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猛》 正文卷 001 成都府,灌县,赤城山下,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此时正是深秋,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炊烟已袅袅升起。不时传出鸡鸣声,犬吠声,偶尔夹杂一阵小孩的哭声,这是村头某户人家的小子又被揍了,哭声传遍了小小的安宁村,也让山崖上晨练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少年姓周,单名一个同字,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双眼明亮,双眉挺拔如剑,眉尾冲天而立。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被清晨厚重的雾气浸透,不知道练了多久的拳,但少年脸上看不见半点的疲惫,眼里还满是精神,只是小脸上严肃的表情和年龄实在是不怎么相配。 又打完一套拳法,少年从身上取下几个沙袋,然后站了个桩法,双手抱圆,虚灵顶劲,呼吸绵长。这一站又不知多久,直到日上三竿,山崖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喊道:“哥~~~,哥~~~,回家吃午饭了。”少年这才双手缓缓下压至腹,“呼”的一声,吐出一道白色的雾气。 周同随便收拾收拾,活动了下身体,起身下山回家。他不走上山的小路,而是拉着一根树藤,顺着陡峭的山壁滑下,然后又几个纵跃,便下到了山脚,这可比原路返还要省时得多。 回家吃的午饭,其实也就是一盆粗粮面饼加上两块腌兔子肉,父子三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午饭,周同负责洗涮,做完家务又开始读书。家里书虽不多但也不能算太少,都是些旧书,全是老爹周成省吃俭用买的,或者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搞到的,除了开蒙用的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书籍之外,还有几本史书、几本杂记和一些读书人留下的笔记心得。 这些书其实周同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但他爹前不久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本旧兮兮的书来,他认得名字,一本叫《千字文》,一本叫《庄子》,还一本叫《心术》。他本不想读的,第一本还好说,勉强可以当故事看,后面两本完全读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爹不同意。他爹说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还说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方法,所以他也只好苦兮兮的抱着几本看不懂的书天天苦读。 周同缩了缩脖子,刚才读书走了神,头上被敲了一记狠的。随后背后转出来了络腮胡老爹,老爹用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猎物: “老子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要读书才能当官,要当官才能不像老子一样每天都得去打猎,你这个小兔崽仔!老子天天都打头熊也不够你吃!不认真读书,今后你还想吃饱肚子,啊?皇帝老子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皇帝老子说的还能是错的,啊?你老子我没本事,读书读不来,你个兔崽仔,要是学老子不好好读书,老子把你腿打断,看你还去练个锤子的拳!” 边上的弟弟周仁趁老爹背对着他,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被周同一眼瞪了回去。 “爹啊,我这读书不好,还不都是你总是打头,还打得这么重啊?再聪明的儿子都要给你打成个笨蛋,更别说当什么官了!”周同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成一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大儿子头上,“犟嘴罚多读两次!读完再去把老子昨天在老盘根哪里下的几个套去检查一下!”老盘根说的是山崖后面一个小湖边上的一棵大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独木成了林,平时不少动物会在湖边喝水,多是小动物,猛兽到没发现什么,算是周同小时候的禁地之一,当然现在长大了可以使唤了,下套的事老子去做,检查的事情就该儿子去弄了。 周同不敢再辨,读书声又大了起来:“……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对了爹啊,这些话究竟是甚么意思啊?儿子真的完全不懂!就这么读背,什么都不懂,背下来了就能有用吗?” 周成这次没有上巴掌,本来转身要走的又转了回来,又瞪了老大一眼:“你问老子,老子问谁?老子也没读过书,老子以前年轻时也找人学过,还是找的县里的秀才公,可惜老子那时候不知道这个读书的道理,所以没学得出来;你现在既然知道了书要多读的这个道理,那就只管读,只管背,哪有那么多屁话!”说完气呼呼的就走了,在儿子面前丢了脸,没动手算是很克制的了。 老爹一走,周同抬手就给周仁一巴掌,叫你笑,跟哥一起背。周仁委屈的别了别嘴,最后还是屈服在了大哥的积威之下。 别人读书的时候都是正襟危坐,可周同不一样,他名字叫“同”,实际上和别人一点也不同:他读书的时候是虚坐着的,好像是骑在一匹马身上,这个奇怪的姿势是他的络腮胡爹周成要求的;不仅如此,还要求他不管是走路的时候,还是练拳的时候,或者是睡觉时候,都要保持一种奇怪的呼吸节奏。周同觉得这个要求真的不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二总是做不到,后来周成也就只要求老大这么做了。他曾经问过自家老爹好多次,这个所谓的呼吸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要这样做,周成一直是语焉不详。 周同匆匆读了几遍书,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把书一扔,也不管还要继续读书的弟弟,一个翻身就从窗口钻了出去。 他花了一刻钟时间,来到老盘根,检查了几个套子,发现有一个套子套中了一直肥大的野兔,于是解下兔子吊到一边,休息了一会,又开始锻炼身体。这次练拳是对着树练,随着砰砰的沉闷声,树皮被打击得四处飞溅。因为近几年来身体长得飞快,他的力气也随之快速增长,这练拳的小树已经被打断了好几根。练了个把时辰后,周同一声大喝,右腿重重地抽在了树干上,只听咔嚓一声响,那小树被拦腰踢断。很好,这就算是又砍了一些柴了。他抽出随身的柴刀,把碍事的枝丫清理一下,方便等会拖回家。 脱下衣服,少年露出稍显精瘦的身体,一个猛子穿入湖中。湖水冰凉也很幽深,起码他没在中心潜到底过。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单独的湖,没见得有水流入,也没水流出,但湖里的水向来都没有减少过,当是有暗河从下方经过,因此也带来了不少大鱼。周同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抓足够多的鱼回家,如果能抓得够,那么那只运气不好的兔子就可以让老爹拿去镇上换点盐巴——如果今日老爹在其他地方没收获的话,还可以顺带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周同今日运气比较好,在错过几条巴掌大的鲫鱼之后,总算看到一尾足足两尺长的大草鱼。他屏息静气,全身软绵,随着水流慢慢到了大鱼侧面,身子骤然紧绷,右手并指如枪,好像无视水的阻力,只一个刹那,手掌便直直插入了鱼身,随即死死扣住。大鱼受此重创,在水中剧烈挣扎,不停扑腾,带动周同上浮下窜,无法稳定身形。 过了好一会,那鱼才逐渐停止了挣扎。周同将鱼抱上岸来,将就裤腿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穿上衣裤。寻一根枝桠将鱼串好,又将兔子也吊在上面。他正准备着再拖上那棵小树回家,却没料到头一抬就看到一个黑黑的身影藏在前面的树荫之下,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涎水快垂到地上。那是一头黑瞎子,伏低了身子作出击状,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叫。 一猪二熊三老虎,山里人都知道,周同从小就听老爹将这些事情讲述了无数遍,但自己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回忆着老爹讲的经验,遇到熊不能跑,他将猎物丢到地上,迅速从腰间拔出柴刀双手紧握,稍稍弯腰,也是盯紧了黑熊的一举一动。 那熊不停嘶吼、威胁周同,不时人立而且重重落下,爪子在地上刨来刨去。周同突然心中一动:这畜生难道是在呼唤同伴?他见这熊身形不比平常老爹所猎的大,似乎还未成年,如此的话,周围难保没有成年母熊的存在,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 一滴滴水珠顺湿漉漉的头发流下,流过周同的脸颊,汇集到下巴,最后滴落到土里,周同连随手擦拭一下都不敢,生怕刺激到对面的猛兽。 如此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周同慢慢蹲下,一手取下挂在枝桠上的兔子,动作轻柔地扔向黑熊的左首几步开外的位置。 那黑熊抽动了几下鼻子,磨蹭着到了兔子处,又闻了几下,却并不下口,而是又转身直勾勾地望着周同,不过却没有再继续低吼。 周同心神稍稍放松,看来有戏,不过这畜生似乎是对自己脚下的鱼更感兴趣。他重复刚才的动作,将鱼提起朝那熊的更左方扔去。 黑熊朝周同张嘴吼了一声,快速奔向那条大鱼,那是它的战利品了。周同紧绷着肌肉不敢放松,趁黑熊埋头撕咬,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撤离。他不敢原路返还,生怕遇到母熊,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绕了一个大圈子,直到日头已经西沉,他才回到村中。周同觉得,自己似乎从没这么累过,就算练上一整日的拳,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四肢发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2 周同小心翼翼的扒开落叶,重新又找到了一个爪印。他调匀呼吸,又伸展了一下身体,紧了紧手中的一根木矛,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试图找出一些异常的地方——还好,一切都很安静,目标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之前的一坨新鲜的粪便也证明了这一点。 两年前遇到黑熊,父亲周成没隔几日就给他报了仇,全村各家各户都分到了一块熊肉。这也是周成的惯例,抓到了大家伙,肉都要给村里人分一些,其余熊皮熊掌什么的自然是自己拿去卖钱。 此事带来一个好处,就是自那以后周成就不再逼迫周同继续再读书了。这个强壮的猎人意识到,儿子的安全比读书更为重要。于是周成首先是在一个月内将赤城山周围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扫荡了一遍,努力确保短时间内没有猛兽出没,又给老大划定了严格的活动范围,严禁超越——老二不爱到处乱跑,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过了一段时间,周成又经常带着两个儿子到处游走,指点儿子各种捕猎的方法,介绍各种野兽的习性,根据爪印或各种遗留的痕迹判定野兽的行踪。如果没有猎物,如何在山林中寻找食物以及水源,哪些果子可以食用,如何躲避猛兽;如何利用有限的条件,制作陷阱和武器,在野外如何安全过夜,如何辨识常见的草药以及紧急止血等等。周成一股脑儿的将自己掌握的这些能“活下去”的东西都教给两个儿子。儿子长大了,迟早会面对一些东西。这对于周同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一段日子,而弟弟周仁对此则是叫苦不迭。 一开始的时候,周同还只能在他爹身边帮帮忙,打打下手。但不得不说的是,在某些方面,周同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没过多久,周成也发现了这一点。自己只要讲过一次的东西,老大就可以牢牢记住;指点过一两次如何制作陷阱之后,周同就能青出于蓝,就连是他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很难发现得了大儿子设下的陷阱。于是到了后来,周成基本上只是冷眼旁观,任由周同行事,偶尔才会提出一些建议。三个月过去,周成干脆的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家,一个已经可以出师了,另外一个嘛,只能算是锻炼了一下身体。自此以后,周成小小年纪,也开始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周成直接放羊,将附近几个没有猛兽的山头的都丢给了周成,自己则是说要去捕猎猛兽,说是时候完成自己幼时的梦想了。 两年很快过去,当初稚嫩的少年身形已经长开,虽然还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但个头已经有七尺开外。得益于长期来持之以恒的练拳和充足的肉食,周同整个身材修长匀称,猿背蜂腰,看起来不是那么健壮的肌肉中蕴含着难以想像的力量。虽只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但气度却是沉稳异常——除开长长的头发因为不会打理,只胡乱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木簮固定这点之外。 这次的追踪,是完成自己两年来的心愿,独自猎杀一头成年黑熊。经过几日的搜寻,周同在半个多时辰前发现了一坨新鲜的粪便,一路追踪来到了这片林子。根据爪印,可以判定的是这是一头体型不小的成年黑熊,而从粪便来看,这头熊或许还是饥肠辘辘的样子,这么一个目标,要求周同必须要打起全部精神。 前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周同伏底身子,用木矛轻轻拨开身前的灌木,果然看见一头黑熊正背对着自己,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啃食些什么。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利用风吹过落叶发出沙沙响动之时,双手持矛悄然接近。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黑熊仿佛感应到了危险的到来,啃食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正欲观望。周同一个箭步,刹那间越过两丈距离,手中长矛脱手而出,直直透过熊颈。黑熊发出一声哀鸣,随即软倒在地,这一矛应当是击碎了黑熊的颈椎,否则周同必然还要花费一番力气。 这么轻松就完成了捕猎,周同心中一阵欣喜。从腰间抽出猎刀,正待上前收拾猎物,猛然听到身后树丛一阵乱响。 他不及回头观看,一个横跃朝左前方跳出,半空中一股大力袭来,猎刀把持不稳,被击飞脱手。他眼角余光扫过,看见又一只巨大的黑熊冲过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黑熊一击不中,调转身形人立而起,几乎和周一般高矮,这野兽冲着周同一声咆哮,腥臭的口水随着尖利的獠牙外滴而出。 周同暗道不好,自己两手空空,刚才匆忙跳出,一株大树挡住了逃路,左右两侧全是灌木,也无路可逃。危急时刻,周同强自镇定精神,舌尖紧顶上颚,双眼盯紧黑熊的一举一动。黑熊抽了抽鼻子,咆哮了两声,猛的又冲向周同。 眼见一抓扑击就要拍到身上,就在这生死一刹那,周同猛然间觉得小腹一热,一股热气刹那间遍布全身,黑熊的动作仿佛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横扫而至的黑色熊爪中夹杂着的黄色枯叶,那藐视蝼蚁一般的冷淡眼神,熊身上一缕缕杂乱的毛发,周同甚至还清楚看到张开大嘴中的獠牙,其中左上的那颗,比右上的那颗要更加粗长——这头熊一定爱用左牙来啃骨头,周同都奇怪自己居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这一切感觉给他一种莫名的信心,好像就算让他自己上闭眼,再睁开后,熊的姿态依然还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神奇变化的缘由,但周同可不敢有所怠慢,他努力侧身想要绕过熊的正面扑击,但却发现自己动作也是迟缓得异常,只能眼睁睁看着熊爪擦着自己的鼻尖扫过,随后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 狼狈的闪过了黑熊这一次扑击之后,周同发现自己已是转到了黑熊身后,而黑熊因为扑击太猛,双掌都击打在树上。慌乱中,他只能立刻转身将熊死死顶在树干上,双手从熊肋下穿过扣住住树干,两腿在地上不停乱蹬想找到地方借力。 他用自己的额头死死顶住熊的后颈,拼尽全身力气,不敢有丝毫退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3 夜凉如水,启明星还高悬空中,已经有不安分的雄鸡早早打鸣。周同在床上睁开眼睛,双眼有些茫然,前日的搏斗还不停的在脑海中重现。 那头巨熊被自己死死顶在树上,愤怒、凄厉的吼声回荡在树林之中,自己只能咬着牙,用尽全力顶住,他现在就只记得这么一个细节了。慢慢的,熊的吼叫声越来越低,由咆哮变成了哀鸣,挣扎也越来越弱,四只爪子扑腾的力道已经渐渐消失,只时不时的抽搐一下。但哪怕感觉到熊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自己还是不敢松手,只是一直咬牙坚持。最后不知道又顶了多久,筋疲力尽的他才用肩膀的力气拔出双手,人和熊一起软到在地。 在地上躺了至少大半个时辰之后,周同才稍有力气起身。看看身旁躺着的巨兽,张着大嘴,但已经没了气息;又看看自己双手,除因为用力过猛不停的颤抖外,还有几个指头因为扣进了树干,指甲都已经折断或翻了过来,这时他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靠坐在被扣出几条指痕的大树边上休息了半晌,周同还在不停喘气,剧烈跳动的心脏倒是稍微缓了一些过来。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厉害了,以前听村里张二郎吹牛,说什么什么故事里,有个叫武二郎的赤手空拳打死了只老虎,被称为“打虎英雄”,周同想,现在自己也可以称为“打熊英雄”了吧?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也被人写成故事来四处传颂呢? 山林中一片安静,只有风儿吹动树枝摇曳发出的沙沙声和周同自己的喘息声。 突然树林的树冠上传来几声响亮的鸦鸣,周同一个激灵,从呆坐中清醒过来。他微微感受了一下四肢,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这才从边上寻回猎刀,将两头熊的熊胆趁新鲜挖了出来,闭上眼捏着鼻子吞了,立刻便感到一股热气从胃部扩散开来。他随后勉力砍了些棍子,扯了几根老山藤来做了个犁爬,将两头熊搬到爬上,这些事情足足花了他快两个时辰的功夫。眼见着日头已然开始偏西,自己也歇息了一阵,周同这才慢慢拖着自己的战利品踏上回家的路,这一走就又是一日才回到家。 周同快速洗漱完毕,此前虽然有些脱力,但休息一夜之后便又重新精力充沛。只取消了晨练,也是因为今日要将熊尽快处理完。天气虽然已经凉了下来,但两头熊要是就这么一直放着,久了也要变坏。 两头熊一公一母,母熊被木矛击杀,公熊则是从身后袭击周同,结果被硬生生顶死的那头。毛皮很快被完整剥了下来,公熊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因此毛皮品相完好,体型巨大,应当可以卖个好价钱;母熊的稍微差一点,但也比平常的收获要强上许多。熊骨选了几根粗壮的留下,这个东西不比虎骨差,泡酒喝也能强身健体,自然也不能全卖了。熊肉回头给村里大家都分一些,剩余的也留着,等腌制一下可以作为年货,熊掌倒是不用留下,有钱人爱吃这个,对自己也不像熊骨熊胆那么有用,趁着新鲜还能多卖几文钱。 老爹进山已经两日了还没回来,这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经常独自出去个两三日,最长一次曾经把他们兄弟丢在家五日之久。弟弟周仁习武不行,读书很有天赋,两年前被县里一个老秀才收为了学生,打算明年去考县学,功课据说很不错,颇得教谕看重,自然也是长期不在家。周同打算几只熊掌留下两只,让弟弟送一只给他老师,再送一只给教谕。这种迎来送往算不得什么世故,作为兄长,周同早就懂得一些基本的人情往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现在的世道,都说读书才有出路,至于为什么,官家都亲自作了一首什么劝学诗,劝大家努力读书,这个应该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了。 熟练地剥皮拆骨,两头熊处理下来,对于休息好了体力恢复的周同来说也没花费上多少功夫。东方天空才微微发白,时辰尚早,现在出发,赶到县城也不会太晚。很多人都有鸡蒙眼,夜晚看不清东西,但周同的视力很好。对于猎户的儿子来说,十年以来,不知吃了多少蛇胆,就连熊胆也有十数枚,不说在夜晚能视若白昼,起码也能看清十丈之内的一草一叶,到了白日,更是隔着一座山头还能看清人的五官及表情。所以平时练武,天没亮就能爬上山;早起摸黑分拆两头猎物,也不怕会看不清楚。 但是今日周同处理完两头熊,休息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产生了一些神奇变化:好像在分割熊肉的时候,在昏暗的星光下,自己居然能看清楚肌肉的纹理走向,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清风吹过耳畔,自己听力仿佛也灵敏了不少?身后哪一根枝桠被风吹动,也能在心中感应出来。这或许是一种错觉,周同不能确定。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自己的力量有了突破——公熊至少有六、七百斤,自己刚才好像是一手就提起挂到了架子上,好像还犹有余力? 周同扫了一眼四周,没有什么重物用来测试自己的力量,只好暂时作罢。 找了根草绳将熊掌捆好挑在木矛上,周同跨上猎刀,又在怀中揣了几块面饼,出发前往县城。以往要花大半个时辰的山路,今日却只小半个时辰便已走完,这让周同心中有了一些确定。 到了县城,周同来到县城中心的客再来酒楼,找到负责采买的张管事。周成打猎的野味,十之八九都是送到客再来,一是这家酒楼是县里最大的酒楼,对野味需求量大,二是张管事还是个善良的,每次给的价格都算公道。周同跟着他爹来送过过几次猎物之后,和张管事也熟络起来。 张管事看到周同也很高兴:“周小哥来啦?今日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几只熊掌,大叔你看看”,周同将熊掌递上,连同递上的还有一大块熊肉“这块肉给大叔补补身子”。 “咦,好家伙,这是熊掌吗?这么大,你这是宰了熊王了?怎么只有两只大的,那两只不卖吗?”张管事平日经手的野味也不少,这几只熊掌里面,有两只一眼就能看出比普通的要大上几圈,因而也是极为惊讶。 “这两只要送人的”周同提着另外两只熊掌的手抬了抬,一边熟门熟路的找了个碗喝水,“周仁的老师,还有宋教谕哪里也要送一只。这次是运气好,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熊。” “这样啊,那倒是应该的。不过这熊莫非还是你自己猎的?对了,怎么只卖熊掌,你的熊皮,熊骨呢?”张管事有些不甘心。 “熊皮剥了,等爹制好了再卖,另外张大叔你怎么对熊骨也有兴趣了?你要泡酒的话过两日我给你带几根来。”周同也很是大方,但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前面的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单独狩猎后带着猎物来这里了。 “你这小哥,什么时候也成了隔壁王二?”张管事笑骂了一句,到没有隐瞒周同的意思:“不是我要,是县尊大人求购。半月前县尊大人的老母亲不慎跌倒,老天庇佑没有骨折,但这几日走路就不怎么利索。县尊乃是至孝之人,到处收购壮骨之物,给老母亲养伤所用。你要是还有,回头挑几根好的,献给县尊,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同想了想,对张管事行了一礼,“多谢张大叔了,不过我没和县尊大人打过交道,又不懂礼数,这熊骨还是你拿去处理吧,我明日再来一趟,挑几根好的带来给你,就算是我们父子对大叔的感谢。” “这怎么能行,使不得使不得”张管事那张胖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花,连声推辞。周同也不管那许多,转身就走,“熊掌就留这儿了,大叔看看多少钱,明日再给我吧”,最后一个“吧”字远远传来,人已经转过了街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4 周同看看日头快到晌午,便朝东门走去。肚子有些咕咕作响,但干面饼不好下咽,只能等到了弟弟那里,有水了再吃也不迟。 来到县城东门周秀才开的私塾,他很快就找到了周仁身影,弟弟正和两个同学一起在院子里讨论着什么。看到哥哥来看望自己,周仁立刻抛下同学跑了过来,一下扑到周同怀里。 “周同你怎么才来看我啊,我好想你和老爹啊!爹呢?怎么又没来啊?”两兄弟平时在家是狗见羊,经常你欺负我,我报复你的,但是几日不见,这个亲热劲也不少。 周同空着的手提着弟弟衣领,嫌弃地把周仁提开:“滚一边去,压坏了我的面饼,还亏得我专程来看你,你就这么害你哥啊,饿死了你哥我,你想一个人继承家产吗?” 他顺手将两只熊掌递给周仁,“你拿去,送一只给你老师,送一只给宋教谕,你自己去送。人家看重你,咱们也要会做人。”周同很愉快的偷了个懒,对于这种和夫子打交道的事情,他是敬而远之。这些老夫子身上的酸味,周同觉得吧,远了可以迎风酸三里,近了可以直接下菜吃饭,实在让人受不了,再说,有那么些功夫不如多练一套拳不是吗? 就着一碗水把几块面饼吃了,兄弟两聊了一会,周同很快和周仁分开,他要早点回安宁村,练武也好,收套子也好,这都是事。已经两日没练功了,周同觉得有些身体不舒服。 不像其他人,周同对于练拳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那种刻苦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而不是辛苦。 每一次全力挥拳,周同都能感觉到身体深处最细微的变化,好像自己能感受到每一丝肌肉不停的变强,每一块骨骼都在不断的粗壮,这是属于周同一个人的快乐。老爹那从他师傅那里学来的呼吸法,经过多年来的修习,周同已经将那种呼吸节奏变成了本能,不用刻意维持。此前遇到过几次脱力的情况,周同都能感受到,小腹处有一股热乎乎的感觉扩散全身,这种感觉似乎对身体恢复有特别好处,但是平时又感觉不出来,只有特别疲劳的时候,这种感觉才特别明显。周同觉得,这很可能就是那个不知名的呼吸法的功劳。 今日来县城,刚好赶上了三日一次的集市,虽然已经到中午,人流还是不少。县城不大,主要也就一条十字街贯穿东西南北,却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南北两头没有出路。周同从西门进城,这会还得从西门回去。 还未出得城门,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喊“闪开闪开”,“快跑,冲过来了”……伴随喧哗还传来一阵哭闹声。周同向前快走两步,出了城门,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头大黄牛正四处转圈,不停的撂着蹄子。再仔细一看,穿牛鼻子的鼻棍不知如何没了,牛鼻上光溜溜的没个束缚,那牛乍得自由,又给周围行人的惊呼一吓,就开始横冲直闯,边上人群中有个被妇人抱着的小孩吓得哭闹起来。 此时围观的人群稀稀疏疏的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圈子中还有一个汉子,身着短褐,狼狈不堪,正愁眉苦脸的拿着根草绳围着牛乱转,就是不敢上前。 此人正是这头黄牛的主人,这厮运气实在太差,本来好好的,结果遇到了个偷儿,把他怀中的一件事物摸了去,这汉子一着急,拔腿就追,匆忙间忘记自己手里还牵着头牛。结果这一追不光没有追上小偷,还将穿好的牛鼻给拉脱了。黄牛受此重创,现在也是红了眼,打着鼻息,摇头晃脑的,一见有人靠近就要埋头冲撞,根本无法安抚。 那汉子几次三番想要靠近牛去,却都被暴怒的公牛给赶了开来,休说重新穿上鼻棍了,就连稍微近一点都不行。眼见无可奈何,汉子越发愁苦起来。他朝围观人群看了一圈,高声喊道:“谁能帮我将牛按住,我给一百文钱!”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起哄,“兀那汉子,按住了牛,是一人一百文呢,还是一共一百文?” 又有个公鸭嗓的泼皮喊道:“你这牛已经疯了,等下说不得还要撞伤人,到时候光赔给人看病的钱就够你买几头牛的了。不如让爷爷们帮你把这牛宰了,也不要你报酬,爷爷们一人取十斤牛肉就行了,你看是行得还是行不得?” 牛主人咬了咬牙,高声喊道:“我出一贯钱!只要能将牛困住就行了,谁帮我找根粗点的绳子来将牛绊倒?”他无奈之下只得提高了悬赏,同时也降低了雇用的要求。 那公鸭嗓又叫道:“一贯钱就够?一贯钱才够几个人分啊,我说老兄,你要是在这么不利落,就算等下牛没伤到人,跑到别处你也没地方去找啊。” 那汉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苦着脸没说出来。 “闪开,让我来!”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在圈子外响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人群分开一条路,却只见原来是一个持着根木矛的少年郎,正是周同。 周同解下猎刀,连同木矛一起放在地上,紧了紧裤带,朝场中走去。那牛主人原先听到声音先是一喜,看到人后又是一愣,现在见周同入场,苦笑着劝道:“这位少年郎莫不是开玩笑,你这瘦瘦弱弱的,如何也能来帮我的忙?赶快闪开,莫要被牛伤了,我可没钱赔你。” 周同笑了笑,“这位大叔,莫要轻看了我,等下我将牛按住,你赶快把牛鼻子穿好就行了。”说完,也不再多言,活动了两下身体,绕着牛慢慢转了起来。 那牛主人见此情景,心中也是起了一丝期望,希望这少年不是说笑。他手上拿好草绳和鼻棍,心里不停祈祷,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西方佛祖都被他求了个遍。 周同围着黄牛转了半圈多,来到了圈子对面,朝牛主人比划了一下,示意对方做好准备。 黄牛一直在胡乱转圈,不时小跑几步,围观的圈子就又会扩散一些。 等了一会,黄牛转过了小半圈,此时正是侧后方对着周同,“正是机会!”周同脚下猛的发力,两大步到牛的身旁,左手一压按住牛脖,右手一把抓住牛角,双臂一较劲,“哈!”庞大的黄牛轰然倒地。 围观人群的喧闹声一下静了下来,只有黄牛还在不停的哞叫,徒劳无功的踢腾着四条腿。 “愣着作甚?还不赶快!”周同摔倒了黄牛,自己也是灰头土脸。他松开左手,只一手按住牛角,爬起身来,踩上一只脚在牛脖子上,朝那一脸呆滞的牛主人招了招,那人才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拿着绳子跑了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围观的人们才反应了过来,一下变得喧闹起来。边上有人喊道:“这位小哥莫不是金刚下凡?如何这般的大力!”,之前的公鸭嗓也叫到:“我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见识到了如此好汉!这位小兄弟,不如等下咱们认识认识,哥哥请你喝酒”,入耳杂乱,好不喧哗。 周同待那牛主人几下穿好了牛鼻,站起身来,对牛主人道:“一贯钱,你也莫欺我,稍后送到客再来酒楼,交给负责采买的张管事,就说是给周大郎的报酬,我自会去取。”说完,也不管旁人如何,取了刀矛,径自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5 周同小心翼翼的撒上最后一把枯叶,又在陷阱边上做了个标记,这才满意的直起身子。这是第十七个陷阱,要是不做好标记,有人不小心踩上去就坏了。 自从周同力降黄牛后,周大郎的名声很快在县城及邻近十几个村庄流传,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道咱们灌县出了一条好汉,力大无比,能降伏疯牛。这个传言在第二日周同去客再来送熊骨的时候,又变成了周家大郎还一拳打死了一头重达千余斤的熊王。没见过的人都说,周大郎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乃是一条铁塔般的好汉,又有当日围观人群中传出的大力金刚的言语,所以就有好事的混混给周同取了个花名,唤作“降魔金刚”,一下子便成了一位名人。很快,这个名头也传到了县尊大人耳朵里面。 县尊姓陈,单名一个悦字,乃是江陵人氏,约莫四十左右,白面无须,甚为儒雅。两年前来到灌县做了父母官,平日里劝课农桑,鼓励教化,官声在民间倒也不错。近几日,陈悦正为了几件事焦头烂额。一是老母跌了一跤,请成都府的名医来看过了,说是需壮骨药物来进行调理,偏偏跑遍了县城的医馆,还有一味主药没买的,还得派人去成都府找寻,这一去一来又要拖上好几日。二是有里正上报,说有野猪下山偷食伤人,已致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人心惶惶云云。三是冬季即将到来,县里要照例进行的河道疏通,自己已经两次上表到府里,府里许下的银钱还没有调拨下来——第二次甚至连回话都没有了。 这日正自发愁间,有仆人匆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跨过门槛时给绊了一下,差点跌倒。陈悦一阵的不快,刚想开口训斥,又忍了下来:“走路小心一些,不要着急,要是摔了,本县可没法向门槛替你讨回公道。” 那仆人本自惶恐,听到县尊的戏谑,也安定了下来:“禀告官人,客再来的李老掌柜来了,说是带来了给老夫人用的药材。” “哦?快快请到后堂,本县稍后就到。” 陈悦很快更衣完毕,来到后堂,正见客再来的李掌柜站在窗边,好似在欣赏风景。见得陈悦到来,李掌柜赶忙上前见礼:“县尊安好”,随后献上手中的一个包裹,“听闻老夫人有恙,小老儿也是悉心打听。恰好本家有位侄子从一猎户手中收得熊王骨,特来献给县尊。” “熊王骨!”陈悦大喜过望,赶紧接过包裹,“来来来,老掌柜请宽坐。” 打开包裹,陈悦果见得几根熊骨,比之平常所见,实是要粗壮上一圈,确是上等熊骨。陈悦沉吟了一下,问向李掌柜:“多谢老掌柜相助,本县实在感激不尽,稍后便有谢仪。只是不知这猎熊的猎户,老掌柜可知是何许人也?本县另有一事,想请这位壮士帮忙,不知能否寻到?” 李掌柜一听,连忙回道:“县尊有所不知,这猎到熊王之人,正是日前降伏疯牛的周大郎。此子是安宁村人,家传的打猎本事。他父子平素打猎所获,常送到我家酒楼,小老儿的侄儿便是与之认识。县尊若有要事,待我回去便叫我那侄儿使人前去寻来。” “如此,便有劳老掌柜了。” 很快,周同便接到李管事传来的口信,本县县尊陈大人,要想见见他这个打熊英雄,伏牛壮士。周同不敢怠慢,立刻就跟着传信人到了县衙。 陈悦做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在后堂门口等着周同,但当见到仆人带着一白面少年郎进来,还是不禁呆了一呆。 “哈哈哈,没想到啊,传闻中能‘博熊王、伏奔牛’的降魔金刚周大郎,却原来是个翩翩少年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 陈悦的话语有效的缓解了周同心中的稍许紧张,他赶紧上前抱拳见礼:“小子周同,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召唤小子,所为何事?” 陈悦笑着招呼:“来来,坐下说话,说起来,我是要感谢你啊,感谢你送来的熊王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陈悦将自己老母需求熊骨调养之事对周同说了一遍,然后又笑着对说道:“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你?” 周同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大人谬赞了,实在都是李管事大叔做的,小子不敢居功,大人不必在意。” 陈悦又是一阵大笑:“少年郎哪里学来这么多繁文缛节?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朝气蓬勃才是,应就应了,休得推辞。”拉着周同坐下,陈悦又顿了顿,这才又道:“此次麻烦小哥来县城,实是还有一事,望得到小哥的鼎力相助。我听说小哥是家传的打猎本事,又见到这熊王之骨,心里也有了些把握。” “不知大人所谓何事?” “恩,河口村你晓得吧?就是白水河河口边上的那个村子。这段日子有头山猪下山偷食并伤人,当地村民对这畜生无可奈何,报到县里,我正愁如何解决,这不,哈哈哈,不知小哥可愿为民除害,除掉这头畜生啊?若能成功,本县不吝重赏!” 周同明白了原因,对于赤手搏杀过巨熊的他来,捕猎一头野猪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再说捕猎野猪也并不是不用陷阱和武器,因此没有迟疑什么,周同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随后几日,周同来到河口村,在村民的指引下,绕着村子走了几趟,在野猪容易出没的地方布下了十几个陷阱,又告诫村民暂时先不要靠近,以免误中陷阱。根据村民的情报,周同在村后野猪出没最多的地方布置的陷阱也是最为密集,并打算接下来几日也都守在这里。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注意的话,树林里些许异样的响动就会被掩盖过去。这日下午,还没到傍晚时分,周同便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他正骑坐在一株大树的枝丫上闭着眼睛假寐,注意力全在耳朵上,身下的枝丫绑了几丛树叶浓密的树枝作为遮挡。作为猎人,分辨自然声音和动物行走造成的声音的区别是最基本的能力。他轻轻拨开树叶,就见得树下左前方的灌木丛一阵乱晃,一头野猪从中钻出。 周同一下来了精神,保持身形不动,右手握紧在县城武库里找到的一根混铁矛,双眼眯起,只用眼角余光来观察野猪的动向。据说很多野兽感觉异常灵敏,如若直视过去,很容易被这些畜生警觉到,从而提前逃跑;用眼角余光观察猎物动向,这便是猎人家传的本事了。 只见这野猪獠牙突出两尺,脑后一溜浓密的鬃毛根根直立,壮硕的身躯上有几道不明显的伤痕,东嗅嗅西闻闻的朝自己这个方向,也就是村子的方向磨蹭过来。 野猪好半天才来到树下,但周同并没有立即出手,这不是最好的机会,要等野猪背对着自己才好。很快这个机会就来到,那野猪不知道问到了什么,朝树旁的一块大石走去。周同悄然起身,没弄出半点声响,野猪毫无察觉,这是最好的时机!周同一手持矛,纵身往野猪身后跳下,“着”,铁矛脱手而出,正中拦腰,在周同的蛮力投掷之下,铁矛透体而过,将野猪牢牢钉在地面。 野猪发出凄惨的嚎叫,四条腿不住挣扎,庞大的身躯拼命晃动,想要摆脱致命的危险。周同在地上翻了两个滚,消去从树上扑下的前冲之力,不敢怠慢迅速解下猎刀,猱身而上,一刀扎向野猪后颈。却不料一声脆响,那猎刀竟然断为了两截。原来野猪吃痛,拼命挣扎,周同这一刀就只扎在了后脑上,野猪后脑坚固无比,周同这把刀又不是什么宝刀,只是将野猪后脑划破一条口子,猎刀反而断成了两截。 周同丢下半截断刀,左右一看,看到前面那块山石,半截陷在泥土里。他抱住石头稍稍用力,石头随之晃了一晃。感觉自己能拔出来,他便蹲下身子,用力抱住石头来回摇晃;待得稍松一些,双手下移,寻一处着力之处,一声大喝,勉力将山石抱起,自己也涨的满脸通红。这石头太沉,周同也只能憋一口气,抱着石头慢慢移到野猪身边,瞄准位置从野猪头上松开双手,随即闪身跳开一旁。石头沉重的从野猪头上滚落,野猪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6 赤城山上,松风观外,周同正百无聊赖的削着竹子,不是要做什么东西,而是师傅青城子交代的任务,每日削十根这种赤城山上到处都有的粗大毛竹。青城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嗯,徒儿你的力量足够了,身体灵活也还不错,不过力量控制就太差,下盘也不够稳。既然入了为师门下,为师就要承担起对你的责任,咱们一步一步来,先解决一个不足。”所以自打那日起,周同就迎来了师傅的第一个训练——削竹子。 这训练既然用到了个削字,那就不能是拿着柴刀砍刀来砍。所以现在周同手上就一把小刀,用来切菜都嫌短,除了用料还算不错,这个尺寸,算上刀柄也只巴掌那么长,就只能算小孩的玩具,周同有理由相信自己那便宜师傅是舍不得多花钱买个好点的。而青城子对周同的要求是:整根竹子不能折断,必须从头到尾将外皮削下来,不能厚也不能薄,只能刚好去掉青色的竹皮,遇到竹节也必须平整的削下,削完的竹子用手掌来摸不能有凹凸的感觉,如此方才合格。 周同一开始还觉得这个训练可以轻易完成,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也还不错,依靠自己强大的力量,他很快就削完十根竹子。可当他去找青城子交任务时,直接就被数落的体无完肤:“你看看,啧啧,你这削的是什么,你这是用柴刀砍的吗?你以前是猎户,不是樵夫啊~~~~~”青城子拖长了声音,几个闭口音都是重重发出,唾沫几乎喷了周同一脸,可他也只能忍着,谁让这是师傅呢?“看看这里,随便找一个做箩筐的篾条匠人,都要比你削的好吧?看看你,好厉害,这里,这里……”青城子随便拿起一根削好的竹子就开始点评,从头批到尾,“下次削好自己先摸清楚,莫要随意糊弄为师。”说完转身甩袖离开。 周同的这个便宜师傅青城子,就是赤城山上松风观观主赤城子老道士的师弟。本朝皇室亲近道家,因此松风观虽然观小人少,但香火一向都还不错,观里的道士一个个气色也挺好,和周围百姓相处友善。观主赤城子虽是个老道,但相貌威严,气度沉稳,看起来到像是个大将军一般,反而不像个道士。老道士有一手好医术和一副好心肠,时常免费给人就诊,不光不收诊金,有时还会送药。周同从小到大只生过一场病,就是请的老道士给看好了,后来周成打猎收获丰厚时,也时常会送一些猎物到观里来,观里道士们也不忌荤腥,送来就收下,但也会补偿些许银钱。 周同平素也没少到松风观,从来没见过青城子,也没听过有这道士,只是在那日杀死野猪后,抬到县城游街时,曾远远望见过一眼这个邋遢道人。不料只过了两日,这邋遢道人就找上门来,说是看自己一身资质不错,浪费了可惜,要收自己为徒,又说自己是赤城子老道的师弟,这十余年来都在外面云游,这才刚回来就听说周同的事迹,不忍心璞玉蒙尘。周同都以为遇到个骗子,想来自家骗吃骗喝,没想到老爹周成居然认识对方。老爹说这个道士确有真本事,所以第二日一早,周同就由老爹周成带着,提了一条野猪后腿作为拜师礼,到松风观拜师去了。 周同本来有一把好刀,是县尊陈悦知道周同的猎刀折断之后,特意吩咐匠人用百炼精钢为其打造的,长只两尺,异常锋利,不说削铁如泥,至少削竹子是轻易而举。又见他善于投掷短矛,另着铁匠为其打造了一支可拆卸的短矛,也是通体百炼精钢,周同对这两件礼物是爱不释手,恨不得连睡觉也给抱着;可青城子看到这两件宝贝之后,直接就给他没收了,只准周同用那把小破刀,周同也是没奈何,只得听师傅的吩咐。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周同削竹子的技巧是越来越高,终于勉强算是通过了师傅的要求。这削竹子,还真不是只靠蛮力就能做好,周同也是在惨痛的教训中认识到了这点。很多次握刀都握到了手抽筋,可削下来的竹皮不是深了就是浅了,不是粗了就是细了,削好的竹子总是坑坑洼洼的不光滑。直到某一个时候,周同无意中轻轻巧巧削掉了一处竹节,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自己没有用多大力,削下的竹节居然光滑平整,慢慢悟出了如何用巧劲,这才有了长足进步。 师傅青城子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削制过程中,竹竿不得着地,也不得用东西支撑。要知道青城子给周同找的竹竿差不多都有七八丈长,一般人怎么可能做得到一手持竹不落地,一手持刀来削?可是这个要求对于周同而言反而不算太难,他天生大力,单手握住竹竿的一头也可以做到稳稳当当,比之放地上削也没增加什么难度。于是没过几日,青城子的要求又变了,这次是——左手持刀来削! 周同这次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了,他觉得便宜师傅是在想着办法坑自己,这左手持刀来削竹子,有什么意义吗?周同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在又一次一刀削断了竹竿之后,忍不住气冲冲地跑去找师傅理论。 青城子耐心听完徒弟的怨言后,也不多加解释,只轻飘飘一句“随我来”,就带着周同来到了那一大堆竹子旁,随意用脚勾起一根竹子,右手一挽接住,左手一翻拿出一把同样的小刀,不紧不慢的一边削,一边向周同问到:“为师说过,你力量尚足,但缺乏控制,你似乎有些不信。那为师问问你,假设我全力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那么我用同样的一拳去打死一只鸡,你觉得如何?” 周同差点没笑出声,他在心里腹诽师傅:“您老人家不就是想告诉我力量有用大有用小,要看情况而定吗?您徒弟可没您那么傻!”面上仍是老老实实回道:“弟子以为不妥!杀鸡不需如此力量,全力一拳杀鸡当是浪费力气。” “善!孺子可教也!”青城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完全不知道徒弟的心思,自顾自继续说道:“常人从小到大惯用右手,左手远比不上右手的灵活,于常人而言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但对于我们练武之人来说,对敌时若只有一手能能灵活使用,十成的本事无疑只能发挥一半,如若双手一般灵活,那么一身本事无疑可以发挥到极致,甚至超越极致的发挥,如此这般,克敌制胜也不在话下。” 周同道:“师傅,您说这道理弟子明白,弟子不明白的是,就这么拿把小刀这么削,就能把左手练得灵活?” 青城子不温不火,神态始终如一,“为师叫你这么做,自然有为师的道理,何况你这才刚刚练习。你仔细看看!” 周同定睛细细观察,果然发现了奇异之处。 只见师傅一举一动,均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左手每一刀挥出,身子都有微微起伏,右手回旋往复,恰好配合上左手的动作,不带一丝一毫的停顿,整个是举重若轻,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削下的竹皮好似拉过墨线,整齐如一,厚薄匀称。 周同看了看自己削下的竹皮,高矮胖瘦神态各异,放文人眼里说不定还可以称得上道法自然,不拘一格,可是自己心里明明白白,这就是路边野草和百年参王的区别。 青城子见徒弟所有所悟,便又继续开口到:“削竹子只是让你初步掌握手臂力量,但这还远远不足,你再随我来。” 两人来到观后的空地,青城子指着空地边上生长的一从毛竹,“你能否一拳打断?”周同自信满满回道:“这有何难?”说完走上前去,特意挑了根最粗大的,左手掌住毛竹,右手握拳就要击打,青城子又道:“不可用手抓住。”周同只得放开左手,右拳蓄力,瞄准竹子中部一拳击出,拳面击打在光滑的竹皮上滑溜溜的不受力,一下子滑到了边上,竹子被打得弯了过去,不停摇晃,但却毫无损伤。 周同道:“师傅,这竹子摇摇晃晃,滑不留手,你看我找一颗比这粗的树打断给你看。” 青城子摇了摇头,“痴儿,若是你与人对打,难道那人也是如此站着不动让你打?”周同愣了一愣,笑道:“师傅,若是他要跑,我自然可以抓住他,如同这竹子,我如果抓住了”,周同左手抓住了竹身,右拳一击打折,“如此这般,不就可以了?” 青城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你有这样的念头,不能说错了,但前提是你得能抓住对手。就算你抓住了,或许对手比你力量更大呢?要是对手顺势控制住你,你岂不是自己送上去让别人打?” 周同又愣住了,他抓了抓头,又想了想,发现真遇上了这种情况,自己确是无能为力,他倒也干脆,既然一下想不出来,那就直接问师傅好了。这种需要思考的问题不是他一定不行,一方面是懒,对他来说,能动手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同样能丢给别人的问题也不是问题,眼前师傅这么一尊大佛,现佛不敬非要跑灵山去干啥?另一方面周同心里也很清楚,作为晚辈,对长辈该奉承的时候要奉承,师傅现在这情况明显是早有准备,自己此时还不配合,更待何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7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白乐天这首《大林寺桃花》虽然描写的是庐山风景,但初夏的赤城山,也是桃花朵朵,美不胜收。此时正是午时,艳阳高照,周同从一根树干上倒吊下去,擦了擦从鼻尖上倒流进眼睛的汗水,下方不远是一株野生桃树,顶端长了三五枚青涩的毛桃。 周同努力挺直腰背,伸长手臂,也只够着了一颗核桃大小的青桃,他细细擦净绒毛,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咀嚼。虽然又酸又涩,但为了让干渴的喉咙得到些许缓解,他还是将果肉艰难的咽了下去。稍稍休息了片刻,又恢复了一些体力后,他这才头下脚上,顺着树干滑到地面,双手支撑,身体倒立,“一掌一掌”的,朝山下行去。 这是青城子对他的特别训练,周同跟随青城子习武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此前周同成功通过了师傅的“削竹子”训练,对于徒弟这么快的就达到要求,青城子显然没有料到。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这徒弟力大无穷,小小年纪就能降伏疯牛,但青城子还是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徒弟在武学一途上的潜力。在无意中知道徒弟还掌握了一门呼吸法并养成了本能之后,青城子更是毫不犹豫的加大了对他的训练量,每日早中晚各练一个时辰的功课,风雨无阻。 早上是一套怪模怪样的功夫,时而摸爬滚打,时而抓耳挠腮,名曰五禽戏,据说是前秦某著名神医模仿五种动物的姿态所创,具体作用周同不知,每日练习这套慢悠悠的“绝技”让他觉得非常的无聊; 中午的功课则是左右手轮流抓提一个圆溜溜的铁球,铁球大小勉强刚够他一只手抓住,十分的沉重,常人就算双手抬起着也有些吃力,何况还根本没有任何手指可以着力的地方。周同固然能轻松拿起,但换成是十指去提抓,特别是数百上千次的提抓,他仍然感到十分困难。对于这个练功的方法,周同到是兴致盎然,他最喜欢做这种对自身有挑战的事情了。 到了傍晚,要练习所谓的身法,或者说是步法。青城子指挥周同将一节节竹竿打入地下,地面只余出尺许,整个布置杂乱无序,完全是由青城子随意指定位置,就连高矮也是不一。但偏偏青城子给这些竹竿按天干地支编上了号,要求是自己念出哪一个编号,周同就得用最短的时间跳到那一根竹竿上。据青城子说,等他熟练了之后,还要蒙住眼睛,如果资质足够,则还有更加严格的要求。听到师傅的这话,周同平生第一次对练武产生了畏惧的想法。 每日的训练非常辛苦:早上就不说了,心累;中午的训练让十个指头都快要折断,傍晚更是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跟斗,用鼻青脸肿体无完肤来形容是非常的恰当。还好师伯赤城子医术高明,有他老人家护持,总算没有落个伤重不治的下场。这样一日下来,就算依照周同强悍的身体素质,照样是累成了一条死狗,但是到了第二日清晨,周同总能神奇的又出现在师傅面前,虽然鼻青脸肿难以消除,但精力依然是那么的充沛,直让松风观不多的几名道士都惊叹不已。 半年之后,师傅又对周同提出了新的要求:每隔数日,便须下一次赤城山,却又有个要求,那就是脚不能见泥。不管是用手倒立撑着下山,还是通过在树枝间纵跳下山,或者是从悬崖上悬垂下来,都行,总之就是不能用脚走路。第一次周同进行这个训练的时候,整整花了两日一夜,直到第二日晚上才到达山脚,中途晚上只能睡在树上,这还不算什么,回去之后双手颤抖得连筷子都拿捏不住,以他的体质已然都是将养了两日才算好完。 还好的是,强悍的身体素质一次又一次显现出了它的厉害之处,无论青城子的练功强度有多大,有多么的让人觉得无法坚持,但周同总是坚持了下来,只是初始逐渐膨胀起来的肌肉又慢慢的精瘦了下去。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负面作用,那就是周同的食量变得非常巨大:普通三个壮汉的食物,周同一个人一气吃完还只够个八分饱的模样,于是很快他就又多了一个额外的任务,那就是每月需要捕猎到足够多的肉食。否则,青城子怀疑自己迟早要将这个弟子逐出师门,原因就是这么吃下去,哪怕以松风观的家底也迟早要被这大肚汉吃光。 周同双手猛的一撑,放松全身,任由自己从石头上掉落,噗通一下落入下方的深潭,让冰凉的潭水为自己舒缓这一路来的炎热和疲劳,这已经成为了一种训练结束仪式。只花了短短半年,周同的“特训下山”,一次便只花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了,甚至还不到普通人正常下山所用。而且除了极少数地段之外,他都是使用倒立的方式,只有那些特别陡峭,无法倒立通过的路段,他才用好似猿猴跳跃的方式,从树上通过。 足足过了一炷香,周同才从潭水中一冲而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疲惫的双目又恢复了精神。他游到岸边,脱下衣裤鞋子晒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赤条条的又反身跳进水潭。这里偏离大路,平常少有人来,就算偶有猎户或者采药人,也都是同样的老爷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周同就泡在了水里,一边努力平衡自己的身形,一边在水下那嶙峋怪石上练拳,这是他灵光乍现想到的方法,青城子知道后也是连声叫好,说这样的练习,可以让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绳,让他坚持下去,周同自然是无可无不可。而且这样练拳好像更有意思的样子,每一拳击出,带动水流的各种变化,能让他不自觉的进行对出拳的思索和各种尝试。 日头稍稍偏西,周同从潭水中起身,白花花赤条条的靠在石头上,等太阳将身子晒干,然后穿好衣服,慢悠悠的往赤城后山转去。肚子早已咕咕响个不停,得弄点东西果腹。崖壁上的那个大蜂窝实在是太高了,暂时还是只能先放一放,还是看看自己昨日做的陷阱有没有收获吧。 运气很好,昨日在一片竹林中下的几个笼子,其中有两个笼子都有收获,合计抓到三只肥大的竹鼠,看来自己有口福了,不过还要给师傅留一只;这到了山下正好回家一趟,也带一只回去,那么只有一只竹鼠显然不够自己吃的,于是他又去挖了几根竹笋,带着这些收获来到了自己的一个据点。 这里存放了一些工具,有时周同就是这里生火填肚子。 周围到处都是枯木什么的,他很快升起一堆火,熟练的将一只竹鼠剥皮去脏清洗干净,削了一根竹签串起来先放火上烤着,然后又去处理竹笋,也是削成片串起来放火上烤。可惜没抓到山鸡,否则自己就可以做一顿叫花鸡吃,正好还有竹笋,还可以找些蘑菇塞到鸡肚子里一起做,想到叫花鸡,周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8 冬去春来,光阴如梭,转眼间,周同已在松风观跟随青城子学艺两年。 这两年来,周同先后完成了师傅对自己的七八项训练,反倒是各种拳架子没有学到什么,按青城子的解释就是周同不需要学那些花架子,临阵对敌也没那么多套路,搏击的目的就是快速的打到敌人,周同现在的基础已经打牢,对敌时正常发挥即可。 青城子倒是对周同联系的那一套呼吸法和桩功很感兴趣,还特地研究了好一阵。青城子认为,这套桩功配合呼吸法,暗合道家阴阳理论,应为道家先贤所创,长期修炼足以强身健体,易经洗髓,不知如何流传到了周成手中,又被周成教给了儿子。 青城子为此专程去问过周成,周成说的是他年轻打猎时救过一个摔下山崖的道士。道士姓王单名一个喆,自称来自中州的终南山,来蜀中是为了探访名山,想寻仙问道,没想到差点把命丢了。 为了感谢周成的救命之恩,道士在伤势大好后教会了他这套功夫,说是能强身健体,练到极致之处传说甚至可以逆转先天——周成表示不明白什么叫“逆转先天”。但他自己练了一阵后,感觉身体中一些暗疾居然消失不见踪影,知道是个好东西,所以传给了两个儿子。那道士后来又来见过一次周成,带来了一些银钱,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对于这套功夫怎么来的,周同完全没兴趣了解,他才不管什么先天后天,只是觉得自己练起来感觉身体很放松,很舒服,似乎自己自从练习了之后,再没有生过病了。他只是对自己师傅说的,自己不需要再练习拳法套路的话语有些不那么相信。两年的相处中,师傅虽然大部分时候比较靠谱,但也有戏弄自己这个徒弟的时候,每次自己都信以为真,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自己灰头土脸。 比如开始的时候有段时间,青城子总是有意无意在周同面前说,哪一位高人得道飞升了,除开其人本身修为高深之外,经常服用黄精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于是周同偷偷的吃了半个月的黄精,结果嘛,好处没看出有什么,反而是日日响屁连天,迎风可以臭三里,害得观里的道长们都怨声载道,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 又有一次,师傅开炉炼丹,花了七日七夜的功夫,炼出了一炉金光灿灿的“七星丹”,一共七粒。师傅说看在自己是他得意弟子的份上,赠予他一颗。周同那时自然是对师傅信任无比,不光不疑有他,还对师傅感激涕零。结果服下之后,连续拉了三日三夜的肚子,休说是练武了,就连起床都困难。还好青城子见势不妙,赶紧熬了汤药给他服下,这才慢慢好转过来,这也是周同难得的没有练武的日子。 自此以后,周同对便宜师傅的话只能是信七分,剩余三分自然是小心谨慎,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面对这种老滑头自己还完全不是对手。然而,他的小心翼翼并没有什么作用,很快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是年前发生的事情。 周同因为曾经和师傅对练,被师傅灵活的步伐绕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成了一个人肉沙包,自己也是认识到身形还不够灵活,所以经常拉着青城子要和师傅对练。青城子对此是来者不拒,只要不是正忙着炼丹,就从来不会拒绝。周同每次都觉得自己再稍稍努力一把就能追上师傅的身形,但总还是差了那么半拍才碰到,这让周同非常不服气。 时间一长,周同总算明白老滑头——自从当了试药童子之后,周同私底下就是这么称呼青城子的——是故意这么做的了,就像给傻驴前头吊些菜叶子一样,给自己一点希望,但却怎么努力都够不着。此前听说河北有个保定府,保定府有个县尉的儿子在闹市纵马狂奔,致人死亡,面对受害者家人的时候还嚣张的宣扬“看把我马儿给伤的,有本事你们告去,我爹可是县尉”,结果他爹很快就被御史弹劾,不光丢了官,还被查出贪污受贿进了大牢。别人那是儿子坑爹,自己这是师傅实力坑徒弟啊,周同无奈的感叹。 报仇的机会总是有的,就看能不能找得到。那几日天气很冷,滴水成冰稍微夸张了点,但早上起来总是能看到有水的地方都有结冰。周同灵机一动,有了个想法。晚上趁没人注意,周同将观后的平常练武的空地都泼了一次水,然后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迫不及待的去找师傅要求对练。 青城子一脸的睡眼惺忪,没睡醒的模样,自己磨磨蹭蹭的,叫周同先去等着。周同心想正好,去先熟悉下环境,看看哪些地方滑哪些地方不滑,以便等下占得上风。 等青城子晃晃悠悠来到空地时,周同早已将地势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心里自信满满,等下一定要让老滑头也尝尝被坑的滋味。 青城子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朝周同勾了勾手,这是示意‘小子,来受虐吧’的意思。周同不敢怠慢,慢慢绕着师傅转着圈子,青城子也不转身,就那么随意的站着。 老滑头站立的位置很好,脚底冰层很滑,但是周同还是不敢马虎,他已经转了两圈了,还是在寻找出手的机会:务必要一击命中!否则等老滑头意识到了什么,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周同心里不住的给自己鼓气。 又转了一圈多,青城子都有些耐烦了,周同心中暗喜:“就要这样,你不耐烦了我才有机会”,绕到左后方,周同身形微微前伏,做出突然启动的姿势,果见得师傅身形跟着突然一动——老家伙果然没有轻敌,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随时都在关注自己的动作。上当了,周同心中一喜,就是现在!脚下猛然加力,直扑过去。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手指头即将够着师傅的肩膀,周同心中乐开了花:“老滑头就算现在发现,那也晚了,脚底下打滑可不是那么容易闪开的!”岂料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就见得眼前青城子轻轻一转,自己就连一片衣襟都没有碰到。周同心底大叫不妙,同时脚下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绊,背后也有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推来,周同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直直的向前摔了出去。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周同又越发艰难的看着师傅慢慢从脚底布鞋上解下一双草鞋递给自己。“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傻徒弟呢?这么滑的地,都不知道套双草鞋防滑,哎!有的人啊,就是觉得只有自己聪明!可哪有聪明人晚上不睡觉,反而跑出来到处洒水的呢?”青城子双手负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踱着八字走了,只留下周同拿着草鞋原地傻站着发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9 “知了,知了……”在这燥热的午后,似乎在这大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到这种惹人心烦的蝉鸣声,声声不绝,搅人好梦。 周同在两棵大树间绑了一根绳子,做了一个简易吊床。作为讲究“清静无为”的道门弟子,周同在努力学习如何的闹中取静,但怎么努力也都无法静下心来——睡不着。本来就得随时注意保持身体平衡,耳边还有这么烦人的聒噪,周同觉得,任是神仙也难以入眠吧?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样物事朝自己面门打来,周同手一抬接住了来物,入手清凉,是一枚不知名的果子。一阵欢呼声响起,几个小孩声音嚷嚷道:“接住了接住了,大师兄真厉害!”,“我就说大师兄这么厉害,咱们不可能成功的!”,“不可能成功那你还来?果子都是你找来的!” 周同睁开双眼,就看到自己那群小师弟们争论不休,看着自己的一双双眼满是火热。 看到大师兄醒了,几个小孩一起拥了上来:“大师兄,你就再给我们讲讲打猎的故事吧!” 周同无可奈何,反正也睡不着,他清了清嗓子:“好吧,我就再讲一讲抓的那条大蛇……,那个谁,老二,去给师兄倒壶茶来。”被叫到的老二立刻一溜烟的跑回去倒茶去了。 周同这几个师弟,都是这几个月里师傅陆续收下的。先是四月份的时候,师傅下山了一趟,带了老二回来,没隔多久又去了成都府带了老三来。剩余的几个则是山下附近村子的村民,看见青城子收徒了,又都知道周大郎在青城子座下习武,于是便求告上来,希望自家孩子也能在真人座下练习一二,不图学个啥,只求个强身健体。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青城子不好拒绝,于是挑了几个资质稍好的,作为记名弟子。 不算周同,青城子还收了八名弟子。 老二李昀京城人氏,才刚满十岁,据说过完年就被家人赶出京城来了这里,一路上辛辛苦苦走了两个多月,跟随来的几名亲随在送到地头之后就回京去了,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小家伙整日哭闹。青城子带小孩没办法,周同只好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终于用猎熊的经历诱惑住了小家伙,从此李昀就成了周同的跟屁虫。 老三杨昭是京兆府人氏,比李昀还小半岁,李杨两家据说乃是通家之好,这次显然也是约好了的,小孩给一起送到了赤城山来习武。相比李昀,杨昭来的时候可不认生,皮实的很,到的当日就想满山跑,很快就和李昀玩到了一起,并成功的在后面来的几个小师弟心目中竖立起了自己“三师兄”的威严。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小麻烦们,周同一抬头就看到师傅青城子站在林边微笑看着他。 青城子招了招手,周同老老实实的起身跟上。 师徒两一前一后,来到后山的悬崖边上,青城子却只呆呆的看着天上的白云,不发一言。周同不知师傅有何事交代,也不敢打搅,只静静的立在身后。 过了半晌,青城子才叹了一口气,“你看这方天地,千万年来就是如此,再过千万年,只怕也还是如此。但世事无常,白云苍狗,人生如白驹过隙,一个人活在世上,总得做点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今后想做点什么吗?” 周同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师傅是什么意思,出于一贯的谨慎,没搞清楚师傅意图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冒然回答的好。 青城子指着边上的大青石道:“坐吧,别傻站着”,周同依言坐下,望着老师,一脸的迷惑。 青城子也自找块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然后才又开口说道:“我如你这般年纪时,年少轻狂,总以为人力定能胜天,于是遇到困难一往无前,就算被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周同从没听过师傅讲过自己的以往,心下也是十分好奇,不知道老师为何突然提到自己年轻时的往事。 青城子又发了一会呆,这才意识到徒弟还在等自己说话,他想了想,这才道:“你很好,对师弟们很有耐心,为师这点就比不上你,为师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这人啊,心思要是不单纯了,也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快乐了。” 青城子继续道:“我年轻时,曾四处游历,好打抱不平”,(周同心里嘀咕:你老人家老了也爱游历,这不才回来几年啊!)“有一次游历北国,见到金人来我大汉边境‘打谷草’,随意抢劫屠戮我大汉子民。我一怒之下,出手将那一小队金人宰杀干净,犹不解恨,又历尽艰辛,潜入大都,想要寻找机会刺杀金人的狗皇帝,结果未能成功,还牵连了一位掩护我的义士全家人的性命,到现在仍十分后悔当时的莽撞。” “后来我养好了伤,回到东京,将此事告诉了我师兄,师兄也是勃然大怒。其时他虽身为朝廷大将,握有重兵,但无奈朝廷策略乃是维持太宗以来签订的‘燕京之盟’,为了维持和平,不惜边民之性命,一味屈辱求和。” “近百年以来,因有‘燕京之盟’的约束,加之金狗自身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我大汉与金狗之间,虽然边境时有摩擦,但未曾发生大的战火,导致朝廷诸公不知百姓疾苦,自以为歌舞升平,好一片盛世景象。” 青城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笑:“外不知有虎狼环伺,内却又偃武修文,马放南山。唉,我这个方外之人都明白这道理,朝堂诸公却不明白。” 青城子叹息了一阵,又对徒弟继续说道:“师兄当时虽无能为力,但此事一直记在心中。后来有一次他调查边关有将领走私兵器一案,到了河北,恰逢金人又来我大汉劫掠。师兄领兵出征,取得大胜,救回被掳百姓千余人,除斩获外,另俘获敌军一百五十余人。为报百姓血恨,师兄将此一百五十余人尽数吊死在了代州城外。” 周同随着师傅的讲述,一会儿双拳握紧,一会儿又热血沸腾。 “岂料师兄查案后回到京城,却被御史台的那帮奸臣弹劾,说他擅起边衅,屠杀战俘。先帝真宗懦弱成性,不分是非,为平息金人愤怒,不顾事实,也无视狄太尉等人的求情,将师兄革职去官;师兄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来到这赤城山出家修道。我问师兄可曾后悔?师兄回答,每当想到哪些无辜惨死的婴儿,他就绝不可能容忍哪些金狗能活着回去。” 青城子说到此处,也是咬牙切齿,双目怒瞪。 “大丈夫当如是!所以,前些年,我四处云游,妄图能找到一种办法,能解救我汉家边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未曾想,半途听闻太尉狄大人,也因是武人出身,被文官肆意侮辱,以至憋屈至死。至此我心灰意冷,这才回到赤城。” 周同忍不住问道:“师傅,哪些文官为何要侮辱狄太尉呢?难道就只是因为狄太尉是武人出身吗?” 青城子冷笑了一声,“所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文官们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利益的原因。朝堂上如若有不同的意见,他们又如何能为所欲为?自太祖皇帝黄袍加身以来,因避免出现前秦末年藩镇割据,不尊朝廷号令的情况,本朝历代官家都有意纵容文官,打压勋贵武臣,只是,唉,需知阴阳平衡才是正道啊!”青城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同又问道:“师傅,你说你年轻时曾经刺杀过金人的皇帝,那我们大汉还有其他的高手呢?有其他人也这样做过吗?” 青城子道:“天下承平日久,哪里来的许多高手?你师祖那时,还听闻过曾有‘华山论剑’的武林盛举,近些年来,为师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高手。京城倒是每四年举办一次所谓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实际上根本就是哗众取宠,我看倒是哪些达官显贵们找的一个乐子罢了。” 青城子顿了一顿,又道“想当初,我大汉开国之初,武功鼎盛,唯一可惜的,便是朝廷几次北伐都未能克尽全功。到了荣王过世之后,更是再无一人能问鼎武道巅峰,就算那有千年传承的武当、少林,如今也不过是修道的修道,念佛的念佛而已,早已没有了那争雄武道的雄心壮志了。罢了罢了,说这许多啰嗦事干甚,为师也是老了。你且去忙你的。”青城子朝周同挥了挥手。 可周同这下子好奇心上来了,不愿就此放过师傅:“师傅,你刚说的荣王又是谁?他武功很厉害吗?荣姓这姓氏好像很少的样子,没怎么听过。” 青城子呵呵一笑:“你这个小子,不学无术,连荣王也不知道吗?可不是姓荣名王,荣王这是他老人家的爵位,时人尊称他老人家为武王,这一点你要记好了。” 青城子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周同一看,师傅都躺下了,自己也不用客气。 “荣王本姓孙,原名无人知道,后来有个名字叫‘锋’。当初也是个猎户。在太祖讨伐太原伪宋时,救过太祖一命,两人因此结拜为异姓兄弟。当时太祖尚在征伐天下,荣王便随太祖左右,经历了无数次冲锋陷阵生死搏杀,斩将夺旗不可计数,也因此让自身武艺得到生死磨炼,最终大成登上了武道巅峰。后来太祖登基,大封群臣,荣王功劳为诸臣第一,得以进爵为王。可惜英年早逝,如之奈何?” 周同又问:“那荣王的后人呢?他们的家传武艺那么厉害,应该会有不少高手吧?” 青城子摇了摇头,“未曾听闻荣王有甚后人,当是英年早逝的缘故吧,也未听说有甚么传人。可惜了荣王一身绝技,如果能流传下来,那我大汉武林只怕也不是如今这么萧条。” 周同躺在大石上,双手枕脑,眼望天空,心里幻想要是有一日自己也能问鼎江湖,成为江湖第一人,那该是如何的逍遥自在?一时间思绪纷飞,连师傅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0 作为大师兄,周同不光要关心小师弟们的生活,也要督促他们的功课。 小师弟们来山上一段时间后,都已经不是那么想家了,恢复了孩童的天性,虽然偶有打闹,但事后又都没事一样,总体而言相处得都很好。当然,小家伙们还是最爱粘着周同,跟着大师兄不光有好听的故事,还有各种好吃的烤肉,甚至还可以喝酒,这可是在家从来不会有的情况。 那一次是周同运气特别好,追着一只肥得快飞不动了的斑鸠,结果找到了一群猴子的老巢,周同掏光了猴群多年的积蓄,装了足足三只葫芦的猴儿酒。这可是好东西,就算周同没喝过,也不妨碍他听说过。 回去之后,孝敬了师傅一壶,自己老爹当然要有一壶,剩余一壶自然是自己享受。不过周同可不是小气的人,几个小师弟也每人给尝了一小口,但就算这一小口也都喝得几个小家伙晕乎乎的。按青城子的话来说,加上周同,有一个算一个,喝这么极品的美酒完全就是暴殄天物,这种好东西,就应该拿来孝敬师傅。周同觉得吧,见过脸皮厚的,就没见过老家伙脸皮这么厚的。 “站稳了别乱晃!头颈要直,手不能沉。屁股翘的那么高干啥?李昀!说的就是你!”周同走过去,轻轻一脚踢在李昀屁股上。 八个小师弟中,老二老三显然是大户人家子弟,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苦,平时锻炼也应当不多。但正是这两个看起来娇贵的小家伙,习起武来却要比另外六名农家子弟要更能吃苦,两人都有一股狠劲,对周同这个大师兄交代下来的功课完成得一丝不苟,从不打折,还时常自行加练,颇有周同越练越快乐的模样。 另外六个小的虽然看到两个小师兄以身作则,但大都比较敷衍,周同要是稍不注意,他们就会偷偷摸摸的搞些小动作什么的,仿佛这样可以反抗一下大师兄的“暴政”。周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李昀和杨昭两人也是另眼相看,日常练武时,要求也要更加严格一些。 周同有次也问过李昀和杨昭,问他们为何如此认真?为何还要加练,不和师弟们玩耍?李昀回答是“不想让父亲和爷爷失望”,杨昭的回答则是“练武多好玩啊,就喜欢练武,听父亲说过之后,早就想来赤城山了!”两个不同的答案,衬托出两人不同的心性:李昀沉稳性格成熟,杨昭则更加跳脱。这到都还小,只是周同觉得,两人如果一直能如此保持下去,或许日后杨昭在武学一途上会比李昀走得更远一些。当然,谁会不喜爱懂事的孩子呢?所以其实周同内心之中,反倒是对李昀更加喜爱。 早课结束,周同打算下山一趟,回家看看,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刚走到丹房想和师傅招呼一声,就听青城子道:“徒弟,来得正好,为师有事正要找你。” “不知师傅有何事需要弟子代劳?”周同垂手而立在一旁。 “并不是有事要你去做。”青城子满脸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大徒弟。相比刚上山时尚还稚嫩的少年,现在的周同已经成为了一个英武青年。身形挺拔,虎背熊腰,两条浓眉下的双眼十分的精神。 “为师是想着,你上山跟随为师习武已经快四年了,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男子汉,为师也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所以,为师希望你能出去走走,独自历练一下,看看这天下的大好河山,也免得一直呆在山上,成为眼光狭隘之辈。你如何考虑?” 周同乍听得师傅言语,心里感到一阵茫然,接着又是一阵兴奋。 茫然的是,自己这许多年来,一直埋头习武,从来没想着要独自离开赤城山,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好像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现在师傅突然这么一说,周同有些无所适从。 兴奋则是在茫然之后随之而来,好歹曾听师傅说过那么多次外面的花花世界,自己难道真的就从来没向往过吗?现在师傅主动提出让自己出去走走,那么老爹那里应当不会反对,这样看来,岂不是十拿九稳了吗?一想到自己可以独自一人,自由自在的到处游玩,学师傅探访名山、寻幽探胜,周同不由自主就期盼了起来。 “我可以吗?师傅?”周同有些不敢确认,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会不会是师傅又在给自己挖坑?周同在兴奋之后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您老人家不会是又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徒弟吧?” “嗯,不错不错,有这种小心谨慎的心思,待你独自出去闯荡的时候也会少吃许多亏!”对徒弟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任,青城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感觉到有些欣慰:“看来,师傅对你多年来的教导没有浪费啊!嗯,你这是很想出去的了。不过~~~” 周同一下就失望透,还是个练功狂人。到了县城老师那里也要注意礼节,就连吃饭说话都要被训斥!所以周仁这一上山,就彻底把自己的老爹丢到了九霄云外,赖在山上不肯回家。故而在和师傅和老爹商量了后,周同干脆也把周成接到观里,大家一起过年,图个热闹! 果然是很热闹! 虽然少了几个回家过年的玩伴,周仁李昀杨昭三个小家伙依然很积极,吃完年夜饭后就开始在观前空地堆起一个火堆,一个个咋咋呼呼的,将一节节竹筒扔进火堆,然后赶快捂着耳朵跑开,心惊胆颤地等着那“砰”的一声传来,周而复始。没料到三个小家伙很快打了起来,原因便是分赃不均。 李昀和杨昭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平日里也放过不少烟花爆竹,但那都是匠人用火药制作而成的,从没有玩过如此新奇的东西,因此兴致高昂,都是抢着要扔;而周仁仗着自己哥哥是大师兄,更是要强行多放一些,结果被小了一岁多的杨昭按在地上打,李昀则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在旁边给两人加油助威。 周同听到哭闹声,过去先是把三个家伙都教训了一顿,然后带着他们又去砍了一堆竹子回来。有这么一个高手出马,很快三个小家伙就看着那一大堆竹筒破涕而笑……这日晚上,三个小家伙一直玩到了天色将明才回去休息,而周同也是不辞辛苦的砍竹子做爆竹,忙前忙后,乐在其中。 正月二十二,黄历有云:宜嫁娶、出行、求嗣、祈福。 这一日,周同背上一个包裹,跨上腰刀,持一根木矛,拜别父亲和师傅师伯,踏上了未知的江湖之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1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片好风景!江陵城外,官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驾!驾!”一架马车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车上驾车的汉子不停挥舞马鞭,想要能稍微提快一点速度,可官道上行人车辆实在太多,马车非但快不起来,反而让马儿有些躁动。那汉子没奈何,只好安抚了一下马儿,然后转头恭敬的对着马车说道:“张真人,您看这人实在太多了,马车跑不起来,小官人那里怕是等不及,要不咱们下车走路还快一些,您看可好?” 车厢里传出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无量天尊!便依居士所言。”车帘掀开,出来一人。此人五十来岁年纪,衣着甚是简朴,只穿一件青布道袍,并未着帽,而是用一根木簮挽了个发髻,脚下也只是寻常布鞋,手持一柄拂尘,胸前飘有三缕长髯,仙风道骨,好一位有道全真! 道士下了车,待汉子在路边寻了个茶棚将马车寄好,两人匆匆往城里去了。 茶棚里,一位歇脚的老人看到这情形,不由得感慨:“也就是咱们江陵府山好水好,才出得了张真人这样的得道高人,真是我江陵百姓之福啊!” 此言引起边上一名同样歇脚喝茶的青年注意:“老人家,为何有此一言啊?” 那老人看了青年一眼,不由笑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不知来江陵是探亲呢还是访友啊?” 青年起身行了一礼,“小子成都府人,有事路过贵地,因见得老丈感慨,小子好奇了一些。” 此人正是周同,自正月底从赤城山出发来到江陵,路上历经两月有余。青城子原本的打算是,让周同下山后,先到渝州去坐船,顺江而下到江陵府上岸,然后转道陆路去到武当山,帮他送先一封信给一位老友,然后周同想北上也好,想南下也好,都由得他。因是想去见识的“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前年才曾举办过,还有一年才是会期,故此周同也未曾拿定主意送信之后的打算,暂时是走一步看一步。 谁知周同到了渝州,上船没半日便闲不住了。到不是说周同晕船,而是周同觉得呆在船上实在无聊得要命,练功不能练,睡觉睡不着。还好很快就到傍晚,船家晚上不敢行船,需靠岸休息。周同也顾不得已经交了船费,独自下船,打算步行穿越三峡,也算是对自己的磨炼。 这一路行来,周同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先是未料到三峡的险峻,很多地方猿猴难越,周同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绕路,这一绕往往就是大半日。其中有好几次都是走到险地,又不想回头,最后依靠自己身手了得,险险通过。通过之后,周同回望来路之险要,尽是悬崖峭壁,云雾缭绕,就连自己都觉得能够通过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路上遇到好几次大雨,淋得周同几次成了落汤鸡,最后干脆衣服也不穿了,鞋子也脱下来放行囊里背着,只着一条短裤在山间行走,好在身体强壮,也没怎么担心会生病。 还有一个困难就是食物的匮乏。 虽然周同有足够多的生存技巧,但由于山势实在太过陡峭,很多猎物都无法捕获。周同只坚持了几日,身上的木矛和腰刀便已折断。木矛倒也罢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木料随时都可以削制得出来,可那两截短刀所用材料却是上好精钢,他舍不得丢弃,便将两截断刀收到包裹里面,寻思着找个地方重新融了打造一把新的。连带着那根可拆卸得精铁短矛也舍不得用了,一起拆开收起。于是接下来很快就落到了个见什么吃什么的地步,餐风露宿一个多月下来,脸颊都凹了下去,头发也乱成了一堆杂草,说变成了个野人也不为过。出山后好容易找了个村镇,还被人误认为是流浪的乞丐。休息了两日,胡吃海吃了几顿,这才算勉强恢复了过来。 一路行来,待得到了江陵府,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此时见得老人感慨,周同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老人很是好说话:“我们这江陵府啊,一直以来都还算风调雨顺,大家的日子也算不错。但是前些年有一次从荆湖南路一带传来了瘟疫,城里城外都是人心惶惶。幸得城外白云观中张真人出手相救,布施草药,我等才得以幸免于难。有传言说,张真人乃是后汉时期神医张仲景的传人喽!” “张真人不光医术高明,还宅心仁厚,对我等普通百姓都很善待,只可惜……”老人拖长了声音。 “只可惜什么?”周同赶紧问道。 “只可惜那白云观的牛鼻子修了个假道,做了个庸医,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边上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周同回头一看,见得是一个刀疤脸汉子,头上戴了个斗笠,也是在一旁喝着茶。 那老人怒道:“你这后生仔,怎可如此说话!想那张真人神仙一般的人物,又如此的行善,你在背后说人坏话,不怕遭报应吗?” 那汉子冷哼了两声,不再搭话。 周同赶紧劝道:“老人家,不要气了,这位大哥也是一时失言,来您再喝杯茶,消消气。” 那老人盯着刀疤脸汉子,兀自还在生气,见那汉子不在多言,忍不住又道:“江陵城这城里城外十里八乡,多少人家都受过张真人的恩惠,你一个后生仔,有什么资格对真人的医术指手画脚?哼哼,修道不好,莫非去当个秃头才叫好?” 老人所说的“秃头”,却是意有所指。 本朝虽然亲近道家,但也不是对佛门就有所打压。自太祖开国以来,对待释门道门算是一视同仁,只是因为皇家也姓李,故此天然便对道家有所亲近,而释门自历经前朝的几次惨痛教训之后,不复前朝武帝时一片繁荣的景象,故此近百余年来也是比较低调。但正所谓“剥极则复来”,最近十数年,佛门又有繁荣的趋势,个中缘由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 不过这么一来,佛门新进弟子不免就有些泥沙俱下。偏偏佛门的一脉分支唤作禅宗的,又讲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更有一些诸如江洋大盗,或是亡命之徒投入佛门寻求庇护。在这江陵城,除却有一座白云观外,另有一座“禅寺”,香火不怎么旺盛,据说里面就有不少这种弟子,周围百姓为此都有些惧怕,平日里也不怎么敢提。今日这老人是怒气上冲,少了许多思量,这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刀疤脸汉子听到“秃头”两字,再也压抑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老头,你这骂谁是秃头来着?” 那汉子身材魁梧,这一发怒,气势迫人,脸上的刀疤因为发怒也泛着红光。那老人被吓得一愣,气势就有些弱了,诺诺的道:“又不是说你这个后生仔是秃头,我是说修道哪里不好?莫非去当和尚才好?” 岂料那刀疤脸汉子听后更是发怒,一把取下头上的斗笠,指着自己亮光澄澄的脑袋道:“老子就是和尚,咋的?当和尚怎么就不好了?你个老不死的家伙,敢背地里诽谤佛爷,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一伸手向老人的发髻抓去。 那老人吃得一惊,起身往后就退,想避开这一抓。岂料人老了腿脚不灵活,又没想到还有个凳子挡着,顿时身子就往后倒去。周同眼见不好,赶紧伸手拦住老人,另一手一格一挡,栏住了刀疤脸:“这位大师,好好说话便是,没有必要对人老家动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2 周同这一格,看似平平无奇,但那刀疤脸却是吃了一惊。刀疤脸平日对自己力量很是自负,刚才伸手去抓那老人的发髻虽然只是随便一抓,但料想也不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子可以轻易接下的。对方看起来身体并不是多么强壮,出手速度也不是很快的样子,居然就挡住了自己,刀疤脸不由得有些慎重。 “这位兄弟,刚才你也听到了,这老头对我佛门出言不逊,我身为佛门弟子,自有义务维护佛门声誉。今日若不惩戒于他,如此以讹传讹下去,只怕世人真会以为我佛门全是藏污纳垢之地。”刀疤脸收回手掌,两手抱怀,双眼不善地盯着周同,打算先来个先声夺人。 周同将老人扶到一旁,又回头将倒地的凳子扶正,这才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大师火气未免太大了些,老人家可是已经上了年纪,你这一动手,只怕老人家受力不住,有何事不能好好谈?” 刀疤脸怒道:“此人为老不尊,妖言惑众,阁下如不想多事,还请让开!” 周同嗤笑一声,道:“刚才似乎是大师先行侮辱他人,才引得这位老人家仗义执言,也不是刻意针对佛门。为何大师可以对他人出言不逊,却不容许他人言语?据我所知,佛门弟子讲一个慈悲为怀,戒三毒嗔贪痴,大师莫不是修行不到家?” 周同跟随青城子习武多年,平日也时常听师傅提及道门的多种修行。青城子游历天下,所学也杂,讲到兴头上时,时常也会将佛门的一些东西拿出来讲与周同听。周同也算是身为道门弟子,心里头早就对菩萨佛祖的那一套有些不以为然此时眼见这刀疤脸和尚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伤人,可谓正合周同心意,生怕对方就此收手,因此故意出言刻薄,想激怒对方。 茶棚老板是一个瘦子,本来在后面指挥自己婆娘烧水煮茶,听得棚子里面吵了起来,赶紧三两脚跑到前头来,双手抱拳不停作揖赔笑:“两位客官,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都怪这大热天热得让人不舒服,大家都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那刀疤脸伸出手掌按在脸上一推,踉踉跄跄的往后撞倒了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跌倒在地。 这刀疤脸倒也确实是个和尚,但却不是那种老实念经的。这厮平素就不是个善人,仗着一身力气横行乡里,打架斗殴都是常事,三年前因为失手伤人致死,从老家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这江陵府,正遇十方禅寺广开山门,于是便落发做了个出家人以求庇佑。按说他本该收敛心性与人为善,偏偏这十方禅寺确实收留了不少的江湖人物,都是些狠辣心性,刀疤脸在这种环境中,就算以前还有些许善心,也早已被磨光了。至于修行佛法,更是无从谈起。 听得周同言语一激,刀疤脸早已是暴跳如雷,哪里还有闲心听茶棚老板聒噪?一手推开人,顺手就抄起一条凳子朝周同头上砸去,出手狠辣,毫不留手。 周同笑容不减,身子不动,只手一抬,便牢牢握住那砸来的板凳。 刀疤脸和尚见凳子被周同抓住,连夺两下,凳子在周同手中好似生根了一般拔不出来。他怒上心头,向内一拉木凳,顺势抬腿朝周同心窝子踢去,势必要将眼前这个小白脸踢飞几丈才算甘心。 在周同眼中,刀疤脸的动作不说毫无章法,实在也只是泼皮无赖打架而已,顿时就没了兴趣。 周同左手握住凳子不动,待对方的脚堪堪踢到自己胸前,右手后发先至,一把抓住对方脚脖子,顺着来势双手轻轻一扔,就将刀疤脸连那条木凳一起扔到了茶棚外。 那刀疤脸被这一下被摔岔了气,趴地上过了半晌才爬了起来,恨恨的盯了周同两眼,转头就想走,被周同叫住:“那位大师,莫不是打碎了东西,不想赔钱就想走?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刀疤脸涨红了脸,又不敢反驳,在怀中摸了又摸,摸出一块碎银子,约莫二两重,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同这才回过头来,拉了一条凳子给那老人,温言问道:“老人家,现下没人打岔了,可还能再说说那张真人的儿子如何了?” 那老人先前看周同虽然有些英气,也就是个普通的后生;但刚看了那一场打斗之后,“后生”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大侠”。听得周同发声,老人忙不迭地回道:“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如何敢当?大侠要听,就听小老儿细细道来。” “话说张真人不是那种只知道清修的道士,他也有结婚生子,不过只有一个独子,去年的时候,是有十六岁了吧?也是个好孩子,每次遇到他都是笑眯眯的,有次还帮小老儿我背过一次东西……” 茶老板插口道:“老丈你就不要说远了,你要不说,让我来说?”茶老板也是很感激周同帮他讨回了损失,这见得老人有些啰嗦,忍不住就想来周同面前讨个好。 周同笑道:“莫得事,还请老人家继续吧。” 那老人又继续下去:“去年的这个时候吧,也是春末夏初,张小真人被发现人倒毙在白云观外。听人说是独自一人进山采药,被‘五步倒’给咬了,没坚持到回家,真是可惜了……据说被人发现送回观中的时候,脸都已经黑了,张真人就算是妙手回春,也实在是没办法和阎王老爷抢人啊!”说罢不停的摇头。 周同很是疑惑:“那张小真人莫非以前从来没独自采药过?按照常理,这种事情对经常采药的人来说,应该多少会有些经验吧?” 茶老板又在旁边接过话:“唉,谁知道怎么回事呢?那小真人自打小能走路起,就经常和他爹一起进山采药,下山治病。他看过的病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虽然只是简单的小病。可莫非真应了‘医者不自医’这话?自己却救不得自己。老话不是说吗?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啊。张小真人如此,西城的王员外家,不也是这样?总是老天不开眼罢!” 周同又听到一个新的情况:“敢问掌柜,王员外家又是如何?” “王员外也是我们这江陵府一等一的善良人家,家就在西城。前年过年之前,有一日晚上,王家遭了强人,全家一十六口人,上到老弱,下至襁褓,全部被杀。真是鸡犬不留,惨不可言。” 周同吃得一惊,江陵府如此繁华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大案。他连忙追问:“王家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此案官府可破获了吗?” 茶老板见得周同发问,干脆也拉过一条凳子,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又咂了砸嘴,这才一脸神秘的说:“哪有这般容易破案?大家伙都猜测是江洋大盗做的。那日晚上打更的朱二到王家门口躲雨,看到血从门缝里和着雨水留了出来,敲门没人应声,这才猜测出了人命,赶紧报官。等捕房的人再赶来砸开了门,哪里还能找得到凶手?” “后来听邢捕头私下喝酒的时候透露,凶手用的是刀,只婴儿是被摔死的,其他所有人都只有一处伤口,伤在颈部,一刀毙命。邢捕头勘验案发现场,最后只在王家西围墙上找到一处右手手印,应是贼人翻墙进出时留下的痕迹。” 茶老板压低了声音:“还听说那手印有个特异之处,无名指和中指长得一截齐,官府有了这么一条明显的线索,还是找不到凶手,只能猜测贼人不是我江陵府本地人了。”说道这里,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周同的右手。 周同完全没注意茶老板的小动作,他心里在想手印的事。如果身负武功的人,要越过一般的围墙,最多伸手搭一把借个力即可;如果还拿着刀的话,必然是用左手借力。现在官府找到的掌印是右手,是不是说明凶手可能是个左撇子呢? 这时边上有个声音大声说道:“我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茶棚里顿时静了下来。周同循声望去,见得是一个精瘦的汉子,脚下穿双草鞋也尽是泥巴,双手满是干茧,一看就是个土里刨食的苦哈哈。 这汉子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凶手具体是谁,但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茶老板道:“这位兄弟,莫非从官府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汉子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官府的消息。大家都知道王老爷一家是好人,在下也是受过王家恩惠的,以前每年农忙的时候,王家自己的地伺候不过来,都请我们附近的农户过去帮忙,每日里管三顿饱饭,还能拿十几文工钱。”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前年秋天的时候的事情。那时我带着我家老大去西城外王家的地里忙活,蒙得王老爷开恩,我家小子才十二岁,也和大人一样的工钱……” “那日我刚好经过,王老爷和人在说话,我没好意思仔细听,就只听到了‘不卖、我王家也不怕、这田地’这些话。王老爷好像很生气,所以后来我干活都更加小心……后来那个人就走了,我看到他走之前还冲王老爷冷笑。”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王家灭门,西城外王家的三百亩上好的水田也被方老爷低价买下,献给了西山。” 茶棚里众人都是议论纷纷,边上的那老人低声问道:“按你的意思,王员外家是被西山……”说着做了个单掌下切的姿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3 离开茶铺,周同进了江陵城,先找了个路人打听清楚了西山怎么走,然后找了个干净的客栈打了个尖,也不着急看看这千古名城的风采,吃完饭后早早的就进房休息。 茶铺里大家后来说到的“西山”,只是一个代指,其实就是那十方禅院,故此前那农夫的猜测,也就是指向十方禅院为了买王家田地不得,而下了死手。 睡到天黑,周同起床又在客栈吃了晚饭,慢慢悠悠的回到房间,挂上“请勿打搅”的牌子,趁无人注意,从窗口溜了出来,一路出了西门。 按照打听来的路线,周同出西门走了约莫三里路,拐入一条官道右侧的道路,这条路铺的全是石板,平整异常,因此十分好找。他沿路而上,绕过一片黑沉沉的林子,就见得了一大片庙宇。此时当是晚课时分,隐隐传来一阵梵唱,里面灯火通明,正是十方禅院。 周同见得大门紧闭,也不着急,远远的围着寺庙转了一圈,这一圈就花费了不少功夫。寺庙占地极大,怕不得有三十余亩地,殿、堂、寮、房、楼、阁大大小小有二十余处,端得是雕梁画栋,红墙碧瓦,地面上一水的青石石板,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和人力才建了起来。 此地虽靠近官道,但据茶铺众人所言,香火却不怎么旺盛。此时周同见庙里到了夜晚还点上如此之多的照明之物,心中又多了几分肯定,毕竟这照明开销也不是普通寺庙能承受得起的。 在树梢打坐吐纳了一会,待得庙中做完了晚课,僧人们各自回房,周同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来个夜探十方禅院。 今晚月光明亮,并不是适合夜行的天气。夜晚有光与否对周同的视力影响并不是很大,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面。反正青城子也说了,当今江湖上应当也没什么厉害人物,就算有,他也要先过过手再说,艺高人胆大,说的就是此时的周同了。 十方禅院中传来一阵鼓声,各处房间中的灯火逐一熄灭,除掉几座大殿之外,也就只有一座禅房中还有光亮透了出来,那就是周同预计的目标。 周同所在的大树正在围墙边上不远,他身子一起一伏,借着树干回弹之力向前扑进围墙,空中转了半圈,落地时手掌再轻轻一撑,一曲一弹,双掌用力,倒窜起来又翻了半个筋斗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好似玩杂耍一般。 顺着墙根摸到那还亮着灯的一座禅房外,就听得禅房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周同就乐了,原来房中之人说的事情正和自己有关。 “……师兄说的是。不过师弟认为,宗明虽然过了一些,但也还是为了我佛门名声考虑,何况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关于风评一事,师弟认为根源还是在白云观的那个道人身上,看来上次给的教训还不够,希望师兄能允许让西院的人负责此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宗明的事情我不管,但西院的人出手有些不知轻重,这事还需仔细斟酌,另外须得注意一下那个年轻人,看看是什么来历。” 先一个声音有些尖锐:“非是不知轻重,正要下重手处置,才能震慑外道!” 低沉的声音又道:“还需方丈师兄做主!”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等行事须以大事为重,勿要辜负贵人的期望。普能师弟言之有理,着西院广进、广飞二人处理,普能你要多加关注。” 那尖锐的声音回应:“是。” 那方丈道:“普智明日便安排几人去打探一下宗明所说之人的根底,如若对方愿意,照旧例引入西院即可;如若不愿,也切勿打草惊蛇。” 那低沉的声音也道:“是。” 方丈叹息道:“我佛门苦世久矣,现今有此良机,我等切不可自误,耽误了贵人的事小,错过了我佛门重新崛起的机会事大,一切非常手段,均以重振佛祖荣光为要务。若有罪孽,老衲愿一力承担,阿弥陀佛!” 另外两人也跟着道:“阿弥陀佛!” 方丈又道:“普智师弟,还烦明日去黄知府府上走一趟。再过半月是我佛诞辰之日,我欲开三日龙华法会,为江陵百姓祈福,请黄知府有空参与,另让方员外也配合着宣传一下,就说龙华法会之时,我院可让善信免费用餐,以聚拢人气。” 普智又回道:“师弟记住了。” “如此,你二人便休息去吧。” 周同听得此言,赶紧闪身躲到墙角,就见得两个中年僧人一前一后出来。那先出来的和尚大步离开,后出来的和尚回身轻轻合上房门才轻步离开。 暗处的周同将两人相貌牢牢记住,悄悄的跟着后面的和尚,看他进了一间房间,这才又出了寺院,来到了外面的那树上闭目休息。 天还刚蒙蒙亮,周同已经早早醒来,身上衣衫已经被晨雾给浸湿透了,不过他却是毫不在意。 他静静的伏在树枝上,收敛气息一动不动,下方不时有人经过,却没人能感觉得到头上居然还有一个大活人。 周同居高临下,透过密密的树叶,将下方看的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先是两人挑着水桶路过,讨论着昨日打的那条大黄狗滋味鲜美,可惜人太多自己没吃到几块肉云云,后又有三人从山下回寺,彼此笑骂小桃红的滋味比不上芸娘,过几日再去的话一定要换个新玩法之类的话题。加上昨晚听到的消息,周同只觉得,这庙里藏污纳垢,果然不只是传言。 按说这庙里僧人如何如何,也不关周同的事,他没必要花费如此精力来打听消息。然则这家伙是个精力充沛到无处发泄的,又天生见不得不平的事,茶棚里听到王家的惨事时,他就已经决定要插一手了。 至于具体如何插手,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不过现在还是先下山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天大地大,还是肚子最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4 周同下山,先回到客栈取了行李,然后找了一家卖早点的铺子,一口气吃了十几笼肉包,喝了两碗汤,送菜的小二满脸都是难以相信的表情。要知道这份量可是给四五个成年人都能吃饱了的。放周同这里,还是这家伙考虑到稍后要干的事情,只填了个八成饱。 他慢悠悠的又朝西山晃了过去,待得到了山上,已经日上三竿。寺庙庙门紧闭,只旁边的一个侧门开着,可以听到墙院里传出一阵阵的呼喝声,当是有人在练武。 他停顿了一下,想想那些故事里,少侠们要去对抗一股恶势力时,很多都要易容而行,自己要不要也效仿一下,搞点什么黑泥来摸脸上,避免被人认出呢?想了几息后,周同就决定了,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打上去。 是的,周同这次回来,打的正是所谓踢馆的主意,当然这是寺庙,可称之为踢寺。至于怕不怕被认出来?周同认为自己要做一个大侠而不是少侠,不应当蒙头遮面的没脸见人。 他也不走侧门,直来到大门前,稍稍蓄力,一抬腿就朝大门蹬去。大门发出“咔擦”一声,门栓倒是没断,但门框却受不了这股大力,右侧门框朝里面歪去。他跟上又是一脚,两扇大门再也承受不住,直接扑倒在地上。 他大跨步走进门去,就看到一帮子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有僧有俗,一个个保持着呆若木鸡的状态。 周同眼光在人群中一转,看到了昨日的那个刀疤脸也在人群之中。他先是哈哈一笑,攒够了气势,然后双手叉腰、鼻孔朝天,大声说道:“听闻十方禅院汇集了不少武林豪杰,在下特来拜访”,顿了一顿,突然忘记该怎么说了,“那个什么?对了,是以武会友!”说完将身上的包裹丢到一旁。 说完一番自以为是的场面话,周同斜着眼朝左右看去。那刀疤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周同喊到:“是你!”转头对边上的一个高壮僧人叫到:“广海师叔,昨日就是此人对我佛门出言不逊,还殴打弟子!” 高壮的僧人法名广海,向前几步走到周同面前,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周同几眼,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强闯我十方禅院?” 周同学着从说书人处听来的故事里讲的那样,又朝天哈哈一笑,“我本是路过江陵,听得传言说……” 哪料才说了一半,对面僧人已经劈手朝自己左肩抓来,暴喝道:“拿下了再问话!”。周同心中暗道,呸,不说都要说完场面话交代清楚了才开始动手的吗?怎么我这就不一样了呢?他只想着把说书人口中所谓的“气势”模仿个十足,但对方哪里会给他机会? 他朝右侧轻巧一闪,广海的一记凶狠抓击便落了空,随即左手跟上来朝他右肩抓取;周同仍不还手,依旧是身子一侧,直欺中宫,只左肩在对手胸口一拱,将广海撞得踉跄后退。 周同缓缓站直身子,双手负在身后,侧过身子:“我本是路过江陵,听得传言说道,西山上有一十方禅院,是一处藏污纳垢之地,我本是不信,谁料你这和尚好不讲理,话都不让人说完就想动手,果然不是好人!”他气势装的十足,还故意倒打一耙,丝毫不提自己踢破人家大门强闯进来之事。 果然那广海一张黑脸被这番言语气的发青,一声暴喝,又朝周同扑了过来。 周同虽然故作漫不经心,其实也是外松内紧,见得这和尚虽然愤怒,但并未失去理智,这次冲来,速度虽快但脚下更显沉稳,显然是刚才得了个教训,故此谨慎了起来。 广海和尚恶狠狠的冲了过来,右手作势击向周同面门,拳到中途却突然收手,左手无声无息的并指成掌,戳向周同后腰。这一记却是声东击西,下了狠手,如若戳实了,非得叫眼前这个混蛋腰肾内伤出血,倒地打滚不可。 广海此人本非善类,原名刘海,乃是落草在伏牛山上的强人,另有两位结拜兄弟,一名李进、一名杜飞,三人号称“伏牛三雄”,盘踞伏牛山多年,打劫杀人无恶不作,俱都是官府中挂上了号的大盗。前些年河南大旱,又遇到地牛翻身,这三兄弟就算抢到钱财也买不到吃食,山寨难以维持,又刚好遇上官府进剿。三人一商议,干脆解散了山寨各自乞命,于是带着剩余钱财跑到了湖北。随后三人一起进了十方禅院,受戒当了广字辈僧人。他那两位兄长,便是周同昨晚听过名字的广进和广飞。 周同长笑一声:“来得好!”右脚向广海冲来的方向轻迈一步,正好闪过对方左手从后方戳过来的一招,撞入广海怀中,趁得对手反应不及,左腿稍稍发力贯穿右肩再次装在对手胸口。这下可就不是轻轻一撞,直撞得广海倒飞出去一丈开外,躺在地上只捂着胸口爬不起来。 周围围观的僧众一阵哗然,见周同连手都没伸,就将寺内的一名好手放倒两次,看上去还受了不轻的伤,围着的圈子顿时向外散开了一些,有那聪明一些的,已经悄悄向后溜去,看样子是打算去叫人去了。 周同依旧毫不在意,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找麻烦的,不把人都打服了,自己心中还不乐意。他故作姿态,轻轻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又开口激将道:“看来传言还是有误,这庙里也没什么好手,不知道谁给你们的胆气,居然敢横行乡里,作威作福?” 一瘦高个僧人躲在人群后面,高声叫道:“你这小子休要张狂,我寺可是受朝廷敕封,受朝廷庇佑的;你如此行凶,难道不怕朝廷通缉吗?” 周同轻笑道:“怕什么朝廷通缉?在下又不是傻子,真要有了那一日,难道我还不知道找个寺庙皈依了,也当个和尚?你佛门不是讲究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就算把这个庙都给挑了又如何?朝廷通缉又如何?当个和尚,问题轻松解决!” 一句话哽得场中无人说话。 在场的这些僧人,大多都是恶行斑斑,或迫不得已,或因其他原因出家避祸,善良之辈虽有,但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却也是无从反驳。 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从来只有老子嚣张,哪个狂徒敢比老子更嚣张?”大雄宝殿后方转出七八名僧人,当先一条铁塔般的大汉,身材雄壮,狮鼻阔口,怒目圆瞪。此人身高足足九尺,比旁人都高了一个头,走路大步流星,别人要三步才能赶上他两步。旁边有一壮汉,只比先一个大汉矮半头,却要更加粗壮一些,留着一蓬络腮胡,戴一对铁护腕,脖子上、胳膊上肌肉虬结,一看就知道此人力大无穷。 见到这两人,一众围观的僧人都兴奋起来,有的说“太好了,广进和广飞两位师叔来了,这下有这小子看的!”,有的说“广进师叔出关了?方丈怎么会同意他出来?” 有个白胖僧人本也躲在人群后,这会也跳了出来,说话尖声尖气:“等下抓住了这小子,定要让他尝尝老子的手艺,来这三年没洗涮过人,老子这手都生了!” 之前那瘦高个僧人更是激动,迎着来人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喊:“两位师叔,就是这小子,就是他打坏了大门,刚才还打伤了广海师叔!” 一群人来的很快,那铁塔大汉走近来看清了周同的相貌,先是“咦”了一声,皱了皱眉,随后转头和旁边的壮汉耳语了几句,那壮汉凝神看了周同几眼,随后摇了摇头:“这小子高了一些,壮一些,不是。”铁塔大汉低声道:“就算不是,也必有关联!”壮汉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周同被看得有些莫名奇妙,对方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听得明白话,却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不过这不妨碍他故意恶心对方:“你们两个也都是男人,怎么就盯着我一个大男人目不转睛?事先声明,我可没有你们那种不良癖好!” 那壮汉怒往上冲,就要上前和周同交手,被铁塔大汉一手拦住。随后这大汉上前一步,对周同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有礼!在下十方禅院广进,这位是我的师弟广飞。不知兄台为何无故毁我山门,伤我僧人?” 周同见对方客气,也不便立刻翻脸,也是抱拳还了一礼,然后假模假样的叹道:“我在山下听人讲,说是山上的庙里各位大师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我一想啊,能够横行霸道之人,手上必有过硬的功夫,偏偏在下又是个武痴,听得哪里有高手,就忍不住想要去讨教一番。没想到刚才那位大师,霸道倒是霸道了,可是这手头上就未免软了些,有些名不副实,着实令我失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5 广进听了周同的话,不怒反笑:“兄台莫用这些言语激我。我看兄台怕不是误听了一些谣言,对我十方禅院有所误会?” 周同点头表示赞成:“也有这种可能,但我既然来也来了,不好好打上一架,岂不是空手而归,白跑一趟?” 边上的广飞也笑道:“兄台请了。如若只是想切磋切磋,在下也可奉陪;如若兄台有意,不如加入我十方禅院,做个俗家弟子,如此一来,大家都是自家人,不但可以消除误会,还可以时常彼此切磋较艺,岂不是好?”这广飞看起来莽撞,其实却是个有心机的人,此前还在伏牛山时,他就是三兄弟中出谋划策的一位。 周同听了这话,有几分哭笑不得,心想:“这家伙阴险,绕来绕去的,不要把我自己给绕了进去,闹出笑话了。”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这位大师言之有理,在下考虑考虑。不过既是误会,在下就要先去找那几个愚夫的麻烦,竟然敢骗我!”他故意装出一副愤怒的模样。 广进广飞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微笑。 脚步声又听响起,殿后又绕出来一群僧人,其中就有周同昨晚见到的一名中年和尚,另一人却没见到,想来便是去请知府的普智。中间拱卫着的老和尚,周同猜测就是本院方丈。这群人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在台阶上观望。 这边广进向周同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那几个愚夫是谁兄台可还认得?如有线索,我等可派人帮忙寻找!” 周同想了一想:“那三人我只听他们说话,却不曾见面,但知晓他们姓名。” 广进喜道:“那三人叫何姓名?只要在江陵府这三分地上,不是吹牛,没有咱们十方禅寺办不成的事!只要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有胆诬蔑我十方禅院,一定将他家祖宗八代都给查出来!” 周同皱着眉头,仿佛是在努力回忆:“那三人中为首的一个姓方,好像名‘丈’,另两人当是兄弟,一人唤作普能,一人唤作普智,这个‘普’姓很是少见,应当很好查。” 广进喃喃自语道:“方杖,蒲能,蒲智……?怎么感觉很耳熟?”边上广飞一脸的阴沉,“师兄,这小子是消遣咱们来着,他说的是方丈师伯和普能普智两位师叔。” 广进一愣,随即面露凶光,双手捏得格格作响,“混账小子,胆敢消遣佛爷,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再不多言,纵身而出,一拳朝周同劈面打来。 几人刚来的时候周同就在注意观察对手,前面的广进手掌皮肉泛青,厚度异于常人,当是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走路时脚步总是不自觉的向外画条弧线,看来脚下也下过一番苦功。后面的广飞看上去骨骼粗大,呼吸绵长,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根汗毛也没有,这是身怀硬功的表现。至于另外几人,看身形脚步,应当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罢了。 此番广进这一出手,可就和此前的广海不一样。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拳来势汹汹,拳头未至,拳风已经扑面而来。若是旁人,怕不得是赶紧闪躲?落到身上必定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但周同也不比常人,他自诩天生神力,双臂间也有千斤之力,从未在力气上面输过旁人。此时见得这大汉来势险恶,周同居然有些见猎心喜,他不退反进,同样一拳迎向来拳,竟是要硬碰硬的接下这招。 广进见得周同不闪不避,大喜过望,拳头更是发力。两人一合即分,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广进捂着胳膊连连后退,仔细看去,右臂软绵绵的垂在身旁,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胳膊已然脱臼,而周同却是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后面观战的一群老和尚大吃一惊,有人向后挥了挥手,随即便有僧人朝后跑去。 