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另嫁》 新的生活 第一章 赐婚 且说这年三月接到贾政的信，说六月中准回京，贾宝玉立马就跟受了阳光暴晒的小白菜一样，蔫了。贾政在外的这几年，他就跟撒了欢儿一样，早把功课丢了，就连字也才五六十篇。 贾政对贾宝玉一向要求严格，他在外面为官三年，不求贾宝玉每天写三篇字，每日一篇却是要的。也就是说，如果贾政回到京中，贾宝玉如果没有拿出一千篇字出来，贾政绝对大发雷霆。 因为这件事儿，今年才起了一社的诗社不得不停了，探春宝钗等更是在王夫人面前说会帮他写字，务必保证贾政不生气、贾宝玉不会急出病来。 探春薛宝钗史湘云薛宝琴都帮了，林黛玉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她正坐在窗下，在老油竹纸上临钟王蝇头小楷，忽然见鸳鸯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是：“还请林姑娘换了大衣裳！天使驾临！” 林黛玉先是一惊，继而狂喜。 她年岁一日日看大，老太太年事已高，她在这府里孤苦无依也没个着落。她一直以为自己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这么混下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天使上门！ 这个时候天使驾临，会有什么事儿？若是坏事，只怕今日上门的不会是黄门郎而是锦衣卫。所以是好事儿？难道是老太太帮她…… 林黛玉连忙在鸳鸯、紫鹃的侍奉下换了衣裳，来到荣禧堂。 因为贾政还没有回来，贾赦却是换了公服陪着一个白面无须的黄门郎说话，林黛玉到的时候，香案已经摆好了，隔着屏风，荣禧堂的套间里面还坐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李纨和王熙凤也在一旁伺候。 那黄门郎仿佛看出了林黛玉的忐忑不安。他笑眯眯地道：“林女公子果然跟林御史像到了七分。若是换上男装，杂家怕是要以为看到林探花当面呢！” 林黛玉一听，心中更甜。 她以为，自己将达成所愿。 待林黛玉跪好，那黄门郎打开圣旨，一字一句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兹闻吏部右侍郎杨绍清与已故扬州巡盐御史林海曾约为儿女亲家，杨绍清之四子杨琛天真赤子品学兼优，林海之女娴雅温厚可勘良配。望夫妇恩爱早生贵子。 钦此。】 晴天霹雳！ 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套间里也传来一阵惊呼。 贾赦心中不忍，却还是催促林黛玉谢恩，赶紧的。 那黄门郎笑道：“闺阁女子皆是如此，贾将军放心，杂家晓得。”又笑眯眯地对林黛玉道：“女公子放心，杨侍郎之前一直在岭南，今年才回京。这道旨意便是杨侍郎亲自向圣人求来的。” 林黛玉终于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这才高声道：“谢主隆恩。”接旨后又对那黄门郎道：“民女谢过公公。” “女公子客气了。”黄门郎笑眯眯地接过贾赦送上的荷包，很快就告辞离去。 天使一走，贾家就炸了锅。 贾母阴沉着脸，王夫人却少见地活跃：“既然这门亲事还是杨家主动求到陛下跟前的，只怕这两日杨家就会上门，若是让大姑娘继续在园子里住着，杨家看了也不像。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收拾不出合适的院子，不如，让大姑娘在梨香院将就两日？” 贾母道：“胡闹，那梨香院本是临街的院子，往来人等闲杂，林丫头一人住在那里，像什么话？！” 王夫人道：“可若是梨香院不合适，就只有四妹妹昔年的闺房韶景轩了，那里就在荣禧堂后头，距离老太太的荣庆堂也近，屋子家具都是现成的，清清爽爽十余间屋子还有个独立的小花园。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是否舍得。” 她是铁了心的要把林黛玉弄出大观园了。 贾母只能叹气。 贾母灰心丧气地道：“罢了，就韶景轩。凤丫头，你盯着些，今儿个就帮你林妹妹搬家。” 王熙凤道：“是，老太太。只是有一桩，旧年宝玉听说林妹妹要回家去，尚且伤心得迷了心窍。” 王夫人一凛，立刻道：“很是。”立马变脸对一众丫头婆子道：“今日之事，不许你们外传！更不许传到园子里！” 王夫人素来以慈悲、菩萨示人，今日她忽然发狠，众丫头婆子都是浑身一震，连忙应下。 薛姨妈皱着眉头提醒道：“老太太，林丫头接旨的消息怕是瞒不住。” 毕竟贾家内外松懈，丫头婆子平日里不是新闻八卦，就是斗气生事。跟林黛玉接了赐婚旨意这么大的事儿，只怕这会儿早就已经传到园子里。 贾母更气。 王夫人却兴致高昂三分。 她道：“妹妹说得很是。老太太，媳妇有个主意，就说宫里的旨意，要给宝玉和林丫头办喜事。到时候，宝玉娶宝丫头，林丫头外嫁。两桩喜事一起办，一抬花轿往外抬，一抬花轿往里抬。只是这样，就要委屈宝丫头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去，让她那个儿子不致于发疯。 在王夫人看来，林黛玉就是个狐狸精，勾得她的宝玉神魂颠倒，竟然连心窍都迷失了，偏偏她婆婆贾母还一个劲儿地偏着这丫头，恨得她牙根痒痒。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揭了这个狐狸精的皮。 王夫人才不管林黛玉如何呢，她要的，就是她的儿子好好的。 贾宝玉是贾元春的弟弟，在王夫人的心中，贾宝玉就是当朝国舅！什么样的名门淑女配不得？！只是这三年来，她何尝未曾给贾宝玉寻摸过亲事？可她中意的那些人家要么说自家没有适龄的嫡女只有庶女，要么干脆就说自家闺女已经有了人家了。 三年下来，王夫人也冷了心了。她知道，贾宝玉的未婚妻只能从大观园里选。 大观园里的几位外姓姑娘，眼下也只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薛宝琴和邢岫烟李家姐妹七人。邢岫烟和李家姐妹的身份太低，根本不用考虑，史湘云和薛宝琴已经有了婚约，剩下的，可不是只有林黛玉和薛宝钗了么？ 虽然两个都不太合王夫人的意，可是王夫人若真要在林黛玉和薛宝钗中选，她宁可选薛宝钗。跟自己一条心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薛宝钗能带着嫁妆进门还能劝着贾宝玉上进！ 薛姨妈满心欢喜，却还要装模作样，道：“姐姐言重了。只要姐姐待宝丫头好，这些都不算什么。” 贾母更怒。 她直接对王夫人道：“你莫要后悔。”又拉起林黛玉的手，道：“罢了罢了。林丫头，你跟我来。” 说着，就带着人回荣禧堂去了。 这里王夫人调兵遣将，一面在大观园里散步流言，说要给贾宝玉林黛玉办喜事了，一面派人把潇湘馆的东西全部搬出来，塞进韶景轩。 来到荣庆堂，贾母道：“好孩子，若是难受，就哭吧。” 林黛玉摇了摇头。 她只是眼眶微红，却没有哭，反而努力勾起嘴角，看得贾母更加心酸。 林黛玉道：“老太太，陛下记得我父亲呢。我，我是替，替我父亲高兴。” 她知道，现在皇帝给她赐了婚，无论这背后是什么原因，她现在是别人家的人了。如果只是红了眼睛，那还好说。可若是在贾母怀里委屈到放声大哭，那不等她踏出这个门，只怕这流言蜚语就要传到大街上去了。 她不能哭。 她不能让皇家认为她心中有怨，更不能让外头以为她跟贾宝玉有私情以致于坏了林家的名声。 她是林家女。 林黛玉虽然才十四岁却不是傻子。虽然贾母很疼她，但是林黛玉知道，贾母疼她是因为她是贾敏的女儿，一旦她的利益跟贾家的利益起了冲突，贾母绝对会舍弃她。要不然，这些年贾家的那些丫头婆子们也不会在背地里嚼舌头说她的不是。真是因为她不如薛宝钗？错！那些丫头婆子奉承薛宝钗说她不如薛宝钗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如薛宝钗，而是因为薛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背后站着王夫人，而王夫人，在贾母做了贾家的太夫人的现在，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实际管理者，执掌荣国府多年！ 县官不如现管。 对于这些丫头婆子们来说，她林黛玉出色与否很重要吗？说她林黛玉好话，的确会让贾母贾宝玉开心，但也仅仅是开心而已。可是不捧着薛宝钗，就会直接关系到她们的调动和月钱。 在实际利益之前，又有几人能公正？ 而贾母呢，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不能直接找王夫人的麻烦，不然就会影响她太夫人的权威，也会影响到贾家的秩序，因此最后林黛玉只能沉默。 以前林如海还在的时候，她还能在被冒犯的时候反击，可是进入大观园之后，她连反击的底气都没有了。 林黛玉很清楚，贾母不是她的倚仗。 贾宝玉的确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对她也很好，可是，林黛玉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她接下这道圣旨的那一刻起，她跟贾宝玉的缘分就彻底地断了。 贾母看见林黛玉这个模样，只能叹息。 林黛玉能控制得住自己，她有些心酸却也高兴，毕竟外孙女终身有靠下半辈子有了着落。 可是她的两个心头肉，林黛玉有了着落，免不了让她担心另一个。 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说是在她跟前大的一点都不过分。贾宝玉对林黛玉的心，贾母也看得清清楚楚。王夫人觉得只要隔开了贾宝玉跟林黛玉，贾宝玉就会一点一点地回转过来，可是贾母却很清楚，贾宝玉跟那些丫头们混在一起不过是天生温柔，贾宝玉的本性极其固执，这一点上，他最像贾代善。他认定了一个，绝对不会放手。王夫人只看到了贾宝玉宠林黛玉的日常，却没有看出贾宝玉的固执和真心，日后迟早要后悔。 只是贾母也没有办法。 赐婚的诏令都下了，她还能如何？ 她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得过一天是一天，哪里还有这个余力管别的？好在林黛玉的婆家不是一般人家，他们既然还记得林黛玉，那么锦上添花的事儿容易做。 贾母道：“诏令上说，这门亲事是你父亲生前为你定下的。想来他必定是经过仔细的考量，才选了杨家。嫁妆的事儿，你也不用愁。你母亲的嫁妆我都收着呢。当年你母亲出阁的时候十里红妆，你父亲又是个有本事的，因此那二十余年里你母亲的陪嫁私房只有见涨的。虽然那年娘娘封妃，琏儿带着你急急忙忙地赶路，有些东西不得不折损了些。可依旧有十二万剩余。我再给你添些，保管那杨家不会因此轻慢了你。” 贾母根本就没提林家的家产。 她也没脸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章 嫁妆 等林黛玉回到韶景轩，只见乌泱泱的，一地的人。这些丫头婆子们一人一只水桶一人一块抹布，将整座韶景轩打扫得纤尘不染。 而在韶景轩正堂，平儿正指挥着丫头们往博古架上放陈设玩器，见林黛玉回来，平儿连忙出来迎接。 “恭喜姑娘了，姑娘大喜。” “平儿姐姐，辛苦了。” “姑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当做的。对了，方才大太太送了贺礼来，薛姨奶奶和李家奶奶也都送了东西来。这是礼单。” “让姐姐费心了。”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林姑老爷走了这么些年后，杨家还记得姑娘，这一次又特意求来了赐婚诏令。可见是把姑娘放到了心坎子尖尖儿上。姑娘放心，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些年平儿也知道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事儿，毕竟上至贾母下至她们主仆明里暗里可没少做推手，可是如今皇帝给林黛玉赐婚了，林黛玉就必须嫁到杨家去，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荣国府可未必担当得起。 这一点上，平儿不像王熙凤那么有信心。 “那我就谢过姐姐吉言了。” 林黛玉哪里不知道的？平儿这是担心她记着贾宝玉，做出抗旨拒婚的事儿来，因此特意开导提点她。 可是在林黛玉看来，贾宝玉固然是真心待她的，可是这些年，她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还有各种蛛丝马迹表明，真要嫁给了贾宝玉未必能过上好日子。贾宝玉本人就是个孩子，现在就没有什么担当，以后会不会变得有担当也不知道，荣国府里又是一团糟。 林黛玉其实很清楚，嫁给贾宝玉就注定了要过这种苦乐参半的日子，而且苦未必会少于甜，可是只要贾宝玉待她一心一意，就是再苦再累，她都愿意。 而现在，她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别人家里，应该不会跟贾家这么乱吧？ 虽然对自己的未婚夫没有任何概念，但是林黛玉知道，她是时候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了。 虽然林黛玉没说，可是平儿已经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她的答案，着实松了一口气。 平儿走了以后，宁国府的婆子也到了韶景轩给林黛玉送来了丰厚的礼物，恭喜林黛玉乔迁，就连贾赦都另有玩器给林黛玉。 热闹喧嚣过后，林黛玉坐在韶景轩的窗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却停留在了堂上供着的明黄色诏令上。她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柔肠千转。 这位杨四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是跟宝玉一般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儿，还是琏二哥哥那样的人？抑或是，像父亲那样才华横溢之辈？…… 紫鹃见林黛玉愣愣地出神，忙捧了一碗茶来：“姑娘终身有靠，也不知道未来姑爷如何。只可惜了宝二爷……” 可巧雪雁正在磨墨，闻言立马放下脸来，道：“紫鹃姐姐这话糊涂！宝二爷就是千般温柔万般体贴，也不是对我们姑娘一个温柔体贴！他对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是如此，平日里也没少给小丫头们充小厮。再者，这门亲事是老爷当年定下的，老爷待姑娘如珠似宝，这亲事自然是老爷千挑万选的好亲事。我们老爷走了也有四五年了，杨家依旧记着旧约，还特地进宫请了圣旨赐婚，显然是怕日后姑娘进了门，没有娘家被人看轻，因此特意给姑娘作脸。杨家待我们姑娘如此，可比那没有婚书还任由人欺负我们姑娘的强！” 雪雁的话终于惊醒了林黛玉。 想想在贾母跟前、在大观园里的一桩桩，林黛玉忽然有种云散月出的轻松。 林黛玉道：“火盆。” 紫鹃一愣：“姑娘，这，这都入夏了，怎么还要火盆？” 雪雁却是二话不说，放下墨锭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果然捧着一只火盆进来，却是空的，还带了一把火钳子。 林黛玉取出自己废了半月心思抄就的整整一卷近百篇的老油竹纸的钟王蝇头小楷，看了看，叹息一声，就着灯烛点着了，搁在火盆里。 她既然有了人家，这些仿着贾宝玉的笔记抄写的字就不能留，留着，便是祸害。 还有那些诗词。 虽然林黛玉自恃文采出众，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怕是不能留了。因此，旧日的诗词，外加那两条诗帕，都要找出来烧掉。 “姑娘~！” 紫鹃大急。 这可是林黛玉专门为贾宝玉抄写的，关系到贾政回来后贾宝玉会不会挨打。 紫鹃想抢，只可惜雪雁死死地挡着她，而林黛玉则拿着火钳子一拨一拨，看着那纸一点点地烧尽了、成灰了才罢。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丫头们的通传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王熙凤的礼物之前已经让平儿送来了，而王夫人的情绪管理明显地比之前要好很多。 她也给林黛玉预备了四色礼物。 听说王夫人来了，林黛玉连忙出来迎接，见王夫人带了礼物过来，又忙向王夫人致谢。 王夫人道：“既然予了你，你且摆着便是。过两日你婆婆来，看你屋里空荡荡的，也不像。” 不管怎么说，林黛玉的婆家是吏部侍郎，就是王夫人再不喜欢林黛玉，她也知道贾政的升迁和前程，杨家说得上话。 王熙凤却道：“大热天的，林妹妹这屋里怎么烟燎火气的？我知道了，想必是圣上赐婚，林妹妹欢喜至极，心绪不定，因此写坏了字。我说得对不对？” “凤姐姐又来取笑。” 王熙凤笑道：“哎呦呦，林妹妹有了人家眼看着就要出门，这会儿我不拿妹妹取笑，怕是来年就没机会了！” 王熙凤请王夫人上座，又拉着林黛玉在靠背椅上坐下，丫头们上了茶果，林黛玉亲自接过茶捧给王夫人王熙凤，王夫人王熙凤都接了，才听王熙凤开口道：“太太方才与我说呢。林妹妹对杨家一无所知，怕是心中不安，因此亲自过来走这一趟。好叫妹妹放心。” 林黛玉听说，连忙起身向王夫人道谢。 王夫人点点头，让林黛玉坐，又示意王熙凤继续。 只听王熙凤道：“杨侍郎跟林姑老爷本是同窗又是同年，当年林姑老爷是探花，他却是二甲传胪。只是他的仕途不如林姑老爷来得顺，尤其是二十年前，据说是扯上了什么事儿，被一贬千里去徽州做某地县丞。杨侍郎的原配楚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没的，却留下了两个儿子。因着儿子年幼，杨侍郎在当地又娶了一房妻子，正是徽州豪商方家的大小姐。只是这位方太太也是个没福的，跟着杨侍郎共患难的是她，可是好容易杨侍郎起复了，她竟然难产血崩而亡，只留下一个襁褓之中的儿子，便是妹妹的未婚夫杨琛杨四公子。杨侍郎回京之后，又在杨太尉的撮合下迎娶了宋氏夫人，便是如今这位当家夫人，这位夫人陪着杨侍郎从京里到岭南，从崖州知府一直到岭南布政使，再到如今的吏部侍郎。听说杨四公子打小就是宋夫人养大的，最是淘气不过，上回落了水的便是他。” 林黛玉大吃一惊：“落水？” “正是。”王熙凤道，“杨家治家甚严，若不是太医院那边漏了消息，若不是杨侍郎快马加鞭地冲去钦天监，怕是还打听不出来。听说是不小心滑下去的，杨家请了两位太医，针扎了半天都没有用，后来还是杨侍郎求到了钦天监的黄冠子道长跟前，请黄冠子道长出手，这才把人救了回来。” 林黛玉更加紧张。 好端端的哥儿，都十几岁了，怎么忽然落了水呢？ 边上的王夫人也是眼神微闪。 她道：“大姑娘，不管怎么说，圣旨也下了。杨家的事儿，你心里有数便成。” 林黛玉低低地应了。 王夫人也不想多呆，立刻起身，王熙凤只能跟着起身。林黛玉送她们到院门口。 从韶景轩出来，王熙凤扶着王夫人往前头的荣禧堂而去，却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太太，请问林妹妹的嫁妆……” 高门大户的小姐，打落地家里就要开始为她们准备嫁妆。林黛玉六岁来了贾家，九岁那年父亲重病接她回去，十岁冬再入荣国府，说她是林家的女儿却是贾家养女，一点都不过分。可林黛玉始终姓林，就是被贾家收养也是林家的女儿，贾家是不可能为她攒嫁妆的。 更重要是，在今天之前，王熙凤坚信林黛玉会嫁给贾宝玉，她也深信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一娶一嫁贾母出钱，不用公中出一文钱。 现在，贾宝玉要娶薛宝钗，林黛玉要嫁给吏部侍郎的儿子，这喜宴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嫁妆！这是要晒出来给别人看的！若是简薄了，惹得杨家生了气，这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吗？ 别说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当家太太奶奶清楚，就连冷子兴这样的外人都知道，他们贾家家底早在十年前就败光了，当年林如海还在京里的时候，他们家就处于卯年吃寅年粮的状态。偏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贾家的男人们就没有一个有正经差使的，就连贾政也是做了几十年近二十年的工部员外郎，因此也没有什么大进项，贾家每年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就是林家那三二百万的家产跟着林黛玉进了荣国府，贾家这才有钱修建美央美仑的大观园，还拿出了一笔银子为贾政上下活动，让贾政得了实职。 所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黛玉对于王夫人来说，就是一只烫手山芋。王夫人不想要林黛玉做她的儿媳妇，也不能把她嫁出去。因为一旦把她嫁出去，嫁得低了，肯定会被人戳脊梁，嫁得高了，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万一对方索要林家的家产怎么办？ 现在杨家已经求到御前，还把赐婚旨意求到手了，王夫人不想要林黛玉做儿媳的心愿是达到了，可是嫁妆呢？ 这门亲事已经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了，就是王夫人把林黛玉弄死了，贾家也要变出个女儿来，带着林家的家私嫁到杨家去！ 如果结婚之前，人没了，那杨家完全有理由闹出来，说贾家谋财害命。 那可是吏部侍郎！而且还跟杨太尉家有亲！ 换了别人，王夫人可以不在意，可是杨家不行。杨太尉也是太上皇用出来的老臣，在太上皇跟前的份量不低。而且贾杨两家相比，贾代善等老一辈早已过去多年，下面的贾赦贾政都不成器，更不要说第三代了。而杨家呢？ 杨太尉虽然年事已高，可是太上皇依旧记得他，每年逢年过节，宫里还会特别赏赐杨太尉，杨家的子侄又以杨侍郎最为显赫。 现在的贾家跟杨家真的不能比。 王夫人也没什么法子，她只能道：“杨家太太估摸着这两天会过府，你先预备着。到时候探探杨家太太的口风。至于林丫头的嫁妆，到底是赐婚，她年纪也小，这会儿也来不及。我记得老库里现堆着好些粗苯的家具，虽然是老东西，用的料子却极好的，先凑个两套出来翻新。字画孤本这些，林丫头屋里的那些就绰绰有余，这些不用费心。然后就是四季衣裳首饰并药材等杂物。我记得老太太之前拿出了一包人参，都是手指粗细的。给林丫头带上。药材这一块也就差不多了。” 王熙凤知道这包参。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外面的大夫说过，这些人参放得久了本身就朽了，更别说药性。 可是这会儿，她也没有办法。毕竟一支上好的人参，没有一两千银子根本就下不来！ 而且她跟王夫人一样清楚，这样东拼西凑，也不过是弄一副表面看上去差不多五万两的陪嫁罢了。比起林黛玉带来的林家家产，连零头都算不上。 最后，王夫人道：“我记得姑太太的嫁妆是老太太单独收着的。到时候一并给你林妹妹带过去，应该很体面了。” “是，太太。” 就是王熙凤八面玲珑，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奉承话。 她怕说出来反而打了王夫人的嘴，惹王夫人生气。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贾宝玉。是的，这会儿贾宝玉还以为是贾元春给他跟林黛玉赐了婚，林黛玉这才搬出了大观园。这会儿他正高兴着呢。 王夫人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快让林黛玉出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章 知机 第二日，果然接到了杨家的帖子，杨家太太要在三日后过府拜访。王夫人立刻调度开来。 其实在进入大观园之前便是如此，贾宝玉天天找林黛玉，等搬入大观园，林黛玉渐渐长大，她主动找贾宝玉的次数少了，反而是贾宝玉找林黛玉的次数多了，多到几乎每天都要往潇湘馆跑，有时一天还不止一次。因此，这里林黛玉才搬出了大观园，当天傍晚，贾宝玉得到消息跑到潇湘馆，一看，空荡荡的，就着地步打的家具还在，可是林黛玉的书、林黛玉的琴、林黛玉的鹦鹉、林黛玉的被褥统统不见，当时就三魂七魄飞了近一半，直接呆在了那里。 袭人见状，又是心酸又是委屈，却只能做了笑脸，推了推贾宝玉，道：“正要恭喜宝二爷呢。今天早上宫里来了旨意，给宝二爷和林姑娘赐婚了呢。” “真的？那为何不叫我去磕头？” “大老爷才是朝廷钦封的爵爷，老爷不在，大老爷领旨也是一样的。而且那明黄的圣旨还在荣禧堂上供着呢。这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林姑娘不好继续在园子里住着，因此老太太叫收拾了前面的韶景轩。二爷，老爷最关心二爷的功课，眼看着老爷就要回来了，看到二爷就那么几章字，一生气，要等林姑娘满了十五再办喜事，那二爷岂不是又要等一年？！” “胡说！既然娘娘赐婚，总要快快完婚才是。” “赐婚是赐婚，六礼是六礼。总不能因为宫里赐婚就把六礼给省了。那成什么样子了？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定亲两三年后完婚的比比皆是。更何况林姑娘还小，还未到及笄的年份呢。老爷太太拖上一两年，大有可能。” 贾宝玉又是欢喜又是纠结，脸上变来变去。 袭人只能拿出杀手锏：“宝二爷就不想我们的宝二奶奶早日进门？” 贾宝玉这才跺了跺脚：“我，我找林妹妹去。” 袭人连忙扯住了他，道：“二爷，规矩便是如此，定既然定了亲，未婚夫妇自然不好相见，不尊重也不吉利。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让林姑娘搬出园子去。”见贾宝玉还在对着潇湘馆张望，只能催促道：“二爷，林姑娘最是心细，您若是这会儿急着见她，回头那些婆子背后取笑，林姑娘怕是又要着恼了。不如您早些把字补上，也好早日把二奶奶娶进门啊！” 贾宝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自这日起，贾宝玉虽然不至于悬梁刺股，却也发了狠，每天都坐在书桌前写字，不止练字，他还写文。虽然他，之前薛姨妈一家子进荣国府也是开了中门的，杨家太太也不肯落轿，还是林之孝让人开了左侧门才罢。 杨太太心里无比庆幸今天没有带孩子们过来。不管怎么说，这荣国府也是国公府邸，就是老国公没了，这府里就一个老国公夫人在，她区区吏部侍郎之妻也没有这个资格走贾家的中门。 再听说区区皇商薛家曾经是从中门进贾家的，杨太太心中就更急切了三分。 既然他们家老爷信守承诺还求了赐婚的诏令，为了杨家考虑，他们就应当尽快把这个儿媳妇娶过门。 年纪小些不怕，年纪小些，也不过是推迟圆房的日子，却胜在可以好好教导。人学好难，学坏却容易得很。若是这个儿媳妇把贾家的坏毛病带到了杨家，哪怕只有一样，就够杨家上上下下吃一壶了。 杨太太心似油煎，表面上却是一丝儿都不露，她春风满面地走进荣庆堂，先拜见过贾母，然后跟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和李婶见礼，等小辈们上来拜见，她一早就认出了林黛玉。 贾母有私心，虽然不能让贾宝玉知道，但是这不妨碍她偷偷地把探春叫到跟前，加上素来消息灵通的薛宝钗，今日在荣庆堂上的姑娘一共有三人。 不等贾母介绍，杨太太就一把拉起了林黛玉的手，道：“这便是大姑娘吧？你长得跟林大人可真像。” “太太见过我父亲？” “自然是见过的。我记得那会儿还在京里，你才十六个月大，还在你娘手里抱着，我跟着我们老爷去府上辞行。那时候你可爱笑了。无论我家老四怎么折腾你，你就咯咯咯地笑。”说着，又细细地打量了林黛玉一番，道：“大姑娘倒是精致，就是头上缺点。” 说罢就从自己的头上拔出一直镶五宝并蒂莲金雀簪来，给林黛玉簪上，笑道：“这样才好呢。” 林黛玉又再次拜谢杨太太。 贾母见状，兴致再减三分。 见金簪之礼完成，王夫人立刻道：“夫人远道而来，何不去大姑娘屋里坐坐？顺便考校大姑娘一二？大姑娘可不止诗文好，这收拾屋子也是一把好手呢。” 虽然没有三二百万两银子，但是王夫人知道，读书人就看重孤本古籍。若是杨太太看到林黛玉那满屋子的书满意了，那接下来就容易了。 “果真？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 贾母无奈，只能也跟着起身，接过拐杖，当先走了出去。 韶景轩跟贾母的院子紧挨着，从后面新盖的大花厅出去便是。当门就是一座小小的彩云追月的影壁，绕过影壁，当面就是正房三间，带左右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也是三间，无耳房。正房和厢房以游廊相连，中间一座极精致的小花园，花园里的四角亭子上爬满了女萝，密密麻麻，正开得娇艳热闹，蜜蜂和蝴蝶不时飞过，为这座小院增添了三分热闹。与亭子的斜对角又是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下是一丛粉蔷薇，对面是一株足有一丈高的荼蘼树，这会儿春花满头，开得正好。打树下经过，荼蘼迎风，留下鲜花满地。 韶景轩正房三间，西间是卧室，跟做了净室（浴室）的西耳房相通。而东间和堂屋却不曾隔断，并且跟东耳房打通，作了书房，靠北、靠东两座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 听见杨太太的吸气声，王熙凤忙道：“夫人见笑了，我这个妹妹最是喜欢读书的，倒是与常人不同。” 杨太太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跟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孩子不读书的？！那种自己不读书还以为读书无用的人家，我才不敢与之来往呢。话不投机半句多。” 贾母便指着李纨笑道：“这是我那去了的大孙子的媳妇，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大人之女。我们府里早年也给孩子们请过先生，只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因此才把她们交给她。” 杨太太道：“李守中大人的学问自然是了，他屋里的丫头日后是要放出去的。” 说着，又笑眯眯地道：“大姑娘可是吓着了？” 林黛玉这才道：“是，是的，太太。我，我只是被那两位妈妈吓着了。” “哦？” 杨太太看了一眼那两位婆子，含笑示意林黛玉继续。 “这两位妈妈看着极为眼熟，只是太太刚从岭南回来，想必是我认错了。” 杨太太这才笑了：“大姑娘并没有认错，这位秦妈妈便是你们林家大管家秦正之妻，边上的这位姓乔，她的公爹是你父亲的奶兄。她原唤作紫鸢。” “紫鸢姐姐？” 林黛玉当然知道。因为紫鸢是她母亲贾敏的丫头！ “紫鸢见过姑娘。” 乔家紫鸢立马给林黛玉磕头。 杨太太道：“你在这府里这么些年，必是想家的。她们原本已经放良，是我下了帖子请了她们来照顾你两年，也给你讲讲你父亲母亲的事儿。” 说得林黛玉双目含泪，只能盈盈下拜。 虽然还没有见到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婆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四章 家产 林家的旧仆，林黛玉的未来婆婆亲自送来的！ 王夫人和王熙凤当即色变。 她们立刻意识到，关于林家的家私一事，杨家一清二楚。虽然杨家太太说只要林黛玉带着这一屋子的书进门就够了，可是她们不敢信呀！要知道，那可是三二百万的家当！换成她们，她们才不会放弃这么偌大一笔家当呢！ 问题是，现在要怎么办？林家的家产早就砸在了娘娘的省亲别墅里，就是把荣国府翻过来，也还不上那三百多万的财物！可若是不让林黛玉把林家的财物带上，那杨侍郎较真可怎么办？ 王夫人还端得住，王熙凤却已经破天荒地收起了她八面玲珑的模样。甚至有那么一瞬，她在心里大骂贾琏办事不牢靠，竟然留下这么大篓子。 贾母道：“听说府上的四公子月前落了水？” 杨太太笑道：“原来府上也听说了？” “正是。听说惊动了黄冠子道长，想来，事情不小吧？” “可不是！这次可把我们吓得半死！我们琛哥儿也是会水的，在岭南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大冬天没少往海里扎，怎么这一回掉进了池塘还偏巧腿抽了筋？我们老爷请黄冠子道长帮忙算了算，说我们家老四的命格是个富贵命，只是有得有失，这样的命格注定了年少时要比别人多受些折腾，偏偏他还跟京师这块地儿犯冲，除了这一次，到了二十三岁上还有一次大劫，要想平安渡过，必须给他娶个妻子压一压，过了二十三就好了。我们老爷就提起了当年跟林大人的约定，又请道长测了字。黄冠子道长说，大姑娘是木命，这倒罢了，偏生在花朝节，竟然比那金命的还好，既能撑着他又能旺着他还不会让他命交华盖。黄冠子道长还说，将来大姑娘越好，我们老四就会跟着越好。我们老爷这才拿着信物和信件进了宫，求了赐婚旨意来。” 贾母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儿！怪道呢！之前一丝儿都不曾听说。那日天使驾临，可把我们吓了一跳。令公子不妨事儿吧？” “谢太夫人关心，我们家老四皮实着呢。这不，这几样花器还是他好了之后去街上淘来的。只是他这一次惊了魂，旧日学的东西竟然忘记了七七八八。不过也不要紧，我只要他好好的便成。就是学识全忘记了，也不过是重新学罢了。”杨太太笑眯眯地道，“对了，五日后，我们家的筵席，还请府上的老爷太太一起过府做个见证。” 邢夫人奇道：“见证？什么事儿，要这么兴师动众。” “这不是老四要成家了，方姐姐的嫁妆私房也应该收拾起来。这也是我们老爷的意思。还有楚姐姐的陪嫁，当年老大和老二成亲的时候，我们在岭南，不方便。这次我们老爷高升，老大和老二又恰好进京述职，机会难得，干脆就把这事儿料理清爽，我也落得清净。” 王熙凤听说，心里咯噔一声。 要知道邢夫人也是填房，而她跟贾琏成婚也有十年了，可是贾琏之母，他们贾家大房先头太太的陪嫁，她可是连影儿都没看到。 薛姨妈笑道：“听说府上二太太是徽州方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了不得！方家是徽州三大豪商之一，家私上千万，方老太爷膝下六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嫡出。听说当年方大小姐出嫁的时候，方家可是陪送上了金山银山。” 杨家太太笑道：“正是呢。方姐姐过门的时候陪嫁四十万两白银都打不住。这还是小头。当年我们老爷左迁，官场上一多半的人都知道我们老爷冤枉，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老爷能得起来，一个是当年的佥都御史林大人一直在为我们老爷奔走，一个是方家用银子硬生生地砸开了门路！也就是因为林家和方家，我们老爷才有机会补了广州知府。可以说，没有林大人和方家就没有我们家今天。” 薛姨妈原本是想借机彰显一下商人有钱的好处，却不想被镇住了。 能让杨家太太说四十万两白银还是小头，方家在杨侍郎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怕不是一二百万两都不止吧？薛家拿得出这么多的银钱吗？ 别说是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就是贾母也是一滞。 见贾母说不出话来，杨太太这才笑眯眯地道：“府上的难处，我们也知道。我们老爷也不想让府上为难。我们老爷说了，只要林家的藏书古籍字画跟着大姑娘进门。” 王夫人心中一动，道：“只要林丫头和林家的藏书古籍字画？” 方才只是暗示，现在是明言！不由得王夫人不动心。 “对，大姑娘是林大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骨血，而那些藏书古籍字画是林家历代家主费尽了心思一点一点的搜集起来的。”杨太太给了贾家众人最后一击，“我们老爷还说了，除了这些，大姑娘的嫁妆也可以由我们家代为操办。” 贾母几乎没晕过去。 显然，杨家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摸透了。 王夫人倒是高兴。 只要不叫她往外掏钱，都好办。 贾母只能道：“杨大人多虑了。敏儿的陪嫁，我都收着呢。” 杨太太笑眯眯地道：“哦，是么？那也好。那我们这边正好给大姑娘添座庄子添点铺面宅子什么的，这样大姑娘进门后手里也有个活钱，会松快许多。” 想贾母在史家金尊玉贵，嫁到贾家，贾代善又贵为国公，自然封妻荫子让贾母做了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她在荣国府里尊贵了这么多年，如今被人当面挤兑，心里会高兴才怪！ 所以杨太太回去之后，贾家彻底炸了锅。 当天晚上，贾母把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贾琏王熙凤几个叫到跟前，却是阴沉着脸，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贾母其实很清楚杨家这一步叫做什么，这叫做拿着林家的财产买断贾家这几年照顾林黛玉的恩情！ 换而言之，杨家根本就不想跟贾家扯上任何关系！ 本来，林黛玉虽然没有养女之名，可实际上跟贾家的养女没什么两样，她嫁到了杨家就等于是贾家跟杨家结了亲，对贾家来说，等于是又添了一条臂膀。 可是现在，要么贾家把林家的家产补齐，让林黛玉陪嫁到杨家去，要么，贾家就只能当把林黛玉白送给杨家！ 贾母不生气才怪！ 王夫人依旧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她道：“老太太，既然这十月里就要办喜事，请问这喜宴……” 贾母冷冷地道：“凤丫头，我听说你已经叫人把老库里的家具都拿出来翻新了？” “回老太太，是的。” “那也好，给林丫头挑两套，另外子孙桶要全新的。” 现在打家具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用老家具翻新。不过子孙桶必须要用全新的。不然犯忌讳。 “是，老太太。” “另外，支两万两给林丫头置办首饰衣裳。再支一万两，给林黛玉置办药材香料和各种杂物。” 王熙凤道：“是，老太太。” 王夫人不得不开口：“老太太，账上没有这么多银子。” 而且就是花上十万两银子给林黛玉置办嫁妆又如何？杨家未必会记恩！ 杨家的行事，王夫人也看出来了。 贾母道：“老二家的，真当我不知道你借着太医向娘娘暗示林丫头身体不好？！若是宝玉跟林丫头的事儿早早地成了，今天杨家就是宝玉的助力！现在呢？！你只看到了薛家的钱，也不看看她家里都是些什么人！有道是外甥像舅，我只问你，你很想要一个跟薛蟠那样的孙子吗？” 以前贾母懒得说因为在她看来，王夫人怎么也是县伯家的千金，有些东西不用人说都知道。 可是今天，贾母忍不住了。 拿着薛宝钗当宝，处处压她的亲外孙女一头，她都不理论了。可是王夫人竟然想让薛宝钗给贾宝玉做正妻？！ 贾母都快吐血了。 王夫人很庆幸今日丈夫不在京里、不在贾母跟前。 跟贾政一样，王夫人也对贾宝玉寄予厚望。可是贾宝玉体弱，连读书她都不敢逼得太紧，她又怎么敢奢望将来贾宝玉能金榜题名给她带来无上荣耀？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选择薛宝钗不选林黛玉，是因为林黛玉体弱，林家数代单传，因此担心林黛玉生不出孩子，还不如薛宝钗。 王夫人只能道：“老太太，薛家哥儿会被养得无法无天，是因为舍妹心慈手软，下不了狠手管教。若是宝玉娶了宝丫头，儿媳身体康健，完全可以亲自教养孙儿。” 贾母冷哼一声：“兰小子也没见你管过。” 王夫人立马说不出话来。 贾母道：“罢了，眼看着今年我就要过八十大寿，也管不了许多。你既然已经定了主意，只要你将来不后悔。”又道：“不管杨家太太怎么说，林丫头的嫁妆也不能太简薄。不然，就真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了。也不能都是老东西，外头看着也不像。” “是，老太太。只是这银子……” 没有人比王夫人更清楚贾家是什么情况了。想想贾元春刚封妃的那年，荣国府门前是如何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而今年，贾家却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岭南来的官儿往门上送了礼。 对于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入不敷出卯年吃寅粮的贾家人来说，这根本就是灾难！ 给贾母大办八十大寿，就是这样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贾母是他们贾家的太夫人，还因为他们需要造势！ 就跟秦可卿的丧礼一样！ 王熙凤也在边上暗暗点头。 如果这公账上还有钱，王熙凤之前就不用伙同鸳鸯偷出贾母的老东西当银子了。虽然这事儿是贾母默许的，可是三万两可不是小数字。 王熙凤真拿不出来。 总不能又偷着典当贾母的东西吧？上回还叫邢夫人知道了。 贾母道：“你看着办。” 王夫人吃惊地抬起头，就看见贾母冷冷地对她道：“想想林丫头的婆家。” 王夫人这才后悔，为什么贾政不在！如果贾政在的话，贾政自然会开口，根本就不需要她去顶贾母的火|药|桶。 贾母跟王夫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婆媳，自然也对王夫人熟悉得很。虽然王夫人如今的表情管理很到位了，可是在贾母看来，王夫人的心思显而易见。 “别想着歪主意，觉得杨家不知道林家的家产数目。你且仔细想想，今日杨家给林丫头的两个人！” 林家的大管家都到了杨家手里，人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贾母现在已经不指望杨家在贾政升迁的事儿上说好话，她只希望杨家能看在林黛玉的份儿上，别在贾政的升迁上动黑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五章 书信 自打贾元春封了皇妃之后，王夫人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在贾母跟前小心翼翼了，如今被贾母当着贾琏王熙凤这两个晚辈并贾赦的面如此发落，更是心情激荡，以致于从贾母的正堂下来的时候，一脚踏空，几乎没摔了出去——也是周瑞家的时时注意，跟彩云彩霞两个拉的拉扶的扶，到底没让王夫人跌着。 回到荣禧堂，王夫人的脸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 周瑞家的看着不说话的王夫人，陪着小心，道：“太太，林姑娘六岁就来了我们府里，不止老太太爱她，就连我们老爷也心心念念着四姑太太这仅存的一点骨血。