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日长宁》 正文卷 第一章 长宁 盛长宁死的时候不过二八年华,鸩酒是胞兄太子赐下的,酒水很凉,流淌过她的喉间,寸寸封喉,扼窒地让她呼吸都是奢侈。 她努力地抬眼,她的长宁宫门边,立着的那道身影依旧英姿挺拔,璨若灼灼朗日。 可他就那么看着,眼里再没有从前的半分情意,看着她被内侍压着四肢,看着她毒酒浸入肺腑。 尔后他说道。 “臣,恭送长宁公主。” 余光渐渐淡去,盛长宁撑住不地歪了下脑袋。 “喂,醒醒——” 发髻上的珠钗步摇轻轻晃了下,又撞击在一起,发出锒铛脆响,宛如玉珠掷坠在盘中。 盛长宁抬起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面前是张放大数倍的脸,那面容,如同抹了整块脂粉膏子般惨白,唇又猩红似滴血,像鬼。 别过头去,盛长宁眼中稍带了丝嫌弃。 “你这只女鬼,真是稀奇,居然能整日打瞌睡。”那鬼没在意她的态度,噌噌围着她转,眼里有着好奇的神色。 盛长宁慢慢抽出被他压着的大袖,云锦质地的袖摆上还染着她生前的血迹,还未干涸,艳红若碾碎的娇花。 “本宫什么时候能走?”兴许是死之前的鸩酒太刺喉,她的嗓音还维持着沙哑。 盛长宁已经在这地府待了好久,看着这来往的孤鬼,有的能喝了那碗汤过奈何桥,有的同她一样,留了下来。 可再不离开,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白面鬼并不在乎盛长宁的自称,这里徘徊的鬼,大多有放不下的执念,带着些阳间的调调也是正常。 只是听完了她的话,白面鬼倒有些生气:“走?是我不让你走吗?是你自己——”他伸出长长的手指指向盛长宁。 盛长宁垂下眼,看着眼前的这根指头,同主人的面色一般惨白,她有些恍然。 “从前……可没人敢指着本宫言语。” 白面鬼抖抖面皮,艰难地露了个惨绝人寰的笑,“现在可没有什么公主了,你是活生生的鬼。” 话落,白面鬼就直直起身,露出他那同样雪白的袍子,飘走了。 盛长宁愣了下,胸口突然因着这话抽着丝丝的疼意,她怔怔地抬手抚去,却感受不到温热的气息,她垂下长睫,面上的神情是再清冷不过。 “喝吗?” 一只盛着清水的木碗递至眼前,连同一声娇俏的声音落下。 盛长宁接过,她没有起身。 腰板挺直了些,她微微仰头看去,面前的人很眼熟,盛长宁认得她,是在忘川河边布施汤水的孟娘子。 孟娘子生得貌美,不少鬼差都特意跑到这儿来见她。盛长宁想起了刚走不久的白面鬼,心里慢慢思忖着,要是谢必安再耐心些陪她说会话,指不定现在就见着孟娘子了。 “我能喝了?” 盛长宁轻声问道,她眼里有些迷茫,她知道孟娘子的汤水是以八泪为引熬制,珍贵得很,一日只有一锅,来晚的鬼便没有了。 只是,她本该早就喝了这汤转世去了,可当年孟娘子一见她便皱了眉,说她不能喝。 否则轻则永守地府,重则灰飞烟灭。 “你到了时候,自然要和他们一齐去投生。”孟娘子手一扬,点点前头桥边的孤魂,这般说道。 听了这话,盛长宁没有犹豫,端着木碗,咽下了这碗清汤。数载的等待,早就让她难捱。 汤水滑过喉间,盛长宁意识有些朦胧起来,她莫名地,又记起了临死之前喝下的那杯酒。 长宁长宁。 兄长不是愿我一世长乐安宁吗? ……………… “盛长清!滚过来——” “多日未见,连滚都要本公主教你了?” 一声声尖锐落下,盛长宁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重力袭来,她的身子就抑制不住地往前扑去,掌心顿时被地下的石子刮得生疼。 盛长宁只觉得惊奇,因着这一跌,她能发觉自己的胸腔内,跳动得厉害。 是她在地府渴望已久的温热。 不等盛长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后面踹她的人不管不顾地还要再补一脚,盛长宁忍着浑身的不适往身旁一偏,却未稳住重心,直直从陡坡滚了下去。 这下子,是真的疼了。 盛长宁白着脸,手臂的剧痛感让她躺在地上没再起来,这是第二次她顾不得骨子里刻着的端庄仪态。 第一次是被赐死的那日。 “是了,本公主就说,盛长清这样聪慧,一点即通,果然滚得极好!” 那道声音带着嘲讽和稚气,又透着不屑的意味,赢来了一众儿捧迎的笑声。 不多时,那群取闹盛长宁的人都一一散去了,临走前那位踹了她的公主,还掷了个物件儿下来,骨碌骨碌地滚着,砸在盛长宁的脸上。 要换作从前的盛长宁,这人还没碰着她就被阿南提走了,哪容得她这样放肆地又踢又辱骂盛长宁。 只是,现在哪里还是从前。 长宁公主早就死了,估计坟头草都有半人之高了。 盛长宁轻轻趴了起来,脸上的那块冰凉就顺势落在她手边,她蹙着眉,用那只没伤着的手捡起来看。 是块小巧的银元宝,有一两那么重。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盛长宁长睫微垂,静默了会,她翻过元宝的底面,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儿刻着“锦华”二字。 “公主……五公主……” 一声比一声低的呼唤,让盛长宁心下一动,还未思及什么,她就已经脱口而出:“我在这儿。” 那边的声音当即一顿,随着噌噌的踩踏落叶声,有人的身影在盛长宁面前显现出来。 “元儿……”盛长宁试探地唤了她一句。 元儿连忙哀哀低应着:“是我是我,公主您……怎么这样了……”说着,她的嗓音已经有了哭音。 盛长宁被她小心地搀起,元儿扶着她,泪珠子掉个不停,“是不是安乐公主做的,她怎么能这样…您明明……” 她一直在哭,还在说话,吵得盛长宁头更疼了,她有些想念起阿南来,她从来不在盛长宁面前多嘴,更不会哭闹。 “我同她怎么能比?”盛长宁看着脚下的杏色落叶,闷闷说了一句,成功堵住了元儿的话。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原本蔓延天边的大片橙艳被墨色掩盖,再看不到它的鲜活色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新茶 盛长宁生来就是大楚的嫡长公主,自幼便被赐得封诰,万般宠爱长大。更因是嫡出公主缘故,她幼时受教比寻常的世家女要严苛许多,举手投足间婉婉有仪。 后来,因着楚君惜才之名远播,盛长宁在功课上未曾有过丝毫懈怠,勤勉之度令兄长都来自嘲,“孤怕是要比不上阿宁了。” 正所应他这话,盛长宁刚及豆蔻之年,便以才女之名远扬盛京城,受尽百姓追捧,若不是楚宫宫门不似寻常人家大门,前来求亲的怕是连门槛也要踩坏了。 那时,盛长宁笔下的墨宝能值千金,随口吟出的诗文能让书生痴乐其中。 大至京城名门世家的子弟,小到街巷蹒跚学步的稚童,无人不知长宁公主名号。 不过,那些风光往事,也只能缀上“从前”二字。 现在的盛长宁,打个滚逗旁人笑闹,只值一两银子。 “公主,先喝杯水暖暖……” 两人回了阁楼,元儿率先点上了盏小灯,又给盛长宁递了杯水去,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只小木箱,挑了支药膏出来,准备为盛长宁上药。 药膏看着就是宫中最低廉的,盛长宁从未用过这样的,不过她只抿着唇,没有出声。 数载过后能重获新生,早已不易,她没有理由去挑剔。 先前刻骨的疼劲已经过去,如今细微的抽痛感袭来,盛长宁连眉都未蹙。 可看着青紫一片的手肘,公主还忍着没出声,元儿早就抑制不住了,她抽抽嗒嗒的泪珠子滚落在盛长宁的手臂上,盛长宁这下子不仅拧了眉,还下意识地抽了下胳膊。 脏…… “公主,您别再出去了,奴婢担心……”元儿一边为她抹着药,轻柔地按揉着那片青紫,一边话中的颤音不断,显然……害怕极了。 盛长宁想要抽出来的手臂顿住,从前待在她身边的人都是最恪礼的,如阿南那样言语不多,却时刻会护着她;再如庆嬷嬷那样墨守言规,又待她如亲子般地好。 只是,像元儿这样直白地陈述担忧,是没有的。 盛长宁微偏头,侧目看着那两颗眼落在的肌肤上,盯了好一会儿,等到水迹干透,她才轻轻“嗯”了声。 细小的蜂蜡被拢在敞口烛座上,烛火在桌台上微弱地跳跃,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盛长宁看着有些出神。 收拾好伤口,元儿又从一处角柜里,拿了一只竹篮出来,竹篾的篮盖被她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馒头。 元儿犹豫了会,把馒头递了一个过去,盛长宁回神,目光落在捏着馒头的手指上,迟疑的时间比她还长,她在疑虑——这样拿的食物能入口? 元儿见她迟迟不接,以为她是想留给自己吃,立马就急了:“公主,奴婢不饿,奴婢去膳房拿吃食的时候,阿桃已经偷偷塞了馒头给奴婢吃……” 盛长宁没有说话,她接过,咬了一口,干燥又冷硬的感觉充斥口腔,元儿奉上水去,就着清水她勉力吃了半个。 剩下的被推回元儿手中,盛长宁已经累极,但还是撑着身子换下衣裙,元儿要来帮忙,被她回绝。 “你吃完手里的,即可。” 元儿只得退下。 阁楼很小,只有两层,盛长宁现在的起居皆在首层,她躺在还算宽敞的拔步床上,阖上眼,细细思量。 先前那人唤她“盛长清”,是“长”字辈,可见是与她同辈的,如此一来重生在这盛长清身上,倒也算得尚可。 只是,父皇名下的公主除却为长的她,便只有二公主盛长瑜和三公主盛长琼,还有个早夭的四公主,没来得及取名,只是因是淑妃所出倒也入了宗祠。 又哪里来的五公主? 盛长宁睁开眼,眉间又下意识地蹙着,身为公主,吃穿用度却比之下人还不如,该是个生母低微的了。 但…… 盛长宁抬起手来,窗边的月色皎洁,照映出她手心里的那块银元宝,精致小巧,做工上乘。 那位安乐公主怎么会有她的东西? ……………… 那年,时至阳春三月,正值春闱。 桃李芳菲俱开,楚宫里植的百花香气绵延不尽,盛长宁最是欢喜这般时节,度过了数月的寒意纷飞,总算能解下臃肿的袄氅,着一身轻软罗裙。 坐在她的长宁宫内,阿北就用小火煮着青梅酒,梅子在冬日里兑上白糖腌渍了数月,滚在沸水里泛着清甜的香。 阿北是江南人,她的面容有着南地人的温婉,芊手执着银勺柄,一下一下地拌匀,美人夺目日光又柔和,让盛长宁靠在软榻上,顿生困觉懒意。 阿南就匆匆推开宫门,冲盛长宁执礼,说道:“公主,陛下让您去趟罄德殿。”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声音却仍旧有些散懒地应着。 江南之地的百姓善植茶树,每年都要挑选精细的茶叶送奉宫中,今年仍旧。 等盛长宁换上繁复宫装,行至罄德殿门前时,殿内传来沉沉的朗笑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欢愉。 盛长宁步子微顿了下,抬步迈了进去,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长宁公主到——” 渐步上前,盛长宁行了礼,听着上首的声音已经失去笑意,转而肃穆,她心中只有好奇。 父皇待人向来不假辞色,像这般的笑声,她只能在父皇面见太子兄长时窥得一二。 骨子里恪守的墨规令她不曾抬头来看,搭垂着眉眼间,盛长宁就听得男子的嗓音徐徐散开。 他说:“微臣参见长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临之行的是稽首大礼,恭敬又低卑的姿态匍匐着,让盛长宁心下漏跳一拍。 她吓了一跳,面上却并未显露,只轻声唤他起身。这人虽只是江南知府之子,不过前来拜送新茶,却能博龙颜大悦,应是个有本事的。 “长宁,春闱在即,不若为盛京学子赋诗一首,以示勉励。” 父皇在上首目露慈蔼,神态与寻常无异。盛长宁怔愣,随即掩下眼中的错愕,腰间挺直,应:“诺。” 后来…… 后来,她殿前赋的那首《新茶》传遍大楚南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章 锦华 盛长宁再醒来时,天已破晓,日照三竿,看着从窗边探进来的朝阳分外灼烈,盛长宁心下一紧,坐起身时唇角紧抿着,陡然…又松缓下来。 重新阖上眼眸,盛长宁没再躺下,方才因为太过紧张,后背已经隐隐有些湿润。 辰起戌眠…… 可见,有些东西刻入骨子里、抹不去也没见得是什么好事。 盛长宁歪在床架边,又记起昨夜的梦来,那是她同沈家长子沈临之,第一次见面。 而那首《新茶》……具体写的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在地府待了数年,盛长宁早已把一些不重要的忘了个七七八八。 只记得,好似有那么一句“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到底是当年气盛,诗词间都是透着轻年活力。 盛长宁轻揉了下额,没再等元儿送水进来,起身出了寝阁。 “公主,您醒了!” 盛长宁侧目看去,一身旧裳的宫婢从门边进来,手里端着什么,吸引盛长宁视线的,是她脸上的笑,有些过分地灿烂。 再看清她手里端着的是碗清粥后,盛长宁默了声。 她自出生便是嫡出公主,贵不可言,没尝过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倒是见过京城的世家子弟,前头摔着银子夺美人一笑,后头捧着读“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吾也不改其乐。” 当时,她觉得可笑。 可如今在这丫头身上倒是有的,箪食瓢饮之乐。 早饭简陋,盛长宁没挑剔,这碗热粥应是元儿费劲得来的了。 看着元儿捧着碗吃得香甜,盛长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心里握了许久的银元宝,放至桌上,轻声问道:“这元宝不是……长宁公主的物什吗?怎的在安乐公主手中?” 听了她的问话,元儿脸上浮现一丝迷茫,“……长宁公主?” 没等盛长宁蹙起眉梢,元儿又惊呼了一声:“长宁公主!” 她的声音压低下来,透着些惊诧,还有不可言状的慌张。 “公主怎的念起她来了,这位……现在已经成了宫中禁忌,陛下不是早已不许人提起么,您以后还是……” 盛长宁了然,她把银元宝翻过来,将底部露给元儿瞧。 哪知元儿愈发不解,她念:“锦华……可、这与长宁公主有什么关系?” “这是盛长宁的小字。”盛长宁声音轻柔,仿佛风吹一下就散了,她的指腹触碰到银面,冰凉凉的,“是皇兄给她起的。” 元儿顿时沉默下来,她盯着盛长宁看,看得盛长宁心下稍稍有了些忐忑。 “公主您怎的知道这些?是安乐公主与您说的?这可怎么办……这、这银子我们…找地儿埋了罢……”元儿垂下头去,自顾自地说着,慌乱地极了。 盛长宁舒了口气。 这丫头,还是笨些好。 “是她同我说的。”盛长宁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道,“她既然敢说这些,还拿盛长宁的东西砸给我,想来她是没什么好怕的,既如此,只要我不在外人跟前提起,便没什么大碍的。” 至于这元宝,她不愿意丢。 好歹她们现在这样惨,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欺负死,还不如拿着这个贿赂膳房的嬷嬷,吃得好一些。 元儿胆子小,听了盛长宁这长串的道理,仍是心中忧心。 她正想劝公主万不要再打听长宁公主的事儿了,还要注意把元宝好好藏起来,就听得公主又道:“不是听说盛长宁身边还有一众儿宫仆,她们去哪儿了?” 元儿手指头都是颤巍巍的,简直欲哭无泪,在盛长宁渴求的注视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就死了。”元儿也觉得心中悲怜,忍不住地把知道的全都吐露出来,“奴婢也是听宫中的老嬷嬷讲的,听说自长宁公主病逝后,长宁宫的宫婢和老嬷嬷,全都随着长宁公主去了……哎,不过,已经时隔十年之久,指不定传下来都是混淆颠倒的话了。” 元儿哀叹得起劲,她没看见在她的话落下后,盛长宁的脸色抑不可遏地白了。 怎么会…… 再如何,阿南和庆嬷嬷都不会妄自轻生,只要她们还在,阿北也不可能会死。 盛长宁指尖死死扣着桌面,心里突然翻涌起来的无助感,近乎要将她吞没。 十年了,兄长如愿即位。 十年前,声名狼藉的长宁公主薨逝,人人拍手称快,早已忘却曾经名满盛京的才女。 而如今,盛长宁被淹没在寂寂深宫中,红墙朱瓦掩埋关于她的一切,旁人再提起她,只能道一句。 恐物是人非。 ……………… 秋色连波,偶有微风拂槛,跃上湖面吹出一道道涟漪,残阳半映在水中,飞鸟掠过,一片清清惨惨。 “这算什么湖?”一道娇蛮的声音将寂静打乱,带着恼怒。 “没有荷花!没有藕叶!是哪个蠢人置办的这儿?给本宫把这里的水抽干!” 宫婢颤着身子跪下,齿声切切:“公、公主……现下没有荷藕……” 话落不过一瞬,她便被人用软鞭狠狠掀翻,盛安乐瞪着眼眸,手里的鞭子被她攥得紧紧,她骂:“蠢货!本公主养你们有何用!” 话语间,长鞭在高空中旋过一起弧度,带着飒飒烈风眼看着又要落下来,那摔在地上的宫婢白着脸,连闪躲都不敢。 下一刻,破风的飒音停顿在半空中,盛安乐恨恨望去,看清来人后,她面上的怒容渐渐浅淡下来。 盛安乐嗤笑:“盛长清,今日还要滚给我看?记住了,要滚得狼狈,本公主才赏你!” 盛长宁觑了她一眼,转回眸子就随手一摔,被她握住的那鞭子也随之往边上甩去,盛安乐被连带着踉跄了好几步。 “盛长清!” 被后头的宫婢连连扶住了,盛安乐尤自惊魂未定,她恼怒不已,抬起指头横在盛长宁眼前,“你敢动我?!” 盛长宁用力挥开她的手指。 不待人发作,她的眸光低扫,嗓音清冷,“安乐公主?拿着盛长宁的物件儿,用得可还算称心?” 几乎是下意识地,盛安乐手中的软鞭往身后一藏,步子都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乱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掐死 盛长宁还未名声扫地时,当时的太子妃诞下过一名女婴,这是兄长的嫡出长女,不仅东宫阖乐,父皇也高兴极了,在满月宴上,当即下令封她为郡主。 封号,安乐。 盛长宁死的那年,盛安乐已经有三岁了,粉糯糯的小团子整日爱黏着人,眼珠子跟黑珍珠似的,看着人的时候能把对方融化,就连说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拖出的尾音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盛长宁很喜欢她,可盛安乐见了她总是害怕,躲在嬷嬷身后怯生生的,令盛长宁的步子不敢再往前。 那时兄长总说,“阿宁要多笑笑,安乐喜欢与笑的人亲近。” 盛长宁抬起眼眸,看去。 小姑娘抽条般长大,姿容卓丽,还透着一股子未脱的稚气,眉眼与那位逝去多年的嫂嫂有几分相似,只是如今再见,盛长宁对她只有陌生感。 明明小时候那般乖巧的女娃儿,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现在飞扬跋扈的模样? 盛长宁眼中有了丝失望。 “盛安乐,你的教仪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目无尊长、凌辱下人?” “你的耻节礼仪呢!被狗吃了?” 盛安乐被她吓了一跳,看着面前这瘦弱女子的眸中,陡然腾起的教狠与厉切,让她莫名觉得这眼神熟悉,不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 亲近的宫婢扯扯她的袖摆,盛安乐才恍然凝神,她咬牙:“盛长清,你凭什么管我?你区区一个不受宠的贱……” 她的话被扼在喉咙间。 “说啊。”盛长宁冷冷地觑着她,指腹间能感觉到绸缎的柔腻、绣花的凹凸质感,她将手一寸寸收紧,“怎么不说了?我区区一个不受宠的贱婢,能轻易把你掐死。” “你、你敢……”盛安乐察觉到放在脖颈间的那只手,明明看着那样轻软,却抚着她的脉搏,在一下下收紧! 盛长清她真的要掐死她! 一众儿的宫婢们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惊呼出声,生怕惹恼了盛长宁,让她来个玉石俱焚可怎么好? 盛长宁蹙着眉,盛安乐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思量着,是不是吓唬到了该松手了…… 正想着,一滴滴湿润落在手背,温热的。盛长宁一怔,身体反应远比大脑运转得快,她登时便收了手,反手将人推了出去。 盛安乐重重地扑倒在地,宫婢们反应不及,皆尖叫连天。盛长宁冷眼瞧着,有人被盛安乐压在身下,总算没让这娇气的小公主给摔着。 扫了一圈儿,盛长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像前两日盛长宁被她踹倒一般,盛安乐的双手被地上的碎石磨划得掌心通红。 盛长宁解气了。 地上的小姑娘泪珠子滚个不停,面容带着隐隐的脆弱,同先前趾高气扬地打骂宫婢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眉梢微动,盛长宁脚下那双洗得发白的绣鞋,顺着盛安乐迤逦又繁复的裙摆踩过去,她腰板挺得笔直,轻问:“该唤我什么?” 盛安乐隔着朦胧的视线看去,眼前的人分明还是原来那副姿容,算不得绝代风华,就连穿在身上的布缕都是低廉至极的。 可……盛安乐却在她身上窥见了不相符的端庄仪态,举手投足间是雍华,是凌厉。 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人,不过,那也只是隐约像而已。 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盛安乐的记忆也模糊极了。 于是她抽泣的声音停噎了下,尔后带着哭音,轻轻道。 “姑、姑姑……” ……………… 天边泛着清浅的暮色时,阁楼里燃起了烛火。 盛长宁坐在一边有些老旧的软榻上,隔着一道珠帘,能看见那蜂烛欣长,顶间的花火跳跃着。 “公主,今个儿真是幸运呢,司礼坊的嬷嬷送了我们两枚长烛,这下子能用上许久了,不必再担忧夜里要摸黑了,还有这月的月银发下来了,虽然克扣了不少,但好歹也拿了半两银子……” 元儿在珠帘前忙忙碌碌,一面说着话,一面从食盒里拿出膳食,听不到后头的应和声,她扭头一看。 就见盛长宁撑着头,倚在榻角边,双眸阖着,面容清冷平宁,这几日里那股子凌人的气势没了,透着从前的那般瘦弱枯槁。 元儿不由地噤了声,她轻手轻脚地转去了里间,拿来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顺势要盖到软榻上的公主身上,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攥住。 骨骼快要碾碎的痛楚,让元儿叫出声来,手上拿的披风跌落在地,她痛呼:“公主、公主,是元儿…奴婢是元儿……” 她只顾着垂头,看着快要被掰断的手腕惊呼,没瞧见盛长宁醒来后,眸中一瞬而过的狠厉。 元儿抬起头来,泪眼巴巴,盛长宁松开了手,避开元儿控诉的目光,紧抿着唇没出声。 其实她没用多大的力,这具身体太瘦弱了,力气比从前的她差太多。 “我以为……是盛安乐。” 盛长宁微蹙了下眉,勉力找到了个借口。 哪知她这话刚落,把衣裳捡起来的元儿更惊慌了,把盛长宁拉起来左瞧右看了一圈儿,“难道是今日公主来寻奴婢的时候?安乐公主可有为难您?又让您……跌倒了吗?” 元儿眼泪又要掉下来,她把盛长宁的宽袖一一掀了起来,发现没再像从前那般有伤痕,她的泪珠子这才含在眼眶里。 盛长宁眉头稍稍松开,她抬起手拍拍元儿,正欲说一句“盛安乐以后再不敢伤我了”,就见元儿脸色陡然大变。 她握住盛长宁的手,摊开她的掌心,上面赫然有一道乍眼的鞭痕,盛长宁也怔了半晌,这鞭痕是拦着盛安乐的软鞭时留下的,其实并不算痛。 她顿了下,朝元儿看去,眉间就是狠狠一跳。 元儿又哭了,哭得……盛长宁一言难尽,心力交瘁。 磨蹭了半晌,两人再用了饭时,天色已经深了。 临睡前,元儿顶着双红肿的眼,千叮咛万嘱咐了数遍,让她以后千万勿要出阁楼,等盛长宁含糊地应下,她这才罢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桂香 寝阁窗扉大开,盛长宁指尖触碰到的窗台冰凉。 遥遥远望,檐廊边挂着六角宫灯不知何时被宫人取下,点燃,映着火光,衬得灯罩琉璃剔透。 再瞧了眼天边的暮色,星光黯淡,盛长宁抚上窗扉的指尖骤缩,纤细的手指指骨毕露。 秋闱已过,江南的冻顶乌龙也该进京供奉了。 窗柩被轻轻合上。 沈临之,别来无恙啊。 ……………… 初秋的风不算凉寒,吹得清淡又凉薄,只能将将把巷尾茶摊的旗帜给撩起半角,连带着卷落一地桂花瓣儿,带起的风都透着闲适,摊边吃客闲闲有着懒意。 只是即便骤降风雪,京城却也能有万人空巷的景观——今日是秋闱放榜之日。 九月放榜,多选寅、辰日支,以辰属龙、寅属虎,取龙虎榜之意;又因时值秋季桂花盛开,还称桂花榜。 还未至时辰,张榜的巷道已然围了一圈儿人,外圈的大多是背着书篓、身着褐衣的书生,低低私语声传来,却并不敢说太大的声儿。 不远处有人看着,忍不住嗤嗤笑出声儿:“你瞧,兴儿,这些人真是有趣!” 说话的人以手撑着头,懒懒地倚着,身子几乎都要瘫在面前那张嗑掉了漆的木桌上。 如若不是那张皮色生得俊朗无双,浑身衣着也穿整得贵气,险些要教人把他当做什么街头地痞。 被他唤作兴儿的侍奴,听了他这话霎时脸色惶恐,他张望着四下,还是拉拉自家公子的袖口,语气诚恳又哀求。 “公子……奴求您了!您收敛些罢……”袁兴压着嗓儿,面色不安又为难。 沈约觑他一眼,顺着他的余光看去,果不其然,因着他方才那句嘲讽之言,茶摊上坐着的茶客皆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兴许不忌惮着他的身份,他们就要冲上来挥拳头了。 沈约瞅了他们好几眼,心里掂量了下,万一这些人真要打他,袁兴这小身板能替他挡多久? 左右思量着,沈约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襟,绣着银丝线的青袍被他撩起,他抬起腿,便要离去,待他散懒地迈了好几步子,袁兴这才“哎哎”地回神,匆忙地起身也要跟着走。 一旁盯了他们已久的店家顿时皱了眉,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下人来,粗声粗气的:“怎的?公子要吃白食?” 袁兴:“……” 天边的日头不似夏日璀烈,隐没在如绵白云间,气候正是宜人的凉爽,沈约从后腰间摸出来一把折扇,“哗啦”一划开,扇页上是他前两日布案落的内,隔着幕篱的鲛纱,她能看清来往的皆是姑娘、妇人。 也没看清那店家的名儿,就被阿南带了进去,盛长宁这才知道,原来在宫外也有特制首饰的地儿,木架上格框成排,置放着簪钗、步摇、耳珰…… 盛长宁看的欢喜极了,宫外的物件儿虽比不得宫中所制,但胜在色彩鲜艳,又形态别致。 当即,她便看中了支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隔着双鹤衔花的木椟盒,盛长宁恪礼地没私拿起来,阿南瞧了正欲询问价位,哪知一只手腾空而来,直直往盛长宁盯着的木椟盒子而去。 那只掐着点翠钗的手漂亮得不可思议,五指匀称而纤细,在盛长宁一晃而过时,她能看见手背上肌肤雪白,露出青而淡的脉络显眼,从指尖蜿蜒至微凸的腕骨。 无瑕得完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心痒 手的主人挪开了。 盛长宁怔怔地收回目光,窒住的呼吸恍然松凝开来,她的脑子里还晃荡着那抹白瑕,耳边就听及一声轻笑。 “这位姑娘,这珠钗可能让给在下?” 那声音清隽带风,宛若白珠坠掷盘中,极妙之度同那只手比起来,不相上下。 盛长宁错目看去,对上那双含笑的凤眼,眼眸深邃明亮,里头是星光点点璨熠,她心下抑制不住地漏跳一拍。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慌乱间竟脱口而出一句:“不行。” 面前的那公子闻言后,却不恼怒,反而仍旧谦谦有礼地笑,让盛长宁心中一阵懊恼,她庆幸着自己带了幕离,旁人窥不见自己出丑的模样。 四下的人垂头忙碌,并没注意这一隅的动静,只是前头阿南投来的目光有些隐忧,手还搭在身侧的剑鞘上。 盛长宁心跳得有些厉害,她故作镇定地问:“公子…是要送给谁?若是事出紧急,本……我自然……” 她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那人笑得温和又斯文。 “是送给和春馆的阿愿姑娘,不知姑娘可否……高抬贵手?” 盛长宁呆在原地,后来还是阿南持剑刺来,把面前这人的伪面揭露,露出他浪荡顽劣的真容来。 因着阿南执着利刃,气势又凌人,阁内的众人一下子惶恐惊嚷起来,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 偏偏这人唇角勾得漫不经心,还在劝着盛长宁:“姑娘若是不舍割爱,在下出一千两。” 挟着银票的手递至盛长宁跟前,那支红宝石的点翠钗做工虽然精巧,但也远远不值一千两。 那瞬间,盛长宁陡然清醒,这人恐是在戏弄她! “放肆——” 阿南脸色更是难看,长剑破风直指。 恍神过来的盛长宁又惊又怒,还有无尽的尬意,好似方才自己的那副羞态落入旁人眼中,只不过一场起兴的玩笑。 于是她恨恨地把那张银票拍落,拉起“只要她一声令下就把人的头给剁了”的阿南就走,那支珠钗也随之任之了。 登徒子! 盛长宁恼怒着,心里把人骂了数十遍,后头那道嗓音却还在不依不饶的。 “姑娘!在下沈子邀,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声音大如鼓雷,引得周边的目光全投了过来,盛长宁咬着牙,简直要羞愤欲死——她想让那无耻之徒…死! 最后盛长宁只带了根糖墩儿去东宫,璎珞项圈没买着,气倒是吃了一肚子。 沈子邀。 本宫记住了! …… 如今再回念起来,盛长宁依旧觉得咬牙切齿,那日尴尬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沈子邀那登徒子简直应了那在外的花名!浪荡不羁! ……………… 谁也不知道。 以玩世不恭出名、被京城家喻户晓的沈家二公子,年至不惑之年却未曾娶妻纳妾,府中干净得只有一介陪他长大的老仆,是为了一个姑娘。 沈约心底有份情意不敢轻言出来,上上辈子,他欢喜一个姑娘。 那姑娘戴着幕篱,明明他看不清面容,可就觉着这姑娘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看着凡间的俗物带着讶色和欢喜,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于是他走过去捏起了那支珠钗,故作温润地来了口。 她却呆呆的慢了半拍,等她的婢女都拔剑了,她才惊恍开来,最是羞愤的时候,也只伸手用力地拍开了他的手。 可那力道一点都不重,打在他手上,像是细腻的肌肤在轻而重地抚摸,让他的心痒不已。 姑娘的影子渐行渐远,身边的婢女回过头来冷瞪,他只笑意愈甚,冲姑娘喊。 “姑娘,在下沈子邀。” …… 可惜,那辈子如虚影似泡沫,他只念着人,却苦苦寻不见,等那姑娘死了,他才知道她的芳名。 沈约恨上了沈临之。 盛长宁分明爱惨了他,连死都是在沈临之怀中长辞,可他怎么能转头就待旁人好,娶那个不受宠的公主为妻?还能日日恩爱两不疑? 可直至后来有一日,沈约听见,他的大哥搂着刚被赐下封诰的公主,唤道:“阿宁……” …… 重来一世时,沈约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姑娘就立在他眼前,带着初见时的那顶鲛纱幕篱,白纱被突来的剑风掀起半角,露出姑娘一截柔白的脖颈。 沈约不偏不倚,任那婢女的剑刺来,横在他颈边。 他等着盛长宁打掉他手里的银票,思绪转罢,面容掩在鲛纱下的姑娘果然如她所愿,“啪”地一声脆响,沈约似乎都能察觉到她的愤懑。 “姑娘莫气,是在下唐突…在下沈约,字子邀,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沈约声音不大不小,在盛长宁错身而过时,他的心却提得高高的,诚恳地躬下身子道歉,姿态虔诚。 盛长宁只顿了顿步子,还是决然地离开了,每迈一步仿佛透着气愤。 她以为沈约还在戏弄她。 沈约有些失落。 前世彼时的盛长宁才情远播,还未行笄礼便闻名遐迩,高傲得如一只白鹄,他那样和春馆的女子同她比,她肯定要气得不行。 沈约恨不得给先前的自己俩嘴巴子,前世若不是自己给她留下了“斐然”的印象,他也不会左右苦寻,打听不到她的下落。 可最令人难受的是,像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明明是他先惦念上的人,被沈临之截胡不说。 几乎所有人都偏颇沈临之,就连沈老头也不例外。 沈约打定了主意,今年的春茶护运,他要让沈临之来不了京城。 可…… 这一次,她是倒在他跟前。 大片的血蔓延开来,沈约怎么捂都捂不住,他唤着她宁宁,叫着她名讳,可她再也给不了回应。 被他攥得小心的手,渐渐冰凉。 …… 收回思绪,沈约红着眼,以拳抵眉,遮掩住眼底化不开的难受。 两辈子了,他惦念的姑娘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 沈临之那个畜生!为了太子一句话就要把人杀了?!他凭什么能得到宁宁的青睐! 沈约低低呜咽一声,深深伏下头去,忍抑不住。 他不能想象,盛长宁那般高傲的人,被一介宫仆压在冰冷刺骨的地上,生生灌下毒酒。 她爱着的人,就站在宫门前冷眼看着! 她有多绝望! 那是沈约念了两辈子的人啊,是他在梦里都小心翼翼对待的姑娘啊! 沈临之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庆宴 盛长宁从梦中醒来,怔怔看着头顶的青色绣花帘帐,从这一股子复旧的气息令她有些恍惚。 梦里的沈子邀一如从前那般桀骜,像是野性未脱的野马,拥有着京城里的人不曾有的洒脱。 她如今甚至觉得,沈临之纵有八斗之才,也比不得沈子邀半分随性自然。 “公主……您可起来了?”外边传来元儿的唤声,盛长宁翻了个身,这才瞧见窗外的朝曦早已蔓延天际,破晓之后的日光早已大甚。 盛长宁默默地看了会,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疲懒,要是庆嬷嬷见了,定又要开始说教她了。 不过…… 她现在才不是从前的长宁公主,一介不受关注的公主,用不着晨参暮礼,想睡懒觉还不容易? 想着盛长宁又翻了回去,眸子困觉地阖上,可睡过去没多久,她迷迷糊糊间又被人喊醒了。 元儿把她拉了起来,拿出衣裙在她身上比划,紧接着又一阵翻箱倒柜,这让盛长宁有些懵圈,她歪在床边,带着睡音问:“在做什么呢?” 元儿立马就答:“回公主,元儿在给您找去年的衣裳和头饰,奴婢记得在这个笼箱里的…也不知怎的没找着……”她的声音渐低下去。 盛长宁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最后那一丝困意也不见了。 “是要去哪儿?” 依她现在的身份,哪里需要着什么锦衣华裳,还特地要找簪钗出来戴? 元儿终于翻出了一只箱箧,她听了盛长宁的问话,这才醒悟没同公主说,便道:“方才景安殿派了人来,说是今日午时要开宴,为中举的公子们欢庆,请了公主前去,只是奴婢唤公主时,您还在歇息,那公公便交待了两句就先走了。” “景安殿?是……哪位娘娘?”盛长宁犹豫了片刻,又开口询问。 在她的记忆中,兄长待太子妃一心一意,太子妃逝世后,任父皇多次施压,那些个朝臣,愣是连个侍妾都没塞得进东宫,全被兄长劈头盖脸地驳回赶走了。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不怀疑兄长忍耐得住宫中长夜,当年太子妃可只诞下安乐,便撒手人寰,后宫中无子嗣乃大忌,想来便是装些样子也是该有的。 听了她这话,元儿面上登时有了惊讶,她迟疑道:“公主……您怎的忘了?那是安乐公主的寝宫,而且…宫中除了意贵妃,陛下并无其他后妃啊……” 元儿疑色明显,盛长宁不动声色地起身,随手穿上木搭上的裙裳,她才慢慢道:“是我记混了,这些日子不知怎的,总能记起先皇还在的时候……” 盛长清如今刚满二十,十年前也不过是稚子之龄,可元儿是兄长即位后,宫中宫仆大清洗,这才分配至这阁楼中。 是以,她编从前的事儿,总不易漏馅。 想来,那时候的日子总归也没大好过,盛长宁轻声道:“他们仗着各有母妃,都来欺负我……” 从前,她还是父皇最宠爱的长宁公主时,那些个姐妹向来不敢在她头上动土,平日里见着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偶然有一回,她见过盛长琼飞扬跋扈地推搡着一名女婢,嘴里的脏污之词令她极其不适。 盛长宁轻飘飘地训了盛长琼一顿,让人脸惨白才离开。她临走一瞥,窥见了她这三妹的不甘与怨愤,也看见了盛长琼身后的女婢,低垂着头,着一身粗布衣裳,看着伶仃可怜。 可她到底没有再管。 宫里的人,哪个不命途多舛?她若都要帮一把,岂非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她才不愿。 盛长宁收回思绪,镇定自若地把往事套用,“那时候盛长琼总来招惹我,我记得有一次,还是长宁公主…替我解了围……” 元儿面色缓过来,立马抚慰道:“公主可能是魇着了,如今虽说那位……已然不在了,可您还有奴婢呀,奴婢会誓死跟随公主、保护公主的!” 是个傻丫头。 盛长宁面色恍然,弯唇轻笑。 ……………… 为新科举子所办的鹿鸣宴,安排在秦风别苑,这是皇室历来办宴的地儿。 盛长宁是坐着盛安乐安排的马车来的,带着元儿到的时候,别苑内已经宾客云集。 马车将将停下,前来迎客的婢女已经上前,将马扎放置下来,元儿替盛安乐掀起车帘,外头的喧闹声纷纷攘攘地传入耳边。 盛长宁顿时有阵恍惚。 恭谨的婢女、熙攘的人群、手边的锦绣帘子,好似回到了十年前,她仍莅临高位,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 “公主,该下车了……”元儿在她耳边低语。 盛长宁被她扶着,下了马车,长长的裙摆迤逦在地,元儿小心地为她理好,盛长宁下意识地扶了下髻边珠钗,这才抬首前行。 婢女为她引着路,是一处轩榭小亭,亭边倒是雅致,依湖傍柳,湖中还有好几尾珍珠鳞红鲤,游得倒也快活。 盛长宁蹙眉落座,小亭中只有她和元儿,竟无其他人。 按理来说,开宴当分男女席坐,她既被婢女引来这边,当也是掎裳连袂的景象,哪里是这样空无一人? “站住。”盛长宁微抬首,喝问正欲退去的婢女,“其他贵女在哪?” 那婢女半分不慌,从容地行礼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不知。” 元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不欲盛长宁多言,她便拦住那婢女的去路,狐假虎威学了个十足。 “放肆!你可知欺瞒公主是何罪?” 婢女这才跪下,仍道:“奴婢当真不知,请公主降罪。” “你——”元儿真的气了,这人说这话,可不就是以为公主罚不了她,没把公主放在眼里么! 盛长宁看了会,淡淡地唤回元儿:“元儿,罢了。” 元儿瞪了伏地的婢女一眼,这才愤愤地让开了,等婢女离去,她忍不住地问:“公主,此人……此人把我们带到没人的地儿,定是有什么阴谋,您怎的这样轻易就放过了她?” 湖中的红鲤已经纷纷跃至水面,盛长宁手里捻着块桌上的糕点,一点点投喂下去,荡漾起不断的水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难缠 “她并无坏心。”盛长宁轻声道。 她看人向来很准,透过瞳孔能窥得对方心思,那婢女在说谎,却又对她没有敌意,反而引她来这里的路上,还一直很是恭谨有加。 不像是有什么诡计。 将手中的桂花糕尽数投喂下去,湖中的鱼儿还不愿离去,仍旧聚集一团,从上面看去,宛如一朵盛大的红花。 盛长宁靠在一边的红柱上,头稍稍歪倚着,双手却端好地拢在身前,她漫散道:“或许……有人想见我。” 前些日子,盛安乐分明被她好一顿威胁,于她来说,盛长宁是差点要杀她的人。 所以今日,盛安乐又邀请她来鹿鸣宴时,盛长宁以为这小公主,是准备借此折辱她。 可……不然,后来盛安乐又差人送她裙裳与发钗,还贴心地备上马车,让她赴宴的时候并无尴尬之处。 自相矛盾间,盛长宁只能猜测,邀她赴宴、送她裙饰并非盛安乐本意。 有人让她这么做。 会是谁呢? “公、公主!快看!”元儿一声惊惶的喊叫,盛长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原先还活泼地抢食的红鲤,大多都翻起了白肚皮,漂浮在湖面上,看着确实很悚然。 元儿声音发颤:“糕、糕点有毒……” 盛长宁定睛看去,那些红鲤的白腹无一不是圆滚,她瞧了半晌,沉默下来。 在元儿越发慌张的时候,盛长宁镇定道:“有毒的话……我们不吃就是了。” 话落,身后随之传来一声轻笑,听着语气,似是愉悦极了。 可听在盛长宁耳中,却是戳破她谎言的嗤笑,她不觉又蹙起眉梢,难不成后头这人还有透视眼?未至湖边就知道这鱼其实是撑死…… 她转过身来,抬眼看及不远处的人,顿时怔愣。 来人身着墨青色长袍,玉带束腰,腰边长缀一枚白玉,面容生得朗朗绝色,只眼尾一抹笑意,平白令人觉得他生了副玩世之态。 沈约拾阶而上,见着了人笑意愈甚,他欢快地喊:“宁……” 可下一刻,就对上了那双探究的眼眸,他顿了下,瞬间改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听了他的话,盛长宁有一瞬的茫然,沈子邀认识盛长清?但她又很快恢复平静,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说。 于是盛长宁缄默不言。 “你这是怎么了?”沈约阔步走向她,面色坦然自若,“怎么……一副不认得我的模样?” 这话里的熟稔,语气中的自然,让盛长宁心里半是惊诧半是无措。 盛长清真的认识这个无耻之徒,好似……还特别熟? 心里发乱,盛长宁正要向元儿投去眼色,哪知沈约一步挤了过来,一屁股就坐在盛长宁旁边,清朗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还这样近。 盛长宁一下子就站起了身,近乎是下意识般地又退了两步,她话里隐隐警意:“沈公子!请自重!” 这般口吻像极了从前。 从前的宁宁。 沈约眼中含着难言的情绪,面上笑意却登时垮下来,就在盛长宁以为他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轻浮时,就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递来,带着委屈。 “你不要我了?” 盛长宁:“!!!” 盛长清与这厮有苟且?!她面上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要斥责沈约的话却说不出来——她若举止与从前有异,难保这人不会起疑。 沈约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的诧异,还在自顾自地悲伤,“我就知道,你定是还在怪我,你觉得我不能带你走,不能在宫里护着你是不是?” “不、不……”盛长宁心乱如麻,见他问这种话,连忙结结巴巴地否定。 沈约看了她一眼,语气更低落了,“那你为何这些日子不肯见我?若不是我求安乐公主相邀,你是不是至死都不肯再看我一眼?” “不……”盛长宁涨得脸色通红,她咬牙压下那句“是,盛长清死都不想再见你”,艰难地再吐出否定之词。 沈约说的与她先前想的,都一一对应上了。 盛长宁心中已经松动,将他的话已然信了八九分,她在心里忍不住骂了沈约无数遍,个登徒子!臭不要脸的! 居然敢拐带公主?! 看着面前人努力撑着笑脸的模样,沈约以手作拳,抵在唇边挡住笑意,他轻咳一声,再道:“那……我一定努力,明年考娶功名,红装百里相迎,让你堂堂正正嫁与我,可好?” 盛长宁脸都黑了。 嫁……嫁人?? 对着沈约那双充满虔诚又期待的眼眸,盛长宁咬牙:“……好。” 闹了一番,袁兴凑上前来附耳,片刻后,沈约终于收敛了下。听他有事要走,盛长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巴不得他快些离开。 只临走前,沈约还不忘再对盛长宁说上一句:“还请公主早些回宫,人多眼杂,子邀担心……难免有些眼拙小人会冒犯到您。” 他用词带着谨慎,可盛长宁还是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 盛长宁:“……” 担心她会与旁的男子交谈? 还有谁?有谁像这人一样,这么不长眼地觊觎她这么个落魄的公主? 沈约没得到她的答复,任袁兴使劲拽他的袖摆,他也不肯走,袁兴只好哀求地看着盛长宁。 顶着两道直白的目光,盛长宁隐约觉得,自己的眉间突突跳得厉害。 “知道了。” 她硬邦邦地道了句。 看着面前的人得了她的话,方大步离开,连背影都透着欢喜的劲儿。 盛长宁看得有些不是滋味,这沈子邀果真是对她这五妹动了真心?可是,向来循迹烟花之地的人,当真有这么快收心么? 前来赴宴的内外帘官都是四品开外的小官,盛长宁大多不认识,对那些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更没什么兴趣。 鹿鸣宴只是沈子邀约她见面的幌子,她没与贵女们同席,等沈约走后,盛长宁也不想去寻盛安乐,只懒懒地歪在栅栏边,继续往湖里投着糕点。 心里腹诽着,从前见过沈子邀嬉皮笑脸,可没见过这人这样难缠啊…… “元儿,你说……” 盛长宁思忖着,话起了半头,这才猛然发觉不对劲,先前一直立在她旁边的小姑娘,去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章 回宫 “公主,奴婢在这儿。” 盛长宁偏头看去,层掩着矮丛的枝桠间,元儿几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来。 元儿是在沈约“咄咄逼人”时,被他使人拉下去的。 不过她安然无恙,盛长宁倒也没生气,甚至隐隐觉得沈子邀这样的举动,没甚不妥之处。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盛长宁心下忍不住一跳,很快她又安抚自己,她是因着从前见惯了沈子邀的乖戾,才不觉得他此举过分…… 盛长宁百无聊赖地想着事儿,手中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不大一会儿,湖面的红鲤被她撒下的糕点碎屑,给撑得纷纷翻起了鱼肚皮。 元儿迈着步子过来,讶然地探头看去,原先欢腾得厉害的红鲤一条都未逃过,数十条汇聚一齐,顿时由红花变成了白花。 而远处,显然还翻滚着红色,似乎继续要往这边聚来。 元儿看了半晌,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她不愿戳破公主,又心疼这满池的鲤鱼,便犹豫着开口道:“公主,这鱼……真是惬意,居然还能翻着身子游。” 盛长宁回神,看着手中的糕点碎屑,目光稍稍呆滞片刻,她轻轻咳了声,好缓解这样的尬意。 元儿连忙掏出巾帕,体贴地为她擦拭干净碎屑。 许是得了沈约的吩咐,这小亭中非凡无人来刻意打扰,还有托着盘托的婢女,款款而来,一盘一碗的糕点小菜,将圆桌摆得密不透风。 丝毫不觑盛宴之食。 外边宴至过半,盛长宁同元儿独自在一方小天地里,却吃得肚子滚圆,比之外头的人心诡谲,在这里简直不要太舒朗。 宫里分发的食物太清淡了,盛长宁忍不住摸了下吃得有些撑着的小腹,她重生成盛长清之后,就没见着过半点荤腥油水。 好歹,从前她临死时,沈临之都是没在饮食上虐待她。 盛长宁叹着世事无常,肉更是不常有——毕竟,像今日沈子邀假借盛安乐约她出来,这种事儿难得的。 看着婢女又上前来,一一撤下餐盘,每个人的神情仿佛是调教过的,始终平平淡淡。 盛长宁以手撑着脑袋,轻轻歪在栅栏边,看着她们有条不紊的动作,连元儿要上前帮忙,都被婢女温和地拦下。 这群婢女显然是被人细心嘱咐过了。 先前盛长宁怀疑沈子邀另有所图的直觉,开始摇摇欲坠。 沈子邀……这人虽处事看着吊儿郎当,可就目前的观感,他待盛长清的确是再真心不过了。 生怕她有半分不适应,既不太过分让她生觉自卑,又周全地为她考虑到所有。 如果盛长清还在,可能就要哭出声来了,毕竟……连看惯了官场之上的阿谀的她,都觉得这样无声、却又不令人反感的帮助,确实让人感动。 润物细无声啊。 盛长宁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情绪,可能……是羡慕,又有遗憾罢。 鹿鸣宴行至尾声时,有婢女从矮丛边匆匆而来,盛长清认出她就是方才让元儿不必帮忙的那位婢子。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您可要先行回宫?” 盛长宁自然没有拒绝,她巴不得和那些个赴宴的人错开。 步行过园中,隐隐能听及举子朗诵诗经之词的声响,盛长宁突然又记起沈子邀先前说的话来,她抿着唇,步子跟着顿了下,这才迈过了别苑高高的门槛。 跟在盛长宁身后的元儿无意一瞥,不由有些疑惑,她暗暗地想,公主难道是太热了?还是这红宝石耳珰太重了些?不然怎么耳垂都红了…… 停在朱门前的马车,还是原先那辆,毕恭毕敬地搬来马扎的婢女,也仍是先前为盛长宁引路的那位。 盛长宁扶着车辕踏上马车,元儿在后头为她提着迤逦裙摆,察觉到她的停顿下来,元儿忙问:“公主怎么啦?” 盛长宁侧头看向马车后边,秦风别苑地处荒郊,这里并无百姓居住的地方,此时独独别苑内有喧闹之声,整条街道上更是再无他人。 她按捺下方才的异样,可能是自己最近多心了,她现在是顶着盛长清的壳子,怎么可能会招来其他有心人的关注? 思罢,盛长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矮身进了马车。 “无事。” …… “大公子……” 时间久了,侍仆躬着身子的姿势都僵直着,明明是秋风爽朗的时节,他却发觉额边的汗不断,抬起袖子擦了擦,他劝着。 “二公子有奴们瞧着,哪里要您亲自前来,遑论最近的冬茶,大人定是还要您来运送,您怎么……” 顶着上方那道清冷的视线,侍仆冷汗涔涔,再也说不出口后面的话了。 声音闭了口,沈临之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渐渐地再也看不见踪影,他的眉间却微不可见地轻皱起来。 此次私下来京城,确有迫不得已的私事,不过却并不是要打听沈约的状况,他这二弟……实在不足以让他挂齿。 秦风街是途径楚宫的小道,他本就是秘密回京,自然不能走大道惹眼瞩目。 只是,方才那女子…… 沈临之眸色复杂,不过匆匆一瞥,给他的感觉却像极了一人。 身旁的侍仆见他望着远边,神色不挠,只以为他是想知晓别苑里喧闹声响是在做什么,忙道:“大公子,近来乡试放榜,京城中举的学子不少,国子监司业便同安乐公主在这儿办了宴席。” 垂下眼睑,沈临之眸中的思绪被遮掩,指腹轻擦过食指指尖,他沉声道:“沈约也去了?” 侍仆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大公子是知道二公子来别苑,这才跟着来的,但很快他掩下异色,答道:“是,二公子是接了安乐公主的邀帖。” 远处,朱门大开,身着锦罗玉衣的众人缓慢而出,熙攘的马车围了门前石阶一圈儿。 沈临之远远地看着,目光清冷,眼眸中再无波澜。 “去查查方才那人底细。” 侍仆思忖着,才明白沈临之说的是先前走的那名女子。 他当即应诺下来:“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章 回首 马车是在楚宫宫门边停下,等盛长宁下了马车,车夫便恭敬地一执礼,才重新跳上车,晃悠悠地原路返还。 车夫和马车都是沈约派来的。 得知这个猜想后,盛长宁不知怎的,一路上莫名来的燥意去了大半,她微微弯了下唇角。 原身盛长清居住的清欢阁,其实距宫门不远,这几日盛长宁在元儿口中,明里暗里地探听到了一些东西。 盛长清的生母是一介宫婢,是父皇在一日饮酒醉后发生的,其实这算不上一桩幸事。 盛长宁有一回在宫婢闲扯的话中,听到过。盛长清的生母本在宫中有位青梅竹马,据说是名侍卫,还是自小定的娃娃亲,只待她年满出宫便完婚。 语焉不详中,关于这位生母与竹马的事,盛长宁听得有些混乱。 只知道,盛长清是在六岁时生母病逝,与此同时,盛长清帝女的身份才公之于众,父皇按辈分赐字“长清”。 因着那时未办什么宴礼,父皇也未曾隆重地广而告之,盛长宁那时又还算年幼,整日蜗居长宁宫习字温书,宫中有又庆嬷嬷在,像这些俗事根本传不进她耳中。 而在身边揭露之前,她这位五妹,一直都被以为是那宫婢捡来的弃婴。在宫中的前六年,盛长清的地位,可想而知有多低卑。 回了阁楼中,或许是在别苑中吃得太饱,盛长宁坐在榻上便觉得眼皮耷拉,昏沉困觉起来。 元儿为她更下外裳,一边为她拆下发髻,在铜镜中见了盛长宁的神色,便笑道:“公主,车顿劳累,您去歇会罢。” 盛长宁轻“嗯”了声,哈欠连天中,镜中的人泪眼朦胧,她是真的要去睡会了。 一番折腾完后,盛长宁如愿躺在榻上,元儿为她放下帘子便轻轻退去。 头顶的湛青色帘子绣着双鹤,盛长宁看着意识便模糊下去,困转间,她脑子里还回想着盛长清的事。 如果她设身处地这般,她肯定不会同那位宫婢一样。 尽管掩藏盛长清的身份不容易招来妒恨,可他定然是没想过一个低卑的女童在宫中生活,能比一位堂堂帝女容易多少? 更遑论,当年兄长的储君之位已定,他同盛长宁是先后的子嗣,地位不可撼动外,父皇的妃嫔中,除却良妃诞下一子二女,执掌凤印,再就是失去幼女的淑妃,可她也是常居佛堂礼佛,从不过问宫中之事。 纵观后宫之中,那位生下公主的宫婢,实在没什么值得娘娘们妒忌的地方。 只要她没坏心,并不想着往上攀爬,总能讨得一介不高不低的位分,带着盛长清在宫中安居一隅,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随意被宫仆欺辱…… ……………… 窈窕酒楼。 沈约摇着纸扇,倚在窗边,也不知往下瞧见了什么,长眸飞扬勾人,显然心情好极了,整一幅浪荡不羁的公子模样。 袁兴还在痛心疾首:“公子,您怎么能这样不矜持?要不是奴拉了您出来……那姑娘肯定是要气了的!” 听了这话,沈约斜斜递过一记飞眼,“你又知道了?” 袁兴话被一噎,堵在口中,闷得脸色通红,咬着牙他正要再行劝谏地说上一句“姑娘家都是这般”时,沈约就扭过头去了。 接着,袁兴看见了这些日子有些阴晴不定的公子,翘了翘唇角,望向远处的眼眸中,泛着像是如获新生的笑意。 尔后,公子道:“她同别人不一样,没人比我了解她。” 觉得牙酸的袁兴:“……” 公子的爱情来得太快,快得要把他酸倒的那种。 察觉了袁兴的面色发难,沈约把手中折扇摇得欢腾,再来暴击一次,“兴儿,可惜呀,你是不懂这种感觉的……” 袁兴好不容易隐忍下来,他快速转移话题,“公子,江南来信了,大人让奴告知您……” “我不听。”沈约两眼望天,“要回去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让沈老头和我外公谈去。” 袁兴额间跳了两跳,还是把话给说了下去:“不是……大人让奴告知您,此次的冬茶由您押运进京。” 手间的扇子顿了下,沈约登时错愕地抬头,他伸出手指指自己,语气都轻缓了下:“我……?” 可以说,历经两世,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沈约很有自知之明,沈老头虽然宠自己,但在这种关乎沈家命脉的大事上,即便他自己亲自去,也不会让他这个乖戾的儿子多手。 之前他不懂,只以为老头是同旁人一样,觉得他乖悖违戾,不堪大用。 可直至后来,沈家被弹劾,牵连出一桩命案后,沈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接连落狱,就连那时已然成为皇帝心腹的沈临之,明面上都被贬职。 只有他,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沈阳明“赶出家门”的他,躲过了此劫。 这么多年了,沈约仍旧能回忆起那一日。那时宁宁已死,他游荡人间数载,守了那抔黄土十余年,他想去见见她没见过的风光。 他跪在地上,祈求父亲让他离开,那个向来对他无可奈何的人,再一次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时,他没注意到父亲语气中的如释重负。 就这样,他在众人眼里,被父亲沈阳明驱逐出门,甚至连宗祠之上都除了他的名讳。 那时他心已随宁宁走了,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京城中人无一不对此唏嘘不已。 可就这样,他离去不过一年时景。 沈家覆灭。 而如今,父亲居然为了让他进京光明正大,竟能让出一贯是沈临之的职责来,交与他。 沈约冷静下来,这一世的不同,还是在于他。 “公子……”袁兴忍不住地推推他的胳膊,“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江南,无旨回京可是大罪啊,偏偏您还明目张胆地去了秦风别苑……” 袁兴在脑海里想着说辞,他已经预料到了说服公子答应,该要废多少口舌…… “立刻、马上。”沈约甩下话,一手合扇,一边大步流星地下了台阶,后头袁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要速去速回,运送冬茶于他来说也算是及时雨了,毕竟如果在京城、在宁宁面前看到沈临之。 他可能真会忍不住横刀相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娶她 江南之地,顾名思义,地处大楚南边,距京城百里之远。 大楚百姓皆知,此地的风景气候尚好,土地肥沃温润、适合种植茶树不说,这里还是以才子佳人辈出的繁荣水乡。 回溯几十年前,大楚周边不少小国因觊觎江南,而引战数载,那时的天都是灰的,被四起的狼烟给熏陶的。 战火消湮过后,剩下的就只有吴侬软语与丝竹杏雨属于江南了。 疾驰过通往南下的官道,沈约骑着马,赶在日落前到的府邸,不过步入水阁乌镇,他便下了马,将引绳丢给袁兴。 四边的人皆上前来打招呼。 “阿约公子,回来啦!” “原来阿约公子出去了,难怪这些日子没见着你。” “这些零嘴儿大娘送你,快些回去吧,沈大人可常念叨着你了!” 沈约弯着唇,一一冲他们点头,末了接过那大娘的一袋裹着双酿团的油纸,他乖巧地道:“多谢青姨。” 袁兴跟在他身后,牵着两匹马,听着后面的众人还在聊着:“京城里的人怕不是眼睛有毛病?阿约公子这样懂事又乖,哪里是那种流连花坊的浪荡子?” 听得袁兴忍不住嘴角抽搐,心说你们可真误会了京城人…… 他的目光投至前方,叹,他家公子当真是如外界所言那样啊,不过…现下有了别苑的那位姑娘……袁兴眼里登时转为了满满斗意。 那位姑娘,定能让公子浪子回头的罢! 沈约一路上接了不少东西,江南的百姓向来热情好客,每每沈约回来都是此番情形,因而回至府中时,守门的侍仆见了沈约怀里的大袋小包,倒也没多大惊奇。 只是,沈约还未来得及同他说一句“别告诉我爹我回来了”,那侍仆接过东西,扭头就冲里头喊:“大人——二公子回来啦!” 沈约卡在喉间的话一噎:“……” 那侍仆的话方落,一人就从前厅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根长棍。 看得沈约一惊,他来不及训那没眼力见的侍仆一顿,就吓得四处闪躲,那棍子接连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老头!你做什么?哎爹——”。 “别打了!烦死了!” 棍棒终于停下,沈约委屈巴巴地瞪了沈阳明一眼,屁股隐隐作痛,却碍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便去揉。 沈阳明则气得吹胡子瞪眼,见这个不孝子还敢瞪回来,手中棍子往前一指,吓得沈约后颈又一缩。 “你还敢回来?你还知道回来?!” 