山就又横亘在了兰望眼前—怎么操纵树根,让自己可以奔跑或者跳跃!要知道,风云大师让兰望能够自己站起来,绝不是为了让他满足于仅仅能够走路—兰望在之后必须凭借树根的支撑和帮助,修炼各种武道功法,打出玉简教给他的一招一式!这可比单纯走路要难多了! 于是乎,有一段时日,贵阳街江宁街上的住户们,无论贫富贵贱,每天都能看到有趣的西洋镜:一个“半人半树”的毛头小子在贵阳街和江宁街上来回奔跑、蹦跳,步态拙劣无比、滑稽之极,时不时就会摔个大马趴或是坐个大屁墩儿,浑身灰渍污迹如泥猴一般。时间一长,江宁街上几个铺子里所有年龄相仿的小孩一得空就跟在这毛孩子后头,跳着叫着笑着,指指点点动手动脚地拿他寻开心;这孩子也不恼,只是继续旁若无人地跑着跳着。过了一段时日,这个半人半树的十岁小孩儿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整个人奔走如飞,那速度甚至可以和飞驰的骏马一较高下—这孩子也的确曾试图和路上驶过的马车赛跑,竟然还互有胜负!这样一来,江宁街上的孩子们自然是再也跟不上他了,只能看着他在前方一骑绝尘;慢慢地时间久了,顽童们也都觉得无趣,也就不来和这个毛孩子“打闹”了。 不过让贵阳街和江宁街上的大人们都感到奇怪的是:这孩子的衣着虽说不上华丽,但也确确实实是殷实人家的手面,至少家境肯定比江宁街上的破落户们好一些。可是这样一个富裕人家的子弟却无人管教,天天在大街上乱跑也没见哪家的父母过来揪住他的耳朵、训斥一顿,然后再拖回某个宅子里好好收拾一番。 直到后来,有心人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个小孩每天在外面跑跑跳跳之后,总是会回到街口的“兰氏医馆”。好事者跟过去一看,这医馆确确实实像是这孩子的落脚点,也像是他这个层次的人家所拥有的产业—在阳关镇,能冠以“兰氏”二字的产业,即使不是兰家人所开,也必定与兰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自然是开罪不起的。更何况杏林之家即便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能让自家子弟衣食优渥,这和小孩的穿着打扮倒也对得上。 可是不久就有人发现:这家医馆里从来没有大人出没,一直是这个毛头小子坐在柜台处,不是看着医书就是在闭目养神。再仔细观察,人们不难发现:这间店里整日间真的只有这个毛孩子在看店!有一日,一个商铺家出去买菜的主妇在回家时看到这个小男孩儿抱着个大木牌从医馆里走出来,上面的“广告语”墨迹未干:“兰氏医馆包治百病,出手不愈分文不取!” 这主妇一时好奇,就上前打探:“这位小哥,烦请问一下,你这兰氏医馆的坐堂大夫是哪位啊?” 小孩儿抬头瞅了她一眼:“我就是啊!” 这主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小伙计,我问的是坐堂大夫,不是问掌事的是谁!敢问你们这里坐堂大夫贵姓?师从哪家杏林高手?” “这位阿姨,您没听错,我确实是这儿的大夫,我姓陈,就在这里坐堂。小子拙劣,不曾师从哪位医师,全靠自己自学成才。” 我们的穿越者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自己可不能这么早就把便宜师父给卖了!而且他也有所耳闻:岚风云这护国公在整个大令朝是家喻户晓的大宗师,图腾一般的存在,你要是走到大街上说“我是风云大师的徒弟”,路人都少不得要把你当作精神病! 不过,在兰望与主妇的这番对话之后,兰氏医馆有个十岁的、半人半树的坐堂大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在小门小户聚集、家庭主妇扎堆儿的江宁街和邻近的街区,各种传言如野火一般蔓延开来。还没过些时日,兰望的医馆门前就热闹起来。 不过让兰望头疼的是这些人来这里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看热闹图个新鲜的!各路游手好闲的懒汉、饶舌多嘴的老妇、满心好奇的稚童,甚至还有单纯就是好奇的良家子弟和横行街面的地痞流氓,全都或三两结伴或成群结队地来到路口的兰氏医馆,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一时间小小的医馆门前门庭若市。兰望不胜其扰,要众人不看病就散去,可是这反倒刺激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胆大一些的开始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店,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兰大少爷秉承着来者就是客的原则耐着性子没有阻拦;更多的人还是饶有兴致地套着兰望的口风,问他各种各样的“医学问题”,譬如背一段《汤药歌》(类似原位面的《汤头歌》,兰望早就从玉简里学会并且背的滚瓜烂熟了)、讲讲药性药理、说说针灸方法什么的,兰望也都本着与人为善的精神一一对答如流。 日复一日,我们的穿越者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周围的人们都在逗着自己取乐,就是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来让他看病的!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和那个大妈的一次对话竟然变成了爆炸营销、网络炒作! 不过我们的穿越者就算是再笨也能想明白:医生越老越值钱,谁敢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来给自己看病?富人再富、穷人再穷,都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更何况兰望没有正经的医道出身,门前的广告口气又那么狂,患者看一眼都能生出不信任感。逗一逗乐可以,真要望闻问切,众人还是敬谢不敏了! 兰丰山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情况,非得派人来暗中保护兰望,兰望也只能接受。不过兰家父母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有两个破衣烂衫但却鼻孔朝天的小混混夹在人堆里来到了医馆门口,不由分说就冲门板上泼了一桶狗血,还往门口倒了一大坨恶臭熏天的五谷轮回之物。围观群众们看此情景一哄而散,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还留下来偷偷看热闹。 几个小混混儿趾高气昂,说这江宁街是他们“白虎帮”的“虎哥”罩着的,想在这儿开医馆,必须交保护费! 保护费是不可能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交的,只能靠打打斗斗勉强维持一下生活的样子。两个地痞流氓一个被卸掉了右臂和左手,一个被打碎了两块膝盖骨,兰大少爷还按着其中一个的头让他把那五谷轮回之物都吃了个干净,又揪住另一个让他把门上的狗血也给舔干净了。 自此之后,兰氏医馆门前又恢复了平静。这回是彻底清静了,医馆门可罗雀,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再也不需要担心兰望的安全了。吃瓜群众们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觉得无趣—人们奇怪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新鲜感过了之后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大多数看热闹的人也都有事情操持、有一大家子要养,哪里能来医馆门前天天看热闹呢!江宁街和贵阳街上于是就只剩下低低的窃窃私语,传说着街口医馆里那不会看病却会打人的十岁小孩。 日子就这样转了一个圈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兰望倒也乐得清闲,继续该干嘛干嘛;这样的悠闲日子他还没有享受够呢! 不过,居安思危的道理穿越者还是懂的。有人要杀他、自己双腿的残疾以及父亲母亲只字不提的关于家里的某些事情,都好像悬在兰望头顶上的剑一般。医馆开张有半年多,除了修理了两个小混混、得罪了一个不知道是哪路货色的“虎哥”之外,前雇佣兵什么信息也没收集到,什么人脉也没积累起来! 兰望不打算就这么窝在这一方天地里自己玩泥巴。想要获得更多资源和机会,他就必须跳出目前的这个小圈子。虽然便宜爸妈还是禁止他在阳关镇到处乱跑,不过兰望还是通过软磨硬泡抓住了几个随仆役侍从出城下乡管理产业或是去城内市集购物的机会,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这个新世界的人文风貌。 本来兰望已经要放弃医馆这条路直接开辟第二战场去赚第一桶金了,可是在进行完简单的社会考察之后,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把我们的穿越客打回了原形。兰望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穿越神器和能够赚钱的渠道全都列举了一遍,发现全都行不通:油灯、火柴、肥皂、玻璃、镜子、香水、粉笔、明黄色和紫色染料、高纯度蒸馏酒、四轮马车。。。林林总总几十种“穿越神器”,在这个位面都已经存在了,其中有好几种甚至已经非常大众化,贩卖他们或许仍然有利可图,但是绝对没有暴利。想要做这样的小买卖而发大财,兰望自认没有那个本事和头脑;技术含量再高一点的东西,譬如照相机、留声机和西医药品之类的,前世是个兵痞子的兰大少爷就更玩儿不转了;如果不去经商不去从医还想要赚快钱,那兰望就只能去当保镖、打手或是去阳关镇的地下武馆碰碰运气了,而这几种方法显然都不是可用选项—且不说人家会不会收你这个毛孩子,兰氏夫妇第一个就不可能同意。 就算兰大少爷想去土地里刨食,改善改善农业生产技术,甚至更进一步卖一卖兰家在乡下的地产败败家,前面还是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在去阳关镇城外的农村考察过后,兰望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位面人类的农业生产水平还停留在农奴制阶段,要是往中国历史上生搬硬套的话,差不多相当于从东汉到两晋南北朝之间的水平!