那时候，我们哪里知道林姑老爷早就为林姑娘定了亲？还以为有老太太老爷做主，林姑娘注定了是太太的儿媳妇呢。” 王夫人也知道，周瑞家的这个故意在给她台阶下。 她便道：“老爷素来敬重读书人，林姑老爷又是探花郎，在老爷心里，大姑娘自然是处处比宝丫头强。只可惜，她的身子骨弱，挨不得冻受不得热，风吹吹就要请大夫。偏偏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病症，换了三四个太医都不见好。” 周瑞家的连忙道：“都是太太慈悲，记着林姑娘。” 王夫人道：“宝玉天天惦记着她，我自然也记着她。如今她既然要嫁出去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林丫头的嫁妆，你上点心。如今上用的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外头的料子不如我们老库里的实在。林丫头的衣裳料子，老库里出一半。” 周瑞家的立刻领会意思：“是，太太。还有一桩事情，还请太太一个示下。” “你说。” “当日布置大观园的时候，动用了林家许多东西。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米襄阳的画、颜真卿的字，这种东西怕是当年林姑老爷跟人赏玩过的。既然杨侍郎是林姑老爷的至交好友，想必都知道。太太，听说这两样东西被宝二爷给了三姑娘。要不要拿回来？” 王夫人道：“很是。彩云，你去跟三丫头说一声。” 彩云立刻应了。 当年贾宝玉并众姑娘们搬入大观园的时候，王夫人就提前做了布置，把好东西都挪到了怡红院。可以说，秋爽斋里真正的好东西也只有贾宝玉送给探春的烟雨图和颜真卿的真迹。 这两件东西，也是探春的心爱之物。 彩云来问探春要的时候，探春的心都在滴血，可是她脸上却一丝儿都不露。 书墨是探春跟前的小丫头，比侍书翠墨两个低一等，她不像侍书，是个稳重的，也不像翠墨，每次跟着探春外出，因此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听彩云这么一说，当下就变脸了：“也真是的！林姑娘要成亲，倒是来搜刮我们姑娘的东西。” 探春喝道：“书墨，闭嘴！” 书墨一凛，再仔细看，只见探春的脸上施了脂粉，看不出来，倒是一双红红的耳廓和那双眼睛泄露了天机。 探春素来骄傲。她不否认自己的今天有一半是因为逢迎王夫人而来，可是她也能自辩说，她顺着王夫人敬着王夫人是身为女儿的孝道，因为王夫人是她的嫡母。 可是多年来逢迎着王夫人捧着薛宝钗暗里排斥林黛玉，到了今天，却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探春一直以为，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就成了孤女，用的一草一纸都是他们贾家的。所以贾母待林黛玉比待三个亲孙女还好，她嫉妒她不平，天经地义。 谁会想到，他们贾家的银根早就断了，他们这些人现在花用的，都是林家的钱？！ 她也管过家，研究过贾家的账本，知道贾家的开销。在今天之前，她还能自欺欺人，说他们用的是贾家老库里的钱，可是今天，听了杨太太的话、看了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的反应，探春哪里还不明白？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探春站了起来，道：“罢了。林姐姐大喜，我很应该亲自去给林姐姐道喜。” 顺便赔个不是。 探春在彩云的陪同下带着翠墨来到韶景轩，薛宝钗也在，正跟林黛玉两个在书房里说话，听到探春来了，二人双双出来迎接。 看到薛宝钗，探春的脸上不觉飞红。就是有再多的话，就是路上打了再多的腹稿，这会儿都不中用了。 拿着林家的东西送林黛玉，还叫薛宝钗给撞见了，即便薛宝钗不说什么，即便林黛玉不会当面打开，她心里也难受。 她更不想在薛宝钗面前丢了颜面。 尤其是想到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不舒坦。 探春的模样，林黛玉都看在眼里。 她一面请探春入内，一面示意丫头上茶，口中道：“三妹妹来得巧，我正好有件事想请三妹妹帮忙呢。” 探春笑道：“林姐姐直说无妨。” 林黛玉道：“我打小跟二哥哥一起养在老太太跟前，二哥哥又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常常把东西落在我那儿。我都叫紫鹃收着。三年前就已经还了几箱子，不想今儿个又翻出一箱子来。如今我要出去了，也不方便把东西直接交给袭人，只能拜托三妹妹帮忙转交。” 说着，就见春纤捧出一个小箱子来，不大，就两尺长一尺宽，打开看时，也不过是些扇子、扇坠儿、香袋这些东西，而且都是用旧了的。 因为秦妈妈紫鸢和四个杨家来的丫头都在这院子里，所以林黛玉只能改口，跟探春一样叫贾宝玉二哥哥。 紫鹃的生母早亡，父亲头两年也没了，如今家里就只剩下了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兄弟。紫鹃伺候林黛玉这么多年，跟她情同姐妹，林黛玉怎么可能舍得让紫鹃回家去让她受继母的磋磨？此事，林黛玉已经问过紫鹃了，紫鹃也表态，她想做林黛玉的陪嫁丫头跟林黛玉一辈子。 既然紫鹃不会留在贾家，那么，这些旧东西就只能让别人转交。 虽然林黛玉跟薛宝钗义结金兰，但薛宝钗毕竟是未嫁之女又是住在大观园里的，东西交给了薛宝钗，冲着大观园的乱象，林黛玉怕给薛宝钗带来麻烦，不如把东西交给贾探春请探春帮忙转交。 不管怎么说，探春是贾宝玉的亲妹妹，贾宝玉小时候的东西，探春代为保管，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日后由探春转交袭人，总比林黛玉交给薛宝钗然后作为薛宝钗的陪嫁回到贾家来得妥当。 探春自然满口应下，再看看一旁的薛宝钗，探春没忍住，道：“宝姐姐，关于林姐夫的娘舅家，姐姐知道多少。” 薛宝钗眼神微闪，笑道：“三妹妹可知山陕八家、徽州八家以及潮商八邑。” “山陕八家？徽州三家？潮商八邑？” “对。商场上有句话，票号找山陕，盐务问徽州。” “那潮商呢？” “国朝的倭缎一半靠倭国进贡，一半就靠潮商进口。” “盐商啊，那果然有钱。” “虽然盐业几乎被徽商垄断，但是徽商的买卖并不局限于盐。他们深入大江两岸的山区，将长江下游的粮食、茶叶、丝绸、盐运往汉阳等地，又从汉阳等地将各种木材、药材、桐油、生漆等运往金陵淮扬，单程就是五成的利润，一来一去足可翻出一倍。不说别人，就说林妹夫外家的方三老爷，大约十年前他第一次走商，带着一队挑夫挑着茶叶费时三个月抵达岭南换成珠宝转道扬州，再从扬州换成盐和茶叶贩卖到湖广。那一趟，他挣了十万！” 探春傻眼了：“十，十万两？！” 想她管大观园的时候，看着大观园的账本，觉得自己能为家里生出四百两一年的进项，是一件很了不得的功劳了。后来薛宝钗几句话，就把这笔银子给了管园子的婆子，家里的账上依旧不见好转，她私底下可是生气了许久。 可是听见方家三老爷一趟就做了十万两的买卖，探春几乎不敢想象，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的的确确是十万两白银。因为这件事，两淮商场纷纷传言，说方家又出来一只虎！” “一只虎？” “对。方家七虎，个这些，九岁时回到父亲身边，父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更是只论天伦并指点我的将来之路，自然也不会让外事进来。可是这杨四公子…… 林黛玉细细想去，柔肠百转，竟然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六章 姐妹 既然林黛玉已经定了亲，王夫人又决意要隔开林黛玉和贾宝玉，自然建议贾母免了林黛玉每日的晨昏定省，还让大厨房每日把份例送到韶景轩，让林黛玉在屋里吃。 这让贾宝玉更加难受，只是不得不忍耐。 史湘云就不舒坦了。 无他，她就是看林黛玉不顺眼。这日，看见贾母让人把桌上的酸笋野鸡汤给林黛玉送去的时候，史湘云就道：“林姐姐近日越发惫懒了，竟然连老太太这里也不来！回头我必要好好说说她！” 贾宝玉一听，立刻抬起了头。 王夫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王熙凤笑道：“哎呦呦~！老太太，您看云妹妹，还是这么孩子气！到底比林妹妹还小些。难怪两位侯夫人都舍不得拘着她！” 贾母叹息一声，道：“她也就松快这两年了。若不是婚期紧，我也舍不得林丫头每日针线不离手。可是有什么法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贾母是知道林黛玉的，虽然每年做得少，可是她比别人做得精致，自然花费的力气也是双倍起跳。 这新嫁娘的嫁衣且不说，还有给丈夫衣衫鞋袜，给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未来夫家的侄子侄女的针线，都要赶出来。这是最起码的。 杨家多少人？杨侍郎七子四女，下面还有孙子孙女，虽然都还小，可是人多，这工作量自然也多。这婚期也紧，虽然要到下月才下大定，可是婚期却在十月里。总共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可不是要赶吗？ 贾宝玉听说，脸上微红，却勾起了嘴角。 看得薛宝钗心中酸涩。 明明要嫁给贾宝玉的人是她，可是贾宝玉满心满眼里都是林黛玉不说，就连她自己都不能明着大声说，贾家的新媳妇是她薛宝钗！ 薛姨妈道：“说起来，史大姑娘的亲事结了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不曾听说有什么响动？” 王夫人笑道：“想是人家也觉得云丫头还小吧。说起来，这两年我们家也是喜事连连，先是云丫头定了亲，然后是邢姑娘，现在是大姑娘和宝玉，接下来应该轮到二姑娘了。” 贾母道：“二丫头今年应该十七了吧？是该抓紧些了。” 邢夫人只能站起来，道：“是，老太太，媳妇会上心的。” 贾母没理会，邢夫人满面通红，只能讪讪地坐下，心中却发了狠。既然杨家已经送来了拜帖，无论如何，在杨家的宴席上，她一定要推一推迎春，省得这丫头十七、八岁了还没有着落，连带了她落个不慈的名声！ 史湘云凑到贾宝玉身边，小声道：“二哥哥，我想去看林姐姐，你也去吧？” 贾宝玉高兴地跳了起来：“是极是极！虽然只是六日未见，可我就好像有一年没有见到林妹妹一般，想得紧。老太太，我去看林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碗，站起了身。 王夫人喝道：“宝玉！” “太，太太。” 贾宝玉被王夫人的脸色吓住了。 “不许去！” 林黛玉已经被赐婚给了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杨家甚至还给他们贾家下了帖子。王夫人不管杨家当初年年送东西来贾家是不是只是因为林黛玉，她只知道，只要林黛玉好好地嫁了过去，她总会抓住机会跟杨家跟朝廷的吏部侍郎家搭上关系。这对贾政的未来有好处。 相反，现在若是让贾宝玉去了林黛玉屋里，贾宝玉又是跟这些女孩子们亲近惯了的，他自己不觉得，可若是让杨家人觉得贾宝玉冒犯了林黛玉、坏了林黛玉的名声呢？ 是。 万岁赐婚，杨家是不可能退婚，但是他们可以整贾政出气！只要吏部侍郎的笔严苛那么一点，就能让贾政的考核从上变成中，从中变成下！ 如果以前王夫人是讨厌林黛玉，觉得林黛玉勾着贾宝玉，让贾宝玉无心前程的话，那么现在，王夫人是不想影响丈夫的前程，因此拦着贾宝玉了。 “宝玉，莫要去。”贾母显然跟王夫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对你林妹妹不好。不然，老太太早就把你林妹妹叫到跟前了。” “可是，老太太，我想林妹妹了。” “知道知道。回头我让鸳鸯去看你林妹妹。放心，你林妹妹会好好的。” 宝玉，你也要好好的呀。 虽然很清楚贾宝玉对林黛玉的心，但是皇帝赐婚的诏令以下，贾母也只能如此。 贾宝玉耷拉着脑袋。 史湘云道：“老太太，我想去看林姐姐。” 然后回来告诉二哥哥。 史湘云的这点小心思，贾母王夫人如何看不出来？ 王夫人就道：“既然如此，三丫头，你也一起去吧。” 照应些。 探春秒懂，乖乖起身，应了。 不想，惜春也站了起来：“我也想林姐姐，我也去。” 惜春都站起来了，三春素来一起行动，迎春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女孩子们一起行动：史湘云、薛宝钗、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迎春、探春、惜春，由李纨带着往林黛玉这边来。 看到这么多姐姐妹妹结伴一起去林黛玉的韶景轩，自己却不能去，贾宝玉越发不痛快，还是贾母揽着他安慰许久，这才罢了。贾宝玉回到怡红院之后，竟然沉下心，做了两篇文字，让后来听说的王夫人直念佛。 史湘云是个最跳脱的，又是第一次来韶景轩，一进门，就是大声赞道：“好大的一株荼蘼树呀！” 薛宝钗笑道：“云妹妹又咋呼上了，这株荼蘼树可不算高呢，只是这院子小，因此看着高大些。倒是比别处繁盛，也是一桩好处。” 史湘云道：“可不是。潇湘馆有潇湘馆的精致，这韶景轩也别有一番秀丽，还如此清幽。老太太对林姐姐可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娘娘那般尊贵，在家的时候也不曾到韶景轩里住过一天。” 听得薛宝钗心中一动。 探春道：“云妹妹也真是的。娘娘在家的时候你才多大？如何知道这些事？” “我虽然不记事，可是我那时候是老太太屋里大的呀。我听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说的。” 说话间，史湘云就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口，对站在门口迎接她的林黛玉道：“林姐姐，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可是你屋里有什么秘密？你说，是不是，林姐姐？” 林黛玉道：“老远就听到云妹妹叽叽喳喳的，天知道哪里来的这许多话！快进来罢。虽然已经入了夏，可是这几日风却凉。” “我可不是林姐姐，风吹吹又病了。” 听得屋里的紫鸢眉头一皱。姑娘们却围拢上来，纷纷向林黛玉道喜，林黛玉红着脸，谢过诸姐妹，然后让开，请大家入内。 史湘云进了屋，一看，通往卧室的门用帘子挡着，书房那边倒是阔朗，尤其是满满的三大书架的书，当下就是一声惊呼：“林姐姐，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书？！潇湘馆精致，整整一面墙都被你塞得满满的。这里足有潇湘馆那间的三倍大！可是看这些，还是满满当当的！” 林黛玉答道：“潇湘馆屋子小，因此很多只能收在箱子里。难得韶景轩的屋子大，书架也多两座，可算是能拿出来晒晒。” 其实是刚搬到韶景轩的时候，屋里的陈设少，怕杨太太来了看着不像，林黛玉只能拿自己的书来装饰屋子。 史湘云却不管这个。她东看看西摸摸，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妇人打扮约莫二十五六的紫鸢：“这位姐姐我没见过。” 紫鸢大大方方地行礼，道：“见过史大姑娘，我原是林家的丫头，早放出去了。这次是特地入京陪我们姑娘直到我们姑娘正式出阁。” 史湘云道：“原来林姐姐身边还有旧人呀。” 探春道：“云妹妹又浑说了。林姐姐身边有林家旧人有什么奇怪的？乔姐姐早就放了良，若不是记挂着林姐姐，乔姐姐何必千里迢迢地进京！” 说着又向紫鸢问好。 听探春这么一说，众位姑娘肃然起敬，就连李纨都忍不住多看了紫鸢两眼。 史湘云道：“到底是公侯千金，就是家里没人了，也总有两个忠仆。” 惜春道：“云姐姐，林姐姐身边有林家的人，有什么奇怪的？还有，你在找什么呢？林姐姐跟宝姐姐不同，不会有销了账的当票子给你玩。” 邢岫烟一听，脸上飞红。 虽然当日薛宝钗用香菱拿销了账的当票子哄小丫头玩遮掩过去了。可是有心的人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虽然那会儿已经开了春，可是天气还冷着，大家都还穿着棉袄，她却早换了夹的。换了夹的也就算了，偏生还因此冻得瑟瑟发抖。就在这个时候，大观园里忽然多了一张当票，谁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不想，史湘云竟然道：“我就是好奇，林姐姐这里有什么书，是我没有看过的。” 紫鸢道：“说到史大姑娘没看过的书，自然是有的。比方说我们老爷当年的读书笔记。史大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抄写一份过去。只是这书终究是我们老爷的笔记，因此，不外借。” “林大人的读书笔记？那敢情好！只是为什么林姐姐之前不给二哥哥？” 薛宝钗连忙道：“云妹妹，你又浑说了。宝兄弟素来不喜欢这些，若是这种书送到他面前，他只怕又要生气。若是把林大人的书给弄丢了、弄脏了，林妹妹岂不伤心？”又对探春道：“三妹妹，横竖我们这些日子也在写字，不如，我们每日里来了林妹妹这里，借了林大人的书来抄，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探春还没有张口，李纨就抢着道：“正是如此。若是林妹妹不介意，也让我抄一份？” 李纨虽然也是名门淑女，可是她出嫁的时候可没有陪送什么书籍，虽然有贾珠的旧书在，可李纨总觉得不够，偏偏贾家的家学又是那个样子，她只能暗暗焦急在心。 之前她觉得自己儿子还小，而且谁都有可能离开林黛玉绝对不可能离开，林黛玉的书什么时候都能借，不急。可是现在，林黛玉要嫁了，这些书也会带走，她当然着急。 林黛玉道：“我就让人回头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那边的屋子也阔朗，光线也好些。” 史湘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也许是她天生就这个本事，竟然还真的叫她从书架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只箱子。 史湘云翻到这只箱子的时候，林黛玉的脸色变了。 杨琛的画像就在这只箱子里头。 “云妹妹！” 史湘云转过头来，奇道：“林姐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说着就把箱子拖了出来。 薛宝钗恐是避火图之类的东西，连忙道：“云妹妹，这是林妹妹的东西，既然装在了箱子里，我们还是不要动吧。” “不，我就要看。” 说着手下一使劲儿，已经打开了箱子。 林黛玉脸色大变，几乎没晕过去。 她要外嫁，这事在大观园里还是秘密，更别说史湘云是个存不住话的。虽然薛宝钗也一样存不住话，可是事关薛宝钗自己，林黛玉并不担心薛宝钗会泄露，她却担心史湘云或者其他人会走漏了风声。 要是贾宝玉又闹起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如果不是紫鸢不动声色地撑着她的话。 只见史湘云举着同款的仿菱花镜画框直接就把画框给掉了。咚地一声响，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李纨都不得不开口：“云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们看！” 史湘云把那画框举了起来，这下，连别说是邢岫烟和李纹李绮几个了，就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几个都呆了。 只见那画上画的是庭院的一角：宁静的池塘，碧波荡漾的池水，蔚蓝的天空和池塘里的倒影相映成趣，高耸如云的苍松，嶙峋的假山，假山下的繁花似锦，还有藏在层层叠叠的绿背后的斗角飞檐。 乍一看，还以为人就在画中庭院中央。 惜春道：“咦？这是什么神仙术法？竟然让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刻！” 薛宝琴道：“这是西洋风景画。” “西洋风景画？” “对。就跟我们的画有写意有工笔一样，西洋画也有抽象派和写实派两种。这个，便是写实派。” 史湘云见薛宝琴一脸惊叹，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的模样，大奇，道：“这个，很稀有吗？” “能画得这么真的，就是在西洋宫廷里也是皇家供奉！更别说画的是我们这边的景物！林姐姐，难得这是林大人的私藏？” 林黛玉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家父的心爱之物。” 说这话的时候，林黛玉忍不住在心里道：既然杨家公子是她父亲为她选的夫婿，那么杨公子为她画的画，她父亲一定会很珍惜，所以说这是父亲心爱之物，也没错。 史湘云道：“林姐姐，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四妹妹一定很稀罕。” 惜春道：“云姐姐，你喜欢也莫要拿我当借口。”顿了顿，又道：“这画，真好。” 史湘云道：“有什么好的？除了像就是像，一点意境都没有！” “那你画一个来！”惜春很不服气地道，“画这画的人一定很想让看画的人看到这座庭院，方才画了这幅画。我想，一定是林姑爹留给林姐姐的。” 史湘云道：“难不成是林家的旧景致？那一定还有其他的！” 说着就去翻下面的画。 果然叫她又翻出了三幅。 史湘云仔细看了看，道：“不对，这些画都不连贯。应该还有。” 紫鸢笑道：“云姑娘，再没有了。西洋画跟我们的画不同，跟工笔也不同。它是用涂料一笔一笔地抹上去，甚至还会用刀刮。因此格外费事儿。这么小的一幅，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根本下不来呢。就是我们老爷认识一两位西洋画师，也不可能长时间地把人家留在自家家里。” 史湘云听说，这才罢了，却转头对惜春道：“我还以为四妹妹会喜欢呢。” 惜春道：“我学的是国画写意，连工笔都不擅长，更别说这种跟神仙术法一样的西洋写实画法。不同的绘画有不同的的技巧，若是此道高手自然是一通百通。可我是什么人？不过是闲暇了自己琢磨着画两笔。这国画才刚上手，工笔才起了个头，再稀罕这个！学杂了，学了个四不像，那才是笑话呢。” 说得姑娘们都笑起来。 史湘云又道：“林姐姐，你给二哥哥的衣服做得怎么样了？我能看看吗？” 气得薛宝钗连忙推她：“自己定亲都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你给你自己的未来相公的衣裳做得怎么样，怎么就这么关心别人的？” 史湘云道：“宝姐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说着就红了眼。 史湘云以为薛宝钗会来哄自己，不想薛宝钗转身对林黛玉道：“老太太也是担心林妹妹婚期紧怕林妹妹怄坏了眼睛，让我们过来看看。如今见林妹妹样样都好，老太太也能放心了。” 换了平时，薛宝钗肯定会急人之急主动揽事儿，可是现在，她也要嫁给贾宝玉了，婚期就在林黛玉出嫁的同一天，还要瞒着别人，又哪里来的这许多时间帮别人做针线？ 薛宝钗自己也委屈。 本来这会儿她应该搬出大观园，回他们薛家的小院儿全心备嫁，可是为了不让贾宝玉发疯，她只能继续住在大观园了。 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儿，就是素来以识大体示人的她都受不了，偏偏她明明受不了还要受着，还要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来！ 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林黛玉深深地望着薛宝钗，道：“宝姐姐，麻烦你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宝姐姐，难为你了。 一直委屈惯了习惯了不流泪，可是这会儿薛宝钗眼泪差一点落下来，连忙揉了揉眼睛，道：“啊呀，林妹妹这里荼蘼树也太繁盛了，竟然被花粉迷了眼。” 林黛玉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快让我瞧瞧！” 说着拉着薛宝钗靠近窗边，用身体遮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然后猛一吹，一大滴眼泪滚落了下来。 薛宝钗连忙用帕子擦拭了去，道：“好了，好了，出来了。” 林黛玉见薛宝钗脸上的脂粉都不匀净了，连忙让小丫头打水，又让雪雁捧出自己的妆奁，让薛宝钗重新梳妆。 好容易收拾好，薛宝钗歉然道：“看我，明知道林妹妹如今不得闲，还耽搁了林妹妹这许多时间。” 姐妹们也知道不方便，纷纷起身告辞。 史湘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还是被姐妹们拉走了。 林黛玉送她们到门口，等姐妹们都过了转角，这才回身关了院门。 回到正房，林黛玉道：“紫鸢姐姐，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那画像何在？” 紫鸢轻笑，走到东间的罗汉榻前，蹲下，伸手往里摸了摸，果然从罗汉榻下摸出了一只厚纸盒子，里面装的，不是那幅半身像是什么。 紫鸢道：“姑娘，这四幅风景画是姑爷刚刚送进来的。”又从衣襟里翻出一个信封来：“姑娘，这是姑爷的信。” 林黛玉连忙接过来细读。 这封信一点都不比之前的那封短。信件中详细地说明了杨家即将准备的这次筵席，竟然是为了公证杨家前面两任太太的陪嫁私房，就连六部官员都得了邀请。因为这次的筵席事关重大，以致于杨家丫头们每季私底下必定举办的斗花都推迟了。 信中还道： “……先母的陪嫁首饰古董陈设玩器俱已清点完毕。舅父私下与我感慨，私下与我感慨，父亲不易，母亲更不易。” “……风景画乃是我之前所画，送与妹妹赏玩。” 信中提及准备筵席过程中中弟弟妹妹发生的几桩趣事，林黛玉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读完信，林黛玉问道：“紫鸢姐姐，杨四公子信中说的斗花是什么？” 紫鸢答道：“回姑娘的话。杨家的规矩，丫头仆妇不得佩戴金银首饰，因此杨家的丫头们都有自己做缠花绒花的习惯。她们每季都会举行斗花大会，推选出最心灵手巧的丫头。” “竟然是这样！紫鸢姐姐，我有一事拜托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七章 财富 杨家要大办筵席请贾家过去做见证，自然会给贾家下帖子。跟过去很多次不同的是，这次帖子的抬头写的是贾赦邢夫人。 贾赦当时脸上没有表示，却在第一时间回了贾母然后写好回帖，告知杨家当日贾家会有几个人过去。接下来的几天，贾赦根本就没去姬妾的屋子，连酒都不喝了，每日早睡早起，养足了精神，倒是让他酒色过度的脸上好看了几分。 邢夫人则欢喜得疯了，虽然在陪房的劝说下没有直接跑到韶景轩来，却也在自己的屋子里把林黛玉和杨家夸了又夸。 可怜邢夫人，嫁到贾家十多年，外出应酬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杨家给她的帖子竟然是六年来她唯一接到的邀请。 接下来的几天，邢夫人兴致勃勃地把那边的丫头婆子使唤得团团转，就连大观园里迎春身边的司棋都得了消息，悄悄来找雪雁说话。 到了杨家开席的日子，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贾琏王熙凤都换了新衣，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往白衣寺巷去了。 杨家的宅子，就在白衣寺巷。 还没到巷子口，就被车轿拦住了去路。 也是。 怎么说，杨鉴也是新任吏部侍郎，六部要职，论地位也就比副宰相尚书们差一点，这样的新贵办筵席，谁家不给面子？六部尚书们就是没有亲至，也打发了家里的嫡子嗣子过来，倒把这条足有一丈五尺宽的巷子堵得个严严实实。 好在杨家早就派了管家在巷子口照应，虽然速度慢了下来，倒是没让大家伙儿被堵在那里动弹不得。 杨家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男人们都在杨家大门口下马落轿，而女人们则到百步外的西侧偏门落轿，杨家太太领着两个儿媳妇在偏门门口迎接各家女宾。 杨家门前车马如龙，看得王夫人王熙凤二人心中格外地酸。那年贾元春刚封妃的时候，他们贾家不也是如此吗？可不到五年，盛况不再，可杨家却车马如龙，两相对比，叫王夫人王熙凤二人心中如何不酸？ 倒是邢夫人，看了看王夫人，脸上勾起一抹笑。 王夫人不舒坦，她就舒服了。 想她嫁进贾家，嫁的是贾家的袭爵人、朝廷钦封的一等神威将军！一进门就有凤冠霞帔！那会儿她多高兴啊。 可是嫁进门之后才知道贾家有多没规矩。继子不把自己这个继母当一回事儿就算了，男人屋里一堆的姬妾她也忍了，不能忍的是弟媳妇替大伯子管家住进了正院把大伯子家的东西一拨一拨地往自己的腰包里搂还笑话她这个正经嫂子刻薄寡恩小气！偏生婆婆还偏心，总念叨着什么金陵四大家族！ 这些年，邢夫人私底下受了多少气，她现在就有多畅快！ 她真想希望今天贾母也在，亲眼看看这京里又有几人把王夫人王熙凤背后的王家放在眼里！ 没错，放在贾家，邢夫人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确不如王夫人，可是今天呢？在人家杨家女眷和杨家的宾客们面前，又有几个把王夫人当回事儿了？还不是先跟她问好？ 邢夫人都数着呢。 这位是户部侍郎家的太太，跟她说了四句话，一句问老太太好，第二句是林家，第三句就是客气说往日怎么不见她，最后一句就是回头见。跟王夫人呢？人家根本就只是虚应客套！ 还有这位顺天府府尹的太太，也跟她说了两句话，却因为凑过来的王夫人王熙凤两个脸色古怪并且迅速离开。 还有这位…… 邢夫人只觉得扬眉吐气。 她在杨家二少奶奶姚氏的引领下入了席，却是西首第三席，这边坐的都是杨家的亲眷。西首第一席是杨侍郎的娘舅家安家的舅太太们和杨侍郎原配夫人楚氏的娘家舅奶奶们，第二席是杨侍郎继室方氏的娘家舅奶奶、现任太太宋氏的娘家舅奶奶以及杨家大少奶奶慎氏的娘家女眷，第三席则是杨家二少奶奶姚氏的娘家女眷。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三人自然也是坐在这一席。 王夫人王熙凤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看东首，却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在座的其他人看在眼里。 为何？ 因为东首都是尚书家的太太，侍郎家的夫人……高门大户，举目望去，个个衣着华丽，而西首这边，坐的都是杨家的亲眷。即便是杨侍郎的亲娘舅安家，也不过是中等官吏之家，男人们的俸禄有限，自然女眷的衣裳就没有那么鲜亮了。而方家干脆就是商贾人家，衣着更是往低调里走，西面的这几席自然就跟东首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夫人觉得，她们贾家是老牌的贵族，她应该坐在对面。却不知道她的神情被同席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王夫人看着温和，王熙凤也是宛如神仙妃子的打扮，只可惜，看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路人，再看她们二人的神色，哪里不知道这两位其实看不上她们？因此，当王夫人王熙凤坐下的时候，席面上原本和谐的气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家舅奶奶一见姚氏就道：“大妹妹，我记得这边原是翰林院庶吉士梅翰林家的宅子。你们何时买下的呀？” 听到这个问题，别说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几个竖起了耳朵，就连东面都有人望了过来。 姚氏笑眯眯地道：“就是梅翰林外放的那年！” “那是四年前？” “正是四年前。那时候我们老爷手头紧，还是动用了先头太太的私房银子才买下来呢。” 在场的女人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邢夫人也很想八卦一下，但是看到姚氏告罪出去接待宾客，再看到王夫人的表情，立马转头恭维起姚氏的娘家嫂子来：“方才那是您家的小姑子？哎呦呦，好生气派！就是当家媳妇也不过如此了。” 姚家奶奶一听，连忙道：“您客气了，我这个小姑子呀就是性子直，说话就说一半，也不怕别人会往歪里想！我婆婆在家不知道操了多少的心！比不得您这位儿媳妇，竟然是脂粉堆里的起来，我们老爷此生也算是圆满，只一件，就是夫妻缘分上浅淡了些。想我们老爷年轻的时候，是楚家姐姐陪着我们老爷在清苦翰林上熬着，人到中年，是方家姐姐陪着我们老爷苦过来的。提起两位姐姐，都是一等一的良善人，只可惜，两位姐姐都没能陪着我们老爷走到最后。如今我们家老四也要成亲了，因此我们老爷想把先头两位姐姐的嫁妆私房都厘清，也好安慰两位姐姐的在天之灵。” 听得在场的女人们都纷纷点头。 东首第一席的工部尚书夫人就道：“很是。持家之道，首先就是要公正公平，这才是长久之道、兴旺之相。” “正是正是。” 女人们纷纷附和，不少人望着邢夫人王夫人这边，面色古怪。 一惯伶俐的王熙凤如坐针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头被人如此挤兑。 这几乎是明示了。 杨家太太道：“今日来，是要请诸位做个见证。楚家姐姐和方家姐姐的嫁妆单子、私房清单都已经抄录好了。回头我这两个儿媳妇会向诸位展示。我一会儿还要去前头。实在是对不住。” 说完就自罚三杯，然后从东首第一席开始敬酒。 诸位女宾纷纷起身答礼。 敬完一圈，杨家夫人再次告罪，这才带着丫头仆妇去了主院那边，留下两个儿媳妇在女宾这边招呼。 杨太太来到主院这边，男宾们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杨太太连忙告罪，宾主客气了一番，杨太太这才落座。 杨侍郎这才道：“诸位。” 所有的宾客都放下了筷子。这个时候，主院这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 杨侍郎很直接。毕竟，在场的很多都是官员，平时工作都很忙，沐休日都要加班，俸禄又才那么一点。今日来都是情分，再耽误人家时间，就是惹人闲了。 “我杨鉴前后娶妻三任。发妻楚氏与我同甘共苦，继妻与我结识于微末，继妻宋氏与我相濡以沫多年。三任妻室，皆是贤良淑德之辈。怎奈出身不同，陪嫁自然不同。因此，在下今日特地请诸位来做个见证。只求能公平公正，只求我杨鉴能问心无愧。” 东首的工部尚书、户部侍郎等官员都纷纷点头，下面一群人纷纷点头应是。 “不错不错。” “正该如此。” …… 待议论声稍停，杨鉴就给客人们介绍起几位特殊的宾客，原配楚氏的娘家兄弟，继室方家的娘家兄弟，然后是现任夫人宋氏的娘家人，杨家如今身份辈分最高的杨太尉，另有京兆府知府、京兆府推官，以及左右街坊邻居等等。 介绍完了，正事开始。 楚氏的嫁妆单子先被拿出来。 杨鉴之父杨奎光本是杨太尉的堂弟，靠着堂兄在兵部做了一辈子的正六品主事，品级不高，日子也清苦，好在是个官身，有一座两进的私宅，刚好够住。杨鉴是杨奎光的独子，原配楚氏跟杨家门当户对，家里也是六部的小吏，日子甚至还不如些，因为楚家当年是租赁屋子居住的。因为杨家给了一百二十两的聘礼，楚家就给女儿凑了两百两的陪嫁，满打满算的十八抬，包括两座杉木大红漆的衣柜，四只大红漆衣箱，四套首饰，再加子孙桶、压箱钱二十两并各色杂物等等等等。 贾赦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勋贵子弟是看不上这样的陪嫁的。可是在场的很多人都心有戚戚焉。 没错，高官自然是嫁娶两便。可是中下层的官吏哪个不是苦熬着？杨家的一百二十两聘礼，那可是六品主事整整两年的俸禄！更不要说，下面送钱的时候，中下层官吏未必有份，可是上官的勒索，他们基本上每人都遇到过！ 因为有楚家那边的嫁妆单子作比对，倒也轻松简单，只要让丫头们把东西捧出来，让楚家舅爷们过个目，回头杨家大公子杨璂和杨家二公子杨璟一人一半就完事儿了。 有问题的，是方氏的陪嫁。 当两个男仆把一只长三尺宽两尺高两尺的填漆大箱子抬到中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傻了。 方家就给了方氏这么一点陪嫁？不像呀？难道是嫁妆单子？ 一打开，果然，就是一堆账本。 杨侍郎走下去，打开了最上面的一本，道：“这里是拙荆方氏的陪嫁清单，这一本是总账。方氏嫁我时，陪嫁庄子两座，一座在临清，土地五千亩；一座在通州，亦是五千亩。通州货栈一座，京中、密云房子，店铺若干，另外，还有沧州盐庄一座。金银首饰陈设古董杂物，合计约值五万两。” 杨侍郎报一项，下面就小小地惊呼一声，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看杨侍郎，最后视线都集中在了方家人身上。 都知道徽商有钱，家资千万，但是有钱到这种地步，简直不可想象好吗？！ 山东临清虽然比不得江南，却也是上等好田！因此这里的土地价格也十分可观。五千亩土地，无论这里面中等田上等田各有多少，这种连成一整片的田地，没有八万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通州就更加了不得了。 如果说山东的上等田地只要十八两一亩的话，那么同样的田地放到京畿，没有二十四两就别想！有的年份捧着银子二十七两一亩都没处买去！ 再加上通州的货栈。 这两样加起来，起码也要十五万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这位方氏陪嫁的宅子、店铺都在哪里，但是倒数第二项就很了不得了。 陪嫁了一座盐庄！ 虽然不是在淮扬的，虽然是在沧州的。可是盐庄！谁不知道，那是摇钱树！哪怕负责贩盐的还是方家人，但是靠着京城，这座庄子跟淌银子的银河又有什么区别？ 有这么一副陪嫁，怕是连皇子都嫁得了吧？真不知道这位方家大小姐图什么！竟然嫁给当时只是小小县丞的杨侍郎做填房！ 杨侍郎坐下之后，杨太太就拿起了另外一本账册子，道：“昨日京兆府和方家舅爷已经清点了方姐姐留下的体己物件，请问方家舅爷疑问？” 方三老爷方修文连忙起身抱拳，道：“并无异议。” “首饰、古董、玩器，可有错漏？” “并无错漏。” “那么，小妇人现在要读方家姐姐的私房清单总账本了。”杨家太太微笑着，道：“因为这些年，我们老爷远在岭南，所以临清和通州的租子都不曾解运到南面，而是就地添置田地。截止至去年腊月，临清的庄子已经扩大到一万三百二十亩。岁入六千两。这是临清府开具的相关文书和户部的红契。” 说着，就示意大家看她的左手边，那边一排五只高几，每只高几上都是一只匣子。 高几边上的一个高挑身材雀斑鹅蛋脸的丫头适时地打开第一只匣子，向大家展示里面的历年白契和户部红契。 只要置办过田地产业，基本都知道，田地这种东西，在地方上购买之后，地方官要上报户部，由户部在鱼鳞册上备注，户部完成手续之后会发放专门的文件。因为这文件上盖着户部的大印，所以叫做红契，而没有跟户部完成交割的，就是白契。 “通州的庄子和货栈添置不易，迄今为止，田庄只有七千亩，岁入三千两。货栈添置了一座并且有扩建，岁入两千两。这是通州府开具的文书和红契。货栈还有通州官牙出具的文书为凭。” 那丫头立刻展示第二只匣子。 “京中铺面三座，四进房舍一座，密云五进房舍一座，三进房舍一座都租赁在外，有两地官牙代为打理出租，三处铺面，每年的租金分别是二百两、三百两和三百二十两，三处房舍都有砌墙隔断，租借给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和官员，租金从三两到二十两不等，合计四百两一十七两一年。 “盐庄岁入五万两。 “另外，还有私房银子。”宋氏深吸一口气，道：“昔年方姐姐在时，就曾经动用自己的压箱银赎回京中老宅。这十六年里，因为我家大姐儿出嫁置办嫁妆曾经挪用方姐姐的私房银子五千两。四次购置邻居房舍扩建老宅，除了第二次的三千两，其他的三次都有挪用方姐姐的私房银子。第一次是两万两，第三次是十四万五千两，最近的一次，是三万二千两。都有京兆府和官牙开具文书为凭。如今范氏银号还有十三万两银子存着。” “哐啷~” “这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八章 家风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却见杨家诸子的席上，在杨大公子杨璂杨二公子杨璟下首，坐着两个少年郎，一个身穿青衫，大约十六七岁，正襟危坐，已然抽条儿，看着高高瘦瘦的；一个穿着杂绸，圆圆的脸庞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眼睛睁的大大的，依稀可见跟兄弟们一般的剑眉星目轮廓，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嘴唇上反着油光，面前一只碗，歪着一只鸡腿。 显然，方才就是他掉了鸡腿。 杨侍郎深感无力：“老四！” 自打这孩子落了水，惊了魂之后，杨侍郎遇到这孩子，总是无力。他怎么也想不透，原本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个……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无力。 上席的杨太尉这才开口：“可是小四？” 杨琛连忙起身，上前给杨太尉行礼：“杨琛拜见伯祖父。” 杨太尉伸手虚扶，让杨琛起身，道：“小四，你不知道你母亲有这许多陪嫁？” “回伯祖父，太太提起过田地产业的事儿，只是没说还有这许多银两存在钱庄里。” 众人方才知道误会了这孩子，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杨太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这不是吗？父亲的俸禄只有那么点，儿女嫁娶、置办房舍、日常开销乃至是应酬往来，哪一样不用钱？！” 如果不去贪污的话，就只有动用妻子的陪嫁私房了。 “该你的，就是你的。”见杨琛似乎很纠结，杨太尉忍不住又问：“小四啊，你打算怎么花这笔银子？” 杨琛想了想，道：“我想，给族里添置一批祭田。” “哦？添置多少？” “五千两，应该差不多了吧，祭田的出产可以补充族学的开销。剩下的，兄弟姐妹们分一分，应该差不多了。” “平分？” “我就不要了。” 杨太尉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堂兄家的侄孙子，不自觉的，太尉的气场扩散开来。 杨侍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宋氏一直偷瞄杨琛，现在忍不住扶额。 杨璂、杨璟、杨瑢都站了起来。 只见杨太尉沉声道：“谁跟你说，要这么分的？” 