沈约皱起眉头,看了袁兴一眼,甚是无辜地道:“不是你让袁兴告诉我要回来的么?” “你——” 沈阳明被堵了话,也终于发觉,在家仆面前教训儿子实在不是明举,狠狠地斜了沈约一眼。 “给我滚去书房!” 一旁看着好戏的袁兴乐不可支,待沈约走了,他正欲将马引去马厩,就瞥见方才那没眼力见的侍仆,竟然也在笑,袁兴看了片刻摇头走了。 怪可怜的,下个月的银钱要被罚了居然心还这么大…… “听人说你在追……一位姑娘?” 回了书房,沈阳明随手就丢下长棍,坐在椅上后,语气有些凝沉地岔开话题。 “沈临之说的?”沈约一屁股也坐了下来,不置可否,“我喜欢她,以后是要娶她的,有什么不可以的么?” 说这话时他的姿态散漫,语气中却是带着不可否决的坚定。 沈阳明自然察觉到了,次子的性子他再明白不过,像这样认真不过的时刻是少有,他沉默了良久。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了似的,沈阳明再问:“那她可喜欢你?” ……………… 晚秋将至的时节里,风寒在一边酝酿,掀起的廖廖落叶,随着犹尽的桂香飘散在京城各处。 天冷了,盛长清的衣裳不御寒,她也不大爱出去,常常在寝阁一待就是大半天。 阁楼是当年为安抚盛长清,父皇请人派来修建的,不高,仅有两层。 楼下是盛长宁起居的地方,楼上那层常年无人去往,就连元儿也不大提起,也不知放了什么。 今日,盛长宁照例百无聊赖地习着大字,却听上方陡然一声重响,像是什么东西坠落在地,盛长宁心下不禁也跟着一跳。 元儿去内务坊领新布绸了,还未回来,盛长宁放下被她一瞬间攥紧的长毫,轻轻搭在墨砚边。 大袖中的一只银匕被盛长宁拿了出来,用长袖掩盖锋芒,她的下颔绷得紧紧,慢慢迈上阁楼的木阶梯。 阶梯常年失修,踩上去登时发出一声吱嘎的声响,这般的响动犹如惊雷,引得盛长宁眉间一跳。 待走上去时,盛长宁才发现这里还合掩了一扇门,门边落着一道锁,上面铁锈斑斑,显然已经多年未曾有人打开过这门。 可若是她这边下的锁,里面便是无人能进得去,怎么会有响动……不。 盛长宁突然思及了什么,手方一抬起触及那道铁锁,那锁头竟轻轻松动了一下,她沉着眉轻掰了下。 随着一下咔哒声,锁居然被打开了。 落锁的人并没有把锁锁上,只是用锁卡住了这门而已,盛长宁心下疑惑间,双手已经将大门用力推开。 浓重的霉尘味扑面而来,盛长宁皱了皱眉,手里的匕首捏得紧了些。 里面光线暗沉,盛长宁慢慢掀开窗边的锦帘,摸了一手的灰,与此同时整个屋子也亮堂起来。 屋子的景象从窗边看去,是一览无余。一张木桌案、旁边一张小榻,窗子的左面墙是一方立着的书架子,这样简陋的摆置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压根藏不了什么人。 饶是如此,盛长宁还是警惕地搜寻了一遍,不见什么人,她放松下来时,这才发现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盛长宁轻轻擦去,紧绷的心总算放下,要是换作从前的她,如果有用轻功入室的贼人,她倒也是不怯的。 只是……盛长清的这具身子太虚弱,若真是遇上什么有些功夫歹人,名节还算小事,她可不愿再丢一次好不容易得来的命。 借着窗边的光,盛长清的眸光扫了圈,正准备拉上帘子离开,目光一落间,她死死地盯在一处。 “公主……” 直至元儿紧张的呼唤声传来,盛长清这才镇定下来,将跌落在地的那本蓝壳书卷拾起,她最后瞥了眼窗边。 她没再管帘子,直直落锁,快步走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罄书 沈家二公子运茶即将进京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入盛长宁耳中时,她还在心不在焉地想着前两日在楼上拾起的那本书。 “公主,您……是何时同沈二公子关系这般要好?”元儿在一边研着墨,话里小心翼翼。 她原想不该打听主子的事儿,可那日她观公主神色,两人不大像是相熟,倒像是沈公子一厢情愿似的…… 一时之间,她也不大确定了,公主与那沈公子究竟是什么情况,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心问出口。 盛长宁握着的笔一颤,墨水滴在宣纸上,晕开浓墨一片。 她的心慢慢沉下来,脸色有些忍抑不住的难看,“你说什么?” 元儿被她的神情给唬了一跳,半是迷茫半是忐忑地道:“公主,您是怎么了……那日在秦风别苑里,您不是同沈二公子交谈甚欢么?只奴婢以前从未见过您同他交好,才这么一问,是奴婢多嘴了…是奴婢多嘴了……” 元儿说着越发惶恐,就要跪下,盛长宁蹙着眉让她起来。 元儿在盛长清身边待了应有五六年,按道理来说,她说没见过沈子邀接近盛长清,那定是没见过。 “沈子邀从前没来过宫里?”盛长宁沉着声问。 元儿想了片刻,才答道:“是,奴婢从未见过沈二公子。” “你先出去罢。”盛长宁放下手中的笔毫,面色恢复原先的宁静,语气更是再镇定不过,“记住了,前几日沈子邀没有进京。” 她这话一出,元儿当即明白是何意思——各地官员无旨进京者,乃谋逆作乱的大罪。 元儿面色一凛,郑重地应了声:“诺。” 门被重新轻轻地合掩上,盛长宁眉头依旧未松缓下来,沈子邀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很早之前,就掩人耳目地同盛长清往来,还是说,只是现在才来蓄意接近她? 如果是后者…… 那他是认出了她么? 盛长宁脑中有些混沌似的,乱成一团。 先是她重生、沈子邀接近她、后头又有人扔下无字书籍。 这些到底是与她盛长宁有关,还是只是盛长清的身份带来的? 是利用?是警告? 盛长宁指腹摩挲着大袖间的那本薄壳书封,质感上乘,不似民间凡物。 她也明里暗里地向元儿打听过了,楼上原是盛长清时常温书的地儿,有桌案、书架和小憩用的软榻,一一都能说得通。 可后来不知怎的,盛长清便用锁封了,不仅自己不再上去,更不许旁人到楼上去。 昨日,书立上那一叠的书重新被元儿搬了下来,盛长清都翻过了,无非就是那些寻常女子读的《女训》、《女戒》之类的,中规中矩,连本杂书都没有。 只是同地上拾到的无字书,书封质感却不尽相同。 一切都没厘头,盛长宁轻声叹着,那阵自内心而来的无助感,又叫嚣着汹涌而出。 将袖中的书摆在案上,盛长宁提笔在侧页划下一笔,将书与那些《女戒》混在一齐,同样是蓝壳书封,若不仔细分辨再也看不出来。 这座阁楼,不能再待了。 ……………… 罄北殿是历来楚皇的寝殿,修筑在楚宫偏北,与皇后的朝阳殿相比,更显恢宏气度。 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元儿紧步跟在盛长宁身后,心里莫名地提了提,她有些不安起来。 “公主……陛下此时应在罄书殿才是,您该走这边……” 元儿忍不住地提了声儿,唤了盛长宁一句。 罄书殿是批阅奏章的地儿,隶属楚宫的前宫,从前父皇每每下朝后,都要先去那儿。 盛长宁还记得,那时父皇亲自教导兄长,就在这罄书殿里头,还有时太傅也常来。 他严厉极了,若要见着盛长宁在,还会拿着书让她一齐来诵读,盛长宁至今还记得,先诵《大学》与《尚书》各十遍,再由太傅来讲解《通鉴节要》。 那时候,兄长好玩,她却能沉得下心来,即便学得腹中饥饿难忍,她也学不来兄长的嬉笑喊饿,只抿着唇半句不吭声。 因为那样,她能看见父皇投来欣慰的目光,这足以抚慰她的所有。 那时,盛长宁想着,要优秀。 她是大楚的嫡长公主,也是大楚储君的胞妹,她要让父兄为她自豪。 盛长宁垂下眼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是回应元儿,扬唇一笑,笑里有些嘲弄。 她道:“他在罄北殿。”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盛长慕,她的……胞兄啊。 守在罄北殿的小内侍有些昏头昏脑,他昨夜替小于子守了一整晚不说,今个大早也不见人影,气得他差点儿骂娘。 硬着头皮,他只好继续顶着,小李子打了个哈欠,泪意泛滥间就见面前突然站了一抹身影,他揉揉眼定睛看去。 眼前的女子一身宫装,发髻虽挽得齐整,簪钗却不显华贵,连手边的环钏、腰间的禁步都未曾佩戴,面色清惨柔弱,用“可怜”二字来形容都不觉贴切。 小李子顿觉头皮一麻,上前一步便将人拦了下来。 “站住,做什么的?” 盛长宁抬眸看去,小内侍眼里有挡不住的厌恶,仿佛她是什么恶人一般。 盛长宁定了下神色,缓声道:“烦请公公前去通禀一声,本宫是……”一时之间,盛长宁竟有些卡壳,她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了。 换作从前,哪个不长眼的敢拦她?宫里的人都是毕恭毕敬,在宫外有阿南一剑横过去,再不济她自己还有长鞭在手。 现在呢? 她这幅身子别说甩鞭子了,连接下盛安乐那一鞭,她的手就痛了好些日子,现在要是动起手来,这内侍一推手就能要她半条命罢? “等着。”小李子也不待她说完后头的话,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扭身进去了。 看着他推门后变得恭敬,盛长宁轻吁了口气,心情是难言的复杂。 “公主,幸好这位公公肯通融,只是您、您去做什么呀……”元儿声音低了又低,她此时手都是在抖的,整个人战战兢兢。 盛长宁没看她,也不答她的话,心说要是这人不肯进去,她就要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碎玦(一) 小李子出来的时候,盛长宁正抬眸看罄北殿的匾额,遒劲有力的墨迹,多了几分她未曾见过的沧桑,在小李子踏出殿门时,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淡然神色。 只见内侍眉头攒动,拿捏着嗓调:“陛下不见,小主请回罢。” 盛长宁脸色登时清冷下来,她看了那紧阖的殿门一眼,忽地声音高扬,掷地清冽,“陛下难道不想知道盛长宁在哪吗?” 她此言一出,不仅是面前的内侍陡然面色大变,连元儿都惊切地去扯她的大袖,“公主…不可啊……” 殿内传来响动,显然是听到了盛长宁的喊话,元儿心急地要拉着她离去,哪知盛长宁神情冷漠,一抬手便扯回了袖摆。 元儿站不稳,一个劲儿跌倒在地,再抬起头看去时,只见得了盛长宁冰凉的侧颜。 明明还是那幅面容,却让人心觉胆颤,元儿忽然想起那人说的话,顿时眼里有了平白的怯意,手脚都在不觉地冰冷起来。 小李子心里也震惊万分,那位……如今在宫中可是禁忌之言,这人居然提起了,还是以这种挑衅的姿态…… 他看着盛长宁一步步迈进殿内,心下莫名地泛起一股子情绪,也不打算拦着了。 违禁者,陛下向来不手软,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她的造化了……小李子想着,他瞅了眼仍旧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元儿,收回目光便快步往外走去,他要去叫来护卫队。 罄北殿的摆置一如从前。 一进殿堂入目的是八根梁柱,赤色柱身上盘旋着金龙,往里而去就是一方云纹牙板檀木桌案,案上依次摆着笔洗、墨砚,案边置了一只半人高的垂腹玉壶赏瓶,釉面上画着双鹤衔花,里头插的是白色的大花蕙兰。 那是盛长宁曾经最爱的花。 桌案边的人身着赭色衮服,腰间挂着块白玦佩玉,刺着繁复绣纹的袍摆拖延至靴边,面容能用“美若冠玉”来言状,只是如今这玉上颇现罅隙。 盛长慕的手在轻抖,他近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一步步逼近的女子,他想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又欲退开,可汹涌澎湃来的情绪势无可挡,酸涩的滋味淹没他的内心,也犹如束缚般捆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盛长宁蹲下身来,拾起他脚边的那卷奏折。 尔后,她屈腿跪下,双手将奏章奉至年轻帝王跟前,嗓音带着恭谨:“长清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清?” “诺。” 盛长慕喉间干涩万分,看着女子跪地又出声,心中陡然间腾起的希冀慢慢冷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盛长宁手中的那卷折子才被人拿去,伴随着一声,“平身罢。” “诺。” 盛长宁的神色毫无波澜,再次应下声后,她微伏的身子慢慢直起,对上盛长慕已经恢复冷静的双眸。 十年光景不过弹指之间,于人来说,变化莫大,兄长早已不如从前。 盛长宁垂敛下长睫,谦恭的姿态,令盛长慕的神色又多了分失望之色。 阿宁最是高傲,从来不与人低头。 念头思罢,盛长慕眸色已经凝肃,他直直地看向盛长宁:“方才在外头,你说了什么?” 盛长宁闻言又要跪下,他皱着眉制止她,稍顿了片刻,盛长宁才徐徐道:“长宁公主临去前,曾来过潇湘阁与长清见过。” 潇湘阁就是她现在所居住的那座阁楼。 “不可能。”盛长慕冷冷地打断她的话,眸光锐利如芒,“欺君罔上、妄议公主……你倒说说,哪一条是你受得起?” 闻言,盛长宁伏首下去。 双手交叠至地,顶着翠钗的发碰及手背,是再标准不过的稽首大礼。 “陛下明鉴!” 她的话里有了丝惊恐与慌乱,“长清记得清楚,长宁公主来潇湘阁那日,正是霜降前日,那时天气冷得厉害,去膳房拿吃食的宫婢迟迟未回,长清一出门就见着了公主……” 盛长慕的神色已然慢慢变了。 阿宁死的那日,是霜降过后的第三日。 “不过长宁公主好似是无意间步入那儿,寻不到出去的路,长清便斗胆将她带了出去……”盛长宁目光不再饱含颤意,渐渐宁和下来,仿佛陷入了那片回忆中。 “她还送与长清一枚碎玉,长清留了十年。”盛长宁从怀中拿出那块玉玦,珍重地递至盛长慕手边。 那玉白润无瑕,摸在手上不似寻常白玉冰凉,而是温意渐生。只是这玉玦只有两指大小,像是整块玉碎下时才雕琢而成。 停默了许久,她手中的玉却仍未被人拿去,盛长宁疑惑地抬头,只见眼前人已经失魂丢魄,双目怔凝,直直看着她手心里的碎玉玦。 盛长宁很快又垂下头去。 “她……可有说什么?” 盛长慕没再接那玉,声音低低,似乎要飘散在风里。 “回陛下,长宁公主只说是不打紧的东西,让长清收着。”盛长宁一板一眼地答。 盛长慕跌坐在椅上,盛长宁只听了一声轻响,她低着头看不见上头的情形。 “你是盛长清,父皇在时赐下潇湘阁的……五妹。”盛长慕的嗓音倦怠极了,好似在撑着力气来问这句。 也难为他十年了,还能记得盛长清这么一号人物的来由。 盛长宁应声:“正是长清。” …… 再迈步走出罄北殿时,盛长宁因方才起身的眩晕已经好多了,她的手里还攥着那块暖玉,玉很小足够被她掌心所包纳,还带着温意,只是她心中却察觉不到半分温暖。 只有可笑。 多么可笑啊。 当年赐下一杯鸩酒,还命心腹看着她毙命的人,居然也会因看到她的贴身物件而愧疚吗? 盛长宁轻轻弯了下唇角,眸子里是无限的凉意。 眯着眼,透过那刺眼的光,殿外身着兵甲的护卫队已经赶来,手执着长刀在等候,只需殿里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旁边,元儿忐忑不安的面容映入眼帘。 盛长宁的笑意愈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碎玦(二) 在盛长宁有记忆起,那块两指宽的白玉就系在细细的红绳上,一直挂在她的脖颈上了。 那时,她总爱扯着红绳,还会去问兄长,这玉怎么那么小?怎么旁人都是腰间佩玉,她是戴在脖子上? 兄长只嘻嘻笑着,并不答话。 直至她有一日她同宫人们玩闹间,脖间系着的玉不慎飞甩起来,砸在盛长宁摇摇欲坠的乳齿上,那玉硬得出奇,拿下来看倒是无碍,只是……她的牙却被生生嗑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哭。 眼泪伴着血一块儿流下,吓得周边照看她的宫人皆匍匐嗑下头,庆嬷嬷匆匆赶来,心疼地抱起她来哄着。 回了长宁宫,她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怨气撒在脖子上的玉身上,一把扯下红绳使了劲地摔在地上。 盛长宁犹记得,那时,庆嬷嬷惊慌不已,顾不得再哄耍了小脾气的她,连连叫唤着去捡玉。 紧接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兄长气极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眼泪都忘了落下。 “你怎么能摔玉?!” 盛长宁听见他愤声斥问,劈手从嬷嬷怀中夺过了玉,可那玉,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一点都未碎。 她茫然着,又委屈。 凭什么人人都为了件死物来欺负她? 下一刻,她又转为了诧异,因为父皇同样给了兄长一巴掌,那一掌打得结结实实,迫使兄长一下子偏了头去。 盛长宁心急地要过去求情,庆嬷嬷却轻压着她的肩,又摇了摇头。 那是叫她别去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 父皇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静极了,可他就是一巴掌让兄长跪了下去,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便离去了,可兄长却在她的宫门前跪了整整一日。 直至后来,她才明白。 才明白为何父皇和兄长,在那日都异常激进。 玉是早逝的母后的贴身之物,可盛长宁从未见过这位在旁人口中,是如仙子般温婉的母后。 因为母后死的那年,是盛长宁的诞辰,是母后生下来就衔着的白玉碎裂之日。 后来,一分为二的白玉被玉琢师重新修复,父皇把玉给了她和兄长。 自此,兄长将缺了半角的白玉系在腰间,从未离身。 ……………… 属于盛长清的赏赐,隔日就降旨了潇湘阁。 来的内侍是那日在罄北殿瞧不起盛长宁的小李子,只是这时候他倒没了昨日的高高在上。 一脸的恭敬讨好,“原是公主殿下,昨个儿奴才实在是看走了眼,该死,该死!” 盛长宁掀起眼皮来看他,笑了下:“是该死。” 随着她这话落下,气氛有些滞凝,小李子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只觉得这汗都是莫名带着冷意的。 他哪里知道,分明昨日还在宫中籍籍无名的五公主,不过见了陛下一面,就得了如此隆恩…… “本宫不过玩笑话,李公公不会当真了罢?”盛长宁嗤地笑出声来,接着她又屈了腿窝跪下在地,“长清接旨。” 小李子哆嗦地撑起假笑,连连附和了声,才开始心有余悸地颁读旨意。 盛长清是先帝之女,未婚嫁前在宫中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一些小鱼小虾在她眼前作妖才是。 听完一连串的珠宝玛瑙与绫罗绸缎,盛长宁又伏下头去,元儿小心翼翼地跪在她身后,跟随着她的动作一齐应和:“谢陛下恩典。” “奉宁公主快些起来,当真是折煞奴才了!”小李子战战兢兢地将人扶起来。 一转眼间,这主儿就从一介宫人都能随意欺辱的挂名公主,到有了封号和恩赐的主儿,他昨日还那般冲人言语,他哪里能不心惊? 在盛长宁似笑非笑的神情下,他慌忙从怀中掂量出了一袋儿锦囊,又连忙塞至元儿手中,冲盛长宁躬下身。 “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只当昨日奴才的眼是瞎了……” 元儿惶恐地接过,又看向盛长宁,见公主未露什么不悦的神情,她才惴惴不安地收好。 小李子这才放心地走了。 …… 盛长慕赐下的宫殿名为漱芳殿,居于罄北殿不远。 傍晚时分,盛长宁就随人搬进了漱芳殿,赏下的珍宝放置在红绸笼箱内,足足有七八抬,整齐码放在殿堂内。 是以,从潇湘阁带过来还有些褪色的旧笼箱,就有些不大够看了。 盛长宁小憩在软榻上,方寸之远隔着道珠帘,帘子是用南海粉珠串成的,颗颗有指甲那么大,珠帘两边还置着鲛纱做的纱帘。 这般看去,里头看外头是一清二楚,外头的人却是瞧不清里面的光景。 盛长宁对这里有些印象。 这座宫殿修筑时,她才六岁,那时淑妃正得父皇盛宠,宫中虽已有三位公主,可淑妃生下的女孩儿却仍得父皇喜爱,赐小字怜怜。 这样的宠爱,惹得兄长一度为她忧心忡忡。 或许应了那句“剥极则复”之言,怜怜没熬过一岁,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她的命。 淑妃整日哭得憔悴,父皇劝慰不了她,只好让她独自冷静,这座建给怜怜的漱芳殿就这么闲置下来。 盛长宁带着阿南曾来过这儿,彼时淑妃已经瘦得大变模样,整个人形容枯槁,她就坐在地上,手里小心地捧着红色绣纹的襁褓,目光失神又呆滞。 盛长宁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后来还是兄长突然出现,把她带出去了。 而如今,这宫殿,竟被给了她。 盛长宁阖着眼眸,心中没来由地累极。兄长背叛、父皇逝去,所有最亲的人都离她远去,她都不知道……如今还能信谁。 “公主……” 她陡然睁开眼来,冰冷的眸光直直看向眼前,似冰芒。元儿被她的目光给惊了一跳,很快又喏喏地垂下头去,“陛下赏下的宫人已在殿外,公主可要传她们进来……” 一见是她,盛长宁没再多停留视线,她重新耷拉下眼皮,掩住眼底的冷讽,唇角似翘微翘,话里有着漫不经心。 “传他们进来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试探 盛长慕拨下来的宫人拢共有六位,两名小内侍,一名大宫女三名末等宫女。 服着还是盛长宁从前常见的样式,地位稍高的宫婢的裙装乃深青色,腰间还佩了暗纹绶带,行礼间亦是比其他人方寸有度,一板一眼。 显然不是寻常宫人。 盛长宁看了她一会儿,就笑:“莫女官?原是在宫中哪里当职?” 那莫女官直直垂着头,神情恭谨,“回公主,奴婢从隶司制坊。” 盛长宁弯唇,眸色微微乱晃。 当年庆嬷嬷也是司制坊的女官,被父皇挑中成了长宁宫的教习嬷嬷,这一待,就是十六年。 也不知,兄长特意挑了这儿的人来,是试探么? 她的目光投向那袭被风吹着,却纹丝不动的粉珠帘,盛长宁轻轻叹一声。 “司制坊?那真是极好的。” ……………… 冻顶乌龙比寻常茶叶娇贵,它的采摘得赶在立冬前后,早了或晚了会使鲜叶不再墨泽,再冲泡出的茶汤不似原先的蜜黄色,酌品时更会波散出浓郁的苦味。 那就是次品了,不能进京供奉。 因此在采摘过后,还得进行专人挑选,此次是沈约第一回进京交办差事,所以,他不仅挑茶之事亲力督行,险些连采茶之时,大家都要快拦不住他的冲天兴致。 直瞧得一众采茶人纳罕不已。 待江南的冬茶准备妥当后,已是十一月中旬,深秋时节的气候在南地也算不得太冷。 沈阳明一早便往京城递交了折子,不日便批了下来,沈约也该走了。 驱车临行前,袁兴看着在马上险些裹得厚厚实实的人,又瞅瞅自己的小袄,深深地沉默下来,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接受不了。 公子分明风流倜傥,一到冬日却窝囊成熊?! 好歹南地的百姓都是看着沈约长大,沈二公子怕冷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是以,众人倒对马上臃肿的身影,并未投去什么讶异神色。 沈阳明立在门前,没有相送,他只在沈约回头时摆了两下手。 沈约遥遥看去,刻着“沈府”二字的匾额已经隐隐脱漆,门前站着的人没跟着人群来迎送,单单立在那儿,活生生的。 令他有些泪目。 沈约只好快些扭过头去,鞭子飒飒地破空,甩在马腹,随着嘶鸣声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 “出发。” …… 盛长宁听了小宫女传过来的消息时,正在用着晚膳。 搬入漱芳殿不过一日,她便深有所觉,盛长清住的潇湘阁简直比冷宫还要冷宫。 今日的晚饭再没有馒头兑清水,而是一盘碎牛肉炒米椒、一碟子脆辣萝卜丁,再配了碗鸡汤小面。 这曾经是盛长宁最爱的膳食。 但那时兄长总不许她多食辛辣,怕她肠胃虚弱。 盛长宁眸光微动间蹙了下眉,接着她便提了筷箸,饭食将近,小面空了大半,配的小菜她却一筷未动。 元儿看了眼桌案,连忙奉上拭嘴的巾帕。 末了,盛长宁漱口过后,目光从那剩余的小菜上慢慢滑过,落在一边候着的女官身上。 她开口:“莫女官,本宫以为这搬进来的第一日,该是舒朗顺心的。” 话音落下间,莫女官便垂下头,直直跪去,双手交叠贴地,叩首。 “是奴婢失责,请公主责罚。” 盛长宁敛下长睫,笑了。 一边,捧着铜盆的宫婢在元儿点头示意下,已经纷纷退去。 “莫女官果然伶俐多智,一点即通,也难为陛下将你送来漱芳殿,真真是委屈女官了。” 她端坐椅上,十指纤纤,揉着元儿递来的帕子,一面散懒地说着话,一面又笑意盈盈地觑着伏跪在地上的人。 “奴婢不敢当……”莫女官伏下去的身子有些僵直,她心已经微微悬吊起,这奉宁公主同宫中人所说的果然不一样,仅用这般玩笑的语气来同她言语,她便深感压迫。 背后的细汗似乎在渗出,想起陛下那日所吩咐于她的事,莫女官又稍稍定下心来,她是陛下赐下的人,区区一介无依无靠的公主,哪里敢动她? 盛长宁俯视着她,见明明已经有胆怯示弱之象的人,突然间又变得坚定,像先前那般一板一眼。 盛长宁觉得有些好笑。 多年不见,兄长拉拢人心的本事果真见长。哦不,也算不得拉拢,毕竟他如今是一国之君,替他卖命的人比比皆是罢。 就像十年前的沈临之。 沈临之啊…… “退下罢。” 闻言,元儿疑惑地瞧了盛长宁一眼,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同莫女官恭身退去。 殿门被轻轻合掩上。 不远处的烛台上立着长长的蜂蜡,顶尖上跃动着的火花飘忽,盛长宁的目光已经慢慢冷下来。 她还以为,临死前的最后一面是看着沈临之,重生后的第一面也合该是他。 却被一个沈子邀钻了运茶的空子…… 没关系,该算账时一个都不会少的。 ……………… 沈约亲自去了宫中。 他仍记得,前两世动手害了宁宁的是沈临之不假,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宁宁的胞兄。 盛长慕…… 金銮大殿上,沈约叩下首,待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笑意已经愈发玩世不恭起来。 “请陛下……治草民斗胆之罪。” 铿锵的话回响大殿之上,若只是听这语气,仿佛他在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可偏偏沈约生得一双狭长凤眸,一笑间便尽显风流之态,配上这肃穆的语气,不仅不搭,还要教人以为他是在殿前说什么胡话。 他这话令人摸不着头脑,盛长慕闻言抬眸看去,一眼瞧见了他这满脸笑意模样。 盛长慕下意识地拧眉,“沈卿犯了何罪?” 他不大喜欢沈约,明明沈府出了个恭谨修身又德行出众的沈临之,沈阳明对这个幼子多宠三分也就罢了,就连他派去南地的探子也来回禀,沈家二公子颇得民心。 可……品行浪荡、性子乖戾……他着实有太多词汇来描述沈约了,若不是暗探乃他的心腹,他险些要以为沈约将人给收买了。 即便如此,盛长慕仍以为,沈约不堪大用,这般吊儿郎当的性子,要成熟稳重起来,得久着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报仇 “自然是……草民斗胆将冻顶乌龙尽数奉至宫中。”沈约微微抬了下头,语气却是不改的轻快,“请陛下降罪。” 可他话落的片刻间,盛长慕的脸色就抑制不住地僵了。 现今中原大陆版图四分,其中尤以越国、邢国兵马最强壮,楚国次之,酆国最弱,周边还有弹丸小国不计其数。 前些年大楚先皇薨逝,前有越人虎视眈眈,后有朝中旧臣不安于已,可以说是内忧外攘之际,邢国站了大楚这边,出手相援。 当然的,条件是大楚每年需得供奉相应的物什、还有割分两座戍边城池给邢君。 贡品中就有冻顶乌龙,这种茶是冬茶中的极品,产量又极少,在楚宫中便远已供不应求,是以,如果江南每回采摘到的冬茶要按比供奉给邢人,那么宫中的冻顶乌龙便极少极少。 虽是举足轻重的茶叶,却代表着“侮辱”二字。 一时之间,朝中众臣激愤不已,梗着脖子不许盛长慕应答下来。 后来,在江南岌岌可危地被越人出兵攻破时,刚登基不久的盛长慕,被迫签下了这份丧权辱国的协约。 有邢国相帮,越国如愿退兵,损失惨重的却莫过于大楚。 供奉了宝贝还又割了地,邢人这番举动无异于“趁火打劫”,可他们又能怎么办? 先帝在时重文抑武,已然导致朝中文官居多,在外敌入侵打到家门口时,朝中竟无一能领兵之人,偌大的金銮殿上,只有将越、邢二国骂得唾沫星子横飞的言官。 口诛笔伐如果有用,大楚绝不会落败为丧权之国。 如今想起当年的突变,盛长慕仍旧心有余悸,那种颓败感又重涌心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盛长慕冷冷地朝沈约看去,“沈卿这是何意?” 明里暗里地旧事重提,是在说他身为大楚之君无用么? 沈约连忙状若惊惶地垂下头去,盛长慕在上首只能看见他束发的玉冠,只听他道:“陛下息怒,草民惶恐,无意提起越人蛮横行径……只是现今,草民以为,大楚无须再向邢人低头……” “你说什么?” 盛长慕拧着的眉稍稍松开,眼里的不可思议居多。 向邢国朝贡,一直是他的一桩心事。自天下大分后,再没了商朝集权一统,也没了烽火狼烟令诸侯,更无需向哪国纳贡。 分散后的诸国安稳了数十年,打破这种平衡的就是楚国向邢国供奉贡品,若有若无地恢复了先前大一统时期的劣习。 于他、于所有的楚人来说,这是屈辱的历史。 可如今,按大楚的兵马实力来说,根本不敌邢国,也抹不去这段耻辱。 沈约又将话复述了一遍,态度是再恭谨不过,盛长慕松缓下神情,他道:“沈卿快些请起。” 沈约这般信誓旦旦,想来若非有极大的把握,他定不会至此。 这桩憾事,他暗下同沈临之说过数遍,不过他原是不指望有谁能想法子,可如今这沈约…… 盛长慕心情是难言的复杂,他先前还妄下定论,言这沈约如何如何的不是。 沈约浅笑着落座,又看着这高台之上的帝王脸色轮番变,到最后眸间落成丝丝的羞愧,殿前候着的内侍也随即被他使眼色喝退。 刻着繁复枝纹的殿门被缓缓合上。 “陛下可知越国的凤栎公主?” 殿内寂静一片,沈约这才镇定自若地开口道。 越君姒谏名下拢共有八位皇子,都非越后所出,可几十年来,越宫新进妃嫔才人无数,却仍有越后一席之地。 这倒并非是这越后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赢得越君欢心,而是她诞下了姒谏唯一的嫡长女。 大越百姓无人不知,越公主凤栎独得越君恩宠,但凡能寻来的奇珍异宝捧到越宫中,越君挥挥手,都成为了博公主一笑的玩偶。 更有甚者,民间还流传出越君姒谏多年未立太子,为的就是要扶凤栎成女帝的蜚语…… 总之,这越公主,在姒谏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盛长慕按捺神色,反问:“谁人不知越国公主?沈卿莫不是想让朕从凤栎身上着手……” 说着间,他唇边已然惹上讥讽。 当年越军压境,内忧外患的危机时刻,他怎么想不到在姒谏身边找软肋?可早在数年前,这凤栎就已销声匿迹,就算派了暗探前去寻查,也仍旧束手无策。 “沈卿若是要说越公主一事,那大可不必了!” 念起从前的挫败,盛长慕眉梢间便染上了不耐的神色。 沈约轻轻摇头,“前两年,草民游遍大江南北时,偶然寻得了凤栎公主的一些踪迹。”说着,他直直看向高台之上的人影,“公主早在数年前,已下嫁至邢国大将李宗鸣。” “不可能!”盛长慕下意识就否决了他这话,“越、邢两国已积怨百年,怎么……” 慢慢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帝王的喉间干涩不已,宛若被人狠扼住,再发不了声。 越国、邢国实力最令人忌惮,若两国联手逐步将楚、酆二国吞灭,完全就是唾手可得之事,可中原在这么多年依旧被平宁笼罩,完全得归功于,这两国在多年前就结下深仇。 以至于天下分散后,越、邢二国之间连交通要塞都未梳理,这样互不理睬的状况已经延续数十年,所有人都在以为,这般局面仍旧会继续。 可几年前那次越国突然出兵,既不说缘由,就直直朝大楚动了手,姒谏难道不怕邢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有后来,邢国单只派了五万轻骑,这还未曾同越军交手,越人便草草撤了兵,难不成面对仇敌,姒谏就还怕了这区区数万兵马不成? 他自然是不怕的。 心中的答案隐隐欲呼,盛长慕脸色难看至极,他的双拳捏得死紧,眼中不仅有愤懑还有惶然。 好一个邢国! 借了姒谏这阵东风,就平白要了他大楚城池!还有这多年来的辱恨! 看清了盛长慕眼里的明白,沈约这才起身,垂下头去,遮掩住唇角抑制不住的上翘。 “陛下,如今草民倒是有一计,可一报当年越、邢二国之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汤面 “只是……”沈约微抬了下头,面容浮现出犹豫不决,“倒有些要让陛下委屈了。” 盛长慕不语,但他的神情却微微怔松,显然对沈约说的计谋动了心,并不在乎自己的得失,他道:“沈卿请讲。” “现下,草民只能恳请陛下,使人去查查那邢国将军李宗鸣。” 临近话出口之际,沈约又转口卖了个关子,话末了还利落地认罚:“草民有罪。” 盛长慕松开眉来笑,有些苦意,“沈卿若真能替朕一雪前耻,那便是大楚的有功之臣,何来罪责之说?” 沈约也淡淡地笑着。 有功?他可不在乎。 ……………… 自那日,借膳食警告过那位莫女官后,盛长宁的面前再也没见过与从前的相似之处。 就连元儿,也安分了许多。 今日的早膳端来的是一碗清汤大肉面,豚肉骨和黄鳝骨熬制了数个时辰的高汤兑进白面,白灼的竹节虾虾肉倒入汤中再翻滚,直至白面与汤混得浓稠。 虾的清香掺入浓郁的骨香中,混杂的香味透过蒸腾的雾气而来,令盛长宁神情有些恍惚。 再见到这碗大肉面,不觉竟已隔十多年之久。 她记得。 那一日是母后的忌日,每年这时候父皇会将自己关在寝宫,朝臣们也已然习惯,这一日要罢朝休沐,朝中无人理事,就连东宫的大门都是紧阖的。 每到这日,盛长宁出入宫是不被束缚的,因为她要出宫去祭拜。 母后的坟冢没移入皇陵,而是埋在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安置在一家四进的庭院内。 盛长宁为冰凉又整洁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山茶,又照例嗑了三个响头,她看着鲜嫩的花朵上还滚着露珠沉默着。 临走前她还在想,为何父皇和兄长这样难过,却仍旧每年不来小院祭拜? 直至走出了这座别院,街市上的喧哗声慢慢涌入耳中,瞥见街边的书肆人群拥挤时,她决心要去买些书来看。 阿南左右护着她,好不容易挤进了书肆,才发觉这里的人,大多是身着国子监服饰的学子,亦或者背着书篓的书生。 盛长宁这才念起,如今正是春闱将至,学子们用功些也属正常,想着间她就要带着阿南离去——虽然她戴着幕篱,可到底在这样多男子的地儿总是不妥的。 “……你说他比你略胜一筹在哪?” “可听过一句,一箪食,一瓢饮,即便身处陋巷,孔子之徒——颜回因此都不改其乐,而你呢,也配同旁人高谈阔论地嘲笑人?” 说话人的声音清亮,又透着股子不羁,话语间还句句戳人心肺。 盛长宁忍不住扭头看去,那声音听着,仿佛被骂的那人都要寻洞钻地了。 可惜任她踮了下脚尖,隔着影绰又紧密的人群,盛长宁仍没看见那人的面容长相。 可时隔多年,她如今仍能记得,那时最后离开之际,她心中突如溢满的淡淡失落感。 但很快地,她又被摊边的小食给吸引了去,卖面的店家是江南人,极力推举店内招牌——一大碗清汤大肉面。 但后来,还是在她的祈求下,阿南才勉强允许她吃掉这碗肉面。那面汤的滋味香醇润口,是至今难忘。 忆起往事,盛长宁唇角不由带了丝温暖的笑意。 谁又能想到,那时掰出大道理,训斥旁人不许欺负贫困书生的人,后来又同她在银饰铺子再次重逢。 还因只珠钗,结下了“深仇”。 彼时的沈子邀意气风发,能为穷书生辩驳,也会吊儿郎当玩性大发,而十年后的沈二公子,一如当年。 这么多年,沧海都能移为桑田,人心也早就不能再窥见,唯独就这人……没再变过了罢。 盛长宁轻轻摩挲了下碗边,已经不再滚烫,温热的触感,一点点蔓延至心扉深处。 “公主,面要凉了……”元儿看着她已经怔忡了半晌,忍不住出声提醒着。 盛长宁轻轻“嗯”了句,等用完了肉面,她才问元儿:“今日怎的煮了这样的汤食?” 这种肉汤面是南地人最爱的食物,不过京城中的人却少食,宫中更是不常出现这种汤面。 元儿垂下头去,轻声答:“回公主的话,今日从江南运茶进京的人已经到了,陛下特意留了人在宫中用膳,是以命御膳房做的食材皆是按南地人的喜好来。” 这么重视? 盛长宁摆摆手让人都退下,大殿内顿时空荡又寂静下来。 软榻上的迎枕是昨日罄北殿的人送来的,说是里头填塞的棉絮金贵得很,外罩的软缎面也是不菲的价格,若放在宫外头就是金子。 盛长宁拽过这块金子,搂在怀里时,困意又突然卷袭而来,她脑中的思绪还停留在“沈子邀为何突然得了盛长慕的欢心”上,迷糊地撑着再思索了会,她终不敌那困意,阖眼睡去。 窗外,暮光渐渐西斜,大团的锦云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淬染上金色的光芒。 檐廊下,一抹黑影掠过。 ……………… 日子过得绵延徐缓,冬至如约而临。 京城地处稍稍偏北,气候比不得江南的温暖,还未至腊月就已寒气呼啸,逼得盛长宁穿上了厚厚的氅袄。 越国使臣来的时候,正遇小寒时节。 如洗的天边飘着细碎再细碎的雪粒,每年到这时候,大楚这边都会落这种雪粒子,轻飘飘的,砸在脸上时有些冰凉。 熬过了先前那阵突如而来的寒冷,盛长宁在宫中闷得厉害,也开始出来走动走动,只是还未走多远,漱芳殿的小宫女便匆匆追上来。 “公主——” 那唤声急促得很,盛长宁回过头去,那步履匆匆来的宫女是先前盛长慕派到她宫里的,曾同莫女官她们给盛长宁过眼。 好像是唤作……白露。 不远处,正为盛长宁折着腊梅的元儿也反应过来,几步便也迎了上去,上来就呵斥着:“什么事要这样喧哗,在公主面前竟也这般无礼!” 白露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也不敢委屈,只唯喏着声儿道:“奴婢请公主安,元儿姐姐莫恼,实在是罄北殿那头催得急,要让公主您去一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越使 小宫女说话又急又快,慌乱中还不忘向盛长宁请罪,后头又几句话将事情给捋了一遍。 越国派了使臣前来,如今就在罄北殿,也不知他们同盛长慕交谈了什么,只知今晚楚宫要开宴,为那些越人。 盛长宁从元儿身上挪开冰凉的目光,冲着白露抬了抬下颔,示意她随着来。 回至漱芳殿,恰逢莫女官领着人回来,她方才被遣唤去拿盛长宁的服绶。 “公主,筵席安置在长定殿,您得在酉时三刻到。” 莫女官恭敬地冲盛长宁一躬身,她身后的宫女们当即便奉上衣裙,要为盛长宁更衣。 天边的日头落下,周边的余霞散成罗绮,透映过窗边,折下一地绚烂缛丽的余光。 盛长宁抬眸看去,飘飘扬的雪粒子已经停下,外头只偶尔还能听清微重的风声,入冬后的时序会逐渐变化。 昼短夜长,现下的天色,很快就要黑了。 …… 长定殿是宫中历来开宴的地儿,因此殿内开敞空旷不说,斗拱飞檐,雕梁攀凤,装潢修饰是极致的华贵大气。 比之盛长慕的罄北殿,可气派多了。 盛长宁迈进高高的门槛,随着内侍掐着嗓子高呼一声“奉宁公主到——”,她抬头平目,任周边的视线投来,目光始终不偏不倚,一步一步走得端庄。 旁边立马有宫婢来引她入座,高台之上的位子还空无一人,底下两侧的席位已然盈座。 右侧乃一众儿要臣,此时人人都有些拘谨,左侧是王宫皇子公主,盛安乐着一身华服坐上席,即便她底下有已被立为太子的皇弟,她这般嚣张的姿态却是无人敢说一二。 盛长宁在尾席落座,她如今虽比盛安乐辈分要长,可却是连盛长慕名下的那些不受宠的庶公主还低卑。 盛长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微微抬颔,余光轻扫过对面,触及某处她陡然怔忡了下。 几乎与她一样,位临末尾席间,人却半点没有因不受重视而颓然,反而还神采奕奕地冲她挤眉弄眼。 看着口型,好似是说——“我来找你了”。 盛长宁微蹙了下眉,不经意地偏头,与他的视线错目而过,她搭在白瓷盏壁边的指尖微微收紧。 沈子邀怎么在这儿? 要知道,受邀能来长定殿的大臣,都是朝中重臣,起码官居三品之上。 譬如沈子邀侧边的那位九门提督,乃是武京内官,官至从一品,盛长宁未死时,他就深得父皇重用,常常深夜被唤至宫中夜谈。不过按照如今武官当道,他本是不该坐这样靠边的位子才是…… 另一头,在朝臣中领头布坐的那位,则是殿阁大学士傅老,他已是三朝元老,花甲之年仍在为大楚兢兢业业。 虽说如今文官比不得从前吃香,但这些个人在朝中的地位,可都不可小觑。 唯独沈子邀……这人,连一官半职都没有,顶多顶着个江南知府之子的名头,前来运送冬茶进京罢了。 她能预料到,越国派遣使臣来此,绝非什么善事——毕竟她从元儿口中了解到的几年前的那场战事,越人简直跋扈无理了,可人家就有那个实力,能怎么办? 而如今才过几年光载,就能让越人与他们低头和解了? 自然是不可能。 说不定,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 盛长宁深吸一口气,当真觉得匪夷所思。沈子邀这人平日里看着机灵古怪的,遇到这种大事……怎么倒成了个为情所困的情种?为了见盛长清一面,就来淌这场浑水,真是…… 不值得。 “情”可真是个误人子弟的东西,沈子邀如是,当初的她亦如是。盛长宁默默收回打量四周的余光,只低垂着头,去看桌几上的纹路。 沈约以手撑着下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对面,盛长宁不自然的微表情与动作,尽入他眼中。 登时他便咧嘴笑了起来。 前世盛长清的封号也是“奉宁”,他怕沈临之那声“阿宁”只是在唤盛长清。可若说先前还稍稍抱有疑虑,如今他便是真的确定了。 是他的宁宁。 恰时,殿门口传来内侍的呼声,捏着嗓儿,里外透着恭敬。 “陛下到——” “越国大使到——” 殿内众人连忙起身伏拜,盛长宁亦提着裙裾,没有停顿跪地,周边齐呼声震震。 从眼前一带而过的墨赭色衮服摆边缀着金线,盛长宁垂下长睫,看着地面上镶嵌着的玉石地面。 父皇在时,长定殿是最不讨他欢喜的宫殿,没有之一。 原因只在于其过分奢靡。 这座宫殿原先被唤作“长欢殿”,其建于一百多年前,历经几代帝王,最离谱的还是皇祖父那辈。 那时这里的殿堂被改建成一方偌大的液池,玉砖嵌地,金箔围梁柱,是随处可见的金玉堆砌。 每至开宴,三千美酒注入液池中,宴上宾客如云,席间琉璃、瓷盏盛着胡酒被人推盏而饮,随着胡人歌姬的曼妙舞姿,所有人沉沦得如置身幻境中…… 父皇见惯了这种酒池肉林与纸醉金迷,与她和兄长说这些往事时,面容浮现的,是打骨子里生出的厌恶。 后来,长定殿的酒池被父皇使人拆去,能换下的金玉器皿都归入了国库,用以日后的民生生计,连匾额也被替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父皇亲自落下的笔墨。 长定殿。 《广雅》中曾曰:长,久也。他期望大楚社稷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众卿平身罢。” 那声透着些许熟稔的嗓音在上首缭绕,盛长宁的思绪慢慢收回,被元儿顺势扶着起身。 视线骤然间恢复敞亮,盛长宁只觉得有些恍惚,还是元儿死死地拉了下她的袖摆,她这才坐下。 好在众人只顾着,关注那位坐在盛长慕下方的越人使臣,并未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慢半拍。 盛长宁不动声色地轻吁了口气,再恢复正经神色地抬头时,就对上了对面席座的人的担忧目光。 毫不掩饰,仿佛通过她动作的细微末节,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一般。 盛长宁再次怔了下,趁着元儿替她理着裙摆时,盛长宁微乎其微地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可沈约却仍旧皱着眉,一副不赞同的模样。盛长宁只得无奈地错开目光,心中对盛长清竟腾起了丝丝的羡慕与愧疚。 沈家二公子虽在外人面前浪荡不羁,可到底对盛长清还是以真心实意相待,若长清没死,这于她来说的确是桩好姻缘。 只可惜……她是盛长宁,注定给不了沈子邀回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联姻 上头,在盛长慕的示意下,贴身服侍的内侍上前一步,随着一声,“陛下有旨,开宴——” 殿外穿着纱裙的舞姬鱼贯而入,宫乐声随之奏响时,面上覆系着白纱的舞姬们身姿曼妙地舞动着,各个眉眼带笑,瞧着好不喜人。 盛长慕执着金樽先敬了诸臣,待众人纷纷回敬后,他才转杯冲越国使臣微微颔首,面上的笑意浅淡了两分。 “任大人尝尝这酒,楚宫特制的梅子酒,最是沁甜不醉人。” 底下的臣子都莫不作声,虽然他们皆摸不着头脑,并不明白为何陛下对着越人的示好,竟还摆起谱来了…… 惊诧之际,只见那越使竟也没露丝毫不悦,也执了酒樽轻抿,继而开怀而笑,“楚君所言甚是,这酒果然清甜!” 盛长宁在底下看着,眸光渐露深色。她若没记错,这名越使,就是越国大名鼎鼎的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任恪。 当年父皇还在时,她与兄长待在罄书殿时,就常能听及父皇同太傅言说此人,句句皆是称颂任恪能堪重用。 盛长宁以手捏着瓷盏盏壁,冰凉又细腻的触感,令她稍稍回神。上天馈赠给大楚的自然资源极好,像要造出这般温润手感的瓷器,需要特定的黏土,就连胚釉的调制材料也是不一般,可这两样在大楚的江北之地皆能轻易寻到。 所以,像瓷碗、瓷盏、瓷瓶等瓷器的烧制,是交与江北百姓,盛长宁记得她还未死时,北地烧瓷的技术已然达到四国之首。 江北景德镇三大名瓷唤作“青花、玲珑、粉彩”,其瓷质皆能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来形容。 由北地运进楚宫的瓷器向来是经过精挑细选,大多数进献的是玲珑瓷,这种瓷器镂空处精巧、透亮,釉色又格外剔透,大多在楚宫用作杯盏、盘碟等物。 而她手中的这瓷盏正是玲珑瓷,杯中的青梅酒宛若浓郁的茶汤,入口滋味与色泽却大相庭径,小酌一杯能品其甘甜舒爽的味道,若是饮多了,那便是容易熏醉。 若盛长宁没记错,父皇可是说过,这位任御史可是嗜酒如命,为了酒能同好友断交,父皇还曾一度玩笑道,要用美酒将其招揽过来。 可这人端着酒杯,还尝到了青梅酒的不凡,竟也能如此克制地只浅尝辄止。 果然,当年父皇可真是没看错人,若他是大楚之臣,大楚这十年来的朝臣内乱,何须再反复不绝? 盛长宁抬眸看去,视线状若不经意地往台上一扫而过,心里慢慢有了底。 今日之宴或许算不得鸿门宴,她猜测,这应该是越人有求于大楚,姿态才难得放这样低下,而盛长慕虽摆了谱,但该给越人的面子半点没少。 比如任恪坐的位子,布坐在盛长慕手下,比之他们皇子公主的席位还要高上一等;还有任恪手中用的杯盏,乃是三大瓷器之首的青花瓷。 青花瓷虽比不得玲珑瓷那般独特的镂空玲珑眼,但在做工之上却远远比玲珑瓷艰难数十倍。 待素胚烧制完成后,须以色料在素胚上描绘纹样,再施釉以高温烧制而成。光是描纹这一关,就须得手艺活数十年的老师傅来,才能稳妥得当。 烧制完美的青花瓷,色泽是晶莹剔透的,透露着一种清淡素雅的古韵,就是这般素净雅致的视感,令这瓷器平白比玲珑瓷高上一等阶。 而又因为制作青花瓷过程中,失败品居多,所以运至楚宫的瓷器中,以玲珑瓷较多,青花瓷常用以位分高的妃嫔或是罄北殿里。 而任恪既然能用得青花瓷,自然是盛长慕对其算不得轻视之意。 “臣早便听闻大楚帝君不重美色,心怀社稷且爱民如子,如今看来果然并非噱言。” 任恪放下手中的杯盏,收回一扫底下席坐的目光,露出笑来道。 他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楚君的确如外界所言那般,不仅身姿英朗、谈吐不凡,后宫中甚至连妃嫔都寥寥无几,名下更是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公主若能尚到大楚为后,且不说,先前低嫁于邢国那小儿的事能遮掩过去。 便是无这层缘由,有大越做靠山,公主待在这楚宫亦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所束缚。 思罢,任恪心道陛下这是打得副好算盘,面上的笑意也愈发浓厚。 盛长慕明白他后头要接着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应承下来,“任大人言重了。”他又状若无意地道,“不知越君使大人来我楚地,究竟是意欲何为?” 盛长慕的话里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似乎在说,如果你们胆敢如此放肆地来大楚捣乱,只能有去无回。 他的话说得不轻不重,在歌舞乐声的遮掩下,底下的人都是听不大清的。 就在众人暗暗地投扫目光时,就见那原本好端端坐着的越国使臣,一下子站起了身,大踏步至殿中,屈腿便伏跪了下去。 歌舞声骤停,舞姬们皆退至一旁候着。 在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时,任恪掷地有声的声音传来,“我国陛下有意与大楚永结同心之好,愿将凤栎公主嫁于楚君,不知楚君意下如何?” 此言直白地一出,底下一片哗然声响起来。盛长宁也松下了蹙起的眉,原来是为这样的事。 她稍转眸子,朝对面的席坐一一望去,只见互相谈论声最响的,是坐在后头的那一众儿文官,各个说得不可开交,隐隐又有梗着脖子要骂街的趋势。 稍微有些理智的元老们,和那位提督大人却只是皱着眉,按捺下性子一言不发的,似乎在等候盛长慕的决断。 也不怪乎他们反应这样大,要知道,这位越公主凤栎虽然受尽宠爱,却足足有近十年未出现在世人眼前,所有人要拿捏越君的软肋时,都寻不到人。 如今一出来,就是要和大楚联姻?!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猜测得出来,这其中一定是事出有因。 若是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的确是把越人招揽在大楚一边,可威慑邢人,可谁又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陷阱,等着他们去钻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玉牌 虽说这凤栎公主受宠,但越国与大楚向来不曾深交国,更别说后来又因越人而让大楚受供奉之辱,使得越楚加深了这层隔阂,在这种时刻,越人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说联姻? 更遑论,越国向来蛮横自大,像这般低声下气地臣服,就连历经过三朝的殿阁大学士——傅业生也从未见过。 随着盛长慕一记冷冷的眼色,大殿之上寂静一片,众人皆屏息凝神着,只听得上首的声音,好半晌之后才传来。 “不知,越公主中意我大楚哪位好二郎?” 这是同意的意思了? 任恪顿时欣喜起来,不过他并未太过溢于言表,只深深地伏首下去,再抬头时便道:“还望楚君海涵,臣做不得主,公主明日便会抵达楚国,届时便由公主亲自直述于楚君……” 盛长慕眯着眸子,弯唇而笑,慢条斯理地道:“妥。” 谈妥了正事后,宴席很快便散了,助兴的舞姬们和众人也纷纷退去。 ……………… 盛长宁还未回到漱芳殿,就被人拦了下来,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侍奴,有些不解。 她倒是认得这人,他是沈子邀身边的仆人,好似是唤作袁兴?只是沈子邀使人来拦着她做什么,难不成自己跑进宫来就罢了,还要将她也带出宫去? 虽然盛长宁在秦风别苑同沈约见过,可元儿却是不认识袁兴的,一见人便挡身在盛长宁跟前,喝道:“做什么的?这是奉宁公主还不快快行礼!” 袁兴一点也不恼,反而温顺又恭敬地鞠了一躬,口中道:“奴见过奉宁公主。” “退下!”盛长宁冷声。 元儿一愣,这才发觉公主是在喝斥她,顿时一阵儿委屈蔓延上心头。面对着外人在,她的脸上甚至还阵阵发热,元儿咬着唇,还是顺从地垂首退在盛长宁身后。 “这是陛下赏赐与公主的。”袁兴似乎没见到这一幕的不快一般,只低下头去,双手高高地捧起手中的物什,凑至盛长宁眼前。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块儿玉牌,通体是温润剔透的玉,正面镌刻着“永安”二字,那是盛长慕即位后的年号。 当年父皇在时,她虽未拥有过这样的玉牌,却也是见过相似的,那时还未封官进爵的沈临之,曾拿给她看过,说是父皇恩赐下的。 可使他随意出入皇宫。 那时的盛长宁羡慕极了,眼巴巴地凑上去,爱不释手地去看那玉牌,可上面除了刻着的年号以外,是再无其他了。 父皇当政时统管后宫极严,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楚宫,就连盛长宁这个最得他宠爱的嫡公主,都未能拥有这个赦令。 可是…… 宫外,多好啊。有宫中没有的款式发簪;有酸甜可口的糖墩儿;还有各地的美食,一切都令她心神向往。 是以,那时向往宫外的盛长宁,就被沈临之这么一块玉牌给钓走了。他会偷偷带她溜出宫去玩,给她买糖人,陪她看烟花,在宵禁之时又贴心地护送她回宫。 那时的她甚至还暗傻傻地以为,沈临之待她多好啊,或许一辈子都能这样好。 可是她死的那日,毒酒是沈临之带来的,按住她的内侍也是他唤来的,那道冰凉又无动于衷的视线,也是属于他的! 盛长宁垂着眼睑,接过那玉牌,摸到玉质的滑润时,她手微顿了下。她的心里已明了了几分,这块玉牌应该是沈子邀向盛长慕求来的。 “谢陛下隆恩。”盛长宁随意一声谢道,听者都能察觉没什么真心实意。 袁兴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望地,他没从盛长宁脸上找到什么异样的神色,是以,他也观察不出这位奉宁公主,到底有没有感觉到玉牌下的蜡丸…… “奴先告退了。” 元儿还在旁边看着,袁兴不便再多留,他再躬了下身,道了声告退。 盛长宁“嗯”了声,便同元儿一齐走出了这迂回的长廊,往漱芳殿走去。 …… 天边漫起了火红的霞云,一阵阵寒风伴随着雪粒卷袭,天色很快暗沉下来。彩绘鱼燕铜灯上,点起来的蜂烛闪着的光,照起一室明亮。 盛长宁用过了晚膳,便屏退了宫人。 今晚守夜的宫婢是白露,小丫头见了盛长宁便一直唯喏地不敢抬头,她睡在外间,盛长宁也便没赶她走。 “公主……奴婢可要先给您熄灯?” 外间隔着帘子,传来白露低低的声音,似乎对盛长宁很是惊惶。 盛长宁此时正扣着白玉牌反面的小窟窿,里头按进了枚近乎同色的小蜡丸,听及白露的声音,她的动作只微顿了下,便镇定地开口答。 “不用。”盛长宁话落,停顿了片刻后,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些,便补充道,“本宫还要看会书,你只管先去睡便是。” “诺……”白露的声音又很快接下。 安静下来,盛长宁指尖已经将将那枚蜡丸取出,捏碎再剥离开来,露出里头的一小张纸条。 盛长宁耐着性子将纸打开,待看清那上头写的是什么后,随即她又心慌了半晌。 谁能来告诉她,这上面的“明日未时三刻,窈窕酒楼相叙”是什么意思?? 不是罢?! 又有谁能告诉她,先前她在宴席上的一语成谶又是怎么回事?? 盛长宁只觉得眼皮子一抖,手又抑制不住地将字条塞入烛火上,任那陡然蹭高的火苗将其吞湮。 纸条在烛火中烧成灰烬,让人再也瞧不清这点墨黑上面曾写了什么。 沈子邀这个登徒子! 盛长宁将烛火挑熄,一下子便将灰烬毁尸灭迹,被褥一卷便滚上了拔步床上,她不禁咬着牙恼怒地想。 果然啊,这人还是改不了天性!瞧瞧,这才同盛长清处多久啊,就已经到私相授受的地步了? 真是……恕她真不能接受。 盛长宁气了好一会儿,又将枕边的那块能自由出入皇宫的玉牌握在手中,瞧着瞧着时,她心里竟没来由地透着一股子愤懑,与说不上来的委屈感。 渐渐地困意袭来,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沈子邀送她玉牌当真是心机颇深”、“沈子邀是个登徒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出宫 第二日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 盛长宁睡眼惺忪地睁眼,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揉下眼,这才惊觉自己还握着那块玉牌。 她睡觉向来是安稳的,因此,即便玉牌在她手中躺了一夜,也还是好端端地在原处,没滚到其他地方去。 看着这剔透的玉,盛长宁沉默了会。她倒是想出宫去,但又不能被人发觉。 更何况,元儿整日都黏在她身边,盛长宁若要偷偷出去,简直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难”啊。 她正愁恼地想着,恰时,外头传来元儿的唤声:“公主,您可起了?奴婢可要端水进来?” 盛长宁一把将玉牌塞进了软枕下头,思绪飞转间,已然有了对策。 “你让白露进来。” 说着,她又低低地咳了两声。 外头的元儿听了这声,连忙语气匆匆地去唤人,“白露呢?……还不快去把人叫回来,公主在找她的时候,怎的又不知跑哪去了?” 不大一会儿,白露被元儿一瞪,接过那铜盆里的热水,就抖嗦着身子进了里间。 元儿提着心在门帘子后等着,她莫名地觉得眼皮子狠狠一跳,心里还未腾起什么古怪的念头,就听的里间一声惊呼。 “公主,您——” 那是白露在叫,仿佛见到了什么事一般惊惶地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压抑下来的声音。 元儿双手攥在一起,急得不行,恨不得立马撩了这帘子冲进去,一探究竟。 可……方才公主发了话,只许白露那丫头一人进去……如今元儿可不敢忤逆她的话,自打公主搬进了这漱芳殿,似乎整个人都变得强势狠厉起来,不只对着旁人,对她也是这般。 想到这些,元儿不由地咬了咬下唇,她又准备向里头询问一声,只听公主有些淡漠的嗓音传来,“你们都退下罢,今日有白露服侍即可。” 元儿好似隐约地听到公主的慢慢轻咳声,她垂下着眼睑,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诺……” 随着这声应喏,身后的小宫婢们皆面面相觑,并不敢出言。 殿门又缓缓被合掩上,只留下一名守门的宫婢在殿外,北风呼啸而来,吹卷起一片寒意,宫婢冷得瑟瑟发抖之时,殿门又从里头打开了。 “立夏姐姐?今个儿是你当值?” 那探身出来的宫婢正是白露,她被这冷风一吹,原本捂得暖和的身子一下子热意散去,她连忙回身将殿门严丝合缝地关紧了。 白露这才疑惑着,小声再问:“昨日是你,今日怎的又成了你?不该轮到惊蛰了吗?” 那唤作立夏的宫婢与白露,还有白露口中的“惊蛰”,她们三人是一同被赐进漱芳殿里的末等宫婢,一齐的还有两名小内侍。 他们五人品阶比不得莫女官与元儿,像这样守门、守夜以及洒扫的活儿,他们全是要轮着来做的。 立夏被冷得话都说不大利索了,她本就恼怒,如今见了元儿来问话,便直言不讳地道:“她?攀上了元儿,整日跟在人后头跑……这种受苦的事儿,她怎么会来?” 说着,立夏话头又一转,声音也消湮许多下去,“你不是去伺候公主了吗?怎的又出来了?” “原是这样,姐姐倒是辛苦了。”白露连忙说出来意,“公主心慈,怕在这儿守着的婢子冻坏了,特地差我出来与你说一声,快快回偏殿歇着去罢,不必再这儿候着了。” 立夏欣喜地低呼了声,冻僵的手脚似乎都不那么僵冷了,她使劲地搓搓脸颊,笑问:“当真?!老天爷哎!公主可真是慈悲心肠……” 白露催促她走,“快些回去罢,但…到饭点还是得劳姐姐走一趟,将膳食端进来,今日公主有些小染风寒,不大愿意出动……” 听了她这话,立夏也没起多大疑惑,连连摆手,小跑着走远,还应道:“知道了——放心罢!” 