整个阳关镇外的田野上不是一个一个的村落,而是一个一个的庄园,或者说“田庄”。每一个田庄都有一个田庄主,这个田庄主不仅是大地主,而且是“豪强地主”,这些老财在自己的庄园内私设公堂、修建堡寨、蓄养私军、役使人口甚至私封官吏,有如土皇帝一般;大量的人口为了生计卖身给他们为奴为婢,作为农奴帮田庄主耕种土地;这些地主老财们也借助这种手段隐匿了大量的人口,兼并了大片土地。兰望可以很有自信地下结论:只要出了阳关镇的外城墙,看见的人有九成都是人身依附于大地主而过活的农奴、半农奴和债务奴隶,而十成的土地都属于这些大地主!兰家在阳关镇城里或是边军中是有着很大的能量,可是在田野乡间绝对翻不起什么浪花。 由于农村的这种情况,兰望关于建设穿越新农村的设想也就彻底泡汤了:这些豪强地主的田庄都非常封闭,里面的人们依家族宗法而居,极度排外守旧,想要渗透进去难于登天;田庄里往往不只有种植业,还有人从事畜牧业甚至手工业,生活必需品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整个庄园就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独立经济单元。因此,想要用怀柔手段诱导田庄主或是农奴改进农业技术并且和穿越者瓜分利益,基本上是痴心妄想。本来能够提高地里的作物产量是每一个地主的梦想,可是这些大地主担心农奴一旦种植了增产作物就能够还清债务,他们通过人身依附关系、高田租和高利贷等手段控制农奴的把戏就不灵了,所以大多数田庄主都顽固地拒绝任何农业技术革新。更可恶的是,因为土地全都把持在他们手里,任何人不管是买地还是卖地都绕不过他们,这些豪强地主就能够借此操纵地价。兰望如果想要通过卖地的方式快速获得大笔资金,且不说兰家长辈会不会同意,这些大地主听到风声就会立刻联合起来狠命杀价—毕竟兰望要卖地就只能卖给他们!这样下来穿越者别说赚钱了,能不被这些土豪劣绅们吃的连渣儿都不剩就谢天谢地了! “钱没赚到,人脉没建立起来,金手指开不了,我不会真的是穿越者之耻吧?”兰望坐在医馆里常常这样暗自嘲讽自己。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在这样一个城市商品经济发达而农村经济发展极度落后的中古时期畸形社会,任谁来了都只能徒唤奈何! 其实面对眼前的困境并不是没有办法:以力破巧就行了!要么用工业社会的机械撬开封建经济的枷锁,要么用轰鸣的枪炮打开地主的堡寨、砸烂一切旧秩序!这两种方案配合食用的话效果更佳!只可惜,不管是开启工业革命还是建设近代军队,都需要原始资本,也就是—钱!问题就这样又绕回了原点;没有钱,啥都干不了!我们的兰大少爷总不能带着兰家手底下的边军去乡下吃大户吧? 说句实在话,兰望还真的想过做回雇佣兵王的老本行,自己拉起一支队伍。可是他设想中的这支队伍是一支纯火器装备的近现代军队,装备的技术水平不能低于19世纪初拿破仑战争时期欧洲军队的装备水平。如果是这样的话,兵员倒还好说,可是兰大少爷上哪里去弄武器和补给?燧发枪和滑膛炮你怎么造?近现代化军队必然需要近现代工业来供养,别的不说,就说兵工厂—想要建兵工厂,厂房、器械、能源、资本、技师和大量熟练工人缺一不可。这些东西,本位面上哪里去找?凭空变出来吗?! 在仔细勘察过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之后,我们的兰大少爷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到了医馆继续“坐堂”,蛰伏下来重新等待时机。 他意识到,虽然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可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人脉是现在唯一现实可行的破局方法。小弟可以不招,大佬却不能不结交啊! 穿越者还真就不信了,自己得了风云大师的真传,怎么就打不出名声?只要有第一个病人真心实意地来他这里看病,他保证兰氏医馆的名头会响彻整个阳关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十章 这是风湿病 一切的转机是在兰望十岁生日过了十天之后发生的。 这天上午,兰望还是像往常那样在医馆里“坐堂”。一年过去了,兰望是武也练的差不多了,医书也基本上全看完了。所以现在他每天修炼完在百无聊赖中干的事情,就是绘制武器图纸。 他什么武器都画,只要是见过的、摸过的、用过的武器,老雇佣兵都会花一番功夫仔细研究一下他的内部结构和工作原理。在他的经验里,这样细致入微的研究比单纯的记忆某种武器的性能和操作规范更加有助于他快速的熟悉这种武器。时间一长,见的武器多了,画出来的图也和机械专业的制图师相差无几了。 这个习惯看似繁琐、多余,但是它在战场上救过兰望的命。 一周多来,兰望已经把大到迫击炮、小到左轮枪,近到米尼米、远到褐贝斯的各种武器画了个遍,稿纸在手边堆起了厚厚一摞。画图自然是不能用毛笔的,所以我们的穿越者就用削尖了的炭棒代替。 虽然兰望知道这些武器中的绝大多数在本位面都造不出来—甚至可能永远都造不出来—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先画出来再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兰大少爷边画边对自己说。他之所以要跑到医馆来画图纸,是为了保密。这些稿纸可不能让人给看了去,真要泄密了就麻烦了,把制图场所换成医馆相对比较安全一些,至少兰望不用防着爸妈或是某个小厮突然闯进他的房间。 就在穿越者正勾画12磅拿破仑炮的药室轮廓的时候,门板被人敲响了三下。 “今日歇业,概不施药!”兰望头都不抬。这肯定就是某个来看热闹的傻帽。“按理说不应该啊,我那天把那两个小混混儿打成那副鸟样,连他们的主子都不敢来找我的麻烦,别人早就吓得跑光了,怎么还有来看新鲜的?”兰望腹诽着。 “这娃娃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门口传来一个苍老却又阴阳怪气的声音。“老夫。。。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头一次听说医馆儿。。。还会歇业,上门的病患。。。还不收治的!” 果然是来找茬儿的,兰望心里腻味透了。他还是不抬头:“此处医馆是我所开,关门歇业又不犯王法,不知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你若只是来看个热闹图个新鲜的,您还是请回吧,恕不远送!” “这位小郎中,我等真不是来寻开心的,家父确得了急症!”另一个相对年轻一点的声音响了起来,话语里满是急切。 什么?难不成真的是病患? 我这兰氏医馆开张一年多,才来了第一个顾客? 兰望赶忙抬起头,同时下意识地把画好的手稿都收进了抽屉里。来者是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人,都是一身这个位面读书人才穿的长衫。年轻人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表人才;老人虽然上了些年纪,可面目冷峻刚毅,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一望便知是个不好得罪的大人物。 不过,这老人的情况似乎真的不是太好: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双腿发颤,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长衫的袖口。 看得出来,他在保持矜持和沉稳的同时,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都到了这个时候,兰望也顾不上去分辨这一老一少是真看病假看病了。老人很快被扶进了堂屋,在一张专为急症患者准备的躺椅上躺下。 “小郎中,我父亲的骨痛症又发作了!”年轻人额头上出的汗不比老人头上出的汗少,“今年年初的时候还只是腿部隐隐作痛,父亲以为只是走路多了累着了,可是之后疼痛不但不减退,反而日益加重!到后来竟是除了头、双手和双脚之外全身都疼!请了好多大夫,用了好多名贵药材,就是一点都不见好!每次发作就是这样疼痛难忍!小郎中,帮帮我父亲吧,哪怕给他开一剂镇痛的方子也好啊!” “这位公子,莫要惊慌急躁,待我问老人家几个问题。” “我父亲都疼成这样了,你还要问问题?!”病患家属的脾气似乎是上来了,眼看一场医患冲突就要爆发。 “。。。剑阁,不可造次!我。。。等是有求于人,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躺椅上的老人突然开口了。这句话几乎是老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兰望这时候也意识到为什么老人刚一开口说话时不仅阴阳怪气,还大喘气,原来都是疼的! 年轻人虽然依旧焦急,可是却不再开口说话了。 “老人家,你的疼痛是在皮、在肉还是在骨?” “在骨!感觉。。。周身的骨头都疼。。。痛入。。。骨髓!”老人的症状似乎是加剧了。 兰望仔细地按揉了老人的手臂和小腿,又快速地切了脉,心里已经明了了八九分。 “我先给老人家施针止痛。” 取出柜子里的银针,找准穴位,手运巧劲,纤细而柔韧的针就灵巧而毫无阻滞地钻入了穴位当中,刺入大约三分深。刚刚刺入七根针,效果就显现了出来—老人不再气喘,呼吸平稳了下来,脸色也不再惨白了。 “老人家,感觉好些了吗?”兰望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不疼了!”病患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 “好的老爷子,这只是给你止痛,是治标;接下来就要治本了。”说着,兰望连毛笔都不拿,直接就用炭笔在草纸上龙飞凤舞地开出了两张方子,一张煎服,一张外用药浴。 儿子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父亲,您不疼了?” “这小郎中真是妙手啊,前面几个大夫也都给我施过针,疗效远不如这小郎中的手笔,只能略微缓解阵痛;这个小郎中七根银针,为父身上的阵痛就戛然而止了!