杨琛很奇怪：“有何不对？” “小四，老夫说过，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伯祖父，银子这种东西够用即可，多了，不过是一堆石头，太多的话，它可不止会烫手，还会烧心。而且有田庄、货栈、铺面、宅子在，每年都有租子可收，银子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攒，也不需要这许多银子放在手边。” 杨太尉笑了。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良久，才听杨太尉道：“小四，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杨琛道：“回伯祖父，杨琛不知。” “首先，你给族里的祭田银子太多了。祭田是一个家族的后路不假，但是你要记着，小四，一个家族要长久兴旺靠的是家族里的每个人齐心协力。固然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说法，但是，绝对不能由一家子或者是一人支撑，其余的都躺在那里做懒汉。此其一。其二，你一个未成家的娃娃一个人就出五千两，你叫你的叔叔伯伯还有堂兄们可怎么处？你知道你父亲的俸禄有限，那你可想过你哥哥们的俸禄？” “是，杨琛知错。” “你有这份心，很好。这样，我代族里收下二百两，不能再多了。至于别的，让你父亲跟你说。” “是，伯祖父。” 杨琛拜谢杨太尉指点，然后乖乖地转过身，面对杨鉴。 杨鉴道：“琛儿。” “是，父亲。”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说出来，父亲可莫要笑话儿子。” “你说。” “因为儿子觉得，一点一点地攒下十三万银子，比一下子凭空得到十三万银子来得有趣得多。” 方修文忍不住看了杨琛一眼。 这话，他小时候听祖父说过。他们方家每一个都是听着这样的家训长大的。可是大姐早亡，宋氏夫人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出身，怎么会知道方家的家训？ 难道是血脉之故天性使然？ 杨鉴道：“你这个理由，为父不同意。” “那兄弟姐妹们提起我娘，也是太太，逢年过节都会给我娘的牌位磕头。这个理由如何？” 众人都笑起来。 贾琏大为惊讶。他可是听说过的，有那等人家，花着别人的嫁妆银子却看不上人家出身，觉得商户人家有辱门楣，因此不乏百般作践人的。可是听这杨四公子说话，看他行事，再看看杨家诸人的表现，赫然是当方氏是正经主母看待！ 要知道，在今天之前，贾琏还以为只有他们贾家才会厚待商户人家呢——虽然薛家能在贾母跟前大大方方地坐着，一半是因为老亲，薛家乃是紫薇舍人之后，一半是因为她乃王夫人之妹。 “这个理由，足够了。”杨侍郎摸着胡须，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么，每人一万两，大姐儿那边也补五千两。剩下的依旧归老四。” 杨琛道：“父亲，您不用给儿子留的。” “胡闹！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可是……” 宋氏这时开口了：“老四，这都分出去九万五千两了，剩下的这些，你如何留不得？再说了，你母亲还陪嫁了盐庄呢！那可是岁入五万两！” 杨琛道：“太太，盐庄的收入，儿子想交到公中。我想，若是我娘在，她也会这样安排的。” 方修文暗暗点头。 “那庄子货栈那边的租子呢？” “我想先收着。”杨琛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儿子觉得，手头有这么多田地，足够了。而且有这许多进项，范家钱庄的这笔钱，儿子就不留了。” 杨鉴很生气：“不留？我就稀罕？你怎么不拿去给你媳妇添置嫁妆？” 杨琛立刻行礼：“儿子正有此意，还请父亲首肯。” “你！林丫头的嫁妆，我自有准备！不需要你出钱！” 宋氏怕丈夫气出个好歹来，连忙道：“老爷，小四能心疼媳妇是好事，我们也希望他们夫妻日后能和和美美的，不是吗？”又对杨琛道：“小四，你父亲跟你林伯父乃是至交好友，他早就预备着为你媳妇添妆了。” 杨琛道：“母亲，儿子只是觉得嫁妆多多益善才好。若是手里能有个活钱，比陪送一堆的压箱银子安心。” 宋氏道：“这还用你说！”顿了顿，又道：“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手里的田地不宜过多，怎么又盘算着给你媳妇添置产业了？” “母亲，我娘的嫁妆是我娘的，我媳妇的是我媳妇的。我听说我媳妇是个好诗文的，好的纸笔可不便宜。” 做人家的媳妇本来就难，固然吃喝穿用，各家有定例，可若是用点东西就要伸手，岂不是样样看别人的眼色？ 杨琛可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过那种日子。 夫妇本来就应该是齐平对等的。一想到妻子可能因为跟自己张口而矮了一截，或者是理所当然地用着自己的东西结果变得毫无顾忌，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别扭。 杨琛认为女人就应该手里有个正经进项，这样，腰杆子也会直些。林如海已经过世，杨家现在记得林黛玉是恩人之女，等林黛玉过门了，她就是杨家的儿媳妇，怎能坏了规矩？还不如早早地预备起来，日后也松快些。 宋氏道：“那你希望置办在哪里？” “回母亲，儿子希望能近一点，最好是在京里。这样，儿子就能带媳妇去散心了。” “我看你是自己想玩罢。” “母亲慧眼。” “罢了。我尽力。只是有一件，京里不比别处，这田地宅院之类的，多是有钱没处买去。你又是急着要，只怕有人会加价。” “此事母亲做主便是。” “我明白了。”宋氏转头对丈夫道：“老爷，小四虽然稚嫩，却是个有成算的。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家里能和和美美的吗？” 杨鉴跟宋氏做了十五年的夫妻，哪里听不出宋氏话中有话。 他瞪了妻子一眼，道：“你就宠着吧！” 却是同意了妻子的决定。 当下，在众多宾客的见证下，交割开始进行。 杨家如此，下面的宾客炸了锅。贾赦虽然老眼昏花，可耳朵却很好使。他清楚地听到后面有人道： “难得杨家仁义，林家寥落凋零还愿履行旧盟，甚至还出钱给新妇置办嫁妆。” “诶~贤弟，杨家仁义不假，林家子嗣凋零也不假，可说林家寥落，则未必。” “这是为何？” “虽然林盐政曾经高中探花，可人家并不是寒门出身。林家四代列侯，接连两代主母都是出自文官之家，精心教养，这才养出了这么个孙儿。” 简而言之，林家是勋贵圈子中转型最早也是最成功的那一批。林如海虽然是文官，可人家的跟脚还是勋贵那一圈的，有钱。 “你想，林家四代列侯，却没有什么旁支庶族，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林家大小姐一人的？” “那为何……” “这你就不知道吧？冷子兴，京城商圈里话，邢夫人得到侍女的通知，虽然意犹未尽却还是立刻起身向慎氏姚氏告辞。 她向来是不会违逆贾赦的。 反而是王夫人王熙凤两个都非常不高兴。 王夫人还想着借杨家的宴会，搭上贵人呢。 可是贾赦都派人来通知了，邢夫人要走，王夫人也不得不跟着。毕竟，今天贾政没来，王夫人是作为邢夫人的陪客来的，跟王熙凤差不多。 不提贾赦离开这段插曲，且说杨家这边，贾赦不顾规矩率先走了，自然，跟梁尚书这样的高官们也不可能久坐。 梁尚书跟杨家告辞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杨侍郎已经长成的四个儿子，尤其是第四子杨琛。 梁尚书道：“贤侄，老夫有一事不明。那十三万两银子本来就是你的，就是均分，也该有你一份，你为何不要？” 杨琛答道：“大人见笑了，小侄一点愚见：家母的陪嫁是我应得的，已然不菲，而这笔银钱之于侄儿不过是意外之财。既然小侄已经得家母偌大陪嫁，这些银钱自然应当拿出来分与众兄弟姐妹，亦是同喜。” 杨琛说这话的时候，梁尚书一直盯着他，见他果然没有一丝勉强，当即颔首：“原来如此。杨侍郎，恭喜。” “尚书大人过奖了。” 六部的官员公务很多，就是有点闲暇也只会为了润笔而特意空出时间——没办法，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过菲薄。 跟今天这样，梁尚书亲自驾临杨宅，已经是很给颜面了，所以，他起身告辞，杨侍郎亲自携诸子送到门口，宋氏亲手奉上一袋茶果子，目送梁尚书上了轿子，去远了才罢。 杨尚书带了头，席上的官员也纷纷起身告辞，之后才是亲友、街坊。杨家都有茶果相送。 等客人们都走了，杨家大少奶奶慎氏二少奶奶姚氏忙着收拾，杨鉴却带着妻子和四个儿子去了书房。 在书房上首坐定，杨侍郎的脸立马放下来了： “老四，你知道今日错在哪里吗？” 见父亲发怒，杨琛只能乖乖地跪下，道：“回父亲，儿子不知。” “你不该在今日提起给林丫头置办嫁妆！” “父亲？”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今日的筵席，本是为了见证你娘的陪嫁，你拿了银子回头再请示，难不成我就不依了不成？需要你当众说出来！还公然提出给林丫头置办嫁妆！” 宋氏道：“老爷，老四只是年轻气盛。就是我，刚听说那边花用了林家的银子，却抬举着一个在逃杀人犯的妹子，说林丫头处处不如她，我也恼呢！” 杨侍郎道：“我不是说他心疼林丫头不好。是他也太没眼色！我为何让你私下里跟贾家去说我们会为林丫头准备嫁妆？就是因为我不想把天捅破了！” 杨侍郎很清楚，他刚回到京中没多久，这脚跟还没站稳呢！天知道这外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贾家就是再不堪，那也是老牌的勋贵人家，杨家不能做这个先出头的椽子。 杨琛猛地抬头：“父亲，儿子不明白。为何不能！官员的俸禄如此菲薄，连养家都不够，朝廷却不闻不问。” “……” “为何百姓宁可做懒汉都不肯做活养活自己，真的是因为百姓懒散？” “……” “为何朝廷已经收不上田赋了，却还是对商道遮遮掩掩，把所有的赋税都堆在已经饥一顿饱一顿的贫民身上。” 杨侍郎勃然大怒：“就你能！你以为只有你看得见吗？” “既然朝堂之上有那么多人看见了，为何大家不说？难不成连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都忘记了吗？” “你！你放肆！” 宋氏吓得连忙拉住了杨侍郎。 杨璂杨璟杨瑢兄弟三个连忙跪下。 杨璂道：“父亲，四弟说的没有错，这些，的确是朝廷的弊病。四弟小小年纪，未有功名就能看到这些，父亲应该高兴才对。” 杨璟也道：“父亲，儿子等不想做那等沽名钓誉之徒，却也想做点成绩出来。” 杨鉴：“你，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杨瑢连忙叩首：“请父亲息怒。” 杨琛道：“父亲，您会生气会担心，不过是因为太上皇尚在，一个孝字，就能让当今低头。勋贵之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太上皇旧人。因此父亲想留着有用之身报效朝廷罢了。可是父亲，当今万岁想要做事实，就必须有人，而朝廷上的位置却是有数的。” 一句话，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已经白炽化，根本就容不得下面的臣子独善其身。 “你闭嘴！”杨侍郎气极，“今年，不，二十三岁之前，不许你参加科考！” 这种性子，必须好好磨一磨，不然上了官场只会被人当木仓使唤。 “现在，回你的院子去！禁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九章 和谐 且说贾家这边，自那日薛宝钗在林黛玉屋里提出建议并得到了李纨的支持，她跟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几个就每天定时来韶景轩抄书。 史湘云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可是贾宝玉要赶功课，她不便打扰，更何况连薛宝钗李纨探春都来了韶景轩，她一个人在大观园里难免无趣，因此少不得过来凑个数。 她是个跳脱的性子，都定亲了，尚且时常来贾家小住，更别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抄书。 简单地说，抄了半个时辰之后，史湘云就耐不住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宝姐姐，三姐姐，你们说，林姐姐会有多少嫁妆？” 探春一听，脸上火辣辣的。 探春道：“你担什么心？林姐姐自有婆家替她置办嫁妆。” 史湘云道：“三姐姐，你这几日是怎么了？对了，林姐姐是孤身一人来了这府里的，她的嫁妆自有老太太拿出来。三姐姐这样着急，难不成也担心嫁妆？” 探春涨红了脸。 “你！” “我知道了，必然是林姐姐要做三姐姐的嫂子了，三姐姐奉承着林姐姐，连我都说不得了。” 李纨薛宝钗听说，吓了一大跳，一个忙着给探春使眼色，另外一个道：“云妹妹，林妹妹虽然也是一个人在此，可是林姑太太的嫁妆一直是老太太收着的，云妹妹这话就失了偏颇了。” 史湘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老太太要掏空了私房给林姐姐置办嫁妆呢。要我说，二姐姐都十七了，老太太都不急，倒是先忙起林姐姐。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 李纨道：“这是宫里娘娘的意思。” “我听说那年端午节，林姐姐的东西跟我们是一样的，只有宝姐姐的跟二哥哥一样，我还以为娘娘中意宝姐姐呢。” 说得薛宝钗也住了嘴。 真正要嫁给贾宝玉的人可不是她？ 看薛宝钗也变了脸色，史湘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借口出去走走出了西厢房，不想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眼生的老妈妈捧着一只大匣子往林黛玉的正房而去。 史湘云立刻上了心。 难道是老太太又贴补林姐姐？ 当然是因为除了月钱之外，贾母每个月还会额外送钱给林黛玉花。史湘云不知道林家家产的事儿，只是觉得自己跟林黛玉一样，都是贾家的客人，结果自己领着史家的月例，每个月才那么几吊钱，远远低于探春等人的每月二两银子，结果林黛玉仗着贾母的宠爱，每个月除了二两银子的月例之外，贾母还额外贴补她，这个数额还在贾家姑娘们的份例之上！ 只要一想到这个，史湘云心里就不痛快。 她正打算摸到林黛玉的窗下偷听，忽然听到亭子的几个丫头正在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杨家两位太太的陪嫁，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听说了听说的，昨儿个太太和琏二奶奶去杨家作客，彩云姐姐和丰儿姐姐都去了。回来说，真真想不到，杨家头一位楚太太是小门小户出身，杨家当年给了一百二十两的聘礼，楚太太进门的时候就陪嫁了二百两。” 彩云是王夫人的丫头，丰儿是王熙凤的丫头，跟王夫人王熙凤出门的就是她们。 史湘云听说，立马住了脚。 “果然是小门小户。” 说这话的，正是薛宝钗的丫头莺儿。 她们说得专心，完全没发现史湘云的靠近。 李纨的丫头素云不服气，道：“就是小门小户又如何？人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做的是原配正房！方太太就是陪嫁了三四十万的银子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给人做填房？！” “你！”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翠墨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要我说，杨家最令人敬服的，是如今这位太太，放着金山银山在手边都不碰一下。” 莺儿和素云立马异口同声道：“你懂什么！” 莺儿道：“若不是方太太陪送了一座盐庄，你看她如何！” 素云道：“若不是杨侍郎做了布政使，她手头能这么松快？” 史湘云大奇：“好端端的，你们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素云、莺儿、翠墨、彩屏、篆儿和翠缕几个连忙站起来。 素云道：“云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里面闷得慌，出来走走。你们怎么不说了？什么杨侍郎？” 因来了贾家，每日里就贾母的荣庆堂和大观园里活动，史湘云的消息远不如在家时来的灵通。 素云道：“回姑娘的话，我们在说京里的新闻。昨儿个新任吏部侍郎家里举办了筵席，请了大老爷大太太、太太和琏二奶奶过去作客并见证他家先头两位太太的陪嫁私房。我们也是听彩云姐姐和丰儿姐姐说的。” 史湘云一听，大感兴趣，连连追问。 素云等人连忙一一告诉了她。 这种事情，史湘云在家里也听过不少，因此不大上心。反而对另外一件事情大感兴趣：“奇怪，说起来，近年来你们家太太很少出门作客。这吏部侍郎又是文官，怎么可能给这府里下帖子？” 素云一听，立刻紧张起来。 翠墨连忙道：“云姑娘，这个杨侍郎是今年才从岭南布政使升上来的。据说他是大老爷的旧识，当年他迎娶原配夫人的时候，大老爷还随过礼呢。只是一转眼都三十年了，他在岭南做官也有十几年，因此大家都不知道。” 这明显是谎言，但是史湘云信了。 “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林姐姐身边那个老妈妈是谁？看着好生眼生？” “云姑娘，那是林姑娘家的老人，夫家姓秦，姑娘唤她秦妈妈便是。” “诶~原来还有一个啊？我还以为只有乔姐姐呢。”史湘云道，“话说，我看见秦妈妈捧着一个匣子去了上房，可是老太太又贴补林姐姐了？林姐姐果然不同了。” 别人不知道翠墨和素云两个却是知道的。贾母如果有东西给林黛玉，绝对会让鸳鸯送来，而会由秦妈妈送来的东西，有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杨家给林黛玉的。 只是这话，她们要如何跟史湘云说呢？她们都很清楚，史湘云不但跳脱，还是个存不住话的。如果泄露给贾宝玉知道，害得贾宝玉疯魔起来，她们就是被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帮她们说一句，说不定还会连累李纨和探春。 正在为难间，史湘云已经往窗下去了：“你们等着，我必要吓林姐姐一跳！” 慌得素云几个连忙阻拦。 就在这时候，薛宝钗从里面出来，道：“我就知道云妹妹坐不住。” 史湘云道：“宝姐姐，就不好奇林姐姐在家做什么吗？” 薛宝钗现在很后悔那日为何要提议来林黛玉这里抄书。 她笑道：“林妹妹做针线一向细致，这嫁衣与针线，可不要细细做去。”顿了顿，又道：“云妹妹，论理，我们很不该来闹林妹妹。不如，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 虽然她和李纨、探春都知道林黛玉要外嫁，可是为了瞒着贾宝玉，只能故作不知。偏偏史湘云生性如此，若是她在这韶景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得杨家对林黛玉有了误会，最终会让宫里的娘娘少了一条臂膀。 作为未来的宝二奶奶，薛宝钗必须为贾家考虑。 史湘云一听就不高兴了：“宝姐姐，三姐姐怪怪的，你也怪怪的。” 薛宝钗一滞。 此时，忽然见紫鸢出来道：“史大姑娘、宝姑娘，我们姑娘请两位姑娘进去说话。” 史湘云立刻抛下素云等人跑进了林黛玉的卧室。一进门，就看见摊在炕桌上绣了大半的嫁衣，旁边好几个打开的匣子，装的都是绣线，最边上的一个满满的，多是蓝色、绿色绣线，也有少量粉色的，却是不曾动过，正是秦妈妈方才拿进来的那只。 看见史湘云进来了，林黛玉忙放下嫁衣，拉了史湘云往边上的靠背椅上坐了，另有丫头上了茶果来。 林黛玉道：“云妹妹这是又坐不住了吧？” 史湘云笑道：“林姐姐，你可真耐得住性子，这两日，我看你竟然一刻都没有停过！显然是要嫁给二哥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百病全消呀~！” 林黛玉道：“云妹妹，你这张嘴呀~！”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林黛玉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真相，而是道：“云妹妹，你方才在外面说什么呢？叽叽喳喳的，都传到我这里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大老爷的旧友杨侍郎家。林姐姐，你大概不知道，杨侍郎的原配太太也是官宦千金，可这陪嫁满打满算才两百两。她后头的方太太陪嫁了足足四十万！包括一座盐庄呢！” 史湘云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黛玉。 林黛玉道：“原来如此。楚太太跟杨侍郎少年夫妻，这情谊是一等一的。方太太跟杨侍郎慧眼识英雄又与杨侍郎共患难，想必这两位夫人，在杨侍郎心中都是无可取代的吧。” 史湘云道：“我倒是敬服杨侍郎如今这位太太，现放着金山银山都不碰一下。” 林黛玉道：“宋氏太太的确可敬。” “林姐姐，你怎么如此敷衍？杨家三位太太，在你眼里就一般无二吗？” “在我看来，杨家先后三位太太各有各的好处，她们陪着杨侍郎走过这几十年的宦海风云，又分别处于不同的时期，需要面临不同的状况，本就不具有对比性。只有待丈夫的心，是一般无二的。” “林姐姐好滑头啊~！” 史湘云大为不满。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薛宝钗噗嗤一声笑了。 史湘云道：“宝姐姐，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又打抱不平上了。” 史湘云正要答，忽然听到门口有人笑道：“看云姐姐出去不见回来，我就说云姐姐躲懒去了。大嫂子还说不是，可不是被我说中了吗？云姐姐就在林姐姐这里。” 跟在后头的李纨连忙道：“云妹妹，林妹妹在绣嫁衣，可不不能错了一丝半点儿。不如，我们出来说话吧。” 薛宝钗也忙站了起来：“正是这话。” 如果其他人劝，史湘云未必会听，可薛宝钗不同，她一起身，史湘云连忙跟着站起来，姐妹们转到林黛玉的书房说话。 重新落座，惜春这才道：“方才我已经听彩屏说了。我很纳闷，凭着三四十万的嫁妆，这位方家大小姐嫁什么人不使得，为何要做填房呢？” 薛宝钗叹道：“就是有万贯家私又如何？千金容易得，难得有情郎。” 惜春奇道：“宝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有感而发？” 薛宝钗一下子羞红了脸。可惜她又不能辩驳，说她才是要嫁给贾宝玉的人。 林黛玉就更加不能开口了。杨家送来的丫头还在屋里杵着呢。 史湘云连忙道：“跟二哥哥那样温柔体贴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听得紫鸢眼神闪了闪。 探春连忙打圆场：“云妹妹难不成是想到了云妹夫？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云妹夫是谁家公子呢？” 史湘云红了脸，道：“是，是卫家大公子卫若兰啦。二哥哥也认识的。因为我还小，所以还没有定亲迎的日子。” 勋贵圈子就这么大，虽然贾家的姑娘们几乎不跟长辈们外出，可是勋贵圈里都有些什么人，她们都非常清楚。卫若兰的确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的少年公子。比起贾宝玉的无事忙、富贵闲人，这位卫若兰公子却是个文武双全的，虽然比不上冯紫英，可是也只略差冯紫英半筹而已。 探春连忙道喜，惜春却眉头微皱。 在贾家客居的这几位姑娘，薛宝琴是带着亲事来贾家的，邢岫烟去年也定给了薛蝌，史湘云是三年前就有人相看，如今连林黛玉也在绣嫁衣，再看薛宝钗的神色，只怕林黛玉嫁了不久，她也要出阁。 这一个个的，都有了人家，反而是她们贾家的三个姑娘，最大的迎春跟薛宝钗同岁，竟然连人相看都没有！ 见微知著。 对照着贾家如今可着头做帽子的现状，显见的，贾家出了大问题，偏偏她哥哥还在醉生梦死！ 一想到这个，惜春就心烦得紧，也没有了抄书的心情，直接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了。 探春见状，只好跟着起来告辞，李纨薛宝钗也跟着起身。邢岫烟和史湘云自然也不好继续留下，只能跟着告辞。 林黛玉亲自送到门边，这才回来。 回屋之后，她才有空问秦妈妈：“秦妈妈，你方才说，杨四公子被禁足了，这是真的吗？” 秦妈妈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匣子里有信，姑爷也许在信里写了。” 新送来的这只匣子分成三层，最上面一层是各色丝线，以蓝色、绿色为主，粉色和红色却不多，还有一卷铜丝；中间一层是各色的簪头，银铜鎏金烧蓝，珠玉琥珀玛瑙琉璃水晶，各种花样都有，有整个儿的也有零碎部件，轻轻拨弄，发出清脆的响声；最下面的一层只有一格是簪身，绿檀木和铜鎏金各占一半，一格是金银锞子，剩下的依旧是一贯新制铜钱。铜钱下垫的是一叠通草纸。 第三层，压在簪身和金银铜钱上方的，依旧是一封信。 林黛玉连忙展开细看，只见杨琛在信中提及她上次让紫鸢帮忙准备绣线一事，他让家里帮忙准备了常用的几色丝线还有做缠花的铜丝。杨琛详细告诉她筵席的经过，尤其是关于十三万银子的分配问题和他自己的想法，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黛玉： “……虽为手足，然非同母。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大兄在明州，正需银钱活动，二兄在清河，需防上官勒索。三兄若有银钱，婚姻更易。” “……余有三问：俸禄菲薄、吏治腐败、税收不平，何如。父惊，禁足。” “……求告舅父，舅父曰，心善亦当量力为之。” 杨琛让林黛玉不要担心他，他只是学有惑，故上下求索。 信中最后写道，杨琛听说黛玉二字是乳名，问林黛玉的学名叫什么，还问林黛玉，如果没有的话，是否介意他为她取一个。 拿着这封信，林黛玉久久没有说话。 紫鹃忍不住道：“姑娘，可是姑爷让姑娘为难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却对雪雁道：“磨墨。” 提起笔，林黛玉现在纸上写上了：“汝欲往，吾亦随之。” 写完就发现不妥，直接揉了，另取了一张纸，踌躇再三，最后写道： “……俸禄微薄，百官生计艰难，不得不索贿纳贿，长此以往，朝中无人以行贿纳贿为耻，此乃吏治大忌。一旦吏治腐败，则百姓难矣！” “……百官俸禄微薄，一为朝廷祖制，二则赋税难收。赋税难收，盖因士绅免税。国朝立国近百年，土地兼并日见弊端，加之士绅免税，恐比前朝更为严重。” “……侍郎大人将君禁足，盖因朝堂高官皆受益于此。” “……细数国朝百姓，竟然比前朝艰难数倍。君若怜苍生，吾亦往。” 定好草稿，想了想，前后补充了几句，并在信中表明她只有一个乳名，她很高兴杨琛为她取一个学名，确认书信没有问题后，这才重新抄写了，上了火漆，交给秦妈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章 不同 林黛玉把信送出去的第二天一大早，薛宝钗就急匆匆地来了，一进门就道：“林妹妹，你可听说了吗？杨四公子被侍郎大人禁足了。” 林黛玉一面请薛宝钗入座，一面让丫头上茶果，然后道：“宝姐姐，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薛宝钗呆了一呆，连忙道：“妹妹知道了？那你知道他把十三万银钱分文不留的事儿吗？” 林黛玉红着脸点点头。 “那禁足的原因呢？” 林黛玉道：“侍郎大人考校功课，涉及吏治赋税。杨四公子年轻气盛，说得未免多了些，惹得侍郎大人大怒，这才禁了足。” 这跟薛蟠打听来的截然不同。 薛宝钗定了定神，道：“林妹妹，侍郎大人既然大怒，必有缘由。杨四公子毕竟是少年公子，哪里比得上侍郎大人周全。妹妹，你过了门，可要好好管管杨四公子。” “宝姐姐，男人是管不住的，只能徐徐导之。”林黛玉深深地看了薛宝钗一眼道：“宝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也不藏着掖着。就以杨四公子这次被禁足一事为例。想我们在大观园里到时候，哪里有请过什么正经先生，就是吟诗作赋，那也只是诗词歌赋而已，比不得杨四公子是正经请了先生，专门学的策论。在这上头，杨四公子上有先生细细教导，下有兄弟共同进步，还有侍郎大人时不时地督导。宝姐姐，我们的诗词或许可以跟人家一较短长，可论策论，却是远远不及。再者，” 林黛玉深深地看着薛宝钗，道：“宝姐姐，我既然要嫁出去了，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宝姐姐以为，宝玉待我不同，是为何故？” 薛宝钗咬了咬牙：“自然是因为妹妹在大观园里是一等一的出挑。” 虽然大家都说她跟林黛玉是牡丹对春兰，各有千秋，可薛宝钗自己都很清楚，她的好名声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贾家的丫头仆妇们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的吹捧抬起来的，比不得林黛玉，被处处贬低之后，还跟她齐名。 真要比起来，她的确差了林黛玉一截。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宝姐姐，夫妻和谐之道，当以欣赏为先，礼让为次。若是处处盯着对方的不足，只会生了嫌隙。” 贾宝玉不求上进，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这种思想其实很消极。 林黛玉知道吗？她当然知道。 可既然当初她认定了贾宝玉，她就会放下，不去看贾宝玉的不足，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贾宝玉的优点上：贾宝玉对女孩子的温柔，贾宝玉对女孩子的体贴，贾宝玉的多情。 即便这会让她多出无数的情敌，她也会对之微笑，因为这是贾宝玉的好处。 至于贾宝玉不求上进，若是在意到了极致，嫌弃贾宝玉不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荣华富贵，又何必非要贾宝玉不可呢？直接找一个知道上进的，不好吗？ 薛宝钗也知道林黛玉这是为她好。 她长叹一声，低声道：“林妹妹，我不是你。金玉良缘本是我妈和我姨娘的意思。” 薛宝钗口中的姨娘就是王夫人。 虽然被贾宝玉的温柔体贴吸引，但是薛宝钗很清楚，贾宝玉根本就不是她心目中的良人。甚至可以说，贾宝玉跟她心目中的良人截然相反。 她有青云志，贾宝玉最是厌恶仕途经济。可是为了薛家，为了哥哥，她又不得不嫁给贾宝玉。 薛宝钗的心里何尝不苦。 林黛玉道：“宝姐姐，这是妹妹第一次跟你说这个，也是最后一次。你也听妹妹一句：宝玉他，他看似温柔，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固执的。你一味劝诫，他未必听的进去。” 何止是听不进去，还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个，林黛玉就不觉为薛宝钗的未来担心。 若是薛宝钗能早早闺房得子，那还好些。可若是…… 林黛玉都不敢想象下去。若是贾宝玉脾气上来了，薛宝钗膝下又没有儿女，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林妹妹，你也莫要说我了。还是想想林妹夫吧。眼看着你们婚期将近，杨四公子还把侍郎大人气得下了禁足令。可见事情不小。”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侍郎大人还说，杨四公子需要磨一磨性子，二十三岁前，不许杨四公子下场。” “怎么会？！” “宝姐姐，你放心，这样挺好的。” 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句话，林黛玉不陌生。杨四公子早早地步入仕途，她高兴，因为夫贵妻荣；若是杨四公子选择先沉寂一段时日，她也高兴，因为夫妇和谐。 无论怎样，她都会把自己的日子有声有色地过下去。 “林妹妹，你果然与我不同。” 换成是我，我早就跳起来了。你竟然还坐得住。 “宝姐姐，荣华富贵都是外物。我们嫁的，是那个人。” 林黛玉真心把薛宝钗当成姐妹，只可惜，如果薛宝钗那么容易听得进去劝，她就不是薛宝钗了。 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林妹妹，你不懂。” 你若是懂了，姨娘又怎会如此厌恶你？若是你早早懂了，也就没有金玉良缘了。 我如何不知道宝玉极其厌恶仕途经济。可是嫁给宝玉，就是嫁给这府里，这府里需要一个知道仕途经济又能劝着宝玉往仕途经济上走的宝二奶奶。 不想再听林黛玉的劝，薛宝钗起身告辞，林黛玉亲自送她出去，这才回来。 送走薛宝钗之后，林黛玉彻底失去了做嫁衣的心情。 她将目光转到了父亲留给她的书籍上。 她偏爱诗词，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她就没看过别的书。游记、杂记这些，贾宝玉喜欢，她一样喜欢，就是策论、四书五经这些，她也细细读过。只不过贾宝玉不喜欢，为了不让贾政又生贾宝玉的气，林黛玉从来不曾显露过罢了。 如今，她要嫁出去了，从未婚夫的书信来看，自己的未婚夫倒是很喜欢钻研这些，只是因为年轻，在理解上难免有些偏颇。既然自己的未婚夫婿喜欢，她为何不细细研读？ 想到这里，林黛玉从书架上挑选出两本书，决定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好好读一读，顺便写篇策论。 虽然她不曾专门学过，可是有林如海当年读书时候的手稿在，她可以琢磨着学着写。 看到林黛玉放下嫁衣反而找了书籍坐下来看，紫鹃和雪雁都呆了。 雪雁是典型的林家人，轻易不会质疑自家姑娘的行事。可紫鹃就未必。 紫鹃犹豫着上前，接过了雪雁磨墨的工作，迟疑再三，方道：“姑娘，您，就不担心姑爷吗？” 雪雁立刻瞪她。 雪雁跟紫鹃共事多年，紫鹃的心病，她一清二楚。 林黛玉才要回答，忽然看见春纤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进屋，就给林黛玉磕了个头，道：“回姑娘，大老爷病了，琏二爷、琏二奶奶、琮三爷都过去侍疾了。” 林黛玉大吃一惊：“很严重吗？” “听说很不好。” “好端端的，前儿个还出去吃酒……可请了太医了？太医怎么说？” 春纤摇了摇头，道：“回姑娘，详情小婢不知。” “再探。” “是。” 春纤领命，立刻下去了。 紫鹃立刻道：“姑娘，可要我过去看看？” 虽然贾赦是林黛玉的亲舅舅，可林黛玉到底姓林，贾赦于她终究是外男。这会儿贾赦病了，若是轻还好，若是重了，贾宝玉探春等人必定是要去侍疾的。唯有林黛玉不能去。所以作为林黛玉的大丫头，紫鹃的确可以代表林黛玉去探望以示关心。 林黛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过去看看吧。” 等紫鹃一走，秦妈妈立刻道：“姑娘，我看这个紫鹃怕是有些旁的心思。” 紫鸢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神情也清楚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雪雁道：“这不稀奇。这府里的风气便是如此。紫鹃姐姐怕是以为自己会如平儿姐姐一般，只可惜我们姑爷看着可不像宝二爷，惯是个怜香惜玉喜欢给小丫头当小厮的。” 林黛玉叹息一声，道：“紫鹃到底跟了我这些年，我也不忍将她一个孤零零地留在这府里。” 小姐们离不开贴身丫头，可贴身丫头又何尝离得开自己伺候的姑娘？跟紫鹃这样，父亲已然亡故，家里只有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兄弟，真要把她留在这府里，林黛玉实在是于心不忍。 而且紫鹃自己也说了，要给她做陪嫁丫头，跟她一起去杨家。 “姑娘心善，老身和紫鸢两个如何不知？只是，”说到这里，秦妈妈压低了声音道：“老身只是觉得，姑娘应该早作打算。” 旁边的紫鸢也跟着点头。 林黛玉一愣。 她立刻意识到秦妈妈和紫鸢两个知道旧年紫鹃测试贾宝玉一事了。此事看起来是紫鹃看着无人为自己做主故而挑破了窗纱，希望贾母为自己做主。可实际上却是斩断了林黛玉的后路，甚至还让林家的百年清誉跟着蒙羞。 林黛玉念着紫鹃待自己的一片心意以及紫鹃作为丫头的见识和格局，不忍发作紫鹃，可实际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心里未尝没有想法。 那一次，紫鹃真的把她逼上了绝路。 也就是那一次，让林黛玉清楚地意识到，她若是不能嫁给贾宝玉，只怕只有一死了。 事实也是。 如果不是杨家进宫请求赐婚，林黛玉真的完全看不到前路。因为她知道，王夫人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嫁给贾宝玉的，她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拦。紫鹃的小心思注定成空，而且还要赔上她林黛玉的性命和林家的名声。 林黛玉低头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亲自写一封信，给杨四公子送去。 与其日后让杨四公子知道此事，还不如她早早地跟对方坦白。而且，她也想知道，杨四公子是否信任她。 这关系到他们的未来。 若是夫妇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只是信件送出去了，林黛玉的心反而提了起来，竟然是一宿未能安寝，加上紫鹃带回来的消息，林黛玉心中更添忧虑。好在只隔了一日，杨琛就回了信。 虽然这一日对于林黛玉来说无异于一年，度日如年。 几乎是从秦妈妈手里抢过回信，林黛玉展开一看，只见字迹格外工整，文字却不如之前的文雅，显得更白一点。 显然，对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和不在意。 【妹妹见信如晤： 前因后果，吾俱已知晓。想妹妹六岁孤身进京，亲近长辈唯贾家太夫人一人，受其影响，意料之中。贾家太夫人偏心二房金孙，满城皆知，妹妹与贾公子青梅竹马，不觉有异，亦在情理之中。吾非有意冒犯贾府太夫人，吾只允诺妹妹，有吾在，断不会让妹妹在公婆妯娌面前难做。此。谨妹妹请妆安。】 文字简单直白，也不长，可细细想去，林黛玉竟然痴了。 贾宝玉自己不爱八股文也不爱仕途经济，他知道王夫人很忧心吗？当然知道。事关仅存爱子前程，王夫人当然上心。可贾宝玉不以为意，他甚至明知道王夫人因此迁怒厌弃林黛玉，他还是不曾改变过。 他甚至不曾想过王夫人会何等排斥林黛玉，也不曾想过林黛玉背后会为此受多少委屈。 就跟贾宝玉心里坚信贾家就是再落拓也不会少了他的一样，贾宝玉也坚信，有贾母的支持，王夫人就是再不喜欢，林黛玉最终会成为他的妻子。 贾宝玉从来就没有想过，王夫人违逆贾母的可能。 而事实也是。 这些年来，王夫人就是一直在违逆贾母的意思，虽然不能明着反对，可是王夫人一直坚定地执行着拖字诀。 这才是那年紫鹃冒险测试贾宝玉的根本原因所在。 贾宝玉坚信他会娶林黛玉为妻，可实际上，那个时候连紫鹃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林黛玉知道，王夫人处处看她不顺眼也跟贾宝玉的表现不无关系。就好比旧年贾宝玉去家学读书却专门跑到她房里告辞还跟她说了半日话，虽然在贾宝玉看来理所当然，虽然当初的林黛玉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数年过去，林黛玉已然长大，再回首，如何不知？只怕那时王夫人就已经十分不喜。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桩。 细细想去，那些年里，她让王夫人不满之事，又何止这一桩？ 王夫人在贾宝玉身上寄予厚望，偏偏贾宝玉无心与此，王夫人管教不了贾宝玉，自然迁怒其身边之人。而她，因为贾宝玉待她与众姐妹不同，自然也是王夫人眼中钉肉中刺。 “难怪宝姐姐听不进去。” 劝了贾宝玉，贾宝玉是个温柔的性子，未必会发火，可是不劝，王夫人绝对会发火。若是薛宝钗听了自己，只怕立刻会被王夫人厌弃。 要让王夫人喜欢自己，关键还在贾宝玉身上，只可惜，贾宝玉不懂，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任性会给林黛玉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想到过去的一桩桩，想到那杨四公子只比贾宝玉年长一岁，而且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想到手里如此简短的纸条，林黛玉实在是没信心。 不过，总比贾宝玉好。 至少，杨四公子知道症结所在。 婆媳之间，不在于公公是否明理也不在于婆婆是否仁慈宽厚，更不在于媳妇是否贤良淑德，而在于做儿子做丈夫的那个人。 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杨琛远胜贾宝玉。 一时之间，林黛玉柔肠百转，可是她的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焦虑的两天，她终于能放下了。 不用言语，秦妈妈就从林黛玉的脸上读出了答案。 秦妈妈也笑了：“姑娘，还有一件事。” “何事？” “侍郎大人已经听说了贾将军重病延请太医一事。侍郎大人恐影响婚期，已经打发人去请官媒了。” “提前了？” “是。” 紫鹃和雪雁都愣住了。 紫鹃惊道：“何至于此！” 秦妈妈道：“贾将军毕竟上了年纪。” 不管怎么说，贾赦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平日里又酒色过度，要秦妈妈说，这还真的不好说。 再者，贾家还在醉生梦死，可杨家人早就知道贾家的好日子最多就今年了。若是拖到明年贾家被抄了家，是让杨家自己发嫁林黛玉还是让林黛玉自个儿发嫁自个儿？ 只是这些话，秦妈妈绝对不可能在这韶景轩里吐出一个字。 实际上不止紫鹃意外，就连贾母也十分意外。 贾赦暗中对贾母偏心颇有怨言，这件事情贾母很清楚，只是在贾母看来，本不是她偏心，而是贾赦不成器。就拿之前去参加杨家筵席为例，按照规矩，贾赦回家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向她汇报。 可贾赦怎么做的？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还带走了贾琏！ 贾母心中就存了疙瘩：连宝玉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都知道的最基本的礼数，你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怎么反而不知道？ 