白露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着她走远了,白露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用有些冰冷的手指打开殿门,进去后又很快关上。 ……………… 出乎意料的,从让白露去支开守门的宫婢,到盛长宁穿着白露的便服出宫,一切都是极其顺利。 盛长宁本以为遇到宫门的那些侍卫,应该会有些难缠,她都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许多种对策了。 却没想到,侍卫大哥们一接过那块玉牌,便打开了宫门,直接放她走了,连声盘问都无。 看着楚宫的飞啄雕檐,在自己身后渐渐远去,盛长宁不由叹了口气,枉她还苦苦挣扎了好半天,这才走向宫门呢…… 徒步行了不大一会儿,迎面而来的是繁华又热闹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街边的铺子与小摊令人应接不暇,盛长宁忍不住瞪圆着眼一点点看去。 她已经许多未见到这样鲜活的平凡日子,在旁人耳中或许是有些嘈杂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却没来由地十分心安、宁静。 “姑娘,看看这个罢,这个簪子可是檀木制的呢!” “哎……刚出锅的云糕片哎!姑娘,要来一块儿尝尝吗?” 盛长宁走过时,多停留几眼便能惹来一众儿摊主的呼唤,她忍不住地笑了,眉眼弯弯地拾起那枚檀木簪,她仔细地看了看,这质地显然并非檀香木,不过胜在手工打磨得精巧,花样子又还算看得过。 于是盛长宁晃晃簪子,笑眯眯地道:“小哥,这只是普通的桃木噢,多少银两?” 本听了第一句话,那年轻的摊主就骤然红了脸,显然是十分不好意思,又闻盛长宁来问价格,他连忙结巴地答着:“算、算你五十文了,这是我亲自打磨的,不算贵了……” 盛长宁倒不在意,她将手中的银钱递了过去,又把簪子别在发髻上。 幸好她走之前朝白露换了些铜板,又让人把她的发髻挽成普通的样式,现今脱去华裳、摘掉翠环,若非相识的人,绝无有人能认出她是公主。 摊主的脸仍旧是红着的,给她递过去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看着小巧,盛长宁接过照着镜子理了理发丝。 镜中的人五官许是随了盛长清那位生母,与之盛长宁先前的姿容相比,盛长清只算得小家碧玉的温婉。 盛长宁拍了拍脸颊,镜中的人也跟着照做,眸子里的光璀璨璀璨的,宛若盛满了星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气死 这具身子虽然依旧看着瘦弱,但精神劲头却是好了许多,一点都不似她刚重生过来那会子,看着病恹恹随时被风刮走一般。 盛长宁还是很满意的,整理完,她将铜镜又递了回去,冲那摊主道谢:“多谢小哥。” 哪知摊主脸上的红晕仍未消退,还一个劲儿地摆手,话更是说不清了,“不、不……这是你的,这是你买簪子送你的,算饶头……” 盛长宁虽不明白他怎会窘迫害羞这样久,但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反省着,以后说话可不能这般直白。 就似阿北从前说的,碰见还算温和的便也罢了,若是遇上脾气暴烈的,你又隐瞒了身份,那便只能落得个尴尬的下场。 思罢,盛长宁这才认真地接过铜镜,又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冲那摊主道:“小哥,当真是对不住了,先前我落了你的面子,确是我的不是。” 说罢她便飞快地离开,嗯……她要快些走,不能让人再处于尴尬之地。 身后的摊主小哥:“……姑娘…”看着人渐行渐远,小哥的脸憋得通红,只能将那句有些冒昧的话卡在喉间,再吞回肚子里。 盛长宁并不知晓那小哥有些苦涩的内心,欢喜地去买了云切糕、切糕旁边新蒸熟的板栗子,还去了扛着糖墩儿引来一群小孩的小贩处。 给一群孩子们买了几根糖墩儿和糖人后,盛长宁得来了一片夸赞声,七八岁的孩子声音又软又甜,喊着她“姐姐、姐姐”,还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仙女儿。 盛长宁顿时心软成一团,她憋忍不住地露出贝齿来笑,又抓了一个嘴最甜的小姑娘,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逗得那女该“咯咯”地直笑。 不远处,茶摊上。 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眼神低垂低瞥着,又压着声来喊:“公子公子公子!冷静冷静……” “聒噪。”沈约松开那只空茶碗,随即白了袁兴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看着那一幕,他又开始眼红得厉害。 沈约咬着牙,恨恨地道:“本公子都还没被宁宁亲过,现在好了,居然被一个小破孩捷足先登了!” “不是……公子,您怕不是得了什么癔症,那公……姑娘可从没对您表示过有意啊。” 袁兴实诚地劝解道,他一边还将茶碗挪得远远的,生怕他又来捏碎一只,再让碎片乱飞险些把他眼给戳瞎了…… “闭嘴!”沈约捏着拳,又横了他一眼,怨道,“如果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她能出来被这么多人觊觎吗!方才那卖杂货的小子,宁宁是他能看的人么!简直气死本公子了……” 袁兴:“……” 趁着公子还在叭叭抱怨,他手又一指,“公子公子,宁姑娘她走了……” 沈约当即回神,长腿一伸直接晃荡走了,这回袁兴早有防备,连忙把备好的银子往桌上一放,就追了上去。 …… 盛长宁心中的算盘早就打好了,沈子邀是约她在下午,赴约还早着呢,待她先把盛京城再转一圈儿再说。 若是逛得时间不够多了,她便放个沈子邀的鸽子便是,日后若他问起来——说辞她早就想好了,就说在宫中太久,寻不到这个“窈窕酒楼”是在哪。 盛长宁甩掉心事,她继续左瞧瞧右看看看,一不留神便对上了眼前一方偌大的匾额,上头以金漆篆刻留下四个大字。 ——“窈窕酒楼”。 盛长宁:“……” 呆了呆,她又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迈步往前而去,步子飞快。 偷偷摸摸地跟在盛长宁后头的沈约,他哪里会注意不到盛长宁的顿了顿的步子,以及假装没见着的神色。 当即他的折扇就是“啪”地一收,指着那气派的酒楼,质问身边的袁兴,“你那时是怎么说的?再说个来给本公子听听……” 袁兴简直欲哭无泪了,他怎么会知道啊。这奉宁公主看着端庄守礼,送上轻易得不来的通行玉牌,再行邀约,她定然要以为公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相商。 是以,袁兴虽不能完全保证她会来窈窕酒楼,可奉宁公主既然出了宫,便是一定会来酒楼才是啊…… 哎!当时他还为鼓舞公子,信誓旦旦地押上自己的月银做赌。 袁兴还想再挽救挽救,“可能宁姑娘是觉得还未到约定的时候……” 沈约如芒的眼刀子再次甩过去。 “奴……奴失策了。”袁兴哭丧着脸道,沈约才不管他的可怜兮兮,直接一锤定音,“下个月的月银不发了。” “诺……” …… 前头,盛长宁虽带足了银子,她却并不去那些卖价高额的铺子买,毕竟……先前在潇湘阁真是穷怕了,尽管现在手头富足有余,也还是得省省着花。 眼瞧着她又进了家胭脂铺子,那里头的姑娘大多身着简朴,沈约暗暗地瞧着,不由纳闷:“兴儿你说,宁宁她是不是缺银子了?” 袁兴看了又看,观察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或许是,公子您想想啊,宁姑娘她被给个整儿八斤的名分之前,都住的是什么屋子?吃的是馒头就白水……从那儿出来后,宫中哪里不需要打点?月银哪够啊,您瞧呢她只买些街头的零嘴来吃,看那间食昧轩的栗子酥刚出炉呢,她从跟前走过,愣是没回头瞧上一眼!您说说,这还能代表着什么?” “去去去。”沈约一把挥开他乱晃乱指的手,看着盛长宁好半天还没出来,估摸着还要挑会,他便一屁股坐在一间卖馄饨的摊位上。 袁兴瞧着他并没有什么愤恼的神色,便跟着坐了下来,大着胆子点了碗鸡汤馄饨,问了沈约要不要,回应的是烦躁地摆手后,他便安心地吃了起来。 边吃他边想,还是他家公子好,带着他到处晃悠,还能有小食吃。 相比之下,大公子的侍奴就惨多了,不让做这个、不准吃那个,对仆人的言行举止约束的条条框框还一堆。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大公子当真是将“刻板”二字发挥到极致。 袁兴为那冲他抱怨了两句,被沈临之听到后直接发卖了的侍奴默哀片刻。 这般自我安慰一番,罚一个月的月银,当真算不得什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拐人 买了两盒脂色还算欣奇的胭脂,踏出铺子门槛时,盛长宁回头看了眼眉眼带笑的女子们,又突然记起什么来,她脚下微顿了片刻。 这才循着记忆往回走去,也不知道那家卖钗环的店铺,还在不在原地。 沈约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铺子门口,自然立马就瞧见了盛长宁出来,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正往回走。 要被发现了! 沈约惊得差点跳起来,扭头一看袁兴居然还在哼哧哼哧地喝着馄饨的汤,他受不了地一扇子敲过去,怒骂。 “走啊!猪啊还吃!” 沈约话一落,利索地迈开长腿跑了,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宁宁看见他这么猥琐的一面? “公、公子……等等奴!”袁兴扒拉开碗,还没跟着走两步就被人拦住,“这位公子,您这是想吃霸王餐?” 被对方手中菜刀吓到的袁兴欲哭无泪:“……”这情景,似曾相识啊啊啊,公子尽会坑我! 他连忙哆嗦着手,扯出腰间的钱袋一把塞进店家的手里,忙不迭地溜了。 一手拎刀、本想好意提醒一下的店家只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他打开钱袋再一抬头,就只见袁兴已经跑得老远,连忙追了几步去喊:“公子——你的钱袋!你给多了!” 一时之间,这样难得一见的“人追人”之奇景,令街巷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沈约被万众瞩目,一边忙躲进暗巷里,一边又咬着牙暗骂袁兴简直就是败事有余。 原本被这响动吸引的盛长宁,本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一抹身影挡住了去路。 “奉宁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来的人看着着装应是侍仆,此时他冲盛长宁执了一礼,还唤出了盛长慕新赐的封号,态度又显恭谨至极。言行举止中,一瞧就像是那种大族世家里自幼培养的奴仆。 盛长宁暗暗打量着,心中对这人的主子稍稍有了些底。 只是她仍是疑惑,她如今是顶着盛长清的身子,若是盛长清认识什么大人物,也不至于在潇湘阁落魄这么久罢。 而且,如今她虽然赐了封号,也仍旧是高低不就,怎么也不可能会引得什么世族的人找上门来啊。 遑论,她至此就认识一个沈子邀而已…… 等等。 盛长宁微笑着问道:“可是沈公子?” 那侍仆依旧微垂着头,恭谨万分,“是,还请姑娘随奴这边来。” 盛长宁闻言放下了心,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何她对着吊儿郎当的沈子邀,却莫名有着不一般的信任。 或许…… 他是她在从前的那些往事中,依旧能保持初心的人。又或许,他还是唯一与她真心交付的人罢。 侍仆将她带至的地方正是窈窕酒楼,盛长宁看着那牌匾,顿生尬意地垂下头去,心中此时也更不加怀疑了。 沈子邀约她来的地方就是这儿。 两人越过有些热闹的大堂,侍仆直引着她往三楼而去,待到无人之地时,他这才跪倒在地。 “奴拜见奉宁公主,请公主金安万福。” 盛长宁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应了声让他起身,在她面前立着的,是一扇画着梅花络花纹的大门,此时正虚掩着,像是正等着人进去一般。 盛长宁不知怎的竟犹豫了下,抬起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门上纹路的微凸,她好半天没用力推下去,那退至一旁的侍仆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候在一边。 努力忽略掉心里莫名腾起的异样,盛长宁推开了门。 …… 沈约溜了半条街,坐在巷子里气喘吁吁,袁兴从后头好不容易追上来,就欲哭无泪地被公子的眼刀子剐遍全身。 “宁宁没看到你罢?”沈约问。 如果她看到了袁兴,按照宁宁那般聪慧的性子,肯定要猜出他也在这儿。 想到这儿,沈约忍不住又丢了个白眼给袁兴,一边往外头看去,一边又碎碎念地骂他:“一个没看住你你就开吃,上辈子是猪还是鬼?哎也不知道宁宁有没有发现我们……” 袁兴不敢顶嘴,只弱弱地问了句:“为什么是鬼啊……” “……”沈约噎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饿死鬼!” 说罢,看了一圈儿也不见盛长宁的影子,沈约这才扇子一划拉,迈开腿出去。 袁兴连忙上前讨好两句,“公子,宁姑娘她肯定没瞧见我们,方才您跑得可快了,奴也是……” 在沈约警告的目光下,袁兴的话不觉便弱了下去,只听他公子闷声道:“以后在宁宁面前,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提这事!否则……” “奴晓得!”袁兴心领会神,立马竖三指来发誓保证。 沈约带着人小心地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却仍旧没见着盛长宁,不由觉得怪了,他急忙去旁边的糕点铺子去询问。 店家倒很是热心肠,一边回想着一边道:“头上有莲花木簪子的姑娘?你说的是从胭脂店铺出来的那姑娘罢?她方才就在我这铺子前停留了一会儿,尔后前头有什么响动,没等她过去就被一男子拦了下来,两人便走了,好像是去那酒楼的方位……” 店家手指了指前头的窈窕酒楼。 沈约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听及盛长宁跟人走了,去的还是他与她约定的地方,心下不由“咯噔”一下,他匆匆冲着店家道了谢,带着袁兴赶忙去了酒楼。 沈约进了酒楼后,听了阵阵喧哗声后,他竟没来由地镇定了下来。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陡然皱缩,四肢百骸顿时凉透。 这人敢钻空子带走盛长宁,又是选在他约宁宁的地方见面,而宁宁肯跟他走,定然是以为酒楼里的人是他沈约! 不仅如此,他既然能知道窈窕酒楼,说不准这几日沈约的举动尽收他眼底。 沈约咬牙,攥着拳直接上了楼。 安眼线、拐他媳妇! 除了沈临之这狗东西!还能有谁! 袁兴看着公子身上骤然爆发的怒意,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他又瞧了眼公子上楼的背影,决定先去前柜问问掌柜的,那个拐走公子意中人的男子究竟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好巧 当沈约一脚踹开二楼最里头的雅间时,门板不受力地晃了两晃,惊得里面的人纷纷侧目过来。 只是,沈约还未看清里面的人,后头就有人轻声来问:“二、二公子?” 听见这声,沈约骤然回头,冷冷地看着面前躬身的侍仆,如同在瞧死人一般。 “付辽,你在这……做什么?” 那唤作付辽的侍奴神色未变,仍旧如同往日那般的恭谨,他道:“大公子今日定了酒楼的食肴,命奴来取,方才在大堂瞧见了好似二公子的身影,奴便冒昧地跟了上来……” 不亏是沈临之带出来的人,这借口倒找得挺好。 沈约勾起唇角冷嗤一声,并不揭穿他的满口胡言乱语,他冲急急过来的袁兴道:“把人带到一边,给本公子看牢了!” 沈临之的人向来诡计刁钻,要是跑了,待会他可怎么和沈临之当面对质? 袁兴连忙应了一声,就把付辽推至一旁角落里。沈约则将门哐哐哐拍得老响,他一边骂:“沈临之你个臭不要脸的!给老子滚出来——” 沈约进了雅间,可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空气中还散着浓烈的酒味。沈约顿时火气更甚了,这狗东西居然给宁宁喂酒?! 表面正人君子,背后腌臜龌龊! 沈约捏着拳头,又抬头扫视一圈,侧边窗户紧阖,只余那里头隔段的一袭珠帘在微微颤动,颗颗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弱的嗑声。 毫无疑问,人是跑到帘子后面去了。 沈约气恼中不禁有些疑惑,宁宁跟着沈临之躲做什么?一面想着,他攥着拳拨开了珠帘。 原以为要见到欠揍的沈临之,却不料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滑稽,沈约绷着脸,慢慢松下拳头。 只见面前的一方席座上,三人正胆怯地窝成一团,好似是被方才他踢门的响动给吓到了。 此时,还有一人还正有些头脑不清地喊着胡话,“饶命饶命……大侠你找错人了!”,他这么一喊,其余两人皆附和起来。 这一说话间,他们周身的酒味便散了出来,显然那酒也是他们喝的。 沈约放了些心,又深深地皱起眉,沈临之这狗东西给他声东击西?竟然不在这间? 哆嗦成一团的三人着的服饰,看着都是上乘的布料,又能在窈窕酒楼单辟个雅间来,定在京城之中地位不低。 于是沈约稍稍松了下眉,冲人一拱手,道了声:“对不住了,沈某找错人了。” 说罢,便快步离开。 他刚出去,便听见袁兴“哎呀”一声叫唤起来,可沈约让他看着的付辽却好端端地待在一旁。 没找着人不耐烦的沈约剜他一眼:“瞎叫什么?” “不是,公子。”袁兴连忙解释,他指着被沈约踹开的那间门,“方才奴去问了掌柜,宋掌柜说,大公子是在兰间呢,您这踢的不是梅间么?” 听了这话,沈约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要压不住了,他咬牙:“那还不快滚?” 窈窕酒楼的二楼只有四间雅间,分别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命名,梅间位处最里,因而兰间就在隔壁。 沈约好不容易调整下心态来,只见一边,雕刻着兰花花络的门突然开了。 见着出来的人,沈约不由呆了呆,全身上下的戾气,好似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突然间就消散了。 袁兴惊诧地看着自家公子,是他的错觉么?公子仿佛从濒临崩溃的边际,一下子就浑身获满了希望似的。 现在,像只乖巧的不得了的幼犬。 袁兴还没来得及让眼中的惊讶散去,下巴就跌了下来,他看见公子用他那再纯良不过的神情,冲奉宁公主问候了声:“咳,好巧啊……” 袁兴捡起下巴,神色木然地看着自己主子这般尴尬地互动,他觉得公子十分需要他来缓解尬意之时,只见那奉宁公主神态自若地点了下头,似乎两人的交谈再正常不过。 “是好巧。”她这样回道。 沈约立马咧嘴,痴痴地笑了起来,哪里还有方才踢门时的凶残。不过下一刻,他就把盛长宁直直拉到自己身旁,眼神也变得冰凉。 沈临之似乎并未在意沈约的神情,他冲盛长宁一执礼,语气温和:“舍弟顽劣,若有冲撞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兄长。”沈约反唇相讥,脸上尽是嘲讽的笑,“不过……借着旁人的名头来行骗,这倒是像极了你沈临之的风格。” 沈临之却是不理会他,抬着一双沉静的黑眸,看着盛长宁,似是在等她发话。 察觉到他的意图,沈约心中陡然一紧。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他苦苦追寻盛长宁身份的那一世,他从未插足进去过两人之间,他清楚地知道,那时的盛长宁……的的确确是对沈临之有意的。 这一次,仍旧对上,明明是亲手送自己命送黄泉的人,她还要喜欢他么? 沈约心里泛着酸涩,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地垂下眸子,耳边就传来盛长宁不徐不疾的声音。 “本宫倒觉得,沈子邀的性子极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不仅炸得沈约直愣在当场,就连沈临之眼中,也抑制不住地掠过一丝错愕。 沈子邀?两人竟已这样熟稔? “恣意张扬,却是仍旧不改初衷。”盛长宁继续补充道,话里是藏不住的维护之意。 听得沈约忍不住地翘了翘唇角,他还要装模作样地不过分表露出来,只看着沈临之的眼里带了丝挑衅的意味。 哟,不过尔尔啊…… 沈约再诚恳地邀盛长宁去楼上的雅坐观赏,走之前路过付辽时,他还不忘再戳戳人的心肺。 “就这样品行的主子,是会把身边的人教坏的啊……” 付辽垂下头去不敢抬起,沈临之看着他们走远,眸中思绪已然乱了。 不改初心…… 曾经,也有人这般同他说过,那时她说得郑重,要让他为人处世永不改初衷。可是,他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初衷又是什么? 可惜了,这位奉宁公主虽与她有交集,却终究…… 不是她。 沈临之闭上眼眸,掩去眼底的失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桃树 窈窕酒楼第三层是不见外客的。 沈约与盛长宁说的时候,神情是洋洋得意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盛长宁配合他,故作疑惑道:“那沈……公子你怎能进去?” 其实她隐约猜着了些,沈子邀或许是与这个酒楼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罢? 是以,外人不能进,他算不得外人。 虽然能想到这些,盛长宁还是缄默了声儿,打算听沈子邀来说——他现在看着,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听了她的话,沈约立马眉飞色舞地同她解释。原来,这窈窕酒楼是他外祖家的产业。 这其中,与盛长宁倒还有些渊源。 几十年前,京城首富薛家富甲一方,被先帝钦封为皇商,与之普通的商贾之人开始有了极大的差距。 当年下封的旨意,是在罄书殿里,盛长宁替父皇着的笔。 后来,薛家大姑娘嫁于江南沈家,彼时沈家的长子,也就是如今沈约的父亲沈阳明,还只是个七品小官。 这桩亲事不算是高嫁,在当时虽未得薛大姑娘爹娘的阻拦,却也称不得有多好。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沈阳明擢升四品官员,薛家同样在京城中,早早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京城中许多产业就是薛家名下,而沈约的外祖父只有薛大姑娘这么一个闺女,自女儿去后,简直拿沈约比亲孙子还要亲地待着。 盛长宁面对沈约这些托盘而出的话,不由有些羞愧。沈子邀之所以能对她言说这些,就是她这壳子的身份叫“盛长清”。 盛长宁暗暗地想着,不断在心中警醒自己,这本该是盛长清的东西,觊觎之心不可有。 “公主,快进来罢。” 沈约冲她招招手,欢喜的样子像个小孩儿。 盛长宁也笑了。 她迈进去的步子,在看到里面的景象后骤然顿下。 沈约替她拨开了面前隔开视线的鲛珠帘,如同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一般,那片曾经在她脑海中幻想过的场景,慢慢显现。 从地面上铺就的碎花缀织的绒毯,到根植在周边的矮枝桃花树,一方软榻摆在树边,四边的的大窗直直落地,使得整个室内空旷开延,有风拂来吹落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地毯上、坠在小榻上。 盛长宁这才发觉,地上绒毯上的碎花是真花瓣。 “唔……少了个秋千。”沈约转来转去地看,有些遗憾,“昨天才弄好的,到底是有些匆忙了。” 盛长宁这下子是真的被惊到了,“这是……你摆置的?” 怎么会…… 种在屋子里的桃花树、树上的秋千,秋千边的小榻。风一吹,就要闻得一室的花香,不用出去便能赏花,这样的日子颓散却又……安稳。 这是从前的盛长宁的“异想天开”。 与其说是想要一室的桃花树,嗅得不出门的芬芳,倒不如说她过怕了兢兢业业的日子,大楚长公主这个名头太重了。像这样的闲适生活,她从不敢奢望,这些只能存在她的梦里。 可就是这么个于她来说,不过几面之交的陌生人,轻易便给了她想要的。 沈约正琢磨着秋千该安在哪儿,听着她的话,想也不想地便答道:“是公主同我讲的。” 前世,宁宁临终前同他说过,她最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慵懒看花的日子。 可惜,他现在暂且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只好盖个她梦想中一样的地儿罢。 闻言盛长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以为他说的是盛长清,登时她便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盛长宁微微别过头去,不仅脸烫得厉害,她心口还有些闷堵是怎么回事…… 很快地,外头有侍婢传了小菜上来,摆在窗边的一方红檀木桌几上,沈约嘻嘻笑着让盛长宁不要太拘束,两人落座后,婢子们方捧着托盘一一退去。 桌上摆的是一碟蟹黄鲜菇、一盘玉簪出鸡、麻婆豆腐,还有一大盅冬瓜煨汤,旁边还摆了几碟子盛长宁叫不出名的糕点。 菜色红艳艳地一片,多以辣为主,盛长宁有些按捺不住冲动的同时,还有些疑惑。 能这样明确地使人上鲜辣的菜色,显然沈子邀是知晓盛长清的口味的。 只是……盛长清的喜好怎的与她这样相似? 这念头不过转瞬留存,就被沈约岔开了去,他殷勤得很,挪挪这个骨碟又摆摆那个瓷盘,“公主,尝尝这个豆腐,还有这盘鸡肉,纯天然放养的,口味绝对绝对一级棒!” 盛长宁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只好夹了一筷,入口的肉很鲜嫩,并不筋道,咀嚼间小米辣的辣意被丝丝激起,的确合极了她的口味。 可盛长宁却转手放下了筷箸。 “怎么了?可是觉得不合意?”沈约夹着肉尝了一口,唔……好吃的呀,难道…… 盛长宁还在想着要怎么来问,沈约给她的那纸条上的“有要事相商”究竟是什么要事之时,就听与她相对而坐的男子,又絮絮叨叨地开了口。 “公主你得多吃些才好,可别学着宫里那些人瘦身……何况你又不胖的,便是胖了,我也是欢喜的……”沈约一面给她用公筷夹着菜,话语间甚至还颇为羞涩。 盛长宁:“……” 最终她还是撑不住,将碗中的菜一一用尽,理由无非有三。一来她是不愿浪费粮食,二来沈子邀说得话确实挑不出差错来,宫里各宫的宫婢伙食不差,可有些婢子分明都瘦得皮包骨了,还非不愿养个丰腴体态…… 盛长宁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这具身躯,虽然比之前好上太多了,可还是很清瘦。 所按照她从前能使的功夫,如今放在她这身体上来用,顶多能使出原先的三分之一罢。 至于第三嘛,实在是她之前为了掩人耳目,顺便给莫女官一个下马威,为了让她知晓如今她的主子是谁,盛长宁百般强调自己食不得辣。 至此以后,漱芳殿每日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盛长宁偶然有一回还听到,有个叫惊蛰的宫婢还在抱怨漱芳殿的吃食太无味…… 盛长宁一边想着要再整顿整顿漱芳殿,一边又想该如何在宫里,自然而然地吃上自己想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回去 等到盛长宁放下了筷箸,对面的沈约已经是换上了一副欣慰又满足的笑,他道:“公主,可吃饱了?可要再使人添些……” “不必了。”盛长宁连忙道。或许是从前的习惯太深刻,她用饭向来是不喜浪费。 “今日,多谢……沈公子了。” 沈子邀就看着她笑,眼眸里是不加遮掩的欢喜之意,他道:“你我之间谈何感谢之辞,能为公主做这些,是子邀乐意之至。” 他的眸子狭长又深邃,宛若一颗上好的黑宝石,这般瞧着瞧着,险些就要将人拉进瞳孔深处似的。 盛长宁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她稍稍偏过头去,垂下眼睑轻咳一声,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他。 “你……今日究竟是有何事要商量?” 沈约愣了下,那让袁兴送过去的字条上写的话,本就是借口。若是不这样说,按照宁宁的性子,她可当真是不会出宫的。 看着面前人微垂着头,瞧不清喜怒,沈约反应过来,心里下意识地就“咯噔”一下。 他又忘了,宁宁最是厌恶满口讹言谎语的人,若是让她给发觉,他今日是假借“要事”骗她出来,说不定日后宁宁会再也不理他的! 盛长宁疑惑地蹙了下眉,抬眸看去只见沈约一脸纠结之色,她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未催促出声。 沈子邀这般为难的神情,莫不是他要商量的事太难以启齿了?嗯……阿北说过,与人平等交往该是将心比心,要学会耐着性子聆听他人之言。 盛长宁一面支棱起耳朵来,一面又慢吞吞地捏了块双酿团来吃。这种糕点方才她有认真听沈子邀说,这是江南人最喜爱的小食,沈子邀也很喜欢,每回他回到南地,街坊邻里都会塞零嘴给他,其中就有这种团子。 吃的时候,盛长宁还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也不知是用什么粉揉捏的,米白色的外皮下隐隐透出棕色的豆沙与黑色的黑洋酥,看着白里透黑,倒是好看极了。 盛长宁吃完了一整个,沈约这才思来想去的找到了个理由,徐徐开口:“公主,你千万千万不能同沈临之深交,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语气郑重,仿佛在说的是什么谋天的大事一般。 盛长宁有些愣了。 她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我与他怎么能没交集?” 十年前,他不管任何情谊谨遵盛长慕的旨意,让她魂归地府十年之久,倘若不是这滔天的恨意化成执念,她怕是早就一抔黄土转世而去。 天知道方才见到手刃自己的仇人那刻,盛长宁差点连在漱芳殿摆造了许久的笑,都笑不出来了。 既然,上天有心,能让她拥有记忆再重来一次。 她与沈临之,只好不死不休了。 她要把从前的痛如数奉还啊,怎么能说她与他之间不可深交? 盛长宁垂着长睫,掩饰得极好,也没让沈约看出丝毫不妥来。但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盛长宁想了想,觉得还是如阿北说的那样,自己的心上人与另一男子深交,自己心里肯定是要不舒服的。 虽然她不能说出她与沈临之之间的实情,但解释还要该要有的。 想了想,于是盛长宁便道:“你放心,我同沈大公子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她话一落,对面的人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她说什么,他都会极是信任她一般。 盛长宁只觉得沈子邀这么带笑地一点头,好似那节拍落在她心窝处似的,引得她的心跳声“怦怦”地发出共鸣。 ……………… 回宫之时,天边已经氲染出大片缥缈的红霞,西斜而去的火红只剩半边,还在晕染着边际的柔白。 沈约是看着盛长宁进去楚宫宫门的,巍峨的宫殿宛若一只蛰伏的猛兽,一口口吞噬着人。 眸子里再倒映不出那抹清瘦的身影,沈约的眸光渐渐暗沉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捏得死紧,指骨用力到泛白。 除了那些曾经害她的人该死之外,还有些隐患,也该一并去除了才是。 “公子,奴将您今个儿做的双酿团都包好了!”袁兴怀里搂着油纸袋,空出一只手来冲沈约招呼,示意他要走了。 沈约眸中的冰凉散去,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时,嗓音又恢复原先的懒散,“兴儿你叫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在打包酒楼的剩菜?” “啊。”袁兴故作讶异,扫了周围一圈儿,果然见到了几个衣着华丽的投来鄙夷的目光。 于是他挺挺背脊,说得更大声了:“公子,您在说笑么!整个酒楼都是您的,给谁吃剩菜也不能给您吃啊!” 沈约失笑,给了他额上一折扇,又“哗啦”一下打开扇子,慵懒不已。 “走了,去薛府。” …… 盛长宁回到漱芳殿时,殿内已然点了灯,殿门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守着,她微蹙了下眉,没再走正门进去。 翻窗前,她先叩了两下窗柩,这是今早走之前她与白露那丫头说好的暗号,室内很快传来回敲声。 与此同时,那窗柩也被人小心翼翼地从里翻起,露出白露欣喜的面容来,看着她一切安然的模样,盛长宁松了口气。 她是在白露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翻了进去,要是换作从前,爬树都是没问题的,哪里能想到翻个窗这样吃力? 这具身子还是太瘦弱了。 盛长宁止不住地喘息,只觉得方才在外头冻得僵硬的脸颊,因着方才的举动,早就又开始回温了。 “公主,您在里头吗?” 殿门被打开的声音绵延,盛长宁听得清楚,很快传来的是元儿试探的问话声。 看来是已经怀疑她不在宫里了。 白露的眸子里含着的担忧还未散去,见盛长宁看过来时,她轻轻点了下头。 盛长宁想了想,她没回外头的问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减,她将外裳尽数脱去,塞进被褥里,又利落地躺下了床榻上。 她冲白露抬抬下颔,示意她与外头说两句。 白露似乎在白日里早已言说过数遍,不用盛长宁教便自然而然地道:“公主有令,公主身体不适正在小憩,你们都退下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整顿(一) 这话她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元儿心里不仅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不解,她不明白,公主为何让个末等宫婢来守着,也不愿让她进去。 就算是公主有事要出去,想掩人耳目也该是让她守着才是啊…… 元儿只觉得腾起无限的委屈,这样想着,她的声儿不觉厉重了些,“公主您已经整整一日未出来了,奴婢实在冒犯了,只想您出来走走罢了!” 说罢,她的手便“哗啦”一下子撩开了珠帘,带着人闯进了里间。 一进去便对上了白露一对微怯的双眸,她正守在床边。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上,纹着雀翎的锦绣帘帐低垂下来,这样一眼看去根本瞧不起清里头的景象。 看着白露略带忐忑神情的面容,元儿登时冷哼一声,不管白露的阻拦,上前一步便伸手扯开帘帐! “不可——”白露急急地要挡在床前,哪料元儿早便想到她要过来,反手表示一推,白露被这股大力径直推倒在地,她的头“砰”地撞上一旁的柜角时,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屋内。 元儿手抚上脸颊,惊恐的神色卷袭上整张脸,她身后的宫婢见了床上冷眼相对的盛长宁,立即便跪倒在地。 “真当本宫是死了?” 盛长宁一把拽过元儿的衣襟,手掐上她的下颌,元儿被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冰凉给吓得腿软,醒神过来后,她被迫抬着头,双腿却软跪了下去。 “公、公主……奴婢……” “本宫念你在潇湘阁多年不离不弃,百般容忍纵容,可你呢回报本宫的是什么?” 说完了,盛长宁便骤然松开手,看着元儿受不住力般地跌倒在地,她的眸光已然恢复原先的清冷,仿佛刚才的瞬间怒意不过错觉,又仿佛不再在意元儿今后的所做所为。 她够失望了。 本以为元儿能陪着盛长清在潇湘阁吃苦,是个忠心不过的丫头,可是呢? 明里暗里提点她去潇湘阁二楼,待她发觉了什么又不再让她寻索;还有那日,盛长宁第一次去找盛长慕时,她亦是故意打岔,似乎并不愿盛长宁攀得高。 如今,在漱芳殿更甚,拉帮结派,如果不出她所料这殿里的末等宫人,尽被她拉拢了个遍。 盛长宁原以为她是与那无字书的主人有关,可这么久观察下来,却是半点不像是个潜伏的练家子。 盛长宁只能猜测,元儿应是早就发觉了有人监视潇湘阁,可她恐惧,只好诱得盛长宁去楼上察看,这个丫头看着忠心为主,却是心底里自私极了。 从先前元儿的似躲遮掩里,可以看出—— 她不大愿意出去潇湘阁,也不愿盛长宁出去,并非是为着盛长宁着想,而是她怕盛长宁有一日重新攀上了高枝,元儿便不能在她身上寻得异样的优越感。 ——真是变态。 盛长宁眼眸中露出一抹嫌弃,她本不该一时心软,给了这人胆子的,如今倒好,竟大放厥词不说,还擅闯主子内阁,这样不够听话又不为主的丫头。 怎么能留在漱芳殿? ……………… 漱芳殿,外殿。 隆冬时节里,难得有今日这般的好天气,日头高照明朗,悬在明澈的天边,仿佛要把初冬的一丝丝冷意都要给驱逐。 盛长宁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蓝壳页的书卷在看着,隔开视线的珠帘已经被宫婢卷拂起来,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见着那跪了一地的婢子。 地面冰凉,元儿只觉得冷意不断往膝盖骨里钻,她实在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稍稍挪动了下膝弯。 上头的人明明未抬头,却仿佛额上长了眼一般,盛长宁的声音冷声传来:“动,便多跪两刻钟罢。” 她的话落间,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冲元儿看去,有不满有怨责,更甚者还直直瞪了元儿好一会儿,直至她羞红了脸垂下头去,这才罢休。 莫女官跪在最前头,昨日她被罄北殿的内侍唤走,一整日未归,直到点灯时分她才迟迟回来,可一回到漱芳殿里,就是一幕低气压的场景,她便觉得眉心跳得厉害。 果然,第二日公主方用了早膳,便令她集结宫中所有的宫仆,一众儿全要跪在殿内。 这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莫女官心知这位奉宁公主是要立立威了,思忖了片刻,她膝行了两步上前,接着便深深伏首下去,行了个稽首大礼。 莫女官原以为她这般举动,能博来一丝的好感,但她却听见公主的声音依旧泠然,还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可当真是不容易,莫女官竟行这般大的礼,本宫是受不得的。” 盛长宁终于抬了头,看着底下的人都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模样,唇边蔓延起一抹笑来。 “公主言重了。您是漱芳殿的主子,您若要吩咐什么,奴婢们莫敢不从。”莫女官心尖颤了颤,莫名地腾起一股子慌乱,难道公主还要把她也发落出去吗? 不……她是陛下赏赐下的女官,即便不在漱芳殿服侍,也是可以再回司制坊的! 这般想着,莫女官定了定的心神缓和下来,面色又恢复原先的不屈不卑。 盛长宁只觉得好笑,真当她是傻子吗?这人是盛长慕赐下的,意在监控她的言行举动,留这么个祸患在,她能睡得着好觉吗。 不过,现在解决这莫女官倒要排到后头去了。 盛长宁合上手中的书页,“除却元儿,其余人都下去罢,白露,在殿门前好生看着。” 众人如蒙大赦地齐声谢道,纷纷退去。虽然站在外头寒冷,但总比跪在冰凉凉的地面上好太多了! 一时之间,他们看着白露的目光皆透露着艳羡,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木讷又是极胆怯的性子,也不知她是怎么得了公主的青眼,怕是以后那元儿是要靠不住了,得仰仗白露才是了…… 殿门将外头的寒风遮掩,惊蛰最为醒目,一下子便把在白露身旁的宫婢挤开,一脸讨好地上前笑:“白露姐姐,这个给你。” 白露低头看去,只见她手中躺了只小巧的暖炉,不过巴掌之大,有些破旧但看起来还很精致,窝在惊蛰的掌心,熏热得她的手都红润润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整顿(二) “多谢了,我并不需要。”白露摇头拒绝,这看起来便是好东西,哪里是她们能用得的? 面对白露的拒声,惊蛰也没不悦,只将握着暖炉的手缩回了袖中,末了还冲白露笑笑。 “马屁精!” 方才被惊蛰撞了一下的立夏离她们最近,观览了全程,忍不住对惊蛰露出鄙夷的神色,压着声儿唾弃了她一句。 这人可真是墙头草,先前巴结元儿,如今见白露讨了好,便又转头来奉承白露。 惊蛰从前不是没仗着元儿,同立夏对骂过,可如今她摸不清楚白露对立夏的态度,万一这俩人玩得极好,她冒然反讥岂不是又得罪白露? 所以,听了立夏这句揭她底的骂声,她只回瞪了一眼过去,并未多言。 殿门之外的众人不再出声了,外头的风虽算不得极冷,扑在脸上久了却也如刀割似的,手脚俱是冰凉凉的,哪还有其他的心思来斗来斗去的? …… 殿内,除却经不到寒风,冷气还是直蹿蹿地从地面冒起。 自从来了漱芳殿后,入冬的日子便好过不少,内务坊月例下发的银碳足够用过每月,甚至还有月余。 盛长宁畏寒。 从前她还是风头无两的长宁公主时,到了初秋庆嬷嬷便要为她裁深衣大氅,等过了寒露时节,她就要开始裹上厚厚的新袄,也越发疲懒地不爱出门。 整日窝在软榻上,地龙将整个殿堂烧得暖和,身边有阿北为她采来腊梅,阿南为她煮着放了碎姜叶的冬茶,她就轻轻倚在一旁,闲适的不得了。只是那样的日子,在她十四岁那年便结束了。 ——在她死之前的两年里,为了盛长慕,为了大楚,她声名狼藉。 那时,盛京城内的百姓但凡有人提“盛长宁”这三个字,都要咬牙切齿地“呸”一声,还要骂上一句:谋害忠良,不仁不义,简直枉为楚人! 念起那些光景,或是恣意慵懒,又或是暗天无日,盛长宁始终都嘴角噙着一抹笑。 如今的她还是很惧冷,只是区区这样的冷意,哪里比得过曾经苦楚的万分之一? “公主,奴婢为您燃起暖炉来罢,天太冷了……”元儿暗暗地揣摩着盛长宁的神情思绪,见她面色稍霁,忙不迭地道了一句。 要是烧起炉子来,起码她能不那么冷,她若还要在这样冰冷的地上跪下去,膝盖当真要废了! 今日,盛长宁一早便吩咐了下去,不准燃碳火,为的就是让这些人吃吃苦头。 “本宫的话,你果然未曾听进去。”盛长宁直直看着元儿,眼眸中仿佛能洞察她一切的小心思。 元儿立马又伏首下去,垂下去的眼中浮过一丝咒恨,思绪还未蔓延开来暗骂,只听上首又传来盛长宁不徐不疾的声音,“起来罢。” 元儿愣了下,抬头时眼里的情绪已经被欣喜之色换上,她艰难地爬了起来,不住地道:“奴婢多谢公主、谢公主开恩……” 盛长宁不为所动,她将手里的蓝壳书又翻了一页,若是有人站在她身旁,定能瞧清楚这书页上一笔墨迹都没有。 就在元儿等得无比煎熬,甚至有些焦躁之时,她终于开了口。 “来过潇湘阁的人,是谁?” ……………… 漱芳殿的宫仆被奉宁公主大整顿的消息,不知觉地传遍楚宫各个角落,传至盛安乐耳中时,她正练完骑术,从马场上下来。 路过御花园时,盛安乐耳尖地听及有人在议论纷纷,好似是宫中的宫婢在热谈八卦。 盛安乐本来不愿理会,但突然地她听到了有人提及“奉宁公主”,她只觉得这个封号有些耳熟,皱眉之际,身边的大宫女已然从那假山石堆里撤回嫌恶的目光,冲盛安乐道:“公主,她们是在说盛长清。” 盛长宁将自家公主惹哭,害得景安殿上下遭殃的那回,她可不曾忘记,如今竟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居然又冲撞到公主面前了!这人可真是个灾星! 令儿不由恨恨地想。 听了这个名讳,旧事如潮水般涌来,盛安乐面上瞬间浮起恼怒之色,她随手一摸腰间,打算将那条复刻盛长宁的软鞭拿出来,却摸了个空——她忘带了。 令儿立即明白主子的心思,用眼色使了两个人,去里头将那些咬舌根的宫婢给带出来。 很快地,三三两两的婢子穿着统一的服饰宫装,噤着声被推搡至盛安乐面前,一见到正主,那些宫婢立马慌张不已,皆跪倒在地。 “奴婢拜见安乐公主……” 其中不乏明白人,惶恐得不敢抬起头来,要知道这位安乐公主自幼便受尽宠爱,是以,她在宫中跋扈至极,其风头无两简直连太子殿下都比不得。 听闻,她的性子也最为阴晴不定,说不准没有任何由头,她就能把人给砍了。 跪下的宫婢瑟瑟发抖,盛安乐高高地俯视着她们,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悦,“你们抖什么?” 有人哭丧着声回答道:“回、回安乐公主,奴婢们……奴婢是太冷了……”她的话引来几声应和。 听着这声声颤音,盛安乐登时有些不耐烦了,她娇喝一声:“好了好了!”随即又问,“你们方才是在说盛长清的什么事?” 听了她这话,宫婢们都颤巍巍地嗑下头去,不住地哀声求饶:“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失言……” 循着盛安乐的眼色,令儿直接上前一步,“嚷嚷什么?公主让你们说是何事,那你们说了便是!莫非尔等还要违令不成?!” 众人一迭声“不敢、不敢”后,方有个宫婢红着眼眶开始把方才她们说的一一讲来。 “就在昨日,也不知是为何,奉宁公主将漱芳殿里的宫女都大换洗了,连陛下赏赐下去的女官都被落了脸子……” 宫婢们说着,只敢把听来的实情说来,并不敢把她们先前的猜测说给盛安乐听。 谁人不知这安乐公主生性喜妒,陛下给太子殿下送些珍奇古玩,她都要气个半天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梅子 盛安乐听罢,面上瞧不出喜怒,令儿便上前把那些宫婢给打发了去,回来时见公主仍旧皱着眉。 她也以为公主在气陛下对盛长宁的容忍之度,便连忙安抚:“公主,那奉宁公主不过是陛下的庶妹,如今虽得了些宠,可哪里比得过您与陛下的血缘之亲,她是远远越不过您头上去的!” 盛安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语。 令儿见她并不出声,在心里头不由地泛起了嘀咕,公主该是讨厌盛长清的才是啊,怎的还一副不让她说的模样。 “今日那越公主可来了?” 就在令儿疑惑之际,盛安乐又扯开了话题。 令儿不明她的想法,只好如实答着:“回公主,越人的舆车今个一早便到了,听下头的人说,那越公主样貌倒是好,就是傲气极了。” 听完她最后一句咕哝,盛安乐翻了下白眼,递给她一枚看傻子似的眼神,盛安乐道:“越人实力乃四国之首,凤栎又这般得宠,她便是翻了天去怕是四国也该叫好,区区高傲点的性子算得了什么。” 盛安乐看得透彻。她明白,大楚还是太羸弱了,远不能与越国相比,否则她还是稚子之时的那一年,面对越人与邢人的放肆,大楚又何须落于掣肘之地。 令儿却是听不懂盛安乐语气中的沉凝,心下倒觉得怪异,自家公主向来乖戾,还喜欢与人争个高低,陛下名下的那些庶出公主都得避其锋芒,在宫中无人敢同她争抢风头。 如今,碰上这么个“劲敌”,公主居然能这般平和,不是早该翻天覆地地跑去斗气去了吗? 令儿正暗暗思忖着,又听得主子一声问道:“凤栎现下在哪?走去见见她。” 听了这话,令儿又觉得心中的困惑解了,果然公主还是那个性子,这是要去找那凤栎公主的茬罢? 于是她答:“诺。” ……………… 漱芳殿的宫仆分配有些在众人意料之中,又颇有些意外——元儿还是盛长宁的大宫女,白露也同样被提拔于元儿一般地位。 至于莫女官…… 她仍旧坐着掌管漱芳殿宫仆的位子,盛长宁却也并非没有动她。 盛长宁歪着头轻倚在软榻上,同底下训斥着宫仆的莫女官对上一眼,身着青裳宫装的女子立马垂下头去,盛长宁眼眸里泛起淡淡的笑意。 与其令人损已,倒不如收人为已用。 “都下去罢,白露留着即可。”盛长宁揉揉眉心,将人都遣散下去。 众人不敢多言,由莫女官领着头皆退去。 殿门被重新合掩上,殿内两角的暖炉烧得火旺,碳火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白露一一拨弄过后,又添了两块银碳进去,好让炉子中的火不停熄下来。 见着盛长宁歪在软榻上,紧阖着双眸,似乎已经入睡了。白露缓步上前,将快要滑在地上的毛褥子轻轻地拉上去。 昨晚一夜无眠,盛长宁的确是困极了。 沉沉浮浮间,她能感受到周身的暖洋洋,裹着面庞的舒适与暖意,总是能令人倦懒横生。 时隔数月,她又陷入了梦境里。 …… 梦里,长宁宫仍旧是那幅雕檐玉瓦的模样。 早春三月的春光总是惹人夺目,院里种植下的百花开始争奇夺艳,灼灼朗日当空,撒了一地的日光滋润。 盛长宁第一回感受这样真实,仿佛伸手便可触碰到这些美好。 “殿下——” 后头倏尔传来一声,嗓音里是透着侬软,盛长宁怔忡地扭头看去,只见身着碧色宫装的女子手里拎着什么,冲她快步而来,她的面容干净又柔软,纯粹的眼里净是笑意。 “阿北。”盛长宁怔怔地叫出口来,只有阿北才唤她“殿下”。 可她的呼唤声落下,阿北却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往前而去,仿若并未看见盛长宁似的。 盛长宁回神,有些急切地转身,想要追上去,可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步子陡然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踱步朝阿北远去的方向走去。 这里……只是梦境。 前头的人推开那扇繁华的殿门,待光撒进殿堂内,空投下一处细碎的光亮,盛长宁跟了进去。 阿北放下了臂弯间挎着的竹篾篮,打开盖子可以看清里头鸽子蛋大小的青果子——这是盛长宁再熟悉不过的青梅子。 盛长宁随处捡了张凳椅,坐着就那么瞧着阿北的动作。 青梅在早春时还未成熟,若要入口那是再酸涩不过的,不过若是兑上碎糖腌上一整年,等到冬日、抑或是来年春日再取出,用来煮青梅酒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阿北常做的活儿,听说是她的祖母交与她的手艺,盛长宁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自阿北六岁那年到她身边后,每一年她都要摘下青梅来腌上一罐。 后来盛长宁长大后能喝酒了,她要腌的梅子就更多了。 洗净、装罐、兑糖、封罐……这一步步虽说得容易,但若要到时开罐的梅子保存完整,做起来还是颇有技巧,还费功夫。 阿北将梅子细细洗了六遍,外面一圈的碎小的绒毛,都被她褪下来了,等撒上一部分糖再在钵中揉匀,她又开始唤盛长宁了。 “殿下,您可要起来吃些梅子?” 阿北边说着,边挑拣出一小罐加了糖的青梅,走至内殿,撩开里间帘子便走了进去。 盛长宁没再跟进去。 里头的自己一定还趴在软榻上,窝了一整个冬日的疲懒困觉还未散去,偏偏每回阿北腌着梅子,她又极馋兑糖后酸甜交加的口味,要让阿北给她留下一罐儿,来当零嘴儿。 可庆嬷嬷却是不许她多食的,她总说这青梅还未熟,吃多了容易胀气难受。 可趁着庆嬷嬷不在,盛长宁总是要让阿北把罐子拿来,偷偷吃上好些的。 盛长宁阖上眼,慢慢回想着那些往事,这回的梦太真实了些,令她有些不愿挣脱开来。 再睁眸时,盛长宁已然恢复了原先的镇定自若,她最后定定地看了阿北留下的梅子,躺在钵盂里青澄澄的还未装罐。 盛长宁伸手过去,却如虚幻般地,青葱般的指尖从梅子上穿过,根本触碰不到。 盛长宁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故人 “公主,公主……” 盛长宁是被这一声声低唤,才从不安的梦境中挣扎出来的。 惊醒时,她的额间都是汗,连眼尾还有些湿润,令她的视线都朦胧起来。 盛长宁想要定神下来,神情却仍旧很恍惚。自从她从潇湘阁出来后,她便已有许久未再梦到十年前的长宁宫。 那些该是不染尘埃的美好,同她曾经的苦楚一般,深埋在记忆深处,她不大愿意再重新挖掘起来。 或许。 是因为她潜意识地、想留住阿南阿北她们。 可现在又没来由地一帧帧曝在她眼前,是阿北在念她,所以托梦而来吗…… 盛长宁沉默下来,她垂下脑袋,将手环成圈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公主,您许是梦魇了,奴婢给您端杯茶来可好?” 白露经过这两日的变故,在盛长宁面前说话时,先前的怯生生模样已然改了大半。 她见公主不应声也不恼,只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好,踌躇地站在榻边,白露又不敢再出声,生怕烦到盛长宁。 她只好在一旁先静静候着,眼瞧着公主这般姿态,白露着实有些担忧与心疼的——她小时候听姥姥讲过,防备心强和时常忧恐的人,便惯以这种姿势入眠。 对于公主的遭遇,白露被分来漱芳殿时有所耳闻过,听说她要侍奉的这位奉宁是如今陛下的庶妹,却在先皇在时并不得喜爱,只单单赐了座阁楼给她,连封号都没有。 这般过了十多年,直到近来奉宁公主去罄北殿找了陛下,也不知是说了什么,隔日陛下就将漱芳殿给她居住,还赐下了封号。 白露在听那些宫女说的时候,还听她们言道什么“奉宁公主定然不是先皇所出……”、“如若是,怎会这样单独照顾,赐座阁楼给六岁的姑娘,是尽要将公主被那些下人给嗟磨了去罢……” 若是放在从前,白露是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般在心里想这些他人妄议主子的话。 只是与公主接触过了,知晓她真正的性子过后,又想想这些伤人的话,她只幸亏公主不曾听到,如今她对着公主只有心疼可言。 白露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 连她都知道,陛下现下虽给了公主光明正大的封号,明面上是赏赐,却并未给自家主子一个“长公主”的名分。 陛下并不承认这么个妹妹。 白露想着间,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去端些水来。” 白露回神过来,连忙应是,去把自己先前泡好的果茶端来,现下摸着杯壁,还有些小烫,入口应当正正好。 白露动作轻缓地将水递了过去,喝了第一口,盛长宁便愣住了。 她问:“这……是你泡的茶?” 浓郁的梅子清甜钻入口中,却是不大酸涩,与记忆中的酸甜有些区别。 “回公主,是奴婢泡的。几日前奴婢瞧见那青梅树上的梅子已经黄澄澄了,奴婢便摘了些下来,没曾想捣鼓出的这果茶还十分爽口,便想奉到公主面前尝尝。”白露见她听得不曾不耐烦,便兴致勃勃地将做法同盛长宁一一说了一遍。 盛长宁没打断她的话,将杯中的果茶一口一口喝了,末了,等白露停下了,她便问:“你是江南人?” 白露愣了下,她倒没想到公主突然会问这个,盛长宁看了她一眼,以为她不愿说,又道:“若是有什么隐情不便说,只当本宫未曾问过便是。” 白露就连忙摇手,她道:“不不不,奴婢并非此意。奴婢确实是江南人,只是有些惊讶公主为何突然能猜到……” “听你的口音有些像罢了。”盛长宁唇边泛了浅浅的笑意,她又转眸对白露道,“同我讲讲白露你的故事罢。” 白露虽不解,还是很快地应诺了声。 “奴婢的家长是在江南偏僻一隅的金沙镇,不过自奴婢幼时进宫后,便再也没回去过了。奴婢入宫时刚满十岁,那时我娘病得厉害,弟弟才两岁,还是连喊人都不大利索的时候,恰逢越人兵临南下,镇子里的人都不敢外出,家里因此揭不开锅了,姥姥没有法子只好将奴婢送进宫里来,好换些银子去买粮食。” 白露好似陷入了一片回忆中。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她们都如何了……其实奴婢并不怨她们,战事四起,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倘若有一丝希望能不让奴婢受苦,姥姥也绝不会将奴婢送进宫里来。” 似乎察觉自己有些失言,她神情变得喏喏起来,她道:“公主,奴婢并非说宫里不好……” 盛长宁摇摇头。 她的眸光越过白露,看向她身后的窗外,隔着紧阖的窗柩,可以瞧见展露一角的天空碧蓝如洗,与多年前的天别无一二。 她叹:“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说着话,外头突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很快地,隔着殿门响起莫女官慌张的嗓音。 “公主!安乐公主落水了!” ……………… 景安殿。 紧阖的宫门外跪了一地的宫仆,天边明朗的气候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阵阵寒风如刀子似的甩在所有人惊惶的脸上,可没有人敢动半分。 众人的内心不仅腾起慌乱,更多的是胆战绝望。 陛下宠爱的安乐公主落水了!他们都是伺候在身边的,等会陛下来了,他们哪个能辞其咎? 他们现下只求太医快些来,令公主快快醒来,没什么大碍他们才能保住性命,否则…… 不多时,太医便如众愿地赶了过来,理事的嬷嬷皱着眉担忧不已,一边连连迎太医进殿内。 “李太医,公主也未曾发热,只一个劲儿地说胡话,也不见转醒这可怎么好……” 里头的李太医再说了些什么,外头便再听不见了。 风渐渐地大了起来,跪在前头的令儿已经感觉不到膝弯的冰冷,她的手甚至是还在抖着的,但此时所有人都低着头,并没有人瞧见她的异样神色。 似乎是在响应这场悲事,天边卷啸来的北风,还夹杂着细细碎碎的雪粒。 在风声中,有声音尖拔。 “陛下到——” 令儿的身躯止不住地一抖,眼中的惶恐愈发浓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求推荐票~ 盛长慕是刚从罄书殿赶过来过来,江北的旱灾还在绵延,这些年北地常年来的天灾,险些将大楚的国库掏空。 偏偏近年来他扶持武官上位,文官大大削减,如今到了需要用人之地,竟还是无一人出来出谋划策! 盛长慕步子迈得宽阔,他一皱眉,周边的气息径直低了下去,别说那跪倒在冰凉砖块上的宫人们了,就连跟在他后头的内侍李源,同样压低着哭丧的脸,不敢多言。 陛下在罄书殿与那些阁老们议事时,本就已然就在压抑着怒意了,这偏偏倒好,江北的旱灾还未得解决的法子,安乐公主又在这个关头出了岔子! 得!最后总归受苦的还是他们做侍奴的…… 李源瞅了眼一旁跪着的景安殿宫仆,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这年头,做奴才的要找个受宠又不爱惹事好主子,可当真是难上加难啊! 他脑子里又没来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受封的奉宁公主,她那儿倒是清闲,随意搁置了陛下赐的宫人,陛下竟也未深究…… 前头的盛长慕跨进了殿门,李源扯回思绪,很带眼色地上前替主子拨起珠帘。 整个景安殿都烧着地龙,殿门、窗扉都被嬷嬷紧阖上了,将外头的风雪尽数阻拦,甫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暖意腾腾,李源顿时觉得冻得冰凉的手指好了许多。 