周同一拳将铁塔似的广进击退,也是起了兴致,大喝一声:“也接我一拳!”左脚踏上一步,坠肘沉肩,上身微微右转,左手向前虚晃一记,右拳拳心向上,从腰侧内旋击向广海胸口。 这一拳在旁人看来,只是一招势大力沉的拳法,而且周同的动作一板一眼,给人可以轻松避过的感觉;但在对面的广进眼中,周同的拳头却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旋转的拳头吸引自己目光,自身仿佛孤零零的处于一片空荡荡的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就是眼前不断放大的拳头,遮天掩地,让自己无处可逃。 广进大叫一声,只来得及将没受伤左手护在胸前,随即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哥!!!”身后的广飞睁眼欲裂,连称呼也不是喊师兄了,飞快跑上抱起被击飞两丈开外的广进。只见自家大哥左手已经弯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胸口凹陷下去,嘴角不停流出血沫,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广飞恨极,腾的一下站起身,就要和周同拼命。 他三人虽不是亲兄弟,对旁人残暴之极,但彼此之间也是有着深厚的感情。此前在伏牛山一起快活暂且不提,单说南下途中,杜飞独自去寻找肥羊,结果遇到了硬点子,受了重伤,还被官府追杀,也是李进拼死将之救出,老三刘海照顾两位重伤的结义兄长,也是衣不解带。可以说三人之间算得上情深义重,比起绿林中那些“当面笑嘻嘻,背后掏刀子”的兄弟可要强上百倍。 此时见得老三了受伤,老大多半不行了,仇人就在眼前,广飞也是红了眼,就要不管不顾的与周同拼了。正在此时,后方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广飞暂且住手!”几个老和尚从人群后疾步走出,周同听得声音,正是那位方丈。 广飞大怒,扭头嘶声喊道:“他打死了我大哥!!!”一起过来的几人中,普能和尚大声斥责道:“你先闭嘴,方丈自有主张!” 那方丈越众而出,对着周同行了个合十礼,又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普济,忝为本寺方丈。不知施主和我十方禅院有何仇怨,竟下如此狠手,杀我佛门弟子?” 周同此时也是有些后悔,本没打算打死人的,哪料到这和尚这么不经打?自己也没出全力,仍是留有后手,且看对方身形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这一拳下去,威力竟然如此之大,一拳便击碎了对方的手臂和胸骨,还将对方这两百多斤击飞出去两丈有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6 周同却是不知道,青城子传他的这门发力技巧唤作“螺旋劲”的,乃是百余年前武功冠绝天下的荣王孙锋所创,其人也是经历了百十次生死搏斗才领悟了这门技巧,正是凭借这门功夫,孙锋才能随同太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而百战不殆,打出了赫赫威名。 这门技巧不光能整合全身劲力拧为一股绳,将分散的力道集于一击之上,还由于力道旋转,对手往往就算准备好的招架也会很容易被打散;如若手持武器用于战阵,则可以轻易击落对手武器进而格杀对手。周同自习得以来,从来都是自行练习,青城子也只是在旁纠正动作的细节,还从没用于过实战。这次初次出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虽然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自己退缩,好在自己早有打算。周同迎上一步,朗声说道:“方丈可还记得西城王家?” 此言一出,对面几人顿时脸色大变,普济虽然气度沉稳,此时禁不住也有些惊慌:“施主莫非是王家人?不对!广进不是说都杀……”话音戛然而止,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周同本意只是想诈上一诈,未曾想对方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自己就招了出来,顿时心中大定,暗中洋洋自得,心想,这些和尚果然不是好东西,坏事作的多了,心中有鬼才这么容易上当。 “都杀什么?都被你们的人给杀光了?就因为那几百亩上田,你们就下此狠手灭人满门?”周同又踏前一步。 普济沉默不语,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来路,如何知道这件案子的。 原来前年王家的案件确实和十方禅院有关,凶手正是刚才被周同打飞的广进。不过此事事前方丈普济也并不知情,而是江陵城中方家勾连广进三兄弟所为,普济也是事后才知。 那方家家主方琦与被害的王家王员外乃是幼时伙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方琦此人好色贪婪,心胸狭隘。就在前年,方琦有一次在王家赴宴,竟然趁着醉意试图对王员外新纳的一房小妾用强,结果被人撞破,两人由此翻脸。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的缘故,王家没有到处宣传,而方琦本人不光不思悔过,反而认为王家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于他,于是起了心思。 他先是找人走了府衙的门路,想要强买王家祖上所传田地,逼迫王家向自己低头,结果因为王家在本地也算大户,衙门里也有人经常走动,此计并未得逞。方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是勾结上在迎春楼嫖宿时结识的广进三兄弟。他借口王家崇道诋佛,又以王家家产丰厚来利诱三人,果然令得三人心动。那三人本就是伏牛山大盗,虽然做了和尚,但习性未变,时常来这迎春楼耍子,手头上便十分紧张。双方一拍即合,由方琦安排好退路,广进动的手,广飞在外把风,广海则是在寺里掩人耳目。 这次行动非常顺利,广进血洗王家,抢走了财物,还故意在墙头伪造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以误导官差,方琦则是如愿以偿地从官府手中低价买到了王家的祖田。但事隔不久,方琦又害怕起来,毕竟此案牵连太大,并且他还打听到官府已经将此案上报到了荆湖北路宣抚大使处的消息,于是赶紧又将从王家买来的田地献给了十方禅院,对外宣称是代十方禅院买的。折腾了几个来回,他自己其实是一无所获,只是白白害了王家满门上下的性命。 普济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王家灭门血案居然是自己寺院里的人做的。但一来广进三兄弟是由贵人安排过来的,自己虽身为方丈,也无法单独处置,二来有些事情寺庙不方便处理的,也需要有人出手。普济思前想后,最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毕竟事已至此,就算追究下去,人死也不能复生,于是便不了了之。但他毕竟还是个僧人,心中尚存有几分慈悲之心,特别是知道王家还有婴孩也糟了毒手后,又时常回想起了数十年前,自己那才三岁大的孩儿,被金人用长矛高高挑起,又重重摔在地上,脑浆迸裂而亡的情形,心中留下了心魔。今日听到周同骤然提起此事,心神震动之下,立时露出了破绽。 这其中的原委周同自然不知,更不知道王家灭门血案的真凶之一已经被自己刚才失手打死。看见对方不言不语,周同心中更是有了底,暗忖自己这趟果然没有来错。 他再次踏上一步,双眼盯紧面前的老和尚,语气也是愈加的咄咄逼人:“白云观的救济百姓的张真人又如何得罪了你等?你们还想给人什么教训?” 周同这一步一问,气势逼人,挟一拳打死广进之威,宛若饥饿的猛虎盯着眼前的弱小猎物,他前面的僧人全都忍不住退了几步。 普济和尚也是倒退了两步,他脸色惨白,不复高僧气度:“你……你到底是谁?是洞虚道人叫你来的?”他所说的洞虚道人,就是白云观的张真人,道号洞虚子。 普能见得自己方丈师兄已经方寸大失,赶紧从后面迈前两步,扶住普济,尖声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如此苦苦相逼,究竟意下如何?是想将我十方禅寺斩尽杀绝呢,还是能有商量之处?” 周同不由的迟疑了一下,普能这问题他还真没有仔细思考过。原本来这里只是想找找茬,出一出心中的不平之气,未曾想过真的如此顺利查出了王家血案的真相,也没想到过会出现打死人的情况,更不要说事前就想好了后续的处理方案。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行走江湖的新人,对于这种事情实在不知如何处理为好。 周同又想了想,提出自己的要求:“王家血案的凶手必须交出来,另外……”他又沉吟了一下,“你们必须……”话只刚起了个头,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一个鹞子翻身朝前扑去,就听得身后噌蹭几声响动,还在空中翻滚的周同目光已经扫到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插着几支羽箭,尾羽兀自微微颤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7 “糟糕,对方居然有弓箭手!”周同心底闪电般划过这道念头。待脚尖刚着地,身形立刻弹起,一手暴涨而出扣住那方丈普济的肩头,另一手随即扣在了普济的喉咙之上。 周同不知这几支箭从何而来,但出于稳妥考虑,擒贼先擒王,抓住对方首脑也可为自己寻得一个喘息之机。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旁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得前面的青年已经控制住了自家方丈。 场中一阵喧哗,人群朝后退去,有几个僧人反应得快的,跑到边上的架子上取下戒刀、禅杖等武器对准场中。混乱中有人大叫“方丈被抓住了”,有人叫道“赶快把门口堵上不能让贼子跑了”。周同目光朝周围迅速扫了一遍,隐约见得几间大殿边上都有手持弓箭的僧人出现,呈半月形隐隐将自己包围。他不敢怠慢,自家可未曾练过硬功,不敢用血肉之躯去迎接敌人手中的利箭,只得以手中人质为掩护,大喝道:“想要你们方丈活命的,赶快把弓箭放下!” 哪里想到,人群中又传出一声断喝“放箭!”三支羽箭劈空而来,毫无半点迟疑。周同无奈,只得将手中人质向前一推,自身反冲入人群之中,随后听得两声惨叫响起。他不敢回头,继续前冲,闪过几个挡路的僧人,又击飞一名拿着禅杖的武僧,一把抓起一扇扑倒在地的大门挡在身前,压低身子。只听得“夺夺”声不断响起,正是羽箭连续射在门板上。 周同这个时候才有闲暇望向场中,那老和尚普济被两支长箭贯穿胸口,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边上一名僧人腿上插着一支长箭,正倒在地上抱着腿不停惨叫,几名弓箭手已经慢慢靠了过来,场中那施令“放箭”的白胖和尚,正是普能。 见得形势不妙,周同脑海急速运转:最大的威胁来自几名弓手,必须第一时间除掉。他力贯全身,右脚全力在地上一跺,将脚下坚硬的青石板跺成了几块,随后腾出一只手,又快速砸了几拳,将裂开的石板砸得更碎,随手拾起两块合手的,瞄准侧面的一个弓手掷去。 那弓手哪里想得到敌人在几把硬弓的压制之下,居然还有反击之力,更没想到这“暗器”来得如此之猛,顿时被其中一块石头砸中面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心!贼子有暗器!”,“弓手小心,不要靠的太近!” 奈何提示来得太慢,周同动作太快,他手下不停,石块接连掷出,余下四名弓手也到地呻吟不止,弓箭散落在地上。周同本就善于在山林间投掷短矛猎杀野兽,那野兽如若不是被一击毙命,受伤起来凶性大作更难对付,因此这准头是早已练得熟透。寻常猎户是在十几步甚至几步以内才有较大把握,而对现在的周同来说,这个距离可以增多一倍以上,何况现在只是要用石头击中脆弱的人体而不是猛兽,对他来说更是轻松。 迅速解决掉了几名有威胁的敌人,周同一声长笑显出身形,一手提着那扇沉重的大门,另一只手扯掉右脚套着的鞋子——刚才因为发力太猛,右脚上的鞋子被撑得四分五裂,只一半套在脚上,露出半个脚掌,让他感觉极为难受。又想了想,周同干脆将另外一只鞋子也扯了下来丢到一旁。 没了弓手,周同视眼前的一群和尚为无物,他赤脚往前迎了两步,一手还不曾放下那扇门板,拖在地上划过石板发出哗哗的响声,骇得刚才还慢慢围过来的武僧不敢再前进半步。 周同冷笑道:“原来你们还私藏军中制式武器,所图不小啊,莫非还想造反不成?”那射过来的羽箭制作精良,一看就不是民间所用,寺庙里拥有弓手更是奇怪,何况那几名弓手都是箭术精良,绝非泛泛之辈。 普能眼见几名弓手全都重伤倒地,料定大势已去,他混在人群中大叫道:“凶徒杀了方丈,大家务必将之拿下,万万不可放过!对方只有一人,大伙儿一起上,拿下凶徒者,晋监院之位,赏银千两!” 围着的僧人中,大部是普能从江湖上招来的各色人等,有个共通之处就是可以为了钱财而不惜性命,在入寺之前全是刀口上舔血的角色,此时听得普能许下重赏,一个个眼中都露出了嗜血的光芒。只几人是普济从北方带来的亲信,此时见得方丈身死,也是早已红了眼,认定正是周同害死了方丈,也是要奋不顾身地挤了过来。 周同毫不畏惧,昂首而立,事态已经闹大不可善了,他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待得人群逼近,他右手一抬,悬空抡起提着的门板“呜”的一声甩了半圈,将靠的最近的几名僧人砸飞出去,反手又是一抡,沉重的门板被周同横着直接朝人最多的地方甩了出去,直接砸到了一大片人,一个个不是骨折,就是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真是个擦着就伤、碰着就亡。那广海之前被周同撞伤,一直在地上坐着没站起来,这下门板飞过去刚好是朝他的方向,广海躲闪不及,被落下的门板拍在脑门,也是一命呜呼。 有个词叫“乌合之众”,此时拿来用正是恰当。见得周同大发神威,抡起大门在一眨眼间砸死砸伤了十数人,余下那些幸运没被砸中的,顿时就怕了。银钱虽好,得有命享受才行,这个道理人人都懂。眼前的杀星不像是自己一方可以拿下的,立刻就有人掉头就逃,一人开头,剩余二十余人一声发喊,也是一哄而散,顷刻间全都跑得不见了踪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8 周同立在原地,也不追赶,哈哈大笑了半晌,这才停了下来。周围躺在地上的僧人大约十七八人,有几个倒霉的被击中要害,其余都是重伤倒地,一边痛苦呻吟,一边努力挪动,想让自己离开这个煞星远一些。周同也不管其他,他大步向前走到一个僧人面前,脱下对方鞋子穿在自己脚上试了一试,感觉差不多,回身拾起自己的包裹,朝昨晚偷听的那间禅房走去。他想既然是方丈的禅房,或许可以去搜刮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正好自己盘缠已经不多了,若能找到一些银钱,正好合自己所用。 可来到方丈禅房推开房门,周同却是大失所望。这老和尚房里干干净净,里外两间房除了一床一桌和几条凳子之外,就只有一排书架,上面放的全是经书。他有些不甘心,将床单被褥都掀了开来,又将经书全部抖散,还是一无所获。他肚里寻思,这老和尚身为一寺方丈,却过得如此简单,连喝茶都用的瓦碗而不是茶杯,可这寺庙又修得如此金碧辉煌,在夜晚照明上面还花费大笔银钱,又是甚么缘故?他想不明白,挠了挠头也不再去想,又朝后面的禅房搜去。 一连搜了四五间禅房,周同都是一无所获,直搜到后院最左侧的禅房,周同才发现了异常。 这间禅房明显不比此前的几间那么简朴,布置得更加奢华,家具做工也更加精细,里间床前居然还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就连床边上都雕刻有“福禄寿喜”的云纹以及蝙蝠、梅花鹿等图案。 周同四处搜索,先是在床下找到一口箱子和一个木盒,打开箱子,里面满满全是铜钱,木盒里面却是整整齐齐的排放着二十几锭白银,一腚约莫有五两重,周同毫不客气,把盒子塞进自己包裹,又从大箱子中提了两串铜钱一并放了进去,这才心满意足。 他直起身子继续四处翻寻,这间禅房如此特殊,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四处寻找了一阵,最后在床榻之下,又搜出一个暗格,里面藏有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盒子,只有几封书信和一把钥匙,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周同拆开几封信大致浏览一番,发现是普能和尚和某个“尊上”之间的联系书信,里面也看不出来什么有用的内容,周同这才知道原来这件禅房是谁的。但新的疑问又来了,为何这个普能和尚,地位分明在方丈之下,这住处却又如此的豪华?完全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另外,此前不顾普济生死,断然下令放箭的也是此人,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勾当?这厮也是见机不妙溜得快,现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周同又拿起那把钥匙,不知这钥匙有何意义,或许是某种信物?突然又想起来刚才自己来时,看到这间禅房背后还有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仿佛就是锁上了的,不如拿这钥匙过去一试。想到这里,周同转身出门,来到后面的房子,拿出钥匙一试,果然打开了门锁。 周同十分好奇,这房间难道有什么秘密,否则怎么连钥匙都藏的这么隐秘呢?他推门进入,发现房间里面竟然一片阴暗,仔细一看,房里空空荡荡并无一物,四壁既无窗户,更无阳光投入。原来此屋外面的窗户竟然只是一个装饰,实则全是墙壁,不知是要掩饰些什么。 周同愈发觉得神秘,他四处探查,不时敲打墙面。走到西北角时,发现墙角的一块地砖有些松动,掀开一看,下面有一个精铁环。周同明白自己找到了机关,他伸手拉住机关微微用力,那环却纹丝不动,他又试着左右旋转,果然可以向右转动,转了一圈到底之后,周同再用力往上一提,只听得机关转动的声音,房屋另外一侧的地面无声无息的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一排台阶延伸下去,不知通向何方。 周同不敢贸然行事,他来到屋外,取下一直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回到屋中,用火石引火点燃灯笼,又点燃一本经书丢进黑洞,那书燃烧的火光也照不到什么东西,看来地道比较深,还是要下去探查一下。看到火苗往外飘,周同明白这是洞里有风的流动,既然有风,就不怕遇上什么瘴气,再说这地洞那普能和尚肯定是经常进出,也应当没有凶险。 周同举着灯笼进入了地道,沿着地道一直朝下,走了一段之后道路逐渐变缓,但也开始变得潮湿起来,周同明白自己这应当是深入了山腹,故此有所渗水。又走了一段之后,道路又开始上升,总共走了大约半刻钟,前面隐约有光线透出,周同赶上几步,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个天然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极大也很干爽,光线从一侧的上方的一个孔洞了透过来,可以看到山洞一侧放了几个箱子,而另外一侧则是不知道堆了几大堆什么东西,隐约可见有枯草盖着。 周同先是来到箱子旁,见得八口箱子都上了锁,这可不是什么难事,他伸手握住锁头轻轻一扭便扯掉了锁头,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竟然是全是码得整齐的金锭,他大吃一惊,随即打开另外几口箱子,发现其中一口装满了珠宝,另外还有两口箱子也是装满了金锭,剩余四口则是装满了银锭。 他随即来到另外一侧,几下扒开枯草,发现下面被盖着的竟然是一捆捆的钢刀,再检查另外一堆,也是同样的情况。待得全部扒开,周同发现山洞里竟然存放有三大堆钢刀和五大堆长枪,总数无法统计,更重要的是,竟然让他还发现了几副盔甲! 周同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这洞里私藏甲具兵器,分明真是想要造反的情况,没料到自己之前的一句恐吓的言语竟然说中了事实。今日这情况也真是奇怪了,自己本意只是来找茬,结果不小心打死了人;然后事态进一步失控,又打死了更多的人,最后自己寻找盘缠,偏偏又发现了这个山洞,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是借自己的手来揭发这桩惊天大案吗?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有没有人造反和自己无关,现在又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想办法将这八口大箱子找地方藏起来,这么多的财物,自己得花几辈子才能花光? 他先是原路返回,看看哪些受伤的人是否还在,结果出去一看,一个活人也不见了,只几具尸体还在原地。他又将机关搬回原位,然后出了寺庙,要去寻找一个隐秘地点来藏匿钱财,花半个时辰才找到地方,又花了一个半时辰,将四个箱子提出来埋好,最后又反身回去,将那一箱子铜钱也都提出来一起埋了。 忙完这一切,日头已经过了午时,绕是以周同的体质,也是累得有些支撑不住。光一个箱子就有五六百斤重,要运到藏匿地点,还要挖坑、填土,这也就是周同,若换成那个广进,只怕给他一整日时间也完成不了。 周同最后又回到寺庙,从伙房处拣了根烧过木柴,来到大门口的广场,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私藏兵器,意图造反”,画了个箭头指向普能禅房,又来到那间小屋,在墙上写下“内有地道”,写完之后将木材一丢,哈哈长笑声中,径自下山去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9 周同干了好一件大事,心情舒畅,下山一路长笑不断,惊起山中小兽四散奔逃,鸟群四处盘旋,下山途中偶遇几个路人也不躲避。 回得城中之后,周同不便继续在江陵停留,心中好歹还是顾忌官府找上自己,没的平添麻烦,于是穿城而过,一路向北沿着官道前行,到了荆门才修整了一日,去成衣铺买了两套衣服,当场就换了一身,又去找了家铁匠铺,随意挑了一把长刀和一把短剑。路过牛马市时,突发奇想,找了个牙人,经牙人手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匹白马。 他自然知道这马值不了这许多银子,但自己本身不懂马,这牙人找来的马看上去高大神骏,说是什么河曲马;兼之他这次在十方禅院找到那几口箱子,算下来少说也能有三四十万两白银,于是在下山时就又取了七八个金锭放进木盒子,现在他身上揣着一笔巨款,自然不会在意一点小钱。何况这牙人对自己也很殷勤,还教了自己很多关于养马驯马的常识,以及一些马的习性,让自己不至于今日买马,明日就要埋马;最后还送了自己全套马的行头,让自己非常满意,于是另外又打赏了牙人二十文钱,乐得那牙人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周同不会骑马,不敢在城里就骑着马走,于是牵马儿出了北城,来到行人稀少的地段,才尝试着骑上马背。一开始马儿慢慢行走,他感觉还不错,觉得自己很有天赋,虽然从来都没骑过马,但这一上来不也能平稳地骑着走了?没骑上多久,他便觉得速度有些慢,想要学人纵马高歌,于是按那牙人的说法,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果然马儿就开始小跑起来。 但如此一来周同便感觉不好了,整个人在马背上颠去倒来,屁股忽上忽下颠得难受,时常还磕到马鞍上让他龇牙咧嘴。他有些着急,想强行拉住马缰控制马儿,那马儿却是拉得越紧跑得越快,越发不听使唤。周同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放弃强行控制。 他又怕自己力气太大,如果抱住马脖子的话会将马儿勒死,只得一手死死抓住马脖上的鬃毛,另一手抓住马鞍,双腿也紧紧夹住马肚,任由那马在路上一路飞驰。这姿势让他苦不堪言,心中直是后悔自己实在过于冒失,更是担心路上出现行人,被这发了狂的马给撞伤或踩伤,直感到是度日如年。那马不知是因为许久没有如此纵情奔驰过了,还是被周同紧紧夹着肚子一直催,直直跑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险些前腿一软,缓慢地停了下来。也幸得这一路上行人不多,道路又宽,就算有人也远远的避开了,这才没出现周同一直担心伤人事故。 周同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躺在路旁,任由马儿在身边低头吃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散了架,屁股发麻,两条大腿内侧也是火辣辣的。没想到骑马竟然是这么一件苦差事,什么纵马高歌意气风发,我呸,颠簸得那么凶,就连直起腰杆坐稳马背都不行,如何可能高歌得起来?看来故事里面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他心中发狠,若是这马下次再这般胡乱的跑,干脆一拳揍死然后自己步行好了,也省得让自己担惊受怕。他却没想过这是因为自己头一回骑马,骑术完全一窍不通的缘故。 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悠悠的白云,感受到轻风微微拂过自己的脸庞,一时间竟然有些犯困,加上刚才被马折腾了许久,这一下来之后精神放松,顿时就有些不想起身,就想就这么多躺一会,谁知这一躺,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听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速度极快。他心想,骑马还跑的这么快,当心屁股开花,在心里咒骂了两句这扰人清梦的混蛋。但是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发密集,周同心里有些烦躁,干脆睁开眼想看看这混蛋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这一看,他不禁“咦”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眼见官道远处远远过来一骑,马也是白马,人也如自己一样身着白衣,但这不是关键,问题是马上之人怎么看起来异常的眼熟?自己一定在哪里看到过对方,怎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马上骑士催马极快,或许有什么急事一般,但看到路旁的白马和地上躺了一个也是身着白衣的人,也不由得放慢了一些速度,顺着目光看过来便和周同目光对视了一眼。对方竟然也是“咦”了一声,仿佛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勒住马缰,缓缓来到周同不远处,又仔细打量了周同几眼,脸上奇异之色更重,随即一提缰绳,也没搭理周同,而是又纵马驰去。 周同觉得莫名其妙,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摸到。他心里又想,这人到底是谁呢?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为何自己感觉如此熟悉?为何对方看到自己也是一脸的惊奇?这时候才想起来问问对方的来历,却是早已不见得了对方人影,再过一会,连马蹄声也听不到了。他有心想跟上去问个究竟,但想了想对方的速度,对比一下自己那糟糕的骑术,只得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打算。 睡也睡不着了,还是起来继续上路。不过这次可不敢再骑马而行了,就算马儿不累,自己也受不了,还是先养养伤再说。 牵着马顺着慢慢走了半日,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前方还有多远才能找到住宿的地方也不知道。看着日头已经斜照就要落山,路上又找不到行人商旅打听一下位置,何况这肚子早已响个不停,周同只得暂停下来,准备考虑过夜的事情。 好在此处虽无人烟,却正是野兽繁衍之地,周同轻轻松松便猎到了一头大鹿,在这样的山林之地,他甚至比狐狸还要灵活,捕猎一头行动相对笨拙的鹿简直毫无难度。当下就近寻了一处水源,从包裹中取出短剑,将鹿开膛破肚清洗干净,鹿皮剥下草草处理之后摊到一旁,就在官道旁寻了个空地,堆了个火堆。又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瓷瓶,倒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调料,细细将鹿肉里外都抹了个遍,这才架到火堆上烤了起来。这些功夫对他来说,一直便是做得轻车熟路,处理得毫不费力。 眼见鹿肉慢慢变得金黄,渗出的油脂一滴滴的落到火堆中,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周同将火堆中的木柴抽出几根,让火头稍小一些,自己又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为了让肉烤的更有味道,他又努力忍了一会,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抽出短剑切了一条后腿,大快朵颐起来。 咬得还没几口,耳边又隐隐听了到马蹄声,这次却是从南面传来。周同心想,天色已经如此之晚,居然还有人连夜赶路,也不知道这些人都遇到了什么事,竟然均是这般着急。他心中寻思,口中可没有停着,一条十余斤重的鹿腿很快便下了肚。 周同拿起身边的水袋喝了几口,又起身去割肉,忽听得马蹄声稍微加快了一些,想是骑马之人见得自己这里的火光,加快马速赶了过来。他寻声望去,只见得夜色之中,一骑白衣白马正向自己奔来,马上之人不是此前白日里遇到的骑士却又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0 他站直身子,远远见对方一路驰来,速度逐渐减缓;待得那白衣骑士驰到自己面前停下,他这才打个招呼:“这位兄台不知何故连夜赶路,正所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你我今日两次相遇,也是有缘;我这里火上有美味烤肉,囊中虽无美酒,也有山泉甘冽,不如一起享用?”他不知何故对这白衣骑士甚有好感,此时便出言相邀。 马上的白衣骑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冲周同拱了拱拳道:“既然兄台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他嗓音清亮,毫不推辞,随即甩鞍下马,动作利落漂亮之极,看的周同一脸的羡慕。 周同切下另一条后腿递给对方,自己却是切了一条前腿,两人就地盘膝而坐,那骑士虽然看来也是饿得狠了,但接过周同递过来的鹿腿却不张口就咬,而是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将那条腿上的肉削下来薄薄一片,这才送入口中。嚼上几嚼,不由得大赞道:“果然是美味烤肉,在下这番可算有口福了。”随即一边上手不停地将鹿肉削片送入口中,一边向周同问道:“我这忙着赶路忘记了时辰,幸好遇到兄台,不然还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这是往哪里去?听兄台口音,仿佛是蜀中人氏?” 周同也是一边消灭手中的鹿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在下姓周,确是从蜀中来,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也是错过了宿头,只好在这野外凑合一宿。倒是兄台你,怎么白日里来也匆匆,到了晚上又去也匆匆?” 那骑士被周同逗得一笑,差点喷出嘴里东西,露出一排细细的白牙。他努力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擦了擦嘴,这才回到:“在下姓孙,襄阳人氏,在家中排行第四,周兄称我孙四即可。此前是去荆门处理一件急事,事情了结自然要回去,只是没想到初次单独外出,经验欠缺,倒是让周兄看了笑话。”火光下周同看得分明,这孙四擦嘴用的锦帕仿佛便是蜀锦所制,他心下暗暗感叹:“这孙四看来是某大户人家的子弟,如此昂贵的蜀锦手帕尽然用来擦拭油渍,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孙四顿了一顿,看着手中的鹿腿说道:“也亏得了这经验欠缺,才得以遇到了周兄,”他又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尝到了如此美味的鹿肉。”这话说得好像有些艰难,周同以为对方是有些噎着,于是将自己的水袋递给对方。那孙四接过水袋,犹豫了一下,才对着水袋喝了两口。 周同得意洋洋,指着身边的瓷瓶炫耀道:“全靠我有先见之明,准备好了这些调料,要不然我等二人也只能吃到无盐无味的烤肉了。”他见孙四脸庞有些红润,想是一路疾驰而来甚是劳累,于是劝道:“孙兄来去均是一路疾驰,想来消耗甚大,既然觉得在下手艺尚能入眼,便再多吃一些,反正这里鹿多,不够了我再去捉便是。” 孙四道过一声谢,拿起一个瓷瓶闻了闻,发现原来是茴香粉,又就着火光看了看另外几个,有细盐,花椒粉和八角粉,他不由得笑道:“准备如此仔细,周兄一定是有个贤惠的夫人。”周同笑着摆了摆手:“哪有的事?我几时成亲了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嘴馋,一早便备下了的,就是担心遇到如今的情况——今早才备好,晚上竟然就派上了用场,此乃天意乎?哈哈”。 孙四听了也是展颜一笑,两人不再多言,均是埋头苦吃。不一会两人吃饱,那孙四只吃了小半条后腿就吃不下了,倒是周同又啃了两条前腿,灌了一袋子水,才算差不多。剩余的鹿肉到也不用取下,周同将火头压灭,只用暗火继续熏烤,然后另外起了一个火堆,和孙四两人围在火边。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这山野间的晚上依然是有些凉意,他见那孙四衣衫似乎有些单薄,于是让对方坐在两个火堆中间,自己则是坐到了对面。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夜空,明亮的月辉洒满大地,山林间不时传来鸟儿展翅扑棱的声音。周同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孙四先开口问道:“周兄说是路过此地,不知此行的目的是哪里?”周同抽了根木材一边挑了挑火头,一边回答:“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师傅叫我下山到处游历一番,算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此前曾听闻东京有个甚么‘天下第一武道大会’,本想去见识一番的,谁料是四年才举办一次,要到后年才有,现下不知道到哪里去涨涨见识才好。不知孙兄可有甚么见教?” 孙四看了他两眼,又盯回看着火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见教,说起来我可能还没你年纪大,怎让我来教你?周兄说是你师傅让你下山,难道周兄是随异人修行,身怀绝技?” 周同谦虚道:“哪里有什么绝技,不过是几招乡下把式。”孙四又道:“周兄谦虚了。周兄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如不是有绝技傍身,如何这般大胆?难道就不怕在下是响马探子吗?”说罢笑晏晏的看着周同。 周同笑道:“孙兄如此人物,如若也是响马的话,那我在下只好束手就擒了。”孙四奇道:“为何我是响马的话就要束手就擒呢?”周同一本正经地回答:“自然是待孙兄把我抓了回去,把家里妹子许个给我,让我当个压寨女婿啊!”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孙四听得恼怒,哼了一声,脸色沉了下来:“我以为兄台是个君子,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周同没料到自己的一句玩笑之言竟然惹怒了对方,顿时有些着急。连忙解释:“只是和孙兄开个玩笑,孙兄休要在意。”见对方仍是不语,又连连道歉。他也没意识到为何对方误解自己,自己会如此紧张?他想了一想,又道:“不如我耍个乐子,给孙兄赔罪。”说完来到官道之上,摆了个架势,偷眼望过去,见得对方也看了过来,心中顿时一轻,随即大喝一声,原地翻起跟斗来。他这跟斗初始只是空翻,翻了十余下伸出双手辅助撑地,越翻越快,又翻了十余下后,便只靠得指尖和脚尖的力道翻动,双手双脚几乎连成了一个圆,翻动之间毫无停顿,煞是好看。直听得火堆旁传来一阵掌声,他才收住了势头。 只见孙四鼓掌道:“原来周兄翻跟斗如此好看,不如咱们明日去准备一套行头,走到一处地方,便可以去卖艺赚钱,也可免了夜宿山野之苦,只是周兄多少还得打扮一番。” 周同翻了这么许久,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加粗。他听孙四开口打趣自己,知晓对方已然不再恼怒,于是凑趣问道:“要如何打扮才好?” 孙四笑道:“周兄这功夫是好,但是形象却就差了一些,须得找些毛发来染成黄色,粘到脸上、手上,如此才能般配得上。”说到“般配”二字,他不由得又停了一停。 周同笑道:“好啊,原来你是把我当猴子,你倒是要做那耍猴的人对不对?”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孙四笑了一会,看着天上的明月,突然轻身念了一句诗。周同听得清楚,在一旁大力鼓掌,“念的好,念得好!”孙四瞪了他一眼,“你道好在何处?”周同抓了抓头,感觉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他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个,我确实不知好在何处,不过,我这不是看你高兴吗?所以凑个趣,给你拍拍马屁。” 孙四被周同逗得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对周同叹道:“可惜没有好酒。”周同毫不在意,挥了挥手:“没酒有甚么关系,等到得明日,咱们找个有酒的地方,喝他个一醉方休!”孙四道:“你懂甚么?这么好的月亮,就是拿来下酒的。你没见那么多文人墨客,都是如此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周同不以为然:“那些人说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能当真!”说罢就将自己今早骑马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言毕还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真信了,才落得如此惨痛的下场,今后要吸取教训,绝不再上当!”笑得孙四直打跌。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周同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孙四说道:“我和孙兄虽然今日萍水相逢,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好像和孙兄很是亲近,不知孙兄可愿与我义结金兰,结为八拜之交?”说完一脸紧张地看着孙四,等待对方的答复。 哪里知道孙四听了这话,脸色变得及其怪异,似喜似怒,低下头并不回答周同。周同等了半晌,见得对方不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不由得垂头丧气,“是了,是在下孟浪,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还望孙兄不要见怪!”那孙四见得周同失望,他期期艾艾的道:“周兄误会了,在下并非……不愿意,只是其中……有些难处,还望周兄谅解。” 周同明白这是敷衍之词,心情愈加失落。他强自笑道:“没关系,我明白的。夜已经深了,我再准备点柴火,省的等会夜间木柴不够,篝火熄灭了。”说完自顾起身,独自去寻找枯枝。寻了一趟,却没寻到什么干枯的树枝,原来是他自己之前已经捡过了一回,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多少?周同心中越发郁闷,干脆找了两颗碗口粗细的小树,一拳放倒一棵,夹在两肋之下,一路拖了回去。 远远地见得火堆旁孙四抱膝而坐,下巴放在膝盖之上,双眼盯着忽明忽暗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周同心中突然一动,他心里想,难道对方并不是敷衍自己,而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转念又一想,或许确实是自己太过孟浪,毕竟两人才刚结识不久。而自己今日也是确实奇怪,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厚着脸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呢?周同啊周同,你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人呢?想到这里,他心情变得好转了一些,又暗中责怪了自己几句,打起精神,高声呼喊道:“孙兄,看我找的柴火如何?可够咱们二人今晚所用啊?” 孙四本来在火堆旁闷闷不乐,听得周同的呼声,眼睛顿时一亮,脸上露出喜色,站起身来往周同迎去。看到周同一手拖了一棵树回来,忍俊不禁笑道:“孙兄你这是打算多砍一些木柴,明日拿去换酒钱吗?”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一起动手,将两棵小树拖到篝火旁。 周同拿了长刀想将树枝削落,发现长刀用起来比不上柴刀方便,砍了几下之后干脆将刀丢到一旁,直接用蛮力将分叉的树枝掰下,随后抡起拳头几下将树干打折成几段,权当是大一点的柴火了。这样的暴力行为,看的边上的孙四咂舌不已。 两人收拾完毕,孙四又从马背上取下一口长剑抱在怀中,各自默契地和衣躺在篝火边上,沉沉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1 第二日清晨,周同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看到火堆虽然还在燃烧,但对面的孙四却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时一急。他急忙起身,一眼又看到两匹白马依然栓在树下,顿时心中又是一定。四处寻找了一圈,仍不见得孙四身影,他大声喊道:“孙兄~孙兄~你去哪里啦?”这喊声气发丹田,远远的传了出去,只听得山谷中传来回音“去哪里了~哪里了~”。 喊了一阵,没见孙四回应,周同又有些焦急起来,他突然想到,莫不是孙四昨晚起夜,不小心失足滚下斜坡,摔伤昏迷,因此听不到自己呼喊,更无法回应自己?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是着急,发足往官道旁的斜坡下奔去,来回寻了几趟依然没有收获,他又急又怒,心下更是胡思乱想,一会想到会不会是自己昨晚睡得太死,导致有猛兽下山将孙四害了性命,一会又想难道是昨晚自己得罪对方太甚,以至于对方一早就悄悄离开?想来想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两匹马儿还好好地留在这里,就算有猛兽靠近也会惊倒马儿,自己也会惊醒。 周同回到火堆旁,定了定神,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想找到孙四的去向,但这里毕竟是官道旁,平常人来人往,一时却哪里找寻得出来?他毫不气馁,强打精神细细查看,忽听官道另一侧灌木丛中枝叶作响,他抬头一看,正是孙四。 周同大喜过望,急行几步上前,一把捉住孙四的手:“太好了,孙兄,你平安无事,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遇到危险了?”孙四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同,不动神色将自己手从周同手中抽出。“我就是在上面……随便找了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你就大呼小叫的到处跑,怎么像个呆子一样呢?”说完另外的手一伸,“喏”递给周同几个红彤彤的野果。 周同不好意思的接过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感觉这果子汁水四溅,酸酸甜甜的甚是可口。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吃了没吃,正要开口询问,孙四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刚才已经在上面吃了个饱,这几个是给你留的。”周同于是放下了心,几口将几个野果吞下了肚。 两人回到篝火旁,将篝火扑灭,收拾好东西,一同上路。因为都是朝北方走,故此也正好作伴。 这一路上,周同因见得孙四骑术高明,于是向对方请教骑马的技巧,孙四也没再讥笑他,而是用心教导。周同在学习这些技巧上的天赋十分高明,加之他腰腹力量强大,很快便掌握熟练,没过得一个时辰,居然已经可以开始纵马奔驰,直乐得他不停地催马来回加速。孙四见得他快乐得像个孩子,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 但这一路行来,周同又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但凡路上遇到的行人商旅看到他们,都是脸现惊奇之色,甚至对他二人指指点点,这让周同觉得莫名奇妙,甚至多次询问孙四自己脸上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观孙四,对此情况却是一脸的淡然,仿佛只是寻常之事。 到得晌午时分,两人来到宜城,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喝了个痛快。周同此前只在年节的时候喝过几次酒,分量也很少,今日这是第一次敞开肚子,但因为他身体强健,十斤酒下肚竟然只是微醺;而孙四酒量也不差,一个人也喝了大半坛酒,眼睛却还越喝越亮。 两人本是在三楼挑了个包间靠窗而坐,正喝到正兴头上,周同耳尖,听得楼下有人闲聊,说话的内容竟然和自己有关,他举手止住孙四的敬酒,将注意力放在楼下闲聊的话题上。 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我和王伯听那人说完,心中也是好奇,左右无事,便大着胆子上山查探了一番,果然见得那寺院中死伤遍地,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我二人也不敢进去,只在门外远远看了几眼,然后就赶紧下山了。想来定是哪一路好汉见那寺院修得宏伟,故此杀人掳财,做下这等大案。” 一个苍老的口音接道:“公子没留意,我却看到地上仿佛有几个字,只是老眼昏花看的不清,或许便是那作案之人留下的名号。只是不知,是山上的好汉还是水里的。” 一个年轻的声音愤愤道:“天下盗贼横行,官府也不去剿灭,却叫我等善良百姓如何安生?”几人一起起哄,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赞道:“赵兄言之有理,这些蠹虫,整日里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我等死活与他何干?待今后你我金榜高中之后,定不能学这些贪官一般,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来!”“唐兄所言极是!”几人乱哄哄的道。周同伸头往外一看,原来是几名士子也在二楼饮酒,听得有大案发生,为此怪到了官府头上。 孙四见得周同听得仔细,笑道:“不过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高谈阔论,周兄何必关注?不如饮酒!”说着提起酒坛又要来给周同倒酒。 “什么哪一路好汉干的?依我看,定是江陵白云观干的好事!”一个故作神秘的声音说道。周围的食客纷纷询问:“为何说是白云观干的?”“白云观又是何处?”那声音本就是要引人注意,此时见得周围人都关注到了自己,于是洋洋得意的道:“此中自有缘由,常人却是不知,也就是我时常往来江陵,才得知这其中的内幕。” 此人乃是一个胖子,做商贾打扮,见得旁人都是侧耳细听,于是继续说道:“这白云观乃是个道观,那十方禅院却是个寺庙,这道士和僧人之间发生冲突,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边上那群士子中一人摇扇轻笑,“这是常人都知道的事,何来内幕之说?”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位姓唐的士子。 那胖子笑道:“公子所言自是没错,不过在下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内幕。各位须知,那白云观观主本来有一独子,可在去年夏初却突然暴毙身亡,各位可知这是什么缘由?” 那士子又道:“莫非是这庙里的和尚干的?”胖子比划了个拇指,“公子一语中的,正是这庙里的和尚干的。可是那白云观却又放出话来,说是观主独子乃是被毒蛇咬伤,不救而亡,各位可知这又是为何?”众人都是不解,纷纷向胖子询问。那胖子乃是个商人,最善于与人打交道,此时卖了个关子,见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自然是白云观自知不敌,故意出此下策迷惑真凶。要知道那十方禅院来历神秘,几个月时间平白在山上修了好大一片寺院,必定是有所倚仗。又听说那寺院里收留了不少江湖好汉,绿林英雄,小小一个白云观,如何是其对手?若我是那观主,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然后再伺机报仇!” 那士子沉吟了一下,又发声问道:“胖兄此言,可是说那白云观主隐忍许久,现下找到了帮手,将那寺庙给挑了?” 那胖子被人叫做胖兄,也不着恼,而是哈哈笑道:“只是在下猜测而已,当不得真的。”嘴上虽然说当不得真,但看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的定然如此。 周同二人在楼上听得真切,孙四好奇问道:“周兄从蜀中出来到此,定是经过江陵,不知可曾听说此事?” 周同只是喝酒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沉声说道:“不瞒孙兄,此事正是在下所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2 此言一出,孙四顿时惊呆了。他一时无语,过了好半晌才手忙足乱地将包间门窗关好,压低声音对周同道:“周兄此话可不能乱讲,当心隔墙有耳别人听去。” 周同怔怔看着他,奇道:“我杀了那么多人,你难道不怕?”孙四不敢和他对视,看着眼前的酒菜,低声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若真是恶徒,昨晚……昨晚就已经被你害了!”说完将头垂得更低。 周同叹道:“其实也只是一个意外!”当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和孙四讲了一遍,说道自己是如何遇到刀疤脸,夜探听到了些什么,又如何失手打死了广进等等,就连寻到了山洞,发现几大箱金银,自己将之埋藏的事情也都没有隐瞒。说完之后,周同又苦恼道:“事后想来,我这次杀了这么多人,不知其中有多少无辜,你说,我是不是做得过了?” 对面孙四却是双眉微皱,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同连喊两声孙兄,孙四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随即皱眉道:“刚才听周兄讲失手一拳打飞那个和尚,在下有些走神,没听清后来讲些什么,还请周兄再讲一次。”周同十分无奈,只得又讲了一次,然后又说了让那自己觉得苦恼的想法。 孙四这次认真听完,然后安慰周同道:“周兄不用介怀。须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和尚就算有些无辜,也是真正凶徒的帮凶和走狗,他们活在世上一日,善良的人们就会多受一日的威胁,故此周兄这也是为民除害了。更何况后来还找到了朝廷制式军械,必然是有造反之心。现下民生艰难,百姓受苦,北方又有异族虎视眈眈,时常南侵。这些人不思报国杀贼,反而还想掀起叛乱,依我看来,完全是死有余辜,杀得好!” 周同听得孙四言语,心中宽慰了不少。孙四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迟疑的问周同:“我对周兄一拳打飞一人的拳法有些好奇,不知道周兄可否演示一番给我看看?”他又赶紧补充道:“如果周兄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周同笑道:“这有何难?等用完饭之后,找个地方,我打给你看就是了。”孙四顿时大喜。 两人不再饮酒,这吃起饭来就快得多。过不多时,两人酒足饭饱,周同摸出银子会了账,随后和孙四一起又出了城南,寻了一处来时路过的林子。周同来到林中的空地上,活动了几下筋骨,对着孙四笑道:“我这拳法,光自己练看不出奇特之处,须得有个对象,你看我打这棵树看看。” 说完他端起一个架势,先是放慢动作演示了两遍,然后对着前方的一株大树运劲击去。孙四在旁看的清楚,只见周同沉步拧腰,拳头击出时呈螺旋前进,击打到大树上时,居然有半个拳头陷进到树干里面,树冠上也被震得簌簌落下一阵枝叶。孙四绕到树后,发现那大树背后对应的位置已经裂开,树皮也被震飞了几片。 周同拔出拳头,发现拳头上有几处擦伤,有丝丝血迹渗出,他随意擦了擦,又对着孙四笑道:“这棵树太粗了,显不出威力,我再找一棵打断给你看。”说罢又要动手,孙四连忙阻止,“够了够了”。周同得意地炫耀,“我这拳法还练得不到家,要是练到了深处,也不用还需摆个姿势,随时可以出手,而且还可以左右手同时出拳,威力何止增上一倍?”他又得意道:“要是我能超越创造出这门功法的前辈,将左右两腿都能练出劲来,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哈哈!”却没注意到孙四只顾看着拳印,怔怔不语。 过了一会,等周同都反应出来孙四的不对时,他才吞吞吐吐地对周同说:“周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可不可以……当然要是可以就最好……要是不行就算了。”说完期待地看着周同。 周同大大咧咧地道:“孙兄太过见外,你我一见如故,你有事情需要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何须如此吞吞吐吐?”他却是忘记了昨晚自己提出想要和对方结拜时,也是十分紧张。 孙四道:“我想请周兄教我这门拳法。” 周同愣了一愣,然后笑道:“这自然没问题,孙兄想学,我教你便是。不过孙兄不是用剑的吗?怎么又想学拳了呢?”他知道无论学剑还是学拳,都是贵精不贵多,故此多此一问。 孙四见得周同答应下来,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感动:“我之所以学拳,其实确有原因,稍后自会向周兄解释。倒是周兄你这门拳法,不需经过师门的同意,就能传授外人吗?” 周同笑着解释,他那老滑头师傅青城子虽然不止自己一个徒弟,但自己可是大徒弟,用故事中的话来说就是“掌门弟子”,老头还指望着今后自己给他养老送终,故此完全不用担心,就算真的要被惩罚,最多也是被揍一顿,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也不怕揍。说完之后嬉皮笑脸的,冲孙四扮了个鬼脸。 孙四听完,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他对周同解释道:“其实,我对拳法并没有什么兴趣……周兄的这门拳法,似乎和我家传的一门功夫有些类似,只是我家那门功夫早已失传,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介绍,所以想请周兄传授与我,好回去印证一下。如若能由此补全那套功夫,我孙家对周兄必有厚报!”说完之后,郑重行了一礼。他又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对周同说:“其实……我……我在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我单名……单名一个‘念’字。” 周同笑道:“孙念,好名字,哈哈,倒像个女子的名字,哈哈,哈哈!”孙念恼羞成怒,反唇相讥:“哈哈哈,周彤不也像个女子名字吗?就是那红彤彤的彤!”两人相互讥讽了一阵,这才由周同首先投降:“好吧好吧,我投降了,咱们不要吵了,来吧,我教你这套拳法的要点。” 周同摆开架势,又将这路拳法的练习动作演示了几遍,分解成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都反复示范,直到孙念全都记住为止。 这一番折腾下来,日头又已是偏西,两人也累了一身汗。于是回到客栈,用过晚餐,各自洗浴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3 接下来数日,两人每日里都到那片树林练武,竟然谁也没有提起要离开的事情。周同本就没有具体打算,哪里停留均可,而孙念看上去是要将螺旋劲的各种发力技巧都全部掌握之后才善罢甘休,每日里也要花上几个时辰苦练。周同每日里自行在一旁练习,偶尔纠正一下孙念的错误,中午或是吃些干粮,或是周同去打几只小兽,到了晚上则是回客栈休息。 几日来,周同在旁练习都是当着孙念的面,也未曾想过要避开,因此他的武功路数也让孙念看了个大概。孙念评价说道,周同的武功大开大合,出手刚猛,只进不退,极为适用于战阵之上,与武林中人常见的腾挪纵跃不是同一个路子。他由此猜测周同的师傅在出家当道士之前,应该曾经在军队里呆过。周同却说自己的师傅只是个道士,虽然不怎么靠谱,也喜欢到处游历,但肯定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师伯虽然曾经带兵打过仗,却又不会功夫,二人争来争去,争不出个结果。 这一日两人又来到空地,经过几日的苦练,周同断定孙念基本上已经掌握了全部技巧,只是动作还有些生疏,剩余的便是水滴石穿、年深日久的苦练了。此时正是午后,两人练了一上午,这会吃了些干粮正要午休,周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孙兄,啊,孙念,说起来日日都看你拿着你那把剑,就没见你练过剑法呢?我没学过剑法,要不你耍上一套,让我开开眼界如何?”他自己的长刀因为主要是野外打猎防身,所以也没背来;而几日前自从周同开始教授孙念螺旋劲后,孙念就不让周同再叫自己“孙兄”了,说是这样太生分,还是直接喊名字好,周同自无不可,两人说话也更加的随意。 此时孙念听周同叫自己“耍上一套”剑法,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并未生气,而是拿起自己的宝剑,来到场中站定。 只见他拿着宝剑的左手轻轻一拨机簧,手腕快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那匣中的长剑“仓啷”一声,弹出剑鞘。孙念随即右手一抄,长剑顺势挥出,便是一招“仙人指路”。他顺手将剑鞘一抛插入泥土,左手在空中虚虚一引,右手剑锋一转,长剑横抹过来,手腕翻转挽出几朵剑花,长剑改横抹为直劈而下,正是一招“蛟龙入海”。周同在一旁大声喝彩,他自然不认识孙念使的正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龙行剑法”,但也可以看出孙念在剑法上下过苦功。只见孙念腾挪闪纵间,手中长剑忽曲忽直,时而如神龙腾空般矫夭前行,时而剑光大作如浪潮汹汹却又无声无息,周同只觉得,这柄长剑在孙念手中似乎活了过来一般曲直如意,让自己看得心旷神怡。 正看到高兴处时,忽听得树林外有人高声喝道:“好剑法!”周同寻声望去,见得是一青衣男子,旁边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一个老仆打扮的车夫。那男子一边喝彩,一边走进树林。 孙念见得有人过来,也是停下了招式,他看也不看,手中长剑向后一抛。长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刷”的一声,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落入剑鞘,角度力道分毫不差,看得周同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那青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又是一阵高声喝彩,随即紧赶几步,来到空地上。他冲着场中二人抱了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襄阳唐氏唐敬,路过此处,见得二位在此习武较艺,一时欣喜,打搅之处还请两位勿怪。”此人却是个熟人,正是几日前周同二人刚到宜城时,在酒楼上看到的那位唐兄。 周同正欲开口答话,孙念抢在先前问道:“是襄阳哪个唐氏?”唐敬笑道:“襄阳莫非还有其他唐氏?”孙念拱了拱手:“原来是白圭先生的家人,失敬失敬。”他嘴里虽说得客气,脸上却没半点客气的样子,转头低声对周同解释:“这唐氏家主唐正,乃是朝廷执宰,此人乃是唐正二子。”转身又对唐敬道:“不知唐二公子南下何往?我知公子一向繁忙,不敢耽误公子事务。”言语间隐隐有拒人千里的感觉。 那唐敬不以为忤,自顾自说道:“今日起床便觉心血来潮,出门当有好事,果不其然,竟然遇到贵兄……两位兄台在此切磋,见识到了天下一等一精妙的剑法,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周同见得孙念似乎对此人有所抗拒,便不开口,等孙念出声。果然孙念一开口又是拒绝:“我二人只是无名之辈,贱名说出来没的污了唐二公子的耳朵。倒是唐二公子不去忙自己的正事,却来与我等闲人厮混,说出去只怕有辱令尊英名。” 唐敬愣了一愣,不知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他虽然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乃是朝廷高官,但他自己平日里不拘小节,素来喜好结交三教九流,和其兄长沉稳的性格完全相反,因此经常被父亲叱责。但此人天性如此,被叱责的时候老老实实,转过头来依然如故。他又自幼体弱,习不得武,却因此更是羡慕武功高强之人,乐意与他们结交。一直以来,旁人得知了他的身份后,也是刻意和他亲近,从未遇到过孙念这样初次见面就冷语相向的,一时间就有些无语。 他定了定神,强自笑道:“也无什么正事,只是昨日听闻江陵府传来消息,说是出了几桩命案,故此家兄让我前去打探一番。” 周同听得此言,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此人“昨日听闻”的消息,从事件来算,定然不是十方禅院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我二人此前也听说江陵出了大案,说是有一间寺院被人杀光,不知兄台说的可是此事?” 唐敬摇了摇头,“你那是前几日的事了,我说这个是最近发生的。说是江陵府的白云观,也是步了十方禅院的后尘,观主和他的几名弟子都被人杀死,据说那观主还是个有道全真。此案连同之前的十方禅院案,短短十数日,连发两起大案,必定会引起朝廷关注,我此番前去打探,也是提前做个准备。”周同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爹是朝廷执宰,他显然是前去替他爹打探消息的。 周同又问:“两起案件发生时间如此接近,又都是方外之地,莫非其中有什么联系?” 唐敬却断然否认,他解释道:“两案虽然前后相连,却应当不是连环案。十方禅院案有目击者生还,称凶手只有一人,未曾使用兵刃;而白云观案则不知有几人作案,但凶徒是使刀杀人,几名受害人都是被一刀毙命。”他却是隐瞒了十方禅院案私藏兵器的细节不说。 周同听得“一刀毙命”,立时便想到了王家灭门案,难道此事是逃脱的几个和尚做的?他意外获知了王家灭门的真相,虽不知道真凶是谁,但和十方禅院有关是确然无疑的了,因此能立刻将两者联系上。他又猜测这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当时自己质问那方丈,那方丈误以为自己是洞虚道人,也就是白云观张真人请去的,后来那些和尚逃跑自己也没有追赶。想到白云观或许是因此而被报复,周同心里有些难受,自己当时除恶应当务尽。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白白让白云观那位受人尊敬的道长丢失了性命,他不由得脸色有些阴沉。 唐敬见得周同不再说话,也不想不出再找什么话头,又见孙念不待见他,只好拱了拱手,和二人道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4 待得唐敬走远,周同对孙念说道:“白云观案或许与我有关,我待再往江陵走上一趟,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孙念此前听得周同讲过事情的经过,他猜周同心中有所愧疚,于是道:“这自然可以,不过我二人此去江陵,还需要需要准备一二才行。”周同问还需要准备什么?孙念回答因为有很多逃走的僧人知道周同的相貌,这要是被人认了出来就是祸事,需要稍作乔装打扮,好歹让人不至轻易认出。于是两人立刻赶回客栈,孙念外出准备一些物事,周同只得在房内等待。 第二日清晨,两人出得城来,一路行到荒野之外,孙念拿出一个包裹,在周同面前一晃,“今日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手段!”他昨日称那唐敬为公子,其后便在周同面前也自称公子了。周同暗暗好奇,不知道这包裹中装了什么。 只见孙念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面铜镜,一些胭脂水粉,几个瓶子,还有一些粗黑的毛发,周同当下明白,他笑道,“莫不是真要将我扮成一只猴子?”伸手拿起铜镜看了一眼,顿时惊奇地“咦”了一声,看了看孙念,又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大是惊奇:“孙……孙念,我怎么才发现我俩相貌如此相似?” 他一下伸手拉起孙念,将头凑到孙念脸旁,又拿着铜镜比划,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看看,你看看,咱们是不是长的特别想像?”孙念将他推到一片,恼怒地道:“你这人,怎么好好的动手动脚起来?”他顿了一顿,又说:“那日我去荆门,路上就看到个和我相貌相似的小子,心中也是惊奇,还以为是和本公子一般天资纵横的人,没想到却是个傻子。” 周同却是毫不在意孙念话语中的讥讽,他兴奋不已,抱着铜镜仔细比对两人的相貌:“恩,眉毛没我的粗,眉毛尾巴不像我的翘了起来,还是我的比较威风;脸倒是比我瘦,下巴也比我尖,这是饭吃少了。眼睛还比我大?你这是什么眼睛,长得这大有啥子用!”他出川一路来都在学着说官话,这会一着急,川中土语也脱口而出。 孙念不再理他,只是自顾整理东西,过了一会,将周同拉来盘膝坐下,先是拿些水粉在他脸上涂抹,随后又拿了支笔在他脸上画来画去。周同只觉得自己鼻中全是脂粉的香气,脸上也被毛笔刷得痒痒的,想伸手去抓几下,被孙念一把打开:“要是再乱动,等下真将你化成一只猴子。”周同不敢再动,保持脸上僵硬的表情。只见孙念认真在自己脸上涂抹,上身靠自己越来越近,到最后呼吸相闻,而孙念却似乎并不知晓,周同心中一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心思。好在孙念动作利索,很快画完,最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毛发调上胶水,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往周同脸上贴去。 待得一切做完,孙念仔细的端详了一阵,然后将铜镜往周同手中一塞:“你自己看看!”周同结过铜镜,见得镜中人豹头环眼,眉毛又粗又长,斜飞出去;一脸的络腮胡根根见肉。他不由惊叹道:“好手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随即摆了个姿势,喝声如雷,“哇呀呀,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孙念由得他作怪,将铜镜取回,自己对着镜子不停地涂抹。周同好奇,蹲下身子盯着孙念的动作,想看看这厮是怎生大变活人的。哪知这次孙念动作极快,只是在自己双颊用东西轻轻抹了抹,变黑了些,整个人一下子就感觉瘦了不少,随后又在上唇和下巴粘上一些绒毛,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有些瘦削,给人感觉不善言辞的青年模样,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周同长大了嘴合拢不上,只是指着对方:“你……你……”,对面孙念拱手闷声道:“在下涿郡刘备刘玄德,敢问可是张飞张翼德当面?”两人一起大笑。 笑了一阵,周同问起孙念是如何学到这门奇术的,孙念只是含含糊糊,说是从一个戏班子处学来,周同也就不在询问。 两人骑马一路南行,奔行甚速,中途也只稍稍休息马力,下午便到荆门,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出发,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江陵,途中并未见到那唐敬的马车,不知对方是已经到了还是落在中途。二人寻了客栈分别安顿,次日才一同前往城外白云观。 一路打听来到了白云观外,只见得人流如潮,俱是前来拜祭的百姓。因今日正是张真人的头七,过得今日便要入土安葬,故此那些受过白云观恩惠的百姓都自发赶在这一日前来祭拜。 周孙二人也随人群到三清殿中上了几炷香,周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想放入功德箱,四下却没寻到,只得作罢。二人走出大殿,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直延伸到了山下,周同不禁感叹道:“做人能做到张真人这般模样,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你看这许多百姓,都是来答谢真人平日之恩的,真人若有在天之灵,也当感到欣慰;我大汉道门的昌盛,可见并非没有原因。” 孙念却反驳道:“那倒也不尽然!世间有张真人这样的好道,自然也有为非作歹的恶道。道家经典有云:‘祸福相依善恶相随’,又有太极阴阳理论,可见如此。只是百姓艰难,已经习惯于这世间的险恶,突然遇到了张真人这等好人,便如在那黑夜中看见一线光明,自然是感恩戴德。这也是世道如此,人性本恶。” 周同不知孙念为何突然有此一言,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自己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自幼读书不多,家里的书都是他爹胡乱搜来,周成自己也不清楚,只以为‘只要是书就是好的’,因此他此刻竟然无法反驳。 二人下得山来,正待找个地方打听一下白云观的案情,忽见得人群中一个魁梧的身影一闪,周同见得分明,正是那刀疤脸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5 那刀疤脸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远远在人群中闪了几下,就不见得踪影。周同心中着急,急忙和孙念招呼了一声,分开人群追了上去。到得地头,只见那刀疤脸远远往城中行去,不时左右观望,显得极是谨慎。 周同正想发力急追,却被孙念拉住手臂,压低声音:“先不要动手,我们悄悄跟上去看看再说。”他却是已经猜到了原委。 二人远远吊着,也不怕跟丢了人,只需盯着那完不停磕头。孙念笑道:“你以为我二人是谁,须看得上你那几个小钱?老实说罢,你们的事情犯了,刚才那个主犯虽然跑了,但你这个从犯却跑不了。” 刀疤脸大吃一惊:“官爷,小的可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啊,您老可千万不要冤枉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一定全告诉官爷。” 孙念阴笑道:“你等做的好大事,莫非还想隐瞒不成?痛快点交代了,免得受那皮肉之苦!说罢,你等是如何谋害白云观道人的?若是有半句谎言,须让你尝尝咱们兄弟的手段!” 那刀疤脸又是连连磕头,“官爷明鉴,官爷既然什么都清楚,小的也不敢撒谎。小的只是跑腿打探一下消息,都是那广飞干的,他什么时候动的手都没和小的说过啊!”孙、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是这十方禅院余孽干的好事。孙念喝道:“将你知道的一一招来,官爷我自会分辨明白。” 当下那刀疤脸不敢耽搁,将事情一一道来。 那日他们四散逃跑,下山之后,刀疤脸因平素与广飞走的比较近,很快便聚到了一起,两人躲到了这个地方来。这个小院正是此前王家的产业,边上便是那三百余亩水田,院里的马棚本养了两头牛,那十方禅院得了王家田地后,广飞三人霸占了此处,将牛宰杀吃了,又时常在这里喝酒吃肉。知晓此处的人只他三兄弟和那方琦,于是广飞和刀疤脸便将此处作为安身之处,平日里广飞不敢出门,只由刀疤脸外出打探消息。 前几日有一次刀疤脸打探消息回来,不见得广飞在家,顿时着急,害怕自己被出卖,后来过了一会,才见得广飞满身是血,提了一把刀回来,也不知他是在那里找的。广飞告诉他,说是杀了白云观的几个道士,给他兄弟报了仇。说到这里时,刀疤脸又连连告饶,对天发誓他事先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那日他刚出门打探消息,就听说方琦已经被官府抓了,他心中着急,立刻赶了回来,想劝说广飞即刻动身赶往岳州,投奔洞庭湖中的一位旧识,谁料自己刚回到家,周同二人也尾随而至。 孙念见刀疤脸交代得痛快,自己估计也是这般情况,他冲周同点了点头,周同随即又是一掌将刀疤脸砍晕。孙念问周同道:“这和尚说的应当是实情,看来那逃跑的家伙是往洞庭去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周同道:“先将这家伙送往官府,然后我要去洞庭走上一遭,将那广飞除掉,才消我心中遗憾。你呢?”孙念想了想,“左右我也暂时无事,干脆就陪你再跑一趟洞庭,正好我与此人也有过节,当初我二哥虽然重伤了他,但随后也被搭救他的人打了一掌,将养了两个月才好,这个仇也是不得不报。回头我写封信送回家里,将此事给家里讲述清楚即可。”周同大喜,有孙念同行正是他巴不得的事,只是因为路途遥远,自己不好开口相邀,未曾想孙念自己提了出来,这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随后二人又按刀疤脸所说到房里床下搜了一番,搜出来三十几两银子和几贯铜钱,周同让孙念全都拿着,说是各自身上都要放些钱,以防万一,孙念知道他现在是个大富翁,也是欣然收下,毫不推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6 周同随后找了根绳子,将刀疤脸双手双足都绑了起来,孙念在房里找到了笔墨,在他右脸上写下“白云观案”,左脸写下“杀人凶手”,两人寻了个官道上无人的时机,将刀疤脸提到路边丢到一旁,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城中。 两人用完午饭,周同便急急想上路追寻那广进和尚,孙念劝他不用如此急切,一则是那和尚已经跑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人双马,早已不知跑到何处,二则周同此行出来游历主要是为增长见识,左右都已知道对方的目的地是洞庭水贼处,不如慢慢行去,到了岳州再行打听也不迟,同时这一路上正好还可以游山玩水,遍尝美食。 周同心想,只怕最后一个才是你的真正目吧?但他看着对方热切的眼神,心中一软,便点头同意了。 见得周同点头,孙念高兴不已,他立刻对周同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得多准备点东西,你经验丰富,不如列一个清单出来,我们再去照单采购。嗯,就是野外行走需要的东西,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可要准备充分一些才行。”却见周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 周同笑道:“莫非欺我这赤城山来的土包子,不知道船为何物吗?为何要舍易求难,不舒舒服服的走水路坐船,偏要辛苦走陆路呢?” 孙念大为窘迫,他涨红了脸辩解道:“如是一路行船,舒适倒是有了,可又能增长什么见识呢?你岂不是违背了你师傅的期盼?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周同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得孙念要恼羞成怒,他赶紧说道:“其实我也不耐烦坐船,此前从蜀中出来,便是步行。”孙念听得大为惊奇,立刻追问他如何步行出蜀,周同却道:“此事先暂且不讲,等路上闲暇之时在说。当务之急是先行准备好路上用的东西。”一句话顿时转移了孙念的注意力,于是二人又开始商量要准备些什么必备之物。 结果当二人兴冲冲地采购完之后,才发现这一切准备暂时都用不上。那杂货铺的老板见他二人采购如此之多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听得说是要走陆路去岳州,待二人会账完毕,才告诉二人:“本来我也不好多嘴,但看在两位采买了我不少东西的份上,还是多说一句:那去岳州的道路,如果非要走陆路,最好也是先乘船到了石首再上岸,否则一路上荒无人烟,猛兽横行不说,还时常会遇到瘴气,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说完用看傻子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们,气的孙念想将手上的货物砸在那张油腻腻的胖脸上。 计划有所改变,周同也不着恼,安抚着孙念回到了客栈。翌日一早,两人来到码头,包了一条船顺江而下。两匹马无法带上船,便找了个地方寄存,只待回程再去取用。 船上闲的无聊,孙念便缠着追问周同一个人如何穿过险峻的三峡,周同只得按住耐心,给他细细讲叙,讲到种种危险之处时,那孙念也是一脸的担心;听到周同变成了个野人,他又是乐得直笑,直说可惜了没看到周同狼狈的样子。 船主乃是一对夫妇,两人俱是脸色黝黑,皮肤又粗又糙,显见得是长年累月在船上讨生活的,一人行船另一人便准备吃食。那船主虽对这段水路甚是熟悉,只是风向不对,小船跑不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眼见到不了公安,船主不敢夜间行船,只得靠岸休息。 好在二人给的银钱足够,那船主夫妇也是殷勤服侍,晚饭便是一篓新鲜打捞起来的刀鱼。那船娘虽然只会煮鱼汤,但这刀鱼肉又细又嫩,周同觉得味道也极为鲜美,只孙念吃得不过瘾,非要周同再按前日烤肉的法子烤几条来尝尝。周同无奈,只得用树枝将剩余几条鱼穿了,抹上调料,就着炉火烤了起来。待得焦香四溢,分了两条给那船主夫妇,四人咬了一口都是赞不绝口,果然比起那煮出来的更加美味。船主夫妇都是粗人,只会颠去倒来的说“好吃”、“从来没吃过这般美味的吃食”,孙念却是赞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周同随口道:“这有何难?你若是爱吃,我经常烤给你吃便是!”孙念听了,只是默不作声,扭头向外望去。 晚上那船主夫妇二人便在前舱休息,孙周二人在后舱分头而睡。 第二日清晨有些细雨蒙蒙,周同还在迷糊中就感觉孙念起身外出,忽听一声惊呼,周同睡意全消,翻身出了船舱,只得孙念怀里竟然抱了一条大鲤鱼,足足有三四斤重,那鱼还在他怀中不断挣扎。见到周同出来,孙念兴奋得咋咋呼呼的:“我这刚出来,就听得水响;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这么大一条鱼,差点将我撞倒!这还真是好运之极啊!” 那船娘此时也走得过来,看着孙念笑道:“这是鲤鱼跳龙门,两位真是好福气,今后一定多子多福!”周同着笑道:“恩?不是应该说金榜题名么?”在民间年画是怀抱鲤鱼、足踩莲蓬才是寓意多子多福,他只当这船娘是在胡乱恭维,又对孙念道:“既然是上天赐福,咱们也不能害了它的性命,不如将它放回水中?”孙念笑道:“正当如此!”于是走到船边,俯身要将那鲤鱼放回水中,谁知那甲板湿滑,怀里鲤鱼又恰好用力挣扎,孙念一个不稳,竟然跌落水中。 周同本是笑呵呵地站在舱门边上,见得孙念站立不稳,已是反应极快冲了过去,谁知他眼中只有前方,脚下也是一滑,身子朝前摔去,便没有抓住孙念。只听得“噗通”一声,人已然掉落水中。周同不及细想,他趁身子前扑之势,双手在甲板上一按,身子纵起,也跟着窜入水中。此时天气尚凉,清晨江水更是冰冷,周同却毫不在意,迅速朝水中挣扎的孙念靠近,一把将其抱住,只觉得入怀柔软,似若无骨。他不及细想,双臂用力将孙念往上送去,此时那船娘也过来帮忙,在船上使劲,用力将孙念拉了上去。 周同随即翻身上船,见孙念倒是并未被呛水,只是坐在船上瑟瑟发抖,他伸手想扶起孙念进舱去换身衣服,那地上之人却躲了一躲,周同仔细一看顿时呆住,甲板上之人衣服湿透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剔透玲珑的身材,竟然不是男子!旁边船娘扶起女子,对周同道:“这些事情,还是我们妇道人家来做吧。”说完扶起女子进了船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7 周同傻傻地站在甲板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也浑然不觉,头发上的水顺着脸角下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孙……孙念竟然是个女子?这怎么可能!”他至今几乎没有和年轻女子接触过,更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和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行了一路,一直都以为孙念便只是“孙兄”而已。 他在甲板上一直发呆,忽听舱门响动,先是那船娘走了出来,随后孙念也跟着出了舱门,依旧是一身士子装扮。她侧着身子不敢看周同,只是低声到:“你……你也进去把衣服换了吧。”话音轻微,几不可闻。那船娘看了二人一眼,偷笑了一声,随后往船头去了。 周同晕晕乎乎地进到船舱,胡乱拿了件衣服在头上、身上擦了几下,随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他伸手想推门出去问问孙念究竟是怎么回事,手按到门上却又按不下去。 他在心中不停给自己打气:“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有甚么话不好开口的?又不是丢人的事,只是说话而已!”伸手欲推,又有些紧张:“该怎么开口才好?她会不会觉得我问得很冒昧?她……会不会生气?”思前想后,最后心中一横,总不成就永远藏在这船舱里不见人了?于是咬了咬牙,鼓足勇气推开舱门。 只见孙念背对着舱门,静静地站在船尾,他大步走了上去,大声问道:“你……你……我……,你到底是不是孙念!” 孙念听得脚步声响,她身子也是微微颤抖,听得周同喝问,她转过半个身子,低声细语:“我,我自然是孙念,你,你这么大声做……做什么。”嗓音清脆,和此前大不相同。周同仔细端详,见眼前女子双眉修长,不似此前挺拔;两眼含羞,双颊晕红,容色清秀,眉目如画;肌肤也比起此前更加白腻,想是之前乔装打扮的缘故。周同见得她睫毛微微颤动,一时紧张,不由脱口而出:“原来没发现你的眼睫毛竟然这么长!”孙念听得此言,羞得又转了过去。 两人就这样立在船尾,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孙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同连忙道:“你……你到船舱里面去吧,这外面冷,不要凉着了。”孙念微微点了点头,低着头进了船舱,周同看的分明,孙念那晶莹的耳垂都变得通红。 孙念进到舱内,抱膝靠坐在墙边,依旧不敢看向周同,而周同也依旧站在舱外不敢入内,两人又沉默了半晌,孙念低声道:“你也进来吧,你也当心着凉。”话音颤抖,显是心中慌乱。 周同闻言,鼓起勇气迈入船舱,和孙念隔着案几坐下,他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孙念还是不是孙念,我都糊涂了。”孙念听得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收敛了起来,她明白周同的意思,问自己是不是之前的孙念。 她鼓足勇气望向周同:“我本就是这名字,从来都没骗过你。”脸上又是一红,随后细细地告诉了周同来龙去脉。 原来她此前说的一切也全都是真的,只没点明自己是女子这一事实,其实也怪周同自己眼拙,分不出雌雄,像他们此前遇到的唐敬,以及这船主夫妇,其实都早已认出来了,那唐敬误以为他们是兄妹二人,想和二人亲近,结果被拒之门外。 说到那日相见,孙念道:“那日我受了爹爹叱责,他竟然凶我,我心中不乐,便想一个人跑荆门外公家去找表嫂,谁知道半路遇到了你,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到了荆门,也没去外公家,就在外面晃了半晌,只是想……见到你,所以又连夜赶路……还好……竟然真的让我赶上……”说到这里时,声音又是低微下去,幸得周同耳力也好,听得清楚。 周同心中感动,他没想到那晚孙念竟然是专程为自己摸黑赶路,浑然没有在意夜晚野外的危险,只是为了见到自己。 孙念继续道:“我一路追赶,总不见得你的身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我心中害怕……幸好看到了你升的火堆,不然真是要一路找回宜城去了。你请我吃肉,我心里……我心里真是高兴得紧。”说到这里,孙念也是慢慢放开了心扉,她虽然依旧羞得双颊通红,但仍然鼓足了勇气,眼睛也并不转开。 周同心中一片混乱:“这……这是发生了甚么事情?怎么会有这般天仙一般的可人儿钟情于自己?这是……这是真的吗?自己难道不是在梦中?”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一行水珠从湿漉漉的发髻中顺着指头流下,适才因为心中慌乱,头发并没有擦干。周同见到孙念捏住衣角的手动了一动,似乎想要帮自己擦拭,却又没有那样的胆量和勇气。 这细微的动作让周同心中更加感动。他心中寻思:“她只是一个女子,却能如此勇敢地说出钟情于我这样的话,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周同啊周同,你难道还比不上她吗?” 他鼓起全身的力气,起身来到孙念面前蹲下,牵起她一只手,孙念浑身颤抖得厉害,但却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牵着。周同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的干涉,似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我不好,没有看出来你是个女子,这一路上跟着我跑来跑去受苦了。”孙念眼圈顿时就红了,她微微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子,摇头道:“不是,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我……我很快乐,一点也不苦!” 周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双脚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站立的力量。他在心中大喊:“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伤心了?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他觉得自己快站立不住了,于是哎挨孙念坐下,手中仍然握着她的手——提醒自己不能松手,他慢慢说道:“我周同哪里来的福气,能得你的垂青,莫不是我上辈子是个大善人,老天爷降下了如此美貌的仙女来赏赐与我?” 说这话的时候,周同双眼直盯着身旁的孙念,完全没有感受口里的干涩,不知道对方下一句的回答会是甚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8 孙念听得周同开起了玩笑,心中也是稍稍放松,她脆声道:“哪里是什么仙女?分明是个黄脸婆。”说完黄脸婆三字,心中又是一阵慌乱;有些想从周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怕引起周同的误解,况且,这样的感觉实在是让她意乱神迷,失去了往日的聪明伶俐。 周同道:“孙念,那日……”孙念打断他的话语,轻声说到:“同哥,我叫你同哥好不好?”说完不待周同同意,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在家里,我爹我娘、三个哥哥都叫我‘四娘’,你也就叫我四娘吧。”周同看着她道:“四娘,那日我看到你,也是倍感亲切,想和你多加亲近,故此提出要和你结拜兄弟,结果被你拒绝,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孙念白了他一眼:“所以说你是个呆子呢,竟然看不出来人家是女儿身。” 周同懊恼的说:“确实是我太笨,你……你不会也觉得我很蠢吧?”孙念道:“就是要笨一点才好呢,我大哥,二哥那么聪明,都……”周同问道:“都怎么了?”孙念却不回答,只是抿着嘴笑,她心中寻思,“我大哥二哥娶了几个嫂子了,这话可不能再说出去”。周同此时靠得她近,鼻端只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又见得她笑靥如花,不由看得呆了。 孙念见周同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她又鼓起勇气,伸出另外一只手也轻轻握住周同,将头轻轻靠在周同肩膀上:“那日我上到山上去……解手……,你醒来不见我,到处寻找的样子,我可都看到啦,虽然那时你不知道我是女子,但我心里也……也很高兴。”她此时得到意中人的欢喜,心中一颗心已经飘到了天上,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连女儿家羞于出口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周同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不见了你,先是怕你跌伤昏迷了,后又怕你半夜被老虎叼走,原来是这样……你是故意的,生生看着我着急,就是不答应一声,可不知道把我急得……” 孙念道:“这可不能怪人家,你自己也看到了马儿都还好好的在那里,总不能就在边上那个吧,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傻。”周同笑道:“傻人有傻福,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了的,只是自己从来没遇到过,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结果就连这个念头都不够聪明。” 周同又好奇地问道:“你身为女子,如何还习得了一身好剑法?我看你那日练给我看的那套剑法,招式严谨却又堂皇大气,不知有什么明堂?” 孙念靠着周同,身子越发柔软:“我自幼好动。我爹爹有了我两位兄长,只想要个女儿,结果第三个又是儿子,还生下不久就夭折了。后来好不容易才盼来了我,所以从小就宝贝得紧,也从来不许我娘骂我,所以我小时候就跟着爹爹和两位兄长习武,不过也只学得了爹爹的剑法,其他的武功,我可就没兴趣啦。那套剑法唤作‘龙行剑法’,也是我家祖上所传,我其实也只学到了毛皮而已。”她又得意地道:“要说剑法,还是我大哥习的好,比我爹爹还厉害,等你见到他,我再让他练来给你瞧瞧。” 二人依偎在一起,只顾絮絮碎碎地说话,完全忘记了时辰,直到那船娘叫吃午饭,这才醒悟过来。 两人此时彼此袒露心扉,明了对方的心意,只恨不得时刻都腻在一起,就连饭食,也是单独端到后舱,不再和那船主夫妇一起。虽只是粗茶淡饭,此时此刻却胜过人间美味无数。 到得晚上休息的时候,孙念却支支唔唔地要周同另找地方睡,她身份既已揭破,便不好再装作无事,和周同共睡一间舱室之中。哪怕是面对心爱之人,少女心中依旧是羞涩得无法立刻便能接受此事。 周同倒也没有坚持,他毕竟不是个脸皮厚到极点的登徒子,于是到前舱找船主夫妇商量了一下,那二人倒是过来人,顿时明白,便在前舱寻了个避风的角落隔开,让周同对付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孙念便起不了身,只是觉得头昏;又过一阵,竟然发起烧来。原来前一日她先是不慎落水,后又和周同互诉衷肠,这一惊一喜之下,便无法再继续坚持,她毕竟还是女儿身,比不得周同身体健壮。在船上也无他法,只有湿巾敷头,周同心中担忧,只是催促那船家加快速度,随即便一直守在孙念身旁。 到得下午,船只终于到了石首,两人上得岸来。石首只是一个小县城,周同扶着孙念,两人寻了好一阵,才勉强寻了个干净一点的客栈住下,周同随即便给了小二几银子,让他去寻郎中来提孙念看病。小二得了好处,不多时便请来了本城最好的郎中,那郎中看起来约五十余岁,医术倒也颇为高明,只一搭脉便说出孙念只是有些着凉,并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便好,又提笔开了个药方给到周同。 送走郎中,周同不放心孙念一人留在客栈,又请了小二去买了药来熬煮,将银钱大把使了出去,那客栈老板见周同使钱大方,也是唤出自家媳妇前来帮忙。一连两日,周同都是衣不解带地在孙念房中照顾于她,实在困得不行,就在桌上趴一会,孙念无法劝阻,心中也是万般感动,两人的感情也算是更近一步,彼此之间也更为亲密。 等到第三日,孙念这才大好,被周同允许下床。待洗漱完毕,两人便打算去到牛马市打算买两匹马代步前行,但寻到了地头却是大失所望。这县城太小,也没什么大牲畜,马匹并不常见,最后只选得了一头大青驴,一头花驴买下,当作脚力。好在虽然没有买到马儿,但也有让两人意外的惊喜,那便是当地的美食。 中午两人才尝到了本地特色美味小食,在当地人人喜爱的“石首丸子”。丸子用熟糯米搅拌成泥揉成外皮,里面包有萝卜、腊肉和腊豆腐等物,可煎可蒸,孙念每样吃了几个,直呼好吃,周同更是吃空了十几个碟子。倒得晚上,孙念又找到了新的美食,却是一种鱼肚两道做法,一道“虾仁鱼肚”,一道“红烧鱼肚”,两人吃得大快朵颐,这一下就舍不得走,便又多呆了一日,第三日这才启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9 石首出来的官道并不好走,道路本就年久失修,加上此前连下几日小雨,更是泥泞不堪。好在二人均有脚力代步,不至于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但衣衫溅满泥土却是在所难免。一路上周同数次想趁野外无人,二人共乘一骑,都因毛驴无法承担两人体重,只能悻悻作罢,孙念只是偷笑。 这一日已经过了华容,到了下午途经一小村时,虽然天色尚早,但周同顾念着孙念身子尚未大好,于是便进村借宿。进得村子,见得一群人乱哄哄地聚集在一块空地上,不知在做些什么。那边厢人群见得二人,也是慢慢安静下来,就有一壮汉走上前来,向二人询问道:“你等可有事情?”他见周孙二人面相和善,因此询问也不凶恶。 周同赶紧行礼道:“我等二人途经贵地,只是想借宿一晚,并无他意,不知村中可有地方?”那壮汉打量了二人一番,并不回答,只是回头望向一位老者,那老者随即走上前来,对二人说道:“老汉乃是本村村长,二位如要借宿,老汉家中尚有空房,可与二位暂歇一晚”。二人连声道谢,周同又问:“不知老丈贵姓?今年高寿?我看村中人多聚于此,莫非有什么喜事吗?”那村长苦笑道:“老汉姓田,高寿到谈不上,今年也才五十而已。”周同吃了一惊,他见得那村长须发皆白,走路不怎么利落,还以为对方至少有六七十岁。那村长继续说道:“哪里有什么喜事?却是麻烦事,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只是讨论这一年一度的祭祀湖神之事。” 周同奇道:“祭祀洞庭君,虽说不是什么喜事,但也是一件大事,怎的官府没有出面,只是贵村单独祭祀呢?”要知道自古以来,祭祀都是朝廷所重视之事,而类似于祭祀洞庭君这种由朝廷册封的神灵,一般都是由官府出面举行仪式,故此周同有此一问。 村长苦笑道:“我等祭祀,并非是祭祀那洞庭君,而是,哎!”说着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我们这月湖村,除开紧邻洞庭之外,东边还有一湖,因形似月牙,故名月湖。以前一直都好好的,几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头猪婆龙,时常上岸骚扰我等,偷食鸡鸭也到罢了,”他一指边上的壮汉,“三年前王武的老母从地里回来,被这畜生拖了去;”又一指人群边上的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他们家的铁蛋,还有村头铁牛家的大妹在去年夏天也被叼走。我等几年来想了各种办法,官府也数次派人前来,都拿这畜生无解,我等也只得向湖神祈求平安,希望上天能收了这畜生。”王武在一旁恨得直咬牙切齿。 周同道:“那猪婆龙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村长道:“便是体形庞大,至少有两丈余长,皮肤更是坚硬,刀箭不入。” 孙念突然说道:“不如挖个大坑,以血食诱之,然后再堆积柴火将其烧死如何?” 旁边王武叹道:“这畜生除了凶残外,也是狡诈无比。我等村里的猎户此前也曾设置了陷阱,但被这畜生跑了出去,后来的陷阱便再也没有了用处……”说完摇了摇头。“我们如今是耕不得田,下不得水,这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现在想要祭祀湖神,都得像现在这样,全村人聚在一起商量,否则就连这祭品,都要凑不起来了!” 人群中一个妇人高声叫道:“我不管你们其他家如何,我家今年是拿不出任何东西了,去年本不该我家出的也摊到了我家头上,今年是再也休想。王二你若是再要啰嗦,我这日子也不过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她家男人说的。周同定睛望去,只见得说话这妇人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的衣裙也尽是补丁;周同再朝旁边望去,人群中人约有一半都是面有菜色,剩余一半也是愁眉苦脸。 周同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除掉这猪婆龙。” 村长哂笑道:“你这小哥,没的来消遣老汉?若是真能除掉这畜生,我等……我,要老汉我给你下跪都成!”他心中还是存了几分希翼。周同道:“村长言重了。因是我对这捕猎之道也有几分自信,不如就试上一试,就算失败,情形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村长将信将疑:“小哥不如先将办法说给老汉听听?” 周同笑道:“我这法子,说穿了也很简单。我也见这过猪婆龙捕食猎物,如是体型小的动物,它们都是囫囵吞下。所以我想,要是杀几只大鹅,在腹内塞入铁刺,让它吞入腹中,定然可以将其杀死。” 村长先是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不蛮小哥,你这法子听起来是好,可有一桩难处,我们这村子,现在各家各户都没几个钱,要想去打造几根铁刺,实在是难,不如换成木刺或竹刺可好?”南方多竹,若是将大竹削尖烤干,也是可以用于制作陷阱,故此那村长有此建议。 周同道:“不必如此。村长曾言道那猪婆龙体形庞大,如若是不用铁器,我担心杀它不死。蒙得村长让我二人寄宿,不如这打造铁刺的费用,由我二人来出就行。”说完摸出一块碎银子,二两不到,递给那村长。 那村长连道:“使不得,使不得。”无论如何不肯收下银子。 之前那王武一直都在旁边,此时两眼只是盯着银子;旁边人群听得分明,都是默然不语,只是一个个都望向这边,眼里充满希翼。 孙念劝道:“老丈不必推辞,便按我家哥哥所言便是。我听说如此怪物,体内必有珍宝,若是真能杀死那头畜生,可将那珍宝送与我等即可,如若没有,便怪我等运气不好,如此可好?”她这乃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意在劝对方接受。 那村长何曾不知孙念的意思?只是使用铁器确实要比那木头、竹子做出来的更有把握,因此也是沉吟了一阵,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人群顿时传出一阵欢呼。 第二日那村长便安排人去华容县城打造了五根铁刺,按周同要求,只尺许长,两头均是尖刺,因为不需如何打磨,故此当日便带了回来。 几根铁刺花费不了那块银子,剩余的便买了几只大鹅,又买了一些吃食回来。这是村长的吩咐,认为自家村子饭食粗糙,当不得招待贵客——周同二人明面上还要等着拿“珍宝”,加之两人对如此巨大的猪婆龙也是好奇,因此也就留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0 一切准备就绪。 为了有十成把握,周成特意将其中两根铁刺用弯曲的竹片绑在一起做了个小巧的机关,准备好塞进鹅肚,一旦竹片展开,两根铁刺即可更深的刺入那猪婆龙的肚内。 一行人小心翼翼来到月湖边那猪婆龙时常出没的地方,王武抓了一只鹅过来割开脖子,将鹅血撒在湖里,随后又抓了一只脚上拴着绳子的鹅丢进湖里,众人牵着绳子离开湖岸几丈静静等待。 过不多时,周同见得湖面上远远一道水痕直划过来,目标正是湖上游着的那只鹅,他拍了拍王武,王武赶紧将鹅拉回。只见得水面一暗,“哗啦”一声水响,一头巨大的鳄鱼冲出水面,扑到岸上。那鳄鱼一扑未中,又摇头摆尾的跟着被拉回的那只鹅追了上来。周同见机得快,早已将手中准备好的铁刺刺入鹅肚,丢向巨鳄。巨鳄被鹅砸在身上,先是一愣,随后见得那鹅不断扑腾,当即一下扑上,巨嘴张开,几下就将鹅吞下了肚。 它这边刚吞完一只,那边周同又丢来一只,就这样扔到第四只鹅时,那巨鳄突然不停翻滚起来,众人立刻知道铁刺起了效果,赶紧散开。 只见得那巨鳄在地上身子弓起不停翻滚,巨大的尾巴四下甩动,抽得岸边的灌木丛树叶纷飞,残枝四溅。但它越是翻滚,肚里的铁刺显然会刺得更深,直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湖边树丛一片狼藉,那巨鳄才渐渐静了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又耐心等了一阵,有胆大的捡了几块石头朝巨鳄扔去,没见得反应,大家伙这才慢慢围了上去,周同取出随身带的精铁短矛,用力掷出,那短矛投体而过,将巨鳄刺穿在地,兀自不放心,又拿了根树枝远远的戳了戳那巨鳄的眼睛,见它依然一动不动,众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只见那巨鳄昏黄的眼睛半睁半闭,身长足足两丈有余,端的是肚大腰圆;背上甲片鳞次栉比,层层叠叠,不少地方还长上了青苔。有个汉子取了一把刀,一刀砍在那巨鳄的背上,发出金铁之声,非但没有砍得进去,反而被反震之力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众人都是惊叹。周同用力拔出自己的短矛,随后拿一块布细细抹敬,众人一起动手,将巨鳄抬回了月湖村。 回到村中,村里众人一起围了上来,都来看这只食人巨鳄,那铁牛的媳妇和大妹的母亲更是哭成了个泪人,伏在地上半晌不起。孙念看得心中不忍,过去温言安慰。她现在虽然依旧是男装打扮,但其实已经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性别,因此村民们也早已知道她是个女子,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惊奇。 又过了好半晌,伏在地上哭泣的两个妇人才勉强止住了抽泣,来到周同面前跪下:“多谢恩人替我等报了大仇,我等无以为报,只能祝恩人健康长寿,日夜替恩人祈求平安!”说罢泪水又涟涟流下,一旁有几名村民也跪了下来,想来也是家中有人被巨鳄害了的,那王武也是跪倒连连磕头。 周孙二人赶快将几人一一扶起,孙念劝道:“大家不必如此,我家哥哥也没出得什么力,当是那畜生恶贯满盈正该伏诛。诸位还要考虑今后的日子如何过下去才是正理。”周同也跟着劝道:“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过日子,如今没了这巨鳄的危害,希望咱们月湖村当会越来越好,幸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大家就不要再总惦记着以前的不好了。” 月湖村事情已毕,周孙二人重新出发前往岳州。临走之前,孙念见得村子里实在是贫困到了极点,于是留下二十两银子,让村里去买几头耕牛,结果又是引得村民们一片下跪,孙念善心大发,左右到岳州也只一百多里,于是劝说周同,将两头脚力也留下,周同自是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从月湖村出发,二人也只花了两日便到了岳州。 岳州,古称巴陵,位于洞庭之滨,依大江,纳三湘四水,自古便是湘北要冲之地,有“洞庭天下水,岳州天下楼”之称。两人到达岳州的时候,已然是端午了,二人进城之时,正值岳州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只见得江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二人见得热闹,循着人流一路往前,见得江中十余艘龙舟正飞速冲锋,舟上水手随着急促的鼓点,均是动作整齐划一,肌肉隆起,显见已是尽了全力。过不多时,在围观人群震天价助威声中,十余艘龙舟先后冲过了终点,第一名却不是周同二人来时最靠前的那艘,反倒是稍后一条龙舟在随后的冲刺中后来居上,夺得第一。 周同看得好笑,他问孙念:“四娘可看出来这龙舟比赛有什么奥妙吗?“ 孙念没他那么好的眼力,又不愿意去在人群中去挤,只远远的在外围看了个大概,被周同这一问问得莫名其妙:“龙舟比赛能有什么奥妙?”,想了想觉得周同不会无故问自己这问题,于是又问:“你看到了什么?” 周同笑道:“我笑这些人,看起来十分热闹,实际上都是被人逗着玩。此前被超过的那艘龙舟,上面的水手看上去使了全力,其实一个个神态都很轻松,看向第一名时也并不是不甘心,给我的感觉就是如释重负,这其中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他说这话时因为四周太过喧哗,也是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正好便被路过的一群大汉听了个正着。 那群大汉个个赤着上身,人人都是满身刺青,当先一人更是连脖子上都刺满了龙纹,他听得周同言语,皱了皱眉,向旁边人示意指了下周同,便有一人对周同大声警告:“兀那小子,休得胡言乱语,当心惹祸上身。”说完也不理二人是否回应,一群人向着城内走去。边上其他路过的行人见得周同二人被这群大汉呵斥,也是不敢靠近,远远绕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1 两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这群壮汉是本地的青皮,虽然不会在意对方的威胁,但对方这态度的背后显然另有隐情。孙念嗤笑了一声,对周同道:“无非就是操纵比赛,好在关扑中获利而已。”她故意抬高声调,果然那群大汉听得,齐齐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孙念继续道:“不外乎采用威逼利诱等下作手段,让那实力强劲的不敢使出全力,如此自己便可坐庄操纵赔率罢了。” 孙念说的便是此时一大特色,时人好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论男女,均以赌博为乐。虽然朝廷曾大力禁赌,但就连皇宫中的官家自己,也时常在宫中坐庄开赌,甚至还有官家曾经和妃子关扑,输得口袋精光,不得已向身边的大太监借银子的趣闻流传,故此这赌博是屡禁不绝。 那青皮首领是个中年男子,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二人,见得二人一人持剑,一人背刀,都是斜着眼望着他,料想不好对付。他虽然是个青皮,但为人也颇为谨慎,自己一方手上又没带家伙,于是便忍住了怒火,哼了一声,再不理会周孙二人,带人自行走了。 孙念见那一伙青皮只顾不作声,不由得大失所望。她也是个好惹事的,在家的时候就不安分,时常男装外出打抱不平,但凡见得有青皮混混惹是生非,她便定要管个究竟。时间久了,便有些风言风语的不好听,于是她便又化了妆,让人认不出自己,再行出手,结果这一来二去,妆扮出的模样竟然和周同有八九分相似,这才引出了两人的情缘,说来也真是上天注定。 二人见得无事,也不再耽搁,当下先进了岳州城,找了个住宿的地方,打算找地方打探一下那外号“穿云箭”的洞庭水贼张卫的情况。据刀疤脸的交代,此人与广飞三人乃是旧识,至于怎么认识的他自然不知,但此人曾是军中武将,有一手好箭术,号称百步穿杨。按说此人武艺娴熟,在军中大有作为,却不知为离开了军队,如何又何跑到了南方来落草为寇。 周同问孙念:“四娘,打探消息这种事,你比我要内行;你说说看,我们是去什么地方打探比较好?” 孙念道:“江湖中人若是要打探消息,无非几种方式,或在客栈茶肆、青楼赌馆,或是寻找本地的地头蛇,如果能有官场上的渠道最好;不过咱们二人都是人生地不熟,这事当缓缓图之,以免引人关注。不如我们明日先去游览本地的名胜古迹,也算是增长一番见识,在此途中也好寻机打探消息。” 周同对所谓的名胜也好,古迹也好,都没什么兴趣,要说能吸引他的,还是什么名山大川,风景壮丽之地,不过此时是有孙念同行,就算穷山恶水,也是美如仙境,自然不会反对。 下午二人便就在岳州城内闲逛,寻找当地美味小吃。路过州衙时顺带看了看告示牌上的通告,也无什么有用的消息,有一张通缉什么飞贼“过山风”的告示,上面的画像都快赶上过年时贴的门神了,两人都是笑道,若真是有人能长成这幅模样,完全没必要做什么飞贼,官府出面请来他坐镇城门,就是现成的门神,轻松震慑各路妖魔鬼怪,还何须做飞贼这种行当呢?。 第二日早起,二人到街头寻了一个替人写字的落魄中年文士,许好报酬,便由这人做为向导,带他二人四下游玩。 几人来到大名鼎鼎的岳阳楼,孙念大失所望:“这就是传说中的岳阳楼?我看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嘛,这楼也不怎么高,也不怎么雄伟。” 那中年文士姓许的在一旁陪笑道:“孙公子说的对,这岳阳楼嘛,也就是一座楼而已,只是因为此前范文正公作了一篇文章,故此为哪些沽名钓誉的文人所喜,实则也只是寻常。二位公子不如考虑泛舟洞庭?从君山俯瞰,四面临水,可要比这楼上看要更加让人心旷神怡了。” 周同眼睛一亮,君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比什么楼之类的要舒服,他看向孙念:“四……弟,你看如何?”因为孙念也是男装,他便改了口以兄弟相称,只是一时还不习惯。孙念早就看到周同迫切的神情,她抿嘴笑了一笑,看的周同眼睛都直,然后对那文士道:“那就劳烦许先生寻一条船吧。” 那许先生办事果然利索,没过多会便找了一条小船,价格也不贵。孙念不愿意游玩君山还有生人一起,便让许先生先独自回去,佣金照给,那许先生喜笑颜开的走了。 二人上得小船,只一名船夫操浆摇橹,可那船行速度竟然不慢,眼见远处君山慢慢变大,湖风吹到脸上,周同只觉得心旷神怡之极。他站在船头,看着远处一尾鱼儿跳出水面,随即跟着又有几条小鱼跟着跳出,不由得笑道:“四弟你看前方湖面,我料定必然有大鱼在水下捕食,要不要我跳下去捉将上来给你烤了来吃?说不定还是条乌棒子。” 他不见身后孙念回答,于是回头望去。 只见孙念靠坐在船舷边上,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眉眼之间全是温柔。周同心中一动,一种莫名的感觉从胸中升起,霎时间便充满了他整个胸膛。 他从船头紧走两步来到孙念身边坐下,可是那距离却是隔得老远,足足有一米开外。刚坐的下来,便见孙念疑惑地举起袖子嗅嗅,问他道:“莫非我身上有什么异味?”周末莫名其妙:“没有啊?”他抬起鼻子也四下闻了一闻,只有湖风带来淡淡的水腥味和身边佳人身上温馨的体香,他脸上不禁红了一红,有些心虚地四下打量。 孙念啐道:“没有异味,那你坐那么远……做甚?”她声音甚是低微,显然也是怕船尾的艄公听见,说完倒是自己先羞得低下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2 周同心中一荡,装作不经意间向后看了看,见那艄公只顾摇浆,似乎也没留意他二人在说些什么。他挪了挪屁股,稍稍靠近了孙念一些,可那距离也只减少了一掌之数。 此前在南下那条船的船舱中时,周同尚还敢做出握住孙念的手这样一些亲密动作;此刻虽然同在船上,却无船舱遮掩,四周一览无余,更何况身后的艄公虽然没有注意二人,可若二人有一些亲密行为,自然也是无法躲过后方的目光,周同便不敢太过放肆。 孙念见他脸皮薄,不肯靠近得太多,心中虽有不满,也不好显露出来。她朝周同挪了挪身子,约莫也只有一掌之数。她道:“你适才说的乌棒子,那是甚么?” 两人虽然彼此倾心,可毕竟接触时日尚短,此刻正是彼此刻意小心之时,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让对方反感,又或者是担心对方误会,于是说话行为都显得小心翼翼。此刻孙念虽然想与周同说些亲密体己话,可同样也顾忌着船尾的艄公,于是没话找话,顺着周同刚说的话往下问。 周同道:“啊?哦!乌棒子鱼啊,就是乌棒子,一种浑身黑黑的鱼,这种鱼很凶,如同水中的老虎一般,捕猎其他鱼类为食。但是肉质鲜嫩,肥而不腻,其实……炖汤应该更好吃些,可是哪我就不怎么会做了……” 感受到孙念侧着脑袋,笑嘻嘻地望着他的视线,周同越发觉得面皮有些发烫,心中也有些着恼:“四娘这眼神好生厉害,可我好歹是个男子,如何还不如她一个女子呢?”他努力将自己的眼睛转来和孙念相对,可是脸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另一侧偏去。 孙念见他的怪模怪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道:“算了算了,你这木头哥哥,放过你了。你便给我讲讲你如何抓鱼的罢?” 周同捡些自己抓鱼的方法说给孙念听,没说得几件那船便靠近了君山。远远得只见岛边有十七八条船只停靠,孙念不由得有些懊恼,她回头问艄公道:“君山游客竟然如此之多?平日里也是如此吗?”那艄公也是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茫然:“平日里我也时常往来,并不见有如此多船啊,莫不是今日有什么特殊?”话音刚落,就见岸上站出四五条大汉,有人喊道:“兀那船家,今日君山上有英雄大会,你等休得上岛,赶紧离开!” 周同定目望去,只见那大汉袒胸露乳,满脸络腮胡,大手大脚,倒是和此前化妆后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其余几人也是目光不善盯着这边。岸边树下还有一个简陋的棚子,看木料的茬口,明显是新搭建起来的。棚里坐有两条大汉,正一边喝茶,一边上下打量着自己等人。 那艄公话音都有些发颤:“两位……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些人都是水里的好汉,咱们……得罪不起!” 