贾母很不高兴。 贾母不高兴的结果就是，贾赦病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她依旧淡淡的，觉得很不得劲。就连王夫人向她请示，要不要让贾宝玉探春惜春几个去给贾赦侍疾，贾母也是淡淡的： “罢了。宝玉和三丫头去去便是，至于四丫头就不用了。” 贾母压根儿就不信贾赦病了。 她只觉得贾赦是故意如此，下她的脸面。 也就是这个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杨家请了官媒过来，就在大门上等候。 贾母十分纳闷：“今天？” 不是说好了，这个月杨家先给庶出的三子聘媳妇，然后再来下聘林黛玉吗？可是先前没个通知，这会儿杨家的官媒就直接上门了？ 王夫人倒是巴不得林黛玉早一天出门，当下道：“老太太，既然杨家遣了官媒来，媳妇且出去见一见。” “罢了，让她直接来荣庆堂。” 事关林黛玉，贾母不放心。 她要一一过问。 杨家请的官媒姓成，平日里做的也是高门大户，因此很是体面。单看她的衣裳首饰，论名贵也许比不上王夫人日常用的，可若论整体效果，竟然是一点都不比王夫人逊色。更别说拿着举止投足间的气派了。如果不是事前知道她的身份，只怕鸳鸯等人都要当她是四品五品人家的官太太呢。 成官媒进门之后，先拜见了贾母，又跟王夫人见礼，这才直说来意。 杨家希望能早些迎娶林黛玉进门。 贾母皱眉道：“我女儿早早地没了，只留下这么一点点骨血，五六岁上来了我家，我看着她从一点点大的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因为圣上赐婚，不等她及笄就打发她出门，我已经很对不起她父母了。怎么竟然如此赶了起来？可是杨家出了什么事儿吗？” 成媒婆道：“不瞒太夫人。侍郎大人听说府上的将军大人不好，恐冲撞了，因此特意请了我来说项，希望婚期提前。” 这分明是在说，他们在担心贾赦会出事！ 这跟咒贾赦有什么两样！ 贾母的心情越发不好，她道： “老大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偶然中了暑，吃两剂药就好了。” 成媒婆道：“太夫人，这是杨侍郎的意思。” 怕您儿子有什么事儿，林姑娘要服丧，误了婚期。 贾母无奈，只能道：“这也太赶了。” 成官媒微笑道：“看太夫人说的！怎么也是奉旨成婚，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就是再赶点也不为过。更何况五月是毒月，七月是鬼月。虽然这两个月里好日子也不是没有，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若是拖到八月里。太夫人，您别见怪。虽然老规矩，婚姻大事宜在九月到次年二月里。可是侍郎大人却想今年九月初三给林大人做法事呢。” 林如海是九月初三没的。如果要给他做法事，起码要提早一个月。 王夫人道：“侍郎大人跟我们姑老爷的情谊，我们自然是知道的。我们老太太也是担心，这会儿成亲，连鸿雁都没有，看着不吉利。” 成官媒道：“这您大可放心。侍郎大人那边早就预备下了。” 早就预备下了？ 要知道鸿雁乃是候鸟，每年九月到次年二月里，京中才有机会见到。也就是说，杨家最迟也是在今年元月里定下了此事。因此才能早早预备下鸿雁，并且精心喂养到今天。 贾母脸色更加不好看：“既然如此，那就拜托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吧。” 成官媒微笑道：“太夫人请放心，侍郎府上早就算好了，本月十八纳采，二十三问名、纳吉，二十八纳徵，三十请期。六月初二亲迎。” 日子杨家早定了，请成官媒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兼通知而已。 贾母勉强道：“不是说杨侍郎要先给三公子下定吗？那杨三公子呢？” 成官媒道：“三公子发了愿，说来年是大比之年，他想下场试试。倒是不急着定亲。侍郎大人已经依允了。” 成媒婆一走，贾母直接发飙：“这杨家也太不像话了！” 王夫人倒是暗暗称愿。 林黛玉嫁出去，薛宝钗娶进门，她的心事才算了了。 嘴上却道：“老太太，毕竟是圣上赐婚。” 贾母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什么圣上赐婚！分明是不想跟他们贾家有什么干连，因此想早早了结！ 贾母也懒得跟王夫人废话，直接派人把王熙凤叫了过来，让王熙凤加快速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一章 圣旨 王夫人王熙凤走了之后，贾母就对鸳鸯道：“你看看老大，越来越不像话。打杨家赴宴回来也不知道回来跟我道个安，还装病躲了去！都做祖父的人了，竟然连宝玉都不如！” 因为那年贾赦欲强纳她妾，鸳鸯对贾赦也存着心结。不过，她也是伶俐人，便道：“老太太，虽然说大老爷行事是不如老爷，可究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不如，派个人过去看看？” 贾母道：“去看什么？！凤丫头都没有说什么！” 鸳鸯就不说了。 她取过美人锤开始为贾母捶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贾母道：“罢了，既然杨家都派官媒上门要求提早给林丫头完婚了，不派个人去看看，外头看着也不像。鸳鸯，你安排吧。” “是。” 鸳鸯低低地应了，看贾母只是养神，便出来低声叫了琥珀来：“你去看看大老爷。” “鸳鸯姐姐~” 旧年贾赦强索鸳鸯不成，便存了心结，虽然明面上只是嘀咕几句就完了，可是贾母屋里的丫头们哪个不知道，大老爷被扫了面子，心里其实是发了狠了。 从大老爷的眼神里完全看得出来！ 只怕不止鸳鸯，她们这些贾母屋里的丫头，都被记恨上了！ 现在要她过去，这跟送羊入口又有什么两样？！ 琥珀不想去。她虽然比不上鸳鸯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可是贾母喜欢俏丽活泼的丫头，琥珀自认自己的姿色不差，她怕被贾赦惦记。 鸳鸯道：“傻丫头，你就不会多带几个人吗？” 琥珀无奈，叫了三四个婆子跟着。临出门，又觉不妥，转身又叫上了玻璃。 玻璃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奇怪：“不是说那日从杨家回来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琥珀随口道：“天知道！那日大老爷是坐在男宾席上的，太太和二奶奶坐在里面的女宾席上的，谁知道大老爷跟谁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商量好的，让林姑娘早日过门呢！” “怎么会！这也太……难不成杨家这哥儿不大好了？” 琥珀一听，住了脚。 有几分道理呀。关于杨家哥儿的事，都是杨家太太说的，她们又不曾见过，谁知道他好不好？如果人家病骨支离，她们也不知道呀！ 玻璃道：“琥珀，我们要不要跟老太太说一声？” 琥珀想了想，道：“没影儿的事儿。再说了，赐婚的旨意都下了，就是老太太再心疼林姑娘，也只能看着林姑娘嫁过去。我们又何必让老太太担心？最多跟鸳鸯姐姐报备一下就完了。” 就这样，两人一路闲话地慢悠悠地到了贾赦这边。 进了院子才发现不好。 贾赦姬妾众多，莺莺燕燕此刻都在院子里，而且个个衣着华丽、眼眶微红。本来应该莺声燕语的庭院，此刻竟然屏气息声，跟往日里大不相同。 琥珀和玻璃两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连忙换了肃容，这才让人通报。里面允了，贾赦近年的新宠嫣红在门口打起帘子，让她们入内。 待进入贾赦的卧室，只见屋子里分外昏暗，贾赦头上扎着布巾，歪在床榻上，满嘴燎泡，只知道哼哼。邢夫人、贾琏、迎春、贾琮、探春都在床前伺候着。 听见有人来了，贾赦虚弱地道：“谁来了？” 邢夫人答道：“老爷，老太太派人来看你来了。” 贾赦道：“是，是吗？最近杨家可来人了？” 他的折子提交上去已经快半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贾赦急呀。他这才开始后悔，这三十年来，不该窝在家里荒废时日。就是太上皇当政时期不行，难道当今上位之后，他就没有机会了？ 好好的八年，都叫他给浪费了。 如今他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杨家了。 琥珀心里很纳闷，却还是答道：“回大老爷的话，今日杨家打发官媒来商议亲事。” “怎，怎么说？” 琥珀立刻注意到贾赦转了过来，两眼死死地盯着她。 果然是装病！ 她心中暗恼：“回大老爷，杨家希望早些迎娶林姑娘过门。他们遣官媒来告知，希望本月十八纳采，二十三问名、纳吉，二十八下聘，三十请期，六月初二就让林姑娘过门。” 贾赦一听，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分明是杨家不看好他们贾家，所以才急着把林丫头娶过门啊～！ 贾赦本来就急得满嘴燎泡，全身微烫，原本因为酒色过度而显得苍白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得了这个消息后气血上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吓得邢夫人忍不住扑上去搂着大哭：“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 她在这里无儿无女，婆婆不喜，继子继女不靠，只靠奉承着贾赦顺便搂几个银子过活。如果贾赦有个万一，她能指望谁？ 她那个面慈心苦的弟媳妇和她那个泼辣户的儿媳妇能把她敲骨吸髓！ 贾琏唰地站起来：“儿子去请太医。” 说完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拉了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进来。迎春探春两个躲避不及，只能缩在贾琮身后，靠丫头们挡着。 因着贾赦身上不好，贾琏特地跑了趟太医院。那些经年的老太医他请不动，但是口碑稍好一点的新人却不妨事。尹太医就是贾琏请到家里来的，已经照看了贾赦三天。他刚到前头的厢房里歇下，就被贾琏挖了起来，心情相当不好。 尹太医虽然是太医院新人，却也是正经考核上来的，也没那么老油条，进入屋内之后目不斜视，直接上前给贾赦把脉。 一摸，大怒：“不是说过了吗！病人戒大惊大喜大悲大怒。你们倒好，直接给我整个惊惧交加？！” 这位贾将军本来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外强中干，这几日又备受煎熬，真要尹太医说，虽然不致于命悬一线，却也差不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吓贾赦？这是嫌贾赦命太长了吗？ 贾琏一听，连忙跪下：“还请太医救我父亲一救。” 以前贾琏是处处看不起父亲，觉得父亲荒唐好色还没有本事，可是贾赦倒下之后，他才明白，贾赦在，他才是这府里的正经少爷。贾赦若是有个万一，天知道那边会不会仗着娘娘夺了这府里的家业，那时候他跟后街上的旁支又有什么分别？ 虽然贾琏打成婚后就没少奉承着贾政王夫人，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贾赦绝对不能出事。 尹太医道：“我先给将军扎几针。” 怎么说也要先把人弄醒了，才好灌药。 尹太医打开随身的针囊，一排大大小小的金针闪闪发光。当他的手指从金针上划过的时候，邢夫人贾琏都是屏气息声，生怕惊扰了尹太医。 手腕、脖颈，最后是人中。 邢夫人贾琏不通医术，不知道具体的穴位名称，只知道大致的位置。 当最后一针拔起的时候，贾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没有醒。 尹太医道：“先让贾将军睡一觉。我开个方子，等他醒来先吃两剂。明日我当值，后日再来复诊。夜间注意发热，若是发热了，先用温水擦拭身体，并派人去太医院。” 说完，尹太医就收了针往东间去了，那边早有小厮备好了纸笔磨好了墨。 贾琏千恩万谢，他将方子交给邢夫人让邢夫人派人去抓药，自己则送尹太医到大门口。 贾琏还记得当年尤二姐的悲剧，也留了个心眼儿，特地叫了个小厮跟着尹太医去太医院门口守着，防止尹太医跟那位胡太医一样跑了。 这两日贾赦若是好，那便罢。若是贾赦不好了，他绝对闹个天翻地覆！ 尹太医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后缀了个小尾巴，他回到太医院坐下没多久，就有内侍传圣谕，却是太上皇宣召。 尹太医不敢怠慢，略略整了整衣衫，小步跟上。到了宁寿宫外，宫人井然有序，尹太医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有内侍出来宣他觐见。 太上皇须发尽白，跟十年前相比，他又老的很多，不过精气神倒很好，这会儿正穿着常服在池塘边上钓鱼，边上一张矮长几，秉笔太监金安长坐在地上正在批改奏折——他将奏折读给太上皇听，然后把太上皇的意见登录在奏折上。 尹太医到的时候，太上皇随手洒出一把鱼食，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政事堂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等小事也来劳烦朕。” 等尹太医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行完大礼，太上皇这才道：“来啦。贾恩侯如何了？” 尹太医花了一息时间才想起贾赦字恩侯。 “启禀陛下，贾将军很不好。” “哦？” “贾将军耽于酒色，早就掏空了身体，近日又添了心事，内外内外交攻下才会病倒。今日又受了大惊吓，人已经昏迷了。” 又不是给宫里的贵人诊脉，为了自身的安全需要掉书袋。既然是给臣子诊脉，自然还有啥说啥。 更重要的是，尹太医知道，太上皇最近脾气越发孤拐，跟太上皇掉书袋，就跟预约廷杖没什么两样。 “惊吓？” “是的，陛下。臣才说过贾将军需要静养，忌情绪起伏过大，转头贾家就有人刺激贾将军，致使贾将军惊惧过度，直接昏迷。” “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太上皇冷哼一声，道：“这贾家，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有儿子吗？” “回陛下，贾将军现存二子，长者单名一个琏字，十年前就以捐官六品同知。” “哦？现在呢？” “听说是嫌弃穷山僻壤，没去。” “又是个废物。”太上皇没好气地道，“爵位先晾着。贾赦的请辞，朕准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江南，这等小事就不必来烦朕了。把贾赦的折子发给紫宸殿。” “是。” 因是宁寿宫转过来的，紫宸殿自然是优先处理。 皇帝取过折子，先看署名。 “贾家？” 他一听到贾家就烦。 无他，让他想起了宫里的那个凤藻宫尚书兼贤德妃。 皇帝不喜欢贾元春，要不然他早就在刚登基的那会儿就宠幸这个女人并把她收入后宫了。 毕竟贾元春当时是皇后跟前的女史，遇到皇帝的几率还是挺高的。而且宫规规定皇帝每个月固定有那么几天要留宿皇后宫中。 皇帝不喜欢贾元春也不喜欢四王八公等老牌的勋贵之家，所以他对贾元春视而不见。那时候他还盘算着，等贾元春年岁到了，封个位分高一点的女官就放出宫去。 怎么着也是老臣之后，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可谁还会想到，贾家竟然借着家中一个后辈女眷的葬礼联合了一大堆的勋贵老臣，直接向皇帝示威，加上那会儿太上皇也向皇帝施压，皇帝没办法，这才册封了贾元春几个。 那是他登基以来最憋屈的一件事了。因为太过恶心，他并没有按照惯例册封贾元春为嫔妃，而是以内廷最高女官的官位来册封她，还提前给了谥号。 也因为这件事情，皇帝一直记恨着贾家和跟贾家有关联的一切。 如果这张折子不是宁寿宫转来的，他绝对会丢到一边。 他的心腹大太监郭固见状，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听说一等神威将军病了，病得很重，以致于杨侍郎急着给儿子办喜事，就怕贾将军有个万一，林小姐要为舅父服丧耽搁吉日。” 贾赦要死了？ 这倒是个好机会。 皇帝这才细看那奏折。 贾赦的奏折写得哀婉动人，只可惜，皇帝对贾家的印象实在是根深蒂固，那一句句没给皇帝火上浇油都算皇帝心情好。 “原来是请辞爵位并自请出宗的。” 请辞爵位？ 自请出宗？ 郭固都愣了。 皇帝道：“去查查是怎么一回事儿。” 立刻有小太监应了。 过了不久，小太监回来，将贾赦在杨家筵席上脸色大变，带着儿子急匆匆回家，上了折子后就病了，今日又受了惊吓已然昏迷不醒等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至尊。 皇帝道：“竟然如此胆小？那他儿子怎么去的平安州？” 而且是两次，还见了平安州节度使。 这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 郭固道：“启禀陛下，据臣所知，这三十年来，贾将军基本不出门，没少被人笑话是花园将军，后来又成了马棚将军，就连其长子贾琏也不大看得上他。早在十年前就有人说贾琏在乃叔家住着，帮着料理庶务，旧年还听说因其只听叔父不听生父，被贾将军寻了个借口打了一顿。” “竟然有这样的事儿？” “据说是因为打小养在荣禧堂里，因此亲近叔父婶母，后来又干脆娶了婶母的娘家侄女小王氏。” 言下之意，比起贾赦，更有可能是别人指使，好比说王夫人。 毕竟王夫人身后还有个王子腾。 那可是金陵四大家族这一辈的中流砥柱。 “哼！”皇帝冷哼一声，道：“贾恩侯果然没有掺和到那些事情里？” “万岁，据微臣所知，没有。” 打击勋贵，步子不能太大，时间也不能拉得太长，不然于国不利。 郭固不想皇帝因为个人爱憎导致朝局动荡不止。 皇帝冷哼一声，顿了顿，又问：“贾尚书之父在任上如何？” 郭固的腰又弯了一度，道：“启禀陛下，三年来吏部给贾大人的考评为中上。” “中上吗？” 听到了皇帝隐藏的不满，郭固更加小心了。 良久听皇帝道：“贾恩侯共有几子？” “回陛下，贾将军现存两子。幼子单名一个琮字，年十三。” “既然如此，贾琏就不必留了。” 反正贾赦还有一个儿子能为他养老送终。 “是。” 皇帝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然后道：“贾家的爵位先压一压。等江南的事儿完了再议。” 两代君王都准了，很快就黄门官来贾家宣旨。 当时贾母正好在贾赦这边。 贾母原本以为儿子是在装病，因此没理会，等得到了琥珀玻璃两个的回报，这才急了。 再不喜欢，贾赦也是贾母的亲儿子，是贾母身上掉下来的肉。贾母对贾赦素来是“恨不死，亲生子”，可是贾母从来就没想过真要贾赦去死。 相反，贾母眼下只希望贾赦能好好的。 贾母之所以能享受悠闲的老年生活，而不是沦为吉祥物，跟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的擂台分不开。这三年来，王夫人仗着贾元春之母步步紧逼，已经明着开始架空贾母，偏偏王熙凤只是表面精明，贾母已经不得不出手暗地里支持王熙凤了，在这个当儿贾赦再出事，等于宣告大房直接垮台！ 贾母怎么坐得住？ 破天荒的，贾母在每年正月初三之外的日子亲临贾赦的小院儿，看到贾赦躺在那里虚弱苍白的模样，贾母老泪纵横。 邢夫人见状，忍不住掏出帕子抹泪。 贾母直接一口唾了过去：“你掉什么马尿！你男人还没死呢！” 王夫人这才道：“老太太，听说大老爷是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儿。我们家从来都是良善人家，难不成是在外面被吓着了？” 贾母立刻道：“琏儿，怎么一回事儿。那日杨家筵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杨家的缘故，她绝对全套凤冠霞帔进宫求太上皇后做主。 贾琏道：“回老太太，那日筵席上并无异常。” “并无异常？” 贾琏只能以眼神示意贾宝玉。 偏生王夫人还一无所知，只是道：“琏儿，若真有事，你也莫要替别人瞒着。” 王熙凤只能道：“老太太，宝兄弟体弱，这几日侍疾也累得很了，不如让他下去吧。” 贾宝玉道：“老太太，我不累。我才过来呢。” 贾母道：“宝玉，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先下去吧。带你二姐姐和三妹妹也下去。有些话，未成家的姑娘家不能听。” “是，老太太。” 等迎春、贾宝玉、探春都下去了，才听贾琏道：“回老太太、太太的话，的确没有异常。老爷病倒之后，我跟凤哥儿私下里也说过杨家的事儿。那日筵席上除了晒杨家两位太太的陪嫁私房之外，也就只有杨家哥儿姐儿分银钱以及杨家预备给林妹妹置办嫁妆。别无他事。” 王夫人皱眉。 虽然有些丢脸，但杨家揽过了林黛玉的嫁妆，她倒是松一口气。 毕竟贾家早就拆东墙补西墙，账面上早已经不成样子了，就连今年贾母的八十大寿都只能靠典当筹集银子，又哪里来的银钱为一个外姓女置办嫁妆？ 贾母脸色大变：“竟有此事？！” “是的，老太太。” “老大怎么说？” “父亲一个字都没说，就带着孙儿回来了。” “糊涂啊~！” 如果贾赦这会儿站在她面前，贾母绝对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跟杨家私下约定是私下约定，真要到了外面，总要表示一下林黛玉有十几万陪嫁。跟贾赦这样什么都不说，跟直接默认他们贾家鲸吞了林家的家产又有什么两样？！ 树尚且活一张皮，更何况是人？ 贾母简直不敢相信，儿子竟然会蠢到这个地步！只怕这会儿京里已经风言风语，背地里都在讨论贾家到底用了林家多少财产了！ 王夫人道：“老太太，过了明路也好。” 最好连贾敏的陪嫁都不必给了，贾家如今正缺银子使呢。横竖杨家说过了，只要林黛玉的人和她屋子里的书。 贾母怒极，正待发作，忽然见大门上的管事一路小跑而来： “老太太，不，不好了，天，天使驾临。” “给，给谁的？” “是给阖府上下的，这会儿天使已经在荣禧堂上了。” 王熙凤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门子道：“回二奶奶的话，那，那天使……” “好了，都回去大妆了，直接去荣禧堂。” 贾母都如此说了，大家也只能作鸟兽散。 等大家再度齐聚荣禧堂，贾琏带着贾宝玉贾琮跪在前头，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跪在后头，然后听那天使奏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今有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上本请辞爵位并自请出宗。朕准之。兹闻贾赦贾政兄弟尚未分家，故，特许贾府太夫人八十大寿后，再行分家。 钦此。】 贾母听说，直接晕了过去。 荣禧堂上乱做一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二章 银子 因为婚期提前，林黛玉不得不放下书籍，每天从早到晚针线不离手。虽然杨琛写信告诉她，他正在长个子，衣服简单一些不妨事，希望林黛玉别怄坏了眼珠子。可是林黛玉并不想怠慢自己的未来夫婿和家人，也不想在给家人的针线上俭省，因此只能每日天刚亮就坐在窗前。 当玻璃跌跌撞撞地跑来，还没有进门就尖叫道：“林姑娘，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林黛玉当时就是手一颤，绣花针直接扎进了肉里。 紫鸢雪雁并绿云绿萼几人连忙上前关心，而紫鹃早就抢在秦妈妈之前冲到门口，道：“玻，玻璃，你说什么？！老太太怎么了？” 秦妈妈心中暗暗叹息。 紫鹃对林黛玉的忠诚有，对贾家的归属感有，对贾宝玉的好感度也有。这三者中，紫鹃对林黛玉的忠诚当之无愧是第一，但是她对贾家的归属感、对贾宝玉的好感度同样不容置疑。也许单项来说，说她对林黛玉的忠诚第一无可指摘，可若是后两者叠加起来，未必会输给前者。 这样的心态，对于现在的林黛玉来说，非常危险。 心里这样想着，秦妈妈的脚步一点都不慢。玻璃远远地，就听她高声道：“紫鹃，你别急，让玻璃慢慢说。玻璃，你且慢慢说来。” 玻璃急急道：“妈妈，大老爷请辞爵位并自请出宗，圣上已经准了。老太太未等接了旨意就晕过去了。” 林黛玉心惊肉跳。 秦妈妈立刻转身对屋里的林黛玉屈膝，道：“姑娘，老身先去看看。” 不等林黛玉回答，秦妈妈就起身对玻璃道：“快，带路。” 玻璃哪敢多说什么，只能一路小跑地走在前面。紫鹃也急得不行，跟着秦妈妈疾行在后。林黛玉带着紫鸢春纤等紧跟在后，雪雁留下来看屋子。 秦妈妈赶到荣禧堂的时候，荣禧堂里正乱糟糟地一团，贾母躺在鸳鸯的怀里昏迷不醒，贾宝玉李纨迎春探春史湘云等正围着贾母哭，王夫人则指着邢夫人王熙凤的鼻子骂：“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儿！” 贾琏不在，黄门官也不见。 秦妈妈当机立断，直接拉开贾宝玉，拔出银簪先狠狠地戳贾母的虎口，没反应，再戳贾母的人中，只听贾母闷哼一声，幽幽地睁开眼。 众小辈都欢呼起来。 秦妈妈不等贾母开口，抢着道：“老太太，府上的爵位本应再袭一代。您可别错了主意啊！” 贾母道：“你，你说什么？” “我已经听玻璃说了，诏令上只说了允了府上大老爷的请辞和分家，却没有说爵位如何。老太太，宫里对府上的爵位尚在考量之中，您可别错了主意啊~！” 贾母一凛，正色道：“正是。”又四下里看了看，道：“琏儿呢？” 王熙凤道：“老太太，我们二爷请太医去了。” 贾母怒道：“请什么太医！快把他追回来！” 秦妈妈道：“追怕是来不及了，再遣一个小厮去说，就说是为府上大老爷请的。另外再给方才宣旨的公公送上一份厚礼，请人家帮忙美言几句。” 要秦妈妈说，贾母就是不行。竟然在接旨的时候晕了过去！那又不是抄家的旨意！晕什么呀？！现在要描补回来，哪里那么容易！ 薛宝钗是个有成算的，当下便问道：“秦妈妈，请问朝廷爵位承袭还有别的说道吗？” 秦妈妈道：“虽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关于爵位承袭，朝廷自有法度。不过，法度之外还有人情道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隔壁宁国府不也是敬大老爷请辞，让珍大爷袭了爵吗？” 听得王夫人薛姨妈心中都是一动。 法度之外还有人情道理？ 按照朝廷的法度，贾赦的继承人是贾琏。可如果说法度之外的人情和道理，难不成贾政也有机会？ 王夫人道：“秦妈妈，我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您经过的事情多，还请您帮忙拿个主意。” 秦妈妈答道：“二太太言重了。我是什么身份，有能经历多少事儿？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林家的家生子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过我们林家的旧事。那是我们老太爷袭爵之前的事儿了。按理说我们林家本应承袭三代，到了我们老太爷那会儿已无爵位，不止官邸，就连府里的功臣田都要归还朝廷。因此诏令未至，阖府已经人心惶惶。我们的老老太夫人是个贾母带着王夫人王熙凤两个在荣禧堂三间东耳房内坐定，贾母就道：“秦妈妈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道：“老太太，听明白了。” 贾母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眼下就两桩大事，一桩是我的八十大寿，另外一桩是林丫头的婚事，更直白一点，是林丫头的嫁妆，要丰丰盛盛体体面面的，叫满城都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若是不想朝廷收回这座府邸，你最好照做。” 王熙凤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这才想起来，这座宅子叫做敕造荣国府。也就是说，如果荣国府的爵位到此为止的话，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收宅子。 那时候，不止是荣国府，就连后面的大观园都要上缴。 王夫人皱眉道：“可是老太太，账上实在是无钱……” 贾母都快被王夫人气死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府里搂了多少银子吗？凤丫头如今做的，还不是从你手里接过去的？” 王夫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太太容禀。媳妇的确放过印子钱，可是，可是都已经用在这府里……还有老爷……” “不止吧。” 都是贾家的媳妇，谁不知道谁呀。 贾母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她当然知道小媳妇的日子不好过，当家媳妇的日子更是外面光来里面苦。 其根本原因在于国朝官员的俸禄低得可怜！要不然，给贾琏捐了官之后，贾母为何从来不曾说过让贾琏去补缺、外放做官？不就是因为俸禄低吗？六品同知的俸禄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两，还不够贾琏一个月的花销。 看看贾家，光贾母屋里，拿着一两银子月例的一等大丫头就八个！下面有二等丫头、三等丫头更多，还有负责洒扫、浆洗的粗使仆妇、守夜的婆子，等等等等，简单的说，一百二十两银子还不够给贾母屋里的丫头婆子发两个月月钱！更别说逢年过节的银锞子、四季的衣裳首饰等等等等。 以晴雯为例，跟脚原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小丫头，在贾家当差十年累积私房价值三四百两银子。 实际上，贾家下面的奴仆上千人，光每年的月钱开销就在五千两银子以上！ 多少六品七品的官吏汲汲营营一辈子，都攒不下五千两银子的家业！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就是国朝的现状！ 当年贾代善简在帝心，各路的孝敬多，贾母自然不需要自己去搂银子。可是等贾代善过世，贾赦被软禁在家，贾政呢？从实职的工部主事变成了虚职的工部员外郎，还一呆就是二十几年，拿着正五品的俸禄折合银两一年九十六两。 够什么使的？ 更不容忽视的是，当年贾代善是皇帝跟前的宠臣，想在贾代善跟前混个脸熟的人不知凡几，因此哭着求着往贾家塞银子的人很多。可是贾政呢？谁会求一个工部员外郎？ 要知道，在前朝的时候，乡下土财主花一笔银子就能向朝廷买一个员外郎的虚衔！这也是庶族地主在乡下被叫做员外的由来！ 所以京里许多的高官家的女眷都在外面放印子钱。 这已经是普遍现象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跟杨鉴那样舍下脸皮，放下身段，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为妻，也不是每一个商家女出嫁都会带上三四十万两银子的陪嫁的。 看着不说话的王夫人，贾母最后道：“老二家的，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除了杨家给的和林丫头屋里的那些，跟着林丫头从这府里抬出去的嫁妆，不得少于三十万！” 林家四代列侯，林如海又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连任过四五年，他会缺银子？ 三十万是底线。 说完这个，贾母便站了起来。 她还要去贾赦那边等太医。 那边，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呢。 贾母没让王熙凤搀扶，也没让王熙凤跟，王熙凤只能等贾母走后来搀扶王夫人。 王熙凤的心很乱。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只要是爵位能承袭下去，贾母根本就不在意是贾政袭爵还是贾琏袭爵。可是对于她跟王夫人来说，贾政袭爵还是贾琏袭爵，这里面的差别可就大了海了去了。 贾政袭了爵，贾琏就是旁支，必须搬出荣国府。 同理，贾琏袭了爵，贾政就是旁支，也没有理由继续在荣国府里住着。 虽然说，按照惯例，贾赦请辞爵位，贾琏很希望，就跟宁国府的贾敬贾珍父子一样。 可问题是，王夫人那边有个娘娘！ 如果万岁在同意贾赦请辞的时候直接宣布下一任的爵主是谁，那就没有这许多事情了。可偏偏那道诏令上什么都没有说！ 这等于是给王夫人运作的时间，并降低了贾琏袭爵的可能！ 有那么一瞬，王熙凤都恨自己的公爹贾赦了。 好好的，你上什么折子，辞什么爵位！你什么都不做，百年之后让你儿子袭爵不好吗？ 可是现在，诏令都下来了，王熙凤不得不开始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宫里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让贾政袭爵，所以没在诏令里明说。 王熙凤必须先弄清楚这个问题。 王熙凤想的，又何尝不是王夫人想的？ 王夫人就道：“凤丫头，老太太说的，你怎么看。” 王熙凤想了想，道：“太太，我才多大年纪，又知道多少事儿？我现在是六神无主，什么都想不了。” 王熙凤能，她能摆平这府里的大事小事，她能放印子钱赚取利息填补这府里的开支和自己的腰包，她甚至能包揽诉讼捞银子！ 但是，王熙凤自己也知道，她连那些打秋风的小太监都没办法摆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送上银钱。 关于袭爵的事儿，她必须找贾琏好好商量一下。 王夫人道：“凤丫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王熙凤无奈，道：“太太，别的我不知道，只是前阵子冷不丁地听了一耳朵。说是，宫里派了人去南边。不知道这个有没有关系。” “你是说，甄家？” 王熙凤点了点头。 王夫人道：“甄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啊。” 甄家跟贾家是老亲，之前甄家太太带着姑娘进京还来过贾家拜访过贾母。 如果说是甄家犯了事儿，惹得皇家迁怒贾家，这完全有可能。 王熙凤道：“太太，我年纪轻，不知道外面的事儿。您说，杨家会不会知道得更多一点？” 杨鉴是吏部侍郎，天子重臣。亲友之中，如果他家都不知道的话，那别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王夫人立刻道：“凤丫头，大老爷身上不好，你过去看看。我去看看林丫头。” 王熙凤只能应了。 两人分头行事。 韶景轩里，秦妈妈正在给林黛玉科普林家旧事，忽然听到敲门声，也非常意外。 “如果是那位贾公子，就不要开门。” 不想，守门的婆子不等通报就开了门。 “太太。” 屋里的林黛玉和秦妈妈这才意识到王夫人亲至，连忙出来迎接。 王夫人道：“大姑娘不必多礼，我今天过来是有事请教秦妈妈。” 秦妈妈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道：“既然如此，请太太西厢房说话。” 王夫人点了点头，当先往西厢房而去。 林黛玉想陪同，不想王夫人道：“大姑娘的好日子将近，还是大事为重。姑娘还是先忙自己的事儿吧。” 林黛玉听说，告罪回房去了。 等进了西厢房，王夫人屏退一众丫头婆子，开门见山地道：“秦妈妈，我今日来是想请教您两个问题。第一个，您认为，这府里最终谁会继承爵位？” 秦妈妈道：“太太会这么问，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又何需老身多言？” 王夫人一滞。 她顿了顿，道：“那么，第二个问题，关于甄家的事儿，妈妈怎么看？” 秦妈妈道：“老身不曾去过金陵，对甄家所知不多。只是在扬州的时候隐隐听人说过，这甄家，在江南被叫做土皇帝。” “原来如此，多谢妈妈。” 王夫人立刻起身。 她不喜欢林黛玉，以前是因为林黛玉勾着贾宝玉，所以她不喜欢，现在依旧不喜欢林黛玉，是因为林黛玉即将让她损失一大笔钱。 一想到自己即将损失的那笔财产，王夫人就疼，心肝脾肺肾都疼。 她一刻都不想停留，直接起身走人。 回到荣禧堂，薛姨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一见到王夫人就道：“姐姐可回来了。” 王夫人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退下，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周瑞家的。 姐妹俩落座之后，薛姨妈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听说这爵位……” 王夫人打断道：“妹妹，听说甄家在江南号称土皇帝。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当年你妹夫在的时候，我曾经去过甄家的几次宴席，那排场……” “我知道了。” “姐姐，可是甄家有什么不妥当？” 王夫人道：“虽然是老亲，可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能有什么事儿？妹妹，你方才问我爵位的事儿。” 薛姨妈立刻提起了精神。 王夫人道：“我方才去了林丫头那边。” “林姑娘那边？” “是。秦妈妈肯定了我的想法。我们老爷，的确有机会承袭爵位。” “真的？” 薛姨妈大喜。 如果贾政承袭了爵位，那么作为贾政仅存的嫡子，尤其是眼下贾兰还小，那贾宝玉岂不是有机会承袭这偌大荣国府？！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来有可能成为赫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薛姨妈就按捺不住的雀跃。 “只是眼下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薛姨妈道，“只要有使唤妹妹的地方，姐姐但说无妨。” “林丫头的嫁妆。” “什么？” “想要袭爵，就要让外面看到我们的好处。老太太说，不算杨家帮忙置办的。跟着林丫头从这府里抬出去的嫁妆，不得少于三十万。” “三十万啊……” 薛姨妈犹豫了。 “没错。要承袭爵位，最起码风评要过得去。外头且不论，至少不能让宫里觉得我们用了林家的银子。所以老太太给出了这个数儿。我也不知道这个数儿妥不妥当。” 薛姨妈想了想，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林家四代列侯，五代家主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三十万，不多。只是要我们拿出三十万，实在是……” 如果在他们薛家刚进家的那会儿，要薛姨妈拿出三十万两银子，薛姨妈最多皱皱眉头。 可是这七八年下来，薛家的生意萧条得厉害，如今的薛家已经拿不出这许多的银子了。 王夫人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家姑太太存在老太太那里的陪嫁私房大约是十二万。老库里的家伙什儿，虽然是老东西，用料却是极好的。两套少了点儿，干脆挑四套出来，顶了五万两。我估摸着，到时候老太太肯定会贴补。我们只需要尽力凑上十万之数。” 薛姨妈想了想，道：“姐姐，你可知道凤丫头每年在印子钱上获利足有上万之数？” 当年平儿把这事儿告诉了袭人，没多久，薛宝钗就知道了，甚至还在邢岫烟跟前说漏了嘴。 薛姨妈当然也知道这事儿。 王夫人道：“你是说，让凤丫头出一半？”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我再给姐姐凑个三万，应该差不多了。姐姐也是知道的，我们家蟠儿是个不成器的，这些年生意日渐萧条。我这里还要给宝丫头预备嫁妆，实在是挪不了许多。” 薛姨妈都这样说了，王夫人无奈，只能应了。 她这会儿后悔了。早知道有这一出，她就把那米襄阳的画和颜真卿的字拿去当了，也能收回万儿八千的银子。 现在要她去哪里找两万两银子？！ 王夫人一点都不像动用自己的私房。 那是她的私房，将来也是要给她儿子贾宝玉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三章 不信 王夫人跟薛姨妈商量的时候，虽然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却忘记了提防外头窗下做针线的小丫头。那丫头很快就寻了个借口往后头去了。 贾琏王熙凤的院子就在荣禧堂后面，跟荣禧堂后门只隔一条巷子。王熙凤打荣禧堂下来，就忙着打理给传旨的太监的礼物——银子。 王熙凤也愁。 她都联合鸳鸯在贾母的默许下偷偷典当贾母的体己为下半年贾母的八十大寿做准备了，哪里又有富余的银子？ 平儿偷偷看着她的脸色，道：“奶奶，这两年往府里打抽丰的内侍越发多了。但凡迟一点，都不高兴。” 王熙凤道：“这还用你说？我上回不是这样跟我们那位爷说的吗？” 虽然是应付贾琏索要银钱之语，却也是实话。 有的时候王熙凤自己也纳闷，别人家出了个娘娘是鸡犬升天，怎么到了她这里却是被内侍们一再打抽丰。 可是她又不能不给。 “不拘哪里，先挪个三四千银子来使。” 平儿道：“也只有之前给老太太的寿预备下的银子。另外，这个月的利钱还没得。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呀。” 王熙凤叹息一声，不答，道：“先把打点的银子预备好。” 平儿只能应了。 她一面帮着王熙凤料理给内侍的打点，一面偷偷地打量着王熙凤。 如今的王熙凤哪里有八年前光鲜俏丽宛如神仙妃子的模样？如今的王熙凤病骨支离，就是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她的憔悴，更别说头上的首饰了。 这些年，王熙凤说是当家奶奶，实际上却是用自己的陪嫁填补贾家这个大窟窿。当年丰裕的陪嫁首饰陆陆续续地进了当铺，就是王熙凤如今也只剩下两套头面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罢了。 以前王熙凤头上的首饰一个月都难见重样的，可是如今的王熙凤，梳妆匣都半空了，平日里戴的，连簪子带坠子，拢共不过五件！ 这还是当年恍若神仙妃子的王熙凤吗？ 平儿就好像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可怕的是，这场噩梦还在继续。 就在这个时候，平儿听到外头有人轻轻地敲了窗棱三下。她连忙出来，来人急匆匆地道：“平儿姐姐，我听太太跟薛姨奶奶说老爷会承袭爵位，还跟薛姨奶奶商量，说林姑娘的三十万两嫁妆，老太太那里存着姑太太的十二万私房，用老库里的四套家具是荣国府的太夫人不好吗？怎么是给贾将军诊病？ 