不错不错!” 那是当然!兰望在心里说着。要是风云大师的真传治不了这么简单的病,那人家也就不会是护国公了! 年轻人紧接着接过药方:“大夫,请问家父到底得的是。。。” 他还没有问完“得的什么病”,眼睛就瞪大了:“这内服药不是治疗风湿病的方子吗?” “没错。老人家得的就是风湿。” “这怎么可能?!小郎中你不会是弄错了吧?风湿病有笑地又寒暄了几句,祖氏父子俩就离去了。在他们临走之前,兰望又嘱咐了几句用药的注意事项,并且隐晦地暗示了一下祖元让他留心查找幕后黑手。 病人走了之后,兰大少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竟然非常孩子气地在医馆里蹦跳起来! 哈哈哈,破局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穿越者暗想。 能不能就此打开局面,就看这一哆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十一章 蒸汽机 兰望本来打算立刻就动身去这个沈翰林家给他治病的—十万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这个位面,用“金”作为最大的货币单位,这种货币像是一个微型的金元宝,但是相对更狭长一些,近似金条,大概有拇指大小。一个城市的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入都未必能超过一个金,很多贫苦人家甚至都没有摸过金! 十万金,按购买力计算比原位面清末民国时期的十万两银子、十万银元还要值钱! 有了这笔钱,穿越者不管想要干什么,就都有了准备金! 更何况,如果事成,沈家人还会让他随意挑选一处产业!有了钱、有了产业,穿越者就有了大开金手指的平台! 不过,在兰望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决定暂时缓一缓。他准备再收治几个病人,让自己兰氏医馆医馆的名头再稍微传一传,发酵一下。这样的话,只要能够产生“品牌效应”,自己行医的收入就绝对低不了。更何况,兰大少爷还得花些时间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沈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好在问诊之前做些准备。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兰望对金子和产业可是势在必得的! 兰丰山和武兰氏夫妇知道了兰望的诊所里来了第一个患者,都高兴得不得了。在他们看来,虽然兰望还没有在武道上表现的多么惊才绝艳,这医道上的造诣就已经让兰望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夫妇二人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或是满地撒欢儿,自己家的儿子已经能成家立业了!啊,成家还没有,立业倒是可以的。 兰望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便宜爸妈千万不要把自己开医馆的事情说出去,也不要说兰氏医馆的小掌柜是他们的儿子。兰丰山夫妇虽然大惑不解,但是依然同意了。 于是乎,沉寂了一年多之久的兰氏医馆再次热闹了起来。就在兰望治好了祖尚书骨痛病的第二天,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仰着头来到了兰氏医馆门前。这个体型富态的男人之所以仰着脖子,并不是因为他趾高气昂目中无人,而是因为他流鼻血了—还血流不止,用了什么方法都止不住血!抬进来的时候,他鼻子中流出的鲜血淋漓地染红了医馆门前的地面。 这病看着吓人,可是却并不凶险。兰望连脉都不用切,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气血逆行、邪秽上涌,加之天气燥热,才导致的鼻子血流不止。我们的小神医连药方都不开,直接找来两头独瓣蒜,捣成蒜泥,让这胖子脱了鞋子。兰望接着就把蒜泥依次敷在胖子小腿和脚底板上的几个穴位处。几乎是立竿见影,鼻血立刻就不流了。 一问才知道,这胖子最近总是心烦气躁,同时还在吃大量的参汤之类的补品,本来气血就旺还要进补,那当然会鼻血长流了! 兰望嘱咐了几句,开了一个调养气血的药方,胖子和两个小厮都千恩万谢地走了。待到他回来时,直接拿出了一百金作为诊费。 一百金和十万金比起来或许少了些,但是单纯看过去那也是相当多了。更何况,这一百金是兰氏医馆开张以来的第一笔进项,可谓是意义重大。 又过了一天。就在兰望还在思考该怎么对患者收费时,才发现又有患者登门了。一天里来的患者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全都是贵阳街上的住户。一个肠胃病,一个头疼,还有一个长期失眠。兰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都把他们治好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三个患者全是昨天那个胖子介绍来的—那个胖子不叫胖子,而叫文视理,是令朝的一个宗室子弟,还是个王爷! 几个患者都异口同声地说:“是文王爷叫我们来的!”“对呀对呀,就是文掌柜介绍我们来小郎中你这医馆的,国姓爷说的话总没错吧?”“王爷都说你这里开的药管用,别人治不好的你能治好,老朽当然要来碰碰运气了!” 兰望知道,自己的选择做对了。 果不其然,之后的几天里,患者越来越多,一周之后甚至在医馆门前排起了长队。绝大多数客户基本上都是贵阳街上的达官显贵,最次也是某个大宅的管家或者是豪奴,甚至还有住在贵阳街外的富户慕名而来的。这些人出手都极为阔绰,少者十金,多者甚至豪掷千金!有个酒楼的大掌柜在兰望只用一炷香时间就治好了自己不举的毛病之后,当场写了金票,凭票面可以到兑铺去直接兑换一千二百金! 兰家大宅不得不再次派出更多的人手来暗中保护兰望的安全,兰望也不用再发愁他的客源和生意了—他的名声已经彻底打响了。兰望甚至不准备给诊金开个最基本的价码—爱给多少给多少!目前为止来他这里看病的人非富即贵,许多人都是急症或是有多年久治不愈的顽疾,在兰望展示了他的回春妙手之后,基本都不吝惜那些阿堵物。毕竟,再吝啬的人也惜命啊!吃饭可以赊账,看病你敢不给钱吗?医生可以救你,也可以不救你! 江宁街和贵阳街交界处有个兰氏医馆、医馆里有个姓陈的十岁小神医的事情再次在阳关镇传开了。陈锋亮这个名字在一年多前突然闪现在这座江北大城,又突然消失;一年后,这个名字再次现身,并且变得如雷贯耳。一时间,整个阳关镇家境稍微优裕一点的人都以去兰氏医馆看病为时尚,津津乐道地在茶余饭后不无自豪地谈起来,脸上也是很有面子的。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人从江南渡江来到江北,只为了看那年幼的、半人半树的小神医一眼。 兰丰山和武兰氏为自己的儿子能够结交这些本地名流而感到欣慰。但是出于避嫌和保密的考虑,夫妇俩并不打算现身,而是计划让兰望自己去应酬。 兰望在窃喜之余,也意识到自己该转移阵地了—狙击手尚且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更何况兰望这个已经被杀手盯上了的人!穿越者虽然用了假名字、假身份,可是这些都不是滴水不漏的,也经不起推敲,时间一长必然有破绽。兰望作为阳城兰家的大少,之前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他生病前从来不在外面玩儿、出行也总是在宅子里就跟着母亲坐上轿子,这才导致贵阳街上基本没人认识他。可这并不意味着之前没有人认识他、以后也不会有人认识他—之前的兰望参加过家族幼儿间的比武,还念过一段时间的书,那么兰家其他两房的长辈和一些子弟肯定就见过兰望;兰望总不可能一直住在医馆,他总是要回家的,一旦被人看见他走进了兰家大宅,也非常容易露出破绽;兰氏夫妇已经在大宅里下了封口令,任何知情者不得提起兰大少爷出去行医的事情,可是在兰望这个雇佣兵看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种所谓的封口令更多的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兰望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搜集资源的一步。而下一步,就是重新隐入暗处,切实地掌握资源,壮大自己的力量。只有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他才不会惧怕明枪暗箭,才能够把这个在他看来如同儿戏一般的假身份给彻底扔掉。 说的白一点,就是要猥琐发育、闷声发大财了。 可是转移阵地,谈何容易呢? 自那天认识了祖元之后,兰望就发现这个老人每次都会在清晨很早的时候出来遛弯儿。他从贵阳街出来,一直穿过江宁街、高墙街、涣王道,最后再折返回来,每天的路线都差不多。每次在回到江宁街和贵阳街的交叉口的时候,祖尚书总是会在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茶棚里停下来喝杯茶,有时候也会直接叫一份早点。他在这里等待半炷香的时间,一个胖胖的身影就会准时出现—正是文视理。兰望也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他们俩认识的,这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要一块儿吃个早点。文视理一坐下来就立马就会叫上三笼包子、一碗豆浆,风卷残云一般吃完,紧接着就会端出一副围棋—对,就是围棋,玩法都一样—和祖元对弈起来。他们会一直下到整个茶棚里的食客都走了、太阳高高悬着的时候才会有说有笑地散去。兰望前世的时候是个围棋高手,一度还自己打过棋谱,所以兰望索性就每天早早来到医馆,开张之前先到茶棚里和一胖一瘦两个大佬聊聊天、看看他们下棋。两人见是小神医,也都乐得拉他入伙。一来二去,没几天这三个人就熟络了起来,结成了忘年交。兰望也没有了拘谨,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始“套取情报”了。 