孙念对他理也不理,反而走上一步,朗声说道:“君山非是一人之君山,天下人皆可来得,那什么英雄大会与我等何干?你等自开你的大会,我自游玩我的。”说完便要那艄公将船再靠近一点,好方便自己二人下船。但那艄公全身颤抖,说什么也不敢继续靠岸。 周同见此情况,上前两步接过船橹摇了起来。他虽然不怎么会划船,但胜在力大,在他的大力摇浆之下,那船速度变得飞快,瞬息之间冲到岸边,更顺着岸边的沙滩冲到了岸上。两人此番南下洞庭,本就是要来寻找洞庭水贼的消息,此刻听说这些人都是水贼,哪里有放手的打算,自然是要紧追不放了。 岸上几条大汉见周同二人不听劝告,竟然还上了岸,顿时便纷纷冷笑起来:“哎哟?小子可以嘛!我们牛哥说的话还竟然敢不听!”“来了就不要走了,哈哈,那个兔儿爷是我的,你们都别和我抢!”几人纷纷围了过来。 周同跳下船头,赤着双手也是迎了上去,这些水贼湖盗没一个好人,上岸打劫水里杀人无恶不作,哪有什么真正好汉? 一个黑面微须,身材精瘦的水贼拔出一把牛耳尖刀,指着周同:“识相的,赶紧给爷爷跪下,便送你一个痛快,若是有半个不字,爷爷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他较其余几人走得稍快,此时便突在了前面。 这等小喽啰周同岂会和他啰嗦?只见他一伸手,迅捷无比地抓住了对方持刀的右手,手腕一抖,随即一拉一推,那白胖水贼手中的牛耳尖刀便掉了下来,人也踉跄后腿,右手软软的垂在身侧,却是肩膀已经脱臼。周同脚尖在掉落的尖刀侧面轻轻一送,那刀掉了个头,不紧不慢朝孙念身边飞去,被孙念随手一抄便握在了手里。 只听得刷刷之声,余下的水贼纷纷做出戒备的动作,个个持刀在手:“不好,点子扎手!”那茶棚里喝茶的两人也一下站起身形,拔出长刀。 周同一击得手之后毫不停留,直冲入几人之中,脚下步伐灵敏,手上动作不断,一记肩撞一记膝提,便有一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一人捂着两腿之间缩成一团;随即两手一抓一扭,剩余两人也是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大声惨叫。 棚子里二人才刚出得来,便见得情势逆转,心中只是大叫不妙,想逃跑又不敢跑。对方虽只二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手下却是硬得让人畏惧,真真是一眨眼间,五位兄弟就全被放倒。他二人心思也是极快,立刻将手中长刀抛到一边,高举双手,嘴里喊道:“误会,都是误会!大侠请手下留情!” 那船上的艄公原本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现在身子站直不抖了,双眼也瞪了出来,嘴巴张大只是合不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3 周同见得这二人识趣,也不为难他们,朝孙念示意了一下,自己将地上的几把刀先拾拢到一起。孙念先是慢条斯理地踱到棚子中坐下,这才开口问道:“你等都是何人?开什么英雄大会?说来听听罢。”她故意将语气变得懒洋洋的,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人赶紧回答:“我等都是这大江上讨生活的,在黄须龙王手下听命。今日因是龙王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宴请各路水上好汉,绿林豪杰,因此在这君山上聚会。” 另一人也道:“非是我等为难二位英雄,只是龙王他老人家下令……要我等在此迎接客人,同时不准无干人等上岛,我等……我等全家性命都在龙王手里,也是迫不得已,请英雄饶我等一次!” 孙念又问:“这黄须龙王又是何人,如何这般大的派头?” 先一人回答:“龙王本是太湖好汉的首领,前些日子因为与这洞庭湖段的好汉争斗取胜,势力扩展了过来,也是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各路英雄豪杰,给大家一个结识的机会。” 周同明白这水贼尽拣些好听的话说,其实上就是一伙水贼火并了另外一伙,然后这获胜首领理所当然的想要示威而已。周同在山中往来,时常见得那山中两群猴子争斗,获胜的一群猴子也会纷纷大声嘶吼,显示威风,展示地盘所有权;失败的一方同样是灰溜溜地默不作声,这人和野兽很多行为其实都有共同之处。 孙念笑道:“原来各位都是好汉,都是英雄豪杰,如此说来,我等应该对诸位好汉敬佩有加才对,是不是啊~~”她尾音拖长了上扬,满是调笑,骇得那二人连道不敢。 孙念笑声一敛,板起脸孔:“既然如此,就老实点罢,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如若不然,嗯?”她递了个眼色给周同。周同会意,足尖在地上一把长刀的刀柄上一点,那刀随即跳起,被周同一手抓住刀柄,另一手便从刀尖开始,啪啪啪地一段段折了下来,甩向二人面前。 那两水贼只见得一段一段的刀身随着周同的动作,在自己二人身边整整齐齐地插了个半圆,一人被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另一人也倒退了两步,虽然也是面无血色,还是勉力站稳了身子,对孙念行了一礼:“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英雄尽管问来。” 此时周同听得树丛后有人说话的声传来,闪身冲了进去,孙念也不担心,继续问道:“说说有哪些绿林好汉,水上豪杰来参与这个大会了?” 那站着的水贼回道:“听……听说除了咱们大江上的各路好汉之外,北面黄河上的好汉们也来了不少,还有各路陆路上的好汉,前几日我在岳州接到了大巴山和桐柏山来的好汉……中州的王铁胆,卫氏兄弟……还有过山风……昨日是武陵山和武功山两处的……其他的在下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周同从树丛后转了出来,左右手各提一人,均已昏迷过去,随手丢到一旁,那两人看得又是一颤。 孙念继续问道:“过山风有什么名堂?我此前看到州衙的通告牌上还有他的通缉令?” 那站着的水贼道:“听说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轻功了得,也是最近才新起的名号,其他的在下就不知道了。” 孙念见问不出来什么,便转向了正题:“听说洞庭湖好汉有一人唤作‘穿云箭’的,你给说道说道。” 那水贼问道:“您说的是张卫张龙头?张龙头确实是一条好汉,百步穿杨箭不虚发,这‘穿云箭’的名头是实实在在的。听说他曾经当过官,四年还是五年前来的洞庭,先是在田螺寨里当二把手,后来田老大出了意外,他们寨里的兄弟们就推荐他当了龙头。去年小魁山的武家兄弟不服他的气,伙同大魁山的齐老大一起想要为难田螺寨,听说队伍才走到半路,张龙头就在寨子里射了两箭,便取了武家兄弟和齐老大的性命……说是武家两兄弟是被一箭双雕的……当然在下也没有亲眼见到。” 周同听得他啰啰嗦嗦,有些不太耐烦,直接大声喝道:“那穿云箭可在岛上?旁边是否跟着一个和尚?” 那水贼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周同,又看了孙念一眼,他实在是害怕周同的威风:“张龙头自然也在岛上,此刻正在后岛。龙王他老人家念得张龙头武艺高强,着力拉拢,听说是田螺寨要并入黄龙寨,张龙头也要坐上第二把交椅。至于有没有和尚跟在身边,在下是没有见到。”地上瘫倒的那水贼赶紧说道:“有一个,有一个,小人昨日才看到的,汤二哥昨日去接人去了不知道。他们昨日里到黄龙寨的时候正是小人迎接的,那和尚好像叫什么飞,说是张龙头的兄弟。” 周同与孙念对望了一眼,真没料到这线索来得如此之轻松,两人就是出来游山玩水,就能找到正主,也合该是这广飞恶贯满盈了。 孙念回头先打发了那艄公回去,回过头来对几名水贼道:“你们自己说说,各位打家劫舍,杀人如同杀鸡的好汉,要如何做,各位好汉才肯放过我等?” 此言一出,除掉那两个昏迷之人外,其他不管是躺地上呻吟的几人,还是没有受伤的两人全都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纷纷都道:“小的等今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敢做贼了,还望两位英雄饶命。” 周同懒得和这些人啰嗦,他也没办法将之全部抓去见官,全都杀了也下不去手,他哼了一声道:“好自为之,休要再撞入我手里,若是不然……”他拉起孙念走出棚子,回身一记鞭腿抽在支撑棚顶的一根柱子上,只听一声脆响,那柱子从中折成两段,上面的棚顶也跟着倾了下来,砸在地上一阵乱响。 周同随即拾起地上的几把刀,两人便往岛后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4 君山本就不大,两人才前行没多远,就听得前方人声嘈杂,似乎熙熙攘攘的有不少人。再走上几步,越过几颗挡住视线的大树,就见得前面一块空地,沿着空地边缘摆了不少案几,周围或坐或站不少人聚成一个个圈子,略略看去,怕不得有好几百人? 杜才是黄信的五弟子,为人机敏,善于待人接物,长期以来,已经俨然成了师傅黄信的大管家。这些日子他忙内忙外,整个人都几乎瘦了十余斤。因是师傅的五十大寿,又冲着去年以来太湖群豪入主洞庭的声威,故此来贺的各路豪杰是络绎不绝,让杜才忙得是足不沾地,又乐在其中。 但是贺客太多了,又都是江湖中人,原订在岳州城中给师傅贺寿就有些不恰当,没有一家酒楼能容纳如此多人,分开宴请也不合适。好在杜才机灵,提出了到君山上来摆筵的想法,得到了师傅的许可,杜才又紧急召集人手上岛伐木整地,到各大酒楼去调配大厨,这才能让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都能聚在一起为师傅贺寿,这让也杜才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虽然武功比不上几位师兄,也比不上几位师弟,但在师傅眼中,自己的地位只怕要更为高一些。 此时杜才虽然因为忙了许多日,接待了许多客人,精神稍有些不济,但还是春风满面地和各路朋友打招呼:“王岛主、田岛主,辛苦二位远道而来,还请向雾峰船主问他老人家身体安康……哎呀,谢三哥,你先别拉住我啊……哈哈哈,这不是凌大侠吗,您老人家还是这么健壮……什么,又添了一个儿子?恭喜恭喜,真是老当益壮啊,一会好好喝几杯!……” 一人脚步飞快来到杜才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杜才脸上笑意不减,朝周围人群作了一个罗圈揖:“各位安坐,师傅相召,在下去去就来。”说完分开人群,匆匆来到空地边上的一个大棚里。 大棚里,黄信正和几位老兄弟闲聊,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糕点。说起来黄信此人平生也颇为传奇,他本是岳州人氏,少时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亲戚长辈,只有一何姓邻居时常接济于他,其余便是靠吃百家饭长大。因为无人管教,从小便泡在水里习得一声好水性,被好事之人取了个绰号叫“浪翻云”。十余岁时,因为偷盗被人抓住,切了左手小指以示惩戒,随后二十年,无人再看到过黄信。 二十年之后,黄信已经是太湖群豪之首。他回到岳州,前呼后拥带了不少手下,去到何家报恩,给何家起了一座大宅子;又去找到当年砍他左手小指的那户人家,将那家三个儿子,两个孙子的左手小指也砍了下来,以报当年断指之仇。 因为老家在岳州,黄信自整合好了太湖水贼之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要落叶归根,于是在去年大举进攻,率领太湖水贼,逆流往上一口气打到了三峡,几乎霸占了整条大江,威名震慑大江两岸,南北绿林道上可谓是名声赫赫,无人不知,就连官府在很多时候也需要他的帮助或者许可。他到了中年之后,本是黝黑的须发转为发黄,又因自己本就姓黄,故此被人尊为“黄须龙王”。 杜才来到师傅身边,低眉顺眼地说道:“师傅,张知州和刘同知只是此前送来了礼物,人却久久不至,看来是不打算过来了;您看这时辰也快到了,咱们还要再等一会吗?”黄信大手一挥,“没来便没来,咱们也不是腆着脸求着他们来,不来算逑……嗯,人都差不多了的话,咱们就开席吧,总不能让客人们一直等下去。” “好的。”得到了师傅的吩咐,杜才又弯着腰出了大棚,这才挺直了身体,招手叫来一个下人,叫他们摆上桌子板凳,准备开席。 这边刚安排下去,那边杜才转头便看到了通往码头的方向有两人行来,其中一人手上还提了几把刀?他不认识二人,心里寻思:“这是何方来的客人,怎的此前没有见过?莫非是耽误了时辰才刚上岛?怎又不见码头安排的人陪同过来?”他心里想着,一边大步迎了上去,脸上又习惯性地堆满了笑容。 “不知二位从何而来?在下杜才,龙王五弟子,这厢有礼了!敢问两位,可是来参与我师寿宴?”他持礼甚是恭敬,虽然对方很年轻,自己也不认识,但毕竟是给师傅祝寿的客人,说不定就是刚才提到的知州和同知家里的公子呢?要知道这些公子哥可都是傲气得很。 周同和孙念两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没料到来人上来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孙念咳了两声才开口道:“那个,杜才是吧,我二人只是过来找人的,不是为尊师的寿宴而来,无须如此客气。” 周同也歪着头想了想,既然别人这么客气,不送点贺礼也不好意思,于是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锭五两重的小银锭,递给杜才:“不知尊师寿诞,未有准备,海涵海涵。” 杜才拿着银锭,有些不知所措,这两人什么来路,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心里暗恨码头的接待弟子胡乱放人上岛,脸上还得露出笑容:“那……不知二位所寻何人?在下或许可以帮忙寻找一二。” 孙念踌躇了一下,实是人太多不好寻找,若是眼前杜才知道位置,那就再好不过。她道:“便是张卫张龙头,听说你们很快便是一家人了?”她把才打听到的消息用了上来。 杜才一听,心中便笃定眼前二人乃是张卫熟识之人,否则也不至于知道这等大事。他一手虚引,一手指着空地一边的人群:“二位这边请,张龙头便在这边。” 周同顺着杜才所指方向看去,人群中一颗光头着实显眼,看其背影正是广飞,正偏着头与一黄脸汉子说话。周同不待再与杜才啰嗦,二话不说,大步上前,须臾穿过人群来到广飞背后,看得分明,确认无误。他长臂一伸,抓住那广飞脖子向后便拖了过来。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那黄脸汉子也是一惊,随后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冒失,做这等莽事?还不放人下来!” 后面杜才本和孙念站在一起,此时见得变故,也是大惊失色,赶紧跑了过来:“这位兄台,你不是说要找李龙头吗?怎么抓了这位大师呢?赶紧松手啊!” 周同大声喝道:“找的正是此人!此人滥杀无辜,我从江陵府一路追赶至此,正为此人而来!诸位有谁要包庇此人吗?”他昂首挺胸立在人群之中,声若洪雷远远传开;四下扫了一眼,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禁往他眼中的精光而后退了一步,自然而然的就围成了一个圈。孙念远远的看着爱郎,只觉得心神激荡,不能自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5 那广飞被周同拖到在地,本在不停挣扎,他不能回头,不知道是谁偷袭了自己,此时听得周同说话,立时分辨出了声音。当日周同在十方禅寺大展神威,他是刻骨铭心。这一路逃亡来,在途中不敢稍有休息,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找个无人之处合一会眼,但往往很快便又被噩梦惊醒,梦中全是周同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直若要吃人一般。 此刻听出抓住自己之人正是周同,心底的恐惧瞬间又涌了上来,他一边用手去掰周同的手指,一边嘶声道:“李……李哥,就是这厮……杀了我大哥……三弟,还请……李哥……李龙头救……”周同手指稍稍收紧,那广飞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那黄脸汉子正是穿云箭李卫,见此情景,简直是又惊又怒。他眯了眯眼睛,问周同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朝廷的人了?不知道是六扇门还是东卫的,明目张胆地来此地抓人,莫非以为我等不敢伸手?就算是东卫,如此行事只怕也太嚣张了一些!” 他所说的六扇门乃是指的刑部捕快,东卫则是太祖亲设的特务机构,初始旨在监督百官,权力极大,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发展成一个极为庞大的机构,触手也早已伸入江湖,东卫之名可以止小儿夜啼,让天下人闻之而色变。李卫曾经久在军中为将,时常听说某某执宰要被请去诏狱,结果在家中便自杀了;某某大将听闻东卫的人来找,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等等轶事。此时听得周同自江陵追来,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定是朝廷追捕案犯之人,进而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两处地方。故此此时嘴中说的是强硬,心里早已忐忑不安,生怕对方突然传出一支号箭,然后东卫的人就四面围攻了上来。 周同斜眼看着对面的李卫:“如此说来,你是要救下这凶手了?” 李卫双眼紧盯周同:“你可知我等是什么人吗?小小一只朝廷鹰犬,不知道天高地厚,当心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今日是龙王寿辰,你来搅扰寿宴,就算我不与你分说,也自会有主人前来主持。”他老奸巨猾,又胆小惜命,心下已经认定周同是朝廷的人,便担心是被东卫的人策划好了,要将君山上群豪一网打尽,因此已经心生退意,要用言语来激主家之人出面,自己好躲在后方观察形势。 果然此言一出,立在边上的杜才不得不开口了:“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好说,要不您先松手,咱们到边上去谈如何?”他确实也不能放任周同这样闹下去,否则持续下去,宴会便要成为笑话。 周同点头同意道:“可以。”随即拖着广飞就走。他说的可以,可不是可以松手,而是可以到边上去。毕竟空地上人太多,如果自己要直接捏死广飞倒也罢了,但这样一来得罪了此间主人,自己一人倒还算了,就怕是孙念遇到什么危险,二来如若直接将人脖子捏断,那样真有可能血喷三丈高,这么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让孙念见到的好。 杜才见得周同依旧不松手,拖着广飞走到了空地边上,他也只得暗中叹了口气,高声向众多宾客喊话安抚了几句,随即吩咐一人去向大棚内报告,毕竟这件事不小,他怕自己处理不过来,随后另带了两人迅速跟上周同。 那李卫却是没有跟上,在他心中,一个丧家之犬一般来投奔自己的朋友,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安危重要?需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若不是己小心谨慎,只怕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待得杜才走开,他悄声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吩咐了几句。其余众人不明所以,见被抓走之人的朋友都不出面,自己自然也不会强自出头,只是众人虽然都没跟上,但注意力却是一直都关注着周同。 周同身高腿长,那杜才个头只到他鼻子,竟比孙念还要稍矮一些,周同走两步,他便得三步才能赶上,紧赶慢赶追上了周同,杜才不禁有些不高兴:“我说兄台,你这般好没道理,说好来找人的,我好心帮你,你却是诳我。你这般不将我们的客人放在眼里,不是虚言,便是你们莫指挥使来了,我这里也有说道。”他也将周同误认为是东卫的人,言语中便隐隐显出和东卫的关系密切。 周同停下脚步,回身对杜才认真说道:“在下并无意捣乱,只是职责在身,也是迫不得已。”他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东卫的人,反而故意引导杜才想歪,说完将广飞掼倒在地,对杜才又说道:“此人杀害了江陵府白云观观主及其弟子一行五人,其所在的寺院私藏军械,意图不轨,你还想问问看吗?” 私藏军械,这可是谋反大案,黄须龙王就算是大江霸主,也只是江湖道上的一方豪杰,哪怕是去打家劫舍,也要打个口号说是替天行道,万万不敢真的举起反旗;更何况近年来黄信自觉年岁渐老,便有些不想再继续刀口舔血,也开始和官府之间有了勾连,想要洗白自己,好安度晚年。此刻杜才听得周同言语,心下也是忐忑。 广飞被周同掼在地上,险些喘不过气来,此时听到说寺内私藏军械,他也是吓得魂飞天外。需知杀人只是死刑,谋逆却要被族诛,他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家中兄弟姐妹也还有几人,如若真个被定为谋逆,他固然是难免一死,就连自己的亲人也要受牵连,东卫一旦严查起来,就连他祖坟埋在哪里,祖上叫甚名谁都能查得清清楚楚。他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辩解道:“大人冤枉啊,小人的确是犯了案,那白云观观主和几个徒弟的确是小人杀的,但小人可不知道什么私藏军械啊!小人在寺内名义上是教头,实际上也只是个打手,这种大事怎会让小人这种人知晓?一定是方丈和监寺他们干的,求大人明察啊!”他只以为周同当初去十方禅院便是东卫得了线索,派去查案的高手。 孙念此时也走了过来,冷笑了两声,“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回去再仔细交代吧。”她虽然离得远些,但此前李卫猜测周同是朝廷之人的时候,人群比较安静,也听到了‘东卫’等字样。她乃是冰雪聪明之人,见此情景,如何还猜不到周同假借东卫之名,行那狐假虎威之事? 便在此时,空地方向传来一阵躁动,一位须发皆黄威严中年人在一群人的拥蔟之下,向周同这方走来。人还隔得老远,洪亮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未知贵客驾到,黄某有失远迎,还望赎罪!不知莫指挥使现今可好?黄某许久不见莫指挥使,心中是十分挂念啊哈哈哈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6 周同与孙念均未想到所谓“贵客”便是说的自己二人,都不作答,还是孙念见事得快,见那群人是朝自己方向过来,听得话语,又想起此前在岸边时那几名喽啰所说的“黄须龙王大寿”,两相一映照,立刻便明了。她虽然家世不凡,却也不愿意平白惹上这等武林大豪,何况此时此地,客套一番当是正理。 她便闪出身形,对来人拱手道:“莫指挥使安好,多谢龙王挂念,在下孙想,这位是周异,我二人不知龙王在此,冒失冲撞,还请龙王不要怪罪,回去之后定会向指挥使大人领罚。” 来人正是黄须龙王黄信,他适才听得弟子报信,有疑是东卫的人来君山上抓捕凶犯,立刻便迎了出来。东卫凶威滔天,他实在是不愿意招惹。此时见得来人均是十分年轻,其中答话之人似乎还是女子乔装,黄信在心底诧异之极,面上却是豪爽依旧,“来来来,两位小老弟,既然来了,怎么都得过去喝上几杯。”他既然已经看出孙念是女子,便不好有什么动作,故此伸手是向周同肩膀揽去,却被周同脚步轻轻一错避开。 黄信不以为忤,他这种老江湖自然不会与后辈晚生过于计较,但是他能容忍,却有他人看不下去。黄信身后一魁梧青年开口就不客气:“你这小子好不识趣,我义父好意邀你吃酒,你这厮竟然敢不识抬举?” 此人乃是黄信最小的徒弟,也是他的义子,单名一个衍字,性格骄横残暴,又好色无比。黄信当初自觉无法再在家乡呆下去,于是便离开岳州,顺江而下四处闯荡。到得宜兴时,偶遇有小孩落水,黄信顺手将其救起,才知道是时任宜兴团练副使的钱兴最爱的幼子,遂得钱兴赏识并收为弟子。 钱兴此人明面上是宜兴团练副使,实质上却是太湖中最大的一股水贼的首领。黄衍之父黄刚,便是在黄信之前钱兴最小的弟子,二人同是孤儿出身,彼此之间便走得更近一些,一来二去关系变得极好。后来黄信上位,黄刚便是黄信最为亲信之人,在黄信整合太湖水贼的时候,各路水贼之间火并连连,几乎日日都有死伤。黄刚一直都是敢打敢拼,多次因冲锋而身受重伤,与黄信都彼此舍命相救过,乃是过命的交情。但也正因为如此,屡受重创的黄刚在黄信成功整合太湖水贼后不久,便病重而死,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媳妇和不到四岁的儿子托付给黄信,黄信感念其恩,便亲自教导自己这个义子习武,并对之严格要求,宠爱更甚于自己的亲子。 得益于黄信的严格教导,黄衍以弱冠之龄便成了江南绿林道上有数的好手,号称是江南武林年轻一辈第一人,却也不算只是吹捧之言。这厮在去年的大战中,跳帮战时孤身冲上敌方首领聚集的大船,以一人一刀之力便将船上之人杀光,导致敌方群龙无首,很快便纷纷投降。 可是任何事物都是有利又有弊,黄信对黄衍在习武之上要求极其严格,其他的方面便是过于纵容,黄衍因此逐渐养成了骄横的性子。小时候便仗着自己义父撑腰,到处和人打架,而且总是没轻没重的打得别的小孩头破血流。有小孩父母实在忍不住找上门来,黄信每次劝解都是说男孩子打架正常,并不责怪黄衍,最多只是赔钱了事,这一来二去更是让黄衍养成了义父天下第一,老子就是天下第二的习性。 待得稍大一些,黄衍更是在身边人的撺掇之下,早早便接触到了男女之事,至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时常出没于莺莺燕燕之中,更在外养了三门小妾,可以说年纪轻轻便已是花丛老手。 去年洞庭大战,黄衍本可在敌方请求投降后便结束战斗,但那时他已经杀红了眼,拒绝接受投降,并要将头像的洞庭水贼全都杀光。幸得此时黄信得了消息,赶过来制止了他。经此一事,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是更加的畏惧,而他自己则是更加的不可一世。 刚刚他随在大棚外闲聊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了男装的孙念。他可不似周同一般傻乎乎的不识货,而是一眼便看穿这名男子分明是一绝色女子乔装而成,心中顿时难抑瘙痒,立刻安排人手去打探消息。现下和义父一同走来,心中越发肯定,双眼更是目不转睛,都没注意到边上的周同。 现下突然发现自己的猎物竟然还有一个年轻的同伴,并且与这同伴看起来似乎还很亲密的样子,黄衍骤然间便觉得怒往上冲,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挑衅的话语脱口就说出来了。 周同奇怪地斜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莫不就是那种愣头青?他不愿意纠缠过多,当前要紧之事是先行离开,于是直接对龙王拱手道:“多谢龙王美意,只是职责在身,不敢久留;下次如有机会,定当向龙王赔罪。”这些话语他从没说过,这初次说来,感觉自己有些头皮发麻。 黄衍再也忍耐不住,他刚才本稍有些后悔,毕竟对方是东卫的人;但现在见得周同完全无视自己,他那里被人如此对待过?心中的无明业火陡然上升,再也顾虑不了许多,上前一步劈手便朝周同抓去:“叫你留下便留下,非要这般啰嗦?” 周同见对方五指如钩,掌心肌肉凸出,五个指头及虎口处尽是老茧,深知此人必定在手上下过一番苦工,他也不想用自己肉身去硬抗来尝试一下,脚下稍错,又退了半步避开了这一抓,眼睛还是看着龙王,想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的试探。 黄衍本是自信满满,自己这一抓含怒而发,又是突然出手,心下已然认定了对方无法躲开,还在想等抓住了对方之后要不要顺势一个过肩摔?手上要用几分力才能让这可恶的小白脸受些明面上看不出来的暗伤,最好还能长期影响到对方的手臂。但对方就只这么轻巧地退了半步,自己便差了那么一分才能够着。他心念电转,“这小子居然还敢反抗?”他只认为别人闪躲开来没让他抓到便是不敬,心下更是恼怒,脚尖在地上一用力,整个人如大鸟一般扑向周同,身子在半空一扭,右腿便冲着周同头部太阳穴扫去,这一下便是不再留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7 周同脸上波澜不惊,脚下再退一步,随后又迈前一步。这一退一进间,刚好闪过对方的攻击,对方脚尖又是从他鼻尖扫过。他双手抱拳不撤,随着身形前进拱在黄衍身上,那黄衍正好落地,身子旋转背对周同,自己脚下不稳,被这一拱便向前踉跄了几步,几乎扑倒在地。 “好!果然是东卫高手,真是英雄了得!”黄信在一旁看得分明,眼前青年身手高明,进退之间动若脱兔,休说是自己的徒弟,便是算是自己这几十年来见过的所有高手全部加起来,都没一人能比得上的,不知道东卫哪里寻来这等厉害人物,自己却是从来没听说过。 他大步上前隔开两人,语气里满是对周同的赞叹:“周小哥好身手,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本事,真是后生可畏,了不得啊!”周同道:“当不起龙王的称赞,在下二人这便先行告退。”说完弯腰扯起地上的广飞,和孙念转身便走。 “站住!不准走!”那黄衍狼狈不堪的好容易没有扑倒,一张脸涨的通红,又见得孙念要与周同离去,心下大急,顿时出言阻止。 周同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你还有甚么指教?”他按住心中的不耐,这厮纠缠个没完没了,莫非是看出了什么?空地上的群豪听得这边纷争,也是慢慢围了过来。 黄信心下也是不喜,不知道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最爱的义子今日怎么回事,进退失据,完全失去往日的精明,他也回头看向黄衍:“嗯?” 黄衍见得义父不喜,急中生智,指着周同二人道:“他二人说是东卫之人,却是无凭无据,儿子也从没听过东卫中有如此人物,说不定便是假冒而来,不知有何目的;如果真是他人假冒,还能如此轻易便想从咱们手上掠人带走,要是传将出去,江湖好汉不得笑话咱们?” 黄信听得心中一动。 他到不是认为眼前二人是假冒东卫之人,据他所知,天底下还没谁的胆子有这么肥,敢以东卫名头招摇撞骗的。但他隐约听说过,似乎这个让人感到恐惧的朝廷机构,近来有什么大动作,莫非眼前二人是东卫自己秘密培养的高手,对方此行来到君山,抓捕凶犯或许只是其一,是否会有其他任务?比如打探什么针对自己等人的消息,否则为何如此之巧? 他在那里沉思,后方黄衍自以为说动了义父,挥了挥手,身边数人便分散开来,有人绕到了前方,堵住去路。正在此时,又有人跑了过来,正是黄衍之前安排打听消息之人,他跑过去低语了几句,黄衍顿时大笑起来,指着周孙二人笑道:“原来只是两个上岛的游客,竟然冒充东卫之人,还打伤了我在码头待客的弟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 黄信眯着眼睛,也不说话。他心里思量,如若东卫真是个要对他有所动作,不如先下手为强,反正岛上全是自己一方的人,事后来个一推六二五,东卫也找不到证据,就算仍要对自己下手,也可缓得一缓;如若只是误会,自己放低姿态向莫奇燮赔个不是,想必对方也不至于为了两个死人太过于为难自己。 他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或者说今日君山之上,除掉周同与孙念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均是双手沾满鲜血之辈,谁人没有杀过无辜?听得黄衍一声令下,四周围观的群豪也是纷纷围拢,个个跃跃欲试,,不少人抽出了随身的兵刃,想要拿下二人,在黄须龙王面前露个脸。 周同转身面对群豪,手中提着广飞并不放下,只是冷冷地盯着黄衍。孙念急上两步,对黄信厉声喝道:“龙王这是何意?难道想要与我东卫为敌?” 黄信不答,那黄衍嘿嘿冷笑两声,道:“休说你二人乃是假货,我等如此是为东卫清除骗子;就算真是东卫的人,哈哈哈”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左右环顾了一眼,做足了气势,这才继续说道:“那也只能怪尔等闯入了龙潭虎穴,也怪不得谁了。”他又顿了一顿,用下巴点了点周同,对孙念道:“如若你能识相一些,便给我伏低做个小,我可以让这小子死得不那么痛苦。” 周围群豪一阵哄笑,他们中许多人都已经看穿孙念乃是女扮男装,此时便一起给黄衍凑个趣,纷纷叫道:“不错不错,黄衍兄弟说极是!”“要说小龙王能看上这女子,也是她的福气,上辈子做了好大的善事才能遇到的。”“这小娘们看起来不怎么规守妇道,正要黄衍兄弟才能镇压得住!”一时间像那菜市口一样嘈杂不堪。 孙念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小脸气的雪白,她一个姑娘家,哪里遇到过这等场面?她自小便是养尊处优,家中虽无人做官,却也是一方豪强,又兼得父亲宠溺,哥哥们疼爱,脾气也是有些骄横,只面对周同的时候温婉一些,对其他人从来是不假颜色。此刻被这些江湖上的粗汉如此侮辱,只恨不得能将口出秽言之人全部杀光才好。 她恨声道:“只怕你等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我看你们这群人是活得不耐烦了,我……” 周同伸手将她揽到身后,眼中怒火熊熊,他低声吩咐孙念道:“我先给你出气,你自己小心一些,等会跟紧我点。” 说完这话,他伸手在广飞脖子上轻轻一捏,将其捏昏扔到一旁,对着前方群豪冷冷说道:“刚才是哪几个嘴臭的,自行出来领死罢!” 此言一出,人群突然一片安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叫道:“哎哟,我莫不是昨晚被那两个小骚蹄子折腾昏了头,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又有人喊道:“老龙王,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是你请来的戏班子让大家伙高兴的吗?”又有嗓门大的汉子叫道:“笑死我了,黄衍兄弟,你看看哥哥刚才说得没错吧,这小娘们和这小子混在一起,确实不怎么守得了妇道,哥哥担心你这头上的颜色有点……” 他话还没说完,周同已经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此人正是此前用言语侮辱孙念的几人之一。他心中恨极,脚下一踢,一柄长刀激射而出,快如闪电,轻轻“嗤”的一声,就见那嗓门大的汉子胸口只露出刀柄,被长刀整个穿透的身子软软地歪了下去,倒在地上悄无声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8 人群一下散开,所有人都警觉地盯着周同,仿佛面对的是一头噬人猛兽。谁都没想到周同在群敌环绕之下,还有胆量先行出手,更要命的是对方出手之迅猛,让人无法预料无法闪避,谁都怕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 两名汉子从人群后抢到那倒在地上的尸首前,大喊“大哥”,旁边之人大多认识,贯胸而死的正是巫山帮少帮主袁庆,另外两人一人是他亲弟弟袁祝,一人是他的堂弟袁兆,此次正是代表巫山帮来为黄须龙王的五十大寿贺寿的,谁曾想袁庆惹到了周同这个煞星,眨眼之间兄弟三人便阴阳相隔。 袁兆嘶喊了几声,红着眼睛了起来,对袁祝吼道:“不要哭了,起来杀了这厮,为大哥报仇!”他和袁庆岁数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与袁庆之间比之亲弟弟袁祝还要更亲,此时见得人已经没得救了,胸中的暴戾之气无法压抑。袁祝听得堂兄呼喝,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也是直起身子,双眼通红。 这些绿林群豪,虽是来岛上赴宴,但个个都带有随身武器,多以长刀为主,用其他兵刃的却是极少。像那李卫虽以箭法闻名,也只是带了一把随身的长刀,袁兆袁祝二人也是如此。袁兆善使的本是狼牙棒,此刻抽出的是一把厚背镔铁大刀,袁祝臂力弱一些,随身携带的便是一把单刀。 兄弟二人一人双手持刀,一人单手持刀,一前一后冲向周同。 周同身子不摇不晃,双目看似紧盯袁氏兄弟二人,实质上九成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眼前二人气急败坏之下已经失去了理智,看上去气势汹汹,实质上脚步虚浮,全力以赴冲向自己,未留半分余力变化,这样的敌人对自己来说,也就是随手一击的事情,现在的重点是如何带着孙念安全撤离?那广飞必要时不用留下性命带给官府了吧? 他心里思考,手上也没有闲着,一手迎着先至的厚背大刀而上,闪过刀刃,五指如铁钳般咬住刀背,顺手一翻一夺,袁兆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手上传来,自己两手一空,手中长刀便给对方夺了过去,随即胸口又是一下重击,自己前冲的身形也往后到退了出去。 周同这一下并没有下重手,他随手夺下厚背大刀,将来人用脚掌蹬退,刀交右手,还有余暇转了个刀花,在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后发先至,将刀刃架到了后冲过来的第二人脖子之上。 袁祝前冲之势戛然停止,不敢有半分动弹。他一手高举单刀作势欲劈,一手前伸似乎想抓住周同,眼睛斜着望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刀。这姿势明明是十分的可笑,但旁观之人却没一人敢笑出声来。周同是如何夺下袁兆手中的刀,如何将其蹬退,用哪几个指头转的刀花,又是怎生将刀递到袁祝脖子之上,这一切动作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快得让人无法相信。每个人都在心底问自己:要是换了自己上去,能不能不被夺下武器?能不能避得开他的这一刀?顷刻间,各人心中都感到一阵恐惧,各自冷汗淋漓:其他的不知道,但若是换了自己,那是决计躲脱不了这一刀的! 周同单手持刀静静站立,刀锋纹丝不动,就停留在袁祝的脖子边上,就像它一直便在那个位置一般;袁祝额头豆大的汗珠流过眼角,又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了地上,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激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还好,没破皮”,他奇怪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四周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被蹬退的袁兆也只是捂着胸口,忘记了呻吟,只有树上的鸣蝉依旧不知疲惫地叫着,叫声愈发响亮。 周同忽地刀背一抖,将袁祝高举的单刀砸落,刀锋微侧,轻轻拍在对手脑门上将之拍晕在地,收刀反手持刀而立,望向众人:“还有谁?”他之所以没有狠下杀手,一方面因为这二人没有得罪孙念,又是为兄长报仇,颇有血性,合了自己心意;另一方面也是要考虑到如果杀伤过重,激起围观群豪同仇敌忾的心理的话,只怕自己和孙念二人无法平安离开。至于刚才被杀的袁庆,若是能再杀死一次,周同定会毫不犹豫的让他再次体验死亡的恐惧。 孙念高声喊道:“若是诸位不想与我东卫为敌,便请让开路来,我二人有令在身,还要赶回岳州缴令,若是耽误了,我二人固然落不了好,你等从此以后只怕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了!” 她不说话还好,这狐假虎威的话一出口,立刻便让群豪看穿了她的心虚。那黄衍此时也镇定了下来,大声喝道:“你二人假借东卫之名,来我寿宴上捣乱,抓我江湖同道,杀我盟友之子,分明视我大江南北绿林豪杰为无物;若是让你二人安然退去,我等也休要在这江湖上混了,不如回家抱儿子去;大伙儿并肩子一起上,定要将此二人拿下,休让人笑话了咱们!” 他话音刚落,群豪中顿时传来一阵叫好声。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汉子整日里无法无天,最忌讳便是所谓的丢了面子,黄衍这话可谓是命中了他们的软肋,就算此前还畏惧东卫的威名,或者是慑于刚才周同显露的身手,此刻也绝不能再退缩半步。 当即便有一名黑壮汉站了出来,莽声赞同道:“小龙王说得没错,咱们这么多兄弟在一起,难道还能让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逃了?就让我来试试他们的斤两!” 旁边立刻就有人嘲笑他:“王胖子你是不是傻了?小龙王都已经许了那女子一个小妾的位置,你还想试试什么?难道你还想帮你家小龙王入洞……”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不少人听得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周同凝神往说话的地方扫去,那人却是吸取了之前袁庆的教训,只是躲在人群之后,叫周同一时也找寻不到。 那黑壮汉叫王胖子的对周同道:“你的刀法适才我也看了,比不上我,因此我也不仗势欺人,用我之长攻敌之短,咱们就来较量一下力气,看看谁的力气更大,不敢来的便是孙子,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9 这人是个混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偏要学秀才掉书袋,说得是乱七八糟,不过周同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怕自己刀法厉害,不敢比试兵刃,便用言语来激自己,自以为身高体壮,因此力气便会比自己大。想到这里,周同更是毫不犹豫。他将刀往地上一插,冷冷地道:“如此便来比试一番,怎生个比试法?” 王胖子道:“那就一人一拳,轮留出手,不得闪避或者招架,你可敢答应?” 孙念在身后暗暗拉扯周同衣襟,示意他不要同意,但周同却是答应得很干脆:“好,一人一拳,我先来!”说完右手在背后摆了两摆,上前一步,和那黑壮汉面对面,作势要一拳击出。 王胖子赶紧道:“且住!刚才我已经让了你一阵,没和你比试我最擅长的刀法,怎的是你先打?该当我先才是!” 周同心中一直都在急速思考对策,但依他有限的江湖经验,面对如今的情况,要能想出一个稳妥的方法离开实在是太过为难,如今之计,只能是拖一时算一时,或许多拖一会便会有什么变化? 他故意歪着头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俩打过,我要是赢了,你们就能不在纠缠,让我二人将这凶犯拿下岛去?” 一旁的黄衍笑道:“这个自然不行,咱们这么多好汉在这里,个个都想试试,王胖子输了,自然还有其他英雄要来试试阁下的本事;除非阁下将我们一一打败,否则还是留在这岛上的好!” 周同双眼渐渐变冷,今日之事看来不能善罢甘休,那就让这些水贼,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们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他心中下了决断,打定主意要威慑群豪,便对王胖子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占你便宜,便让你先来。” 孙念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她没料到周同竟然这般托大,不光不用兵刃,还让对方先行出拳,平时多机灵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就这么傻了呢?她就没想到其实自己这是关心则乱,傻的正是她自己。如果能稍稍冷静,依她对周同的了解,必然能猜出周同乃是有绝对的把握能战而胜之,或者是有别的什么计谋来应付对手的挑战。 旁边围观的群豪也是纷纷诧异,都道这小子武功虽好,脑袋到不怎么灵光,就凭王胖子这种蠢货也能骗他上当的角色,不知怎样能练到如此好的身手的,一时间都是安静了下来,想看看这东卫的傻子会被怎样揍飞。 那王胖子见得周同答应,笑嘻嘻地说道:“既如此,那你就先准备一下吧!” 周同皱了皱眉:“休得啰嗦,还打不打?” 王胖子也不着恼,还是笑嘻嘻的:“我这不是怕你没准备好,等下输……”猛然一拳击向周同面门。此人似傻实奸,他所有的笑嘻嘻都只是伪装,早在跳出来附和黄衍之时便已经打定了偷袭的主意,不管周同是否同意或者是其他的情况出现,这记偷袭都是确定无疑的,这一拳也是早已调息多时,调集全身力气,务求一击中敌。 周同对此是早有预料,他既然决心立威,便要使出雷霆手段。 见对方暗使偷袭直指自己面门,身后的孙念“啊”的一声吓得花容失色,但周同心中却无喜无悲,他身子稍稍前倾,额头迎着来拳向前,与对方拳头将触未触之际,又顺势后撤,那王胖子的这全力一拳便如打中了一团棉花,软软的不受力不说,自己也稳不住身形向前冲去。 在旁观诸人的眼中,只见得周同身形似乎是晃了一晃,然后王胖子就随着自己全力挥出的一拳冲了出去,好像周同的额头上有一股绝大的吸力,将之强行拖了过去一般。 周同左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臂,五指深深陷入对方手臂肌肉之中,“现在该轮到我了,吃我一拳!”他吐气开声,一拳击出,正中对方面门。伴随着“喀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王胖子大好一颗头颅软软的垂在背后,只余颈后一层皮肉连着,白森森的颈骨戳了出来半截,血液随之喷溅而出。 周同随手将尸首扔到一旁,免得血液溅到自己身上,冷冷地环顾全场:“还有谁?” 黄信愤怒的声音响起:“此子心狠手辣,连杀我江南绿林好汉,还请诸位一起出手将其拿下,我黄龙寨定有重谢!”他之前犹豫不决,还想试探周同的身手,但周同在他寿宴之上连杀两人,喜事见红便不吉利,大大扫了他的面子;更何况被杀两人中,一人是巫山帮少帮主,乃是他的重要盟友,另一人是他的心腹手下,左右臂膀。于公于私,都再不能将这两人放走。 黄信乃是大江霸主,黄须龙王的名号也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他这一发号施令,便和之前黄衍煽动的威力大不一样,刚刚稍有畏惧、不断后退的群豪中,立时便有十余人提着武器冲了上来。 周同心神冷静,先是抢起此前袁祝掉落的单刀塞给孙念,又挽起自己插在地上的厚背大刀,对孙念急速道:“你只管小心自己,若有机会便往码头冲去,我掩护你。” 孙念此时心神大乱,她哪里遇到过这等险恶的情况?正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只对周同道:“不行,要走一起走,我绝不抛下你一人独生。” 此时冲上来的十余人已经近在眼前,各个面目狰狞,高举武器,便要将二人乱刃粉饰。周同舌尖紧顶上腭,强行镇静精神,周围敌人一一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正前方十一人,四人在前、三人在中、四人在后,分三轮进攻;左侧有座龙王庙,只有两人冲来,等下或许可以利用该处地形;右侧四人,三前一后;后方是自己来路,来人最少只有两人,余下七人或是八人当是守住路口,四娘短时间内应当抵挡得住…… 刹那之间周同已经判定好了来敌的人数、方位、以及可能的出手次序。他手中厚背大刀一划,转了半圈,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有六七人或是手中长刀被砍为两段,或是被震得脱手飞出。右侧有一人冲得太快,整条胳膊连同半个肩膀被周同这一刀斩了下来,当场毙命,其余人等大惊之下纷纷后退,和后冲上来的人撞到一起,一时间呼痛之声大起。 左侧两人及后方冲向孙念的两人因距离稍远,侥幸逃过一劫,也是立刻停住脚步。 周同见此良机,一把抱起孙念,冲向左侧的龙王庙,顺手将刚逃了一命的两人一刀劈翻在地。那两人哪里抵得住周同大力,刚还在庆幸之中,被周同拦腰劈来,连招架都来不及便分为了四截,肠子流了一地,一时却不得断气,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周同将孙念一把推入龙王庙,叮嘱一句:“紧守房门!”随即回身,横刀胸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0 那龙王庙甚小,并无后门,只两侧墙上有几个狭小的窗口,并不足以让人进入,孙念只需把住大门便可无碍,周同方可放心迎敌。但如此一来,敌人也只需将龙王庙团团围住,他二人便无逃路,这也是周同无奈之举。刚才如若带着孙念撤往码头,势必要被人四面围堵;想要擒贼先擒王,那黄信却是老奸巨猾,发话之后便躲到了后方,自己纵然能杀过去将之擒获,但孙念就失去了保护,也不可行。 此时孙念暂得安全,他便可以借助地势与眼前的诸多水贼,绿林好汉们周旋,看看能否在乱中寻得脱身之机。 他心中战意沸腾,双眼精光大作,向着慢慢围拢过来的人群作势欲冲,那边当面之敌顿时吓得连连倒退;他又转个方向装腔作势,这方的敌人又是停住脚步严阵以待。 周同哈哈大笑,他用手中的刀指着对面的群豪:“就你等这样一些土鸡瓦狗般的废物,也敢自称是江湖好汉,绿林豪杰?” 望着畏缩不前的群豪,他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昨日和孙念闲逛岳州,正遇到一户人家娶亲,孙念见得人家鞭炮放得欢,自己也起了小儿女姿态,非得要周同陪她一起放。两人兴致勃勃买了一堆鞭炮,也没花上多少铜钱,寻了处空地放了个不亦乐乎。最后还剩两个鞭炮的时候,孙念舍不得放了,说是要留个纪念,一人保留一个,周同顺手就揣进怀里,适才抱着孙念狂奔的时候,他感觉到胸口有个硬物,此时便想起来是昨晚余下的那只鞭炮。 他将大刀插入地面,慢条斯理地取出火折子晃了几晃,随即从怀中摸出那只鞭炮,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后用力扔向高空,那鞭炮只飞到十余丈高时引信燃尽,“呯”的一声炸了开来,火光不大,响动却是不小。 那边厢黄信见得动静,大叫不好:“这小子一定是在呼唤援兵,不能再拖下去了!衍儿,你去带领我黄龙寨的人,速速杀掉这小子,万万不能让他有机会逃脱。” 黄衍回道:“是!”随即下去集合人手。 须臾间黄衍便集合了七八十号人手,这也是仓促间能找到最多的他黄龙寨直系人马。因为只是在寿宴上招待宾客,黄信也只在各处寨子调了百余人上君山,但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百余人都是他手下的精锐。此时大部聚集在一起,去收拾两个毛头小子,黄信心中不由想到了他师傅时常说的那句话:杀鸡也要用牛刀,不能因为敌人看起来弱小便放松警惕。他捋了捋胡须,对自己还能践行师傅的教导倍感得意。 群豪朝两边分开,黄衍领着手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他此刻胜券在握,心中大是得意,打定主意等下要是能活着拿下对面的小子的话,一定要在他面前好好折腾躲在庙里那个让自己心痒的漂亮小妞,就像去年灭了洞庭船帮,在船帮那姓燕的小子面前享受他的新婚妻子一样,那呻吟声真个是让人销魂…… 他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朝前挥了挥手,淡定吩咐了一句:“尽量留下他性命!”身后的手下如潮水般从两侧冲了上去。 周同看着眼前冲向自己的黑压压的人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拔起地上的大刀,神情不算凝重。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中,面对眼前的这许多敌人,他仿佛有一种成人面对一帮手无寸铁的幼童一般的感觉:他们伤害不了我——周同心中非常笃定。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想法,但他就是在这瞬间,有了这样的信心,或许是在山中独自面对各种猛兽、厮杀所积累起来的自信,让他有能力面对这样的挑战。 一刀扫开正面同时劈来的三把刀,周同左拳稍稍蓄力,一拳击在中间那人头上,将那人打得脑浆迸裂,倒飞出去;他身形一矮,右腿猛然发力,肩膀撞在左方来不及收刀的那人胸口,那人口中献血直喷,倒飞出去,撞到了身后两人。 右侧两把刀齐齐砍来,周同手中厚背大刀往上一格,将那两人震退,来不及趁势追杀,他立刻朝后小跳半步,刚好避开前方又劈来的一刀。那持刀的汉子以为必然能卸下周同的一支胳膊,这刀却是劈的太重,谁知一下劈了个空,身形顿时前冲,被周同抓住机会一刀削出,一颗头颅滴溜溜地掉了下来。周同这一刀迅如闪电,那汉子无头尸体还继续朝前踉跄了两步这才倒地,脖子中的鲜血直喷到了庙门之上,惊得孙念一阵尖叫,围上来的群豪也被这一刀之威,震慑得不敢上前。 黄衍在人群后不停高呼:“上,上,谁他妈敢畏缩不前,事后老子扒了他的皮送去喂水龙王!” 周同听得分明,他心中寻思:“如此战下去不是办法,迟早力竭失手,还是须得抓住对方首脑,以此要挟,我和四娘才能安然脱身。”他听得黄衍声音就在右前方人群后面,暗暗算计了一番,须得自己动作迅猛,一击必中抓住黄衍,才能确保四娘安然无虞,否则要是稍有拖沓,被敌人围困上来以致无法守住大门,四娘必然不能坚持许久。 心中打定主意,周同不待群豪再次围上,脚下猛然发力,朝左侧冲上两步,手中大刀大开大阖,斩断了敌方三四把刀,趁着左侧之敌后退,他陡然收手,又作势冲向前方,骇得正面之敌赶紧停步,严阵以待。 趁此良机,周同全力冲向右前方黄衍声音所在之处。他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横冲直撞,对砍来的武器不闪不避,要不随手格开,要不重刀劈断;实在躲不过去的,便拉上边上一人来抵挡。眼见得眼前人影稀疏,自己即将要冲出重围,那黄衍就在前方不远处,周同突然觉得手上一轻,那把厚背大刀竟然折成了两段。 周同不及细想,身子前扑,手中只半截的断刀脱手而出,从人群阻挡中直直掷向前方目瞪口呆的黄衍,正中那厮膝盖。黄衍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呼痛不止。 周同手上的厚背大刀乃是夺自巫山帮袁兆之手,袁兆平日善用重兵刃,这把大刀也有三四十斤,断去一半剩余也还有一二十斤,由周同手中掷出,其上力道何止百斤?黄衍站在后方,根本未曾料到周同能杀透重围,正是毫无防备之时,被这一击命中,膝盖顿时粉碎,只能摔倒在地大声惨叫。 周同这一刀扔出,还未落地,就觉得腿上被砍了一下,他明白这是刚才砍断自己大刀的那人,挥刀顺势下来伤到了自己的小腿,但此时时间紧迫,无暇自顾,只能奋力向前。 他奋起神勇,一拳击在当面之人胸口,那人胸膛凹陷,连吭一声都来不及便软了下去;又听得脑后风声袭来,左右两侧也各有人欲持刀劈下,他微微一侧便抓住后方持刀人的手腕,大吼一声,单手提起那人旋转了一圈,逼开周围的兵刃,随即朝前方砸去。那人身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下,又被周同像沙袋一样扔出,落到地上时也再无气息。 趁此缺口,周同不顾腿伤,一个箭步便冲出了重围。那边有几人刚想去扶起黄衍,就见得周同如下山猛虎一般冲来,焉敢直缨其锋?只顾得四散逃开,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上地上惨叫的黄衍? 黄衍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双手撑地不停后退,周同抢上几步,出手如风,喀嚓两声将他双臂折断,提起他另外一条未受伤的腿,直起身子,转身面对群豪,大喝一声:“还有谁?” 众人被周同如天神一般的气势震慑当场,一时竟不敢吭声。周同右手提着黄衍一腿,任由其拖在地上,向前大步走去;所过之处,群豪纷纷避让两旁,不敢稍有阻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1 周同来到龙王庙前,孙念一下拉开庙门,“同哥!”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她全身颤抖,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脑袋伏在他胸前,泪水顷刻间便浸湿了他的胸襟。 孙念之前独自呆在庙中,看周同守住庙门和众多敌人厮杀,眼中早已泪水涟涟,又是感动又是担心;又看他不顾性命地冲进敌群,被敌人的身影淹没,她以为周同此番多半不测,心中只想拉开庙门和周同死在一起。 但之前那被周同一刀砍去脑袋之人,脖子中的鲜血不光喷到了庙门之上,也喷到了她的脸上,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她嘴里;地上的头颅转了几个圈,也正好转过来直勾勾的盯着她。被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盯着,孙念只觉得自己手脚都软了。几次三番想要伸手拉门,结果休说开门,连手中拿的单刀都把持不住掉在了地上。 此时见周同大步走回,她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力气,一把拉开了庙门,冲进周同怀里,心里只是害怕稍一松手,周同便会消失不见,再也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害羞,更顾不上周同身上血迹斑斑,满是污秽了。 周同反手在自己背上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四娘,你稍微轻些,我快出不了气了。”孙念只是摇头,反而将双手箍得更紧了一些。周同无奈,只好又轻轻劝道:“四娘,你这样抱住我,我还怎么和敌人厮杀?”这句话总算起了效果,孙念抹了抹眼泪,在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和周同并肩而立,看这架势,是不打算再让周同一人孤军奋战的了。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黄信带着几人分开群豪走了出来:“放了他,我允许你们离开!” 周同冷冷地盯着黄信,漠然开口道:“我想你是搞错了一件事情,首先是让我们离开,然后才是放了他。”他踢了踢无法动弹只能低低呻吟的黄衍,“另外我再好心的提醒你一句,在这个距离上,我可以随时取了你的性命,这并不是威胁!” 黄信的眼瞳微不可察地收了收,多年的上位者生活让他迅速镇定下来,随即有了决断:“那便如此,我派人送你们上岸,你们不得再伤害他。” 周同道:“可以,但你们的人不得跟来;另外派个人,将那和尚一起给我送来。” 黄信对身旁一人吩咐了几句,那人随即飞奔而去,周同也不去管,自顾自蹲下身子,撕了几块布条,将自己小腿上的伤口牢牢缠住打个死结,做了个简易包扎。孙念这时才看到周同受了伤,又是一阵心疼,不管周同是否需要,伸手扶住了周同空着的胳膊。 周同十分无奈,他腿上的刀伤其实并不严重,几乎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但孙念的好意他也不能拒绝,只好反手揽住孙念的腰,两人静静站立等待。 几名水贼很快将一边的广飞抬了过来,刚扔到地上,便在此时,异变突生。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嗖”,一枚号箭从人群后的空地中冲上天空,足足有二三十丈高,随后呯地炸开,就算是在白日里,也能看到炸开的烟花组成了一个令牌的图案,随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隐隐的喊杀声。 众人大惊,后方有人对空地中央一白衣人惊怒道:“过山风,你在做什么?” 那白衣人拍了拍双手,面对众人拱手微笑道:“在下过山风,东卫莫指挥使直属甲子级密探,这厢有礼了。我家指挥使大人听闻黄须龙王要在这君山上宴请群雄,故此特意赶来为龙王贺寿,来得突然了一些,还请诸位英雄见谅。” 此言一出,群豪俱是惊恐不已,此前众人都是担心周同二人是东卫的密探,引来大军围攻,未曾想这该死的东卫竟然是一明一暗,明里有人吸引众人目光,暗中也早有内应潜入,只怕此时君山已经被团团围住。群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黄信心中慌得不行:“什么?莫奇燮那老狗也来了?若是真的,可糟糕至极,就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君山已被包围,此事多半假不了,否则此人便是自寻死路。如此,眼下得赶紧寻机离开才是。” 正在慌乱之中,又是一阵脚步乱响,西面、北面都有人不要命地冲了过来,隔了老远就扯着喉咙喊道:“龙王不好了,官兵团团围住了咱们,大队正朝这边赶过来,咱们赶紧想办法撤了吧!”来的几人正是黄龙寨看守各处要道之人,在场众人大多都认得。场中沉默了几息,突然有人一声发喊,众人纷纷四散逃命,就连那黄信也被几人拥蔟着往后退去,再也无人来管被周同提着的黄衍。 周同和孙念愣愣发呆,矗立庙前,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那边空地中央的过山风笑着走了过来,向二人行了一礼:“在下成风,二位同僚端的是好身手!不知是在哪一位大人手下做事?”他根本不去担心四散逃跑的诸多江湖汉子,在大军的铁桶围困之下,就算有人真能变成一条泥鳅穿入湖底,东卫也自有好手能将其揪出。他虽从未见过周、孙二人,但想来也是自己级别不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已,同样没有怀疑过眼前二人乃是冒充。 周同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在和自己二人说话。他望向来人,见对方只是浓眉大眼,相貌并不出众,也无什么特殊气质,只感觉就是一普通百姓。他摇了摇头,否认道:“在下二人并非是东卫之人,兄台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都是误解了。我等来此本是游玩,原没想会遇到这等事情,也没想到会遇上此人。”他说的‘此人’乃是被扔在地上的广飞,“不过其他的话都是真的,此人乃是一桩命案的凶手,我二人南下岳州,确实也是想为受害者讨一份公道。” 成风奇道:“不是我东卫之人?那兄台可真是好胆量,也实在是好身手,此地群贼聚集,兄台在数百人围困之中,还能单刀直入擒获匪首,真是让在下佩服万分;冒昧请问‘周异、孙想’可是真名,可愿加入我东卫?在下愿意替二位向指挥使大人引荐。”他此前见得周同在人群中冲杀,手下无一合之敌,可谓是来去自如,心中早就佩服不已;此时听闻二人不是东卫之人,立刻起了心思,想将二人,确切说是眼前的周同引入东卫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2 周同却是又摇了摇头道:“在下其实并不知道东卫是什么东西……抱歉,是不知道东卫是……”他一时想不出词语来表达,孙念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轻轻拉了拉周同的手,解释道:“同哥,东卫是朝廷机构,监管天下百官的。” 成风听见孙念的解释,哈哈笑道:“不错,我们东卫便是如此,见官大一级,童兄要是愿意加入,想必指挥使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言语中颇为骄傲,隐隐点出了东卫的权力极大,想以此来吸引周同的加入。 此时周围树丛人影绰绰,已有官兵一路搜索了过来。 周同道:“先不忙说这事,这位成兄,此人乃是江陵府白云观案的凶犯,这便交给成兄处理吧。”他指了指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广飞。 成风笑道:“那如何好意思?这不是抢了童兄你的功劳嘛!”言毕他又指了指周同仍提在手里的黄衍问道:“此人童兄不若一起交我东卫处理?”周同摇头拒绝,“此人言语侮辱我……”他转头看了看孙念,孙念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侮辱我……媳妇儿……,断不能放过。”说完,抬起右脚踏在黄衍胸口,那黄衍满脸绝望,来不及求饶,只喉头喀喀作响了几声,随即便气绝身亡。 他读书不多,不会用些文雅些的‘内子’,直说是媳妇儿,更是让孙念羞得连耳根,脖子都红了。 成风阻止不及,不由得可惜道:“唉,童兄这下可莽撞了,活着的匪首,功劳可要比死了的强啊!”他摇头晃脑叹息了一阵,最后无奈地道:“罢了罢了,总归这也是童兄抓到的,怎么处理还是童兄自己说了算。”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官兵围拢过来,一名领队大声喝道:“对面三人,抛下武器,跪地不杀!”随着他的呼喝,几把弓箭也指了过来。成风大声应道:“自己人,东卫密探!”从怀中摸出一块黝黑的令牌扔了过去。那领队接住一看,连声道歉:“不知是大人在此,在下岳州百户所小旗严力,不敢打搅大人。”说完将令牌双手恭敬还给成风。众官兵越过三人,继续向前搜寻过去。 成风叫住那小旗问道:“指挥使大人何在?” 小旗严力连忙回答:“指挥使大人正在船上坐镇。”成风挥了挥手,让其离开,转身对周同孙念二人笑道:“二位不如一起去参见一下我家莫指挥使?放心,我家大人很好说话,要是知道此次行动还得到童兄帮助,一定也希望见到你们的。” 周同看了一眼孙念,见她仍低头不语,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成风的邀请。 此时的孙念,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就只回荡着几个字——我媳妇儿。她心中好似小鹿乱撞,慌乱得手足无措,整个人完全失去了自主思考能力,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下意识地跟着周同行动。 周同到场边寻了一番,找了坛烈酒,将此前匆忙处置伤口解开,想清洗一下重新包扎,他对孙念交代道:“四娘,我将伤口解开,你帮我倒一下酒,我清洗一下再重新包扎。四娘,四娘?” 见孙念仍是低着头不回应自己,周同奇怪地喊了两声,孙念才好像突然醒来一样惊慌失措地接过酒坛,茫然问道:“啊?”周同无奈又重复了一遍,孙念急道:“不行,这种细致活你一个粗人怎么做得来?你来倒酒!”说完不由分说将酒坛又塞回给了周同。成风看得好笑,自行走开几步。 她先让周同站着别动,去找了条凳子把周同按下,自己蹲下细细解开周同胡乱包扎的布条,动作轻柔,生怕稍微快一点就会碰到伤口一般。 周同被砍中的伤口位置在小腿外侧,因为只是余力的缘故,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角度是斜着砍入,如是普通人,短时间内行走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孙念仔细清理完伤口四周的碎屑,又抢过酒坛慢慢清洗。 周同故意装出疼得龇牙咧嘴,大声呼痛的样子,孙念这时才算缓了过来,白了他一眼:“刚才装好汉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痛?” 她清洗完毕,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均匀洒上,周同便觉得伤口处一阵清凉,他好奇问道:“四娘,你这就是什么金疮药么?我以前受了伤,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孙念又在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一边给周同仔细包上,一边回答说:“这是我家里拿的,我爹说效果很好,你这几日就不要乱动了,我给你找根拐杖去。”她嘴上不停,手上动作也快,最后还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周同看着那个小巧的蝴蝶结有些哭笑不得,他以前打猎没少空手与猛兽相博,各种划伤、擦伤也不在少数,有一次甚至被一头花豹偷袭咬伤了左臂,从来都是自己包扎完事,没想到此番被孙念管得服服帖帖,那小巧的蝴蝶结也让周同心中淌过阵阵暖流。 不一会孙念砍了一根还算挺直的树枝过来,特意留了一个分叉,来到周同身边比划了两下,又砍断了一截,递给周同:“瘸腿大侠,试试行不行?” 周同嬉皮笑脸地道:“多谢这位好心的姑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小可无以为报,只好……”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被孙念“呸呸”打断,孙念羞道:“你这人平时还好好的,这一发疯就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言乱语!”那边成风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咳咳,二位,这边还有人在!要不咱们先上船去?” 周同哈哈大笑,他是脸皮厚,放开了便无所谓,孙念却是又羞得背过了身子。 成风找了几名士兵,将那昏迷中的广飞弄醒押上,几人很快来到岸边。周同拄着根“拐杖”也只是装模作样,其实并未受到多大影响,上了条小船,又转到一条大船上,几人便见到了那莫指挥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3 只见对方四十出头年龄,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唇上留有漂亮的八字胡,颌下则是整齐的短须,双目有神,身着黄色官服,上绣有异兽图案,腰悬一只银鱼袋。周同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周孙二人。 成风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成风参见大人!此番幸不辱命,长江中游、下游水贼不少头面人物集中到了这小小的君山之上,在大军围剿之下,想必全都插翅难逃。此番行动如此顺利,全靠大人事前筹划有方,另也还亏有这二位义士相助。”他伸手介绍道:“这位童兄……”周同朝前拱手行礼,打断成风道:“在下周同,并非姓童,成兄误会了。” 成风愣了一愣,露出了然的表情,又介绍孙念:“这位孙……”他突然想起来孙念乃是女子,此前报的名字多半也是假的,一下堵住了。孙念抢道:“在下孙想,参见大人!”她还是用之前的假名,成风也不好再说,只是将二人的事情向那莫指挥使详细禀告了上去。 莫指挥使听得成风描述,脸上不时露出惊奇之色,目光频频看向周同,显见得是十分意外。他听完禀告,大跨步来到周同面前,伸手在周同肩膀上使劲拍了两下,又在周同胸口捶了两拳,笑道:“好小子,年纪轻轻就这般了得,真是英雄少年!有没有兴趣来我东卫做事?凭你小子的本事,挣个千户、指挥同知也只是迟早的事;要是机遇到了,说不定我这指挥使的位置,你小子也能坐得!” 他又看深深了眼孙念,对周同故意开了个玩笑:“我是东卫指挥使莫奇燮,你也可以喊我一声莫大叔,你要是加入了我们东卫,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等你安顿下来,你的小媳妇儿也不用整日跟着你到处乱跑了,千万莫要辜负了这般好姑娘。”孙念大是窘迫,她没料到自己的装扮在这些老江湖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又被看出了与周同之间的亲密关系。 成风大是惊讶,他进入东卫便是跟着莫奇燮,一开始是莫百户,后来是莫千户,四年前升为了指挥使,算下来也有十余年了,从来不曾见过莫奇燮对任何一个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如此和颜悦色过,为何对这周同就如此不同?他却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这其中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他自己如实描述周同的厉害,作为东卫最高首领,莫奇燮对待真正有本事的人还是很佩服的;另外也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只是成风现下却是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来的了。 周同又用眼光去询问孙念,孙念冲他点了点头。 他向莫奇燮行了一礼:“多谢指挥使大人厚爱,就是不知入了东卫,是否必须固定在一个地方做事?” 莫奇燮耐心给他解释:“我东卫之人,分明暗二线,明线之人自然有一些固定的任务,暗线则是可以四处巡查。你如是担心有所拘束,可以做暗线,也就是密探,像成百户一样,就是有时的任务会稍微危险一些,好处就在于更加的自由。” 周同道:“既如此,周同愿意加入东卫密探。” 莫奇燮乐得哈哈大笑,他又拍了拍周同肩膀:“好,好!你不会后悔今日这个决定的!咱们东卫有了你这样的高手加入,一定是如虎添翼。嗯,你这才入职,虽然立下大功,也不宜提拔过快,就暂且先做个总旗,等后面立了功劳再往上升。成百户,嗯哈哈,该叫你成百户了,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带进来的人,你要给我看好了,可不能把我们东卫未来的顶梁柱给放跑了。另外,给他划到甲子序列去,和你一样,这样俸禄也要高一些。”他转身回到位置上坐定,又对周同道:“可不要嫌弃咱们东卫俸禄低,回头让成百户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咱们自己人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 三人出得船舱,成风立刻恭喜周同:“恭喜恭喜,周兄弟今日才入我东卫,就升上了总旗,指挥使大人真是对你青睐有加啊,今后指日高升不在话下!今日咱们也没别的事情,干脆回城去好好庆祝一番,弟妹觉得如何?”他乃是个人精,知道问周同还不如直接问孙念来的干脆。 孙念又被闹了个大红脸,随即干脆大大方方地道:“就依成大哥所言。” 几人找了条小船回到岸上,此时突然起了大风,天色一下变得阴沉,眼见得就要下雨,成风便出示腰牌给岸边把守的士兵,调了三匹马,三人骑马来到岳州城内,州衙隔壁街上的鸿运楼。刚进得楼来,黄豆般大小的雨滴便噼噼啪啪地下了下来。成风招来一个小二,将马交给对方说了两句,随即便带二人上到了三楼一个包厢。 进入包厢,成风坐到椅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没了力气一样,瘫倒在椅子上,他懒洋洋地对周同和孙念道:“自己坐吧,这是咱们东卫自己开的酒楼,来这就当是回家了,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两人依言坐下,周同先行开口问道:“成大哥,此前我在州衙的告示上看到悬赏过山风,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过山风吗?”成风没精打采地笑道:“我说周兄弟哪,咱们是什么人?东卫密探哪!要州衙配合下个所谓的告示那不就一句话的事情吗?哥哥我要混到那帮子江湖中人里面去,没有个身份可不那么好办。” 这时小二送进来凉水和毛巾,同时跟进来的还有一个胖子,这胖子进门看见除成风外还有他人就愣了一愣,成风又有气无力地道:“老贺,这都是自己人,这位周兄弟今日加入我东卫,便已经是总旗了,你可得好好拍拍马屁。你那藏了二十年的老酒呢?再搞几道好菜上来,好茶也来一壶。”说完将毛巾浸湿铺在脸上,又躺了回去。 那胖子老贺是这酒楼的掌柜,也是东卫密探,但序列就是最靠后的那种,属于安全性最高的,同样也是晋升最为困难的,二十多年了也还只是个熬资历上来的总旗。此刻听说周同今日甫一加入东卫便已经是总旗,他胖胖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堆满了笑容:“原来是周大人,恭喜大人高升,等会小人那珍藏二十年的老酒拿上来,大人可要多喝几杯。”周同拱手道:“贺掌柜客气!”他不知道这老贺的职务,只好以掌柜来称呼。 贺掌柜道:“叫我老贺就好,我这痴长几岁,就冒昧称一声周兄弟了。我这上来打个招呼,这就下去厨房催一下,等下咱们再好好喝几杯。”说完告了个饶,出门叫了个人在门口把着,自己下楼去了。 成风嗤笑道:“这贺胖子,他这二十年珍藏我都喝了几十坛了吧?哈哈,这家伙是个厚脸皮的,周兄弟你等会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不了也别客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4 周同笑道:“多谢成大哥指点,这位贺老哥也是个有趣的人。”孙念道:“你受了外伤,不能喝酒……不能多喝酒!”她不愿意让周同受了伤还继续喝酒,转念又想到今日毕竟有些特殊,于是便改口变成了少喝。 周同嬉皮笑脸道:“就是受了伤,才更要喝酒才是。你之前不也是用酒来替我清洗伤口吗?这外伤啊,它就是怕酒,越是多喝烈酒,这伤就好得就越快!”这话气得孙念无言以对。成风翘起个大拇指,脸盖在毛巾下瓮声瓮气地夸奖周同:“兄弟果然是高人啊,不光身手高明,这讲道理也是厉害,哥哥我就没想出来这么好一个道理呢?难怪被你嫂子管得要喝个酒都得小心翼翼。”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长空,隆隆的滚雷声由远及近,屋檐外的雨水已经连成了一匹匹白练。 成风取下毛巾长出了一口气,盯着窗外望了半晌,心中默默盘算:这雨不知道对大军围剿会起到多大的阻碍?他想了一会,才打起精神对周同道:“周兄弟这次立了大功,才一进入咱们东卫就能跳过第一阶,又跳过小旗直接当上了总旗,这可是正七品,而且咱们甲子序列密探要是调到明线上去,又可以再升一级,指挥使大人对你真是十分看重,今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有朝一日还要帮哥哥一把。” 周同客气道:“成大哥说笑了,我这新手入门,还什么都不懂,还指望成大哥多指点。” 成风道:“在咱们东卫,哥哥我这岁数能当上百户的也不差了,从试百户到这百户,出生入死的,也好几个年头了。可是啊,这功劳不好捞啊。像这次是好容易才打听到这群水贼在君山上聚会,也是这帮贼人太过嚣张不懂得收敛,要不然今日过了,咱们还能到哪里去找人去?兄弟你今后在江湖上游走,要是发现了什么大案子,可不能忘记通知哥哥一声,让哥哥也分一勺羹?” 周同笑道:“成大哥这是哪里话来?就算今日,要不是成大哥你及时发出信号唤来救兵,我二人只怕也是难以逃脱,说起来还要感谢成大哥,等下酒上来了要多敬几杯才是。若是今后有什么消息,自然会及时通知,只是不知道这消息如何传递给成大哥?” 说话之间,门外楼梯蹬蹬的响,那胖胖的贺掌柜又进了门,身后跟着两个小二,每人手上托了两只大盘,每只大盘里面都装有两盘或三盘菜肴,冷热具备。贺掌柜怀中抱了两只酒坛子,爬个三楼便累得气踹吁吁的。 他放下两只酒坛,吩咐小二去拿几个杯子,成风却道:“拿什么杯子?拿几只碗来,另外还有壶茶呢?也赶紧给端上来!”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成风先尝了一筷子菜,随后赞道:“老贺你这里的小天酥越来越不错了,嗯,我看能有樊楼八九成的火候,这是从东京请来的?” 贺掌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大人说好便是好,这确是从东京返乡的大厨教的,不过今日他不在酒楼,是他的徒弟做的。也是咱们岳州太落后,没什么名厨,我寻思着咱们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起来也是浪费,正好前年老万他们来办事,就让他回去帮帮忙打听……”他絮絮叨叨了一会,有人送来了茶和酒碗,他赶紧起身倒酒,倒第四碗的时候给成风止住:“这一碗给弟妹倒茶,就不要倒酒了。” 孙念谢道:“多谢成大哥,多谢贺掌柜。” 待得酒过三巡,成风这才给周同慢慢介绍起来。 原来这东卫一开始乃是太祖身边的亲军,因太祖讳冬,避讳而名东卫,取守卫太祖之意。东卫随太祖东征西战,出生入死,时间久了便不免出现死伤。那战疫了的也就罢了,但那些伤残之后无法再上战阵的士兵和军官,自己不愿离开,太祖也不忍心抛弃他们,于是便将这些人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专责处理、分析情报,推演、总结战斗经过。一开始的时候曾经想要给这机构起名叫密谍司,但是那些老兵们都说,自己生是东卫的人,死是东卫的鬼,不愿意另立一部,太祖感其忠诚,最后便依旧属于东卫序列。 到了高祖中期时,因为在三大案中表现不佳,高祖觉得东卫的内部职能有些重叠,于是进行调整,便将专职护卫的部分,分离出来改称禁卫;保留东卫的名称,但职能转向了监督朝廷百官、打探异族各国动向、以及掌控社会舆情等方面来,权力得以提升。经过百年发展,现在的东卫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触角伸入到各行各业,方方面面。 成风道:“所以说啊,老弟你也不用太担心消息传递不了,全大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驿站都是咱们的,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个县,每个镇上也都有咱们的人,哈哈,你看看老贺,岳州城最大的鸿运来酒楼掌柜,有几人能知道他也是咱们的人?”他笑眯眯看了贺掌柜一眼:“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啊,能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还没这么胖,起码要瘦十斤吧?” 贺掌柜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头发、额头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看我这头发,看我这皱纹,发福还不正常?” 成风又对周同道:“一般而言,每个地方至少有两条单独的暗线,这规矩老贺懂的,他也不会问另外一条线是谁,到哥哥这位置也还不知道,都是镇抚使以上大人们的事了。另外你的腰牌明日应该就能制好,回头我带你去取来,这腰牌切记不能丢失,遇到万一,宁可毁坏也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周同正色道:“小弟明白,见令牌如见其人,是这样的吧?” 成风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你也太小看前辈们的考量了。很多时候并不是只用令牌就可以的,还需要对应的暗语;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咱们遇到特殊紧急情况,必须要调动大军的时候,就可以持令牌寻求驻军的帮助。比如老哥我现在是百户,如果遇到了谋逆大案,我就能直接接管不超过两百名士兵的指挥权,军中大将不得干涉!你的总旗虽然还不能直接指挥,但可以要求军中武将带兵协助,对方也不能拒绝。现在知道令牌的重要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5 周同点了点头,这种所谓的特殊情况那实在是不太可能出现,因此对他而言,这令牌的作用实质上就是增加各种便利,特别是在消息的打探和传递上面,另外有了这一层身份,很多担心或者有所顾忌的事情,也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如果下次在遇到追捕广飞的事,只需要传一个消息出去,说不定广飞还没逃到岳州,半路上就给东卫的人抓了送回了江陵。 周同端起碗又敬了成风和贺掌柜一碗,提起酒坛想要倒酒发现坛子空了,贺掌柜连忙叫人再去拿,成风指着他笑道:“我说老贺,看你多小气,就只拿来两坛子酒?刚润润喉而已,再先来十坛,喝完再拿!”这坛子不大,一坛酒也就装个两斤,三人喝来确实没有多少。 贺掌柜苦着脸叫屈:“天地良心,成大人你这可是真冤枉我了,这二十年珍藏的老酒现下总共只剩八坛,其他的早就给指挥使大人送去了,哪里还有多少?你就给老哥哥我留几坛?咱们再来两坛这个,然后就喝十五年份的如何?那个咱这地窖里面存有两窖,管够喝!” 成风挥了挥手,“你个不老实的,就给你留几坛吧,下回我要是再来岳州,有机会的话给你带坛梨花酒,真正的二十年老酒,让你这个奸商尝尝是什么好酒。” 听得这话,贺掌柜愁眉苦脸的表情立刻又堆满了褶子,变脸之快让周同措不及防,他恭维道:“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我这乡下小地方的酒怎么能和东京城里的美酒相比?要不那两坛也留着?” 成风被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周同和孙念只是在旁微笑不语。 不过一会有人又取了十个坛子来,贺掌柜亲自给两人满上,几人又是一口干了,孙念还是喝自己的茶。 周同又问成风:“成大哥,不知道我这接下来会有什么任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成风道:“嗯,按理说你是甲子序列,也和我一样是指挥使大人直属。不过大人将你交给了我,应当是要我带你先熟悉一些事务,那么就应该和我一样要四处采风,嗯,也就是密探中的游探,我看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答应大人的?” 周同应道:“是啊,我自小便野惯了,要我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知道得多难受。”随即在心底补充了一句“除非四娘也在!”心里想到这里,目光不由望向孙念,正好孙念也一直都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各自会心一笑。 成风笑道:“大人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让我带带你。这样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就再给你一个月的假,咱们左右也没什么急事,一个月后你到东京城来找我,也算是到咱们东卫衙门来报个到,免得今后找不到路就丢人了。至于俸禄,便从本月开始算,不过也要到衙门去领取。”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唔,说到钱的事情,刚才忘记和你说了,咱们这俸禄其实很少,总旗一个月也就五两银子,加上密探的那五两,刚好十两,对于咱们来说完全不够看的。除开明面的俸禄,咱们甲子密探还有几个大的收入来源,一是分红,按惯例来说,总旗一年大约能拿到五百两左右,两年便可以在东京买上一栋不错的宅子;一份是咱们游探外出的各种开销报销,总旗一年的额度是两百两,超出不补,有剩余就是赚的;最后就是各种捕获、抄家之类的,七成要上交给户部,两成是咱们东卫截留,剩余一成便是有功人员的分赏,你可不要小看这一成,有的大案办下来,就算一成也有几万十几万,当然这种好事不多。另外如果你独自一人抓到了个什么江洋大盗之类的,这种收入就是你自个独自的了,或许还可以领一笔悬赏。觉得如何?恩,今日这次的行动,算下来你小子也应该可以分到不少,回头给你存到账上,你自个去查询支取便是了!” 周同心底暗自盘算,他刚才想到了十方禅寺密道里的兵刃和银子,要不要上报呢?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方面那几口大箱子里的财物引人垂涎,另一方面当初自己也是留了标记,官府应当早就察觉,现在再报上去估计也没多少功劳了。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今日五月初六,一个月后也就是六月初六到东京,成大哥你是要有什么事情处理?我可能帮上忙?” 成风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这趟任务下来得休息几日,还有顺路回趟家祭祖,说起来也有三年没回过老家了,这次来到岳州,离庐陵也不算远,我打算明日给大人汇报一下,大人一贯体恤下属,断不会不允。下月初六要是我还没回东京,最晚到十五也怎么都到京了,到时候再带你领略一下咱们大汉京城的繁华。” 几人推杯换盏喝得是不亦乐乎,贺掌柜酒量较浅,早早就退了下去,他可不敢放开了喝。成风因为今日自试百户升到了百户,心中高兴,任务又顺利完成,于是自我放纵,喝了个酩酊大醉,不住放声高歌,唱的什么却没人能听得出来;只周同是越喝越精神,后面的几坛酒几乎是他一人喝完,桌上的菜也全部扫光不说,还又添了几大碗饭。 孙念看着胡吃海喝的周同,忍不住就想逗他:“还好你俸禄加月例不少,不然哪里有钱……” 周同脑袋从斗大的海碗中抬起,嘴里包满了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道:“有钱……做什么?”孙念却是笑而不语,心里想的回答正是“养家糊口”四个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6 周同帮忙着将成风抬进鸿运楼酒楼后的一个小院,见得雨势渐小,又和孙念一起去到昨日的客栈将房间退了,将行李拿到成风隔壁的小院安顿。这小院虽只有一进,也有东西厢房和中间的大厅,孙念先行抢了西边的房间不让周同进入,说是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周同只得自行将行李放入东厢房。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又洗了把脸,感觉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不见,左右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做些什么事好。 他推开门,来到孙念门外,试着轻喊:“四娘,四娘!” 孙念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有些模糊不清:“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 周同无奈,只好又回到自己房间。他呆坐了一会,慢慢思考自己加入东卫的利弊。自己此行下山,师傅的意思是要自己增加历练,加入东卫不光可以增加消息来源,也能有一个向上的机会,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坏处,只是不知道师傅和师伯那里会不会有些意见?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又想到孙念,这次在岛上自己说她是自己媳妇儿,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刚才说累了要休息,不愿见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是生气了的缘故?要是真是这样,那自己可是真是太莽撞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起身想要去给孙念道歉,但刚要出门,又想起对方说是要休息,万一真的是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岂不是打搅到她睡觉?想到这里,他跨出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干脆也不关门,将窗户也推开透气,外面的雨势又大了起来,天色愈加阴沉。他躺到床上,双手架到脑后,又陷入了沉思:四娘说她是襄阳人,家里有几个哥哥,自己是因为和父亲争吵而赌气离家,要不要劝她一下呢?出来这么久了,家里人难免担心,该怎么劝她回家呢? 对了,要是四娘回了家,我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要是孙念回家去了,难道还能和她再在一起游历? 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了,没有哪位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的和一位陌生人离开。但那要怎么办?难道就让四娘就这么一直和自己一起,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家人?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现在虽说加入了东卫,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四娘虽然说得不多,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能猜得出来,她家在襄阳就算不是达官显贵,也是一方豪门大户,他父亲能看得上自己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毛头小子? 周同突然感到一阵燥热,他翻了个身想让自己舒适一些,翻来翻去却只觉得心下更是烦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我有什么优势可能打动四娘的父亲?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自己的不足之处,便是没有背景,没有根基。虽然有那几口大箱子的财富,但那并不是长久之计,坐吃山空的道理随便一个普通人都明白。或许在不知道多远的未来,能在东卫内取得进一步的职位,但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能让四娘的家人接受自己?似乎没什么信心。 自己的优势,或许就是身手比较强,换句话说就是很能打,这听起来好像更是劣势了,周同心中沮丧地想。在这个人人都以读书为荣,以科举为人生方向的时代,自己就算真能像一百多年前的荣王一样,就算能登上武道巅峰,又能如何?哪怕是东卫,虽然威名震慑天下,但也多是恶名,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 那么自己将来要怎么做,要做些什么,才能争取到四娘家人的认可,或者至少是不反对呢? 周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小时候不爱读书,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些念头前几日他就隐隐想到过,但从来没有深想下去,或许是心中的害怕在冥冥中阻止自己深入思考,或许今日在君山之上的疯狂杀敌,便是这种心态压抑之下的爆发;现在有了余暇,又喝了不少酒,这担忧便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就像春日里疯狂蔓延的野草一样,迅速占满了他的全部心思。 他越想越是烦躁,今日抓获广飞的快乐,获得了东卫这样一个大靠山的轻松,全被这一个担忧压得无法喘息。 一阵风挟带几滴雨珠吹了进来,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一翻身穿上鞋想去把窗户关上,反而却是将窗户推得更开。他站在窗前,看着对面厢房紧闭的门窗,呆呆站立。 天空闪过几道蜿蜒的电蛇,一道炸雷随之响起,响声震动天地,有那么一瞬间周同的耳朵里只有雷声,连思绪都被震得暂停。 周同双眼注视着阴沉的天空,闪电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仿佛神龙出没于九天之上,在他眼眸里构出一副神奇的图画。 对面厢房突然传来开门的响动,周同慌忙望去,见得孙念伸出半个身子,刚好看到周同注视着自己,孙念脸上红了一红,又缩回房间,但那房门却没有再次关上。 周同心中突然一阵欣喜,四娘这是没生自己的气了?他三步并成两步,不顾雨势冲过天井,轻轻推开西厢房门,只见孙念正低头坐在床沿边上默默不语。 他心中顿时又紧张起来,期期艾艾地问道:“四娘,我……我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孙念一脸茫然地抬头望了望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周同顿觉满室生春,心头的阴霾尽数消去。孙念低头道:“同哥,你说什么呢,你担心我生什么气?” 周同呆了一呆,不好意思搔了搔后脑,他站在原地傻笑道:“我以为,你……你是因为我在岛上说的……说的哪些话生气了,不想理我了。你没有生我的气,对不对?”他有些紧张地盯着孙念,等着对方的宣判。 孙念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几不可闻,“没有啊!”这几个蚊子哼哼一样的话语夹杂在磅礴大雨和不时响起的霹雳声中,让周同几乎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他不敢确认,还是傻站原地。 过了几息,孙念低声道:“同哥,我……我怕,你能不能过来一点?” 周同这才终于确认,四娘并没有责怪自己,他赶紧上前挨着孙念坐下,伸手握住孙念的一只手,温言道:“不怕,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 孙念奇怪地看他了一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低低地道:“我从小就怕打雷,遇到这样的雷雨天都不敢一个人,阿芸又不在,我吓得睡不着……”她在君山上面对群豪围攻周同,心神一直崩得紧紧的,虽然自己没有怎么出手,但放松下来便觉得异常疲惫;又加上被周同说成是他媳妇儿,心中也是羞涩不堪,便想躲在房里休息一下。堪堪睡着才没多一会,雷雨突又加大,霹雳声阵阵,将她从梦中惊醒过来。若是在家,自有贴身丫鬟阿芸陪着倒也不惧,但这时一人在这屋子里,便觉得要被无边无际的雷声淹没。 周同立时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心道幸好四娘没追问,要不这丢脸就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7 他伸手揽住孙念肩膀,让两人靠紧一些,感觉到孙念似乎在微微颤抖,他感受着对方的体温,缓缓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孙念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也不怎么害怕打雷了,她笑道:“同哥,你这是要讲什么传说故事吗?怎么这个开头如此之耳熟?” 周同笑道:“是啊,看到这样大的雷雨,我就想到蜀中的一个传说故事。据说我们赤城山有一个年轻人,有一天下大雨他只能呆在家里,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哪里有人?原来是一条白色巨蛇。” 孙念啊了一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年轻人就是你对不对?这白蛇被你抓来吃了对不对?” 周同笑道:“都说是传说故事,哪能是说我自己呢?那白蛇用自己尾巴敲开门后,对年轻人口吐人言,说道:‘刘郎啊刘郎,我本是五百年前你的前世救的一条小蛇,今日要渡雷劫,故此又来求你相救!’” 孙念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个讲妖怪的故事,同哥,我不想听这个,想听你打猎的故事。” 周同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打猎的故事慢慢讲给你听,只要你想听,难道我不讲?不过要先等我把这个讲完。那刘郎很害怕,但是他不敢拒绝白蛇,于是便按白蛇的要求,将自家的锅和锄头,菜刀等都丢到门口,让白蛇进了屋子。结果一直到雨过天晴,那白蛇都安然无恙,所有的雷电都击到了屋外。白蛇渡过雷劫,化为一个美貌女子,嫁给了刘郎为妻,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孙念啐了一口,红着脸道:“原来是痴人说梦话,这故事怎么不说是个仙女下凡,嫁给了这个年轻人呢?” 周同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应该是仙女下凡,哪有妖精能这么美丽的?可是又有个疑惑,要是真是仙女,又如何会怕雷劫呢?莫不是故意变成了一条白蛇?” 孙念听着不对,她伸手在周同腋下挠了几下,啐道:“好啊,你是欺负我来着,说我是妖精变的,因此才怕打雷,你这个坏蛋就只知道欺负人!” 周同运气到腋下,强忍着酥痒不笑,脸上一本正经地道:“没有啊,我都说了,肯定是仙女下凡才有这么美丽的!不过你说的还真对啊,我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也有一个下凡的仙女!求仙女饶了我吧!”说着做出求饶的姿势。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番,都忘记了此前各自的烦恼。孙念依偎着周同,手指头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绕成一圈圈的,轻声说道:“同哥……其实你在岛上说的哪些话,我……我心中也很是欢喜,就怕你……是随口说的……,其实心里……并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周同着急道:“哪有的事,当时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可是我……我心中不知道这样想了多少次了,日思夜想,这才会脱口而出!我若是骗你,我……我不得”孙念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羞涩道:“人家没有不信啊,人家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当着外人说,你叫人家……你叫人家怎么办!” 周同心中快活至极,“四娘说当着外人的面,哈哈,当着外人的面,那就是说,在四娘心里,我才是自己人,哈哈,哈哈!”他心中高兴,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孙念见他脸露笑容,以为是在嘲笑自己的脸皮薄,她更是羞涩,双手环腰抱住周同,将脸埋入周同胸口,轻声道:“你就只知道笑话人家。不过人家可不管了,你既然……亲口说了那句话,那人家……人家便是不会后悔的了!” 周同知道孙念的意思,这是再一次向自己表明心迹。他心中感动,再也忍耐不住,也紧紧抱住孙念:“四娘,四娘!我不知道有什么福分,尽然有你这般好的女子如此对我,我……我真是欢喜!我好高兴!” 他暗自下定决心,不论未来如何,一定要和孙念不离不弃,不管她父母、兄长如何反对,也要取得他们的认可,让孙念平安喜乐。 他打定主意,将孙念身子搬正,一脸坚毅地望着孙念,坚定的道:“四娘,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要想出办法,让你的父母和兄长们都能接受我,绝不让他们拆散咱们!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要努力用证明,我有能力让你幸福!” 孙念的小嘴地张成了圆形,她惊讶地看着周同,不知道爱郎怎么突然担心起自己父母兄长会反对两人在一起?她伸手摸了摸周同的脸颊,心中感到一阵阵甜蜜,腻声道:“同哥,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周同一脸的严肃,眼里绽放出坚定的光芒,他认真地对孙念道:“四娘,我很担心咱们两的事会遭到你家人的反对……”他将自己的担忧详细的说给孙念听,末了又道:“本来我想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有什么事情也要和你商量着来,咱们一起努力!” 孙念脸上的表情越听越是怪异,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等到周同说完,她再也无法坚持,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喷了出来,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哎……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哎哟……我的肚子……” 周同看着满床打滚的四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孙念在床上翻滚了半晌,好容易才缓了下来,勉强止住了笑声。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一下扑进被子,肩膀一抽一抽地无法抑制地笑了出来。 又过了半晌,她好容易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才重又起身,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后,一边对周同道:“同哥,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其实你不用这样担心的!我爹和我娘早就和我说过,要是……要是我有了意中人,不论是富是贵,是贫是贱,只要是我喜欢的,他们都不会反对。” 她停了一停,又说:“其实,当年我爹和我娘也是这样认识的,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爷爷、奶奶也是这样……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就能经常和兄长外出?” 周同听得此言,只觉得难以置信。 除了在故事中,他从未听说过有人家嫁女儿是由女儿自己挑选夫婿。休说是嫁女,就算是娶妻,也都是由媒人上门,父母决定,当事男女反而几乎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这也让他对孙念的家人感到好奇:四娘的爹娘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他的心里仿佛脱下了一件沉重的外衣,倍感轻松。此前害怕面对未来的岳父岳母,自己为自己鼓气了很久才敢直面这个问题;但现在,他心中反而有些期盼,甚至于是有些想要早早去到孙念家里去见孙念的家人。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敲响,贺掌柜那洪亮的声音响起:“周老弟,周老弟!” 周同高声应道:“来了!” 他出了房门,打开院门,就见得胖胖的贺掌柜笑容可掬立在门口,之前他还没觉得,现在再看,活脱脱便是一尊笑弥勒。 见得周同开门,贺掌柜笑道:“我久不见老弟出门,故此特来问问是否要用晚餐?”他知道成风喝得大醉,故此没有前去打搅隔壁的院子。 周同这才恍然,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是华灯初上,到了用晚餐的时候。他赶紧道谢:“多谢贺老哥!要不是老哥提醒,我这真是睡得迷糊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收拾收拾,稍后便来。” 两人随后用过晚餐,也无他事,便各自早早歇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8 翌日一早,天色还暗,周同早早醒来。几下洗漱完毕后,在院子里站定开始做日常吐纳功课。他脚伤有伤须得将养,因此只做静功。 他双脚稍稍分开齐肩,虚灵顶劲,随着心神的沉浸,感知不断向外散发、扩散出去。 青城子曾经和他提到过,武者修炼的三重境界,分为炼皮、易经和洗髓。这三层境界乃是千百年来,一代代习武之人所总结并憧憬的三大阶段。所谓炼皮,并非常人所理解的对皮肤进行锻炼,而是对整个肉身的统称,作为人体的外在表象,以“皮”以代之,由外而内,从皮肤到肌肉到五脏六腑,再到骨骼,都需要对之进行针对性的锻炼,以提高自身的持久力、爆发力和抗打击力。这一阶段对于武者而言相对比较简单,就算没有功法的普通人,也可以针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各种锻炼,至于武林中的各种功法,则是将此种锻炼更系统化全面化而已。有的人天生体质强大,如周同自身,自幼气力大于常人,又身手敏捷,于炼皮一道上即可称之为天才。炼皮大成者,可以铜皮铁骨,力能举鼎,亦可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所谓易经,则是强大的武者对自身潜力的系统性开发。人乃天地之灵,天生便有所谓“十二正经”,这些经脉沟通表里,联通肉身,所谓“行气血,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但这经脉却并不像五脏六腑一样为人所肉眼所见,更别说对之进行锻炼。能够感知到经脉并能对之进行锻炼之人,无一不是精神力强大之人,这类人的外在表现主要体现于或性格坚毅,不折不挠,或记忆力超群,能过目不忘。一旦这类人中有人遇到了机缘,可以对自身经脉进行锤炼,就有机会拓展出“奇经八脉”,拥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大神通,并能进一步强化经脉,反哺自身的精神力,进入一个良性循环。易经大成者,自身精神力量极其强大,一言一行均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人。 至于洗髓,乃是一种传说中的境界,由百年前荣王提出,并未有所证实。只是自古至今,各种传说中的人物仿佛达到了这个境界,就连“洗髓”这个名字,也都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传说武者到了这个境界,举手投足间均有莫大威能不说,还能极大延长寿命,实现长生不老的梦想,当真是称为“陆地神仙”也不为过。有记载以来,有实据佐证的,或许到达了这一境界之人,只有张陵、吕岩等寥寥数人。但让后人无奈的是,这些传说中的人物对于自身的修炼境界几乎都很少提及,所留传下来的功法也并没有后人能达到那种高度,故此便只能是传说,或者是一种猜测的境界。 周同天赋异禀,炼皮一道上顺风顺水,轻松跨越。小小年纪就能力博巨熊,降伏惊牛,与冲锋陷阵之沙场猛将相较也不逊色,到了现在则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几近于炼皮大成,故此虽他身上肌肉不显,力量上却无人可以匹敌。 周同练了十二年的桩功和呼吸法,青城子言道应有易经之功效,即可强大自身精神力,进而锤炼自身经脉,拓展出常人未有之奇经八脉。他以前站桩,并未感觉从中得到何许好处,只是习惯成了自然,每日里也就勤练不辍。直到那次力博二熊之后,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印证上了师傅的话,于是周同便将每日清晨一次桩功改为了早晚各一次,增加了一倍的时间,到如今也没什么新的变化。 但是今日有所不同。今日周同甫一将感知外放,便觉出了不同。平日里自己将感知外放,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感知”了,大体上和常人闭上眼睛想象周围环境差不多——只除了第一次,也就是猎二熊到家后的次日,经过一夜休息后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不同于此前的呆板和迟滞,周同感觉到了灵动和活泼?虽然很模糊,但这感觉,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感觉到周身气流的升腾降落,东南方气流流动被阻碍,那是门口的那株梧桐树挡住了;那只小东西莫非就是搅人清梦的小鸟?上空南风中带有什么?不知道……降下来了……原来是烧柴火的味道……自己居然能感觉到了气味而不是闻到的? 周同心中不惊不喜,古井无波,继续感受着这个奇妙的世界,但总体来说比较模糊。他收回感知,尝试内视自己的身体,这次的感觉又有所不同,感觉似乎要更好一些,似乎能“看到”心脏的跳动,肠胃的蠕动,肺部的扩张收缩,只是依旧不是那么清晰,只能通过位置来确认:跳动的这是心脏,蠕动的这应该是胃袋……那几条网络是血管吗……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周同退出了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不太敢确信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感知”到了什么,想再次沉浸心神进行尝试,却发现自己无法再次集中注意力。他又试了几次,依旧无可奈何,正待继续尝试,忽听得西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脚步声响起,孙念“吱呀”一声推门而出。 “同哥早,你在这发呆呢?”孙念一出门就看到周同呆呆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害羞。 周同笑道:“四娘,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咦?我刚才有件好事想要告诉你,怎么突然就忘记了呢?”他突然想不起来想和孙念说什么,只记得有一件极为快乐的事情想和对方分享,结果突然间便想不起来了。 他伸手挠了挠头道:“四娘,要不还是先出去吃早点,我好像有点饿了。” 孙念拍掌笑道:“好啊,昨日我就看到餐牌上写的蟹黄包、栗子糕,还有酥琼叶,说得我都饿了,你等我一下!” “好!” 她匆匆梳洗完毕,转头见的周同还在原地发呆,不禁有些奇怪:“同哥,走啊?” 周同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哦,走!啊,走哪里?” 孙念奇怪地道:“不是说去吃早点吗?” 周同一拍脑袋:“对啊,肚子都饿了,走,吃东西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9 二人来到酒楼大堂,此时天色尚早,酒楼刚开门生火,周同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忍不住对孙念道:“四娘,这里还要等待许久,不如我先到边上的面馆吃碗面垫一下,等下再陪你吃早点如何?” 孙念笑道:“既然想吃面了,咱们就先去吃面就是!” 二人出得酒楼,四下寻找一番,只找到一个卖云吞的担子,想来是鸿运楼势大,没有多少小食肆的生存空间。 周同是饿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哪里还挑那么多?见得有人在吃云吞,过去就大声喊道:“老板给我来三碗云吞,两碗大的一碗小的!”他心想,自己来两碗云吞下肚先垫一下,等下再陪孙念回去吃她爱吃的早点。 那边厢卖云吞的老者高声答道:“两碗大的一碗小的,这就来了!”一边回应,一边手脚利索地盛了一大碗云吞放到周同面前,回身又盛了一碗小的,刚端到孙念面前,就见的周同面前的碗已经空了。 那老者愣了一愣:自己好像刚才才端上来的一大碗云吞给这位客人的吧?他眼光不由往地上看去,想看看是不是客人不小心倒翻了,却见地上干干净净,何曾见得半个云吞? 周同见这老者愣神,不由得有些不满:“老板你还差我一碗云吞呢?别愣着赶紧舀过来啊!” 一旁的孙念也是目瞪口呆,她也没见过周同如此狼吞虎咽过,自己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一大碗云吞就没了呢?同哥这是得有多饿了呢,还是这云吞美味异常?她拿起调羹,舀一个云吞小口尝了尝,味道只是一般啊? 那卖云吞的老者手忙脚乱地又盛了一大碗云吞端给周同,只见得周同接过碗来,顾不得那云吞还冒着腾腾热气就朝嘴里倒,三两口就又一碗云吞下肚。 孙念愣愣问道:“同哥,你不觉得烫吗?” 周同长长出了一口气:“呼~”夏日的清晨也压不住一股白雾冲出两尺开外,他苦着脸对孙念道:“烫啊,怎么不烫?可是我肚子实在太饿了,这两碗不够,还得再来两碗!”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钱银子扔给那老者:“老板,再来两碗大的!” ………… 待得二人离开之时,周围已经零散有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了——大家都在看周同能吃下几碗云吞,最后数下来有十八碗。那可是几个壮汉的食量,眼前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后生只花了约莫一刻钟便全吞下了肚。一时之间,围观之人都以为今日这云吞会比平常更加鲜美,于是纷纷掏钱,倒是带动了卖云吞那老者的生意。 孙念几乎是以一种神魂出窍的状态跟随周同回道鸿运楼的,她那碗云吞最后也只吃了一个,剩余的也全给周同倒自己肚里了。她和周同这些日子以来可以说几乎时刻都在一起,从没见过他这么能吃,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么能吃,刚才的那一幕可以说是深深震撼住了她。 周同倒是一脸的满足,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能吞下如此多的食物,“吃了二十一碗云吞,哪里还能陪四娘吃早点?