虽然说中医是综合性医学，可是每位中医都有自己的侧重，像鲍太医，他精研千金方，在妇人的病症上很有心得，虽然给男人诊病他也不差，只是在这上头的名气就不如太医院的其他几位。 因此听贾母跟他说：“太医，劳烦您给犬子看看，他今儿个又不好了。” 鲍太医心里嘀咕：怎么贾同知连病人都弄错？ 可脸上却带着笑，道：“太夫人放心，尹太医虽然是新人，却是一把好脉息。老夫只是帮个忙。” 没办法，这个圈子就是如此。 一般来说，只有病人确定这个大夫医术不行，或者是病人迟迟不见好，才会换大夫。 一般情况下，即便是太医，也轻易不会抢同僚的病人。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担心出了医疗事故，无法分清责任。 要知道，太医听上去虽然体面，可伺候的，不是皇族就是皇室宗亲，要么就是权贵。随便哪一家，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哪里哪里，太医客气了。您请。” 鲍太医打进门心里就在嘀咕，现在看了贾母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的？ 鲍太医当下也不含糊，坐在绣花墩上，为贾赦诊脉。 贾琏这才过来拜见祖母和母亲，贾母立刻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王熙凤就示意贾琏跟她出来，然后把贿赂宣旨太监的差事交给他。 贾琏本想应下，结果一抬头，看见平儿神色古怪，素来精明有成算的小红又躲在后头杀鸡抹脖子地给它使眼色。 王熙凤跟前的几个丫头，贾琏都知道，当下道：“出了什么事儿。” 王熙凤道：“接旨的时候老太太晕过去了。这事儿可大可小，让外头知道了，总是不好，所以希望那位公公能高抬贵手帮忙遮掩一二。” 贾琏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小红，眼珠子却盯着王熙凤道：“凤哥儿，你我青梅竹马，你知道我，我知道你。别的不说，就说你这身打扮。你已经很久没有打扮德如此光鲜亮丽了。你这性子便是如此，越是不妥当的时候，越发要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叫人说不出话来。出了什么事儿。” 王熙凤不答。 贾琏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他甚至可以说的是严厉了。 王熙凤梗着脖子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平儿。” 平儿无奈，道：“二爷，太太说袭爵的人有可能是老爷。” “什么？！” 贾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儿道：“千真万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四章 私房 贾琏直接傻眼了。 你说，他一个荣国府的正经少爷，捐的六品官，补五品京县县令有困难，那六品乃至是七品的县令会很难吗？以荣国府的财势，他为自己配齐幕僚和隶员走马上任做亲民官会很难吗？有荣国府的权势在后面支撑，他做上两任县令再补个知府，会很难吗？ 赖家的赖尚荣是怎么从县令变成知府的？ 那个贾雨村又是怎么做上应天府知府的？ 还不是背靠着贾家这颗参天大树？！ 他真要出去了，贾家能亏了他？ 他为什么不出去？就是因为他是长房长孙！就跟贾赦奉养贾母天经地义一样，贾琏在家奉养父亲和祖母，是孝道！ 就跟贾赦承袭爵位，贾政做文官一样！ 这都是规矩！ 当年老义忠亲王的那桩祸事，把京里大半的勋贵都给祸祸了个遍。他父亲就是运气不好，被裹挟卷入其中，而贾政运气好，当年还没有加冠，因此躲了过去。 就是因为贾母贾政跟他说过，因为要躲着上头的怒火，才让贾赦住在后花园里，让贾政当这荣国府的家，日后这祖宗基业还是贾琏的，不然，贾琏会那么卖力地跑前跑后跑东跑西？ 他外出做个亲民官，带上足够数量和有能力的幕僚，凭借幕僚的本事，他就是做个人形图章都能做到正四品的知府！ 这样的美景，不香吗？ 他为什么留在家里跟一群豪奴斗心眼儿？争那歪瓜裂枣的几个子儿？ 还不是因为贾母贾政口口声声说的：他爹不中用了，弟弟小，他作为长子必须在家奉养祖母父母、担起家业。 现在可好，眼看着他就要成为这荣国府的正经主人了，贾政竟然要出来跟他争了！还有王家和娘娘两张牌！ 想到自己被耽误掉的宝贵的十年！再看看二房的图穷匕见！ 贾琏想吐！ 想当初贾政是如何游说他的，再看看今天！ 贾琏想杀人！ 但是眼下他更想敲醒自己这个傻媳妇： “这么重要的事，你还想瞒着我？” 看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给二房跑腿吗？ 王熙凤直接炸了：“二爷好大的能耐！冲我一个妇道人家发什么火啊？！若是二爷真有能耐！怎么不早早地把爵位弄到手？！何需我把嫁妆白填里头！” 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直接滑坡了天空。 别说贾琏，就连里头的贾母和鲍太医都愣住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琏儿夫妇向来识大体，可今儿个怎么…… 鲍太医就别提有多尴尬了。 尴尬之余，他不免同情外面的那位公子哥儿，娶了一个不跟自己一条心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媳妇，这得多糟心呀？ 但是更叫人意外的是，这声音钻入了贾赦的耳朵里。 只见贾赦气若游丝地道：“真，真的吗？爵，爵位……” 邢夫人反应最快，直接扑到床边，泣道：“老爷，您，您可算醒了。” “真，真的？” 贾赦固执地追问着。 “什么？” 邢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爵，爵位……” “老，老爷，您怎么会上了那样的本章啊~！” 邢夫人还没弄明白呢。 贾母倒是回过神来了：“老大，你糊涂啊！好端端的，你上什么请辞折子？！偏偏琏儿媳妇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闲话，以为老二要承袭爵位了。老大，回头你给琏儿和凤哥儿好好说道说道。这爵位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不想，贾赦竟然道：“真，真的吗？老太太，老二想要爵位？” 对于现在的贾赦来说，荣国府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贾政愿意接手，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邢夫人直接懵了。 贾母怒道：“老大，你胡说什么！” 把爵位让给贾政，从此贾家二房独大，那她岂不是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了？ 贾母舒服了一辈子，她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不想，贾赦竟然道：“老太太，您让老二当了荣国府进三十年的家，儿子让他名副其实，岂不更好？” 贾母噎住了。 没错，贾政能住进荣禧堂里，王夫人能在荣国府里做了二十余年的当家太太，跟贾母的支持不无关系。更甚者，王夫人用五万两银子当着一万两的家，直接掏空了贾家的库房，也是贾母默许的。 贾母道：“可是那是爵位，是祖宗基业……” “不过是一个空头爵位罢了，田产、库房，全都没了的空头爵位罢了。” 贾赦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也透着凄凉。 “你得爵位，你弟弟得财帛，难道不行吗？” 贾母色厉内荏，透着心虚。 “老太太，您问问鲍太医，这符合朝廷律法还是符合世态人情！” “这不公平！”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你！你就这么容不下你弟弟？” “老太太，是老二一家一步步地把我闭上了绝路。” 说完，贾赦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贾母剧震。 她知道，贾赦少说了一个人。 她想跳起来骂贾赦，却知道根子在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里头。 贾母最后长叹一声，道：“老大，我也是为了我们荣国府～” 贾赦闭上眼睛，不说话。 或者说，现在无论贾母说什么，他都不想理会了。 作为男人，不去外面拼，反而纵容妻子奴仆搜刮自家的根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撑的起祖宗家业？！ 贾赦可不信贾母看不到这一点。 他宁可相信贾母是偏心，所以不顾他的死活。 贾赦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这条命，因为他这条命是贾母给的，贾母要就拿去！但是他也是父亲，贾琏心里没他这个爹，女儿是块木头，小儿子干脆就是个透明人，可是贾赦不希望这几个孩子成为别人嘴里的人血馒头。 以前他是没有机会，因为他就是说了，外头都没有人信。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他要牢牢抓住。 贾母看出了儿子的决心。 她几乎是崩溃地被鸳鸯等搀扶回荣庆堂。回到荣庆堂之后，贾母就呆呆地坐在她那张填漆榻上不说话。 邢夫人的不满，她可以无视； 王夫人的挑衅，她可以不动声色地打回去； 薛姨妈的软刀子，她也可以轻易的化解。 可是来自她的亲生骨肉的恨意，却是扎在她心口的一把尖刀。 贾赦不是怨她偏心！ 他是在恨她偏心！ 贾母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一片冰凉。 “不孝！好一个不孝子！” 贾母恨声道。 鸳鸯胆战心惊。 她以为贾母会暴怒。以贾母的年纪，暴怒绝对不是好事。 不想，贾母竟然很快进入了思考状态。 现在放在贾母面前的，一个是恨她常年偏心的儿子，一个是常年在她面前母慈子孝的儿子，不用问都知道贾母会选谁。 可问题是，王夫人。 王夫人对贾母的步步紧逼，对贾母一步步地架空，贾母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就是选择了贾政，她也要敲打一下王夫人。 而她手里的牌…… 贾母道：“鸳鸯，你把这后头的东西点一下。” “是，老太太。” 鸳鸯不敢拖延，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带着翡翠玻璃等人开始忙活起来。 贾母的私房很多。她嫁过来的时候，是荣国府的少夫人，陪嫁自然丰厚。嫁给贾代善之后，她公爹是国公，后来贾代善也做了国公。她作为荣国府女主人，收到的孝敬从来就没少过。 就跟之前的那一包人参一样，在她这里，放着积灰乃至是被虫蛀了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 贾母知道，林黛玉的嫁妆，还有她的寿宴，都是她未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资本。 既然贾赦已然请辞了爵位，王夫人又不止一次公然表示不为林黛玉的嫁妆费心，贾母就只能自掏腰包。 所以她要看看，她的私房还剩下多少。能给林黛玉多少，给了林黛玉之后，她又能剩下多少，剩下的东西能不能保证她的晚年。 这些非常重要。 她必须亲自过目。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抬出来。 贾敏的私房都很齐整。那年林黛玉人还在姑苏，这里贾元春就成了皇妃，贾家挪用林家家产一事成了定局。 出于对林黛玉的歉疚，贾母特意嘱咐小厮转告贾琏，让他把贾敏的陪嫁私房单独收拾出来。林家的财产一到京里就砸在了省亲别墅上，只有贾敏的东西直接抬进了贾母的荣庆堂。 对比着单子，贾母一一清点过那些箱笼，微微颔首。 这些年过去，贾敏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少。就是有些衣裳绸缎都旧了，还有有些首饰需要炸一炸。不过这些都有限。 让贾母惊讶的是她自己的私房。 贾母一直以为自己的私房很多，可是当鸳鸯把单子交给她的时候贾母忽然发现，自己的私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 虽然贾母生来就是公侯小姐，出嫁后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夫人，可是史家的家风跟贾家不同，人丁多，自然不可能把家底都給贾母做陪嫁，所以贾母出嫁的时候，嫁妆约莫两万之数。因为嫁给了贾代善，当时贾家又炙手可热，因此进的多出的少，几十年积攒下来，十分可观，可饶是如此，也不过三十万之数。 如果没有杨家那位方氏太太，贾母一定不会觉得自己的私房少。 可是有了那位方氏太太做对比，这结果未免惨淡。 更重要的是，给了林黛玉，贾母自己手里的就不多了。毕竟她都默许王熙凤偷着典当她的东西了。 剩下的东西，不足以让她安享晚年。 贾母心浮气躁地合上了单子。 还是要敲打一下王夫人。 贾母知道，王夫人有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五章 决断 很快，王夫人就被请到了荣庆堂。虽然是在正堂上见贾母，但是王夫人第一时间就留心到了鸳鸯不在。 鸳鸯是贾母眼下最倚重的丫头，她不在本身就意味着不同寻常。 再凝神细听，就可以隐隐听到后面的动静。 那是清点私房才会有的动静。 王夫人立刻就有数了。 按照规矩拜见贾母，获得贾母的允许厚在东首第一把靠背椅上坐下，等着贾母开口。 贾母道：“林丫头的嫁妆，你打算出多少。”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是贾母希望听王夫人亲口说。 王夫人道：“回老太太，媳妇已经想过了，虽然老库里的家具旧了一点，可用料实在，有的大小都是一百来年的小古董，也值一点银子。虽然翻新不如新打的体面。可婚期紧，不得不从权。大姑娘房里的书多，需要的箱笼也多。家具多几件，也好看。” 贾母道：“那你预备准备给林丫头几件？” 王夫人想了想，道：“媳妇想着，凑个四套差不多了。” “大约值三万两银子。然后呢？” 王夫人心中暗怒，脸上却不显。她道：“回老太太，宝玉她姨妈说，可以帮忙筹措三万。凤丫头这些年放印子钱挣了不少，可以出五万。” 那一瞬间，贾母的眼睛里都在冒火。 她冷冷地道：“那么你呢？” 王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贾母追问道：“林丫头出嫁，你一份都不出？” 王夫人道：“老太太，这些年，我的陪嫁私房早就耗尽了。” “你！难不成，你就不担心杨家？” 贾母知道拿林家的财产和大观园说事无用，只能拿杨家压王夫人。 任由贾母雷霆万钧，王夫人兀自巍峨不动： “老太太，杨家已经言明，只要大姑娘和她的书。” 反正杨家已经说过了，他们会出林黛玉的嫁妆，还是在他们家的筵席上说的。出尔反尔，到时候丢脸的是杨家，不是她。 至于贾母，更别想用这个借口让她出一文钱。 “那么爵位呢？你也不要了吗？” 王夫人道：“老太太，我们家的爵主本是大老爷，以后袭爵的是琏儿。” 贾母眯起了眼睛，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老太太，治家当量入为出。既然府里无钱，那何妨少给大姑娘些。二十万足够了。” “量入为出？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贾母终于破功了。 “老太太，您年纪大了，不宜动怒。媳妇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说着，王夫人就站了起来。 在她看来，贾母早就是没了牙齿的老虎，她又有什么畏惧呢？横竖现在爵位的诏令没有下来，她就是不给又如何？最多是让人觉得贾赦贾琏对林黛玉不好罢了。 谁不知道，当年林如海重病，是贾琏陪着林黛玉去扬州的。 谁不知道，当年林如海身故，是贾琏帮着料理后事外加把林家的钱运回来的？ 都是贾琏的事儿，是大房的事儿，跟她不相干。 林黛玉真没有陪嫁出门，坏的只会是大房的名声，对她又有什么妨碍？大房名声坏了，更不可能承袭爵位，对她来说，更好。只要运作得宜，这爵位也好这祖宗基业也罢，都是她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出钱？ 王夫人浑不在意地走了。 她一走，贾母整个人剧震，坐在那填漆榻上摇摇晃晃，慌得一众小丫头连忙去叫鸳鸯。 鸳鸯急忙从后面回来，直接越过琥珀和翡翠几个给贾母顺气，一面道：“老太太，太太素来不喜林姑娘。您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年，您私下里也不知道气了多少回了。老太太，要婢子说，太太糊涂，这府里还需要您来打算呢。” 贾母点点头，道：“很是。你查得如何了？” “回老太太的话，后头的药材有几大包。不过……” “不过什么？” “上回琏二奶奶病着，要用参，老太太给了一包。后来我听说，太太请了太医来，说这参放得久了，已经没了药性。还是宝姑娘从外面兑了新的来使。” “此事我怎不知？” “回老太太，是太太不许我们说。” 贾母冷哼两声，道：“原来如此。”又道：“那么，那些首饰衣料呢？” 贾母陪嫁的时候，就陪嫁了上好的衣料、皮子，后来嫁给贾代善，贾代善是武将，又简在帝心，每年都会有好东西给她。所以贾母的库房里，当年做好的只穿了一回的衣裳不少，全新的皮草、衣料，一样不少。 “老太太，有些皮子已经蛀了。完好的，大约只有两箱。” 贾母长叹一声，道：“罢了，就这两箱，都给林丫头。首饰呢？拿来我看。” 鸳鸯应了，连忙吩咐了一声，就有丫头婆子把一箱箱的首饰搬到了贾母面前。 贾母的陪嫁里当然少不了首饰。她嫁到贾家，虽然贾代善没有那么细心，但是贾家的份例，每年都会给家里的女眷打首饰。还有下面和外头给贾母的孝敬，衣裳首饰从来就不少。贾母不会穿戴外面和下面孝敬的东西，虽然这些里面有不少会被她用来打赏下人，但是更多的却成了贾母的压箱底。 贾母如今上了年纪，头发稀少，很多大件的首饰，她越发戴不上了。很多以前爱得不行的首饰，都被她收在箱子里。 看着那些首饰，贾母思绪翻飞。 她想起了她的太婆婆，还有她的婆婆。 这两位老太太在的时候，何尝有过这样的事儿？怎么到她这里，就这样了呢？ 贾母不明白。 但是她很清楚，今年的贾家不比前两年的贾家，大门上越发门可罗雀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家需要重抖擞，让京里，也让外头看看，他们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外头怕是要轻贱了贾家。 林黛玉的嫁妆，意义更甚贾母的八十大寿。 贾母指着那一匣匣子的首饰道：“那个给林丫头，那个放那边，回头拿出去炸了，再给林丫头送去。那个我留着做个念想。那个样子不好，重新融了预备着打时新首饰。” 鸳鸯不得不提醒贾母：“老太太，林姑娘的婚期紧，怕是来不及呢。” 贾母道：“也是，看我，都糊涂了。叫人拿到银楼里估个价，换时新的首饰进来。” 很快，贾母的首饰被分成了三堆，其中的三成贾母自己留下，两成可以直接给林黛玉，剩下的，不是保养失当需要翻新，就是样式不好要重新融了的。 贾母当即就派人去吩咐王熙凤，让她次日请银楼的掌柜上门。 琥珀没忍住：“老太太，这些都要给林姑娘吗？” 虽然生为丫鬟又身在深宅大院，没见多少市面，可琥珀依旧知道，眼前的这堆首饰至少值五万！ 就是贾家对不起林黛玉，琥珀也不觉得贾母有必要把自己的老底都给她。贾母自己还有两个亲孙女呢。 贾母叹息一声，道：“都给她吧。对了，那些古董摆设还有字画什么的，都拿出来瞧瞧。那些自鸣钟呢？给林丫头两座。还有字画，我记得我有一幅展子虔，也给林丫头。” 众丫头明白，贾母这是铁了心要拿自己的私房填补林黛玉了。其中鸳鸯年纪大些，跟贾母的时间也长，她隐隐猜到贾母对贾家的未来不乐观，掏空的自己的私房给林黛玉补上，怕是为了子孙后路计。 只是这些事情，她也没办法跟下面的小丫头们说，只能第二天找了个机会把话偷偷地透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大吃一惊：“老太太真的……” “老太太没说，但是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鸳鸯道，“虽然各家都有放印子钱、包揽诉讼之事。这种事儿在家族盛极的时候自然无人说，可到了落拓的时候，墙倒众人推，怕是有人会翻出来。” 王熙凤一听，心里就提了上来。 虽然在她的心目中，外头就是告他们贾家逆谋都是不妨的，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如果王夫人有心，仗着娘娘，仗着王子腾，的确能算计死他们大房。那时候，她过去说过的狂悖之言都能成为扣在她头上的大罪。 正应了那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从里头杀起来，才能彻底杀死。 王熙凤想了想，不顾平儿就在身边，亲自翻出了她自己的私房。 她道：“鸳鸯姐姐，这里是三万两银子，给林妹妹做个压箱底。别的，我也没有了。我如今身上不好，就不过去了，省得冲撞了林妹妹。” 哪里是王熙凤身上不好，而是跟贾琏又闹了一场，被贾琏气得心口疼，再度犯了血山崩。 鸳鸯只能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平儿跟我走一趟吧。另外，还有一事需要二奶奶费心。” “何事。” “杨家说过，他们会给林姑娘预备嫁妆。我想着，只怕纳徵之后，他们就会把林姑娘的嫁妆一起送过来。还请二奶奶让人打扫个干净的院落，预备着给林姑娘放嫁妆。” 王熙凤自然是满口应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六章 隐忧 贾母也好王夫人也罢，都忘记了病中的贾赦，倒是贾赦本人，打那天隔着窗子听说王夫人谋算着爵位一事，着实放下了一桩心事。心病一去，贾赦就渐渐好了起来，到了四月十八这天，他甚至能在贾琏的搀扶下以母舅的身份接受陈雁礼了。 虽然林黛玉不能跑去观看，只能隔着重重院落听着外面的炮仗声，但是这并不妨碍紫鹃、雪雁、春纤等丫头们跑去贾赦那边观礼，更不妨碍她们回来叽叽喳喳地说给林黛玉听： “姑娘，姑爷看着跟宝二爷有些像，也是圆嘟嘟的脸，圆圆的眼睛，倒是脸色比宝二爷红润，身量也比宝二爷高些，生得好生和气的模样。” “是啊是啊。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裳，可精神了呢。跟宝二爷完全不一样。宝二爷遇到今天的大日子，必会穿一身大红的。” 紫鹃一听，立刻瞪了雪雁一眼。 林黛玉道：“二哥哥今天也向宝姐姐家陈雁了吧？” 雪雁道：“可不是。我们顺路也去看了，宝二爷今天穿了一身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显得唇红齿白，好生俊俏的模样。我们姑爷却是另一种风格，就是不用那鲜艳衣裳衬托，人也是精精神神的。” 林黛玉听了，粉面微红。 她大概明白雪雁的意思了：她的未婚夫杨琛虽然年轻，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是身体状况比贾宝玉好很多，不像贾宝玉这么娇弱。 一个人，活在世上，健康的身体是本钱。 杨琛的身体好，对于她，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于衣裳富贵不富贵，林黛玉无所谓。其实对贾家的财政状况，她也很清楚，也曾经私下里跟贾宝玉说过，只是贾宝玉根本就是个石头，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而她的未婚夫，既然不像贾宝玉那样，喜欢艳丽华贵的衣裳，是因为生性简朴，还是因为量入为出呢？ 看了看这些日子杨琛让秦妈妈送进来的一匣匣小东西，林黛玉的心重重地偏向了量入为出。 春纤笑嘻嘻地道：“姑娘，说起来也巧呢。太太素来是最疼宝二爷的，因此不想在这陈雁上亏待了宝二爷。可是这婚期紧，之前又全无准备，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现成的鸿雁？琏二爷被记得没办法，只能找上方家，花了一千两银子，这才从方家挪了一只大雁来。” “竟有此事？” “这还有假。我们方才观礼的时候，就听见后头有妈妈在说，姑娘跟宝姑娘可真是，也说不清是善缘还是孽缘。一起在这府里住了这许久，被人比较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出阁了，男方送的大雁还是同一家出来的。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呢。” 紫鹃和雪雁双双喝道：“春纤！” 紫鹃和雪雁知道林黛玉向来敏感，连忙道： “姑娘，您和姑爷一定会恩恩爱爱的。” “是啊是啊，姑娘。杨家家风好，杨家老爷太太也是个有成算的，您嫁过去，一定顺顺当当的。” 林黛玉含笑点了点头，没说话。 人人都知道林黛玉诗文好，却不知道林黛玉在数术上也是一把好手。别人都当她是腼腆小姐不知道这经济账，却不知道林黛玉是因为客居贾家因而保持沉默而已。 别的不说，就说贾家的入不敷出。林黛玉一个深闺小姐，又不像探春，管过家、看过荣国府的账本，但是她还是根据父亲的藏书和种种迹象推断出贾家入不敷出许久。 一个家族，如果是连续多年入不敷出，那就意味着出了大事。 没有人比林黛玉更清楚这一点。 林如海留下的藏书里，就有本朝国法及相关的书籍。林黛玉有细细地读过，她知道国朝官员俸禄菲薄。所以，国朝官员靠什么养家糊口？靠灰色收入，收受贿赂。 也就是说，在国家俸禄如此菲薄的情况下，朝中文武大臣还能活得体体面面，就是因为他们有灰色收入并且收受了大笔贿赂。 这里是否合法，尚且不论。但是，一个贵族家庭过去每年都大肆收受钱财，因此养成了骄奢的生活习惯。结果，有朝一日，忽然收受不到钱财了。 那就是不祥的前兆。 如果说，贾家最开始的入不敷出是因为贾代善故去，新一代的贾家家主失去了实权只剩下了虚衔的话，那么现在，贾家还在入不敷出，那么，贾家的问题就不止一个了。 以前林黛玉还小，因此只是看在眼里，如今细细回想，李纨和王熙凤虽然形式不同结果却一般无二的敛财，还不是映照了贾家的穷途末路？ 如今她要嫁出去了，若是杨家坚持，只怕从她进入杨家的那一刻起，她就要跟贾家一刀两断了。 林黛玉舍不得贾母，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同时她也为薛宝钗惋惜。 宝姐姐，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呢？ 林黛玉其实很清楚，贾家若是蒸蒸日上，贾宝玉的婚姻就成了贾家一项很重要的筹码，无论是父母双亡的她，还是家族江河日下的薛宝钗，都不可能成为贾宝玉的妻子。也只有贾家江河日下，贾宝玉才有可能从她跟薛宝钗之中挑选妻子。 而她，托了父亲的余荫，另嫁良人，只可惜了薛宝钗，眼看着就要填进这赫赫荣国府里了。 想到薛宝钗这几年待她的情谊，她终究心有不忍。只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薛宝钗的婚姻，不是薛宝钗自己能决定的，更不要说她林黛玉了。这种话，她说出了口，也只会徒增薛宝钗的烦恼。 还有贾母和王熙凤，她们使劲儿地贴补她。这件事她已经写信给杨琛了，就是不知道杨家是何反应。 就在林黛玉满腹心事的时候，就看见秦妈妈带着个仆妇打外面进来，那仆妇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秦妈妈进屋之后，先见过林黛玉，然后送上了一封信。 依旧是杨琛的回信，杨琛在信中道： “……贾家诸事，余亦知晓，已告高堂。父云，妹之妆奁，贾家之后路。妹收之无妨。” “……外朝诸事，不便着于笔墨。” “……妹妹安心，万事有我。” “……随信附上桑葚、杨桃若干。谨请妹妹妆安。” 信中还说了一些准备陈雁礼的趣事，还含蓄地提醒林黛玉，自己最近又长个子了，给他的衣物不必太过精细，毕竟结婚之后他就是大人了，不宜穿太过华丽的衣裳。 林黛玉读着这封信，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她最担心的就是皇帝要收拾贾家。若是杨家忌讳，示意她拒绝贾母给她预备的东西，那就说明贾家的情况很不好，所以宁可贾家不为她准备嫁妆。既然杨家说了，贾母和王熙凤给她的东西，她只管收下，这说明贾家的事情并不严重。 如此，她可以放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七章 心结 陈雁过后，整个贾家都热闹了起来。韶景轩有秦妈妈约束着，倒还好些，可是左右的贾母和王熙凤屋里的丫头婆子就没有人约束了。更重要的是，韶景轩就在荣禧堂的西北方，王夫人一不像贾母这么经验老到，二不像王熙凤雷厉风行事情又多，她一惯以慈悲示人，倒使得她跟前的丫头比别处散漫许多。 这不，平儿亲自带着人一件件家具搬进了林黛玉隔壁的院子，那头荣禧堂后面的小门门槛上就有几个丫头探头探脑地数着：紫檀的，紫檀嵌大理石的，黄花梨的，酸枝木的，圆桌、书桌、画案、书架、书柜、十二页大围屏、四页炕屏…… 一个绿色袄裙的丫头就道：“林姑娘有这许多陪嫁，也不知道宝姑娘那边是什么样的光景？” 边上那个桃红色袄裙的丫头道：“你懂什么。这些都是老库里的东西，搁着也是白占着地方，因此太太才拿出来给林姑娘使。薛姨奶奶家是出了名儿的有钱，还不知道给宝姑娘陪上金山银山呢！” 谁不知道当初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老库里，心中也是一叹。 想到她们在王夫人屋里这些年的情分，彩云忍不住道：“玉钏儿，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玉钏儿冷哼一声，道：“我劝你们俩也收敛些。莫要觉得万事大吉了。” 气得彩云拧了她一下：“我是看在你我姐妹一场，这才问你一句！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玉钏儿道：“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莫要忘了我姐姐是什么结果。” “放心，我可不敢奢望宝二爷。倒是你，难道就想配小厮了不成？” 玉钏儿沉吟半晌才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做林姑娘的陪嫁丫头。” 不等彩云有反应，榻上王夫人呼地一声，翻了起来，吓得玉钏儿和彩云两个都噗通一声跪下。 王夫人道：“玉钏儿，你果真这样想？” “回太太的话，是的。” 作为王夫人的大丫头，玉钏儿其实很清楚，贾家的财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之前王夫人就以俭省为名拒绝了王熙凤补丫头的提议，并把金钏儿的月钱给了玉钏儿。 看似月钱方面没有省，可是别忘记贾家的丫头们逢年过节有金锞子银锞子，平时还有四季衣裳首饰。晴雯不过是贾宝玉房里的大丫头，甚至还不如袭人，尚且积攒了三四百两银子的私房，更不要说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几个。 可以说，看似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没有省，可是真正的大头，四季衣裳和赏钱什么的，都省了。 玉钏儿看得明白，之前有王熙凤源源不断地放印子钱、拿私房贴补，等贾赦好起来了，贾琏王熙凤跟着贾赦搬出去了，薛宝钗愿意拿自己的嫁妆贴补还好，她若是不愿意贴补，那贾家的丫头们起码要裁掉好些。她年纪也大了，难不成要下去配小厮？ 金钏儿的死，让玉钏儿的心也凉了。不止是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切身体会，还是对父母的伤心失望。 玉钏儿想离开，离开贾家。 王夫人心中一动。 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在她眼里，是林黛玉勾着贾宝玉不让贾宝玉走正途，如今她儿子贾宝玉只能低头娶一介商家女，林黛玉却要嫁入高门？ 王夫人的心里就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就是薛宝钗是她亲妹妹的女儿又如何？在王夫人的心中，贾宝玉因为林黛玉误了前程是事实，她可不想看到这个小妖精祸害了她儿子之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离开，弄几个陪嫁丫头给她添堵也好。 王夫人抬头，细细打量玉钏儿。 玉钏儿今年十六岁，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正娇嫩着。虽然王夫人本人喜欢粗粗笨笨的丫头，但是玉钏儿的五官端庄大气，属于乍一看不够惊艳细品却很有味道的耐看型。 更重要的是，王夫人记得杨家太太说过，林黛玉进门之后不急着圆房，杨家少爷跟前总要有个人伺候的。 虽然动了这样的念头，可王夫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道：“你且下去，我要好好想想。” “是。” 玉钏儿下去了，王夫人便对彩云道：“彩云，这事儿，你怎么看？” 彩云噗通一声跪下了：“太太，我情愿伺候太太一辈子。”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我再想想。”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有人道：“你们看到了吗？老太太果然疼林姑娘！那一箱箱的！老太太怕是连自己的压箱底都给了林姑娘吧？” “你浑说什么呢！你没有听说吗？里面有一半是林姑太太的嫁妆私房，老太太亲自收着呢。” 贾敏的陪嫁私房只有一半？ 这还了得！ 就跟旧年王熙凤的戏言一样，王夫人早把贾母的私房当成贾宝玉的了。如今贾母拿出了跟贾敏的私房相当的体己给林黛玉作嫁妆？ 王夫人当时就不好了。 那可不是什么小数字！ 那可是至少十万两银子的财货！ 一想到有这么大一笔钱财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王夫人只觉得她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王夫人听说，立刻就道：“彩云，去请凤丫头。” 光给一个陪嫁丫头怎么够？彩云和玉钏儿一样，都是顶顶出挑的，林丫头又是她看着大的，她给两个丫头帮衬着，是她做舅母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八章 纳徵 贾母为林黛玉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件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贾家。从荣国府到宁国府，再到宁荣后街，大观园里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对大观园瞒着林黛玉的真实婚姻对象，可是关于林黛玉的嫁妆却不在此列，就连贾宝玉房里的芳官等人也极力听林黛玉的嫁妆以讨好贾宝玉。 因为贾宝玉喜欢听这个。 倒是薛宝琴暗暗忧心，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也回到他们薛家住的位于荣禧堂东北角上的小院儿里。 金玉良缘筹谋了七八年，中间薛宝钗都一度放弃了，如今峰回路转，别说是薛姨妈了，就是薛宝钗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 薛宝钗本就生得极好，如今更是不用脂粉，依旧光彩照人，跟薛宝琴见礼之后，就道不是：“看我，妹妹来了，我很应该好生接待才是。可是这日子实在是紧……” 说着就笑了。 薛宝琴心中酸楚，见左右无人，便道：“姐姐，这样好吗？” 顶着别人的身份成婚，这跟偷来的又有什么分别？就是这拜堂混过去了，可这洞房花烛呢？ 薛宝钗听说，脸色一下子惨白。 她目光微闪，却还是强笑道：“看妹妹说的。比起外头盲婚哑嫁的，我已经好很多了。宝玉素来仁厚，堂上婆婆又是我亲姨娘。怎会不好？” 薛宝琴是那年贾元春省亲的冬天来荣国府的，今年是她在贾家的第三年。这三年下来她不但熟悉贾家的行事，也熟悉薛宝钗跟莺儿的行事。如果说紫鹃待林黛玉有同袍之谊的话，那莺儿待宝钗就只有主仆之情，有些话，紫鹃可以对林黛玉说得，可莺儿在薛宝钗跟前是不敢说的。 只能由薛宝琴来开口。 薛宝琴想了想，还是道：“可是姐姐，老太太掏空了自己的私房给林姐姐做陪嫁，加上林家太太留给林姐姐的，林姐姐的陪嫁已经接近二十五万两！” 这还是贾家这边的，若是杨家果如传言给林黛玉准备上十万嫁妆，再加上添妆礼，只怕到时候林黛玉的陪嫁会超过四十万！ 别人不知道王夫人，薛宝琴来了贾家这几年，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干娘。她看到林黛玉带着那许多的陪嫁嫁入杨家，回头再看到薛宝钗的陪嫁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只怕薛宝钗的日子不好过。 薛宝钗手里一顿，脸上也僵了。 她强笑道：“妹妹说笑了。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 话虽然这样说，可薛宝钗的心就跟泡在那黄柏汤里一样。 她是个聪明人，这三年又跟贾宝玉林黛玉同住大观园，如何不知。如果说早两年的时候，贾宝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还能因为她的颜色好多看她两眼。可是这两年，贾宝玉赫然是只认准了林黛玉一个。 她嫁过去，注定了只能得到贾宝玉的人，得不到贾宝玉的心。 薛宝钗也只能告诉自己，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贾宝玉是个心软的。男人就是心中存了另外一个女人，但凡他是个心软的，天长日久的，好歹能看到她的好处，她总有一天能熬出头来。 “可是姐姐……” “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婚姻大事不是我等能做主的。你看林妹妹，不还是要嫁去杨家？听说旧年宝玉没少拿林妹妹的诗词在外面炫耀，也不知道杨家哥儿听没听说，回头又会如何闹林妹妹呢。” 薛宝琴听说，正要开口，忽然见莺儿急匆匆地进来，道：“姑娘，姑娘，不好了，杨家给林姑娘下聘礼来了。” 薛宝钗立刻道：“糊涂！会不会说话呢！” 莺儿忙道：“姑娘，您先别忙着骂我，杨家给林姑娘预备的嫁妆也送来了。四季衣裳各两箱，各色衣料八箱，还有各色首饰包括八套头面、不成套的簪环首饰两百四十件，以及各色杂物：大小自鸣钟各一对，各式桌灯四对，各式挂灯八对，碧玉如意一对，白玉如意一对，碧玉陈设一对，白玉陈设一对，碧玉方盒一对，碧玉圆盒一对，白玉方盒一对，白玉圆盒一对，紫檀嵌白玉插屏一对，紫檀嵌碧玉插屏一对，碧玉盘一对，碧玉大盘一对，白玉盘一对，白玉大盘一对……” 听着莺儿一件件地数着，薛宝钗的心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薛宝琴道：“玉？怎么有这许多的玉器？” “听秦妈妈说南洋缅因国盛产玉石翡翠，紫檀也有很多，只是因为距离京城远，因此世人多不晓得。这些东西是杨大人在岭南布政使一职上陆陆续续给林姑娘预备下的。秦妈妈还说，京里十万两银子都未必预备下的东西，搁到岭南三四万银子尽够了。” “是，是吗？” “不止如此，杨家大管家还将一匣子的红契当面交给林姑娘，还说，因为时间紧，只得了京郊二十里处的三百亩田地以及京中、密云宅院六处。” 时间紧，自然就只能加价。 薛宝钗也曾替薛姨妈管账，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好比说田地，买卖田地最好是在秋收后，那时候田地里的庄稼都收了，地价就是纯粹的土地价钱。而现在却是在四月里，这会儿若是要买田地，就连地里的青苗也要一并出钱，是一年里买地最不合算的时候。 宅院也是如此，京里的房子从来就是有价无市的。所以要买别人的宅院，就必须格外支付人家十八个月的房租钱，免得让人流落街头。 再加上红契加急，一笔就是一千两银子。 薛宝钗估摸着，杨琛的那三万五千两银子，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浪费了。 可即便如此，人家也要把林黛玉的嫁妆弄整齐，人家待林黛玉的心，可不是到了十分？ 想到自己刚刚说出的话，薛宝钗的脸上就跟火烧一般。 薛宝琴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杨家纳徵一事，园子里可听说了？” 莺儿道：“这府里的太太下了死命令。园子里还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十九章 心惊 看见薛宝钗如此，莺儿急了。 她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没忍住，道：“可是姑娘，现在外头都在悄悄议论姑娘将来能有多少嫁妆呢。” 可怕的事实。 打入京以来，薛家早就借着客居贾家的机会，把贾家上上下下都给摸透了。贾家的规矩，嫡出的小姐出嫁，嫁妆三万起步，庶女出嫁，嫁妆五千到一万不等。薛家原定的五万两银子的嫁妆规格，的确不少，至少能让薛宝钗傲视迎春探春这两个贾母的亲孙女。 可问题是，薛宝钗从来就没把迎春探春放在眼里。这些年来，薛宝钗与之暗暗较劲的人不是迎春探春，而是林黛玉！ 在过去的这七八年里，有王夫人的支持，薛宝钗和薛家给贾家留下的印象是：薛家豪富，薛宝钗样貌出挑还有一笔丰厚的陪嫁，林黛玉父母双亡，成了孤女，连用点燕窝还要薛宝钗支援。 现在，薛宝钗跟林黛玉两个要嫁了，林黛玉忽然冒出了不下四十万的陪嫁，薛宝钗却只有人家的八分之一？ 别说贾家的那些丫头婆子，就连王夫人的那一关就不好过。 莺儿心急如焚一点都不奇怪。 薛宝琴也面带隐忧。 倒是薛宝钗，她非常平静地道：“这些是杨家给林妹妹预备的嫁妆吧。那聘礼呢？杨家下了多少聘礼？对了，今天也是姨娘家纳徵的日子，姨娘家给了多少聘礼？” 薛宝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发现，薛宝钗竟然是如此冷静！冷静得让她害怕。 莺儿踌躇了一下道：“回姑娘的话，不止如此，杨家还给林姑娘预备了压箱钱，包括两盒上品宝石四盒一等宝石，白色和彩色南珠各一盒，还有十二只重达八斤的金猪。那装珠宝的盒子足有一两的茶盒一般大小。” 薛宝琴唰地一下，直接望向薛宝钗。 “至于这府里，给姑娘下的聘礼也有衣裳首饰，总值大约一万两银子。” 薛宝钗道：“杨家给林妹妹的聘礼超过十万，林妹妹陪送四十万。姨娘既然给我的聘礼只有一万，那我陪送上五万两，不丢人。” 