久而久之,兰望也会加入战团,三个人一起下棋打擂台。本来这样的1v1v1的棋局是大家互有胜负的,可是文视理这个胖子总是因为自己输给了一个十岁小孩儿而感到意难平,总是一边嘴里侃着大山一边和兰望在棋盘上殊死厮杀,不干倒兰大少誓不罢休。于是乎,有的时候祖元竟会被直接晾在一边! 就是在棋桌上,兰望套取了好多情报—其实不用他故意套话,文视理自己就能口若悬河地说上好久。兰望从二人的嘴里知道了父亲一直瞒着他的事实:在兰家,不习武者不可为家主。 “哎,你说这天地不仁,真的就以万物为邹狗啊!兰家少爷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废了双腿呢?你说说这事儿整的!兰将军肯定是不得安生了,还有比兰家子弟不能习武更叫人闹心的吗?”文王爷义愤填膺,还越说越激动,“不能习武就不能当家主,可你瞅瞅,兰家二房三房的那些小辈都是些什么货色?能打是能打,可是个什么能造出只要烧开水就能自己活动的机器,还说什么要让这个工坊都用他这种机器!造是造出来了,他今早非要来看这批机器首次开动,大半个工坊的人都过来围观,谁知道那机器炸了!一共八台全都炸了!喷出的热气把整个工棚的人都烫伤了!我孙儿也在里面!” “我靠,蒸汽机?!”穿越者几乎要叫出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十二章 你并不孤独 兰望现在暂时顾不上蒸汽机不争气鸡的,他关心的是伤员的病情! 如果真的是蒸汽机故障,那么这些伤号就大概率全是蒸气烫伤。这种类型的烧烫伤在原位面处理起来都非常棘手,更何况是在这缺医少药的天州世界! 本着优先处理重要病患的原则,兰望首先来到了文王爷的孙子跟前。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其实不比兰望大多少。他的左脸颊下部几乎完全被烧毁,皮肤得到质感变得如同烂皮革一般粗糙;上身赤裸着,前胸和左右手臂都有大片的烧伤创面,有的隆起水泡,有的完全烧焦。 按照原位面的医学等级划分,病患躯干皮肤的烧伤总面积至少有百分之十五,大部分还全都是iii度烧伤,已经能够归类为重度烧伤病患。这类病人确实应该优先处理。 “文公子,能听到我说话吗?”兰望对着担架上的病患问。 文王爷的孙子睁开了眼睛,干裂皱缩的嘴唇缓缓翕动:“你是。。。大夫。。。” 很好,病人至少意识还算清醒,暂时还没有陷入休克。 我们的小陈神医打算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救治病人。兰望迅速拿出几根随身的银针,刺入病患完好皮肤处的几个穴位。这几个穴位能够帮助保持患者的意识清醒,同时避免患者因为肌肉和皮肤萎缩而导致胸腔收缩、进而窒息。 “孙儿,陈神医来了!你一定要挺住,挺住啊!”文王爷泫然欲泣。他扑过来握住孙儿的手,“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兰望转向王爷:“王爷切不可乱了方寸!病人现在需要安静!” 文王爷赶快闭上了嘴,但是仍然满眼都是焦急、悲切。 兰望身上除了几根随身的银针以外什么器材药品都没有带。他迅速找来纸笔,快速写了两个药方交给文王爷:“王爷,你快些安排人去把方子上的药抓来!第一个方子按照指示捣碎成糊,第二个方子就直接压碎成粉,快些送过来,多送一些!事不宜迟,救命要紧!” “快去快去!一炷香时间内给我把周围所有和药方匹配的药全给我买来!办砸了,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王爷转身,冲着身边的几个随从和小厮怒吼道。 那边厢王爷打发人去买药了,这边厢兰望也没闲下来。他又对祖元说:“祖尚书,这里人手不够,还得烦请您老人家去把家里的仆役叫来一些,要他们多拿些绷带和针灸用的艾草、银针来,越多越好!” 祖元没带随从,他直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兰望并不打算就这么等着。他迅速开始处理其他的烧伤病患。也亏得他今天多带了一些银针,要不然根本不够救治这二十来个患者。在确认所有的患者意识全部清醒、没有休克及窒息迹象后,小郎中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烫伤之后真正要命的是严重的并发感染、血浆流失导致的电解质紊乱,以及继发性的内脏器官衰竭。只有把这几关都挺过去了,重度烧伤患者才算是初步地脱离了危险。 不一会儿,兰望开的药送来了,足足有一推车。兰望和文王爷同祖尚书叫来的帮手们一起,开始给伤员们清创、消毒、上药。兰望还是先用针灸止痛,然后再用药水擦涂患者的烧伤创面,之后再把捣成糊状的药用敷料涂抹在创面上,最后绑好绷带。按照常理来说,烧伤患者应该先用双氧水初步消毒,再用碘伏二次消毒。只是这个位面根本就没有双氧水,更没有碘伏,想要外用抗生素就更是痴心妄想,兰望就只能用从玉简里学来的一种简单的药水配方为伤者进行清创。 不过看起来这些药品的质量很好,效果并不比原位面相对应的西药差。 之后一步,就是给烧伤患者进行补液了。理论上说补液应该通过静脉输液进行,可是这里没有合格的针头!所以说兰望还是勉为其难地使用了口服补液的方式。虽然这种方法的电解质吸收效果相对较差,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几大口水缸被抬来了,根据兰望的药方配好的药材也被泡了进去。 “每过半个时辰就得给伤号喂水!绝对不能落下,所有人都得喝到水,水分补充必须得充分!”兰望吩咐着身边祖元招来的仆役,丝毫没注意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已经带有原位面的风格了,“这些止痛的银针必须留着,三个时辰之后才能拔掉!” “这个临时的棚子太简陋了,卫生条件也不好,必须把伤号挪到四周有墙壁又能保持通风的地方!” 一干人等又匆匆忙忙地把受伤的匠人们转移到了他们自己的宿舍中—文佳工坊的工匠大多是外来户,除了少部分人拖家带口之外基本上都是单身汉,食宿都在工坊里,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宿舍。那里简陋是简陋了一点,可至少上有片瓦遮身,屋内清洁干燥,工匠们也都喜欢住在那里。 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兰望回到了棚子里。这座棚子里现在只剩下了文王爷的孙子一个病号。过一会儿,王爷府上的差人就会过来把王孙用轿子抬回府里,所以王孙就在这里等着。 王爷怕出声吵到了自己的孙儿,只是用眼神和口型示意兰望,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兰望也不同祖元和文视理多说话,而是又回去照顾文王爷的孙子了。 待他一走近王孙躺着的行军榻,就听到这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一脸病态倦容的少年在低低地自言自语:“不应该啊,这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设计都合格,铆接没有出错,材料过关,之前试运行的时候气缸也承受住了最大压力阈值。。。怎么就爆了呢?怎么会这样,该怎么改。。。不该出现事故的啊,大学机械课上都组装操作了那么多次,怎么还是。。。” 之前兰望一直在忙着救治伤员,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回过神来听到这个王孙说的这么一段话,他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他在这个异世界,并不孤独。 兰望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这个人就是个穿越者,但是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蹲下身来,悄声对伤员说:“你现在不应该胡思乱想,应该好好休息。” 少年对兰望的劝解充耳不闻,依旧在自言自语。 我们的前雇佣兵打算使出一些手段试探一下这个文王孙。 兰家大少嘴角挂上了一丝诡秘的笑容:“你也不要灰心,早期的蒸汽机出故障导致生产事故是很难避免的,第一批试制的机器也有一定几率会出现瑕疵。你要知道,就连瓦特当年改进蒸汽机的时候,都试验了几百次才成功呢!” 行军床上的少年双眼瞬间瞪圆了,面部肌肉剧烈抽搐着,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你。。。” 兰望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轻轻按住王孙的肩膀,低声对病号、同时也是自己的穿越者伙伴说:“好了好了,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能乱动!” “你只要知道我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让你重新回到厂房里去工作就好了!” “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 文王孙睡着了,文佳工坊也逐渐恢复了秩序,停滞的生产也渐渐恢复。 兰望正在棚子外跟两个老人说着话。文王爷对兰望是千恩万谢:“小陈大夫救了我文家人两次,更救了文佳工坊!今日要是没有兰氏医馆,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爷一边说着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祖元在一旁安慰道:“文王爷,你也放宽心,大夫都说了,侄孙儿现在已经算是安全了,只要回家静养一段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侄孙儿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的!” 兰望心想:我刚才可没说病人脱离危险了,我只说他“暂时安全”了! 不过这话他不打算说出来,说出来怕影响医患关系! 这边二老一少三人正聊着,那边兰望远远就看见一个比文王孙稍大些的年轻人火急火燎的地往棚子这里跑来。