为盛安乐诊完脉的李太医就要伏跪下来行礼,盛长慕手一抬制止住,“无须多礼,安乐如何了?” 隔着帘帐,拔步床上的人的状况瞧不大清,此时的盛长慕眼眸中透着焦虑,盛安乐是他的嫡长女,他自然偏疼几分,如今虽在这般节骨眼上闹了事,他也该是先偏着女儿的。 李源止步在外阁,恭谨地低敛着眉眼,他自然是不能进到公主的寝殿内。 李太医恭敬地拱了拱手,语气却有些为难,“安乐公主落了湖中,该是受了凉,可臣替公主把过脉后,却只观得脉象平稳有力,并未诊出有风寒之兆……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说罢,李太医便跪了下去,面上浮现的是束手无策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景安殿的理事嬷嬷泪珠子滚落下来,她听得出太医的语气,若公主的脉象当真平稳有力没什么大碍,他又何须用这般为难的神色! 清嬷嬷是看着盛安乐长大的,与公主待的时间,比公主同陛下相处得还要长,她早就把安乐当成亲女儿来对待了。 “陛下……您救救公主罢!她才十三岁啊,大把的年华怎能、怎能……”清嬷嬷跪倒下去,泣不成声。 盛长慕拧着眉,沉吟了片刻,他对李太医问道:“既脉象无碍,那公主为何还不能苏醒?” 李太医颤巍巍地伏首,“回陛下,臣……臣无法断决。或许是公主受了惊吓,沉浸意识中不愿醒来……” 这话的意思棱模两可,并不能保证盛安乐能醒来…… 李太医是太医院的医正之首,他都深觉无法,旁人便更没有法子了。 盛长慕揉揉眉心,深觉疲惫,他挥挥手令众人都退下,只余清嬷嬷在内殿照料,留个清净给安乐。 “李源。” 见着主子要走,李源连忙跟上前去,连声应诺着:“奴才在。” 近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来,盛长慕只觉得头脑很是昏沉,他沉声道:“朕听闻安乐是与越公主起了争执?你…去把景安殿的宫人好好审问一番,问出个由头来。”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的,偏偏在他要拉拢越国的时候,安乐竟同凤栎起了争执…… 李源应下来,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听来的一一说出来,“陛下,奴才听下头的人说,安乐公主去寻那越公主时,神情并非是气色冲冲的。奴才斗胆猜测,兴许是两位公主在玩闹间,安乐公主不留神跌进了池子里头……” 盛长慕抬手制止他的话,面色不为所动,他瞥了眼殿外还在跪着的宫人,收回目光,道:“安乐惧水,她决不会轻易去荷池边。” 他这话一落,李源便噤了声。 没有人注意到,盛长慕路过时,他们脚边伏跪着的人群中,听及此话有人陡然颤了下身子。 ……………… 沈约在宫外得知到,那越公主凤栎将盛安乐推进荷花池里的消息时,已是第二日了。 无此同时,有人登门薛府。 看着面前再恭谨不过的内侍,沈约早便收起眼眸中的深思,面上早已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他拱拱手,“大人突然前来,莫不是陛下有何要事?” 李源闻言也笑了,“沈二公子言重了,陛下私事隐晦,奴才哪里晓得。” 他对着这位沈二公子倒是有极大改观,这人虽瞧着吊儿郎当的,可仅一面便让陛下奉为上席,上回为越使办的大宴,这沈二公子竟也能被陛下破格参加。 若不是这人明面上,着实令人寻不着由头来为其升迁,陛下定然是要重用的。想来以后,这沈二公子势必要比那沈大公子要更甚一头了! 李源暗暗想着,面上的笑意也愈发诚恳了些,“公子快着些罢,陛下现下在宫里等着您呢!” 沈约冲他微微一颔首,道:“劳烦大人走一趟了,我先同家里长辈说上一声,烦请稍候片刻。” 李源自然是没有不应的。 沈约并没有磨蹭,他折回得快,令李源就更满意了些,果然这沈二公子是心细如发之辈,从前他去唤沈大公子时,可要等上个一时半会,如今两人放一齐对比,谁略胜一筹倒一目了然的。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沈约走得这样快,并非是他想的体恤下人之意。 坐在马车上,马蹄嘶鸣阵阵入耳,沈约微微捏紧了拳,面色陡然一阵地恍然。 上一世,也是这般时候,盛安乐落了水足足有半个月未能醒来,太医院的医正皆说要看造化了。 只不过,那时的他无心朝政大事,偶然同父亲说的话让沈临之听了去,于是不久后,沈临之向盛长慕提出与越国的和亲法子,同这一世一样,越公主凤栎也是这时到的楚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完美 沈约眸色暗沉着,他回想着接下来的进展。 那时,虽说无人见得凤栎推了人,可所有推盛安乐落水的证据却都指向凤栎,百口莫辩。 不出意外地,在凤栎气急之下回了越国,越、楚二国不仅没能如愿联姻,还使得这层关系越发岌岌可危起来。 如今虽然向盛长慕进谏的人换成了他,可后续却仍旧朝着前世那般在发展,沈约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邢人在捣鬼。 这念头在脑海中转圜了一圈,又被他排除掉了。 邢国虽比楚国强大些,可却也没越、楚二国之间的差距大,大楚之地绝无可能有邢国暗探。 更遑论,前世盛长慕也有怀疑此间,派了各方势力搜寻打探也并未有什么水花,因而这个猜想可以排除。 这样的时间巧合,安排盛安乐在凤栎到楚宫时出事…… 还能是谁? 沈约指尖敲点在膝上,阖着眼沉思间,马车已经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外头传来李源的声音。 “沈二公子……到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约挑了挑眉梢,他敛下眸中的深色,直起身子没耽搁时间,几步便跳下了马车。 寒风凛冽地扑面而来,他懒懒地伸了下腰,喟叹一声:“还是宫中的景色绝佳……” ……………… 自听说安乐公主落水了整一日未醒,就连太医院的医正们也束手无策,盛长宁也只在心里为她担忧了片刻,并没有跑去景安殿。 她现下的身份与盛安乐不熟悉不说,说不准盛长清还是恨死了这个小公主。 她不愿冒险,更不愿这样快给盛长慕有怀疑的契机。 “公主,您可真是良善的人。”白露在一边捣鼓着熟透了的梅子,看着盛长宁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盛长宁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她瞅了白露一眼,这丫头在她面前最是胆小,若换成旁的宫婢早便阿谀逢迎的词儿说不尽了,偏偏她可不。 现在不似从前那般怯喏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已算是极大的改进,听她这般夸人还是头一回,瞧呢,说完了脸都红了。 “说说看。” 盛长宁将软枕提了提,又靠了下去,手中的书卷也翻了个页,嗓音慢哉哉的。 真是有趣,夸她性子良善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白露噎了半晌,好半天这才憋出由头来,“您虽说着不去景安殿瞧安乐公主,可您却一直瞧着外头,奴婢要将门给关了您也不愿,这不显然就是担心极了……” 盛长宁此时躺在软榻上,不远处的珠帘被拨开撩起,前头的殿门大开着,冷风不断地灌涌进来,不过身边有炉子烧得火热,倒也算不得冷。 盛长宁就笑了,她看向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很远处依稀点缀着几抹绿意,她收回目光,一本正紧地道:“本宫那是在瞧飞来的雀儿。” 白露探头看去,可什么也没有。见她不信,盛长宁就摆摆手,唤她去关门,“你这丫头,分明是自己冷了,还要扯些其他的。” 说着话,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书卷上。 白露不敢再扰她看书,将殿门阖紧后,殿内的视线暗了两分,她又轻手轻脚地去找蜡烛,点了起来,才又恢复了那两分的亮堂。 …… “既太医已说安乐公主脉搏并不似患病之兆,还请陛下先暂缓公主一事,要紧的该是与越国交好事宜。” 沈约听了盛长慕描述完盛安乐的状况后,开口谏言道。 事实上,前世里盛安乐并无大恙,在半个月之后便完好地苏醒过来,可那时凤栎早已被气回了越国。 这也是背后之人用心险恶之处,借刀杀人,借盛安乐昏迷的事大做文章,令所有人都以为是凤栎害的。若是盛安乐当真因此丧命,而凤栎有口难辩时,大楚也不至于落得被动之地。 可结果是盛安乐又安然无事地醒了过来,这就演变成了——大楚平白无故地扣了越公主凤栎一大顶帽子,第一个不肯答应的便是越君姒谏。 明明是说是有迎娶之意,却反过来冤枉了自己疼爱的女儿,别说将凤栎视若珍宝的姒谏了,便是换作盛长慕也该大怒不已了。 盛长慕面色不大好看,他只觉得沈约这话是在劝他,不要因小失大,因着个公主就放弃了大楚的利益。 “沈卿可还有其他的法子?”盛长慕最终还是未能对着沈约下斥责之声。 听着他这话,沈约便知道他这是误会了,不过他也未再解释,只道:“陛下可以想想,若日后安乐公主当真无碍,而大楚却将越公主凤栎推上风尖浪口,先前陛下为联姻一事,做的一切便都成徒劳了。” 沈约点到即止,他知道,盛长慕虽然心狠手辣对自己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但他既然能坐在这个位子近十年之久,绝不是无脑之辈。 想起盛长慕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沈约默默地压下心中想要暴揍他一顿的想法。 “确如沈卿所言。” 盛长慕的眉头稍稍松开。 看着他想通了,沈约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笑意不改,他道:“草民惶恐,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打算让京城中哪位公子娶了凤栎公主?” 沈约的算盘是打得极好的。 原先他想的是,让这越公主直接拿下楚后的位子,但现在嘛……凡事都得做两手准备,若是凤栎对盛长慕无意,不愿嫁入楚宫,他便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番,让沈临之那狗东西娶了这公主! 这计划简直是不要太完美,沈临之若是娶了凤栎,便再也肖想不到宁宁了! 沈约心上蒙翳已久的尘埃扫落,一下子心情大好,连盛长慕都敏锐地察觉出来了,难得地揶揄道:“沈卿这样的好心情,莫不是在突然念起了哪个姑娘?” 沈约看着他的笑,刚到嘴边的否认又换了,他微微垂下了头,咧着嘴来笑。 “陛下可勿要取笑草民……” 盛长慕眼中的笑意微收,他没来由地记起了前些日子,沈约同他讨要的玉牌,那是作为他赐下的奖赏送予沈约的。 在他即位后,沈约还是第一个收到此物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心悦 只不过他沉下神色的并非为此,他已打算寻个日子提拔提拔沈约,将来这人会同沈临之一般,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自然的,沈约日后要娶的人,必定也要郑重,若是是京城的那些世家女…… 思及此,盛长慕不动声色地冲沈约问道:“沈卿如今年方几何了?” 沈约也笑,笑中掺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虚假:“比沈少卿小三岁。”沈少卿说的就是沈临之,他如今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年纪轻轻就受盛长慕看重,早便成了他的有力臂膀。 盛长慕看出了他对沈临之的不喜,却也没见怪,早有耳闻沈家两位公子不合,不过京城百姓中多以批判沈约的乖戾。 他倒不记得了沈临之已是多大,想来也不小了,这俩兄弟倒是奇怪地一致,年至娶亲之龄却一再拖下去。 可想起沈临之不肯成婚的理由,盛长慕的眸光又暗了一瞬,片刻过后他方重新岔开话题,问道:“该至成家的年龄了,沈卿可有欢喜的人?若是没有,朕合该得给你物色物色了。” 两人绕着园子转了一圈儿,裹着厚重的披风倒也不觉得哪里寒冷,李源在后头差几步跟着,看着前面两人的对话都姿态熟稔,不似君臣倒像好友一般的,他越发坚定了要好好巴结沈约的心思。 盛长慕带着人在一处六角凉亭中落座,他本是随口一提,毕竟沈阳明都拿这俩个儿子没法子的事,他也不愿强人所难地赐桩难事。 哪知他话刚落,沈约就这么直直朝他跪了下去,姿态难得地虔诚收敛。 “沈约已有心悦之人。” 盛长慕眸光一顿,他轻轻拧了眉,却仍是未表露不悦地说道:“是哪家的姑娘?” 他已将沈约视为己用,若是沈约要娶个那些迂腐老臣家的姑娘,岂非与他意料中相岔了? 像是等了他这么问等了许久,沈约笑容灿烈,“那人与陛下也是相熟的。” 在盛长慕既疑惑又莫名察觉不妙的感受下,只听他未来的左膀右臂,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正是陛下的妹妹,奉宁公主。” …… 止安别苑。 别苑外头寂静一片,忽地里面传来一声细碎的愤懑声,“……绝不能让她们这样欺负了,殿下在大越享万人仰慕,来了此地难不成要平白矮人一头?即便您肯受得了这委屈,陛下也是不应的!” 别苑内又有人制止住了那人的言语声,说话的声儿却比她还大,“黄鹂,小心隔墙有耳!” 出来散步却被这些年来新建的宫殿给转晕了的盛长宁,听了这话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有些烦闷也一扫而空。 身边原先有些喏喏的白露也捂嘴而笑,下一刻她们头上的窗子便猛地推开了,一声娇喝声传来。 “谁?!” 白露顿时不笑了,她飞快地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做贼心虚的神情,心也落了地。 有公主在,管他里头是谁? 盛长宁抬头看去,只见从窗子探出头来的那姑娘生了副伶俐的面容,束着长发,瞧着服饰有些像大楚的骑装,看着简单利落。 此时她眼里露着警惕与不安,整个人如同盛长宁曾见过的一只动物,名唤作刺猬,有人戳着它柔软的腹部时,它便会竖起背上尖锐的刺来。 “雨雁,是谁在那儿?” 两方对视了片刻,那姑娘后面的人要上前来看,却被雨雁一把推后了去。 听着声音,像是原先那很是愤恼出声的黄鹂。 白露踌躇着上前,弱弱道:“姑娘……误会误会。我……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听你们说话。” 听了这没什么说服力的解释,雨雁冷哼一声,还是不悦极了,她原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那里头又一声柔软的声音递入盛长宁耳中。 “雁雁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软糯开绵,又不似江南人的吴侬软语,听着嗓音倒像是异域人。 盛长宁挑了挑眉,如今能在楚宫中的他国人,怕只有越国的凤栎公主了罢。 那位现在被猜忌是推盛安乐落水的和亲公主? 她原以为,这位在越国地位直逼诸位皇子的越公主,该是个泼辣角色,没曾想,听着声音便令人觉着是个软弱好掌控的性子。 盛长宁微蹙了眉。 白露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想拉着盛长宁走,可下一刻她却听见公主朱唇微启,说出来的话简直令她吓得魂飞魄散了。 “拜见凤栎公主。” 盛长宁微偏着身子,直冲那窗子执了一礼,等白露回神过来也慌忙行礼时,那窗子边又露了个脑袋出来。 “咦,你知道我?”凤栎探着头看去,窗底下的两人,一人姿态从容不迫,一人慌忙以对,她不由地有些乐了。 扭过头去,吩咐道:“阿鹂,去把两位贵客请进来!” 止安别苑是历来用作招待他国之宾的地方,虽是建在楚宫内,却是偏在西北一隅,这边不远处还有座殿堂是冷宫之地,平日里,没什么宫人会往这边来。 凄寒萧瑟,就是如今用来形容这片地的。 不过这儿作为外交之地,别苑内摆置得还算精致,除了有些地方长年失修有些破败外,其余的比盛长宁曾住过的潇湘阁都好了数倍不止。 尽管如此,可凤栎又岂是一般的帝女,让她住在这样凄凉的地方,在她眼中已是羞辱之意,如今她还能忍受地住在这儿,已然算是给盛长慕面子了。 迈进别苑门槛时,盛长宁看着院内景象,她的思绪百转千回,白露有些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 被派出来迎接她们的黄鹂,面容圆润,着的服饰同那雨雁相差无几,她的面色也与雨雁相似极了,板着个脸,似乎不大喜欢她们。 绕过一道长长的水榭长廊,再迈进一道门槛时,原先在窗子前探了脑袋的雨雁也匆匆过来了,她比黄鹂高了许多,扫了眼盛长宁她们,哼了声。 “劝你们等会在殿下面前说话注意点儿!” 她目光不善,这样威胁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凤栎 白露被她吓到,脖颈下意识地缩了缩,可她却依旧挡在盛长宁身前。 盛长宁轻轻推开白露,她倒是没生气,只弯唇冲雨雁笑了笑,“希望你说的话,也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一个见了一面就要邀请她们进来坐坐的人,要么心性的确单纯无害,要么就是伪装得好,但看这俩人这般警惕的模样,显然凤栎属于第一种。 是以,凤栎当然不会派她们来说这种挑衅的话。 雨雁和黄鹂的面色又更难看了些,盛长宁才不管她们,带着白露走了进去。 里头很宽敞,四根顶梁的柱子贴着金箔,上头盘旋着各样的图纹,四周的摆置也是规整刻板,像是这般布置了十多年也未曾变动过。 盛长宁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暖意扑面而来,显然的,整个大殿都烧起了地龙,未等她再打量什么,便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盛长宁终于看清了这位越公主的面容,黛眉朱唇,明眸皓齿,面上仔细地上了粉妆,使得她整个人都精致又温婉,连着的服饰明明是利落的劲装模样,却透着一股子高贵温柔的气息。 确实同她想的那般是大相庭径。 “快请坐。” 凤栎露出贝齿来笑,没有半点公主的骄傲姿态,说着她又冲着雨雁二人摆摆手,示意她们去沏壶茶来。 盛长宁落了座,原本提着心的白露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她虽然不明这女子的身份,可能在这别苑里住着的,如今也能猜着七八分。 若是这越公主要计较起来,她家公主有几条命够给她玩的?幸好…… 两名侍婢转身去沏茶了,凤栎看着盛长宁她们很是欢喜,“你们是楚宫中人罢?我在这儿待得着实无聊,也不见什么人来,连说话的人都只有雁雁和阿鹂,今日能见到你们我当真是高兴。” 听着她的语气与神情,像极了不谙世事的深宅姑娘,她说着高兴,眸子里表露的便也是高兴,并不似作伪。 盛长宁难得地卸下了防备,弯唇而笑道:“既然待在这儿无趣,何不出去走动走动?” 姑娘黑白分明的瞳孔微微放大,她犹豫了下,又压低了下声儿来问盛长宁:“走动?你们楚人不是说,在宫中不许乱行乱走?” “谁与你说的?” 盛长宁顿了下,心中却觉得这不大可能罢,盛长慕因着其他的事儿而对凤栎招待不周,倒也不至于会让底下的人对大楚的座上宾不敬才是啊…… 凤栎就指指白露,白露被她陡然地点名吓了一大跳,凤栎说道:“与你这宫婢的服着一样,我猜着应该也是楚宫的宫人。” 盛长宁已经了然,她沉着眉眼起身,冲着凤栎行了一礼,带着歉意道:“底下的人对公主失敬在先,我替大楚与您赔个不是了。” “不用不用。”凤栎扶起盛长宁来,让她重新落座。凤栎的面上,并没有因先前自己说的话而有不悦的神色,反而还十分欢喜。 “也不知为何,我见着你就很是欢喜,你无须这样多礼的,拿我当……朋友便是了。” 盛长宁一怔,那边雨雁两人已经折了回来,将茶杯奉上时,黄鹂还在埋怨地嘀咕着:“这等低劣的茶叶居然能拿到我家殿下跟前来……” 盛长宁低头看去,杯中的汤色橙黄明亮,茶香浓郁不散,是江南盛产的大红袍不假,可……怎么是往年的旧茶? 盛长宁蹙着眉,心里已然沉冷下去。 她从未想过,凤栎作为强国使来的联姻公主,竟在楚宫中屡屡不受敬重,更遑论这一纸婚约还是大楚求来的! 盛长宁只觉得不可思议。 “阿鹂,不要乱说。”凤栎轻轻斥了她一声,又冲盛长宁歉意地笑笑,“她俩就是这般性子,直来直去惯了。” 盛长宁摇头,分明是大楚理亏在先。 她原以为,父皇将大楚的江山交予盛长慕手中,该是毋庸置疑的决定,如今看来,不仅是父皇糊涂,她的双目也蒙翳生尘了。 盛长宁抬起眸子看着对面的人,她的双眸剔透,眼中有单纯的光亮,可对上这对眸子,盛长宁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冷与苦涩。 ……………… 永安八年,冬。 今年的冬日来得不算骤烈,却又迅速无比,在盛长宁还未准备妥当之时,便以气势汹汹之势席卷了整个盛京城。 披着黑幕的天边飘散下来第一团六瓣棱形的雪花时,正是腊月初一。 止安别苑太凄冷,盛长宁邀请了凤栎来漱芳殿过节。由莫女官起着头,胆战了近半月的宫仆们都松缓了下来,两个内侍年龄小围着还算单薄的雪玩得开心,白露和元儿就领着底下的宫婢们去包饺子。 腊月的第一日是要吃饺子的。 “我从来没看过这个——”凤栎自打进了漱芳殿,就一直惊叫连连,此时她正看着盛长宁指尖灵活地翻飞着,手中的红纸在她葱白手指捏着的剪子下,“噌噌噌”地发出纸张撕裂的碎声。 等盛长宁将那张红笺纸张开,凤栎目光中的新奇神色,就尽数变成了难以言状的惊讶与欣喜。 “阿宁你太厉害了!这个是……福娃娃?你前两日来我那儿画的福娃娃,对不对?”凤栎高兴地拿着红纸看了又看,冲盛长宁问道。 盛长宁抿着唇笑了,她点点头。 “这唤作剪纸。是我的一位嬷嬷教给我的,现在过了十多年了,手法确是有些生疏了。” 盛长宁回想起这些,眸子里带着柔意。这是庆嬷嬷在时,每至腊月的第一日,她便要为盛长宁剪这个,福娃娃,能保她未来的一年里平安顺遂。 凤栎惊诧,“这还叫生疏了?”她爱不释手地看着,又怕弄坏了去,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盛长宁看着她的样子便笑开了,就道:“这个送给你,愿福娃娃保佑你,未来能一直顺顺遂遂。” 凤栎立马开心坏了,过去用力抱了抱盛长宁,声音恳切:“阿宁你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了!” 盛长宁还呆怔在她突然扑过来的怀抱中,并没有注意到凤栎话中一瞬的落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腊月 盛长宁回过神来,失笑道:“你父皇待你这样好,我话都结巴的臭丫头,如今,不仅将她挤下了公主身边的位子,还要在她面前做样子? 是炫耀自己得了公主的欢喜么?还是又想在宫人面前挤兑自己? 想着这些,元儿的眼里忍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丝幽愤,与白露一齐起来的雨雁在她旁边,将元儿的神情举动看得清楚。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雨雁与黄鹂对着盛长宁她们,早已不再像初见时那样防备,此时,雨雁只冲盛长宁微微点点头,便转身进里间去看凤栎了。 元儿看着她离去,又瞧了盛长宁的面色一眼,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也像白露那样凑上前去,她一边为盛长宁理着裙摆,一边道:“公主,这人怎的对您这样不敬?她不过是个奴婢,居然也不向您行礼问安,一醒来就着急去见她主子,当真是……” 白露她诋毁不了,不过这个小宫女说说又没什么大碍,更何况这宫女就如她所说的那般,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下公主该要知道了,还是她最懂主子的心! 白露算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瑞雪 “住口!” 元儿眼中的狂喜在盛长宁这声怒喝下,瞬间又变为错愕。她抬头看去,她预想的情形没有如愿到来,迎来的只有公主浮现厌恶的神情。 盛长宁真被她给恶心到了,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又不识眼色,她眼眸中只有无限的冰凉,“滚出去——” 白露在一旁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元儿真是爱自己作死,即便她不知凤栎越公主的身份,看着公主对待凤栎的姿态,也该知道这是公主的座上宾才是,怎么还能说出挑拨雨雁的话来…… 不由地,白露在心中叹了口气,不料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元儿憎恨的目光,但又很快地她又挪开了眼,带着周身的不满退了下去。 白露先是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接着又深觉莫名其妙的,发话的是公主,看着她做什么? “以后,再不准她进到殿内。”盛长宁拢拢大氅,看着人离了视线,心中的厌恶这才散去了些,她坐了下来,这般吩咐白露道。 白露脆声应下。 里头的凤栎也醒了过来,她穿戴齐整地出来时,盛长宁已经用微烫的热水净了面,还漱完了口。 “阿宁,我在你这儿用过早饭再走罢,一个人在别苑里吃饭太孤单了……” 凤栎踢踏了两步,噌噌噌地就快步走了过来。听着她说话,盛长宁就抬头看去,发现她脸上未施粉黛,看着也仍不似那些二十出头已成人妇的女子,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盛长宁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关于越公主的传闻,那时,人人都说这位凤栎原不是越后所出,是越君姒谏心上人诞下的女儿,后来为斧正公主的名分,姒谏将孩子落在了越后名下,所以后宫之中妃嫔生下了皇子,却仍比不得这个公主重要…… 那时这个故事遍传四国,连在宫中待着的盛长宁也略有耳闻,后来,直至这桩传闻被另外有趣的事取代,百姓们这才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纠结这越公主到底是不是越后亲生的。 不过,盛长宁也没兴趣在乎这个流言的真假,她只是觉得奇怪。自打凤栎还很小之时,就不曾有世人见过她,听说是姒谏为了护着这个公主的缘故…… 是因为一直呆在深宫中,被人保护得好好的,才这样心性单纯无虑吗? 可……当真会有父亲不顾女儿的自由,硬生生将人的双翼折断十多年之久吗? “阿宁,你怎么了?” 盛长宁回神,对上凤栎略显担忧的眸子,她立即笑了笑,道:“没事,留下来吃罢,我这儿难道还缺你一顿吃食不成?” 凤栎也笑了,双眸弯弯。 退至凤栎身边的雨雁与黄鹂,两人却无声地对望了一眼,又很快地各自收回了目光,便没再吭声。 用过了早饭,凤栎走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的,一双剔透的水眸里映着留恋,盛长宁看着心有些软了,她到嘴边的挽留却没说出口,被雨雁抢了先。 “奉宁公主的好意,殿下已然心领,但殿下来楚国本就不是游玩之意,日后在宫中自是还能与公主再见,并不多在这一时。叨扰了数日,奴婢替殿下给您赔罪一声。” 雨雁一板一眼地说着,她的姿态已然不同初见那时警惕,只她仿佛是看出了盛长宁意欲挽留,所以现在的语气中,是替凤栎否决的强硬。 她的言行稍些过激,盛长宁有些疑惑,却能理解。若是她身处异国之中,有人忽然与她交好,阿南阿北还陪在她身侧,也一定会是雨雁这样的模样罢。 提防又小心,会担心那人是否别有意图。 盛长宁没再说什么,她微颔首,目送着她们远去,凤栎走了好几步又回过头来,使劲儿地冲她摆了摆手。 盛长宁笑了下,也向她摆手回去。 外面的大雪似乎并不愿停歇下来,下了一整夜的雪花,令周遭入目的景物是一片白,银装素裹。 都说到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如果下得大,便是瑞雪,明年春秋日的收成就要极好。 瑞雪兆丰年嘛…… 风又大了些,白露面上有些担忧,“公主,回去罢,这外面太冷了,您身子骨要受不住了。” 盛长宁轻轻应了一声。 ……………… 因着雨雁的这番话,本以为再见到凤栎,也该是一段时间后了,却不料,这才安稳地度过一日,凤栎的消息又送入了盛长宁耳中。 盛长宁正用过了午饭,立在书桌前转了转手腕,准备练会大字,这段时间她越发疲懒了,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 盛长宁深刻地反省了会,着实不该这般的,她正想着誊抄哪篇字经时,白露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盛长宁就顺手递了杯水过去,白露下意识接了却没敢喝,她说道:“公主……听下头的人说,陛下方才使了人去止安别苑里头,凤栎公主好似已经前去罄北殿了。” 盛长宁蹙了下眉,她迟疑了片刻,道:“这不是正常的事吗?怎么一副不得了的模样?” 她只觉得盛长慕来得太迟了些,换作是她受这样的委屈,早便甩手走人了,让他后悔都没地方哭去!哪里还能让他得空才记起来讨好呢? 盛长宁这般想着,越发为凤栎不平起来了。好歹人家凤栎撇去越公主这样尊贵的名头不说,也是一介姑娘啊,就这么把人冷落着,得亏人家不计较呢! 白露看着她面上突然带了些愤色,心中腾起不解,她小声提醒道:“公主,难道您不怕陛下是来问责越公主吗……” 盛长宁放下书卷,摇了下头,道:“那倒不至于,盛长慕还没蠢到这般地步。” 她直直唤着盛长慕的大名,白露不由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却发觉公主神态依旧自若。 那倒是,连她也觉得,如若陛下对那越公主不敬,待她带着一肚子气回了越国,那大楚的境况会面临怎样的艰难,是不可预估的。 何况…… 莫女官她们不是在偷偷地说吗,安乐公主虽然仍在昏迷,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就连人是不是凤栎推的都未且定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涝灾 安乐公主落水之事,牵扯到越公主凤栎,事关两国交好事宜,朝堂之上,却并没多少臣子出来吱声对盛长慕指手画脚。 “陛下,老臣有异议——” 盛长慕垂眸看了眼底下将腰板挺得笔直的人,就当他要将沈约的建议拍板定下来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听在他耳中颇有些刺耳。 十多年来,盛长慕早已习惯了。 这些个阁老仗着自己历经两朝更迭,平日里芝麻大点的小事,便爱动辄倚老卖老,如今这样决定两邦交好的大事上,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来插一脚? 盛长慕沉着气抬眼看去,方才说话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唤作陈乾,官职是先皇在时给他册封的。 到了盛长慕即位后,他的官威便时常显摆出来,阁老中尤他最能顶撞盛长慕,像今日这般场合他没跳出来再招摇一翻,便不是他陈乾的做派了。 “爱卿直言罢。”盛长慕摆开手中的奏折,看也不愿看底下的那人,显然是厌烦极了。 陈乾着实得庆幸。 他背后的陈家并不如他这个人一般招风,反观,似乎是知晓陈乾在朝上常常口不择言,陈家众人出奇地一致低调。 是以,盛长慕才不至于一怒之下革去陈乾的官职。 沈约今日也来了,他周身上一改往日的市侩,身着锦缎长袍,乌发用玉冠规规整整地束起,配着他这副如玉琇莹的面容,倒真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不过他按着盛长慕的吩咐,来得最晚,此时也站在队伍末尾处,倒是没什么人能落下目光在他身上,对他惊奇。 听着上头的问话落下,陈乾手执着朝笏,像是没看见台上帝王的不悦之色,直直迈前一步,道:“安乐公主至今未醒,倘若公主有事,这越公主此次折辱的,又岂是大楚公主的颜面?纵然越国兵力雄厚,可也万不能为此而让整个大楚折腰啊!老臣恳请陛下深思——” 这一席话,令四下的臣子顿时有些躁动起来,议论纷纷。 沈约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声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四射而去。 一眼扫去,沈约先是捕捉到了那位陈大学士的面色青了,再是看到总是不要脸地自称他兄长的沈临之,眉头也攒皱起来了。 将他眼中的不可思议看得明白后,沈约这下子舒心了。 他前世最看不惯的,就是沈临之这狗东西拿着他不屑的东西,捧到盛长慕面前去升官加职,最后以高官之聘娶了宁宁,却还一次又一次让她深入险境丧了命! “放肆!本官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嬉言笑语!” 陈乾沉着声来喝沈约,说话间,他已经将人打量了个遍,眉头也深深皱起。 他自然能看得出来,此人一介布衣,就穿着普通常服来了朝堂之上,显然是奉旨参政。 沈约不徐不疾地冲人执了一礼,再一抬头时,他周身的散懒不觉带了出来一般似的。一双凤眸上扬,眼底是似笑非笑的意味,他道:“陈大人,敢问陛下现下最忧心之事是哪件?” 陈乾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他想不出还有哪件事能比越国之事还重要,只好说道:“自是安乐公主与越公主一事。” 他话落,沈约就微微偏头,模样怪异地“啧”了一声,其余朝臣的目光也改了道,朝陈乾看去。 不等陈乾不解,群臣中已有人迈了一步出来,高声质问:“半月前江北之地大旱、昨日江西突降雨雪,不过一日已经洪水成灾。不知,这些大事陈大人是如何做到两耳不闻的?” 粗声粗气不留情面的人,正是九门提督卫广。他已逾不惑之年,虽比陈乾还小上几岁,可他在先皇在时便已官至提督,如今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近二十年。 也是盛长慕在朝中为数不多的敬重之人,比起如今越来越势薄的文官们,身为内京武官的卫广,他如今的风头才是无人能及。 被这话里的鄙夷给羞辱到的陈乾,涨红了一张老脸,却不敢再吭声。他最是厌恶这些个武将,最爱以武力服人,当真是粗俗粗鄙! 前有沈约挑言在先,后有卫广压迫,盛长慕气顺了许多,他借势便将手中的折子摔了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首当其冲的陈乾身上。 “爱卿好好看看罢!” 盛长慕故作怒意冲冠,冷冷地觑了陈乾一眼。 陈乾被砸得吃痛,面色铁青地垂头拿起那卷折子,奏折上摊开的墨迹一笔一划地入他眼中。 他原是对卫广之话半信半疑的,半个月前的旱灾他是知晓的,可哪里就这么巧,昨日西地的的涝灾就被禀呈了上来?怕不是这卫广拿着诸臣不知晓的事来故意落他面子罢。 可现在却是真正地,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一般,仿佛一下子,就把他从前的风光荣华都给扇落在地。 他手上的奏折是江西知府使人送入京城的,上头一字不落地将洪灾之事写得一清二楚。而陛下方才一直拿着这折子,还不足以表示他口中之事与西地洪灾,相比而言谁的重要性大吗? 明白这些后,陈乾的面色已然由青转白。 沈约看着只觉得有趣,他却对这个陈乾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甚至还打算添油加醋几笔,于是他问道:“草民鲁莽,敢问陈大人,西北二地涝旱之灾何解?” 陈乾被盛长慕与卫广堵了一口的气,此时还未顺过来,又被沈约这么一呛声,他噎着回答不上来,险些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他当然不知道了! 半个月了,大楚这么多臣子连绵延数月的旱灾都未彻底解决,他怎么知道有何法子? 还有那西地来的雨雪暴降造成的洪水,他先前听都未听过,还是方才当众落了脸子才知道的此事,他又哪里的时间想来的对策? 陈乾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嗓子眼中,他恨恨地冲后头的沈约一瞪,硬邦邦地道:“本官……暂无对策!” 话落,所有人都瞧见了,那后头面容如玉的郎君勾起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低调 “那陈大人也一定不知道罢……” 沈约淡淡地笑了,“您手中的这封奏折,乃是西地的柳知府使人八百里加急,趁夜送入宫中的,送折子的人跑死了两匹宝马,才在天明时分,如期送至陛下手中。哦,您或许又要问了——” “按这折子上的时间,这大雨不过下了一日,事态有这么严峻吗?”沈约错过一众儿臣子,稳步上前,手指着陈乾不觉紧握住的奏折,“陈大人您可能还不知道,就在您担心,大楚即将错失与越联姻的好时机的时间里,江西之地已经被暴雨冲毁了两座镇子,足有五百一十二口人因此丧命天灾之下!” “草民再斗胆,敢问陈大人,难道这五百多口人,还比不上缥缈无期的两邦联姻重要?又或是西地余下的这么多人命,还敌不过仅仅只是在昏迷的安乐公主重要?” 沈约的话里,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登时便戳中了在场各人的肺腑。 迎着参挡的人群,听着身边的人小声应和着的话,沈临之目光复杂地朝前面的人望去,他的心中已然很不是滋味。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这个弟弟向来都是聪慧的,性子又活泼讨喜,所以父亲偏爱、在江南时的街坊邻里也偏疼沈约,就连他身边的侍奴都在说,二公子有多好…… 沈临之的五指慢慢攥起,屈起的骨节泛白,他将手缩至大袖下,面色却无比平宁。 他真的好不甘心。 如今他入了京城,得了陛下的隆宠,远去了江南的一切,他的未来必定是平步青云,再不必笼罩在沈约的阴影之下,可现在呢? 沈约他竟又来了! 总是这般不声不响夺走所有人的瞩目……身为布衣之身却能上殿议事;西地洪水泛滥他也先知晓;陛下甚至还与他一齐配合变着法子贬下陈乾…… 今日的这一切,沈临之哪里看不出来是为着什么……他的眸光渐渐平淡下去,却也在一点点冷了。 前头,直至莅临上首的帝王开了口,他道:“沈约说得极是。” 陈乾被逼得节节败退,听到此句话,再也憋不住了一般,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而后面,沈临之眼中最后一分期翼的光彩黯淡下去。 陛下,真的在给沈约铺路。 ……………… 漱芳殿估计是最晚才得知昨日朝堂之上的风云,以及凤栎搬进了楚宫正殿的消息。 盛长宁先是听完了那殿阁大学士陈乾被贬一职的经过,不由闲闲一叹,“那陈乾真是蠢笨。” 果然,盛长慕也不是吃素的,忍得他够久了,哪里会没有生出收拾他的心思呢? 没来一句“爱卿年事已高,也该致仕归乡了”已经算恩典了,要换作是她,得罪那些世家又如何,也要将这么个爱对她指手画脚的给趁早换了! 白露听了她的话,连忙摆摆手示意她不能这样说,“公主……您可小声着些,别看陈大人被贬了,可陈家乃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说不定宫中就有许多被选中的……陈氏子弟呢!” 白露想了片刻,才将最后那句话憋完整。 盛长宁笑了笑,她原以为这丫头是长智了,要说陈家送进来许多眼线,哪曾想她是在说陈家有许多后裔在楚宫为官的意思。 白露这么一提,却也说在了点子上了。 陈家有没有在宫中撒下眼线,这无可深究,可……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十年前父皇还在时的楚宫,还是现在盛长慕即位后的楚宫中,这里都成了各世家族子弟的温床。 有能耐的平寒子弟进宫为官堪比登天,唯有读书这么一条出路。可是那些有权势的家族,却稍稍动用关系就能随便在宫中塞人。 尽管,他们可能是一无用处的废物,不过投了个好胎,便高人一等。 这样的风气,可能盛长慕也整管过,但这根源未清理掉,基本上是没什么作用的。 盛长宁轻轻叹了下。 盛京城中的八大世家盘根错节,要拔除这个恶源哪里是难,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 陈乾被贬未出两日,江南知府沈家二公子被封翰林院修撰,官至从六品的消息已经遍传京城。 打马游街回来的陈晋麟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摔给迎上来的家奴,他急匆匆地踏进府中。 他身后的侍奴见他走得这样急切,生怕他跌着,一边追着一边喊:“公子、公子!您慢着些啊!” “爹——” 陈晋麟没管后头哀声叫唤的人,直直跑去了书房寻人,转了一圈儿,他却没见着他爹和他祖父。 纳闷着,陈晋麟转身要走,却不期然地撞上长廊边的侍婢,他认出了这是他爹娘院子里的丫鬟,上前就过去问道:“翠珠,我爹上哪去了?” 翠珠冲他福了福身子,“老爷今个儿一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呢,公子,夫人等您好久了,说让您回来了去院子里,她有事要交待几句,厨房里还熬了鸡汤……” “不吃不吃。”陈晋麟甩甩手,说罢他转身就要走,下一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折身回来问道,“今个儿许家来人没有?” 翠珠摇摇头:“没有呢。” 陈晋麟松了一口气,不待翠珠要拦着他,他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他才不愿去他娘那儿,祖父被贬的消息肯定一早入了她耳中,这时候去他娘跟前,不是嫌耳茧子太薄了么? 陈晋麟叹了口气,心里生起一丝埋怨。要不是祖父总这般鲁莽冲撞陛下,何至于让陛下大怒,还提拔了个无名小儿起来,顶替了原先来年给他准备的官职。 这不是无端生事么! 原先喊着的侍奴喘着气,问:“公子,您这是又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寻我爹啊!”陈晋麟白了他一眼。 他爹和他祖父此时不见人影,绝对是去了他外祖家商量对策去了,按着他祖父那个冲动的性子,指不定要一雪在朝上被黄毛小儿羞辱的前耻呢! 他得阻止去啊…… 陈小公子吁着气,拍了拍旁边长鬃油亮的黑马,决定还是不要再当街打马而行了。 为了他祖父,陈家上下要开始更加低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虫虫 京城的人都知道,陈家小公子陈晋麟是个名副其实的公子哥儿,整日不是打马游街,就是招猫逗狗的,每每还要带上旁人家的孩子去潇洒。 不过与沈约花名在外不同的是,陈晋麟从不寻迹烟花之地。 听了袁兴这般讲解,沈约摇着扇子,不满:“那简直是讹传好罢!谁都没比本公子还纯情。再说了,陈晋麟不爱其他姑娘,还不是因为他不敢么……” 沈约嘀咕着,长腿一迈上了窈窕酒楼的阶梯,上了三楼,袁兴自觉地候在包厢外头。 今个儿,他家公子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他们议论的对象。 陈小公子被绑上包厢里的时候,简直懵圈极了,他记得……这窈窕酒楼的东家是城西的薛家罢? 他觉得当真是冤极了,现在祖父出事,他哪里有闲情去招惹薛家啊…… 被绑在椅上不得动弹,陈晋麟不敢掉眼泪,他拼命地在脑中回想着这几日做的事,难道是……昨日他与赵三打鸟时不慎打掉瓦檐的那处宅子,是薛家的产业?还是前日和白小四在城西捉到的那只蓝瞳白猫,是薛家走失的西洋猫? 这……都是些琐事啊,不至于这样绑人罢?还是说薛家和他家有世仇,如今看他祖父没落了,所以要一雪仇辱? 但不该抓他大哥才是吗? 陈晋麟欲哭无泪地想着,门开了。 来者摇着把山水画折扇,明明该是个如玉的郎君,可他周身却带着股散懒的气质,平白将俊容添了几分吊儿郎当。 他见了陈晋麟,似乎很是高兴,喊了句:“陈虫虫,老子想死你了——” 陈晋麟只觉得额上青筋跳了下,“……” 半天后,他终于憋出俩字:“你是??” 真是吓死他娘了!这人……他又不认识!怎么会知道他小名唤作虫虫??这名字自他八岁后,就逼着他娘不让叫了,这么多年他娘也改得挺好的…… 可现在……? 沈约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才发觉现在不是前世,现在的陈虫虫可是不认识他,而他自然也该是不知道陈晋麟小名的。 “陈公子好,在下姓沈名约,字子邀。”尴尬过后,沈约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 听了他的话,陈晋麟先是惊了下,又接着怒了! 就是这厮让他祖父在朝上下不来台!甭想唬他!这人不过是区区江南知府之子,他陈家乃是京城世族之一,还怕了这小儿不成?? 看着陈晋麟梗着脖子瞪他,满脸因怒气而通红,沈约也震惊极了,陈虫虫不愧是陈虫虫。 前世之时,他与陈晋麟第一次见面,做过自我介绍后,陈晋麟当时的神情与现在当真是别无一二。 “无耻小人!” 陈晋麟梗着脖子憋出这么几个字来,他有心要骂这厮一通,可脑子里却寻不到适合骂架的词汇,忍了半天就这么骂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沈约倒不是很在乎他这句怒声,这才注意到他被绑了起来,连忙过去替他松绑。 绳结打得死紧,揪弄了半天后,沈约起身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颇为窘迫地道:“陈虫虫这绳——” “不许这么叫我!!”陈晋麟快被这人折腾疯了,他只觉得自己额边的青筋跳得厉害,他倒想去压压,可双手又被好端端地束缚着…… 陈晋麟总算是能明白了,这沈约为何能这般名头响亮,还能令混迹官场多年的祖父都败下阵来,凭借的不就是他沈约臭不要脸的性子么! 简直了! 无奈之下,还是沈约去让袁兴找了把剪子来,这才给陈晋麟成功松绑。 …… 这般好一折腾,也不知陈晋麟是看沈约并未有恶意,还是怎的,他的脾气已然消了大半。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与沈约说上一句话,就被对方抢了先,“听我说,陈虫虫你现在最好当断即断啊,不喜欢人姑娘就早点说明白,省得这以后误会大了,你可有的苦头吃……” 前世,陈晋麟与他是过命的交情。只不过,那时的陈晋麟再没有如今的不着调,身上着的是军中戎甲,面容沧然却是带着稳重与从容。 现下,骤然一见到仍旧年轻气盛,又恣意张扬的陈虫虫,他倒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了。 可沈约知道,尽管是现在还是未来的陈晋麟,他心中始终装着一个人,为了她投笔从戎;为了她咬着牙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为了给她一个安稳盛世,原先的打马游街的少年郎,不觉中早已屹立铮铮傲骨。 沈约还知道,前世的陈晋麟,到死身边都是一个人,情深而不自知,说的怕就是这人了。 沈约念起这些,内心惆怅翻涌着,这是他前世唯二的遗憾,没能帮陈虫虫——此时人嫌狗憎的陈家小公子,早些表明心意。 可惜他这话没头没尾,惹得陈晋麟一头雾水,“我不喜欢谁了?” 沈约比他还纳闷,“你不是有个从小定的娃娃亲?这姑娘你不喜欢就趁早和人家说,否则以后等你有了意中人……” “你放屁!!” 不等他说完,陈小公子就急得大爆粗口,“谁说本公子不喜欢许妙妙?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要被许妙妙当了真,你他娘的赔我媳妇?!” 沈约更懵了。 他迟疑地问:“许……妙妙?”这与陈虫虫定下娃娃亲的许家大姑娘,不是唤作许岑?这又是什么时候改的名,怎的还和上辈子陈晋麟口中念念不忘的淼淼姑娘…… 陈晋麟对他怒目而视,那神情仿佛在看仇人似的,恨不得把沈约扒了皮再大卸八块。 沈约缩缩脖子,他好像真相了。 敢情陈虫虫这厮,原与这心上的姑娘只有一步之遥啊!那怎么……沈约扒拉了下指头,心中的想法不觉说出口来:“那你怎么二十有一了,还不同人姑娘成亲?” 话一说完,沈约便自知不对,再一抬头,就见他面前的陈虫虫脸已经全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荣福 陈晋麟咬牙切齿,恨恨地看着面前一脸欠揍的人,很快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转为了嘲讽,他道。 “自己都快三十了还未有家室,你好意思来说本公子?好歹本公子还定了亲事,往后不愁没姑娘嫁给我!” 听了这话,沈约没生气,却是面色古怪地瞅了他好几眼,目露同情之色。 陈虫虫啊陈虫虫,别怪兄弟没提醒你,都说煮熟的鸭子都还能飞,你这媳妇还没到手就开始嘚瑟不行了,也难怪…… 沈约替他叹了口气。 …… 陈晋麟安然地回了家中,经过被沈约绑了一事,他是不敢再出去呼朋唤友地潇洒了,连去外祖家将父亲给祖父请回来之事,都差侍奴去走一趟了。 只他还未踏进陈府大门,就见了自家门边的石狮子旁,正洋洋洒洒地围了一圈子人。 陈晋麟心下没来由地一跳,右眼皮也抖个不停的,都说左吉右凶……陈小公子思忖着,将快要走过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决定躲在一边静观其变。 “公子!二公子!”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奴仆突然喊了一句,他甚至还抬着手,高指着陈晋麟的方位,兴奋不已,“诸位,那就是我家二公子……” 陈晋麟暗骂这人败事有余,看着那些人都扭过头来看自己,个个牛高马大,孔武有力的,那胳膊上的遒结的肌肉看得令人心惊胆战。 几乎是下意识地,陈晋麟转头就跑了! 个天杀的!他做错了什么?成天不是被绑架就是被约架上门,他只想安逸地过过小日子啊! 余下的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人一阵风似地走远了,那先前出声来唤人的奴仆呆呆地将目光挪回,他急急地道:“周老爷,您里头请,我家夫人早、早就盼着与您见见面呢……” 那唤作周老爷的中年男子见陈晋麟连个正面都未露,便跑得飞快,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重重“哼”了一声,理都未理那奴仆,带着一众儿人就甩袖离去。 身后,奴仆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二公子怎的这样无状?这周老爷可是许姑娘的亲舅舅啊!得罪了人日后娶许姑娘这不是要为难了吗! 四下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还有几个不怕事的,仍站在原地嗑着瓜子议论纷纷。 “哎,你们说说这陈小公子是不是傻了?许家知礼节地上门来安抚,他倒好……” “那还用说?哪有见了舅老爷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哈哈哈哈!” “他哪里是傻,分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现在陈大人已经被连贬两级,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官了,陈府要落魄了你瞧他还这样不识抬举,连许家也看不上眼,真不知他挑剔个什么劲儿……” 匆匆来迟的陈夫人,领着婢女刚赶到大门口,不用那奴仆细说,光听了那些闲言碎语一耳朵,便捋清了方才的来龙去脉。 向来知礼又注重姿态陈夫人,当即没从“儿子得罪了许家人”中缓过神来,一下子被刺激地昏了过去。 陈府门口,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这几日,盛长宁待在漱芳殿里,哪也没去。闲来无事之时,她不仅将大楚近百年来的史册研读了一遍,还又将宫中的公主皇子的八卦秘闻也做足了功课。 “听坊中的嬷嬷说,荣福长公主似是要回宫住上一段时日。”白露替盛长宁捏着肩,说起近日听来的消息,她发现,最近公主越发对这些小道消息感兴趣了。 “唔……” 盛长宁应了声,她放下手中的史册,想起了这封号叫做“荣福”的公主应该是远嫁江北的盛长琼。 这个妹妹自幼便学惯了她生母德妃的做派,牙尖嘴利不说,还喜欢冲下人发泄脾气。幸好后来德妃染病逝去,盛长瑜和盛长琼便移交淑妃名下养育。 在盛长宁死时,她都还能忆起盛长琼的飞扬跋扈,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的性子究竟改了多少。 “她怎会要回来?” 白露就道:“江北不是大旱了吗,前两日荣福长公主怀了身子的飞信也传了回来,永淮王也忙得脱不开身,为安全起见便求陛下将人先接回京城……” 盛长宁一惊,“怀孕?这么快?”她近乎是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在她留存的记忆中,盛长琼虽然刁蛮,但也还是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孩子呢…… “哪里快啦?”白露也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么算算,荣福长公主已经成婚四年了,这才第一胎呢……” 白露说着压低了声。 这么久才怀上,也幸亏荣福长公主没有婆婆压在上头,又有夫君体谅,可尽管如此这件事也仍旧是她的心中一根刺。 经她这么提醒,盛长宁这才恍然回神,算上她游荡地府的这十年,盛长琼比如今她这幅身子还要年长个五六岁,这样算着便已有二十有三了,快些成婚的妇人到这个年纪,怕是早就膝下儿女成群了。 “可见……那永淮王也是个好的。”盛长宁唇角翘了翘,露出会心的笑来。 永淮王是封地在江北的异姓王,本因父皇对其有提防之心,才发派到常年天灾不绝的北地去,后来盛长琼下嫁与他,也算是拉拢之意了。 她是真心觉得盛长琼这辈子是她所艳羡的。 有公主的名头压着,永淮王若是对她无意,也不敢对她不敬。先前盛长琼多年无嗣,丈夫也不似他人偷养小妾,能碰上一个慰帖自己半辈子的人,顺风顺水地过完这大半辈子。 这种日子,是盛长宁奢望的。 “盛安乐现在怎么样了?”盛长宁偏偏头倚在一边,抬手示意白露不用再捏了。 白露放下了双手,乖乖待在一边,道:“安乐公主还是未能醒来,不过……后来陛下严查落水之事,发现是安乐公主身边的丫头不慎推了人,真相大白后,陛下便严令宫中上下,若是再发现有人嚼舌根便拉下去杖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升迁 (求推荐票~) 这件事,盛长宁早便猜出了一二。 她虽然与凤栎相识时间不长,但她看得出来,按着凤栎的性子,若真是不慎推了人,肯定不会这般隐瞒至此。 而她已经打听过了当日情况,盛安乐是偶然兴起要去找凤栎的,俩人相处时又未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这便排除了人为蓄意谋害、俩人互相推搡落水这两种可能。 剩下的可能,无非就是有人失手推了盛安乐,为了逃避惩罚才嫁祸给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凤栎。 盛长宁微蹙了眉,若换了她,便要重重地罚那宫婢。 欺上瞒下这条罪名就足以让她掉脑袋了,更别说,她还险些令越、楚二国交坏。 …… 日子过得周而复始,循环渐近。明明如今是冬日,漱芳殿外的地面上却顶破了土壤,长出一棵幼苗来。 看着不似雪中腊梅,也不像在冬日里过活的树苗,漱芳殿里的宫仆们都好奇地来瞧了个遍,却没一个认得这是何品种的植株。 但好在,这几日风雪都停了下来,就是天儿还冷着,这株新苗抽着碧绿的嫩芽,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冰冷中平添了一分生机。 白露看得欢喜,去问了盛长宁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将嫩苗苗给移栽到花盆里头去,这外头太冷了,总不能让它刚废了番苦力挣扎出来,就冻死了罢? 盛长宁制止了她,只吩咐莫女官在每日清晨送净脸水时,顺便为这棵嫩芽浇些水。 既然决定了在冬日而生,它便不会死在苦寒之下。 植物如此,人亦如此。 ……………… 盛安乐虽然还在昏迷,但这落水一事已然与凤栎公主无关,令凤栎择婿之事,盛长慕已让钦天监算好吉日,准备昭告天下。 没什么人知道,他其实是不愿娶凤栎的。 如今大楚仍在百废待兴之际,他只关乎于国安民泰之事,实在没什么其他的闲心来填充后宫。 撇下家国大事先不谈,且他现下子嗣充盈,太子已定,除了后宫中没个真正主事的之外,其余的已经不需再多了。 可若是立了凤栎为后,她名下无出,越国定然也会心生不满…… 在沈约想的法子之下,盛长慕用了此策——让凤栎自己在楚国中挑选夫婿。 安静的大殿内,内侍们已经退去,唯留了个已经陪着盛长慕走了十年光景的大内侍李源,他恭谨地待在一旁,替主子研着墨,并不多声。 轻击桌案的指尖停下,盛长慕松开微拧的眉头,他道:“你说……朕给沈临之提一提官职,如何?” 李源怔愣了下,研墨的动作又恢复如常,他垂下头去,“陛下如此隆恩,沈少卿定该高兴才是。” 盛长慕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他手中提着的笔在纸上写动着什么,顿了片刻,他的语气已然变得毫无波澜,“着拟旨意下去,沈临之不矜不伐,谦和敬慎,为官多年来政绩斐然,实乃朕之肱骨,今,擢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此言一出,李源都生生被他吓了一跳,这都察院分为左副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官至正三品之高,而沈临之年纪轻轻就一连越两级…… 更何况,大楚向来以左为尊。而如今,这右副都御史乃是不惑之年的柳大人但任,年龄与阅历比沈临之高不说,现在竟然因着陛下一句话,要比沈临之平白低上一小等。 “这……陛下深思,您如此厚爱沈少卿,实非明举啊,恐要引得朝中大臣们非议……” 李源左思右想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陛下纵然有爱才之心,可也得顾虑旁人不是?否则这般替沈少卿在朝中结下梁子,于公于私来说都并不妥…… “无妨。” 盛长慕摆摆手,显然心意已决,他道:“能担大任者,自然要磨砺着旁人所不能经受的苦。” 盛长慕的眼眸中神情复杂,看得李源心中莫名地一紧,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宫中的下人们都说,陛下并不愿迎娶那越公主凤栎,放言出让凤栎自个儿挑夫婿,实则就是将这桩婚事推脱开来。 而凤栎公主若要除开陛下来选人……自然挑的是朝中肱骨重臣,地位不低,还是陛下所能倚仗之人,那么沈少卿…… 李源不由打了个激灵。 再看向案边帝王那平静得不行的面容时,他只觉心生寒颤。