就是日后王夫人嫌弃她陪嫁少，她也有话可说。 再说了，人家杨家娶林黛玉，是男家给媳妇置办嫁妆，可是贾家下聘薛宝钗，却要薛家先支三万两银子。王夫人给薛宝钗下聘的这一万两，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呢。 薛宝钗当然不怕。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莺儿到底不是薛宝钗，心中难免惴惴，离了薛宝钗的屋子之后思前想后，只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之下，莺儿偷偷地溜出了薛家现住的这座小院儿。 莺儿从后头的小门偷溜进荣禧堂，到王夫人日常起居的东面三间小正房外的小花园里一看，隔着花园子，小正房里静悄悄的，寂然无声。 莺儿大吃一惊。 不管怎么说，今儿个也时候好日子，怎么荣禧堂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连忙拦住经过的一位粗使婆子道：“这位妈妈，我想问一下……” 那婆子眼神并不好使，好在耳朵还灵光，当下站住了：“可是宝姑娘跟前的莺儿姑娘？” “正是。” “哎呦呦，可了不得了。我竟然没看见您。对不住。” “不妨事。敢问妈妈，这里怎么静悄悄的，玉钏儿姐姐怎么不见？” 那婆子笑道：“劳姑娘动问。我们太太去老太太上房了，彩霞姑娘伺候着，玉钏儿姑娘和彩云姑娘要做林姑娘的陪嫁丫头，也被带去老太太的上房了。小丫头们爱热闹，都跑去东边看热闹去了，所以太太干脆锁了屋子。” 莺儿听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往荣庆堂跑。 她从后面的穿堂进入贾母的荣庆堂，才踏入第四进的院子，就听见前头隐隐传来贾母的咆哮声： “杨家给林丫头预备的嫁妆，你也敢动心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莺儿一听，立刻缩到了柱子后面。 莺儿虽然比不上鸳鸯紫鹃等人，可若是跟袭人麝月晴雯几个比却也差不了太多。她只略略站了站，就赶紧原路返回，结果才出了穿堂，就看见无数的仆妇扛着一抬又一抬好东西往这个方向来。每一抬上还扎着大红绸。 显然，这些东西就是杨家给林黛玉的聘礼和预备的嫁妆。 莺儿连忙从荣禧堂西北角的角门进入荣禧堂后院，借道荣禧堂前往薛家现住的这座小院。经过赵姨娘的屋子的时候，她还听到屋里赵姨娘跟丫头小鹊儿道： “都说宝姑娘有钱，林姑娘一无所有。你看看今日！杨家给林姑娘的聘礼多到了大老爷那边放不下！啧啧啧，到底是官宦千金，金尊玉贵。” “姨奶奶往日里喜欢宝姑娘，今日怎么说起林姑娘的好来了？” “宝姑娘处处妥当，林姑娘尖酸刻薄，连宝二爷都在她跟前吃过不少排头，我当然是喜欢宝姑娘不喜欢林姑娘。可是话说回来，宝姑娘处处妥当，是因为她希望我们帮她说好话；林姑娘尖酸刻薄，她也只闹宝二爷一个，跟我们不相干。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跟着罢了。” 莺儿满怀心事，不敢耽搁，又恐被赵姨娘发现，连忙离开。 莺儿回到薛家小院儿的时候，媒人已经走了。薛姨妈在堂上喜不自禁地接受着仆妇和丫头们的奉承。 女儿一生有靠，薛家牢牢地傍上了贾家这艘大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莺儿贴着墙边，借着这些人的遮挡进了内室，见屋里只剩下薛宝钗，连忙如此如此，一五一十地禀告。 薛宝钗听说，皱起了眉头。 “你怕是听错了。” “没有错。”莺儿急急地道，“姑娘，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大吼着说太太打着杨家给林姑娘的聘礼的主意。” 见薛宝钗沉默不语，莺儿又道：“姑娘，我知道那是太太，是姑娘未来的婆母。可是我还是要说，虽然自古以来，聘礼是给女家的补偿。可是这府里对林姑娘的养恩早就用林家的家产顶了。太太再拿养恩说事儿，这理可过不去。” 薛宝钗道：“你说什么胡话！林家又能有什么钱财！别污了林大人的清名！” “姑娘~！” “好了。你放心好了，太太只是为了这府里的名声，是老太太听错了。” 莺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意识到，王夫人打上杨家聘礼的主意不是莽撞行事，而是她打算宣扬林如海的清廉之名、放出林家没有家产的消息，直接釜底抽薪，给贾家挽尊。至于王夫人有没有等外头对林如海是清官还是贪官议论纷纷的时候再下手截留林黛玉的嫁妆的意图，从贾母的反应来看，王夫人就是有这个心都不会成功。 薛宝钗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说。 “好了，你下去罢。” 屏退了莺儿，薛宝钗又添了一桩心事。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薛姨妈也得了消息，来看望女儿。 “宝丫头，你也听说了。” “妈~我想不透，姨娘为何要得罪杨家。” 薛姨妈道：“你是想说，老太太一心巴结着杨家，把林丫头的嫁妆往丰厚里整，而你姨娘却根本不在乎？” 薛宝钗点了点头。 薛姨妈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极聪明的，心又细，在这府里更是处处留心。但凡一点点事儿，你都要掂量个三番五回，只是轻易不外露而已。你这是担心这府里得罪了杨家，给你姨爹添堵。要我说，你大可安心。” “这是为何？” “勋贵跟文官本来就是两个群体。勋贵豪奢，文官清廉，这是官场默认的规矩。跟杨家这样，才进京就大包大揽地给林丫头预备嫁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任上搂了多少银子。这样的人就是登上了高位，上头也容忍不了。不像这府里，本来是国公府邸，富贵惯了的，反倒不显。你大可安心。如今杨家在外头比这府里还打眼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章 对策 今日对于贾家、对于薛宝钗和林黛玉是大日子，对于杨家而言也是大日子，给林黛玉的聘礼一件件地抬出去，经手的人正是杨家大少奶奶慎氏和二少奶奶姚氏。 当两位儿媳妇来跟前复命的时候，这两人的脸上不显，可是她们身后的大丫头的模样明显的有些不对。虽然是站在角落里的，可宋氏是何许人也，只一眼，就看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氏合上单子，对两个儿媳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可觉得我偏心？” 慎氏一听，立马道：“太太，虽然我父亲也是老爷的同僚，可跟四弟妹不同。老爷当年是托赖了四弟妹的父亲，才得以起复。儿媳一直铭记在心。” 姚氏道：“太太，以林大人对我们家的恩惠，太太就是待四弟四弟妹再好些也是不妨的。” 宋氏道：“老爷有七个儿子，将来我这跟前会有七个儿媳妇侍奉着。一个巴掌伸出来，尚且有短有长，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七个儿媳妇，自然是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像老大家的，处处行事妥帖，是我离不得的左膀右臂，老二媳妇端得住又行事爽利，有你们二人在，我自然放心。可老四媳妇不同，听说她身子弱，心也细。我也不管这传言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看在她父亲的份儿上多给她些嫁妆，将来她要请个大夫吃个药，也不用等着报上来。此其一。” 宋氏很清楚，一锤子的买卖，总好过日后的水滴石穿。 “其二，老四这一病竟然把这旧日读的书都忘了，诗词且不说，这行事也跳脱得紧，老爷提及，每每郁郁在心。怎么说，老四媳妇也是读书识字的，尤其是她的诗文连老爷也夸赞不已。有她陪在老四身边，老四耳濡目染，说不定能有些进益。我跟老爷的用心，你们可明白？” 慎氏和姚氏连忙道：“太太苦心，儿媳妇明白。” 哪里不明白的？就是不明白，看杨琛那日在筵席上的表现就知道了。就是他有那样的打算，就是他的打算是对的，他也完全可以事后禀告父母，又何必在筵席上闹出来？他在筵席上闹出来，打的是老爷的脸，伤的是太太的心，坏的是杨家的风评。 也难怪老爷太太起了将他拘在家里的心。 正说着，就见宋氏的陪房劳妈妈捧着一封信进来道：“太太，四少奶奶送了信来。” 宋氏道：“罢了，他们小夫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给老四送去吧。” “是。” 宋氏以为是很平常的一封信，不想当天稍晚一些时候，杨侍郎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见丫头来报，杨琛求见。 杨侍郎当即就不高兴了：“这混小子，又搞什么鬼？” 宋氏道：“您就骂吧！回头又心疼上了。” 杨鉴道：“就骂！我都不知道他撞了哪路神仙，如今越发连老七都不如了。” 宋氏一面为他宽衣，一面道：“您现在骂得痛快，回头还不是又说对不起方姐姐。” “我，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这个混小子！进京才多久！就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他就不能像老三安安生生地在家念书吗？” 宋氏道：“老爷，老四跟老三怎么会一样？老四是嫡出。再者，他愿意跟我们说，可见是愿意听的，最多重新细细教导起来便是。哪有跟老爷这样，喊打喊杀的。” “你又护着他！算了，让他进来吧。” 宋氏连忙吩咐丫头道：“去请四少爷进来。” 杨琛进来后，拜见父母，杨侍郎也没叫起来。 杨侍郎道：“你又有什么事儿，非要掐在这时候来见我。” “回父亲的话，林妹妹写了信来，儿子觉得其中一事非同小可，所以想请父亲过目。” 杨侍郎根本就没接：“想来林丫头在信里说的，必然是嫁妆过于丰厚一事。” “正是。林妹妹还说，恐言官攻讦父亲贪腐。” 杨侍郎冷哼一声，道：“你现在知道了？” 杨琛道：“父亲，儿子以为，近两年倒是不用愁。儿子听说陛下遣人去了江南，只怕这两年，陛下忙着料理江南都来不及，应该不会……”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揣摩上意！来人，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宋氏连忙给杨侍郎顺气：“老爷，使不得使不得！老四婚期将近，可不能打。”又对杨琛道：“还不快给你父亲认错。” “儿子认错，请父亲责罚。” 杨侍郎道：“老四，我如今算是认识你了。你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飘了。你以为，这点子东西，京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对了，贾家那些人不知道。别自以为了不起！你这点子心眼儿其实跟贾家那群蠢货差不多！还不给我回屋去！省得丢人现眼！” 杨琛没办法，只能告罪离开。 等杨琛走了，杨鉴哗啦一下，把桌子上的茶杯全扫落在地： “气死我了。” 宋氏道：“老爷，黄冠子道长不是说了吗？老四跟京里犯冲，想是因为这个才会撞客了。横竖他还有二十三岁大劫，等他过了二十三岁就好。老爷何必急于一时？！” “二十三岁？他这副德行！我看他三十二岁都未必能成事！” “那我们就当他现在是个奶娃娃！再教他十五年！”宋氏道，“老爷。你就是不看在我也不看方姐姐的面子上，看在方家舅爷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杨鉴道：“你以为我不想？可是嘴巴长在他脸上，脚长在他身上，难道我还能跟他一辈子不成？！” 宋氏觑着丈夫的脸色，道：“老爷看不上老四，我倒是觉得老四挺好的。上回老四还说，他想编一部农书呢。他还说如今市面上的农书大多跟齐民要术一般，要么是鸿篇巨制，要么就是咬文嚼字，莫说是农人，就是蒙童，学问差一点也读不懂。他说，其一，农书就要让百姓看得懂才好，其二，农书最好跟先秦那样，百姓拿着照做就能打理好粮食，那才是正经得用的农书。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道理？我看他纯粹是胡闹！论伺候庄稼，他能比得过我？我在徽州的时候还下过地呢！他会什么？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还想指点老农！我看他纯粹是自取其辱！” 宋氏道：“老爷~这不是您想着要把他拘在屋子里吗？既然他把由头送过来了，我们顺水推舟岂不好？” 杨鉴没办法，只能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就把东园给他吧。闵郎中虽然欠了几分运道，可是在这公务上，两位圣人都是夸赞过的。这东园就是闵郎中毕生心血所在，只是这些年疏于打理，都荒废了。他既然想弄农书，就让他先把东园里天南地北的作物给弄清楚了。” “是，老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章 教女 得了东园，杨琛喜不自禁，第一时间写信告知林黛玉，当天晚上更是兴奋得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您的！” “给人做填房，哪个不遭人闲话的？再说了，你四哥虽然行事稚嫩，可道理和用心却很明白。把盐庄的出息放到家里，家里的开销松快些，你们兄妹几个要个稀罕物件也容易，我也不用背了挪借前头太太私房银子的名头。” 不管方家拿盐庄给女儿做的陪嫁背地里是几个意思，可在明面上，那依旧是方氏的陪嫁庄子，庄子的出息就是方氏的私房银子。 以前这庄子出息的分配不论，陪嫁公证之后，这笔产业就到了杨琛的手里，杨琛不开口，杨鉴和宋氏就没有权利伸手。 宋氏很清楚这对杨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杨家的开支就必须缩减一大块。 人口多，家里的开销就多，更别说，接下来的几年家里一个个孩子长成，嫁娶、前程，哪一样不花钱？杨鉴做了吏部侍郎，这人情往来，哪一桩不花钱？吏部侍郎的官位看着不低，可是国朝给官员的俸禄就那么点，杨明瓛娇生惯养不知道没钱的苦楚，宋氏却很清楚什么叫做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她不想丈夫为了家用去贪。因为她了解丈夫。世人都看不上商户女，可杨鉴偏偏娶了徽商之女为妻，就是方氏走了十六年后的今天，他依旧不许家里的儿女忘了这样的一位先太太。 何故？ 因为杨鉴有他的坚持！ “可是外头都在收孝敬！父亲若是不收，外头还不知道怎么看父亲呢！” “瓛儿！这是你父亲外头的事儿！” “娘~！” “记住，我们女人既然没有在外面打拼就没资格管外头男人的事儿。你父亲的事儿我不能管，你哥哥是喜欢读书还是喜欢农桑，你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可是娘~！你就真不管四哥的功课吗？我担心父亲会责难您。” 宋氏道：“你只看见了你四哥每日里做这些杂事，却不知道他每天晚饭后回到自个儿屋里还要悬腕练近两个时辰！他刚醒来的时候那一手软趴趴的字如今已经有模有样就是明证。” “练两个时辰？” “对。” “可是我没听说四哥有领纸笔啊。” “他有领笔，却没有领纸。因为他是在木屏风上练的字。” 杨明瓛傻眼了。 宋氏道：“三丫头，你要记着，不要随随便便对男人的事开口。在家里做妹妹是如此，将来有了人家，对自己的夫婿也是如此。你是官宦千金，将来的人家也是名门公子，人家在外头被人比下去了，回到家里还要听你的训？这可不是夫妇之道。此其一。其二，兴趣才是最好的先生，也是第一流的天分。你四哥就是现成的例子。以前你们兄妹几个一起学西洋画，偏他学得最好，就是今年撞客了，什么都忘记了，依旧没忘了。这就是明证。如今你哥哥对农桑之事有了兴趣，我自然是高兴的。别看你父亲嘴巴上嫌弃，做主把东园给你四哥的也是他。” 杨明瓛气鼓鼓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如此。” 杨明珠杨明琎立刻站起来，跟慎氏、姚氏一起，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又说了一阵闲话，宋氏就让三个姑娘下去了，留下慎氏和姚氏在跟前说话。 慎氏见宋氏有些怏怏的，便道：“太太，三姑娘还小呢。” “不小了，都九岁了，还憨吃憨玩，什么事儿都放在脸上。虽然世人多喜欢这种明快没心机的孩子，可是也不能一点成算都没有。老四虽然惊了魂，把旧日里学的都忘了个精光，可是在这上头依旧比她强。” 女儿护着宋氏，宋氏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女儿如此娇生惯养，宋氏就头疼了。 要宋氏说，当日筵席上，杨琛什么都不做，日后兄弟姐妹相处起来，别人只有份例的那么一点，他却流水般地花着自己的银子，光这份嫉妒之心就足够毁了兄弟之情。 只可惜杨明瓛为母亲不平的时候，偏偏忘记了家和万事兴。 宋氏道：“我记得三丫头屋里，就两个大丫头吧？” “回太太，是的。三姑娘的奶嬷嬷上了年纪，她儿子接她出去奉养了。只有白鹭和黄鹂两个是南面带回来的。” “难怪呢。你们留心着，回头寻了好丫头给她使。” “是，太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一章 兄妹 三个姑娘出了嘉和堂，杨明珠就问：“三妹妹，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杨明瓛还没来得及开口，七岁的杨明琎就抢着道：“我要去找四哥哥。” 杨明瓛狠狠地瞪了胞妹一眼。 杨明琎对她做了个鬼脸。 杨明珠道：“三妹妹，我知道三妹妹为前些日子桃花社上的事生气。可是妹妹，四哥哥是我们的亲哥哥，妹妹何必为了外人恼了四哥哥？老爷太太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要不，我回头给妹妹做个荷包，妹妹消消气，如何？” “别介。你回头把一双眼珠子熬得红红的，你姨娘又要心疼。针线这种事情，你若是喜欢，时不时地做一点也就是了。不然，我求了母亲派个擅长女红的丫头给你？” “丫头容易得，可这月钱，用的还是四哥哥的银子呢。” 杨明瓛立刻怒瞪姐姐。 杨明珠道：“说起来，外头对四嫂嫂的风评两个极端，也不知道哪个是真。我现在只希望四嫂嫂是个好相与的。不然，我就只能庆幸着四哥哥早早地把盐庄的出息交到了公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杨明琎道：“我去找四哥哥，四哥哥上次答应给我的画还没给我呢。” “你这小东西！别仗着年纪小老是问哥哥姐姐要这个要那个！你知不知道画西洋画很不容易的？！跟四哥哥那样画的真的，小半个月都未必能得一副呢！喂！你别跑！仔细摔着！” 姐妹仨一路闹着来到东园。 杨家的老宅并不大，经过几次扩建后才有如今的模样。那些庭院里的景致且不说，数得上号的园子也就四座，这东园本名庆宜园，因为是四座花园中最东面的一座，因此杨家人都叫它东园。 它也是杨家四座花园里最大的一座，光中间的田地就有八亩，是前屯田郎中闵崇仁在家特设的试验田，只是多年来疏于打理，稗草丛生，荒芜得不成样子。 饶是杨明瓛和杨明琎两个瞪大了眼睛转悠了一圈，都没看见杨琛的影儿。唯有杨明珠，仗着刚刚抽条儿的个子，看到了田地中央的两，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就是那屋顶的瓦。母亲若是伤到了筋骨，或者处处受到掣肘，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不可能舒舒服服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太懂，但是我记住了。” 虽然不是很认同杨琛的观念，但是冲着他的这番心意，杨明瓛决定不气了。 杨明琎拉了拉杨琛的衣袖，道：“哥哥，哥哥，你可是在画画吗？” 杨琛道：“是啊。” “还是西洋画？” “不是。是格子笔的素描稿子，回头打算画成水彩插画。” 格子笔类似于铅笔的雏形，是各衙门的常备之物，多用来画格子，因此得名。 杨明瓛道：“四哥哥，我听说你要修农书？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 “可是这是为何？” “你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出去玩，在茶馆听到的那个……” “哥哥怎会信这种无稽之谈！那都是谣言！” “可是江南的确有格物致用的说法。” “四哥哥！” “总之，从那之后，我只觉得失去了方向。好在我还年轻，年轻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看杨明瓛又气又急，杨明珠道：“三妹妹，到底是什么话。” “是江南几个士子闲谈，说江南出了个怪才，专门给人将考场应对，而且他还擅长押题，几乎一押一个准，因此江南这几年的举子好些根本就不知四书五经！你听听，二姐姐，这种话谁会信！偏偏四哥哥当了真！” 杨明珠道：“四哥哥，这话你应该一早回禀了父亲才是。” 杨琛道：“就是父亲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淘气罢了。而且父亲是吏部侍郎，可不是御史，这事儿可不归父亲管。” “四哥哥。” “二妹妹，三妹妹，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不过，决定走格物致用的人，是我。” 杨明瓛道：“还格物致用呢？我倒要请教四哥哥，这地里哪些是禾，哪些是稗，哪些是粟没有？” “认倒是认出来了，就是对生长习性一无所知。” “那你还想着编农书？” “不会我可以学啊。一边种地一边学，人又不是打落地就会跑会跳的。” 杨明瓛道：“算了算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也不过是妹妹罢了。只是四哥哥，你可想过四嫂嫂知道了，会如何作想吗？” “我已经写信告诉你四嫂嫂了。” “她回信了没有？” “今日早上才送出去的信，正等着呢。” 杨明瓛仔细地看了杨琛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该！我就等着看四嫂嫂如何教训你！” “你四嫂嫂才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未必！这世上多的是一心想教夫婿觅封侯的贤妻良母呢。” “才不会。你嫂嫂饱读诗书，可不会不知‘悔教夫婿觅封侯’。” “知道是一回事儿，懂却是另外一回事呢！四嫂嫂才十四岁，又养在那样的人家，四哥哥怎知她一定会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三章 排场 杨琛对未婚妻充满了期待，林黛玉那边又何尝不是盼着能早日成婚？不提薛宝钗即将顶着她的名头嫁入贾家，就说这些日子，为了防止贾宝玉胡闹，林黛玉几乎是日日提着心，结果王夫人还送了彩云和玉钏儿两个过来。 林黛玉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偏偏史湘云一无所知，还笑话她急着出嫁。好在到了五月下旬，贾赦差不多大好了，林黛玉着实松了一口气。 五月底，送嫁妆。 这一天，荣国府中门和东面黑油大门大开，林黛玉的嫁妆从东面黑油大门出去，送往杨家；而薛宝钗的嫁妆则从梨香院出去，经宁荣后街在京里绕一圈，然后从西面进入宁荣街，再从中门送到荣禧堂。 这一天，贾家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从卯时初开始，爆竹就一声接一声。贾赦和邢夫人都换了吉服坐在堂上，远远地看着林黛玉的嫁妆一抬抬地抬出去，迎春和贾琮坐在下面作陪。 林黛玉的嫁妆，打头就是那对足足一尺长的通碧玉如意，第二抬才是通白玉如意。然后是代表着田地房子的土坯、瓦片，之后是玉器陈设摆件，然后才是衣裳首饰等等等等。 为了尽快把嫁妆送到杨家，那些衣裳首饰都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和衣料箱子都是全满的，手都插不进去；常例本来一套头面首饰算一抬，可是为了尽量缩减抬数，不得不用了大箱子，把几个首饰匣子一起装了，而且那些首饰匣子的空隙里面塞满了各种小首饰、散件首饰；杨家送来的白玉盘等陈设也带着独立的匣子，这些匣子能几个装一箱的就几个匣子装一箱，实在不能的，就在花瓶等容器里装上字画等物…… 这种办法固然减少了抬数，却也使得每一抬的重量大增，贾家那些娇贵的小厮长随根本就无法承担抬嫁妆的活计，只能通过官牙另外请了人来。 当然，这不等于说贾家的小厮们就没有活计了。 他们被派去抬薛宝钗的嫁妆。 跟林黛玉的嫁妆不同，林黛玉的嫁妆走的是最短距离，而薛宝钗的嫁妆要在京城里绕一圈。 不提京城里的百姓不乏长了火眼金睛之人，就说贾家的奴才，大多生了一双富贵眼。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贾家的丫头仆妇们还坚信薛家有钱薛宝钗嫁妆丰厚林家无钱林黛玉没有嫁妆的话，那么现在，两边的嫁妆同时抬出来，就是再死挺薛宝钗的人也不敢说那样的话了。 伴随着两副陪嫁，新的流言迅速生成，并飞快地扩散到贾氏一族除大观园之外的每一个角落。 荣禧堂自然也不例外。 今天是送嫁妆的日子，王夫人早早地派了自己的心腹周瑞家的代表自己去杨家给林黛玉添妆。 林黛玉的嫁妆她就出了两个丫头，可是这添妆这么露脸的事，她不能省，不然就落了笑话了。 王夫人素来以慈悲示人，她的荣禧堂规矩最是散漫，如今又少了彩云和玉钏儿两个，彩霞一人难免捉襟见肘，以致于就连王夫人日常起居的东面三间小正房外都有小丫头说新闻： “快快快！后门已经关上了，宝二奶奶的嫁妆就要到了。” “可是还没有到啊。” “就是，就是，太太还在前面等着呢。” “林姑娘呢？林姑娘那边如何了？” “林姑娘的头六十抬嫁妆已经送到了杨家，这第一拨人怕是又在路上了呢。” “真的假的？” “我听平儿姐姐说的，错不了。平儿姐姐亲口说，最要紧的六十抬已经进了杨家门，后面的都是衣裳书籍这些不怕摔的东西，就是抬嫁妆的人跑第三趟都不要紧。” 王夫人当时正好回屋换衣裳，听见这几句话，顿时站住了。 她根本就说不清当时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当初，她跟王熙凤嫁过来的时候，哪一个不是陪嫁了金山银山？哪一个不是头一抬嫁妆进了婆家的门这最后一台还在娘家？哪一个不是嫁妆在京里转一圈？ 可薛宝钗的嫁妆呢？ 王夫人忽略了薛宝钗的嫁妆是从贾家出去在京里绕一圈再到贾家的事实。这才是最远的距离。 此时此刻，王夫人心中回荡的却是她在前头枯坐了半日，前来添妆的人寥寥无几。 王夫人心中烦闷，就是例行的午睡都合不上眼，甚至连躺都躺不住，只能坐在那里养神。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外间钟声响，然后是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周姐姐来了，周姐姐来了。” 王夫人连忙坐直了。 只见周瑞家的带着三分小心地上来，小声道：“太太。” “今日满朝文武都去了杨家吧。” 不管怎么说，杨鉴是吏部侍郎，官员升迁的事儿卡在他的手里，文武百官去杨家奉承，王夫人一点都不意外。 周瑞家的犹豫了一下，道：“回太太，不止如此，就连北静王妃、南安太妃也亲自去了。山陕商人、两淮盐商、潮商，但凡在京里有铺子的，都往杨家的门上送了礼。” 王夫人道：“怕是只有方家能登堂入室吧。” “正是。” 王夫人想了想，转头吩咐彩霞，让彩霞去荣庆堂看看。 彩霞去了半日，回来道：“回太太，老太太似乎不大高兴。” 王夫人道：“果然如此。” 周瑞家的道：“太太？您是说……” “杨家可不是我们家，勋贵老臣。” 王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满满的骄傲。 王夫人虽然不够聪明，可好歹在京里呆了这么多年了，来来去去多多少少也看了些东西，别的不说，勋贵富贵，文官清流，这八个字她是知道的。跟杨家这样，才进京，脚跟都没有站稳就急着办喜事给孩子搂钱，这样的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只是以前这样做的人家，基本没有好下场。 之前是她没有想到，只是方才偏巧想了起来，这会儿跟贾母的反应一印证，王夫人哪里还不明白的？ 周瑞家的忙道：“那林姑娘……” 王夫人冷冷地道：“那也是她的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四章 祈愿 彩云跟玉钏儿两个打进了韶景轩就感受到了韶景轩上下对她们二人的隐隐排斥。她们知道，既然王夫人把她们二人的身契给了林黛玉，她们的未来自然就维系在林黛玉身上，林黛玉不信赖她们，她们也只有极力表现。 彩云和玉钏儿两个在荣禧堂多年，又给王夫人做了好几年的大丫头，经营非同小可，这里王夫人才跟周瑞家的说了，那头她们就得了消息。 彩云和玉钏儿一听，手里一抖，手头做了一半的缠花直接前功尽弃。 玉钏儿直接从手边的针线篮子里取出两粒银豆子赏了那个小丫头：“这个给你，用红线穿了，就是一副坠子。听说外头正风行这样的坠子。” “谢姐姐的赏。” 那个小丫头高高兴兴地收了银豆子，转身跑了。 玉钏儿若是给她金子，她未必留得住。倒是这银豆子，她可以自己收着，也可以做了耳坠子显摆，倒是比那金豆子还实惠。 这小丫头走后，彩云唰地一声就站了起来，玉钏儿连忙拉住了她：“你去哪里？” “自然是报与姑娘。” “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与其让姑娘担心，不如报于秦妈妈或者乔姐姐。” 彩云犹豫了一下，玉钏儿又劝，只能依了，两人丢下针线篮子往东厢房这边找紫鸢。 紫鸢听说，看了看她们俩，笑道：“你们放心。没事。” “可是……” “你们以为杨侍郎为何要特意进宫请旨，就是为了先在陛下跟前过了明路。”紫鸢笑眯眯地道，“不止是办喜事之前要过了明路，之后还要把礼单清理出来，呈交陛下过目。” “怎么会？” 彩云和玉钏儿都傻了。 “这是我们老爷当年连任扬州巡盐御史的秘诀，也是杨大人越过诸位大人得以出任吏部侍郎的原因所在。”紫鸢道，“这府里的老太太会担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这府里在这上头吃过亏。可惜，她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偏偏这府里还有那自作聪明的，白白地糟蹋了先人几辈子积攒下来的恩宠。” 彩云心中一动，道：“那，请问乔姐姐，可有补救的法子？” 紫鸢摇了摇头，道：“我终究只是个女人，还是个丫头出身。事后诸葛亮倒是还成，若要先见之明，我却是不能够的。你们与其来问我，还不如指望这府里的大老爷。” “大老爷？” “对。你可别小看了他。我听我公爹说，老义忠亲王还在的那会儿，府上的大老爷可是京里出了名儿的青年才俊。只可惜，受了牵连，白白地耽误了一辈子。若是他没把少年时学的全丢了，他老人家那里必有应对之策，而且是为这府里量身打造的应对之策。” 被紫鸢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站在廊下被热浪一吹，玉钏儿和彩云两个这才回神。 她们沿着游廊一面往西厢房走，一面交换意见。 “你说，紫鸢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玉钏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前面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是后面……” 贾赦好色荒唐无能的形象深入人心，要让彩云和玉钏儿两个相信只有贾赦才能救贾家，还不如让她们相信月亮是方的。 彩云想了想，道：“我还是把一半的体己交给我娘收着。” 林黛玉的嫁妆已经送到杨家去了，上房的书架上也空荡荡的。眼下这韶景轩里就只有林黛玉的凤冠嫁衣和这两日换洗的衣裳，以及诸丫头婆子的私人财物。这些东西之后也要装箱，到时候跟着花轿一起走。 想到自己的老娘和惨死的姐姐，想到姐姐最后几日在家的日子，玉钏儿道：“我就算了。” 彩云也想起了金钏儿，长叹一声，两人回到了西厢房，却再也没了做头花的心思。 良久，彩云道：“玉钏儿，你说杨家姑爷会如何处置我们呢？” 她在王夫人屋里几年就跟贾环好了几年，没少偷拿王夫人的东西贴补贾环。只是那年大观园里闹出了玫瑰清露的事儿，探春和宝钗又管着家，正要立威的时候，结果闹了出来。虽然说后来贾宝玉一人揽了去，可是贾环因此疑了，两人也闹掰了。 彩云不怕她跟贾环的事儿被闹出来，却怕她手脚不干净的事儿被闹出来。 她知道，这种事儿谁家都忌讳。 玉钏儿想了想，道：“怕什么，这事儿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我们跟了姑娘，自然是从头开始。而且我们来的第一天，秦妈妈就训过话了，还有姑爷的书信为凭，我们这些比姑娘年纪大的丫头，如果不是自梳了，就是配小厮。我们跟在太太身边的这几年，虽然沾染了不好的事儿，却也学了些东西在肚子里。日后给姑娘做个管事媳妇却是无碍的。而且姑爷有钱，我们将来未必不能成为赖嬷嬷一样的人。” 想到赖嬷嬷，再想到赖尚荣，彩云心头也是一热。 “是啊，我听说过。赖嬷嬷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赖尚荣打落地就放了良，结果这混账倒好，转头就认了干爹，给别人做奴才去了。” 玉钏儿道：“竟有此事？” “是啊，那回赖嬷嬷进府的时候，在琏二奶奶跟前说的。赖嬷嬷还骂他，说他不曾做过奴才，不知道奴才的苦。” 玉钏儿听了，愣愣地，直出神。 彩云忍不住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玉钏儿摇了摇头，道：“我总觉这里头有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横竖我们要离开了。再也不是这府里的人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惆怅。 “是啊。” 玉钏儿望着眼前只剩下一片浓绿的荼蘼树，心却飞了。自打金钏儿没了之后，她就有了这样的心思，想离开这座巍巍赫赫的国公府邸。 可是她一个丫头，没有人帮她的话，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如今她即将达成所愿，却又忍不住想起她姐姐金钏儿来： 姐姐如果你还活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应该不会。因为如果不是你早早地走了，我也不会动了这个心思。 姐姐，我要走了。看在这些年我每年给你烧的香烛的份儿上，你一定要保佑我嫁个好人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五章 新妆 六月初二这天，天气格外的热，往年这个时候正是雨季抵达京师的时候，每年的六月都是从淫雨阵阵开始，往往连着半个月还在下雨。不想，这一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迟了许多，天气也比往年热了许多，以致于半夜的时候林黛玉硬生生地被热醒。 沐浴更衣，林黛玉没有急着穿嫁衣，而是换了一身日常又华丽的衣裳坐在窗下等天亮。 紫鹃见状，连忙劝道：“姑娘，您还是略略躺一躺吧。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呢。”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今日我这心头突突突地跳，总觉得要出事儿。” 玉钏儿连忙道：“姑娘这是要嫁了，方才如此。姑娘放心，等您上了花轿，拜了堂，就不会了。” 林黛玉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紫鹃想了想，低声道：“可是跟这府里有关？” 林黛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紫鹃道：“可是因为二奶奶说，让我扶着宝姑娘上花轿？” 玉钏儿忙道：“姑娘，您跟宝二爷多年的兄妹情分，这两年又跟宝姑娘交好，偏偏这府里定了这么个主意。您心里担心，这是自然的。想姑娘畏寒，宝姑娘怯热，宝二爷素日里又在女孩子身上花心思，单凭紫鹃一个，怕是遮掩不了。” “就是这个。玉钏儿，你可有法子？” “姑娘放心，太太早就安排好了。横竖老爷不在家，宝姑娘既是太太的娘家外甥女儿，也是太太的儿媳妇，借太太的地方沐浴更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者，但凡女子出嫁，当日必然是盛装打扮，身上浓浓的脂粉味儿，就是有汗，那也是香汗。而且背宝姑娘上花轿的人不是薛大爷是琏二爷。姑娘放心，不妨事的。” 林黛玉听说，心头还是跳个不住。 她依旧心惊肉跳。 玉钏儿只能道：“姑娘，您今日就要出阁了，将来这府里也不是姑娘的娘家。姑娘还是多多顾虑些自个儿才好。” 紫鹃也跟着附和。 林黛玉没办法，索性歪在凉榻上养神。玉钏儿让紫鹃下去歇着，自己拿了扇子给林黛玉打扇纳凉。 其实关于今天的安排，王夫人早已遣人跟林黛玉说过了，当时林黛玉只是觉得不对，可是跟今天这样，心跳得如此厉害，却是头一回。 林黛玉自忖，她的眼泪这两年倒比从前少了很多，身体也不如从前强健。只是她心悬前程，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敢缺席大观园里的每一次活动。直到今年四月，接了赐婚诏令，得知父亲早有安排，虽然有愧于贾宝玉多年深情，可夜里倒是好睡了许多，这心口也不那么闷了。 可是今天，心跳得如此厉害，就好像在跟她示警一般，这，这叫她如何坐得住躺得下？ 偏偏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甚至连告知贾母的机会都没有。 想了又想，林黛玉还是睁开眼，小声道：“玉钏儿？” 玉钏儿没反应。 紫鹃也没有动静。 林黛玉不得不又唤了一声。 玉钏儿这才惊醒，道：“姑娘，何事？” “我想着，还是遣人跟老太太屋里说一声才好。就是这会儿老太太怕是睡得正香，不如跟老太太跟前的人交个底，不拘鸳鸯姐姐还是琥珀翡翠玻璃珍珠，都行。” 玉钏儿听说，连忙道：“既然如此，姑娘且睡着，我去去就来。” 玉钏儿去了外间，先把彩云和绿云叫起来，让她们进屋伺候林黛玉，这才出了上房把抱厦边上负责守夜的婆子叫出来，先递了两个银锞子过去，让婆子开了门，另外一个打了灯笼，护着她往荣庆堂这边来。 不提荣庆堂穿堂那边的反应，林黛玉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见玉钏儿带了玻璃过来。 玻璃一叠声地跟林黛玉保证：“姑娘放心，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早就做了周全的准备。今日背姑娘和宝姑娘上花轿的，都是琏二爷。就是亲迎的路线，也是老太太亲自敲定的。” 这些话，王熙凤之前来韶景轩的时候已经跟林黛玉说过一次了，玉钏儿紫鹃都反复强调过好几次，玻璃说的，并不比其他人说得多，可林黛玉还是等玻璃说完了，才道：“我只是醒来的时候，觉得心口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安。” 玻璃笑道：“姑娘这是要嫁了，心里不安，方才如此。姑娘放心，等姑娘嫁过去了，拜了堂，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 林黛玉没办法，只能合上眼睛，调整呼吸，免得丫头们担心。 好容易眯过去，不想“嘭”地一声响，却是前头开始放炮仗了。按照贾家一惯的奢靡，今天的鞭炮却是要从早放到晚。 这下林黛玉是想睡都不能睡了。 到了卯时，杨家官媒领着喜娘、全福太太来给林黛玉开脸，越发不得睡。 林黛玉素来爱洁，偏偏婚礼在盛夏，屋里的胭脂味儿、汗味冲鼻而来，若不是含了一枚酸梅在嘴巴里，她几乎呕吐出来。 她蔫蔫地想着，她这个畏寒的人尚且如此难熬，还不知道宝姐姐那边如何呢。 好在午时正刻一过，天上浓云骤起，大约两刻钟后，天上竟然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喜娘急得不行，担心大雨误了吉时，倒是让林黛玉抓住机会洗了个澡。 这场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天上甚至挂出了一道彩虹。 喜娘喜滋滋地给林黛玉道喜：“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天降虹彩，福寿绵长。奶奶这一生必然平安顺遂，多子多孙。” 玉钏儿少不得塞过去一个红包：“谢您吉言了。” 话音未落，忽闻外头爆竹声声喜乐大作。 玉钏儿连忙跟林黛玉道：“宝二爷带人出去，预备迎娶宝姑娘了。” 林黛玉点点头。 雪雁连忙捧过凤冠和嫁衣，跟玉钏儿一起，为林黛玉穿戴整齐，另有梳头娘子过来，为林黛玉重新梳妆、整理头发。 彩云则专心为林黛玉打扇子。 再出汗，可没有时间沐浴更衣了。 等她全部收拾整齐，就看见紫鹃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却没有进屋子，而是隔着窗子对林黛玉道：“姑娘，我回来了。” 林黛玉含笑点点头。 外面再度热闹起来。 这一次，却是杨家亲迎的队伍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六章 出阁 爆竹声大作，院子前面的小巷也热闹了起来，大老远的，就听到了王熙凤标志性的笑声。 “哈哈哈哈，林妹妹，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林黛玉抬头望去，只见王熙凤一身鹅黄褙子，披着绣彩鸾浅黄云肩，依旧是她最心爱的朝阳五凤挂珠钗，点翠抹额。这几年见惯了王熙凤穿深褐、银灰，今日看到王熙凤依稀当年恍若神仙妃子的打扮，林黛玉心中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 王熙凤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史湘云、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迎春、探春、惜春等大观园的姑娘们，其中史湘云素无城府、惜春又孤傲，这两个几乎把心情写在了脸上。 王熙凤笑嘻嘻地走进门来，不等来到林黛玉跟前，就道：“林妹妹，你不知道，林妹夫的催妆诗做得真真好。我念给你听：华门第重开，红粉对镜台，无需沅天真，嫌怕太红白。” 史湘云在后头嘀咕了一句：“好什么，平仄都没对。还是抄的。” 