年轻人长得不算帅气,但是也很周正,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和体形略显臃肿的文王孙比起来算是有一副好身材了。不过这个青年的穿着非常奇怪:双手都戴着手套,手套筒一直拉到胳膊肘;上身是厚厚的粗布衣服,还围着一条灰色的、近乎围裙的东西;额头上扣着一副有两条细缝的“眼镜”。 他焦急地向这边跑来,一站定就叫道:“文同心!文师傅在这里吗?” 文王爷很惊讶:“李主管?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被称作“李主管”的年轻人没有理会文佳工坊的大老板,而是转身就逮住了兰望:“小朋友,你看到掌管火轮机房的文师傅了吗?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心里腹诽着,嘴上却不能说出来,搞不好这又是一个穿越者同伙呢! “请你安静一下,病人在休息!”兰望压低声音,但是态度颇为严厉,像极了前世医院里呵斥家属让他们安静一些的医生或是护士。 戴着滑稽围裙的青年明显一愣:“你。。。你是大夫?” “是啊,我是。”兰望回答,“贵阳街兰氏医馆,陈锋亮。” “你说的文师傅,是不是文王爷的孙子?” “对啊,是的!他现在怎么样?” “病人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但是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我刚刚给他进行了清创消毒,包扎已经完成,只要未来几天勤换药,并且保证足够的补液输入,度过烧伤后感染的危险期就好了。” 其实兰望完全可以拿出更好的药方来让文同心—也就是文师傅—快速痊愈。风云大师传授的玉简里有好几种能够使伤口快速愈合的特级伤药。可是问题在于:这些药物的配伍都很古怪,分量很难把握,所需要的药材不是极其名贵就是特别稀有,兰望短时间内还真的没法在阳关镇把药品成分都配齐。 但是这样也有了一个潜在的好处:兰望不得不用更加传统的方式给病患疗伤,这也让他下意识间说出了一大段只有原位面的医生才会说出来的医嘱。 穿围裙的青年听到兰望这段地道的医嘱,整个人彻底愣在了那里,盯着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兰望目瞪口呆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谢谢大夫。。。请问怎么称呼您?” 兰大少爷顿时满头黑线: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我姓啥名啥了嘛!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也是穿过来的,那自己可不可以把他这句问话理解为—你前世是干什么的? 不过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身份,所以他还是回答:“叫我小陈大夫就好。” 毕竟祖元和文视理还在旁边,兰望的表现也不可太过怪异。 戴围裙的青年盯着兰望看了好一会儿,把兰望盯的都有些发毛了。许久,他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文佳工坊化工部主管,李长亭。” 哦,原来是搞化学的,怪不得一身行头这么齐全,兰望想道。 这回他也能确定这人是个穿越者了。 兰望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就这样,未来大令帝国的陆军总参谋长和皇家科学院总监完成了历史性的握手。 “小陈大夫,我可以到棚里去看看病人吗?”李长亭问道。 “完全可以。”兰望会意,同“化工部主管”一道走进了凉棚。 李主管很简单地察看了一下文王孙的情况,确认他并无大碍之后,沉默了许久。少顷,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兰望: “这里没人能听见咱们说话。兄弟,你是哪年穿过来的?” 这么直接的吗?!都不带做一点铺垫的?! 理工科的人果然都是直肠子,兰望腹诽道。 “20xx年。”兰望丝毫不含糊,“原名冷玄机,前华夏xx战区直属xx特种大队队长,xx佣兵团团长。” “我是20xx年穿过来的,比你早上一年。”李长亭回应,“原名王思静,毕业于xx大学无机化学工程专业,xx化工企业工程师。” 兰望一咧嘴,露出了一个专属于小孩子的狡黠微笑:“那床上的这位呢?” “他和我同时穿越的,原来也姓文,叫文武斌。我们是校友,只不过他在机械工程专业。他毕业之后在xx重工做工业机械设计,有一天我们俩在饭馆碰上了,就一起喝了两杯,全都喝断片儿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李主管脸上的表情带着无奈和讽刺,“也不知道自己在前世翘没翘辫子,糊里糊涂就过来了,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全都一股脑儿扔下啦!” “我倒是比你好一点,至少我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死是活。”兰望的声音也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苦涩,“出任务的时候一发火箭弹就在旁边爆炸,人大概都零碎了吧?” “我很抱歉。” “没啥可抱歉的,咱们这不是来到下辈子了吗?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转世!反正老天爷大发慈悲,让咱们几个都能再活一次。只可惜。。。来的这个地方太操蛋了!”前雇佣兵呵呵笑着自嘲着。 “是啊,谁说不是呢。”化工部主管也陷入了惆怅。 “对了,话又说回来,你们俩在这边发展的如何?金手指开出来了没有啊?我可指望着抱你们两个工业党的大腿呢!”兰望调笑道,试图改善改善气氛。 李长亭也哑然失笑:“发展倒是有一些,金手指算不上!我是个学无机化工的,到了这边后一开始很不适应,因为我发现我之前学的用的东西在这个位面全都玩儿不转。这个位面的元素种类和周期和咱们原来的位面有非常大的差别。金属元素很相似但不完全相同,非金属元素类群差别就很大了,除了碳、氢、氧、氮等几种常见的元素之外,其他非金属在这个世界似乎都不存在或者是和原位面的元素周期表对不上号。” “我在这个工坊建了个实验室,倒腾了也有几年了,这才刚刚算是把本位面的常见元素和他们的化合物搞清楚,这感觉就像我又回到了中学重新学了一遍化学,只不过内容完全不同!不过还好,这个位面还是有煤和铁的—准确地说分别叫作黑火石和墨金。我们工坊在买进矿石的时候我特意弄了一些样本来做了简单的化学分析,成分什么的都对得上,墨金就是铁的各种氧化物,煤的主要成分也是碳不假。但是这个位面的煤炭里面还有很多有机成分,我们现在既不认识也分离不出来。” “不过好在我们附近有了煤炭和铁,想要建煤铁复合体搞工业化就有了基础。我看过了,阳关镇附近产出的铁矿石含铁量大约在40%左右,质量非常好;煤炭我也都做过燃烧实验了,都是优质的无烟煤,夹杂有少部分烟煤。不过烟煤不一定用来烧,也可以用来炼焦。我目前还没有在这些煤炭里面发现硫或是与硫类似的成分—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压根儿就没有硫—所以我们在烧煤之前连脱硫都不用做,这倒是一个福利。” 洋洋洒洒说到了这里,李主管却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没有!我试验了很长时间,找了很多性质类似的材料,但就是做不出。另外,基本上意味着我们没办法搞出近代化的热火器了,除非我们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兰望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听不懂面前的这条工科狗说的话了,便礼貌地打断他:“那躺在床上的这位文师傅有什么进展呢?”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这招转移话题实在是糟透了,因为他只不过把话题从一个理工科转到了另一个理工科。 “老文在穿越之后一直在折腾蒸汽机。他为了试制一台机器出来,去外面找来了好多铁匠铜匠木匠,花了很多份图纸,还进行了不少材料强度实验,就是为了找出合格的材料制造蒸汽机的锅炉、汽缸、连杆之类的东西。具体的细节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跟我发过牢骚,说我们自己建的小土高炉炼出来的铁质量太差,强度也不够,根本不能用来制造蒸汽机的部件。最后他好像是用木头解决的。” “木头?!木料都能组装蒸汽机?”兰望就算是理工科再不好也知道木头没法用来造蒸汽机。 “当然不是全用木头,而是用硬木做连杆、平衡臂还有飞轮之类的框架性零件和可活动连接处的加强楔,与蒸汽接触的部分还是得老老实实用金属的。”李主管解释道,“所用的木头来自一种叫做刺榴木的落叶树,这种木料的强度和韧性足够好,而且几百度高温下都不会燃烧,完全可以在承受应力不大的地方作为金属的代用品。当初就为了制造蒸汽机的飞轮,小文师傅甚至去找了十几个制轮匠来—你要知道制轮匠有多难找—用硬木生生刻出来了蒸汽机的飞轮!” “哇塞,这也是蛮拼的。”兰望打趣道,可随即又严肃了起来,“不过你知道这回这几台蒸汽机为什么出问题吗?我听说八台蒸汽机的气缸几乎是同时炸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一起意外。” “我也觉着蹊跷。”李长亭皱起了眉头,“文同心的手艺和技术整个工坊的人都有目共睹,他手下的学徒们也都没有问题,文师傅甚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专门培养了一批钳工出来,蒸汽机上的活动连接处和锅炉外壳的接缝处都是都是这些学徒们手工一点点楔入和铆接的!虽然这批小工还没摘掉‘见习’的帽子,可是组装机器再怎么着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纰漏吧?” “是啊,八台机器同时出故障的概率实在太小太小了。”兰望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工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是与谁有矛盾、发生过冲突?” 