说不得只能看她吃了。嗯?等等……”刚走到酒楼门口,又闻到了食物香味的周同,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跟在旁边的孙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才,好像听到周同肚子又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周同回头望着孙念,笑容是无比的灿烂:“四娘,你刚才都没吃东西,等下可要多点些好吃的,嗯嗯,我也再陪你吃点!” 说罢,周同大步走进酒楼大堂,冲小二高声呼道:“小二,各种早点都给我来上一份,速度快一点!贺老哥呢?贺老哥吃早餐了没有?” 贺掌柜那洪亮的笑声从二楼传了下来:“哈哈哈,周兄弟,你这一大早的跑哪里去玩去啦?老哥哥我去敲门,还以为你还在睡觉啊!上楼来这里,成……成老哥也刚问到你们!”原来贺掌柜和成风两人也在楼上进餐,因是酒楼里已经陆续来了不少食客,他也不好称呼成风为大人,以免曝光酒楼和官府之间的关系。 周同连忙招呼孙念:“四娘,走,上楼去!”说完三步并做两步冲上二楼,一眼就见得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成风和贺掌柜,桌上摆放了七八个碟子。 周同拱了拱手:“成大哥,贺老哥……这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我也来尝尝!”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桌前,伸手拿起一碟金黄色的糕点就朝嘴里塞。 “嗯嗯,好香……这是什么肉……好吃……” 成风看得好笑,拿起筷子轻轻在他手上敲了一下,打趣道:“年轻人要有节制,不能仗着身体好就这么不惜体力啊!你这是累了一夜呢?”顺手把筷子塞给周同。周同只顾着吃,完全没注意到成风话中之意,倒是后头跟上来的孙念听得这话,羞得是耳根都红了。 笑得像弥勒一样的贺掌柜不住点头:“嗯嗯,年轻人吃得是福啊,能吃就多吃点!坐下慢慢吃,喝点这个,别噎着了!”将自己面前的一碗汤水推给周同:“来,尝尝这个盐豉汤!” “成大哥,贺掌柜,早上好!同哥今早这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我们才在外面吃了很多云吞,又跑来你们这吃得这么难看……” 贺掌柜笑道:“唉,弟妹这可说得不对,练武之人就得多吃,现在要是不吃,等到了我这年纪啊,想吃也吃不下什么喽!”又冲楼下喊道:“牛二~~,叫厨房把昨日酱好的鹿腿切一条送上来~” 周同听得大喜:“还是贺老哥好……小弟这也不知怎的……腹中就是饥饿难耐……唔唔……刚才……刚才吃了二十几碗云吞……唔……还是觉得很饿……”说话之间,桌上的七八碟糕点又已经消失不见。 成风听得有些发傻:“老弟你说什么?二十几碗云吞?” 周同将盐豉汤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道:“是啊,二十几碗,吃了还饿,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饿的能吃下一头牛!贺老哥……鹿腿能快一点吗?” ………… 这一顿早餐,周同一直吃到了卯末辰初才算结束,合计吃了云吞二十一碗,酱鹿后腿两条,卤猪手四只,卤猪尾巴四条,烧鸡两只,烤鹅半只,糕点汤饮无数,外加酱肉面一大碗。最后不知道是吃撑了还是吃累了的周同,竟然连漱口茶都没吐出来,便呼呼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周同睁开双眼,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刚待一个鲤鱼打挺起床,突然感觉到身边有异,微一凝神,却发现是依旧作男装打扮的孙念正伏在自己床沿一动不动。 他心中惊奇,四娘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动静? 他轻声唤道:“四娘,你怎么过来了?” 孙念全身一颤,突然抬起了头,迷茫中见周同正双目凝视自己,立刻清醒过来。 她一下抓住周同的手,紧张问到:“同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同大是疑惑,伸手在自己头上脸上摸了摸:“什么不舒服?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四娘你这是怎么了?” 孙念见他神色轻松,自己也松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0 昨日周同沉睡之后,怎么叫也叫不醒。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劳累过甚,睡一觉就好。倒是成风若有所思,问了几句周同最近几日的情况后,劝慰她道:“弟妹不要着急,我这老弟可能是遇到了好事了。 我曾听过一种说法,修炼之人在突破巅峰境界之时,需要吸收大量的天地元气,以供身体蜕变所需。我想我这老弟是不是前日在君山之上有所领悟,进而武功突破了境界,也是导致需要更多的食物来补充身体呢? 总归大夫也说了,只是睡醒就好,当无其他大碍。我那里还有一支老山参,回头叫老贺宰只老母鸡一起炖了,等我兄弟醒过来给他再补补!你且放心便是!” 听得成风的安慰,孙念心中稍稍安定。经这一提,她也想起来曾听自己父亲感叹过,有朝一日若能达到如此境界,便是毕生追求之巅峰,难道,同哥他年纪轻轻,真的就达到了自己父亲的毕生所望的境界了吗? 眼见周同一直沉睡不醒,孙念午餐、晚餐均是食不下咽,晚上躺自己床上也是心念爱郎无法入眠,于是干脆来到周同房间,点亮油灯守在边上。 到得后半夜,孙念打算伏在床沿稍作休息,结果心力交瘁之下竟然沉沉睡去,直到被周同唤醒。 她一日一夜几乎未进汤水,又是担心周同状况,此时脸上也是一片憔悴,却被周同的醒来振奋了精神,她紧紧抓住周同的手道:“同哥,你昨日早餐之后,便一睡不醒,真是担心死我了。成大哥说你可能是武功有所突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可觉得现在身体还好?” 周同听到这话,立时想起来了什么,他惊呼道:“什么昨日?难道我是睡了一整日?四娘你可别逗我!” 当下孙念将昨日之事对周同细细说了一遍,她依然害羞提及自己的担心,自然便略了过去,只是到末了又问到周同是否是因为武功境界突破所导致这一情况? 周同这时才又想了起来什么,他稍稍感受了一下,随后激动地对孙念到:“四娘,昨日我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吗?后来忘记了,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你知道我怎么忘记了吗?” 孙念瞪大了眼睛:“难道真是……?” 周同压低声音,嘿嘿一笑:“成大哥的猜测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孙念有些紧张:“那是什么?” 周同问道:“四娘你对三大境界中的易经了解多少?” 孙念眼中流露出惊喜:“莫非同哥你已经开始修炼经脉了?” 周同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开始修炼经脉,总感觉和自己了解到的有些不同。”他方才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感知才回答的孙念,确认自己昨日清晨的感受并不是梦幻。随后他向孙念详细描述了自己的感知离体和内视的具体感受。 孙念听得如堕云里雾里,她轻轻皱起秀气的眉头,一边细细思索,一边轻声说道:“我以前听爹爹讲到过易经境界的情况,好像都是只提及‘五脏六腑’、‘丹田’、‘经络’这些,也有古本上记载通过内视修补身体内的暗伤,但从来没听说过还能真实感知到体外的环境,更别说像你说的气味都能提前感知得到,会不会可能和传说中的洗髓有什么牵连?” 周同失声笑道:“那怎么可能?洗髓那可是传说中的境界,那可都是神仙,咱们就一凡人,就连易经是什么情况都是靠‘听说’,‘据说’的,还能想蹦到天上去?你莫非真是仙女下凡,特意来点化我这凡间小子的不成?”说着轻轻捏了捏孙念的脸。 孙念一手将那只作怪的手拍开,直起身子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咱们去试一试!目前看来,你这种变化是好事,咱们去找个地方,看看你的身体变化如何?” 周同点头赞成:“有道理,不如就去找成大哥或者贺老哥,他们应该能找到地方,另外也要去感谢一下他们……哎呀不好!” 孙念惊道:“如何了?” 周同捂着肚子,一言不发,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骇得孙念脸色雪白,他才苦着脸道:“昨日吃得太多了,又一日多没有出恭……”话音未落,被孙念狠狠在胳膊上扭了一下:“你这个坏蛋!人家担心死了,你还故意这样戏弄人家!”说完便气哼哼径直出门回房,只留下“砰”的一声巨响以及一扇不停晃悠的门。 等周同下得床来,才又发现一个惊奇的变化:自己腿上的刀伤已经不痛了。他挽起裤腿解开包扎,只见伤口处已然结痂;轻轻按了按周围的肌肉,也没有任何的痛感传来,似乎已经快好了。他大为惊奇,自己的体质变得更强了? 待得周同去到隔壁小院和成风见面,道明情况之后,却发现暂时又出发不了,原因便是等周同回院去唤孙念的时候,才发现她和衣躺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周同无奈,只好又和成风将时间约定到下午。 成风对此倒是毫无意见,只是笑着打趣周同道:“老弟,你这可真是好福气,既得佳人,又得官职,还得武艺精进,真是羡煞老哥哥也!哎,难不成你就是那传说中的‘气运之子’?” 周同乐道:“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成普通人伪装得很好,没想到成大哥你目光如炬,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真是让我措不及防啊,哈哈!” 成风对这小子感到无可奈何,随即转移话题:“走吧,本来说是昨日带你去领取令牌,顺便把一些必要的手续办理一下,结果昨日你小子闹出了情况。趁现在没事,咱们先去把该走的流程先走了,回头我也好给指挥使大人交待,莫要让大人以为我妒忌英才,刻意排挤你小子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1 两人给贺掌柜打了个招呼,说笑着出了门,拐了两个弯后进了一间米铺,却原来也就在鸿运来酒楼的背后。成风带着周同穿堂而过,进了后院的一个仓库,再从仓库后门出去,便是一栋宅院。 这院子只有一进,面积不大,并没有对外的大门。房子的屋檐修得极为宽阔,加上院中的一颗枣树遮掩,显得院子光线不足。 二人进到中间的房间,里面有两人不知道在抄写些什么,到处堆满了文件。见到成风进来,两人立刻起身行礼。左首的圆脸中年人恭敬说道:“成大人好!您交待的事情已经准备完毕,不知……?” 成风挥了挥手,指着周同介绍道:“这位就是周总旗,你带他走走流程,速度别太磨蹭。老弟,这是老刘,和你一个级别,这是小李。老刘是咱们东卫岳州城的情报汇总,你们今后或许还会打打交道,趁现在认识一下。” 周同含笑抱拳:“刘大人好!李小哥好!” 那小李沉默寡言,见礼过后便不说话,圆脸中年人老刘却是心中有数,他一手拉住周同,一手揽住周同肩膀,笑嘻嘻地道:“都是兄弟,就不要这么生分,叫我老刘就好。周老弟年纪轻轻便已是总旗,今后必定前途无量,说不得还要照顾照顾老刘……”一边说,一边带着周同出门进了左侧的房间。 成风则是坐到老刘的位置上,双脚抬放到桌面,顺手拿了一份卷宗盖到自己脸上。 直到中午时分,周同以为很简单的所谓流程才算勉强走完,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发直,四肢发软,疲惫感仿佛比两日前从君山上下来更甚。 那大堆所谓的“手续”,其实大部都是东卫密探需要掌握的必要的知识及技巧培训,其他密探至少需要半个月以上的培训才能掌握,放周同这里算是特事特办,时间压缩到了极限,只能算是真正的一个“流程”而已。饶是如此,也让周同身心疲惫,宛如大战了一场。 成风已经是睡了好几觉,姿势都换过了几种,最后实在是屁股坐的痛得不行,起身到院子里绕圈。等周同飞也似的逃出东屋的时候,看见成风正看着枣树发呆。 回到客栈,周同叫醒孙念,用过午饭,已经是未时初了。日头虽然逐渐偏西,但耀眼的日光依然猛烈,街上行人也不多,因此周孙二人随同成风一起,骑马到了城北的一个校场。 此处校场本应是城防军日常训练所用,但现下武备松弛,偌大的一个校场几乎已被荒废,只有两个看门的老卒靠在门口聊天。周同出示了新到手的令牌,三人随即在老卒的点头哈腰之下进了大门。 孙念好奇的要过令牌,只觉得收入微沉,不知是什么木料做的,只有巴掌大小。令牌黑底银边,上刻神兽獬豸头像,乃是监察天下之意;下方刻有东卫两个大字,反面右首刻有甲子二字,左首刻有周同的名字。 孙念看了又看,只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小小一块令牌,就能在特定情况调动朝廷兵马? 空空荡荡的校场一侧已经破败,相对完整的另一侧正好是存放士兵们打熬体力的器械的地方。 三人下马,成风指着一堆石锁笑道:“老弟不如先来试试这个?” 周同笑道:“谨遵大人命令!” 在成风的笑声中,周同撩起衣襟下摆,上前几步,随意提起一个最大的石锁,在手中掂了掂,左手又提起同样大小的另一只石锁,站起身来挥舞了几下,随即双手一送,“喝”的一声,两只石锁脱手而出,向前飞出七八丈开外。随着“砰砰”的两声闷响,石锁在地上砸出了两个不浅的坑。 周同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笑道:“这石锁太轻,没甚么意思。” 成风鼓掌赞道:“老弟神力,这石锁一只至少百余斤重。老弟若是在军中,定为冲锋陷阵之猛将!” 他四下打量,想找出甚么更重的物事来试试周同的力量。可是这军中训练,百余斤重的石锁便已然是最重之物,一时间到哪里去寻找更重的物事?他冲门口那两个伸着脖子朝这边观看的老卒招了招手,那两人立刻一路小跑过来。 “不知长官有何吩咐?”两人一边行礼,一边偷偷打量周同,心中都在吃惊这位大人这般神力,不知如何训练出来的。 周同也在上下打量了二人,两个老卒都是脸色黝黑,干瘦矮小,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农夫,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中来看守此处校场的。 成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且问你二人,此处器械可还有更重之物呀?” 右首个头稍高的老卒笑道:“大人,咱们兄弟伙打熬身体,哪里用得上更重的东西?就这位大人刚才扔出去的家伙,咱们这城中,能双手提起来一个打熬身体的,也不出这个数。”说着伸出右手叉开五指晃了晃。 那两只石锁提握之处,比之其余石锁更为粗大,常人难以一手握全,提起来不仅需要臂力强大,还需要强大的指力。若是双手一起用力倒也罢了,如是单手来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成风皱了皱眉,正待说话,那矮个一些的老卒接口道:“大人若是想测试力气大小,小人倒是想到一件物事,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成风问道:“是何物事?说来听听。” 那矮个老卒朝一边指了指,笑道:“那边厢有几个马槽,却原来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物事,都是大条石凿出来的,随便一个也要十几条壮汉才搬得动,不知道是否合大人所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2 成风看向周同:“要不要去看看?” 周同也是很想测试自身力量现在到底多大,今日起床后发现,似乎全身确实有使不完的精力,双拳握紧之时,也仿佛感到力量比往日更强。但是昨日分明只是在精神力上的感知出现变化,如何会利好于肉身呢?他想不通这二者间的联系,只能去尝试一番,故此也是点头同意。 孙念心下也是十分好奇。 几人牵马穿过校场来到另外一侧,果见得墙角之下,杂草之中,横卧了几条石马槽,果如那老卒所言,由条石凿成,均有一丈多长,一米半宽,高也有半米许。 孙念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劝阻周同道:“这石马槽太重,又没个抓握的地方,要不还是算了罢?” 成风也是撩起衣襟,双手扣入石马槽底下,腰背发力,想试试能不能抬动半分,哪料那石马槽实在是过于沉重,他憋得脸孔通红,使出全力也晃动不了丝毫,只好无奈放弃。 他一边拍去手上的泥土,一边对周同摇头道:“这玩意过于沉重,一条只怕不下几千斤。这个没法试,咱们还是另行寻找它物的好。” 一边的周同却是跃跃欲试,他笑道:“成大哥不如让小弟试试再说,如若不行,再另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说完学着成风刚才的样子,来到马槽的一端,伸手扣到石马槽的底部,双手较劲,那石马槽果然被抬离地半分。 孙念在旁急道:“行了行了,可以放下来了!别再抬了!” 成风在一旁大声喝彩,那两老卒更是啧啧称赞。 周同双手一松,将马槽放下,起身冲成风道:“成大哥,四娘,你们稍稍退开一点,我想再试上一试,你们靠得太近了,我这都不敢用力。” 孙念急道:“你腿上还有伤,可千万不要逞强!” 周同大咧咧一挥手,自信满满地道:“放心,我不是个不晓得轻重的人,不会逞强的!你们再退开一点!” 孙念无奈,只好再向后退出几步。 哪料周同喊到:“再远些,再远些!” 待得众人全都退开二十余步之后,周同稍微活动了下筋骨,然后紧了紧腰带,重新俯下身子,将手指扣入马槽下面。 远远围观的成风对孙念笑道:“弟妹你看,我这老弟不得了,就这稍微活动活动,咱们隔了这么老远都听到了一连串骨骼爆响,好像和那些传说故事中的绝,如若不行,再另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说完学着成风刚才的样子,来到马槽的一端,伸手扣到石马槽的底部,双手较劲,那石马槽果然被抬离地半分。 孙念在旁急道:“行了行了,可以放下来了!别再抬了!” 成风在一旁大声喝彩,那两老卒更是啧啧称赞。 周同双手一松,将马槽放下,起身冲成风道:“成大哥,四娘,你们稍稍退开一点,我想再试上一试,你们靠得太近了,我这都不敢用力。” 孙念急道:“你腿上还有伤,可千万不要逞强!” 周同大咧咧一挥手,自信满满地道:“放心,我不是个不晓得轻重的人,不会逞强的!你们再退开一点!” 孙念无奈,只好再向后退出几步。 哪料周同喊到:“再远些,再远些!” 待得众人全都退开二十余步之后,周同稍微活动了下筋骨,然后紧了紧腰带,重新俯下身子,将手指扣入马槽下面。 远远围观的成风对孙念笑道:“弟妹你看,我这老弟不得了,就这稍微活动活动,咱们隔了这么老远都听到了一连串骨骼爆响,好像和那些传说故事中的绝顶高手一般……我的天!” 只听远处的周同一声大喝,喝声仿佛闷雷一般从天边传了过来,就见得那巨大的石马槽一头高高翘起,另一头被周同双手抱住,肚子顶住端头给抬了起来! 成风脑海中一阵恍惚,只感觉自己疑在梦中,眼前所见皆是梦幻。 旁边得孙念紧张得摒住了呼吸,双手下意识握紧,捏的关节发白,仿佛这样可以将自己得力气传递给周同一般。 另一旁得两名老卒更是被这一幕震撼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此时的周同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压力让自己全身肌肉紧绷,但体内忽又有热气升腾,热气自小腹处升起,流遍四肢百骸;热气所到之肌肉,仿佛力量大增,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尤有余力。 他心中打定主意,慢慢转身侧向孙念等人,随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向前迈了一步,随后右脚跟上又迈一步。待双脚再次齐平之后,他再次一声大喝,奋起神勇,将怀中抱着的马槽全力抛了出去。 在成风等人的眼中,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那巨大、沉重的石马槽被周同全力抛出,竟然不是直直垂下,而是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抛出去了三四米,最后重重砸在了另一条石马槽上。二者相撞,发出让人心惊胆颤的巨响,几块碎石四处溅飞,其中一块从高个老卒的头上擦过,打散了他的发髻,显得几分狼狈。 周同拍打着身子走了过来,刚才的碎石主要是从他的左右两侧溅飞出去,故此他随距离最近,却是对此毫无知觉。 只见孙念、成风、两名老卒全是脸色古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周同忍不住也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没见得什么异样,又伸手朝自己脸上摸了摸,也没摸到异物。 他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意洋洋的笑道:“我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就是力气大了一点嘛,有什么好奇怪的?成大哥,你可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别这么没出息做出一副‘我见识短’的样子,行吗?”他故意把最后那个“吗”字声音拖得老长。 成风默然无语。 孙念过来帮着周同拍打身上的泥土灰尘。 倒是那两名老卒好似回魂了似的,一人喊道:“我的老天爷,世上竟有这等……这等……”他肚里没什么词,“这等”了半晌,接不出一个能符合自己感慨的词来;另一人喊道:“爷爷啊,我是看到了神仙还是妖怪啊?” 那边孙念低低问周同:“同哥,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腿伤崩开了不?” 周同此刻得意至极,心情极好,不顾手上还脏,伸手就在孙念头上揉了一下,也不怕将她发髻揉歪:“哪里有什么不适?我现在舒适得很,哈哈,哈哈!” 成风好似到了此刻才缓过劲来,仿佛刚才抬起马槽的不是周同而是他一样。 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我说老弟,你这怪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出来的?不怕你笑话,哥哥我确实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不少高人,体格有三个你这么壮的也见过,但……还真没见过你这般神力的……休说是见过,我可是连想都没想到过啊!” 周同笑着客气:“成大哥过奖了,我这只是一把子粗浅力气,哪里比得过那些高人?抬起马槽也只算是运气好。” 成风一脸古怪的看着他:“我说你小子还真是可以啊?这鼻孔都快冲天上了,你以为哥哥我看不出来?你要是再这么得意,等下哥哥我可真要打压你这个东卫的后起之秀了啊,谁让我见识不多呢?” 周同赶紧赔笑:“哥哥大人大量,莫和小弟一般见识。”随后又道:“你看你弟妹也在这里,总要给小弟留几分面子。”孙念听到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3 成风又恢复了几分,眼睛也慢慢有了几分神采:“你这身力气,世上当是无人能敌了,不知道兄弟是否有意从军,相信斩将夺旗当不在话下!哥哥我可以将你引荐给……不对!我是傻子吗?你是我的人,我为何要把你推荐给别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他懊恼地拍了拍头,刚才一时失口,差点将这样一个大高手几句话给送出去了,不由有些后怕。他定了定神,赶快弥补自己的失误:“老弟,哥哥我刚才是丢了魂胡乱说话,你不能当真。”随即故作严肃,又问周同:“此前哥哥我在君山上见识过老弟的身手,看你走的乃是大开大合的路子,莫非师从军中前辈?” 周同道:“那也不是。家师乃是出家修道之人,并未有从军的经历。不过我这功夫倒是不怎么拘泥于招式,也无什么固定路子,纯粹是随机应变罢了。” 成风喃喃自语道:“随机应变,随机应变……好一个随机应变!前秦不败战神孙武王曾有言道,他指挥军队作战,从来没有什么固定的战法,乃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又有传说中的剑仙,时人推崇为‘尝求一败而不得’的独孤晟,他的剑术也是并无套路,传说中他也是‘以无招胜有招’。以此而言,难道老弟你已经达到了如此境界?”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你还不到弱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就达到我朝武圣荣王历经千百次战斗磨练才达到的境界呢?” 周同笑道:“成大哥你这是想偏了!我的随机应变,如何能与你所说的剑仙、武圣相比?我只不过仗着自己力气大点欺负人而已。再不然就是在山野间野惯了,反应稍微快那么一星半点,哪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成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然!老弟你才是想差了。须知所谓武功,便是咱们人类千百年来在与野兽搏斗、或敌人搏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与技巧,其目的就是猎杀野兽,打倒对手。如你所言,力气更大,反应更快,这已经是修炼武功的目标,而不是过程了。你力气更大,一拳便能打倒敌人;反应更快,别人便打不到你,修炼武功不外如是。换而言之,现在的你或许已经达到了寻常武者修炼一生的目标;比之我刚才提到的两位传说中的人物,你就算还有不如,我相信也去之不远矣!” 周同默然无语,成风将自己抬得如此之高,自己还能说什么?难道再继续谦虚下去?这样好像显得很虚伪……他是个直爽之人,便不再谦虚,抱拳道:“多谢成大哥抬举,我会继续努力,定不辜负成大哥的期望!” 他俩说话之时,那两名老卒已经到马槽处去查看情况去了,这时又惊呼起来:“爷爷啊,大人这神力真是了不得,校场这地面哪里不是被无数脚板踩踏得结结实实,大人居然还印出了这么深的几个脚印!” 听到这喊声,周同突然发觉自己脚上有些不对,三人一起低头,发现周同脚上的一双布鞋已经绽了开来,两个大脚拇指全都伸到外面,白生生的袜子竟然显得十分耀眼。 三人离开校场回到客栈,成风将周同叫到房间,交待了几句:“事情也差不多了,我打算明日便回庐陵,咱们就一个月后再见。另外大人昨日也过来探望过你,特意吩咐我将这东西交给你。” 说完从床头拿过来两个盒子,推给周同:“两根老山参。七十年份的这是大人给你留的,哥哥我比不上大人阔气,只有这根三十年的,你不要推辞,这是希望你能更加强大,也好为我东卫立下更多的功劳。” 周同此刻境界突破,确实急需各种大补之物,他心里感动,起身正色道:“多谢成大哥,多谢莫大人。小弟不会说话,但这份恩情必然牢记心中。” 成风皱眉道:“咱们兄弟不搞那一套,都是直爽汉子,收下就行了。”他又想了想,嘱咐周同:“你这回北上东京,虽加入了我东卫,又身手高强,但老哥我倚老卖老还是提醒你一句:若是路途中遇到什么事情,尽量能躲则躲,不要强行出头,以增长见识为主。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咱们身为密探,若非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一切以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有甚么让你不平的事,回头再说,咱们东卫有的是手段收拾那些作死的家伙。” 周同知道这是为他好,只有真心关怀他的人才会说这些话,于是正色答应下来。 一阵凉风吹入房中,带了了些许凉意,窗外翠竹青青,随微风轻轻摇曳。 成风走到窗口,望着那青竹呆呆出神,仿佛在回忆什么,周同也不好发声询问,只好等待。 过了半晌,成风才叹道:“你年岁还小,没见识过世道险恶。我有一前辈,名唤沈若,大家平日都嘲笑他名字太娘了。” 他伸手扯下一片枯黄的竹叶,在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他虽然名字很娘,但却是大好男儿,对得起咱们东卫密探的名号,为朝廷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拓关之战,他一密探参与进去做什么?还是在城头杀敌!血战了二十五日,身上被创二十余处,有三处是贯穿伤。可他一步都没退下过城墙,死在他刀下的猛安两人,谋克七人,蒲撵十九人,其余兵卒不计其数;三年后他得到情报,独自潜入金国,盗窃出了完颜拓野的南侵计划;兵部据此计划安排,才有了在野狐岭和大胜关分别伏击入侵的两路敌军,斩首四万余,缴获七万匹战马的大胜。你说厉不厉害?” 周同佩服万分:“这样的大英雄,如何不厉害?有机会的话还请老哥引荐一下。小弟从小就不怎么佩服什么武功高强的人,因为我觉得那些人迟早打我不过;但老哥说的这位沈前辈就算是手无寸铁之力,小弟可也是敬佩万分的。不知这位沈前辈现在何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4 “呵呵,大英雄啊~~可就这样一位英雄,却在他独自回乡探亲的时候,因为被一户村霸盯上了他的坐骑。对方强索不成,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指使人从身后偷袭,一锄头敲在后脑,当场毙命。” 周同听得大怒,脱口而出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成风嗤笑道:“这种事情你以为很少吗?自古皇权不下乡,这话可不是白说的,就是这些个村霸太多了。” 周同怒道:“那便如何?要是我遇到这种人,一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成风道:“看看吧,就是担心你这样。那位前辈身手在咱们东卫中也是前五之数,结果杀害他之人却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青皮,你当真道是功夫高了就能为所欲为?” 周同沉默了一会,问成风:“那恶霸后来怎么样了?可有被抓起来?” 成风恨道:“能有什么用呢?抄家?我带队将那村霸及凶手一家全抓了回来,不惜血本让他们两人熬足了一个月;还有当地的县官、县丞,从上到下也是一个不漏,但这些能救回人吗?他原本有一个弟弟,结果在他死的第二年也病亡,现在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和他妻子,连个儿子都没留下……这件事情外人不清楚,咱们内部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因此修改了一些内部条例,对密探的安全要求提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 他虽然话音平缓,语速匀称,但话里的恨意却是直欲透体而出,毫不掩饰。周同听到“让他们两人熬足了一个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个熬法,但那显然绝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这成大哥,应当和那位沈前辈有些密切的关系。 成风冷静了一会,坐回凳子上,伸手敲了敲桌子:“给你说这个,就是希望你遇事不要冲动,哪怕你认为你有能力解决。人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保留有用之身,才能做出更大的成绩。” 周同听得心中发闷,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我记住了!” 翌日一早成风独自离开,往庐陵去了,莫奇燮也早在周同沉睡之日便带着几名重犯去了江陵府,周同突然就变得无事可做。 他和孙念商议了一下,反正也要北上,不如趁这段时间顺路陪她回家一趟。一则让孙念家人不要担心,二则自己也要面对现实,既然和孙念两情相悦,也不能就这样让人家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所以此次行程,当是势在必行。 二人确定行程,周同本打算这便出发,但孙念顾忌到他的伤口还未好完,坚持再将养两日。周同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两人就窝在小院里。周同继续尝试感知外放内敛,体会其中的各种妙用,孙念也练了几套剑术,那矫健英姿,算是让周大土包子大饱眼福。 自周同沉睡醒来之后,他的食量基本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稍有增涨,比起常人而言自然多很多,但不复再到那种不可思议的食量,于是二人将成风给的老山参暂时保存起来,以待不时之需。 因此在很快用过午饭后,周同这野性子再也按耐不住,吵着闹着要上街去透透气,说是再这样闷下去,自己心情不好,只怕会影响伤口的恢复云云。孙念对此哭笑不得,加之自己也想出去逛逛,于是装作勉强同意。 结果二人出门没多一会周同便后悔不迭,唉声叹气。原因便在于孙念恢复了女装,拉着他总是朝各种贩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钻,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意思?只好呆呆的站门口等,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换一个店,又是小半个时辰。 ………… 周同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饮子铺门口,面前叠了几个吃光了糕点的空盘和几个空饮子碗,手边还放着一个大包裹,里面全是孙念采购的各种胭脂水粉。斜对面是一家成衣铺,孙念进去已经快小半个时辰了,按此前的规律,应该,或许,可能快出来了吧。 正当周同点的第八碟点心端上来的时候,成衣铺门口又来了一对夫妇,那妇人进了铺子,男人则也是过来饮子铺找个位子坐下,周同看得分清,此人便是前几日在岳州城外遇到的青皮首领。 那男子刚自坐定,也看到了周同,只是稍稍一愣,随即自行点单去了,看样子并不打算惹事。 周同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挑衅对方,毕竟与对方也不算有甚么过节。正当他又昏昏欲睡之际,耳畔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声音:“这位好心的大哥哥,你……你的糕点还吃吗?能不能给我一块?我肚子好饿。” 周同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女童站在他旁边,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如若不是出声说话,自己实是无法分辨是男是女。 那女童见周同凝视自己,心下有些害怕,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都是哼出来的,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周同见得她可怜,不由得同情心大发。他温言道:“小妹妹,来坐这里,这些糕点大哥哥刚好吃不完,还有这碗香饮子,你也一并帮大哥哥喝了好不好?” 那小女孩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周同递过来的糕点,犹豫了一下,才用脏乎乎的小手结过碟子,随即一手抓起便朝嘴里塞,塞了两块便被噎得无法下咽,偏偏还在不停继续猛塞。周同赶快端起饮子给她喝,一边温言劝道:“不着急,慢慢吃,吃完了还有!”说完朝店老板喊道:“再来一碟桂花糕,一盘卤猪手,五个肉包,清补凉也再来一碗!” 那小女孩也不知饿了多久,吃起东西来如风卷残云,颇有几分周同的气势。周同待得她稍微缓慢了一点,才开口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里大人呢?” 那女童听得周同说话,突然间豆大的泪珠就从眼角滚了下来:“我没家了,爹娘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周同听得难受,他又问道:“那你家还有什么亲戚吗?就是叔叔伯伯还有吗?” 那女孩摇头哭道:“没有了,王叔叔也不见了,一个都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5 周同见状,只道这女童家乡遭了灾祸,家人都死光了,他心中思考,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安置这女童?他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哪里想得出来什么好办法?难道带回赤城山,给师傅再找一个小徒弟?只怕自己要挨揍! 他一边思索,一边随口询问女童:“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大哥哥叫周同,你能告诉大哥哥你的名字吗?” 那女童抽泣了一会,这会勉强止住,又开始朝嘴里塞东西,不过动作要缓慢了许多。虽然有些怕生,但许是害怕周同不给她吃了,因此声音虽小,还是有问必答:“我,我叫田大妹。” 周同突然愣住,大妹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想了一下想不起来,只道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也不在意,随口又问:“那你以前的家在什么地方呀?” 那田大妹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哪里知道家在什么地方?她想了想:“以前的家……家就在村口。” 周同看着嘴巴不停的女童,突然发现这女孩五官有几分精致,要是干干净净的话,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他又问道:“村子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田大妹嘴里包着东西,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虽然小脸很脏,但也是非常可爱:“村子就是村子,没有什么名字啊?” 周同笑道:“原来你就是村口家的大妹啊……”他话刚说道这里,心中一道闪电划过,此前的一幕记忆突然浮上了脑海:那月湖村的村长田翁,指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说道:“他们家的铁蛋,还有村头铁牛家的大妹在去年夏天也被叼走……” 周同不由得喃喃自语:“村头铁牛家的大妹……” 田大妹眼睛突然一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怯生生地问了出来:“大哥哥,你认识我爹爹吗?我爹爹也叫铁牛……” 周同一伸手抓住女童的手,问道:“你爹爹也叫铁牛?你们家的村子是不是叫月湖村?” 田大妹被周同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回话,周同这才醒悟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他松开手,温言问道:“大妹,大哥哥认识一个叫铁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爹爹,他的家是在一个叫月湖村的村子,村外还曾经有一头大鳄鱼……”他灵机一动,想起田翁说的大妹是被巨鳄给叼走,如果此田大妹就是彼田大妹的话,必然会知道这么一条线索。 果不其然,女童一听到“大鳄鱼”三字,立刻叫了出来:“大鳄鱼!我知道!王婆婆就是被大鳄鱼给吃了的!” 事情至此,周同哪里还不知道这女童便是月湖村失踪的两名小孩之一?只是他搞不明白,几岁大的小女孩,是如何能离家独自一人来到岳州城内的?他又想起刚才大妹说的话,提到了一个人“王叔叔”,此人是谁? 他将女孩抱到凳子上,见这孩子一副还想吃东西却又不敢再要的模样,又另叫店主准备两碟桂花糕和两盘猪手打包,准备稍后再给女孩吃,毕竟他也知道,饿久了的人不能吃得太饱这个道理。 他将食物放到女孩面前,对女孩说道:“现在不能再吃了,这个你等再慢慢吃,不然会肚子疼哦!”那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嗯,谢谢大哥哥。” 周同又问:“大哥哥认识你爹爹,你爹娘不见了你,他们都伤心得很,并不是不要你了。你告诉大哥哥,你说王叔叔也不见了,王叔叔是谁啊?” 女孩眨了眨大眼睛,疑惑道:“王叔叔就是王叔叔啊!” 边上传来一声轻笑,正是那青皮首领,他坐得离周同不远,听得二人问答有趣,不禁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同也不介意,他意识到自己是了个傻问题,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告诉大哥哥,这个王叔叔认识你爹爹吗?他是怎么不见了的?” 女孩眼睛盯着打包的猪手,咬着指头道:“我爹爹当然认识王叔叔啊。有一日王叔叔说给我吃好吃的,让我跟他回家。我不敢去,我怕看到王婆婆,娘说鬼门要开了,王婆婆要回家……” 在女孩的叙述中,周同慢慢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女孩就是月湖村的田大妹,并不是如同田翁所言是被巨鳄所害,而是被王武带到岳州城给了一个叫什么“三爷”的人,然后又被这个三爷卖给了另外一个地方的人家。因为不耐打骂,又思念父母,这个六岁不到的女孩寻机从那户人家逃了出来,循着记忆孤身一人找回到了岳州城,其间不知道遇到多少危险,吃了多少苦,幸运的是此刻遇见了自己。 周同没有想到,月湖村那些淳朴的村民中,竟然有王武这样貌似忠厚,实则阴险的奸诈小人,事情原委显而易见,必定是此人贪图钱财,将人掳卖至岳州的人贩子手中,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个男孩是否也是如此?他心中沉思,要如何办理此案。须知此刻他已经是东卫总旗,完全有足够的身份及理由插手;成风临走前对他的劝告之言,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在此时,在旁边一直听他们讲话的那位男子,突然开口道:“这位兄台,我见你不是本地人氏,好心劝你一句,那熊三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你一个外乡人,莫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他压低声音,似乎很怕被别人听到。 周同撇了他一眼,冷笑两声:“这位兄台请了,多谢提醒。不过你我非亲非故,如何担当得起兄台冒此大险来警示于我呢?莫非兄台不怕那熊三爷的手段?”他对此人印象颇为不好,因此也是话中带刺。 那男子被周同的话语呛得咳嗽了几声,再说话时便有些尴尬:“兄台休要多想,在下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也没做什么有违天和的事情。如若兄台不愿意听,就当在下刚才什么话都没说。” 周同怒道:“甚么叫甚么话都没说?你刚才分明说了,要不要我大声重复一遍给你听听?”他故意作出一副冲动易怒的样子,果然唬住了对方。 那男子慌道:“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唉,算我多嘴,这里给兄台陪不是了。”说完竟然起身向周同一揖到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6 周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脸上神色稍缓,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随后在他肩头一按,那男子立刻身不由己地坐到了凳子上。 周同坐在他对面,双眼如鹰隼一样盯着对方,缓缓说道:“我也不惧那什么鸟熊三爷,你将你知道的情况说来听听。”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拿在手中把玩。 男子眼见得那一小块银子在周同手中随意变幻形状,苦笑了两声,才低声说道:“此处人多而杂,可否换个地方再讲?” 周同一挥手:“我看你也是条汉子,怎的这般胆小怕事?就在这里说罢!” 那男子不敢违背,只好低声一一道来。 原来那熊三爷乃是岳州城内有名的豪强,家中有良田千顷,有个女儿乃是岳州团练使的正妻,家中有一子还在衙门当差,因此交游广阔,门路极广。不光在官府中说得上话,也在洞庭水贼中颇有几分关系。 男子名叫胡石,祖上也曾发达过,但到了他父亲的时候,家道中落,最后只给他留下了一间老宅和三间铺子便一命呜呼。胡石平日靠收租度日,小日子也不算差。 当时关扑之风盛行,手中颇有余钱的胡石自然也爱好关扑,市场与人小赌几把。几年前他家地段最好的一间铺面被熊三爷看中,胡石自然不愿意出售,结果没多久便被人设计从赌桌上输了出去。 胡石后来得知,给他下套之人便是熊三爷家的师爷,心中虽然悔恨却也奈何对方不得。其后家境每愈况下,便越发记恨上了对方,暗中搜集对方的各种不法之事,也曾数次匿名举报到官府,但全都石沉大海,反而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今日陪他家娘子出来逛街,听见周同二人话语中提到了熊三爷,他心中思量,想故意试探周同一番,哪料却踢到了一块石头上,伤了自己的脚。 胡石苦笑道:“好叫兄台得知,那熊三爷指使自家师爷巧取豪夺,岳州城哪个不知?但他偷偷买卖人口之事,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在下。” 周同沉声问道:“他是如何买卖人口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胡石道:“我关注得多,自然便发现了端倪。他们家管家关二,有个弟弟叫关五,以前也和我时常厮混。有一次这厮喝醉了和我吹牛的时候提到了一句话,让我多留意哪里有小孩; 我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但后来陆续听说十里八乡都有小孩丢失,这才想到了关五身上。多方打听之后才得知:原来关五关六两兄弟在他兄长指使下,到处收集女童给熊三爷享用,后来便连男童也要,卖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家。 我将此事录下,寻机丢入衙门,但事后官府没有任何动静,那些人到现在也都还逍遥自在。” 他看着田大妹道:“这个女童,想必算是运气好的,没有没送入熊府,否则早已被丢到城外乱葬岗中去了。” 田大妹睁大了双眼,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周同脸色越发阴沉,那熊三爷贩卖人口,奸淫幼女,杀人抛尸;这岳州官府包庇掩饰,东卫竟然也不处理,这又是何故? 田大妹见周同脸色难看,心中害怕,肚里又已填饱,便想要偷偷溜走,却被周同喊住:“你跑哪里去?休要乱跑,回头我带你回家去找你爹爹和娘亲去。”田大妹不敢再跑,只好又爬上凳子。 斜对面的成衣铺门帘掀开,孙念手上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出来,满脸的喜悦。身后一个妇人的声音还不断说道:“贵客慢走,贵客再来!” 她一眼见到对面的周同,立刻高兴道:“没想到岳州城这种地方居然还能买到这么漂亮的……”话音未落,便发现周同阴沉着一张脸,也看到了旁边坐着的胡石和田大妹。 “这是怎么了?”孙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周同并不是冲着自己生气。 周同气愤难耐,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听得孙念泪光盈盈,怒火中烧。 孙念按下胸中杀意,对周同道:“同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莫忘了成大哥对你的交待。现在先得将大妹安顿好,正好这里就有衣服卖,我先带她去选几件。” 她本身也是在襄阳出了名的惹事生非,好打不平,时常溜出家门锄强扶弱。因得家世庇佑,那些被坏了好事的大户人家对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反而众口一词地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此刻听到如此恶行,心中怒意早已升腾,只是因为碍着有外人在,强自暂压了下去。 周同点了点头。孙念蹲下身子,温言对田大妹道:“大妹乖,来跟姐姐一起,去给你选几件衣服好不好?” 田大妹偷眼看了看周同,见周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姐姐去吧!”这才滑下凳子,和孙念一起进了成衣铺。 不多时那胡家娘子出得门来,却是两手空空,显见得是没选中东西。胡石见状连忙起身和周同道别,夫妻二人随即离开。 又不多时,孙念带着田大妹出来,手上又多了一个包裹。日头既也偏西,两人也没有心思继续闲逛,于是回到酒楼小院,让人打来几桶热水送到西厢。孙念带一个脏兮兮的田大妹进去足足半个时辰,总算带出来了一个干净清爽的小姑娘。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二人便带着小女孩来到前面的酒楼用饭。周同固然是一如既往的风卷残云,那田大妹也是吃的狼吞虎咽。一桌子的饭菜,倒有八成半进入了周同的肚子,一成多是女孩的功劳,孙念心情不好,只是随便动了动筷子。 将女孩安顿到西厢房,孙念来到周同房间,见周同正在收拾行李,她坐到边上开口问道:“这件事情,同哥你如何打算?” 周同头也不抬,闷声回道:“还能如何打算?等天色再晚一些,我便潜入那熊府打探,看看那胡石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便罢了,若是真的……” “那便怎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7 周同沉吟了半响,最后才道:“若是真的,我便将此事禀告成大哥,让他来处理。”他双眼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究竟好还是不好。 孙念双手一拍:“便是这样最好!”她又温言对周同道:“我初听此事,也是恨不得立刻将那几名狗贼杀了干净,但……咱们……虽说你进了东卫,但这岳州城不知被别人经营了多久,我二人毕竟势单力薄……我怕你又像上次一样……我……” 周同直起身子,看着孙念那精致的小脸,脸上那纠结的神情,心中只感到无比温柔。他心中一阵悸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孙念的小脸,无师自通地吻了下去。 孙念被这突然的袭击震惊得惊慌失措,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周同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这气息让她沉湎,让她双腿发软,却又全身僵硬,无法抵抗。 过了良久良久,双唇这才分开。周同轻轻将孙念拥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四娘,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孙念伏在周同怀里,只发出细若蚊蚋的一声回应。 周同又道:“等到了襄阳,我……就去你家里提亲……你说我会不会被你爹爹打出门来?说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抢了他的宝贝女儿。” 孙念这次却是连蚊蚋之声的回应都没有了。 周同奇道:“四娘?”他将孙念身子搬正,发现孙念双目紧闭,脸蛋、耳根、脖子一片羞红,却原来是早已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周同心底暗暗好笑,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便又轻轻将孙念拥入怀中,两人一言不发,就静静的感受彼此的心跳。 一阵清风卷过,桌上的蜡烛悄然熄灭,皎洁的月光洒入室内,只衬托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安宁、美好。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院子外隐隐传来净街的鼓声。孙念轻轻挣脱周同的怀抱,低声道:“同哥,时间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 周同奇道:“你换衣服作甚?我一个人去便是。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去去就来,费不了多少时间。” 孙念呸了一声,佯怒道:“刚才有人说要和我永远不分开的,不知道是哪个野小子说的胡话?” 周同张口结舌,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五月的岳州,夜晚还算凉爽;月光皎皎,本应是乘风纳凉、与佳人幽会的好时机,可周同约同佳人,却干的是大煞风景的事情。 他仗着自己有东卫身份,无视巡夜官兵,据那胡石所言,很快便来到东城的熊府之外。 岳州东城乃是本地官宦人家集中所在之地,相对于西城的喧闹以及南城的贫困,此处显得十分洁净。与其他各处不同,此地的宅院均为白墙青瓦,朱漆大门,家家户户门口都挑有两盏气死风灯,即使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也可以确保道路通明。 二人趁街上无人巡逻,径直来到街口北侧第五家,也就是门口有一对石狮的宅子,果见门上牌匾上两个鎏金大字:熊府。 两人绕到宅院后墙,周同侧耳细听了几息,竖起单掌示意孙念。孙念见他神色古怪,不知道听到了甚么,也没开口询问,只是静静等待。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周同才轻声说道:“没人了,我先送你上墙!” 熊府的围墙要比周围宅子高出一截,约有两丈余高,如无工具,常人实难攀登,但对二人而言并不是甚么难事。孙念稍稍后退两步,将剑取于手中,纵身跃起,左足在周同右肩上轻轻一点,身形如飞天一般冉冉升起,轻轻巧巧地落在墙头,无声无息。 周同在心中暗暗喝彩,孙念身法优美素雅至极,他可学不来。他紧了紧背上背的长刀,有模有样向后退了两步,随即纵身往前,借着前冲之力脚尖在墙上连蹬数下。未料到他力量增长过快,这一下用力过猛,身子一下冲出墙头,孙念赶快伸手递给他抓住,这才没有直上直下的落下。 他这一下虽然弄出了一些响动,但好在周遭无人,让周同庆幸不已。 两人从墙头跃下,各自取出面巾系上,顺着墙根朝主屋摸去。他们此行主要是为打探消息,并没有准备好要大开杀戒,因此必要的掩饰早已准备好。 此时已无房间还亮着灯火,好在主屋位置明显,两人在墙头便已锁定了目标,不至于向无头苍蝇一般乱闯;还隔得老远,孙念便听见鼾声如雷,正从前方的主屋传来。 两人来到屋外,孙念轻轻拔出长剑,想将门闩挑起,却不知那门闩被什么东西卡住;周同挥手示意她退开一些,自己将手按在门上,稍一用力,只听门后传来“咔擦”一声,那如雷的鼾声也戛然而止。 周同还待再等一会,让床上之人重新沉睡;还好孙念经验老道,径直推门而入直奔目标,果见得一个人影从床上跳起,朝桌边扑去。孙念反应迅速,手中长剑一横,便欲一式追风剑朝黑影迫去。 哪料得身后一阵恶风,旋即便见周同的身影从自己身后窜出,后发先至,刹那间便抓住那人影的衣襟,硬生生将那人拖了回来,另一只手便握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被周同握住脖子,只感觉对方大手如同铁箍一样坚定,吓得魂飞天外,不敢强行挣扎,只是低声苦苦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要何钱财尽管取走便是,在下绝不敢声张。” 周同将人提到门口,就着月光一照,见此人方面大耳,颔下三绺胡须,相貌堂堂,正是胡石所言的熊三爷。 孙念粗着嗓子,低声恐吓道:“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多说一个字,立刻将你狗头砍下来。” 那熊三爷立刻闭嘴,生怕惹怒了强盗,自己不免性命不保,只在心底不停祈求,希望这两名强盗只为求财而来。 孙念见他老实,心中稍定。她以前虽然时常打抱不平,但像这样潜入人家的事情可从来没做过。和周同这一路摸来,她既觉新奇,又是紧张,此时握着长剑的手也有几分不稳,口中更是干涩。 她咽了口唾沫,稳了稳心神,这才威胁道:“熊三是吧,你要是想好好的,便老实配合我们。我且问你,被你四下买来的小孩,现在都在哪里?” 熊三爷听得问话,见此二人不是为钱财而来,却问起来孩童的事情,他心中疑惑,却不敢有半点怠慢:“二位英雄,那些小孩都被在下送到江陵府去了,莫非是下人不懂事,冒犯了二位英雄的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8 周同手中一紧,沉声道:“敢不老实?你是不想活命了!” 熊三只觉得脖子上的大手突然收紧,捏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闪过一道念头:“脖子要被捏断了!”手上赶紧不停摆手。 周同稍稍松手,那熊三爷赶紧回道:“二位英雄勿怪,在下绝不敢乱说,实是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所有的小孩确实都已送到江陵,是在下亲自送过去的;如果二位要寻找何人,在下一定全力配合,绝不有半点推托。” 周同与孙念对视了一眼,均觉得此人所言不似虚言。 孙念出声问道:“将所有小孩的消息都说出来!男童几人?女童几人?都是何人何时送到你这里来的?” 熊三赶紧说道:“都是男童,没有女童,一共三十……四十余人,在下记得清楚。都是在下府中管家关二的两个弟弟送来的,就是关五和关六,至于何时送的,小人委实记不太清,只记得前年有二十几人……去年十七人,今年还只四人……三月初送来的,不知是不是两位英雄要找的人?” 两人听到这里,均是奇怪:此人不似强硬不开口之人,为何所言的内容和胡石所言出入甚多,莫非其中有甚么蹊跷不成? 孙念低声又问:“为何全是男童,没有女童?” 熊三见此二人没有伤害自己,只是一昧追问小孩下落,于是稍稍镇定,说话也有了几分条理:“二位英雄,非是没有女童,只是因为东卫言明只收男童,在下也不敢反对。”他心下既定,便开始想法自救,故意不经意间点出自己和东卫有着密切的联系,乃是听从东卫行事,想以此给面前两个蒙面人带来一些忌惮。 周同听得奇怪,此人所言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难道孩童失踪乃是东卫有人在背后指使,莫非这便是为何官府没有追究的原因?他追问道:“为何东卫只收男童,那些女童是不是被你杀了?”想起熊三奸**杀幼女,心中杀意大涨,手中力量也渐渐加强。 熊三突然感到身子发冷,喉咙锁紧,他盯着那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从对方双眼中感到了阵阵杀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没有的事啊英雄!我哪里有杀过人?哪里来的什么女童?” 孙念逼问道:“你买了那么多女童,那些女童何在?” 熊三眨了眨眼睛,感到莫名其妙:“这位英雄,我没买过女童啊?买女童作甚?又不能使唤,东卫也不要啊!” 周、孙二人越发感到奇怪,难道那胡石的消息有误?两人又对视一眼,还是周同问道:“你买这些孩童送给东卫,可知有何目的?事情的原委给我细细道来。” 熊三答道:“英雄明鉴:在下也是迫不得已。前年中秋刚过,便有自称是东卫之人找上门来,吩咐在下……” 亏得他也算口齿清晰,很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原来东卫之人找上门来,乃是看中他在本地的势力。 这熊三乃是本地最大的盐商,在黑白两道上没有一定的势力的话,显然不可能守住这份家业;而盐要从水路运输,因此也和水上的那些水贼有着联系。东卫来此,一是为发展熊三为外围下线,以便打探水贼的消息,二则是让熊三帮忙寻找一些合适的孤儿,纳入东卫从小培养,如此做法的好处自然是这样培养起来的人对东卫的忠诚度极高,也是东卫一直以来的做法。 熊三摄于东卫威名,又能借此良机靠上这么大一座靠山,自然不敢推辞。他受命以来,也算是努力,提供了不少关于水贼的情报,也四处找寻孤儿送至东卫,只是经过两年的搜寻,今年能找到的孤儿很少,熊三害怕东卫认为自己消极怠工,已经派关五关六去外地城镇寻找。 他倒是牢牢记住东卫的警告,绝不敢拐带或贩卖男童。对此孙念倒是没有怀疑,相比于熊三的身家,也绝无胆量在这种事情上惹怒官府,何况还是传说中那能止小二夜哭的东卫? 周、孙二人已经可以确定胡石处取得的情报有误,现在的情况或许是关氏兄弟背着熊三私底下干了这些勾当,或许是胡石打探的情报有误,还有可能是胡石所提供情报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也许因为二人有仇,以此来陷害熊三。 孙念使了个眼色给周同,故意沉吟道:“难道是你这个主人管教不严,关氏兄弟见财起意,因此贩卖女童?”周同接口道:“你纵容下人,一样该死!” 熊三赶紧叫屈:“两位英雄啊,咱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这关二在我家管事从我爹那时就开始了,关五关六兄弟几乎等同于我这里的家生子,绝无胆量敢背着在下做这等事情,何况他家中老母尚在,这几兄弟或许在外面有些骄横,但也是个孝顺之人,绝不敢高堂还在之时便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还望两位明鉴。” 熊三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眼前两人并非是入室抢劫的强盗,而是专程来调查他为东卫收集孤儿之事。但不知为何,这两人总是提到女童,怀疑自己贩卖女童,难道是有人陷害自己? 他想到这里,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问孙念道:“这位英雄,为何总是认为我贩卖女童呢?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是被人误导?”他不敢向周同发问,是因为周同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仿佛一头噬人凶兽将他作成了猎物,随时便会将他撕为碎片。这种感觉让他舍弃了一切其他念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二人的提问,不敢有半句谎言。 孙念看向周同,周同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面黝黑的令牌,正面对准熊三:“你可认识这令牌?” 熊三一见令牌,顿时大喜:“原来是东卫的大人!在下不知两位大人驾到,多有失礼;在下所言,句句为实,绝不敢有所欺瞒!”他见得两人乃是东卫中人,心中反而一松,盖因他自忖自己的确没有违背过东卫的指令,也算是尽心尽力,当不至于被无辜问罪。 周同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便起来说话,休得大声。”当下松开熊三。 待熊三点亮蜡烛,周孙二人坐在上座,熊三站在下首,双手下垂,一副老实模样。 孙念道:“不必如此,你乃是主人,坐下便是。” 熊三应道:“是。”这才寻了座位坐下。 两人既已亮明身份,也没必要再行蒙面,两人都将面巾取下,熊三虽见得两人年岁均是不大,却也仍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周同向熊三问道:“你方才所言,真假与否暂且不提,我来问你,你可认识胡石此人?” 熊三赶紧道:“未知大人所问胡石,可是西城士子街的那个胡石?” 周同皱眉道:“他家住何处我到不知,但此人当是本地青皮,可是你说的那人?”当下将胡石的相貌描述了一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9 熊三听完,回答道:“便是此人,在下认得。此人本是本地大户,因其好赌,使得家道败落,其父也被其活活气死。数年前他家还有十几间铺子收租,现今好像已经没有几间了,也全是被他给输光的。现在听说迫不得已,纠结了一帮人在水上讨生活,做些水上的勾当。” 周同不甚明白,但孙念却是很清楚,所谓“水上的勾当”无非就是做那杀人劫财之事。这岳州城比邻长江,又靠洞庭,每日里水上来往船只多如过江之鲫,胡石熟悉地势,想要在僻静之处杀人沉船、抢劫财货,确是轻易而举之事。休说胡石,便是眼前的熊三,此等勾当只怕也做了不少。只是此等事情难以核实,孙念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 因此她打断熊三的话语,直接了当的问:“这胡石可是与你有怨?” 熊三愣了一愣:“我虽知有此人,但与他素无往来,何谈仇怨?”他顿了顿,突然恍然:“若说怨怼,或许与一事有关。他曾以一间店铺作抵押,与我借了三百两银子,说是要去做什么生意,我想都是乡邻,也不好不答应,便答允了他的抵押。但后来听说他根本没有去做什么生意,而是又去赌博,将银子都输了精光;,押到期他也未曾来赎回店铺。莫非就是因为此事让他对我不满?难道是他在构陷于我?” 孙念心中冷笑:此人一旦自觉安全,说话便不尽不实。一间店铺的价格,便是在这岳州城内较为偏僻的地段,也绝不止三百两白银,如若地段好些,七八百两甚于上千两也属寻常,这熊三相当于只用了三百两银子便盘下来一间店铺,那胡石心中不生怨怼才是怪事一件。 事情到此算是大致水落石出,熊三算是被胡石冤枉,平白让自己二人白跑一趟,虽然还算新奇的事情,但若是遇上胡石,必然还是要给他一个好看。只差田大妹被拐带一事没有了解,但只要将人再带回月湖村,抓住王武,事情也就会真相大白。 二人吩咐熊三不得声张此事,周同扯虎皮拉大旗,将自己二人调查此事说得是非常重要,都快上升到了危害大汉安全的高度。熊三自然满口答应,表示一定守口如瓶,自己今晚睡了个好觉,从没见有人来过云云,两人这才放心离开。 临走之时,孙念见周同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语想要同熊三说,但最终还是放弃。她心中好奇,等出了熊府,问起此事,周同却是期期艾艾,顾左右而言他。这更是激起了孙念的好奇,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周同;周同装作被逼急了,脱口而出道:“那熊三的一个小妾在花园里和人私会,你说你一大姑娘怎么就什么都好奇呢!” ………… 次日周同便要出发,因为要将田大妹带回月湖村,孙念也不便再继续坚持要多呆几日。用过早饭,辞别贺掌柜,三人便朝月湖村赶去。孙念和田大妹合乘一骑,周同独乘一骑,那马却是贺掌柜不知从哪里调来与他二人代步,言道不用时只需将马存放于某处驿站,自然会有人送回,其他不需多管,周同自然是欣然笑纳。 月湖村到岳州城只百余里路,来时只花了两日功夫,这躺返程因为虑及田大妹年幼体弱,便多花了一日,到第三日傍晚时分才抵达村子;好在田大妹乖巧异常,不光不哭不闹,还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孙念心中大是爱怜,几乎不愿将她送回家了。 果然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之时,孙念怀中的田大妹便大呼小叫起来:这棵树她曾经从上面掉下来过,在那边的山坳里面,虎头哥哥遇到了一条大蛇,幸好没被咬…… 三人刚进村子,田大妹便迫不及待地从孙念怀中挣脱,滑下马背,朝附近的一个小院冲去,一边跑一边喊:“爹!娘!我回来了,大妹回来了!”屋中传来桌椅打翻的声音,一汉子与一妇人踉跄出门,见得果然是自己的女儿,两人喜极而泣,一把扑过去将人死死抱住,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周、孙二人翻身下马,只在一旁看这一家人团圆,也不出声打搅。周围的邻居陆续出门,见得死而复生的田大妹,都是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周同见围观人群中有一汉子乃是和他一起去捕杀巨鳄的,挥手将他招了过来,请他去请村长田翁,那汉子答应一声便跑了开去。 过不多时,田翁匆匆奔来,身边跟着刚才的汉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他远远望见周同,便朝周同行礼道:“多谢恩公相助,寻回大妹,让铁牛一家得以团聚,老汉代表全村百姓再次感谢两位的大恩大德!”说说快步迎上前来。 周同也迎上两步,谦逊道:“田翁无需如此,小子也不过只是恰逢其时罢了;大妹一家此番算是苦尽甘来,希望他们一家今后都能平平安安的过上好日子罢!” 眼见田翁又要行礼,周同赶紧制止道:“田翁且住,小子还有一事需要询问于你,不知那王武现在何处?” 老村长道:“适才我来之时,见得王武匆匆回家,此刻想是在家里。” 周同道:“既如此,还请田翁带路,去王武家一趟。” 月湖村本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子,从村头到村尾不过几百步,王武家距离村口也不远。周同二人不等那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冷静下来,与田翁及那两人一起来到王武家门口。 那年轻人喊道:“王武在吗?有贵客上门,还不出来迎接?就是上次的周大哥、孙姑娘回来啦!” 两人来不及制止,也不及解释,孙念飞起一脚踢开半掩的院门,周同随即冲了进去。 院内的正屋屋门也是半开,周同冲进去左右一看,只见地上有一些散落的家什,屋内空无一人。他暗道不好,随即返身出了屋门,弓腰屈膝,原地一个旱地拔葱,纵身便上了屋顶。 寻常农家的屋子都不甚高,也就丈余出头,周同这纵身一跃何止一丈?直看得后面进院的田翁几人目瞪口呆,几疑是神仙下凡。 周同四下一望,果见村尾处有几道人影往外而去,奔行甚急。他心中一喜,招呼孙念一声:“你与村长解释。”话音未落,人已不见;等最后一个“释”字出口,他早已窜出了数十丈开外。 那几道人影果然便是王武夫妇,带着两名孩子仓皇逃窜。他适才听得村头有人大哭,也随人群过去看热闹,刚好遇到去请村长的王七正给赶去看热闹的村民解释,说是此前的除鳄的两位大侠带回了田大妹。王武唬得魂飞天外,他料到自己干的坏事必被揭穿,不敢再留,匆匆赶回家中,扯着婆娘孩子和家中不多的钱财便朝村外逃去,心中只盼赶紧逃得越远越好。 他婆娘埋怨道:“他爹,你这是作甚哩?家里门都还没锁上,这是要往哪里去?”王武也不解释,只是阴沉着脸一个劲朝前催促。 刚出村不远,王武便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脸色大变,回头就见得周同已从村口冲出,速度快逾奔马,只几个呼吸,便停在了他身前。 王武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啊,原来是周小哥,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周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慢开口道:“你媳妇孩子都在这里,我就不动手了,你自己回去罢!” 王武媳妇大惊:“周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王武怎么了?”一边将王武护在自己身后,“我跟你说,你不要因为你是大地方来的人就想欺负我们,等下我喊一声,全村的人都听得到!” 周同却不回她,只是盯着王武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带把的,难道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你知道逃不了的,若是不想牵连家人,便自己乖乖的罢。”他双手抱胸而立,浑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王武脸上青红变幻,最后咬了咬牙,一把推开自家媳妇,上前两步对周同道:“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他们并不知情,休得牵连他们!” 事情了结,周同二人休息了一晚,本待一早出发,但架不住村民的热情,一直到用完午饭后才重新上路。至于那王武该如何发落,已是不关他二人的事了,周同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不要祸及家人。但想来如无意外的话,王武的媳妇以及两个孩子在月湖村已经无法继续生活,村民们控制了王武暂时没有送官,试图能通过他找回另外一个被其拐卖的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0 孙念骑在马上,一脸的闷闷不乐。短短的几日相处,她已然将小女孩当做了自家妹妹,此番离开,想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心中舍不得走,昨日里便曾数次想要和周同说再多呆一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同见离开月湖村以来,孙念都不怎么搭理自己,知道她挂念田大妹,心情不好,于是便没话找话说:“四娘,等过几日便要去你家,我现在心中就开始有些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孙念白了他一眼,爱理不理的回道:“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心中还更慌!” 周同嬉皮笑脸的说:“那如何使得?要是不去,回头我不是要被通缉?拐卖人口,可是要被判流三千里的!” 孙念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默然不答。周同见状,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四娘,我再与你说一件事,你可得答应我不能生气。” 孙念没好没气地说:“有话便说,不想说就算了。” 周同也不着恼,他笑嘻嘻看着孙念道:“那日晚上我见着了一只奇怪的猴子,可惜你没见到。” 见孙念毫不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道:“那只猴子奇怪得很,腿长得很长很长,但却不见得上半身?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定睛一看,你道是如何?哈哈,原来是我的四娘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般,让我看花了眼!”说罢哈哈大笑,纵马疾行。 孙念恨得咬牙切齿,怒道:“周同你这个混蛋,这么快就忘记熊府的教训了?让我追上掐死你。”随即也是提缰追赶。 周同远远大笑:“上次是你自己非得追问,我才说的,你居然还敢扭我的耳朵,本总旗大人没有还手对付你一小女子,便已经是宽宏大量得很的了……” 二人你追我赶,嬉戏打闹,直到路上行人渐多,这才缓了下来,原来是已经到了华容。经此一番打闹,孙念心情也好转过来,此时日头尚早,但二人既不着急赶路,便早早打了个客栈。 客栈小二见二人风尘仆仆,问其乃是要往北上,不禁和同伴感慨:“未曾想那虎闹得如此之凶,这才几时?北上的客人便不敢再行。不过也好,便宜了我家客栈生意。” 周同听得眨了眨眼睛,他唤过小二,好奇问道:“小二哥,你刚才说什么话来?城外在闹大虫?莫非这里也有个景阳冈,也有个‘三碗不过岗’?” 小二笑道:“客官说笑了,那景阳冈、武二郎可是故事里讲的,能赤手空拳打死大虫,这世道上哪有这等人物?不过这闹大虫却是真的,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了,就在城北北上的必经之路,说是害了好几个人呢。” 周同笑道:“你这小二哥,莫不是拿话来唬我?我从石首过来也没几日,怎的便没见到那吃人的大虫?” 那小二见周同不信,也不愠怒,只是笑着解释:“此事全城皆知,客官随意一问便可确认,我何苦骗你来哉!客官没有遇到也不奇怪,想是客官吉人天相,那虎不敢冒犯呢。”他不敢得罪客人,因此便捡些好听的话来说。 周同听得肚里好笑,从怀里摸了十几个铜钱丢过去,一边下楼一边好奇地问道:“官府怎么说的?没派人去捕杀吗?” 店小二得了打赏,满心欢喜,朝前快步用袖子擦了条凳子,又从肩上取下白巾擦拭桌面,手上不停,嘴里回答周同得问题:“官府这次动作倒是很快,初始听说有恶虎伤人,便组织人手上山搜寻;只可惜那大虫狡诈奸猾,见得人多便不现身,因此一直未曾寻到。但每每搜寻队伍一回城来,便又有行人遇害,县衙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出了通告提醒北上商旅行人小心,同时也已向朝廷请援,只是不知何时才有下文,现下那蘑菇岭,已经被人称为巨虎岭了,听说那恶虎足足有四五米之长,乃是一头虎王!。” 周同来到桌边坐下。他听得有老虎出没,心中便开始盘算。他在赤诚山狩猎数年,黑熊老虎花豹也猎杀了不少,只是出来这几个月一直都没遇到这种大型猛兽,唯一遇到的巨鳄也是靠陷阱捕杀,难免便有些手心发痒;再加上即将要到襄阳去见孙念父母,还未准备礼物,本打算到江陵或襄阳城去采办,但也不知道能否买到合适的礼物。若能杀得此虎,既可以为民除害,又可解决礼物得问题。虎皮虎骨乃至虎鞭,都是不可多得之物,当作礼物也不至于给孙念丢脸。 他这边正思索间,门口有人大声说道:“师兄,你听啰,此地果然有猛虎,我们不算白跑了吧?” 周同循声望去,客栈门口进来四人。四人俱头带竹笠,身负行囊,背上还都背了个背篓,里面似乎装的都是些生药材。其中三人都是年轻男子,第四个却是三十多岁的汉子。 四人进得店来,先前说话的年轻人便操作一口浓浓的湘南土话大声问道:“请问刚才是哪位老兄在说大虫的呢?” 店小二见有客人进来,赶紧迎上前去:“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适才是小的在和客人说到这恶虎伤人的事,不知几位?” 那中年汉子温和地说道:“我们既是要打尖,也要住店的,你这里可还有空房?” 小二热情地介绍:“几位来得正好,刚好还有两间空房,若是再晚一些就没了,这些日子因为住店的人极多,这房也是才空出来……” 之前说话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啰嗦说道,急切地问:“那老虎是个啥子情况?我们可是衡山派的,专程为事此而来的。你说那恶虎岭还是巨虎岭是在城北哪里?那畜生最后一次伤人是在……” 店小二一边回答,一边引着四人朝楼上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1 周同点了一壶茶,等在桌旁。不一会听见楼响,孙念换了一袭士子衫下楼来,不待她坐定,周同便压低声音说道:“城外闹大虫,听说伤了好几人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刚才来了几人,说是衡山派的,也是为此事而来。” 孙念皱了皱眉:“老虎伤人?官府没出面吗?衡山派这种小门派,派几个人来能有多大用处?他们的手伸得倒是很长,也不怕惹到武当山?”她一连几个问句,似乎很看不起衡山派。 周同在出山之前,青城子曾专门给他讲了一些江湖武林中的情况,除却少林武当之外,着重介绍的也只有崆峒派以及河北沧州的武林世家,其余的门派只是稍稍提及了一些。就周同所知,这衡山派因为地处湘南,环境恶劣,人多好勇斗狠,因此抱团而成。与其说是个门派,不如说是帮会更合适一些,门派之中也并无什么厉害人物,也无怪孙念轻视。 周同低声调笑道:“你一小小弱女子,还敢看不起江湖门派?” 孙念却是一脸的坦然:“就这种门派,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本姑娘,哼哼。” 周同因为要去孙念家拜访,曾问过好几次孙念她家的情况,但孙念每次都没有正面回答过他。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孙家应是襄阳的大户人家,或许还是武林世家;家中除孙念父母外,还有几位兄长还有一个丫鬟唤作阿芸,其余他便一概不知,因此时时为礼物一事而烦恼。但孙念却道:“我回家去便是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了,他们甚么也不缺,还要送甚么礼物?”便不再理会。 此时见孙念如此口气,周同心中一动:“师傅从未提及过襄阳有什么世家,好像只有一个伏牛派,也算不得什么,为何四娘口气如此之大,似乎根本不将这些门派放在眼里?莫非他们家还是什么达官显贵?似乎又不太像!”他心中念头匆匆闪过,并未深思。 他和孙念商议:“咱俩不是要去你家嘛?我是想啊,要是能将这大虫作为礼物的话,虎皮可以送给你娘;虎骨可以算作你的几位兄长的礼物,练武之人嘛,这东西应该比较适合;至于我未来的泰山大人,虎鞭应该……啊呦,你又掐我!” 孙念本来听得颇为心动,她娘这几年来身体有些不好,若是带张虎皮回家的话到也恰当,但听到周同后面的话,顿时羞怒交加,忍不住又偷袭了周同一次。 周同压低声音,一脸的悲痛欲绝:“我为了你父你母你兄长,都要去和吃人恶虎拼命去了,你还如此对我!想我堂堂男子汉,何为你这小女子作马牛!真是上天不公,呜呼哀哉!” 孙念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低声道:“你又作怪,能不能好好的?”她朝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没有引起关注,这才给自己倒了杯茶,对周同道:“猎虎还是算了,咱们有银子,掏钱买就是了,何必去冒这番风险?你刚才才说了,要去拼命的。我不同意。” 周同又待劝说,孙念只是不应。二人点了一桌饭菜,正慢慢享用,楼梯响起,周同见得那衡山派的四人下的楼来,依旧背着背篓,手上各拿兵刃,要了十几个包子便匆匆忙忙出了门去,也不知道是否是连夜出城去寻找老虎去了。 到得天色将亮,周同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凝神细听,正是那衡山派的几名弟子返回。似乎是有人伤了,赶着回来疗伤,好容易挨到城门打开,客栈却又还没开门。 他既已醒来,便不想再睡,于是起身下楼去看个究竟。 到得楼下,只见有人乱哄哄的跑来跑去送水送东西,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躺了那名中年汉子,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此刻双目紧闭,满脸金纸。两名衡山派弟子在旁边满头大汗地替他处理伤口,另外一人却不见踪迹,不知是去请大夫去了还是没能回得城来。 周同凑到边上一看,只见其胸口处的伤口纵横交错,尽是爪痕,深可见骨;左臂上有一一大块皮肉被撕掉,左腿裤腿撕裂,裤子和鞋都已经被血液浸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几处伤口只是被勉强止血,仍不时有血液冒出,周同一看便知,这汉子伤势过重,应当救不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两名衡山派弟子便哭天抢地起来,那师兄显然伤势过重已然死去。恰好另一名衡山派弟子背着一人奔到客栈门口,正是昨日话多那名师弟,他们入城之后便分作两路,此人乃是去请大夫的。此时在门口听得哭声,顿时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涕泪俱下:“都怨我啊!都怨我啊!要不是我,师兄也……呜……呜……” 他辛苦背来的大夫也跌在地上灰头灰脸,有人赶紧去将他扶了起来。 客栈的掌柜过来劝道:“几位客官,这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日子,还是不要哭了,赶紧处理后事吧。”掌柜心中着慌,自己开店乃是为了赚钱,有人死在店里乃是大大的不吉利,他着急趁现在人少的时候赶快处理完。 周同旁观了一阵,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见孙念还没起床,客栈大堂又乱成一片,于是便转身出门,自个儿先去寻了个包子铺将肚子填饱,然后替孙念带了一笼蟹黄包,一份芝麻汤圆,提着回到客栈。来回花了半个时辰不到,客栈便恢复了清净,他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 孙念此时已洗漱完毕,正在客栈大堂中独自一人用餐。周同见状,干脆也再点了几分糕点,两人一起一边进餐,一边给孙念讲述适才发生的事情。孙念听得师兄死后那三人大哭起来,不禁感慨:“我小的时候,仿佛有一阵子也时常听说有老虎下山害人。对了,我想起来了,阿芸他爹爹本也是我们那出名的猎手,也是在捕杀老虎的时候,被老虎反扑,失足跌下山崖摔成了重伤,刚送回家去便断了气,只余下了娘俩两个人,真是好惨。同哥,你说这世上的老虎怎的就这么多呢?要是能有人将这些该死的畜生都杀光了多好,这样就不会有人被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2 周同笑道:“这有何难?须知洒家便是此类猛兽的苦主,在洒家面前,任它是条饿龙也得给我盘着,是头猛虎也得给我趴着。若是女侠不高兴,洒家还可以让它作揖打滚,逗你开心呢!” 孙念笑道:“作揖打滚的老虎我到没见到,却见到了一条小狗在我面前摇头晃脑,逗我开心呢。” 两人说笑间,声音不免就稍大了一些,惹恼隔了一张桌子坐了一个老者,他听得周同之言,不禁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道:“年青后生说话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当心闪了舌头。” 周同扭头望去,见是一身着简朴长袍老者,正神色肃然望着自己,旁边还有一老仆。他起身来到老者面前,行了一礼,正色道:“这位夫子,小子不知如何冒犯了夫子,还请指教。”说完又行了一礼。 那老者见他执礼甚恭,脸色稍霁。他捻了捻下颌的胡须,点头道:“孺子可教!须知那猛虎乃是食人猛兽,凶猛无比,常人岂能抗之?你不知其凶猛,便在此口出狂言,岂非是不知天高地厚?” 周同本见得这老者一脸正气,以为自己言语有不检点之处,故此放低姿态来请教,谁知对方竟然是看不起自己的武力。他不禁失笑道:“夫子误会了,在下所言虽有些夸张,但也并非妄言。在下乃是猎户出身,亲手猎杀的各种猛兽,也不知道有多少了,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几头大虫。” 哪料那老者听完周同之言,捻须点头道:“原来是山野村夫,粗鄙之人,怪不得性情如此。去罢,老夫不愿与你多言。”说完冲周同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 周同大是愤怒,他待对方甚是客气,自问没有出。 她以前在家,时常和贴身丫鬟阿芸斗嘴。两人情同姐妹,她也不曾用大小姐的身份压人,因此斗气嘴来也分外激烈,勉强算得上是久经沙场。她深知这与人斗嘴,第一条便是要显得自己对对手不屑一顾,越是这样,越能激怒对手,从而取得胜利,此时便是如此。 她是如此,那新任御史一生功力全在两片嘴皮上面,岂能不明其中诀窍?那老者见孙念姿态,便知遇上了劲敌,当下不敢怠慢,同样是脸上不屑一顾:“至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圣人经典。在家能修身养性,入朝可匡扶社稷。其中道理,岂是小小村夫能懂的?” “手无缚鸡之力,嘴可匡扶社稷,老先生可真是老而弥坚,在下自愧不如。可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下实在不知不靠村夫,仓廪如何能实得起来,这礼节又从何而来,老先生可能教我?” 老者一愣,孙念这问题非常简单,但他却从来没想过,一直以来都只是认为这话是圣人教导的治国之道,当权者要重视生产,却并未朝这个方向想过。 孙念不待他回答,又继续逼问道:“‘圣人以身体之,力行近乎仁’又是何意?” 见对方呆呆不答,孙念毫不留情:“老先生肩不能挑担,手不能缚鸡;既不能身体力行,也无力推行教化,偏偏曲解圣人之意,作那无知之言,正所谓:天生万物,必有其用。村夫御史,孰更高贵未为可知。恶虎伤人为祸尚有猎户可以捕杀,若是监察百官的御史作恶,又有谁能制止? 在下言尽于此,这便告辞。” 孙念快速说完,见对方脸上阴晴不定,于是不在多说,昂首挺胸出了客栈。周同在一旁听两人争吵,正云里雾里间,忽听孙念说完告辞便往外走,他“哎”了几句,见孙念头也不回,赶紧追了上去。 周同快步跟上,见孙念仍是快速前行,他赶紧劝道:“四娘,那老头胡言乱语,你理他个甚?不要生气了!你这是朝哪里去?” 孙念一边疾行,一边低声解释:“我哪里生气了?我的傻哥哥,你没见那老头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们要不赶紧跑,等下若是那老头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不得赖上我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3 她脚下七弯八拐,绕来绕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县城就那么点大,绕来绕去也就那些地方,两人最后没有办法,冒险潜回客栈,没见到那老者和老仆,也不知道是回房了还是去就医了,两人可管不了那许多,回房取了行李便结账上路。 两人出得城来,已是正午时分。北上商旅一般都躲避日头,早早便抱团出发,更不说此时还闹虎灾,因此一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 两人牵马前行,周同肚里饥饿难耐,不禁有些懊恼:“适才应该在城里用过午饭,再行出发的,再不济也该买些干粮、卤肉上路,现在这路上甚么吃的都没有,那老虎也不见出来让我打杀了吃肉,莫非是我命中该有此劫乎?” 孙念虽也是有气无力,但听周同又在搞怪,嘴角还是不禁露出微笑。她道:“你包裹里不是还有一些昨日留下的桂花糕吗,先吃几块垫垫肚子罢。这日头太毒,到前头找个阴凉处先歇息歇息。” 周同一脸的坚毅,断然拒绝道:“那坚决不成!这桂花糕可是给我媳妇儿肚子饿时准备的,我要是吃了,等会你饿了的时候可该怎么办?” 孙念已然对周同的厚脸皮有了足够的适应,现下听到这样调笑的话语已经不会动不动便脸红了,见他坚持不吃,也不再劝,两人只是低头赶路。 又行了几里路,前方见得一座凉亭,并无甚么匾额文字,想是供往来行人歇足所用。二人将马儿系在亭边阴凉处,周同取出水囊递给孙念,待孙念喝完后,自己也咕嘟灌了半袋,随后又取下另一个水囊喂两匹马喝水。 外面日头高照,阳光毒辣,飞鸟儿也不见一只,只有那知了隐藏在树上和灌木丛中,不知疲惫的叫着。凉亭位于山壁阴凉之处,旁边有一眼清泉,两人斜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感受习习凉风,昏昏沉沉的便要睡去。 正在迷糊之间,周同突然感到一丝异常;他微一凝神,便感觉到周围的蝉鸣声突然少了许多。 他翻身起立,四下打量。此前来的时候只顾低头赶路,看到凉亭更是喜出望外,并未留意到了何处。此时环视四方,才发现原来凉亭边上便是好大一片山林,那山势层层叠叠,一直绵延到了天边。 周同心道:“好大一片山,等下或许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几个野果填填肚子,最好能捉到甚么猎物,遇到猛兽最好了,猛兽的肉吃了才有力气。”他伸手将头上有些松散的发髻从新固定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提起两只水囊,打算去泉眼处灌满。 便在此时,两匹马儿一阵嘶鸣,显得焦躁不安;周同循声望去,只见山脚旁树丛边,一头斑斓猛虎静静站立,两只浑黄的眼珠正冷漠地盯着自己。 周同一个激灵,睡意全去,心中大喜:“正好腹中饥饿,正愁没有礼物,你这厮便送上门来,当真是老天保佑!” 他轻声喊醒孙念:“四娘!四娘醒醒!那边有头大虫,你看好自己,我去将它捉来!” 孙念迷糊中听周同呼唤,待清醒过来想要阻止时,周同已经正面迎向了那头猛虎。 他缓步向前,速度不快,只怕将老虎惊走。这几年来他杀的老虎也有七八头了,这大家伙看着凶猛,其实胆量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么大,若是自己猛冲过去,搞不好便要将其吓跑;虽说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哪怕这畜生掉头逃跑,也能追上击杀,但能省点力气不是更好吗?更何况那身毛皮,可是要送给四娘她娘的,万万不能有半点损伤。 周同空着两手,武器也不带,早已盯上了那张虎皮。 树丛中的老虎,见周同向自己行来,也迈步向前,显出了自己的全部身躯。只见这虎高齐周同肩膀,身长超过一丈,额头的黑毛皱出一个王字,虎尾如同钢鞭一般在身后缓慢扫动,一身黄黑相间的毛皮油滑水亮,背上肌肉随着前行起伏不定,步态悠然,好一头吊睛白额斑斓猛虎! 周同心中愈发欣喜,如此猛虎,才配得上当作礼物送给孙念家人。他脚步向前不停,身子不摇不晃,双眼只盯住猛虎两只前爪,双拳虚握,感知外放。 一人一虎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后方的孙念心中也越来越紧。 猛然间,那虎冲周同一声咆哮,身子微微下蹲,四肢发力向后,朝周同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直取周同脖颈。 周同不慌不忙,经历了无数次搏杀猛兽,对此等情形他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这老虎来势汹汹,于他却只当作清风拂面。他左足向前斜踏半步,以左足为中心,身子半转斜侧,恰好闪过老虎的扑击;左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老虎后颈的毛皮,随即身体紧绷如满月之弓开弦放箭,一紧一松间右手握拳击破空气,猛击在老虎眼后耳下位置,那老虎一声未吭,庞大的身躯便软软垂下,四肢不停抽搐,口中、鼻中更不断有鲜血淌出,显见已然活不成了。 那老虎一丈多长,周同见自己提着它脖子也还有半截拖在地上,于是右手抓住虎背,双手将那老虎打横提起,试了试重量约有七八百斤,随后返身回了凉亭。 孙念松开长剑,只感觉手心尽是汗水。 刚才的短暂战斗她看得异常清晰,周同的动作如同蝴蝶穿花,却又给她异常缓慢的感觉。踏足、侧身、出拳,节奏分明,仿佛周同只是在自行练拳,那虎便自行将头送到周同拳头上一般。甚至在拳头击中虎头之时,她清晰地看到老虎身上皮毛一阵波动,从被击中处像波浪一样扩散到全身。 此刻她心神放松,随即责怪周同:“你这人怎的还是如此冲动?好歹要带上武器。须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这般逞强,怎的就不考虑下我的感受?你又不是那御史老爷,带张嘴就可以了……”她心下本来着急,结果说到后面也给自己说得笑了出来。 周同笑道:“就凭这头畜生?哈哈!这是老天送的好处,正好填饱肚子。此前那老头还嘲笑我口出狂言,要不咱们调头回去,将这虎扔他头上,再吐他一脸口水,你看如何?” 孙念啐道:“要去你便自去,我可没你那么无聊。” 周同提着老虎来到泉眼边上,接过孙念递过的短剑,就着泉水将老虎开膛破肚,拆分开来,孙念则是到处捡些枯枝拢在一起,生了个火堆。 两人一番忙碌,待得吃完虎肉,已然是到了下午。周同将虎皮清洗干净,用包裹布擦干后重新包起,打算待到了江陵再去找材料鞣制;又将几大根虎腿骨细细地了剔干净,用细藤捆了起来放到马背上,最后将那根完整的虎鞭也仔细收起。 孙念本在旁好奇观看,最后见周同收拾虎鞭之时,抵不住心底的害羞,远远躲了开去。 剩余几百斤虎肉,既带不走,又有些舍不得丢弃。周同灵机一动,找了几根老藤系在亭子上,将虎肉切成小块悬于其上。两人商议,便如此将多余的虎肉留下,供往来行人随意取用,这也是周成传授于周同的一条狩猎守则。 两人临行之前,周同心中一动,突发奇想,来到凉亭边上的一处平坦山壁处,拔出长刀便往其上划去。孙念看得好笑,只见周同在山壁上刻道:“余二人途经此地,遇朽儒惹事,恶虎伤人;遂先逐朽儒,后擒恶虎。恐后人不知,特留书于此。某年某月某日。”劲力贯穿刀尖,石屑泥沙簌簌落下,旁边孙念拍手叫好。 下方落款刻上“蜀中大侠周”,随后将刀递给孙念:“这位女侠,便请落下你的名号罢。” 孙念笑盈盈接过刀来,也在旁边刻下“湖北女侠孙”五字,与“蜀中大侠周”并列。她劲力远不及周同,因此划痕不深,周同随即又沿着孙念的字迹加深了一遍,最后在落款下方补充“到此一游”。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爱意,爱意里全是彼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4 过得数日,襄阳城南门处,周同好奇地望着两个城门,对孙念道:“我只道岳阳人被水贼侵袭,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你们襄阳人更苦,连这城门都要装两道才安心啊!看来还是我们安宁村最好,根本不用装城门。” 孙念不禁莞尔:“你又来了!好叫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得知,这个叫‘瓮城’,咱们襄阳城的百姓都怕死,所以好几个城门都这么开的呢!”进出城门的人流不少,有几人听见“襄阳百姓怕死”都望了过来,本来心中都甚是不平,见得是一对年轻男女在相互打趣,俱是心中会心一笑,转身离开。 此时孙念已经换回了女装,身着一袭素色长裙,骑在她那匹高大白马上,提一口三尺长剑,看起来娇柔中透着英武。她说既然已经到了她的地盘,又有周同同行,便不用再女扮男装,周同自是不会反对。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两人也不便进城,径直绕过南城往西边孙念家而去。此前周同一直以为孙家是在襄阳城内,快到襄阳之时才听孙念言道,她家乃是在城外西面。 二人从石首到襄阳,本要不了这许多日,但因为周同在江陵鞣制虎皮,便又多耽搁了几日。两人还寻机将此前周同埋在西山的金银挖出,运进城里,租了间院子,又由周同出力挖了几个大坑埋藏。一切忙完,这才重新出发。 不一会已过了西门,孙念算了算时间,对周同说道:“五月二十正好是我爹爹生辰,我这女儿不孝,跑出来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他们担心成了什么模样。刚好你这虎皮就当作寿礼给我爹爹好了,至于我娘那边,我在岳阳的时候选了几根簪子,等会挑一根给她便好。”说完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洋洋。 周同道:“别的倒是罢了,但你爹爹的大寿,到场宾客一定很多,说不得还会有很多亲戚到场,我担心自己过于紧张,应对不当,丢了你的脸。”孙念却道:“你大好男儿一个,老虎都不怕,害怕什么亲戚?就算有什么丢人的,我爹爹也不会吃了你。” 周同紧张道:“你也看到了,我打死的那是头公大虫,要是是头母大虫,我只怕便要落荒而逃。” 孙念奇道:“公老虎岂不是更厉害?为何母老虎……”她突然醒悟过来,这登徒子又在调戏自己,她横了周同一眼,眼中却是柔情无限:“我便是那母老虎,你要是不乖乖的,便吃了你!” 两人嬉笑之间,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庄园之外。 只见那庄园坐落在官道旁一小坡上,那山坡平缓,庄园依山势而立。从外望去,只见庄外白墙青瓦环绕,庄内绿树成荫,几颗柳树树梢边上隐隐见得飞檐探出,一派富贵景象。庄园东侧紧挨着一片桃林,适才来时孙念便已告诉周同,其中有几棵桃树乃是她亲手植的。 稍到得近处,周同便看到丈二朱漆大门上方挂一巨匾,上书“去留无意”四个大字,落款是“妄闲道人”。他有些惊讶,问孙念道:“为何不是写的‘孙府’,而是这四个字?” 孙念得意洋洋的道:“说你是土包子,果真没错,连我家大名鼎鼎的‘去留无意庄’都没听过,亏得你还有个爱四处闲逛的师傅。” 周同讪讪地道:“那老头极不靠谱,四娘你也说他是四处闲逛,我根本感觉他就是游手好闲。” 孙念笑道:“好啊,你敢如此说你师傅,不怕我今后告你的状?” 周同见她笑靥如花,不由心中一荡,脱口而出道:“你若是愿意,日日告,一直告也行。” 此时山庄大门口处的两名仆人似乎已经认出了孙念,一人朝庄内奔去,另一人也冲二人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四小姐,你可算回家了。这次出去这么久,老爷夫人都想你想的好苦啊!”奔到近处,伸手牵住孙念所骑的白马缰绳。 两人翻身下马,孙念边走边道:“阿福,这位是周公子。我爹娘可好?大哥大嫂和二哥都在家吗?” 阿福神情甚是高兴,听闻孙念的介绍,赶紧对周同行礼:“周公子好!”随即大声回答孙念:“老爷和夫人身子都好,就是总是不见小姐你回来,心中思念。大公子、二公子倒是都不在家,小姐离家之后他们便出去寻你去了;这要知道你回家了,怕不得立马赶回来?” 孙念闻言,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周同跟在两人身后,不禁有些忐忑,心中寻思:“不知道四娘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看不起我这野小子?”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即将面对孙念家人,此前的担心又涌上心头。 进门之时,他看见大门两尺高的门槛,心中想到:“四娘家的门槛竟然这么高,好像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没这么高的门槛。” 进了山庄,见道路整洁,周围尽是花草,错落有致,有一名老仆本在修剪枝丫,此时也迎了上来。他心中又想:“偌大一片庄园,每日里不知道需多少人手打理,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银钱。”他毕竟见识太少,此前进过最大的宅子,也就是灌县的县衙。需知自古当官不修衙,灌县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就算是县令住的后衙,比较起眼前这座庄园,差距也不可以道里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5 孙念脚步越来越快,显见得心中激动,突然一阵脚步神,伴随一声尖叫,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山石后冲出,扑进孙念怀中:“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周同眼见那丫鬟十四五岁模样,眉目清秀,抱着孙念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又在肚里寻思:“这应当便是四娘的丫鬟,名唤阿芸的了。四娘的丫鬟都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长得好看,莫非他爹爹是什么大官?”他以前过上元节的时候,也去县城里看过花灯,从来没觉得那些所谓的大小姐有什么好看的。想到这里,他又似乎记得此前孙念说过,家里没有人当官? 他越是前行,心中是越发紧张,只得胡思乱想来分担一些。 那抱着孙念手臂的少女兴奋地说了半晌,才注意到后面的周同。她一脸的惊讶和兴奋,凑到孙念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刚才见到孙念,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周同是一句话也没听见;但此时说的悄悄话,周同却是听的清楚:“小姐,后面那位,是不是就是姑爷啊?” 其实,此时的孙念心中也是异常紧张和害羞。她虽嘴上从来不提,但实际上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周同少。她总归还是一个少女,负气离家出走大半个月,杳无音信不说,回家时还带回一陌生男子,也不知道家人会如何对待周同,对待自己的这段感情。 她和周同一样,也是离家越近越是担心,因此故意走快拉开距离,将周同落到身后。 此刻听自己的贴身丫鬟阿芸打趣自己,她羞不可遏,也顾不得周同便在身后,伸手便去挠对方的腋窝,阿芸早有准备,笑嘻嘻的跳了开来。 又一阵脚步声,山石后面转出几名男女,为首中年男子,身高八尺,只比周同稍矮;清秀的面容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唇上留有两撇漂亮的胡须,下颌也有三寸长短的短须,保养得油光水亮,梳理得整整齐齐,眼带笑意地看着孙念。他身旁的妇人衣着简朴,素颜淡眉,双眼又明又亮,让人见之可亲。 孙念见得二人,欢呼一声:“爹!娘!我回来了!”扑倒那男子怀中,吊着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又抱住那妇人。 这对男女正是孙念父母,父亲孙堂,母亲秦氏。周同看得分明,心里不住盘算:“四娘的爹爹看起来如此年轻,不知道脾气会不会很大?她娘看起来到如同是她姐姐一般,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男子本想板起脸来故作严肃,可实在是抵不住见到女儿的喜悦,又见女儿离家大半月,回来还是和自己一如既往地亲昵,心中早已柔软下来,只是责怪道:“你还知道回家啊!”语气中却没半点责怪之意。那妇人搂住孙念仔细端详了一阵,眼眶变得湿润:“瘦了,也黑了一些,总算是回家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孙念在她娘怀里扭了一阵,忽然发现自己爹爹笑吟吟地看着后方,顿时醒悟过来。她回首望去,见周同全身僵硬,双目下垂,煞有介事地盯着地上,仿佛要将地面有几只蚂蚁都要数个清楚。 孙念脸颊飞霞,扭捏道:“爹、娘,他……这是周同,女儿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顾……” 说到这里,她见自己爹爹皱了皱眉,心中一惊:“糟糕,莫不是爹爹不喜周郎?” 只见孙堂皱眉问道:“你叫周同?是何方人氏耶?” 周同听得对方语气不善,赶紧回答道:“小子周同,见过孙叔父、孙叔母。小子乃是蜀中成都府人氏。”他心中又想:“四娘长相随她爹,万幸脾气不随她爹。” 孙堂见周同拘谨,又皱眉问道:“可曾有字?家中还有何人?你又是如何与我女儿结识的?” 孙念见状,心中大是焦急,不由得跺了一脚,撒娇道:“爹!娘啊,你看爹爹,一回来就问这问那的,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秦氏笑道:“老爷,就不要再捉弄周贤侄了吧,我看你再这样下去,等会你女儿都不要你这个爹了!” 孙念扭捏道:“娘!你说什么呢!” 孙堂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转眼间脸上就挂满了笑容:“你以为什么事都瞒得过你爹爹我?你莫大伯早有书信送到,要不然就算爹爹让你在外面野,你娘也早已让你兄长把你抓了回来了!” 孙念疑惑道:“什么莫大伯?什么书信?” 秦氏解释道:“你莫大伯就是你爹爹的师兄,也是你爷爷的徒弟,现在是东卫的指挥使,你满月的时候还抱过你的。前些日他派人送信过来,说是见到了你……” 那边厢孙堂已经又在招呼周同:“贤侄不必拘束,世叔适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来来来,都不要站这里了,进屋里说话。” 周同听母女俩对话,倒是大致猜测出来了,东卫的指挥使莫奇燮与孙念父亲应是旧识。无怪乎在船上之时,他看孙念的眼色便有些奇怪,当时自己还以为只是认出了孙念乃是女子。怪不得自己甫入东卫,便被越级提拔成了总旗,原来并不仅仅只是所谓的功劳,这当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做官。 他见孙堂态度突然转好,心中不住的冷汗直流:这位世叔的性格,可真是……非同一般啊,也怪不得能生出四娘这样的女儿。 这一下转变,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周同只感到心神轻松了许多。他偷眼望向孙念,发现她也正偷偷朝自己看来,两人目光相遇,孙念偷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周同赶紧双手捧心,意思是看我这心脏跳得多快,刚才吓死我了。 几人来到大厅分宾主坐下,孙念自然是挨着她娘,作客位的自然就是周同。随后便有仆人送上茶来,孙堂揭开茶盖轻轻拂拭漂浮的茶沫,开口问周同道:“莫师兄书信中言道,世侄在君山立下大功,已然加入东卫,任职总旗了?” 周同赶紧放下茶杯,恭敬回答:“这都是成风大哥极力推荐,莫指挥使赏识,小子……我……小侄这便才答允下来,这件事情,四娘……四娘也是知道的。”他突然不知道在孙念父母面前该如何自称,又该如何称呼孙念。 孙堂瞟了一样孙念,见她斜着身子,背对着自己,仿佛只在和她娘说话,完全没听自己这边一样。他哈哈一笑:“这也是很了不起了,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可是知道,那东卫总旗,若非是立下大功者,便得熬上个七八年,十数年的资格,才有可能当上。我看世侄年岁也不大,不知这一身好武艺从何而来?可是拜了名师?” 周同陪笑道:“世叔取笑了,小侄只不过是运气稍好,恰逢其会罢了。就算没有小侄,成大哥也潜入到水贼内部,那水贼也早已落入东卫的天罗地网,全部被擒也只是早晚的事。至于武艺,小侄乃是拜赤城山松风观的青城子道长为师,只学得师傅本领的一些毛皮而已。” 孙堂点头捻须赞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很是难得。令师青城子道长的名号,我倒是未曾听过,当是世外高人,才能教出你这般弟子。” 周同赶紧道:“世叔夸奖,小侄愧不敢当。” 那边孙念肩头耸动,显然是听到周同一口一个小侄,回答得异常恭敬,令她实在是想笑,又得使劲忍住。 孙堂又问:“听你提及‘成大哥’,这又是何人?” 周同当下便介绍了一下成风,着重提到了成风对是他如何关心。 孙堂欣慰道:“你初入东卫,便有如此顶头上司,也算是福气。需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是一直能有这样的贵人帮你,想必你今后的路也会更加好走。”他似乎是在权衡什么,最后还是问到:“那你今后的打算,便是在这东卫继续下去?” 周同一时有些糊涂,他不明白对方问这话的意思,只能诺诺应道:“小侄也不知道,小侄……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 孙堂微微沉吟:“此事倒也不忙,毕竟你还年轻……不知世侄家中却还有何人?你家指挥使来信中只提到了你是蜀中人氏,却未曾提到此事。” 周同恭敬回答:“小侄乃是成都府下辖灌县安宁村人氏,家父乃是一名猎户,家母早已亡故,下还有一幼弟,正就读于县学。” 孙堂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何意。他随即眼神和秦氏对视一下,对周同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先用晚饭罢。世侄既然来了,便多住几日,晚两日她大哥二哥回来,你们年轻人合得来,再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第二日一整日,周同就只在上午时分和孙念见过一面,孙念说是稍后要陪母亲去襄阳城里办事,让他在家里休息。只陪他说了一会话,就有丫鬟来唤,只好匆匆离开了。周同无奈,又不好到处闲逛,只好先呆在房里。 过得不一会,一仆人手中捧了几本书敲门进来,正是昨日见过的阿福。他恭敬地对周同道:“小姐吩咐小的送几本书给公子消遣。小姐适才走得匆忙了些,出门才又想起,让小的转告公子,若是嫌屋里太闷,也可以到后院习武场去玩耍,小人可为公子带路。” 周同大喜,他正嫌无聊得慌,若是有块地方让自己可以练拳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当下兴冲冲随阿福出门,沿着花丛小径,绕去绕来走了快一刻钟,这才来到所谓的“后院”的习武场。 阿福行礼道:“公子若有吩咐,尽管使唤小的,小的便在边上候着。” 周同看着眼前硕大的习武场,心中不禁感慨,这富贵人家真是不得了。先前走来的路,便不比灌县从东城门到西城门近上多少。如今眼前这习武场,面积竟然比当时在岳州城去的那个校场还要大,看边上有一排架子,不仅挂有刀剑,甚至连长枪大戟、大斧铁锤都有。再看地上宛然还有马蹄印的存在,显然还可以在此纵马奔驰,他心想:“这习武场倒像是个校场,难怪四娘的骑术精湛,原来是在自家院子里便可以练习。” 他走过去取过一支长枪,在手中抖了几个枪花,发现这枪杆柔韧,枪头闪闪发亮,显是保养得当。他放回长枪,又拿起旁边的一支巨枪,问阿福道:“这枪为何比其余的要长出许多?莫非有什么说法么?” 阿福早看到他手中所持巨枪,此时闻得周同发问,赶紧回道:“公子手中巨枪唤做马槊,乃是枪中之王,是军中大将或骑兵的兵刃。”周同比划了一下那马槊的槊锋,嘴里不停啧啧感叹:“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一捅下去,只怕什么盔甲都拦不住。”他单手提起马槊横扫出去,只听得“呜”的一声,那槊在他手中弯成了一道弧形。 他朝两旁扫了几眼,发现习武场右侧有一排马厩,回首阿福道:“这里可能跑马?” 阿福恭敬回到:“此处习武场,便是老爷和几位公子平素习武的地方,锻炼骑术自然也是必不可少。此前夫人也曾吩咐过,不敢怠慢了公子,请公子一切随意。” 周同将马槊放回架子,走到马厩前仔细观察。只见里面竟然存放了二三十余匹各色马儿,自己那匹白马也存放在内,鞍具也放在边上的架子上。他更不犹豫,将马儿整装完毕,便在空地上纵马驰骋。 但凡是男儿,便没有一个不喜欢这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周同自不例外。他自学会骑马以来,能纵情驰骋的机会不多,平素骑马多是慢走或慢跑,此刻有了机会,焉能不放纵一番? 他纵马奔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心中向往:“老滑头说北方尽是平坦草原,那草厚得像地毯一般,在那种地方骑马任意驰骋,便如同向飞行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有机会,和四娘在草原上也这么奔驰,累了便躺在草地上休息,岂不便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心中想得出神,便没注意到马儿跑了多少圈了,忽听得阿福在喊自己,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胯下的白马已经汗流浃背,有些腿脚发软了。 他心中不忿,跳下马背在马脖子上轻拍了两下:“你这马儿,好不中用,这才跑了几圈便不行了,真是个绣花枕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6 小跑过来的阿福听见周同在责怪马儿,不禁笑道:“公子可是错怪这马了。” 周同问:“这是为何?” 阿福道:“公子这匹白马,看似高大威武,实则力不能持久,只合用于驮拉货物,想是公子被那些奸商给骗了。” 周同奇道:“这马如此神骏,却只合作为驮马用?这却是为何?” 阿福对周同笑道:“公子这马,当是河曲马,若是年轻时自然不错。”他说着掰开马嘴,“公子请看,这马的这大牙,都磨平了罢?看它的门牙,都长得这么长了,说明这马已经是老马了,至少也有二十几岁,在加上公子身子也比常人要沉重一些,这马全速奔跑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周同听得恍然大悟,他向阿福行了一礼:“原来如此,多谢指教。”慌得阿福连称不敢。 周同想了想,又向阿福请教道:“你对马性这般熟悉,想必骑术一定不错,敢问一声,适才我跑这几圈下来,你觉得我骑术可还算精湛?” 阿福满脸堆笑:“公子的骑术,自然是不错的。” 周同指着他笑道:“你说是‘不错’,那自然便不是什么‘精湛’了。我也不是甚么公子,只是猎户家出身而已;你岁数比我大,我便称你一声兄长。不知兄长能否在这骑术上指点小弟一番?小弟这里先行有礼了。”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那阿福唬得是手忙脚乱,想扶起周同,想想又不对,无奈之下也只得对着周同深深一礼,口中喊道:“公子这番万万使不得,折杀小人了!公子如是有兴趣,小的教就是了,何须如此啊?折杀小人了!” 周同趋前两步将阿福扶起,诚恳地道:“我听闻达者为师,孔圣人也曾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小弟是诚心求教,还请兄长教我。”