那沈少卿可是跟随着陛下数年的人啊,暗下里为他办了多少事,如今说利用便利用了。 “你退下罢。” 盛长慕揉着眉,突然开口道。 李源虽心下震撼,却并不将神色溢于言表,听了这句话,他心里犹如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应诺了声,匆匆将殿门合掩、退下。 …… 隔日,跟随了陛下数年的沈少卿擢升,一跃成正三品御史,震惊朝野之际,一时还成了朝中风头无两之人。 果然如李源所说那般,此旨意一下,即刻便有人站出来驳回,李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听着,大臣们纷纷激言相向。 反观那位受了这般瞩目,与陛下明面上的隆恩的沈少卿,无论旁人说着什么,至此也一言不发。 李源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响动。 可惜那些反驳声都被陛下出声便挡了回去,无人再敢质疑此事。 片刻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盛长慕冷眼觑着底下一片状若恭敬的臣子,眸中思绪渐深。 沈约说得没错。 有些人,无用又碍事,享着朝廷俸禄却碌碌无为,在朝上惯会嘴皮子一碰地胡嚷嚷,真正要用人之时便一声不吭了。 京城各世家盘更错杂,他动弹不得,可这些个人虽需要花费些力气来拔除,却也不是动不了! 他不能让大楚的百年江山,折在这些人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姑姑(求推荐票~) 久经严寒摧残的大楚,在正月初十这日,天气难得的晴朗起来,无雪既无风的,倒有几分秋日凉薄的景象。 盛长宁提出要去景安殿看盛安乐,莫女官听了这话,头也没愿抬,只躬着身道:“奴婢去通知底下的婢子做准备……” 盛长宁微微笑了,抬手制止了她。 …… 昏迷了半个多月的安乐公主醒来了,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景安殿的理事嬷嬷清嬷嬷,与盛安乐的贴身宫婢令儿。 只不过,前者是喜极落泪,后者则是庆幸的欣喜。 盛长宁一抬眼看过去,便看清了两人的眼里藏着的深意,她稍稍偏了下头,撤下些许目光,语气凝肃地道:“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这话是对着景安殿其余的宫婢们说的,落在令儿耳中,却如一道警醒一般。仿佛时刻在她耳边提醒着,要记住那日自己失手犯下的过错,要对陛下仅杖责惩罚而感激涕零,要…… 就在宫婢们就要连连应下之时,令儿踉跄着起身,抢过话头,有些激进地喊道:“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说罢,她便跌跌撞撞地走远了去。 盛长宁收回余光。前些日子,白露早就与她说过,盛长慕虽念在失手的宫女与盛安乐多年主仆情谊,饶过了她一命,但仍是杖责了她四十大板。 放在寻常女子身上,别说四十板子了,就是打十个板子,也指不定要去了半条命。 可这令儿却死死咬牙地撑了过来,而且如今不过半个月,伤竟也好了大半。 任这事放在谁身上,盛长宁都要觉得,此人可真算命大了,这打四十大板还不死…… 沉浸在欢喜中的清嬷嬷,没多顾及到身边来了的盛长宁,还是脸色仍旧惨白着的盛安乐,忽然重重地嗑了几声,清嬷嬷又惊又怕之下慌忙地扭头去找人,这才初醒,景安殿中还有外人…… “奴婢见过奉宁公主,让公主您看笑话了……” 盛长宁看着眼前这人,显然是混迹宫中数年的老人,仪态能度时收敛不说,就连溢于言表的神情都能在一刹那间变幻。 可她眼里对盛安乐的关怀,却是不作虚伪的。 盛长宁微颔首,应了一声。 对于盛长宁来说,她在宫中地位明明不高,若今年有新进宫的宫婢们,怕是连“奉宁”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就如现在在堂堂嫡公主面前的红人的清嬷嬷,她完全是没必要如此冲盛长宁行礼问安的。 “无妨的。”盛长宁摆摆手,示意身后的白露领人退下,她又抬着眸子看向半倚在床边的盛安乐,道了句,“本宫有话要与安乐公主说,其余人退下便可。” 清嬷嬷浑浊的老眼看了眼盛长宁,又躬着身子低垂下头去,仿佛不曾听见盛长宁的话似的。 她不走,其余的婢子们皆不敢乱动。 盛安乐浑身还是无力,她勉力以掌撑起身子,她透过照射进来的斑驳光影,怔怔地抬头看去。 面前的人的模样一分一毫都未变,可她的眼中,却有不属于她面容的神采。 是盛安乐所认知的,所熟悉的。 于是,在盛长宁有些微微错愕的目光下,盛安乐眼眶湿润着。 声音却很轻很轻地喊了句,“姑姑……” “你们都下去罢。”盛安乐下一刻又偏了偏头,想要掩饰眼尾的泪花。她这是朝清嬷嬷下的令。 清嬷嬷拧着眉头,虽然好奇心满,但她从不质疑公主的决定,于是领着宫婢们应诺了声,便齐齐退了下去。 因着那声称唤,盛长宁的脑海里,此时却旋起一丝疑惑。安乐自幼被宠坏了,向来喜欢趾高气扬地对人,即便先前那回她掐着人的脖子,盛安乐也是不情愿地喊了他一声。 而今日怎么听起来……盛长宁蹙着眉,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着别扭极了。 “姑姑!” 盛安乐这声更大了,嗓音透露着小姑娘特有的甜脆,她双眸笑得弯弯,看得盛长宁面色径直一冷。 盛安乐这人又想耍什么把戏? “姑姑,安乐知错了。” 盛安乐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变幻,不用猜想,她也能知道姑姑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自己怎的突然转了性子?”、“是不是又想玩什么把戏”之类的。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迈步上前,在盛安乐对面落座后,她才问道:“错在哪儿了?” 她的眸色凝厉,宛若出鞘的锋芒,可小姑娘确是一点都不怵她,听了盛长宁的话后,更加乖巧地答道。 “安乐错在——不该性子莽撞,言语不善会时常在宫中得罪人,还容易与人交恶……就像这次令儿一样,她推了我让我落水受寒,虽不是故意为之,但却仍不知悔改。” 盛安乐叭叭叭地说得飞快,看着的确像是真正地在认识到自己错误一般,可到后头说着说着,她便又偏了开来,还拿令儿举了例。 “今早我刚醒时,便瞧着令儿还在杯子里下了什么药,不过她可没使那杯水成功让我喝了,我机灵得很,一挥手就把杯子给撞碎在地上,发出响动很快就引来了嬷嬷……” 盛安乐每说一句,盛长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还是压抑了下来,冷静道:“令儿是陪了你数年的人,若你只为了一时玩笑,就将人这样胡编乱造……” “姑姑是不信安乐?” 盛安乐直接一句话堵了回来,让盛长宁哑然。 没来由的,听完盛安乐娓娓道来、不似作伪的话,她心里的秤砣是偏信小姑娘这边的。 只是那令儿…… 若真如安乐所说那般,竟有谋生害主子的心思,这种人自然是就不得的。 “好了,我知道了,到时由我来禀明你父皇。”盛长宁眸中思绪万千,又低声安抚了尚虚弱的小姑娘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她是以为,盛安乐与她说这些话,是怕自己说了恐她父皇不信,所以才这般左右讨好了盛长宁。 这小姑娘倒也是聪慧的,盛长宁心中暗叹,若不然区区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会想得到借旁人之口,来禀明实情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地狱(求推荐票~) 盛长宁出来的时候肃凝的神情,令候在殿外的清嬷嬷忍不住心下一阵担忧。 看着人走远了,清嬷嬷这才快步急切地进了殿内,可陡然看见床榻之上的公主,是一脸温然又真切的笑意时,她又不由地呆愣住了。 小主子……什么时候同奉宁公主这样要好了?不是从前还常寻人欺负么? “公主,她可有为难您?”虽是这样想着,清嬷嬷还是面露担忧的神色,又一边上前为盛安乐掖好被褥。 盛安乐眨了眨眼,摇了摇头,她才道:“嬷嬷,她是我姑姑,我身为小辈自然是要敬着她的,从前是我不对,所以方才我都承认了错误,姑姑哪里会再为难我。” 小姑娘的面容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只要不发火地怒喝旁人,嗓音都是小女儿惯有的娇俏。 看着她这般,清嬷嬷心里是难言的复杂,既是欢喜又是欣慰,还有无尽的怜惜与心酸。 小主子能被养成刁蛮的性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缘由还不是皆在陛下身上,自小陛下便不大管公主。明明是宫中嫡长公主,身份虽是尊贵,却始终未得到爹娘正儿八经的疼爱。 若不是太想引得陛下关心的目光,公主何至于将自己变得人人见而避之的地步……想起公主小时候时常说的“要是我娘还在便好了”,清嬷嬷眼眶再也忍不住地红了。 她一直在想,安乐她还小让再放肆吧,就让安乐这样无忧无愁地活着,她情愿安乐只知道陛下是因性子清冷,情愿她不大懂得陛下的凉薄,生为帝王家的凉薄…… 可如今安乐却自己懂事起来了,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 “公主……您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清嬷嬷的手抚过盛安乐的长发,眼中情绪异样纷杂。 盛安乐笑了笑,“小时候嬷嬷就常说着这话,以后可不许再这样说了。”她说着又顿了顿,再补充道,“本该就是我的不对,不应这样对谁都跋扈无礼……” 说着话间,外头传来令儿的声音:“公主,张太医来了……” 听得这声,盛安乐的眸光在瞬间便冷了下来,她缓缓地躺平了身子,清嬷嬷为她放下理着纱帘,并未看见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去唤人进来罢。” 盛安乐轻声说了句。 整理妥当,清嬷嬷立即应声退去。 宽大的拔步床榻上垫的是桑蚕织就的绒垫,柔软又舒适,躺在上头,听着外面的响动,盛安乐陷入了一片朦胧中。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做一场梦。 那梦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地,须臾间便回闪过了她的一生。 悲凉又可笑的一世。 自幼时有记忆起,盛安乐的生活里就没出现过“盛长宁”这三个字,那时所有人都被她的父皇警诫。 在梦里的那一辈子,与之现在并无不一样,梦里的“盛安乐”厌恶宫中所有的人,她仗着父皇的宠爱杖责宫婢、欺辱姊妹,惹得所有人都不喜。 她与梦中的“盛安乐”一样经历着这些,她与“她”感同身受。她们不过都在期盼着,父皇能不这么忙,多分些精力来陪陪自己,她们想要的并不是满宫的绫罗绸缎与珠玉翠环……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枝头的绿叶黄了再飘落,尔后又抽出嫩芽,她在慢慢长大。可父皇仍旧只愿给着她名义上的宠爱,却不愿真心疼惜她一句。 盛安乐原以为,在梦中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那些以往,是自己的心里不愿揭露的阴暗面。 可直到—— 她清楚地看到了,在梦里那熟悉的景象中,御花园的那座桥边,自己走在前头,那位越公主凤栎走在她身旁,后头的婢子们跟得不徐不疾。后来,凤栎唤她去看跳起来的鱼儿,她探头看去却被一股小力袭来,她一下子滚进了池子里,尔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 在梦中以旁观的身份来看,她能清楚地看见,是她后面的令儿去看湖面时踩着了她的裙摆,还不慎撞到了她,而恰巧的是——凤栎那时手正好轻轻抬起,擦过她的臂膀间…… 后来的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明明是令儿的错,可她胆怯地不敢站出来,最后令凤栎蒙上了尘辱,堂堂大越的公主受了这般侮辱,凤栎怎么能不气? 她在梦中焦虑地喊着、叫着不是凤栎的过错,可直至凤栎被气回了越国,也无人理会她……因为这只是一个梦,她在梦里只有虚无缥缈的身影,旁人窥见不得。 后来…… 后来,看着爱女悲愤回来的越君姒谏,大怒之下再发兵大越,这回,他不再手下留情,也没有邢国从中掺和。 大楚不得不倾全国之力抵抗,可朝堂之上被父皇换下的人太多了……新提拔的将领不仅是才疏学浅之辈,也更无征战经验阅历,一次次败北后,城郊外的尸骨堆积成山海,百姓受苦,大楚的民心越发不齐了。 在朝中一片哀呼声中,在满国的血雨腥风中,父皇为求越国能收兵,江南之地被拱手想让给越国…… 这一切都是因她盛安乐而起,或者说,都是因令儿不愿出面澄清误会,导致凤栎平白受委屈开始的…… 可这些磨难却只是开端,后头的大楚的艰难还未至尽头。 盛安乐闭上双眸,她脑中不断在重复梦里所见的那些断臂尸骨,血流蜿蜒曲折汇成河流。 那时的大楚宛若人间地狱。 “嬷嬷,让他们都给本宫下去!”盛安乐用力地扯下腕上的银线丢掷一边,那是太医用来号脉的。 外头的人惧是一怔,不过好歹请嬷嬷了解自己主子反复无常的心思,便请张太医收拾好医箱,领着所有人都下去了。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清嬷嬷关上殿门,再折回来关切地问。 “嬷嬷!”盛安乐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清嬷嬷的手,目露惶恐不安,“父皇将凤栎怎么样了?她可有回越国去?你快去阻止他们,不是凤栎的错……是令儿啊!是令儿推的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杀了(求推荐票~) “公主!安乐…安乐乖……” “陛下早已查清这事,且早就让宫中的人,不许再妄议那越公主,断然不会再牵连到凤栎公主身上的。” 盛安乐是在清嬷嬷的安抚下,才重新镇定下来的,她攥着清嬷嬷的手,仍有些抖。 “真的吗……?” 盛安乐垂敛下长睫,她真的太怕了,因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奴婢,就害得大楚险些遭遇灭!”清嬷嬷这下真的急了。 陛下再如何做得不对,公主也不该如此妄议才是啊!如果传到其他人耳中,令陛下心生罅隙了,如今公主又还这般年幼,日后在宫中该如何是好? 盛安乐激愤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她又道了一句:“难怪大家都道,迟来的深情比野草还贱。” 清嬷嬷急得失礼地去捂住她的嘴,“公主!勿要再失言了!” 她直觉如今景安殿上下人心不稳,她怕会……隔墙有耳啊。 “嬷嬷不必激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哪里有其他人能听到?若是有人听到了,又再非议出去,只管杀了便是。” 盛安乐状若无意地瞥了眼对面的窗边,收回了目光后,这般安抚了清嬷嬷。 清嬷嬷心下没来由地一跳,公主何时能将杀人说得这般轻快,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主子,小姑娘仍有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唇色泛着白,面容还是原来的面容,连眉宇间的稚气都未变。 清嬷嬷的心放了下来,她笑了笑,只当盛安乐这几话,是为了令她心安才这般说的。 “那你快躺下歇会,今日才醒来,公主又这般情绪多波动,肯定要体力不支了……” 清嬷嬷给盛安乐掖好被褥,将烛台上的烛火挑暗了些,又将小案边的白鹤香炉给打开,燃上了安神焚香,这才退出殿内,轻轻关掩上了殿门。 没有人发现,方才盛安乐说完最后一番话时,窗边飞快地滑过一抹人影。 ……………… 是夜,御花园内。 风声迎面而来,树枝光秃秃的随风摇曳,在清润的月光的照映下,不显美感倒有些诡异阴森。 白露路过这边时,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她缩缩脖颈,将肩膀上披着的厚厚的披风又裹得紧了些。 不看便不会怕了。 想罢,白露使劲别过头去,她步子也不由地迈得飞快,手里的竹篮也攥得紧紧的。 这可是公主的宵夜,今日为了安乐公主的事,公主足足在罄北殿待了好几个时辰,连晚饭都未用,她得快些回去才是…… 忽然地,一阵阵风声,伴随着细碎的声音传入耳中,白露只觉得腿肚子有些打颤,竟有些迈不动腿了。 趁着伫立着的这片刻,白露细细听了下,才发觉这细碎的怪声,似是有人在低低哭泣发出来的。 白露顿时又毛骨悚然起来,她记起来前两日有宫女议论的怪事,都是鬼啊怪啊之类的…… “你、你是哪个宫中的?” 白露僵硬着脖子回头。 只见人源声处,立着一人,就着月色能看清,她身着的是宫中婢女统一的宫装,眼眶还通红着,连方才发出的腔音都是哑的。 白露眼尖地又瞅到了,那人地上的黑影子,她松了口气。 是人就好。 “我是漱芳殿的。现下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在这儿?” 白露假装没瞧见她的眼眶红肿,只露出眼中的好奇之色,这般询问道。难道这位姐姐就不怕那鬼神之说?居然还能一人待在这儿…… 令儿垂下眼,掩饰住眼里的羡慕,看着面前这小宫女的面色,就可以知道,这漱芳殿的奉宁公主待人一定是极好的,不若的话这小宫女怎的这般欢喜。 一点都不似她…… 她尽管每日都在尽力地做到最好,却整日还是能被公主非打即骂。在景安殿的一切,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地狱、是无尽的折磨! 现在,她只愿哪个宫里的主子能把她带了走……她要离开景安殿!她要离开那个刁蛮又跋扈的安乐公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平凡 思绪回转间,令儿已经决定好了,她看着不远处的白露,心思微动。 只是不等她正要说些什么,只见这小宫女看了眼远处的宫灯,跺着脚“哎呀”了一声,落下一句“时间不早了,姐姐快些回去罢,我家主子还等着我的汤面用呢”就转身跑了,身着着宫女服饰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快得令儿都来不及拦着她说上一句话,她垂丧着头叹了一声,正准备回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令儿姑娘。” 令儿心下一惊,立马就扭头看去,只见她身后却是黑黢黢的一片,唯独能瞧见树枝的黑影投在宫墙边,其余的尽是黑暗,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人。 令儿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她的后背已经湿濡一片,拳头攥得死紧,方才那声音声色不辨,听不出男声还是女声的。 “你、你……是人是鬼?” 那声音似乎早已察觉出了她的紧张,低低地一声呵笑罢后,那人道:“你觉得我是人是鬼?令儿姑娘何须紧张,在下不过想与姑娘做桩交易。” “与我做交易?”令儿心中仍是警惕满满,这人神秘,居然知道她的名讳不说,还不肯出来露出真容,只躲在暗处说话,想来这交易也定不是什么能放在明面上的…… 思绪辗转间,令儿已经在心下认定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焦虑得厉害,她着实怕她不应的话,这神秘人就要做出什么于她不利的事来…… 于是,她一面想着该如何摆脱,一面说着拖延的说辞,“我总得掂量掂量,这交易若是于我不利……” 那人也算痛快,直言道:“在下保证,于令儿姑娘并无半分不利之处,至于这交易的好处……自然是如令儿姑娘心中所愿。” 令儿心下微动,她看出了这人并非什么无礼之辈,她还是未表露出来,道:“你且说来听听。” “令儿姑娘只需将这块玉牌挂在身上,在奉宁公主面前露一眼便可。” 那人话音刚落,隔空便抛开一枚玉牌,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令儿半是惊恐半是犹疑地迈步过去拾起来,只见那玉牌只有双指宽大,小小的一枚,上头还挂着一串红绳,红绳之长足有三四寸之长,应是挂在脖上之物的。 在盛安乐身边待久了,令儿能看得出来,这玉玉质颇为剔透水润,也不知是何玉种,摔在地上也坚硬如石地未裂,看着应是上等之品。 只是……令儿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玉牌,上面什么刻字都没有,她有些疑惑,问了一声:“这玉……能有什么用处?” 戴上了被奉宁公主瞧见,她就能留在漱芳殿吗? 只是她问完了,等了片刻却不见那神秘人再次说话,令儿迟疑着,还是抬步往里而去。 里头是原先她不慎推了安乐公主落水的地方,池子里的水被月光一晃,显得波光粼粼,可四周的仍旧黑黢黢的一片,没见着有什么人影。 令儿见到这地儿就会忍抑不住地想起那次失手,她心中仍旧有些慌,不敢再往里走,连忙揣着玉牌往原路返回。 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如果……如果真能如那人所说,到时她会被奉宁公主要去漱芳殿,那凭着她的能力,一定能比方才那宫女要混得好…… 令儿步子走得更快了些,步伐都不觉轻快起来。方才在这儿偷偷哭泣时的难过与害怕,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不见了。 ……………… 自昨日与盛长慕说了,盛安乐身边的宫婢害人一事后,不知怎的,盛长宁竟彻夜难眠。 或许是因为对方说的话——因为整夜里,她脑子里回响的是在罄北殿上,盛长慕出口时那凉薄又冰冷的话。 “……盛长清,你要记住,若非是朕赐下奉宁二字的封号,你至今只能待在潇湘阁里,暗无天日,永远不被众人所知,先皇还有第五女名唤盛长清!”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或者有什么理由以着安乐姑母的身份,过来训斥朕?你当真是觉得,朕太过能容人了不成?仗着与长宁有几分关系,就能乱攀人乱自持姿态了……” 盛长宁翻了个身,以她躺在床榻上的角度,她能看见窗边,此时天已大亮,白茫茫泛着鱼肚的天边,正露着隐约霞光。 如今是冬日,白昼时间向来短暂,能看着太阳东升起来,显然是时候不早了。 不受着庆嬷嬷与骨子里的教养所约束,从前的习惯也渐渐淡去,她已经不再会习惯性地起床与安寝。 盛长宁叹了口气,她决定再赖赖床,外头实在寒冷,白露也未来催促,她就暂且先窝在这被褥子里好了。 念起昨夜的翻来覆去,盛长宁忍不住地想,难道是她真的说话太冲了?太不顾仪态地只知道指责盛长慕去了? 盛长宁回想了下……她实在觉得,昨日自己说的话,并无不妥之处啊,从前她便是这般与盛长慕相处,怎的他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盛长宁思及此,骤然一顿。 是了,她的语气过为熟稔,又不加掩饰地处处指责盛长慕的不对……可从前,那时盛长慕虽为储君,在她心中也是兄长,是最亲近之人所在。 而如今,她知晓十年前,是盛长慕亲自下令,命了沈临之给她松来毒酒,生生喂她咽下这鸩毒,那刺喉的滋味她是终生难忘。 所以她如今心境已然变化,盛长慕于她而言的感受是复杂的,她恨、她也不解。在地府时,她有无数次地想重新回到盛长慕跟前,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能对自己的亲妹妹、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妹妹,都能这般狠心地下手…… 可如今回来了,盛长宁却一下子被抽尽了力一般,竟有些不愿再去干扰宫中的这些复杂。 她想,她只要不被人发觉自己是盛长宁,这样是不是就能逃出这皇宫。像盛长琼一般……不,甚至可以比盛长琼还过得更平凡一些,她都能接受。 是的,她只愿平凡一世。 可如今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不是突然冒出的沈约表明心意,就是盛安乐落水险些要引起两国交坏…… 盛长宁心情复杂极了。 盛长慕是不傻的,昨日她那番举动,会不会引来他的猜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求推荐票呀 “公主,您可醒了?” 外头,白露的询问伴随着殿门开合的声响传来,还有盆钵轻撞的声音,盛长宁应了她一声。 白露便这才进来,命着宫婢们依次将盆盂帕巾放下,让人一一退去,她这才开始为盛长宁净手净脸。 这具身体常年累月地窝在潇湘阁里,不见日光又少食营养之物,身子是有些过分地体弱。 盛长宁垂敛着眼眸,静静地看着白露小心又仔细地为她擦拭着柔荑,掌心瘦弱又柔白,半点不似她从前握剑的那双手,厚茧生半。 十年前的盛长宁,是从十三岁那年握起了刀剑。 她没有那些jv自幼习武之人的底基,但好在她习过舞蹈,身体尚且柔韧,而且她又耐性颇佳,能忍得了苦楚。所以,不过用了一年光景,她便在武学上稍显成就。 那时的盛长宁仍怀着赤子之心,她最信任的莫过于父皇与兄长。兄长要她习武,她便习;要盛长宁相助于他,替他铲平朝中奸佞之时,她甚至没有半分犹豫,便直直应了下来。 可是,从执剑学武的那刻起,至她死,却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她替盛长慕肃清眼中钉、拔除那些致命的獠牙,直至手中染满鲜血,背负上无数人的背弃与唾骂,看着他们愤恨的目光,她只能面条带着娇纵跋扈,淡然地处之一笑。 纵然心中百般委屈,万般不忍,盛长宁却能扪心自问,她从来、对盛长慕都没有过怨言。 ——她是大楚的嫡长公主,既然身居尊贵之地,享了寻常人得不来的泼天富贵,她想,这便也是她该背负的。 可盛长宁从来未想过,自己在帮盛家啊,帮父皇、帮兄长守着这大楚的浩浩江山啊! 可是他们怎么能?! 一个扶持不爱她的人上位,甚至想要处心积虑地让人娶了她;一个则是温水煮青蛙,哦不,或者说是物尽其用,拿她当了剑砍了想杀的人,便要想着如何折断这柄利刃。 盛长宁竟有些想笑了。 盛长慕……这是怕她这把剑回过头来,夺了他的皇位么?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白露替盛长宁擦了手,又洗净了帕子,这一抬头就见得公主那副,半似想哭又像是在笑的面容。 白露根本没觉得古怪疑惑,心里的担忧盖过了一切,她匆忙着起身,就要离去。 “不用去。”盛长宁半倚在床边,阖着眸子,眉眼间似乎累极了的模样,她这般喊住了白露,“本宫……没什么大碍。” 闻言,白露便听话地折回身来,半蹲在拔步床榻边,眼中既是为难又是担忧,“奴婢不去就是了,可奴婢瞧着,公主面色很是憔悴难看……” “是昨夜没睡好。”盛长宁解释了句。 白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是这般缘故……眼下冬日已至,公主又格外畏寒,那今夜奴婢就去将外殿的炉子搁置前来,这样公主便不会再睡不着了。” 盛长宁只淡淡地翘了下唇角,也未否定白露自己解释的说辞。 “公主不若去外头走走,空气颇好,奴婢在外头时常走着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况且今日比起前几日,实在算不得太冷的。” 白露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盛长宁睁开眸子,看了眼窗边的仍旧白茫茫的一片,她轻声道了句:“那便出去走走罢。” 白露听了这话,高兴的不得了,她忙去外头,拿来早就烘暖的衣物。一一给盛长宁穿上袄裙,外头再披了件狐绒毛大袄氅,又让盛长宁在怀里揣了只滚热滚热的手炉,白露这才罢休。 期间,白露像只黄鹂鸟似的,直直说个不停歇。 “公主公主,您知道吗,前些日子在雪地里冒出的那株嫩芽,就在昨夜已经开了花了!” “哎,明明半月前的时候,立夏还没注意地踩了它一脚,如今却是比其他的植株花朵儿,还要鲜活了!公主,等会儿您去看看它罢?” “公主,还有还有,自昨日您从景安殿回来后,总有其他宫中的宫婢们,前来漱芳殿门口徘徊不定,好似在等着您似的……幸好莫女官气势够足,她一出来,那些个宫婢们全都一溜烟似的,全跑得不见人影了!” 盛长宁听着,不觉拧起了眉。 其他宫中的宫人,跑来她这里做什么?莫非……是盛长慕授意来探听她? 盛长宁又觉得不大可能,这样明显的手段,盛长慕还不至于这般的没脑子才是。 “走,出去瞧瞧。” 白露快步跟了上前去。 殿门被打开,细细的冷风顿时灌面而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砸着面容,盛长宁在门口感受了会,确实是如白露所说,今日没昨日冷。 院中清扫各处地面的宫婢们,见了主子纷纷见礼问安。 漱芳殿外。 令儿只觉得自己冻得已经麻木,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一般,若不是她将手蜷在袖间,手里捏着那块玉牌取着暖,兴许她早就该倒地不起,晕了过去了。 这玉牌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握久了会散出热意,足以温热整个掌心的温度,才使令儿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已经在这寒风凛冽中,约摸呆了两个时辰了!令儿抬头往天边望去,只可惜那日头尽被雪白的云朵给挡了去,她分辨不出如今具体已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算着大概的时间,应该也是不算早了。 令儿想着,心中不由腾起怨愤来,这奉宁公主可当真是懒惰,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却仍不见影子…… 不过…… 既然主子能起这样晚,想来漱芳殿的宫仆们的规矩,也是极轻松的罢?若真能进了这漱芳殿,她岂非不用再摸黑早起、哈欠连天地晚睡了? 转念一想,令儿又觉得,这奉宁公主这般懒的性子,也是极极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晕厥(求推荐票~) 漱芳殿内有响动传来,细细听着,似乎是宫婢们行礼问安的声音,令儿心下一凛,手上动作飞快地将玉牌挂在脖上,又故意将红绳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只要她一弯腰垂头,玉牌就会被轻易地给带出来。 令儿捏紧了手上的扫帚,暗暗为自己打气。只要……只要这次能成功,如那神秘人所言,她就能被奉宁公主给带到漱芳殿里为仆,便再不用受盛安乐的窝囊气了! 这般想着,令儿心里似有烈火在灼烧,一时之间竟也不觉得哪里冷了。 “……公主,奴婢哪里敢框您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外头竟然又没人了,从前这般时候,当真是总有宫人在殿门边‘路过’的。” 里头的说话声隐隐传来,渐渐越近,令儿听了半耳朵,心下莫名觉得有些忐忑,好在很快她又将自己安抚下来。 旁人在漱芳殿门前乱转,与她何干?她现在只是被安乐公主罚到这儿,来清扫地面的…… 刚镇定下来,令儿未来得及做做样子,就听及前头传来一声:“公主,您快看快看!这人可以为证,奴婢可没有说谎!” 令儿心下忐忑不定地抬头,只见不远处,一身着华服宫装的女子,领着个小宫女站在那儿,女子眉眼清淡,可全身上下的气质却颇显矜贵。 两人正往她这边看来,那小宫女还格外高兴地扬着手,指着她。 令儿不安地攥紧了手中的扫帚,上头的木刺有些尖锐,刺着她的掌心,可令儿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她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胶凝在前面的两人身上。 “奴、奴婢令儿,拜、拜见奉宁公主……” 被那小宫女一通说,令儿心下已然惶恐不已,对上盛长宁的眼眸,她这才陡然一惊般地回神,当即她便跪了下来,头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子重重嗑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白露也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是你?” 这不是昨夜她碰上的那位……正在躲起来哭却又被她撞见的宫女姐姐? 令儿匍匐下去,她咬着唇垂头,不敢出声。她当然早就看出来了,白露就是昨夜那个自称是漱芳殿的小宫女,当时她还觉着这人是不大重要的宫仆。 今日再撞见,却见得,这小宫女竟能陪在奉宁公主面前,还如此聒噪公主都不胜其烦,可以见得她在奉宁公主心中的分量…… 要是换作是她…… 盛长宁偏头看了眼白露,白露意会,忙道:“昨日奴婢替公主拿夜宵时,与这宫女姐姐有一面之缘,但她瞧着……似乎也不像是什么有心之人。” 盛长宁没出声,令儿连忙抬起头来,状若满目惊慌之色,“公主,公主明鉴!奴婢是景安殿的大宫女,只因犯了小错,才被安乐公主惩罚至此来清扫……” 她又重重叩首下去,脖颈上的红绳不慎露了出来,绳间挂着的物件在交领间若隐若现。 捕捉到那枚温润的光,盛长宁下意识蹙了下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脑中竟恍然似地闪过数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清儿……” “你是谁……?” 刹那间的记忆,仿佛在不断翻涌洗礼,盛长宁的面色有些忍抑不住地白了,就连身子也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两步。 “公主!”第一时间发觉她不对劲的白露,惊慌失措地扶着盛长宁,“您怎么了?” “快来人!” 漱芳殿的宫仆们听了唤声,连忙出来扶人,一时间场内是混乱的嘈杂。 令儿怔怔地抬头,看着奉宁公主被人搀扶了进去,也没有说什么要把她带到殿里的话,再看看四下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没空去理她…… 那人骗了她! 想及这个结果,令儿心中顿时腾起难言的惊惶,近乎是下意识的,她跌跌撞撞地起身,一丢开手边的扫帚,转身就要跑。 这关她何事? 这本就与她无关! 这玉牌难不成有仙术?给人瞧上一眼就能要了人命不成?? 她是不信的,今日她来这里不过是领罚罢了!那玉牌好好地在她脖子上,掉了出来被奉宁公主看见了,这与她何干? 这般想着,令儿步伐不觉加快。 可惜她还未走多远,后面就传来一声,“把人给我拿下!” 莫女官下了令,她身边的内侍们都一齐拥了上去,将人给押了回来。 令儿还未开口求饶,就被莫女官冷声打断了话:“公主突然晕厥,在场的众人,只有你这个婢子是突如冒出来的,说!你可是使了什么禁术来害公主?!” 听了此言,令儿骤然瞳孔放大,她心中的无限期望,已经被火烧尽,只余一片冰凉的冷灰。 被押在冷冰冰的地上,令儿的身子不断在轻轻颤抖,她上下牙都在寒颤地打架,连话都说不清了。 “不……不不,饶命、公主明鉴啊!奴婢、奴婢没有用禁术!没有拿玉来害人……” 莫女官这才看到她脖子上悬挂着的小玉牌,她目光一凉,直直上前一步,将红绳从令儿脖上扯了下来。 端详片刻后,她的眸光更冷了,面对着令儿身子打颤的害怕,莫女官轻哼了声,挥了挥手示意将人绑下去。 与虎谋皮者,就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反套了进去。 不远处,还能见得白露匆匆忙忙的身影,她这是要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为公主医治。 莫女官看了片刻,直至天边的朝阳越显,万丈霞光愈演愈烈,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抬了抬手,招来宫仆。 “去,把白露喊回来,公主这是被西洋禁术所伤,太医来了也根本无用。” 立夏迟疑地看了莫女官一眼,最后还是扭身去找白露了。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莫女官又未曾学医,她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公主这是被西洋那边的什么禁术所伤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牵扯 (求推荐票~) 冬意越发浓重时,大雪已经停了半月有余,寒风却愈见深重。 景安殿中,自安乐公主方大病痊愈不久,就杖杀了个宫女后,楚宫中上下的宫仆们,近乎人人自危。 谁都觉得,安乐公主这是又恢复了从前的娇蛮跋扈,恶劣斑斑的往事还令众人记忆犹新。 宫内的人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楚宫之外却是一片待春之象。 “公子,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是那个唤作令儿的宫婢被杖毙了。” 袁兴一面满头大汗地理着一地的书籍,一面还得同他家公子说着外头的事,“您知道她是谁罢?” 沈约看他一眼,搭在桌上的腿晃了两晃,对袁兴的拿腔颇为不满,他道:“谁知道她是谁。” 袁兴无奈,他将那卷快生了虫的页卷集,尽数收掇在一齐,尔后抱了出去。 未等走多远,他便又听见他家公子懒懒地问道:“外头冷得厉害,你是打算把虫给冻死吗?” 袁兴结舌无言,还好外头的侍奴上前来,将他手中的一大摞书卷都接了过去,袁兴便快速地冲他说了遍把书放置在哪晾晒,又需要注意些事项,待那侍奴恭谨地应下后,他方才折了回去。 “公子……” 袁兴叹气。 “令儿就是前些日子被陛下查出,是她将安乐公主推落下水的,当时奴不是与公子说过了吗,您怎的这样快就忘了?” “还有那些书卷,下回您可别再全部挤堆在一块儿了,否则别说卷页被虫啃噬,都要发霉发臭了……” “胡说。”沈约瞪了他一眼,一边将腿放了下来,眼里有了片刻的沉思后,他才道,“不过……话说回来,安乐那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也能狠下得心,下得去手?”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沈约对盛安乐好原是本着她是宁宁的侄女,这才难得有丝善心故意去结交。 相处得久了,他也知道这丫头在骨子里头,与宁宁竟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性子被养得有些娇蛮,却还是能守得住自己的原则,虽然时常在宫中闹些威风,但像这种杀人的事,她也不见得做的出来。 袁兴也想了想,看着自家主子,他迟疑了下道:“听闻这件事奉宁公主还参与其中了,安乐公主将这宫女说打死便打死了,甚至还引得陛下大怒不已……” 他飞快地略过盛长宁,沈约却是敏锐不已,他抓住话头,“说什么呢?怎么又关宁……奉宁公主的事了?这人都是景安殿的,打死了还要牵扯到她头上不成?” 见得他这样不满,袁兴只觉得在意料之中,看着他家公子很快就蹙起的眉头,俊朗的五官都皱在一齐,他只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 “其实这件事,还得从安乐公主落水后说起,虽说安乐公主那时,还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自从把真正的元凶揪出来后,陛下虽未赐死那宫女令儿,却仍是杖责了四十大半以儆效尤,还将人贬成了景安殿最低等的洒扫宫婢。” “那令儿自然心中会生怨气,后来果真的,她不等安乐公主醒来,便想下毒害了公主,好泄心头之愤。但却不料她下药时,正巧被刚转醒的安乐公主给看了个正着,而安乐公主便将此事,悄悄说与了恰巧此时来探看她的奉宁公主听……” 袁兴这事儿还未捋说完,沈约就轻轻嗤了声,语气里藏着不加掩饰的不悦,他道:“盛安乐还真是有心机,她就是想让宁宁,替她把事说给她父皇听吧!真是够了……” 也幸亏盛安乐不知眼前的人是她亲姑姑,如若不然,她岂非要愧疚地以死谢罪了? 这般坑自己亲人,也可算只有她盛安乐了! 沈约恶恨恨地想着。 “公子,您……” 袁兴比先前愈发无奈了,安乐公主好歹也是帝女之尊,又是陛下宠爱的嫡公主,公子总是这般轻视人家,总归是不大好的…… “本公子说的不对?”沈约没什么心情与他说笑了,又让袁兴把后面发生的经过细细说来,等他听及奉宁公主已有数日未出殿门时,沈约又将眉头攒皱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什么缘故,明明这一世皆在他掌控之中,所有的事情在慢慢步入正轨,可……他每每听及宁宁的消息,他就总觉得心下难安。 沈约探手摸了摸胸口,是温热跳动的,一点都不似前世,他跟随着宁宁而去时,自刎后的手脚冰凉。 他的眸子垂敛下去,遮掩下眸间的光华。这一世,他定要让他的宁宁,得偿夙愿。 “兴儿,去下封拜贴。”沈约将案边那本张开的书页合上,眸光清冷无欲。 有些杂碎他不会放过,此时时机虽未成熟,但收网也能打尽不少大鱼了…… “拜贴?”袁兴纳罕不已。 要知道,自从他同公子一齐护茶进京,这几个月了,他家公子别说与哪家公子少爷的请教学问了,就是连陛下封了官后,也是同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要说找个人来管管? 提起这个,袁兴就想两眼望天,甚至不想言辞。 ——薛老太爷平日里看着是挺肃穆的,可他对着这个外孙的喜爱比谁都强烈,强烈到不许旁人说公子一星半点的不好之处。 这也便罢了,毕竟是老者,疼爱幼孙的心思可以容忍,但……薛家上下是合伙来宠他家公子啊!平日里若他语气重了些、说了些不爱听的话,薛家人能当场嚷嚷着要让公子发卖了他……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袁兴,是又委屈又惶恐的,后来…次数多了,便也麻木了。但他袁兴敢发誓,明明他待着公子,比待他家祖宗的牌位还要认真专心啊…… 想到这些过往,袁兴忍不住瑟缩了下脖颈,收拾好情绪,他回过神来,去问他家的祖宗主子,“公子,这拜贴您这是要给哪家公子的?” 很快地他便听及了他家公子的回复。 “送去陈府,给陈二公子,陈晋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生事(求推荐票~) 继安乐公主在宫中堂皇而之地杀了人后,楚宫中又发生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传入盛长宁耳中时,她面色还在沉凝着,想着近来发生的事。自她昏厥后已经过了五日,这几日里,她一直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如同沉溺之人在追寻生的希望一般,可那梦里的人、物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 盛长宁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喊来莫女官,要她使人去景安殿寻那个令儿。 她直觉……那日令儿身上的小玉牌,应不是她所有的,或许……要说是令儿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她,让令儿拿玉牌来给她看。 可是,她如今是魂寄盛长清身上,就算是盛长本人在此,单凭着一块小小的玉牌,那个人又怎么能料定,她一定会如愿地陷入昏迷中? 还有,这些时日她虽然不省人事,却只是陷入了梦境里面,在被迫地反复观摩梦中发生的事,可以看出……令儿后背的那个人,似乎对她并无敌意…… 又或许,这人是为盛长清而来? 盛长宁心里沉了沉。 若真是这样,那此人一定与盛长清关系不浅,如今对方在暗,她在明,倘若她暴露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岂不是她便要被人怀疑身份了? 她的思绪还未收起,外头有宫人匆匆忙忙地进了大殿,对方的面色慌张惶然,她翠青色的宫裙已经湿濡晕染了一大片,岂止能用狼狈来形容。 “公主、公主……” 盛长宁抬起眸子看去,只见立夏身子都开始轻颤起来,齿间寒战溢出,她眼中惊恐之色明显,断断续续地道:“公主,奴婢路过花园里……越国公主掉到池子里头去了!” “什么?” 盛长宁脸色也冷了下来,她一直搭在床边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又急又快地站了起来,只她的步子还未迈出几步,脑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感又袭击而来,全身都如脱了力一般的。 “公主……”白露吓得惊呼了一声儿,忙与动作同样快的莫女官上前去搀扶,莫女官仔细瞧了瞧盛长宁的面色,劝道:“公主昏迷已久,多日未进食,您才刚醒来便急着要去见越公主,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住的。您就听奴婢的一句,那越公主身边奴仆这样多,您去了也是帮不上什么忙,是以待用过一碗清粥再去也是不迟的。” 说着,便有宫婢端上清粥小菜上来,热气腾腾的,还散着小米的浓香味。 刚盛上来,盛长宁便真觉得自己已经饿极了,她听了莫女官的提议先将粥给喝了。 身后,莫女官冲那呆立着的立夏使了个眼色过去,低声道:“傻站着做什么?要再惹得公主不快么?还不快下去换身衣裳!” 立夏复又看了眼垂首喝粥的盛长宁,见她并再无不悦的神色,也没有迁怒的意思,她还在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躬着身子退去。 此时的盛长宁脑中有些混沌混乱,但静下心来沉思了片刻,想通了一些关键后,她便又将心稍稍放了放。 这次凤栎突然落水,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谋害,那很大的可能便是盛长慕做的手脚。 如今大楚后宫安稳,有身后无家族势力的意贵妃掌权,不惧外戚专权之患,根本没有必要再立什么皇后。更遑论,如今振兴大楚朝纲,令大楚上下重回顶盛时期才是最重要的事。 盛长宁对盛长慕再了解不过,他是个最理智清醒不过的人,若他不愿做的事,便是想尽办法、甚至走些弯路子也要躲过去。 如果此事是盛长慕派人所为,盛长慕本就只想找个人代替他与凤栎联姻,他自然是不会真的伤害人。所以说,那凤栎……顶多就要受些惊吓与委屈,其余的倒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盛长宁压下重重的心思,喝完了温热的粥后,便立即命白露替她更衣,她要去阳春殿。 但愿,这真是盛长慕的不义之举,才致使凤栎这般。否则,若是另外的那个猜想,大楚……和越国之间的关系,可当真就要岌岌可危了。 ……………… 阳春殿与白雪殿比邻而居,这两座宫殿曾是盛长瑜盛长琼两姐妹的寝宫,乃她们的生母许燕丹,生前替她们置办的。 那时自母后去后,德妃诞下双胎,钦天监测算出这是天佑大楚之征兆,还为这对双胎推演出十二字箴言,父皇大喜之下为双胎赐名“长瑜”、“长琼”,都是美玉无瑕,皎洁美好的意思。 后来,因着诞下双胎姐妹有功,当时还是婕妤的许燕丹一跃成四妃之首,风光宠爱之下,连淑妃都要避之不及。 盛长宁已经记不起,那钦天监为两姐妹推演的箴言里的内容,不过想来,也无非就是她们极有福气、能为大楚带来福祉的意思罢。 带着白露与立夏两人,还未走至阳春殿,盛长宁又不期然地,撞上了一个不愿见到的人。 她的步子缓慢下来。 直至进出的宫婢犹豫着发出问候声,立在门边人这才回过身来,看着仪态端庄又服着齐整的女子,沈临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的窘迫,却也掩藏得极好,不过转瞬即逝。 盛长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出乎意料的,十年了她重生回来,除却第一回两人见面后,她有一丝的不镇定以外,这次再见她的心底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她暗下猜测,许是她已然觉得这人,于她而言再无什么重要可言,就如同街边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自然不再有什么过激的情绪。 “臣拜见奉宁公主。” 沈临之收敛好面上的微恙,已然恢复从前的那般温润气质。 盛长宁只轻轻点了点头,连正眼的目光,都未再放半分在他身上。 那抹湖蓝色的宫裙裙摆,在沈临之眼下一拂而过,轻飘飘的,却宛若一根扎在心口的尖刺,沈临之眸中莫名地有了怅然若失。 为何看着奉宁与他擦肩而过,他会有一种,再也抓不住了的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请医 阳春殿内的摆设未曾改动过,不过怕凤栎思乡心切,宫人们受了盛长慕的令,便迎着凤栎的喜好,添置了几件越人常见的物件。 盛长宁一踏进殿门,便令白露迅速将门关了,殿内烧着地龙,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为着凤栎才将地龙烧得这样热的。 上前来迎盛长宁的是雨雁,她皱着眉冲盛长宁胡乱行了个礼,显然便是没什么好心情,“奉宁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我家主子病情不容乐观,暂且迎待不了您。”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公主好意来……” 立夏有些不悦地反唇相讥,话还未全说完,却又被白露扯了扯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话。 雨雁不屑于同这小宫女争执,语气也重了些,直直冲盛长宁道:“奉宁公主若是来寻婢子们的不高兴,还请到别处去吧,奴婢们可没时间奉陪。” 说着,雨雁扭头就要往里间而去,盛长宁微蹙了眉,偏着目光看了立夏一眼,又回过头来喊住雨雁,她道:“是本宫治下不严。但今日,我是作为凤栎的闺友前来,烦请通融了。” 她的话里自称已改,又将姿态放低了,诚意显然。 听了这话,雨雁眼里有些微动,迟疑了片刻,她便侧了侧身子。 盛长宁如愿见到了凤栎,她躺在偌大的床榻上,双眸紧阖,脸色苍白无力,黄鹂正在扭了滚热的帕子,为她擦拭着。 见了响动,黄鹂回过头来,见了盛长宁,她便眉头狠皱,压着声看向雨雁,“你让她进来做什么?” 雨雁难得的答不上话来,盛长宁却没顾着小丫头的恼怒,她一面上前以手去探凤栎的额间,走近了她才发觉,凤栎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换了干爽的衣裳整个人却还在抖得厉害,额间也滚烫极了! 盛长宁握住了凤栎的手,环顾了四下一圈,她的眉也蹙得更厉害了,目光看向了黄鹂与雨雁。 “烧得这样厉害,怎么不请太医?” 听了这话,本想训斥她不许动殿下的黄鹂,一下子便怒极反笑起来,她冷冷地道:“不请太医?太医为何没来你不知道??” 盛长宁怔了下。 雨雁面无神情地看着,在一边淡声补充,“一早便去太医院请了,两个时辰了,回来的宫人说,你们大楚的贵妃娘娘小产了,所有的太医全被召过去,没有楚君的手谕不能使人。” 几句话间,聪慧如盛长宁,立马便明白了这是宫中人狗眼看人低的表现,可凤栎这里已经等不起了。 当即,盛长宁便拿出怀里的玉牌,这是沈约派人送给她的那块出宫玉牌,她交给白露,“送去朝阳殿交给盛长慕,告诉他若他不带御医来阳春殿,改日便是大越踏平大楚之日!” 盛长宁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被其他事情牵绊住,就能忘了这里还有个凤栎被他祸害至此,连太医也不给她留一个,难道他真要越国公主死在大楚不成?! 白露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但看着自家公主沉冷下来的面容,白露不敢再耽搁,连忙接过那玉牌,承应下来便匆匆离去。 黄鹂的面色依旧很难看,她为凤栎拿下已经凉了的帕子,替她擦拭了额边的汗,雨雁便将铜盆端出去换水,两人配合得极好。 盛长宁抬眼朝榻上的人看去,她似乎昏迷着都很是不安,眉头攒皱,额间还虚汗阵阵。 她的指尖慢慢攥紧,视线挪在雨雁身上,发问。 “你家公主……到底是怎么掉到池子里的?” …… 白露带着张太医过来时,已然过了近半个时辰。 等把完了脉,看着张太医为难的神情,在场的人的心俱是一提。尤其是黄鹂最为激动,她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张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殿下究竟如何了!你要敢说什么鬼话,我一剑杀了你!” 话罢,她折身一把抽出雨雁手边的长剑,一下便架在面前的人的脖子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地快速,令人来不及喝止。 “黄鹂!”雨雁最先反应过来,一把便用力将她的手拽下来,那柄长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压着声道,“你不要冲动!” 张太医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连连退了两步,被身后提药箱的侍奴给搀扶住。 场面一度糟乱,盛长宁出声道了句,声音是再冰冷不过。。 “你若想你主子死,便杀了他好了,没一个人会拦着你。” 盛长宁身后,立夏连忙幸灾乐祸地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递了过去,示意黄鹂接着。 见得她们都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了,盛长宁这才回头冲张太医道:“凤栎究竟如何了?她跌下了池子并未撞到头部,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方才她从雨雁两人口中,已经得知了,凤栎跌下水池,不过是在桥头看池中花鲤时不慎崴了脚,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场,并没有其他人使坏谋害凤栎。 也就是说,盛长宁原先预想是盛长慕下的手的猜想,确是正确的。 张太医颤巍巍地抹了把汗,执着礼回道:“回奉宁公主,这凤栎公主实无大碍,昏迷是因着受了凉气才引起发热不醒,臣给凤栎公主开几副退烧、防风寒的药方,等凤栎公主醒了,喝上几回药,这病啊倒是无碍的……” 说着,张太医面色浮现为难之色,他顿了片刻后,再道:“只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乌颜 “只是什么?” 盛长宁心里慢慢腾起不妙的预感。 张太医顿了又顿,在黄鹂狠狠的目光下,他才很是艰难地开口道:“凤栎公主本就身子骨弱,有严重的体寒之症,如今……再被这冰凉凉的池水一冻,这寒气再驱入体内。日后、日后怕是子嗣要艰难了……” 听了这话,盛长宁瞳孔陡然惊缩了下。她最是明白,亲生骨肉于女子来说,又多重要。 当年,淑妃生下的怜怜夭折后,淑妃便就此一蹶不振,整日窝在自己宫中,甚至连父皇去见她,都被她大胆地轰了出来。 偶然有一回,盛长宁还见过淑妃抱着一卷襁褓,整个人宛若失魂落魄,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拍着那襁褓,嘴里喃喃着什么。 那时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痴疯的人,心里甚觉害怕,直直便扭头跑回了长宁殿。 那夜,她同庆嬷嬷说起此事时,她清晰地记得,嬷嬷沉默了良久,而后又轻声叹了口气。她说,淑妃娘娘也是可怜人。 当时她不懂嬷嬷的话中意,却也知道,淑妃定是难过极了,才敢放胆忤逆父皇,才会这般痴若癫狂。 现下心境不同,她更能知晓,那时的怜怜夭折了,于淑妃来说,是在要她的命啊。 “殿下……殿下确实曾被医官诊断出体内虚寒,可、可这怎么可能只受了下凉,就日后不能……”黄鹂眼中惶然无措着,口中喃喃地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雨雁,你先去将张太医写的方子,把药熬来。”盛长宁无比冷静,她先冲雨雁吩咐了一句,待人拿着药方走后,她长眸的目光才定定地朝张太医看去,“当真没有法子能医治了?” 张太医又叹气,他并非不知道子嗣于女子的重要之度,只是……他心里忐忑,再抬头时面色又恢复为难的神色,他斟酌着开口:“也并非没办法,只须采集江北雪寒之地的乌颜花,以此花为引制成乌颜丹,服下就能将人体内的寒气尽数去除。” 盛长宁眸子顿时一亮。 看着盛长宁似有心动的模样,张太医不由心下“咯噔”一下,这奉宁公主,着实是陛下预想中的意外啊…… 思绪很快收回,张太医已然严肃了神情,劝道:“公主请勿要冲动,这乌颜花乃是生长在北地极寒之处的密林里,那片林子没有春秋之日,常年累月地落雪不说,还有时常有猛兽出袭,便是惯来生活在那儿的村民,也不敢轻易进去。” 最重要的是,那乌颜花根本不必摘来给凤栎公主服用啊……这话张太医不能对众人说,便只好极力劝服着人。 张太医即便不说,她也知道。 盛长宁曾从沈临之口中,听说过这个密林。沿着江北往北直行,那儿的气候会越来越冷,林中的寒风滞留徘徊,久而久之,那密林方圆几里之地,便形成了天然的冰窖。 除了林中数十年来就生长的丛木以外,其余的地方是寸草不生。 听说,那里头甚至还有生活严寒之地的猛兽,见活人便癫狂地扑上来撕咬,至今,还没有人进去后能活着出来。 黄鹂瞪着张太医,“再凶险又如何?为了殿下,就是折上性命我也要拿到这花!” 张太医被她这么一噎,直接就不再说话了,他冲盛长宁一拱手,便告退下去。 “不要冲动。”盛长宁目送张太医远去,对上黄鹂那双圆滚滚的黑眸,她慢声道,“驱除体内寒气并非一日之功,乌颜花虽然有用,但其他效果微著的法子,也要循序渐进地先用着。” 听了她的话,黄鹂有些气恼地道:“殿下的寒气在体内回旋一日,便多伤她一分,乌颜花是最有效的,自然要先想去拿到这花才是正事。殿下不是你们大楚人,你们自然不上心。” “更遑论,殿下在你们大楚频频受委屈、无端受伤害,你们楚人非但没半点愧疚可言,如今还要让我们不去寻物救我家殿下。既如此,我们走便就是了!” 雨雁端着药一进来,便听到了这番话,她皱着眉,喝止了一声:“黄鹂,不要乱说话。” 黄鹂见她回来,偏过头哼了一声,又瞥见了雨雁手里的药碗,她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忙就上前将药端过来。 殿内的地龙烧得火热,盛长宁都觉得身子热乎起来,热到额上要渗出汗来了,床榻上的凤栎似乎也和缓了些,眉眼稍稍平宁下来,只脸色还不大好看地苍白着。 药还烫得厉害,凤栎也还未醒过来,黄鹂只好先将药碗先放置一旁凉着,自己又在拧了温热的巾帕,敷在主子额上。 “今日劳烦奉宁公主了,您的恩情,奴婢和殿下都莫敢忘记。” 