李主管闻听此言便苦笑了起来:“你是说我们工坊有没有什么死对头是吧?有,也没有。我们的老板你也认识,就是文王爷,这个人即使再落魄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阳关镇敢明目张胆寻他晦气的人还是非常少的。”李主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棚子外还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府上来人接孙子的文视理,“不过问题在于:我们这个工坊建起来了之后规模迅速扩大,又到处招工,还把阳关镇外的流民都引了进来充实劳动力,就这样抢了不少人的饭碗。工坊周围有好多小手工业者全都破产了,少部分人进了我们工坊,大部分人全都失业了,被迫另谋生路,不满情绪肯定不小。除此之外,外来工和本地人的矛盾冲突也是很大的问题,我们工坊已经处理过很多次场内工匠和外面住户的纠纷了。对了还有,在我们开始搞蒸汽机之后,工坊附近就总有人传播流言,说什么我们在工坊里行‘妖术’,要造出用恶鬼驱动的机关来!类似的话我和我手下的学徒们都在外面听到过不少。” “呵呵,合着咱们还没开始搞工业化,光靠着规模效应就把本地的小手工业挤垮了!”兰望感叹道,“不过这也意味着外面那些对工坊不满的人会成为不安定因素,只要有人一煽动。。。” “不好了!不好了!工厂外面有人闹起来了!”一个工匠高声喊叫的声音由远及近,使两个穿越者的对话戛然而止。 这人跑到文王爷跟前:“东家,不好了!咱们的场子被人给围了!外面来了一大群刁民,说是要讨什么说法!过来接王孙的轿子根本就进不来!” “东家,您拿个主意吧!” 兰望一拍脑袋: “我靠,我这乌鸦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十三章 有人闹事 与刚才孙子出事时的慌张和六神无主截然相反,文王爷此时却显得无比镇定。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心里的某块大石头落地了—好像他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王爷胖胖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哼哼,不错啊,这群藏在地沟里面的老鼠和臭虫终于冒头了!我就说么,这么好的、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呢?!” 文视理一转头,对身边一个魁梧的随从命令道:“猛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去把护场队拉起来!棍棒都给本王拿起来!不只是护场队,现在在场子里的还能动弹喘气儿的,全都给本王抄家伙上!” “把前一阵子打制的那些拒马都抬出来,把门口给我里三层外三层堵好了,一只耗子都不许放进来!” “剩下的人,照顾好伤员和妇孺!尤其看好了我孙子!快把王孙抬到后面去!” 文视理一边像大将一样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一边顺手拎起了摆在棚子一角的、足有手臂粗的柳木棍。 “李主管,你之前囤的那些红粉儿白末儿,就别藏着掖着了,也该拿出来了!” “得嘞,王爷!马上安排!”李长亭立刻回应。 李主管又转过身来推了兰望一把:“你和祖尚书带上二十来个人,去那边的棚子里,那里有四台消防水车,你把它们推出来,用最近的锅炉给水车的水箱里灌满开水,然后推到门口!” “嚯,你们这儿的设备挺齐全啊?镇暴设备和人群管制器材都有!”兰望一看工坊的人早就有应急预案,本就不怎么紧张的他更加放松了,又开起了玩笑“红粉白末都是什么啊?不会是毒品吧?” “嗨,也没有多高级,就是辣椒末!这是红粉;白末是生石灰末,当然不是氧化钙,只是一种性质类似的非金属氧化物。”大战在即,李主管都不忘了拽两句化学,“这玩意遇水发生反应,能快速放热,就当它是氧化钙了。咱们先用辣椒粉喷他丫的,要是还不抱头鼠窜,就直接扔石灰包,迷他狗日的眼睛,最后再喷开水浇一浇,烫也把它烫熟了!” 兰望一脸坏笑:“行,算你狠!” 与此同时,文佳工坊大门外。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渍、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一个裹在破布里的婴儿,状若疯癫地嚎啕道:“这让人怎么活啊!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母子”身边还有几个穿着类似的女人,有老太婆也有少妇,有的手里还牵着正在抹鼻涕的小孩。在她们周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围着数百人,全是文佳工坊周围棚户区贫民窟里的住户。 “这文佳工坊挤垮了我们家的铺子、气死了我公婆不说,还要让我男人去给他们做工!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拿不到几个铜子不说,这次竟然被那杀千刀的掌柜喂给了妖怪!”女人演技炸裂,痛哭流涕的火候拿捏的很准,把现场的气氛渲染的恰到好处,“说是什么要造烧烧火就能自己动的机器,可那东西还不得用妖怪推动!可怜我那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丈夫,就这么给献了祭!” “我孩子才不到一岁!谁来还我孤儿寡母一个公道!!”“母亲”仰天长呼,状若泣血。 “还我丈夫!还我儿子!” “把我们家的男人还给我!” “刮地三尺的老财!敲骨吸髓的畜生!还我们血汗!” “还我们血汗!” “交出妖怪,惩办凶手!” “母子”表演完,自然就该轮到她们身旁的这些“配角”粉墨登场了。几个老少女人又是哭又是叫又是骂,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不绝于耳,不明就里的人乍一听还以为来到了修罗地狱! 她们这一哭,悲恸的情绪就像传染病一样在文佳工坊大门外的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一时间人群中的啜泣抽噎声此起彼伏,不久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工坊外面仿佛在上演一场苦情戏的女声大合唱。 男人们也被这种情绪所影响,不少青壮年男子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像被红布撩拨的不能自已的公牛那样粗重地喘着气,拳头都被握的嘎嘎直响,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边人的心跳逐渐加快。 “兄弟姐妹们!咱们不能就让那文老爷还有他招来的外藩蛮子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咱们得给巧匠街这么多父老乡亲讨一个公道!” “对,讨一个公道!” 藏在人群里的煽动者觉得时机已到,立马开始蠢蠢欲动。 “让他们把上次打人的那几个恶棍都交出来严办!” “交出那些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恶棍!” “把那些外来户都赶出去!” “还我产业!还我差事!还我血汗钱!!” “祛除邪魔!砸毁妖器!烧净牛鬼蛇神!” 一大群怀着不同目的和诉求聚集到工坊门前的人愤怒地高喊着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口号,形成了一锅稀奇古怪的大杂烩。 人越聚越多,呼喊的声响越来越大,狂暴的情绪不断升温。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暴民们狂吼乱叫着不断向工坊的入口压过来,势头锐不可当,文佳工坊那用木料拼凑起来的并不很结实的大门就好像海边的一座破旧木屋,在吼叫的狂风和咆哮的巨浪不断侵袭之下摇摇欲坠。与此同时,衣衫褴褛的暴徒们还源源不断地从巧匠街的各个角落里涌出来,悄无声息地汇入正在工坊大门口肆虐的浊流中。 另一边,工坊大门里,上百个精壮汉子身披藤编的护甲、戴着有护面的藤盔,手持一人高半人宽的木质“防暴盾”和涂有黑白条纹的大头“警棍”,拉成了一道长长的人墙严阵以待,对着门外的暴徒怒目而视。在他们面前,是好几排削的无比尖锐的拒马;他们身后,则是兰望和祖元带领的四台水车。 文视理像个黑帮大佬一样扛着粗木棍,冷笑着:“哼,我还以为那些暗中使坏的渣滓们能想个好一点的借口,没想到他们的戏演得这样烂!我工坊里的工人全都拖家带口不假,可是所有工匠的家小全在工坊里面,外面哪里来的‘孤儿寡母’?!更何况这次事故根本就没出人命,这帮刁民却硬是能一口咬定我文某人把她们的男人给喂了妖怪!” “我文某人要是养的起妖怪,还用得着来开这工坊吗?大家伙说是不是?!” 山呼海啸一般的狂暴呼喊之中,文视理的这句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工坊匠人的耳中。门口严阵以待的护场队队员们面面相觑,然后一片哄笑。 “嚯,这文王爷还真挺有杜月笙和黄金荣的风范!”兰望跟站在身边的李长亭开玩笑。 “嗨,杜月笙黄金荣他是比不上,他还没那么大手面!不过我这个老板有一点倒是和民国时那些青帮大佬挺像的: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一到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其实所有东西他都算无遗策!”李主管也调笑着回答。 “这不,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对工坊不利,这才拉起这支保安队伍,还抽调工匠做了这些家伙事儿。要不然,今天我们可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兰望也不由的赞叹道:“你们这文老板做事情也确实挺有前瞻性的,工场的安保和防暴工作做的相当到位,连防暴警察和高压水龙都有了!” “那是当然!这防暴护具、防爆盾,还有警棍,全都是我和文师傅合伙设计的,没几天就凑足了一百套!”