说完又是深深一礼。 阿福实在无奈,只得允诺:“公子请起。公子既然如此,阿福这便教就是了,只是万不敢当公子称呼。” 他见周同一脸的庄重,只好咳嗽两声,道:“公子乃是习武之人,腰腹之力强劲,练习这马术便有天然优势。我观公子骑马,姿态方面也无问题,只是一点,想要将这骑术练精,便不能双手控马,而要空着双手,单以腰腹、双腿的力量来操纵马儿行动。做到这一步,便可以勉强称做精湛;若要做到真正的精湛,据说还需以此为基础,辅以对马儿习性的了解,轻易让马儿明白自己的各种意图,那才是最过的呼吸法?” 孙念疑惑道:“嗯?你是说那什么老道士教你爹的那个呼吸法吗?” 周同点头道:“正是。我适才骑马之时,无意间感受到我的呼吸节奏与马儿奔跑时的起伏韵律似乎有什么共通之处,我想,创造这门功法之人,会不会也是由骑马中得到启发的?这一说起来我才记得,在我刚开始练习这呼吸法时,我爹可是要求我在练习的时候蹲马步的!” 孙念讶道:“或许还真有这可能!”她思索道:“前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多少绝技都是由前辈们总结提炼之后才流传下来的,不过这其中又有一些不通之处,你说过你师傅认为这套功法暗合道家阴阳理论,可我却想不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里面似乎又有些矛盾……” 周同笑道:“你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莫非要学着人断案么。我偷偷告诉你,我那师傅啊,他是无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能和什么天人合一、阴阳循环扯上关系,就算你吃个饭睡个觉,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千万不要当真了。不如我教你我的方法,你也上马试试?” 孙念笑道:“你当谁练功都像你一样,吃顿饭喝口水的功夫便学会了?我又没练过,还能上马就能有所体悟?倒是你这又在偷偷说你师傅坏话,我要是你师傅呀……”从鼻子里哼哼两声表示对周同的不屑。 周同见状,立刻又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上次我教你的那门螺旋劲,你练得如何了,这段时间没看你怎么练习。你说你家失传的那套功夫是个什么情况,我上次忘了问你。” 孙念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惊呼道:“哎呀,我这回来光顾着高兴,忘记给爹爹说这事了。阿芸,你去找我爹,让他速来习武场,有很要紧的事。”阿芸领命而去。 等阿芸走后,孙念期期艾艾的道:“同哥,等会和我爹说完这个事情之后,他肯定十分高兴。” 周同道:“是啊,希望能帮到叔父补充上你们家的那门功法。”他还记得清楚孙念当时说的话。 孙念又道:“我爹他一高兴,人就很好说话的,我求爹爹要什么好东西,都是趁他高兴的时候提出来,每次都成功的。” 周同偷眼瞧见四下没人,伸手握住孙念的手,温言道:“我便不是这样。你若是要我什么东西,我也不会对你不高兴,你也不用说什么求字;只要我有的,你只管拿去便是。” 孙念听得又羞又怒,她甩开周同握着的手,顺手又在周同手背上拧了一圈,狠狠的道:“你这个木头呆子,真是气死我了。你就忘了你来我家是做什么来了吗?”说完羞得转过了身。 周同见她突然发怒,只道是她怕被人看到自己在这里毛手毛脚,直到听完最后一句,这才突然醒悟:四娘这是要自己趁此机会向他爹爹求亲。 他突然觉得天地间一片开阔,仿佛前方再也没有什么困难一般。 两人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得孙堂匆匆过来。 他先是招呼了一声周同,随后埋怨孙念:“我说女儿啊,你爹爹我每日里也就这时候清闲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能等你娘吩咐我做事的时候再说吗?” 孙念急道:“爹爹你也不看这是什么情况!我从周大哥这里得了一门功夫,我看很像咱们家失传了的缠丝劲,这不是叫你过来看看吗!” 孙堂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缠丝劲?” 孙念道:“是周大哥师傅传授他的,叫做螺旋劲,周大哥曾在对敌时一拳将敌人击飞数米开外,他说还没用全力。我以前听爹爹你说过,我们家失传了的缠丝劲便有这样的效果,所以求他传给了我,不知道这两门武功间有没有联系。” 孙堂皱眉道:“你先演示给我看看。”眼光却看向了周同,他对习武之人的忌讳,不像周同一般无知,不知道他是否会同意。 周同自己却是茫然无知,青城子也从来没和他说过要什么注意门户之别这类的东西,还以为孙堂是怀疑自己这门功夫的来历。 一旁的孙念却没这许多心思,她想要拉开架势,才醒悟过来今日自己这身衣着有些不适合,周同见状立刻上前请缨:“世叔,还是让我来示范吧。” 孙堂自无不可,他心中所想也是周同来演练,毕竟自己女儿满打满算学会也没多久,自然比不过周同的熟练。 周同随意摆出一个拳架子,缓缓一拳击出。 只见他出拳之前,旋踝转腿,随即旋腰转脊带动肩膀,拳头击出之时便是旋腕转膀,最后拳头稳稳停在半空。他怕孙堂没有看清楚,随后右脚踏上半步,又是旋踝转腿的再来一遍,只是最后左拳逆旋击出。 孙堂在旁看得分明,听女儿不停的拆分解说周同的动作诀窍,他一边思索一边点头赞同道:“世侄这门发力技巧确是非同一般,只是这么演示出来,看不出几分威力,也不知道是也不是。不如咱们来搭搭手,让为叔试试威力如何?” 孙念闻言吓了一跳,她可是见过周同如此这般运劲出拳的威力,合抱粗细的大树都被周同一拳击穿,绝非肉体凡胎所能抵挡。她赶紧阻止:“爹爹,周大哥的这门功夫威力如何,女儿可是亲眼所见。”她将周同一拳击穿大树的事情细细描述了一遍,末了又将周同抱起岳州校场石马槽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责怪孙堂道:“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想学年轻人动不动就比武,真是老糊涂了吗?” 孙堂听自己女儿的描述,盯着周同的眼睛是越来越亮,脸上的惊讶之情也是毫无掩饰。只是倒得最后被女儿挖苦的话让他苦了脸:“我说四娘啊,我好歹是你爹爹,你如何就不在世侄面前给你爹留点面子呢?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养了个不孝顺的女儿出来。”他脸上虽然愁眉苦脸,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此时心情乃是极好! 这对父女没大没小显然是习以为常了的,只周同听得尴尬,只得站一旁讪讪不语,又引得旁边伺候的阿芸窃笑不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7 他回头对周同道:“四娘说得如此厉害,又不许我试试,那不若我们也找棵树来再试试?”他心中终归还是有些不信,只当是女儿为了吹嘘意中人的功夫故意夸大之言。那莫奇燮的来信中,便说道疑似念儿的女子和周同同行,神态亲密;只是多年未见,怕认错了人,因此不敢贸然相认,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什么曲折,故此来信询问。 他孙家势力也着实不小,此前孙念负气离家出走,家中派人四下里寻找,也追到了江陵,只是没有遇到二人。故此当日周同二人北上重回江陵之时,便已有人认出,快马向孙堂汇报,说是见到四小姐与一青年男子在江陵城中。 孙堂几次三番得到消息均是如此,夫妻俩自然能够猜到女儿此番出去,定是遇见了意中人,在莫奇燮的书信中还曾言道这青年不仅相貌堂堂,武艺高强外,似乎性子也很纯朴,夫妻二人直是觉得喜从天降,真是老天开眼了。 他二人这几年来都对自家这女儿的婚事简直是操碎了心。因是对其自幼过于宠爱,甚至于女儿要习武便允她习武,女儿要骑马便允她骑马,女儿出去惹事回来,孙堂也从来不会责怪于她,只是出面处理善后事故。久而久之,女儿年岁日长,出落得越来越水灵,可这骄横霸道的名声不知怎的便传遍了襄阳城,大家都道孙家的四小姐是位凶悍的母老虎,孙堂夫妇气愤之余,也是无奈至极。 再加上孙念自身也甚为自傲,有好几次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哄骗”了自己比较看得上眼的青年来家作客,却又总是给这宝贝女儿给搅黄了好事。女儿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来瞧不上眼,粗汉自然也看不上。襄阳之大,或许有自家女儿能看得上的才俊,但每当自己与那些才俊提到自家女儿的时候,对方往往都会借故离去。 这时日越久,二人越是心累。眼见得女儿已经年满了十八岁,还没有许配人家,连上门说媒的媒婆也越发稀少起来,夫妻二人越发的焦急。前些日子,夫妻二人硬起心肠想逼迫女儿降低一些要求,哪料到第二日一早便听阿芸来敲门,说是女儿又离家出走。 此事夫妻俩都习以为常了,以为和往常一样最多也就两三日,人便会自己回家来,谁料一连五六日都不见人影,这才着急了起来,派人四下寻找。好在很快便收到了莫奇燮的来信,夫妻二人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中也对女儿的意中人充满了好感。 两人在听闻女儿回到江陵之时便早已商量好了,只要周同不是那种油滑之人便可,至于出身猎户家庭什么的二人并不在意,他自家老祖宗不也曾是猎户?二人商议好,若是周同来孙家提亲,那便赶快答允下来;如若对方不提,那么自家也要想办法促成此事,无论是前途还是钱财,都不是问题。好容易有了如此一个机会,绝不能轻易放过。 由此这般,周同除进门之时被孙堂开了个玩笑之外,其余均是受到了准姑爷的待遇。此时孙堂自认为自己轻易看穿了女儿的吹嘘,自然要再行确认一番,才能确信。 于是故事重演,周同要在未来的岳父面前露脸,自然也是全力发挥,一拳下去,将一棵有成人腰粗的大树打得拦腰折断。那树少说也有三四丈高,树荫占地不小,这一倒下来,在地上溅起好大一片灰尘,威势甚重,。幸好几人闪躲得快,才没被灰尘呛到。 经此亲眼确认,孙堂再无怀疑。这小子力量之大,筋骨之强,简直是无人能敌。自己壮年武功最强之时,便是用上兵刃,也绝无法将如此大树一击而断。虽说武功一道,不是单比力量强弱,但一力降十会这话也不只是一句空谈,何况从女儿带回的虎皮来看,这小子还真不是只有一身蛮力的莽夫。 他对这位未来女婿已经是满意至极,人也不错,对自家女儿也极好,只是提亲这种事情,女方家长总不好主动开口,须得另想他法,好好把握机会。 他思索了一阵,脸上故意露出难色,对周同道:“世侄这门功夫,确实精妙,从名字及效果来看,确实与我孙氏失传已久的‘缠丝劲’颇为相似。世侄不避门户之见,将此门功法传与我孙氏,为叔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答谢于你才好。” 孙念立在父亲身后,忍住羞意,不停向周同使眼色。 周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当即抱拳行礼道:“世叔不必如此,这门功夫,小侄在一开始与四娘相遇之时便传与了她,那时小侄还不知道……那时四娘还是女扮男装,小侄并未认出,只是觉得……” 他见得孙念在孙堂身后急的直跺脚,当下咬了咬牙,心一横,道:“小侄并非妄求世叔答谢。只是……小侄对四娘一见倾心……痴心妄想能娶四娘为妻,还请世叔答允。”他脸孔涨得通红,顾不得地上碎石,撩起衣襟朝孙堂跪下:“请世叔……看小侄一片诚心,将四娘许配与我。”说完便磕了下去。 他这番话此前已在肚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自以为已经很流利了,但此刻说来,依旧说得磕磕绊绊。 孙念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然羞得将一颗螓首埋到了怀里,只两只耳朵竖起,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盼,不知自己爹爹如何回答。 一阵紧张的沉默过后,孙堂大笑声响起,爽朗地道:“我说世侄啊,为叔这两日来,便是看你何时才开这个口呢!来来来,赶快起来,不要跪在地上,此事我答允了便是!”当周同结结巴巴拒绝答谢之时,他心中其实早已有所预料,自家女儿在身后跺脚的响动,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待得周同终于将求亲之言说出,孙堂心中也宛如巨石落地,喜悦得难以自己,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周同只觉得如释重负,心中狂喜难以抑制。他双手在地上一按,一个筋斗便翻了起来,只想发足狂奔大喊大叫来发泄心中喜悦,忽见得对面孙堂正微笑看着自己,赶紧恭敬行礼道:“多谢世叔!” 孙堂故意皱眉道:“嗯?怎么称呼我来的?” 周同心中暗道自己是个傻子,赶紧又改口道:“多谢岳父大人。” 孙念心中既喜且羞,如同小鹿乱撞;阿芸凑到她耳边悄悄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终于觅得了如意郎君。”她再也无法抑制羞意,往习武场外跑去,阿芸笑嘻嘻地追了上去。 孙堂无奈道:“这丫头都快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今后有得你苦的。” 周同哪里听不出这是泰山大人的一句趣话?他此刻胸臆中尽是喜悦,休说孙念是跑着出去,便算是滚着出了习武场,在他眼中也是最美的姿态。他这一放松下来,也不再那么拘谨,脑瓜子便灵活了起来,当即正色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能得岳父大人允婚,小侄……小婿心中也是欣喜若狂,只想高呼放足狂奔,何得苦来?” 孙堂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本是性情洒脱之人,此刻了却了一桩大事,又见周同如此耿直,更是高兴,一把抓住周同的手:“来来来,今日咱们翁婿高兴,不如下场比划比划,我也聊发一下少年狂!至于请你家人前来下聘之事,咱们稍后再说。话先说好,我这可上了年纪,你要让着我些!” 周同无奈,他本想去追孙念,奈何被老丈人抓着,只好眼巴巴看着孙念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 翁婿二人这一比试,周同便叫苦不迭。自己这岳丈自称是上了年纪,但手上的劲道着实不轻,自己又不敢反击,只能闪躲或格挡,甚至就连格挡也不敢怎么用力,身上腿上不时就要中上一记,虽然不曾受伤,但也免不了疼痛。好在没多一会,孙堂主动收了手,却是对周同道:“罢了罢了,你这筋骨太强,震得我拳脚都痛得受不了。” 周同大喜,正待说‘岳父大人暂且休息’,哪料孙堂立马又道:“便让这拳脚先休息一下,咱们来试试兵刃如何?不知贤婿擅长剑法还是刀法那?” 周同不敢推托,只好继续奉陪,这一陪便到了中午,翁婿两人将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都比了个遍,孙堂才意犹未尽地道:“看来我还是宝刀不老啊,哈哈哈,竟然和贤婿切磋了这么久,这一通汗出得是酣畅淋漓!不过还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身子骨这么好。”他话音一转,又对周同语重心长地道:“这武之一道,并非一味逞强好胜,还需刚柔并济。既要外练筋骨皮,加强对内腑的锻炼,平日里也要需要注意养生之术,增强自身底蕴。” 他二人适才是在马上比试,此时也是任由那马踩着碎步回到场边。二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候在一旁的仆人,孙堂带周同去饭厅用饭,边走边道:“我孙家有一门养生之术,唤做‘悟元功’,乃我孙氏秘传,只是不适合女子修习。老夫不能白拿贤婿的好东西,回头等你兄长回来,便让他们教你,也争取让你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周同心下感激,连忙应是。孙堂这话,显然是将他当做了真正的自家人,只是以答谢作为借口而已。孙堂毫不在意,继续大步向前,一边问道:“日前听四娘说,贤婿或已达到了炼皮境界的巅峰,似乎还进入了易经境界?” 周同紧赶两步跟上孙堂,谦逊道:“小婿也不能确定是否是炼皮巅峰,只是有这个猜测;至于易经之事,小婿自身感受和那听闻来的情况却有些不同。”于是将自身感受大致描述了一遍。 孙堂点头道:“贤婿天赋异禀,若是真在此年龄到了炼皮巅峰,又感悟了易经境界,说不得便是这百余年来武林中的第一人。不过此事要千万慎重,不能盲目瞎练。你最好询问一下你师傅,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意见。另外,老夫在武当太和宫有一熟识前辈,武功、医术均极为高明,可以修书一封,替你问问。” 周同问道:“不知岳父所言前辈是谁?家师也在武当有一好友,道号玄真子,还有一书信交代小婿要送给玄真子道长。” 孙堂停下脚步,感到有些意外:“玄真子前辈是你师好友?嗯?不对……这个……算了……说来正巧,老夫说的也正是他。既然如此,老夫回头也修书一封与你,你便自行去向他当面请教最好。”他心中忽然觉得尴尬:“我的前辈,是你小子师傅的好友?这辈分还怎么算?” 周同却没想到这一节,只是谢道:“多谢岳父。小婿打算再过两日,等岳父生辰之后,便先去武当一趟,将师傅交代之信送至。然后北上去到京城,待点卯事了,可以四处行走之时,便回家请我父亲前来下聘,这其中或许要耽误几个月的时间……” 孙堂挥手道:“既是一家人了,便不要这般客气。你的事情先安排好,下聘一事……那便如此便是,只要你待四娘好就行了。”其实他心中所想,乃是直接安排人去成都将周父接来,让两人早日成亲,免得夜长梦多。但自己作为岳丈,此话毕竟难以出口,只得如此将就了。 随后用饭之时,周同卸下伪装,不再如同前两日一般,只敢吃个三四成,勉强打个底。他这一放开肚皮,看得孙堂与秦氏都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也欢喜得合不拢嘴,直言道能吃是福,连连让厨房加做饭菜。孙堂这时才勉强确认,自己这女婿应当是到了炼皮巅峰了,寻常人哪里能有如此巨大的饭量?心中一时间既是羡慕,又是感慨。 到了下午,孙念借口要去庄外练练骑术,周同趁机同行。两人假托练习骑术之名,实则是抛开庄里的众多耳目,寻个地方卿卿我我。 两人并肩骑着马儿,在官道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心情均是十分轻松。这段官道,因是靠着襄阳这通衢七省的要地,因此修整得是既宽又平,往来行人车马也不少,二人想要找个僻静之处,一时半会那里找寻得到? 两人往东走了一阵,绕过襄阳西门,一直又到了襄阳城的东门,还是见得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无奈之下只好折返往回。刚回过西门走没多久,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两人拨马闪到道旁,三名骑士旋风般从后面超过。孙念眼尖认出来人,惊喜欢呼道:“二哥,我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8 那三名骑士驰得太快,听见孙念呼喊,也冲出去七八丈才勒住了马。三人之中一青年劲装疾服,腰悬长剑,高声呼道:“四娘,你这番可是害你二哥一番好找啊!” 他抖动缰绳靠近二人,问孙念道:“你是知道二哥此时回来,特意出来接我的不成?”看见旁边的周同,顿时喜道:“咦,莫非这位便是我那未来的妹夫?” 周同赶紧见礼:“周同见过二哥。” 那青年丝毫不顾忌这是与周同初次见面,完全没有生分的样子,也不管都还骑着马,伸手便揽住周同的肩膀,低声笑道:“妹夫,我这不安分的妹妹,今后可就交给你了啊,委屈你了。” 这青年正是外出寻找孙念的孙堂二子,单名一个熠字,他和兄长孙煜十数日前出发,分南北两路寻找负气离家的妹妹,他直追到江陵也不见人,又往回寻到宜城,都不见孙念踪影,于是又南下江陵。 正值心急间,收到家中消息,说是已经探得了孙念消息,安全无碍,让他不用寻找了,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既然到了江陵,回程路上顺带打理一些家族事务也是理所当然,故此今日才到襄阳。 他看看日头已过,本打算寻个地方先打个尖,歇息下人马再回家,刚好遇到从家中出来采买东西的顾叔,说是小姐和新姑爷到家了,于是顾不得再吃东西,立刻带人出城回家,没想到刚一出城,便遇到了二人。 周同听得清楚,心中嘀咕:“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二哥的性格,可是和岳丈一样,就不知道四娘的大哥会不会也是如此。”他压住孙熠的手,稍稍提高一点声音:“二哥哪里话来,四娘性格分明温柔贤惠,定然你太过苛刻了。”说完眨了眨眼睛。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孙念虽知道这一位兄长,一位情郎都是在演戏,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阵甜蜜。 只是这孙熠一来,他二人想要再寻找僻静之处亲热,可就没了机会。周同心中惋惜,却也无可奈何。当下五人掉转马头,一路谈着回了庄子。 刚到庄内会客大厅外,就见大门处立一年轻白袍男子,孙念一见之下,顿时欢呼道:“大哥也回家了!”跑过去抱住那男子手臂,脸上尽是欢喜。周同心下明白,此人正是孙念大哥。立刻抢上几步,抱拳行礼道:“周同见过大哥。” 这白袍男子正是孙煜。同孙熠一样,也是接到消息赶回家的,只不过他搜寻得更远,接到消息时也更晚。两兄弟一前一后,均是赶在今日到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再过两日,就是自家父亲的生辰,自然要赶紧回来。 孙煜轻轻掰开孙念抱着的手臂,温言责怪道:“都快出嫁的大姑娘了,怎的还如此不知礼数?这位便是妹夫吧,我因事外出,没能在家中接待妹夫,真是失礼了。”说完也朝周同行了一礼。他才回到家中,母亲便告知了孙念的婚事,因此这开口便称周同为妹夫。 周同心道:“大哥性情稳重,二哥性情跳脱,看来是一个随母,一个随父,四娘还好也像他父亲多一些。”他心中乱想,嘴里连连客气。旁边的孙熠看不下去,一把抓住周同手臂:“你们两个,客气来、客气去的,还是一家人吗?都不知道进屋说话。我还没吃午饭,腹中饥饿,大哥你吃了没?妹夫陪我一起再吃点罢。”拉着周同进了屋。 到得晚间,一家人一起吃饭,周同还见到了孙念的大嫂,孙煜的正妻何氏。至于二哥孙熠,也是早早便订下了亲事,据说年底便将完婚。周同心中盘算,如此一来,就算在时间上赶得再快,自己和四娘也只能在明年才能成亲了,心中甚为失望。 孙堂高坐上首,见得下方坐了儿子儿媳,女儿也回了家,未来女婿周同也在,心中高兴,侧头问秦氏道:“夫人,今日团聚,为夫心中高兴,可否饮酒啊?”他平日被管得甚严,此时有机会便想讨酒喝。 秦氏见自己夫君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又见有周同在此,只得应道:“老爷要喝酒,妾身自然不敢反对。”她最后还是劝道:“不过不许多喝。” 孙堂得了允许,立刻叫人上酒,还劝周同道:“这贡品汾酒啊,就算送到大内去,每年也只有几百斤,老夫这里可是有整整一窖二十年份的。平日里舍不得喝,贤婿今日可得多喝点才是。” 周同连声称是。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是热烈。不一会孙熠便提着酒壶,摇晃着来周同身边坐下,将周同的酒杯拿到一旁,取来两只大碗,一边倒酒,一边对周同道:“我说妹夫,我和你虽然今日才见,但觉得与你一见如故,凭这个,咱们干一碗不?” 周同道:“二哥但有吩咐,周同岂敢不从?”当下两人干了一碗。 孙熠将两只碗倒满酒,端起碗来又道:“你和四娘订下婚约,替我们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这兄长该不该感谢你,该不该再来一碗?” 周同道:“得岳父许配四娘与我,该是我感谢兄长对四娘这些年的照顾,我先干为敬。”说完将自己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孙熠陪着也又喝了一碗。 周同见孙熠已经摇摇欲坠,便劝道:“二哥你要不要先吃点菜?这么喝酒小弟可有些受不了。” 孙熠倒好两碗酒,听得周同说话,转身拍了拍周同肩膀道:“吃菜……嗝……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喝……嗝……酒才好喝。”说罢又去端起酒,对周同道:“咱们今日高兴,就……为了这个,再来一碗。” 周同见他那碗酒乃是被孙念换过的一碗白水,于是端起自己的碗道:“这碗喝了,二哥可就得让小弟先吃点饭,再陪你慢慢喝,可好?”孙熠根本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是道:“喝,干。”周同无奈,只好又喝一碗。 三碗喝完,孙熠又伸手要去拿酒,结果一个不稳,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几名下人赶快过来帮忙扶了下去。 此时女眷已不胜酒力,回了各自房去,只孙念还守着周同。孙堂见自家老二醉倒,倒是没有生气,只是不停叹息:“熠儿就是这样,酒量太浅,偏偏还不自知。煜儿,你是大哥,怎的不陪周同喝几杯?” 孙煜指着身前的碗,笑吟吟地:“适才只是让二弟抢了先,儿子这不早已准备好了?”说罢端起酒碗,也是坐到周同边上。 孙念忿道:“你们这不公平,怎么用车轮战来欺负人?” 孙煜讶道:“什么欺负人?四娘你这才不公平!大哥我可是疼了你这么多年,你便不帮大哥说话啦?妹夫你说是不是?” 周同只得应道:“大哥说的是。” 孙念气道:“哼,不识好人心。不理你们了,我去给爹爹倒酒。”说完跑到孙堂身边。 孙煜端起酒碗,对周同道:“我平日不爱喝酒,父亲总是嫌我们兄弟俩酒量太浅,陪他喝不尽兴,妹夫记得今后多陪父亲喝一些。” 周同双手端碗应道:“这个自然。” 孙煜却不立刻干完,而是又道:“适才本应是我先来陪妹夫喝酒,但被二弟抢了先,把我要说的话先说了。因此咱们就得先喝三碗,再说其他,干。” 周同不住腹诽:“大哥刚说不爱喝酒,结果上来就是三碗;这要是平常就爱喝酒的话,岂不是得改成三坛?看来存心想把我灌醉,给我这个准女婿一个下马威。” 他见孙煜连干三碗,只得也端起碗来喝了三碗。 孙堂看周同喝得干脆,不住微笑点头;孙念看在眼里,肚里一阵好笑。她对两位兄长的举动心知肚明,却并不阻止。 孙煜见周同爽快连饮三碗,大为满意。他伸手比划了个大拇指,用衣袖拭了拭嘴角,赞道:“妹夫果然爽快,为兄佩服。来先吃点菜缓缓。”说罢不停朝周同碗里夹菜。 周同酒量甚巨,自然不惧饮酒,但却有其他担心。他偷眼看向上首,见孙堂望着自己二人喝酒,满脸微笑;见孙念不停替她父亲夹菜倒酒,脸上并无不愉,心中便有了底。 二人越谈越高兴,越喝越尽兴,到得后来,孙煜甚至吵闹着要立刻和周同去习武场上比试一番,看看谁的剑法更高。被周同拉住按回座椅后,嘴里嘟哝了几句,也是梦游太虚去了。 次日上午,周同独自在习武场练吐纳功夫和骑术快到巳时,才见孙熠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一见面就责怪周同:“我说妹夫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却没想到你小子不老实,害的我一醉醉到现在,这头现在还疼。” 昨晚饮宴到最后,孙堂不服两个儿子先后战败,欲待亲自上阵,被孙念劝住。对孙念而言,两位兄长平日里总是欺负于她,此时情郎给自己报仇,没有阻拦的道理;可是父亲上了年纪,再纵酒便会伤身,自然不许。孙堂不耐烦女儿的劝阻,执意要和周同拼酒,周同不敢接招,最后想了个办法,借口自己口渴,将宴席上剩余的几坛酒一气喝光,将自己岳父震惊当场,这才悻悻作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69 此时孙熠一见到周同神清气爽的样子,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此刻脑袋还昏沉沉的不时阵痛,对方都已练武好几个时辰了。他打了个呵欠,拍着嘴道:“今后不能再这么喝了,要像妹夫你学习,刻苦练武才是。对了,大哥找你,说是要传你悟元功,我带你去他书房找他。” 周同大喜过望,他听孙堂说了那番话之后,心中也是颇为忐忑。特别是在昨晚的宴会上又听孙煜提及到曾经的河北第一高手,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的拳法宗师杨魁,在四十多岁的壮年时候健康情况便每况愈下,皆因年轻时习武过猛导致的这一情况后,他今日晨练也只敢做静功了。 虽说习武之人在修行路上要求勇猛精进,无惧危险困难,但总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周同觉得,该谨慎的时候不谨慎,那不叫勇敢,而是鲁莽。 两人来到孙煜书房,进门就见孙煜不停的揉着自己太阳穴,看样子也是还未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一见二人进屋,他也是苦笑着对周同道:“看来喝酒真是误事,本来昨日便要教你这功夫的,结果拖到了今日,今后不能再如此放纵了。” 两兄弟性格各异,但说的话都差不多,估计都被周同昨日给喝怕了。 他说完之后,脸色一正:“昨日我得父亲交代,吩咐我传你悟元功,此功虽乃是养生之术,但其实还有提炼精神力,易经洗髓之功效,你自学自用,不得传与他人。” 周同见他说得严肃,也是严肃起来,深深一礼道:“小弟理会得,请大哥传功。” 孙熠见二人开始,转身掩门出去了。 孙煜对周同道:“习此功法,需寻一清净之地,最好在山林间寻僻静无人处,子、午、卯、酉四个时辰修习。修炼分坐、立、卧、行四法循序渐进,练到深处,可不再限于环境及姿势。我这便一一传授于你。” 他先背一段口诀,解释一段,告诉周同要如何丹田培元;又背一段口诀,再解释一段,要如何才能行子午周天,如此反复。周同只是凝神记忆,一人教得有耐心,一人学得也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学完。 周同闭目细细回忆,要做到不能遗忘一字。孙煜也不打搅他。这功法口诀有许多是道家用语,晦涩难解,周同此前只是专心记忆,现时回忆思考之时才一一提出问题,孙煜逐一解释。 他回忆到最后一句“是故虽曰悟元,实则培元;虽曰培元,实则真元。由此参悟,方入真道,逆返先天。”突然想起来,自己父亲在教自己吐纳呼吸之时,也曾提到过那道人曾说,这门吐纳法练到极致,可逆转先天。他当即向孙煜请教这句话的意思。 孙煜道:“所谓逆返先天,乃是悟元功修到极致的境界,也就是传说中纯阳子吕洞宾那样的神仙一般的人物达到的境界,可以长生不老,缩地成寸,有种种不可思议之未能。不过传说之所以称之为传说,便是没有实证,因此这逆返先天是否真能如此,谁也不能肯定,就连我孙家老祖,也未曾达到这一步。” 周同听得出神,长生不老,缩地成寸这种事情,难道真的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吕洞宾真的是神仙吗?还是说是武功修炼到了逆返先天的武功高手?他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孙家老祖也未曾到达这一步,当下好奇心打起,问孙煜道:“不知大哥说的哪位老祖?小弟能否有幸拜见?” 孙煜惊奇地看着周同,惊讶道:“莫非妹夫还不知道我孙氏来历?” 周同心道:“我只是才知你们家是富贵人家。”他摇了摇头:“小弟孤陋寡闻,实是不知,也没问过四娘,还请大哥告知。” 孙煜笑道:“这也不怪你,本是老祖传下家训,要孙家子弟行事不得张扬,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不过你既然已和四娘订下婚约,也是自家之人,不知道我孙氏来历确实也有不妥。”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孙氏先祖讳锋,乃是随太祖开国之功臣,因功封为荣王……” 周同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顾不得礼貌,打断孙煜的话道:“大哥说的荣王,是哪个荣王?可是有武王尊称的荣王?”他一连几句话,问的全是同一个问题。 孙煜笑道:“还有哪位荣王?自然只有我们孙家这位老祖。”言语中无不得意。 周同激动万分,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原来是荣王,四娘竟然是荣王的后人……” 孙煜看他如此激动,又笑问周同:“是不是很惊喜?有没有很意外?” 周同激动道:“何止惊喜,我简直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可是荣王啊,真正的天下武功第一!是杀得夏人心惊胆颤,是以一人之力攻破潼关的武王啊!”他从没想到能和荣王后人有什么交集,更没想到能娶到荣王后人为妻,此刻孙煜的消息,直如平静的湖面扔入大石,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惊喜。 他突然想了一个问题,追问道:“可是我听师傅曾说,荣王英年早逝,也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人,这却是为何?” 孙煜想了想:“你师所言,也不见得有误。老祖确是英年早逝,至于原因,想是年轻时受伤过重,又不会养生之法?祖上血脉不盛,也是有的。我爷爷、父亲都只是单传,直到我兄弟俩才算多出一人。另有一事……” 他看着周同道:“老祖临终之前还说,我孙氏后裔不得为官,不知此事父亲是否与你提到过?” 周同摇头讶道:“这却是没有,为何会有这一要求?” 孙煜笑了笑,道:“既然父亲没有提到,那便应当无妨。具体原因我也不知,咱们既然想不明白,也不用想那许多。要是没其他事,那就先这样吧。” 周同正待离开,突然想起来自己问题还没完,连忙又道:“还有一事请教大哥,刚才本是问大哥何为逆返先天的,结果差点忘了。我得我爹传有一门呼吸吐纳法,传授给他之人也曾说过,若能练到极致,便能逆转先天。不知这逆转先天可就是逆返先天?” 孙煜笑道:“逆转逆反,都是一个意思,不过哪里有那么多功法可以做得到?就连我们家的悟元功,也只是有这一说法而已,我孙氏先人也没有一人能真的逆返先天了的。想来妹夫你的那门功法也是如此罢?”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周同想想,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若是真的能通过这些功法到那个传说中的境界,想必作为荣王的后人,也应当有所了解才对。他见孙煜身体不适,当下也不再打搅,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下午,他在习武场旁边寻了一个阴凉之地,按孙煜教的方法开始行功。孙念知他修炼,也不来打搅他。 周同此时实已真正跨入了易经之境而不自知,毕竟自古至今,能达到这一境界之人极少,也没有那么多传承可以给他借鉴,便算是有,他也不知到何处去寻找。因此虽已身入宝山,却仍是不知。 他根基浑厚,只是稍稍练习,便轻松完成了一遍行功,也即是孙煜谓之的一个小周天,并未感到任何关口;他稍有疑惑,仍是继续连续行功,直至行功九遍,便是所谓大周天,到这一步,便算是熟练掌握了这门功法。 只是他这一练习,心中又生疑问。他爹周同所传呼吸法,乃是一呼一吸,尽力而为,中间不能有任何间断,要求做到绵绵泊泊,意念从下腹丹田处升起;而孙煜所传的悟元功,呼吸节奏乃是三吸一呼,间隔有序,气息绵长,意念自上而下,由眉心出发,再扩至全身。 在自己的感知内视中,这两门似乎都能对经脉起到拓展作用,并且此前自己感觉到一些凝滞之处,在悟元功的拓展之下,也似乎有了一些松动。难道这两门功法能相互弥补彼此的不足,或是两门功法本身便是不全,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功法?他心中胡思乱想一阵,决定稍后去向孙堂问个明白。 其实他的想法距离真相相差仿佛,两门功法确实是能彼此互补,但却不是出自同源,也并非是同一门功夫。 需知武功自前人创造、总结以致传承千百年来,已从最初的与猛兽搏击,逐渐演变为了以克敌制胜、一招毙命为目标的杀法,和以强身健体,目的为养身之道的练法。而在这各种武学流派、招式之中,大多都还是以前者为目标的功法,毕竟世道不易,生活艰难。 周同幼时所学吐纳呼吸的方法,乃是一门注重培养根基的养身之法,创造之人乃是一道家先贤。此人素喜名山大川,好探幽访秘。几十年的功夫,走遍了大江南北,最后游至西域,于昆仑之巅,观巍巍山势向东延绵不绝,厚重而韵沉。得此启发,由是创出了这么一门奇功。周同自幼练习,效果最佳,以至于百病不侵,根基牢固也异于常人。 而孙家所传悟元功,却是百余年前孙家先祖武王孙锋,在受封荣王之后,受皇命而行,纳天下武功潜心思索,最后总结推演而成。因孙锋本身学识限制,其中多有推测之论,原本存于皇宫大内,供皇族子弟修炼养生之用。 只是孙锋虽然自身的底蕴有所欠缺,但其毕竟是当世第一的大高手,汇集天下万法,推演出来的功法也非同小可。他素以刚猛之姿,行强硬之事,推演之功法也不免一脉相承,刚猛有余而柔韧不足。此功法若非是如他一般天赋异禀之人修炼,便会由于练习之人身体底蕴不足,不但而达不到养身的目标,反而于身体大大不利。 但这两门功法,如若能先以前者增强底蕴,再行修习后者,便如同先夯实了地基,再修建那房屋一般,互为表里。两门看似毫无关联的功法,冥冥中竟然有无人知晓的紧密联系,那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周同在因缘巧合之下,将这两门奇功都学为一身,注定了他日后铸就的一段传奇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1 武当山又称太和山,屹立于汉水南岸,因“非玄武不足以当之”而得名。前秦一代传说、奇人张三丰,以第一位得到朝廷册封的武学大宗师之姿,在此开坛布道,创立了武当派,以武当剑与武当拳闻名于世,与千年传承的少林寺并称两大武林圣地。得益于武当派坐镇于此,周遭几百里范围内都没有什么土匪强盗,百姓生活安宁。江湖传说中,武当山下百里之地,人人都会武当拳法,三岁小儿也能拿树枝修习武当剑法。 周同坐在树荫底下,手中拿一把扇子不停给孙念扇风。孙念满面尘灰,汗水顺鬓角不住留下,周同却是除了脸上灰尘大了一些外,滴汗未出。 他见孙念神色疲惫,赶忙起身去马背上取下水袋,浸湿一块布巾给她擦脸。趁孙念擦脸之时,他问出了心中憋了许久的担心:“四娘,你说咱们这会不会是走错了路?按说咱们也走了这么远了,应该快到武当山了吧?可这一路走来也遇到了几个村子,我怎么就没见得有谁在练武呢?” 他二人此时乃是从襄阳出发,去到武当山寻玄真子送信,同时也要向玄真子请教周同感知异常的问题。 那日周同修炼悟元功完毕之后,去寻孙堂说了自己的猜想,孙堂却要他不用多想,笑言养生功法自古以来道家各流派均有许多,虽说有真有假,效果不一,但从未听说两门功法间还能彼此促进,或许是周同自身情况适合修炼这悟元功呢? 周同也觉得岳父所言甚是在理,特别是孙堂说的一句话让他深信不疑:“我堂堂襄阳孙氏,有什么武学没有见识过?”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待过完孙堂寿辰,这老岳父说话算话,次日便封好一封书信交给周同,让他去武当寻找玄真子道人;又想到最好让这一对儿女加深彼此间的感情,干脆允许孙念和他一起前往武当山,免得时间久了变得生分。 孙念将湿布巾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汗水,待精神稍好了一些,这才叹气道:“唉,我的傻哥哥,怎么你就觉得咱们遇到很多练武的人才算正常吗?” 周同急道:“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武当山武林圣地,山上山下人人都是高手!这难道还能有假?” 孙念理都不理他,自顾自拿起水袋喝水。周同见状,又是急道:“四娘你看,这天色也要晚了,咱们不如掉头回去,还能在天黑前赶回刚才那个村子借宿。我露宿倒是没问题,可你身子不是没我好吗,总是露宿那能行吗?” 孙念横了他一眼,傲然道:“本小姐虽然只是多年前来过一次,也不是你这样的笨蛋能够质疑的。”她拿马鞭指着前方:“就算是不骑马,再行半个时辰也能看到武当山了。就算我们多歇息一会再上路,也用不着天黑便能赶到山脚的太和村,那里有武当子弟接客,我们可以歇息一晚,明早再上山便是。” 周同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对了四娘,咱们今晚借宿,就借一间房……就够了吧……”说着可怜巴巴地看着孙念。 孙念羞怒道:“你这登徒子,总是变着方法想欺负本小姐,唉,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个好色之徒呢。”说罢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周同阴笑道:“呵呵呵呵,谁让你识人不明?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看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两人正相互调笑,忽听树丛后传来脚步声,随即一声大喝:“淫贼尔敢!武当弟子在此,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两人寻声望去,就见两名劲装汉子从树后转出,一持刀一持斧,缓步逼来。 周同没料到树后有人,自己明明是和未婚妻调笑几句,便被武当弟子当成了淫贼,这要是误传了出去,那还了得?他连忙抱拳道:“两位武当高徒误会了,在下只是和自家媳妇开开玩笑,并非是什么淫贼。” 那持刀汉子喝到:“什么误会?我看你就是色胆包天,竟敢在我武当山脚下做如此勾……”突然话语中断,却原来是看见了孙念的容貌,被惊得呆了一呆,这下连自己原本想说什么都忘记,心中直道:“我这是遇到仙女了吗?世间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若是能一亲芳泽,便是立刻死了,也是值了。” 此时孙念为了行走方便,依旧着男装打扮。可那汉子眼光毒辣,一眼便看穿了她其实是女儿身,而且相貌应当极美。此刻他眼光迷离,只是死死盯着孙念不放,心中冒出各种念头。另一名持双斧的汉子也是如此,手中斧头也把持不住掉落在地。 孙念心中恼怒,对周同低声道:“同哥,这两人路数有些不对,我从未听说过武当功夫有使斧的,便是用刀也不多。”周同点了点头。 那持斧汉子首先回过神来,拾起斧头,对持刀汉子低声道:“大哥!” 持刀汉子给他递了个眼色,随即对周同恐吓道:“是不是淫贼,待我兄弟押回武当便有分晓,只是此刻你若不束手就擒,等下便将你一刀杀了,管杀不管埋!” 此二人哪里是什么武当弟子?周同听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山贼拦路打劫时的话语。这厮必定不是好人,当是见此地只自己二人,心中起了邪念,想要冒充武当弟子来胁迫自己就范。 周同见对方二人盯着孙念看个不停,心中厌恶,他一伸手将孙念拦到自己身后,大声喝道:“你二人不知道是哪里来得小蟊贼,胆敢败坏武当清誉,就不怕被捉拿至武当发落吗?” 对面二人见周同竟然敢将美人挡住,心下愤怒,顿时各持兵刃靠拢过来。那持斧汉子厉声喝道:“实话说罢,爷爷便是太行山来的响马,只是路过此地,哪里来的武当弟子能抓到爷爷?你若是想好好的,便乖乖把你身后的美人留下,自己滚得远远的;若是不然,将你四肢砍断,丢在这树丛中,让你尝尝万蚁撕咬的滋味!”他见不到美人,心中搔痒难耐,只想着将这小子赶紧收拾了,抓住他身后的美人好好快活。 持剑汉子也喝到:“你若是不从,待爷爷将你杀了之后,你身后的美人也逃脱不了,不如自己识时务一些;须知漂亮的女人好找,自己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二人口中不停威胁,脚下不停逼近。 周同要的便是如此,待那二人靠近,他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在手中掂了掂,对二人道:“你二人若是立刻跪地求饶,还可绕了尔等狗命。”说完拇指、食指用力,只听‘哒’一声轻响,那石头被从中捏断成了两块。 两名贼人不由停下了脚步,那使斧头的喊道:“他一人,我们二人;他手无寸铁,难道还真怕了不成?”说完举起斧头哇哇大叫着冲向周同,另一人也不再犹豫,持刀跟上。 只听得“啊!”、“哎呦!”两声,两贼人同时扑到,兵刃掉落在地,各自双手抱一条腿。 原来周同手中两块石头先后飞出,一前一后,刚好同时命中二贼,将二人各自一条腿的膝盖打得粉碎。剧痛之下,两贼人休说站立了,便是连手中兵刃也无法再行握住,只能抱着伤腿在地上不停打滚,那持刀的贼人更是疼的浑身颤抖,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一声。 孙念从马背取下长剑,便要上前一剑一个,杀了这两个妄图侮辱自己的贼人。周同连忙阻拦:“此二人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四娘若是如此,便是便宜了他们。适才他们说的什么万蚁撕咬,不如便让他们自己也尝尝这番滋味如何?” 孙念恨道:“便是如此。” 地上打滚的两人听得自己要被炮制给万蚁撕咬,心中大恐,皆是强忍疼痛不住求饶。那持斧的贼人忍住剧痛,不停磕头道:“饶命,饶命。小的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就只我一个儿子,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周同走过去蹲下身,扯起他的头发,轻笑道:“你怎么不说你下还有嗷嗷待哺的儿子?我看起来有这么好骗?”抓住他头朝下一压,那贼人无力反抗,鼻子撞在地上,顿时鼻血流出,涕泪俱下。 另外一贼人见周同如此手辣,连忙忍痛求饶:“两位大侠,小的有个惊天秘密告诉大侠,只求饶了小的狗命!” 周同好奇道:“哦?你还有什么惊天秘密?若是不能惊动老天,你便自愿受死不成?” 那贼人顾不得满脸是地上打滚的泥土,见周同朝自己走来,连忙大呼:“真是大秘密,绝不敢欺骗大侠。我看大侠乃是由南往北,猜测二位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周同蹲在他旁边,好奇道:“说来听听?若是有用便不杀你,若是无用的话,你明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2 那贼人赶紧道:“我二人本在太行山快活,日前得到消息,说是在荆湖北路的江陵府,城外有个极大的寺庙,庙里藏有很多金银财宝,不知道被哪位高人给灭了门,财宝也给偷埋在了西山之上。现下得到这消息的人,无不赶往江陵寻找。大侠,小的说的句句都是真的,依大侠的身手,若是赶去江陵,那财宝必定便是大侠的了。还望大侠看在这个消息份上,饶了小的狗命吧。” 周同目光一紧,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减,他道:“本大侠视金钱为粪土,对你所言什么财宝没甚兴趣。至于你的狗命……”他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 那贼人以为周同依然要杀自己,不顾膝盖粉碎,努力翻身扑在地上将头使劲朝地上磕去,一心只想活命。 周同问孙念:“四娘,我二人此去武当,也没带什么礼物,不如便将此二人带上,也好作为见面礼,你看如何?” 孙念恨道:“若是这样便宜了他们,今后害了其他女子又如何?” 周同笑道:“这个好办,你转过身去。” 待孙念依言背过身去后,他捡起地上的刀,将扑在地上求饶的贼人翻过身来,不由分说,一刀便将那话儿隔着裤子给剁了下来。不管那贼人的呼痛,他走到另一人身边,又是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第二人也阉成了太监。 他将刀抛到一旁,起身拍了拍手,命令道:“你二人这便算活下来了,不过还不算完,赶紧起来,自己找根绳子捆了,跟我上武当山去罢。” 他不管地上两贼如何捆绑自己,来到孙念身边悄声道:“四娘,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孙念羞道:“坏蛋,你切都切了……,还有什么好蹊跷的……莫非还能继续害……别的女子。” 周同哭笑不得:“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说那金银的事。” 孙念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周同没有继续调笑她,而是分析道:“你看,我们从南面过来,没听说过此事吧?这两小贼远在太行都听到消息跑过来了,说明有人在散布这个消息,而且消息来源乃是在北方,到底是谁干的这事呢?” 孙念也醒悟过来,她道:“或许当日从寺中逃走之人,还有知晓内情的,甚至还悄悄回去寻找过钱财……”她说到这里,周同突然醒悟过来:“一定便是那个什么普能的和尚,那日我也是在他房中找到的钥匙,定是这厮逃跑之后放出的消息。可他又是如何知晓我是将金银藏在西山的呢?莫非我在埋藏之时被他偷看到了?” 孙念皱眉道:“应当不是。若是有人偷看到了,待你走后,自然早就挖了出来运走,哪里还等得到我二人回去挖出来?嗯,我猜一下,应该是普能发现财宝不见之后,认为单靠你一人,必然无法将如此多的金银短时间内运走,必然是藏在附近某个地方。是了,定是这样。我若是普能,既然我找不到,那便将这消息传出去,让更多的人来找。总之便是一句话,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她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庙里的和尚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周同如梦初醒,双掌一拍,附和道:“幸好四娘你聪慧,提前便转移了地方埋藏,要不然的话,说不定真给人发现了。” 两人说话间,那两名贼人已经找了手脚利落地包扎好了伤口,显见是经常做惯了的事。又拿刀砍了两根树枝下来,一人一根当拐杖拄着,用野藤将彼此二人在腰上捆住连在一起。他二人被周同的酷烈手段吓破了胆,膝盖粉碎不说,跨下也受了重伤,就算能抢到马也没法逃走,只得乖乖听话。 这么耽误了一会,又押着两名瘸了腿的贼人上路,等到了太和村时,天色已经大晚。孙念找到村中接客的武当弟子,说明来意,那几名弟子都没什么见识,只是答允二人可明日上山,随后安排两人饮食住宿,又将两名贼人收押。 第二日清早,趁日头还没起来,两人早早起身上山,陪同的是一名名叫杜翀的武当弟子。至于那两名贼人,自然还是关押在太和村中由其他人看管。 杜翀本就是太和村本地村民的子弟,近水楼台拜进了武当,平日里除练习武功之外,也要帮家里下地做农活。周同对此大为惊讶,他此前只道如武当这般大门大派,又有朝廷敕封赏地,门下弟子应当一心习武求道才对,哪知亲眼看来,竟然远非自己所想。 杜翀得知周同的惊讶,解释说道:“我武当自三丰祖师开派以来,便立下了如此规矩,所有弟子及道人,都需从事生产劳作;便是连祖师他老人家,也在山上开辟了一小块药田亲自打理,因此历代弟子无敢不从。” 周同不由得啧啧感叹,杜翀见状,也是自豪不已。 孙念补充道:“我还听我爹爹说过,武当有不少皇家赏赐的田产,也是低价租给贫苦百姓耕种,每年只收取少许租子;即便如此,每年也有不少粮食和香火积攒下来,也大都被武当用于各种救灾去了。因此不管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武当山的声誉都是极好。” 周同感慨道:“有武当如此为天下表率,何愁道门不兴盛长久?想那佛教,如何能与我本土道门相抗?” 三人此时正好来到解剑池前,一道人迎面而来,正听得周同感慨,不禁笑道:“不知两位小友来我武当何事?如何兴此感慨?” 杜翀见得道人,连忙行礼道:“妙冲师伯,这二位少侠乃是从襄阳而来,要寻玄真子师祖有事。”将两人来历介绍了一遍,也禀告了擒下两名贼人一事。 妙冲道人正是武当派的知客,平日大多都太和宫处理事务,今日正是要下山劳作,这才在半道遇见周同二人。他惊讶道:“襄阳去留无意庄?”他仔细看了看二人,突然对孙念道:“莫非是四娘?” 孙念这时方才认出对方,也是惊喜道:“妙冲叔叔!原来是你!” 妙冲道人哈哈大笑:“没想到当年的小鼻涕虫,现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爹娘身体可好?你两位兄长怎么没有一起来啊?他们可也是好几年没来山上玩耍了吧!”他认出是孙念,一连串的问题便问了过来。 孙念冲周同吐了吐舌头,对妙冲道人撒娇道:“还什么小鼻涕虫啊,妙冲叔叔一见面就欺负我,等会上山我便向师伯祖告你的状。”随后才又回道:“我爹娘身体都好,两位兄长有其他事情来不了,特意让我替他们向你问好呢。” 妙冲继续笑道:“你爹娘放心你一个人来?这位是谁你不介绍一下?” 周同赶紧上前见礼:“小子周同,见过妙冲道长。小子得蒙岳丈开恩,已将四娘许配与我,现下是有书信送于玄真子前辈,不知前辈可否方便?” 妙冲闻言更是高兴:“没想到一过十几年,四娘你竟然都已经许配于人了,这日子过得可是真快啊。好!周同对吧,你既然是四娘的夫婿,也就不是外人了,称我师叔便是。现在时辰尚早,师伯他老人家应当做完了早课,我带你二人前去看看。” 周同立刻谢道:“多谢师叔。” 几人一路往上,过了玄岳门、遇真宫、太子坡、十八盘等,便到了武当山门所在的太和宫。只见那宫门台阶两侧立了两只铜鹤,台阶前还有一只铜炉供香客上香,周围的围墙、石阶均是痕迹斑斑,柱子上的红漆也多有脱落。周同心道:“这太和宫看上去年韵久远,不过维护也是简陋,想是钱财都拿去做善事去了,此间道人果然是清静无为。” 山顶此刻不见什么游人,也没看见几名道士或武当弟子。妙冲引着两人绕过一间间大殿,来到后山的一个小院之外,直接便推门进去大声喊道:“师伯,师伯在吗?有故人来访!” 门后转出一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对妙冲喝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毛躁?老道士耳朵还没聋。是什么故人来了啊?” 周同赶紧上前行礼道:“小子周同,奉家师青城子之命,有书信送给玄真子前辈。”孙念也高兴喊道:“师伯祖,还记得我吗?我是孙家的小四,四娘啊。” 那道士虽然一把年纪,但脸色红润,两条长寿毛几乎到了耳垂。他嗓音甚是洪亮,先是上前扶起周同,随即拉住孙念的手笑道:“你是四娘,我怎么会记不得?你这丫头好多年都没上山来看望师伯祖了,怎的,以为师伯祖老糊涂了吗?”说完哈哈大笑,声震屋梁。一旁的妙冲捂着耳朵喊道:“师伯,你老人家倒是小声一点,这房梁都快给震塌了。”随后又喊道:“师伯,这是周同,青城真人的弟子,来给你送信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3 玄真子这才回过神来,对周同笑道:“原来是故人弟子,老夫实是耳朵有些背了,刚才没听得清楚,勿怪勿怪。”周同心道:“乖乖不得了,老滑头还是个甚么真人?我看也是,确实不是甚么假人。” 玄真子一手一人,拉着周同和孙念进了堂屋,将两人按到座椅上,一旁的妙冲赶快去倒了几杯茶端过来。 老道士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对二人道:“这是老夫亲手摘的茶叶,味道还好,你们也尝尝,丫头回去的时候给你爹娘也带上两斤。”孙念甜甜地道:“谢谢师伯祖。” 周同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他也品不出多少妙处,只觉得入口微涩,回味甘甜,于是便赞道:“好茶。” 孰料那老道士笑眯眯问他:“好在何处啊?” 孙念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她起身拉住老道士的手,左右摇道:“师伯祖,这就是个傻小子,你故意捉弄他作甚?” 玄真子又笑眯眯地道:“四娘啊,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让你如此维护于他?” 一旁的妙冲又大声道:“师伯,周同和四娘人家现在是一家人,你说该不该维护一下啊?” 周同甚是无奈,他是看出来了,这老道士颇有童心,怪不得能和自家师傅成为好友,两人都是有些老不修的性格。 他可不敢学孙念一般,恭恭敬敬地从怀中摸出两封信,双手递上:“前辈,弟子奉师命前来,有书信送与前辈,岳父大人也有书信吩咐弟子顺路带来。” 玄真子接过书信,一边拆封一边问道:“你师傅现在可好啊?几年前说回去蜀中,然后便一直没有出来,都是在教导你?” 周同回道:“师傅他身体健康,多谢前辈挂念,这几年确实是在赤诚山全力教导弟子,未曾离开成都府。” 老道士一边看信一边唠叨:“这个家伙,还是这么脸皮厚啊,将你吹得是天上少有人间全无啊,哈哈。” 周同听得心中大汗,不住的腹诽:“老人家你就这样在别人弟子面前,说人家师傅的坏话,这样真的好吗?”他心中想归想,可没有胆量敢提出抗议。 玄真子又拆开孙堂的信:“唔,四娘他爹爹对你的情况说得不是很清楚,这感知究竟如何?你且再详细说来。”转头吩咐妙冲:“你去将玄微、妙虚二人叫过来。” 周同知道妙虚道人乃是武当现任掌教真人,玄微这名字一听就应当是玄真子这一辈的人物,听老道士的口气应该是他的师弟。只是不知道请这二位大人物过来作甚?莫非还和自己有关? 他听闻玄真子吩咐,不敢怠慢,当下将自己在岳阳城中遇到的感知奇异状态详细描述了一遍。玄真子听完,只是抚着长须沉吟,周同二人见他思考,也不敢打搅。 过得半晌,老道士这才开口道:“听小友所言,此事当非坏事,只是这感知外放一事,老道我活了九十多岁了,这也还是头一次听说。据老道所知,便是感知内视,也无法做到分清五脏六腑。常人若能内视,比如老道自己,也最多只能感知到身体的大概情况,例如一些不适之处,如此养护身体,才可做到有的放矢。至于还能感知到内腑的运作,老道实在是闻所未闻。” 他顿了一顿:“或许只有达到三丰祖师的修为,或者孙家老祖荣王的修为,才能给你解释得清楚……噫,说不好也不见得……你且伸手过来。” 周同依言伸手,玄真子伸出几根枯瘦的手指搭在他脉搏之上仔细搭了一会,对周同道:“你这脉象,较之寻常修炼之人明显更加沉稳有力,老道士看不出来有何异常,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隐患潜伏,应是你岳父过于担忧了。” 周同心中一喜,他虽然身体强壮,自己并没有担心,但孙堂这么说了,还是得到一个确认为好,此刻心中的那丝忐忑也烟消云散。 玄真子又道:“小友感知颇为神异,可否演示给老道看看?便帮老道士看看身体状况如何,如此可行?” 周同自然遵命。他这些时日来,自感精神力每日里都在徐徐增长,自忖如同上次一样的外放感知当也可以支撑得更久而不至于透支,还和孙念开玩笑,道若是今后再学得一番医术,只怕做个神医也是等闲。 他来到玄真子身旁站定,镇定心神,感知徐徐放出,便感觉到眼前老人身体一片光明毫无瑕疵,血脉流通顺畅,骨骼也坚固如同年轻人,这状况用一词形容极其恰当,便是“通体透彻”四字。 他收回感知,抱拳笑道:“恭喜前辈,前辈身体极为硬朗,小子感应中便如同年轻人一般,并无任何问题,前辈必定健康长寿。” 孙念也笑道:“师伯祖,你老人家气色红润,都不用什么感知,只用肉眼便能看出来能再活几十年的。” 老道士哈哈哈大笑:“就你小嘴最甜,跟吃了蜂蜜似的。你俩等等,老夫这记性不好,这说到了才想起来,我这屋里还有小辈们送来的几罐蜂蜜,我去给你们取来化水喝。”说罢就要起身,周同二人赶紧连连推辞。 便在此时,院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笑声:“师伯屋里居然还藏有蜂蜜,师侄我如何从来没有见过?这真是让人听之伤心,闻之落泪那。”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你没见过还情有可原,毕竟你日常事务繁多,来这后山要少一些;可我老人家时常来此,这老东西也没给我喝过几次。” 周同听得有趣,他知道前一说话之人必定是武当现任掌教妙虚道人,后一人便是玄微道长,心里寻思:“这武当从上到下,均是这般有趣么?这难道便是老滑头时常挂在嘴边的道法自然、返璞归真?” 他起身站立迎接,果见门口进来三人,当先一人同玄真子一样也是须发皆白,但方脸大耳,相貌甚是威严;身后一中年男子踱步不紧不慢,他面如冠玉,长眉飞扬,颌下三缕长须,并未身着道袍,与其说是执掌一方大教的威严掌门,不如说是位儒雅有度的温润君子。 周同上前见礼道:“末学后辈赤诚山青松观弟子周同,见过玄微前辈,见过妙虚掌门。”孙念也上前见礼,口称玄微师叔祖,妙虚师叔。 玄微老道性格直爽,还没落座,大嗓门便已响起,问玄真子道:“师兄唤我二人前来可有事情?莫非与周小友和孙丫头有关?” 玄真子道:“确与周小友有关。内丹之术你比我更为擅长,可曾见识过此等事情?”于是将周同的情况向两人重述了一遍。 玄微子两眼放光,直直盯着周同瞧个不停。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清虚妙道真君所著《玄门内丹经》中确实有提及,‘但凡五感,皆藏于內腑,潜于太虚,至于婴儿;若能惜惜玄化,将感太无,动天老,致飞龙,降天仙也。’可是如何才能玄化而出,真君也并未提及。不过小友感知如此神妙,老道我也想开开眼界,不知小友能否再露一手?” 周同自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什么惜惜玄化,什么动天老,那是什么?还好最后几句能听明白,他连忙起身道:“前辈相邀,晚辈自动从命。”于是来到玄微子身前闭目凝神外放感知,过了十几个呼吸,他睁开眼睛道:“恕晚辈冒昧。前辈右肩,右肘处似乎有些经脉不通,另外左腿膝盖,脚踝处关节或许也有些问题,但晚辈不能确定原因。其他都还好,只这几个地方需要多多养护。至于如何养护,晚辈便不班门弄斧了。” 玄微子与玄真子对视了一眼,玄真子笑道:“你看我作甚?难道是我提前告知周小友的?” 原来周同说的玄微子身上几处地方,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右肩,右肘乃是风湿所致,左膝及脚踝他只知有些不舒服,却并不知晓真实原因,还道也是风湿,实则是因为他所习内丹功夫,内中好几个动作因年轻时所习动作不够标准,经年累月下来所导致关节磨损,日常行走到不会有影响,但如果是打拳的时候便会感觉到有些不对。 玄微子感叹道:“小友这一手,真是神乎奇技,若是今后真能走到那一步,老道也再不觉得奇怪了。” 妙虚道人接口道:“师叔说到《玄门内丹经》,刚好弟子也曾读过,前些年在东京,还曾与逸山先生谈及于此。只是当时我二人都只以为此乃神仙境界,凡人莫可触之。哪料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坐井观天诚为不足。周小友乃有大福缘之人,说不定真能到达那传说中的境界。” 玄真子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周同小友也只能顺其自然,慢慢摸索,不必担忧。” 他对妙虚道:“另有一事,还要掌门处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4 妙虚见师伯对自己以掌门相称,明白乃是有正事安排,当即正色道:“请师伯吩咐。” 玄真子道:“周小友的师尊青城真人,说来与我武当也大有关系。当年你师傅与我下山行走之时,曾受一异人指点武功道法,并得授《上清太极隐注玉经宝决》三卷,《太上洞玄宝福日妙经》十二卷,《灵宝施食法》两卷,如今都存放于道藏阁中,此人正是青城真人的师尊南野真人。我二人也因此与青城真人结伴同行江湖,自然,那时他还未曾出家,俗名唤作陆青。”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也见到了周小友,他师傅想要推荐自己这得意弟子来我武当修行,你看如何?”说罢将书信递给妙虚。 妙虚接过书信看了起来,周同却是大吃一惊。师傅这是何意?不是说还要自己给他养老送终吗,怎么将自己往外推呢?他虽然时常不忿师傅捉弄自己,私底下还称之为‘老滑头’,但数年的师徒之情,岂是说断便断的?他当即站起行礼推辞道:“此事万万不可。弟子从未得知此事,想是前辈理会错了信中之意吧?” 妙虚此时已经看完书信,他将书信递给周同笑道:“小友休要惊慌,书信所言,并非是要小友入我武当门下,你自己看看吧。”说完对玄真子答道:“此事容易。周小友可随弟子修行,亦可自行择师,弟子并无意见,全听师伯安排。” 他知道玄真子当着周同二人的面询问自己的意见,其实便是要自己同意的意思。赤诚山也是道门一脉,理应守望相助,更不用说武当还曾受惠于人,况且这其中还有襄阳去留无意庄的关系?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周同此子天赋绝伦,若能成为本派弟子,就算只是记名,日后对武当之名声也是大有好处。此中利弊,妙虚做惯了掌门的人,在一瞬间便权衡得清清楚楚,当即便确定了下来。 周同接过信件,孙念也凑了过来,二人一同观看。果见得青城子在信中提到了此事,大意便是自己才德不足,无法再传授周同更多的东西,希望玄真子能替自己管教管教这个徒弟,不要让如此良渚美玉埋没于尘云云。 周同这才明白自家师傅的意思,原来师傅让自己下山,本是担忧耽误了自己,特意写信给玄真道人,想让自己来武当山上学到更多东西。他放下心中担忧,对玄真子、妙虚各行了一礼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叔,多谢师伯祖,弟子听从安排便是。” 玄真子道:“如此甚好。掌门事务繁多,周同你便随我修行吧。” 周同行礼道:“是,师伯祖。弟子还有一事禀告。弟子日前来此之前……”他将自己加入东卫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若师伯祖不允,弟子便去辞了这职务,专心修行便是,成风大哥想必不会为难弟子。” 玄真子笑道:“这有何妨?我武当弟子为朝廷出力的也不是少数,难道还怕多你一个不成?修行也不是说必须在这山上才可,那个“行”字,便是要身体力行,如何能一直呆在山中?想我修道之人,若不能济世救人,只图自己一人逍遥,那也只是修的小道而已,我武当可不讲这个。你只管去忙便是,若有疑问,再回来问我或写书信回来也行。” 妙虚赞道:“无量天尊,师伯说的极是。” 周同大喜过望,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当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玄真子磕了几个头。 一旁的玄微老道突然问道:“周同你师傅与我师兄乃是好友,为何你却称我师兄为师伯祖?这辈分不是乱了吗?” 玄真子瞪眼道:“他是你师兄好友的徒弟,因此应称你为师叔;我又是他师伯祖,故此你便应该呼我为师伯才对。”众人都笑了起来。 孙念笑道:“自然是各论各的,要不然,莫非他还想要我称他师叔不成?”众人又是一起大笑。 随后数日,两人便在武当山盘桓。周同自是早晚向玄真子请教练气之术,务求学习更多东西,促进自己的易经境界,而孙念也不至于无聊,只因她发现武当后山养了许多小动物。有诸如松鼠一般的温顺的小动物,也有鸡、鹅之类的家禽,以及一头刚产幼仔的猞猁。那猞猁也是在山上住惯了的,极通人性,见到孙念也不害怕,只是不许她靠近。两只小家伙在母亲身下拱来拱去找奶喝,孙念一见之下便极其喜爱,去观里讨了许多肉条来喂那母猞猁,猞猁吃了之后,便允许她靠得更近一些;虽然还是不能触碰,但孙念仍是心满意足了。 这一日周同计算了下所余时日不多,自己要赶在六月初六之前到达京城东卫衙门,不能再行拖延,于是向玄真子诸人拜别。孙念对那两头小猞猁十分的舍不得,十分的不愿走。从辰时拖到巳时,又拖到用过了午饭,最后周同看看情况不妙,于是许诺到:“这两只小家伙总是就在这里,有空便可以过来看它们。回头等我在京城办完事后,便去给你抓一对来养,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罢?”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孙念,她知道周同的本事,总算是满怀期盼又念念不舍地和周同下了武当。 二人沿官道一路疾行,过了汉水、南阳,这一日到了颍昌府治所长社。 周同见前几日赶路辛苦,孙念神色憔悴,便劝说道:“过了这颍昌便是东京了,前两日赶路有些累,反正时间还多,我们便在长社修整一番吧。” 孙念道:“也好,反正从颍昌到京城,快一些也只花两三日的功夫,就歇息一日也行。” 两人牵马进得城来,就见得街上行人稀疏,不知是何缘故。向前走了一阵,隐隐听的前方有喧哗声传来;转过街角,更见得不少人行色匆匆,又满脸兴奋,均是朝西街而去。 二人均觉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同心中甚是想跟上去看个究竟,顾及孙念需要休息,于是强自压下心中好奇。 两人寻到一间酒楼门前,只见那酒楼门口挑一幌子,上书“此间乐”三个大字。周同笑道:“这名字有意思,口气不小,就是不知道这菜肴的味道做得如何?”孙念道:“敢叫这名字的,做出来的菜味道最少比我烤的兔肉好吧?” 原来他二人这几日途中起早贪黑地赶路,自然免不了餐风饮露,一次孙念自告奋勇要亲自来烤兔子,等周同又去抓了两只山鸡回来,那可怜的兔子一半几乎焦了,另一半吃到嘴里才发现竟然还有血水。更为让周同受到打击的,便是孙念不知道抹了多少盐在上面,偏偏他还不敢说出来。后来是孙念见他吃得甚香,过来抢了一块兔肉,才知道自己的手艺实在是糟糕透顶。 孙念经此一事,当即表示自己深受打击,今后再也不亲自动手做吃食了,要求周同必须苦练厨艺,以免今后二人都没东西可吃。而周同则是表示,只要是四娘你做的东西,便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自己巴不得能日日吃、顿顿吃。 此刻孙念旧事重提,周同立刻谄媚道:“那如何比得四娘做的美味?只是咱们此刻只是路过,便在这里将就一顿罢;回头等定下来了,还是要四娘多多劳心。” 孙念这才满意,小手一挥,当先进了楼去。 这酒楼不小,竟然有三层高,二层以上全是包间,但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客人却一个也无,不知道是否也是跑去西街看热闹去了。 孙念笑道:“想不到在长社竟然也有如此大的酒楼,就是看起来生意不好,莫非厨子是个生手?” 周同大声呼道:“有人吗?有人吗?小二出来接客了。” 只听得佩环声响,从二楼出来一女子,一露面便嗲声嗲气地道:“哎呀,二位公子这么早就来啦?小的们可都还没准备好呢。” 周同见那女子浓妆艳抹,步态扭捏,皱眉道:“开门接客,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准备好?怪不得你这店生意不好,亏得幌子上口气还不小。” 那女子下得楼来,听周同不喜,却不以为忤,只是笑道:“公子爷也太性急了一些,来得也早了一点。不过公子是客人,自然是没错的,奴奴这就叫人来接待二位公子。”她声音柔媚,说话之间竟有一种勾人心魄的味道,说话间更是伸手朝周同肩膀搭了过来。周同佳人在侧,哪里敢让这女子碰到自己?便是肩膀也是不能。 当下身子微微一侧,那女子便按了个空,一股浓郁的香味扑进他鼻里,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义正言辞道:“你这掌柜,如何动手动脚?还不快叫人来。” 那女子媚笑道:“我说公子爷,你来我这此间乐,若是不动手动脚~,如何能得快乐?”说到‘脚’的时候,声音还转了个弯儿,眼睛又朝周同身下瞟去,随即又冲孙念抛了个媚眼。 孙念冷眼旁观,见这女子行为不端,笑的时候脸上脂粉簌簌而落,心中厌恶,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怒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同哥我们走。”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便被那女子瞧出了身份。只见那女子嘻嘻笑道:“呦~,每日里来我这里的客人也是不少,可是偷偷带着自家媳妇儿来逛青楼的,嬷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公子~,品味可真是独特啊。” 周同听得目瞪口呆,他指着那女子问道:“你……你说什么?这里是青……楼?”他虽然从没进过青楼,但谁还没听说过呢?自然知道所谓青楼是做什么的。他想到自己竟然带了四娘进了这等地方,心下顿时大惊。 孙念早已羞红了脸,冲出门去;周同顾不得再问,当即起身提起包袱出门,匆忙解下两匹马追赶上去。那嬷嬷追到门口,冲二人喊道:“公子休走,姑娘们马上就来啦。” 两人只顾低着头狼狈逃窜,掩面而走,拐了一个街角,那嬷嬷的声音还隐隐传来:“公子爷~记得常来玩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5 孙念低声埋怨道:“你这人是怎么带路的?怎的就带我进了……进了那等地方。”周同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没逛过青楼,哪里晓得是和酒楼长得一样?” 两人奔回中央街口,见适才经过的地方也有一间酒楼。孙念指使周同道:“你……上去问问,可别再弄错了。”周同颇为无奈,只得过去打探清楚了,这才招手唤孙念过去。 经此一事,两人都觉好笑,疲惫也似乎消减了一些。这酒楼也是有院子供客人住宿,依旧是有两三间厢房,只是价格颇高,一晚便需一两银子。孙念不敢独自一人住一个院子,这正合周同心中所想,于是两人只包下一个小院,依旧是一人一间房。 稍后两人便在前楼用饭,此时客人不多,两人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一边吃菜,一边商议事情。周同道:“再过两三日,咱们便可到京城;等我将事情办完,你说咱们要不要在京城买个院子?这样也方便一些。如若是租房,一则是不太方便,二则也太不划算。或者还是等日后回襄阳去再办?” 孙念想了想,道:“还是先租房罢,咱们现在又不知道成大哥如何安排你,若是要到其他地方去,那还买甚么房子?” 周同叹道:“当是应该先问问成大哥才是。” 孙念白他一眼:“你一小小总旗,才入东卫几日,便能有银子买院子啦?你叫旁人如何想?”周同笑道:“若是旁人来问,我便说是找了个有钱的娘子,这院子便是陪嫁,如何?” 孙念正待回答,忽听窗外喧哗,两人伸头出去,只见几人抬着一男子,匆匆从对面的西街过来,那男子仿佛正痛苦呻吟。 周同道:“这人运气真够差的,那么多人去看热闹,就他一个受了伤,只是不知是跌伤还是什么,别不会是踩伤吧?”他距离虽远,但也看得清楚,那痛苦呻吟的男子身上没有血迹,故有此猜测。 孙念冷笑道:“说不定是因为他在外边招摇撞骗,带他媳妇儿去逛青楼,被他岳父给打了呢?”周同讪笑道:“说不定是听说岳父要给买院子,高兴得跌了跤也是有的。” 周同吃东西,若不是拘谨的时候,永远是狼吞虎咽,好像那肚子便是个无底洞,多少食物都装得下一般。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是觉得奇怪,吃了一桌子饭菜,再加上个十斤酒,便算是堆在一起也是不小的一堆了,为何吃到自己肚里,这肚子也没见得鼓起来什么呢? 两人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负责送菜的小二来回跑了七八趟才算送完所有的饭菜。周同舒服地摸了摸肚子:“哎,像我这么能吃的客人,哪个酒楼不欢迎?依得我说,这掌柜的应该给咱们个折扣才对。” 孙念道:“若是自家开个酒楼,只怕便不会如此想了。” 两人说笑间,外面忽又传来喧闹,周同道:“难不成又有人受伤了?”他伸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有几人抬着一人过来,只是这人却是腿上被砍了一刀,也不知道刀口深浅,但看那汉子痛苦的模样,当是受伤不轻。 周同大为惊讶,对孙念道:“四娘你看,又有人受伤,莫非那边有什么打斗不成?” 孙念道:“我如何知道?不如找人问问。”她招手叫来一名店小二,问道:“为何西街总是有人受伤过来?这城里治安如此不堪?” 那店小二笑道:“公子想必是刚到我们这里,因此并不知晓。官家下旨,秋后要在京城重开武举选拔人才,因此通告天下。府衙出的通告上也说了,人人都可参与选拔,不过只有通过各州县的选拔,才能进京去争夺那武进士,听说是和科举一样,头名得封状元呢。现下咱们颍昌的各路英雄好汉们,都齐聚到了咱们这里,府衙在西城外摆下了擂台,让好汉们上去演武,连胜十场者便可进京赶考,这几日来已经有十余人胜出了罢。可惜咱们掌柜的待人苛刻,不让小的过去看热闹,大家伙分明都去看热闹去了,哪有多少人前来用饭的?都是叫人送了过去……” 孙念见他啰嗦,摸了一钱银子抛给他,那小二得了银子,笑逐颜开,没口子的道谢。孙念又问:“既然是比武选拔人选,为何还有人受伤呢?官府允许使用兵刃?” 那店小二奉承道:“客官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来动了兵刃。官府告示上没提到禁止使用兵刃,大家都说是因为朝廷要整顿武事,因此这选拔也务求贴近实战罢。这只是市井之言,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孙念挥手让其退下,返身对着周同,似在自言自语:“朝廷重文轻武已久,怎的又要重开武举呢?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就没有反对吗?”周同道:“你想这多作甚?你问我,难道我便知道?再说了,那些大官们为何要反对呢?” 孙念不停冷笑:“哼哼,那些宰相、尚书们,哪一个会愿意看到此事?怕是官家和他们打了不知道多少口水仗,才能有这一次选拔吧。你道是以为他们为何反对?还不是因为利益的缘故。” 周同讶道:“咦,你这话我似乎听老滑头讲过,怎么你们都不是当官的,还都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还有,皇帝也会和大臣吵架吗?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笑话?” 孙念抬起下巴用鼻子哼道:“皇帝也是人,怎么就不会吵架?不光会吵架,还会吃饭、睡觉。先帝还在的时候,有次和大臣吵架,还被喷了一脸口水,也是拿对方无奈,如何是笑话了?”周同却是不信:“还有这等事情?那先帝就没抓住这官儿打板子?起码也得打个几十大板再说吧?谁要是敢这么喷我,不打他个满脸开花,我是绝不罢休的。” 孙念柳眉一竖:“怎么的,要是是我喷你,也打我个满脸开花?” “我那不是说的别人嘛,四娘你看你怎么又拉到自己身上呢?那先帝真没处罚这官儿?这官儿到底是谁?” “自然是没有处罚。这固然是先帝仁慈,那御史一心为民的缘故,更多的还是朝中文官势力太大,便是连皇帝也是得罪不起他们。你要知道,先帝十三岁登基,在位四十二年,诞下多名公主,先后三位皇子却没有一个能长大成人,你道是如何?休说是皇子,便连先帝自己,那些大臣也是说甚么‘身世存疑’,连皇帝的身世都敢质疑,你便知道了。” 周同打了个冷颤,不可思议地盯着孙念:“这不可能吧?那……那却又是为何?” 孙念冷笑:“你若是宰相,你想皇帝是个有自己主见的成人好呢,还是是个无知稚子更好?不过这些事情都没凭没据的,谁也不知道真假,只是文官把控朝堂这一点确实无疑。我还知道上一任太尉,因为是一纯粹的武人,便不被文官群体所接受,于是被污蔑有反意,最后迫不得已辞官归家,郁郁而终。这群狗官,便只知道党同伐异,圣人的教诲都被他们记到狗脑子里面去了。” 周同摇头感叹:“真是想不到,皇帝家竟然也有这许多烦恼。亏得我小时候听村里的人吹牛,都道皇帝肯定是从早到晚想吃便吃,想睡便睡,不必劳作;就算是要下田,也必定是用的金锄头。” 孙念道:“若是皇帝肯一日间从早到晚吃了就睡,那些大臣们自然是巴不得,如此一来,天下大事便全部都由他们做主,异族人打来,送银子、送公主便是,反正是朝廷出钱,也不是他自家出女儿。这样便天下太平,他们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周同灵机一动,对孙念道:“若是这样你看如何?既然文官能把控朝廷,那大家就都去做文官,比如今后咱们的儿子,我便不让他习武,也让他去科举,当文官。”孙念又羞又恼:“什么今后咱们的……儿子……同哥你总是这样爱说胡话,等下我不理你了。” 她转头不理睬周同,周同辩解道:“这如何是胡话呢?难道今后我们就不生儿子,只生女儿?若是生个女儿长得像你还好,若是长得像我,那岂不是糟糕?” 孙念听他越扯越远,心下大羞。她知此人素来脸皮极厚,若是让他再继续胡扯下去,只怕等下连孙子都要出来了。当下出声打断道:“你便是一根筋的傻子,要是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别人不知道让自己的儿子、孙子们都去当文官?那官是想当便能当上的?” 她怕周同继续胡扯,又赶快说道:“今日左右都是不走了,不若咱们也去西城外瞧瞧热闹去,看看这‘比武大会’是如何一回事?” 周同喜道:“那自然极好,咱们现在就去?”他吃饱了饭正嫌无聊,于是才出言逗孙念玩,此刻听到可以去西城看热闹,那里还按捺得住?生怕孙念反悔,当即拉着她就下楼而去。 两人刚用完饭也不着急,便安步当车,顺带消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6 不一会出了西门,就见城外好大一片空地,密密麻麻好大一片围观百姓,就连边上的树上也爬满了人,两人隔得远远的,只看到人群中间有一个高棚,隐约见有人坐在上面;南面便是一个大台子,全用粗木搭成,上面正有一名汉子在说些什么。 毕竟隔得太远,周同虽能看清,但却听不清。他对孙念道:“怪不得城里没几个人,原来都来此地看热闹来了。这人太多,咱们也没必要挤到前面去,就离远一点也无妨。”他踮起脚尖四下寻找,可是稍高一点的地势都已被人占满,哪里找寻得到?他有些懊恼,对孙念道:“早知道咱们还是将马儿骑来,这里如此多人,甚么都看不到。” 孙念安慰他道:“这么多人都是一样的看,咱们靠近一些便是;你若是真骑马过来,只怕旁人都以为你是要上台去参加选拔的,你瞧瞧周围,有人骑马吗?” 其时休说是民间,便是朝廷也极为缺马,寻常人家若是家中富裕一点的,代步用的多是驴子或者骡子,而官员则是乘轿,马匹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由朝廷管控。民间所谓的牛马市,大多也找不到几匹马,或者是老马,或者是驮马,比如周同买到的便是如此。 像孙念家中一样,能养得起十数匹好马的,多是朝廷勋贵。这些人家因为祖上曾是武将,甚至于现在也有人在军中当差,因此养马既是一种传统,也是荣耀的象征。此次他二人出来都换了坐骑,周同拿自家老丈人的东西毫不客气,选了一匹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大黑马,浑身毛皮亮滑如同上好丝缎,孙念也换了一匹枣红马,兔头竹批,神骏异常。两人若是骑马而来,定然引人注目,还是现在这般更加自在。 两人慢慢靠近人群,见台上汉子站了半晌,无人再上台挑战,旁边棚子中似乎有人说了甚么,那汉子对棚子中人行了一礼,随后便下了木台。 人群一阵欢呼,不少人都在鼓掌,有人大声赞道:“吴氏三兄弟都是好样的,不愧是咱们阳翟的好汉,三人都通过了选拔,也是一段佳话。”有人不同意,道:“那也是趁着咱们长社的好汉们都通过了选拔,才敢上台,也不见得有多好汉。”此人显是本地人,听不惯外县人的大吹大擂,当即出言反驳。先前那阳翟人反唇相讥道:“许是府尊担心各县的好汉们来得太快,因此让长社的好汉们先行比试了罢。”另一人大怒,指着那人道:“你也是阳翟的好汉,有胆便上台去试试?没卵子的孬种,只敢躲在人群中说风凉话。”先那人也是挽起袖子怒道:“爷爷是没胆子不敢上台,如何?但信不信爷爷就敢打你?你这厮若是敢再啰嗦一句,便让你尝尝爷爷拳头的滋味。”那阳翟人生的甚是健壮,周围虽然本地人更多,但也没人敢声张,当下有人过来劝架;阳翟人有了台阶,脸上虽然还忿忿不平,毕竟不在本乡,既然赚足了面子,也就没有继续再闹下去。 周同看得好笑,对孙念道:“此间民风甚是剽悍,不过还是只说不练的多,吵架吵得好听,真动手还是不敢。” 孙念摇头道:“同哥有所不知,此地在前秦时称作颍川,号称是天下文气中心。大秦末年的战乱时期,此地出了无数的名士,这些世家流传至今,的确是让此地民风重文轻武,便是朝廷的几位执宰,也有两位是这里的人。若是往北一些,过了黄河你再看看,河北之地便不再如此了。” 周同脸上尽是佩服,他问孙念:“四娘你是如何知晓这许多东西的?我曾听人说过‘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以为是世人夸大,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人?没想到我自己身边便有一个。若是你去参与县试,说不定便连那案首也是你的。” 孙念脸上一红,低声道:“其实我也都是听我爹和娘闲聊时讲到的,我哪里能不出门便能知道这些事情?又不真是秀才。”说道这里她想到了甚么,忿忿不平道:“几年前襄阳还有个朽儒,竟然跑到我家来,和我爹爹说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我爹爹不准我再外出玩耍,被我拿了把扫帚赶了出去;若不是看他老得都快走不动了,定然取剑在他身上刺几个窟窿。还好爹爹不但没有责怪于我,还让大哥去警告了那朽儒一番,要他不准胡言乱语。” 周同一脸愤怒,右拳朝左掌一捶:“四娘该早些告诉我的,我若是知道了,一定偷偷在半夜过去,朝他家门口泼上几瓢米田共,也让他知道我们家四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孙念被周同的话逗得莞尔一笑,“我们家四娘”这句话让她心中甚是甜蜜,便放过了这见缝插针讨好自己的家伙。 此时远处高台上许是久不见有人上台,骤然间竟然有两人同时抢了上去,只是一人从高台的西面上去,另一人却是从东面上的。两人上得高台,陡然见得对方,显是都吃了一惊,均指着对方不知道说些甚么。围观人群慢慢开始起哄道:“怎的这般啰嗦?都上去了就打罢,老天注定的对手了,还下甚么下啊?”想是二人争论是自己先上,要对手下去。 高棚上出来一人,说了几句话,那台上二人躬身领命,随后有人送上武器,二人竟然是要比试兵刃。周同看得清楚,那二人一是持刀,另一人却是拿了一只大锤,他在孙念家中见过,似乎都是军中制式器械,想是由府衙统一提供的。他兴趣大增,凝神观看。 只见那使锤之人虽然手中拿的是重兵刃,但步法远胜于那持刀之人,几步之间便将对方逼到了角落。那使刀的汉子本想仗着身法灵巧与对方游斗,毕竟自己拿的乃是单刀,与对手硬拼殊为不智,奈何对方步法远甚于己,自己已然退到了角落,再退便要输了。当下他横下一条心,使一招“乱披风”刀法,护住自己头脸,猛然冲向对手。那使锤的汉子见状,只是横转大锤,将锤头对准冲过来的对手,轻轻向前一顶,只听“铛”的一声,单刀砍在锤上被弹飞,那汉子也被锤头顶住胸口,随即便在一阵惊呼中被推下了高台。 好在台下铺了不少细土和干草,那人掉下来也没什么事,只是脸孔涨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朝棚子上拱了拱手,便钻入了人群中。围观人群一阵欢呼,台上汉子做了一个四方揖,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位对手的挑战。 孙念赞道:“此人步法灵活,有几分郾城谭家的影子,许是谭家子弟,这下盘当是下了十几年功夫了罢。”她毕竟出身名门,这些见识不是周同可比的,周同也从未听过甚么郾城谭家,只是应道:“四娘眼光犀利。” 不一会有人上台挑战,挑战之人使一条长枪,那枪使得确实是枪花朵朵,煞是好看,使锤的汉子连连后退,众人都以为他要输了,不料他趁对方一味抢攻忽视了防守,冒险强攻,寻得个机会突然欺身向前,用胳膊夹住对方长枪,另一手提起大锤便朝对方头顶砸去。 这一下陡生变故,对手眼见不妙,只得放开双手向后躲去,哪料到那使锤的汉子手中大锤陡然加速往前一伸,如影随形般落在他头上不到三寸的地方,大锤从极快到静止不动,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围观人群静了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那使枪的汉子本来已经闭目等死了,却听耳畔传来欢呼声,预料中的重击迟迟都没落下。他睁眼望着面前对自己手下留情的对手,脸上神色复杂,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转身下台。 二人远远观看,周同赞道:“这汉子这一手锤使得漂亮,不过就是太拖沓了一些。其实一开始他便有好几个机会可以抓住对手长枪的,就是一直不敢下手,不知道在顾忌甚么。” 孙念笑道:“你这便是旁观者清,他可是当局者迷了。你可知他的对手是谁?我若是没看错,那也是名家之后,杨家枪的传人。这杨家好像也是在郾城罢?一山容不下二虎,这两家这些年来不知道争斗了多少次,也积了不少怨,你道那使锤的便敢随意去抓对手的枪?焉知不是对方故意卖的破绽呢?不过难得的是那谭家之人没下狠手,算是手下留情了。”周同听得佩服,又道:“四娘果然广闻见洽。” 那使锤汉子又胜一场,在台上甚是得意,出言邀战,也不见得有人敢上去。如此又过了一炷香,棚里有人说话,那谭姓汉子也是躬身领命,得意洋洋地下台去了。 周同摇头不满:“不过瘾,不过瘾,莫非如此便算通过了?若是户有钱人家,拿银子收买了别人不要上台,不也能通过这个选拔?这样真能选到有本事的人吗?” 孙念也跟着摇头道:“世上有如我这般聪明的人,便一定会有如我身旁你这样一个愚笨的人,这也是太极阴阳的道理罢?这可只是初选,就算你有钱吧,你倒是说说看,要收买这些人,得花多少银子?到了京中,天下英雄齐聚一堂,你又想花多少银子?更不要说,台上坐的那些人,难道都是瞎子?。” 周同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地道:“四娘,你如此聪慧,我又这么笨,日子一长你会不会嫌弃我?”孙念笑道:“那你还不努力变聪明一些?”心中却想:“听说女人在生了孩子以后,都会变得蠢一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7 周同是个粗性子,郁闷没多一会又被台上的比斗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评头论足起来,他嗓门本是不小,眼光又准,对几场比武的判断都很准确,很快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喊道:“这位小哥,看你说了这许多,要不要上去也练练?反正通告上也没说只能咱们本府人上去。”这话立刻得到旁人的赞同,立马有人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小哥如此英武,若是上台比武胜出的话,瞧见没有?那边可是有很多小娘子的哦,说不定便能抱得美人归啊。”众人一阵哄笑。 周同只是向四周抱拳示意,微笑不语。他眼光何等之高?台上的比武对他而言,只是如同观看蟋蟀打架,又或是斗鸡一般,那斗鸡死战不退,蟋蟀生死搏杀的时候,可曾想过随便一个成人一伸手便可将它们捉住、按死?上台之人虽然各有绝技,但对于周同而言,也只不过是三两下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只怕连让他稍稍重视的对手都没有,上去欺负人很有趣么? 此时上台之人减少,围观百姓也逐渐散去了一些,周同二人便也向里靠拢了不少。 忽然身后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人群纷纷向后看去。只见远远的来了几骑,当先之人似乎是个胖子,后面跟随的几名骑士中有一人身材甚是高大。几人来到近前,众人才看得清楚,当先之人竟然是名胖胖的胡商,圆圆的脸上翘着两撇卷曲的大胡子,头上带一大哥和你提到过,不过他不老实,没和你说实话。其实当时先祖的处境,也是和狄太尉差不多吧,所以才干脆回了老家并留下了子孙后代不得出仕的家训。唯一比狄太尉好的,便是太祖顾念旧情,还算是护着咱们家。” 周同又安慰她道:“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按你的说法,那些将门家的子弟在外征战,又受气又受伤,运气差点的就再也回不了家。相比较起来,还是咱们更好一些,至少不再受气不是吗?” 这回轮到孙念默然无语了。她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这是为什么?大家都好好的不是更好吗?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依大汉的万里疆域,亿兆百姓,如何能打不过北方那小小的野蛮部落?她只是从小便听父亲时常感叹,什么雁门又有多少百姓被胡人打谷草抓去,多少人家破人亡;朝廷今年的岁贡又增加了一成,最后还是要落在穷苦百姓身上;金人在东京街市如何当街杀人官府却不敢管,最后那人的妻儿伸冤无望,都吊死在开封府门口。 在孙念小小的心灵中,早已有了这样的疑问,那便是大汉究竟如何了?这个帝国是得了什么样的病吗?以至于她从小便闹着要学武,决心不能只做一个遇到危险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孙堂只以为是小女孩一时好奇,便也由得她胡闹。谁料小孙念竟然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有什么磕碰摔伤,从来都不哭不放弃,这让孙堂对女儿更是喜欢,对女儿时常的一些出格行为也不责怪,否则以孙家的家世,如何还能让孙念独自外出遇到周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8 周同却没有想这许多。他自幼在蜀中长大,习惯于在山林间独自行走,与野兽打交道的时间只怕比睡觉时间还多。从小到大虽不说无忧无虑,但也没听过多少北方异族入侵,百姓遇到的各种悲惨故事,对孙念的想法自然不甚明了,自家人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又看了一会,猜测不见得再有什么人上台,于是便先人群一步离开。 第二日两人临出发前,偶尔听得酒楼掌柜吩咐下人,要人赶快去联系采购的事情。二人听得些许只言片语,大概便是那胡商钱喜为了庆贺自家保镖全通过了府里的选拔,决定要在城中摆三日流水席给全城百姓免费品尝。周同戏谑说道若不是赶着去东京,这个流水席是最适合他的了,非得要放开肚子大吃三日不可。 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周同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六月的京城,这天气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受,街道两旁虽然树荫不少,但往来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喧哗声伴随着骡马声以及知了的嘈杂,让他只感觉头大如斗,越发怀念山中的清净。 他刚从东卫镇抚司衙门报道完毕,其实只是做了个登记,其他什么事都没做。成风果然没赶在预定时间回来,今日已是初六,看样子是在路上耽误了,莫奇燮也不在京城,不知道去了哪里。接待周同的一名文书只是登记了周同的一些基本资料,便说是好了,记下了他住宿的地方,说是等成大人回来之后再联系他,周同无奈,只得先行离开。 他二人于昨日天黑以后才赶到了帝国的心脏东京汴梁,本以为又要在城外对付一宿了,好在从路人那里得知现今京城宵禁时辰大为延迟,二人这才没有再次夜宿郊外。从顺天门进城后,两人就近在宝相寺附近寻了个住处,打算次日再行安顿。 今日出门,周同连打听带寻路直直花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找到位于西华楼吴起庙边上的东卫镇抚司,在里面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那文书出来,真正花在办事上的时间连半炷香都不到。他心中不停哀叹,早知如此,不如在武当多留几日,等成风到了之后那里有这么麻烦?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才走到太平兴国寺附近,周同见日行中天,自己腹中响如雷鸣,见前方街边有一万家馒头店,便过去要了十个馒头,一斤酱肉来垫垫肚子,心中也在思索今后的一些事情。 昨日里他还和孙念商议,等报道事宜完毕,还是尽早先寻牙人租下一间院子,只是自己二人初来乍到,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在哪里能租到适合的,或许还是只能多住两日客栈,等成风来了让他帮帮自己罢? 另外还有一事也让他烦恼,此前允诺了孙父要尽快回赤城,让自己父亲前去襄阳提亲,否则四娘一直这样随自己到处乱跑也不是个事。可是师傅又要求自己到处都走一走,之所以同意加入东卫,也是因为自己加入的是密探序列,可以四下行走,但想来无论如何,这‘四下行走’也当是有一个大致的范围才对,总不至京兆府的可以随意跑去两浙罢?否则成风大哥回趟老家也不至于向衙门请假了才对,当然若是追查案件这些个情况自可例外,但刚好能有那么好的事让自己遇到?莫非只能写信回去给自家老爹? 他一边想心事,一边风卷残云般干掉了桌上的吃食,感觉腹中不那么饥饿了,招手又要了三斤酱肉叫店家用纸包上,打算带回去给孙念尝尝。刚出得店门,便听见西南方一阵喧哗,有哭闹声传来,远远的看见街道转角处有人跑动,他见得有热闹可瞧,自然不愿错过,也随着人群过去。 还隔着老远,周同就听见哭声乃是一妇人同一男子,怆地呼天地在呼喊着些什么,仔细听似乎是自己儿子没了。周同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孩掉到河里,这东京城的河流不少,现今天气又热,有小孩落水实在是很寻常之事。他脚下不由得快了几分,对于溺水他自认有几分办法,若是赶得及,或许还能救回落水之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转过街角,便见一年轻妇人趴在地上哭的起不了身,一男子跌坐在地上也是放声大哭,不停的喊“我的儿啊”,身边散落了一个箩筐,却没有看到他预料中的落水小孩。 周同向一围观的男子打听道:“这位大哥,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那两人的儿子可是走失了吗?” 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背了个斗笠,脚边放着个背篓,里面盛着些山梨,听得周同询问,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似坏人,这才开口道:“这位小兄弟不知道吗?这对夫妻的小孩被人当街强行掳走,眼见是没法寻回来了,如何能不伤心?” 周同有些吃惊:“这堂堂东京城内,居然还有当街掳小孩的事情?如何就寻不回来了呢,莫非官府不管?” 那男子又打量了周同一番,才回答道:“莫说是官府管不了,便是官家也管不了。那无忧洞中的好汉们作的勾当,任是天王老子也没法管。” 周同越发好奇,这无忧洞是个甚么来历,竟然如此大的名头,连朝廷都拿他没办法,当下又向男子请教,但那男子说什么也不再回答,只推托不知。周同眼睛一转,指着男子的背篓道:“你这梨似乎不错,给我选几个罢。”花了二十文钱买了几个梨,连同酱肉一起用衣襟兜住,又向那男子打听。那男子才做了一单生意,不好立马推托,这才向周同细细道来。 原来这东京汴梁,因靠近黄河,又有汴河、蔡河等几条河穿城而过,因此在修建之初,便是异常重视地下排水暗渠的修建。若干年来,东京城内的地下排水渠修得是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为城内的百姓提供了极大的安全保障。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地下暗渠被一些破落户、乞丐、逃犯等亡命之徒所盘踞,慢慢形成了一股地下势力,自称无忧洞,专干各种不法勾当。听说拐卖小孩,当街强抢女子之事时有发生,更不要说盗窃、敲诈勒索之类的事情。前些年开封府曾经上奏朝廷,派人围剿过一次,但后来听说是只抓到了几个小毛贼;官府又将暗渠入口用铁栅栏封住,但每每过不了多久就被破坏,那暗渠入口也无法用条石来封堵,此计又是不成。等时任开封府尹离职,接任之人更是不管,那些地下的匪徒也学聪明了一些,至少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强抢之事,也不去惹那些达官贵人,因此后来一连几任官府都采取了放之任之的态度,百姓虽然战战兢兢,却也无可奈何。 今日却不知为何又发生了这等事情,那卖梨的男子正好经过,亲眼见得三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汉子从街边冲出,抢了小孩便走,孩子父母死命阻拦,被先后打翻在地,周围行人不少,慑于无忧洞的名声都不敢出手相助,只得眼睁睁看着几人逃走。 周同听得气往上冲,怒道:“这无忧洞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抢人,竟然没有一人相助,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卖梨的男子听得一惊,左右看了看,悄声说道:“这位小哥,莫要如此大声,若是被他们的人听到了,你可就有麻烦了。算了,我还是赶快走吧。”提起背篓不及背上便快步离开。 这时几名衙役也赶了过来,吆喝着维持秩序,可这又能如何?那几名贼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踪。 周同站在原地,一手提着衣襟,空着的手捏的咔吧作响,直到那年轻的夫妇在衙役的劝说之下起身,他才缓步离开。 回到客栈,他将此事同孙念讲了一遍,兀自还恨恨不已,将一个梨捏得稀烂。孙念柔声安慰他道:“此事你没能赶上,只能说那孩子命中有此一劫,再说出了这事,官府也不可能再视若无睹,必定要严厉打击那什么‘无忧洞’,想必还是有机会救回孩子的。现在都过了午时了,你还没吃饭,不如我们再去吃点东西吧?” 周同闷声道:“早就给气饱了,哪里还有胃口?” 孙念道:“不若我们出去逛逛?听闻大相国寺天下闻名,附近一带更是热闹非凡,咱们好歹来了一趟京城,不去看看岂不是白来一趟?” 周同还是不乐意:“我好歹也算是道门弟子,你如何叫我去和尚寺庙?若是让老滑头得知,只怕我这屁股要开花。” 孙念急道:“又没叫你去拜佛,咱们不进去好吧?就在外面逛逛。听说那边有各种把戏,还有很多美味的小吃。”她见周同不高兴,一心只想着带他出去散散心:“另外租房子的事情,下午也可以去找人问问。” 周同道:“我想来想去,租房子的事还是稍缓一下,等成大哥回来了,他是地头蛇,自然能帮忙找个好的;若只是咱们俩去找,没得被人骗了才好。”他看了眼孙念,见对方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拉住她一只手笑道:“左右下午没事,咱们便出去逛逛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09 这日下午,二人便在大相国寺附近的各个店铺中进出,向北一直到州桥,各种美味都尝了个遍,只是绝大多数时候是周同在吃,而孙念则是浅尝辄止,其余时候便是笑嘻嘻地看着周同不停地朝嘴里塞东西。到得傍晚,周同摸了摸浑圆的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一脸满足道:“唉,真是不行了,吃得太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运动。” 孙念笑道:“听闻前朝有位宰相,号称饭桶宰相,据说他一顿能吃下一个大桶的饭菜,尤爱吃肉,便是连在皇帝面前奏对的时候也是肉不离口。我看哪,这位宰相若是在吃这方面遇到了你,只怕也只能甘拜下风了罢?” 周同晃了晃脖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发出炒豆子般的炸响,对孙念道:“你就总是损我罢?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接下来要活动什么呢?” 孙念捂嘴笑道:“莫非你也要去刚才那里去演个‘胸口碎大石’?”他二人先前在大相国寺门口,瞧见有人在表演各种杂耍,其中便有这胸口碎大石,周同看了也是啧啧称奇,说是看不出来那汉子竟然会如此硬功,若是有机会,自己也当去学学,故此此刻孙念便出言调侃他。 周同将双手抱在脑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吹得路边垂下的柳条一阵晃动:“四娘你就没发现吗?我却是不信。”孙念惊讶道:“我难道就该发现什么吗?”周同笑道:“若是我不了解你,还真说不定会被你骗了。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你每次说谎时,就忍不住想去摸头发,嗯对,便是这样。” 孙念脸蛋微红,放下手来,将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说不出的可爱:“我只是想看看某个笨蛋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而已。还好,某人应该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笨。” 周同摊了摊手,无奈道:“我说孙大小姐,只怕别人不是跟踪我,这个笨蛋的名头可安不到我头上来吧?依我之见,只怕有人看上了某人的美色,想要上来搭讪又有些胆色不足吧。” 孙念脸蛋更是通红,听他说的越来越没个正经,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吧,咬牙道:“那你该咋办?”周同忍住剧痛,龇牙咧嘴地道:“你不见我这在活动身体了?要是那帮家伙敢来作怪,定要揍得他们满脸开花。” 两人正说话间,身后一群人加快脚步赶了上来,打头的两人衣衫华丽,但神情略显轻浮,双眼只是盯着孙念上下打量,一看便知其不怀好意。其中一人上来就冲孙念作了个揖,嘴里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小娘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小生担心小娘子不太熟识道路,特地前来护送。” 孙念拿眼瞟了周同一下,侧身不答。 周同闪身拦在前面,只是仰着头拿鼻孔对着对面一帮人,也不吭声。 那作揖的轻浮男子眼见美人被人挡住,心中顿时大怒,脸色也迅速冷了下来。旁边另外一人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劝道:“这位兄台,我这哥哥也不是歹人,乃是渤海郡王府中的三公子,实话说罢,是看上你家妹子了。你若是个识趣的,便将你妹子送入王府,包你一家人衣食无忧,若是不愿,咱们也不会将你如何,这便离开。你自己好好思量罢。” 周同闻言倒是没有发怒,只是觉得好笑:这帮泼皮居然还是大有来头之人,自己二人才来京城便遇到了传说中的纨绔子弟,这得是多差劲的运气?他却不知这州桥到大相国寺一带乃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段,又位于京城之中,街上的达官显贵不说遍地都是只怕也差不离了。他见后面这人言语中隐隐有威胁之意,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对方脸皮厚的程度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他微微一笑,对后面那纨绔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此乃在下内人,并非是妹子。你家哥哥如此行为,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那三公子听了周同的话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又踮起脚尖伸头想去看孙念,却哪里看得到?周同身形虽不是彪形大汉,但毕竟个头在那里,那三公子也只是中等个头,便算是垫着脚也还不够。只见他转了转眼睛,对周同道:“兄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是你家娘子,按理说我应当转身便走,不过在下实在是倾慕这位娘子,不如咱们打个商量如何?我给你千两黄金,你写一封休书,将你家娘子休了,我再将她娶进门,如此可好?”一群帮闲也七嘴八舌地起哄,都劝周同答应下来。 孙念听这帮人说话越来越轻浮,而周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她忍不住又在周同腰上拧了一把。 周同忍住腰上传来的剧痛,对前面一帮人拱拱手,道:“各位有心了,各位如果均是如此想法,为何不将自家娘子休了送去这位三公子府上,也好争取那一千两黄金呢?如是自家娘子入不得这位公子法眼,不如将自家姊姊、妹子什么的也一起送过去挑选一番嘛,那可是渤海郡王府哦。”他一脸为对方着想的样子,眼睛却是盯着帮忙说话的那纨绔。 那纨绔闻言也是脸色大变,在他看来,自己也算是一片好心,哪料眼前这粗鲁汉子竟然不知好歹。他脸色阴晴不定,又有些自恃身份不好当街发作,反到是那三公子反过去劝慰他道:“算了老六,咱们不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不就是女人嘛,这小子不识抬举,咱们犯不着为此生气。今晚彩楼,哥哥我请客。” 那老六深深的看了周同一眼,强自压下怒火,转眼又满脸堆笑:“哥哥,这可是你说的,可怜小弟我这段日子的零花都被三姐抢了去,都好几日没尝肉味了。要不你干脆就把我三姐给娶了,你做了我姐夫,也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那三公子怒道:“石老六,我当你是兄弟,你倒想推我进火坑?你们家那母大虫……” 出乎周同二人所料,这帮人是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本以为会有好一番纠缠,没想到这二人虽说是纨绔,脸皮也厚,但却没干出那种恃强凌弱的事来,白白浪费了周同的一番热身。 周同听得脸上露出微笑,对孙念道:“四娘你瞧这帮人,倒也有点意思,竟然还有什么王府的,你知道是甚么来历吗?” 孙念躲在他身后,没见得能打起来,心中甚是失望,她对周同的疑问有些不屑一顾:“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家祖上高怀受封渤海郡王,没想到后代子孙落得个这般地步,变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哼。” 他二人刚才与对方一群人对峙,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此时二人刚想离开,便听见人群中有一苍老的声音高呼:“兀那山野村夫,如何又跑到京城来惹是生非了?” 周同听得耳熟,寻声望去,见一老者衣着简朴,正在人群中冲着自己二人微笑,正是那日在华容遇见的老者。他一见之下,顿时大惊,拉起孙念便跑,那老者在后面高呼些什么也顾不得去听了。孙念虽是着了罗衫,但好歹是习武之人,提起裙子也是跑的飞快,不虞有跌跤的危险。 二人一路狂奔,无视旁人奇怪的目光,从东大街一直跑到了果子街这才缓住了脚步。周同不禁哀叹道:“天下如此之大,为何让我又遇到了那老匹夫?”孙念一路跑着都是笑个不停,银铃般的笑声洒在汴河两岸,引来无数路人的目光。她直到这时也还停不下来,又过了好一阵子稍稍平复,才笑着问周同:“同哥你怎么这般害怕那老夫子?”周同瞪了她一眼:“你还说?还不是为了你,那日你不是将他气的有个三长两……”说道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对啊,他又没被你气出什么毛病,我为何要跑?” 孙念本已止住了笑声,此时被周同逗得忍不住又笑弯了腰,她一边笑一边道:“哎呀,不行了……我肚子疼……你这傻哥哥……” 好容易再次平复了下来,她一本正经地对周同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回去找他再理论一番,为何要吓得蜀中大侠落荒而逃,如何?” 周同听得“蜀中大侠”四字,突然又惊觉道:“哎呀不好,说不定咱们在山壁上刻的字被这老头也看到了,若是找回去,被他抓住岂不是自己找骂?还是算了,这老匹夫嘴巴利落得紧,骂人不吐脏字,咱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好。”一边说一边不停摇头,以示自己态度坚决。 孙念突然指着前方奇道:“同哥你看,那里又有座寺庙。”周同顺着看去,只见街道左侧果然有一寺庙,庙门不大,也无牌坊,倒是有些和土地庙类似,只是上边写的名字是叫‘龟儿寺’。他摸了摸头:“这是个甚么奇怪的名字?莫非是给龟儿子盖的?”蜀话中‘龟儿子’乃是骂人的话,孙念赶紧拉了他一把:“你这般大声作甚?没得找些麻烦。人家叫这名字也有自己的道理,不关咱们干系就是。”周同话音不小,幸好没人注意到,否则又要惹上麻烦。 周同有些愤愤不平:“咱们一路过来,就只看到一个道观,大庙倒都见着两个了,这又出来一个小的,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尽整这些骗人的东西出来。” 孙念没注意到他的怨气,她摘了一片柳叶下来正试着努力吹响,却只是吹出“呼呼”的声音。周同见状,也摘下一片柳叶放到嘴边,随即传出了各种清脆的声音,宛如百鸟鸣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0 这日上午,两人还在商议去何处游玩,有人上门来寻周同。来人是一名精悍的年轻人,一件周同便抱拳行礼:“敢问可是周大人当面?”周同完全不适应有人叫自己大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是称呼自己,等回过神才来连道不敢。那年轻人见没找错人,脸上露出喜色:“在下乃是成大人手下小旗赵辰,参见周总旗。昨日晚间成大人回京,今日一上衙听说大人已经到了,立刻着小人来请大人过去,有事相议。” 周同随即随赵辰前往东卫镇抚司衙门,孙念只得又呆在客栈。 成风早已在衙门等着,一见到周同,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微笑道:“老弟这一路上可是春风得意啊,怎么样,到京城多久了?” 周同也是冲上两步,抱拳道:“成大哥,你这可是瘦了一些,路上辛苦啦。” 成风一把抓住他手,故作颜色道:“你我兄弟,还这般客气作甚?在这样的话,哥哥我可要生气了。”说话间拉着周同的手进了屋,吩咐赵辰道:“你去看看郑总旗、马总旗他们在不在,在的话都叫过来一下。”赵辰领命而去。 两人坐定,成风笑道:“我这里没多余的杯子,你也不是客人,就不给你上茶了,晚上去樊楼再给你接风。”周同苦着脸道:“成大哥你前一句才说我不是客人,后一句就又要给我接风,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啊。还是小弟来作这个东的好,小弟是个大肚汉,若是成大哥点菜,小弟只怕会吃不饱。” 成风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小子,我知道你手上功夫不赖,没想到你嘴巴也够厉害的。”周同道:“我这也算厉害,大哥你只怕没见识过真正厉害的,上次在华容遇到一个老家伙,那叫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两人聊了些闲话,说些趣事,周同说到打了一头猛虎,成风眼中便是一亮,有些急切地问:“兄弟,那甚么东西,你搞下来没?”周同笑眯眯地从怀中摸出一个长条形的油纸包,不紧不慢的说:“成大哥说的可是这个?本来是送给了我那岳父大人,可临走前他又塞我包里了,说是他养生之术厉害,根本用不上这个。我一想成大哥你身子骨似乎有点虚……哈哈”他一闪身躲过成风喷出的茶水,将那油纸包丢了过去:“所以就给大哥带来了。” 成风有些狼狈地接住油纸包,用袖子一边擦嘴一边道:“什么叫我身子骨虚?你这小子……唔,果然是好货,这下算你小子有福了。”他拆开油纸包看着里面的物事不停感叹。 周同笑道:“我年轻人身体棒,哪用得上这种东西,要说有福也是大哥你有福了吧。” 成风听见屋外脚步声响,将油纸包放到一旁道:“此事稍后再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几位兄弟。” 门口进来几名汉子,都对成风拱手见礼道:“见过百户大人。” 成风站起身,一手虚引一边介绍:“各位兄弟来的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咱们新来的一位兄弟。这位唤作周同,是指挥使大人青眼有加的少年英豪,刚一进入咱们东卫,便立下大功,大人破格提拔为总旗,这小子可是一身好功夫,休说是咱们东卫,便是天下间也当是的不就是我嘛,我理会得,有各位兄弟撑腰,回头就去将那老娘们收拾一顿,不能堕了我堂堂总旗大人的威风。”此言一出,大家又是好一阵笑,便是那马青木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周同看在眼里,心里想到:“这位马总旗,看来只是不善言语,并非是那自大之人,没想到东卫在外威名赫赫,里面确是如此一团和气。”他却没想到这所谓的一团和气也是对谁而言,若非是成风一口一个“我这小兄弟”,只怕前几日没人理会的情形又将重演。 待那几人散去,成风带着周同出了镇抚司衙门,说是带他去见识见识东京的繁华,周同自然知道这是有事对自己交代。两人往南慢步而行,成风问周同道:“你初来京城,感觉如何?” 周同道:“自然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京城繁华热闹,但也有……对了成大哥,昨日我在街上,遇到了有人当街抢小孩……”他将昨日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问:“这个无忧洞真有那么难对付?” 成风皱着眉头,眼神阴冷:“那帮子人现在竟然又如此嚣张了?”