王熙凤却恍若未闻，道：“林妹妹，你是知道我的，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可是林妹夫的催妆诗我却是听懂了。他在说啊，漂亮的大门一扇接一扇地开了，花轿已经到了新娘家，可是林妹妹这个新娘子呢，还在对着菱花镜抹胭脂呢。新郎官急呀！新娘子呀新娘子，你就是什么都不涂也很好看呀！快点出来吧。我就喜欢你原来的模样，胭脂涂得多了太红，粉擦厚了太白，反而遮掩了你的美貌。哎呦呦，林妹妹，你看看，我们的林妹夫多会说话呀。” 王熙凤素来口才了得，就是再寻常的话，到了她嘴里，也能逗得老太太小姑娘开怀，更不要说今天她刻意捧场，就是林黛玉心中也在嘀咕着未来夫婿的文采平平，可是被她这么一学，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玉钏儿听说，便道：“二奶奶，姑爷比起琏二爷当年如何？” 王熙凤道：“快别说了。你琏二爷有林妹夫这么巧，我做梦都会笑醒！他也只有庶务上有几分本事罢了！” 说着，就请全福太太为林黛玉披上盖头，自己亲自上来伺候着林黛玉出门。 不仅仅是为了吉时，更是因为不想跟贾宝玉那边撞见。 林黛玉要先去贾赦那边拜别贾母和贾赦邢夫人，然后才会由贾琏背上花轿。 从韶景轩到贾赦的院落，这一路上都已经铺好了红毡子，被王熙凤和雪雁两个搀扶着一步步地向前走的，林黛玉的一颗心一点一点的，落到了实处。 在贾家，她有过欢笑，有过伤心，但是更多的却是不安和孤独，孤独于举目望去都不是自己的亲人，不安于除了贾母贾宝玉等少数几人这座华丽的国公府邸几乎到处都在排斥着她。 现在踏出了垂花门，一步步地向外走，林黛玉的心却反而安定了下来。 一个知道夸赞她的容貌，一个知道欣赏她的真，这样的夫婿应该不会太差吧？至于对方的文采平平什么的，她又不是为着文采风流才嫁过去的。 想到这两个月收到的一封封信、一幅幅画，林黛玉心想着：就是他们二人以前不是知心人，只要有愿意互相了解的心，只要两人慢慢了解，总有一天会心意相通，如此想来，她其实比许多新娘子都幸运。 贾赦院正堂，贾赦邢夫人今日扮演的是林如海和贾敏的角色，就连贾母也在一旁坐着。只是三人的表情各异。 虽然一年到头几乎难见林黛玉一次，可是贾赦对贾宝玉这个王夫人夺权的最大工具都不曾迁怒，更别说林黛玉这个胞妹唯一的骨肉了。所以贾赦完全是老丈人心态，嫌弃杨琛的容貌太出挑，嫌弃杨琛的文采平平，配不上他的外甥女。只是碍于杨家如今的圣眷，不好明言罢了。 倒是邢夫人看杨琛，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杨侍郎圣眷在身，杨琛又是京里出了名的有钱公子哥儿，林黛玉嫁过去，自然是不愁吃穿，又是原配正妻，只要侍奉好婆婆和丈夫，无人敢欺负她。 只是想到自己，邢夫人未免有些心酸。 然后就是贾母，看着杨琛就有气。关于林黛玉的婚事，她从七八年前就开始筹谋了，刚开始的时候是贾政的官位低，林如海的官位高，贾宝玉又是嫡次子，配不上林黛玉，加上当初两个孩子还小，她只能搁置；到后来，林黛玉成了孤女，贾家偏又出了娘娘，贾宝玉成了贵妃胞弟，更重要的是，林家三二百万银子的家当已经花完了，林黛玉成了穷光蛋，王夫人看不上。 想这些年，贾母为了亲孙子和嫡嫡亲的外孙女的婚事，几乎操碎了心，结果，林如海早就为林黛玉挑好了夫婿！ 贾母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林黛玉一入堂上，就感觉到喜庆之下的压抑，沉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倒是杨琛，看见顶着红盖头的林黛玉出现，脸上已经控制不住的喜悦。 两人在喜娘的指引下完成一项项的礼仪，最后拜别贾赦邢夫人，然后贾琮当先，引着杨琛出门，后头贾琏背起了林黛玉，喜娘在后面照应着，鸳鸯用垫着大红绸的托盘捧着一双鸳鸯戏水的绣花鞋跟在最后。 贾琏将林黛玉放进了花轿，小声道：“林妹妹，你要好好的。” “嗯。” 林黛玉轻声应了。 方才贾琏背着她的时候已经交代了她很多话，比方说，嫁过去之后不要任性自专，凡事多征求丈夫的意见，不止是在婆婆面前就是在下人面前也要给丈夫颜面、要尊重丈夫，又是可以跟丈夫关上房门谈，但是绝对不可以当着别人的面驳斥丈夫，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心腹丫头等等等等。 方才这一路上，贾琏说一句，林黛玉应一句，已经应了无数声了，到如今，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哒哒哒地滚落下来。 喜娘为林黛玉换好绣花鞋，将一只苹果和一只装了五谷的羊脂白玉瓶放到林黛玉的手上，结果林黛玉的泪正好滴落在她的虎口上。 喜娘高声道：“新娘子哭喽~！” 门口的小厮立刻点燃了又一串鞭炮。 喜乐大作，花轿稳稳抬起，林黛玉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七章 恩宠 接了新娘子，惯例要在京城里绕一圈，杨家也不例外。娶媳妇是大事，自然是要嘚瑟一下，古来如此。 杨琛喜滋滋地骑在马上，在马夫的牵引下按照预定的路程在京城里绕圈。前面都非常顺利，只是由北往南沿着长街即将到达安定门内第一个路口的时候，杨琛明显感觉到了马的不对。 这匹枣红马忽然停了下来。 它的耳朵在动，喷息忽然变重，甚至开始晃头。 不用杨琛勒缰绳，它就自己停下了。 “怎么了？” 我没拉缰绳啊。 马夫十分有经验，连忙轻拍马脖子安抚，又掏出了一块指头那么大的麦芽糖。枣红马吃了马夫手里的糖，这才好些了。 马夫对杨琛解释道：“公子放心。” 杨琛道：“这是怎么了？” “回公子的话，府里的马再好也是圈养的。前面有战马，而且还是马王，所以小红才会不安。” “战马？马王？哪位将军回京了吗？” “公子，这可不大好说。应该不是雁门关总兵或者是西北大将军，我想，可能是这两位派遣部将回京催粮饷，这才跟人对上了。” 说话间，杨家的管家早就跑到了前头，杨琛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前方七八丈远，一个黑衣骑手单手持缰绳，一手按在腰间，端坐在一匹极其神骏的黑马上。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那匹黑马就宛如一尊上好的雕塑一样，丝毫不惊。 骑手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一辆厢式马车的扈从们白皙的皮肤成为鲜明的对比。 杨琛立刻注意到了那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扈从：“那辆马车看着不同寻常。” “公子刚进京不认得。那是办完事回宫的公公们。” 给高门大户做奴才，必要的眼力劲不能少。主子不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就要提点着。 回京的将军？ 回宫的太监？ 这是什么组合？ 虽然隔得远了，听不清，可杨琛依旧可以从管家的神态、举动上看出，他连连鞠躬，说尽了好话，前面堵着的双方这才一方往后退一方往边上让。 迎亲的队伍继续往前，杨琛先向左边的那队骑手欠身致意，马上的几位便装的将士似乎非常惊讶，纷纷在马上回礼。 当杨琛向对面的马车里欠身致意的时候，马车里没有响动，至于那些扈从，以杨琛的道行，更看不出深浅了。他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等过了那辆马车，这才坐直继续。 这段小插曲过后，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 至于杨家这边，早就宾客盈门了。 虽然不少人一样在心里嘀咕着杨家太过招摇，恐遭祸患，可杨鉴到底是吏部侍郎，赶着烧热灶的人不少，品级不高的午时就来了，品级高的直到酉时才陆陆续续赶到。 没办法，因为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为了容纳下足够多的客人，杨家的侧厅、偏厅里都坐满了人，就连前庭里都搭了喜棚，杨家的左邻右舍喜滋滋地坐在喜棚里享受着冰鉴带来的清凉，顺便跟同桌的官员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他们多为平民，基本也只有杨家办喜事才有资格跟官员们同席了。 当外面鞭炮与喜乐大作的时候，大家立马知道花轿到了。坐在前面的连忙转身，坐在后头的纷纷起身。 只见杨琛一身大红袍，乌帽，帽檐簪金花——那是杨鉴当年考中二甲传胪的时候得的，三鼎甲纯金，顺七位银鎏金——牵着大红绣球走在前面，后面喜娘和一个丫头搀扶着盖着鸳鸯戏水大红盖头新娘子走在后头。 杨琛走到正堂门前等了一下，等到林黛玉跟上来了，两人这才一起迈过门槛。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上忽然高叫一声：“保义军游骑将军叶大人到~！” 众人齐齐往门上望去。 很多人当时就懵了。 杨侍郎是文官，这位叶游骑是武将，本来就是两个圈子的人，更别说杨侍郎之前在岭南，保义军在西北，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双方有什么，一般情况下，这位叶将军完全可以不用亲至，跟大多数武将、勋贵圈子里一样，礼到就行。 可现在，叶游骑竟然亲自登门了，这是闹两样呀？ 看见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就有人偷偷地交头接耳交换意见。 席上有兵部的官员道：“朝廷两个重兵把守的地方，一个是大同，另一个是西北。其中大同关系到京师的安危，而西北呢，西北稳则河西走廊稳，河西走廊稳则秦川稳，这是唐宋时就有人说过的。如今朝廷赋税有限，顾了这头就顾不得那头。我看啊，西北军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为着粮饷的事儿进京敲木钟呢。” 要粮饷可不容易，可不要赶着到处送礼吗。 “听说西北军的粮饷还欠着？” “哪朝哪代不欠着粮饷？就跟吃空饷一样，都是寻常事儿。” 这些客人们嘀嘀咕咕的时候，特意请假从清河赶回家帮忙并负责迎宾的杨璟已经领着一身黑衣的叶问叶知秋进来了。 杨琛认出正是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位。 叶问进屋之后，对着上座的杨鉴就是一抱拳：“路上耽搁了，差一点就错过了府上的喜事。” 杨鉴只能道：“哪里哪里，将军客气了。快请入席。” 不管怎么说，叶问也是正五品武官，完全可以在主院里混个位置。 叶问又对林黛玉一抱拳：“四少夫人，末将带了些皮子和宝石来给少夫人添妆。虽然比不上东北和南洋的，少夫人留着赏人。” 林黛玉只能还礼：“将军费心了。” 叶问这才入席。 正堂这边婚礼继续，伴随着司仪的高声指引，林黛玉跟杨琛拜堂。 可是没等司仪喊出“送入洞房~”，门口又来了内侍。 杨鉴与宋氏急忙站起来，在场的大小官员和诸多宾客也是心惊胆战，不想，这位吕太监满面春风地走了起来，待杨家备好香案，方道：“奉圣上口谕，听闻杨家今日办喜事，特赐合巹筵席并锡金莲宝灯一对为贺。” 大家这才重新欢喜起来。 因为吕内侍要回宫复命，杨璟自然有喜封送上，就连同行的卫士也都有打点。 婚礼继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八章 病了 因为宫里赐下了合巹筵席和锡金莲宝灯，杨家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坐帐、挑喜帕、喝合巹酒，完了杨琛依旧出来敬酒，倒是他的三个妹妹带着幼弟留在新房里陪新娘子。 没办法，今天上门的宾客太多，杨家两位少奶奶都在梅园那边待客，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而来，那骑手不等马儿停稳就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杨家的门上冲。 正在撒钱的杨家大管家柳英见状，连忙抛下手里的钱筐子上前拦住了：“这位客人，请问你可有帖子？” 能进里去的，不是街坊邻居就是贵客，寻常凑热闹的百姓都在这条街的流水席上呢。 “不，不好了……” “什……！宫里刚刚赐下了合巹筵席和锡金莲宝灯，庆贺我们家四少爷今日迎娶少奶奶。你是哪家的？竟然在这大喜的日子触我们家的霉头！” 说着就要喊人。 那人连忙道：“我，我是荣国府贾家的，我们宝二爷……” “怎么了？你慢慢说。” 柳英立刻明白了，虽然脸上依旧，可是他那只手在身后连连比划。杨家的小厮长随们纷纷围拢过来。 “我们家宝二爷疯了……” 柳英手一挥，一群男仆上前直接按住了这人，柳英更是直接伸手扯下了这人腰里的汗巾子塞住了对方的嘴。 这一变故，把左右正在吃流水席的百姓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柳英对着左右抱拳，高声道：“诸位乡亲，诸位街坊。大家都知道，今日娶亲的不止我们家少爷，还有荣国府的少爷。也不知道这个兔崽子是哪里来的，竟然说荣国府的少爷疯了。我不知道此人跟我们家或者跟那荣国府里有什么仇什么怨，但是，我们杨家会将此人送到顺天府，请顺天府的老爷们主持公道，绝不动用私刑。叨扰诸位用餐，多有得罪。诸位请。” 说着就让人进去请示，打算再搬一筐钱出来，平息事端。 街面上立刻有人道：“对啊对啊。我方才在路上也看到荣国府的迎亲队伍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正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宝二爷。” “就是就是。今日宁荣街上可热闹了呢！若是那位爷不好了，他如何亲迎啊~！” 京里人都知道贾家是老牌的勋贵之家，素来豪奢。跟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贾家必然广撒银钱助兴。如果不是因为挤不进去，他们也不致于来杨家碰运气。 如果贾家那位少爷不好了，贾家怎么办喜事呀？ 很多人当即就对那个贾家的小厮指指点点： “黑心烂肚肠的玩意儿！” “坏东西！” “仔细遭报应！” …… 柳英见状，再度谢过诸位父老，可把那贾家的小厮给委屈坏了。可是他还能如何？杨家的仆役已经抬着他送到柴房去了。 今日事多，杨家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只能过两天送。 当然，柳英也没忘记派人去打听贾家的事儿。虽说四少奶奶进了门，贾家手里已经没了人质，可柳英能成为杨家大管家，自然是有他的一套行事。 就跟那小厮一般，其实这会儿贾家已经乱了套了。 说起来，贾宝玉带着薛宝钗的花轿回到贾家的时间也只比杨琛带着林黛玉的花轿离开宁荣街晚了那么一刻而已。 所以他拜堂的时间也比杨琛早。 贾宝玉也纳闷，上花轿的时候，扶着林妹妹的人是紫鹃，怎么到了落轿的时候就变成了太太身边的彩霞？ 他自认自己待林黛玉的心，王夫人清清楚楚，因此他自然不会往王夫人欺瞒他上头想，还以为是王夫人相通了，接受林黛玉了。 因此在拜天地的时候，贾宝玉表面上还是很正常的。 等送入洞房，一揭喜帕，贾宝玉彻底傻眼了。 “宝姐姐？怎么是宝姐姐？” 眼前凤冠霞帔一脸羞涩粉面含笑的人，不是薛宝钗又是何人？ 看清楚贾宝玉的反应，薛宝钗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贾宝玉急了。 “林妹妹在哪里？林妹妹在哪里？” 他应该娶的人是林黛玉，不是薛宝钗。 贾宝玉高叫着往外面冲，直接把喜娘给吓傻了。 作为职业喜娘，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儿啊？！新人都拜堂了！入了洞房了！结果！新郎一揭盖头，立马喊着另外一个女人！ 难不成这贾家原来的新娘是另一人。 就这样让贾宝玉冲出去？那还了得！ 袭人和莺儿两个连忙扑上去，一个抱脚，一个抱腰。 袭人急道：“二爷！您到哪里去！二奶奶在屋里呢！” 贾宝玉道：“我要找老太太太太！我……” 薛宝钗站了起来，道：“宝玉，不用了。” 她声音里的哀恸震住了贾宝玉：“什，什么？” “林妹妹嫁人了。圣上赐婚，林妹妹已经嫁给了吏部侍郎家的四公子。” 贾宝玉一听，两眼泛白，直接仰面栽了下去。如果不是袭人和莺儿两个死死地抱着他，他绝对后脑勺着地。 贾家的新房这边乱成一团，喜娘慌不迭地跑了。 等贾宝玉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认不得人了。 当天晚上，宵禁将至，宾客逐一散去，柳英这才寻了个机会回禀杨鉴和宋氏，并把他对贾家的调查也附上。 宋氏一听，当即眉头就皱起来了：“这贾家是跟林大人家有仇吗？” 杨鉴皱眉道：“你浑说什么！” “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宋氏让柳英退下，这才道：“老爷，这话我放在心里已经好几年了。老四媳妇当年应该父孝三年，他们既然花着老四媳妇的银子，好歹也应该饮水思源记得亲家！结果呢？花着老四媳妇的银子还不许老四媳妇为父服丧还要老四媳妇陪着游园子作诗！什么玩意儿！还有这次！他们分明是想坏了老四媳妇的名节逼老四媳妇去死呢！”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宋氏也不是面团儿。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何必大动肝火？！” “那老爷说，这事儿怎么办。” 这事杨鉴拿主意好过她拿主意。 她只要让杨鉴知道她心头孩子就行。 杨鉴想了想，道：“既然贾家的哥儿病了，看在老四媳妇的面子上，用我的帖子请个太医。” 柳英立刻应了，躬身退下。 等柳英离开了，杨鉴淡淡地道：“贾家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回门的事儿就算了。你就这样跟老四媳妇说吧。” 宋氏自然是一口应下，又道：“都说老四媳妇爱哭，可要我说，遇到这样的人家，哪个不哭的？当年老国公在的时候，他们家可是京里一等一的人家。这才多久呀！竟然就这般乌糟起来！” “还不是因为家里的男人不成器，女人又多盯着银钱。” 更可恶的是，还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联合下面的奴才挖自家的墙脚。这样的人家不败了才怪。 杨鉴道：“今日圣上赐了合巹筵席和锡金莲宝灯，倒是意外之喜。回头等先生请来了，让老四媳妇跟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上学。另外再寻访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什么插花、品茶、合香之类的，都学起来。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学问，可京里但凡有个宴席都会摆弄这些。若别人都会，偏我们家孩子不会，只怕会被人轻慢。我记得你当初也很会这些，只是跟我久在南面，都生疏了，不如都捡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二十九章 三愿 话虽如此，可宋氏还是不放心，她叫了一个丫头去通知杨琛。时已入夜，杨琛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正在沐浴准备就寝，听说宋氏遣人来，连忙起身，那丫头隔着窗子道：“四少爷，太太不过是叫小婢告知少爷一声，贾家那位果然出事了，听说已经认不得人了。” 拜贾家的家风所赐，当初紫鹃测试贾宝玉导致贾宝玉疯癫一事在京里并不是秘密，杨家不过是稍花了点力气就打听了出来。 “请回禀太太，就说我知道了。谢太太提点。” “是。” 那丫头隔着窗子向杨琛一礼，就退了下去。 等这丫头走了，丹枫隔着屏风道：“奶奶知道了，不知道多伤心呢。” 杨琛道：“伤心是自然的。再怎么着，也是跟她一个屋檐底下大的兄弟。这份手足之情可不是假的。只是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去准备一下。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丹枫应了，连忙放下东西出去了。 这里杨琛自己起身擦干净身体，取过旁边干净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好，这才往外走。 杨琛这座院子跟林黛玉的都是三进的独立院落，第一进都是倒座的三间抱厦和右侧的门房，第二进是主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三间，第三进则是一排两层的后罩房。两座院子的东侧都有一溜儿的仆役裙房，与后罩房和门房相通。 两座院子的后罩房略有不同，虽然楼上都是仓库，可杨琛这边的后罩房中间那间开了门，西侧四间是小厨房、柴房、浴室，东侧三间则是大丫头的房间。林黛玉那边的后罩房没有开后门，而且只设了一间浴室一间茶寮。 两座院子中间的那条小巷东面尽头砌了一道墙，堵住了通往私巷的路口。那条私巷是少爷们去上房的路。而林黛玉要去上房，只要出门右转，打开小巷尽头的门就可以。那道门外就是通往上房的夹道。 丹枫来敲门的时候，林黛玉已经沐浴完毕预备休息了，听说杨琛要来，林黛玉连忙在软纱睡衣外再加了一件褂子出来迎接。 紫鹃奇道：“姑爷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方才不是还说，圆房要晚两年吗？” 林黛玉道：“怕是因为宝二哥哥。” “宝二爷？宝二爷怎么了？” 雪雁一听，立刻狠狠地瞪了紫鹃一眼。 “怕是宝二哥哥又魔怔了。” 林黛玉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她既然另嫁他人，自然是再无关心贾宝玉的权力。还有， “只可怜宝姐姐。” “可怜谁？” “四哥哥，你来了。” “妹妹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虽然是盛夏，可晚来风凉，这里又是风口子上，我们还是进屋说话。” 回到屋里，杨琛拉着林黛玉往炕上坐了，这才道：“妹妹可听说了，贾家的事儿？” “我已经猜到了，宝姐姐，是希望妹妹心里有个底。现在万岁正在气头上，不是求情的好时候。而且妹妹的大舅舅已经自请出宗，妹妹的外祖母已经八十高龄，就是万岁清算，也算不到那位太夫人头上。” 林黛玉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约束好下面的。” 不管怎么样，她身边紫鹃、玉钏儿、彩云几个都是贾家出来的，亲人也都在贾家那边，若是贾家有什么事儿，这几个丫头未必坐得住。 “还有，贾家那哥儿听说已经认不得人了，还请妹妹做好心理准备。母亲和嫂嫂们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族里有几房婶子，不大好相与。妹妹辛苦些，接下来一个月晨昏定省勤快些，等过了这个月就好了。” “嗯。” “还有妹妹的学名，我已经起好了。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 说着就取过一旁的纸笔，写下三个字。 林黛玉终究是乳名，学名却是要写在族谱上的。此其一。其二，杨家人也不希望将来有人用林黛玉的乳名恶心他们，所以杨鉴很赞同儿子给林黛玉取名一事。 林黛玉凑近去看的时候，愣了一下。 “愿妹妹此生能自在随心，愿妹妹此生能发挥长才做一番成就，也愿妹妹此生能为世人所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章 规矩 送走杨琛，回到卧室，紫鹃担忧地望着林黛玉，却不敢开口。 虽然她们四个做了林黛玉的陪嫁丫头，可是这院子里的丫头却不止她们四个。就是她担心万分，她也必须为林黛玉的名节考虑。 紫鹃一颗心就跟油煎一般。 一方面是担心贾宝玉，毕竟在贾家的这些年，也唯有贾宝玉是真心待林黛玉也是真心爱着林黛玉，不像贾母待林黛玉，只有疼没有爱也不曾为林黛玉做过任何打算；另一方面却是担心林黛玉的名声。 若是杨家知道了旧事，那可怎么好？ 紫鹃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当年测试贾宝玉一事。若是时光倒流，若是再来一回，紫鹃也知道，只要她不知道林黛玉身上另有一门亲事，只要她坚信当时林黛玉只有嫁给贾宝玉才有出路，她依旧会选择去试探贾宝玉。 可是现在，她深深地后悔了。 ——若是， ——若是姑爷和这府里的太太怀疑姑娘，我，我就去认罪，说我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做小红，这才行了糊涂事儿。 下定了决心，紫鹃越发不舍林黛玉，也因此，这一晚上，她根本就没有合眼。 反而是林黛玉，抱着竹夫人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秦妈妈来叫，方才忙忙地起来。 这里林黛玉才起来梳洗，前头小厨房就送了一碗杏仁茶和两色点心来：“爷吩咐了，让奶奶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奶奶还要敬茶，仔细饿坏了肠胃。” 林黛玉道：“那四哥哥呢？” “回奶奶的话，四爷已经去东园了。说是照看一下东园的兔子，一会儿回来跟奶奶一起去上房敬茶。” 林黛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彩云连忙拿出一个荷包要赏，那媳妇连连摆手，道：“姐姐这赏我可不敢受。我原是伺候爷跟奶奶的，这是我的份内之事。换了规矩，我可没脸在这府里呆下去。” 彩云原以为她是客套，见她再三摇头地不肯，甚至退了一小步，这才罢了，却亲自送到门口。 那媳妇见彩云如此，少不得道：“听说姐姐原是那府里太太跟前的人，想必是那府里的规矩。不瞒姐姐，我们老爷太太下过令，不许我们收赏钱，恐坏了规矩。” 这才提着食盒回去了。 彩云看着她的背影直愣神，直到前面的后门关了，她才恍然大悟。 在贾家，王夫人贴身大丫头的体面也只比贾母的大丫头低一头，加上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贾母却已经久不管事，因此彩云玉钏儿两个听到的、看到的，甚至比贾母跟前的琥珀玻璃珍珠几个还多。 彩云和玉钏儿两个都知道，作为王夫人身边得用的人，那府里多的是人想要奉承她们，而同样跟她们是太太的大丫头，邢夫人身边的那几个甚至连名字都无人记得。 当年史湘云的绛纹石戒指就是明证。 史湘云谁都记得，偏生忘记了邢夫人跟前的人，也忘了林黛玉跟前的紫鹃。哪怕邢夫人是贾家的大太太，哪怕当年她来贾家小住跟林黛玉一起挤的时候，紫鹃也没少伺候她。 这就是贾家的规矩。这也是为什么探春吃个枸杞炒豆芽都要额外给五百个钱，也是司棋大闹大观园小厨房的根本原因。 回到上房，彩云就把这件事说了。 玉钏儿看了眼正在小口小口地吃着杏仁茶的林黛玉，道：“那府里看着是仁慈了，实际上却是纵着下面的人问主子们索要钱财，若是家风一旦固定下来，人心不足，怕是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事儿来。倒是这府里，处处都是规矩，看似费心劳力些，却是一劳永逸。” 彩云看了一眼林黛玉，没说话。 林黛玉放下杏仁茶，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 玉钏儿道：“姑娘可别说，在那府里的时候，赖嬷嬷时不时地进来拜见老太太，我们跟着也听过赖嬷嬷的教诲。听说赖嬷嬷在家的时候，可没少叹息，说那府里越发没了规矩了。只可惜，老太太上了年纪，越发没了精神。” 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都直指王夫人无能。 彩云知道，玉钏儿这是向林黛玉交投名状了。 林黛玉道：“老太太虽好，终究只是我的外祖母，二舅母又是仁慈惯了的，那是她们二位的家，我却是只能看，不能说。以后你们在这院子里说说无妨，出了这院门，能不张口就不张口，也省得外头看着我们轻狂。” “是，姑娘。” 紫鹃、玉钏儿、彩云和雪雁几个齐齐应了。待吃了半碗杏仁茶，林黛玉对着梳妆镜照了照，检查了一下妆容，就叫人去前面通知。 不想丹枫亲自来了林黛玉这边接林黛玉：“奶奶客气了，奶奶若是有事，直接来前头便是。” 林黛玉道：“四哥哥还没有回来么？” 丹枫道：“回奶奶的话，婢子过来的时候，爷还没有回来，不过这会儿差不多了。想来奶奶到了前头，爷就已经到了。” 林黛玉这才往前头来。 才在正房里坐下，就杨琛急急地赶来，一掀帘子，看见林黛玉坐在东首的靠背椅上，他啊呀一声：“我走错地方了。” 才放下帘子，又道：“没错呀。” 里头的林黛玉撑不住，笑了：“四哥哥，你没走错。” 杨琛这才进来道：“看我，都没反应过来。妹妹稍坐，我换件衣服就来。” 说着就进了里屋，也不见有人跟着进去。不一会儿，就看见杨琛换了一身衣袍。之前那件是很寻常的细布长衫，这会儿换了一身葱白色撒竹叶的交领袍，外罩一件灰绿色素纱单衣，虽然不如贾宝玉来得白皙，却因为浅小麦色的皮肤更添气色。 杨琛道：“走吧。” 林黛玉连忙跟上，却不免好奇：“四哥哥这屋里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杨琛道：“我这里不需要那许多人，有丹枫和绯樱两个轮班照顾起居，另有粗使婆子定时打扫庭院就可以了。倒是东园那边人手比较紧，所以我把丫头们都调过去了。” 其实杨琛院子里本有两个大丫头，六个二等的，只是林黛玉那边更需要人，他就把绿云绿萼绿衣绿腰四个送去了贾家，让她们给秦妈妈和紫鸢打下手，也有让秦妈妈和紫鸢帮忙调教她们的意思。 毕竟这几个是后来才选上来的。 而且杨家的规矩，未成婚的姑娘小爷身边，大丫头两个，二等六个，成婚之后，连着妻子身边的，一起算，大丫头六个二等的八个。 杨琛觉得，他院子里和林黛玉院子的丫头加起来，再加上东园那边也添了人，如今差不多了，就不用添置了。 当然，如果这些丫头不勘使唤，也只能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一章 知晓 因为儿子完婚，杨鉴获得了三日假期，今天是第二天。 其实杨鉴早就起来了，只是听说儿子一大早又去了东园，到底没忍住，笑骂了几句，却还是特意在内书房看了快一个时辰的书，直到儿女们都来全了，方才带着宋氏来到正堂。 杨琛林黛玉夫妇与众人一起先拜见杨鉴宋氏之后才开始敬茶。杨家老太爷老太太在杨鉴当初贬谪之前就没了，因此需要林黛玉跪着奉茶的，也只有杨鉴宋氏夫妇而已，至于同辈，林黛玉只要小托盘举到眉头的高度就可以，无需下跪。 接了林黛玉的茶，杨鉴宋氏夫妇各有礼物，杨鉴是一套文房，宋氏是一套头面。 大嫂慎氏给的是一支金簪，二哥杨璟给的是一方砚台，二嫂给的是一对镯子，三哥杨瑢给的是一块墨。 下面的小叔子小姑子侄子侄女，自然是由林黛玉给见面礼。男孩儿都是葫芦洗，只是颜色各不相同，女孩儿都是首饰，用极精致的荷包装着。 三个小姑子杨明珠杨明瓛杨明琎和最小的小叔子杨璇，林黛玉昨日已经见过，而今日她第一次见同辈包括大嫂慎氏，二哥杨璟二嫂姚氏，三哥杨瑢、五弟杨瑆、六弟杨璘，至于两个小辈，自然是指慎氏的女儿年方三岁的乐姐儿和姚氏的儿子才十七个月大的保哥儿。 乐姐儿已经开始认人，说了声谢谢婶娘就往母亲身上扑，保哥儿也跟着姐姐说了一声谢谢婶娘，然后就坐在哪里笑。 就在这和乐融融的档儿，大管家柳英急急忙忙地进来，给杨鉴磕了个头，高声道：“回老爷，太爷请老爷往族里去。” 林黛玉心里咯噔一声，杨鉴却很平静地起身，对宋氏道：“果然来了，我去去就来。” 宋氏带着众儿女儿媳妇亲自送到门口，看着杨鉴从侧门出去了，这才回来。 回到正堂上，林黛玉迟疑了一下，道：“太太，请问，可是因为我？” 贾家的奴才素来没规矩，什么话都敢往外传。贾宝玉疯魔的事儿，连同薛宝钗有些无情，可我却要说，那贾家实在是太不会阳孩子了。对下面的孩子，要么宠溺非常，要么不理不睬。就拿妹妹的那位表哥来说吧。既然他就爱精致的淘气，那就跟他说好，功课到了什么什么水平，跟前放一个丫头，功课到了什么什么水平，跟前放两个丫头，平日里读多少多少书写多少多少字，可以跟姐妹们说上一刻钟话。你看着好了，只要坚决执行，他就是再厌恶仕途经济，他也能学点东西出来。” 林黛玉早撑不住笑了。 这不是掐着贾宝玉的死穴吗？ 可再一想，怕是自己在大观园里的桩桩件件，对方都知道了，包括半夜同李纨三春薛宝钗史湘云几个去怡红院给贾宝玉庆生的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二章 忧虑 林黛玉其实很清楚，贾家的奴才从来都是嘴边不把门的，即便她跟贾宝玉清清白白的，也会被编造出无数的话来。 如果是以前，她笃定了自己只会嫁给贾宝玉，自然无惧，因为她与贾宝玉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就是两人的浓情蜜意，也能用青梅竹马一双小儿女圆过去。 可是她最终并没能嫁给贾宝玉。 林黛玉知道，这才是最麻烦的。按照礼教，既然另嫁他人，贾宝玉之于林黛玉便是外人，就跟贾赦病了，三春都去侍疾而林黛玉却不能一样，贾宝玉病了，三春可以日日探望，可是林黛玉却必须避嫌。 但是，林黛玉终究是林黛玉。 如果换成是薛宝钗，嫁入这样的人家绝对会一心一意地奉承着丈夫，把贾宝玉抛诸脑后。 但是林黛玉做不到。 尤其当她听说贾宝玉病得高烧不断如今连人都认不得的时候，林黛玉的眼泪就下来了。 玉钏儿又气又急，不免埋怨紫鹃： “好端端的，你跟姑娘说这个做什么？姑娘新嫁，根基未稳，知道的，明白我们姑娘重情重义，这些年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宝二爷之于我们姑娘就跟亲兄弟一般，手足之情假不了。不知道的，或者有那心坏烂肚肠之辈，还不知道会编排出多少话儿来呢！” 这些年，玉钏儿每每想起姐姐，都会把姐姐往日里的种种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想，倒叫她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当年王夫人待金钏儿不好？王夫人是贾家公认的慈悲人，故而她屋里的丫头从来都是散漫惯的，加上贾宝玉屋里的乱象，大家都说，日后金钏儿必然是要给了贾宝玉的。 不独贾宝玉知道，就连王夫人跟前的几个丫头都这么认为。 可事到临头呢？ 玉钏儿承认，王夫人没有把姐姐明着给了贾宝玉，自己姐姐就跟贾宝玉亲近、调笑，姐姐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姐姐之死，真的仅仅因为这个？贾宝玉的任性、没担当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人言可畏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里，玉钏儿便凑近了林黛玉，道：“姑娘，虽然姑娘还没有跟姑爷圆房，可到底已经嫁过来了。这事儿还是要跟姑爷交个底才好。” 林黛玉道：“那日才过门，我就已经跟四哥哥说过了。” 玉钏儿道：“姑娘，我说的不是这个。”又道：“姑娘，奴婢这话可能不大好听，姑娘也是知道的，那位小爷从来就是任性惯的，那府里的老太太、太太把捧在手心儿里，真要遇到事情，老太太可不会顾忌着姑娘。” 玉钏儿也只能说到这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贾宝玉继续这样折腾下去，贾母可不会顾着林黛玉的名节、林家的名声，即便是林黛玉因此被活活逼死，贾母最多也只是一声叹息罢了。 几个丫头都听出了玉钏儿的未尽之言。 外头的事儿，她们的确不清楚，可贾母王夫人的行事，她们的确清楚。 贾母王夫人这样做的可能性，非常大。 正说着，忽然听得丫头通报，确实杨琛过来了，林黛玉连忙起身出迎。 杨琛只一眼就看出林黛玉又哭过了，心知必然是为了贾宝玉，便道：“妹妹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那边不但请了太医坐镇，还特地拜访了黄冠子道长。听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林黛玉听说，心内一宽，本想念佛，却想起旧年也闹过这么一遭，还被薛宝钗故意当众取笑，那件事，她一直记着。 她嫣然一笑，道：“谢天谢地，二舅母跟前就表哥一个，老太太更是视表哥如眼珠子一般。如今表哥这一病，老太太和二舅母还不知道如何担心呢。” “妹妹放心，有太医坐镇，必然不会只顾贾家表哥一人的。妹妹若是不放心，我再叫人去打听。” “那就谢过四哥哥了。” 玉钏儿在边上听说，直想皱眉，又恐杨琛多心，只能拉了彩云悄悄地出来。 她们去厢房找到紫鸢说明情况，又道：“紫鸢姐姐，论理，这话原不该是我说的，只是事关姑娘，不得不小心。虽然说姑爷出面，我们应该放心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就怕有人莽撞行事，给姑娘招祸。” 紫鸢听说，笑道：“让你劳心了。放心，这事儿，嬷嬷早有准备。” 其实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说尽了，终不过是规矩二字而已。 不是谁家都如同贾家一般规矩散漫，哪怕是姑娘们住着的大观园也时常有小厮走动，跟那些丫头们勾勾缠缠。尤其是杨家这样的人家，因为新进京，规矩方面更是严谨。头一条便是无论是丫头小厮乃至仆妇，都不能单独行动。 这一条便是让下面的丫头仆妇们互相监督，以防传递消息。 第二条便是，不能随意走动。林黛玉屋里的丫头就是服侍林黛玉的，要离开林黛玉的小院儿，必须报备，说明去哪里、受了谁的命令为着什么去的。 第三条，便是在贾家，姑娘们让奶娘奶兄弟帮忙采买、跑腿之事比比皆是，可是在杨家，这是不可能的。 杨家的丫头仆妇是没有资格使用胭脂水粉的，有资格使用胭脂水粉的，只要太太姑娘和少夫人们，杨家也没有贾家那些破事儿，正经的太太当家，谁用的东西不好了，太太头一个便会彻查。 这些规矩，林黛玉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紫鸢已经让绿云几个细细地教导过林黛玉的丫头们了。若是还有人敢妄自行动，无论是秦嬷嬷还是紫鸢都不是吃素的。 事实也是。 即便紫鹃也担心贾宝玉，却也知道好歹，知道事关林黛玉的名声，因此也只能暗暗放在心上。 大家都以为，贾宝玉病着，贾母王夫人记挂着贾宝玉，又知道林黛玉的婚事背后的官司，轻易不会上门。 谁都没有想到，薛宝钗竟然让人给林黛玉送了一些姑苏的土仪来。而且登门的人还是薛蟠！ 老实说，薛蟠就是一个呆子。 薛蟠曾经见过林黛玉，一眼万年，直接一头栽了下去。林黛玉在大观园的这几年，薛蟠为了林黛玉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怎奈薛姨妈和薛宝钗都知道贾母的心思，因此背地里她们敢把薛蟠搜罗来的东西往潇湘馆里送，可明面上，薛姨妈根本就不敢提，就是薛宝钗代哥哥送东西也必须担着名头。 她们都很清楚求娶林黛玉只会彻底激怒贾母。 薛蟠也一直以为，林黛玉最终会嫁给贾宝玉，所以他也只能忍耐。 薛蟠怎么会想到，林黛玉会另嫁他人？ 就跟薛姨妈薛宝钗一心谋求金玉良缘一样，在薛蟠的心里，贾宝玉是贾母王夫人和他亲娘亲妹子的心头宝，他比不得贾宝玉，那是没办法，可别人，他可不服。 故而这次上门，一部分是薛姨妈薛宝钗的请托，想接机跟杨家拉上关系，另外一部分原因是，薛蟠想看看杨琛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种隐秘的心思，被薛蟠隐藏在了他一惯张狂、百无禁忌的表象之下。 只可惜，薛蟠以为打着贵妃表弟的名头就能登堂入室，却从来没有想过，杨家根本就不想跟贾家有什么关联。 因此薛蟠直接就吃了闭门羹。 薛蟠的小厮只能请示薛蟠，薛蟠却记着林黛玉，恐唐突了佳人，故而犹豫再三，先回禀母亲和妹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三章 稀奇 薛蟠曾经来过自家门口，这件事情，杨琛一无所知。因为杨家大门上投帖子的人太多了，薛蟠的行事又跟往日里大相径庭以致于杨家的二管家和大门上诸多小厮对他全无印象，更不要说替他通传了。 薛蟠没能给杨家留下印象，可是隔日一个白姓媳妇却让杨家上下大开眼界。 那日，跟过去每一天一样，杨家大门前车水马龙：且不说那些外地官员、候补官员，就连皇商都派了家中子侄或者得力之人往杨家投拜帖、送礼单。 没办法，按照国朝的规矩，诸皇商是要向户部支取内帑，为宫里做采买的。下面的部员要奉承，上面的尚书、侍郎、诸主事、堂官，更是少不了奉承。 而在这方面，杨侍郎从来是慎之又慎，送来的拜帖，他都要登记，至于礼单要不要收，也非常讲究。不是说你东西送来了，杨家就一定会收下。 这种事儿，一般的小厮都做不了，能做决定的，有且只有杨侍郎和杨家太太宋氏夫人，大管家也只能做个参考，至于二管家，做的不过是筛选而已。 因为只是筛选，故而二管家章诚不可谓不小心，这速度也快不起来。 这不，章诚正在跟皇商马家大掌柜你来我往，推脱着马家的厚礼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朱轮车从那边过来了。 章诚吓了一跳，侧门前的诸多商人、商人代表纷纷避让，就连等待着的那些地方官员、候补官员都急忙站起来整理以上。 大家都以为，是哪位官员登门拜访。 国朝礼制森严，朱轮车也不是一般人能乘坐的。 等那朱轮车停稳了，车上先跳下一个双环髻、翠绿掐牙杂绸坎肩、葱白棉裙的十四五岁的大姑娘，章程就有些纳闷：这是谁家呀？虽然说双环髻、坎肩是丫头的标准打扮，可谁家丫头能身穿绸缎头戴金簪耳垂金银杏坠子的？可若说是姑娘，看她的行为举止，也不像呀。 同样疑惑的，还有那些外地官员。 倒是在场有几个京中人，见身边有人不明白，连忙左右转告：“不外乎是那几家。不信，您看。” 果然，那双环髻女子跳下车之后，先将车夫递过来的小凳子放好，然后伸出手，只见那车子里又下来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衣着打扮比那姑娘富贵多了：整齐的平髻，斜斜的一支衔珠金偏凤，足有巴掌大，凤嘴上的衔珠，几十颗珍珠虽然不大，却匀净漂亮，更别说下面缀着的红珊瑚，颜色级正；与凤钗对应的领一侧，却是五个装饰性的小簪，五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坐在五朵金花的中心；耳朵上红珊瑚金耳坠，里头是一身石青色的箭袖交领褂子，外头罩着一件宝蓝褙子，领口别着一枚花篮状的杂宝金胸针，衣襟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花纹，下撒着天青色的裙子。 不是章诚见识浅薄，在他的心目中，京师乃天子脚下，不像他们南面天高皇帝远，更别说国法一条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穿戴，写得明明白白。 可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说她是官宦家的女眷，一怎么不事先投帖子？二为何大大咧咧地在大门口就下车了？