雨雁态度已然比先前有了和缓,她朝盛长宁执了个大越的礼节。 盛长宁抬眸看去,看着对方眼里的恳切,她眸光微微动容。 当年,她身边也有两个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都曾言之凿凿地告诉她。一辈子都要待在公主身边,护公主一世安稳…… 可现在。 盛长宁长睫垂敛,掩去眼底所有的异样。她轻声道:“举手之劳而已。” 这明明是大楚欠凤栎的,去替她请来太医真的只是她……举手能及之事了。 盛长宁领着白露和立夏走了,阳春殿里如今住的是异国公主,为免引宫中人多舌多言,她实在不便久留。 雨雁看着人渐渐走远,光是看着背影,便能令她心觉此人雍雅从容,尽显一国公主之姿。 雨雁不由暗叹着,这大楚的人还真是仪姿尽显,明明只是个落魄了十多年的可怜人,却仍能有公主的骄傲不徐的姿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清白 “她倒是走得干脆。” 黄鹂哼了一声,“方才同你说的这样好听,还说与殿下是好友,我们殿下岂能看上她这么个落魄人,还一国公主呢,底下的宫人都能随便欺负到她头上去……” 雨雁还未来得及再说她,就听及一声略带虚弱的声音。 “阿鹂,你在说什么?” 两人惧是被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黄鹂最先反应过来,她扭过身来,看着床榻上的人儿已经苏醒过来,正眨着眼疑惑地瞧着她。 黄鹂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她呜咽了一声,就扑上前抱住凤栎,“殿下!奴婢差点以为您快不行了……” 她这话落下,雨雁就在后头骂她:“说的什么鬼话?” 凤栎好脾气地摸摸黄鹂的发丝,又冲雨雁温温笑了笑,“无碍的。” “是奴婢说错话了……”黄鹂抽抽搭搭地从凤栎怀中起来,她又忙把旁边那碗药端了过来,放了片刻,现在药是温热的,刚好能入口。 “殿下快喝了药,烧很快便能退了的。”雨雁扶起凤栎来,黄鹂就给她喂药。 喝完了药,凤栎才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我一睁眼就觉得浑身无力,原来是发热了。” 黄鹂为她擦拭唇边的药渍,听了主子这话,她心里难过极了,“殿下您这些年实在受苦了,若非邢国那些无耻小人,您何至于在邢国委曲求全这么久,如今刚回了大越,楚人又……” “黄鹂!”雨雁定定第朝她看去,语气中的警告意味显然。 黄鹂也自知失言,被雨雁这般吼了一句,也只缩了缩脖颈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床榻上的凤栎眼眸波光却是分毫未动,她面上闪过了片刻的茫然后,也不对两人说的哑谜有什么兴趣,只仍旧不依不饶地问:“黄鹂,方才我醒来时你在说什么呀,是不是关于阿宁的?我听得不大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黄鹂更加嗫嚅着不敢出声了,还是雨雁看不过去,替她解了围,“殿下,她方才啊,是在说奉宁公主是殿下的好友呢。您现下喝完药了,快些早点歇着罢,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身子便不会难受了。” 黄鹂附和着她,“对对对……” “好罢。”凤栎依言躺了下去,任由她们为她掖好被褥,又放下帘帐,她才又道了一句,“阿宁确是我极好极好的朋友。” 雨雁同黄鹂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挑暗了些烛火,便退出了外殿。 ……………… 盛长宁走出阳春殿时,只见得守着殿门的宫婢,并未再看见沈临之的身影,她心下有些难言之感。 并不是还有什么旧情未了,而是觉得,对不住凤栎。 时至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盛长慕为了逃避迎娶凤栎的重担,设计让人跌入花池中,又故意让沈临之瞧见了这一幕,怕就是沈临之……也还在不明所以地蒙在鼓里。 清白二字,于这天下的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就算是一国帝姬也不如例外。 沈临之既然跳入水中救了凤栎,在场的不少宫人都瞧见了,那么最后娶凤栎的会是谁,不言而喻。 这便是,盛长慕费尽心思折腾下来,他想要的结果了。 盛长宁的冷意一点点蔓延上眉梢。 当年盛长慕于她的要求何其之高,以大楚百年声誉与百姓存亡所要挟,对她打感情牌,迫使她不得已接下身为大楚嫡公主该有的“重任”,最后手中染满朝中奸佞之臣的鲜血,那时的她被天下人所唾弃,无数人剑指她眉心骂她残暴。 念起那些她死后都不愿再记起的往事,盛长宁胸口中骤然又腾起一股沉钝的痛。 她还未及及笄之年,亲手除掉一个个兄长告诉她的奸邪朝臣时,每日的夜里梦中,都是他们临死前的光景。一个个匍匐在地,睚眦欲裂的面容闪着痛苦,喉间是喉管被割破而发出的“嗬嗬”声,最后他们倒下时飘扬起的尘埃,覆盖在蔓延了一地的鲜血上…… 她多茫然又惶恐。 她甚至不明白,兄长既然说他们是狼子野心之人,为何他们至死,都还在关切大楚江山,悲鸣声如鹃鸟,字字啼血。 “公主……您怎么了?” 白露急切的声音将她的神绪飞快地拉回,盛长宁偏首看去,却只见白露又奉上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口中目露担忧地道:“您怎么还落泪了?” 盛长宁怔怔地抬手摸去,颊边的湿润触感真真切切,再对上白露那双黑眸,盛长宁停顿了片刻,接过她手中的巾帕,轻拭了两下眼尾,“无事,不过被沙迷了眼罢了。” 白露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看着她确实眼中再无不适后,白露松下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无比惆怅地说起来,“公主,凤栎公主难不成要嫁与那沈御史了?” 虽说沈御史不久前升了官职,官至正三品之高,可这区区御史之职哪里比得上九五至尊呢?再说了,越君那般肆意之人,能答应让自己宠爱的女儿这样低嫁么? “本宫如何知道。”盛长宁手里还捏着那卷帕子,面上神情分毫未动,“管他谁娶了凤栎,无非都是楚人。以后淑芳殿里,所有人都不许再妄议此事。” 闻言,白露和立夏连忙垂下头去,应诺下来。 不远处,园子里唯独还有腊梅俏立枝头,冰冷的寒风碎雪将花拍得歪歪扭扭,却也不过只是落了几片花瓣。 盛长宁看着那花,伸手摘下一片快要被风拂落在地的花瓣,冰凉的柔腻感卧在掌心,她的眸色却一寸寸地沉冷下去。 如今,她确是帮不了凤栎什么忙,但既知道江北的乌颜花入药,能驱体寒之症这个法子,她自然是要一试的。 就当是……替大楚弥补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除夕 冬日来得猛然,去也汹汹。在那株偶然在淑芳殿的雪地中,冒出头的嫩芽茁壮地结出第一个花苞时,已时近除夕。 越公主凤栎失足落水,后被沈御史沈临救起后的事,早已迅速传遍楚宫众人耳中。 为防事态愈演愈烈,在除夕前日,由盛长慕发话,沈临之与凤栎的亲事定了下来。 早在两日前,两人的婚贴送去越国后,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越君姒谏并未有丝毫意见。 这关,算是过了。 …… 中原几国并未再有纷争,国定民安之际,所以每每逢佳节时,安宁热闹的景象能随处可见。 除夕之夜尤甚。 凤栎已经在今早回了越国,这次回去后,她即将要阔别越国不知多久。 楚国上下盛然相送,盛长宁远远地目送了她一眼,就一眼看去,她却能莫名地察觉到凤栎周身的漠凉。 不悲不喜,似一切与她无关。 看得盛长宁的眸间微微掠动,她掩在宽袖之下的指尖攥凝。 …… 收回恍然蔓延开来的思绪,盛长宁抬起眸子看去。 夜幕之下,繁星熠熠生辉,高空中似还有更为闪烁的光源,盛长宁定睛看了片刻,这才发觉,那是祈福之人放飞的纸灯。 大楚的习俗惯来如此,不论什么佳节岁月,放飞灯祈愿已成了例来之事。 “公主,御膳房的嬷嬷送来了炸团糕子,您趁热尝尝罢。”白露的声音透着愉快,盛长宁回身看去,小丫头的手里捧着绘蝶玲珑瓷盘,盘中放了好些酥糕。 盛长宁冲她微颔首。 踏进内殿,没有正月那回凤栎相伴的淑芳殿,冷清极了。 这是她重生回来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宫内明明该是欢声笑语、暖意腾然一片的,可曾经在长宁宫陪着她的那些人,只能存于她的记忆中;就连凤栎也已辞别,宫中除了毕恭毕敬的宫人们,没有笑语可言。 即便盛长宁有心想笑闹,她也提不起劲来。 净过手后,盛长宁捏了块酥糕咬了一口,脆腻的滋味在口腔中化开,是挥不去的甜。 她突然记起,腊月初一那晚,她还说今年除夕夜,若凤栎还留在大楚,盛长宁定要带她尝一尝大楚春节的美食,出宫去看看宫外不同于往日的风景。 “公主,可是不合口味?听说做这个炸糕的厨子是新来的,是江北人,那嬷嬷说掺杂了些北地的特色,公主若是吃不惯,奴婢现在让宫中原来的厨子再炸一份可好……” 白露絮絮叨叨地说着,盛长宁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不觉间已经把手中的那块炸团酥糕给吃完了,盛长宁回味着,确是比从前吃的添了几分不同的味道,滋味却也还好。 于是她道:“味道尚可。” 白露仔细观察了主子的神情,见她不似勉强便放下心来,重新喜笑颜开起来,她又开始说着:“再过些日子,风荣福长公主回来了宫里,肯定又要有些不太平了,公主您可切莫要去招惹那主子,只要在宫中安稳待上些时日。如今您及笄年早已过去,陛下既还念您这个皇妹,自然心中是有您一分地的,届时也定会将您许配个好人家……” 白露絮叨地说着,话里满满都是憧憬向往的意味。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抬手在软榻上拍了两拍,示意白露落座。 小丫头眼里立马转了惊惶的神色,她嗫嚅着:“公主……奴婢身份低卑,岂能与公主同坐……” “今日,没有主仆之分。”盛长宁的长眸看着看着小丫头,眼底的笑意浅淡地溢出,白露看得有些怔然了。 明明公主还是初次见到时的那个模样,其姿容在楚宫中只算得上清丽,可公主的周身上,就是有那股子华贵清泠的气息,平日里总令她有几分错觉……竟觉得公主与陛下的气质竟可比拟…… 白露恍然回过神来,对上盛长宁那双闪着星碎光芒的眸子,她怔怔然地按着盛长宁的指示坐下。 软榻是用丝绒填塞的,坐在上头是柔软无比。白露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入宫后的种种,楚宫中向来是人人冷暖自知,别说主子与宫人之间,就是大宫女与洒扫宫女之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像公主这样的主子,明明高贵却从不拿捏姿态,平日里更是待宫人极好,她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 “公主这般待奴婢好,奴婢快要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公主了……”白露低下头去,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氲娘 淑芳殿内的灯火燃了一夜,长长的蜡烛落下最后一寸灯泪时,白露歪了下头,她骤然间便清醒过来。 昨夜是大年三十,须得守夜,在宫中主子们都是熬不得太久的,向来都是宫婢们替主子一夜到天亮。 是以,白露睁着一对朦胧的双眼,往窗外看去时,看着那已经大亮的天光,霎时间她的心便慌了一瞬。 她慌忙从软榻上下来,四下不见公主的身影,白露忐忑的心忍抑下来,公主现下应是在寝阁内歇着。 心下稍定了几分,白露清整好思绪,快步出了内殿,她要在公主起身之前,将洗漱用的水安置妥当才好。 “白露姐姐——” 一声陌生的嗓音传来,直令白露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迎面而来的小宫女一脸的急切之色,行色之间匆乱之态尽显。 这不是淑芳殿的宫人。 白露脑中的这个念头不过转圜了片刻,就被对方又急急地拉了话头去,“你定是白露姐姐罢,快随我走,奉宁公主与荣福长公主争闹起来了!” 白露心里顿时惊了惊,眼中最后的困意都消散而去,那小宫女嘴皮子飞快地说了前由后果,步子更是走得飞快,显然就是焦虑极了,白露不怀有疑,连忙地跟上前去。 可绕过花园的转角,那小宫女只留下一片浅蓝色的宫裙裙摆,转瞬间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对面池边假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话语声。 “氲娘,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即便是杀了盛长慕,我也愿意,我愿意为你……” 白露与对面隔了稍些距离,有些听不大清那头说的话,但听及那男声话中的字眼,却令她心下狠震,手心登时都渗出了点点湿润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便快速地躲在木架旁隐了身形。 氲娘? 好似凰阳宫的意贵妃……她的芳名不正是唤柳意氲? 白露心乱如麻,心里一面又止不住地想,若那假山后与男子私会的人,当真是意贵妃…… 两人甚至还要谋划向上作乱,那……那陛下…… 白露死死地扣着手边的木花架,手脚也是一片冰凉感,她眼里还着藏不住的惊恐,直待好一阵冷静下来后,她才寒颤着身子打算快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贵妃娘娘唤你去拿九止丹做什么?那不是用于敷伤止血的,我怎的记得娘娘的小日子不是在这几日啊……” 小径边有两名宫婢迎面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着凰阳宫的事,白露慌忙将身形缩了回去,又瞧着过来的宫婢们,一边小心地闪躲着。 那宫婢的交谈声也皆落入她耳中,“是九止丹,又不是什么顶顶的毒药,娘娘让你去拿,你便拿就是了。你要记得,上回违抗娘娘旨意的小兰,去了内务坊做最劳苦的活,可就再没回来过了。” 回答的宫婢这般恐吓着,先前掀起话头的那人似心有余悸,便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渐行渐远地远去,并未再注意到花架后头闪躲的白露。 躲过了两人,白露顿时松下了一口气。 可她还未来得及提步走远,原先遥遥两隔的那道低沉的男声,近在咫尺一般。 “小丫头,可听够了?” ……………… 自冬日来临之际,还没有像今日这般灿烂的暖阳当空,日光灿烂地洒照了一地,也算是应了几分新春的喜。 盛长宁心中藏了事,昨夜一整晚都没怎么歇安稳,今早天未亮她便起了身,也没惊动在软榻上不小心睡过去的白露,就直接出了淑芳殿,她打算出来走一走。 可却不想,她却直直遇上了一人。 盛长宁有十年之久未见过盛长琼,对这个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跋扈嚣张的记忆中,其余的却是再也没多深邃了。 今日偶然撞见盛长琼,显然就是因着前些日子,白露对她提起的“永淮王为护妻安胎,特请旨令妻荣福长公主回京。”这事了。 她也没料到,盛长琼会对她——“盛长清”有很大的兴趣,虽然是昨夜连夜赶回来的,连面容上都带着倦色,见了她却还是请盛长宁落座。 又命了宫婢斟了热茶,眉目间是盛长宁从未见过的平宁与暖意。 “是唤做长清罢,本宫这么多年未回来,你都长这样大了,也不怪乎皇兄多疼你几分。” 盛长琼的话里始终平缓,不似从前那般处处声声带着尖锐,盛长宁心中有些难言的不适应,她只好微垂下头去,抿唇不言语。 盛长琼轻轻笑了下,只当她这举动,是不大好意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隐情 说话间,盛长宁垂下去的眸光,错落在盛长琼的小腹间,她肚中的孩子也不知多大了,她的小腹已经微凸,尽管穿着宽松的衣裙也不能遮掩。 盛长琼顺着她的目光看来,双手下意识地便抚了下腹间,她这才对盛长宁温声道:“已经六个月了,虽然月份足够了,但太医也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听了她后半句话,盛长宁的眉头微攒,是男是女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想起凤栎来,因着体寒之故,说不定凤栎都怀不了孕…… 盛长宁看了垂睫低抚小腹的盛长琼,周身散漫的是温柔与慈爱,她口中想要斥责的话,顿时在喉间噎住了一大半,只吐出来几个字,“长公主……不愿要女孩?” 盛长琼登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先是震然,似是对盛长宁突而这么发问有些不解,紧接着她眼眸中的各种神绪掺杂,连盛长宁也看不懂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等了片刻,凉亭中的宫婢们被盛长琼用眼色使退,四下无他人后,盛长宁才看清对面母爱萦绕的女子,眼底蔓延上来的点点苦涩。 盛长琼隔着柔软的衣料,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她慢声道:“无论男孩女孩,只要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本宫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可这个孩子得来太不容易了,王爷对他也寄予厚望,他若是个小郡主……” 后面的话,盛长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盛长宁心中只有不解,从白露口中,她知道盛长琼与江北的那永淮王成亲不过短短四载,怎么盛长琼的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怀得太迟了? 再者,这永淮王府中,并无长辈之类的在盛长琼头上压着。听着白露从前说的,那永淮王又是个队对盛长琼知心体贴的,所以盛长琼何至于如此焦急地,怕自己为永淮王府生不下子嗣? “永淮王既对长公主如此好,王府中又无他人强求,长公主何必这样迫使自己呢?”盛长宁斟酌着开了口。 盛长琼复又抬头,看着面前姑娘懵懂的双眼,她心下只觉得叹然,“你不懂。就是因着王爷待本宫这样好,本宫才不能在这种力所能及之事上,辜负他的期许。” 盛长宁微微怔愣了下。 她还是不明白,子嗣之事岂非女子能左右的?怎的天下世人、甚至女子自己,都将责任与过错揽在女子身上? 夫妻既为夫妻,自是两人已成一体,二者之间的事,自然得共同奔赴才是。可在盛长琼被人指责她多年未有子嗣时,怎的也不见永淮王出来为自己妻子说一句话? 盛长宁顿觉心有戚戚然,先前她还觉得盛长琼嫁得不高不低,过的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平凡日子,可谁能想到,这平凡日子中有这么多,琐碎又扰人心的事情呢。 “你还年少,待你成了亲,便能感同身受本宫的心情了……”盛长琼看着她略带纠结的神情,不由笑意浮上唇角,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也不知是将多年来的苦涩倾斜出来,还是她已许久未品尝过宫中的茶水,今日得以再尝,现下她竟觉得心中轻快了不少。 “长公主,长清冒昧,有一事还想请长公主帮一帮我。” 盛长宁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一直都是舒缓的模样,盛长宁心思微动,将心里打算了好些时日的话,一一托盘而出。 盛长琼听罢了她说的,眼眸不由微微瞪大了些,紧接着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要本宫替你在皇兄面前说几句话,相助你出宫,这于本宫而言,确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本宫总得知晓,你出宫去要做什么罢?遑论,你既能求到本宫这儿来,怕是出去不止一时半会罢。” 盛长琼的语气笃定,盛长宁也微微弯唇笑了,她从前对这个庶妹不甚了解,竟不知她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儿。 “长公主聪慧。”盛长宁直言道,“长清此次出宫确是需要在宫外待上一段时间,只是,也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 “长公主可知,越公主凤栎曾在大楚住上数月光景。” 盛长琼觉得莫名,还是回道:“自然是知晓的,本宫在回京的路途时,还想着要与她见上一面,可哪知她昨日便匆匆走了,将将错开了一日,实没一睹她的容貌。” 谈及凤栎,盛长宁就不觉便整肃了神情,她再接着道:“几日前凤栎公主落了水,把她救起来的是江南沈家的公子沈临之。” 听她提及这个名字,盛长琼眼中有一瞬的怔松,她喃喃地附和了一句,“江南……沈家?沈临之……”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盛长琼却很快地,将面上的异样收敛妥当,“你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想说道,沈御史已经同越公主定下婚事之事?此事已经在盛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本宫一回来就听说了。” 盛长琼语速有些快,盛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疑惑,她却还是将话说完,“长公主不知,此事确实另有隐情。沈御史在凤栎公主落水前,恰时被陛下升迁,而后他又救下凤栎公主,他身为陛下的朝中肱骨之臣,与越联姻,无论大楚上下、亦或是越人都不敢妄议什么不是。” “如若事情到此也算桩美谈,可长清在凤栎公主出事后,去了趟公主的寝殿,听太医提及,凤栎公主因落水而寒气侵体,怕是终身不能有孕了……” 盛长琼大惊失色,“什么?!” 她如今怀有身子,马上要为人母,最最是能体会女子难孕之体的不易。 心慢慢冷静下来以后,盛长琼问道:“太医可有说什么法子能医治,或者……暂缓也好啊。” 她是看着越国强横无礼过的,也明白凤栎对楚、越两国的重要性,如今,人是在大楚出的事。 若是凤栎回去后,同越君诉苦一番,凭着越君姒谏冲动的性子,岂非要毁了两国好不容易的建交之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对锋 盛长宁颔首,“张太医说过,江北之地有种花名唤乌颜,生长在极寒之地,但对驱除人体内的寒气卓有成效。” 闻言,盛长琼眼中有着若有所思,随即有了了然之意,她道:“所以,新春刚过,你便想要出宫,就是想要去采摘乌颜花?”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可与新春扯不上什么联系,她原就是打算好了,这些时日找个机会同盛长慕说说这件事。 但眼下正巧碰上盛长琼,对方还是知明晓理的人,她此时提出来要为大楚尽一份力,盛长琼定不会推脱的。 她低头不语,在盛长琼眼里就是一副被她猜中了的模样,盛长琼思量过后,面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她轻轻拉过盛长宁的手,道:“好孩子,不成想,你竟有这般为家为国的觉悟,皇兄是没看错你的。” 她一直觉得,皇兄突然将这个籍籍无名了数载的妹妹,重新带到众人眼前,不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有利可图,便是寻得了什么人的影子…… 说话间,盛长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人,待扫了一圈儿,她便觉得有些失望。 眼前的这位长清妹妹,虽有几分姿色,但比于从前的那人而言,还是太逊色了,从眉眼到举止都不曾与那人有些许相像。 “长公主言重了,这本就是长清该做之事。” 盛长宁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垂下眼睑,状若要去拿茶盏,挣开了盛长琼扣着她的手。 她向来不喜欢与旁人这样亲昵,更何况盛长琼这样的故作亲密,不过是看她有利可谋罢了。 盛长琼微微而笑,手重新抚在腹间,她看着盛长宁尚有些稚气的面容,感慨着:“到底是你们年轻的孩子有朝气有法子。如本宫这般年纪的,还有了孩子,便就多了几分私心,只能做些传传话的份内,旁的呢是不敢想的了。” 她的手在小腹间轻抚着,话里似有意味不明。 盛长宁聪慧至此,她哪里听不懂盛长琼的意思。 她是在说,如今这些为大楚图谋的事儿,得归咎在盛长宁这等还“年轻”的小辈身上了,可与怀着孕的荣福长公主无关。 为了避免拉她下水,还明确表示了她只能替盛长宁传个话头,至于盛长慕答不答应,她是做不了保证的。 盛长宁心已了然,下一刻她便抬头,眼眸中故意显露着困惑,她道:“长公主正值花信年华,与长清年龄相当,长公主何至于如此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来。” 盛长琼被她的话一噎,神色复杂地朝盛长宁看了又看。 这人到底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她的话? 盛长琼如今不敢轻易就应下盛长宁的话,是因为她虽为永淮王王妃,但嫁出去了始终是个外人,不好再随便插手母家的事。 更重要的是,突然让这盛长清出现在众人跟前,指不定是皇兄另有打算,她可不要轻易扰乱了这盘棋才是。 盛长宁见她久久未出声,面上又带了几分急色,催促道:“这体寒之症能使女子终生不孕,长清今日得见长公主能为腹中小世子柔意尽绵,想来这子嗣于女子来说是再重要不过了。而且,凤栎公主在宫中这些时日与长清交心,长清也是极想见她快些好起来。” “更遑论……得知凤栎公主寒气入体而不妙时,她身边的婢女格外得气恼,当时还扬言要砍了张太医。长清实在是怕……怕这篓子被有心人利用,捅到越君跟前……” 盛长宁越说越惶恐,嗓音都开始颤栗起来,带着两分哭音。 听完她这一番话,盛长琼脸上的笑意不觉僵硬了几分,这分感情牌和胁迫牌,还有盛长宁惊恐的神色不似作伪,都令她心下的迟疑之色开始摇摇欲坠。 “长清恳求长公主,让长清去寻回乌颜花来,替凤栎公主疗伤,好弥补大楚的过错——” 盛长琼不过犹豫之色显了一瞬,盛长宁便开始泪声俱下起来。 “可这并非本宫能左右……”盛长琼气烦地揉揉眉心,摆摆手,“罢了罢了,本宫在皇兄面前尽力劝说便是了……” 盛长宁这才露出感激的笑来。 亭外的日头往正空挪去,不大一会儿便又被白云隐匿了身形,没了烈日当空,周遭的风便冷了下来。 盛长琼怀着身子,有些受不住这寒风,早早便由婢女们扶着回了寝殿。 四下的婢子们都跟着盛长琼离去,六角凉亭中空荡荡的,只余盛长宁一人。 她仍旧坐在石凳上,执着茶盏,饮尽已经有些凉了的余茶,盛长宁最后看了眼白茫无际的天边,收回了目光,起身。 ……………… 回到淑芳殿时,除却几个洒扫的宫婢还在庭院中忙活,还有莫女官带着立夏和惊蛰,正在备水传膳。 见了盛长宁从外头回来,众人也不惊讶。一众人见过礼后,莫女官便让她入座,待为盛长宁净手过后,莫女官才奉上了一碗莲子羹在她跟前。 莲子是在夏日时便摘出来,又晾晒制好的,此时冬日来临了也能吃上。只不过入口的口感,远没有刚采摘下来时的鲜甜。 盛长宁喝了一口,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去问莫女官,“你们可见着白露了?” 软榻上不见人影,不过瞧着日头高升,白露也合该早就起来了,只是她这一路进来,怎么也没见着这丫头。 莫女官眼中也有疑惑,“奴婢们一早就没见着白露了,奴婢原以为是公主带着这丫头出去了,现在看来……” 闻言,盛长宁蹙了眉,她放下手中的瓷碗,“让两个人去寻寻。” “公主……” 盛长宁的话刚落,殿门前就进来一人,众人投眸看去,这可不正是白露么! 盛长宁打量了她片刻,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淡声吩咐莫女官带人将案食撤下去。 殿门被关合上,大殿内空荡荡的,只余脸色苍白的白露伫立着,盛长宁一言不发。 白露终于忍受不住了一般地,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落胎(一) 自盛长琼回京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淑芳殿向来不受宫中人关注,盛安乐自凤栎走后便越发收敛起来,也不缠着盛长宁喊姑姑了,因而这几日,盛长宁也平白落得个清闲自在。 整日窝在殿阁内,日子过得除了有些枯燥乏味……嗯不过,现下也不尽算是这般—— 这些时日几丈之高的宫墙外,时常能遇见一两只风筝,每每都会恰巧地落下一只在淑芳殿外。 起初盛长宁还想,冬日放风筝,也不知是京城里的哪个公子哥的突发奇想。 直到白露从那只飘落的风筝上,取下了一张薄薄的字笺,盛长宁本着困惑地接过来,看完了上头落笔的小字后,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大好了! 白露在一旁看得忧心,“公主,这信莫不是宫外的老妈妈送进来的罢?怎的放到我们淑芳殿里来了,而且这不是还未至清明么……” 宫中的宫婢们之所以会在妙龄时入宫,大多是缘由她们家境贫寒,迫不得已进的宫。而她们家中若有不舍闺女的,便会在清明雨多时节,放一只风筝飞进来以慰藉相思之苦。 如今才二月初旬,宫外的人便是再不长眼,也不会惘顾宫规,在清明之外的日子乱放风筝。 更遑论…… 盛长宁将那信笺紧紧攥进手心,这信上哪里是对女儿诉说的话?她心里又恼又气,索性径直转身回了殿内。 白露就要迎上前来,还未踏进门槛,她又被里头的声音止住,“不用进来了,本宫想要一人待一会。” 她的步子一顿,白露很快便道了声“诺”,合着门退了下去。 外头的日光渐渐璀烈,升过枝头,却又被迎面来的白绸锦云给遮掩了光辉。 白露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天色,低垂下去的眼中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她还是咬了下唇,步伐匆匆地走出了淑芳殿。 ……………… 盛长宁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子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冲外头唤了声白露,却不见人答话。 但很快地,就传来响动,内殿的珠帘被轻轻撩拨起来,珠帘外,露出的不是白露的面容,而是立夏。 “公主,您可醒来了,晚膳已经被莫女官备下了,稍些片刻就能用了。” 小姑娘说这话时,眼眸亮亮是的,盛长宁看了她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腹中确是空荡荡的,饿得慌。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晚上。 盛长宁直起身子,一边随口问了句:“怎的没人唤本宫起来?” 近来她也越发懒散了些,像睡得这般久,从前可是没有过的。 见她起身,立夏立马机灵地过去为她着衣,听了这话登时面上便有了惊色,嗫嚅着道:“奴婢……奴婢失责,求公主恕罪……”说着,她已经屈着双膝,跪了下来。 盛长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可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起来罢,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立夏起了身,面色犹带心有余悸,她微俯着身子,一面为盛长宁抚平了裙裳,一面又念起白露来。 白露这丫头一上午就出去了,可现在天都黑了,却也不见她人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罢…… 忧心忡忡地想着,立夏总觉得心里头惴惴不安的。 “奴婢去唤莫大人进来给您摆膳。”立夏躬着身正要退去,只见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又慢慢渐弱的声音。 不等她生觉眉心直跳,盛长宁就攒皱着眉,迈着稳步走了出去,立夏也连忙跟了上去。 外头黑幕已落,远处的一片暮色中能瞧见灯火通明,盛长宁走至殿外,迎上前来的是莫女官。 此时,莫女官手里拎着一盏琉璃宫灯,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她身边围着一圈儿淑芳殿的宫人们。 盛长宁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宫灯,问道:“方才谁来过了?” “回公主,是白雪殿来的侍婢,来我们这儿好一通找,说是在找个宫女。她们来得匆忙,走得也很是仓促,您瞧呢,这灯也落在这儿了……” 莫女官眉间愁绪莫展,她一早就听闻过,这荣福长公主在未出阁时,折腾的手段与安乐公主可是不相上下的。 今夜她这番使人在各宫闹腾,莫不是真出了什么要不了的大事罢?按着这主子誓不罢休的性子,这宫中上下只怕可有的折腾了…… 盛长宁亦是眉头不展,不过她是觉得,如今盛长琼成婚以后,同往日大相庭径,行事该不会如从前那般莽撞才是,这样在各宫中搜人,只怕她当真是有了什么事。 “荣福长公主身边的人,可有说白雪殿是发生了何事?” 莫女官摇头,表示她并不知晓。 “公主——”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众人抬眼看去,出声的正是白露,她顶着数人的目光中缓缓而出,脸上带着急切,又似有欲哭的感觉。 “您快些去白雪殿瞧瞧罢,奴婢方才在水潭边跌了一跤,碰巧遇见来往的宫人和太医说、他们说……荣福长公主动了胎气,好像快不行了……” 盛长宁脑中恍然懵了一瞬,她的目光落在白露被泥水染脏的宫裙,很快又掠过,定落在,莫女官身上。 抬起的步子又快又稳,她头也不回地道:“莫女官随本宫来,其余人在本宫回来之前,不得迈出淑芳殿一步。” 宫人们纷纷应下,莫女官跟在盛长宁身后,视线在白露垂头露出的一段柔白的脖颈上,转圜了片刻,这才随着盛长宁快步离去。 她手中的琉璃灯盏在盏中烛灯照透下,更显晶莹剔透,莫女官将冰凉的手柄握紧了两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不安。 白露这丫头,莫不是真冲昏了头,公主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要将整个淑芳殿的人都害了不成? 但愿…… 白雪殿一事中,荣福长公主无碍,白露更没有掺杂其中。 黑幕之下,唯留莫女官手中的宫灯尚泛着微弱的光芒,天空中星子如许,却因隔着遥远,照映不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落胎(二) 盛长宁赶到白雪殿时,就见到殿门四下围着人群,各个严阵以待一般的情形,里头还不时有宫人快步出来,手中端的是一盆盆被血染红的血水。 发觉是盛长琼腹中的孩子出了事,盛长宁的心一下子揪提了起来。自她幼年开始,便见过不少的宫中娘娘们,因滑胎而一尸两命! “现在长公主如何了?” 盛长宁大步上前,拉过一个从里头出来,端着盆钵走得飞快的宫婢,她忍声问道。 面前的血水还是滚烫的,翻腾的热气伴随着血的腥味扑面而来,可盛长宁顾不得压抑心下的稍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宫婢。 那宫婢小脸惨白,显然也被里头的情形给吓坏了,盛长宁这么一问,她足足愣了好半晌,正要张口将情况告知盛长宁时,殿前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问喝。 “离巷的老妈妈找来没有?怎的还不见人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尽只知道围在这儿!” 盛长宁抬眸看去,殿檐下虽然挂着六角琉璃灯,但大概是这些宫人们太过焦切,竟无人去关注这些灯火羸弱的灯盏。 四下被灯照得不算太亮堂,盛长宁一时之间,没瞧见着出声的人,只觉得这声音与盛长琼身边的大宫女有些像。 那宫婢的喝声一落,四下的宫人们纷纷低垂着头散开,盛长宁借着微弱的光,算是看清了人,容貌衣着有些变化外,她确是当年那个与盛长琼“为虎作伥”的宫女青柳。 “怎么已经到了要请宫外人的地步了?长公主现下究竟如何了?” 见着来人蹙着眉,一来便是几声发问,青柳心下正为主子担忧得不行,听及这声音,她瞅了盛长宁一眼,很是不耐地道:“荣福长公主做什么事,又何须奉宁公主来管?您还是快些回去罢,免得这夜深露重得了什么风寒,又甩在白雪殿头上了……” “你……” 青柳的态度着实刺激到了莫女官,她正要再驳回青柳时,盛长宁一把拦了她,尔后冲青柳道:“长公主可是要寻宫外有接生经验的妈妈,正巧本宫也认得一位,离巷的如夫人。” 闻言,青柳面上的不耐之色还未消退,她又忍不住地惊喜,面上情绪交杂显得有些诡异,青柳的喉间似有些扼然一般的,“你……你当真能请得如夫人过来?” 这次主子若是小产也就罢了,偏偏这老天爷带走了小世子,连主子他也要拉走半条命!血止不住……张太医说,去请来宫外常接生的老妈妈,或许主子还能保住孕根,他还点名道姓了那位妙手如夫人当是最佳人选。 可偏偏那如夫人软硬不吃,主子又危在旦夕,她只好命人去请其他接生多年的老妈妈来…… 时间紧迫,盛长宁也不多言语,直接进了殿内,铺开笔墨落下一笔,她将纸随意折了两下递给青柳。 “使人把这个给如夫人送过去,她自然会来。”盛长宁一面说着,一面拦下端着热水进来的宫婢,她先是褪了外裳,再用滚烫的水净了手,这才进的内殿。 青柳忙把手中的纸递给身边一人,命她快去送信,又学着盛长宁的模样褪衣净手,这才跟了进去。 “张太医可有让长公主服下补气丸?”盛长宁看着床榻上的人,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双眸阖着,脸上满是苍白和脆弱。盛长琼身旁唯有两个宫婢还在想要给她喂参汤,可参汤根本入不了盛长琼的口中,她已经晕厥了过去。 此刻看见主子这般,青柳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听盛长宁这样问,便忙不迭地回道:“有,有,张太医留了两颗补血顺气的药丸,可公主她连汤药都喝不下,怎么可能咽得下药丸……” 青柳一想起来,眼泪都掉了下来,主子回京是为着安胎,怎么一回来反而孩子没保住,连命都…… “快去拿来,把药丸融进水里。”盛长宁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青柳连忙去照做。 盛长宁复又看了眼那两个端着补汤的宫婢,道:“长公主如今不宜补太过,你们先下去罢。” 宫婢们对视了一眼,又得了青柳的眼色,只好应诺下来,转身退了下去。 药丸融进了水里,盛长宁使了劲将水给盛长琼灌了下去。如若盛长琼不吃这补气丸,便坚持不到如夫人到来,她就要因失血过多死了! 青柳在一旁看得心惊,却不敢阻挠她。 “吩咐下去,每个进内殿的人,必须同本宫方才那般换衣净手。”盛长宁将药碗搁在一旁的柜案上,“还有一颗补气丸在半个时辰后,化了水拿过来再给长公主服一次。” 如夫人住的离巷地处远郊,除却地方偏僻不说,她本人还行踪莫辨,派下去的人多久能找着她,还真是个难题。 “诺。”青柳应了一声,出去同外头的宫人们一一交代完了,进来后,她才出声小心翼翼来问:“奉宁公主怎么会与如夫人相识?”而且,好似还是那种关系不大一般的感觉。 事至现在,青柳得知盛长宁很可能是自家主子的救命稻草,说话的语调都显得低卑了许多,哪里还有先前的趾高气扬和不耐。 “本宫的生母,曾与她相熟。” 盛长宁胡诌了个借口出来。如夫人自然是与盛长清不认识的,但她是盛长宁啊。 说起同如夫人的往事……当年,她尚及豆蔻之年,在母后埋葬的那处院落中,她与如夫人偶然结缘。 得知她的名头后,盛长宁还好一阵震惊,这般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竟是接生过许多婴孩、还妙手回春救了许多产妇的如夫人。 后来……她与如夫人与其说是长辈与小辈之间的关系,倒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同辈之谊。 盛长宁不能时常出宫,如夫人便教与她一笔符,说如果日后要寻她,便拿这符到她院子里,她肯定会来见见故人的…… 不曾想,当年无心之话,倒是一语成谶,这一笔符倒真的派上了用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金蚕 第二碗融了补气丸的温水,再被盛长琼服下,她的血仍旧在蔓延着止不住,整个人因着药丸的缘故,脸色虽然虚弱倒也不算太差。 青柳在里面等得越发忧心不已,索性托盛长宁在内殿照料着,自己去了外头翘首以盼。 好在,那位如夫人果真因那张信符,当即便匆匆赶来了宫中,看见宫人当真将人给请来了,青柳险些要落下泪来! 主子有救了…… 夜色越发浓重,月已上枝头,夜幕中星子点缀,连串成一片遥遥银带星河。月色下,周遭喧嚷声渐消,白雪殿里里外外却依旧灯火通明。 忙碌了大半夜,青柳看着自家主子的面色渐渐安稳下来,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她只觉得又泛起浓浓的疲惫感。 只是殿内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善后,青柳稍放神绪,冲着如夫人和盛长宁行了礼,满满的谢意:“奴婢替我家主子,多谢奉宁公主和如夫人相救之恩!” “先前对奉宁公主多有不敬,等主子好了,奴婢……奴婢愿去淑芳殿任您处置……” 青柳微垂着头这般言道,话中的歉疚与不安不似作伪。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止住她还想说下去的话,道:“无碍,谅你也是护主心切。” 话罢,她与如夫人便要一齐出殿门而去,青柳在后头迟疑出声,“现下天色已深,如夫人不若便在白雪殿歇下,明日奴婢再派人护送夫人出宫……” “不必。” 这回打断她言语的是如夫人,她的面容始终泠然清冷,除却方才初初见到盛长宁时,脸色有一瞬间的皲裂。 听及她这般说了,青柳立即就闭了口。盛长宁就回身道:“她去本宫的淑芳殿歇一晚就好,今夜还是让长公主好生清净着些。” 青柳应诺了一声。 …… 白雪殿的琉璃宫灯没还回去,却又多提了一盏来。如夫人垂睫看着手中的宫灯,看着里头的灯火跳跃,将脚下的石子路照亮。 “公主还是这般心性。” 她淡声开口道,“日子一晃,你我竟已十年不见了。” 后头的莫女官正不远不近地拎灯跟着,盛长宁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听及她们所说的话,只浅浅一笑,“夫人也还是这般,只顾凭着自己喜好办事。” 倘若不是今日她送了信笺过去,如夫人这样抗拒宫中贵人之命,即便盛长琼还是曾经的庶公主之尊,她也早晚都是要出事的。 更别说,盛长琼已嫁得永淮王,而这王爷正又是如今盛长慕所拉拢的对象…… 如夫人听她这样道,并不气恼,甚至还有些开怀,她弯了弯唇角,“有公主善后,就算得罪再多人,想来我也该是不用畏惧的。” 可此时,盛长宁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眉头又一狠蹙。 是了。 现下盛长琼身份不凡,乃是盛长慕拉拢永淮王的关键一笔,如今她一回楚宫就落了胎,要说这不是有人蓄意所为,那真的也太巧合了。 可不论是意外,还是有人谋害,盛长琼流产失子的罪过,可就结结实实地扣在了盛长慕头上! 是有人想借机挑拨永淮王和盛长慕的关系;还是永淮王早就有了谋逆之心,这才暗下痛手,借着盛长琼之事与盛长慕公开宣战? 盛长宁顿时心乱如麻,她有些不敢想象,如今邢、越两国对楚仍存觊觎之心时,大楚居然还要徒生内忧…… 但愿……但愿是她想多了。 只是去替凤栎采摘乌颜花一事,恐要推迟些时日了。 想罢,盛长宁拉着如夫人,几步便匆匆进了尚点着烛灯的淑芳殿,她们身后的莫女官退下,自觉去安置洗漱的热水。 盛长宁将殿内守着的宫婢们都屏退,这才拉着如夫人坐下。如夫人将她面上的凝重瞧得清楚,不觉又笑,“这是怎么了?是因着方才那位长公主?我竟不知,现今还有何人何事能难倒你了。” 如夫人的眸光,在盛长宁身上渐渐飘乎开来。 当年的长宁公主何其骄傲耀眼,落下的笔墨引得无数的读书人追捧;雨季时节致使庄稼无收,她能想出“南水北运,借囤积之水,解临北地之旱”的法子;百国大宴上,一曲凰引一支凤求,惊艳之度令所有献舞奏乐的帝姬们都黯然失色…… 在如夫人的记忆中,盛长宁上能述朝政谋论,执笔挥洒解众生之困,下能赋诗乐曲,芊芊细手抚瑶琴,足以令无数人神魂丢失。 只是她却死了。 死在十年前的冬日。 如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隐约能猜得出这其中定有隐情。 不过,如今她既已回来,只要盛长宁不愿提这些陈年破事,她亦不会问就是了。 “快别说笑了。”盛长宁摇摇头,她同如夫人虽隔十年未见,但交情厚谊竟比她与盛长慕之间的血亲缘系还要深得多。 有人拿出一笔符,便当即过来要见,也不在乎“盛长宁已死十年,又如何能拿的出这信符”的缘由。 “我只想问问,盛长琼究竟是如何了?” 大出血而死的妇人不乏少见,盛长宁赶过去时,盛长琼就已是快不行了的模样。她对如夫人的医术是知根知底的,若要她从鬼门关里将人拉回来,那是神仙才能做的事,如夫人做不到。 听她这问话,如夫人倒也不惊奇,如实答道:“那位长公主倒真是无大碍,不过那血看着有些吓人罢了,何况早就有人给她用了九止散,便是我不来,她过一段时间伤口便会止住血、愈合。” 金止散? 盛长宁曾在如夫人的药籍中看到过,这是以九止丹碾碎加上金蚕兑制而成的药,九止丹对寻常的小伤止血有疗效,可今日盛长琼这般单单用九止丹却是不行。 而这金蚕加九止丹制作成的金止散,不仅疗效好上数十倍,这价格也是高昂得令人咋舌。 其实这最重要的是,这金蚕难寻更难饲。 “看来,这幕后黑手并不是想要盛长琼的命。”盛长宁垂下长睫,掩住眸底的倦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鸾跂 “其实尚且不止。”如夫人叹了声,道,“这金蚕蚕蛹不仅难得,其饲养之法更是与普通的蚕是大不相同,现已经不再流传于世。我只隐约记得,鸾跂国的皇室中,好似还有只金蚕。” “鸾跂国?” 盛长宁不大记得起来这个国家地处何处,她只觉得颇有些疑惑,“大楚已数十年未与外邦交锋,他们又如何与大楚会扯上恩怨?” 如夫人摇头,目露难色,“据说,鸾跂人向来不爱与外人打交道,若说他们同谁结仇结怨……这种可能性虽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微乎其微的。” “那可真就怪了。” 盛长宁眼眸中泛起深思,或许,这宫中什么时候混入了鸾跂人?还在想着挑拨永淮王与盛长慕的关系,为的……就是对大楚不利。 不多时,外头很快便传来了莫女官的声音,是在问盛长宁,是否要将盆钵端到寝殿中来。 盛长宁唤了她们进来,又对如夫人道:“此事你不必忧心,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去,不会牵连到你。” 如夫人看她一眼,见她面色凝炼,外头的宫婢们也已鱼贯而入,如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含糊地应了声,还道:“日后若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使人来我院子里便是了。” 盛长宁微颔首。 窗外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她也困倦得很,待收拾妥当,她方冲莫女官道:“让立夏带着如夫人去偏殿歇一晚。还有你吩咐下去,明日,所有人没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淑芳殿半步。” 莫女官执着手应诺了声,这才退出去。 ……………… 凉风拂过开始要泛翠的枝桠,拂过九曲回廊边的琉璃灯盏,璎珞坠子在空中轻击,发出微弱的脆响。 风又很快追卷而来,拍在窗柩上薄薄的油纸上,惊起一阵声响。 屋中有人眉心一跳,身形忍不住便欲上前探看,但很快的,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动。 “是风声。”那人道。 箫酩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拂去他的手,步子迈动,他走至窗边推开窗扉,外头的凉风霎时间扑面而来,带来的是空中漂浮的泥土腥湿味。 四下无人,也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箫酩之收回了手,眼神清淡地朝后面的人望去,“夜色已深,我便不留提督大人了。” “荣福长公主的事,是你做的?” 那人并不接箫酩之的逐客令,眼皮一抬,直直道,“现下就敢打草惊蛇,到时可别被彭乘反咬一口了。” 箫酩之露了个惨淡的笑出来,“大人不是要对付大楚皇室,如今我替大人搅乱这大楚朝堂,助您一臂之力,这有何不妥之处?” “大人现下实权在握,莫不是还要担忧区区一介异性王,拥着北地府兵,就能够威胁到两朝元老?”箫酩之围着黑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笑容突然又多添了分诡森。 “还是大人觉得,是我不慎将那潇湘阁的小丫头给牵扯了进来,这才气恼?亦或是……而今不过令这楚宫染了些血,您便又心软了不成?” 耳边围绕着他的挑衅声音,黑袍男子目光却半分未挪,抬起的手一下便落在箫酩之脖上,生生将人提了半寸之高。 “我说过,此事若波及到盛长清——” 随着一声闷哼,箫酩之被重重扔掷在地,很快地不等他反应过来,骨骼的脆响又声狠狠落下。 黑袍男子的刺金线长靴从箫酩之的小指上挪开,看着人面上忍抑不住的痛色,他的声音越发冷漠,“此次就废你一指,若再有下次,本官……便送你去见见你那死去的娘。” 不知缓了多久,箫酩之从涔涔冷汗中回神时,屋内已只剩他一人了。 月光不知何时已然隐退了下去,天色逐渐破开明亮的光丝,透过窗柩映在冰凉的地面上。 箫酩之伏下头去,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喉间发出嗬哑的声音,在空敞的屋子里回荡,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 淑芳殿。 盛长宁一夜未眠,昨夜回来时就已至夜半时分,被诸多思绪缠绕着,她不过睁眼呆了一两个时辰,再回过神来时,天边便破晓已亮了。 思来想去,盛长宁索性合衣起身,一出门又正巧碰上要进殿内来的莫女官,“公主,奴婢们该去端热水为您洗漱了,您看……” 盛长宁也方记起昨夜临时下的禁足令,她微颔首道:“除了白露,其余的皆可随你去。” 闻言,莫女官心下了然,忙低头应诺了声。 公主看着性子清冷,可实则是心思玲珑之辈,聪慧得很,白露那丫头这番作死地不顾淑芳殿上下的性命,她…怕是又要覆辙元儿的旧路了…… 莫女官又想起前些时日,被公主随意发落去了内务坊的元儿,立夏去拿日常用具时,时常能遇见元儿。 回来便同她说道着,“元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身上的骨头都能看得清楚”、“那些嬷嬷还闲她吃得太多……”诸如此类的话。 原来她是有些不信立夏所说的话,元儿那丫头也是够机灵的人,何至于到了内务坊就被人欺负至此? 直至后来,她亲眼见着了丫头,被三五个宫女围着殴打,形销骨立的身架仿佛再承受一下就要散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放开那个曾经她都不屑一顾的白面馒头。 她虽然早已心肠硬极,但那刻还是忍不住地上前,斥退了那几人,将怀中有些凉的肉饼递过去。 她原想说元儿几句,说她若是不曾对公主耍心眼,何至于落到连日常温饱都要靠抢的地步…… 可看到元儿狼吞虎咽地吃完饼,抬起的眼里,却透着蚀骨刻心的恨意时,她想劝慰的话一下子便卡在喉间,目光也冷了下去。 在她心中,原先想要替元儿向公主求情的一瞬冲动,也慢慢冷却了下去。 不知恩义的狼崽子,始终是个恩将仇报的,在身边留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柳家 送走如夫人,盛长宁命人将白露带上来。莫女官早就从盛长宁的话里察觉到了深意,料到公主要审讯这丫头,为恐她不知进退,索性昨夜就给了她点颜色看看——将白露丢到了柴房歇了一夜。 白露被带上来时,脸色青紫交错雪白,冬末夜里的寒意还未完全退去,冻了一整晚,白露整个人被冷得直哆嗦。 立夏与她关系向来交好,此时见了登时心觉难受,当即便错过头去不忍直视。 好在白露神识还算清醒,见了盛长宁就立马跪倒在地,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公主、公主……您饶了奴婢罢……” “荣福长公主一事,你参与了。”盛长宁坐在上首,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去,她的话中却不是询问,而是带着肯定。 白露怔忡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眼泪又成串地滚落腮边,她摇头,“奴、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谋害长公主……请公主明鉴!请公主明鉴!” 白露一边说着,一边还“砰砰砰”地重重地叩首在地。 一旁的立夏终于忍不住了,她跪倒在白露身侧,目露焦切地看向上首,“公主明鉴,您是知晓的,白露她胆子小,哪里敢做出这等谋逆的大罪……” “何况、何况她也没有理由去害长公主啊!”立夏也深深地伏首下去,哀声求道。 莫女官也迟疑地朝盛长宁看去,毕竟,白露在长公主身上做手脚致使她小产之事,只是公主的猜测,她们……倒真的是并无实据。 若要是因这个猜想,凭空冤枉了人,那着实是不美之事了。 “昨日傍晚,白雪殿来搜人时,你去了何处?殿里的人可都说你一日未归,这又作何解释。” 面对底下的求饶声,以及哀求踌躇的目光,盛长宁面色不掀一丝波澜。 听到她问起这个,白露犹豫了下,这才白着脸回道:“回公主,昨日意贵妃殿内的宫婢们,在去拿九止丹的路上,不慎踩空跌下了泥潭中,奴婢去搭了把手也未能扶起她们,她们怕去晚了意贵妃要恼怒,便央求奴婢帮忙去药阁,将九止丹送到凰阳宫去。” “昨日一整日未归,让公主不顺心了奴婢愿意认错,可奴婢,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长公主腹中的胎儿……” 白露哭得悲切,仰着的面上泪痕交错,又伴着那惨白的脸色,简直叫人觉得盛长宁有些不通情理。 “这是觉得本宫令你受委屈了?别再说此事你从未参与其中——”盛长宁定定地看着她,眸光如锋芒锐利,“淑芳殿上上下下有二十多口人,你这般行径折了你自个儿不要紧,这么多人便合该与你一齐受死?但凡你稍念一念同立夏她们的情谊,便不会将她们都牵连进来!” 话落间,她手中的一枚物什,也同时被掷在地上,重重地发出一声脆响。 白露面上的悲切尚因盛长宁的话凝结着,她怔怔地低头看去。 光滑如鉴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枚双蝶彩翼钗,只是现在被摔断了一半蝶翼。 白露的眼中有了丝怔松,她把发钗握在手心里,又下意识地便摸了摸腰怀中。 空空的…… 这支发钗是当初她被提拔为公主的大宫女时,公主从妆箧中寻了送给她的。 她宝贝至极,往常都是揣在怀中,从不戴在发髻上,也幸得在淑芳殿她从不用做什么重活,发钗总是好端端地待在她怀里。 只有昨日…… 白露登时有些慌了,还想说些什么,盛长宁却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内殿。 白露看着那抹水蓝从眼边飘过,心有无数的话想要辩解,可都卡在了喉间,没再说出口来。 ……………… “你说什么?荣福长公主小产了?” 映着暖意洋洋的日色,沈约将刚阖上的眼皮半掀起来瞅人,“这个长公主是谁,关本公子何事。” 袁兴对他主子的性子,已经习以为然,“回公子,荣福长公主在先帝名下行三,字琼。” “哦……”沈约应了声,甚至还难得地思索了一下,“是嫁给永淮王的那位吧……” 提起这人,沈约的指腹不觉轻轻摩挲了下,他的耳边是袁兴有些惊诧的回应,“公子竟还记得荣福长公主相嫁的夫婿?” 袁兴还未来得及收起诧异的神色,便见他家没谱的公子,神色缓缓肃穆了几分,又放下了搭在花架边的腿,折身去了里间。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那可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江北异性王啊。 当年盛长慕借宁宁之手,杀遍朝中持反声者,而一心只效忠楚君、不为旁的所动的柳家自然首当其冲。 柳氏全族或被斩首,或被烙上奴印流放疆北边塞之地。自此柳氏一族除名盛京。 人人自危的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柳家还有位女儿郎从死人堆中逃出生天。 也没谁能猜得出来,如今宫中那位容貌无盐、却宠冠后宫的意贵妃正是昔日的柳家女。 柳意氲进宫潜伏如此之久,可不就是做的与虎谋皮的买卖。沈约经历过前一世,自然能知晓这些隐晦的秘闻,也能将这些人的算盘摸清楚。 如今盛长琼一进京便“意外”落胎,这也是柳意氲的计谋了,离间永淮王与盛长慕的关系,好让永淮王能为她所用。 思及此,沈约就忍不住地嗤笑了下。这永淮王彭乘,既能莅临当朝唯一的异性王这个地位,不用说也是不可小觑之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掌控? 想起上辈子后来突变的转折,沈约愈发替柳意氲觉得心酸和悲切。 这位意贵妃还是太过急迫了些,既已潜伏十年之久,那后头便不该这样早地就收尾才是。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沈约喟叹了一声,将案边的纸笔拉近身前,抬笔落下几行墨迹。等袁兴怔愣地跟随进屋后,沈约已将信笺封蜡,压在了案上那摞书的最底下。 柳家世代忠良,一百多口人无辜枉死,就算不针对盛长慕,他也该帮柳意氲一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谢恩 盛长琼使人来淑芳殿时,已是一日后了。登门的人是青柳,她带着一众儿婢子,一见盛长宁,她便俯身恭敬地行了礼。 “奴婢给奉宁公主请安。” 见是她来,盛长宁也没有丝毫意外,盛长琼小产不是小事,现下不过才过去一日时间,她的身子骨定然也还没恢复过来,不能亲自前来那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只是盛长清虽为帝女,在宫中,却比盛长慕名下的那些庶公主还要低卑。 