他走了几步,对周同解释道:“若说是难对付,那到也不见得,便算那暗渠再大,只要大军一发,绝无可能清理不了,问题是朝廷不愿意动用大军,开封府的那点人手如何能够?” 周同道:“我听闻当今官家也是仁爱之人,为何不愿动用大军,让这些恶棍逍遥下去?”成风摇了摇头:“不是官家不愿,而是朝廷不愿。朝堂上的大人们说是大军入城,搅扰民生不说,还显得我大汉政局不稳,说是如此会闹得天下人心惶惶。官家也只一个人,如何说得过他们?” 周同还是不明白:“若是这般放纵下去,莫非就能人心稳定了?”成风晒然道:“还能如何呢?莫非你还能去替他们拿主意?不过此事终究不能如此罢了,虽然这是开封府的事情,但咱们也可以插上一手,毕竟这里是京城,京城不稳,咱们东卫便有责任。”他又想了一会,看周同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笑道:“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周同急道:“成大哥,这种事情他就不应该是一个问题,恶人就该受到处罚,像这样下去善良的百姓如何还能生活?依我看,官府就是不作为,大哥你看要不要向上面说说这事?” 成风失声笑道:“你以为我有多厉害,能向朝廷说这些事?先不说此事当由开封府来管,便算是我们来负责,我们又能有多少人手能拿来清理暗渠?”他又摇了摇头道:“此事也并非无法可解,只是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有些难办,除非能知道贼窝的具体位置,咱们来个擒贼擒王,当可扫荡一番;但再过十几年、几十年呢?莫非不会再出一个新的‘无忧洞’么?” 周同道:“眼下都火烧眉毛了,还想那许久之后作甚?若是能找到贼窝,就能把贼人一窝端了这到也没错,可这也找不到啊,咱们密探没有相应的消息吗?” 成风想了想:“这也是一个办法,回头我和指挥使大人汇报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从这方面入手去试试。对了,此前拿了你的东西,还未来得及说清楚。你这小子,年纪不大脑袋里装的东西不少,我跟你说明白了,免得你胡思乱想。这物事是白相要的,明白了吧,别再扯到哥哥身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1 周同哪知道白相是谁?他也不掩饰,直接道:“小弟哪里知道白相是谁?总之给的是你就行了。”成风哭笑不得:“也好,哥哥承你这个情了。”他话音一转,关切地问:“你现今还住在客栈,可有想过要租间房子?” 周同道:“正要请教哥哥,小弟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何处地方好?还要请哥哥帮忙,找一间合适的院子。” 成风点了点头,此事他早有虑,只是不知道周同能承担起什么价位的房子,所以考虑了几处备选的地方,此刻听周同提出要求,便问出自己的问题:“你考虑多大的呢?”这话问得比较委婉,他担心周同一个猎户的孩子,又是刚出来闯荡,身上应该没多少银子,甚至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借点银子给他垫垫。 哪知道周同的回答让他惊讶不已:“我只一人住,也不知道多大的好,哥哥便帮我看着就是,位置清净一点最好,银钱上面倒是不用太计较许多。只是还有一事要禀告哥哥,此趟前来京城,因是……因是四娘也跟着一起来,我想等安顿好了之后便先送她回家,然后还想要回蜀中一趟,请我爹去她家提亲……,不知道哥哥能否安排一个顺路的活计,小弟我正好公私两便。”按说他才到京城,便提出这种要求有些不恰当,但自家你能你也只得能了。 二人来到馒头店坐定,成风看着眼前堆的二十个馒头,三斤酱肉,几个小菜和两小坛酒一阵默然,半晌之后才对周同道:“兄弟啊,哥哥怕是害了你啊,让你加入咱们衙门,只怕每月的俸禄还不够你吃的,咋办?” 周同浑不在意,一边朝嘴里塞东西一边笑嘻嘻地道:“怕个甚?小弟我又不是没吃过粗茶淡饭,有银子便吃肉喝酒,没银子光吃饭便是,实在不行,小弟还可以去山中抓点野味补贴家用也未尝不可,我就不信头上有哥哥照看着,还能让小弟饿着不成?” 成风无奈摇头,他只是开个玩笑,这小子却干脆直接耍无赖,他倒是不知道眼前这家伙身家不菲,他自己只怕连个零头都赶不上。当下不再说其他,而是言归正传:“陛下下旨要重开武举,选拔天下英豪,自然要有个章程,咱们身为天子亲军,也分了一份差事,便是要出一名考官。哥哥我想,你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一身武艺那不是吹出来的,便向指挥使大人推荐了你,不过……” “不过得好啊,指挥使大人那是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同意了。我才多大点岁数,去做考官,哥哥你莫不是糊涂了吧?”周同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听得要当考官选拔武举,心中就发毛。他对自己一身功夫倒是自信,可这和许多陌生人打交道却不是他所擅长和喜好的,正想出言阻止,就听到了“不过”两字,当下就出声附和。 成风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继续道:“指挥使大人当然英明神武,所以便提出了疑问,说是只怕你小子骑术不精……”周同赶紧又附和道:“着啊,小弟确是不怎么会骑马,只要马儿一跑保准屁股要开花。” 成风也不理他,自顾自说了下去:“马上兵器也怕不怎么会使……”周同又插言道:“成大哥你看,这就是指挥使为什么是指挥使,而你只是百户的原因了,这便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啊。”说完还故作姿态地唉声叹气。 成风等他说完这才继续:“因此便改成只用你去考量拳脚功夫此事已经确定下来再无更改。”他这话一口气说完,开头还说得较慢,到最后越说越快根本不再给周同插话的机会,说完之后提起酒坛给自己到上一碗酒喝上一口,夹一筷子酱肉放到嘴里细嚼慢咽,这才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吃惊得长大了嘴巴合不拢来的周同。 “嗯,这肉不错,你也尝尝;这酒味道也还行,怎么不喝?”成风看着周同吃惊的样子,心里异常舒爽。 周同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朝脸上拍了两巴掌,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犹是不可置信:“成大哥……你这真不是开玩笑?”他嘴巴干涩,玩笑两个字说得尤为艰难。 成风哼哼冷笑两声,喝一口酒:“我一堂堂百户大人,和你开这玩笑,没问题;可是指挥使也和你开玩笑?要不你自己再去问问?” 周同伸手胡乱拉扯自己的头发,苦恼的道:“可我,可我什么都不懂啊?”成风毫不在意他的表演,这混账太会装了,他继续冷笑道:“小子,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甚么叫做‘官字两张口’,这便是‘说你行,你便行,不行也行’。”他笑容一敛,正色道:“哥哥可是给你说清楚了,你小子的功夫,莫大人没亲眼见过,哥哥我可是清楚得很,现下莫大人信任哥哥,你小子可不能给我丢了这个脸,一定得给我干好喽。” 他继续道:“这次武举,先是各府自行选拔,然后再通过各州考核,最后八月底在京城统一进行测试,另外还有各路属军也会参与,最后由陛下亲自选定武状元,你只用把关八月底的测试即可;至于具体的考核标准,到时便会告知于你。若不是不许我们参与,想来这个武状元想来也逃不出你的掌心,不过如此一来,也达不到陛下为国选材的目标了。” 周同听到这里,眼睛一转,问成风道:“成大哥,不知这武状元最后选定,朝廷会委任个什么职务?”成风见他不再推辞,心中略松一口气,随口答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想来,应当是个修武郎起吧,或许会是武翼郎也有可能。” 周同又涎着脸问:“小弟既不知道这个修武郎是个什么官,也不知道武翼郎是个什么官,就是想知道这些官位和这个总旗比起来,哪个更大?” 成风这才明白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他看了周同一眼,又夹片酱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来吞下,这才回答道:“你小子还是个官迷?好教你得知,武翼郎是正八品武职,武翼郎是从七品武职,和你这总旗却也差不多。” 周同见他说话不明不白,急道:“我说成大哥,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啊,这差不多究竟是差一点呢,还是更好一点?”成风笑道:“品级自然是一样的了,不过咱们是谁?天子亲军,能是那些普通武职能比的吗?何况你还是密探序列,要是外放到军队里,最少也要再高一级,起码是个正七品的武翼大夫。你想要去试试武举?嗯?” 周同一听那官还没自己高,顿时没了兴趣,撇了撇嘴,道:“我才没兴趣,这不主要是了解一下嘛,若是考生出来的官比我这考官还高,那得多丢脸不是?若真是那样,我还是不去了,免得丢咱们东卫的脸。” 成风笑道:“你以为朝廷的武官这么好当的?头上压着的文官们乐意?还是咱们东卫好,不是一套系统,就算是封疆大吏,对咱们也得客客气气得。若是真的进了军队,也都几乎是独领一军的大将,不过这些还不是你我这个级别的小兵能奢望的了。” 周同讶道:“不是说咱们的职责主要是监管百官吗?如何还要统兵打仗?” 成风叹道:“我说老弟啊,都说了几百遍了,天子亲军懂吗?放前秦那叫羽林军,北击胡人的绝对主力,那能不上阵打仗?就说咱们大汉,禁军每三年也要和边军轮换一次,不能打仗能抗得了金人?你看咱们莫大人,围剿水贼的时候是不是指挥若定?这都是带兵打仗练出来的。” 他喝了一碗酒,又道:“便是哥哥我,当初也是在边关守了三年,积了不少功劳才升到了总旗,你现下可知道莫大人是如何器重你了吧?竟然还想跑去考武状元?” 周同不由得赞道:“还是哥哥这样最好,功名马上取,真乃是我辈榜样。” 成风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道:“趁今日还有余暇,不如这便去将房子定下来如何?省的你还继续住客栈。”周同连忙点头赞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2 两人会同孙念,三人一下午跑了几个地方,最后还是选定了成风家附近的一个只有一进的小院子,就在天梁门外,没有临街,离成风家要不了多会。院子里家什齐全,只要再买些床垫被褥便可入住,一年的租金只要二十四两银子,可谓是物美价廉,周同直接便先付了两年的租金。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成风一鼓作气带二人去将家什也购置得差不多了,当日便从客栈搬进了新家。 晚上在樊楼的聚会,理所当然的便是周同做东了。一行几人大吃一顿,几乎花了周同新家一年的租金,当然也是宾主尽欢,让周同和几位同僚彼此之间的陌生感消除了不少。那几人听闻周同乔迁新居,都道回头会有一份心意送上,周同也不在意。 结果没等周同收到几位同僚的贺礼,第二日一早他便被成风赶出了京城,要求他早去早回,明面上是去襄阳调查一起贪腐案,实际上是护送孙念回家,毕竟二人还没完婚,这便一直住在一起总是不太好。临行之前,周同拿了一封信托成风走驿站渠道给自家送去,信中请老爹在年后去孙家提亲,将自己的事情交代了个大概,也不知道自家老爹能不能弄得明白。他又和孙念商议,到襄阳后再和岳丈谈谈,还是请岳丈家再派人去一趟蜀中更为稳妥。 待得这一切事情办妥,周同风尘仆仆回到京城之时,已是八月下旬,各地武举选手已然齐聚京城,再过数日便要开始最后的大比选拔。他领了考核的差事,自然不敢耽误,回京当日来不及回家,便先去衙门找成风。 成风见他回来大喜过望,拉住周同责怪道:“回来得正好,跟我去见指挥使,你小子真是够皮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不告诉我一声。” 周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问:“什么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风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道:“你小子隐瞒得好,都不告诉哥哥你的小媳妇便是襄阳去留无意庄家的小姐,若不是指挥使大人告知,哥哥我还蒙在鼓里。说罢,怎么罚你?” 周同无奈拍了拍额头,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奇,这种事情怎么说?难道说我岳丈家便是当年荣王的后人?这和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他赶紧解释道:“此事不敢隐瞒哥哥,实在是小弟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甚至就连去留无意庄这名字小弟也没听过啊,哥哥若是不消气,回头小弟自罚三杯如何?” 成风只管拉着他向前,嫌弃地道:“你自罚三杯?哼哼,想得挺美的,便算是三坛那也不行,只够你小子开胃的。不行,最少三次,不,十次樊楼才行。” 周同哭笑不得:“十次,便是十次,哥哥说了算,不过你这是要拉我去哪里啊?” 成风怒道:“你小子这一跑便是许久,眼看再过几日便是大比,你看我整日从早到晚忙得脚不着地,嘴角都忙起泡了,不都是忙你的事?现下你总算回来,该你的事情自己去做了,我带你去见指挥使。” 周同赶紧赔笑道:“哥哥辛苦,晚上樊楼,把魏大人他们也叫上,小弟给哥哥赔罪。” 成风摇头道:“晚上还是算了,等这一阵子忙过再说罢,你这回来事情也不少,我也算是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两人说话间来到莫奇燮公房门口,二人通报入内,见莫奇燮正伏案不知写些什么,成风一进门叫苦道:“大人,这小子总算回来了,那些事你就交代他吧,我这还得赶去处理保安军的那帮小崽子们惹的事情,人我就交给你啦。”说完也不停留,在莫奇燮处拿了一张纸就又匆匆出门了。 莫奇燮看来也是异常忙碌,周同坐在边上看他处理公务,先后又叫了两人进来交代了一番事情之后,才有余暇对自己说话。 莫奇燮开口和成风一模一样:“你小子瞒得够深的啊,不声不响就将我那侄女给拿下了。如何,事情都办妥了吗?” 周同苦着脸道:“莫大人……” “嗯?” “莫……莫师伯,小侄也不知道此中种种牵连,如何能说是隐瞒?话说,当初你也不是没认出四娘出来吗。”周同赶紧大叫冤枉。 莫奇燮没好没气地道:“没认出来?没认出来我还给他爹写信,说他家的宝贝女儿给一个野小子拐啦?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周同赶紧笑道:“莫师伯勿要生气,小侄认错便是。对了,外间马上还有岳丈大人给你带的两坛老酒,我这就去拿来。” 等周同取酒回来,莫奇燮又是一副忙的不可开交的样子,好容易又忙完一阵,才招呼周同道:“你岳丈总算还记得我好这一口,不过才只带两坛也太小气了些。” 周同笑道:“岳丈家中给师伯准备了整整一窖,等年底二哥大婚,师伯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莫奇燮将酒坛放到鼻子下隔着泥封闻了闻:“嗯,还是这个味道。熠小子的事情我也知道,这次不能错过了,前年煜小子娶亲的时候我还在边关,没能赶上,这一晃十几年,当年的小家伙们都已经长大了。” 他感叹了一番,又问周同:“你们是如何安排的?当是到明年去了吧?” 听周同说完自己的打算,莫奇燮笑道:“倒也是这道理。”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这都是明年的事情了,现下你既然回来了,便将考核武举的任务担起来,一是过几日开始的正式考核,二是考核前这几日你也要做些准备,休要丢了我东卫的脸面,我也还有一些事情交代于你,来你看看这份名单。”他回身从桌上取了一张纸交给周同:“如若遇到名单上之人,你须得手下留几分力。” 周同心中明白,这名单上所记录的,乃是要自己放行之人,看来这种事情哪里都免不了。他细细将名单上的名字看了一遍,发现都是军中之人,多是保安、保德、平定这三军中的,除此之外信安军中也有两人。他将名单折好放入怀中,莫奇燮又道:“除此以外,你还须……罢了,暂且如此,一切以大比为重,你先下去准备罢。” 周同领命退下。接下来两日便是在东卫镇抚司衙门后面的一个小校场内做各种准备工作,到得第三日下午,成风领着他来到西城外的一个军营。此处便是武举们的考核场地,此时早已戒严,次日便是正式考核,周同因是东卫推荐的考官,需提前到场,成飞带他办完交接便自行离去,只留周同一人在此。 那办理交接手续的军官姓严,乃是禁军中的一名八品校尉,见到周同如此年轻,他脸上神色甚是古怪,但也没有多问,只将他领到一排营房边上,给他安排了一个空房间,里面被褥等物一应俱全,这便是今晚周同的住处。 那军官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走了,周同正想出门逛逛就听得门响,一名铁塔般的大汉推门进来,看见周同也是一楞,试探问道:“这位兄弟可也是此次武举的考官?” 周同愣了愣,拱手道:“在下周同,正是明日的拳脚考官之一,不知……?”他是直到今日才直到此次的考官有十数人之多,心中的忐忑也因此消散不少。仔细想想也是道理,若是只有自己一人,那里忙得过来? 那大汉显然呆了一下,随即用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周同好一会,这才开口,却不是回答:“俺说小兄弟,你这可以啊,有靠山啊,哪个军的?”他话语轻佻,显然认为周同是走门路进来镀金的。 周同心知肚明,也不反驳,只是道:“在下乃是东缉事都指挥使司莫大人麾下,奉命前来参与考核。”那大汉又是一呆:“老莫的人?不至于啊?” 他在那里兀自出神,周同可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来得莫名其妙,又不肯自我介绍,只是一味的问东问西,他大声道:“阁下如没他事,这便离开罢。” 那汉子这才回过神来,闻言双眼精光大盛,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周同打量,周同毫不畏惧,伸手道:“请。” 大汉突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周小兄弟,某家这番有礼了,某乃是德顺军都虞候刘昌,与你家莫大人也是熟识,此次乃是参与考评大比的骑术考核,便住在你的隔壁,听闻动静,特过来看看是否是熟识之人。没想到小兄弟如此年轻,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咱们出去搭搭手,切磋一番?” 周同见对方不似怀有恶意,自己正好也是无事,切磋一番也不花多少功夫,何况对方还是西军都虞候,算起来也是一名中层军官,如能结交上对方也算是有益无害,当下便爽快答应,他却是不知这都虞候是个什么级别的官职,属于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两人一路来到侧边的校场空地,此时校场上有七八人都在自行练习,见两人过来,便有人上前与刘昌说话,那刘昌人缘不错,八人中倒有六人和他招呼,听闻两人是前来切磋的,顿时剩余两人也都一起围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3 周同冷眼旁观,听得几人说话内容,均是各军中将领,这姓刘的还是职位最高之人,难怪乎能隐隐然成为几人的中心。听得刘昌说道:“这位周兄弟,乃是东卫推荐本次拳脚考核的一名考官,俺算是见猎心喜,想和这般少年英雄过几手,因此便出言相邀。各位兄弟看热闹便是,可不要大嘴巴到处乱说,回头任务完成,哥哥俺在樊楼请客。”这刘昌也算是个讲究人,担心等会周同落败脸上不好看,事先就给这帮人说了好话。 那几人都纷纷笑言:“刘老哥不厚道,以大欺小不说,还不准兄弟们说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小兄弟,别听这刘蛮子的,这家伙下手可重,昨日摔我一跤现在肩膀都还疼,你可千万小心。” 刘昌见这几个家伙说话越来越没谱,赶紧对周同邀请:“来来,小兄弟,咱们点到为止,切磋一下就好,别信这帮混蛋家伙的。” 周同微微一笑,心中自有考量,他伸手邀请道:“刘大人,请。” 围观几人自觉散开。 刘昌距离周同一丈开外站定,他自持身份,不远率先出手,便朝周同招了招手,道:“周兄弟,来,你只管放手施为,不用担心打到俺这把老骨头。” 周同抱拳告一声“大人说笑了,得罪。”,身形一晃,便突兀出现在刘昌身前,那围观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得周同一掌虚抵着刘昌的脖子凝而不发,却是已经胜了一场。 众人均是一阵沉默,刘昌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周同收手后退,他才大叫道:“这是甚么情况?俺就眨了下眼睛的功夫,你怎的就到俺面前了?不算不算,这次不算,俺这是疏忽大意了一些,咱们重新来过!这次便由俺老刘先来!” 周同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点头示意对方出手。刘昌晃了晃头,暗暗凝神提醒自己不要轻敌,见周同原地站立不动,身形松垮似乎全是破绽,又似乎无一不是陷阱。他心道:“这小子古怪,老子这许多年也会过无数高手,怎的眼前这小子给老子的感觉却是异常难受得紧?”他不敢贸然动手,围着周同开始慢慢绕圈。 周同原地双脚不动,两眼只是平视前方,他越是放松的样子,刘昌却越是不敢动手,只一个劲地绕圈,绕到后来,周同干脆微微阖上双眼,做那半梦半醒之状。 刘昌见得周同如此托大,心中也有怒气上升,他乃是西军中有数的猛将,虽然擅长于骑战,但自忖步战也不差,眼前这小子竟然如此轻视自己,好歹自己乃是前辈,不让对方吃个小亏,周围的同僚都看着,自己脸上如何过得去? 他心中打定主意,绕到周同身后,见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一个健步上前便抓住了周同的肩膀,心中大喜。军中将士闲暇之余,时常以摔跤为乐,也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战场搏杀方式,他浸淫其中十数载,可以说只要一搭上手,闭着眼睛都能将对手摔倒在地,如若真是个生死搏杀,随即便可朝敌手身上各要害招呼过去。他这一抓实,立刻扭腰返身一套过肩摔使得流畅之极,哪里料到,这一用力之下对方竟是浑然不动,自己仿佛是在与城墙较劲一般,那怕只是搬动对方肩膀一丝一毫也毫无可能。 围观诸人只见刘昌双眼圆睁,脖子、额头上青筋曝露,显是用尽了全力,但身后的周同却是游刃有余,完全看不出任何使力的样子,一脸的轻松。只见他反手按住刘昌的手上,身子只稍稍前躬,身后全力向前的刘昌只感觉一股沛然无可抵御的大力从手臂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周同猿臂轻展,拉住刘昌的腰带,将他轻轻放回地面。 刘昌只觉得整个人如入云里雾里,不知上下西东,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承让。”他勉强定住心神转过身来,就见周同朝自己拱手微笑。他晃了晃脑袋,兀自不敢相信自己仍不是对手一合之敌,只是呆呆站立。 围观诸人一哄而上,个个七嘴八舌,纷纭嘈杂:“小兄弟真是好本事,有没有兴趣来俺泾原军?俺家经制使大人最爱你这种少年英雄了。”“泾原军算个甚?某家乃是秦凤军范相公麾下都虞候,小兄弟若是随俺去见范相公,必定得受重用,封妻荫子也是等闲之事!”个个都伸手来拉周同的胳膊、肩膀。 周同见几人来势汹汹,只得向后轻轻一纵,跳出几米开外,双手下按,喝一声:“住手!”那几人不敢再行冒昧,都顿足看着他。 周同做了个罗圈揖,苦笑道:“各位大人,这等事情不是小子可以作主得了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饶了小子一回。” 刘昌此刻总算回过神来,见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个都顾不得来关心一下自己,只是想着要拉拢对手,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大步上前分开众人,喝到:“都瞎吵吵个甚!注意这里是军营,禁止喧哗!”随即对周同拱手笑道:“周兄弟真是了不得,俺老刘自认一身气力不输于人,没想到小兄弟让俺知道了什么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来俺德顺军?最少一个武经郎起。放心,老莫那里俺来处理,只要你一句话,任他老莫不认俺这个兄弟,俺也把你弄走,如何?” 周同知道对面这黑大汉刘昌所说武经郎,乃是从七品的军职。大汉军制分为五十二阶,又有重阶不重品的说法,这武经郎乃是第四十级,已是快脱离低层军官的范畴,可以说是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何况对方乃是军中大将,虽然输给自己这无名之辈,却并未见得恼羞成怒,反而直承不足,气度令人心折,若不是自己先得莫奇燮赏识,又有成大哥及岳丈家这一层关系,说不定便要允诺了下来。 刘昌目光闪烁,双眼期盼盯着周同,只盼对方说出一个“好”字,却只见对方苦笑一声:“多谢都虞候抬爱,小子在东卫呆的很顺心,莫大人也对小子很看重,故此只能辜负大人厚爱了。” 刘昌见对方拒绝得干脆利落,仍是不死心,又劝道:“你这一身好武艺,不去边军杀敌报国,留在东卫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白白浪费了一身好本领。若是到俺顺德军去,时常干他娘的金人,岂不爽快?” 旁边秦凤军那姓冯的都虞候大声嚷嚷:“甚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刘尽是骗人。周兄弟在东卫如何不能干金人了?谁不知道禁军几年一轮换,东卫之人也是少不了到边关,说不定便轮换到俺秦凤军了。”他抓住周同的手道:“兄弟,俺叫冯异,你若是今后真轮换到俺秦凤军来,一定记得报俺的名号,没人敢欺负你。老刘那家伙不要面皮,说的话可不能信。”他见刘昌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仗着和莫奇燮有关系,想把周同拉过去,立刻出来捣乱,要将这水搅浑,顺带又损了刘昌一句。 其余几人均是出言附和,他们官职不如刘冯二人,关系也不如二人亲近,因此不好向冯异一样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只是附和冯异之言,又各自开出各种条件,希望能打动周同。 周同毫不为其所动,只是好言拒绝,几人见劝说无果,只得作罢。刘昌眼珠一转又道:“周兄弟拳脚功夫如此了得,不知骑术如何?可善马战?不若咱们再来切磋一番?”他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如若对方马战也是精通,说不得等回去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周同调入德顺军,便算不是自己麾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了。这些年来,德顺军坐镇边疆,与金人多有矛盾,几乎是三五日便有一次小冲突,月余便有一次大冲突,若是能多一员猛将镇守,能让金人多吃些亏,想必他们也会收敛一些,边地百姓也能缓一口气。 周同不知他的打算,只是推辞道:“在下骑术只是粗通,并不善于骑马作战。”他其实并非是刻意藏拙,在襄阳前后呆了一个多月,虽和孙念的两位兄长以及自家岳丈马战十余次,但那毕竟只是自家人切磋,他并不知晓自身如今是何等状况,不像是在马下,无论拳脚或是器械,他都有自信不弱于任何人。 刘昌哪容他推辞?直接便唤人去取马匹,又问周同:“周兄弟说的既是‘不善于’而不是‘不会’,那边是会了!不知你惯用什么武器?长枪可好?”周同无奈,只得答道:“便依得大人,长枪就长枪罢,只是小子实在是不善骑战,大人还请高抬贵手,莫让小子太过出丑。” 刘昌闻言哈哈大笑,安慰周同道:“无妨,说好切磋便只切磋,若是周兄弟你有半点损伤,不说你们莫大人,便是这几位兄弟只怕也不会让俺好看。” 不一时有好事者牵过来两匹战马,并连两杆军中制式的太宁笔枪,枪头锐利闪亮,正是杀人利器。周同接过一杆在手中掂了掂,随意挽个枪花,枪缨抖散宛如平地里腾起一团火焰,顿时引来一阵叫好声。冯异大声喝彩道:“周兄弟就这一手,便知道在这长枪上必定下了多年的苦功,如若来我秦凤军领一都兵马冲阵,必然威风得紧。” 刘昌笑骂道:“你这夯货,忒也小气,若是周兄弟来俺德顺军,最少领一营伍佰人,你那点心思就别拿出来丢人了。”冯异红了脖子,辩解道:“你德顺军战马多,自可给一营,周兄弟若是真个来了我这,俺……将俺那匹大宛马送他也无不可!”刘昌瞪圆了眼睛,怒道:“怎的,就你有大宛马,莫非俺便没有?你拿一匹,俺就拿两匹,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4 岂不说两人在这里斗嘴,周同只顾翻身上马,提着长枪转了一个圈子到二十余丈开外等候。这边斗嘴的冯异见得周同随马身起伏,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刘昌:“俺说老刘,只怕这番你要在阴沟里翻船。这小子说他不善骑战,依俺看,多半是谦逊之言。你若是一个不小心,败下阵来休得怪兄弟们嘲笑于你。” 刘昌也是神色凝重,他乃是西军出身,可以说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如何能看不出来周同的骑术实是了得?骑战之首要,便是在于骑术要娴熟,若是不善骑战之人骑马,必然有一手要提住缰绳。可眼前这年轻人,纵马前行、转弯之时,均只用双腿轻嗑马肚,使唤那战马和自己这老手不分上下,这分明是久经战阵的骑士或勋贵子弟才有的本事,他却是如何习来? 见周同绕了一个大弯,单手提枪回身遥望,刘昌也是意气风发,岂能让后生晚辈轻看了自己?此前只是要审视一番周同骑术的念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战意。他翻身上马,拔出矗在地上的长枪,看着对面的周同,大喝一声:“好小子,看枪!”纵马疾冲过去。 周同在他动身的时候也是双腿一夹,纵马前冲,双手持枪平端,只盯着刘昌双眼。但见两骑高速接近,刘昌首先发难,手中长枪如出洞毒蛇一般,一缩一伸间朝周同面门刺来,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周同不急细想,竖起长枪向外格挡,只听铛的一声,两人手中长枪向外荡去,两马交错冲过各冲出去十余丈。 刘昌掉转马头,见对面周同也是同样动作,他心下暗道好险。适才的长枪相交,对方看似随手格挡,但自己却感到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虎口更是险些握不住长枪,差点便脱手飞去。这后生显然力大无穷,自己不能再硬碰硬,须得以巧破之。他见周同又一次发起冲锋,依旧是平端长枪,当下大喝一声,奋起勇力向前冲去。 只见二人又快交错,刘昌大喝一声,声似霹雳响,手中长枪猛然间抖出一朵枪花,铺天盖地罩向周同上身各处。此招乃是他征战多年的绝技之一,猛的大喝能震慑敌人心神,对手在慌乱之中遇到自己这一招,十之八九不知该如何招架,最后不是无力招架侥幸逃脱便是被刺于马下。他心中思忖,最后落招之时切记不能落实,枪头须得向外展开免得真的刺中周同,否则切磋便成了生死搏杀。他正注意距离欲保持分寸,陡然间眼前一花,对面马背上已无人影,随即便感到腰上一紧,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念头:“糟糕,又被抓住了”。 适才两枪相交二马交错冲过之后,周同也是大呼后悔,只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此次不是在襄阳与两位兄长切磋,对手也不是让自己束手束脚的岳丈,只是一个陌生的西军军官,为何还要只招架不还手?因此调转马头后,他便率先发起冲锋,待对方抖出枪花,自己便仰躺在马背之上,手中长枪本待顺势刺出,但又感觉到了对方的留手,毕竟只是切磋,对方实是没有恶意,当下收枪起身,趁交错之际,伸手抓住对方腰带,轻轻便提到自己马上来了。他腰腹之力强大,这一躺一起,如同装了机关一般毫无预兆,在刘昌眼中便是突然消失,在观战之人眼中也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沓,只在眨眼之间,刘昌便已经失手被擒。 他翻身下马,将刘昌也扶下马来,见对方张嘴不言不语,只是一脸的失魂落魄,情知此番是受到极为严重的打击,因此才此种表情。他不知如何劝解,说出来的话也是干巴巴的:“大人,在下适才一时失手,还望大人见谅。”刘昌神情呆滞,只朝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两人慢慢走回,那边观战众人却是快步迎上,个个眼中都露出精光,盯着周同便如老饕看到美食一般。还是冯异官职最高首先开口,隔得老远就叫道:“老刘你个夯货,这下知道周兄弟的厉害了吧?哈哈哈,让你知道甚么叫年轻有为,叫你还嚣张自称是‘德顺军第一枪’?”待走得近些,这才发现刘昌的神色不对,他赶紧问道:“怎么的,没伤着吧?” 刘昌苦笑着又摆了摆手,苦涩地道:“老冯你就别笑话俺了,俺还有甚么脸胡吹大话?周小哥真是个武艺高强,俺是远远不及啊。”他长叹一声:“亏得俺这数十年来妄自尊大,以为自家便算得上是高手,还好遇到了周小哥,还好只是切磋而已。”说罢又是一声叹息,显是被打击得不轻。 一干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的打击仍是谁也一时难以接受,个个都暗自庆幸刚才和周同对阵的人不是自己,仍是冯异打破了沉默:“实话实说,周兄弟的武艺端的是厉害,换俺上去也是一样,咱两半斤八两,谁也不必谁好。回头任务完了回到军中,俺非得把那帮小崽子们往死里操练,省的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真是个上了战场也能多活下来几个。”其他人闻言也是纷纷赞同。 次日一大早天色还没亮,周同的房门便被人敲得“砰砰”直响,屋外刘昌的大嗓门喊道:“起床了周兄弟,等下你们要集合了。”声音震天,打破黎明前的寂静。他本是明日的考核,因是担心周同睡过了头,特意早起来叫他。 周同翻身下床,打开门来便见得刘昌挨着敲门,不时嘴里还骂骂咧咧几句什么,见周同开门,刘昌也只是冲他挥了挥手,完全看不出昨日里郁闷的样子,周同也是放下了心,返回房间收拾。等他收拾完毕出门,发现刘昌早已在门口等着自己,见他出门,立刻拉着他前去伙房就餐。 刘昌昨日两连败,自己最得意的骑战都在周同手下走不过两合,步战更非周同一合之敌,晚上思来想去,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小子弄到德顺军去,为此一晚上都未曾睡好,此刻便是要来先和周同拉拢关系,周同感受到对方的热情,自然也不会拒绝一位帝国军官对自己释放的善意。 两人来到伙房,见还没其他人到,桌上堆满了馒头,放了几盆咸菜,旁边的木桶里则是稀粥,此外作为考官还有优待,一人配有一枚鸡蛋。周同考虑到今日不知何时才能用到下一餐,当下放开肚子使劲塞,这一下不光镇住刘昌,后续来用餐的所有考官都被他吓到了。之所以是说所有的考官,是因为这家伙最早来,最后走,中间嘴巴没有停顿的一刻,所有人看到都吃惊不已。还好的是伙房考虑到这些考官都是些大肚汉,准备的吃食都是双人份的,接过到了最后也只是差点不够。冯异来后和他俩凑到一桌,与刘昌一起见证了什么叫真正的饭桶。 刚到辰时,校场门口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考生,个个等得是心急如焚,喧嚣不已。一名武将指挥士兵打开营门,昨日那姓严的军官立在门口,大声喝道:“所有人,保持安静!你们即将进入军营,注意以下守则:不得擅自跑动、不得高声喧哗、不得违反考官指令、不得离开考核区域。若有人违反,立刻取消考核资格!现在,所有考生,按次序进入,各路考生,各自寻找自己所在路的标牌。”他嗓音洪亮,一开口便让全场考生听得清清楚楚。 考生们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营门里面隔二十几步便立有一块牌子,靠近大门的牌子上写了“江南路”几个大字,旁边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坐有两名军官,另一张桌后坐的应是军中文书,还有十余名士兵挺枪站立。当下各自心中都明白,这便是江南路考生的集合点。听得眼前的军官放行,顿时纷纷向前进入营门,虽然没有什么秩序,但有警告在前,也无人敢违反,因此也算乱中有序。 周同百无聊奈地站在一块牌子后面,牌子上写的字正是“河东路”三个大字,他旁边还有一名军官,正是昨日晚间观战的几人之一,此人姓曹名延,三十余岁,乃是麟州军的一名副都头,据说是济阳郡王的后人,只不过是支脉,和现今的济阳郡王府早已没有联系。他二人便是此次负责考核河东路考生的考官,那曹延昨日已对周同无比佩服,今日便要将主考的位置辞让出来,周同坚辞不受,二人先前为此事争论了许久,最后还是曹延道:“既如此,俺就厚一回脸皮,当这个劳什子主考便是。只是周兄弟你可不准偷懒,将事情都丢给了俺。”他其实也是开封府人氏,只是去了西北太久,因此也是张口闭口都是俺了。 昨日周同来报道了才得知,作为考官的他并不用亲自下场与考生比武,顿时感到兴致缺缺,对这考官的位置更是没半点兴趣。这任务与其说是来担任考官,不如说只是来监考而已。这最终的选拔和各州府选拔完全不一样,在州府选拔之时,大多是采用擂台比武的方式,但是昨晚周同才知道,今日的步战考核,只考核考生的力量、体能和箭术,格斗技巧因为先前的选拔已经通过,故此次不再考核,只最后官家钦点状元之前,会有一个演武,主要也是表演性质。至于明日的骑术考核,那更不关他的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5 见考生都到齐,曹延示意开始。另一桌的文书对着花名册大声点名,一次五人,被点到姓名的考生上前进行各自的考核。周同用右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今日阳光温暖,和风熏得他昏昏欲睡,他现在只期盼早点考核箭术,眼前这些考生举石锁有甚么看头?看看射箭才能勉强有些兴趣。曹延看起来也是颇为辛苦,努力坚持着让自己显得严肃认真。 好容易挨到前两项考核结束,周同不出意外遇到了几名莫奇燮给他的名单上的考生,都顺利通过测试,自然也不用什么手下留情,接下来便是箭术考核,周同总算提起了一些兴趣。第一轮箭术考核要求的是十箭上靶七箭为合格,使用军中制式七斗步弓,距离则是六十步。只见五位考生各自张弓搭箭,弓满八分即松手放箭,竟然全部命中,余下九箭这五人也少有失手,均以良好以上成绩通过箭术考核。周同只以为是一时之例,未料到连续几拨考生均是如此,他大是好奇,问曹延道:“我曾听闻箭术难练,为何这些考生个个箭术都是良好、优秀?便连合格都少,这却是什么道理?”曹延未料到他会问如此问题,一时没怎么明白,想了一想才问他道:“周兄弟不是北方人吧?” 周同道:“在下蜀中人氏,来京城却也没多久。” 曹延道:“想来也是如此,周兄弟不知道此中缘故也属平常。想俺大汉二十三路,北方诸路大多和胡人相接,因此早在开国之初,太祖便有鼓励民间建立各种弓箭社,旨在增强北地百姓的自保之力,同时也可藏兵于民,便如同现在。” “你我今日乃是督考河东路,因此考生多半如此;若是南方诸路,少有弓箭社,便没有如此厉害了。” 周同恍然大悟,他自幼接触的都是猎弓,射程近不说,力量还小,准头也不够,感觉还不如自己投掷木矛的杀伤力大,因此一贯不怎么看得起弓箭。此刻见随便一名考生都能在六十步远的地方命中目标,心中感观也是大为改善,突然便对箭术有了兴趣。 他开口对曹延相邀:“不知曹大人箭术如何?稍后有空可否指点在下一番?” 曹延假意怒道:“甚么曹大人?你莫非是看不起俺?便是连一句曹大哥也喊不出口,还要我指点你个甚么?” 周同笑道:“是俺的错,曹大哥莫要假意生气了,稍后还请曹大哥不吝指教。” 曹延笑着抬手欲朝他头上扇去,突然又想到此刻还在考核之中,不宜打闹,只得将手收回,正色道:“暂且莫说这个,咱们得先完成任务,箭术之事稍后再说。” 此时又有五名考生上前射箭,其中一年轻人竟然是弓满十分,第一箭射出便将自己的箭靶射了个对穿,随后九箭夺夺射出,也是箭箭穿靶,显见得比他人更厉害一筹。受此人相激,后面各考生中自恃箭术高明的,也是纷纷射穿箭靶,第一轮箭术考核完毕,竟然有八只箭靶不能再用。周同看得分明,旁边的文书在这八人名字后面一一作了备注。 箭术考核一共三轮,第二轮距离为一百步,使用八斗弓;第三轮距离为一百二十步,使用九斗弓,其余要求不变。周同留神观察,第二轮考核时便有不少考生不合格,但也有二十余人十箭全部上靶,到第三轮结束仍有四人获得满分,周同不禁感慨:“燕赵之地,果然豪杰众多,此番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果然是人人如龙啊,不过这么算下来,此次通过的考生岂非是很多?” 曹延对此嗤之以鼻:“哪有这般如意?明日还有刘大人、冯大人他们的骑术、骑战、骑射考核,你当那是说着玩的么?俺们北地马匹虽多,但多是驮马,能练习骑术之人比起南方自然多上不少,但要说就能用于战阵之上,怕是还不行。明日的考核,只怕除各军选拔出来的考生之外,一大半人都通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个怪物不算在内。” 周同来了兴趣,问曹延:“明日的骑射倒也罢了,这个骑术和骑战考核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一个项目考核就行的吗?”曹延道:“要说对骑兵而言,确是一项便可考完,但你听谁说只有骑兵才能骑马了?若是骑术精而不善骑战,难道便不能慢慢学吗?咱们的马永远都不够,所以能通过骑术考核的也都是各支军队想要的人才,再能精擅骑战的那便是人才中的人才了。” 周同接口道:“那再能精通骑射之人,便是最顶级的人才。”二人一同大笑。 考核结束,还不到正午,周同也不急着回去复命,当下拉扯着曹延请教射箭的技巧,曹延推脱不得,只好答应教他最基本的一些要领。 他对周同道:“你先将标靶移到一百五十步外,俺去拿俺的弓来。”此时考生已经散去,几名士兵正在收拾标靶,周同赶快跑了过去和一名士兵说了几句话,随后拿了两个标靶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间隔几步固定好,又拿了几壶箭回到原地。 不多时曹延手中拿着一把弓过来,周同见他手中的弓和刚才考核所用的三种又有所不同,似乎更长更粗一些,也没上弦。又见他另一手拿了一条细长的东西,不是弓弦又是何物? 曹延知他心中疑惑,主动解释道:“弓弦平日是需要解下保养的,用时才绞上去,否则便会失去弹性。”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将弓弦上好,取出一枚铁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试拉了两下,然后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对周同道:“看俺的动作,步弓射击时,双脚要分开过肩,用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扣弦,将箭尾用食指和中指固定在弦上。”一边说一边示范给周同看,待他明白之后,继续道:“射箭的要诀,便是开弓时力量要足,手要稳,射箭的一瞬间要屏住呼吸,若是手不稳,这一箭便不知道会飞到何处去了,你看清楚了。” 周同瞪大双眼,只见得曹延凝神静气,双目平视前方,骤然间两手同时抬起,左手持弓前推,右手扣箭开弦,只一瞬间,那箭便宛如流星赶月一般钉在了远处的标靶中心。 周同难耐心中瘙痒,他拿起桌上的一把九斗弓,嘴里说着:“我也来试试。”便想开弓射箭。曹延赶紧制止,道:“周兄弟慢些!”周同回身问道:“曹大哥还有何事?” 曹延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道:“兄弟你力大无比,这开弓不要学俺那么快,要不然将这弓拉坏了可是要赔的。” 周同“哦”了一声,果然慢慢开弓,曹延在旁边指点他道:“两手要平,注意右手拉到脸颊这里,对,好。”周同依言而行,又听曹延道:“屏息瞄准后,放箭要快,持弓的左手不要晃动,你试试罢。” 周同松开弓弦,重新举弓张弦,瞄准远处的靶子,按曹延传授的方法一箭射出,便见那箭斜斜的飞了出去,还不到二十步便落在地上。 这一下可以说是技惊当场,让旁观的曹延笑弯了腰。 周同完全摸不清状况,自己都是按方法射得啊,怎么就这么歪呢?他又抽一支箭搭弓射出,结果还是同样的歪歪斜斜,就连距离、位置也和上一支箭差不多。他无奈地垂下双手望向曹延:“我说曹大哥,你就不要再看笑话了,来,再来指点一下,我这要是射不好,说出去也丢你的脸不是?” 曹延好半晌才止住笑声,自己抽了一支箭比划给周同看:“你看这里,食指要用力,夹住箭尾要用力顶住弓弦,你刚才射出去的两箭便是没有顶紧,射出去的箭便没有准头。” 周同重新按这方法射了一箭,果然这箭射出便远远飞了出去,虽然依旧没有命中,但也相去不远了。这下曹延没有再笑,而是抚掌惊叹道:“都说能者无所不能,周兄弟不光武艺高强,这射箭的天赋也甚是了得,若是能持续锻炼下去,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名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周同突然想起一事,问曹延道:“说起百步穿杨,这词我倒是听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杨柳的叶子就那么大一点,又轻又飘,百步之外真能射中吗?要知道咱们射的靶子可是有那么大。” 曹延笑道:“为何不能?不说这百步穿杨讲到的养由基,便说当下,边军中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此人俺也认识。另外塞外胡人中不乏箭术高手,凡称‘射雕手’的,便都能做到百步穿杨。”末了他又对周同道:“你这弓力较弱,只有九斗,瞄准、射击远距离的目标时,便要将弓箭稍稍抬高一些;若是强弓,便可压低一点。俺这把弓,便有一石之力,周兄弟你力大,若是能寻到一把好弓,当会有助于你箭术的提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6 周同笑道:“我这只是初学,怎么就谈到强弓了?按曹大哥的说法,我要是能找到十石弓,那不得射出去一千步开外了?”他话语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完全不曾想过能否拉开十石弓。 曹延失笑道:“莫不说有没有十石弓,便是有,你也绝不可能射出千步开外。”周同奇道:“这却是为何?”曹延解释道:“便算是你能拉开十石弓,那箭也不行啊,一支箭能有多重?你想想,用千斤之力去丢一根羽毛能丢多远?这箭也是同样道理。” 周同恍然大悟,然而下一刻他又异想天开:“寻常箭支太轻,若是换作铁箭呢,岂不是可以做到?” 曹延一时无语,这小兄弟实在是能想,他闷了一会,憋出来一句:“你得先有能射铁箭的弓才行,对吧。”周同听了也是默然无语。 见日头到了头顶,周同拉着曹延朝军营外走,说是要答谢对方的授箭之恩,曹延本待不去,奈何力气远远不如。两人刚没走多远又遇到闲逛的刘昌,正好拉上一起,结果到了营门却被告知考核戒严期间,所有人员一律禁止外出,只得约好回头再聚。 周同因为没有第二日的考核任务,又不能外出,因此打算睡个饱觉,未曾想天色还没大亮便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吵得无法入睡。他翻身起床,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呆,想着这般发呆也是闲着,干脆出去看看考生们的骑射功夫。 他出得营房,因为不能靠近只能远远观看,干脆纵身上了屋顶,斜靠在屋檐上看远处校场上的人马飞奔。昨日曹延所言果不其然,就这粗粗看去,便看到好几人在马背上颠来倒去地坐不稳,很快其中一人便摔下马背,当值考官不顾此人呼痛,直接将其逐出考场,后面的考核也不用再考了。 第二项骑战考核也并不是如周同所想的两人对战,而是让考生在马上持兵器连断三根木桩,兵器可由制式武器中自选一种,一旦选定不得更换,如是重兵器,将木桩砸断即可;如是刀、枪等兵器,还需命中指定位置才算合格。周同隔得最近的考场,显然是南方某路的考生,那些第一项考核勉强通过的人,面对第二关需要手持武器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部都选了骑刀。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还有一手可以抓住缰绳来稳定身形,结果在第一拨考生考核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第一拨考生中五名考生倒有三人是选的骑刀,这三人在策马冲过木桩之时,全都挥刀下劈,造成的后果是其中两人的木桩被劈成两截,骑刀也断为两截;另一人骑刀脱手飞出,木桩只是歪了一些,人也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更严重的后果是三人虎口均被震破,鲜血直流,无法再进行后续的考核。当值考官见此情形也不多言,只吩咐三人下场包扎,骑刀断了的两人还需赔偿断刀的费用。 周同放眼远眺,看向更远处的考场,却寻不见刘昌、冯异他们的位置,只见考场中各种失误不断出现,无一例外都被立刻停止了考核。他心里明白,大汉现在非常缺马,考生如此之多,更是要节省马力不能浪费,否则到了后面的考生无马可用还考什么?此前也听刘昌说到过,这批考核用的战马,还是官家下旨从御马监拨来的,总共只有两百匹,二十三个考场分配下来,连一个考场备用五匹都不够。周同心想,听人说草原上马群很多,抓到一头马王,便算是抓到一群马,依自己的身手来看,这似乎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看来今后若是缺钱了,便可以考虑去草原上抓马卖给军队,就卖给冯异最好,他那里战马少,必定可以卖个高价。 他想得出神,突然听到阵阵惨叫传来,正是由最近的考场传出。周同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考生躺地上弯着身子发抖,想去捂右肋又不敢碰,旁边地上还有两截断枪。他稍一凝神当即明白,显是这考生自作聪明,见前面之人骑刀脱手,便选了长枪,妄图夹在腋下避免脱手,巨力撞击之下悲剧由此发生。周同摇了摇头,此人定是受伤不轻,若是他过于用力夹枪,只怕一条胳膊就此废了。 屋檐下传来敲门呼喊声,原来是曹延过来寻他,两人都是同样的情况,欲睡懒觉而不得,只是周同毕竟比不得这些军中粗汉,他一被吵醒就睡不着,而曹延则是被吵醒了又睡、又被吵醒又继续睡,直到最后再也无法入眠这才不甘心的起来。 曹延听周同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不禁笑道:“你这厮倒是寻了个好去处。”也不多言,找个借力的地方爬上屋顶。 他坐到周同身边,问周同道:“怎的,你还对这些半吊子骑术感兴趣?” 周同懒洋洋地回他道:“我的骑术也不怎高明,看看总不是坏事。对了,曹大哥,有件事情正好请教你。”他突然想到卖马的事情,这事可得多打听,说不得眼前这位也可能是位大主顾,谁说步兵就不想要马了?他一下坐直,两眼放出精光:“若是我能搞到很多马,你们要不要?不过不是现在。” 曹延一听就来了精神:“你能搞到很多马?有多少?当然要,怎么不要,你有多少俺都要,就算俺没那么多钱,俺家大人也一定不会放过。” 周同想了想,干脆直接问曹延:“曹大哥,我是这么想的,不是都说草原上马群很多吗?我听人说每个马群都有一匹马王,所有的马都是跟着马王走的,我就想啊,若是能抓到马王,岂不是能收获到整个马群?一个马群几百匹马总是有的吧?这随便一下,不就几千两银子了?” 曹延闻言顿时大失所望,他无不失落地道:“原来你是这般想法,俺还真以为你能搞到很多马来着。” 周同急道:“如何不行?凭我的身手,抓马王不是甚么难事吧?” 曹延干脆也是学之前的周同,将整个身子斜靠下去,突如其来的希望立刻又破灭,在这大起大落之下,他显得没精打采。他对周同道:“有你想的这般轻松,俺们还能缺马?幼稚!” 周同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你到说说看怎么个不行了?是我找不到马群还是抓不到马王啊?”曹延本不想再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解释什么,想了想后还是按住性子道:“首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抓到的问题,便只说你真抓到了,这马也没法用,为啥?因为它是野马!一匹马要想作为战马,必须得是从小开始训练才行,野马能懂指令吗?性质早就野惯了,你抓来便只是作为驮马用也不合格,这下清楚了不?” 周同也是傻了眼,这野马抓来训练都还训练不了?这不是让自己白高兴了吗?他心中无不恶意的想到,或许眼前的曹延根本不会驯马才会这么认为,这野马要是不听话,揍一顿看看还老实不老实,反正打死了再抓就是了,要是今后真有机会了,还是得试上一试,说不定就行了呢?到时候再让这家伙看看什么叫做驯马的真本事。 他心中打定主意,也不在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继续观看场中的考核。 到得傍晚,全部考核总算结束,军营周围也随之撤销了戒严令,恢复到往日的情形。今日的考核时间比昨日多了许久,其中有很大原因是需要让马儿得到休息,周同只看了上午,到得下午便一个人躲到一个角落直行练习射箭,几个时辰下来,自觉颇有进步,只是手中的九斗弓实在是太软,射击起来还需要考虑角度、风向等问题,他心想若是能有一张硬弓,不说十石、便能有个八、九石也行啊,自己就瞄准射一条直线,有什么目标射不准的?他却没想过,世上那里会有什么十石的弓? 周同昨晚和刘昌、曹延二人约好吃饭,今日又叫上了冯异,除周同自己外,其他三人都是熟人,又都是军人,因此在饭桌上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隔阂。酒过三巡,刘昌又在感叹周同没机会到边地去教训金人,真是一件可惜的事,周同听得好奇,问刘昌道:“我下山之前,也曾听师傅说过金人的事情,只是讲得不怎么明白,今日便问问几位哥哥,这金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总是和我大汉过不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7 冯异酒量最浅,又是空腹饮酒,此时已有两分醉意,他朝周同喷出一口酒气,道:“咱们大汉和北方胡人之间,哪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从前秦开始,先是匈奴人来杀咱们,被武帝赶跑了,又来了突厥人;明帝赶跑了突厥人,又来了契丹人。这契丹人还没来得及让咱们大汉赶跑,自己就被金人打没了。说到底还是生存之争,北地苦寒,生活不易,便造就了这帮子畜生。按理说狼吃羊不是狼的错,可是咱们汉人莫非天生便该做那羊?” 他自己给自己倒满酒,呆呆地看着酒碗:“咱们秦人、汉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来生存,耕田、放牧、渔猎、经商,不管做什么吧,都用不上侵略他人不是?偏偏这北方的各种胡人,眼红咱们的繁华世界,总是来抢咱们的粮食,衣服,女人……”他说着说着眼睛变得通红,声音也嘶哑起来:“为什么老天会让这种畜生在这世上活着……” 刘昌拍了拍他肩膀示意安慰,两人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见周同仍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刘昌开口道:“兄弟你从蜀中来,那蜀中自古便称‘天府之国’,没见过这些也是正常。老冯是真定人,就是出赵子龙那个地方知道吧?自小便见多了胡人杀我汉人,他父亲便是在金人来打谷草时,被金人杀死的。” 周同一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他。 曹延叹道:“话说,咱们边地百姓,哪家哪户和金人没有血海深仇的呢?俺还记得十二年前,麟州之战刚刚结束,俺从禁军调去麟州军的时候,整个麟州城里是家家戴孝,户户出殡,俺牵马走在街上,周围到处都有哭声传来,感觉俺是到了阴曹地府一般。第二日俺从军营外出,路上见一老妇人拖着一板车,只有一个小男孩帮她推车,俺一看啊,车上四具尸体,便是这老妇人的丈夫,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全是被金人杀的,他们家便只剩下这祖孙二人了。” 周同心中恻然,不知曹延提到的那祖孙二人还能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麟州之战?十二年前还发生过金人入侵?不是说有燕京之盟的约束,金人也不敢大规模南下吗?”曹延冷哼一声:“燕京之盟?那玩意也就俺们朝廷那些大老爷们认,金人会认?休说十二年前,七年前金人欲从代州破关,若不是你们东卫线报及时,宁化军、岢岚军在西陉寨堵了他们大半个月,只怕代州城也守毬不住。” 周同听得心中郁闷,问曹延道:“那咱们就一直如此这般被动挨打?别人想来杀就来杀,想来抢就来抢,你们边军就没出去搞他一家伙?”曹延无奈道:“俺只是个都头还带个副字,又不是军使,没马出什么塞?你要问得问两位大人,他们可是都虞候,手下有不少马军。”大汉军制中,都头是步兵最低一级编制的指挥,每都满编一百人,而军使则是马军对应编制职位的称呼,曹延的话语便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步兵指挥,这些事情得问那两位大人。 周同拿眼看向刘昌,见对方只是不动声色地吃菜喝酒,似乎没听见刚才自己这边说了些什么,于是开口问了一遍,但刘昌似乎是喝醉了一般,依旧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吃菜。 周同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前日里切磋完毕之后,刘昌还曾夸耀过自己酒量无敌,当时自己就曾笑言说是寻个机会较量较量,没道理这才几碗酒下肚就喝醉了,莫非其中有甚么情况?他疑惑地看向冯异,想看看对方是否知道点什么,却见冯异也是同样的情形,只管自顾自喝酒。 他又看向曹延,曹延见此情形,只是苦笑着对周同道:“此话是俺说得不对了,俺向两位大人赔个不是。”端起酒碗连干三碗,又给自己满上,这才对周同解释道:“此事是俺不对,周兄弟你莫要放在心上。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边军出关挑衅,若是查实,按逃兵论处。两位大人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也,唉。” 周同顿时明白,并非是边军不愿出关报复胡人,而是朝廷不允许,至于朝廷为何不允,以前也和孙念讨论过,似乎牵涉到了文武之争,但他二人都不是朝堂中人,因此只是猜测,并不知道是否正确。至于刚才曹延说的话,隐约有些让那两位下不来台,想想也是,那两位都是都虞候,乃是可以独自统领一军出征的大将,被一小小的都头拿话来呛,没当场翻脸便是已经给周同面子的了。从这事也能看出,无怪乎以曹延的箭术,从军至少十二年来还仅仅只是一副都头,看来都是这张嘴惹的祸,他可不信西军之中人人箭术都有曹延这般厉害。 他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劝酒道:“来来来,咱们还是喝咱们的酒,好歹完成了这次任务,也别再去想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了。来,刘大哥,你不是吹嘘酒量如何吗?这便让小弟来称量一番如何?” 四人重又继续饮酒,但经此一番变故,气氛也不如先前热烈,过不多时便草草收场。冯异因心情不好,倒是喝的酩酊大醉,不好回去军营,周同便找了辆马车,连同刘昌一起到他租的小院住下,曹延则是独自回了军营。 第二日一早,两人早早向周同告别,都是任务结束要赶回部队,周同也不好挽留,约定好如有机会,定当去拜访两人。他从没考虑过自己与彼二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也无视了年龄,只是觉得两人性格豪爽,自己愿意亲近,那便亲近一些。 周同来到东卫衙门,他也需要找成风汇报以示完成任务,再问问接下来有什么任务发排给自己,结果没想到见到成风,才知道自己这一趟的任务还不算完成。作为天子亲军,他还需要在三日后的上林苑演武中为皇帝做护卫,不光是他,成风也在其列,共计十人,都是东卫有数的好手。 成风对他道:“本想你完成任务后给你放假一日,但我既然这么忙,你也不能闲着,下午你跟我去一趟枢密院,将通过考核的考生档案都提取过来,咱们先过一遍。明日你还要跟我去御马监,问问他们的安排,此次上林苑演武虽然主要由御马监护卫,但我们也必须显示出自己的存在。” 周同听到这些任务便没了精神,他哀叹道:“咱们不是密探吗?这还密探个什么啊,就这些事情,还能用上我们吗?”在他心中,密探就应该是隐藏身份,四下打听各种机密要事,刺探敌国情报,必要时还能对地方重要人物进行刺杀,做下各种惊天大事却不被常人所知,成风安排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成风双眼一瞪:“什么牢骚话?这些事情难道还不是大事?护卫皇帝本就是东卫的职责所在,不然叫什么天子亲军?你这小子还不肯去,我告诉你,多的是人想去都没这机会,这就是我们的荣誉,军人的荣耀。” 周同摇摇头,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成大哥,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圣人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觉得吧,守卫边疆的那些军人才是真正的荣耀,比守卫皇帝重要多了。” 成风歪头盯着他:“你读书少还知道亚圣的话?不是消遣哥哥?”朝他头上伸手就是一下:“叫你民为重,叫你胡思乱想,看来你是任务太轻精力过剩了啊。这样,下午不用跟我去兵部了,你去御马监点卯,他们这两日要进行布置,按规矩咱们要去一人,莫大人将此事交给我处理,我正不知道让谁去,刚好,就你了。” 周同一听就乐了:“御马监?听这名字就是给皇帝养马的地方,正好去看看皇帝有些什么好马,行了,成大哥,这事教给我了。” 成风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半晌不语,直看得周同以为自己脸上有花,最后才道:“行了,等会早点去御马监,自己问地方,找不到挨打,记得穿上你的獬豸服。”传说神兽獬豸能辩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又是忠诚和勇猛的象征,因此太祖敕令东卫在公服绣上獬豸的形象以示信重。整个朝堂,獬豸服是唯一在衣服上绣有图案的公服,而其他官员均只是以颜色来区分品级,因此从官方到民间都将东卫公服称之为“獬豸服”,而獬豸服又分常服和礼服,常服按品级分为黄、青、白、黑、蓝五色,为日常公务服饰,不过实际一般都是在出任务时才穿;礼服则统一为红色,只在庆典护卫皇帝之时才能穿上。 周同答应一声,兴冲冲就出去了,成风看着他的背影轻笑发笑,感觉自己一上午的疲惫都少了许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8 周同穿着一身黑色的獬豸服,站在御马监门口,在身后大街上来往行人的目光中安然自若,心里却是各种郁闷。他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打听道路,本以为御马监是替官家管理御马的地方,结果到了才知道,自己以为是管理御马的地方,其实是负责管理皇城禁军的衙门,距离自家东卫衙门也没多远距离,无怪乎成风所说此次上林苑演武的护卫工作主要由他们负责。他在这门外从递上手令到现在,已经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还未得到进入的通知,心中耐心几乎快要磨光,好容易听见有声音唤他的名字:“东卫周同,东卫周同在哪?”他赶紧大声答应,一名禁军出来将他引进侧门,带着他穿过几个院子,来到一间房外,大声向屋内禀告:“启禀刘公公,东卫周同带到。” 房内一轻柔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周同昂首进入屋内,见案几后面坐一着绯红官服的中年人,白胖无须,腰悬银鱼袋,他知道绯红官服乃是六品以上官员所着,当下抱拳行礼道:“末将,东卫总旗周同,参见刘大人。”他并不明白这‘公公’的称呼是什么官职,因此笼统称为大人。 那中年人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称呼的是自己,他见周同身形矫健,剑眉星目,心中便有几分好感,又听对方称呼自己为“大人”,心下更是满意,本来想要挑刺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他问周同道:“你便是东卫派来监督我御马监布防之人?” 周同呆了一呆,监督布防?成大哥没有说过啊,只是交代说让自己来这边点卯,说是按规矩东卫要出一人,并没有交代别的话。他老实回答:“末将不知监督何事,上面安排末将来时也未曾提到要监督什么布防。” 那中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莫奇燮还是明白事理之人,既然如此,咱家也不为难与你。今日没什么事,你明日辰时持此令牌,到上林苑去,自然有人领你进苑。” 周同其实不知道上林苑在什么地方,只能下去之后再行打听,领了令牌便退了出去,转身离开了御马监。一路之上他都在想,成大哥派自己来御马监似乎应该没安什么好心,有点想捉弄自己的意思在里面,为何结果反到是像变相给自己放了小半日假?刚才那位刘大人也甚是奇怪,总觉得和常人似乎有些不同,但是什么地方不同又看不出来,只是感觉怪异之极。 他一边走一边只顾想事,突然感觉手腕被一冰凉干瘦的手掌抓住,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看你小子这下怎么跑!” 他骤惊之下身体做出本能反应,手腕一翻便轻易挣脱,反手抓住了那干瘦的手掌,身子前倾正要将那手掌的主人顺势摔出,眼角余光扫过,才发现被自己抓住之人乃是一老者,此时已经被扭得弯过了身子。他赶紧松手赔礼道:“实在是是抱歉,在下……嗯?是你!” 眼前这龇牙咧嘴的老头正是前几日还遇到过的那个谁,周同不记得名字,只记得对方盛气凌人的样子。他脸色不好,戒备道:“你还待怎的?我自家走路,可没惹着你。” 那老头便是此前周同二人在华容及京城都遇到过的潭州万琦,此刻已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他今日偶感不适,便提早回家,没曾想一出门就遇到这小子,他没来得急多想便抓住了对方,只因上次这家伙跑的太快,自己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便不见了踪影。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刚才周同下意识的反击不是他这种年纪的老人能承受得起得,恨恨的道:“你这后生,好不识趣。老夫喊住你又不是想害你,你怕个甚?你……”他到此时才突然发现,眼前之人似乎还是一名身着獬豸服的东卫,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东卫监察天下百官,和他们御史台的职权多有重合不说,还拥有他们所没有的各种权力,因此在御史台内部,提到东卫都是颇为不平,认为根本就不应该有这么一个奇葩的存在。历任御史中丞,都多次像朝廷提出,收回东卫的监察权,直到现在也没有成功。 万琦在华容被孙念一通话语说得哑口无言,后来细思之下,发觉自己此前所想确实有失偏颇,深感后悔,便存了向二人赔罪的心思;后来路过巨虎岭,更是看见虎肉及两人留言,更是惭愧不已,只是这天下之大,哪里还能寻到二人?岂知到京城才没多久,竟然又一次遇到了二人,他出声招呼,却是将两人吓跑,故此今日才不及细想贸然抓住周同。 此时发现周同竟然是东卫之人,有些话就不好再出口,他嗫嚅一阵,这才道:“老夫……乃是向你和另外那小姑娘……道歉,当日言语……过分了些……” 周同见他不是追究孙念训斥他之事,心中顿时大定,见对方年纪老迈,对自己这样的年轻人还能自承有错,实在是大出意外。他本是直率之人,于是也向对方赔不是:“老丈不必如此,当日还是小子不懂事,确实是口出狂言,我那……我那同伴也是无心,这厢还请老丈原谅。不知适才是否弄伤了老丈?” 万琦将刚才的话语说完,便待掩面而走,哪曾想听到周同对自己的道歉,语气诚恳绝非作伪,心中大为感动,本要逃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下意识又揉了揉肩膀,感觉疼痛已有缓解,摇头自嘲道:“到是没有甚么大碍,老夫也是老糊涂了,竟然还想抓住能搏杀恶虎之人,合该遭此一劫。” 周同闻言一阵尴尬,对方既然说出搏杀恶虎,自然也看到了石壁上所留字迹,这在人背后说坏话后又被当事人撞破,饶是他脸皮极厚也感害臊。他深吸一口气,向对方深深一礼道:“小子实是狂妄,不该留下那等言语,还望老先生原谅,日后小子定将那字迹去掉。” 万琦此刻早已想开,自然不在介意一点小过节。他微笑道:“无妨,老夫倒是觉得骂得对,骂得好,实实在在骂醒了老夫。以前老夫总是仗着一大把年纪,肆意胡说,听不进人言,幸遇‘湖北女侠’当头棒喝,这才醒悟过来。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才总算明白。对了,还未请教周总旗名讳?”他见周同穿的是黑色獬豸服,自然明白对方乃是一位总旗。 周同脸色更红,赶紧回答道:“不敢当老先生询问,在下单名一个同字。” 万琦捻须赞道:“嗯,周总旗年少有为,这般年纪便是东卫总旗,殊为难得,更难得的是年轻人不骄不躁,品行端正,这品质更比你那搏杀猛虎的武艺更加珍贵,希望你能保持下去,老夫看好你。”他见周同似乎不惯听人夸赞,便道:“今日暂且如此罢,老夫这还有些事,这就先走了,日后有空你可以多来我这里坐坐,莫要如此害羞。”说话间笑着走了。 周同这才回过神来,这老头也有意思,几次三番都遇到了他,也算是有缘了,只是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御史台来?看来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这老丈在御史台担任何职,刚才倒是忘了问了。 他辩清方向,也不再回衙门去,径直回家歇息去了。 接下来两日,周同均是一大早去了上林苑,到了傍晚才如死狗一样回家,并不是有多累,而是无聊出来的毛病。整整两日时间,他在上林苑内都只是在一块空地上发呆,既不能四下走动,也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他做,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看着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他就连想活动身体练练武也被禁止。周同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无聊,当日自己的破嘴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好在第二日便是上林苑演武,这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住的日子总算结束,他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再和成风顶嘴。 第二日凌晨丑时刚刚过半,周同便从家中出发,寅时不到便到了位于京城西北处的上林苑。远远见得人影,原来成风早已到了,人群中还有郑挺、马青二人,加上自己刚好十人,看来自己还是最后一名。成风见他到来,低声对他耳语道:“今日上林苑演武,据说临时增加了一个项目,武状元将和禁军将领比试,你想不想去试试?” 周同吓了一跳,这成大哥怎么总是想法子坑自己玩,前两日的委屈他还没来得急抱怨,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他赶紧道:“小弟这几手粗浅的功夫就不献丑了,何况我这才进东卫几天,哪有什么资格去和武状元较艺?不行不行。”成风道:“这可是能在官家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你就不动心?要知道能被官家看上眼,简在帝心的话,对日后的升迁会有极大好处。你若是有意,稍后我便去向莫大人推荐,想必机会不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19 此事其实与东卫无关,只是官家昨晚突然来了兴趣临时增加的,本是要从禁军中挑选两人和武状元演武。莫奇燮消息灵通,不甘人后,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打上了主意,因此才让成风今日问问周同,还又将郑挺马青二人也带了过来;如若周同愿意上阵最好,若是不愿,便让这二人去尝试一下。 周同仍然拒绝得干净利落:“成大哥你就别劝了,小弟除了练武其他什么都不懂,这几日也实在是累了,就只盼着任务完成能歇息两天。不过如果你真的一定要我上,我上便是,只是简在帝心什么的事情就真和我无关了。” 成风见他拒意甚坚,再考虑到郑挺马青二人作为东卫老人,也必须让他们有机会出头,于是不再劝说。 到得寅时,侧门打开出来一名禁军军官,核验过令牌之后,将十人带进上林苑。进到演武场时,周同霍然发现,早已有一队队的禁军分列各处,各自跨刀挺枪,威风凛凛。 一行人来到昨日才搭建好的高台下面,那禁军军官对成风道:“此处便是东卫位置,成大人请自行安排,在下还有其他任务,这就告辞。”成风抱拳谢过。 十人在高台下分两列呈雁行站好,此时天空还一片漆黑,只有四下火把传出一些明灭不定的光亮,偌大的演武场内无人敢出声说话,只有火把燃烧传出的劈啪声,以及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蛐蛐叫声,偶夹有铁甲相碰的声音。周同心中只想:“格老子的,这皇宫里的规矩真是大得不行,人一进来便只能当个木偶,也不知道官家如何受得了这般无趣的日子?”他想找对面的成风说话,甫一张嘴,就见成风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道:“噤声,休得多言。”再扭头看其他人,也是一般表情。他在心中哀叹,这都是些什么破任务啊,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加入东卫的好。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东方天空才勉强发白,一阵细碎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同望见远处有禁军引领数百人进入园内。远端空地早已用石灰画出白线,白线前各立旗帜,共二十三面,当是对应大汉各州府合计二十三路。 这数百人都穿了禁军常服但并未着甲,周同猜测这些人应该就是此次觐见、演武的武进士们,只是当初听说选拔名额有一千之数,眼前只有约莫五百人的样子,当是没将那些勉强通过考核的武进士带来。这数百人进来后花了约莫一刻钟时间站好,随后又是寂静无声。 又过得一阵,听得马蹄声轰隆,一队数十名禁军各牵战马进园,立在一旁,此后再无人入。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周同已经又渴又饿的时候,才从后方又传来动静。周同肚里暗骂道:“若是此番来的还不是皇帝,我……老子就不等了,老子就说腹痛难忍,也不好,想个什么方法呢?” 此番没过多久,转角处拥出一群人来。周同看得分明,中间当先的乃是一位身着绛红袍,头顶逍遥巾,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人,身后跟随的十几人个个气度非凡,全是身着紫袍,手持笏板,头戴直脚幞的朝廷高官;再往后也是身着朱袍的五品以上大员。一路行来,周围的禁军均是以掌击胸行礼。一声洪亮的嗓音在周同身后响起:“皇上驾到~”,震得他全身一个激灵。 来人正是当今大汉天子李祯,民间传说当今官家待人宽厚,素称仁慈皇帝,他在即位的第二个年改元永兴,百姓又称其为永兴皇帝。周同同所有人一起以拳击胸并躬身行礼,口中高呼:“恭迎陛下~”。这些礼节他昨日便已学会,此刻做来也是像模像样。 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登上高台。过不多时,高台上一个声音喝到:“众卿平身~”。周同听得耳熟,竟然是莫奇燮的声音,他不及细想,随众人一起应道:“谢陛下!”这才能站直身子。 他偷眼朝台上瞟去,果见莫奇燮一身紫袍,手持笏板站在台上,大声喝道:“今日,陛下特许诸武进士,于上林苑演武,选拔杰出人才,充实我大汉军队,望诸武进士不负皇恩,奋勇杀敌,以报家国!”他乃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远处的武进士阵列轰然响应:“臣等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台上莫奇燮又大声喝道:“演武开始!”高台一角随即有人挥动旗帜,从高台左右两侧列阵的禁军身后,突然各冲出一队士兵,各持旗帜、盾牌、大刀、长枪等武器,宛似两条游龙朝场中蜿蜒而去。 高台乃是立于一平缓的小山之上,周同站在台下也算是视线良好,此时看的分明,见两队士兵各有五百人,冲到场中迅速整列队伍,彼此面对。以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的阵型展开,随着令旗挥舞,鼓声响起。对阵双方随着鼓声齐喝,冲锋向前,很快便厮杀在了一起,持各色旗帜的士兵则是来回奔跑以示威武,一时间好不热闹。 周同肚里暗自好笑:“此番演武,好似那戏台上一般,大家看起来打得热闹,结果全是做戏,只不过这里比戏台更大,人数更多罢了。”他看得甚是无聊,只觉自己腹中越来越饥饿,口中也是干渴异常,一心盼望这演武赶快结束才好。 忽听鼓声大作,场中正作对厮杀的士兵同时一声大喝,全都止住了手,随即如水银泻地一般从两侧入口处退了出去。周同听台上有人高声说话:“禁军演武辛苦,陛下有旨,令每人各赏银五两、御酒三斤。”随后命令一级级传了出去,又听两侧千人同声回答:“谢陛下赏赐!” 高台上脚步声响起,有人自台上下来。周同偷眼瞧去,见一相貌清癯的老者健步如飞,前行到武进士阵列前说了些什么。距离稍远,那老者又是背身说话,周同只隐约听得零星词句“……本官……奉陛下……尔等粗鄙之身……唯……报国……”,其他便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周同见那老者身着紫袍,也不知是否是何等身份。 不一时那老者回身返回高台,台上令旗又动,只见得武进士阵列中奔出两人,各自到场边顶盔掼甲,跨马持兵来到场中,对高台行礼。分别高声禀道:“微臣环庆军忠翊郎折卫、泾源军保义郎吴晋,请为陛下演武。”周同等十名护卫在台下的东卫齐声应道:“允~”,两人得令拨转马头,向左右驰去。鼓声愈演愈烈,突然骤停,两人同时向对方发起冲锋。 周同看得分明,左首折卫手中并非是寻常军中所用长枪,分明是一杆马槊,而右首的吴晋手中所持只是一柄寻常的凤嘴刀,他心中寻思:“不知这折卫是何来历,竟然会使马槊,想来他的对手定然不敌。”他得孙堂指点,得知自前秦以降,马槊便是马军冲锋陷阵的第一利器,只是因为槊法难练,加之马槊本身造价高昂且费时费力,故此无法在军中普及,但擅槊者无一不是武艺高强之辈。 他凝神观战,只见二骑在有节奏的鼓声中高速接近,折卫手中马槊长达数长,率先便行发难,只见他长槊如出洞毒蛇一般扎向对手前胸,槊锋闪过一抹冷光,眼见得便要刺入对方胸膛,却见那泾源军吴晋将手中凤嘴刀轻轻一横,将槊锋磕到一旁,顺势手腕一转,那凤嘴刀便沿着槊身一路朝上往折卫的手掌削来。折卫也不见慌乱,单臂持槊一抖,刀锋与槊身相交发出金铁之声,对手大刀立时向上弹开,两人对冲而过均是毫发无伤。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两骑交错之际,算下来不过一两个呼吸而已。观战之人无论士兵还是高台上的皇帝,无不为这精彩的一幕屏息静气,忘记了喝彩,只余下鼓声还有节奏地为两人助威。 周同大为惊讶,他本以为那泾源军叫吴晋的保义郎非是折卫敌手,未料到此刻两人在场中竟然是你来我往,战了个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他自身眼光不俗,自然看得出两名骑将均是骑术精湛兼之武艺娴熟,但二人也有多次破绽未能被对方利用,看似气势汹汹,招式狠辣致命,其实均各自有所留力。他思索一阵才恍然大悟,此次毕竟只是御前演武,若是出了重大伤亡,朝廷脸面上怕是不好看,因此在演武前对各人都有所交代。 他自以为明白了原委,其实并非完全如此。马上冲锋速度极快,机会转瞬即过,常人焉得有他的眼光和能力,能在短短的瞬间做到避开对手的进攻同时反击得手?若是马军冲锋,那都一往无前是从不回头,临敌只有一合之机,就算看出了对方破绽也未必能在瞬息之间抓住。几日前他和刘昌的对阵才是奇怪之事,双骑交错之际将对手拦腰捉过,话本中发生的情节出现在自己身上,这才是刘昌这名西军猛将一时无法接受的真正原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0 场中两人战得一阵,到鼓声停止也未能分出胜负,双双退了下去,赢得观战士兵好一阵欢声喝彩,随即又是二将出列,各报姓名演武。周同听得清楚,一人乃是京城龙卫军杨正,另一人则是信阳军刘定,他心中只想,莫非此次前来御花园的都只是军中考生?抑或是只有军中考生才能做到骑射娴熟?如此选拔还有何意义呢?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第七场演武便是一名乾宁军中的低级武将与一名来自京东东路的考生之间的比试,也正是自这场比试开始出现了受伤的情况。那乾宁军武将不敌对手,被对手用斧背砸下马,一时间竟撑不起身,待人扶出场地时也是双腿无力,显见受了不轻的伤,周同在报名之时恰好走神,也没听到那使斧的考生叫甚么名字。 接下来数场演武,又有两人受伤离场,其中一人摔下马时一只脚还被套在马镫之中,好在马儿没跑多远便停了下来,没有闹出人命。经此惊险一幕,周同精神头也稍好了些,腹中似乎也没那么饥饿了。 日头逐渐升高,虽已入秋天气渐凉,但一直站在阳光之下不动,周同也觉得有些难受。对面成风五人在高台的阴凉之处还好,他这边其余四人早就汗流浃背,身上的红色獬豸服也被濡湿了胸前一大片,这一比较便显出了周同的特异:他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并未像其余四人一样出汗不止,衣服前胸也无甚异状。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场上较艺的考生处,并无人注意他的情况。 此刻场中演武的二人均是身材雄壮之人,比较起来,二人胯下战马反倒是显得矮小。其一人掌中一对大锤,怕不得有五六十斤一只?另一人竟然也使了一杆马槊,槊法甚是精妙。周同停下自己暗中偷偷的吐纳呼吸,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场中,才发现那使锤之人似乎正是日前所见胡商钱喜所带的那名身材高大的胡人护卫。 只见那二人在场中彼此纠缠在一起,使槊的骑士似乎骑术稍差,拼尽全力也无法拉开距离,掌中马槊也因为太长反而隐隐被双锤克制。眼见得胜利在望,使锤的骑士手中大锤挥舞得一锤比一锤重,哪料对手的弱势全是故意为之,正是要诱他不留余力全力以赴,趁他一锤挥空之际,槊尾重重点在了他的锤头,使锤的骑士手上把持不住,一只大锤顿时掉落,身形也随之不稳。他那对手焉得放过如此良机?手中长槊不及收回便顺势抽了出去,这一记“反手鞭”抡足了劲,马槊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低鸣,使锤骑士大惊,他来不及躲闪,只得将手中单锤向后一送以求稍做阻拦。 只听得“铛”的一声大响,使锤骑士再也无法保持身形平衡,从马上跌落下来,对手马槊从斜上方抽下也是使出浑身力气,被这一锤格挡滑下重重的抽在了马臀之上,痛得那马儿咴溜溜一声长嘶,尥开四蹄便在场中疯跑起来,眼见得是受惊了。 边上早有军士待命,见胜负已分,当下有人去料理落地的骑士,又有人去安抚惊马,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哪料此番动作却又有变故发生,那惊马发了性子,又是嘶鸣又不停踢腿,甚至伸头去咬靠近之人,在场中不停乱跑,慑于包围无法冲出场地,更是暴躁不已,一时间竟然无法制服。 成风看向周同,见对方老神在在,毫不所动,心里直是怒其不争,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对一旁的马青使了个眼色。马青骑射功夫了得,在此等了数个时辰,又见场中比武,心中早已是跃跃欲试;此时见成风眼神,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大步出列,冲高台单腿跪下,大声喝道:“东卫,百户马青,请为陛下降服惊马!” 高台上有人轻身低语,当是莫奇燮在像皇帝解释些什么,稍过不久,便听台上令道:“可~”,马青大喜过望,翻身起立,迈开大步朝场中行去,显见得信心十足。 那惊马在场中兜兜转转已经有了一会时间,但许是被抽得过痛,每每有人稍稍靠近便感不安,或是纵蹄跑开,或是朝人冲撞过去,总是无人安抚得了。马青来到场中围着马打转的几人身旁说了些什么,那几人慢慢散开,他自己却是从衣兜中抓了一把物事摊在掌中,慢慢靠近不停打转的马儿。说也奇怪,那马似乎对慢慢靠近的马青并不如何排斥,反倒是低头吃起马青掌中的物事来,吃得一会,马青又伸手到衣兜中去抓来喂马,同时伸出空的一手去抚摸马脖,那马也不闪不躲,任由他抚摸。 眼见这一小意外便要结束,突然间变故陡生。 先是四下里无数鸟鸣声起,到处树丛中都有鸟儿飞上天空,在空中不停盘旋鸣叫,远处一个小湖中有鱼群不断跳出湖面,落回水中溅起些许浪花,周同随即便感到大地一阵晃动,几乎立足不稳,周围更有侍者跌坐在地。有人高呼:“地震了,地震了!”又有人高呼:“皇上!保护皇上!” 四下里一片纷乱,喧闹声马嘶声乱成一片,场中那本已安静下来的马儿受此一惊,突然又暴躁起来,甩开马青,不管不顾地发足狂奔,仿佛要找一个安全之所在,竟然趁着前面护卫的禁军阵型大乱之际,冲破了包围,发了疯般直直朝着小山坡上的高台冲来。 这地动来的快,去得也快,只数个呼吸便已然平息,但人群依旧纷乱,高台上的皇帝及朝堂诸公也纷纷下台躲避。眼见得惊马袭来,成风不敢怠慢,抢上两步挡在前面,同时大声叫道:“周同!”他对周同的武力异常信任,特别是在岳州见过他力举石马槽之后更是不作第二人所想。此刻情形危急,万不能让身后皇帝的安全受到威胁,此乃东卫存在的根本,他来不及思考更多,本能的喊出了周同的名字。 周同心中哀叹,今日真是走了霉运,真是个“觉也没睡好,饭也没吃饱”,站了大半日,竟然连水都没喝得一口,不光遇到了地震不说,现下还要去制服奔马,就是想学他人到处乱串都不行。他心中不停咒骂,身形却是迅捷至极,只一跨步便越过了成风,再一跨步便冲到了小坡下面。 那马许是又惊又痛失了理智,四下分明有其他出路,偏偏径直冲向高台,见前方有人拦路也不知转向,合该成就今日周同之威名。周同赤手空拳拦在路上,心中波澜不惊,左右不过一匹马而已,还能比猛虎为甚?倒是后面的成风等人都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若是周同阻拦不下,就该轮到他们以血肉之躯来阻拦了,至于逃跑闪躲,那是根本未曾想过的事。 那马全力奔跑,速度极快,瞬息即至,周同本无意卖弄,但此刻容不得他再行藏拙。他故技重施,闪过马头伸手便抓住缰绳,那马前冲之势顿时遏止。但马脖歪向周同一侧,马身却仍向前甩去,周同生怕大力拉扯之下扯断了笼头,让这疯马有暇逃脱,于是另一手闪电般伸出在马背上一按,那马嘶鸣一声,承受不住背上传来的大力,竟然向前扑倒在地;他仍嫌不足,再踏上一脚踩在马脖上面,这才了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后方的东卫诸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已结束,周同回头朝成风喊道:“现下怎么办?要不要打死?”后面的成风刚松了一口气,闻言赶紧大声回道:“不用打死,你先按住。”随即跑了下来,其余诸人也一起跟了过来,看着地上被周同踏上一足,不敢再挣扎的马儿,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又过了一阵,骚乱停顿了下来,才有几名禁军过来接手。此时高台已空,皇帝及大臣都已离开,场中诸人未得命令,不知该当如何。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一位老者去而复返,传令今日演武就此结束,武进士暂归军营等待,其余军也各回军营,言毕又匆匆离去。 眼见得一场盛大的上林苑演武便这样草草结束,马青心中甚是郁闷,他好容易在皇帝面前有机会表现自己,正要趁此良机想展示自己的骑射之术,哪料天公不作美,至于功败垂成,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因此回去的路上别人都在讨论地动发自何地,又会造成如何影响,自家房屋是否受损等事,他却是垂头丧气默不作声。成风知他心思,于是靠近过去安慰他,周同正好想问马青事情,也凑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1 接下来数日无事,周同每每想外放任务都被成风给压了下来,最大的原因便是周同护驾有功,必然会有奖赏下来,如若到时候人不在京城,那就是对朝廷的不尊重,此刻的耽误只不过是因为朝廷的精力都放在了对西北地区的赈灾工作上去了。当日地动,后来得知是巩州大震,房屋十不存一,连带周边的秦州、熙州等地也都受灾严重,无数百姓在地震中丧生,更多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就连武进士们的受职安排都还未来得及进行,就更不要说对周同的奖励了。 也正因为如此,成风不便给他安排长期任务,周同因此得了大量余暇,不光熟悉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各种美食小吃也都尝了个遍,唯一的遗憾,或许只有孙念不在身边这一点罢了。 这日周同又如同往常一样,点卯完毕,看看成风对自己没甚安排,便牵着自己的大黑马朝城外走去。此番去城外的目的,在于品尝黄河鲤鱼,这道名菜他虽说也在酒楼中吃过两次,但听魏良的推荐,说是城外有家小店做这道菜最是美味不过,于是要了地址,打算趁日头尚早去尝试一下。 他刚从天梁门出了内城,就听前方喧哗,人群一阵骚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凝神望去,只见街角冲出两人,一人手中似乎抱着一名小孩,经过一辆马车时,两人迅速将小孩丢进车中,随即又冲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消失不见,后面追来的一群人只顺着那两人身影追了下去,马车和人群错身而过,钻进了另一条小巷。 周同心道:“难道是抢小孩?莫非又是无忧洞?”他心中疑惑,脚下加快几分来到巷口,见那马车正不紧不慢的朝前面驶去,他匆匆将马系到一旁,几个大跨步追上马车,口中喝道:“开封府办事,前面的马车速速停住。” 那马车起初在听见后方有脚步声追赶之时便已加快速度,待听到喝声后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加快了速度。周同心中更无怀疑,脚下步伐加急,眼见便要赶上,车头忽然寒光一闪。 周同看得分明,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持着一把小弩朝他扣动了扳机,他心中咒骂:这些混蛋哪里来的弩?脚下却毫不停顿,在石板上稍一借力,整个人高高跃起,弩箭从他脚下射过,没入后面的围墙之中。 车上那人见近在咫尺的一击落了空,骇得手忙脚乱地想重新上弦,但周同哪里还会给他机会?只见他身形展开,随前冲之势向前一扑,十根手指便扣住了马车顶棚,他双臂用力,将自己整个人倒栽葱一般竖在了马车之上,两臂随即一曲一撑,整个人再次弹起,落地之时已经到了马车前方。 驾车之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多了个人,惊吓之下本能的拉紧了缰绳,拉车的马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在这幽静的小巷中显得格外响亮。马车上另有一名汉子,手持劲弩,正是射周同之人,此刻被这眼花缭乱的变故惊呆,手中弩箭拿捏不住落在车上,发出“嗵、嗵”两声闷响,竟然是精铁所铸。 周同猱身而上,提起车夫掼在地上,又快如闪电般在那汉子拿弩的手上轻轻一捏,那汉子一声惨呼,劲弩被周同轻松抢过,顺手也将他掼在一旁地上。 周同早在追上大喝之前就已经感知外放,感应出了车厢中只有一个幼童,此刻掀开布帘,果见一男童卧在车中昏迷不醒。他既追到了人,当下便不着急,下得马车,将地上两人的肩膀关节一一卸脱,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说罢,你二人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马车夫双手被卸,痛得在地上只是大声惨叫,那汉子虽然也是痛得满头是汗,却是咬牙一声不坑。此刻听得周同发问,马车夫只是嘶声求饶:“官爷饶命,小的被猪油蒙了心,不该贪图那二两银子,其他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汉子忍着剧痛,强行将身子坐起,对那车夫喝道:“住嘴!老子被抓了,你还想混过去,哪有这等好事?”他转头瞪着周同:“废话少说,爷爷我还不知道你开封府的事?这等事情最多也就是个发配充军,如何能要得了爷爷的命?”他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混然不惧周同的威吓,反而威胁起周同来:“爷爷身后有贵人撑腰,只怕你惹不起!若是个识趣的,将爷爷双臂接好,小孩给你带回去,再给你十两银子,也不算你白跑一趟,如若不然,等爷爷有了空暇,迟早找到你家里去!” 这厮果然是个混不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想到以家人来威胁对手的法子,可惜却是选错了对象。周同冷笑两声:“既然如此,也就怪你二人命当如此了。”一伸手托住那汉子下颌,拇指、食指一错,将那汉子下巴也卸了下来,又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塞进他嘴里。对这种抢夺小孩,让家庭破碎的事情周同是十分厌恶,再加上这人之前还曾对自己下过杀手,因此随后毫不留情,慢慢将那人四肢一一折断。那汉子疼得浑身抽搐,昏迷了又醒来,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为何要激怒这个魔头…… 周同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着那车夫,轻声问道:“那么,你呢?” 那车夫刚才目睹自己同伴的惨状,早已吓得小便失禁,****一滩,他颤声道:“官……爷,你……问什么,我……我……就说什么。” 没花半刻钟的功夫,周同便得知了一切缘由。 那马车夫叫蒋平,那四肢折断的汉子叫钱志,这两人连同此前逃跑的两人一起,果然都是无忧洞中人。平常虽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但如同今日一般当街强掳之事却是没有做过,就算是诱拐,也以女童为主。但是一年多以前,无忧洞首领严辰便要求他们多加诱拐男童,每诱拐一人可获十两银子,相反以前大量需求的女童反而没甚么要求了。最近几个月,因为走失男童越来越多引起了百姓和官府的警惕,路上巡逻的差役更多了不说,就连民间也自发组织了轻壮巡逻。按理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忧洞的这门“生意”应当暂时蛰伏,可首领严辰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反而加大了对诱拐男童的悬赏,赏金已经从此前的十两银子一路涨到了最高的三十二两,这导致最谨慎的亡命之徒都疯狂了起来,一时间就连京城附近的城镇都纷纷出现了男童走失的情形。 这种情况持续了数月,到了半个月前,这几人得到消息,似乎是男童数量快够了还是别的甚么原因,悬赏的价格一夜之间跌破了二十两,据说不久之后还要减少,直到最后停止悬赏。几人一商量,干脆也学陈六他们一样,当街强掳。为此他们还专门取偷了一辆马车来作掩护,又花了两天踩好了盘子,今日一出手果然便顺利得手。如果没遇到周同这个意外的话,此刻四人只怕已经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从车夫口中,周同得到了一些重要消息:无忧洞的首领名叫严辰,当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只是此人行踪诡异不说,就连平常都是带有一副青铜面具遮掩面貌,因此具体长相不知。他身边有一人唤做钱青,是个硬手,据说能飞檐走壁、力碎青砖,平日里得严辰看重,很多事情都是通过钱青来往下传达,而这钱志因为和钱青同姓,且他的心狠手辣颇得钱青赏识,便成了后者的心腹。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情报,他们是从哪里搞到的违禁武器的呢?周同把玩着手里的小弩,这弩只有一尺长宽,通体由精钢打造,用手一摸还能摸出油腻的感觉,显然是时常保养,弩弦乃是用上好的牛筋混合了生牛皮及蚕丝制成,这使得小弩的威力强劲不弱于寻常弓弩,更加上便于携带,绝不是无忧洞那些人能拥有的杀人利器,周同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消息汇报给成风。 他俯身在两人脖子上轻轻一捏,将两人弄昏提到车上,拾起车架上的两支弩箭,将射入墙中的那支也扣了出来收好,牵着马车返身出了巷口。随手指了一个围观的青年让他去通知坊正来将小孩带走,那人得了周同的命令,欢喜得飞奔而去。那小孩只是被人用药迷昏,其他并未受到伤害,此时眼看着也快清醒过来了。 不一时本地坊正陪同着一老一年轻两妇人过来,千恩万谢地接过孩子,孩子的父亲却是还在四下寻找孩子,还没来得及得知这个好消息。坊正问到周同名讳身份,周同只答自己是开封府的,其余避而不答,随即谢绝孩子家人的答谢,骑上自己的大黑马,牵上马车,一路回吴起庙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2 严辰本是洛阳城的一个破落户,十几岁时因为打架斗殴伤人致死,被官府通缉,不得已逃离洛阳,此后做过小贼,也当过乞丐,几番颠沛流离之下来到京城乞活,不料被一乞丐盯上,将他迷倒送进了无忧洞。严辰长相颇为清秀,被送进无忧洞后又被调教了一段时间,就被送进了赵王府给老赵王做贴身男仆,深得老王的宠爱,这种宠爱甚至于超过了王妃。在老王死后,这厮竟然没被新任赵王杀死,只是被赶出了赵王府,不知又通过何等手段掌控了无忧洞,成为整个京城的地下之王。 此刻严辰正在一间院子中和人商议着什么,和他商议之人乃是一中年文士,颌下留有三寸短须,相貌颇为儒雅。他对这文士甚为恭敬:“邹先生,主上吩咐的男童一事,虽已搜集了这几日数量增多,可现今的情况你也知道,后面会越来越难,我担心……下个月的数量会有所下降,还请邹先生帮忙想个办法?” 那邹先生神情倨傲,听完也不吭声,只是眯着眼不停用茶盖拂拭漂浮的茶沫,仿佛对方并非与自己说话一般。严辰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将桌上的一个锦盒轻轻推过去,道:“这枚青莲居士印,在下也是偶然获得,也不知是真是假。听闻先生精于此道,特请先生帮我品鉴品鉴。” 邹先生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依旧又拂了两下茶沫,端至嘴边喝了一口,这才放到桌上,伸手将盒子拿了过来:“哦?青莲居士印?这可得好好品鉴一番。”他打开盒盖,顿时闻到一阵浅浅的香味,这香味如兰如馨,虽只淡淡一抹,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眼中绽放精光:“果然是极品沉香。” 传说青莲居士乃是前夏文坛第一大家,后人评价其人乃是集华夏千年文气于一身之人,他的作品无论是诗词还是书画都为后人所难以超越,故又被后人尊为“谪仙人”。传说其常用的几枚印章中,便有用海外极品沉香所制的“青莲居士印”。此刻闻到香味,邹先生虽强自镇定,但说话的声音却是有些颤抖。 他拿起盒中的印章,只见此印只有八九分长宽,顶端雕有一朵盛开的莲花,雕工精美动人。印章通体黝黑光亮,质地坚硬、油脂饱满,确是极品沉香,而且被人时时把玩盘出了包浆。他翻过印章,只见底部用篆文刻了几个阳文,正是“青莲居士”四字,字体飘逸,完全不同于普通篆文。他心底一阵激动,脸上却是控制得很好。他将印章放回盒中,又将盖子轻轻合上,这才对严辰道:“此印确然是沉香所制,但是否是真品,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分辨不出。” 严辰也不着急,他素知此人自诩文采风流,最为崇拜之人便是前夏的青莲居士,平素常以“白莲居士”自称,自己这印虽然得来极为偶然,但却可以肯定为真品,此刻对方不过是在故意试探而已,当下只是静静地听对方的下文。 果然那邹先生语气一转:“不过……主上府中藏有几幅谪仙真迹,我记得其中有一幅‘陌上行’,落款便是用的此印……” 严辰闻弦而知雅意,立刻接口道:“既如此,还请劳烦先生将此印带回主上府中,和那真迹上的印鉴比对一下,看看此印是真是假?”邹先生故作踌躇道:“可那是主上秘藏的珍宝,我能得一见已是叨天之幸,哪里还能奢望见到第二次?此番要求,在下可是答应不得。” 严辰见对方如此作态,心中大骂不已,仍是一脸诚恳道:“若如此也是没奈何之事,只盼哪天主上高兴,又与先生共赏前人珍迹,方再确认即可。”他见对方还要推辞,当即又断然说道:“先生请勿推辞。此印留我手中也无法辨清真伪,在下又非先生这等高人雅士,哪里去寻得来谪仙真迹对照?待先生确认了此物真假,在下另有重谢!” 那邹先生听到此处,这才装出一副没奈何的神情不再推辞。他不顾盒子坚硬,径直塞进怀中,兀自不放心,又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确保盒子不会掉出,才重新落座下来,此番脸上便有了笑容:“严兄勿怪,此物若是真品,那便是价值连城之宝,在下不得不慎重一些。”这一下更是连称呼也从“严龙头”改成“严兄”了。 严辰心中鄙夷,赶紧迎合道:“哈哈,先生若非如此细致,如何能得主上赏识于此?说起来能得先生指点,还是我之幸事。” 邹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于是也不再拖延,对严辰道:“收集男童一事,主上颇为重视,这些日此以来,你做事也还勤勉,主上自然是看在眼中,早已预料到你会遇到这些难处,我便是为此而来。” 严辰心中大恨,这个死贱人,明明是得了主上吩咐过来帮助自己,偏偏还要拿捏一番,害得自己不得不献上重宝贿赂,他心中发狠,日后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个靠屁股上位的家伙拖去喂狗。 邹先生不知对方心中已经起了杀意,仍是自顾自说道:“此事放几日前到还是一件辣手之事,不过如今却是简单了。” 他问严辰:“你可知前几日发生了何事?” 严辰立刻明白过来:“先生是说……巩州地震?”大汉的朝堂本就是个纸糊的窗户四处漏风,更不要说这等大事,民间得知地震发于巩州的消息也再正常不过。 他这一年多来费心费力替主上收集男童,一开始的时候还比较顺利,看中的目标总能轻易得手,但越到后面越是艰难,最近几个月更是有人汇报多次失手,这便导致他的任务更加艰难,下面的人也是怨言渐增。严辰迫不得已,只得不断提高悬赏,可是很快又出了新问题,提高悬赏没过多久,逐渐增多的男童数量又陡然间降了下来,他只以为是诱拐难度增加,但也想不出甚么办法,只能是不停增加悬赏,借以刺激手下。哪料这悬赏不提还好,一提之后尽然一连数日都没有拐到或抓到一个男童,他慌了神,连忙寻邹先生请教,好话说尽又送了百两黄金,反而被对方鄙视,言道‘些许阿堵物没得污了他邹某人双眼’,好在最后还是收下礼物,替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放出风声,说要的男童数量快够了,同时降低悬赏。 对于这个建议,严辰能明白前面的意思,降低悬赏便有些不懂了。但是不懂归不懂,他还是老实按邹先生的意思来做,毕竟对方好歹也还是个秀才,比起自己自然要多上不少见识。未曾想风声放出去没多久,自己手下每日里通过各种手段送上来的男童数量尽然激增,几日功夫便抓到了寻常一个多月的数量,这让他对邹先生的手段大为敬佩。 可是邹先生也说了,这种方法只能用于一时。果不其然,自己手下不知发了甚么疯,尽然连当街掳人的手段都用了出来,这不光导致开封府加强了巡逻,甚至听说连东卫都隐隐有要插手的迹象。天下诸事但凡稍有可能,便没谁想惹上东卫,因此严辰一面赶紧吩咐手下不得继续当街掳人,一面赶紧联系邹先生,想寻个稳妥的法子来解决问题。 邹先生点了点头,嘴角上扯露出一丝冷笑:“那些个泥腿子遇到这种天灾,还能有甚么办法?你派人去,也不必使那下三滥的手段,只说是大户人家要收书童、仆役,你看他们不是个个都求着要将儿子、女儿卖给你?甚至白送给你?” “但是你需要注意一点,不要明着去做这事,找当地的牙人来办最好;也别想着省那几个钱,主上不需要你省钱,但是不希望你惹上麻烦来牵连到主上,明白了吗?” 严辰大喜,对对方的警告也不怎么在意了,甚至连一开始的怨怼也大为减轻。他最初替主上收集男童,以为只是因为那种特殊的癖好,所以都是选择年龄恰当、相貌清秀的男童。可后来他慢慢发现事实和自己猜测的不同,搜集到的男童没有送到主上府中,反而是直接上船送出了城,不知到哪里去了,到了后来,更是要求只管要健康强壮的男童即可。他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可又不敢深想,害怕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当严辰匆匆告别邹先生回到自己最常用的一个据点,位于大佛寺边上的一家杂货铺时,发现自己的得力手下钱青早已等候在屋内。名义上是手下,钱青其实乃是自家主上的一名贴身护卫,乃是监控自己之人,严辰当然不在意也不敢在意。平日里对方都是都以自己为主,双方关系也还算和睦。 此刻他甫一进门,便见对方一脸着急地迎了上来:“龙头,大事不好了!上午钱志背着我伙同蒋平几人出去做买卖,结果失了手,四人就只回来了白京和曹性,钱志和蒋平……说是给开封府拿了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3 严辰先是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到后来只是两名手下被开封府抓了,这等事情一年不出个十次也会有八次,他哪里会放在心上? 他松了一口气,哼了一声,戏谑道:“怎的,莫非钱志真的是你爹在外面给你留下的弟弟?让你如此关心他?”刚才被这厮吓了一跳,还好自己解决了大问题,现在心情甚好,因此也不怎么生气。 钱青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如堕冰窟:“钱志那小子趁我不注意,将我平日从不离身的那把手弩给偷带了出去,现下……现下只怕已经落到了官府手中!”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将严辰震惊当场。弩与弓不同,历朝历代都不禁弓而禁弩,这是因为两者的使用难度不同而造成的。虽然随着时间的过去,制弩技术不可避免地流落到了民间,但即便有人能做出来,也多是粗制滥造,不堪大用,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玩具罢了。不过若是官府一旦发现有人拥有做工精良的弩,从来都是一查到底,决不轻饶,轻则以私藏军械罪流放边关充军,重则以谋逆之罪夷族! 钱青的那把手弩他自然也知道来历,那是主上为了奖励他在一次狩猎中战胜了禁军的一名军使而奖励给他的,平日里钱青是爱不释手,几乎从不离身。若是以主上贴身护卫的身份,拥有如此一把手弩自然只是寻常;但此刻他的身份不过是自己的得力手下,无忧洞中的二把手,根本不能见光。这把弩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必然掀起滔天巨浪,甚至连东卫也会插手,这……这势必会波及到主上的计划,虽然自己并不知道那计划是什么,但很显然,自己只怕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了。 想到这严重的后果,严辰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虚脱了,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他急急问钱青:“此事你如何得知的?你那手弩确信是落到官府手中了?” 钱青也是乱了方寸,眼下明显没了主意:“是曹性说的,他们甩脱追赶的人群后刚好看到那人将钱志他们带走了……手弩想必也被那人一起带走了。” 严辰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么说弩的事情没有确定?会不会你放到其他地方自己没找到?或者钱志没有带弩过去?对了,定然是这样!那人,对方只有一人?如果带了弩,他们也没道理会被抓住!” 他口中喃喃自语,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猛然抓住钱青的肩膀:“你说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 钱青却不如他一般盲目乐观,他虽然也是六神无主,但这事的重要性还是很明白。他掰开对方抓住自己肩膀的双手,颓然道:“不管是不是这样,这事都得赶快向主上禀报,另外此地不可久留,咱们也得赶快转移,万一……万一要是真的,问题就大了。”他慢慢理清了思绪:“不行,认识我的人太多了,必须马上避避风头,你就不要回家了,最好立刻出城,我去安排一下也马上就走。”他乃是军人出身,打定主意后立刻雷厉风行起来,匆匆推门而出,只留下严辰一人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 过了半晌,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匆匆离开了这间杂货铺。 深秋傍晚的火烧云绚烂得如同人世间最美丽的锦缎,夕阳挣扎着将自己最后的余晖洒在文德殿高高的飞檐之上,将琉璃瓦幻出梦幻般的色彩。 永兴帝从暖座上直起身子,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旁斥候的大太监魏直连忙上前,轻轻在皇帝肩颈之处捶捏。批改了大半日的奏章,绕是永兴正处年富力强的年岁,也不禁觉得腰背酸软,手腕也有些发麻。 即位五年多以来,永兴一直勤于政事,几乎没有多少偷闲的时日。眼见着通过自己的努力,由被动到主动逐渐掌控住了朝政,皇帝在心中为自己的成功也感到满意。他享受着肩上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揉捏,心中仍在不停的盘算:范公毕竟还是老了,若是在五年前,不,就算是两年前,也不至于软弱至此,堂堂宰相的命令被户部以不合祖制的荒唐理由驳回,竟然就如此偃旗息鼓了,看来是自己之前对赵相的扶持太多,让他误解了什么,以至于此番竟然上书要告老还乡。自己虽然已经驳回,又让人前去安抚,但范公的身体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便算是再如何坚持,也最多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此事还得早做打算。 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司马辉资质倒是够了,可是他决断能力太差,行事缺少魄力,总想做个好人,只怕无法与赵通等人抗衡;唐正此人能力倒是足够,但是心胸又稍显狭隘,非是继任的最好人选,最重要的是此人一贯重文轻武,真是要扶他起来的话,只怕会对自己后续政策的推行产生阻碍。可是除这两人外,又还有何人更加适合呢?种公倒是适合,威望能力都够,也和自己是一条心,可是北方离开了他,换成别人自己也放心不下。他眉头不由得稍稍皱起,偌大一个帝国,竟然找不到多少适合自己心意之人。 屋外传来北风呼啸的呜呜声,挂在飞檐下的铃铛被风一吹,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永兴皇帝突然睁开眼睛,站起身子几步来到大殿门口,魏直赶紧跟上将一条披风轻轻给皇帝披上。 永兴看着远处扫地的几个太监、宫女被北风一吹,纷纷停下手中的笤帚,将衣领拢在一起,他不由叹道:“冬日将至,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忍受苦寒。魏直,明日你去找开封府尹,让他组织人手、发动百姓去城外伐木取柴,以备冬日所用。另外从内库出银,京城内外百姓家每户送十斤木炭。官宦、富人除外。”他顿了一顿,续道:“宫中的侍卫、宫人的用度,皇后稍后也会下令上调些许。” 魏直轻声细语地应道:“官家仁慈,奴婢代他们谢过官家、娘娘。百姓会如何想奴婢不知,但如是奴婢自己得知官家的挂念,只怕再冷的天也会觉得心里暖暖的,想必这冬天也不会太难熬。” 永兴眼光远眺,却被树林灌木挡住,他喃喃自语:“光是如此还不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记下,明日朝会记得提醒于我,要严令各州府路严防冬日寒冷、防大雪压坏房屋、防野兽出山伤人,还要准备好开春后的农耕播种等事。”魏直在身后应道:“奴婢记住了。” 永兴呆站了一会,又问魏直:“金人之事,几位宰相可有奏章递上?” 魏直回道:“下午奴婢还去政事堂问过范公,范公说此番金人要来朝贡是假,打探消息是真,因此诸公还在考虑如何接待才能万无一失,说是这几日便能探讨出结果。” 永兴冷哼了一声,不满道:“我看就是想法太多,又怕丢了天朝上国的面子,又怕惹怒金人!”魏直立在后面见皇帝发怒,不敢接口。永兴想了想:“对了,对东卫那个谁?那个总旗的奖赏确定了没有?”魏直听皇帝语气不善,不敢怠慢:“唐相公言到,东卫总旗周同入职毕竟时日太短,虽然立下数起大功,仍不应过于拔擢,以免揠苗助长,因此也还未曾确定下来。” 永兴脸上显现怒容,又是冷哼一声:“这都拖了一个月了吧?这些人未免管得也太多了一些!东卫乃是朕之亲军,内部升迁之事他也想插手进来?李思怎么说?”魏直道:“枢密使大人倒是只说此乃皇家事务,一切由陛下作主。” 永兴皇帝脸上怒容这才缓解几分,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莫奇燮讲,此子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是现任荣王之婿。此番他立下救驾大功,又寻到扫荡无忧洞之契机,还我京城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如此功劳怎能不赏?敕令:东卫总旗周同,忠贞国家,勤于王事,即日起转东卫百户,入侍卫府任三等御前侍卫。” 魏直心中一惊,没料到皇帝如此重视此人,御前侍卫那可是皇帝的贴身护卫,非亲信之人不可任之。他想到莫奇燮所托之言,心中稍有踌躇,但还是立刻应道:“启禀官家,莫大人曾和奴婢提及,周百户自小在山野中长大,性子较为粗野,只恐不受不了太多束缚,奴婢猜测其人更愿在民间为官家排忧解难。如今宫中无事,官家若是将其放到身边,朝廷恐是浪费了一位人才。”他偷眼看了一下身前的皇帝,似乎没有发怒的迹象,当下又道:“莫大人当初亲自招揽于他,开始还被拒绝,后来听说是加入东卫密探,有较大的自由,这才同意。那时,周百户还未曾和荣王有所牵连。” 魏直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永兴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压抑,干脆将披风脱下迈出大殿。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进入胸中,似乎连思绪也都清醒了几分:“这天不知道几时就要下雪了啊。”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范公老迈,李思此人或许可由考虑一下,至少不会在接下来日子里太与自己作对;至于金人,当不可纵容,让他们误以为还能如同先帝时一般予给予求。 他停下脚步:“既如此,便不用让他进侍卫府,仍留在东卫即可,着另赏周同银鱼袋一只,此事由你来办。” 魏直心下吃惊,恭声领命。随后道:“官家,天色不早了,娘娘还在等官家一起用膳,是否这就过去?” 永兴生母章献太后本是小吏之女,自幼家境一般,因此养成了朴素的生活作风。他受其母影响,对奢靡之风深恶痛绝,自即位以来,大力削减宫中用度,裁剪皇宫中多余宫人数量并给予适当安排,深受民间好评。他后宫妃嫔中,除了皇后周氏之外,只有一名贵妃杨氏,一名淑妃高氏而已,好在子嗣不缺,至今皇后已诞下了二子一女,虽然长子不幸夭折,但后面的两个孩子都健康成长,并且现今也又有了身孕,杨氏高氏也各有一子,不至于让朝廷上下为皇储担忧。 