李主管的语气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兰大少爷话锋一转:“不过李主管,你知不知道是谁要对你们下手?” “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些巧匠街的住户跟我是有矛盾、对我们是有不满,可是若是没有人煽动,他们肯定不敢来这里闹事。是谁煽动的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这边这几个街区是兰家二房的地盘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兰家可是阳关镇的地头蛇,如果没有他们的默许甚至是授意、协助,谁敢在江北兰家的地面上这样胡来?” 兰望的眼角猛地一跳。直觉告诉他,兰家二房不好惹! “兰家二房?就是文王爷嘴里我那混蛋的表弟?他们为什么要找文佳工坊的麻烦?” “还有,如果文视理和祖元说的没错的话,如果我不能当上兰家家主,兰家二房的长子就拥有优先继承权。可以说,如果我废了双腿或者干脆死翘翘了,第一受益者就是兰家二房!”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他正这样想着,文视理文王爷却已经站了出来:“弟兄们!咱们来个先礼后兵,我来跟他们谈谈,看他们到底想要啥!”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反对声,“王爷,万万不可啊!”“东家,不行啊!”“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要拆了咱们的工坊,您跟他们有什么可谈的?!” 王爷却回答护场队的众人:“我当然知道外面这些刁民包藏祸心,可是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先讲理再动手,这个程序和规矩,不能坏了!” 兰望在心里面暗骂:“都这个时候了还玩儿江湖好汉那一套!对方人堆儿里要是藏了几个放冷箭的,这文王爷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兰望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小步挪动位置向文王爷靠拢,同时目光快速地在人群里搜索着异动的人。如果文王爷站出去说话的时候有人试图暗杀,兰望自信凭借自己一年多来修炼的武道功夫,还是能够及时把王爷拉回来保护住的。 此时,门外的暴民已经聚到了大门口。若是没有拒马拦住去路,暴徒们怕是早已经涌进来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仍然在拒马后面对着工坊里的人骂不绝口,各种不堪入耳的脏字满天乱飞,唾沫星子几乎能隔着十米就溅到护场队员的脸上。 兰望几乎是一打眼就注意到了几个可疑分子。他知道,这些人大概就是这次事件的直接煽动者。不过,他知道,这次事件的总策划和总导演仍然躲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唉,要是手里有一把狙击步枪就好了。”兰望这样想着。 这时,文王爷叫阵的声音已经喊了出来:“我就是文佳工坊管事的!你们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声音并不大,但却中气十足,门外的人群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安静下来。 文佳工坊对面一栋三层高的酒楼里,一个面色阴翳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青布衫,和另一个一脸谄媚的、街头混混儿模样的人坐在一块儿饮茶。 “侯爷,这回这事儿准成!就算拆不了这文佳工坊,也能让那秃头王爷掉两层皮下来!”小混混一脸媚相,表情如一朵盛开的奇葩,“即便这些泥腿子们冲不进去,还有二少爷和三少爷亲自压阵,绝对不让他好过!” 中年人没说话,只是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侯爷,其实吧,小人觉得涣翁他老人家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落了翅的凤凰尚且不如草鸡,何况一个被宗人府除了名的王爷?只要动手除掉他。。。” 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不轻不重地把茶碗在桌子上一顿。 混混头子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立刻不吭声了。 中年人并没说话,只是缓缓拎起茶壶,又斟满了茶,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说:“涣翁的筹算,岂是你我能随意置喙的?” 混混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不敢,不敢!小的狗一样的东西,哪里入得了涣翁他老人家的法眼呢!” 中年人轻舒一口气,淡淡地望着文佳工坊的大门:“就算这文视理名义上被逐出了皇族,还被褫夺了尊号,可是血脉这种东西是切断不了的。哪怕你否认千遍万遍,他文视理都是先帝爷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在这阳关镇杀一个落魄的皇族,杀人容易,善后却难。涣翁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直接下杀手。” “不过这文视理文王爷倒是也算个人物,竟然值得涣翁分出人手来单独料理他。我侍奉涣翁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他的对手中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不是没有,少之又少!” “那是那是,涣翁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混混这会学乖了,不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一个劲儿的无脑拍马屁。 “涣翁留着文视理的性命,其实还有一层考量。”中年人评论道,“对于文王爷这样的人来说,失去性命并不是最痛苦的。” 说到这里,中年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最痛苦的,莫过于看着自己为之倾尽一生心血的高楼,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 小混混陪着笑脸,心里却是一阵恶寒,哪里敢搭话。 中年人又静静地看了文佳工坊一会儿,然后说:“你派人去,叫他们裹挟着暴民往里冲吧。文视理的一张利口可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巧舌如簧给杀了锐气,岂不是功亏一篑?” 小混混谄媚地一颔首:“谨遵侯爷懿旨!” 工坊大门里。 文视理正冲外面高叫着:“方才说我文佳工坊坑害了你丈夫的那位夫人,你的丈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做何手艺?薪资多少?我文某人记性虽然差,可是拜我这秃头所赐,我这工坊里上百位伙计的名字我还是能记清楚的!” “毕竟,头发就如同人头上的草,把草都剪了,自然就没有东西再会从大脑里吸取养分了!我本来稀烂的记性自然也能好些喽!” 护场队这边一片哄笑声响起。 “我。。。”方才表演的惟妙惟肖的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她的败笔了。如果这个时候她随便胡诌一个人名,也许还能蒙混过关—文王爷会矢口否认,然后藏在人群里的煽动者就可以污蔑王爷是咬死不认账,这样就抓住了文王爷和工坊的小尾巴。只可惜,这个从丐帮里出来的职业女乞丐虽然演戏水平一流,可是碰瓷的功夫还欠点火候,一下子就被文佳工坊的大掌柜给戳穿了! “还有那位大娘!您的丈夫和儿子姓甚名谁啊?我文佳工坊里并肩共事的父子只有两对,一对是方氏,一对是吴氏。敢问这位大娘:您的丈夫和儿子姓什么?” “姓。。。姓方!当然姓方!就是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财主把他俩害死的!”老太婆明显是迟疑了一下,可是立马就反应过来,继续声嘶力竭地演戏,冲着文王爷吼道。 胖胖的秃子王爷一听这话,咧嘴笑了:“哎呦,这位大娘,这可不巧了,方氏父子还都健在,活的好好的呢!您看,他就在我这队伍中呢!” “不过哈,我倒是特别奇怪一件事:您是打哪儿来的?”王爷反问道。 “啊?”老女人一愣。丐帮出来的老太婆毕竟比年轻妇人多吃了几十年的米,道行要稍微高点,可是也高不到哪里去。 文视理哈哈大笑:“大娘有所不知,这方家父亲做了几十年的鳏夫,一直没续弦;方家的儿子三岁就没了亲娘!如果您是方家的女人,那这可就怪了!难不成您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棺材盖儿那么重,您这老胳膊老腿儿推得开吗?” 又是一片哄笑声。整个护场队的人全都笑起来了,连之前一直极力忍耐的人也都噗嗤一声笑喷了。有几个拿着木棍的后生更夸张,直接笑弯了腰笑红了脸,像只煮熟了的大虾一样一弓一弓的,只有在护场队长厉声呵斥之后才有所收敛。就这样,笑声不仅不变小,还反而越来越大,在整个工坊和巧匠街上回荡。 老妇人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体暴民的士气为之一锉。 文王爷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接着说:“承蒙各位父老关照,我文佳工坊在此地立足已经两年有余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工坊打碎了巧匠街的宁静,给乡亲们带来了困难,我作为工坊的主事人,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 煽动者本来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的,可是他们没有—所有人都被文王爷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 “欠了债要还,犯了错要改,这天经地义!