若说先前盛长琼与她好一番彻谈,只是见了她的一时兴起罢了,但前夜她不过举手之劳请了如夫人过来,盛长琼竟要使人来差办大礼…… 扫过青柳身后的宫婢们,皆手捧着大红色绸缎覆盖的木托,盛长宁压下眼底深思。 盛长宁出声唤了青柳起身,窥得盛长宁的疑色,青柳微微笑道:“我家主子命奴婢们前来谢恩——” 话落,那些宫婢手中的红绸皆被一一揭开,随着质地上好的绸布轻飘飘地落地,四下的宫人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的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盛长宁看着也不觉凝住了眉梢。 只见那只只木托盘上,盛放的不是一对通透的白脂玉如意,就是一大匣子指甲大小的夜明珠,还有看着便觉得质感柔腻的锦帛丝绸,奇珍异宝纷至沓来。 “长公主着实有意了,不过那日长清不过举手之劳,不敢接如此贵重之物。”盛长宁撇下眸光,淡声答道时态度不卑不亢。 若她所猜不假,那两柄玉如意,乃是父皇所赐给盛长琼的生辰礼,难寻一见的双环白剖玉,做成质透的玉如意,恰配长琼和长瑜这对双生花。 还有那夜明珠,渊源也颇为稀罕——传闻东海有鱼,半身为人半身尾鳍,唤做鲛人。鲛人婚娶时会喜极而泣,泪滚地而成鲛珠,但鲛人一生只得一人相嫁娶,落泪也只落一回。 因而这东海鲛珠,能值黄金万两。 与这两样珍宝相比,那剩下的丝蜀坊的丝帛锦缎,固然颜色夺目却略显逊色了些。 可这些物件,若于盛长宁来说,收便也是收得的,只是她如今不过一介无权无势、背后又无靠山的小小公主。 收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即便有些人不眼红,也会令她在宫中太出彩了些…… 青柳并不恼她的一口回绝,直笑道:“救命之恩,何以能用‘举手’的措辞来形容,凡是主子所赐之物,向来没有退回的道理。若是交不了差……也还请奉宁公主莫要为难奴婢们了……” “也请长公主莫要逼长清了,若长公主实在觉得心中难安,长清收了这些绸缎便是了。莫女官——”盛长宁不动声色地道,她唤了句莫女官,莫女官便立马上前,将捧着木托的绸缎接了过来。 “谢长公主恩典——” 盛长宁眉眼丝毫不见波澜,随即她便跪拜在地,高呼了一声,周遭的宫人们一一效仿。 一时之间,齐呼声阵阵。 倒令青柳突然觉得,自个儿有些徒生了尬意…… “那……奴婢们便先退下了。”青柳匆匆了结了对话,转身带着宫婢们离去。 …… 莫女官看着人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一面扶起盛长宁,一面又垂着眼陷入沉思中。 这荣福长公主出阁时,可从未听过她与公主有过什么要好的关系,如今倒又派了大礼前来感谢。 这是……要拉拢公主么? 莫女官的目光,在身边的盛长宁身上游走了片刻,随即又很快地收回来,她轻声道:“公主,长公主的礼您为何不收?这岂非驳了她的面子,长公主那边怕是要恼……” “多嘴。” 盛长宁瞥她一眼,斥道。 要是庆嬷嬷还在,哪容得下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心怀鬼胎的。 此言一出,莫女官立马噤了声。 ……………… “都退回来了?” 宫殿内燃了梵香,小巧别致的炉鼎内烟色无痕,盛长琼躺了一日,脸色还有些苍白无力。 自她前夜勉强救回了一条命后,罄北殿送过来的补品是一茬换一茬地来,但盛长慕却面都未露。 青柳点了点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主子,宫人们都在传……说是您滑胎乃是陛下……所为。” 盛长琼抚着护甲的手一顿,仔细看着便能瞧出,她的指尖都在轻颤着,半晌后,盛长琼咬着牙出声,“无论是谁,本宫定要将那人拆骨剥皮!” 青柳垂下头去,又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来,奉至盛长琼跟前。余光瞥见那信笺上的墨迹,盛长琼眸光都是怔顿地一凝,声调都拔高了些许,“王爷知道了?本宫不是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声张!更不许传到北地去?!” “主子息怒,这是王爷差人送来的家书,您下了令奴婢们哪里敢违背,王爷他应当是不知情的,您快莫要气恼了……” 青柳赶忙劝慰道。 盛长琼这才阖了下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嫁与王爷四年才得来这么一个宝贝麟儿,她还满心希望着…她的孩子该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封爵莅临高位,前途不可估量…… 可到最后,她都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眼泪打湿了睫羽,一念起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盛长琼心下忍不住地痛作一团。 看着她这般模样,青柳着实心疼得厉害,“主子,别再想……您看看王爷送来的信罢,定能让您的心情好一些。” 盛长琼压下眼中的痛色,却没如青柳所说的那般打开信来看,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信笺,眼眶充血而变得通红,她恨声道:“去,差人去罄北殿,告诉皇兄,若一日未找出凶手,本宫便死守楚宫——” 闻言,青柳眼皮子不由一跳,她自幼时便相伴主子左右,无人及她知晓主子的性子。 好强又固执,特别是发下的誓言,便是使尽手段也要达成。更遑论,如今那背后使阴谋论之人,还一脚正中主子死穴! 那可是主子盼了四年之久的小世子啊……青柳暗叹着,或许主子使不了什么力来罚人,可王爷呢?堂堂永淮王的嫡子说没就没,王爷又岂能罢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纸鸢 梵香偃息下去,又被人重新挑燃,直至室内盈满淡香,复又看了眼床榻上难得睡安稳的盛长琼,青柳这才轻手轻脚的地退下。 “青柳姐姐——” 青柳刚踏出白雪殿,还未合上殿门,远远的便有人来高呼她的名字。 青柳眼疾手快地关了门,不让这嘈杂的声音传进内殿,惊扰里头的人。而她身后候着的婢子们,也不用青柳出声言语,皆径直围了上前去拦住来人。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青柳红雪,你们不认得我了,我是阿雨啊……” 那嗓门颇大的宫婢嚷嚷着出声,一副与众人相识的姿态,恨不得让满宫的人都知道,她们与她是旧识一般。 青柳看清了她的面容,登时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她快步过去,“你来这儿做什么?” 看着她一副不欢迎的架势,那自称是阿雨的宫婢,委实有些不高兴了似的,她不悦地出声:“青柳,我是看在你比我大上一两个月的份上,才尊重你,唤你一声姐姐。怎么,你现在倒还甩脸子给我看了?” 眼瞧着她这般不要脸皮的的模样,青柳气极反笑道:“可得了吧你!偷窃的罪名是嫌主子罚你罚太轻了些?竟还跑到白雪殿来撒野了!当真是不害臊!” 青柳用言语嘲讽着,眼里面上皆是一致的讥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青柳的笑意浓重起来。 “难道……你今日前来是想叫这满宫上下的宫人,都知晓你当年所作所为不成?” 当年,她、红雪还有阿雨确实是主子身边的大宫女,掌管白雪殿内外事务,兢兢业业地各司其职。 可在主子出阁不久前,妆匣里的羊脂白玉的手镯却莫名地不见了踪影,这是当时的王爷送与主子的定情信物,价值高昂且先不提,这其中的情谊自然都要让主子无比珍惜。 显然地,这是人为所窃,至于后来这查出的窃贼……青柳看着阿雨就是冷笑一声,那时若不是主子看在她相伴多年的份上,早就将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东西给杖毙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现在跑出来丢人现眼! 青柳方才那番话,便是在警告阿雨,现在四下的婢子们大多出自永淮王府,对她盗窃一事并不知情。 若阿雨再这般不识趣,她不介意将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更不介意“许阿雨当年被长公主丢落在宫中,隐情实为她偷窃主子物件才被驱逐”成为宫中人的饭后谈资! 听出青柳话中警告意味的阿雨,顿时有些愤恼,但她对青柳的手段仍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再招惹她,生怕她真的将这事爆出来。 她阿雨如今在宫中早已过得不赖,若此事一出,这让那些对她艳羡的小宫女们,可怎么看待她? “青柳姐姐,你这样气恼做什么?我不过是见长公主回来了,想过来请请安罢了。” 阿雨眼珠子一转,借口随手便拈来,她语气中不带什么怨愤,只有丝丝的不满,一副她现下真是想来看看盛长琼,却又被青柳拦下,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辱骂了她一顿的模样。 青柳是不信她的鬼话的,直言道:“主子在歇息,你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了。” “你?”阿雨看了她一眼,露了个不明意味的笑来,“青柳姐姐怕是不够格。” 青柳正要发怒,她又慢悠悠地接下后半句话来,“就是不知……杀害长公主腹中胎儿的凶手的下落,能不能引得长公主起身相见?”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静默。 青柳也呆怔了片刻,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或不是,抓回来严刑拷打一番,不就能知道了。”阿雨夺过她的话头,语气不悦地催促道,“快着些罢,否则等我失了耐心,可能便不想说了……” 青柳复又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犹豫,转身回了内殿。 小世子就是主子的命根,如今他去了,主子的心也死了大半,若非要替小世子报仇的念头还撑着,指不准主子真要心如死灰了…… 如今,如今哪怕有一丝抓住凶手的机会,她也要助主子! ……………… 淑芳殿。 每日,天边的纸鸢飞得勤,也不知是放得少,还是宫人们都不曾往天上瞧,这些时日的纸鸢一只都不曾落下,皆进了淑芳殿的院子里。 纸鸢做得栩栩如生,已经快一月了也不曾重样过,或是振翅雄鹰或是双翅花蝴蝶,有时还会有各类不带翅翼的动物生灵。 盛长宁爱不释手,命了莫女官腾了间屋子出来,专门放置这些风筝纸鸢。 而纸鸢里头每日夹带的纸条,自然也被盛长宁偷偷抽走,放在了别处——这些不能被其他人瞧见,即便是莫女官也不行。 沈约还是如她从前记忆中的那般不着调,纸条上头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坊间笑话,还有街巷的八卦流言,都被他亲笔誊抄了出来,也不知这些他都是去哪收集的。 盛长宁有时看见好笑的,也会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不过大多都是晚间就寝时,她屏退众人后才会拿出来看。 这般也不至于让人瞧见沈约给她私下授受的纸条,更不至于她失了姿态的画面给人瞧见。 今日的纸上,墨迹只有草草两行,像是写得急促。盛长宁看着上面那句“远离白雪殿,小心箫酩之。”她不由有些蹙起了眉。 前半句她尚能理解,就是不牵扯进盛长琼落胎一事,但后面这位箫酩之是谁? 盛长宁将纸上的墨迹细细看了一遍,同之前的字没多大区别,是沈约的字迹无误。她又在脑中回想了一遍,还是没能记起这“箫酩之”到底是谁。 她记忆向来很好,若她想不起来,便只有可能——她并不认识这人。 可沈约……为什么又让她小心这人呢? 盛长宁蹙蹙眉,起身将手中的纸条放上烛火边,看着纸被火光吞噬成一撮灰烬,再看不清字迹,她这才稍缓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信我 “公主,公主——” 第二日清晨时分,天方大亮,殿外就传来宫人们的高呼声,盛长宁从睡梦中醒来,还尚且睡眼惺忪着,珠帘就被人挑起,有人进来了。 听得动静,盛长宁颇有些烦躁。 昨夜因为沈约那匆匆写下的一句话,她睡得很不安稳,到了后半夜才入眠不说,在梦中她不是梦见沈约出了什么事,就是自己身处困境中…… “发生了何事?” 撩了帘子进来的莫女官,没像往常那般替她将床帘挽起来,反而有些罕见的沉默,面对盛长宁的问话,竟也不答。 盛长宁心下有些狐疑,正欲伸手将床帘撩拨起来时,突地却触及到了一片冰凉的肌肤,她还未来得及甩手叫唤,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穿过薄薄的纱帘,传至她耳中。 “别出声儿,是我。” 趁着盛长宁愣神片刻,外头那手还反客为主,紧紧地反握住了她的柔荑,颇似有些占便宜的意思。 盛长宁听及了他的声音,原先因这变故而惊得厉害的心,总算平缓了下来,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捏着手,她顿时回神,一下子便恼怒地将人的手甩开。 沈约这厮,还是不改登徒浪子的死性! 伸回了手,盛长宁将纱帘合得死紧,她一面垂头看了看自己只身着的里衣,手还有些不安地揪着被褥,她现下衣裳不整的模样,怎么能被沈约看见。 “你私闯淑芳殿,到底是要做什么?” 虽心下忐忑,盛长宁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好让自己的语气里仍透着凝肃。 依她重生这么久来看沈约,这人并非是莽撞又不识礼之辈,何况他还对盛长清怀有钦慕之心,便更不应当这般举止毁了她的清誉才是。 “公主别激动别激动。”沈约将语调压低了些,语气也听起来也正色了许多,“你若信我,等会荣福长公主命人来请你前去,你就随口说个说辞应付过去,总之千万别去白雪殿。” 不等盛长宁再开口询问,外殿有了喧哗声,原本在外头高呼的宫人们似乎已经顾不上礼节,径直推门进来了,动静越发近了些。 沈约也凑近了床帘,又低低地道了一句,“你信我……” 近到盛长宁能嗅到他身上浅淡又凛冽的青松气息,她甚至都要以为他要掀了帘子闯进来,但没有。 莫女官领着宫婢们进来时,是惊惶失措的,“公主,公主……荣福长公主要您前去一趟……” 听着她们进来,盛长宁心下忍不住地漏跳一拍,都顾不上疑惑莫女官为何要这样慌乱,径直拉了帘子探头看去。 只是迎上的是莫女官,还有立夏等人焦急又惊慌的面孔,用余光环顾了一圈儿,也不见沈约那厮的身影,瞥见角落的窗扉大开,盛长宁总算将提起来的心放回原位。 “这样急做什么?长公主既然……”盛长宁到嘴边的话又陡然顿住,她记起了沈约方才说的话。 他……让她不要去盛长琼殿内,可他是如何知道,盛长琼一定会来请她前往? 莫女官沉浸在慌张中,并未注意到盛长宁的异样之色,连忙解释起来,“公主……您并未出去,所以未曾看见,长公主可是派了护卫军前来啊,您说若真是什么好事,何须……这样大动干戈啊!” 莫女官急得不行,她好不容易抱住了奉宁公主这块靠山,虽说公主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但耐不住她性子好,不嗟磨下人,气运还比常人要好上太多,总能得到那些主子们的青睐…… 在淑芳殿里做事,她总觉得比从前要轻快不少,是以,她实在是不愿看着这靠山,白白断送自己的前途。 见着盛长宁仍久久不开口,莫女官一咬牙下了剂猛药,“公主,奴婢已经听闻,荣福长公主在寻谋害皇嗣的元凶,而那一日,唯有白露的行迹最为可疑,就连您问她她也一直在闪烁其词,这、这难道不是事实已定了吗……” 她话音刚落,盛长宁就轻轻瞥了她一眼,莫女官登时垂下脑袋,不敢再说什么了。 “你们以为,交出白露就能大事化小了?”盛长宁一眼扫过众人,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迫使宫婢们皆目光闪躲不敢与她直视。 十年前,她虽与盛长琼接触不算密切,但好歹同在一片地方下生活十几载,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她是再知晓不过,盛长琼那执拗又心狠的性子,若被盛长琼笃定她落胎一事是白露动的手脚,那么这淑芳殿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逃脱责任。 如今她还只是派了护卫军来“请”人,便是还不能确定是否乃白露所为,才留了几分余地。 “莫女官,传本宫旨意,今日本宫不适,一早便卧床不起,暂且去不了白雪殿给长公主问安。” 盛长宁躺回了床榻上,床帘随着她松手时落下,莫女官看着那垂落下来还在晃动的帘子,她迟疑了片刻,正欲应声退下时,榻边又传来一声。 “将白露带过来,本宫身体有恙须得她服侍。” 闻言,莫女官顿时脸色大变,“公主三思啊——您又何苦顶着被长公主生厌的风险,来庇护这丫头呢!若是惹恼了长公主,您可怎么好?淑芳殿上下又该如何……” “无需多言,按本宫说的照办便是了。”盛长宁的声调不起丝毫波澜,话落毕,她停顿了下,又添了句,“你们既无二心,本宫自也会保淑芳殿上下无忧。” 见她始终听不进自己所说的,莫女官万般无奈,只好转身先去向那些护卫军禀明。 众人渐渐散去,立夏被留在内殿服侍,一想及白露能够不被押去白雪殿,她便心觉万般感激。 立夏看着纹丝不动的床帘,下坠的流苏因风而微微摇晃,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窗扉大开,连忙过去阖紧了。 “公主,您信信白露罢,她当真……不会做出这等事的。”立夏犹豫了再三,仍旧忍不住地出声多嘴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骗局 很快便有人将白露带至了殿中,她要与立夏一同服侍“突然染上风寒”的盛长宁。 听完了立夏嗫嚅出声的话,盛长宁却没再多言什么,现在这时候,已经不是她信与不信白露的时候了,是盛长琼有没有认定是白露所为的问题。 白露进来时,端着盆钵,里头盛着热水,她一句话都未说,撩起了半面纱帘后,又轻轻拧了帕子敷在盛长宁额上。 这几天里,她陡然遭受冷落,一时之间都不曾反应过来,一下子瘦弱了不少不说,整个人也萎靡不振的,宛若遭遇了严刑一般。 做完这些,白露这才双腿一屈,直直跪伏了下去,“公主,奴婢知错了……” 立夏顿觉心酸,也连忙看向床榻上,看着盛长宁仍旧阖眸不语,她又觉得茫然至极。 她自然是相信白露的,可若是公主不信她,为何还要将白露带至身边,不让护卫军将人带走?这般舍身庇护,她觉得公主定然也心中有了动摇,才会如此所做。 “你有何错?不是说,荣福长公主一事同你无半分干系?” 盛长宁声音轻慢,也叫人听不出她语气中有什么怪责的意思。 白露羞愤难当,心中情绪交集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伏着身没有起来,“奴婢确实有过欺瞒公主之事,可奴婢以家人之名起誓,不曾对长公主的孩子动过半点手脚,若违背此誓,必不得……” “好了。” 盛长宁打住她的话头,“先说说罢,那日你究竟去了何处,又做了何事?” 白露抽噎了声,缓缓将那日她被人要挟的经过讲说,“奴婢原是在花园里,不慎撞见了贵妃与外男交谈……听他们说的话中似是有不轨之心,奴婢正要快些走开时,又看见了凰阳宫的宫婢们走了过来,她们在谈论贵妃用的九止丹,奴婢这才不得不躲了起来……” “可谁知道,意贵妃竟与那男子发现了奴婢,他们逼迫奴婢替那凰阳宫的两名婢子去取九止丹,奴婢心生惶恐,只得答应下来……” 听着这些来龙去脉,又联系前因后果,盛长宁心下已经了然,但她仍是有些震惊的。 此次盛长琼的孩子遇害,无疑是那位意贵妃所为了。 大楚无人不知,荣福长公主与永淮王颇为小心这第一个孩子,所以意贵妃与外人联手,以谋害盛长琼腹中胎儿之手,妄图撕破楚君与永淮王的关系。 这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棋,可以说是下得巧妙,如果事成,大楚势必会内乱纷杂,而楚、越联姻之事也将暂搁下来。 于大楚的所有人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意贵妃为何要这样做?她如今独得盛长慕恩宠,连后印都被她执掌在手,地位之高可谓一人之下,又怎么会生出与旁人密谋,要害自己丈夫的心思? “与意贵妃密谋之人,是谁?”盛长宁睁开了眼眸,问道。 到底是意贵妃因生外情,被人怂恿,还是她自己就对盛长慕有仇呢……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白露也迷茫极了,“当时他的面上戴了黑纱,奴婢……未曾看清此人的面孔……” “不过、不过当时奴婢转身之时,好似看见那男子脖颈上有块红色的印记……奴婢看的时候很是慌乱,只这么一瞥间瞧见了,也记不大清那印记有多大了……”白露忽地恍然地记起了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地道。 脖子上有红色印记? 盛长宁蹙眉在记忆中转了一圈,也没能想到这人是谁。 一旁的立夏听了也微拧了眉,她有些迟疑,“公主,奴婢……好似在哪里看到过白露说的那人。”她似乎也记不大起来了,只眼中还带着追忆的神色。 盛长宁摆摆手,“罢了罢了。”现下最要紧的是,江北那边,永淮王是否如意贵妃和那人所愿,真的会因盛长琼的孩子一事举兵相向…… 盛长宁心下不由忧心忡忡,瞥见两个婢子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散下床纱帘,“外头的护卫军该是被莫女官遣散了,你们也都下去罢。记不起那人是谁,也无需勉强,他既在这宫中,那总有一日会被发现的。” “诺……” 白露和立夏相视一眼,冲床榻边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下。 …… 做戏总要做得真实些,午间盛长琼亲自来了淑芳殿时,盛长宁早已经命人端了冷水来,如今天还未转暖,冷水拍打在身上确实是透骨的寒。 盛长琼内心纷杂地掀开床帘,一眼就瞧见了床榻上的人苍白的面容,她身后的莫女官,还在压着声儿劝阻,“长公主……我家公主确实身子抱恙,都是奴婢们的过错,昨夜窗柩未关严实,令公主受了一夜的凉,这才一早醒来便……” “为何不请太医来看?” 盛长琼的手轻轻撤开,床帘又垂复原样,她的面容窥不见什么端倪。 “回长公主的话,是公主命奴婢们不许请太医来的,说是那些药太苦口了,公主不愿喝……奴婢们也实在没有法子了。”莫女官垂着脑袋答话,话中尽是无奈。 垂着眉目,莫女官看不见前头那荣福长公主是何神情,只没再听见她的声音,四下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白露……” “是谁在喧哗?” 打破寂静的是床榻上发出的声音,又随着纱帘被半撩而起,盛长宁眼神还有些朦胧溃散,似乎在沉浸在睡眼惺忪中。 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盛长宁的瞳孔陡然缩了一寸,她立即便挣扎着要下床来,“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不必多礼了。” 盛长琼目光浅淡地看着她,片刻后才又道,“既然生了病,合该好生养着才是。” “是。” 盛长宁应了一声。 面对盛长琼的态度冷淡,她丝毫没有意外。若换做是她,对着很有可能是杀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元凶,她也会给不了好脸色的。 眼前的人虚弱又恭顺,盛长琼没再多看她一眼,话毕便转身出了内殿。 盛长宁跟上前去,目送着她走远,心里却丝毫不觉有放松感。 这场骗局,只算是暂且揭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试探 初春时节的风和雨都稍显平柔,拂过各处各地,使得万物润泽而生,春意初显。 荣福长公主盛长琼落胎一事过后不过半月,元凶便被逮住。 盛长宁听了底下的人说,是内务坊的一介洗衣婢,当年乃是白雪殿的一名宫婢,后来盛长琼罚贬她入了内务坊,从此便怀恨在心,此次见盛长琼回宫,她就起了反心…… 以这样的由头,便轻易去害能杀自己数十遍的人,盛长宁是不信的,那宫婢想来也是妥妥的替死鬼了。 替的,自然是凰阳宫的那位了。 就是不知,寻替身掩盖罪行这事,盛长慕有没有为了他的贵妃而参与其中…… 兴许是她想多了,盛长宁倚靠在榻边,捏捏自己的食指指骨,盛长慕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意贵妃的端倪,既能看出,便也不会做出维护要杀自己之人的事。 “那内务坊的宫婢现在如何了?”盛长宁凝声问了句。 既是替某人死的,必然是有亲人亦或是把柄捏在意贵妃手中,顺藤摸瓜地搜一下,或许能查出那与意贵妃密谋的男子究竟是谁。 立夏忙应答着:“那宫婢已经关押在大牢了,听闻还是陛下下的旨意。” 盛长宁眉头微蹙了下,“走,去罄北殿看看。” 立夏尚有些呆怔,回不过神来,“公主,您、您可是要去见陛下?” “可……可奴婢听说,陛下近日来夜夜宿在凰阳宫,只怕是您去罄北殿要寻不着人了……” 盛长宁眉梢却是松缓了些,她一面道,一面已经迈着步子走出了淑芳殿,“无妨。皇兄如今是一国之君,朝政要事皆需在罄北殿批阅,皇兄自然也不会因美色,而耽误政事才是。” 既然盛长慕这样让人看不透,倒不如她亲自走上一遭, 立夏不敢再驳她的话头,连忙迈着碎步跟上前去,只刚至门口,两人便遇上了白露。 “你也跟着来罢。” 盛长宁没多做犹豫,直接下了令让白露跟随。 原以为自己终要像前些日子那般被冷落,却又骤然听及了公主这声,白露当即忍不住欢喜起来,她露了大大的笑容,脆声应了声“诺”。 去罄北殿的路上,没再碰见什么人,顶多是些宫婢,虽不大认得盛长宁的身份,但见着盛长宁身着的华服,一一都垂眉敛首冲她行了礼。 “是奉宁公主——” 行至罄北殿殿门,盛长宁被一人拦下,听着声儿显然是识得她的人。盛长宁抬眸看去,是个白面无须的小内侍。 此时正眯眼而笑地看着她,令人看不准他到底是何意思。 盛长宁看他有点儿眼熟,不动声色地想了片刻,这才记起这人,她重生之后第一次来罄北殿时,也是被狗眼看人低的这人拦下的。 “原是福公公。” 盛长宁半勾了下唇角,露了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出来,显得被人拦住而十分不耐似的。 那福公公也是不恼,眯笑的目光在盛长宁周身打转了一圈儿,继而道:“奴才请奉宁公主大安,公主若是要来寻陛下,请您回罢,陛下这些时日都呆在意贵妃那儿,来罄北殿是寻不着人的。” “福公公历经前一回,竟还不曾学乖?”盛长宁眼色都没给他半分,笑一收,语气也毫不客气地道。 “……” 福公公被不客气地一呛声,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半晌,他的语气有些硬邦邦地道:“奉宁公主怎的就不信奴才说的话?陛下要去哪位娘娘那儿、哪个宫里头,岂是奴才能决定的,您这般言语,不是为难奴才吗!” 盛长宁觑了他一眼,眸色凝炼,她微微笑了下,“当真……如公公所言,陛下去了意贵妃那儿?” 福公公被她的眼神一怵,不觉话都开始有了结巴起来,“自、自然……奴才、奴才哪里敢有半分虚言……” 只是他的话都还未尽数说完,瞳孔就不自觉地睁大了,只见他面前的那位举止优雅的奉宁公主,明明脸上还带着笑意,手却一狠地直直推开了紧阖的殿门! 燃了烛火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梁柱之上金龙盘旋,四下是一片赫壁盛辉。高台之上,有人的目光锐利投射过来。 “福公公?” 盛长宁面上的笑意很浅淡,被她提及的福公公不由想垂下脑袋去,好躲开这奉宁公主和陛下能杀人的视线…… 殿门重新被阖掩,盛长宁一步步迈上前去,跪下在地,行了大礼,直至盛长慕出了声让她起身,她却仍是不愿起来。 “盛长清,你胆子也太大了!两次三番私闯朕的寝殿,你可知何罪?”盛长慕确实有些恼怒,他是看在长宁的面上,才会给予盛长清这般名头和待遇,但绝不代表着,她可以在宫中藐视宫规,随意地就恣意妄为! “长清知罪。” 盛长宁轻飘飘地认罪,也不辩驳,倒让高位上的君王不觉凝噎了下。 “说说罢,又是有何事?” 盛长慕最近被前朝后宫中的事两面夹击,可谓是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也不为过,如今盛长琼一事还尚未完全平息,远在江北的永淮王还需要安抚,处处之事看着算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的,却又似波涛暗涌,叫人着实烦躁得很。 盛长宁垂下眼眸,“长清是为着荣福长公主一事而来。” “长琼?她之事你应是有所耳闻也是正常,不过这也无需你花心思忧心。”盛长慕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话,话中的意思却很明显,就是不愿盛长宁插手这件事。 “那陛下可知,那谋害荣福长公主腹中胎儿的宫婢,曾在凰阳宫当过差?” 闻言,盛长慕直攒皱着眉头,“你莫不是想说,此事还要牵扯到贵妃?” 盛长宁在自己的话落之时,便抬眸朝上首看去,高位上的君王面色毫无其他情绪,只有微讶和不信,带上一些烦躁之意。 盛长宁放下了有些忐忑的心,看来,盛长慕对意贵妃下毒手之事,是并不知情的。 “长清有些话想与陛下诉言,还望陛下容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报仇 凰阳宫。 天边晴朗,飘着糯白的云,偶有春风轻拂面容,带的是清爽又柔适的触感。 殿门是大开着的,金碧又辉煌的里殿内未燃熏香,六角烛台台身细长,镀金的外漆衬着烛火,泛着的光都是细腻的。 外头,有宫婢脚步轻快又慵散地迈过九曲回廊,踏过高高的门槛,声音清亮地道:“娘娘!外面的风可轻柔了,奴婢替您更衣,去外头转转可好?” 尺宽的软榻上歪倚着的人儿因她这话,终于肯动动自己的身子骨了,她懒懒地直起身来,一举一动间尽可观之尽态极妍的妩媚,只是待她那张面容露在人前时,却不免叫人有些失望了。 如风嘻嘻笑着,忙去扶着人,她早已习惯自家娘娘这般慵懒的性子,这天底下除了陛下一人以外,可没人能使娘娘生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柳意氲抬了抬眼皮子,看着眼前的大宫女欢喜的模样,她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朱唇轻启,“那便出去走走罢。” “诺!”如风飞快地应了声,又指挥着后头的宫婢们,去寻来衣裳,“你、还有你,去把前些日子陛下赐的那件金翎绣样的素白色宫裙拿来,还有你,去给娘娘挑双轻便、好迈步的鞋履过来。” 宫婢们一一应诺下去。 柳意氲也并不催她们,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下。 只不过,从前是因为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娇懒,而现在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虽然仍能懒散度日,但这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捱。 她背负着一百多口人的深仇大恨,或许等她带着从前那般的娇憨笑意,亲自手刃了仇人,便能像从前那样……发自内心地笑一笑了罢。 “娘娘,我们走罢。” 如风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将柳意氲的思绪一下子便拉了回来。 在这个似乎活力永远充沛的小丫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柳意氲这才收回了目光,搭上如风递过来扶她的手,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出了凰阳宫。 这座宫殿是在她莅临贵妃之位后,盛长慕大兴土木为她所建,这是他第一回这般不顾各种异声,执意下来的事。 可她一星半点都不曾觉得感动涕然,这些都是耻辱! 每每盛长慕那个狗皇帝一靠近着她,她便觉得恶心透顶!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表露半分。 整日对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虚情以对和奉承讨好一分,心中的恨意便无限涌上来一分…… 像旁人所说的失去亲生骨肉之痛,她从未尝过,但谁也不知,她早就试过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她恨被当成刀剑的那位长宁公主,更恨在背后操控一切的盛长慕! 若没有他们,爹爹还会很温和地冲她笑,让她晚上看书别熬得太累,娘亲也会凶巴巴地喝走爹爹,转身又嘱咐底下的婢子端上浓汤,柳家……还是与京城各世家齐名的鼎盛之家。 而她,也还是柳家唯一的嫡出长女,不曾沦落到流放为奴的地步,更不会为了报仇,终日顶着一张陌生的面皮,在仇人面前强颜欢笑……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如果。 柳意氲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她这一生,为了替柳氏一族报仇雪恨,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所以……这最后一击,盛长慕的狗命她势在必得。 “娘娘,您的牙可是又疼了?”如风的眼里带上焦切,说着话她就要转身离去,“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让箫太医过来一趟……” 原想阻拦她,但听及她提及的人,柳意氲便未再多言,她的手重新垂放下来,拢在大袖中。外人从哪一面看过去,都能瞧见她端的是一派矜重得体。 如风走了,小宫女们皆不敢出声说些什么。这楚宫上下,谁不知道独得陛下盛宠的贵妃娘娘,性子最是阴晴不定,除了陛下、她贴身的大宫女如风,还有太医院里常来给娘娘医治牙疼之症的箫太医,谁也不能得了这位主子的好脸色看。 “秋色?你是唤这个名的罢?” 秋意正垂头游神想着,就听上方传来这么一声儿,似是在唤她,秋意怔怔地抬起头来,果不期然地与柳意氲的双眸对上。 秋意心下战战兢兢着,手脚却远比脑中的想法要快得多,她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秋意……” 她后半句话甫一出口,就立马后悔了,她这般言语,岂不是在驳娘娘的话?娘娘定要怪罪了…… “起来罢。”柳意氲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恼意,语气还是如往常那般散懒、又漫不经心的,“本宫有些乏了,你去看看如风怎的去了这么久。” “诺。”秋意叩首下去,顿了片刻这才起身,看着娉婷的身姿端着步子离去,她不由狠狠地松了口气。 想起娘娘吩咐的事来,她连忙往太医院匆匆赶去。 …… 如风带着人回来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柳意氲在宫中等得很是烦躁,偏偏除了如风这个大宫女,谁也不敢在她焦躁时招惹这主子。 箫酩之一踏进殿门,一只青瓷花盏就在他脚下落地成花,他的面色却是未变半分,就是四下的宫婢们皆被吓得惊慌失措,直直跪了下去伏首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臣来晚了,请娘娘责罚。” 箫酩之面上仍带着温润的笑意,看着那碎成一块一块的瓷片,他连眼皮都未眨,直接撩了袍摆就要跪下。 见他要直接跪在那些碎瓷片上,如风下意识就是惊呼一声,“箫太医不可!”这跪下去膝盖可怎么受得了! 如风一把拉住箫酩之,又冲前头的柳意氲求情道:“娘娘,这与箫太医无关,都是余良人的错!她非说自己腹痛难忍,要箫太医为她诊治,这才耽搁了,奴婢求您不要怪责箫太医……” 她的话未说完,箫酩之却一下子扯回了自己的袖摆,如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男子近乎是一瞬就冷下了面容,疏离极了,“如风姑娘,自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代替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六十八章代替“下去。” 如风眼中蓄泪,听着这声不留情面的斥声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一般,“娘娘,奴婢……” 上头,柳意氲已然阖上了眼眸,歪倚在宽大的软榻上,神情淡漠。 其余的宫婢们见了,连忙去拉了如风下去。如风姐姐也真是,娘娘显然已经气恼了,何必在这儿辩驳什么,继续触着娘娘的霉头…… 殿门被人轻合掩上,燃着的烛火将殿内照得透亮。 “过来。”柳意氲直坐起来,柔白的手腕搭在榻边,眼皮半抬,便勾勒出一股子媚情婉转,“真是余良人不肯放你?” 箫酩之乖顺地过去,在她榻下半跪下来,开了随身携带着的医箱,听她这般问,他就答道:“娘娘的大宫女说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端详着他的脸,柳意氲骤然笑了起来,手腕一抬便落在箫酩之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她的笑意却越发洋散。 “本宫竟也不知,你何时与如风这样亲近了?” 被她掐着喉咙的人毫无反抗之意,只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箫酩之抬起头来,直直同她的长眸对上。 他的眼里闪烁着淡光,喉间喑哑,“娘娘……吃醋了?” 可话一毕,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他的脸颊也一下子顺势侧歪过去。 柳意氲眼神登时凛冽,唇边勾起的笑意也渐渐淡去,“本宫是不是说过,不要挑战本宫的底线。” “余良人那边不足为惧,她如此愚蠢地要争本宫恶心的东西,便给她就是了。你要多上心江北那边的动静,如今,只要彭乘愿意上勾……” 柳意氲随手从榻上拾起一枚斗大的夜明珠,她的面上已然恢复了常态,“那……何愁盛长慕不死?” 她微微笑了。 箫酩之挨了她一掌,却无半分怨气,他垂头找出药箱里的玉色瓷瓶,小心地放至柳意氲的手中,面色谦卑又隐忍,“这还是漱口时用的,我又添了几种草药,疗效该是比先前那两罐好得多。以后,娘娘还是要少用些糖食才是,若要唤臣来,大可寻其他的由头……” “啰嗦。” 柳意氲收了那瓷瓶,觑了他一眼。长睫垂下时,她眼中又不知泛起了何种思绪。 曾在闺中之时,她不爱吃甜食,只觉得太过甜腻,可如今为了寻个光明正大看牙病的由头,她即便再讨厌糖块,在人前也要状若喜食。 “你走罢,近来宫中护卫多了些,你送去江北的信笺可要仔细,免得坏了大事。”柳意氲歪垂着头倚在榻边,语调恢复懒散,其中凝重的意味却不可忽视。 “是。” 箫酩之应了声,没急着起身,看着柳意氲宁静的侧颜,他的视线偏移了半寸,不由伸出的手又陡然间停顿住。 女子合上了那双容得璀璨的眸子,可他离她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浅浅有序,宛若芳香之气,好像当真睡熟了。 箫酩之顿住的手,随着他自嘲般的一声轻笑,又落下,落在柳意氲压着的薄褥上。 “天气尚冷,娘娘别冻着了。” 无人会应声回他,他这句呢喃也不知说与给谁听了。 ……………… “娘娘……” “娘娘,您快醒醒……” 柳意氲不耐地睁眼,一眼却看见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小宫女,有些眼熟,应是凰阳宫的人。 她偏首瞥向殿门口,大开的门边夜色暗沉,显然已至掌灯时分,“怎么回事?” 凰阳宫内的宫人向来惧怕于她,往日里都是如风与她较为亲近之外,其余人都是不敢这般唤她的。 迎着柳意氲的眸光,秋意忍不住地瑟缩了下,她战战兢兢地道:“娘娘,箫太医被抓了!带人走的还是陛下派的护卫军……” 闻言,柳意氲眼中最后一点惺忪登时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攒皱着眉头,心里在不断地下沉,“你说什么?说清楚,陛下抓他做什么?” “奴婢、奴婢也不知,当时奴婢只是偶然路过,箫太医便把这个偷偷递给了奴婢……”秋意面色满是惶然不安,她从袖中拿出一块儿木牌,半个巴掌那么小,握在手心里足以叫人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木牌上只雕刻了只活灵活现的兔子,手感平平无奇,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材。 看到这块木牌,柳意氲的喉间一下子收紧了似的,她有些愣神地接过了它。 这木牌…… 是她赠予箫酩之的唯一物件,还是在夜市游玩时,她一时兴起买了后随手转送的。 东西廉价,除却图那上面的花样儿个新鲜,其余的却是没多大用途的。可不曾想,箫酩之竟留了这么多年。 柳意氲将木牌攥在手心里,她抬眼看向秋意,“他可还有说些什么?” “并无了,那时箫太医只与奴婢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又暗暗塞了这木牌来,那些护卫军便不耐地将奴婢给驱赶走了……”秋意想了想,这般如是说道。 “罢了,你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来扰本宫。”柳意氲以手撑着额,摆了摆手道。 难道是因着盛长琼一事?又或者他们的打算已经被盛长慕知晓了?可为何……盛长慕没有直接来凰阳宫抓她? 心里乱成一团遭,柳意氲顿觉头疼,心里的惴惴不安还一直绵延不绝,沉到尽头的心令她又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秋意见她这般,更是心下战战,不敢再多呆片刻,立即应了声便退下了。 手心的木牌也不知是何质地,还透着冰凉的冷意,在箫酩之手上保存了近十年之久,也未曾有丝毫的损坏,反而还历久弥新。 柳意氲指腹摩挲着,脑海里突然回闪过什么,只一瞬间她便紧紧地攥紧了木牌,紧到那打磨过的牌角还咯得她掌心生疼。 箫酩之那个蠢货,莫不是把罪责全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在危急时刻,这木牌还不忘地交还给她,也是怕被人认出这原是她赠的,生怕牵连上她不成? 他真以为他这般替人的行径,就能博得她另眼相看? 真是愚蠢至极! 柳意氲攥成拳的手在微微轻颤,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平宁下来,阖上眼眸,她对自己道。 这样,也好。 她能继续潜伏在宫中找寻机会,盛长慕终要死在她的手上,或许多年后大仇得报,她还稍能记得这个替她殒命的仆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报应 沉沉地睡去了一夜,再醒来之时,柳意氲见着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风在她一睁眼,便将奉宁公主来了的事通禀了一番,“娘娘,那奉宁公主现下正在偏殿内等候着您呢……” 如风为她换上见客的裙裳,柳意氲垂敛着眸子,看了眼身上披着的如意云文宫裳,她抬手扯了扯,“给本宫穿得这样素净做什么?” 她向来喜欢亮丽的色彩,既然心底与记忆都是一片灰暗,为何还要让自己的视觉多添几分疲懒。 如风欲言又止,眼泪蓄在眼眶中,被柳意氲轻轻一瞥,那眼尾的泪硬是没能落下来。 “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找旁的衣裳来。”说罢,她扭头亲自去寻了。 留下的宫婢们头都不敢抬起来,昨夜因着箫太医落入大牢一事,如风姐姐眼眶红了一晚上,众人都料想娘娘也应是难过的,因而,今早谁都比平常小心谨慎了几分,也不敢多言半句有关箫太医之事。 可现下……怎么看娘娘并无半分难受之意的模样……看着如风情绪濒临崩溃,一时间众人心思纷杂各异。 等柳意氲换好了衣裳,一切收拾妥当出来见客时,早已过了半个时辰之久。 …… 叫人等上这么久,盛长宁虽贵为嫡公主时从未被这么轻待过,但自她重生之后,这般不似从前的日子她亦早已习惯了不少。 至于她身边的白露和立夏更是了,她们原先没带到盛长宁身边时,只是内务坊的粗使宫婢,像今日这样来贵妃娘娘的寝宫内,更是第一回见,即便等了许久,她们也不曾表露什么不耐之意。 “她倒是个有规矩的。” 柳意氲还未踏进偏殿内,在外头远远地瞧着里头的人的举止,叹了一声。 “长清见过贵妃娘娘。”盛长宁率先见着来人进殿,迎上前去端手行了个礼,柳意氲也不偏不倚地受着了。 “奉宁公主可是今日得空了。”柳意氲唇角噙笑,摇摇手让人落座。 盛长宁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过就是说她搬出潇湘阁这样久,居然过了几个月,才来她宫中走上一遭的意思。 不过盛长宁这次来,才不是要同她来掰扯这些的,便状若未听懂这其中的深意道:“也不能说得空,无非就是宫中实在闲闷,想找娘娘说说体己话罢了。” 闻言,柳意氲脸上的笑意浅淡了许多,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相信一个人无端来找她,真是为着闲聊来的。 “奉宁公主有事不妨直言,本宫晚些时候还要染甲……”柳意氲抬起纤纤十指,语调漫不经心极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她这番话,定要当即气恼起来,盛长宁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巧了,长清对染甲倒是颇有心得,贵妃娘娘不若让婢子先去将染料端过来,长清愿在娘娘面前献丑一番。” 抬起长眸,面对着盛长宁的从容,柳意氲与她对视的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过了半晌,在如风都忍不住为这奉宁公主捏一把汗时,只听她家主子声调散懒地道。 “就如奉宁公主所言便是。如风,你去将本宫妆匣里的染料拿来。” 如风倒是没有任何疑心,径直告退下去。 殿门被合掩上,即便窗扉大开时透进的光亮,足以照亮室内,殿内的烛台之上烛火,却依旧摇曳生辉。 “本宫生平最厌恶说话拐弯抹角之人,还是那句话,公主有话恕请直言。”柳意氲抬了抬眼皮,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决绝。 盛长宁弯唇而笑,错了下目光递与白露她们,两人便像如风一样躬身退下。 “贵妃娘娘性子果真一直未曾变过,坦率直爽,十年前如是,而今亦如是。” 柳意氲晃在眼边的手微微顿住,眼眸中却是茫然的神色,“十年前?公主怕不是认错人了罢,那时本宫还未曾进宫,又哪里会认得公主。” “倒是不必纠结这些,”盛长宁也直接不戳破她的佯装不自知,“只是娘娘可曾听闻过,十多年前京城柳氏一族被灭……” “十多年前?公主那时还不过稚子之龄罢。”柳意氲目中含笑打断她的话,“更何况,这些都应是秘闻了,那……怎的还能记得这般清楚?” 随手执起案边的茶盏,柳意氲的笑意不减,“奉宁公主当真好生奇怪,总提及十年前的那些……成年旧事?本宫也不知公主究竟是听说了什么,才跑到凰阳宫来这般打听。但你且听本宫一句,无论十年前或是如今,又或是往后,想来本宫都与公主口中之人无甚半点关联。” 她口舌能争,句句皆在撇清盛长宁之言,盛长宁倒对柳意氲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她原以为,这意贵妃虽有些胆识,也能舍得一些外在,譬如容颜之美。 但也没有足够的谨慎,明明能将盛长慕一击即中,却处处露出马脚,能否真与永淮王联手且先不谈,要不是那个姓箫的太医做了替死鬼,盛长慕难免不会查到她头上。 难听点而言,便是太过鲁莽无脑。 但如今,她倒有些欣赏柳意氲,欣赏她的临危不惧。 “娘娘能想得清楚自然是好,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活着,才不辜负……”盛长宁不徐不疾地说得隐晦,她没错过柳意氲眼中一瞬而过的失神。 昨日她得了沈约送来的信笺,信中说明了有关柳意氲的身份,而曾在纸鸢中夹着的那个人名“箫酩之”,也正是与柳意氲常有联系的箫医正。 这些事与她先前猜想的相差无几,柳意氲与箫酩之之所以要害了盛长琼的孩子,不过是想激起永淮王彭乘的谋逆之心,两方联手将盛长慕拉下台来,以泄柳家当年被灭之仇。 不过……追究起这一切背后的缘由,却还是让人心生不忍。 当年盛京城赫赫有名的柳家,身为肱骨之臣,为楚君、为大楚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却因一句“功高盖主”落得全族被灭的惨景。 说到底,终是因果报应不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这件事,若要真追究起罪责来,柳意氲应是首当其中被问责之人,但……虽然盛长宁知晓箫酩之是替柳意氲的罪,但却心存私心不愿说出来。 说到底,还是她有愧于柳氏一族。 那时,她一心想要为皇兄铲除朝中奸佞,将京城中多少名门望族拉入牢狱中。 京中百姓人人怨声载道,各大世家人人自危。 十多年前的她何其天真幼稚,当真信了盛长慕那句“他们好歹也是朝中肱骨,陪着大楚历经风雨的老臣,孤将他们囚禁在这大牢中,这也算是对他们有异心的惩责……”。 可后来呢…… 后来这些有“谋逆之心”的世家们,各个例如柳家此般下场,全族男子尽被斩首,妇孺流放边塞之地,永世不得归京。 而她,大楚曾风华无两的长宁公主,亦成了百姓口中,人皆尽诛的刽子手! 这其中,唯独盛长慕仍能独善其身。 …… “听闻娘娘常患牙疼之症?”念起这些,盛长宁有些微怔恍然,她错开方才的话题,似是无意中提起一般地道了句。 柳意氲不明她的意思,却仍带谨慎地思及了箫酩之,她没表露过多的异样,只自若地道:“是,本宫喜食甜点,这难不成又与公主口中的十年前有甚关联?” “如今箫太医已入牢狱,娘娘恐要再寻他人医治牙症了。”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盛长宁直起了身子,落下的话,在柳意氲心里敲下不轻不重的警告。 “尘埃早已落定,娘娘也该放下执念了……” 如风端着染料推门进来时,柳意氲面容是紧绷着的,她微抬长眸,看着盛长宁准备离去的模样,她压下眼中泛起的点点波澜。 “既然公主有事,本宫便不勉强留你了。” 盛长宁微颔首。 一旁的如风连忙错开步子,好让人离开,只是看着盛长宁离去的背影,她都忍不住心叹一句,这奉宁公主当真是气质绝代啊。 “娘娘,这奉宁公主究竟是有何事,这般匆忙的,连答应为您染甲的事也突而反悔了……” 如风放下手中的托盘,摆弄出染料来,一边又絮絮低语着。 柳意氲回过神来,她大袖里的那块木牌滑至了手心间,攥着一片冰凉,她喝止住如风,“闭嘴,主子岂能是你们妄议的?” 如风被她重重地凶了一声,顿时气息萎靡下来,捣鼓着那一堆的染料,再不多言。 垂敛下眸子,谁都没瞧见柳意氲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就着十多年的情分,箫酩之于她而言,乃既是主仆又是友人的存在,若能让他活着,她何至于非要用他的性命来相抵? “箫太医,他现在……被关在哪?” 扣着手间的木牌,一想起箫酩之把罪责都揽了下来,还为了不牵连到她,将唯一她赠予的东西都送了回来……柳意氲的喉间就不断发涩,问出这话时,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话中轻微的颤意。 听着这话,如风猛然地抬起了头,她满目惊喜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娘……您、您可是要去看箫太医?” ……………… 劝也劝过了,该提醒的也都提了,盛长宁满目的愁绪收敛在眼眸中,她轻叹一声。 她替柳意氲掩人耳目,是因着柳意氲这般模样全是因她而起,但,若要她帮柳意氲救出箫酩之,是绝不可能的事。 若不出她所料,这件事的谋划应当就是箫酩之所想,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出手,甚至险些一尸两命,这般心狠手辣之徒,就算他不认罪,她也有的是办法…… 更遑论,此事即便不算到柳意氲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定要有个替死的,否则,别说盛长琼不罢休,便是盛长慕也会变着法儿来找凶手。 “公主……您说您近些时日总是如此繁忙地奔波,可去各宫各殿又讨不着什么好脸色,您这是何苦呢?” 立夏为盛长宁揉着肩臂,她从前习得一套揉捏的手法,令盛长宁很是喜欢,之前每日都要唤她来捏一会儿,可这几日她为盛长琼落胎一事在宫中走得脚不沾地的,自是没有空闲得让立夏来揉肩。 立夏这般说着,语气里一半是心疼一半又是嗔怪。一旁的白露低垂着眉眼,正在煮青梅茶,她只静静地听着立夏话里的亲昵意味,一言不发。 这些日子,公主虽仍带着她,可她却觉得她与公主之间,已经有了沟壑,再回不到从前那般了。 而她……再也不能像立夏那样,对着公主亲昵,不是她不愿,而是她觉得自己再开不了口,做不出那般姿态…… “总要有人去的……”盛长宁嗅着青梅微甜的香气,她抬起眸子往大敞殿门的殿外看去,外头传进来的风又凉又轻,如同上好的绸纱拂面。 看着不远处的九曲回廊边,都渐渐泛起了绿意,盛长宁这才恍然惊觉,算算日子,如今竟已是二月末旬。 正值初春时节。 肩臂上轻重柔缓的力度传来,外头的风将她欢喜的梅子香吹得四散开来,使得香气扑鼻越发浓郁。 最近她压力紧迫,晚上时已经许久未有过好眠了……盛长宁嘟囔着回了立夏一句,下一刻便阖着眼沉沉睡去。 立夏率先察觉到了公主昏睡,她手上的力道放得更柔缓了些,白露后知后觉地发觉时,她手边的青梅甜茶已经煮沸了,梅子在锅中翻滚着,扑出清甜的香味浓郁不已。 白露垂着眼看了片刻,这才放下手中的调匙,往内殿而去。 不大一会儿,她便拿着一床轻薄的褥子出来了,将盛长宁身上遮盖严实了,炉膛间的碳火渐熄,锅中水的沸腾渐渐小了下来,白露又去炉膛中添了几块碎碳火,好让这火一时之间不会熄灭。 小火再煨炖,从青梅擢取的清甜,会重新浸入梅子里头,等茶完全煮完后,这梅子会带着甜与茶叶的清香,不至于丢弃掉。 白露做完了这些,方起身,招手示意立夏退出殿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探狱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一章探狱夜色昏暗,曲回长廊上有宫婢秉灯守着夜,许是着实太困,她倚着长柱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你个小蹄子,竟在这儿偷起懒来了!” 小宫婢被这一声给吓得魂不附体了一般,她连头都不敢抬,连滚带爬地飞速起身。 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吓着了,她只觉得自己两股战战,声音都哆嗦个不停,“如、如、如风姐姐……” 如风往常并不是个喜欢斥骂底下宫婢的人,只是今日……收起思绪,如风的语调带上凝肃,“近日来宫中本就不安生,更别说娘娘今个儿情绪波动大,说不定半夜时便会唤人,你竟敢在这关头睡着,当真是不怕明日掉脑袋了!” 那宫婢果真被她唬住,吓得泪眼汪汪的,泣不成声地道:“如风姐姐,你别恼,千万别告诉了娘娘,奴婢再也不敢偷懒了……” “你呀……”如风故作心软了般地看她一眼,微有动容地又道,“罢了罢了,你今晚回去睡,我替你守这后半夜。” “这、这……” 小宫婢踟蹰不定,面上犹豫万分的神色,顿时令如风有些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来替你守夜还能图你什么不成?” “罢了!你既不愿,我更不愿做这个帮了人还惹人疑的烂好人!”如风瞪了她一眼,狠狠地一甩袖子扭头便要走。 见她生气,小宫婢连忙惊慌失措地去拦下人来,哀求道:“好姐姐、好姐姐!您大人有大量,方才是奴婢说错了话,不该这般猜疑姐姐。所以还请如风姐姐……替奴婢守这么一夜罢,昨夜奴婢替了青儿也是一夜未眠,实在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如风转过头去不愿看她,却禁不住她这般恳切地求着,便生硬地“哼”了一声,“走走走,快走。” 小宫婢这才笑逐颜开起来,冲她行了一礼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看着人渐渐走远,直至看不见了身影,如风慢慢松了口气,她这才转身,快步地往前头的寝殿走去。 “娘娘,奴婢已经准备妥当了,外头守夜的宫婢、夜巡的侍卫皆已被打发走了。还有奴婢已按照您的吩咐知会了淑芳殿那边……” 说这话时,如风仍是觉得疑惑万分的,她们要去天牢看箫太医,怎的又要牵扯上这奉宁公主呢?莫非……奉宁公主能帮上娘娘的忙不成? 里头,柳意氲轻轻应了一声,对着镜子她将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尽数摘取了下来,看着镜中人一身轻简,柳意氲又仔细地将身上暗色的披风系紧,拨扶之间,可以瞧见披风里面身着的轻便服裳。 “走罢。” 迎着皎洁的月色,柳意氲抬步踏出了宫门。 ……………… 如风心里分外忐忑,又甚觉得激动,难言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令她与柳意氲顺利见到箫酩之时,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可难以言说心中之情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你,受苦了……” 看着牢中人消减大半的身形,柳意氲喉间有些发涩,干干地应出这么一句话来。 听着动静,箫酩之艰难地抬了抬眼,看见来人,他眼眸中一瞬复杂的情绪尽数映入对方的眼中。 “娘娘,您……怎么来了?” 仅仅吐了几个字,便似乎抽尽他周身上下的力气了一般,箫酩之微微偏过头去,躲在暗夜下的拳又攥得紧了些。 “我的牙又疼了。”柳意氲面上努力平宁下来,可是掩袖间的长甲却死死抵着掌心,“没有箫太医,当真是有些不习惯的。” 听着她这般说,箫酩之怔神了片刻,心又陡然被提起,他急急转回头去看她,却见柳意氲一脸的平静,哪里像她说的牙又疼了的模样…… 男子的神情稍稍冷静了下来,“罪臣早已将改良过的药交与娘娘,日日用着,牙症便定然不会再反复,至于药方就在那瓷瓶底下,煎制与调药的事项亦在上头有罗列。” “以后,即便罪臣不在,娘娘亦能让底下的人去制药……” “如风。”柳意氲打断他的话,唤了声,“你去外头候着。” 