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笃,此刻听魏直提到皇后还在等自己用膳,也放下纷乱的思绪,点头应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4 周同笑嘻嘻的从成风公房中出来,迎面遇到同样也是笑嘻嘻的魏良,两人甫一照面,魏良就拱手恭喜道:“恭喜啦,百户大人!什么时候请客啊?属下等可都等不及了。” 周同故作姿态,咳嗽了两声,捏紧了嗓子:“这个嘛,嗯,这个事情确实很重要,我们必须统一筹划,做好了计划,然后将任务落实到每个人头上,务必要让每个人都吃得开心,玩得高兴,不能辜负了皇上和指挥使大人的期望……”他话音未落,屋内传来成风的怒喝声:“臭小子!翘尾巴了啊?滚远点!”两人彼此偷笑,周同低声道:“等几日休沐,晚上去樊楼,把老郑和老马一起叫上,皇上赏了几坛好酒,咱们不醉不归!” 周同昨日接到圣旨,因为救驾有功,升试百户,赏银鱼袋;又因破获无忧洞大案,百户前面的“试”字也被直接去掉。成风也在此案中得以升迁,升任副千户一职,其他人也各有封赏,其中郑挺和马青也因功升了试百户,只魏良运气稍差没有立下大功,仍是一个总旗。作为东卫的指挥使,莫奇燮此次坐镇中央指挥,最终如愿以偿,封武定伯,将银鱼袋换成了金鱼袋,算是了结他一个心愿。 有汉一朝,这金鱼袋、银鱼袋不是寻常官员所能拥有的,一般乃是爵位之象征。金鱼袋只有上三品爵位,也即是公、侯、伯才能拥有,如若没有对应爵位,便是连宰相也不能佩戴。而银鱼袋一般则是对应子、男爵位,有时皇帝也会赏赐给一些亲近臣子,如周同这般没有对应爵位,又被赏赐银鱼袋的,那便是一种暗示,意味着此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便会得赐爵位,成为朝廷勋贵。 看着魏良盯着自己腰间银鱼袋的火热眼神,周同不便再继续卖弄,告了一声罪便匆匆离开,他还要准备进宫觐见之事。昨日前来宣旨之人竟然是官家身边的大太监魏直,宣旨完毕之后特地交代自己三日后进宫面圣,当时自己心里就虚了。进宫面圣?这是要单独去见皇上了?可是听说宫里规矩大得很,各种礼仪多得数不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进宫了?上次去上林苑护卫,都还专门学了半日的礼仪姿态,这次可该如何是好?好在他的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如成风所说,宫中派了一名太监来教他对应的内容,之所以要三日后觐见,中间的时间便是给他学习宫廷规矩所用。周同本以为成风让自己点卯后就去学习是给自己放了个小假,没想到又被推进了个大坑里面,那小太监对周同的仪表、神态、动作甚至于是走路的姿态、步伐都有严格的要求,稍有差错便要全部重来,恨得周同想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对方喋喋不休的嘴里让他闭嘴。 这些日子以来,周同好歹知道了太监这种生物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少不会再像第一次去御马监,看到掌印太监不称公公而称大人了。这小太监虽然没品没级,身材又弱不禁风,当不得自己一根小指头随便一戳,但人家毕竟是皇宫内侍,要是自己态度上表现出了什么不满,被他回去一说,只怕自己也受不住那后果。顾忌于此,周同再怎么不耐也只得全压在心里。 好容易挨到学习结束,这日中午,周同早早做好准备,穿上大红獬豸服,带上纱笼帽,再将银鱼袋挂到腰间,徒步行到宣德门外,向守门的皇城侍卫递上自己的腰牌。那侍卫果然已得到通知,简单搜身后便直接有人将他领进皇城,走没多远又交由一名太监领路,不知过了多少重楼宇后来到一处阁楼之外,那太监吩咐他在殿外等候,自己进去通报去了。 这一通报就不知等了多久,今日没有阳光,乌云压并非虚言,眼前这位当真是一位俭朴仁厚的好皇帝。 永兴见这小子毫不畏惧地目视自己,眼光甚至还在自己袖口上停留了一会,他心中有些好笑,难得遇到一个这般不怕自己的小家伙,看来莫奇燮所言无误,这小家伙确实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看着眼前年轻人那直欲蓬勃而出的青春气息,年轻真好啊,永兴突然有些感慨,自己竟然已经开始羡慕年轻了吗?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开始老了?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走神,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魏直轻声唤他两声,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还有臣子等待自己的接见。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保持住身为皇帝的威严,开口笑道:“周卿家如此年轻,实在是让我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周同不敢怠慢,赶紧道:“陛下春秋鼎盛,何谈……何谈老字?微臣见陛下……也不怎么老……”他本不如何擅长与人交谈,此番面对皇帝难免有些紧张,再加上这暖阁中甚是温暖,一时间额头上尽然浸出了细密的汗水。 皇帝被他的话语逗得笑了起来:“不怎么老?那就还是老啦?”周同心中着急,这下连颈后都冒出了汗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微臣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 永兴看着周同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这小家伙,真是直率得可爱啊。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长子,若是没有夭折的话,怕是也有这般年纪了把?或许还会更加英武一些……短短的走神并没有被发现,永兴站起身来走到周同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头道:“莫奇燮说你能生裂虎豹,可是属实?” 周同见自己虽然说错了话,但皇帝并没有发怒,反而开怀大笑,他心中稍定,汗水也稍稍收敛了一些。正寻思着皇帝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如果在街上看见,或许自己只会认为对方是一位富家翁,就见皇帝走到自己身边,他连忙努力挺直胸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此刻听皇帝又对自己发问,问的还是自己拿手的本事。他不敢得意,心中谨记魏直的交待,回答道:“回陛下,此事属实。微臣在数月之前,还于华容城外打了一只吃人恶虎;至于花豹,此前微臣还在山中的之时,确实也打了不少花豹。 永兴见他回答得认真,只是自己问的是他能否生裂虎豹,他偏偏回答的是打杀虎豹,可见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周同的回答也引起了永兴的兴趣:“哦,华容居然还有恶虎吃人?你是如何打的?” 周同见皇帝对自己打虎一事似乎颇有兴趣,当下便将过程描述了一遍。永兴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再三和他确认:“你就这么闪开,然后朝虎打了一拳,那虎就死了?”周同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发问,他比划着解释:“那老虎不经打,微臣只一拳下去,它鼻中、嘴中都冒出血来,微臣也怕多打几拳会将它的毛皮打坏,不好当礼物送出,因此记得很清楚。”周同的比划显然比他的语言更有说服力,因为随着他作势出拳,暖阁中响起了低沉的“呜”的一声,发出仿佛鞭子划破空气一般的声音,拳头前方的纱幔也被拳风带得飘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5 站在永兴身边的大太监魏直一阵紧张。他是个识货之人,这一拳之力,对于寻常武者而言,非得是力量速度均达到极致才有可能打出的效果。便算如此,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超级高手,就算是侍卫府,也只有寥寥两三人而已;但刚才周同显然只是随意的比划,便打出这等威势,此人若是骤然间出手发动袭击,天下有谁还能抵挡得了?他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出声呵斥周同:“大胆,如何敢在陛下面前动武!” 倒是永兴制止了他的举动,呵斥道:“噫,周同只是演示一下,你胡乱训斥作甚?给朕退下!”他看着周同,抚须称赞道:“看来莫卿所言果然并非假话,也怪不得你能力挽奔马。今日唤你进宫,一是想看看我的亲军出的少年英雄是个什么模样,二呢,也是想和你聊聊家长里短。” 周同稀里糊涂地回应:“是。” 他刚被莫名吼了一嗓子,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又听皇帝要和自己聊家长里短,更是奇怪,家里有什么好说的事情?难道是皇帝也向老二老三他们,想听自己打猎的事情?总算他只是缺乏交际而不是愚笨之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皇帝是想问问四娘家里的事情?果然永兴的下一句话便是:“荣王现在可好?” 周同回答:“岳丈一切安好,多谢陛下关怀。” 永兴感慨道:“我上次见他,还是当年他进京接受册封的时候,那是我还只是太子,没想到这一晃许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再进京来看过我。”这话周同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静静听着。只听永兴自顾自说了下去:“太祖确实有一些地方对不起孙家,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消散?希望你有机会能劝劝你家岳丈,让他放下成见,进京来看看我,顺带也来帮帮我,你就更他说,当年那个和他一起偷酒喝的祯哥儿,一直都在挂念着他。” 魏直在皇帝身后,是整个暖阁中最温暖的地方,但皇帝这一番话却听得他冷汗直流。皇帝这话的意思,很大可能就意味着自太祖开国以来,延续了一两百年的抑武扬文这一国策要发生更本的转变,因此皇帝在大力寻求各方援助。 魏直很清楚,荣王其实更应该尊为荣武王,是开国第一代荣王硬生生从百万大军、无数次战斗中杀出来的爵位,是大汉的战神和军方的代表,只是因为两字王乃是郡王,太祖为示其尊荣,又因天下已定,故去掉了其中的武字。可是不管如何,荣王这一称呼都代表了太多的意义,一旦当代荣王真的进京协助皇上,那么朝堂上文武之间的力量对比也将发生极大的变化,这或许便是皇帝所期盼的,也应当是此次召见周同的主要原因。 周同当然不明白皇帝说的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感受到了皇帝的真诚,当下抱拳行礼道:“微臣替岳丈谢过陛下的关怀。微臣若是见了岳丈,一定将陛下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他老人家。” 永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起周同关于孙府的其他情况,周同根据自己了解的一一作答,若是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也不敢隐瞒。时间过得很快,暖阁中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咕噜声,在这不大的暖阁中听得异常清晰,却是发自周同的腹中,原来天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傍晚。 周同脸上一红,颇为窘迫,他此前在阁楼外等候之时就已经有些饥饿了,原以为皇帝召见花不了太多功夫,哪想光是等候召见就过了许久,这进来答对又花了不少时间,任他如何忍耐,稍一不留神有些松懈,这响声便传了出来。永兴见状哈哈大笑,对魏直吩咐道:“看来这是聊得太久,饿着了我这未来的将军。你去安排一下,让他在宫中用过晚膳在走。” 说完又对周同道:“今日就先这样,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先给你岳丈写封信,把我的意思先说一下。”周同应诺,永兴随即离开,自有太监将周同领出。 从宫中出来,周同只感觉腹中饥火更甚。说起来得赐御膳乃是臣子莫大的荣幸,可是周同宁可不要这般荣幸。本来他准备好了大吃一顿,要好好尝尝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厨所做的食物,可是好容易等那太监提着食盒给他上菜的时候,有一种叫大失所望的心情充满了他整个心思。 只见那太监从偌大一个餐盒中只端出五道菜摆在他面前的小几上,周同盯紧一看,只两荤三素,两荤分别是红烧狮子头和酱羊肉,三道素菜则是一道素蒸鸭,一道玉灌肺,最后一道则是一小碟腌菜。周同见只有这点东西,心都凉了半截,他眼巴巴朝那太监看去,见对方又从盒中出一小壶酒,一碗份量不大的米饭放他面前,随后就将盒子收到一旁,显然就只有这些东西了,而按那太监的说法,这还是皇帝考虑到周同是年轻人,特地吩咐御膳房多做了一道荤菜的结果。 周同无奈,只得将就,将所有东西一卷而光。只是这味道虽美,份量却着实太少,因此一出得宫来,便匆忙向前行去,州桥夜市便在南面,必须赶快寻个地方大吃一顿才能解饿。他行色匆忙间,忽然感觉到似乎自己被人跟踪一般,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但每每停步回头观察,却又总是一无所获。他着急解决肚子问题,当下也不多管。 等他从一家面摊填饱肚子起身离开之时,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却已消失不见。周同搔了搔头发,想不出来是谁跟踪自己,为何又半途而废?不过既然已经无事了,那就这样吧,总之自己是一个乐天派,烦恼不来寻我,我为何还要去自寻烦恼呢? 结果等到第二日去衙门点卯时,还真就有麻烦找上了门。 朝廷下令,鸿胪寺少卿沈扩出使大金,祝贺金帝完颜肖哲五十寿诞,并“顺带”迎接金人朝贡使团,令东卫百户周同为使团护卫随团出发。 莫奇燮在宣读完命令之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此次北上,你记得多看、少问,遇事不要冲动,要做什么事记得向沈大人请示。当然,如果遇到金人的挑衅,也不要太窝囊了,该出手时就得出手,不能堕了我大汉的威风。”收完手掌用力地在他肩上按了一下。 周同心中暗暗叫苦,过没多久便是四娘二哥的大婚之日,自己此前还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一定能赶回襄阳。这下可好,随使团出发,这一来一回显然只能在过年之前才能赶回京城了。这道命令若是莫奇燮所下,他说不定还可以讨个饶,毕竟对方知道自己要回襄阳之事;可是这是朝廷下发的命令,又是自己昨日陛见之后,分明是皇帝钦点,这差事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想到又要再过些日子才能与孙念见面,他心中不满,脸上也没了笑容。 莫奇燮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你小子有什么好发愁的?整日里就只知道想你的媳妇。放心吧,此事我会负责向你家岳父讲明,不会怪到你头上的。行了,赶快回去收拾吧,明日一早你就得出发,下午也别来了,自己去鸿胪寺点卯去。” 一列长长的队伍渡过黄河向北而行,当先一面红色大旗上绣有一“汉”字,正是出使金国的大汉使团,因为所载货物甚多,整条队伍拉出了足足一里路有余。鸿胪寺少林沈扩今年只有四十一岁,生得剑眉修目,白面短须,身材修长气度儒雅,他此刻跪坐在一辆仪车之上,腰背挺得笔直,手持节杖,紧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同骑着自己的大黑马落在队伍的后面。 此时的周同,身着一套黑沉沉的明光铠,头戴狻猊兜,足蹬牛皮鞋,手中提了一支巨大的马槊,好一副英武将军的模样;就连他座下的大黑马,也披了一身轻甲,威武至极。这是作为使团护卫副将的行头,马槊则是周同管莫奇燮从东卫武库中要来的。此刻扮相威武的他脸上却是一副郁闷的模样,原因正是队伍才渡过黄河,就被沈扩寻了个由头训斥了一顿,说他作为护卫副将,却一点也不沉稳,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周同此次随使团出使金国,护卫队是从捧日军中选出的一都人马,他是护卫队伍名义上的副将,主将则是殿前司捧日军的一名都虞候。此人姓高名逡,乃是现任渤海郡王的第三子,四十岁不到已经是一军指挥。此人继承了自家祖上的相貌,脱去盔甲穿上长袍便是一翩翩君子。据他自己所言,自己年轻时便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逍遥公子,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只不过后来被自家老爹丢到捧日军厮混了几年,又被赶到环庆军中从低级军官做起整整十年,直到前年才调回捧日军任马军都虞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6 高逡此人性子古怪,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对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即便对方只是一名小兵都能无所不谈,但对那些文人士子乃至于大部分文官却是从来不给以好脸色,鄙夷之情从来不作掩饰,哪怕对方官职比自己更高也是一样,这种毛病不光是他,京城中绝大多数勋贵子弟都差不多,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因此出京还不到一日,周同和他已是十分熟络,此前周同被沈扩无端训斥,也是高逡替他出头,将沈扩顶得十分尴尬。 此刻他纵马来到周同面前,大声吼道:“小子,打起精神来,病恹恹的像个娘们可不行,去,到队伍前面去,让那姓沈的看看,咱们军人可不是几句话便能被打败的!”说罢扬手一鞭抽在大黑马屁股上:“给我跑起来!”大黑马吃痛,甩开四蹄跑了起来,周同无奈夹紧马腹,操纵马儿避开前方的队伍,高逡跟在其后哈哈大笑。 沈扩听着队伍后方传来的笑声,心中更是不悦,眉头更是皱紧了几分,旁边的侍从还只以为他沈少卿乃是在思考什么难题,没人知晓他此刻心中正恼怒不已。这高逡不过只是渤海郡王的三子,竟然敢顶撞于自己,丝毫不顾自己才是此次出使的主官,竟然敢嘲笑自己见了金人会腿软站不直,真是岂有此理! 沈扩其人乃是河北高阳人,自幼聪慧过人,但因家中实在贫困,在他十岁的时候将他送到城中一户大户人家使唤,不指望他能挣钱补贴家用,但求能有一口饭吃即可。沈扩人小瘦弱,做不了许多粗活,那老管家心善,见他平日里聪明伶俐,又识得几个字,便派他去伺候四少爷读书也好做个伴读。三年之后,这赵家四公子参与县考自觉成绩不佳,回到家中与兄长讨论试题,便连考上举人了的长兄都觉得题目太难。他们讨论的题目被侍奉在一旁的沈扩记在心里,第二日他便递了几篇文章给自家公子看,自家公子又转给举人兄长,均是赞不绝口,于是他得到了一个自己也没想到的机遇,赵老爷不再让他做工,而是花钱资助他去读书。又过了几年,沈扩不负众望,一路考中了秀才、举人、进士,最后在殿试中取得二甲第二名的好成绩。 正当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之际,一道噩耗传来:金人再一次从河北破关南下一直打到了肃宁,他的家乡高阳县城也没逃脱沦陷的命运,父母及大哥、二姐和两个妹妹全部下落不明,恩主赵老爷一家更是因为住在城中全家都遭了难。至此以后,沈扩时刻不敢或忘对金人的仇恨,甚至做官之后一直于都在家中效仿勾践卧薪尝胆,每日起床时都让老仆向他喝问:“沈扩,你可曾忘了金人的仇了吗?”他也总是恭敬回答:“沈扩不敢忘记。”以此提醒自己要记得向金人报仇雪恨,此事不光朝堂上下,便连民间百姓也都皆知。 他因为自身经历,工作起来十分勤奋努力,而且非常洁身自好。十余年的功夫,便从一名下县的县令升职到了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但也正是因同样的原因,让他极度看不起武人,认为就是武人无用,以致于让金人频频破关南下,造成百姓生灵涂炭。慢慢的,他将自己家破人亡的原因也归咎到了武人身上,以至于他在朝中时常越俎代庖,弹劾那些犯了错的勋贵,不管是大错小错,一律从重弹劾,这更导致了他被勋贵群体所集体敌视,但他依然是我行我素。 此次出使大金,本来他并非是永兴心中的第一人选,因为皇帝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对金人的仇恨,将差事办砸。但他竭力为自己辩解,说是正因为自己仇恨金人,所以才更知道自控,决计不敢为一己之私,坏了朝廷的大事;又加上吏部尚书宋池的担保,永兴最终还是选择了他。有传言说,宋池有意让他进入吏部,接替即将体弱多病的右侍郎韦宽。 此次出使北国,沈扩还有一个目的,他想看看能否寻找到自己的亲人,毕竟当初他家不在城中,也没听说过金人在城外进行了屠杀,或许自己家人只是被抓到了北国,还活在这世上呢?无数次从梦中醒来,父母慈爱的笑容仍是那么清晰,沈扩不愿意放弃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可能的寻找。 身后的马蹄声接近得异常快速,沈扩从思念中回过神来,刚才又想起了父母。他装作扶正帽子,轻轻擦拭去了眼角的些许湿润。 两道迅猛的身影一前一后超过了他的身旁,完全无视自己这个使臣,沈扩压抑下心中的怒意,看了看天色,对侍从吩咐道:“再行几里,寻个避风之处歇息一下。” 这一日使团离开定襄,才午后不久,突然卷来一阵强劲的北风,随后便下起雪来。这是忻州今年来的第三场雪了,厚实的雪花如鹅毛般从云层中飘荡出来,不多时大地便成了白茫茫一片。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进,休说队伍中有不少车辆不时还需要人去推动,就算是轻装前进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这并不是所有人所希望看到的,除了周同。 他从小在蜀地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大雪?那赤诚山上虽然每年也会下雪,但都只是薄薄一层,又多是在夜间下的,太阳一出便融了。即便是对于当时还小的他来说,除了给出行增添不便之外,也是毫无任何乐趣可言。此刻见到漫天飞雪,远近一片苍茫的镜像,周同一扫几日来的无聊心情,也不在乎会被那个讨厌的鸿胪寺少卿训斥,疯了一般迎着凌冽的寒风前后不停纵马奔驰。 这几日来,偶尔遇到车辆陷入坑中无法前行时,周同都展示出了他的神力:只需他轻轻一抬,三四人都无法推出来的马车便重又上路,在加上他年纪轻轻,又毫无架子,很快也和士兵们熟络了起来。前两日有一名士兵受寒生病,他还将自己的坐骑让给对方骑乘,自己步行。这一举动很快便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也受到高逡的大力赞扬,就连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的沈扩,冰冷的面庞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 他此刻手中拿了一副弓箭,不停左右观望,试图能在这漫天风雪的荒野中寻出个猎物,那支马槊因为一直拿在手里显得太傻,早就被放到了车上。似乎被队伍的喧闹声所惊动,道路前方十余步的灌木丛中跳出一只野兔,他眼疾手快,早已搭在弓上的箭支离脱弦而出,将野兔斜着钉在了地上。周同催马上前,一个镫里藏身将野兔连同箭杆拔起,在士兵们的欢呼声里回到了队列中。 他拔出箭支,将野兔扔进一名士兵怀里:“晚上给大伙儿加个汤,可惜没看到大家伙。”周围的士兵欢呼了几声,那接到野兔的士兵笑道:“兄弟们有口热汤已经很好了,若是能遇到大家伙,那不就是天上掉块肉到咱们碗里啦?”他正说笑,没注意周同凝神侧耳,似乎在仔细分辨什么响动。 “注意!有埋伏!”周同突然竖起手掌,高声喝道。他这一声猛喝,声若洪钟,震得身后几匹驮马都嘶鸣起来。 随着他喝声落下,前方距离两三百步的小树林中冲出十余匹马,后面又跟了一大群人出来,堵住了前方的道路。周同定睛观看,这一群人总数约在五六百人的模样,大多数人都是衣衫褴褛,身上布条兽皮穿什么的都有,共同之处便是手中都持有武器,还好都是些朴刀和木矛,没有弓箭,只有马上几人穿着要体面一些,也仅仅是身上的补丁没有那么多。 早已有机灵的士兵从后方将周同的马槊取了过来,又有人高呼列阵,士兵们纷纷从马车上取下兵刃。不愧是禁军精锐,不过片刻呼吸便已提刀上马,只不过因为时间匆忙,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着甲。 高逡并未到队伍前方来,他坐镇中央防止贼寇从其他方向偷袭,并派人命令后面的队伍快速跟上。有周同在前阵,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也没空闲担心。这几日来两人早已切磋过数次,高逡对周同这东卫后起之秀的武艺是佩服到了极点,若不是周同坚持不允,只怕他早已拉着对方拜了师傅,此刻队伍前方虽然出现了贼寇,但一来周同正在队伍最前方,这是个完败自己的猛将不说,前队的三十人也都是自己的部下,战力如何他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二来他也要在队伍中央保护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臣,虽然看他不顺眼,但毕竟是自己职责所在,不敢有个万一。 不得不说他的判断非常正确,就在前方队伍出现贼寇后不久,后队也有士兵来报,说是队伍后方也出现了异常,一股贼寇出现在来路一两里开外。高逡当机立断,一面派人到前面去通知周同,一面命令队伍抢占道路右侧一座不高的小山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7 周同骑在马上,立于队伍的最前方,马槊被他挂在得胜钩上,手中抽出几支长箭做好了准备,他是前队中唯一一名全身盔甲的人,其他的士兵还在紧张地相互穿戴盔甲。因为是在境内行军,天气又十分寒冷,因此大家都将盔甲脱下装在车上,此刻要穿戴起来免不了花费一番功夫。周同则是托了第一次穿戴盔甲的福,他这身明光甲并非寻常禁军服装,而是莫奇燮送给他的,他宝贝得不得了,穿上之后连睡觉都不愿意脱下来,至于天气寒冷的些许影响对他而言并不在意。 眼前的贼人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冲到百余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任由自己一方调整阵型,不过在见到士兵们都在穿戴盔甲的时候,对面人群似乎发生了一些骚乱,随即一声发喊,发起了冲锋。 百余步距离冲锋起来顷刻间便能冲到,一时间还在着甲的士兵们纷纷停了下来,重新抄起了武器。周同沉声喝道:“继续穿甲,不要停下!”说完双腿狠狠一夹,独自纵马向对方发起了反冲锋。 大黑马刚一冲出,周同便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箭支射出,只听得“蹦、蹦、蹦”的弓弦声响,对面十余骑当先的三骑应声而落,唬得剩余马贼冲势为之一缓。三箭射完,周同将弓背回后背,从得胜钩上摘下马槊提在手里,趁对方减慢冲锋,他再一次提高大黑马的速度,手中马槊如毒蛇吐信一般,朝侧前方一名马匪的胸膛扎去。 张峻本来没有大名,村里人都叫他张二狗、二狗子。民间百姓这么叫自家小孩并不是不爱孩子,相反,这是一种珍惜孩子的表现,据说孩子的小名取得越是低贱,小孩便越是好活。或许是托了这名字的福,二狗子从小身体结实,顺利的长大。但是噩运很快降临,在他十三岁那一年的秋天,金人南下,他家人躲进山中逃过一劫,只有他出去玩耍没有来得及躲避,被金人抓走随后成了一名奴隶。 在北国求生的几年是二狗子一生中的噩梦:天寒地冻,食物匮乏,被主子随意打骂。若不是他有几分机灵,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金人杀死喂了野狗,眼见着身边一起被抓的伙伴越来越少,回家,成为了二狗子能坚持活下来的唯一信念。 在一次牧场迁徙的路途中,逃跑的机会终于到来。数年来一直对主子听话,对同族残忍的二狗子已经极得主子的信任,于是主子任命他为迁徙队一支外围护卫的小首领,手下管着二十余人的奴隶,这完美的契合了他的逃跑计划。很快他就寻到一个机会,在煽动手下的奴隶向南逃跑做为诱饵之后,他则是带着最后几名伙伴折转朝西北方向而去。在草原上绕了一个多月,二狗子和他的伙伴们凭借着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好运气,总算活着回到了大汉。然而很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不断出现,包括二狗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人还能回得到自己的曾经的家中。 回家的信念破灭,绝望之下的众人产生了和沈扩类似的怨恨,只不过他们将这无能的帽子扣到了朝廷头上,认为朝廷的无能才是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于是几人一商量,干脆做起没本买卖,靠着草原上磨练处的坚韧和凶残狡诈,数年下来,这伙人竟然成了河北一带最大的响马,二狗子也称为了河北绿林道上威震一方的“头狼”张峻。 三日前他收到线报,有朝廷使团一路北上要出使大金,张峻自然不能任其通过。不管这使团肩负的是何等使命,总之只要能破坏两国沟通就行,最好还能挑拨两国能打起来,两只狗打架,自然是越热闹越好。张峻打定主意,带领手下疾行了两日,总算提前埋伏在了使团的前方。又等了一日,天上居然下起了大雪,而朝廷的使团竟然还没出现,难道要继续等待?这对一帮乌合之众的响马来说实在是无法抵挡的困难。 万幸的是,正当张峻和几位老兄弟商议,是继续埋伏还是撤退的时候,朝廷使团总算姗姗来迟。看着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使团队伍,以及队伍中没有被甲的士兵,老三忍不住激动,一拳砸在身旁的树上,树上积雪簌簌而落。就这么一点响动,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竟然也被护卫队的狗耳朵给发现了动静,张峻无奈,只得提前发动了行动。 为了给使团最大的心理压力,也给包抄的老二足够的时间合围,张峻没有急于进攻,只是命人慢慢压迫上去。对面队伍总共只有三百人左右,马军虽有百余人,但在这雪地中也不比步兵好上多少,何况对方还要保护那些怕死的文官,十成战力最多发挥得出来六七成而已。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又是打的伏击战,取胜当不在话下。一旦能取得队伍中那百余匹马,自己的队伍只怕就不再只是那“之一”了,或许这总瓢把子的位置也可以去努力一下,张峻看着纷飞的雪花,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之中,直到身旁的老三突然提醒: “大哥,你看看对面好像有些不对?官军是不是在穿戴盔甲?” 纷飞的大雪不光成功阻止了使团斥候的侦察,也成功遮掩住了响马们的视线,以至于他们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动作,仍按自己的打算慢慢包围。张峻眯着双目望过去,果见得对方阵列中隐隐约约有穿戴盔甲的动作,他不敢再行拖延,立刻吩咐自己的三弟:“你带两百人先冲一冲,不用真的冲进去,只要阻止他们穿盔甲就行。” 老三极为兴奋,在这冰天雪地的野外窝了整整一日,总算可以让自己快冻僵的身子热乎起来了。他怪叫了几声,大吼道:“小的们,跟老子去杀狗官兵,冲啊!” 他身先士卒,率先发起了冲锋,围在身边的十几名马贼也都跟他冲了起来,一时间声势大作,老三心中热血澎湃,似乎自己正率领万千骑兵冲锋,前方弱小的敌人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等待着被自己大军的铁蹄碾压成泥。 前方突然传来“蹦、蹦、蹦”的声音,老三心中思绪快若闪电:“对面居然还有这种蠢蛋?如此大雪天,还能射箭?哈哈!”他甚至还在心中鄙视了对方的箭手一番:“看来对面已经慌……”胸口陡然传来的重击和冰凉的感觉,打断了老三的思绪,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莫非是马儿踏空了?”他眼角余光瞟到有两匹马超过了空中的自己,马背上空无一人,“这是怎么了?”他又似乎听到大哥在喊自己,还没来得回头回答一声,无边的黑暗已经将他淹没, “老三!不!!!” 张峻声嘶力竭的呼喊掩盖不住大黑马冲锋的蹄声,也阻止不了第四名马贼被锋利的槊锋挑飞摔在地上。 老三是张峻从草原上一起逃回的几名兄弟之一,多年下来这几人生死与共,早已成了一家人。此刻见到老三后背突出的箭杆,张峻瞬间红了眼睛,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嘶吼道:“给老子杀,鸡犬不留!!!” 周同冷静地将手腕一抖,槊杆轻轻弯曲,将敌人的尸体从马背弹飞,随后又是一槊一下,刺翻了两名来不及转身逃离的马贼,已然纵马突进了乱哄哄的贼寇群中。因为速度太快,周同来不及抽出腰刀,于是干脆使足了力气,一手提缰,单手将马槊轮圆了四下扫荡出去。 他现在对自己的力量有了足够的认识,这一槊扫过,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消失,方圆几丈内的贼人被扫荡一空,只留下一地的断肢残骸,以及将死之人的哀鸣声。 周同力量之大当世无双,更是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极限,数十斤重的马槊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虽只单手挥舞,仍是发挥出了可怕的威力:但凡被抽中的贼人,不是被拦腰抽成两截,便是被槊锋将胸腹切开。如是被爆烈的槊杆抽到了头上,则无一例外的都成了无头尸体。贼寇们鲜红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夹杂在一起四下飞溅,热血洒落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染出了一副残酷的落梅图。 周同一击建功,毫不停留,借助大黑马的前冲速度,杀出一条破碎的血路,在几个呼吸间便杀穿了第一波贼寇。正前方而来的便是贼人首领所带的贼寇主力,周同毫不畏惧,方才的杀戮连开胃菜都算不上,激烈程度还比不上君山时的搏斗,完全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屠杀,敌人甚至连丝毫像样点的抵抗都没有。这样程度的战斗让周同心中非常不满,他渴望寻找对手,渴望战胜强大的对手,前方大群敌人的出现,让他心中燃起了一丝战斗的激情:希望这次的对手能稍微强大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8 张峻冲出不到三丈便开始后悔。 那黑甲骑士如同魔神般的杀戮震撼住了他,横飞的血肉令他被仇恨冲昏的大脑迅速冷静了下来。他也是战场上的老手了,心中虽然起了退意,但仍明白自己绝不能在此刻调转马头逃跑,甚至不能流露出半分迟疑。他扭头左右看了一眼,身旁拥簇着他的几名马贼给了他一丝信心,“身后还有四百多号人,堆也堆死了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带给了张峻虚幻的勇气,也让他放弃最后逃生的机会,哇哇大叫着向前面的黑甲骑士冲去。 周同双手紧紧握住马槊,伏低身子不停催动大黑马,将速度提到了最高。几十步距离转瞬即至,周同双眼盯紧来敌前方那被拥在中央的马贼首领,对方手中只挥舞着一把大刀不停怪叫,一道疤痕从他眉心斜劈过左眼一直拉到脸颊下方,显得异常凶悍。 眼见距离将近,周同将手中马槊闪电般刺出,那马贼首领似乎是想举刀劈开马槊,却没料到对手的速度如此之快,他才将肩膀一动,刀都还没举起,便被冰冷的槊锋贯穿了胸膛,伴随一抹凉意而至的是如同潮水般难以言喻的痛楚,他无力张口呼痛,只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周同双臂用力一挑,长长的马槊将那被刺穿的马贼首领从马背挑了起来,高高举在空中,随即向前猛力砸去,冲在前方的贼寇顿时像镰刀下的稻草一般伏倒一片,后面跟上的贼寇也因收不住脚,绊成了一堆滚地葫芦。周同毫不留情,继续催马前冲,直直又杀出了一条血肉通道。 待周同杀透敌阵,到前方调转马头后,才发现所有的敌人都在四散逃命,无人还敢聚集在一起负隅顽抗,远处十几名已经披甲完毕的士兵正三五一队的四下追杀,前队已经安全。 他挂念着后队的情况,极目向队伍后方眺去,却被场中纷乱的人马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心下有些着急,驰马奔回阵前,见士兵们差不多都完成了着甲,心中稍定,大声喝道:“出来十人跟我去支援后队,其余人在此打扫战场,切记不可追远,注意安全!” 骑士们纷纷大声应诺,十人冲出阵型,跟随周同往后驰去,剩余骑士也纷纷参与到追杀贼寇的行列之中。 战斗的后半程索然无味,周同连参与的兴致都没有。等他和十名骑士赶到小山坡的时候,发现后方包抄的贼人甚至连和后队都没有接触一下,便早早开始逃跑;等他们的支援到达,剩下的事情变得更为简单:辎重只由民夫看守,所有的骑士都出发参与到了轻松的追击之中。失去了阵型和士气的贼寇毫无抵抗之力,极少数运气好的钻入山林藏匿起来,能否活下来全靠天意;运气差的被骑士追上当场斩杀。大部分见机得快,早早扔下武器投降的贼寇,最后算是逃得一命,被赶到一块空地上看管了起来。 战斗还未结束,沈扩已匆匆从小山坡上下来,不顾周同满身血污,抓住周同的双手感激道:“此番多亏了周将军,本官为此前的无礼向将军赔罪。若不是将军英勇无敌,只怕我等难逃一劫,稍后本官便将将军功劳上报朝廷。后面的路程还望将军多多费心!” 沈扩适才在山坡上看得分明,前方出现的贼人合计不下六百之数,己方使团除开禁军护卫一百人之外,其他都是民夫。就算护卫能抗得住,也难保自己不会出个好歹。等到身后也出现大片贼人时,他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死死抓住手中的节杖,要效仿前辈苏武一般,宁死不屈。 岂料形势突转,周同单骑突阵,以一己之力,队伍前方的数百贼寇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他摧枯拉朽的打散,后方包抄的贼寇在看到自家首领被高高挑起的一刻也开始溃逃,沈扩这才放松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因为适才握节杖过于用力,现在竟然有些松不开手。一直到后队也开始追杀贼寇,沈扩才真正的镇定了下来,他看见周同正守在坡下,立刻过来向周同表达善意,毕竟对他来说,这不光是救命之恩,还关系到了朝廷的出使重任,好在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周同有些无所适从,他还不适应沈扩的一张黑脸变得亲切,更不适应对方居然来抓住了自己的手。他不好意思收回双手,只好僵硬保持被抓住的动作,脸色的神色也因此变得僵硬,只是道:“大人严重了,这只是末将分内之事,末将也不敢当大人将军之称。” 沈扩见他拘谨,也不在意,这几日下来他冷眼旁观,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周同的性情,知道他是个直爽的年轻人,此前是因为自己的偏见导致了两人只见关系不佳,此刻便想弥补一下。 他牢牢握住周同沾满血污的双手不放,嘴里诚恳说道:“前几日是本官的不是,对将军有所偏见,此番才知道将军风采,如何还敢桀骜自居?还望将军原谅则个。” 周同见他言辞诚恳,也是放松下来,只是仍旧嗫嚅:“末将不过只是一名百户,实在不敢当将军之称。”他话音刚落,高逡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当得!如何当不得?如此猛将都还当不得将军,那我大汉军队岂不是可以直接荡平北国了?哈哈,哈哈!” 将军之称,在大汉实际上并非常设。有鉴于前秦末年大将军权力过大,以致威胁皇权的教训,太祖在开国时直接取消了这一称号,并设立枢密院来掌控军权,同时也取消了车骑将军、骠骑将军等称号的实际权力,只作为一种荣誉称呼保留。只有在大将出征之前,皇帝才会授予领军将领一个“某某将军”称号,暗含对应的权限。比如国朝初期北伐之时,就曾授予出诊主帅“征北将军”、“镇北将军”的称号,后来明帝时期西域小国作乱,也曾授出“定西”、“平西”这样的将军称号。 周同毕竟进入体系时间太短,很多东西了解到的仅是只鳞片爪,以为沈扩称自己将军,是在故意往高里吹捧自己,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将军称号太少,这一称呼早已变为对有职务在身的武将的称呼,并逐渐为朝堂上下所接受,因此他不清楚,只能说明他自己孤陋寡闻而已。 后来在从高逡口中得知真相,饶是周同脸皮厚,也闹出了好一个大红脸,此事从此成为把柄,被高逡时不时拿出来要挟周同,要他请喝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29 周同赤条条的从冰冷的河水中跳上岸,无视凌冽的寒风,用自己外衣的下摆将身上细细擦干,这才将衣袍重新穿上。他原地跳了两下,感觉精神十足,忍不住长啸一声:“啊~~~~!”声音远远传出,在空旷的河面上飘荡开来。 齐季被周同骤然发出的大声吓了一条,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他给马禄使了个颜色,示意二人一起将这小子扔回水里。马禄压根懒得搭理他,只是眼神轻轻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小子有种自己上,休想拖老子下水。 马禄是这次护卫使团这一都捧日军的军使,齐季是他的副手,两人都是高逡的亲信,这会像两个傻子一样蹲在河岸边上被冷风吹得鼻子通红。马禄是湟州人,他们哪儿到了冬天天气寒冷,河面时常封冻。齐季吹牛道,到了那时只需要在冰面上挖一个洞,河里的鱼就会自己从这洞中跳出来,打洞之人只管在边上捡,还时常捡不过来,这话立刻勾起了周同的兴趣。 蜀地温暖,周同哪里见识过这等事情?当下便鼓动三人外出尝试。结果白跑了几里地,找到的小河却还没完全冰封起来,人都站不上去。空手白捡鱼的想法破灭,周同却毫不丧气,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沐浴过了,这会看到了小河就有些迈不开脚步。于是不顾两人劝说,麻利将自己脱得光溜溜的,连个热身都不做,怪叫着就跳进了河里。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畅游了好一会,看河边等待自己的两人实在有些狼狈了,他才恋恋不舍地从河里起身。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两人说道:“水里面比岸上温暖多了,你们这么吹冷风,实在是不怎么聪明。”齐季慢悠悠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等你到了俺们这岁数,就知道珍惜身体了。”马禄更是言简意赅:“傻事,不干。” 周同无情的揭穿了齐季的谎言:“齐哥似乎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这么年轻身子骨就不行,莫非是被嫂子给压榨得抬狠了?”他和这些**厮混了这许多日,对这些荤玩笑早已熟悉,此刻也是张口就来。齐季对周同的言语攻击不屑一顾,他冷哼道:“无知的小毛孩。尝过女人的滋味不?就你一毛都还没长齐的雏儿,哪有资格来评论俺!” 周同这下闹了个大红脸,论武力他能让对面两人一只手,讲荤话十个他也不是这些老油条的对手,当下便被呛得无言以对。齐季见他脸红,更是来了精神:“要不,等到了上京,哥哥几个带你去开开荤,见识见识?”马禄眼带笑意,鼓舞他道:“男子汉,别怕!” 周同生硬地转换话题:“说起来再过两日咱们就能到上京了,不知道要在上京停留多久才能返程?”他心中一直记算计着时日,如是能只在上京停留两三日,回程的路上也不耽搁,那么自己快马加鞭,应该能在除夕之前赶到襄阳,与四娘相见。但齐季的回答给了他当头一棒:“谁知道呢?不过怎么的也要停个十天半月的吧?不过那时都是沈大人的事了,俺们兄弟轮流着护卫就行,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给俺们好好逛逛淫人的京城,也不知道上京城里有没有窑子,到时候……嘿嘿!”他想到高兴处,忍不住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马禄立刻破灭了他的美梦:“不行。” 齐季立刻急了:“怎么不行?俺们在京城的时候也没少一起去过,怎的到了上京还不许了?” 马禄保持自己简洁明了的风格:“金人不许,外出。”他最后的“外出”两字还是怕齐季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加上。 齐季心下不甘,兀自争辩:“凭什么啊?他淫人使团来我们大汉时,不也在京城四处闲逛?上次要不是你拦住俺,早干得那帮混蛋连他娘都不认识了。凭什么俺们就不行?”其时金人早已建国,效仿中原也定了个国号叫大金,定都在临湟府,又称上京,与大汉维持了表面的和平,但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私底下大多人都称其为淫人而非金人,以示对他们‘兄死弟及、父亡子继’的混乱婚姻制度的鄙视。 这次马禄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在寒冷的北国,多说一句话都要浪费更多的热量。 周同打断齐季的忿忿不平,望着远处几个骑在马上的身影问道:“都说金人凶悍,怎么我没感觉出来?看起来也不过那么一回事。” 齐季立刻赞道:“这个‘不过’一词用得好,和俺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他笑声逐渐低沉:“可是不知道那些文官大爷们就怎么总是那么软蛋,偏偏老子还得听他们的,真是操蛋的混账事!” 马禄眼角抽了几下:“你强,他们怕。”见周同已经收拾完毕,他吐出嘴里嚼了许久的草梗,起身拍了拍屁股。 “回去。” 见到三人驰来,几名金兵纷纷露出恭敬的神色,微微欠低身子,等三人如旋风一般经过之后,才纷纷打马跟上。 十日之前,队伍出了雁门关后不久,便遇到了前来迎接的金军斥候,到了下午,金国前来迎接的官员耶律文都也在重重护卫中现身。 耶律文都此人乃是金国南院大王耶律楚的幼弟,耶律氏与完颜氏、萧氏以及李氏并称“四姓”,其中完颜氏是金国皇室姓氏,耶律氏乃是金国帐族,也称后族,萧氏是契丹人余孽,而李氏则源于金人崛起初期,因实力弱小不得不依附于大汉时期,由太祖、太宗赐姓而逐渐形成的大族。四姓几乎掌控了整个金国朝堂,形成了盘踪错节的复杂关系。 文都此人乃是耶律氏难得一见的文采卓越之士,曾经在一次出使大汉时,蒙先帝开恩,许他以假名参加过一次大汉的春闱。时任主考官的老杨相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点为贡士第二,仅居解元之下;回到金国后更是参加了金国的第一次科举,毫无意外地夺取了头名状元,此时五十不到的他已然是官任知国事,堂堂二品大员。又因他曾住持筹建大林牙院,也即是金国的翰林院,因此也被金人称为林牙文都,在大汉朝廷及民间也是有着不小的名声。 金帝派他前来迎接使团,正是看中耶律文都的这些地方,此人乃是一个十足的中原通,又文采风流,当能投得南朝那些文官的喜好,事实证明金帝的任命非常正确。 沈扩自从出境之后便不再乘车而是骑马,以显示大汉尚武之风,但就连他这般仇视金人之人,见到文都也是翻身下马,口称“前辈”,对其礼敬有加;而耶律文都也毫无半点胡人的粗鲁,举止儒雅,与沈扩引经据典,相谈甚欢。这一幕让周同感到异常疑惑:格老子,这人难道本是汉人,如今做了汉奸?但沈大人如何又对他这般态度呢? 不过很快周同就见识到了这些胡人的野蛮一面。 那还是在经过归化州的途中,队伍扎营在野外,因为天冷,取暖生火需要大量木柴,金兵便在附近砍了不少树木,却不知道其中有几株是乡下农人所种的梨树。第二日一早,发现梨树被伐的农人无法忍受财物的损失,老头不顾老妻及儿子死命劝阻,来到营外想要讨个说法,被守门金兵以‘擅闯军营’为由拿下,绑在马后活活拖死。老妻听闻噩耗,想撞死在营门也没成功,被射死在了营门之外。 周同看到这一幕时,那老妇的尸首以及周边地上已经插满了箭支,几名金兵兀自一箭一箭地朝尸首射去,似乎是在显示各自的射术。愤怒的周同当即冲了过去,将金兵手中弓箭劈手夺过,又一把折成了两段,此事随后闹到了沈扩与耶律文都面前。 耶律文都刚刚与沈扩一同用过早膳,正有意无意间向沈扩打听大汉朝堂上的一些动向,都被沈扩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他毫不气馁,又问沈扩道:“今年我大金西京道干旱,秋收不丰,可否请贵使向朝廷申请,容我大金就近在真定、代州等地收购一些粮食,以解救千万黎民百姓之苦?” 沈扩虽然此前没有作为使节出使过北国,但宦海一二十年,又在鸿胪寺做了几年少卿,如何能被对方套出话来?当下只是回答:“本官只是鸿胪寺少卿,对于此等事务不甚了解,也无权过问。知国事大人最好还是通过国书递与吾皇,朝廷自有决断。”回答得滴水不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0 两人正说话间,有金兵来报:汉军护卫队副将在营中闹事,现在正在与完颜赤合将军对峙。二人大惊,急忙出帐来到营门,远远的便听见喧哗之声传来,隔得近一些,耶律文都听得分明,在一片嘈杂的金人喝骂声中,一道年轻的汉人声音甚是突出:“这老妇何辜?被尔等杀害不说,还如此残害她的尸首?你这厮出尔反尔,说好你输了就处罚那几名士兵,如何又还反悔?” 耶律文都分开人群,只见一名英武的年轻汉将站在场中,他眼神冷峻凶狠,虽在众敌环绕之中仍是气势迫人,让人不敢长久直视他的双眼,在他对面的正是自家兄长手下大将,军中素有凶名的完颜赤合,此次随自己接待汉臣的副手。 此刻的完颜赤合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仍然是保持着他平日里的凶横跋扈,他一张口便是让耶律文都心中鄙夷的粗口:“兀那小子,爷爷我适才不过只是一时大意,才让你偷袭得手,有胆的就和爷爷再战一场,让爷爷捏爆你那没用的卵蛋。”金人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民族,又没有自己的文字,这一两百年来逐渐或主动、或被动汉化,渐渐的已经通行了汉语,完颜赤合说出的竟然是比较地道的关西口音。 耶律文都皱了皱眉,上前走到两人中间分开虎视眈眈的两人,对完颜赤合怒道:“在军营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不待对方分辩,又转向周同:“何事让你等如此争执?”他作为东道主,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沈扩乐的在一旁袖手旁观,反正周同这小子对敌人凶横无比,这种让金人折损颜面的事情他是乐见其成。 周同还未开口,完颜赤合便抢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迫得文都只能一边耐心细听,一边侧身躲避他不停溅出的口水。待得听完事情的经过,他忍不住捻须责怪周同:“为了两个贱民,你就如此冲动?果然是年轻气盛!也罢,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吾就饶你一回,你向完颜将军赔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 周同心中怒火高涨,冷笑不已:“大金果然是文明礼仪之邦,吃着贱民种出来的粮食,穿着贱民织出来衣服,还将贱民如同猪羊一样随意杀死,这便是大金的道理。” 耶律文都见对方不识抬举,口出恶言,转身看向沈扩,沈扩朝他眨了眨眼,似乎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是何意?”他一时愕然。 完颜赤合哈哈大笑:“南蛮子说得不对,贱民可不是猪羊,猪羊是咱们的财物,如何舍得随意杀死?哈哈,哈哈!”他见对手眼神越发凛冽,心中越是高兴,对手的怒火只是弱者无力的反抗,他在无数南蛮的眼中都看到过这样的眼神,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都被自己用狼牙棒砸碎下了他们的脑袋。 周同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态,这种冰冷的注视让完颜赤合感到被轻视和愤怒,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是怎么失败的,只想着要用自己的狼牙棒将这小子的脑袋砸进他的胸膛。 “大人,这小子辱我大金,末将要拿他拖去喂狗!”完颜赤合被周同的神态激怒,眼中发出凶光:“请大人不要阻拦!” “手下败将,也敢狂吠?” “大人!”完颜赤合被周同激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大声催促:“大人若是不说话,末将就当是允许了。”他对周同露齿狞笑道:“小子,等下不要吓得尿湿了裤子,腿软得马背都上不了,我会将你的尸首分成几块,每日丢一块喂我的那头獒犬。”说完不再管耶律文都难看的脸色,径直去穿戴盔甲。 周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也回帐篷自行准备。 耶律文都对沈扩的沉默异常不满,他压抑住自己的怒火,责怪沈扩道:“沈大人这是何意?莫非真的要眼睁睁看自己的部下被杀死喂狗?” “耶律大人何出此言?不过是些粗汉,死活与我等何干?只是万一完颜将军不小心失手,影响到两国邦交,那可就不美了。”沈扩慢条斯理地答道,似乎对周同的生死一点也不担心。 “如此,便最好不过。哼,那完颜若真是个败了,也没那个脸再活下去,我大金只崇拜勇士,弱者只配成为勇士脚下的枯骨。”耶律文都稍稍放心,对完颜赤合也是异常不满,此人嚣张跋扈惯了,竟然当着大汉使臣的面公然罢又催动战马,朝周同发动冲锋。 周同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只是眼神中尽是漠然。他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戏台上唱戏?”他声音洪亮,一字一顿,让四周围观的汉军、金军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中都涌起同一个想法:“这人莫不是疯了?” 追风马速度极快,周同说完这句话只不过才用了几个呼吸,完颜赤合已经到了他身前数丈,一人一马跑出了大军冲锋的气势,骇得周同身后远远观战的士兵都朝两旁散开了一些。便在此时,周同身形骤动,他猿臂轻舒,一手抄起身旁的长枪,顺势向前投出,只见一道残影划过,长枪深深插入前方地面,枪身一片赤红,枪尾兀自不停颤动。 完颜赤合只觉得身下爱马猛然一顿,自己身不由己地朝前飞出,便是连想伸手去抓住马背的鬃毛都来不及。但他反应甚是快速,人在半空中便已将狼牙棒松开,身形向前一扑,想趁势打个滚再起身抽刀。猛然间,他觉得自己衣甲一紧,前冲之势骤停,在一阵惊呼中,自己似乎被人提了起来高高举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自己脑中眩晕,胸口发闷,周围的喧哗声却半点也没听见。他心中犹自记得自己在和汉将生死搏杀,不敢在地上久留,双手用力撑起,努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那可恶的汉将还站立在原地,仍然是空着双手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怎的如此讨厌?自己怎么趴在了地上?对了,追风呢? 完颜赤合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爱马已经躺在了地上毫无声息,身下一滩刺眼的红色正不断变大。“这是……是这小子干的?”他怒火中烧,仰天咆哮一声:“我要杀了你!”抽出腰间的战刀,不顾脚步虚浮朝眼前的敌人冲了过去。 周同单手叉腰立在原地,左手只轻轻一抬便拦住了对手的持刀下劈,他轻轻转动手腕,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折声响起,完颜赤合凄厉的惨呼回荡在草原空旷的天空之上。 松开对方已经扭曲得不成模样的手腕,周同一记侧踢将完颜赤合抽飞一丈开外,然后弯腰拾起对方掉落的战刀,慢慢一步一步向地上的猎物走去。 完颜赤合双腿在地上乱蹬,胸口传来的剧痛更加刺激他对生存的渴望,试图远离眼前的恶魔。是的,周同嘴角的微笑已经不再是讨厌的笑容,而是恶魔看着美食的满意笑容。可是他才被周同以重手法摔倒在地,又被凶横的鞭腿抽飞,此刻身体中以往强大的力量已经不知所踪,心中只充满对死亡的恐惧。 周同故意将自己的步伐放得很慢,他想看看耶律文都的反应,想看看围观金军的反应,但是让他非常失望,除了风声呼啸,以及在地上挣扎的完颜赤合发出的一些无意义的呻吟,他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不光耶律文都没有阻止,就连围观的金军也都是噤若寒蝉。周同心中突然对这一切感觉到厌倦,他想结束这场战斗了。 完颜赤合咳出一口鲜血,仍由它们喷在自己胸前的甲衣上,他无力的左手无法阻止那把本属于自己的战刀,感觉到它一点点的没入自己的喉咙,他最后努力发出了几个音节,手伸向天空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最后软软的搭落在了地上。 周同慢慢起身,慢慢拔出战刀,对着日头看了看这把战利品,布满雪花纹的狭长刀身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异常美丽。他随手挽了个刀花,又用刀尖将尸体腰间的刀鞘挑起,还刀入鞘,随后回转身形,一步步向人群走去。 寂静的人群陡然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这种欢呼声逐渐统一成了同样的音节:“巴图鲁!巴图鲁!巴图鲁……”周同一阵愕然,不禁呆在了原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1 周同斜靠在温暖的炕头上昏昏欲睡,屋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 到达上京的当日晚间便开始下雪,一连三日均不间停歇。大雪昼夜不停的下,上京的街上头行人稀疏,只需一夜过去,积雪便厚得如同野外一般,连走路都费劲,于是大家伙只好困守在屋内恶补前些日子缺乏的睡眠。 高逡正小心翼翼的对着一面铜镜修剪自己的漂亮的胡须,好半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铜镜和剪刀收入行囊。他推开房门,一阵冰凉的寒意混着几片雪花灌入房中,将周同从迷糊中激得清醒过来。 他两人毕竟是正、副将,因此也算是受到特殊待遇,只他二人共用一间房。其他士兵都挤在院落的其他房间,好在天寒地冻,人虽然密集,但也不至于憋闷。只是这由于降雪导致的无法外出,让一干禁军都提不起半点精神。 自从那日周同击杀完颜赤合后,使团的待遇情况得到了大大的改善,行动也更加自由。特别是周同,走到哪里都有金兵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连耶律文都这名金人大官,对他也是客气有加,不在是此前呼来喝去的模样,周同这才明白,原来对金人就要像人对狗一样,先得把狗子打疼了,狗子才会对人摇头摆尾。 到了上京,耶律文都宣布,只要汉军不穿戴盔甲,没携带武器,就可以在上京城里游玩,这一宣布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毕竟大家都知道,此前的使团可是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的。 昨日沈扩得到消息,今日金帝将召开朝会并接见大汉使节,故此一大早便随接他的内侍进宫去了。周同用过早膳,发觉自己无所事事,于是又回房睡觉。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动身南回,听齐季的意思,自己是赶不回襄阳和四娘一起过年了,于是心中无不恶意地祈祷,希望这雪下得再大些,再多耽搁些时日,让返程的队伍连同金人朝贡的使团也赶不上正旦的大朝会才好。 此刻他正迷迷糊糊的做着美梦,梦见孙念和他在惠民河边游玩,暖风习习,佳人如玉,让他心神俱醉。突然眼前的孙念惊奇地看着他的身后,似乎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正待回头观看,便觉得自己浑身一凉,不知为何掉入了河中。 等他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上京,不知何时才能与孙念重逢。他冲高逡不满道:“高大哥你这是疯了吗?晚上你还想不想睡觉了?” 高逡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周同的威胁:“整天闷在屋子里有甚么意思?走咱哥儿俩出去逛逛?看看金人的京城是个甚么模样,回去也好有和兄弟们吹嘘的本钱。” 周同听见是要逛街,他对和孙念以外的其他人做这事毫无兴趣,特别是对方还是个中年**,于是又倒了回去,嘴里嘟哝道:“你自己去就是了,记得把门掩上。” 高逡见周同不愿动弹,转了转眼珠,又劝说道:“我听说这上京城有一家老店,专做烤全羊,味道极美价格又实惠,特地想去品尝一番,你真不愿与我同去?”话音刚落,周同就从炕上弹起,两眼放光:“真有烤全羊?”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呢?这几日真是嘴里淡出鸟来!同去同去!叫上马禄他俩一起,我来请客!” 高逡等的就是他最后一句话,当下叫上马禄齐季,四人勾肩搭背,一同出了院子,那几名把门的金兵早已得到通知,因此只是随意看了几眼,见四人没有携带兵刃便不再理会。 四人一路打听,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总算找到了地头。这店铺还没临街,而是在靠近上京皇城附近的一条巷子中,门口一长排栓马桩,只时此时空了约一半出来。店名唤做‘老郎烤羊’,几人隔了两条街便闻到了香味,结果又找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 齐季看到招牌名字就乐了:“老郎,老狼?这名字有点意思,这味道闻起来也让人流口水,就是不知烤全羊的味道会不会同传闻中一样美味。” 门口顶风迎客的小二听见说话,赶紧迎上前来,替几人拂去肩上的雪花,恭维道:“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真是好眼光,知道咱们这店儿做的烤全羊地道。不是小的吹牛,那绝对是尝过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就连当今皇上都好这一口……” 四人一楞,齐季问道:“皇上也爱吃?” 那小二看了四人几眼,突然笑道:“几位是从大汉来的吧?” 还是齐季说道:“我四人确实是从大汉而来,听说你们这里烤全羊乃是一绝,今日特来品尝。” 小二笑道:“怪不得如此。在下所言皇上,乃是当今天佑帝,并非是贵国永兴皇帝。”四人这才恍然,自己四人刚才这一路而来,眼睛所见都是中原样式的建筑,耳里听到的也是中原方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其实是身在异国他乡。 小二继续解释道:“咱们这家老店啊,原本不在此地,东家因为是西域人,所以只能在城门边上找个店做生意。后来啊,当是还是当太子的皇上来咱们这儿吃过一次,从此就爱上了咱们店的烤全羊。皇上登基以后,就将这儿赏给了咱们东家,方便想吃羊的时候不用等的太久。几位爷请看,这招牌上的四个大字,正是咱们皇上写的。”这小二一口的东京腔明显被胡化了不少,说起话来似乎总是卷着个舌头,有些瓮声瓮气。 四人抬头仔细观看,毕竟都是武人,哪里能分辨出好歹?纷纷应道:“原来如此。”大家都不愿意称赞说“写的好字”。 进得店来,只见得此店甚为奇特:大堂只三面有墙,其后乃是一个偌大的天井,极高处有顶棚遮挡雨雪,天井中央凭空架了七八只铁架,下堆柴火,其上均有羔羊正在炙烤,每只架子旁都有人不停转动羔羊,让其均匀受热,另有一人端着各种调料,不时往羊身上刷去;天井其余三面围了一圈二层楼阁,却是让人凭栏饮酒的好地方。四人一进得大堂来,眼睛全都直直地盯着中间那转动的烤羊,鼻翼更是不停抽动。 店小二得意的一笑,问四人道:“四位爷,要不要到楼上寻个房间?这天怪冷的,大堂里面可比不了楼上暖和。”周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见大堂中空位不少,闻言只是吩咐道:“少那许多废话,大堂透气,赶紧弄两只羊给端上来,有什么好酒也先来二十斤。”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伺候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小二接了银子,立刻高声吆喝道:“大堂烤全羊两只,玉春酿四坛!”然后眉开眼笑地替四人擦净一张桌子,又将凳子替四人拉开:“几位爷,请上坐!” 四人依次坐下,周同忽听得一丝细微的琴声传入耳内,那琴声清脆优雅,只是听在周同耳内,只觉得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而已。他问三人:“这是什么声音?”三人侧耳细听,过了一阵,高逡拍腿笑道:“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那什么钟甚么和俞甚么的‘山高水流’还是‘流水高山’吧!当初我在东京也曾听过几次的。”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有人悄声笑道:“公子,原来这些南人也并非你所说的那样,都是文雅之士,你看他们竟然连高山流水……”几人寻声望去,见一桌之隔的桌子边围了三人,各着白、青色士子袍,正在享用一只烤全羊,那背对这边的一名青袍士子正掩嘴轻笑,笑声自是此人发出。 周同一行四人中,高逡齐季都是欢场老手,便连最嫩的周同,也在认识孙念后目力有了显著提高,一眼就看出正面、侧面两人人都是年轻女子乔装,背对着自己这边的人,颈后发丝柔软,显然也是一样。既然对方是女子,自己这边自然只好作罢。齐季坐在冷板凳上等得心急,大声拍桌唤道:“小二,我们的酒怎么还没上来?” 那边厢小二还没来得及回应,后面的桌子上有又细微的声音传来:“公子你瞧,南人也这般粗鲁,你为何……”后面的话似乎被人止住,没有说得出来。 四人相互对视,不知那女子言语中针对自己人等是何意图?只是虑及此刻身在异国,不便多生是非,高逡使了个颜色,几人都沉默下来。 不一时酒肉送上,几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大快朵颐。那羔羊果然烤的外焦里嫩浓香扑鼻,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鲜美在舌头上炸开,端的是美味无比,四人吃得连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只顾抢着朝嘴里塞东西。 此时又有讥笑声传来,仍然还是那人:“看来南朝也没甚么好吃的东西,连吃点羊肉都如饿死鬼一般……”齐季脾气最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故意提高稍许音量嚷嚷道:“哎,就只出来吃点东西,怎的大冬日天,还有如此多的蝇虫总是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让人连顿饭都吃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2 他话音虽然并不如何高,奈何此刻店中客人不多,而且别的客人都是吃得慢条斯理,不似这桌一般全是发出唏哩呼噜声,因此他这话才一出口,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后方那桌的三人自然明白这话是有的放矢,目标就是自己三人,那背对着这边的青袍士子打扮的女子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说谁是蝇虫呢?”语音柔媚,便是刚才不断出言挑衅之人。 齐季故作不知,只是自言自语道:“咦,这声音怎么越来越大了,哪里来这么大的蝇虫?你们看到没?”他故意不搭理对方,只是装模作样地问自己同伴。周同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那女子见齐季如此作态,心下更是恼怒,便想当场发作,却见对面那白袍文士打扮的女子双眼一竖,只好悻悻地坐了下来,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四人见事态平息,纷纷继续埋头奋战,倒是那白袍文士打扮的女子又看了他们几眼,反倒是起身走了过来,对四人抱拳道:“几位客人,可是从南朝来的?”四人满嘴是肉的对视一眼,高逡努力咽下口中满满的羊肉,起身抱拳回答:“我等确是从大汉而来,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他见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也就客气起来,其余三人也停下了狼吞虎咽,看了过来。 那假公子见几人都注视着自己,笑道:“几位当不是来上京做买卖的吧?我见几位客人举止间都有行伍气息,又闻数日前有南朝使团抵京,几位莫不是使团护卫,南朝禁军?”高逡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此人打听自己等人的身份是有何打算?好在自己几人此行并非违反禁令,也不怕对方拿此说事,暂且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对方怎么说。他沉声应道:“公子好眼力,我等也是听了传闻,此番特来品尝上京美食。” 假公子听高逡自承来历,十分高兴,将折扇朝掌心一拍,喜道:“如此说来没找错了人。”周同看的好笑,这天寒地冻的,非得要学人拿把折扇故作斯文,真是脑袋被冻出了毛病。 只听那假公子继续问道:“在下听闻,贵使团有一位唤做周同的将军,不知几位是否认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对方怎地问起周同来?高逡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同一样,嘴角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对那假公子道:“我等自然是认识周将军的,公子可是他的旧友?” 假公子脸色微红,略微踌躇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听说这位周将军……在来的途中杀死了我们大金的勇士,完颜赤合将军,因此……” 高逡冷笑道:“周将军和你们完颜将军可是公平的决斗,你们的知国事耶律文都大人也在场见证,莫非还想事后报复不成?” 假公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大金最重勇士,如何会事后报复?虽然他是你们南人……在下只是想和这位周将军结交一番,并无他意。” 此言甚是出乎众人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高逡素知金人崇拜勇士,但这种连杀死本国大将的敌手也能得到崇拜,难道他们不怕今后在战场上相遇吗?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了周同。 周同此刻也是一片茫然,自己杀个敌人还带着让敌人有好感啦?好像那会真的是有这情况,那些金兵都在为自己欢呼,耶律文都也是对自己礼敬有加,这好像真是北国的风俗?这风俗也太奇怪了一些。 假公子见得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周同,心下一顿,对周同道:“莫非这位?” 周同手中本正拿着一根骨头,这下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还是放在盘里,用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在下正是周同。” 假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鼓掌道:“我就说今日出门就遇到喜鹊叫,果然没错,这不就遇到了周将军了吗?几位请坐,在下耶律璜,今日有幸得见几位勇士,实乃三生幸事。”他一边说话一边自己毫不客气的拖了一条凳子过来,显是想要挤进四人的桌中,丝毫没有管自己那桌的同伴。高逡见事最快,直接和马禄坐到了一起,将自己的位置让予了他。 耶律璜坐下之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周同:“未曾想到周将军如此年轻,又如此……我此前还以为是位彪悍威武的大将呢。”说罢嘴角露出微笑。周同见对方如此热络,倒是有些不习惯,他淡淡地道:“公子见笑了,武人都一样,迟早也会一身蛮肉的。” 耶律璜道:“这却不然!在下觉得,或许日后会有一位儒雅的周将军,但应当不会有一位全身蛮肉的周将军的。” 她随即笑道:“打搅了几位用膳,这顿饭便由在下来请了。小二,再来几坛好酒!” 四人见这耶律璜分明是个女子,偏偏这般热情,反客为主地要请他们吃饭,不知对方有什么意图,当下都不怎么说话。 耶律璜见气氛有些冷清,于是主动开口道出来意:“各位可是觉得在下有些唐突?实不相瞒,在下家父任职于南枢密院宰相一职,日前听说将军传闻,有意请将军加入我大金军队,不知将军意下如何?”这一开口果然是直率无比,顿时将四人震惊当场? 周同一脸的古怪,如此便要来招揽自己?那如何军中那么多前辈无人招揽?他当即拒绝道:“在下乃是汉人,如何能为大金效力?耶律公子莫不是开玩笑罢?” 齐季将酒碗重重一顿,发出咣当一声,眼神不善:“这位耶律公子,莫非大金缺人到了如此地步,连外交使团的人员都要想来挖?” 高逡也摇头道:“公子此言不妥,哪有如此做法,岂不是坏了贵我两国的交情?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马禄不惯与人交谈,只是沉默不语。 耶律璜对四人的反应豪不见外,只是轻笑道:“在下听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大金对于如此勇士,从来都是极其看重,从未有过文在武上之事,而贵国则不然。在下哪怕从未去过贵国,也知道贵国一贯重文轻武,以至于贵国前任枢密使被一小小御史羞辱,一气之下竟然卧床不起,最后一命呜呼,此事可是属实?” 高逡心中一阵烦躁:“你说这些陈年往事作甚?狄太尉乃是岁数大了,不慎受凉生病,因此去世,和甚么御史有何关系?公子若是这般胡言乱语,便请离开,我等不差这顿酒钱。” 耶律璜闻言也不气馁,坐在凳子上稳如泰山:“这位将军言重了,在下所说关狄太尉之事就算有所误传,但贵国重文轻武一事总也假不了?好吧,至少我大金军队里面,不似大汉军中一般总有监军,此事总是确然无疑罢?” 众人一阵无语,耶律璜所说监军一事确然为真,无可辩驳。她没说出来的未尽之意便是留了几分情面。当初大汉开国之初,汉金两国的桑干河之战便是如此。汉军统帅定襄公高怀时任殿前司指挥使,为大军统帅。因与监军边令意见不合,导致高怀下达的军令往往被边令篡改,最后将短短三日路程拖成了半月还未走完,北伐军被金军合围在了桑干河。高怀为掩护大军安全撤退,不惜以身作饵,在退到松子口时死战不退,成功的拖延了金军的追击速度整整一日一夜,自己却是以身殉国。 金人敬其勇武,也并未将其枭首,而是将高怀遗体送回大汉。太祖于大庆殿上亲自在其遗体上数出三十七道新添的刀伤、枪伤,亲手取出了十五簇箭头示与众臣,并将逃回的边令当场斩杀以祭英灵,高怀也因此被追封为渤海郡王。 朝廷为宣扬汉军威武,对百姓只宣传了高怀奋战到底的事迹,后面也确实取消了监军制度,可太祖、高祖之后的文帝时期,朝廷不顾勋贵武将反对,又恢复了这一制度并一直延续至今。作为渤海郡王后人,高逡对自家先祖战死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就连两名亲信手下,也是时常听顶头上司对军队监军的不满,因此耶律璜此言,可以说正好击中他三人内心薄弱之处。 耶律璜见众人无言以对,虽然不知自己误打误说到高逡等人的痛处,也是略微有些得意,她趁热打铁道:“周将军若是肯为我大金效力,休说金钱、美人立刻奉上,便是高官厚禄也指日可待。当然,三位将军若是有意,我大金也是一视同仁,欢迎之至。” 周同可不同于其他三人,他入得行伍才半年不到,休说什么监军,就算是军制都还没怎么弄得明白,耶律璜所说他是毫无感受。此刻听闻对方用金钱美人来诱惑自己,心中顿觉好笑,自己像是缺这些的人吗? 他忍住内心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道:“耶律公子是否觉得大金的勇士用金钱美人、高官厚禄便可收买?还是说看不起我大汉的大好男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3 耶律璜顿时无言以对,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但似乎并不是轻易能用钱财美色所能打动的,而且刚才的话语还含蓄的地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意思是轻看他了?不过还好,只要对方没有明确拒绝,便是还有商榷的余地。耶律璜坚信,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买卖的,若是交易无法达成,那便是筹码还不够分量。 她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恢复了此前掌握一切的气度,直问周同:“若是要让周将军为我大金效力,不知需要何等条件,将军方才答允?”她猜不出对方的要求,干脆单刀直入,让周同自己来提。 周同对这执着的假公子也甚是无奈,自己真有这么抢手?他淡淡笑了一声:“在下何德何能,只是普通一大汉男儿罢了,耶律公子何苦盯着在下不放呢?” 耶律璜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仰天大笑了几声,这才对周同道:“将军说笑了。想那完颜赤合将军虽不敢说武功天下第一,但好歹也是我大金军队中一等一的大将,十余年冲锋陷阵立下了无数战功,能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正面击败并击杀他之人,再如何,也不至于是普通人罢?若是南朝男子都是如此英雄了得,那我大金岂非只有俯首称臣一途可走?哈哈,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此言实非虚言,便是周同自己也时常有些得意。他这几日还经常在想,此次任务才刚过半,自己已经立下了两次功劳,一是击溃马贼,这应当是首功无疑,再则便是击杀了金军大将,据说还是个副都指挥使,这可是个大官,不知道回去之后自己能得什么封赏?万一也升做千户了呢?那可不得了,二十岁不到的千户,只怕整个大汉自建国以来也没几人罢? 想到这里,他顺口就问了出来:“说起来这还真是,不知道咱们军功里面,击杀一名副指挥使算什么功劳?高大哥,你知道吗?” 这便是很明确的拒绝拉拢了,高逡眼角斜了耶律璜一眼,见对方一脸的淡然,似乎没有听到周同发问,他肚里冷笑,口中却是应道:“我大汉军队,武将有官阶五十有三。凡四十阶武经郎以下,一记大功便可升迁一阶,以上则需要功劳与资历并重。你的资历虽浅了一些,不过凭借斩杀一名副指挥使的功劳,我估摸着应该可以再朝上动一动。”他这话可就是有些吹牛的成分在内了,按理说其实没错,可是一则周同实在是太过于年轻,资历太浅,二则是若无特殊情况,朝廷是不会如此快速地提拔一名武官的品级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呢?眼前数人,两人是自己亲信自然不会揭破,一人是个异族女子,就算她爹是什么北枢密院宰相,她还能都将朝堂的事情了解清楚?至于周同,那就更不用说了。 周同听完高逡所言,对耶律璜微微一笑:“耶律公子可明白了?你看这官爵什么的,我只要多杀几个副指挥使、指挥使不就升上去了?就算一个两个不够,不还有什么都统、将军、元帅,那不都是功劳么,你说是不是?”他说的异常轻松,似乎翻掌之间便能取得这些功劳一般:“至于钱财,哈哈,不瞒公子,在下家中虽然贫困,但岳家可是巨富之家,在下就算躺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这后半辈子也不用怎么发愁。所以还是只能辜负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将军之所以拒绝,当是在下还不知道将军所需何物,而将军又不肯明言。不过没关系,在下暂时不知道,或许日后便知晓了呢?”耶律璜毫不气馁,朝周同眨了眨眼睛:“又或许明日便知晓了呢?” 她站起身来,朝四人拱了拱手:“今日得以结交四位将军已是幸事,四位暂时还想不通,在下也无法强求。这便先行告辞,改日再会。”四人纷纷抱拳:“慢走,不送。” 待耶律璜三人离开,齐季这才不屑一顾道:“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假扮男人不说,还妄图策反我等,真是痴心妄想!” 马禄慢慢开口:“这女子古怪,还是需小心。” “看来周同你已经被金人盯上了,接下来确实要加倍小心,咱们还是尽量减少外出,等沈大人那里事情了却便立即启程回京。”高逡对在上京遇到这陌生女子的策反警惕万分,此刻身在险地,万事还是以安全为上。 周同见三人都是如此态度,也是默默点了点头。就算他对自己一身武力有着无比自信,但又不能刀枪不入,也不能百毒不侵,世上的各种阴谋诡计他好歹也听说书先生讲到过不少,因此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得谨慎。 经此一番插曲,几人心情有些沉闷,这烤全羊吃起来也没初时的美味了,好在有周同这个大肚汉在,倒也不用担心浪费食物。到得最后,那三人才吃了约莫一只羊,剩余的全进了周同肚子。 回到来宾馆,周同躺在暖乎乎的炕上,心里犹自在回味羊肉的鲜美:可惜四娘没法来上京,若是自己能学会秘方就好了,这样回了中原,也能烤给四娘尝尝,她那么馋,一定也爱吃…… 次日上午,算是几日以来难得的晴天,周同在院子中活动了一会身体,见院子中没什么人,干脆将衣服脱光,赤条条地站在井旁,一桶接一桶的从井中打水上来朝身上连续冲去,外出办事的沈扩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乃是斯文之人,对周同这种莽汉行为自然是看不入眼,但内心里却是隐隐在嫉妒这小子的筋骨之强,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还能露天沐浴,若是换了自己,光想想都受不了,更别说将冰水淋在身上了。 昨日晚间,沈扩听高逡汇报了昨日的遭遇,随即下达了命令,严禁任何人再私下外出,若有非得外出的事情,必须先行向他汇报取得许可,方可在同伴的陪同下外出。这命令其实主要就是下给周同一人的,其他的士兵自有高逡等人约束,只有这小子毕竟年轻了一些,沈扩深知,年轻人都不怎么能耐得住性子,只是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例外。 他此番出门,是应耶律文都之邀,去赴一个文会。今日乃是金朝上下休沐之日,明日金帝要在宫内宴请他这位大汉使节,然后再过一日便可启程回京。本来他不怎么放心将周同留在馆内,但自己此去乃是文人诗会,带上周同怕他不是更无聊?只得在临行前再三叮嘱高逡,要他将人看好。 沈扩出门没多久,周同才刚刚将回屋穿好衣裤,就听见有人来报,说是馆前有人寻他。这可是金国京城,哪有什么自己的熟人,莫非是昨日的那个耶律璜?他来到馆门,果见得昨日那假公子耶律璜正立在门口,手里牵着两匹枣红马。 见周同出现,耶律璜笑吟吟地迎了过来:“周将军今日可有余暇,不知能否赏脸,与在下一道去城外常阳山泥炉温酒、踏雪寻梅?” 周同仔细瞧去,只见耶律璜今日穿了一件白色云翔符蝠文直襟长袍,腰间的白玉犀角带上坠了一块白玉云纹佩,披了一条白色大麾,戴了一顶不知道是雪狐皮还是雪貂皮的帽子,直显得贵气逼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蓝色布袍,自己这身衣服虽然单薄了一些,但起码也是花了一两多银子买的,如何这一对比,感觉它就不是件衣服了呢? 周同无奈笑道:“我说耶律公子,哎,算了,还是称你耶律姑娘吧,你说你一大贵人,何苦来寻我这普通人的开心呢?什么泥炉温酒,什么踏雪寻梅,和我这种粗人能有联系么?你不如还是回去,想想用什么才能收买我来为大金效力,如此可好?” 那耶律璜闹了个大红脸,她自以为自己的打扮毫无破绽,说话语气也是刻意控制了的,在昨日初见时还特地学男人豪爽地哈哈大笑,如何就轻易被人认了出来?她一时想不明白。 听周同拒绝得如此干脆,她顾不得心中恼火,当即接口道:“原来周将军不光武功厉害,眼力也是这般了得,只可惜胆子嘛却是小了些,连同我这弱女子一同出游都怕,也不知道畏惧些什么?这似乎不太像一位能冲锋陷阵的勇士哦?”她既然被认出女子身份,当下不在掩饰,说话也都带上了女儿腔调。 周同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看着眼前羞怒不定的耶律璜笑道:“我很小的时候难得去一次县城,每次去都要去茶馆外听说书先生讲故事,那先生肚里也没什么东西,颠来倒去的就那么几个故事。” 耶律璜微微一笑,接口道:“哦,莫非这先生是故意隐藏,实际上是真人不露相,然后某日机缘巧合下收你为徒,传了你这一身好功夫?”心中却是大骂:“混账小子,废话些什么呢?若不是那日听爹爹提到你的名字,对你极为欣赏,谁还会来听你这般啰嗦,讲什么小时候听的故事?当本姑娘真是闲的发慌么?” 周同被她逗得又笑了一声,道:“姑娘莫急,听我道来便是。可我还是一有机会便去,每次听到故事里那些主角,被坏人几句话便激得上了当,我便会在心中大骂‘这般蠢货,就连我这般年纪的小孩都知道坏人说的话不能信,不能听,为何这故事里面的主角还非得要一次次上当、受骗呢?’耶律姑娘,你是如此的聪明伶俐,能帮在下解答这多年的疑问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4 耶律璜听到周同的冷言讽刺,反倒冷静了下来。她脑海急转,嘴上应付道:“小孩子的想法总是那么天真可爱,却不知道对大人来说,有些时候,有的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呢!你说呢,周将军?” 周同淡笑道:“多谢耶律姑娘为在下解惑,在下还有他事,便不赔姑娘闲聊了,日后若是再有机会,自当请姑娘吃烤全羊,以示感谢。”他说话拱了拱手,便想转身回去。 耶律璜见他说完话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心下大急,大声喊道:“周将军留步!” 周同无奈,转过身子对耶律璜道:“耶律姑娘还有何事?” 耶律璜转了转眼珠,突然露出一丝狡黠:“适才我来此路上,遇到了贵国使节沈大人的仪仗,你可知道他是去了何处?” 周同道:“沈大人去何处,有何事,如何用向我等交代?在下自是不知。耶律姑娘若是要寻沈大人,还是明日再来罢。” 耶律璜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你不知便好。” 她得意洋洋地瞟着周同:“”将军今日若是无暇与我同游常阳山,本姑娘心情便估计不会怎么好;本姑娘心情一旦不美丽了,说不得便要去找找什么人的麻烦,或许看他不顺眼,顺手杀了也不一定。在这上京城里面,别的不说,杀个把南人,想必也没人能拿本姑娘怎么样!” 周同闻言顿时眯起了双眼。 这女子话语中无不威胁之意,若是自己不答允陪她外出,便要去伤害沈大人。自己身为使团护卫副将,保护使节安全便是本职;适才沈大人外出也没喊人陪同,当是去一处安全之所,何况外出护卫安排也是又高逡负责,自己只是听命行事,此刻却被这女子拿来威胁自己。 周同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但看对方那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双眼绽出精光,冷冷地说道:“那又怎样?此地乃是贵国京城,是姑娘的地头,北枢密宰相家的小姐想要寻谁的麻烦,只怕还真没多少人能躲得掉。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语音,耶律璜果然接口问道:“不过什么?” 周同冷笑道:“不过在下还听说过一个故事,姑娘可要再听一听?” “哦?将军还请讲来!” “说是有一人武艺高超,因此结下了不少仇家。有一日他带儿子外出游玩,消息被仇家得知,于是便联合起来将他父子二人堵在了一处山谷之中进退不得。仇家们要求这位高手束手待缚,便可只关押他一人十年而不杀,否则便要杀了他的儿子。” “姑娘不妨猜猜看,这位高手会怎么做?” 耶律璜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她知道周同讲这故事必然另有意图,莫非……是要看看自己在有情和无情之间会做出什么选择,以此来推测自己爹爹的性格,进而成为他是否会为大金效力的一个重要考量?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是这木得是凤凰木,才能吸引来金凤凰。 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觉得满意呢?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个问题异常难以回答,最终只好选了个万全的答案:“不知这位高手性格如何,实在难以判断。” 周同嘿了一声,似乎是在笑她竟然只给出这个答案。 只听得他自己回答道:“那山谷三面陡峭,高手本人到能轻易逃脱,可是要想带上自己的儿子一起便做不到了;如果是正面杀出,也是同样情况,自己到可脱身,儿子却是不免难逃一死。所以那高手倒也干脆得很,直接对一众仇家说道:‘看来今日无法善了,不过没关系,诸位想要拦住我儿可以,想要拦住老夫却难。老夫今日脱困于此,迟早造访诸位家中,将诸位家人、亲戚、朋友杀个干干净净,以祭奠我儿在天之灵。’耶律姑娘,你再猜猜,那些仇家又该如何呢?” 耶律璜小脸煞白,故事里这位高手的做法,果然是任何人在当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束手就擒也好,或是力战保护儿子也好,敌人大可以利用父亲对儿子的羁绊来对他进行各种战术布置,最终父子都难逃一死。只是这个最好的选择,却是有些残酷。周同的意思她倒也明白,如果自己真个去寻沈扩的麻烦,以至于害了沈扩的姓名,那自己的家人,甚至整个金国高层,说不定就要面临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来报复,这个结果是无法接受,甚至无法想象的。 耶律璜没料到自己的威胁之言,竟然引起了对方如此大的反应,一道杀意陡然从她心中升起:“此人留不得。” 但是又能如何呢?此人武艺实在是极高,据自己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初此人对战完颜赤合之时所发挥的战力只怕是只有自身极限的两三层甚至更少,这等身手只怕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人来。要想对付这种人,一是以毒药暗算,二是以大军围杀。后者明显不可行,前者嘛……时间有些不允许……难道只能由他如此嚣张,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 她勉强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子,我猜那些仇家不敢动手,只得将父子两人放走?” 周同笑道:“耶律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他说完这话也不立刻转身离开,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耶律璜。 只见对方呆呆地站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还在发呆,冲周同抱拳拱了拱手:“今日打搅了,改日再来拜会。”说完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周同摇了摇头,刚一转身,便看见高逡几人猫着腰,偷偷摸摸的躲在墙后,他不禁好笑:“你们几位这是在作甚?这姿势可不怎么好看啊。” 齐季直起身子,装模做样地捶着自己的腰:“哎呦我这老腰,以前年轻时去偷听墙角,一晚上下来都没事;现在老喽,这才多会就不行了。” 高逡神色有些尴尬,好在他脸色本就黝黑,就算红了脸别人也看不出来。他搓了搓一双粗糙的大手:“这不是听说有人来找小兄弟你吗,哥哥们都担心有什么事,特意来那啥……嘿嘿……” 只有马禄,一脸的无所谓,道了声:“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也学耶律璜一般转身就走了。剩余两人一见马禄跑路,也跟着作鸟兽散。 到得晚间,沈扩喝的醉醺醺地回到来宾馆,一边泡脚一边听高逡和周同的汇报。待得两人都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此事看来有些状况,怪不得我回来之前接到通知,说是明日的宴会要延后几日,原因只是说金帝身体有些抱恙。我此前还没觉得异常,此刻想来,或许是金人要搞些事情出来,最大的可能便是会对周同你下手……明日起,咱们自行采买吃食,最好每次都换着地方采购,另外饮水也需注意,用动物来先行测试。”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笑道:“莫不是以为我过于小题大做?须知此刻我等身在敌国,再是如何小心都毫不为过。” 周同急道:“不是,我是说怎么行程要延误了?这么乱搞咱们还赶得回去过年吗?” 沈扩叹息道:“这便是没奈何!你当我不想早日赶回京城与家人团聚?可是现在的是形势比人强,咱们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高逡默然了半晌,此刻建议道:“不若让周同寻个时机,让齐季带他先行偷偷离开回中原,如此一来,金人没有下手的对象,不就可以放咱们回去了吗?” 沈扩闻言眼神一亮:“这到也是个方法,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大的问题,比如如何通关?如若真个遇到金人追赶如何回答?齐季虽然机灵,但还是不够,只能作为万不得已的备案。” 周同却是摇了摇头:“这个方法不好。要我丢下战友自己独自逃跑,我做不到。我看金人也未必敢真的做些什么,沈大人所言下毒或许可能,但要明目张胆袭击我们,沈大人觉得可能也是存在的么?” 沈扩摇头否认道:“那倒不至于!我们乃是外交人员,真要说有多大危险,其实倒是没有。例如你等的主要任务其实还是充作仪仗卫队,别惊讶,就是这么的。而我的主要职责便是在和金国朝廷的沟通中不堕我大汉的威风,尽力为朝廷争取一些能争道的利益罢了。即便是两国开战也有不斩来使的说法,何况我大汉与金国还处于整体的和平时期呢?我想金国朝廷也不愿意贸然对我等下此毒手,因此引发两国间的大战吧?” 周同点头道:“便是如此。不走反而更安全,先走还要落个逃兵的名声,此中利弊就不需我再班门弄斧了吧?” 三人达成一致,只能是见招拆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5 接下来一连两日都无事发生,沈扩也没接到甚么通知,众人只得窝在院子里无所事事。最初的时候周同还想与高逡等人切磋一番,结果无论他找到谁说出自己的要求,无一例外的都是被立刻拒绝。齐季的一番话很有代表性:“开什么玩笑?和你这种怪物比试,那不是自讨苦吃还是什么?我宁可去单挑一个小队的金兵,也不和你动手;你若真个要来,那好,我这一百多斤就算交代给你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单单是因为周同此前的两场战斗,而是这家伙在昨日清晨自行练拳时,一拳打在院中一颗树龄不知几百年的大树之上,那树至少三四人才能合抱得过来,都被他打得一阵摇晃。这还不算完,齐季当时刚好在边上漱口,看得异常清楚,周同的那一拳竟然深陷进了树干,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拳印,这一发现让齐季差点就将漱口水吞进肚里。要知道北地的树木,因为天气寒冷,一般都生长得极慢,但也正因如此,木质都要比南方同龄的木材要坚固得多,这么深的拳印,得多大的力道才能打出?这家伙的骨头又到底有多坚硬? 随后没过多久,整个院子里的使团人员都陆续过来观看周同留下的拳印,个个啧啧称奇,还都纷纷用自己的拳头去测试了一下大树的坚硬程度,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于是乎当周同这两日来再想找人活动的时候,所有被邀请之人都是如同见鬼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周同转来转去好几圈都没找到对手,最后只得仍是回房自行打坐。 说起来自从他那次突破以来,这段日子的进境一直都很缓慢,力量增长也似乎到了一个极限而无法再提高。他到也没什么感觉,心中既不着急也没有丧气,毕竟就现在而言,似乎自己功力再有什么突破也意义不大?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行军的缘故,更是没怎么修炼,此刻既然无事,便又再继续修炼一番。 结果屋内温度太暖和,打坐还不及半个时辰便迷糊了过去,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听到一声:“阿弥陀佛!” 这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一下子便将他从迷糊中惊醒。 他朝屋内环视了一圈,高逡不在,空荡荡的就自己一人,哪里来的佛号声?莫非自己做梦了?但是这一清醒过来,想要再躺回去也不可能,干脆看看大家都在做些什么好了。 出了屋门,正好看见齐季匆匆朝外面走去,他喊了一声,齐季停了脚步,向他招手道:“外面有个古怪的和尚,一起去看看。” 和尚?这让周同想起了刚才的佛号,他问齐季:“你刚才听到一声佛号没有?”齐季走得飞快,一边回答他道:“整个院子的人应当都听到了吧?好像就在我耳边说话一般,还不是使劲喊出来的感觉,要不然怎么说这和尚古怪了呢?” 两人来到院门之处,见高逡早已在此,另外还有几人也是平日说话较多的士兵。周同朝外望去,就见得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一淄衣僧人正盘膝坐在地上,也不怕地面冰凉。 这和尚确实有几分古怪,看着是和周同一般衣着单薄,脸型瘦削,双眼低垂,两道雪白的长眉垂到眼角,显得有几分慈眉善目。院外北风呼啸,那和尚的衣袖都被吹得随风飘扬,似乎风再大一点,那单薄的身躯便会随风飘走一般。 仿佛感应到了周同的目光,那老和尚骤然抬起双眼,越过众人和周同对视在一起。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手在地下一撑,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单掌竖胸,又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与我佛有缘,可愿皈依老衲座下,早晚诵读佛经,修行那不生不灭的大自在法门?”这声音果然便是刚才周同在屋内听到的一样,依旧是平平淡淡,却是在大风呼啸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面。 众人都顺着老僧视线往后观看,便见得后方周同也是朝自己身后寻找,找了两趟不见他人,周同回过头来惊讶地指着自己鼻子:“大师是在和我说话?” 那老僧头上烧有九个戒疤,当是中原僧侣,这与塞外、西域或藏传佛教不同,彼等僧人或光头、或留发,但均有一点相同,那便是头上不会留有戒疤。周同正是因为知道对方乃是中原人,又上了年纪,这才客气地称了一声“大师”,否则的话一声“老和尚”就是他表达的最大善意了。 那老僧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施主既有宿世慧根,又有劫难将至,正该大彻大悟,放下执着,方能得成正果。老衲此行专为点化施主而来。” 高逡皱眉道:“这位大师,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大家都是汉人,同在异国他乡自当相互扶持,你若是遇到困难,尽可直说出来,能帮的咱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不愿周同与这古怪的和尚多说话,因此便出言打断。 那老和尚却不答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周同。 周同咳嗽两声,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立在门口:“我说老和尚,称你一声大师是尊敬你,叫你一声老和尚也没其他的意思,只不过你作为一个方外之人,跑到这上京城接待外国使臣的来宾馆外来要收什么徒弟,影响到了我大汉使团随团人员的工作,这可不是什么善良行为,你觉得呢?” 这是用大义的名分站在高处居高临下,高逡不禁在心中赞扬周同,这小子不仅天生怪力、武功高强,这脑袋也很机灵,这样的人才留在东卫似乎有些可惜?不过莫奇燮那个老家伙不是个好相与的,得想个法子才行…… 那老僧闻言并未反驳,而是点头赞同:“施主所言有理,是老衲错了。老衲这便离开,盼望使团一行注意安全,若是有缘日后自当再见。” 周同见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才发现这老僧竟然是赤着双脚踩在雪地里,此前只是被僧袍的下摆所遮掩。他忍不住高声喊道:“老和尚稍等,我这里借你二两银子,你去买双鞋子穿上罢!” 那老僧毫不停留,话音平平传了过来:“施主宅心仁厚,老衲却是用不上此物,这里谢过了。”众人眼睁睁看着那老僧缓步向前,却不知为何不到几个呼吸,人影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齐季双眼放光,浑身颤抖:“这是高人啊,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吧?这样的高人若是愿收我为徒,我还不得立马翻身下跪!周同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对了……这是要当出家吧,还是罢了……”想到从此不能亲近女色,他顿时偃旗息鼓,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兴奋起来:“若是可以只做个俗家弟子呢?那岂不是可以……” 高逡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做什么梦呢你?这大白天的,什么好事都给你遇到啦?人都走了,别看了,回院子吧!” 几人回到屋内,齐季兀自在不停自言自语,高逡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担忧:“此次任务,怎的有这许多事情发生?你们几个看看啊,往常有兄弟随团出征,都是顺顺利利的,既没有马贼剪径,也没有什么大将、宰相女儿、和尚找上门来。偏偏咱们这一次,什么都遇上了,这才走了一半路,回去路上还不知道得发生些什么事情!” “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我说老高你可不要乌鸦嘴,咱们都顺顺利利的,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要有也是好事好吧?比如刚才这老和尚,那说不定就是佛祖菩萨一般的人物,这都给咱们遇上了,还巴巴的赶上门来要在咱们中间收徒弟,你说说看,不是好事是什么?”齐季最是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平时要去关扑都要先丢几个铜钱,看看卦象;若是卦象不好,那日即便再怎么手痒也坚决不去。说也奇怪,这家伙好赌多年,竟然是赢多输少,于是便更加的重视运气之说了。 高逡正端起碗喝水,闻言忍不住一口水都喷了出来,正对齐季;好在齐季和他站的不近,反应也算及时,向后一跳便躲了开来。 “你刚说什么东西?等回京我就说给他们兄弟几个听听啊:‘巴巴的赶上门来要在咱们中间收徒弟’,那是‘咱们中间’吗?你还真是长脸了啊!”高逡对他是一脸鄙视。 齐季梗着脖子不服气:“谁敢说我说错话啦?老高你是上司可也不能冤枉人啊!要不咱们找人评评理去,我没说错话你给我十两银子如何?我要是说错了,我赌品好,也赔你十两!” 高逡对这无赖也不想再搭理,不在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6 “不过刚才那老和尚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啊?”说话之人是高逡的亲兵武进,其人和齐季一般兴趣都爱好赌博,人也十分机灵,和弟兄们连吃个饭,喝碗水都得小心翼翼,这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你倒是给个话吧?若是金帝一日不召你,那咱们都得总是这样不成?” 沈扩面色沉静,耐心听完他的牢骚,这才一一回答他道:“首先,何时才能出发,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不过我已有算计,若是三日内再无金帝召见,我也要向金庭上书告辞,你说的对,不能如此一直拖延。其次,作为使团最高官员,我要对所有人的安全负责!现在的情形,不允许我们有半点疏忽大意。留在这院里,就是对你们所有人最好的保护,这个你不必与我争论,我也不会改变注意。最后,本官乃是鸿胪寺少卿,所作所为只需向官家负责,这些不在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本无须向你解释,姑且念你也是一片好心,这才和你解说一二,但切记不可再有下次。” 他脸色淡然地看着周同:“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出来吧,免得在肚里憋坏了,若是没有,我就走了。” 周同心中虽然仍是着急,不过好歹有了一个希望,不再如此前一般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这心情便稍有缓解,脸上也有了笑容:“既然大人已经有了主意,回头我便告诉兄弟们,大家实在是都快闷坏了,这个消息一定能让他们都高兴起来!” 沈扩见他不再拦着自己,也没有问题要问,便朝外面走去。周同看他身形还有些摇晃,不时还用拇指在太阳穴揉几下,显然是宿醉还没完全清醒,于是难得关心他一次:“沈大人,美酒虽好,可也不要太贪杯了,还是要注意保重身体!” 沈扩脚下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前行,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大声回应道:“本官自有分寸!”心中却是在想:“贪杯么?呵呵……” 周同回到屋内,将这好消息告诉了高逡,高逡果然也是一脸的高兴:“闷了这许多天,真是闷煞个人,这下可算好了,再熬几天就能回去,也不知道我那小崽子还认得出老子不。”高逡离开时,小儿子才半岁,这一趟出来要折腾几个月,心里自然挂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7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得院子外面传来急促的喝骂:“周同,你这个混账小子,你给我滚出来!”听声音正是那耶律璜,也不知她遇到何事,如此的气急败坏。 高逡皱眉道:“你是怎么惹着这小娘们了?你小子不是偷偷溜出去了罢?” “哪有的事?我这几日不是在院子里练功,就是在屋里练功睡觉,你不都知道的啊?”周同也很迷惑,耶律璜这分明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自己怎么惹着她了? 屋外耶律璜不停喝骂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刚出得屋门,就见耶律璜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院子。 只见她头发散乱脸色涨红,秀气的大眼睛中满是血丝,不知是何原因?她进来时呼吸还有些急促,显然是来的匆忙还没平息下来,额角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在这么样的大冷天里怎么能冒这么多汗水。 她一见到周同,立刻柳眉倒竖,对周同怒道:“周同!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周同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这一大清早的发什么疯?我干了什么好事了?” 耶律璜怒道:“你敢说不是你指使那和尚的?” “指使和尚?你是说前两日的那个老和尚?”周同这段时间也就只见过那么一个和尚,耶律璜这一提起来,立刻就想到了他身上。 “哼哼,果然是你干的!好,算你敢作敢当,还算条汉子!行吧,那就祝你健康长寿吧,哼!”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显然是恨到了极点,那句“健康长寿”也明显是反话。 周同见她转身便走,连忙喊住:“喂喂,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那老和尚与我何干,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跑来找我?我都不认识他!”他见这女人满脸的怨恨,显然是要寻机报复,自己虽然不怕,可凭什么要由自己来承担这莫名的后果?何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耶律璜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笑道:“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转眼就怕了?” 周同有些生气,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若是你能好好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至于那老和尚,我就那天见过他一次,说过那么两句话,不知道你为何说我指使他做事?” “嗯?”耶律璜转过身来,“老和尚?什么老和尚?”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说我指使老和尚做什么……”周同简直快要傻了,这女人刚才说的话难道自己都忘记了吗? “前几日来这来宾馆的,是个老和尚?不是年轻或者中年和尚?” “自然如此!那就是一老和尚,脸很瘦,单衣赤脚,眉毛长得都吊到眼角来了,头上,当日见者众多,她也可以回去招那日在此监视之人来再次确认一番。 周同见她久久不语,脸上神色一会忧愁,一会又银牙紧咬,眼中不时流露出一丝柔弱无助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软,开口宽慰道:“耶律姑娘遇到了何事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参详,总比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 耶律璜正在沉思,忽听得周同喊“耶律姑娘”,她突然反应过来,此行自己还是一身男装打扮,这家伙竟然不顾这么多人在场,直接点明自己身份,一个女子女扮男装,几次三番上门来找同一个男人,这,这要是给人知道了,自己还要不要活了?羞怒之下,她转身便想离开。 走了两步,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匆匆说了句:“这几日最好不要外出,能早日离去就赶紧离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毫不理睬身后周同的大呼小叫。 高逡伸手指想去捅周同的腰,一下却捅了个空,周同回过身来:“哎,高大哥,你又想偷袭我?” 高逡瞪大眼睛:“老子只是想叫你小子别在喊了,这么大声喊个什么呢?舍不得人走啊,啊?”他故意将声音提得极高,远远的传了出去。 周同诧异道:“你这声音比我可大多了,咱们到底谁在喊呢?” 高逡见他神色毫无异样,当下揽住他的肩膀岔开话题:“你小子这身功夫怎么练的?我在你身后这么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轻轻一戳都能被你躲得掉,你是背上长了眼睛还是怎么的?” 一说到这个周同就很得意:“哈哈,不瞒高大哥,这便是第二境的好处了,休说是你想用指头来戳我,就算是只蚊子想来叮我,也休想得逞!有句话形容这种情况便是‘蝇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怎么样,厉害吧?哈哈。” 高逡讽刺他道:“如此说来,到了夏天,你是不是就休想睡觉啦?” 周同讶道:“这是什么道理?” “夏日里那么多蚊子,这个来叮你一口,那个来叮你一口,你扭来扭去的,哪还能睡得了?” 周同闻言失笑:“你这可就外行了啊!这可不是我要闪躲蚊虫的叮咬,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如刚才你偷袭我,不是‘我’想要闪躲,而是‘我的身体’自然的闪开,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是一个东西,‘你的身体’是另外一个东西,你们是两个东西不是一个东西!” “哎哎你怎么骂人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周同这才突然想起耶律璜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奇怪,耶律璜怎么叫我们赶快走呢?这是有什么阴谋吗,难道她这两日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高逡也陷入沉思:“这小娘皮来得走得都莫名其妙,说的话也透着古怪,咱们是得小心一些,无论如何也再熬他几日!等回了东京,老子这辈子也不再来这破地方了!” 这一日接下整个使团人人都是小心谨慎,连外出采买食物的人手也平常多了两人,不过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异常发生。高逡和周同商议了一下,决定夜里值夜也要加派人手,他二人也要加入,争取坚持几日平安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8 晚上沈扩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好在这次还算神智清醒。高、周两人将上午耶律璜来之事汇报了一番,最后又将自己等人的应对之策也说了一遍。沈扩坐在椅子上听完后沉思了一会,才对他二人道:“你们二人处理得很好,安全方面我就不再去操心了。另外那耶律璜所言,我倒是有些不同想法,你们也听一听。” “今日我受耶律文都之邀,去了金廷南枢密院政事令韩颜的府上,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南枢密院宰相耶律玉池昨日回家途中遇上刺客,险些丧命;你们说过这耶律璜乃是耶律玉池的女儿,故今日之事或许是个误会。我听闻那刺客便是一名僧人,耶律璜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质问,不过在我看来,前些日的那名僧人应当不是昨日的刺客,否则早有金军来将咱们这里围了起来,我等也要沦为那阶下囚!” 高逡被沈扩带回的消息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想那耶律玉池,乃是金国高官,出入都有侍卫随行,竟然被刺客袭击以致差点丧命?难道是国内安排的高手?不像!