我文佳工坊但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大伙,我文视理都会一一赔偿!可是,这冤有头债有主,若这个事情不是文佳工坊犯的,众位还要硬栽到我们头上—” “别听这老财的花言巧语!别被他骗了!”人群里有个声音突然怪叫起来。 “姓文的满嘴谎话!他这回把大家哄走了,来日就会继续作威作福!” “冲进去,砸了工坊!拿回我们的东西!” “拿回我们的东西!!” 刺耳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人群再次蠢蠢欲动。兰望看到:原先躲在人群后面和中间的许多街头混混和恶棍都行动起来,吼叫、踢打,撺掇着自己身前的人往前挤。就这样,原本已经没了锐气的前排人们也被推着往前走。为了不被尖锐的拒马刺伤,前排的人纷纷开始想办法搬开、推倒或是直接破坏拒马。许多体弱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突然前涌的人流挤倒在地,顷刻间就被踩的骨肉尽碎。哀号和呻吟互相交织着,再和疯狂的咆哮混杂在一起,令听者毛骨悚然。 人潮毫不理会被踩踏丧命的牺牲品,再一次流动起来,直往门内冲来,各种“讨公道”的怪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不明真相的贫民身不由己,也被裹挟着随大流一般往前滚动。 形式急转直下,眼看工坊的大门就要被突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阳城少杰 第十四章 红白相间 在雇佣兵一行干了十年,兰望学到一个用鲜血铸成的道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关键时刻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可是即便在这个位面当了总参谋长、从军数十年后,垂垂老矣的他还是忘不了他十岁那年,文佳工坊门口的那个人间地狱。 他见过许多比那血腥的多的场面,可是只有那个场面清晰地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护场队的众人瞬间就紧张起来,众人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个异变来的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队员们有些惊慌地面面相觑,人墙出现了动摇。 “所有人,不要乱!咱们都没处可去了,只要队形乱了就会被暴徒冲散,大家全得完蛋!”兰望见势不妙,大叫道。 小孩子的镇定自若在这种场合下犹如一针强心剂,队伍暂时稳定了下来。 “大家别慌!稳住阵脚!”文视理爆喝道,“李主管,快撒红粉!” 站在兰望旁边的李长亭先是一懵,紧接着回过神来,大叫道:“红粉!全砸出去!放!” 架设在护场队身后的五台简易投掷器迅速被装填上了辣椒粉包。操作员一踩机关,投掷器的力臂猛地弹起,把“红粉”抛向涌动的人群。粉包有的在空中炸开,有的落到人堆里爆裂,猩红色的辣椒粉四下飞溅,一朵诡异的红云在人群中冉冉升起,笼罩了一切。 大量极具刺激性的粉末毫无顾忌地钻进人的口腔、鼻腔、眼睛甚至是呼吸道,辛辣的气息让人眼泪横流、呛咳不断。许多人直接被辣椒末迷了眼,倒在地上呼号惨叫着,可是瞬息之间就被后面的人群踩踏而过,没了声息。 越来越多的辣椒粉包被抛掷了出来,暴动的人群快速丧失了视觉、听觉、嗅觉甚至是味觉,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还尚未被踩死的、极度痛苦的人们在地上抽搐、蠕动、翻滚着,捂着脸惨叫着,鼻涕和眼泪混合成糊状的液体四处流淌,和地面上的辣椒末混在一起,就又变成了红色;有的人受不了辣椒粉形成的云雾和这炼狱一般的景象,尖叫着想要逃走,可是立马就被反向冲击的人群挤倒踏作肉泥。整幅画面让兰望回忆起了前世自己看到的化学毒剂的受害者。 试图冲入文佳工坊的人群势头为之一滞,冲击力大大减缓,可是辣椒粉的停止作用似乎没有工坊内的众人预期的那样强—很多暴民都倒下了,可是后面的人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前面的人还是被推搡着往工坊里挤来。有的人躲避不及,直接被压到了尖锐的拒马上,瞬间就被刺透胸腹,死不瞑目,血顺着木桩流淌到地上,和地面上红色的泥土合作一处。 兰望意识到:即便辣椒末这样厉害,也不可能阻挡暴民冲进来了,所有的拒马都被破坏推倒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时候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李主管!快扔石灰!”兰大少爷叫道。几乎是同时,文王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赶紧把白末也扔出去!拒马要要是他愿意就再麻烦他给这些人医治一下,要是不愿意就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好了,“文佳工坊再破落,几笔烧埋银子还是出得起的!”王爷如是喊道。 兰望嘴上应和着,眼光却转向了身边的祖尚书。 祖元微眯着眼,抚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对兰望说:“嗯,你小子不错啊,大山崩于前而不动,有将帅之才!” 兰望谦虚道:“祖尚书过誉了。今日若不是尚书请来的那些帮手,晚辈光是医治伤者都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老夫越发的看不透你这个小郎中了。”祖元转过身来,以一种极认真的、审视的眼光俯视着兰望,“老夫在朝为官多年,阅人无数,所谓神童也见过不少,有天纵之才的很多,可是像你这样有如此城府的。。。万中无一。不仅如此,今日景象之惨烈,不要说幼儿,就算是成人也未必能泰然处之!你一个十岁出头的的童子,是如何做到如此镇定的?” 祖元笑了起来:“你这小孩儿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了。若有机会,老夫倒是非常想会一会你的父母,看看是何等人杰才能诞育你这样的麒麟才子!” “尚书先生高抬晚辈了!不过家严家慈也确实想见先生一面,能与先生结识,实在是我陈家之幸!”为了继续伪装不露出破绽,兰大少爷只能给自己全家都临时改个姓了。 趁着打扫战场的间隙,一老一少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兰望觉得时机到了火候也够了,便顺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晚辈敢问祖尚书,您为什么提前致仕回乡了?晚辈听家父提起,已步入古稀耄耋之年却仍然留任尚书、丞相之人,我朝历史上不知凡几,您仍然年富力强,即使要致仕,当今圣上也总得挽留才对啊?” 这个问题问的已经相当露骨了。兰望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主要是他预计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得到答案的几率更大一些—在心理学上,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信任那些曾与自己共度难关的人。 穿越者一直很好奇他和祖元第一次见面时提到的那个叫“主父浩澜”的人是谁、还有祖尚书为什么不假思索地一口咬定就是这个人想要通过某种极寒之物置他于死地。出于一种雇佣兵的本能和直觉,兰望总是觉得身边的一连串事件并不是完全孤立的:自己一年前遇刺、有人要暗害祖元、文佳工坊的机器爆炸、暴民冲击工坊,这些事情单独看过去似乎之间并无关联,但是兰大少爷还是总觉得心里扎着一根刺,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里面有鬼。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一系列事件都在暗示着:自他一穿越,就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直潜伏在暗中,时时刻刻想要扼杀他! “难不成那些玄学一般的所谓‘穿越反噬’‘时空扰动’之类的理论都是正确的?难道真的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专门和穿越者做对?!” 虽然理智上兰望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但他还是得查证一下,必须得查证一下。“主父浩澜”这个人名在当下就是个不错的的突破口,只可惜兰望不能问的太直白,只能先用一个接近的话题开个头。 “呵呵呵,你这小子竟然学会打趣老夫了!老夫今年都五十有七了,就算没到古稀耄耋也绝对算不上是年富力强了!”尚书望着正在忙碌着打扫工坊大门的伙计们,呵呵笑着回应道,“至于老夫为何致仕,原因并不甚复杂,无非是当今朝堂已非为官之地、已经容不下我这支老朽不堪的毛笔了!” “先生,此话怎讲?”兰望嘴上装作不懂,心里却已经大概明白了几分。 “老夫曾任三部尚书,自认为还知晓一点为官之道,官场的尔虞我诈也见得多了。可是十年前,朝堂上无休止的纷乱政争实在是老夫数十年为官所仅见。”祖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凉,“若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官居高位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老夫也不过是当一天沙弥撞一天钟。只可惜啊。。。那一场大案,多少人头落地,整个南都遍染腥膻。。。” 兰望知道,关键信息终于要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