可如果说她是仆妇，可看她这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的模样，也不像啊？ 也亏得他身边有两个伶俐的小厮，刚刚听了一耳朵，连忙细细地告诉了。 章诚原本想要上前迎接，待听说不过是贾家的仆妇，立马站住了。 杨家大门口几十号人，就看着那妇人伸出一手白皙细腻的手，扶着丫头下了车，下车之后，扶了扶头上的偏凤，这才款款上前。 “这位管家，小妇人有礼了。” 章诚道：“这位奶奶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个行当上的？可有拜帖？” “小妇人乃是贵府四少奶奶的陪嫁丫头玉钏儿的亲娘。” 章诚一听就想皱眉头。 虽然说丫头是奴婢，可那也是自家少奶奶的陪嫁大丫头，这名字怎么可以拿到大街上说？ 章诚立马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是贾家的仆妇？” “正是。” “这可倒是齐了。”章诚道，“怎么说，贾家也是赫赫国公府，行事怎么这么不讲究？若是府上的太太奶奶们要过门拜访，也该让管家事先投帖子，跟我们家太太做好约定，让你一个妇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妇人只是想看望女儿……” “这话更是糊涂。我们四少奶奶前几日才过门，她老人家的陪嫁丫头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你若是那位姑娘的亲娘，有多少话，在你姑娘跟着我们四少奶奶出阁前不能说？偏偏这会儿我们四少奶奶才过门，你就巴巴地跑来了。可是想求了我们四少奶奶开恩，要赎回你家姑娘？”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更奇了。如果不是攀上了好亲，急着要你们家姑娘回去嫁人，又何必这会儿跑过来？等我们四少奶奶过了回门礼再来开口，岂不两便？” “我……” “不，不对。都说贾家乃是簪缨之族、百年高门，京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再者，身为亲娘，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女儿的闺名不可以外传？你肯定不是贾家人！来人！拿下！送官！” 别说白家媳妇，就连边上那些看戏的人都给惊呆了。 四王八公作为京中老牌勋贵家族，在京中张扬已久，这几家的豪奴连京兆府都不敢得罪，杨家人竟然这么直接，就把人送官了？ 京中老人都知道，贾家还真是明着慈悲暗里规矩稀松的人家，别人家不可能这么做，贾家的仆妇还真未必。 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呢，杨家大门上的小厮长随们就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按手脚的按手脚，捂嘴巴的捂嘴巴，直接就把白家媳妇连同车夫、小丫头等人全部给拿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没办法，旧年袭人回娘家，王夫人王熙凤拿出了贾家姨娘回家省亲的派头派了一串儿的丫头婆子送袭人回去。可白家媳妇却不是。 说起来，白家媳妇在贾家众多仆妇之中，连二等也算不上。想贾家，百年高门，下面的家生子们在这百年里繁衍生息，养出了数以百计的庞大奴仆群体，这还不算贾母、王夫人等贾家女眷的陪嫁奴仆以及这些奴仆的后代。 也因为贾母王夫人习惯了使用自己的陪房、心腹，也越发把白家这样的家生子挤到角落里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金钏儿死后，王夫人说把金钏儿的月钱给了玉钏儿，白家夫妇会感恩戴德的原因。因为他们夫妇二人自己身上没什么体面差使，儿子也没有混到主子跟前，只有两个女儿，是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两个女儿没了一个固然心疼，可是比起一大家子的生计，他们也只能感恩戴德。 就是因为被边缘化许久，故而难得得了差遣，白家媳妇这才忙忙地出来，不曾细细分辨。加上她在贾家奴仆中的地位摆着，除了用了贾家的车，带的小丫头都是自家的，根本就没有当日袭人的排场。 白家媳妇原以为，就是不看在林黛玉的面子上，单看贾家的权势和体面，杨家人也不敢怠慢才是。 玉钏儿她娘哪里想到，杨家竟然如此干脆，直接就把她拿下送官？ 可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因为杨家人动作就是那么迅速，绑下之后根本就没往自家柴房里送，还真的立刻送官。 章诚这里押着白家媳妇等人送官，那头就有小厮往里头通报去了。 宋氏听说，却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让那小厮先去禀告杨琛，看看杨琛如何安排。 杨琛当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绘制珍珠仙鹤簪的图稿，听说之后，也没有立刻吩咐，而是吩咐自己的丫头：“去请林妹妹和她的大丫头玉钏儿过来。” 那丫头应声退下。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后面跟着玉钏儿和彩云两个过来了。 林黛玉虽然一直被关在内宅深院，可是她天资聪慧，即便无人跟她说过，她也从大观园的蛛丝马迹中看出了好些东西，只是往年她于贾家不过是客人，不好多嘴，只能约束好潇湘馆的一亩三分地。 如今见杨琛巴巴地特意要她带着玉钏儿过去，想到贾家的种种，林黛玉在出门前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故而夫妇见礼之后，林黛玉就问道：“四哥哥，可是那府里派了玉钏儿家里过来？” 杨琛道：“是与不是，如今不好下结论，妹妹不妨也听一听。” 然后就让那小厮再复述一遍。 听着这小厮的形容，林黛玉惊呆了。 玉钏儿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林黛玉带过来的几个陪嫁丫头里，数她学习规矩学得最快，知道杨家的禁忌，故而主子不曾开口，她也不敢开口，只能雪白着一张脸，老老实实地跪着。 看玉钏儿的表现，杨琛哪里不明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四章 告知 看着玉钏儿的模样，杨琛哪里不明白的。 他道：“玉钏儿，你确定，那妇人是你亲娘？” 玉钏儿连连磕头：“回姑爷的话，是。” 玉钏儿粉面通红，却是羞惭不已。 在王夫人跟前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父母不如人，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在贾家三流家奴里面混。接受杨家的教育之后，她越发觉得父母不入流了。 连姑娘家的名儿不能外传这种最起码的都不知道！ 杨琛道：“原来如此。太太已经打发人去通知那府里的，那府里势大，即便是下面的奴才犯了事儿，京兆府也不敢轻易得罪。你娘无事。” 林黛玉一听，脸上闪过一抹忧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用帕子掩了半张脸。 “小，小的明白。”玉钏儿道。 “四哥哥，我却担心，二舅母这会儿怕是顾不上。”林黛玉道。 玉钏儿一听，脸上一白。 她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贾宝玉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肝，他一病，贾母和王夫人必然在跟前守着，就连邢夫人并李纨王熙凤和下面的姑娘们也必然会守在病榻跟前，说不定还巴望着林黛玉能回去探望呢。林黛玉的回门时日至今未定，白家办事不利，王夫人还不知道如何恼怒，是否会迁怒，玉钏儿还真不知道。 那一刻，玉钏儿就想到了她姐姐金钏儿以及金钏儿死前死后，舆论的变化。 杨琛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下面打个招呼。白家逾越，以奴婢之身乘坐朱轮车，杖责，那府里认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认，按律官卖。到时候让下面买回来，安置在庄子上便是。” 话音未落，玉钏儿已经喜得连连磕头。 “让四哥哥费心了。”林黛玉又道，“四哥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京兆府不敢得罪那府里的奴才。” 杨琛想了想，道：“有件事儿，我想妹妹应该知道。旧年贾同知纳妾。妹妹可还记得？” “四哥哥说的应是尤二姐，她曾在园子里住过，模样生得标致，性子却软，不到半年就流了一个哥儿，自己也没了。听说她原本有婚约，因此还闹过一场官司。” 王熙凤为此大闹宁国府，桩桩件件，连带着两府都不消停。虽然表面上看，王熙凤是被吓得不轻，可林黛玉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不过人有远近亲属，加上尤二姐嫌贫爱富罔顾婚约在先，故而不说而已。 “那妹妹可知道，这里面夹杂着贾同知之妻状告贾同知‘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什么？！” 林黛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琛道：“这事儿，京兆府已经立案了。” 王熙凤只知道贾王两家势大，就是告了也无妨的，却不知道官府行事虽然是“民不举官不究”，可一旦进入立案环节，别说是一年两年，就是耗上十年八年乃至更长时间也会追查到底。当初贾家势大，京兆府的官吏就是找贾家的奴才问话都不敢登门，一旦贾家失势，那京兆府锁了贾琏绝无二话。 更重要的是，立案之后，贾琏的档案上就有了污点，以后补缺基本上就轮不到他了。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王熙凤果然是王家的种，跟薛姨妈薛宝钗一样无知，连与丈夫的前程有害都不知道。 不过，想到王熙凤脱口就是“哪怕是靠我们家谋反也是无妨的”，再看看王夫人薛姨妈姐妹，杨琛真的很想说，王家八成跟亲家有仇，或者说，这个家族有把亲家吃干抹净的习惯。 林黛玉听说，胆战心惊。 她当然知道，贾琏嫌弃补的缺油水少自己不想去，跟贾琏有了污点无法补缺是两回事。 她道：“四哥哥，这件事，我能提醒琏二哥哥吗？” 不管怎么说，当年是贾琏一路护送她回扬州，又是贾琏前前后后地张罗，帮着料理林如海的后事，还是贾琏带着林黛玉护着林如海和贾敏的棺椁去苏州，让两人入土为安。 这份情义，林黛玉一直记着。 若是眼睁睁地看着贾琏就这样被牵连，林黛玉于心不忍。 杨琛道：“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跟那边说一声也无妨。不过，你救不了他。” “为什么？” “因为他最大的罪过是勾结平安州。”平安州三个字，杨琛说得极轻。 林黛玉直接傻了。 她当然知道平安州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在林如海身边的那段日子里，林如海跟她说过这些事情。 杨琛见状，叹息一声，示意丫头过来扶林黛玉回去：“妹妹，我去见太太，你先回去。” 林黛玉绞着帕子道：“四哥哥，是不是不止二舅舅家有事，就是大舅舅家也……” 杨琛抓着她的肩膀，道：“妹妹，你要记着。现在我们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日后才能雪中送炭。当然，我们能做的，十分有限。你明白吗？“ 林黛玉犹豫半天，这才含泪点了点头。 她听懂了。 紫鹃慌了。 她甚至顾不得许多，直接就道：“姑，姑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杨琛看了看她，道：“贾家心向义忠亲王一系，几次三番不把当今万岁放在眼里，在朝中根本就不是秘密。” “可是娘娘……” “贾妃省亲的那年曾当众说过一句‘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你们可知道？” 紫鹃一呆。 彩云和玉钏儿两个却急忙望向林黛玉。 林黛玉点了点头。 虽然贾元春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大观园里，可是当时四周很有多宫人，反而是贾家这边，只有贾母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和惜春等人罢了。林黛玉会知道，是因为她跟迎春惜春要好，惜春当时年幼不知利害，却生得聪慧，省亲结束之后，细细回味，总觉得不安，私下里请教林黛玉，林黛玉方才知道。 见林黛玉给了肯定答案，彩云和玉钏儿两个都是大急。 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这句话有多严重。 杨琛最后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从那府里出来的。那是你们的跟脚，你们念着旧情，我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们从今天起，跟那边保持距离。毕竟，这里是杨家，你们现在，是我杨家人。” 林黛玉知道，杨琛这话是说给她的丫头们听，也是说给她听。 可是作为一个新妇，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含泪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四章 杨琛转头吩咐小厮去回禀宋氏：“你去回禀太太，就说这件事，我跟奶奶都听太太的。” “是。” 那小厮应了，乖乖地退下。 这里杨琛又拿起那一摞首饰设计稿中的一张，对林黛玉道：“妹妹，妹妹看这个璎珞圈如何？” 林黛玉知道，这是杨琛不希望她为贾家分神，故而如此。她虽然担心外祖母担心舅父，却也知道眼下不适宜多嘴，只能低头看去。 紫鹃在边上又气又急，才想开口，却被彩云一拉。 背着杨琛和林黛玉两个，彩云连连对紫鹃使脸色。两人乘机退到院子里，站在廊下，彩云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余的仆妇都站得甚远，这才道： “紫鹃，你可别犯糊涂！” 紫鹃道：“可是，事关老太太……” 彩云道：“那府里是养了姑娘七、八年，可是那又如何？天大的恩情，姑娘用三二百万两银子的家业也尽够弥补了。断没有自家出事，不去找自己的娘家、找儿媳妇们的娘家帮忙，却一个劲儿地要已嫁了的外孙女出头的。紫鹃，那年你情试宝二爷，老太太怎么说的，你都忘了？” 彩云可不信紫鹃会忘记，毕竟当时贾宝玉可是死死地拉着紫鹃不放手呢！ 再者，当年贾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说林家死绝了，下面的人哪里不知道贾母对林黛玉的真实态度？但凡贾母有一丝一毫地顾惜林黛玉，也不会轻易说那样的话。 直接说林家跟林黛玉远了，都是远亲，或者直接说，当年林姑老爷跟贾家有约定，不就完了？非要说林家人都死绝了。 外面的不知道，她们这些园子里的，或者是贾母王夫人跟前的，哪个不知道？本来王夫人就深恨林黛玉，贾母再说林家人都死绝了，下面的婆子们哪个不背地里作践起来？ 也亏得林姑娘伶俐，潇湘馆上上下下才干干净净的。 别人都说，这是紫鹃能干，可要彩云玉钏儿几个说，紫鹃莽撞地试探贾宝玉，固然是为着林黛玉，可这等不知轻重的德行，如何能管好潇湘馆上上下下？潇湘馆能清净，还是姑娘自个儿有本事。 以前彩云是王夫人的丫头，自然是不相干，可如今彩云是林黛玉的丫头，她自然是看不到紫鹃的冒失的。 “可是……” “你若是有心，就让你父亲和兄弟们赎身出来，做个良民岂不是更好？” “我，我不为了我自个儿，我是为了姑娘。姑娘一向重情，若是老太太有个万一，姑娘这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彩云愣了愣，道：“你放心。人都说，年过八十，百无禁忌。等老太太八十大寿一过，就是老寿星。只要那府里没有逆谋之事，别人也许会受罪，老太断不会委屈了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见紫鹃不信，彩云连忙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我原本是太太的人，太太经常有事劳烦单相公他们，故而我听说过几回。错不了。” 贾家那么多丫头，几乎个个盯着贾宝玉，年纪大一些，跟贾宝玉不相匹配的，就盯着贾琏。可为何彩云彩霞两个单单盯着贾环？不是因为她们看不出贾环不如贾宝玉，而是因为她们知道，贾环更实际。只要贾环有心，她们成为贾环的姨娘的机会比成为贾宝玉的通房丫头的几率大得多得多。 而她们之所以会有如此清楚地认识，不是因为她们有多聪明，也不是因为王夫人对她们的教导，而是她们作为王夫人的丫头，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故而知道。 “那，那宝二爷……” 彩云脸色大变，低声喝道：“要死了！莫说姑娘已经嫁了，就是姑娘未嫁，他也是外男！你提他做什么？还不改了去！” 话出了口，彩云立刻意识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调整，然后略略高声道：“紫鹃，你是知道我的。我原本是那府里的太太跟前的，环三爷纵然容貌比不得宝二爷、性子比不得宝二爷，可到底他曾经护过我，我也念着他的好。只是我终究是个丫头，三爷就是庶出，也是个爷们。紫鹃，我也担心三爷，但是，没有姑娘和姑爷的允许，我也只能祈求好人有好报，希望三爷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莫要被人连累了去。” 说完，就回上房门口伺候着了。 紫鹃和彩云两个是林黛玉的大丫头，杨琛这院子里上上下下从大丫头到粗使仆妇都盯着这位新进门的少奶奶，琢磨着少奶奶的性子和行事，自然有人一直盯着紫鹃和彩云两个。 本来，紫鹃和彩云两个忽然离了林黛玉跟前，在杨琛的院子里说话，虽然仆妇们站得远了，听不大清楚，却看得到两人的表情。可以说，彩云忽然脸色大变，好奇的不是一个两个，再听到彩云忽然高声，侧耳细听，依稀有人听得什么三爷二爷，更是纳闷。 果然，没两天，宋氏的大丫头雪薇给林黛玉屋里送补的本月月例，正好林黛玉不在，便拉了玉钏儿说话，自然而然地就说起了这件事。 “听闻彩云姐姐跟那府里的爷们好，这事儿可是真的？” 玉钏儿道：“我看姐姐欲言又止，还以为是为着什么呢！说来也可叹！不知那府里的宝二爷的行事，姐姐知道几何？” 雪薇犹豫了一下，道：“我听说，这哥儿打小就爱红，还爱吃胭脂，尤其是别人嘴巴上的胭脂！” 玉钏儿心中叹果然。 贾家人都知道贾宝玉天性如此，而且跟贾宝玉亲近的丫头们，也是觉得贾宝玉言行之中并无狎昵之意，这才跟贾宝玉亲近。可是落得外头的嘴巴里，贾宝玉这种行为能落得好？ 玉钏儿道：“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事儿已经是早些年的事儿了。那时候宝二爷和环三爷都还小，宝二爷生性烂漫，那府里的太太却是望子成龙，故而十分不喜我们这些丫头跟宝二爷亲近，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们，太太管不着，太太自己的丫头们，却是管得极严，因此我们这些丫头们都不敢跟宝二爷调笑。偏偏那位小爷是个牛心左性的，故而用吃胭脂来说笑，因为他知道，说别的，我们不会理会他，可他要求吃我们嘴上的胭脂，我们必定会生气，给他甩脸子……” “就因为这样？他要求吃你们嘴上的胭脂，就是为了你们理他一理？” “正是。环三爷是体谅我们的艰难，因而那回宝二爷又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胡搅蛮缠，要吃我们嘴上的胭脂，他看不过眼，就推倒了蜡烛。为此，太太勃然大怒，狠狠地收拾了三爷和姨娘好几回。太太怒骂三爷是坏种，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环三爷却是恩人。当日若不是他，只怕我们个个都会被太太记恨。” “我记得你姐姐……” “那是之后的事儿了。宝二爷吃了苦头，还不记教训，后来又歪缠我姐姐，被太太拿了个正着。太太怎会说自己的儿子不好？自然是说我姐姐勾引宝二爷，害得我姐姐白白地丢了性命。” 雪薇听说，忙道：“看我，竟然提起了妹妹的伤心事。” 玉钏儿摇了摇头，道：“说起来，我早就想离了那府里。给姑娘做陪嫁，却是自个儿求来的。我也知道姑娘与别人不同，这些年，那府里闹出多少笑话，也只有姑娘的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我这一辈子不求别的，只希望自个儿能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别落得跟我姐姐那样，也别走了赵姨娘的老路。” 雪薇度其意，知道玉钏儿一是跟杨家、跟宋氏表明心意志向，二是为林黛玉延誉。 雪薇道：“原来如此。姐姐倒是一个主意正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得了去。” 玉钏儿恼道：“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倒是拿我取笑！” “姐姐莫怪！实在是我们府里跟那府里不同，我们府里很少会把丫头们留到二十开外的，一般十八九岁就要出去，或者是由父母安排，或者是由太太奶奶们做主。姐姐是四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可论容貌，却是丫头们里的顶顶尖儿，论行事看言行，也着实不凡。只怕这府里的管事奶奶们早盯上姐姐了。只是姐姐到底是一个人在这府里的，有些事儿，姐姐还要早早地拿了主意才好。毕竟，小厮里出挑的可不多。” 惹得玉钏儿又羞又恼，追着要打她，可是雪薇早轻笑着跑开了。 雪薇走后，玉钏儿心中也是一阵烦恼。 没奈何，当天晚上，紫鹃守夜，玉钏儿回到她跟彩云的房间，跟彩云说起此事。 彩云听说，沉默了半天，方道：“嫁给小厮长随也好。给爷们做通房又有什么好的？如今平儿姐姐在凤姐姐跟前是体面，等老了，还不是又一个周姨娘。就是姑娘好性儿，不用我们学赵姨娘，可上了年纪还要为太太打帘子，一辈子听不得自己的儿女叫一声娘，又有什么趣儿？” 玉钏儿道：“可不是。那你是想外嫁呢？还是留在这府里？” 彩云想了想，道：“外嫁好歹要外头有人等着，又愿意娶你为正妻。要不然，还不如留在这府里呢。要我说，那府里虽然不像话，可是赖嬷嬷的行事，我们也很该学一学。” 玉钏儿心中一动，她本想拿贾环取笑，可是一想到雪薇，再想到宋氏，恐给林黛玉带来麻烦，只能硬压下。 两人胡乱说了几句话，就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五章 首饰01 玉钏儿不说了，可彩云却添了一桩烦恼。 她想到了贾环。 当年就是因为觉得贾环有担当、会护着她们，她和彩霞两个才选择了贾环，而不是贾家的凤凰蛋贾宝玉。也是因为跟贾环好、知道贾环的心结，为了讨贾环的欢心，彩云和彩霞两个才借着王夫人大丫头的便利，偷拿王夫人的东西给贾环赵姨娘。 为的就是一个：贾宝玉有的东西，贾环也能拥有，哪怕只是几个物件。 她们也的确过了比较快活又称心如意的几年，但是纸包不住火，玫瑰露事件爆发，贾环直接疑心上了她们两人，认定了她们跟贾宝玉好，贾宝玉这才兜下了贼赃。 当时赵姨娘急得跳脚，一面安慰彩云彩霞两个，一面死命地劝儿子，只是贾环认定了就不改口。彩云和彩霞两个伤心于贾环的固执，可如今回头去想，这何尝不是跟贾环的心结有关？可若不是平日里那些丫头婆子天天在背后嚼舌头，拿嫡庶、宠爱说话，贾环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偏激成那样。 推己及人，彩云也担心杨琛会疑了林黛玉，毕竟林黛玉跟贾宝玉两人之间可不是空穴来风，王夫人虽然极其厌恶，可是贾母却是一心想要两个玉人配成双。 因为存了心事，彩云比往日里更加注意。 虽然不曾听到相关言论，但是她看那些婆子私下的眼神、小动作，心中不免烦恼，就怕有些话已经传开，只是不当着她们这些人说罢了。 彩云更添忧虑。 这日，她又带着人去前头的小厨房拿林黛玉的点心攒盒，远远地看见几个穿着杂绸的男人从前门进来，她大吃一惊，慌忙闪躲的同时也在纳闷。 无他，虽然来到杨家的时日尚短，但是彩云已经牢牢地记住了杨家的规矩。杨家跟贾家不同，在贾家，王夫人会拿自己的旧衣服赏赐家里的丫头仆妇，以致于贾家的丫头仆妇都插金戴银遍体绫罗，赖嬷嬷赵嬷嬷等人在自己家也是老封君，在贾家也很有体面，就连贾宝玉这样的小辈也必须礼让。 在这方面杨家截然相反，杨家的规矩就是丫头仆妇不能穿绸缎，只能穿布料。主子们的衣服就是箱子里塞不下去了，可以拆了、改了，或者卖去成衣铺子也可以，哪怕是压在箱子里烂，也不能用来赏赐下人。 杨家这是怕坏了规矩。 规矩坏了，就会带坏家风。 因此，一见这几个男人，彩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她拉住一个仆妇，道：“这位姐姐，方才过去的那几位爷们是谁？可是族里的爷们。” 那中年仆妇笑道：“姑娘放心，族里的老少爷们我都认得，那几位并不是，那是方家银楼和范家银楼的掌柜。” “银楼掌柜？” “是。” 彩云懵了。 因为她知道，杨琛没有义务见什么银楼掌柜，更何况给林黛玉下聘、置办嫁妆的时候，杨家已经出了不少金银首饰，在杨琛跟林黛玉新婚的当儿，杨琛更加没有必要再给林黛玉添首饰。 可是好端端的，杨琛见银楼掌柜做什么？就是要借着首饰维护林黛玉，也大可以用她们姑娘正经婆婆的旧首饰给林黛玉，然后林黛玉戴着在阖家女眷前溜达几圈就完了。 就如同贾母日常做的那样，日常用度上盯着王夫人，不肯让林黛玉受了委屈，平时还额外给林黛玉零花钱，自己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地拿出一两个新鲜菜肴给林黛玉送去。彩云以为这样做就足够了。 彩云纳闷不已。 不想，当天稍晚一些时候，雪雁带来一个消息： “姑娘！今儿个方家银楼和范家银楼的掌柜给了姑爷一笔润笔呢。” 林黛玉奇道：“这是何故？” “现在前面都传遍了，说是姑爷为姑娘特别定制了几样首饰，弄出了一个什么镶嵌法儿，说是能让首饰上的宝石更加光彩夺目。因此两家银楼的掌柜特别给了润笔。姑爷回了太太，方才收下。” 紫鹃奇道：“姑爷给姑娘定制了首饰？” “没错，还是姑爷亲自画的样子，姑爷还特意向银楼掌柜请教工艺呢。” 彩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儿个姑爷把银楼掌柜请到家里来。” 玉钏儿道：“下午的时候你跟我说的？” “可不是！”彩云笑着又道：“要我说，两家老掌柜也太客气了，为何不直接打了折扣。巴巴地给了润笔，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说得一旁的紫鸢也笑了：“两家老掌柜这样做事才周全。姑爷到底新婚，又年轻，不好太过铺张奢靡。一笔一笔地算清了，比什么折扣都妥当。” 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杨家、盯着杨侍郎。方范两家一家二百两一共四百两银子，放在外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京里的高官显贵多，未必看得上这样一笔进项，可对于下面的苦哈哈地熬日子的京官们来说却是一注横财！更别说杨家的几位公子，本来就独杨琛一个有钱，不说清楚白白地招来嫉恨，岂不冤枉。 紫鹃却更好奇杨琛会送林黛玉怎样的首饰。 一面在心里猜测，一面又不免拿杨琛跟贾宝玉比较。 在她看来，杨琛跟贾宝玉一样，都是会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的，不同的是，这些年贾宝玉在园子里代每一个姑娘、丫头们都好，好到了那些人当着他的面说林黛玉的不好，他也不曾说对方几句重话。总之，贾宝玉待林黛玉是真心，却不是一个能护着林黛玉的。 至于她们这位姑爷，规矩倒是比贾宝玉重了许多，也不曾听说他有跟身边的丫头们调笑，林黛玉的日常饮食，他也十分关心，若是再加上这首饰…… 紫鹃不得不承认，杨琛亲自给林黛玉设计首饰，光这份心，就能堵上许多人的嘴。 事实上，不止是她，就连杨琛的弟兄姐妹们也很好奇。更有丫头仆妇在下面揣测着，哪怕其中的一个项圈，也必定是镶珠嵌宝，少说也值三四百两银子，不然，不符合杨琛的财力。甚至还有人暗地里拿花生米瓜子松仁等零嘴开了赌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六章 首饰02 大约一个月后，其中一件的样品先送了进来。 之所以说样品，因为这是一个不对称的开口璎珞圈，杨琛最初设计的分为金款和银款，镶嵌阳绿翡翠。其中金款要把黄金加工成接近暗铜色，模仿树干枝条的模样，这样的黄金璎珞圈配上阳绿翡翠叶子，会有一种老树发新叶的蓬勃生机；而银款则需要体现出白银的纯净之美，因为这个时代的银制品水平和外观，杨琛还在考虑要不要在白银的璎珞圈上镶嵌细小的金刚石。 当然，黄金和白银价值比较高，银楼就用赤铜和白铜分别做了样品送进来。如果杨琛不满意，那就继续修改，如果杨琛满意、不再改稿，银楼才会着手制作正品。 样品送来的时候，杨侍郎正好在家，听说后，当下眉头一皱： “老四平日里在家就做这些？” 宋氏笑道：“老爷请放心，老四平日里都是完成了功课才做这些。不信，您大可以问问伍先生。” 杨鉴道：“他这些日子没有作画？” 宋氏道：“他这阵子都在画水粉画呢。” 杨鉴道：“水粉画比那正经西洋画省事多了，老四特特地搁置了自己最爱的西洋风景画，换了水粉画，必有原因。” 宋氏道：“老爷，不是老四媳妇有过。而是那边新闻不止，外头议论纷纷，老四这才如此安老四媳妇的心。” 杨鉴道：“怪道呢。”顿了顿，放下了茗碗，道：“日后但凡那府里送了帖子来，也不必接了。没必要因为就口舌送上门去，白白地委屈了孩子们。” “可是，接下来是那府里的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不要紧。”杨鉴顿了顿，道：“那府里也未必是真心为他们家太夫人做寿，不过是跟那一年一样，欲借着这次的机会联结亲友给自家造势。这种事情，我们很不必要送上门去。直接让下面送了礼单过去就完了。若是老四媳妇问起，就说，因为那府里的哥儿，贾王氏后悔了，要算计她的名节。” “是。” 宋氏这里恭恭敬敬地应了，杨鉴一脸严肃地吩咐小厮把杨琛叫到跟前，道：“听说，你媳妇的首饰图，是你画的？” “是的，父亲。” “拿来我瞧瞧。” “啊？” 杨琛没反应过来。 “你那些图，拿来我瞧瞧。” 杨琛不明所以。 杨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拿来我瞧。” 杨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贴身小厮澄泥一路小跑地回去，一会儿抱来一只半尺厚一尺见方的小匣子。 “父亲，这些都是草图，都只有大致模样。” 杨鉴只低低应了一声，却连头都没有太，只是一张接一张地翻着。 前面二十来张还好，看到后面，杨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杨琛估摸着，大概是因为这些首饰基本都是银白色为基调，而在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规矩：只有家里有丧，头上才能见白。 好半天，杨鉴这才挑中其中的一张，对杨琛道：“这个调子不错，就是需要改一改。今儿个来的，是哪家的掌柜？” “回父亲，是范家银楼的大掌柜。” “我要见他。另外，叫人把你的画笔都拿来。” 杨琛连忙吩咐澄泥，绘制首饰图纸的画笔、颜料都在哪里哪里。 杨鉴公务繁忙，他的书房里多是书画用的笔，绘制首饰图纸的特殊笔，他这里还真没有。 澄泥少不得又跑了一趟。 范家银楼的白大掌柜今日是专程来给杨琛送样品的，好不容易见到杨琛，结果杨琛中途被杨鉴叫走了，他心中就担心，生怕这桩买卖要坏，正在忐忑间，不想听说杨鉴要见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杨鉴见他的目的，喜的是，以杨鉴的身份，愿意见他绝对不会是坏事。心情激荡之下连忙起身整了整衣冠，跟着小厮们一路往杨鉴的外书房来。 进了杨鉴外书房的院子，也不敢直直地往里闯，而是站在门边等小厮通报之后，丫头打起帘子，他才入内。入内之后，也不敢造次，而是在门边跪下，口称见过大人。 得到允许，这才抬起头，上头端坐着的不是杨鉴又是何人。 杨鉴对儿子道：“你先把图画出来。”又将一张图纸递了过来，道：“让白掌柜来，是想请白掌柜看一下这张图。” 白大掌柜连忙双手接过，告罪之后，这才低头细看。 只见这是一张领针的设计图，一是对小立领的补充装饰，二是帮忙固定小立领，以防领口不雅。同时，领针的背面也设计了小机关，使得这枚领针不但可以作为领针使用，还可以作为璎珞圈的坠子使用。 领针呈圆形，直径大约一寸，四周一圈绿色的宝石，被固定在银白色的框架内，宛若一圈绿色的云，而在这圈云窗之内，一枝白梅斜斜地探出。 白大掌柜试探着道：“请问大人，您是想定做这样的一枚领针吗？” 杨鉴道：“非也。我只是想知道，以白掌柜之间，这一圈绿，用何种材料最为妥当。” 白大掌柜犹豫了一下，道：“回大人的话，从整体色泽上来说，上品翡翠和祖母绿皆可。只是这么大的祖母绿容易得，这么好的色泽却不多见。” “那，翡翠呢？” 白大掌柜：“小人斗胆，请问大人。这枚顶针，大人打算送给何人？若是送给夫人，恐怕不大适合。” “这是为何？” “因为翡翠浓艳，流于媚俗，不大配得上夫人的身份。” 国人重玉，所以美玉的价格一直被炒得很高，但是国人说的是美玉是指软玉，跟翡翠没关系。相反，因为过于浓艳的色泽，翡翠一直被嫌弃。以致于在很多银楼里，翡翠承担的就是样品的工作：谁家要订制首饰了，要镶嵌珠宝玉石，可别的珠宝玉石价格昂贵，先镶嵌一次对这些珠玉宝石就是一次伤害，可是没有样品，客人也不可能直观地看到首饰设计之美，怎么办？就用各色的翡翠先做个样品出来。 没错，翡翠担当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它是其他名贵宝石的替身。 在国内，如今的翡翠更长用于雕琢盆景、制作碟子花瓶等日常器皿，至于翡翠首饰，不是白大掌柜说，真正好的实在是太少，因为翡翠首饰对设计的依赖实在是太高了，一不小心，就会落于俗套。 杨鉴道：“本官的确不喜欢这个设计。老四，你画好了没有？” 杨琛没好气地道：“父亲，首饰图比工笔还要讲究，可不是写意山水，只需几笔就得了！” “你先画个大致的样子出来。之后慢慢描。” 杨琛无奈。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的素描还算不错，手也熟。不然，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奇葩的要求。 很快，一幅素描送到了杨鉴面前，杨鉴看了看，又递给白大掌柜。 白大掌柜低头一看，这是一张没有着色的图画，内容却非常清晰：黄金被加工成暗铜色，中间两杆翠竹傲然挺立，翠竹探出的枝叶上还压着厚厚的积雪。 看到这张图的那一瞬间，白大掌柜的脑海里就闪过一句：松窗霜雪明。 他道：“大人，这领针，您就只要这一款吗？” “你是说，岁寒三友？” “是的，大人。” 杨鉴道：“你们银楼有符合要求的珠玉宝石？” 白大掌柜道：“银雪金窗，这两个都容易，翠竹可以用阳绿翡翠，松柏可以用老绿翡翠，至于梅，不止大人喜欢红梅还是白梅？” “若是绿萼梅么？” “这么小的领针，绿萼梅倒是难以惟妙惟肖。小人建议，用红宝石或者无色透明的金刚石会更好些。” “你先做一套样品出来。” 白大掌柜听说，连忙应了。 杨鉴又从那一叠设计图中指了一套橘花首饰，白大掌柜小声道：“大人，这套首饰，四公子已经定下了。”而且还是一式两套，一套赤金叶子，一套是翡翠叶子。 杨鉴道：“这小子倒是上心。” 最后杨鉴只定了一套三款的领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的生活 第三十七章 贾政的主意 杨家这边，因为杨琛亲自为林黛玉设计首饰，又大张旗鼓地将银楼掌柜请到家里，他的行为还得到了杨侍郎和妻子宋氏太太的支持，故而下面的仆妇都不敢非议。 可是杨琛管得了家里，却管不了外面。 不得不说，这一个月下来，因为贾宝玉，贾母和王夫人虽然没有疯却也差不多了。跟之前的逢五鬼一样，贾政依旧是最早放弃的一个，在贾母和王夫人还在勉励支持，就连贾赦都特地从东大院出来帮忙张罗的档而，他却一连一个月歇在赵姨娘屋里。 这一次可不比上一次，上一次是赵姨娘把纸绞的青面獠牙的小鬼藏在贾宝玉的床褥底下，为了拿回物证，故而去贾宝玉屋里，在贾母跟前作妖。 这一次贾宝玉病倒跟赵姨娘全然无关，赵姨娘会去贾母跟前讨嫌才怪。 不过，给王夫人打帘子这么多年，说赵姨娘不知道王夫人的行事和手段，那是假的。故而这日看到贾政又在窗下长吁短叹，赵姨娘就亲自捧了茶来，奉与贾政，口中道：“老爷，您，您也别太难过了。就跟当年薛姨奶奶说的那样，就是大人热辣辣地分开，也是受不了的，更何况宝二爷跟林姑娘从小到大的情分。” 贾政一听，叹得更重了。 赵姨娘见状，看了看手里的茶，又道：“说到这茶，我倒是又想起一件旧事来。那年刘姥姥来我们府里，老太太带着她游赏大观园，到了潇湘馆，林姑娘亲自奉茶给太太，结果太太冷冰冰地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我当时就跟小鹊儿嘀咕，说林姑娘怕是跟太太没有婆媳的缘分，将来也不知道着落在哪里。如今看来，哪里是林姑娘离不得这里，分明是宝二爷离不得林姑娘。如今宝二爷这个样子，老爷伤心难过，就是我看着也不好受。” 说着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无论赵姨娘在贾家的丫头婆子、在她的亲闺女探春的眼里有多不自重，在贾政跟前，她永远是温柔的解语花，这几句话可是扎扎实实地刺到了贾政的内心深处。 贾政叹息一声。 他没说话。 就连八年前的冷子兴都知道贾家入不敷出、内囊都上来了，贾政如何不知？他知道，只是他管不了王夫人，加上他自己养着一大群清客门生，现花着钱所以才不好开口罢了。 林如海重病的时候曾经跟贾政有书信往来，那时候贾政的确想过要把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事定下来，但是王夫人反对，理由是林黛玉生来体弱，还病歪歪的，她一怕儿子背上克妻的名头，二怕林黛玉生不了孩子，让贾宝玉绝了后。 贾政曾经说过，他有贾兰这个孙子已经够了，但是王夫人坚持，加上当时王子腾又蒸蒸日上，故而只能搁置。 当然，薛宝钗这个商人之女，贾政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当时他想的是，即便妻子王夫人看中了薛宝钗，可是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三岁，等贾宝玉十七岁的时候薛宝钗已经二十岁了，作为男子，十七岁说亲事还早，女子二十岁却没有婆家，足够官媒上门了。到时候他在运作一下，让薛宝钗另嫁他人，那时候再议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事儿也不迟。 就是心里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所以女儿要省亲、要修建省亲别墅的时候，贾政才会点头挪用林黛玉的嫁妆——她作为四代列侯的六世孙女继承的林家百年家产和林如海的私产。 挪用了林黛玉的嫁妆之后的头几年里，贾政对林黛玉是歉疚的，毕竟，婆家挪用媳妇的嫁妆本来是极其丢脸的事情，更别说林黛玉当时还没有进门。 只是后来，贾宝玉逃学、又为林黛玉痴迷，桩桩件件加起来，贾政也渐渐不喜起来。 他开始考虑薛宝钗这样懂事的女子是不是对贾宝玉更好。 虽然先用了林黛玉的嫁妆却把林黛玉一脚踢开很丢人，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林黛玉这个外甥女再亲终究比不上贾宝玉这个亲儿子。 改变了主意的贾政跟妻子不谋而合，盘算着先拖，拖死了林黛玉，林家的家产一事，以他们贾家的权势也能抹消，到时候再为贾宝玉娶一房贤良的妻子也就是了。反正贾宝玉是男子，拖到二十岁再议亲也使得。 贾政怎么会想到，林如海竟然藏了一手？ 他又怎么想到，杨家甚至愿意给林黛玉这个未来媳妇贴嫁妆也要把林黛玉娶进门？ 现在，外头提起杨家，只有夸赞杨家重情重义的份儿，至于贾家，没指着脊梁骂都算好的。 虽然贾政很宅，二十年来在工部挂着虚职，可不等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是越发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在他看来，他没有把这些丢脸的事儿还有外面的闲言碎语宣之于口都算好的，结果贾宝玉又闹了起来！ 贾政对贾宝玉失望透顶，却碍着年迈的母亲，只能忍耐。实际上，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儿子。 这些日子，他比往常更频繁地关注孙子贾兰、庶子贾环的功课，至于贾宝玉，在他的心中其实已经跟贾母的附属物画上了等号，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不等于将来贾母百年之后，他不会做什么。 赵姨娘跟了贾政这么多年，贾政的心思，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当即道：“老爷，说起来，这话原不该是我说的，只是，我看着，我们府里乱糟糟的，林姑娘都不好回门。这回门礼未成，怕是外头看着也不像。就是不知道杨家会不会因此轻慢了林姑娘。” 贾政这才道：“她回来做什么。” 语气绝对说不上好。 贾政也注意到了。 他缓和了语气，道：“这天下的女子也不是个个都行回门礼的。我们也只是林丫头的母族，却不是她正经的娘家，杨家让她回门，那是情分，杨家不让她回门，那是本分。谁能说什么？！再说了，这府里乱糟糟的，换成是我，我也不想让她回来。” 赵姨娘道：“可是老爷，怕是老太太和太太不，不这么想。” 贾政道：“不这么想又如何？当初我说把林丫头跟宝玉的事儿定下来，是谁死命摇头不肯的？宝玉变成这个样子，她有一半的不是！” 赵姨娘心中得了意，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是面带忧愁地道：“可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老太太要头一个支撑不住了。” 贾政道：“罢了罢了，明儿个，我再去劝劝老太太。你也提点三丫头几句。” 赵姨娘连忙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