毕竟自己等人还在出使当中,朝廷不应当如此短视。或许是民间高手自发行为或者仇家所为? 周同的想法则是:“太刺激了,竟然有暗杀这种故事里面才有的事情发生,可惜我没有遇到,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啊……” 沈扩见二人沉思不语,不管他们是如何想法,继续道:“此事你们不用多想了,依我看来,此事十有八九牵涉到了金廷的内部权力争斗。我想那耶律璜最后的话乃是好意,提醒咱们尽快回中原,或许是她从她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些什么消息罢。这样,咱们计划得修改一下,明日我便去向耶律文都辞行。既然这上京已经暗流涌动,咱们也不好卷入其中,还是尽早离去为好。至于金国的朝贡使团,是否还能成行,现在看来已是一个大问题了。” 见两人闻言均是喜形于色,沈扩也是也是一阵轻松,对于他而言,下这个决心并不是那么容易。但不管如何,正如他一贯所坚持的,安全才是第一位,当然,前提是不影响完成任务的前提下。现今此行任务算是基本完成,最后的收尾也只是礼节性的工作,对于大局的影响并不大,想来自己找个理由提前离开,金廷方面也不会责怪过甚。 三人商议已定,高逡自去安排值夜,周同没那么多事,他只需等着等会值上半夜便可,此时还不到时间,便想与沈扩再多谈些话。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渐渐发觉沈扩此人身上没有太多文人常见的酸腐,为官敢于担当,敢说敢做,隐隐有一股子任侠之气,遇事也能迅速冷静毫不慌张,这让周同很是佩服,心中也有了一些和对方亲近的想法。 这日晚间,周同与高逡轮流加入守夜,倒是没有意外发生。 次日一早,沈扩果然去向耶律文都辞行,出门之前交代高逡周同二人,将行装准备好,等他回来便去城外军营提取马匹出发。好在那些民夫早在抵达上京次日便已由金人安排回了中原,此刻只需准备这百余人的干粮饮水即可。至于住宿,行伍之人在哪里都能入睡,天气虽然寒冷,但每人也都配有一条毛毯,行军时卷在马后即可。现下只看金人如何安排,最好别像来时一般大军护送,那样的话速度便太慢了一些。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沈扩的消息。 还没到午时,沈扩只身回到来宾馆。 只见他神情严肃,脚步飞快,一进院子就吩咐高逡:“速速集合人手出发,耶律文都大人已提前去城外准备,你等休得耽搁!” 高逡连忙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事情?” 沈扩不作解释,只是催促道:“快去!快去!”他一边快步向里面行去,一边又吩咐周同:“你这便出发,先行去城外与耶律大人汇合,看看耶律大人哪里还有没有什么安排。这是耶律大人给的手令,你凭此手令出城进军营。” 周同也不多问,领命回屋带上自己的家什,往南门而去。 街边一座酒楼二楼,屋内温暖如春,耶律璜放下窗户,将最后一丝寒意关在窗外,眼神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才来轻柔的女子声音:“小姐,这就放他走了?这人要是回去,对咱们大金可……” 耶律璜闭上双眼:“你能奈若何?难道直接下令将他杀了?可惜被那帮鼠目寸光之人坏了我的计划!我爹爹的事情,只怕也是他们干的……萧合哒,完颜庆元烈,大金迟早要被你们的野心害惨!” 周同出示手令进入军营,就见耶律文都正指挥着一队士兵收拾行装,看样子就是要名为护送实为监督他们出镜的队伍,人数只有两个都,两百人左右。周同心道:“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连金人也是如此的行色匆忙。” 耶律文都远远看见他来,招手唤他过去,还不待他见礼便劈头问道:“沈大人何时才到?我这里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出发了!” 周同拱手道:“我来之时,队伍正在集合准备出发,沈大人命我前来,问问耶律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耶律文都摇头道:“哪里还有其他安排?只盼你们能早日离开,平安回到东京罢。”他目光不断眺往营门之处,显得有些急躁。 周同心道:“耶律大人此言,似乎此番回程隐含危机,这却是为何?适才沈大人也是行色匆匆,莫非知道了什么?”他与耶律文都不熟,不好开口询问,心中打定主意等下上路后再问沈扩。 没过一会,使团大队到来,沈扩没与耶律文都再行啰嗦,直接长揖到底:“此番多谢大人相助,本官铭记于心。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行相见,只盼大人多加保重,汉金两国友谊长存!” 耶律文都赶紧扶起沈扩,感慨道:“只盼你我二人日后还有再见之时!”他招来一旁侍立的一名武将,介绍给沈扩:“这是耶律锋,我的本家侄子,此行护送你们回中原的卫队由他带领,需要注意之事我已经与他交代清楚了。” 那耶律锋身材魁梧有力,满脸络腮胡,额头有两道深深的伤疤,一看便知是员猛将,与耶律文都儒雅的气度一点都不相似。他对沈扩抱拳行礼:“末将耶律锋,见过沈大人!奉知国事大人令,护送汉国使团回国!”这也是个大嗓门,说话声震得沈扩耳朵嗡嗡作响,沈扩连忙还礼,连道辛苦。 耶律文都又道:“废话不多说,你们回头再慢慢熟悉。沈大人,这便请上路吧!望你们一路平安!走吧!” 队伍随即出发,由耶律锋在前带路向南而去。周同坠在队伍最后,回头望见耶律文都一直站在营门之前望着南行的使团队伍,直到人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周同纵马向前来到队伍中央沈扩身边,高逡护卫在旁,这也是他二人的分工,由周同负责押后。他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向沈扩道出,沈扩一边催马疾行,一边分心回答他道:“此次我们来得实在不巧。九月初的时候……金国南相萧仕然病故。此人虽然一贯敌视我大汉,但毕竟老成持重……主张未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与我朝发生大的冲突。他死之后继任者乃是……乃是金国后族萧氏的萧儒南,此人与耶律文都一样……素来较为亲近我大汉文化,因此上台便欲推行更加温和的南向政策,欲与我朝交好。” 他骑术不甚擅长,往常很少如此这般纵马奔驰,此刻骑在马上便有些稳不住身形,一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周同好容易听他说完一段,更是奇怪,当即问道:“如此岂不是好事?两国交好,百姓也能免受兵灾之苦。” 沈扩叹息道:“若是真能这样便好了。”他努力控住缰绳,让自己能骑得更稳一些:“只是那萧儒南资历过于单薄,威望不足以镇压百官,因此不光金廷上下许多人反对,就连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萧合哒也站出来公开抨击兄长的软弱。” “这萧合哒与萧儒南不同,其母并非其父正妻,自幼便与嫡系的萧儒南不和。再加上此人勇猛善战,十余岁便进了军中,三十余年来积功升至了如今的北枢密院枢密使,在金军中的威望不是从未从军过的萧儒南可比拟得了的。有了他的号召,萧儒南更是难以支撑。” “前些日子我们刚到之时,金帝设宴为我接风,这萧合哒在宴会上便想当众与我难堪,被萧儒南替我化解了去,结果后来没过几日便发生了耶律玉池遇刺一事……要知道耶律玉池便是萧儒南在军方最大的助力之一,其远房堂兄耶律希还是金国的南院大王,这两人便是阻碍萧合哒反对萧儒南施政的最大绊脚石。” “种种迹象表明,萧合哒及其支持者,很有可能趁金帝生病的这段日子里面采取些什么行动,甚至是……政变!” 听到这话,周同眼睛都睁大了。政变!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件又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的运气似乎有点差? “我等在上京目标太大,或许便会引来袭击,因此才不得不赶快离开。只是不知……唉,希望这次他们能挺得过去吧,否则的话,只怕战事将起,又要生灵涂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39 高逡压下心中的震惊,一脸严肃地问周同道:“沈大人得到的情报十分重要,你可知东卫在附近的城镇中有无密探?若是有的话,可让他们以飞鸽传书的途径将消息传递回京,如此朝廷也好有充裕的时间应对。” 周同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只是苦笑道:“这种机密休说是我,只怕成大哥身为千户,他也未必能知道的吧?”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两人意料,这样的密探却是应当是东卫的最高机密,不是周同以百户的身份能够知晓的。 沈扩脸上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他努力想腾出一只手去扶了扶头上被颠歪的帽子,试了几次都不行,干脆勒住马缰减缓速度,周同二人也跟着缓了下来。 沈扩将帽子重新系紧,再次催马上路,等两人重新跟上,这才道:“幸好此时已是腊月,金人就政变成功,算想要南侵也需要时间调度兵马,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也要几个月时间,那时候封冻的河流都已解冻,不再适合大军行动。此外金人也不会傻到在春夏时节南下,毕竟马儿刚过了冬也得长膘,因此咱们至少还能有半年左右的准备时间,或许那时候金人见咱们严阵以待,不再南下了呢?” 周同听他前面大部分地方分析得都很有道理,但是到了最后却是有些泄气,竟然将希望寄托于敌人身上,显然是对己方信心不足。高逡显然也是和他同样态度,忍不住便劝道:“大人说的甚是,不过末将想,金人狼子野心凶残成性,没有吃亏之前未必不敢南下试探;此番回去大人还是务必要向朝廷将此中情况讲述得清楚一些,务必……务必不能对金人抱有太多幻想。若是真的让金人破关,自怕……边关百姓又要遭殃……” 周同插话道:“既然金人对我大汉一直抱有恶意,为何咱们就不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呢?我好像听说过一句话,虽然记不得原话了,但意思大概是敌人能来打咱们,咱们也可以去打他们啊?为何总是被打了才防御,这是什么道理?”他这段时日听说过不少汉金两国之间爆发的战役,除了大汉建国初期试图北伐收回燕云十六州故地发动的三次北伐以外,其余均是金军南下掳掠,然后我方总是被动防御,甚至很多时候连野战都不敢打,这点他却是不明白。 沈扩先是对高逡点点头,回他道:“这是自然,咱们此次北上,本就有刺探金廷动向之任务,现在看来,形势不容乐观;回去之后,自当向朝廷如实禀明。” 然后才对周同道:“你回去之后,也向你们东卫递交一份情报上去,希望不同渠道的消息汇总,会让诸位相公做出慎重的判断把。你适才说的主动出击,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原因就在于我大汉严重缺马啊!须知自从燕云十六州自从被辽人抢走之后,中原之地就没了战马的产地;本朝开国初期的几次北伐,一是为了收回故土,二则也是因为夺回战马产地,毕竟只靠步兵是无法与北方草原的骑兵抗衡的。可惜啊,三次北伐均是功亏一篑,现今军中战马,几乎只能靠上林苑旁边的牟驼岗马场提供,每年提供的战马数量相对于禁军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这便是朝廷没有主动出击的底气。” 牟驼岗周同知道,就在上林苑的旁边,那是一个极大的山谷,听说过里面有御马监养有的数万匹战马,只是自己没有机会去过。他又想起当初的那个想法,到草原上抓马王驯服马群,既然金人可以,为何自己就不行?再不济也能抓回来繁殖小马,这样便能从小开始训练了把?可是转念一想,大汉其实缺的是地方,没有足够的地方放养,这马群也没法繁衍。 他突然又想到了个主意:战马在金人那里不是有的是吗?回京之后先去查查卷宗,看看有无金人马场的情报,要是有的话,嘿嘿,说不得今后有机会就去干他娘的一票,一次抢个三五百、六七千匹的马回来,那也是白捡的不是? 他想得起劲,越想越高兴,脑海中的战马已经从抢个三五百匹到了成千上万,至于其中的危险、难度,他周将军还暂时没有考虑到。 两百余骑兵一路不停,速度极快,到了晚间歇息时已经跑了百余里地,耶律锋熟悉地势,带着人马寻到一处避风的山谷,然后破冰取水让人马休息了一夜。沈扩这半日路骑马下来,等到歇息时才发现两条大腿内侧都已经磨破了皮,连走路都困难,但到次日清晨出发之时,还是咬牙坚持上马骑行。只是如此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免大大降低,第二日下来竟然还没前一日走得远。 好在第三日出发之前,耶律锋见沈扩异常狼狈,叫人赶制了一副皮护胯拿来给他牢牢绑上,这才让他能勉强坚持继续前进。 这日歇营之时,使团卫队已经出了析津府,算算路程,最多也就还有三日便可进入雄州,这还算上了被沈扩拖累了行程的时间。这半个月来,因为急着赶路,队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过夜,以至于人马俱乏。耶律锋早已得到自家叔父的嘱咐,因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包括他率领的一都金军,虽然都很疲惫,但士气上并无明显滑落。对比之下,捧日军这一都禁军便有些不尽如人意了。金军休息之时,都是先行给座下战马喂水,路上缺水的时候宁可自己不喝也要让马儿得到充分的饮水;但捧日军的禁军们在得到休息命令时,个个都是疲惫得直接往地上躺去,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给马儿饮水。 沈扩冷眼旁观,心中越来越冷。见微而知著,两国军力间的巨大鸿沟,并不是己方优异的装备,补上足够数量的战马便能弥补得了得。何况耶律锋所部还并非金军最精锐的宫帐军,自己这一都却已是禁军精锐捧日军中挑选出来的了。 他用力揉着大腿,一阵阵酸麻让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些,沈扩又将目光投向周同忙碌的身影,也只有这小子那强悍的身体才能让金人都感到敬畏。这些日子以来,每到休息的时候,周同都是最忙碌的一人,他不光照料自己的马儿,还替其他士兵打水喂马。大家一开始都还不好意思想要自行动手,但疲惫的身躯实在无力支持下去,坚持了两日后这活计就全落到周同头上来了。好在周同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在其中一般,沈扩见他喂完马后,总要和每匹马亲近一会,摸摸马脸、马背。 到了晚间值夜,这小子还总是和别人抢着上,按他的原话便是:“白天不方便,晚上更好打猎,你们谁想和我抢这机会,先问问我的拳头再说!”大家虽然知道他的好意,但也不能总是让他值守,最后只好让他隔一日值一次夜。让人惊奇的是,这小子一晚不睡觉第二日照样精神不错,而且有两次在半夜时分,沈扩迷糊中闻到了烤肉的香味,清晨醒来发现果然就是他打到了猎物,还给自己等人都留了一些……总之,这一趟来回的路程走来,周同在沈扩眼中是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值得信赖了。 这日晚间又轮到周同值夜,他盘膝坐在一丛火堆旁调息打坐,几个方向都有安排好了的明哨暗哨,比起他们来说,周同还能坐在火边实在已经是很轻松的事情了,这也是大家伙极力“抗争”所争取来的一些条件,那就是周同不用去值暗哨。 周同打坐练气,秉承着周天线路运转自己的气息,同时也悄然间将自己的感知外放出去。他没法将感知笼罩整个营地,但可以约束成线状发散出去不停扫描各个方位,这样便可将范围扩大许多,同时也能确保足够的安全。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同突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并非来历不明,而是一名暗哨在与一名明哨悄声说话。 周同站起身子,想去警告那两人一番,但是偶然间一抬头,看到北方远处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故似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颜色,这颜色似乎是火光映上了天空一般。 “难道是哪里走水了?” 他向北走了几步离开火堆,视线变得更为清晰,确实是火光,不知道多大的火势才能让有如此声势。“又或者是山林起火了?这天气干燥,确实容易起山火,不会是自己人休息时升的火没灭干净吧?” 但是很快,便有哨兵过来低声向他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将军,属下怀疑北方有大队骑兵南下,只怕来意不善。”士兵们半月多以来也都早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对沈扩的一系列如值夜要安排明暗哨,休息时不得解甲等命令都给予了坚决的执行,也渐渐有了一些真正精锐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0 周同疑道:“为何如此认为?” 那名士兵道:“属下几年前也到边军中轮换过,时常有小股金军骚扰,这般模样属下见得多了,只是此次的声势要更加浩大一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朝着咱们这边赶来。将军请看,那天空的光亮是否移动很快?” 周同细细望去,果然见天上得红光在缓慢朝这边移动,绝非如同野火般四下散开。他心中突的一声:“莫非真是那事?”他赶紧过去唤醒沈扩将事情告知,沈扩的睡眼朦胧一下便清醒了过来。 他吩咐周同:“赶紧将大家都喊醒,不管是不是朝咱们来的,都先避上一避!” 不一会耶律锋也匆匆赶了过来,一见沈扩便道:“沈大人,现下只怕是来者不善,这天寒地冻的,大队骑兵连夜赶路,必是有所图谋,咱们必须做好战斗准备。” 沈扩皱眉道:“耶律将军熟知地形,可能在附近寻找一个藏身所在?” 耶律锋沉思了一会:“这附近并无可供躲避的山谷,也没什么能躲下两百余骑兵的树林;何况……看这情形,只怕也躲不下去!在下建议最好连夜赶路,若是躲到山谷中又被发现,对方没有敌意还好,要是万一……那么躲起来反而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话打动了沈扩,事态如若真是朝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躲进山谷只怕要被包饺子,那时候真是上天入地都无门路,还不如放手一搏来得好,不过现在仍然以不与对方接触为妙。沈扩下定决心,下令道:“就依将军所言,咱们连夜赶路罢,只是辛苦将军和贵属了。” 耶律锋拱手应诺:“军令在身,不得不小心谨慎。” 沈扩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心道:“老天保佑,希望此番能平安回到东京……” 待得部队整装出发之时,沈扩见北方天空的红光又亮了许多,显见对方速度极快,夤夜赶路也毫不顾惜马力,不知道除了自己这一行之外,真的还有其他的目标能吸引金军南下吗?或许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他看着地上散乱的草梗,心中苦笑:“六三。困于石,据于疾藜。入见其宫,不见其妻,凶。这是大凶之兆啊……” 见所有人马俱已准备完毕,沈扩摇了摇头将适才所卜卦象从脑中丢开,翻身上马,下令:“出发!” 一直到天色将明,耶律锋才下令队伍歇息半个时辰。只是这连夜赶路效果却不如预想中的好,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捧日军将士不擅于赶夜路,哪怕有火把照耀,跌下马背的也不在少数,这大大拖累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耶律锋心下火急火燎,找到沈扩商议道:“沈大人,如此速度定然太慢,不若咱们采取分兵之计,我带几人护送大人走小……” “此事断无可能!”沈扩还没待他说话,径直打断道:“本官身为大汉使节,岂能抛下部下独自逃命?此事休得再提!将军好意本官心领了!” 耶律锋闹了个没趣却也无可奈何,他内心也知道此事不太可能,但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去尝试一下,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他又建议道:“不若在下安排一队人马到后队,如若前方遇到岔路,尝试一下误导后方追兵如何?最不济也能引诱对方分兵!”沈扩沉吟道:“此法可行,便劳烦将军了。” 到中午歇息之时,后方已隐隐可见大队骑兵行进中扬起的尘土腾起,此时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冲着使团队伍来的了,也不知上午的分兵之计是否奏效?看来上京果然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看追兵的声势,至少也有几千骑兵吧? “这帮狗日的杂种,还真看得起老子们,派了这么多人马追赶!”高逡搓了搓被冷风吹得僵硬的双手,又骂道:“这鸟天气冷死个人,老子真是命苦!”他冲着周同道:“你小子要削多少木矛才算够?老子这手都快冻的握不住刀了!”周同头也不抬地回道:“自然是越多越好!等下若是真打起来了,多一根这东西,咱们或许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那也不至于让大家都削这个啊?你说咱们又不会丢,你一人能丢出几根?再说不是还有弓箭吗?”齐季和马禄坐在一起,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他削好一根木矛,又将矛尖拿去火上烤。 周同道:“你们不会丢,那自然是给我丢的。这东西我打小便用多了,会丢得紧。有弓箭?你一壶箭才多少支?你带了几壶?”他不再废话,而是从行囊中取出弓弦,细细的绑到了弓上面,又拉了拉试了试力道,仍然感觉弓力太弱,可也只能继续将就。说起来周同手中这把弓也是从东卫武库中选的,也就比马青手中的那把要稍弱一些,说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好弓了,只是仍不合他的力道。 休息了半个时辰,沈扩催促众人上路,耶律锋劝道:“大人,此刻追兵已然不远,咱们速度又慢,势必迟早被追上;因此在下认为,不若就在此地多休息一阵,一来养精蓄锐歇足马力,好过被追上时人疲马乏更无战力,二来也可以凭借地利有所依仗。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沈扩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这种打仗的事情不是他一介从未上阵过的文官所擅长的,于是便按耶律锋所言行事。 使团所在位置是一个官道旁的坡地,虽然不甚陡峭,但坡背后有一条小河,官道绕了一个弯,过小河上面还有一座青石板桥,若是要要绕过小桥到背后去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和功夫,也算是稍有些地利。 另外沈扩心里也还藏着一丝侥幸:“万一后方来军并非争对自己等人,那自己还要跑的那么狼狈作甚?要是真是为了他事,看见自己一行人狼狈逃窜的模样,也是有失大汉使节的威严;如若真是个敌军,那么死战也要好过狼狈逃窜,否则就算活了下来也将成为一辈子洗刷不净的污点了。”他下了决断之后,匆匆写了一份手书,叫来高逡,吩咐他安排几名斥候带着自己手书,一人双马先一步离开到雄州去等待,如若三日后没等到自己等人,便将情报上交给朝廷,高逡依命而行。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方追来人马已经清晰可见,耶律锋见到对方为首的一员大将,不禁吐了口唾沫,骂道:“干他娘,竟然是萧得让这个王八蛋,这下可有些不妙。所有人戒备!这是要干一场了!” 追来的这支金兵正是金国北枢密院枢密使萧合哒手下亲信、本家兄弟萧得让率领的北皮室军,这是金国御账亲军宫帐军中的精锐,受萧合哒军令,要将南朝使团人马全部带回上京。萧得让受命以来,日夜兼程,一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眼见得都快到了边境还没赶上目标,他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气,现在总算可以松了下来。 远远的看见耶律锋站了出来,大声喝道:“萧得让,你这厮不在上京好好呆着,带这许多人马出来到哪里去啊?” 萧得让哈哈一笑,提起中气大声答道:“陛下闻南朝使团匆匆离去,责怪朝廷诸位大人招待不周,因此吩咐我等赶来将南朝使节请回上京,以免被人说我大金礼数不全。不知沈大人可安好啊?” 耶律锋与他遥遥相对,虽然隔了一箭之地,但声音还是清晰传了过来:“你来得太慢了些,南朝使团两日前便已经出了边关,回汉地去了,我等如今回京缴命,赶路累了在此歇息一番。你有任务请自便,不要打搅我们休息就是了。” 萧得让心中一惊:“莫非南朝使团真的已经出境了?算算时日,仿佛确实能对得上,这可该如何是好?”他转念一想:“不对,这黑厮诈我!那南人娇生惯养,哪里能如我等一般昼夜行军?哪怕出发晚了几日,也必不该落后如此之多!那南朝使团必定就在坡上!” 他想明白了这处关节,不在理会远处的耶律锋,而是挥手招来一名亲兵:“分五百人绕过山坡继续南追,其余人全部下马原地休息,准备作战。”他此次带了两千人南下,一人双马昼夜不停,到得现在其实也是强弩之末。清晨时分斥候来报,对手疑似察觉到了己方追赶,兵分两路逃跑,他不得已分了五百骑兵沿着岔路追去,自己率大队延主路追来;现在为了避免耶律锋在此阻拦自己拖延时间,为稳妥为上,还是再分五百骑兵一直追赶下去。 这便是沙场老将的经验,无论对方是否分兵,有什么计谋,都抵挡不了绝对军力的碾压,萧得让心中如此想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狰狞的微笑:毕竟你们总共也才数百人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1 山坡上耶律锋见对方下马休息,心中宛如压了一块大石,他找到沈扩:“沈大人,大事不妙!萧得让在让士兵休息,这是骑兵冲锋前的必要休息。看来等会他们便会发起进攻,咱们要不要趁敌人还比较疲惫冲出去?” 沈扩压抑住内心的慌张,故作沉吟了一下,问道:“不知耶律将军有何打算?” 耶律锋道:“趁现在对方人疲马乏,我们歇息了一阵,正好打他个出其不意,否则等他们缓过气来,一旦几面包抄,对方人马至少上千,到时候就算能突出去,大人你只怕也……”沈扩明白他的意思,到那时自己一介文官,只怕是难以保全得了。 可是现在下山就真的能逃脱得了吗?适才自己也见到了,追兵一人双马,追击途中还能换马来将养马力,自己一方却是不能。他满怀希冀地问耶律锋:“可有办法拖延到日落?必须将对方的战马解决掉,再趁夜色离开,如此对方才真正追赶不上把?” 不得不说沈扩的建议非常有针对性,若是真能办到,那么自己等人安全撤离当不再是问题,耶律锋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便在此时,周同突然道:“你们看,对方是要准备进攻了吗?” 众人闻言抬头看去,只见对面金军后阵中人影晃动,数百人人起身上马朝这边奔来。耶律锋突然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不好,萧得让这是想堵住咱们的去路!” 众人随之脸色同时大变。 周同暗地里扫视了一圈,见众人脸上均有惶惶之色,显然是对敌军迅捷的行动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沈扩也是骇得左右环顾,看到诸人纷纷避开自己的视线,只有周同一人仍是面不改色。他当机立断:“周同,你立刻去小桥处拖延对方速度!齐季,你带人支援周同;高将军,命大家赶紧出发,不能再拖延了!耶律将军,还请你派人协助周同二人,争取尽量拖延时间。”众人纷纷应诺。周同不及他人动作,早已将箭囊背好,一手抓弓,一手提起马槊窜了出去:“老齐记得把木矛都给我带来!” 周同仗着距离近、自身速度也不慢,抢在对面骑兵之前拦在了小桥上。这小河不宽也不甚深,休说骑马,便连人也可以卷起裤腿趟过,好在两岸都有一人多高的陡坡,骑马却是没法上得来。也正因为如此,这桥不是很宽,周同马槊一横就能将桥面拦住,骑兵只容得下四五骑并排缓行,这便是耶律锋的所谓“地利”了。 奔驰而来的五百骑兵由萧得让手下将领阿奇里率领,一千匹战马就算没有放开速度奔跑起来也是气势迫人。此刻见到青石桥上出现一名全身黑甲之人,阿奇里冷笑一声:“翰不鲁,你带几人去将此人干掉,免得挡了我大军的道路。”紧跟在他身旁的一名髡发结辫,短脖粗臂的壮汉一声呼哨,举手一挥,便有十名金军同他脱离队伍,加速朝前方冲去。 翰不鲁取下马背的角弓,身子随马背一起一伏,但双肩却几乎保持同样的高度,显示出了极高的骑术,他又是一声呼哨,十名金兵随他一起弯弓搭箭,将手中羽箭朝前方桥上的黑甲人射去。 十一人同时发箭,竟然只发出了一声弦响。十一支羽箭破空而去,翰不鲁心中笃定那黑甲人要不逃开,要不被杀死,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只见那黑甲人手中马槊随意格挡,十一支羽箭纷纷落地,那黑甲人不光毫发无损,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 翰不鲁缓缓勒停战马,呼喝道:“过去几人,杀了他!”三名金兵翻身下马,各持狼牙棒、马刀、弓箭缓步上前。就见得对面的黑甲人将手中马槊斜靠在栏杆上,手一翻便从腰间取出一张弓来,翰不鲁心道:“糟糕!”可是已经来不及提醒,只听得“嘣”的一声传来,那名手持弓箭的部下已被一支长箭射穿胸膛,羽箭带来的大力将他带得踉跄后退,仰天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又是“嘣”的一声弦响,另外一名拿马刀的金兵捂住自己的脖子软了下去,羽箭穿透了他的气管,击碎了他的颈椎,让他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死得毫无痛苦。 第三名拿狼牙棒的金军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他压低身子将第一名金军的尸体单手举起挡在身前,挥舞着狼牙棒向前冲去,金军精锐的悍勇在此刻显露无疑! 可是他的冲锋注定了将自己送上一条不归路,对面的黑甲人不急不慢地将弓还入壶中,伸手拿起一旁的马槊,轻轻向前一送,锋利狭长的槊锋透过了前后两人的胸膛,将两人串在一起。那金军想使劲将手中狼牙棒向前扔去,可往日强壮的手臂此刻却是软弱无力,他不甘心地发出了“咯咯”的声音,随后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意识陷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那黑甲人缓缓拔出马槊,鲜血顺着槊锋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随后迅速被冻成了固体。一阵冷风卷过,翰不鲁只觉得自己心底发凉,他从未见过谁能杀人杀的如此干净利落的,三名大金宫帐军勇士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对方依旧是连脚步都没有动一下! 周同重又将马槊靠在一旁,他见剩余几名金军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在发呆,竟然全都停了下来,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只听得弓弦声不停响起,不远处剩余的八名金兵纷纷中箭落马,羽箭支支穿透人体,宣告着几名金兵生命的终结。 这一幕情景被后续跟来的阿奇里看在眼里,他怒往上冲,双眼直欲冒出火来:这可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兄弟,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得如此毫无价值,如此卑微,这可都是在战场上杀敌如麻的勇士啊! 但是他毕竟也是一名沙场宿将,能迅速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高举手中的长枪划了几个圈,身后的一班骑兵随着也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挂上武器,取出各自的弓箭在手。阿奇里大声下令:“目标,前方桥上黑甲人!听我号令:放箭!” 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一大片羽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整齐的弧线,直奔桥上的黑甲人而去,箭支密集如雨,将那黑甲人的前后左右可供闪避之地全部封死。 然而现实再一次让阿奇里失望,那黑甲人屹立在青石桥上巍然不动,手中马槊急速划动,柔韧的槊身划出一个个层层叠叠的圆圈,这些圆圈阻挡在黑甲人身前,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乱响,那人身前所有箭支都被打了开来,或散落在桥上,或掉落河中,竟无一支能突破马槊的拦截对那人造成半点威胁! 这一幕场景让远远的追兵、缓坡上的捧日军以及耶律锋的部下等人全都看傻了眼,竟然能有人悍勇如斯?这还是人吗? 齐季带着两名士兵,抱着二十几根削好的木矛,踉踉跄跄地来到周同身旁,不停感叹:“啧啧,老弟你这可真是……不得了啊!算了,哥哥,今后弟弟我就跟你混了啊!”他将木矛堆到周同右手旁方便他取用,又问道:“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堵着?” 周同头也不回:“趁现在敌人还没上来,赶紧找些人手砍两棵大树拖过来堵住,等下咱们也好撤退,让他们快点。另外帮我捡些箭来吧。”这地上前后不少金兵适才齐射过来的箭支,其中不少射在石桥上折损了不能用的,还有掉到桥下的,但周同身后也有不少射入地面的拔出来还能用,齐季赶快又朝后方跑去。 阿奇里好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缓坡上人群正在整装,赶紧吩咐亲兵到后面去通知萧得让目标要逃,随后下令道:“扎离合,你带五十人上去夺下小桥,速度要快!”旁边一名亲兵领命而去。 周同一个人孤零零地把在桥上,身后是齐季和十余名金兵在管道旁砍树,没有斧头只有马刀实在是不怎么趁手,看来还要花上不少时间;再后面是使团队伍及剩余的金兵正在准备先行撤离,因为比较紧张而显得有些沉默又有些杂乱。 忽然前方的数百金军中一阵骚动,周同眼见又是几十兵金兵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在一箭之地外便翻身下马,个个手持骑兵用的小圆盾遮掩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弯腰围了上来,另有十余名金兵却是只拿了弓箭朝队伍两侧散开。 周同眼神一凛,伸手下意识地朝箭袋中摸去,“还剩二十支箭……得让后方给我送点箭来……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又扫了一眼一旁的木矛,不知道能对付山间野兽的这东西,能不能穿透得了金兵身上的铁甲。 远处缓慢逼近的金兵弓手已经开始零星射箭过来,周同毫不在意地随手挥槊格挡,这样的射击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却也并不还手射击,只是沉静地站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2 后方的金军大队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啸,似乎是在催促一般,缓慢逼近的金军陡然间同时发一声喊,都快速向小桥奔跑了起来。周同心中暗暗叹息,还是没法拖延下去啊。 他不在继续格挡,取出弓箭朝后方的金兵弓手射击起来,只听闻他弓弦声不断响起,每一声弦响必定伴随着对面一名弓手倒下;偶有敌人的箭支射来,他或是闪身避开,或是用弓臂格挡。当他箭囊空了的时候,对面的金兵弓手已然只剩余三人,而跑得最快的金兵距离周同已不到一丈的距离。 那金兵一路冲锋过来,脸畔好几次感觉到有箭支险险擦过,万幸自己竟然一箭都没被射中,他心中不停感谢长生天,感谢佛主保佑。那可怕的敌人就在眼前,一路来的幸运带给他足够的勇气,七年战场厮杀被选入宫帐军的格斗技巧是他信心的源泉,对方竟然还射出了最后一支箭,实在是太好了,敌人没时间去拿旁边的武器了! 他将小圆盾丢到一旁,鼓足全身力气高高跃起,双手高举马刀向对手蓄势下劈,这一刀下去…… 对面的金兵来势凶狠至极,狞笑间露出满嘴的黄牙,周同来不及再去取矛或槊,于是轻巧的一个闪身,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紧握的马刀,一拳打在那金兵的胸口之上,硬生生将对方跳跃前冲之势打得向后到飞出去,撞倒了他身后冲上的两人。 周同甩了甩拳头,适才的一拳打在铁甲上导致自己的拳头也擦破了皮,早知道就别这么凶残了,刚才真是如同在山上时师傅的教诲一般,全力一拳杀鸡,纯粹是浪费力气,接下来的战斗要尽量保存体力,才能多拖延一些时间,让沈大人他们有更多时间撤退。 周同心中暗自反省不提,对面金兵冲锋的势头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又震得为之一缓。周同趁机抄起抢夺过来的马刀横在身前作势朝前逼去,两名依然冲上石桥的金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同伴挡住了退路,绝望之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怪叫着挥刀冲向周同。 周同竭力控制自己想要全力出招的冲动,合身撞进左首金兵怀中,将其撞得立足不稳翻身跌下石桥,手中的马刀已然闪电般划过右首金兵的脖子,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献血直喷上天,无头身躯这才颓然倒地。 周同一边反思自己还是用力过大,一边与冲上来的金兵混战起来。适才右首的金兵其实只需要轻轻隔断喉管即可,剩余的力量都是浪费,左首的敌人其实也只需要伸脚绊他一下,再轻轻一推就行,没必要撞翻出去;他再一次提醒自己,此刻不是在山野间猎杀猛兽可以毫不留力,此刻需要自己尽量节省每一分力气才能支撑得更久。他之所以不用威力更大的马槊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毕竟这样的搏杀还是马刀更为适合。 又是三名金兵齐步冲上,手中马刀从不同角度朝周同劈来。周同身子朝左稍侧,挥刀斜拍在左首金兵的刀身之上,将对方手中的刀朝右拍去格开了另外两把来刀,又趁三人用力过猛收势不及,手中马刀轻轻划过三人脖子,解决了这一合的战斗。 这一回合,周同对自己的表现甚为满意:格开来刀虽然还是稍嫌用力过大,但毕竟自己也不知道对手力量会有多大,必要的保障还是不能缺少;挥出的第二刀并未使出多少力道,纯粹是依靠出手的速度划破三人的喉管的,这样的状态要牢记于心。虽然那三名金兵个头高矮不一,但在高速挥刀的过程中适时调整掌中刀的角度和方位,这点对周同来说并不算太难的事情,至少比谨慎地使用力量要简单多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让他进行总结,一支满是倒刺的狼牙棒又出现在他眼前。这是名狡猾的金兵,以前方三人的身形作为遮挡,想要偷袭于他。周同右足一勾,一支木矛已经出现在他手中,这木矛伴随一声急促低沉的呼啸,穿透了那名意图偷袭的金兵的喉咙,重重撞在后面一人的胸膛之上,那支狼牙棒当啷一声掉在桥上,反而阻碍了金兵进攻的道路。 金兵后方阵中的尖利呼啸声再一次响起,越发显得急迫,这是对前方部队的行动迟缓表示不满的意思。金将扎离合回头望了望,一咬牙翻身下马,接过一面圆盾,从马背取下自己的大斧,大步向前走去。 他分开金兵来到阵前,朝桥上的黑甲人厉声喝道:“是勇士的,就来场勇力的较量!”见对面之人缓缓点了点头,扎离合将手中的小盾一扔,两手横持大斧,大踏步向前行去。他心中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与眼前恐怖的魔鬼战斗,眼前的魔鬼拥有可怕的力量和杀人技巧,麾下的勇士们一批批的冲上,被对方如同杀小鸡仔一样轻松杀死,生存的本能告诉他:“离开些,离开他远一些……”可是严厉的军令却让自己无路可退,他不得不为了家人、为了荣誉而战,哪怕被魔鬼杀死,也好过于临阵逃脱,至少家人不会被自己牵连…… 扎离合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三个呼吸之后,生命永远离开了他的身躯,在他最后的眼光中,没有仇恨,只有对家人无尽的眷念:“这下……他们应当不会被我连累了……” 周同捡起地上掉落的大斧朝身后掷去,想必有了这斧头,齐季他们砍伐起树木来也要更加轻松。使团已经上马即将准备出发,看来自己这不用再拖多久便能跟着撤离。正当他沉默思考时,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从金兵后阵响起,一队数百人的骑兵冲出,朝着西方而去。 “这是?难道是要迂回包抄?”在牛角号声中,青石桥前的金兵再一次发起了攻击,周同无暇再行思考,只能应付眼前之事。金兵战术又起了变化,见几番冲击无果,前排金兵纷纷从腰间取出一把把小斧朝周同掷来。这是精锐金兵的标准武器配置,往往在冲锋到距离较近时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比起弓箭来更适合近距离的战斗,此刻确实给周同带来了一定的威胁。 周同武功再如何高强,可也不是刀枪不入,如无盔甲保护,一刀砍在身上依然会受伤流血,枪头捅在身上照样抵挡不住,面对金兵的斧头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手中的马刀不适合这种场面,他随手扔到一旁,俯身一手提起地上的狼牙棒朝前方砸去,随机又抓起两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他力量既大且足,狼牙棒在空中扫开了几柄小斧后扎入金兵阵中,只听一声惨叫,对面一人被打得仰面跌倒,胸膛凹陷下去,眼见得活不成了。 周同手臂肌肉绷紧,感觉到从手上两具尸体上不断传来的冲击稍稍减弱,他大喝一声,一手一记将两具尸体向前掷出,砸得金兵一阵慌乱,斧头雨也随之停了下来。他迅速抓起几根靠在边上的木矛,一边闪躲零星飞来的斧头,一边朝金兵发动了反击。 金兵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最后十余名金兵无法抵抗内心的恐惧向后退去,周同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刚才的搏杀他要一面闪躲一面投掷木矛,耗费了不少精力。好在对方的小斧头很快消耗殆尽,没了投掷武器的金兵不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威胁,很快被周同投出木矛一一击杀。这木矛无法对盔甲产生伤害,就算周同使再大的力量也击穿不了,因此在一开始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周同出手的目标全是金兵没有盔甲保护的脸部。在这样的近距离下,木矛的速度不弱于强弓劲弩,直直透穿了一名名金军的面门。后来是周同自己发现,这般杀人消耗过甚效率也不如何高,这才住手让最后十余名金兵退了下去。 搏杀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周同毫发无伤,只是有些口渴。正巧砍树的齐季等人已经完成了任务,十余名断后的耶律锋部下随他一起砍了三四颗大树朝这边拖来,打算堵住桥头。 金兵稍稍退却,齐季给他扔了一只牛皮水袋过来,躲在树后喊道:“我说哥哥,你这打算堵到什么时候才走啊?沈大人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拉!” 周同看着天边的日头,心里算计了下时间,又朝嘴里灌了一大口水,闷声答道:“最好能拖到日落,不过对方派人包抄,不知道高大哥他们能不能坚持得住?” 齐季嗤笑道:“咱们能不能脱身都还是个大问题,你这还替他们担心个甚?我说哥哥,等会撤退之时你可要护着弟弟我些,弟弟家里还有你几个弟妹,你几个侄儿、侄女都还小啊,不能没了爹爹。”这厮忒也无耻,岁数分明比周同大了一轮多,这会见到周同的神勇,立刻一口一个哥哥的喊得甜腻。 周同只感觉一阵恶寒从后颈传来,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自己可是能在冰天雪地里跳入河中洗澡的人啊,竟然都抵抗不了这种语言的攻击,看来能言善辩的文官们能一直打压武臣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3 不多久形势又起了变化,只见金军阵中分出两队人马沿东西方向奔出,来到青石桥的上下游百余部的地方纷纷弃马下到河沟里面。 “不好!这是要两翼包抄咱们的后来来了!”齐季一瞬间便猜出了敌人的目的,若是两队金兵从桥后包抄而来,正面再行掩杀,只怕周同无法再如同之前一般一人一槊便能守得下来。可若是离开此处咽喉之地,大队金兵的冲锋想靠自己这十余人阻拦,那是绝无可能。 “现在如何是好?在不走就来不及了!”齐季已经将周同当做了主心骨,一脸紧张地问道。他其实早就想跑了,可是没有得到撤退的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 萧得让远远的骑在马背上,看向石桥的目光无比阴沉。那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杀了赤合将军的那名叫那周甚么的南朝小将?看来此前传言非虚,此人实在是勇武无双,若不是此刻双方必须兵戎相见,说不得自己还要与之畅饮一番。可是现在,此人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生生将自己大军阻在小河北岸无法再前进一步,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朝使团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烦躁,提起马鞭朝身前跪在地上的几名逃兵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狗东西!谁让你们逃回来的?你们这帮废物,活着还有甚么用!”他越打越怒,忍不住喝道:“来人,将这几名废物给老子砍了!”那几名金兵不敢反抗,只是大声苦苦哀求。 克敌不胜的阿奇里也退回来跟在萧得让身旁,此时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他突然想到一计,连忙劝阻萧得让道:“将军,属下想到个办法,不若让这几个杀才戴罪立功,也胜过于这般死了!” 萧得让转过头来,双眼如鹰隼注视猎物一般盯着他:“有何办法?快快说来!”萧得让此人残暴好杀,只一个好处就是对自己的心腹还算不错。阿奇里若不是他亲信,此刻只怕也是跪在地上讨命众人中的一员。 阿奇里对上萧得让冰冷的眼神,哪怕在冰天雪地中也不禁出了一身细毛汗,紧张地答道:“末将以为,再派两队人马,从桥的上下游分别弃马趟河上岸,从桥后包抄过来,那人纵是三头六臂,也当抵挡不住我军前后攻击;若是那人弃桥而去,没了地利的阻碍,我军当可长驱直进,到那时区区十数人如何当得起我大军一击?” 萧得让眯起双眼,此法可行!他当即令道:“既如此,此事还是交由你来办,半炷香之内,我要看到石桥控制在我军手中!” “是!末将领命!” 周同眼见上下游两股金兵纷纷卷起裤腿从河滩中浅处过河,心中电转急闪,却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解决眼前难题。他心中叹息:“看来是自己痴心妄想,尽然还想拖延到入夜后去偷走金军的战马……”这厮一开始听到沈扩的话语之后,心中便存了这番念头,什么拖延到日落便撤这些话全是哄骗齐季的。“不过或许也不是便没了机会……” 他盯着河里的金兵,对身后齐季道:“赶紧将树拖上来堵住,咱们这就撤退!” 夜色已深,这是个难得的没有云层的夜晚。银盘般的月亮高悬夜空,将清冷的月华洒满大地,照得旷野一片凄凉。齐季伏在马背之上,双手环抱着马脖,任由一名大胡子金兵替他牵着缰绳前行,他有气无力地低声咒骂:“这混账贼老天,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月亮,这是不让老子们顺利逃脱啊!”他头发散乱,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左肩甲粉碎,左臂显然是受了重伤,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只能将右手扣住左手。 那牵他马前行的大胡子金兵在马背上有一没一地点着头,手上还牵着另外三匹马的缰绳。陡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身子一下挺直起来,随后发现自己只是适才睡着了,追兵还没赶得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腰背也垮了下来。他看看前方同样在马背上打着瞌睡的两名同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这是周同等人撤离小桥的第二日晚上,十七人只剩余了现在的四人,还有落在最后面断后的周同,其余十二人在白日的追逐中一一被敌军追上杀死。可恨的是追兵都是一人双马,自己这帮人若不是有南朝的那名杀神一直断后,何曾有机会跑到现在?即便如此,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早已是疲惫不堪,只剩下心中的信念支撑着前行罢了。“或许,明日天亮,便是我等丧命之时,也不知道爹、娘、阿芸还有孩儿们日后如何生活得下去……” 这名大胡子金兵名叫李辅,其实并非纯粹的金人,而是父母被掳至金国后所生的中原人,老家便是在被金人数次破关的代县附近。他虽自幼在北国长大,但由于父母的原因,自幼的梦想便是回归中原。 李辅父亲李奇,年轻时曾是边军一员马军军使,金军破关南下,李奇所在部队被打散失去建制,最后困守代县。金军驱使百姓攻城,守兵心无战意,守将自刎后代县被破,李奇杀出一条血路逃亡两日后回到家中,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厄运,全村人都被金军抓走。老父老母亡于北上之路,李奇为报血仇,不惜以身事贼投身金军,随金军讨伐草原,二十年后成为了南京道苏州府的兵马都钤辖,儿子李辅更因为一身勇力被耶律楚赏识,先是成为耶律楚亲兵,后又调到南京镇戍军中做了一名十将,如今才二十七岁,已然是一名都虞候。此次护送使团南下,李辅恰好被耶律楚派至耶律文都处干事,便被耶律文都抓了壮丁,命他协助耶律锋带兵护送南朝使团出境。 李辅心中不停的回荡着父母亲平日里经常对他说起的话语:“儿啊,你要记住,咱们是中原人,是汉人,不是金人,你的家在中原,咱们一定不能忘记自己的根本啊!”“儿子,咱们家和金人有着血海深仇,你一定要牢记于心,你的爷爷奶奶都是被金人害死的!”“儿啊,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回归中原啊,若是能回到中原,娘就算立刻死了也能瞑目了。”“儿子,记住你娘的话,一旦有机会南归,千万不要拖延,也别想着爹娘如何,怀儿兆儿我们会为你保护好的,到时候咱们中原再见!” “回中原啊……”李辅心绪无比复杂,若是自己此刻抛弃队伍独自离去,有很大可能回到中原,可是自己能吗?先不说自己的家人还在南京,要是自己此刻径直离去,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就单说昨日后面的齐季用肩头帮自己硬接了那一棒,自己也没法抛下他一个人离开;更不要说后面断后的周同……这几次战斗下来,自己已经欠了对方两条命还是三条命了吧?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周同将腰带勒得再紧了一些,腹中的鸣响稍弱,但饥火还是一般的升腾。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从雪地上抓了几把雪塞进嘴里,慢慢含化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又将牛皮水袋也塞得鼓鼓囊囊的,这才起身望向身后远远吊着的金兵。 只见远处的月光之下,大队金兵似乎也还在歇息,看来自己挑选的这个位置还算不错,这会又给老齐他们争取了小半个时辰了吧?只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绕路的金兵也不会给自己留太多时间的。周同将融化的雪水吞下,感觉腹中一阵清凉,可惜没什么吃的了……他仔细检查了下大黑马的马鞍是否牢固,这才提上马槊翻身上马,牵着另外两匹战马驰骋而去,毫不在意马蹄声会惊动那些歇息的金军。 昨日夜间与今日,金军仗着人多马力足,对断后小队发动了一次次的攻击,企图消灭这十数人后,好追赶逃窜的南朝使团。可是不知道在哪一次混战之后周同等人走错了道路,前行的路上再也没有发现使团留下的标记。同样的金军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跟错了队伍,只是一直跟着周同等人追了下来。 萧得让现在脸色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此行的任务失败了,因为此刻那些爬虫们逃跑的这条路,接下来的方向已经不在是向南去往雄州,而是西去往易州的方向。可恨自己察觉得太迟,现在调头回去已经浪费了整整一日,无论如何是追赶不及了!可恨的爬虫们,竟然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上当!就算让那南朝使节能跑出边境,这些可恶爬虫也一定要被自己踩在脚下狠狠碾碎,方才能缓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大声下令:“阿奇里,带上你的人追上去,万万不能跟丢了。等到天明,务必要将其一鼓作气拿下,老子一定要拿那人的头颅来做夜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4 阿奇里大声领命,带着手下人马先行出发追了上去,心中满是苦涩。超过十二个时辰的追杀,自己本部手下几乎已经伤亡殆尽,傍晚的时候,自己若不是因为恰好马失前蹄躲过了一箭,此刻也都已经埋在了雪地里。那人的脑袋做夜壶?我去你娘的,狗东西你怎么不自己往前冲?这一路下来折损的兄弟没有三百也快差不多了吧?结果就只换来了对方十余人的性命,这还是天下闻名的皮室精锐吗? 可是肚里虽然牢骚,违抗命令他却不敢,只能尽量将与那人的距离保持的安全一些。那人虽然箭矢早已用光,弓也在昨日折断,可只别说他手中马槊还在了,就算是他赤手空拳地站在地上,自己也绝对不能靠他太近了,最多远远围着便是。阿奇里心中打定了主意,甚至隐隐盼望对方能早早逃脱,好结束这场令自己感到恐惧、疲惫以及绝望的追逐战。 天明时分,周同追上了齐季四人。 准确的说,是四人在道旁等候周同,他们再也跑不动了,路旁倒毙着两匹战马,这是周同昨日在一次反冲锋中抢来的。若不是靠着这些抢来的战马,他们甚至连坚持到昨日中午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到了此刻,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同咬了咬牙问道:“老齐,你怎么样了?再坚持坚持,咱们就能……”齐季苦笑着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他的话:“别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这些假话就别说了!”他朝李辅抬了抬下巴:“老李说咱们走错路了,这路越走越偏你没发现吗?” 周同望向李辅,李辅也是回以苦笑,他对道路也不熟悉,耶律锋手下自有领路之人,那人却不是他,否则也不会让他到后队来断后了。 周同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完颜,萧大,你们认识路吗?”粗壮的完颜莽声应道:“我是个渤海人,哪里识得这里的路?”脸庞瘦削的萧大道:“某也不知,某和老李一样都是南京人,这里也没怎么来过。”这二人中,渤海人完颜的名字便是叫做完颜,并非金人的姓氏,渤海人乃是金人的附庸族群,因此金军中也有不少渤海兵。那萧大却是名地道的金人,四大姓中的萧氏,全名是萧合不禄其野达,周同嫌弃别人名字太长,干脆直接呼为萧大。 周同皱眉道:“咱们不能在此地停留,要不干脆弃马爬山好了,这样的话追兵有再多的马也追不上咱们。”官道旁便是一座大山,也不知道叫甚名字,山势看起来并不怎么陡峭,但是树林茂盛灌木丛生,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烟,想来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供自己几人所用。 齐季道:“这主意倒是能避一避,可是咱们几人在这山中能究竟能撑得了几日?若是没了战马,下得山来又如何南归?” 完颜嚷嚷道:“我们渤海人个个都是打猎能手,只要老齐你们几人撑得住,随便几日都没问题。”渤海人乃是渔猎族群,完颜这话倒也不是虚言,只是这战马没了确实也是个大问题。 周同看向李辅和萧大:“你们两位呢?此刻队伍已经失散,咱们的任务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你们怎么打算?完颜你呢?”他这是向三名金兵确定一下打算,毕竟与对方三人都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有了战斗之谊,此刻不能不顾虑三人的想法。 完颜见那两人都不说话,先行开口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是渤海人,我就随你们走就是了。不过先说好,每顿得管饱。”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玩笑话,这个莽汉子见场中气氛沉闷,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调节。 周同望向萧大,这名瘦削的金人皱眉质疑道:“若是某家要此时离开,你肯放家某走?” 周同很疑惑他怎么这么问,他回答道:“如何会不肯?这不是在问你们的打算吗?” 萧大想了想又问道:“那,某家想将这几匹马都带走,如何?毕竟你等接下来进山也用不上。” 周同道:“这事可不能答应你,毕竟老李还没说话,说不定他也要呢?”他看向李辅,却见李辅脸上的神色又似好笑,又似难过。他道:“老李你这什么表情,不相信我还是舍不得走?” 李辅长叹一声,苦笑道:“你又不是我的浑家,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此刻我回去只怕也免不了一死,罪名定然便是里通外国,那么我还能去到哪里?”说道这里他神色暗了下来,心中祈祷:“老天爷啊,求你保佑我爹娘,保佑阿芸和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让他们都不受我的牵连吧……” 周同没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只是听他要同自己等人一道,心下大喜,当即对萧大道:“老李不走,这些马儿就都是你的了,你这便先走吧。不过切记那几匹马可都是军中战马,屁股上都留有印记,你若是不想被抓住,就得小心处理才是。”他怕萧大带走这几匹军马被人发现举报,故此再提醒一番。 萧大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就好似他脸色有什么好看的图案一般,周同被盯得不明所以,伸手朝脸上擦去。旁边齐季总算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嘲笑萧大道:“你这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吧?别看我这哥哥在杀人时毫不手软如同杀神一般,可你也还要知道,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你又不是大姑娘,他还能明白你那点小心思?” 见周同仍是一头雾水,萧大忍不住叹息道:“哎,某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了?某可是土生土长的金人,萧述律的后代,现在竟然沦落到和南人厮混的地步!萧家先祖在天有灵,请不要责怪某这不肖子孙吧!” 周同此番总算明白了过来,他大喜过望,上前两步保住萧大肩膀,在他背上使劲拍了几下,赞道:“好兄弟!” 萧大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别这么恶心好吧?浑身臭得连某家这个淫人都受不了。某只是不想与你为敌,日后死在你手里,只好站在你这边罢了。” 周同此时心情极好,虽然形势万分危急,但他心中被一种莫名感动所充满,顿时觉得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自己:“真把老子逼急了,偷偷杀他个回马枪,将那什么萧得让的脑袋砍下来做夜壶倒也不错!” 他吆喝着催促道:“既然大家都决定了,那就赶快起来,别学死人躺地上了。谁还有刀?”完颜从后腰摸出一把割肉用的小刀扔给他:“就只有这个吃饭的家伙了。” 只见周同来到倒毙的一匹马旁,将那小刀从马后腿处划下去,看样子是想切下马腿来做食物。可是那刀平日里只是用来切熟肉所用,哪里切的开坚韧的马皮?更何况那死马此刻已经被冻的如同石头一般?周同只试了几下,那小刀便已经卷刃无法再用。他发起性子,干脆一脚踩在马腰上,双手抱住那条马腿用力一掰,随着“咯嘣”一声脆响,那死马被周同的蛮力硬生生将一条后腿掰了下来。周同如法炮制,将另外一条后腿也掰了下来,他一手提起一根马腿互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对四人道:“要是那些狗追兵再追上来,老子就用这两条腿当大锤使,也能砸的他们屁滚尿流了罢?”四人对周同的力气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各自收拾东西。 周同被这几人嫌弃得有些无趣,他来到自己的大黑马边上,摸着它的脸道:“马儿啊马儿,谢谢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啦,可惜我们要爬山不能再带上你们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马鞍马缰都给卸了下来,然后轻轻拍了拍马背:“你自由啦!”大黑马马好像也有所感应,先是将脸凑过来蹭了蹭周同,随后一声嘶鸣,慢慢朝远处走开。周同又将剩余几匹战马一一放生,看着它们逐渐远去,心中万分难过:“这可都是上好的战马啊,若是能带回中原……可恶的金狗,连几匹马都不让我留下!” 他对齐季恨恨地道:“日后若是有了机会,咱们非得回来搞他一票,搞个几百几千匹马回去!” 齐季还没吭声,一旁的李辅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这些还有何意义?看看那边,这些狗贼追得咱们好紧,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啦!” 周同回头一看,远处树林旁的官道上已经隐约出现了追兵的身影,他呸了一声,骂道:“这些狗贼也就是靠着马多,等咱们上了山,看看他们还怎么追!” 五人也不再废话,将能丢的东西都丢在雪地里,周同将一条马腿丢给完颜,自己拿了另一条,再捡起那支马槊,这武器他可舍不得丢,这段日子来已经使得惯了,就算在树林里不方便施展,那槊锋取下来也好歹是一件利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打算这么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5 一刻钟以后,追兵的金兵前锋也赶到了山脚,看起来也是疲劳至极的模样。他们远远看见那五人步行入山,也不知道自己等人该不该继续追下去,干脆等在原地休息,一面分人出去禀告萧得让,又过得好一阵,大队金兵这才赶到。居中的萧得让两眼熬得尽是血丝,脸颊也明显瘦了一些,但那一脸的暴戾之气却是越来越重。 听得那几名敌军逃入了山中,萧得让当场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一脚将报信之人踢翻在地,连抽上几鞭解气都来不及便匆匆带人赶了过来。此刻只见着山上树林一片寂静,那几名敌军早已不见人影,他握着马鞭的手关节直捏得一阵发白。阿奇里见势不妙,赶紧献言道:“那几人想来也不熟悉这里地势,雪地里既难行走又容易留下痕迹,咱们当还是能追……” 萧得让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带多少人去追?一百还是两百?你确定能追得上?”他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终于忍不住朝阿奇里劈头盖脸地抽去:“直娘贼!王八蛋!废物!你看看你的手下还有多少人!追!拿什么来追!你这狗东西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山里面吗!” 北风呼啸,卷着萧得让的怒骂声在这冰天雪地里四散开来,早早进入山林的周同等人却是毫无所知。虽然大家都快动弹不了,但在后方可能存在的追兵这个致命威胁之下,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足以让五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了一个山坳里面。 齐季只觉得自己的肺里似乎快炸了一样难受,他手上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时不时停下来大口喘息一会,再努力让自己沉重的身子能向前挪动。兄弟们都这样帮助自己,不能拖累了大家,可是实在太累了,呼,呼,稍微歇一下吧……他想和周同打个招呼,可是刚一直起身子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觉得天璇地晃,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迷糊中,齐季只觉得周同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随后便是人事不知。时而有稍稍清醒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人在给自己喂水,又或是似乎嘴巴里塞进了一些烤肉之类的食物,自己努力嚼了两口也无力吞下,最后又是沉沉睡去。睡梦中一会梦见自己孤身一人在雪地中独自行走冷入骨髓,一会又感觉回到了京城夏日最盛之时热得自己汗流浃背。 这日他又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似乎有人正捏着自己的嘴巴,随后一股热乎乎的辛辣刺鼻的液体灌入自己口中,他觉得异常难受,刚想要用力推开那捏着自己嘴巴的手,就觉得液体呛进了自己肺部,忍不住便咳了出来。 “醒了!醒了!”只听得几声欢呼响起,他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一阵眼花,面前好像围了七八张脸一般,再仔细看看,正是周同四人正惊喜地围着自己。 见他总算醒了过来,周同不由得鼓掌笑道:“完颜你这主意真是不错,这虎血才灌下去几口便立马见效!老齐,你这昏迷了整整三日,若不是完颜的法子,你可不知道多久才能醒得过来!现在好了点没?肚子饿不饿?” 齐季靠在李辅怀中,只感觉自己口渴难耐,他虚弱地道:“有水吗,给我来一口。” 萧大赶紧将一个水囊拿来,解开口子想要倒水给齐季,被周同拦下:“现在喝什么水?趁这大虫还热乎着,多喝几口虎血才是正理!” 周同说话作势提起一物朝齐季靠来,齐季这才发现他手中居然提了一只老虎,只见他抓一手着虎颈后的毛皮,一手将虎头抬了起来,露出虎脖下的一个血洞,那血洞中正有虎血不停淌出;周同身旁的完颜则抱着老虎下半身站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上,以方便让周同将血液喂入他的嘴里。齐季连忙拒绝,他再也不想喝那腥臭的虎血了,结果被周同大手一挥,李辅便直接一手将他双手按住,空出来的一手便又捏开了他的嘴巴。 周同一边喂他喝虎血一边劝道:“老齐不是我说你,你这身体就得少在女人身上折腾,看看这几天可把兄弟们累的,这次你活下来啊,可真得感谢他们三人。” 齐季喝得都快从鼻子里面喷出来了,眼见着他脸色红润了不少,周同这才放过他,道:“你看看你,这一顿新鲜虎血下肚,是不是就精神了不少?这可是大补,我们身体好的人还受不了,也就是你这……”他还待啰啰嗦嗦地说下去,李辅劝他到:“好了好了,老齐这才刚清醒,你还是让他歇一会;反倒是你,这几日都没合眼照顾他,现下可以把心放回肚子了罢?你去合会眼,等下虎肉烤好再叫你。” 周同也确实是很困了,正如李辅所言,齐季昏迷这三日以来,周同几乎都没怎么休息的照顾他。一方面是因为他体力远超其余三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同自觉和齐季一同北来,便要一同回去。此刻见他已然清醒,显是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心中有些亢奋这才啰嗦了些。听了李辅之言,他果然觉得一阵睡意涌了上来,于是不再推辞,招呼了一声后自己合衣蜷到一块大石之下,几乎是刚躺下便扯起了鼾声。 周同是被烤肉的香味给弄醒的。 他醒来时,李辅三人已经升起了个大火堆,自己打的那头大虫被剥了皮正架在火上不停地转着,虽然虎肉主要都是肌肉没有多少肥肉,但依然不时有几滴油脂滴落在火里冒出滋滋的声音,随之便是一阵诱人的香气。齐季躺在火堆的另一边看样子又睡了过去,不过这也算正常,毕竟昏迷了三日只喝了些水和虎血,想来等会吃些东西便会精神好些。 完颜见他醒了过来,叫道:“你的宝贝调料可都给我刷上去了,没给你留下一分半点。”周同摸了摸一旁的行囊,果然空空如也,那是他再如何逃命也没有丢下的几瓶子盐、花椒等调味料,这也是他的一种习惯,随时准备在野外生活的准备。他笑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你都给我用完了,回头下了山记得要补上才行!” 完颜闻言叫道:“完了,我后悔了怎么办?说好了要给我吃饱肚子的,才用了你一丁点东西就要我赔,这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个渤海人别看着相貌老成,实际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余岁,这几人中也就他比周同大不了几岁,只是因为北地寒风大,吹得皮肤粗糙,看起来便如同三十多的人一般。此刻齐季既已醒来,又即将有带调料的美味虎肉可吃,这平日话不怎么多的渤海人也心情好了起来。至于要睡在野外的雪地里,这能算甚么事?哪一个渤海男人没有这么过来的? 此时闻到香味的齐季也醒了过来,望着烤成了金黄色的虎肉不停吞咽口水,一边神色迷离道:“我好像从来没这么饿过,感觉这头老虎还不够我一人吃的!”几人一阵大笑,完颜笑着故意逗他:“你几日没吃东西,等下不能吃得太多,肚子上的肉要软一些,你也不能吃多了。我看你就吃这么一小块便够,其他的,便看着我们吃罢!” 这些时日来几人一路厮杀逃命,相互护持,短短日子便变得异常熟稔,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见外。齐季当然知道这是在开玩笑,但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饿了几日的自己确实不宜吃得油腻,也不能吃得太饱。只是这嘴里的唾液一直在不停的分泌,他恨恨地道:“好罢,本来说到了东京,请大家去最好的樊楼吃上他一日一夜的,这下看来倒是可以省了!” “诶,诶,这可不厚道了啊老齐,这话是完颜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你要请客不请他可以,可不能拉下我啊!”周同一听到是去樊楼,眼睛都绿了,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东京的各种美食。不过他马上又被完颜所鄙视:“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实人,结果一肚子坏心眼,我还在这里呢,就这样将我卖了不是那么好吧!” “樊楼啊……”李辅感叹了一句,有些好奇地问齐季和周同道:“早就听闻东京繁华,这樊楼又是东京最热闹的地方,里面可有些什么好吃的吃食?” 听到这问题,齐季立马来了精神,他是东京本地人,后来又入了禁军,东京城有哪里的美食没有吃过?当下便滔滔不绝地想三名土包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说到蟹酿橙、炉焙鸡、杂菜羹等时,几人同时咽了一大口唾沫,随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似乎所有的疲劳都不翼而飞。 五人说笑了一阵,完颜眼见得虎肉烤的差不多了,冲周同顶了顶下巴:“现在是你的任务了,咱们谁都分不开,你看看咋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6 “小事,看我的!”周同轻轻一笑,抓起自己的那支马槊,就着雪地将槊锋擦净,随后一手稳稳地握住前端槊锋底部的槊身,只轻轻一划,一条虎腿便被他轻轻松松的切了下来。一旁的完颜看得分明,那槊锋划过之处正好是两条关节之间,他不由得啧啧感叹:“你……你这是杀了多少头老虎才练出来的本事!” 萧大也附和道:“古有庖丁解牛,到了目无全牛的境界,用的还是解牛刀,此番将军用马槊解虎,我看得这只怕是超越故人,比传说中之人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季、李辅二人也是齐声赞叹。 齐季道:“哥哥的厉害弟弟虽然早就知道,但也不知道厉害到了这种程度,怪不得气力这么大,只怕从小是将老虎当饭吃的吧?” 周同笑着将虎腿丢给了完颜,四人里面就完颜体格最为壮实,这条后腿应该够他吃了。看完颜手忙脚乱的接住滚烫的虎腿,他这才道:“哪有那么夸张?我这不过是从小练武练出来的本事,当然了,老虎这种东西大大小小还是打了不少。不过这肉虽然大补,完颜说得也确实没错,你还真不能多吃。”一边说着一边从虎肚上切下一块肉用槊尖挑了递给齐季。 齐季也不接过,只是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虎肉道:“唉,我现在吃这东西简直就是浪费,若是在家里能有这么大一块虎肉吃,嘿嘿,不是弟弟我吹牛,保准让你两个弟妹……”周同听不下去,手腕轻轻一抖,那虎肉便掉到齐季怀里,惊得他大呼小叫起来:“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我接住了,要是掉到地上岂不是浪费!” 周同也不管他,又将另外两条前腿切下递给李辅和萧大,这才将最后一条后腿切来自己抱着大啃起来。不得不说完颜这个渤海人烤肉的本事一流,自己就那么一点调料用在这头虎上,烤出来的味道居然无比鲜美,而且并无多少虎肉的腥膻,想必其中有什么诀窍才是,他一边吃一边就问了出来:“完颜这手艺真是厉害,就算在东京城里也没吃过这般美味的烤肉,关键是一点虎肉的腥膻都没有,这是如何做到的?若是在东京城开上这么一家烤肉店,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 完颜一边大口吞咽,一边回答他道:“还不是烤肉烤得多了,自然也就会烤了。这味道好啊,主要还是你的调料好,没腥膻那是因为我在烤之前先用松树皮将这肉里外都擦了好几遍,他们俩都看到了的,也不是什么秘方。” 周同眼睛突然一亮:“既然完颜有这么一手好手艺,不若等到了东京,咱们五人合伙开一家烤肉店如何?”他见其余几人均是踌躇,心知他们在担心什么,当下立刻又道:“本钱你们不用担心,我家里还有些余钱,到时候你们多多操心一些生意就行了,利润就咱们五人平分,如何?” 这提议来得突然,四人均是一阵沉默,周同这条件似乎对他们来说太过优厚了一些。完颜还好,他毕竟掌握了这么手艺,真要把店开起来他肯定是最忙的一个,但其他人呢?或许便只是打下手之类的事情。齐季当即便开口道:“我也还有些余钱可以投入……” 周同止住齐季继续说下去,他道:“咱们之间也算过命的交情,没必要那么生分;银钱方面大家不要考虑多了,我此前发了一笔横财,开个店绰绰有余,也不影响什么。老齐你家里人口不少,花钱的地方也多,就不要再争,你若是再争下去,他们三人会如何想?若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回头多请我去几趟樊楼就行啦!” “至于李辅和萧大,你们俩可以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抛弃我们独自离开,这份情谊难道不值得大家珍惜吗?我这个提议的目的,其实主要还是希望大家都能一直在一起,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脸庞瘦削的萧大一直沉默无语,此刻总算说了一个字:“好!”随即又沉默了下去。李辅内心早已不平静许久,自从下定决心南归以来,他心中就一直有一种不踏实的漂泊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日后又能做些什么。现在周同的建议给了他一条最好的道路,只要到了东京,所有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了,父母的期望,这一路的亡命搏杀,今后美好的未来……他已经在期盼着将家人接到东京来之后的生活了…… 见大家都不在说话,周同最后做了决定:“此事就这样定了。老齐你是地头蛇门路熟,回去之后找铺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管是买还是租,只要位置合适大小足够,你决定即可。另外还有找进货的渠道,找谁买牲口,如何宰杀,这些事情也只能靠你了,这任务可不轻啊,我一想着就头大!” 众人听周同的口气甚大,显然是位不缺钱的主,也隐隐对他的身家有了几分好奇,不过大家都有分寸没有问出来。 此事一定,整个五人小队感觉士气也要振奋了许多,对未来的前路有了个没好的期望,就连齐季都感觉自己的左肩疼痛似乎都弱了几分,能稍微用上一点力了。 老虎肉一顿也吃不完,剩余的部分周同用槊锋切成条状,由完颜继续搭在火堆上烘干收好,可作五人应急的粮食。那日金兵在山下盘桓一阵之后,只是稍稍作势追赶了半日便放弃退走,让周同计划等到晚间逐一伏杀的计划得以落空,于是众人身上只有周同手中的马槊一支武器,此外完颜还做了把石矛,因此对于食物还是需要谨慎一些,毕竟五人翻山而行,每日的消耗也不在少数。 又三日后,五人总算出了这无名的大山,随后昼伏夜行一路延朝南进发,最后总算在腊月二十九这日到达雄州城下。此刻五人都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活生生一群乞丐,但哪怕周同出示了自己死死保留好的身份令牌,守门的士兵也不肯放这几名形迹可疑之人入城。这些人不光持有马槊不说,还有穿金军盔甲之人混杂其内,士兵们已经围了上来要将他们拿下。 万幸此时高逡的亲兵武进出现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五人这才得以进城。武进随高逡护送沈扩一路到了雄州,等了两日不见断后的周同等人到来,沈扩心中急如火燎,另一方面又急着回京向朝廷汇报。正在矛盾间,高逡建议留下自己亲兵武进在雄州等候周同及齐季,使团还是先行完成自己的使命。 武进留在雄州的这些日子,每日里等城门一开便过来候着,等到夜晚关门的时候这才离开,已经足足等了十余日了,今日来得稍晚了半个时辰,也是因为被风吹了这许多天有些不适,早上起床晚了一些,此番总算接到了人,他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了地。看到几人的惨状,武进将几人接到州府安排的府邸内也是忙上忙下,又是烧水让几人沐浴,又要忙着给几人准备吃食和衣物。一番忙碌下来近竟然已过了午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前日所受的风寒似乎就如此好了。 周同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日上午这才醒过来,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躺在被窝里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听着屋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他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除夕了,思绪突然之间便飘回了蜀中,想起了自己的爹和弟弟周仁,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自己走后家里打猎的主力没了,不知道爹和周仁会不会饿肚子啊?应该不会的吧?早知道回不去,就应该托四娘家里带些银子回去给他们用…… 对了,四娘不知道会不会怪自己?虽然莫师叔说了要帮自己解释,可总是自己答允了去襄阳陪她过年的,这第一次允诺她的事情便食言了,可不知道四娘会有多失望,这次回去见到四娘,自己可还有个大惊喜给她,想必能让她不那么生气了吧……还有大黑马,岳父送的这匹宝马也给自己放了生,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会不会日后给我带回来一堆小黑? 对了,老滑头师傅有没有想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说起来自己出来这快一年了,也没给老头写封信回去,不知道等自己回去了会不会被揍?应该不怕,老头估计打不过自己了,何况……嘿嘿,自己也算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老头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又想起了赤城山上的两个小师弟李昀和杨昭,这两个小不点也应该又长高了一些吧,大半年过去了没见到自己,不知道下回见面会不会和自己生分了?会不会还继续腻着自己要听故事?恩,李昀有可能,但杨昭那小皮猴子一定还是同以前一样腻自己……李昀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 隔壁的鼾声是谁……完颜还是萧大……好像打雷一般似的…… 他在床上胡思乱想,迷糊中又睡了过去,一直到中午才重新被敲门声闹醒。 齐季将屋门敲得震天响:“起来了哥哥,你这么懒下去整个人就废了,快点起床吃饭了!” 周同听他中气十足,想来恢复得不错;起床拉开门一看,果然见他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地立在门口,身后四人正是武进、完颜、李辅和萧大,此刻也都一身新衣新鞋穿戴好了,完颜还戴了一顶皮毛,就等着他一起出去吃饭。 周同怪叫一声,转身又进了屋,他还是穿着单薄的里衬,一和这几人比起来自己就像傻子一般。他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三五几下将床头放着的衣袜穿上,几人一起出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7 走在雄州的街头干净的街道上,周同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这些日子的疲惫一扫而光,深深呼吸的一口空气都满是安宁。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有着急清货回家的菜农,有趁此机会出来再备些年货的城中居民,更多的还是四下里嬉戏放鞭炮的孩童们,周同长长的一口气吐出,直直冲到一丈开外形成一条蒸腾的雾龙,看得几名行人和小孩目瞪口呆,不知此人是人是仙? 武进带着几人一路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上,周同毫不客气直接就点了一大桌酒菜。他怀中还带有几锭黄金,休说是吃顿饭了,便是将这酒楼买下来半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到了年关,外出的行商旅客都少了,酒楼中吃饭之人也不多,一桌菜很快便上齐。几人正大快朵颐之时,只听楼下传来几声木鱼声响,随即一道苍老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 周同听得耳熟,伸头出窗外一看,果然便是那日在上京所遇的老和尚。只见那老和尚依旧是赤足淄衣,手中却多了一只硕大的大木鱼,只是连那红漆也掉了不少,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此刻刚好抬头与周同遥遥相望。 那老僧对周同合十行礼,开口道:“阿弥陀佛!果然又与施主相见,此乃佛祖保佑!” 周同虽然觉得这老僧甚是古怪,但异客他乡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当下招手道:“大师不如上来,一起吃个便饭!”他骤见这老僧之下,心中顿时想起来那日这老僧所言自己有劫难将至,此刻看来竟然一语中的,他不禁起了浓浓的好奇心,这才出言相邀。 那老僧本来便是来寻周同一行人的,适才敲击木鱼、口喧佛号也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此刻听周同邀请自不客气,进楼后一步一步的上得楼来。 周同止住齐季等人疑惑的眼神,坐在座位上静静等那老和尚上楼。这老僧在上京时露出的种种古怪,已然可以确定是一名绝的假话,看来是自己人等太孤陋寡闻了。不过老滑头这名气似乎还真是不小?交游广阔的很嘛?武当山的老神仙是他的忘年交,这看起来也是个大高手的老和尚似乎也和他是熟人,看来自己这捡来的便宜师傅或许还真有不少故事。 周同开口问道:“不知惠彦大师怎么跑到北国去了,这天寒地冻的,如何不等天气转热了再去?” “阿弥陀佛!老衲在北地已经盘桓了已三十有九年,过完年就到了四十年整,并非今冬才来。” “大师竟然在北地已经这么多年?不知是寻人还是寻物?莫非是有弟子、亲人遗失在了北国?”除了这个理由,周同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非是如此,老衲并无弟子亲人失陷北国,也并非要寻找什么东西。”惠彦缓缓道来,他的语速比常人稍缓,但却带有一种奇异的能让呼吸平静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仔细听他说话:“老衲只是想让自己的心灵平静一些罢了。” “我这里有一个故事,不知道几位施主有没有兴趣听老衲慢慢道来?” 五人自无不可,在这异乡遇到年关没有在亲人身边,免不了会有几分孤寂,这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当下纷纷表示洗耳恭听。 “四十一年前,老衲去五台山朝圣,还记得那是重阳之后的第三日。”惠彦陷入了自己的某段回忆,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的流逝,回到了那段艰难岁月中,话语中的自称也随之而改变:“那日我刚从佛光寺下得山来,便遇见大量百姓南下逃命,细问之下才知道,一日半前雁门关破,金人又一次南下。” “随百姓南逃的也有很多逃兵,当时我见三名逃兵想要将一名年轻女子拖入树林,正想上前阻止,恰好有位壮士出手将其救了下来,后来才知道那壮士是婺州义乌人,名唤钟则。” “此人本是江南人氏,诸位施主以为他为何却到了北地?” 众人均摇头以示不知,齐季想了想道:“想是贩卖甚么东西来北方的吧?”南方的茶叶、丝绸等商品,均是北地急缺之物,同时北地的毛皮山货也是江南所无,因此时有商人不惧路途遥远往来贩运这些货物。 惠彦摇头说道:“钟则此人并非商贩,恰恰相反,其人本是一名朝廷进士,本待外放为官的,偏偏遇到家中老父去世,回乡守孝三年这才刚刚复出。朝廷任命下来,正是代州通判,此行正是去代州上任。” 众人静静听着,除老僧不紧不慢的话语声外,只一旁店家端来的火盆中柴火烧的噼啪作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8 只听惠彦继续道:“初时我还以为他乃是哪里的江湖好汉,交谈之下才知道其身份,当下便劝他不要再行继续北上,毕竟代州被金军围困,此刻也不知是否沦陷。可那钟则却坚持一定要去,说甚么朝廷既然任命自己是代州通判,便不能临阵脱逃,自己虽然是个文人,可这武艺也还不差,当和城中百姓一同保家卫国。” “我见识了他救人时的身手,确实算得上一名高手。那时的我也还年轻力壮,见百姓逃难的惨状心中也是不忍,又想着佛门弟子应当救死扶伤,于是不但没有能劝服他,反而被他说服一起北上。我二人没有脚力,路上便寻了个机会杀了数名金兵斥候,夺得了几匹马代步。阿弥陀佛,老衲妄破杀戒,实是不该,但为了能尽早赶到代州,那时却是顾不上许多了。” “一路上躲避金军大队,直到两日后我二人才到得代州,但已然为时已晚。远隔十余里地开外都能见到代州城中火光中天,城池已然被金军攻陷,那日夜里,城中百姓的惨呼声,即便隔了十余里地也传了过来,所谓阿鼻地狱不外如是,阿弥陀佛!” 他双眼低垂下来合住眼睑,眉毛不停跳动,显是想起了当时的惨状。众人等人虽然没有亲历,但对金兵屠城之事也常听人描述其残暴之处,李辅之父李奇曾经还为阻止金兵屠杀而惹恼了主帅,最后那场战斗的功勋也被削掉,此事便发生在李奇出生后还未满月之时,被屠杀的对象乃是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 周同忍不住便朝完颜三人看了一眼,三人均缓慢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至少这十数年来大汉还没有城池失陷的记录,双方的战斗也多是发生在野战之中,以金军方面的主动小规模骚扰为主。再加上完颜三人都是金国国内相对平和一系的耶律文都等人手下,有高层的约束,中低层将领士兵能参与这种劫掠的机会估计也没什么。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惠彦处,只听老和尚继续道:“我二人那日晚间便在滹沱河边站了一夜,也听了一夜的惨叫,直到天色渐明城中才安静了下来,我二人心下都自明白,城中只恐再无活人。”他所说的再无活人,自然是城中百姓没有活下来的,只余金兵在城中肆虐。” “当下钟则便决心晚上去金营中刺杀金军主帅!我也愤怒不已,慨然答允跟随其一同行动。” “但是到了夜间摸到金军营外之时,我突然腹痛如绞,只得望着钟则独自一人潜入黑暗之中。”惠彦突然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周同等人:“其实那时候是我突然畏惧了。我看着金营外悬挂的那些大汉将士的尸体在夜空中飘来荡去,突然就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眼前便是龙潭虎穴一般,不敢再前进半步,于是便借口自己突然腹痛要大解。钟则毫不怀疑我在说谎,只是吩咐我在外接应于他,便独身一人摸进了营去。” 惠彦之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周同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脑,几乎便要拍案而起,质问他为何如此胆怯了!但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想听听对方如何解释。 惠彦停了一会,见众人并没有如同自己预料的一般激动,而是都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稍稍有些意外,开口询问众人:“众位施主为何都是如此平静,难道不觉得老衲的行为可耻吗?” 其他人还没开口,李辅先行道:“我想大师那时应当是第一次直面沙场上这样的惨烈状况,一时无法接受罢了,这是人之本能。呵呵,不瞒大师,在下当初第一次上战场之前自信满满,以为没什么可怕的;真到自己上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不堪?” 完颜几人纷纷点头称是,萧大笑道:“你比我好,我第一次上战场,若不是被督战队盯着,我早就跑了,甚至或许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齐季看着周同感叹道:“你们都是弱鸡,我这哥哥第一次上战场,单骑冲阵直接在几百人的马贼中将马贼首领杀死,真可谓是霸王在世,冉天王重生!” 那几人一阵哄笑:“说得好像是你自己一般,你到说说看,你自己初次上战场又是如何?” 齐季咳嗽了两声:“咳、咳,这个嘛,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还是听大师的故事!” 这几人插科打诨一番,其目的自然是缓解老僧惠彦的尴尬处境。 惠彦心中自然明白,他暗暗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伏在营外,害怕的全身发抖,稍有点风吹草动便以为自己被金人发现。一直过了一个半时辰,金营中隐约出现了火光和喧闹声,我猜他已经动手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得手,被金人抓住了没。” “后来金营中逐渐安静下来,我还是在原地不敢动弹,一直等到了天色都快亮了,还是不见钟则出来,我只得退到河对岸的树林中,那是我们约好失散之后的集合地。到了晌午时分我总算看见了钟则,他左手齐肘而断,左脸被削去了好大一片肉,血淋淋的甚是可怖,右臂也折断无力下垂,身上还有乱七八糟好多道伤口,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躲开金军的搜索,撑着回来的……” “我身上带有一些金疮药,当下也不管有用没用,胡乱给他涂抹在了伤口上,那断臂还在不停流血,也只能暂且给他绑住,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我记得狠清楚,虽然日行中天,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照了下来,可我仍觉得全身发冷,两手颤抖得无法撕开布条,最后还是用牙齿从衣襟上撕下来的。” “其时他见到我便陷入昏迷,我只得背着他走小路避开金军的搜索,想寻个城镇去找大夫救他,可是哪里找得到?就如此这般,我背着他晃了整整两日也再没见到人烟,终于再第二日傍晚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 周同看着老僧古井无波的双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悔恨,心中便猜那钟则已然是没有救了,果听惠彦的语音变得更加低沉:“我见他脸色异常,仿佛陡然精神了起来,便知这是回光返照,钟则在临死之前告诉了我他摸进金营后看见的事情。代州城破后被掳的全是青壮,并无老人孩子……男子都被如同牲口一样串在一起绑在柱子上,旁边有十几顶大帐中尽是凄厉的女子惨叫,大帐门口排着一队队的金兵……” 周同静静地听着老僧的叙述,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发出格格的清脆关节响声,不过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其他几人哪怕李辅完颜等人也是同他一般,只萧大似乎感受没那么深,看起来还能保持平静的神情。 “钟则好容易压抑住胸中的怒火,他明白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决计无法将如此多人解救出去,于是改变了主意,临时决定将刺杀金军主帅改为生擒……正是这一转变,让他最终功亏一篑,不仅让那目标逃脱,自己也几乎没能逃得出来。” “他在弥留之际,请求我将他尸骨在代州城外寻一处高地埋葬下去,说是身为代州通判,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够庇佑代州百姓,希望死了之后还能化为厉鬼守护一地平安。临终之前,他仍用仅能抬起的左手断臂指着北方代州的方向,念念不忘的便是‘报仇!报仇!’,直到最后双眼也没能合上……” 惠彦重又合上双眼,两行经营的泪珠从他眼角溢出顺着鼻翼流下,众人纷纷垂下头颅,不忍见这老人悲伤的模样。周同想劝慰几句,张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我心中悔恨万分,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临阵脱逃,若是当时我和他一同进去,是否就能改变后面的结局呢……便算是改变不了这结局,和他一起战死也当胜于自己苟且偷生……”老僧的话语声变得飘忽不定,时而停顿下来,显然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后来等金兵退去,我进得代州城去,城里一片死寂,便连只野狗也没有一条,活物便只有老鼠和鸟儿……为了惩罚自己,我一人慢慢清理城中废墟,将寻到的尸骨运往城东一座无名小山下埋葬起来,也算是让钟则能再照看他们几分,我也在旁边起了几间草庐,便自称为宏愿寺,心中窃望这天下能永远太平,百姓永不再受兵灾之苦。” 众人这下才明白,原来不是自己等人没听过,而是这寺庙实在是便无人听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49 “可是我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日夜搬运也处理不了多少尸骨,直到一个月后,朝廷大军……” “是你!你是惠彦圣僧!”齐季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几乎将桌子都碰翻,他一脸的激动:“你就是惠彦圣僧?真是你老人家!没想到我竟然能遇到你老人家,真是对不住,我,我太无礼了!”他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周同几人均是满脸疑惑,不知道这惠彦圣僧又是怎么回事。齐季见状,简直是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解释:“惠彦圣僧,那可是传说中的老神仙啊!啊不对,是菩萨,是菩萨,万家生佛的圣僧!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圣僧的传说了,天下人都知道圣僧菩萨修行,救人无数!嗨,都怪我这脑瓜子不灵光,在上京时其实就应该能认出来的,哎,不知道怎么便猪油蒙了心……” 老僧脸现苦笑:“阿弥陀佛!哪里来的什么惠彦圣僧?这世上只有一名寻求救赎的苦行僧惠彦罢了。” 齐季认真道:“圣僧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圣僧的功德?说起来小人全家都承圣僧解救过,只是那时小人尚在襁褓中,没什么记忆罢了。” 周同好奇问道:“老齐你不会吹牛吧?襁褓里的事情都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和大师的缘分说来听听听是怎么回事?” 齐季几乎原地跳了起来:“我说周同哥哥你可以啊,这么怀疑弟弟我可不怎么厚道!那时候我虽然还是个婴儿,可这许多年来听我爹娘是说了无数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同被他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跳,见他满脸亢奋的模样,脸色通红双眼放光,如同是发了羊癫疯一般的感觉,赶紧劝道:“老齐你别激动,手舞足蹈的做个甚,坐下坐下。”伸手在他肩膀一按,不由分说便将他按回凳子上。 齐季受到周同这大力重压,才从那种癫狂状态中稍稍清醒,他定了定神,才对众人道:“你们几位真是孤陋寡闻,连大名鼎鼎的圣僧惠彦都不知道!”他看向老僧,眼里全是狂热:“惠彦圣僧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天下闻名,当初我爹娘因为西北大旱,千里迢迢逃难来到京城,你倒是如何能走得来的?便是他老人家不远万里一路化缘,请求路上的富豪之家施粥救济,逃难的百姓才能有一口吃的,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可谓是万家生佛!” 老僧对齐季的言语毫无喜色,还是一脸的平静,只是不停低声念着佛号。 齐季又道:“后来我爹娘才知道圣僧法号,不过那时已找不到人了,只得在京城中安定下来之后便在家中给圣僧立了长生牌;再后来我慢慢长大,又听说了圣僧在年轻时代州城中的义举……”说到这里,他想到适才沉重的话题,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曾经托你们那边的一个朋友帮忙查过。”他这话是对着周同说的,只是没明确点出东卫的名号来,“心想若是找到圣僧修行之所,无论如何也要带上家中爹娘,还有老祖宗去给圣僧磕个头,也算是了却他们的心愿。”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圣僧!”齐季翻身下跪,直挺挺地道:“多谢圣僧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下替自己和家中长辈给你磕头了!”说完连拜了三次,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这是在报恩,周同等人也不便阻拦,见他直起身来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色,但那惠彦竟然既不阻止,也不理会,似乎已经快要入定一般。 齐季起身来又道:“现下可好了,总算知道大师在代州城外的宏愿寺中,这次回到京城,我便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开了春就北上去代州拜见圣僧!”他此时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还是满满的惊喜,对老僧的不理睬也并不在意。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如此!”直到此刻老僧才开口说道:“心存善念,日行一善便是最好的做法,便是佛祖得知也是欣慰,老衲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一分力而已。” 周同此时对这老僧惠彦已是十分敬佩,当然佩服的主要是对方的毅力和品行,就为了数十年前做的一件不能说是错误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为内心赎罪,这样的人无论是僧是道,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值得他人敬佩的。 又过了一阵,惠彦见众人不在讨论,这才又开口继续道:“自那以后,老衲便一直留在北地,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百姓寻出一些福祉。”听到这里,周同心中恍然,自家老滑头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最后听闻狄太尉的死因,这才心灰意冷回到了蜀中,想到这里,他对这惠彦和尚更是好感大增。可是都是佛门出家之人,为何有惠彦这样的大德高僧,也有十方禅寺的那种恶僧的存在?难道真的如四娘所说,世间万物均是善恶相存? 他不及细想,便听得惠彦继续说道:“可是北国时常南侵,我便算能提前探听到一些消息,再报与朝廷知晓,也是阻止不了战争的爆发。”周同听到这里心念电转:“看来上次在上京,这老和尚果然是打听到了一些内情,这才前来示警?只是当时说的也太隐晦了一些,若不是后来那耶律璜也提醒了一次,只怕便要被困在上京了。” “如此又过了十余年,这情形总是如此这般继续,老衲不停反思,是否还有其他法子,能消弭这世间的兵祸?说来惭愧,后来的这些年,老衲也想不出甚么法子,只能妄图以佛法感化金人,因此也时常游走与上京、南京等金国贵族聚居之地,可惜收效甚微。” 听到这里,周同忍不住起身朝惠彦抱拳行了一礼:“老禅师高义!在下师尊也做过和大师类似的事情,后来是遇到一些事情,这才回蜀中隐居。只是在下疑惑,金人所在之地,除却我大汉故土之外,大多苦寒不堪,以致生养困难不说,有时甚至连生存也是不能。在下师尊也和在下说过,金人南下入侵我大汉,在他们而言便如狼吃羊一般,无谓对与错;可是于我等汉人而言自然并非如此。想请教大师,大师在北地数十年之久,见得多听得多,此事可是确实如此?” 周同此话一出,便连是完颜萧大也是竖直耳朵,集中了精神,想听听眼前这位高僧是如何回答。毕竟周同说的乃是事实,不关是金人,还有渤海人,以前的契丹人,高句丽人无一不是如此,在生存的压力之下,很多时候他们也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这位高僧能给出一个解决的途径,那么自己的家人或者部族是否便可以不用再继续打仗了呢? 老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青城真人真事好本事、好福气!老衲此次之所以找上前来,其实便是想与施主聊上几句。此前施主在定襄与马贼交锋,单骑突阵,老衲刚好便在附近看见,当时实是不知是谁家少年如此了得,这才动了收徒的心思,一路跟到了上京,却是冒昧了。” “施主之疑问,老衲这许多年来也在不停思考。确如青城真人所言,北地之民生存不易,但这苦寒只是其中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金国朝廷,或者说,百姓自身其实也有一定的问题。” 众人凝神静听。 “北地苦寒,万物生长缓慢,北地之民因此养成了彪悍的民风,以崇尚武力为荣。可是个人武力再高,也打不到那么多猎物供家人生存。特别到了冬天,若是遇上‘白灾’,也即是雪灾降临之时,就连自家牧养的牲畜也会因为缺乏草料而饿死、冻死,如此一来,缺乏食物的北地人不得不向南进发,从我中原百姓手中掳掠生存所必要的物资。” 萧大等人听到这里纷纷点头,他们还算好一些,萧大本就独自一人也没成婚,自是不需考虑太多,李辅家中颇有地位,完颜所在部落也比较强势,都没有太过于缺乏食物。可是其他部落也好,百姓也好,很多便是如同这老禅师所言,每个冬天的降临都不亚于闯一次鬼门关。运气好的冬天,牲畜死的少些,来年又担心草料不够;运气差的冬天,牲畜大片死去,第二年便不知道还能吃甚么。 “但是这样的风俗便导致了北地之人不事农耕,对天灾的抵抗能力非常弱小,金国朝廷也无如同我大汉一般完善的赈济制度,既无常平仓,也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储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金人贵族的生活糜烂,朝廷高层挥霍无度,并没有将民间疾苦真正放到心上。” “这却是为何?说到生活糜烂,挥霍无度,我大汉休说朝廷勋贵,便是民间大户人家,也有不少如此的吧?为何我大汉百姓便大多可以安居乐业,而北国之民便是不行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050 周同对于这个问题提出了疑问。不说别人,就是他岳丈家中也是奢侈无度,竟然可以在自家院子里修出个校场来,还是在山上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平地,也不知道消耗了多少银两、人力。就算是他自己,自打从十方禅寺找到那些财宝之后,每日里的开销也是不小,当然其中最主要的支出还是在食物之上,算下来他一日的开销足够普通人家数日所用的了。 惠彦对此显然有自己的结论,看来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思考:“是啊,我大汉也是如此,可是相比较于北国而言,南方不光气候宜人适于作物生长,更尤为重要的还是大汉百姓勤奋劳作,加上无数年的经验积累,以及历代朝廷对农耕的重视,修建水渠,便算是遇到一些天灾也能自行抵抗;若是严重的天灾,也有各种赈济以保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各地官府还会为受灾农民提供种子、耕牛等物资帮着度过难关。这些事情,在北地几乎没有,便算是有,也是大汉故土的百姓们自发组织的一些互助会之类的民间组织,并没有官方背景。你们说说看,这样的百姓抵抗天灾的能力,能与大汉相比吗?” 众人纷纷摇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甚至萧大还很清楚,那些北地汉人互助会所修建的一些储存粮食的仓库,时不时就会被人敲诈勒索一番,又或者被当地官府以各种名目强行征调,事后也不见得会有补偿。这样的事情不说频繁发生但也不少,至少他自己就曾作为受益方参加过了好多次。 对于李辅而言,这也便是他受父母教诲之后,能深刻体会回归重要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北地汉人地位极其底下,位于金国社会的最底层,甚至据说在数十年之前还有汉人新婚夫妇被金国本族人抢夺初夜权之事。这些年来情况稍有好转,偶尔也有一些人能够进入官场或军队,但进入官场的无一例外都只能是副手,进入军队的则多半是成为辅兵,只有极少数如同自己这般有些机缘的才能稍稍再有望前进一步。 对周同及齐季而言,这便是仇恨金人的理由之一。周同是猎户家出生,都知道每逢春天要给山里的野兽休养生息的机会,遇到怀孕的母兽也不会出手,甚至如果有这样的母兽误中陷阱,猎人们往往还要对它进行医治然后放生。他出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了解到的金人情况几乎都是伴随着屠城、残暴、杀戮这样的词汇,这让他慢慢形成了自己的认知:金人对待汉民不仅仅是狼群猎杀羊群般充饥,很多时候是以此为乐,以杀戮为美,这也让他渐渐对青城子的感叹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因此才对惠彦出言相问,但惠彦的回答也不尽能如意,并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他不好再开口询问,这老禅师看来见识虽广,但想法似乎还是过于简单了一些,于是继续听他说了下去:“金国朝廷对民间疾苦的不闻不问,却又年年对百姓课以重税以供贵族们无度的挥霍,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恶性循环:百姓活不下去便要暴乱,朝廷为了镇压百姓暴乱不得不加强军队武备,这便又要从百姓身上搜刮那微薄的积蓄……如此一来,若是不向外掠夺,不光普通人无法生存,就连这朝廷自身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周同皱眉道:“如此说来,大师传播佛法数十年,对这等情形也是毫无办法?” 惠彦枯瘦的脸色显现出疾苦之色,说话的语音也有些干涩:“阿弥陀佛!老衲资质愚钝,佛法不精,无法感化世人,但也实是无法想出其他法子,只能这样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只求有朝一日能感动佛祖,为世间百姓指出一条生存之路。” 周同看着他枯瘦的身躯,赤脚露出僧袍外几个黑黑的脚趾头,心中又是敬佩,又是难受。他能看出惠彦乃是已经达到了易经境界的大高手,这样的高手并不为自己享受,也不为金钱而奔波,虽然身为方外之人,反倒入世为了普通百姓而操劳几十年如一日,不得不说称得上“圣僧”这一称呼。 但是他却一味的以为用佛法便能感化那些豺狼,数十年中又有不少时光都浪费了在这上面,将希望寄托在了飘渺的佛祖身上,这便让周同为之感到不值和难受。 只听惠彦又道:“老衲此番打搅各位施主,便是想将这段故事说与各位施主,以及周同施主听。老衲是看见周同施主年纪轻轻便在武道上有如此造诣,又是官府中人,私心期望周施主日后能步步高升,有朝一日走上高位,能用自己的影响力来替天下百姓解决这一难题,老衲便是心满意足了。” 周同想不到老和尚竟然是这样的心思,他一时有些愣了。 解决天下百姓的难题?这么大的问题丢给自己这样好吗?自己不过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就算有了些机缘,也只是一名小小的东卫百户而已,官职不过六品,还是个武职,既不可能主政一方,有狄太尉的先例在前,也不可能在朝堂中有所作为,这老禅师是个甚么意思?莫非是为了报复自己先前说劝他学道之事?想想也不应该,对方到底是如何想的? 周同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想不通的问题就先不去想,反正暂时也解决不了,就算老和尚说的话里意思,那也是在遥远的未来了。今后到底会如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于是他招呼大家:“老禅师说笑了,在下只会打打杀杀的,要我去拿几名敌将的首级,这般事情或许还能做得到,但是天下民生这些大事可不是靠个人武力能解决得了的,老禅师实在是太抬举小子了。好了,这些话便暂且先不说了。今日是除夕,本应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咱们几人有的是回不了家,有的是只有咱们兄弟几人,再加上老禅师一起。咱们千里相识,经历生死能在这相聚,不知道是几辈子的缘分。” 他端起酒碗站起身来:“这一是要为老禅师的胸怀干杯,老人家几十年如一日为百姓福祉四下奔波,不愧圣僧支撑,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我们兄弟敬你老人家一碗。”其余几人一同站起,端起酒碗:“敬惠能圣僧!”随即干了一碗。 惠能欠身致意,口喧佛号,端起茶水也是一饮而尽。 那边齐季赶快又去给惠能添茶,这边周同提起一只酒坛给几人碗中都满上,又道:“这第二是希望咱们几人能做上一辈子的好兄弟,不离不弃,最后全都老死在床上,身边儿孙满堂!”齐季大声笑道:“周同哥哥这祝福好,希望我老死的时候,身边能围上七八个婆娘,儿子孙子越多越好!”大家一起哄笑,都道这个祝福好,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 惠能微笑着坐在一旁,面前这帮年轻人中,有汉人、金人,还有渤海人,他们明显都以周同为中心聚集在了一起,这名年轻人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认识到他自己的能力,或许自己的理想真的便能在他身上实现也不一定,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惠能思绪有些飘忽,恍惚中听到周同又道:“这第三碗,就算提前预祝咱们的烤肉店,生意红红火火,所有人都发大财!” 永兴十二年正月十五,周同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了阔别数月的东京汴梁。 周同租的院子有些小,本打算安排李辅、完颜、萧大三人先到客栈住上几日,可那三人都不愿意,都道宁愿在周同家里挤一挤,也不在外面住。对此周同倒是没什么问题,他只是不想委屈了他们三人,不过大家既然坚持如此,他也乐得人多热闹一些。只是这住宿问题还是得尽快解决,四个大男人总挤两间屋也不那么舒服,这事看来还是得找成大哥帮帮忙。 正好这日是元宵节,一行人进城之时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上行人如织,道路两旁家家户户都挑上了大红灯笼,照的整条街道一片光明,端的是喜庆无比。李辅三人那曾见过这等场面,个个目瞪口呆全部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见街上人流都慢慢朝同一个方向涌去,李辅不禁好奇道:“早就听闻东京繁华,可也没有想到能繁华如斯!今日元宵节,他们这是都朝哪里去?” 齐季虽然祖籍不在京城,但自幼便是在京城长大,此刻得意无比地炫耀:“我说老李,你这可就老土了吧,连大名鼎鼎的州桥夜市也没听过?今日元宵可是不夜城,不过哥哥我这会没空陪你们耍子,得先回去看看家人,明日再去周同哥哥府上寻你几人,带你们逛逛这花花世界。”他外出数月,心中挂念家人不已,此刻早已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回家的心情,进城便向众人告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