被她点名的如风不大愿意离去,她费尽心思陪娘娘来这地牢里头,就是为了能同箫太医说上两句话,可娘娘现下却要让她走…… 如风哀哀地看了眼柳意氲,企盼她能收回方才的话,柳意氲却看都未看她,声音冷极了,“还不快滚出去!” 被她这一声吓得哆嗦,如风最后戚戚地看了箫酩之一眼,却见他只顾垂着眼,连半分视线都未曾投过来,她这才忍不住心下的难过,扭头跑了出去。 “宫中的人处处多心眼,娘娘也该学会这些世俗之故了。”箫酩之靠在身后的墙边,墙上地上藏污纳垢,向来喜净的他头一次没有嫌弃,“但凰阳宫里忠仆不少,若娘娘能收收这性子,必定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拥蹵您。” “但这如风……”箫酩之低低咳了几声,眉眼间尽是为柳意氲算量的愁绪,“实在是不宜久留娘娘身侧。” “够了够了!”柳意氲冷冷地喝止着,她的眸光锐利,“你以为你这般替我想着这些,本宫便会对你心存感激吗?” 柳意氲的手扶上冰冷的栏杆,眸中的光亦是泠凉无比,“你待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我是何性子,你既决心要死,本宫自然不会拦着你,但遑论你为本宫做过什么,都没有资格与我指手画脚!” 柳意氲重重地一甩袖,转身便要离去。 “臣知错了……” 箫酩之唇边浮起薄凉的笑意,他缓缓直起身子,又伏下来,以首叩地,“唯愿娘娘,日后万福金安,事事遂愿。” 昏暗中,柳意氲的脚步微顿,下一刻又很快抬步离去,直至身影再也瞧不见。 箫酩之看着她安然离开,他重新踉跄着回了原处,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实意的笑来。 一片漆黑中,忽地传来一人声。 “你还当真是痴情一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夜访 江北永淮王那边还不曾给个准信,盛长宁的这口气也还未松缓下来,天牢里头便传出了箫酩之逃狱的消息。 当即听及时,她便觉得眉心一跳,难道是昨夜柳意氲做的不成?盛长宁又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近日来,沈约与她里应外合,前朝有他对盛长慕洗脑,后宫便是她在柳意氲与盛长琼之间暗暗奔走。 为防突变生事能够自保,沈约更是拨了好几个暗卫给她,而昨日她应下了助柳意氲去天牢走一趟,便将那些暗卫尽数派出去相助。 一来是保柳意氲不被盛长慕的人发觉,二来又有监听之效。听了那些暗卫的禀报,昨夜……柳意氲去了牢里,还大发了脾气一通,像是很不领情似的,与箫酩之撕破了脸皮一般…… 这…… 盛长宁微蹙起眉,立夏见了她这般烦扰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劝慰,“公主,您别再忧心了,那箫太医逃了便逃了,届时自会有陛下使人去管,与咱们淑芳殿是牵连不上什么的……” 小丫头们都不知道这其中隐情,只觉得事情是再简单的,盛长宁也不便一一与她们明说,只能闷在心中烦着。 “公主,放松一下罢。” 一只茶盏被递至盛长宁跟前,上头绘着青莲纹样的纹络,这是青花瓷,淑芳殿原是没有的,只是自她“救”了盛长琼一命后,白雪殿就时常差人送来一些物件。 大到珠玉玛瑙,小到瓷瓶器皿,都是宫里常见的,盛长宁不好推拒,也会收下来一些。 这套青花瓷皿,就是盛长琼送的。 白露递过来的茶盏中,泛起的清香漫鼻,盛长宁只一闻便知是梅子清茶。 她的神情稍稍松缓,接过那茶盏,轻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绽开,仔细品味又多了分轻涩,若有若无的,却不容忽视。 “你煮茶的手艺倒是挺好。”盛长宁忍不住赞喟了声,当年阿北煮的青梅茶,添了糖块却未加碎茶叶,满腔的清清甜甜,与那时她无忧的心境倒是相符。 如今,她在变,她身边的人在变,茶味亦在变。 尝着这先甘后苦涩的滋味,盛长宁登时有些情绪洋撒。 “公主喜欢便好。”白露弯眸而笑,心中一直沉凝在心的郁结不由消散了许多。 喝完了青梅茶,盛长宁起身看了眼远处的天边,万里的霞光逐渐黯淡下去,天快要黑了。 “去白雪殿看看长公主。”她这般话一落,立夏就急急地追上前去,心欲阻拦着,“公主,公主,现在天色已晚了,昨日您又去了凰阳宫,这样奔波着,奴婢实在担忧您的身子骨……更遑论现下又已至饭点,莫女官已去膳房传膳去了,您还是待在殿内罢!” 盛长宁抬抬手止住她的话,举步迈出殿门。 区区太医院医正出逃,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怕在盛长琼得知了后,怨愤难消,会让永淮王做出什么令众人追悔莫及的事来,便不好了…… 她得去看看才是。 “下雨了,快去拿伞来。”立夏扶着盛长宁退了回来,白露便连忙呼着底下的宫婢们。 冰凉的雨丝拂过脸颊,触感冰冷,盛长宁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去,不过片刻间,方才她瞧见的那大片的红霞,已经被黑云遮掩得渐渐式微。 偶尔在云边闪烁而过的光亮,照映出院中的景物,还伴随着风,吹得薄凉又泠冷。 宫婢们很快地便将油纸伞呈上,领着白露两人,盛长宁步子走得快了些,瞧着这天色,难保不会立即下起大雨来。 ……………… 果真如盛长宁想得那般,一行人刚至白雪殿前的回廊时,细雨在顷刻之间便下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坠落在青石板上,能溅起不小的水花来。 立夏看着这哗啦一下子变大的雨,不由觉得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公主走得快了些……” 率先看见盛长宁等人的是青柳,她连忙迎上前来,垂首行了礼,“青柳见过奉宁公主,公主万安。” “你来得正巧,带本宫去见长公主罢。”盛长宁微颔首让她起身,哪知她话落,青柳便为难又稍显犹豫地开口道:“公主您莫怪……我家主子在半个时辰前便去了罄北殿,到现在还没回来……” “长公主是去寻陛下了?”盛长宁倒没有多意外,听到谋害自己孩子的仇人逃走了,盛长琼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料想应是的。”青柳看了眼外头还在连绵不绝的大雨,偏过头来又道,“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想来一时间是断不可能停住的,公主不若进来坐坐?” 盛长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也算是她赶巧了,这雨虽下个没完,但盛长琼却在盛长宁没待多久时,便赶了回来。 只是这雨似若瓢泼,盛长琼自是给淋得浑身湿透,陪着她回来的宫婢更是凄惨,好歹盛长琼身为主子,伞自然是倾着她的,宫婢们受的雨淋风吹更狠。 “主子!”青柳一见盛长琼这般模样,心焦不已,连连厉声喝着底下的宫婢们,“一个个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太医院请医正前来,还有你去端热水,寻干净的衣裳来替主子换上!” 宫婢们慌手慌脚地应诺下去,盛长琼很快便被扶去了里间,青柳更是顾不上盛长宁她们了。 霎时间,外头竟只剩盛长宁等人候在原地,盛长宁听着外面雨水四溅的响声,她坐身下来,心里却没来由地有了片刻的宁静似的。 “公主……不若咱们回去罢。” 主人忙着更衣换药,底下的仆人忙着替主子端茶倒水,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着,立夏顿时觉着,只有她们待在这儿颇有些格格不入,难以自处,于是这般劝道。 盛长宁微微抬手,止住她的话。 她并未说什么,可白露却一眼瞧清了公主有事与长公主说的意思,于是暗暗给立夏使了个眼色,还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在劝言了。 公主是个固执的性子,要做的事向来不会轻易言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出策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三章出策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盛长琼注意到盛长宁时,已过去了许久。 只是盛长琼本就因小产而身体元气大伤,此时淋了大雨,不仅脸色苍白无力,连身子骨看着也孱弱不少。 “长清,你怎么来了?” 盛长琼歪倚在榻边,周身还裹着厚重的绒氅,见了盛长宁,问话间还不由地看了眼青柳,似是在责怪她,不该将盛长宁来了的事不告诉她。 盛长宁上前一步见了礼,看出了她那一眼中的意思,便缓声劝道:“本就是长清未挑好时候前来,何况长公主淋了雨才是要紧的,婢子们也是担忧长公主的身子骨,这才慌了些神。” 盛长琼本就没有真的要责怪青柳的意思,不过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罢了,听了盛长宁给她的台阶,她原本因在罄北殿中因争执而闹起的不快,登时消散不少。 “你这次冒着大雨也要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盛长琼看着面前人低垂下去的眉眼,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话间又低低地咳了两声,“青柳,你带着她们去煎药,再替本宫去太医院要两盒九止丹。” 青柳领着宫婢们应声而退。 打发去了婢子们,里殿内就只剩盛长宁两人了,“说说罢。”盛长琼往后边靠了靠,胶凝的眉眼渐渐舒缓开来。 盛长宁看着她的情绪波动变化,心下已然有了些底,“长公主不应与陛下争闹。” 只听了她这么一句话,盛长琼的眉头又陡然皱了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眼中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怀疑,盛长宁神情未动半分,只道:“是长清方才得知,长公主去了罄北殿,可下这样大的雨,您还是不管不顾地回来了,那必定是与陛下起了争执,且这争执不易解决。” 闻言,盛长琼轻哼了声,眼底的迟疑神色却并未完全褪去,“你倒是心思活泛,但你可知,这天底下除却皇兄一人,还没谁能斥责本宫。” 盛长宁在心底忍不住叹,这盛长琼从前的性子果然只是收敛起来了,如今无人又能随时拿出来。 “长清并非此意。”盛长宁解释道,“如今关押在天牢的凶手逃窜,陛下定然会倾尽宫中护卫军去寻,若不出长清所料,陛下应已让人封锁了宫中各门罢?” 盛长琼眼中情绪稍稍变了变,的确,在罄北殿时,皇兄是与她说了他已封锁宫中,那太医并未身怀武艺又满身是伤的,定然还是在宫中的。 只是那时她心急得很,任皇兄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见盛长琼一言不发,盛长宁便知她是明白了些什么,便继续开口道:“可长公主却如此任性地跑到陛下跟前大闹一通,您这令陛下会如何作想?若是你今夜此举传回北地,永淮王又会如何?” 盛长琼不算蠢笨,经盛长宁这么点拨一通,她如何能不知这假设出的后果。 她嫁与王爷,本就是皇兄拉拢北军之意,自是期望王爷与朝廷同心。 可她今晚却罔顾宫规,闯了罄北殿不说,还以下犯上,若是皇兄多心,定会觉得她因落了孩子而生了谋逆之心…… 还有王爷那边,她今夜之事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回江北,也难免王爷不会动怒,而真的举兵犯上…… 思及这些,盛长琼不由心慌了一瞬,因她小小的举动,却要掀起她不愿看见的风浪,还是甚是无辜的误会。 “这、那本宫现在该如何?” 盛长宁看清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也如释重负地放了下来,“您不妨书信一封回江北,将这些时日之事细细与永淮王说一说,好让他不便想岔了去。” “好。”盛长琼一口答应下来。 “还有陛下那边,长公主若是身体不便,不若等明日,差个宫婢替您前去道歉言说一番。” 盛长琼思索了下,也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 暮色越发浓重时,外头的雨势也越发渐弱,盛长宁瞧了眼窗外,便出声要告退,临走前她还提醒了盛长琼一句,“长公主先前血崩不止时,如夫人替您止血用的药材不大一般,曾对长清提过一句,让您近半年内最好不便服用九止丹。” 走时,青柳体贴地备上了宫灯给白露和立夏,又多拿了两把伞来,好让盛长宁一行人在夜色中行走便利些。 合上了宫门,又屏退了底下的宫婢们,青柳折回了内殿,将拿来的九止丹放在盛长琼手中,“主子,奴婢给您倒水去罢?” 盛长琼攥着手中的丹丸,想起了方才临走时盛长宁叮嘱的话来,她顿了顿,抬手止住青柳欲去倒水的动作,“不必了,以后都不必同本宫拿九止丹了。” “主子,这是为何?” 青柳很是不解。女子皆知,这九止丹不仅有止血之效,在她们小日子来时,还是能止腹痛、调养血络的良药。 而她身为贴身侍婢,最是了解,自家主子每月到那几天时,远比常人要难受得厉害,所以这九止丹的用量,自然也是要比寻常人多得多。 但主子如今却说再不用九止丹了?那怎么能行呢! 盛长琼却反问她,“青柳,那位如夫人走时,可有与你说过我的身子到底是如何了?” 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盛长琼对自己的情况是再知晓不过。她与姐姐虽是双生子,却向来不信街坊传闻“双胎之子向来孱弱”的说法,只因着她们二人从小便很康健,也从不生大病。 而她嫁到永淮王府后,王爷更是待她至好,身子骨哪里能这般虚弱…… 回忆起小产那日的情形,盛长琼心中惴惴,越发觉得有些不甚对劲。 听着主子这般问,青柳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这才很是恳切地答道:“回主子,奴婢确实不曾听见如夫人有说什么。只是将主子的血止住后,已经夜至过半了,如夫人便随奉宁公主去了淑芳殿歇息,说不定她与奉宁公主说了什么,才让公主来转告主子呢。” 盛长琼松下略染愁绪的眉,点了点头,应当是如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北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四章北行永安十一年,春。 荣福长公主落胎一案,背后真凶落网,楚君令人押其以斩首示众,以慰荣福长公主之心安。后,谴卫军护送长公主归府,擢赏黄金百两慰江北永淮王府,以定北军军心。 盛长琼离开盛京时,没有忘记先前对盛长宁的允诺,求了盛长慕让盛长宁一并随她去江北,好让她去寻那乌颜花。 盛长慕只当她是因小产后惦念亲人,而亲姐姐盛长瑜远嫁不能相伴左右,才要了盛长宁去北地待上一段时间。他心中对这个庶妹有愧,自然是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京城至江北路途遥远,众人大多是乘着马车,又加上盛长琼身子骨仍旧虚弱,为顾着她,路上车马皆行得缓慢。 到江北之时,已是五日之后了。 临行的前一日,盛长琼便使了人来告知盛长宁,北地风大寒气重,须多带些袄裙、绒氅,最好还要带上一床褥子。 盛长宁听了她的话,自是一一都挑拣上了,果真如盛长琼顾料的那般,未至北地的气候就变得越发难捱,那床备上的褥子自然而然地便也用上了。 一众人下马车时,天色已晚,暮色暗沉沉的。可盛长宁对天色变化向来敏锐,这般算算,若是在京城时天还是亮着的,哪里用得着掌灯? “公主,您当心脚下。”白露见她走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声,方才她下马车时,就是走得太急了些,险些滑倒了。 盛长宁扶上她的手臂,果真脚下很是平滑,若是不注意从马车上摔下去,手脚定是要折了。 一旁,青柳将盛长琼扶下了马车,看着盛长宁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便道:“奉宁公主要当心,现下这天儿,北地的冰棱还未化去,在平地上都是要慎行的。” 盛长宁颔首应了她,这次来江北,她只带上了白露、立夏两个丫头,还有个莫女官,她身边候着白露,其余的两人应还是在马车上收掇行李。 入了江北之城,永淮王府就在城门不远处,得了信儿的永淮王,一早便差人来城门口候着了。 是以,盛长琼带着盛长宁下了马车,这还未行两步,便立即便有人迎上前来见礼问安。 “属下恭迎王妃回府。” 盛长宁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小将,长袍临立,行礼间对盛长琼颇为恭敬的模样。 “未垣,快起来。”盛长琼见了他,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高兴神色。 那唤作未垣的小将抬起了头来,年轻的脸上亦是兴奋的神彩,“王妃,王爷可是等您等了许久了,还是方才许夫人使人来,请王爷先行回府用晚饭,王爷这才走的。” “许夫人?” 盛长琼皱起了眉,原先因要见到王爷,而落地的那颗心顿时又高悬在了半空中,“她是谁。” 未垣这才惊觉失言,登时支支吾吾地,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跟在后头的盛长宁也微蹙了眉梢,盛长琼是去京城安胎,她不过才走了一个多月,这永淮王竟又抬了人,还是已至夫人的位份,这未免也太凉薄了些…… 见着未垣不肯如实坦白,盛长琼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这能被未垣唤作夫人的,除了王府的人,又还能有谁请得动王爷。 “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盛长琼的眼冷了下来,尚有些苍白的面颊紧绷着,盛长宁瞧见了她眼底闪过的憎恨、哀怨还有一丝不容忽视的脆弱。 看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去了,盛长宁的心里,也莫名地有了难言的滋味。 盛长琼回京城之时,她见过她满脸的娇俏幸福,纵然挺着孕肚吃力,但提起江北、说到她的夫君,她的双眼中总是别有神彩奕奕。 即便后来孩子没了,自己险些命丧于此,她强忍着心中悲痛,也不要将这消息立即传回北地去。 盛长宁是旁观者,她能看得到,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姿态丝毫不输盛安乐的人,之所以收起利爪,还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了那个想要依托一生的人。 满目的欢喜皆是因他,日后的遗憾与失望也会来得更凶猛。 “可是奉宁公主?未垣拜见公主殿下。”未垣收整好神情冲盛长宁行了一礼,见她面带疑色,未垣解释道,“先前王妃送来的信中,曾提及过公主,王爷也一早就吩咐了下人们,替您收拾出住所,您还请这边来——” 盛长宁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有劳了。” 相较于楚王宫而言,永淮王府并不算大,即便并未移上假山溪流加以点缀,但整体布局却格外地简洁而大气。 给盛长宁的住处有些偏僻,不过她也并不太在意,将她们带至目的地,未垣声称有事便退下了。 巡视了一圈儿后,白露和立夏在院子后头发现了一处小溪流。江北之地多山,永淮王府是依山而建,这溪流是自然长成,尽头是后头连绵不绝的山石。 “只可以结了冰,观赏不到这后山的美景了……”立夏感叹了一句,颇有些惋惜。 盛长宁看着那溪水上厚厚的一层冰棱,听着立夏这话,她不由摇了摇头。 虽然她未曾到过江北,但曾经却是听闻过这北地的风情边景,无论是书册上,还是去过边关的老将,都说这江北之地的四季变化不甚明显,这里的百姓时常受着寒风浸骨之扰。 尤其是冬日来际,寒冷严霜之甚,一度被人称作“雪城”。 江北的气候此般恶劣,可永淮王却在这儿一守便是近十年光景,这也是为何他在王府拥兵数多,盛长慕虽有忌惮,却并未真的对其有所举动的缘由。 外头冷得不行,日子虽至初春,这里却还是如深冬一般,盛长宁在京城待惯了,只在这门外驻足了一小会儿,便格外地受不住了。 “公主,还是快进去罢,当心受了凉便不好了。”莫女官担忧地出声道了句,她又一边以眼神示意,让白露她们快些回来。 这样冷的天,万一冻出个什么好歹来,现下她们又是在旁人家里头,这不是平白添麻烦吗。 盛长宁应了一声,莫女官撩起厚重的幕帘,好让她快些进去。 听见了莫女官话的婢子们,连忙也赶了过来,嵌着绒花的幕帘最后微重地垂了下来,震起的轻响,抖落了挂在檐角的碎冰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早茶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五章早茶江北天寒地冻,屋子里烧的火盆与京城中也大不相同,通常一间屋子里堆两个火盆,烧上半刻钟,便能驱逐寒意,热腾起来。 夜里入睡时,盛长宁倒没有认床的习惯,反倒时因着这几日马车颠簸,没睡好觉,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床来歇息,一碰上软枕她的眼眸便不自觉地阖上了。 婢子们在外间守着夜,屋子里寂然无声,昏昏沉沉间,突地一阵隐约的喧哗声传来,声音不算大却一下子令盛长宁惊醒过来,登时没了睡意。 “白露,立夏。” 望着黑黢黢一片的房梁,外头那阵喧哗未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盛长宁忍不住冲外间喊了一声。 很快地,外间便有了动静,点烛的摩擦声、踢踏急促的脚步声,盛长宁阖着眸子静静地听着。 “公主,您怎么了?”屋子里总算有了丝光亮,传来的声儿是白露的,她有些焦急。 紧接着,立夏的话跟来,“您可是梦魇着了?” 白露将盛长宁扶着坐了起身,立夏见了,便忙把手中的烛火落在烛台上,转身又去倒了杯茶过来。 盛长宁冲她们摇摇头,“外头是什么人在吵?”听她这样问话,白露当即便明了了她是为何醒来,她福福身子道:“奴婢们也不知,不若您让奴婢去看看。” 盛长宁点点头。 白露推门而去,立夏就奉上茶水,担忧地道:“公主,这茶有些凉了,您若渴了便将就着喝些罢。” “不必了。”盛长宁再摇头,她抬起长眸往窗边看去,外头明月高悬,冰凉的光辉撒满天际,朦胧薄雾。 白露不大一会儿便回来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落着冰霜,一进来她便连忙褪下,好不让这寒气染上屋内。 “公主……” 她面上带着丝丝焦切,“是长公主,还有那位许夫人在争执,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奴婢走的时候,还瞧见王爷已经领着人去了……” 盛长宁的心沉了沉,永淮王是给了那许夫人多大的宠爱,才容得区区一介侍妾敢与主母叫嚣啊…… “公主,可要过去看看?”立夏也登时担忧起来,毕竟那长公主也是与自家主子一脉的亲人,两方起了争执,她们做奴婢的自然也该是偏着长公主的。 沉思了片刻,盛长宁却径直掖了被褥,重新躺下,“不了,你们也快去歇着,今晚之事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只说不知便可。” “诺。” 白露和立夏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解,但两人仍是未多言什么,只应声退去。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烛台上的烛火被盛长宁嘱咐过后,便没再被熄灭,看着那灯烛上落下的斑驳烛泪,从滚烫到冷却凝结。 盛长宁慢慢地阖上了眸子,她在心底长叹一声。 若她过去,非凡不能为盛长琼解围不说,指不定等盛长琼日后想起来,恐是会牵涉到她,会怪她在当场看了堂堂大楚长公主的笑话…… 何况,如若一个小小的王府之妾,盛长琼都不能自如应对,她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这种事啊,旁人帮不得,当局者迷,却还得她自己帮自己才行。 ……………… 第二日,盛长宁便被人来请,说是盛长琼邀她共食早茶。 盛长宁曾在一册小传中看到过,北地人有吃早茶的习惯。传闻古时候驻扎在江北的士兵,一起床时便冷得厉害,手指僵硬得不可屈伸,为了快速活热起来,便会饮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书中形容这茶与寻常的茶水不同,乃是兑了羊奶所制,不仅提神又能充盈体力。久而久之,这晨食早茶的习惯渐入人心,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盛长宁收整好裙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这才随那传话的婢子出门。 只是她这般打扮,落在那婢子眼中,却令她颇为费解似的。盛长宁一眼就瞧见了她的迟疑之色,便随口问了句:“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曾读过各国各地域的记志,注意到风俗民情各异的同时,每地的穿衣住食的忌讳,也当是最要紧的一点。 难道是她着了什么不当的衣物? 盛长宁正欲再说些什么,可那婢子听得她的问话后,却已连忙垂下头去,“公主衣着极好,方才是奴婢言行不妥,请公主恕罪——” 说着,人便要跪下来,盛长宁忙一抬手扶住她,“不必跪,还是快些去琼华院罢,你家王妃该是要等急了。” 琼华院是盛长琼的住所,听说,这是永淮王以她的名,所拟下的名字,匾额之上的“琼华”二字也是永淮王亲手所题。 这件事曾是京城中,用来形容永淮王夫妇情谊深厚的佳话,若是放在一月之前,盛长宁或许还会觉得这确实是桩美谈,可如今看来,却是颇有些令人唏嘘了。 院子里布置得庄重而气派,从里至外的摆件,小到随意放置在角桌边的瓷瓶,大到睡榻屏风,一眼瞧去比比皆是贵重的物件。 盛长宁见了都不免有些惊叹,这些个玩意儿若是放在宫里头,或许还能衬得主人的贵气。 可这里只是座小小的王府,盛长琼既为这府里头的主母,当是以过日子为首要的,屋子里头全放着这么些不能嗑,还得小心伺候的摆饰,着实是有些不大合时宜了。 “可是长清来了?” 隔着一道金银线双绣屏风,传来一声低缓的声音。 听了这声儿,盛长宁立马迎上前去,低垂着头行了一礼,“长清见过长公主。” “快坐。”盛长琼很是热切地唤她落座,但很快地,她的声音有些微顿了下,随即疑惑着道,“你怎的着这样多的衣裳?” 多吗? 闻言,盛长宁心下很是纳罕,江北之地远比京城要寒凉许多,她一来便觉着冷极了,自然是要穿多些才是。 难不成这北地女子,皆以身姿薄弱为美,这才不愿多穿衣裳而显得体态臃肿? 这般想着,盛长宁满是疑惑地抬起了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辞别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六章辞别只见跪坐在小榻上的盛长琼,面色仍带着些虚弱,眉眼间都是浓重的疲惫之态,只是她身上却只单着了件绣梅花袄裙,连件披帛都未曾披着。 虽然这么看着,这袄裙确实衬得她腰肢纤细,体态丰盈,可……这样穿着不怕受寒吗? 而且,她可是记得,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冬日里盛长琼也是不爱出门的。 盛长宁迟疑着,那句“长公主病体虚弱,该着厚实些的衣物才是”的担忧之话,徘徊在嘴边,也不知该不该说。 “是本宫疏忽了。”盛长琼出声笑道,打断了盛长宁的思绪,“北地人用早茶时,会烧起旺腾的火盆,茶又是热腾极其能暖身子的,若是穿得太厚实了,便要流汗的……” 盛长宁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子里火盆烧得确实旺盛,她才进来不过片刻,身上竟真的如盛长琼所言那般,已经沁了些些汗意。 白露见了,连忙过来替她取下袄氅。 说话间,盛长琼亲自执起那绘制了彩花纹的瓷釉壶,为盛长宁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底下的婢子们也有条不紊地呈上茶点来,不大一会儿,便将长案堆得满当当的。 “这唤作奶茶,乃是用新鲜的羊奶,与今年刚采摘的冻顶乌龙熬制的,你且尝尝。” 盛长宁看着盛长琼添了两块碎糖在里头,又用长匙轻轻滑拌着,似乎是要将碗中的茶添凉些,她不由地微微一笑,“长清曾在书中传记里读到过,江北的奶茶自带韵味绵长,但在其热腾时甜韵才能保留到极致,长公主不妨试试。” “你竟也读过这种小传?”盛长琼有些讶然,但听得了盛长宁后头那句话后,她捏着长匙的手一顿,“本宫不喜滚烫的吃食……从前,王爷便常常与我一同吃早茶,他知我喜好,这茶端上来递到我手中时,也必定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提起这些温暖的往事,盛长琼的唇边都不觉地带了笑意,盛长宁看着她收敛起爪牙,连侧颜都显得现世安好的模样,她便觉得心生不忍。 不知想起了什么,盛长琼眼中的笑有些凝结,她偏了偏头,状若无意提起一般地问道:“长清,昨夜在府中睡得可好?” 迎着她这张好似没有变化的笑颜,盛长宁心下一凛,面色却未表露出任何异样,“回长公主,府里的婢子们都替长清将床褥收拾妥当,自是极好的。” “本宫听闻昨夜有几只野猫彻夜嘶叫,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动静?”盛长琼有些苦恼地抚了抚眉间,唇边的笑意意味深长,“本宫离府许久时日,下人们也松懈了起来,外头的阿猫阿狗都敢随意放进来了,扰了贵客的清静,可是十个胆子也不够赔的。” 她这话暗有指桑骂槐之意,盛长宁状若迷茫地看着她,可周边候着的婢子们,听了却一下子呼啦地全都跪了下去,惊呼声此起彼伏。 “王妃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王妃娘娘明鉴啊!奴婢们当真没有放野猫进到府里头来……” 看着她们惊惶地跪地磕头,盛长宁心觉怪异,盛长琼难道在王府里也像从前那般惩罚下人?不该罢……她这般爱慕永淮王,定然会在他面前时刻注意形象才是啊。 “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她们,长清昨夜当真未曾听见什么猫叫声儿,兴许是路过的一只野猫叫了声,恰巧被长公主听见了呢……”盛长宁说得恳切,神情自若又丝毫不似作伪。 盛长琼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头也放心了下来,昨夜她真的不曾听见动静,如此便是极好,否则…… “一个个的喊什么喊?”得了主子眼色的青柳,连忙出来斥退她们,“王妃现下是在请公主一块进食,你们这般行径,是要扰了主子们的兴致不成?还不快下去!” “诺——” 婢子们一一退去,室内安静下来,盛长宁心下了然她们的这些做派,也并不揭穿。 早茶过后,她便起身告辞,“长公主盛情,长清已经心领。只是这乌颜花的采摘,实在刻不容缓,还望长公主见谅,长清恐不能多陪伴左右了……” 听了她这话,盛长琼先是有些怔愣了下,回神过来她才有些恍然,“是了,你出宫来就是为了寻这花,如今也是该启程了。” “可想好何时走?”盛长琼感叹了一番,又问道。 “长清想今日便动身,好快些去寻到乌颜花,届时才好根治越公主的体寒。” 盛长琼觉得有些仓促了,但看着盛长宁面容虽平宁,挺直的背脊,却透露着一股子固执的意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到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 “也好。有什么东西没有的,便来告诉琼华院一声,青柳自会替你准备妥当。” 听着她松口的话,盛长宁也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怕盛长琼当真又要拦着她了,她可真是不愿在这王府待着了。 那些什么许夫人王夫人之事,是盛长琼这个王妃该管的,到时又无辜波及到她头上,她又独自一人在这王府孤立无援的,可怎么好? 倒还不如早些去寻乌颜花,替凤栎了却这一桩心事。 “长清多谢长公主。”盛长宁福了一礼,接过方才褪下的大氅,便带着白露她们退去。 看着她离去时娉婷的身姿,又带着些许端庄,些许克制,盛长琼捏着杯沿的手有些松缓了,她目光有些微晃。 “青柳,你觉得……盛长清如何?” 青柳觉得她突然这般发问有些没来由,却还是没作他想,如实道:“奴婢与奉宁公主并无过多接触,也不知她为人如何,但主子您那回……她总归是不管不顾地救了您,后来主子赠予奉宁公主赏赐之物,她也是不骄不矜的作派,奴婢便觉得……奉宁公主也算是个可交之人。” 顿了片刻,盛长琼才轻叹一声,眸光中有追忆之色,“本宫倒是觉得,她像极了本宫那个长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反道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七十七章反道辞别了永淮王府,盛长宁直至走时,也没见上盛长琼那位夫君的面儿。 江北天寒地冻,盛长琼也不知是还顾念着盛长宁曾经对她的救命之恩,还是觉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对盛长宁知心相交之顾。 总之,青柳为她们安置的物件儿,小到暖足的鹿皮靴,大至被褥毯子,皆是一应俱全。 乘上马车,看着伫立在山脚之下的王府渐行渐远,盛长宁轻轻放下了车帘子,原本拍打在脸颊上的寒风,登时消湮而去。 见她终于肯坐好,白露就连忙为她摆出地形图,“公主,咱们可是要去乌涂城?” 盛长宁垂眸仔细看了看那地图,纤细的指尖轻轻划动,停留在一处,“不,不去乌涂城。” 先前张太医说过,乌颜花生长在北地极寒之处的密林里,可就这地图上来看,若要快些到达那密林中,直穿乌涂城是最快的法子。 可……她也并非是没了解过的。多少人为取这乌颜花,什么法子没用过,却连那林子的面都未见着,直接折在了半路上。 这不就说明,不是这些通往密林的路有古怪,就是有人暗中守着这林子。按照从前的惯例来看,前者的可能较大些。 “啊……”立夏听完盛长宁的解释后,立即很是担忧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莫不是花没见着,人便……” “立夏!”莫女官轻呵一声,斥住立夏的话。 盛长宁合上那地图,神情清浅,“去摘乌颜花一事,本就是我自作主张,与你们本该无甚关联的,若你们其中有人想离开,现在便可自行离去。” 她这声话落,马车里却再无人吭声,见她们皆不语,盛长宁又道:“这一路上该是艰险无比,若你们现下愿意退出,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否则,届时丢了性命可别勿要怨我。” “公主!”这回出声的是莫女官,“奴婢们既随您一同出宫,便不会轻易弃您于不顾,以后,您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白露和立夏也齐声道:“奴婢愿一直服侍公主左右……” 闻言,盛长宁便不再多言,她重新展开地图,指尖重新落在方才指着的那块区域。 白露顺势垂头看去,只是看清那片的地形走势后,她眼中疑色尽显,“公主,我们这是要去……扶风城?” 盛长宁微微颔首,以示正确。 据她先前打听到的对密林的了解,那些从未活着出来的人,大都有一个显眼的特点——他们进林子时挑选的道路,莫过于方便好走、亦或是脚程近上许多的。 扶风城距密林虽不算远,但胜在通往城中的路崎岖不平,路途中间甚至有几座连绵不绝的山,导致了这一片地带人迹罕至,很是荒凉。 寻常去摘乌颜花的人,第一个要排除的便是这一条路。 古书曾云,反其道而行之,便有意外的收获,或许往扶风城这条路走,会比想象中顺利些许…… “这……” 白露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地图,确定了盛长宁指着的扶风城的那条路,是最远、又最艰险的。 “不用怀疑了,立夏,你去把地图拿与外头的车夫看,告诉他,我们去扶风城。” 立夏应了一声,便撩了帘子出去。 见她心意已决,白露和莫女官自然是不能再多说什么,她们皆缄默不言起来,马车里登时寂静了许多。 掀起窗边的帘子,帛布的手感有些粗砺,摩挲在盛长宁的指腹间,带起一片微微的痛感。外头的风渐弱了些,随风而起的雪霜趁着她掀帘子的空档,争先恐后地想要拥挤进来,盛长宁的手腕轻轻一动,帘子就重新垂回了原位。 帛布摔下去时,与车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盛长宁却心头莫名地一凛,方才……她好似听见了马的嘶鸣声。 由远及近,不似是外头车夫驾的那马之声。 盛长宁正欲对白露和莫女官她们说些什么,突然,身子就控制不住地一般往前倾去,“公主!”后头传来白露张皇失措的惊呼声。 指尖死死地扣在窗柩边沿,稳住了身形,盛长宁这才未因这动静而滚到地上。 白露连忙急急地来扶住她,面色担忧至极,“公主您可有大碍?” 方才使了力的指尖隐隐作痛,盛长宁按捺住声色,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头似乎还传来了立夏微微的惊叫声,白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扶住盛长宁的手都不觉地使了几分力,声音颤颤,“公、公主……莫不是山贼?” 盛长宁微蹙起眉,“不大像。” 确实,江北之地周边环山,因为地处边境,气候又比寻常地方恶劣许多,所以这里的朝廷管辖,自然也就放松许多。 她听盛长琼说过,除却永淮王府周边的地带,其余的地方皆是山匪横行。 而这些山匪颇为嚣张放肆,抢劫过路的商客时,会推大石自山前滚下,先砸死马匹和车夫,再抢钱财和美人,其行径恶劣之度,已令这江北再无商队过往。 像这样拦下马车,还在外头说好一些话的,倒不像是那些匪徒的做派。 盛长宁这般想着,却想不出,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还能有谁会来寻她。 “公主……” 立夏披着风雪从外头钻了进来,她的小脸冻得红红的,面上却并无惊慌之色,“外面有一位公子,说是要求见您……” 大大地松下一口气的莫过于白露和莫女官了,听着外头那人竟还知道让立夏进来通传,那定是正儿八经的公子了。 想到这儿,白露连忙为盛长宁翻出一件兔毛裘衣,替她披上肩头,“公主,奴婢陪您一道出去罢。” 盛长宁点点头,没再拒绝。 白露先替她掀了车帘,看着公主低垂着头出去了,她方跟在后头要去扶人。 马车上染了风雪,很快就冷成了平滑的冰棱,站在上头颇叫人有些不安,盛长宁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这还未抬头见人,便听及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随行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清清朗朗,又带着一丝庄重,撞入盛长宁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奇妙的力量一般,一下子便抚平了她心底的波澜皱褶。 盛长宁抬起眼眸来,多日不见的郎君依旧风姿俊朗,如今行过礼后,就这么直直地与她遥遥相视。 “怎么是你?” 盛长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见到这人后,突然而来的欣喜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的问话,沈约收起执礼的手,背脊挺得直直地,面上的笑容有些过分地灿烂,“微臣此次是领旨前来,护送公主北行。” “你要陪本宫去密林?”不知想到了什么,盛长宁微微蹙起了长眉,“陛下也知晓我此行是去采摘乌颜花?” 先前,为恐引起不必要的牵涉,盛长琼便为她寻了借口出宫,而且乃是以盛长琼丧子悲痛,需近亲相伴为由。是以,她要出宫来采摘乌颜花之事并无几人知晓。 别说是沈约了,就连盛长慕恐怕也不知道她出宫的真正目的。 哪知闻言,沈约摇了摇头,道:“陛下并不知公主此行去做什么,但……”他眼里的笑意璀璨,“微臣愿陪着公主一齐赴往。” 一时之间,盛长宁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她有些懊恼不已,她怎么忘了……这厮可是爱慕着盛长清啊,肯定耍尽手段也要打听到她的下落了…… 一旁站着的白露悄悄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也不知突然思及了什么,她不由抿嘴而笑。 她家公主呀,看来要红鸾星动了…… …… 重新回了马车,立夏赶忙迎上前来,替盛长宁取下裘衣,莫女官便奉上手炉给她。 一番慰贴的举动,令盛长宁冻得有些冰凉的身子热腾起来,她还未理清好心中杂乱的思绪,立夏就忍不住了地过来问道。 “公主,那位公子……可是要护送您前去摘乌颜花?” 就连近日来稳重不少的白露,都捂嘴而笑着调侃,“那是自然的了,方才你们是没瞧见在外头时的情形……” 莫女官则先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并未表露出不悦的神色,这才也跟着小丫头们笑了。 小丫头们难得这般开怀调侃,盛长宁也并不拘束着她们,便也随着她们去了。 手中的暖炉捂了一会儿,便将小腹染得暖意洋洋的,连身子都不觉热乎起来了,盛长宁倚在窗边,鬼使神差地又撩拨起了帘子来看。 马儿的嘶鸣声渐近,沈约那张熟悉的俊颜,不期然地撞入盛长宁眼帘里,“外头风霜大,公主还是放下帘子的好……” 不等人说完,帛重的窗帘重重与车厢摔在一齐,发出不轻的声响,引得马车里一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登时间,盛长宁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地热,沈约这厮,好端端的……凑那样近做什么? 立夏惊疑的声音传来,“公主,您……您的脸怎的这样红了?可是热得慌了?” 盛长宁下意识地轻咬了咬下唇,迎着马车里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她攥着衣裙的手,却慢慢松缓下来,“沈约可还在外头跟着?” 闻言,白露和立夏就掀了帘子,探头去看,小丫头们看毕了,便回过身来回禀,“回公主的话,沈公子一直随侍在马车旁,身后还有好些侍卫跟着呢!” 两人说到最后,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就连莫女官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 这下可好了,有陛下派遣的人马在,去那古怪的林子里,总算能让人放着些心了…… ……………… 一行人马赶了半日的脚程,才到了去往扶风城路上的一个小镇。马车轱辘渐渐停了下来,等马儿的嘶鸣声弱,马车已稳,外头才传来声儿。 “公主,下来歇歇脚罢?” 沈约恭谨地冲着马车行了一礼,未听回声,他便不动身形,他身后的随侍们皆躬身下去。 盛长宁一下来,便是见着这样一幕,她的长睫微微垂敛下去,由白露扶着下了马车。 沈约向来如此,在外人跟前,会给足她这个空有虚名的公主的面子。想来,他定是对盛长清喜欢极了…… “沈大人,日后无须多礼。”盛长宁的步子错过他身侧时,不由顿了顿,她思索了片刻这般道。 这人从前虽是个浪荡不羁的,还对她多回冒犯过,但好歹现在她身令囫囵时,唯只有他一人护她左右,又是这般的对盛长清真心实意,盛长宁对沈约的芥蒂早已散去了大半。 听她这样道,沈约压抑不住翘起的唇角,欢欢喜喜地道:“多谢公主!” 沈约挑的这个镇子名唤临风镇,东西二面高山横立,前后的小路边上皆是将日色遮掩的树木,入了小镇,盛长宁的心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 “微臣早已探听过,只要过了这个镇子,再行半日就离扶风城不远了,公主尽管放心。”沈约一面说着,手里的折扇还摇得欢快。 一旁看着他家公子耍帅的袁兴,他手里拿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心里可是急得不行。 公子本就极其怕冷,以往在冬日里尚且温暖的江南,他都要裹上厚厚几层,如今只着一件厚些的长袍,这可怎么行…… “公子……” 不等袁兴开口说些什么,沈约就回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下一刻他竟又将袁兴手里的狐裘夺了过去。 袁兴还没来得及欣慰片刻,公子终于怕冷了,不再奉宁公主面前耍帅了,就眼瞅着他家公子一脸温柔的笑,将那价值百两银钱的白毛狐裘,披到了那奉宁公主身上…… 看着盛长宁身上原披着的兔毛裘衣,袁兴简直欲哭无泪。 公子呀公子,奉宁公主人穿得暖和着呢,您就不能爱惜爱惜您自个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怪闻 “沈大人。” 盛长宁却反手拉下那件狐裘,绒腻的狐毛在掌心间徜徉,她将裘衣重新放回沈约手中,“北地气候严寒,比不得江南的温暖,大人应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勿要染上风寒了。” 历经三世,这还是第一回见她说出这种溢于言表的关切之话,一下子这话宛若一道循声而来的天雷,震得沈约不由有些发怔,握着那件狐裘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看着人都走远了,而自家公子还站在原地,呆呆的,既不穿起那狐裘来,也不跟上前去。 “公子?公子?”袁兴冲他用力地挥了挥手,沈约这才懵懵地抬眼看过来,“怎、怎么了?” 袁兴无奈地指指前头,“奉宁公主,走远了……” ……………… 一行人寻了间客栈落脚,傍晚用饭期间,客栈内竟还有一处儿说书的地,众人围观之下,显得热闹非凡。 便是盛长宁无心听这些编造的卦闻,可那头说书伙计的声音之大,也总令她能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原来,临风镇之所以唤这个名字,也是大有来头的,听闻这还是沾了扶风城的“光”。 每至子夜时分,扶风城周边会掀起一阵莫名的轩然大风,这风沿途乱刮下去,到了临风镇这块地儿便不再波及,这镇子便被安了“临风”这个名儿。 那说书的伙计讲至精彩处,神色越发地飞扬,“可怪就怪在啊,每夜城外风声鹤唳,飞鸟走兽皆要避着走,那扶风城城内却平静如往常,别说什么风声乱卷了,便是连虫鸟的叫声也没有!” 他这话落下,盛长宁便不自觉地微攒了眉头,那些围过去的听客中,一人便轻嗤反驳道,“城外都这般田地了,哪里还有活物敢靠近这扶风城?夜半时,城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响动的。” 这人话毕,遭来了一众人的同意附和声。 说书的伙计故作神秘,他摇摇头叹道:“诸位都是外来人客,有所不知啊,这扶风城的诡异何止这般简单。我方才说子夜时,城内无甚什么虫鸟、风声之响,可只要过了子时一刻,这扶风城内便会自发地燃起灯火,人声鼎沸,哪里像白日那般的死城……” “可你先前不是说……这进了扶风城里的人都已暴毙家中?” 一片寂静间,有人颤巍巍地发问。 哪知,那伙计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已不再答话,只长叹了一声,连神色都低靡下去,收拾好了台案转身离去。 一时之间,那台子下的听客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宁姑娘也觉得这伙计说的,都是真的?”沈约偏头看了看盛长宁,见她眼底有着若有所思之意,便不由问出声来。 现下他们在外头,为惹不便,称呼之类的,自然已经商量妥当地改了口。 盛长宁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虽然他说的此事有些故作玄虚之感,令人不大可信,但就那伙计的神色来看,所说的怕也并非都是假话。” 沈约连连点头,认同她的话,“宁姑娘说得极是。”错开了些许目光,他朝那位说书伙计走去的地方投以视线,“其实,若要试试那伙计话中的真伪,倒还是有法子的……” …… 临风镇,入夜时分。 “……这样当真可行?” “不若你去试试,反正他看着也不似什么练家子……” 长巷中有人在窃窃低语,可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儿,说话声却仍清晰,令起夜的伙计冷不防一个激灵。 白日里客栈中杂事纷多,不仅要端茶送水,空闲时日还要讲说些奇闻来吸引客人,他到了晚上是一挨枕头便睡着了的,即便现下起夜,都是阖着眼迷迷糊糊地走着。 可这突如而来的私语声,直接让他登时间便没了睡意。 这些……不是下午时来的那群人么,伙计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说话的人是谁。 但等了片刻,伙计也不见那些人快些离去,他正有些心烦之际,突然那不远处传来一句。 “咱们也不用再废心思了,瞧瞧……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 伙计再醒来时,再看见了晕过去时的那群人,他先是茫然万分。随即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正是被绑着,他顿时又是惊惶不已,“你、你们要做什么?” “你不用怕。” 伙计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随侍身后,迈步而出一位玉面郎君,摇着折扇、披着狐裘大氅,端的是清贵公子的姿态。 “这这这位公子……还请您您您高抬贵手,小的一无钱财,二无本事,着实没什么值得公子这般相待……” 伙计欲哭无泪,他自然是认得沈约,可此时见他这般气度与言语,心中的害怕也散去了几分,连忙顺势哀求着道。 沈约收起折扇,对他的话却恍然未闻似的,“本公子自然是不屑对你做些什么,但你要知道,我的这些侍从们待说谎之人,可向来是从不手软的。” “您、您说,但凡是小的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伙计连连点头,恨不得说完之后,他便插翅逃去。 沈约满意他这般识相的态度,袁兴得了他的眼色,冲侍卫们轻一挥手,便有人拔了长剑出来将束缚的绳索砍断,那剑也不收,直直就架在人的脖颈上。 “本公子要听,今晚你说的关于扶风城之事。” 提起扶风城,那伙计的脸色就突然地变了,原先忐忑不安的神情登时荡然无存,他连连摆手又摇头,“公子……不能说,不能说了,小的能说的已经尽数托盘而出,其余的,便是小的愿意相告,也是不能说的……了哎!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本公子可说了,我这些随侍们脾气可不大好,万一一个不慎错手将你……可便不妥了不是?” 沈约眯了眯眸子,蜷在宽大的大氅之下,将他的清冷贵公子气质败得一干二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打听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章打听第二日,盛长宁醒来时天色尚早,这一路上算得平安无事,白露她们也都放心了许多,盛长宁让她们不必守夜,她们便在榻椅上睡得昏昏沉沉的。 盛长宁起来之时,见她们睡得酣甜,也没将人唤起来,自己洗漱清理过后,随手挽了个斜斜的发髻,戴上遮脸的幕篱便下楼去了。 “奉……宁姑娘安。” 甫一推开房门,盛长宁便迎面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袁兴,见了人,他显得有些慌忙,见了盛长宁虽改了口,不觉间行的却是宫中礼仪。 “不必拘礼。”盛长宁不揭穿他的焦乱之态,“你家公子这是……一早便出去了?” 闻言,袁兴便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公子他、他……”袁兴正要说公子昨晚便未曾回来,但后知后觉地又想起,公子既没有告知奉宁公主,那定然是不愿牵连于她。 于是他又生硬牵强地改了口,“公子他……他起得也不算早,不过比宁姑娘早起了一刻钟罢了……” 听了这话,盛长宁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现下天方大亮,微暮的天色中泛着鱼肚白。 一刻钟前,想来天还未大亮罢。 “宁姑娘您请,奴要先去替公子拿件狐裘……”袁兴干干地笑了又笑,那笑里透着勉强。 隔着纱布幕篱,盛长宁都能看出他那笑中的累极,她倒没有勉强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得了示下,袁兴连忙逃也逃似地飞快走了,他家公子……可当真从未让他省心过! 思索了片刻,盛长宁抬步下了阶梯,先去了柜台处。 那儿正坐着这家客栈的掌柜,此时正乐呵呵地拨弄着算盘,似乎是在算着昨日的流水。 盛长宁环顾了一圈,也没见着昨日那位说书的伙计,她只好上前去问那掌柜,“掌柜的,昨夜说书的那位伙计,今日可还会继续?” 掌柜放下盘算着的东西,抬了头,脸上的笑还未褪去,“你说的是何泽罢?他啊……今个儿一早就没见着人影,你不说我还未发现,这小子都几时了,竟还没过来……” 一面说着,他一面又看了看四下,没寻着人影,掌柜才回过头来又道,“姑娘且安心,若是今日后厨不忙,他该是要再说说那些奇闻趣事的。” 看着盛长宁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出神的模样,那掌柜又笑了笑,似是她所想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的,“姑娘……昨日店里讲的乃是关于扶风城之事,您打探这些消息,莫不是是要去扶风城罢?” 盛长宁倒是没有丝毫意外他会猜想到,坦然地付之一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沿途路过乌涂城时,听那里的人言说过这扶风城的诡事,心下颇有些好奇,便想着来瞧瞧。” 听了她这番话,也不知那掌柜的究竟是信没信,只是他的反应倒也不似昨日那位伙计的那般,“我劝着姑娘啊,您若单单打听倒也是行的,只是千万别生了去往那城中的念头。” 说着,掌柜又摆了摆手,“当初,因疑心重而前去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哪……不说也罢。” 盛长宁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道了句,“多谢。” “姑娘……” 出来寻盛长宁的是白露,她见着底下站着的人,方陡然松下一口气,“您吓坏奴婢了,奴婢还以为……” “上去说。”盛长宁不作他色,拉着白露重新回了房间。 房中听见声儿的立夏连忙迎上前来,“姑娘,我们睡昏了头,竟没发觉您起身了……” 盛长宁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无妨的。我方才下去同掌柜攀谈了一番,昨日那伙计所说的话,十之八九为真。” 她看那掌柜的神色,似是不欲多言其中的隐晦,那些去过扶风城皆暴毙的人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若不然,这店中的人上至掌柜下到伙计,都能将谎言编造至此,也着实太可怕了些。 盛长宁倒更愿意相信前者。 正想着间,外头叩门声起,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人声传来,“宁姑娘,我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是沈公子身旁的那位袁近侍……”白露喃喃道了一句,又随即看向盛长宁,得了眼色后,她方清了清嗓冲外头回道,“袁侍卫,还请稍等片刻。” 袁兴在门外应了声,便退去了。 一旁站着的立夏就连忙为盛长宁梳妆起来,她一边还道:“姑娘,当真是怪了。这江南沈家的二公子,当初在京城可是雷鸣贯耳,奴婢虽未曾见过,但也是晓得沈二公子该是懒散惯了的世家子弟,如今竟在姑娘身侧护卫着便不说了,遇事也不似他们口中的那般不正经……” “你这丫头,尽懂些什么?”白露阖紧了门扉,过来为盛长宁翻出笼箱中的衣裳,嘴里一面又驳着立夏。 “那沈二公子的性子自是像旁人所说的那般,只不过姑娘乃千金之躯,上头又有陛下的召令压着,沈二公子这才不敢乱来罢了。” 盛长宁听着她们煞有其事地说着,心下暂且放了放关于那扶风城的心事,不由有些感叹起来。 若是……若是阿南和阿北还在,那两个丫头,定然也是像她们这般爱斗嘴吵闹的。 “你们这些小蹄子,尽在姑娘跟前争吵些什么?”出声轻斥的人正是莫女官,她攒皱着眉头进来,手里端着净手的铜盆。 立夏就赶忙迎上前去接过,“莫姑姑勿要恼,奴婢们虽然爱吵闹,但姑娘也都还未说婢子们的不是呢!” 莫女官好笑地嗔她一眼,为盛长宁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裙裳,“姑娘就是太仁慈了些,这些丫头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您也不大爱管,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盛长宁将头上的金钗换了下来,重新别上了枚银簪子,“莫姑姑太操心了些,小孩子爱玩闹也属常态,只不过分,倒都是还好的。好了,去沈约那儿罢,他该等得急了。” 莫女官随着盛长宁一同起身,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由阖唇噤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前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一章前行“请宁姑娘安。” 见了人,沈约仍旧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自从沈约毫无保留地向她剖露了心意,盛长宁每每见着他,便总会心生尴尬之意,尤其是沈约惯用直白的目光看她时,她便更觉无所适从。 “沈大人请起。” 盛长宁落了座,并不愿在这儿与他寒暄,便直击主题道,“沈大人是有何要事?” 不等沈约说些什么,一旁的袁兴便冲后头挥了挥手,那些侍卫们将一人押上前来。 被押着的人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面容惨淡憔悴,似是一夜未曾好好安眠。 “这是做什么?” 盛长宁看着地上的人,有些恍然,难怪今早她一直未寻着这位伙计,原来是沈约将人带去盘审去了。 “回宁姑娘的话,这人今早在公子房外鬼鬼祟祟的,公子今日起得早了些,正巧瞧见了他,原是以为他意图偷窃,后来奴带人审了一番,才问出些关于扶风城的事来。” 袁兴冲盛长宁执着礼,恭谨地答道。 听他谎话编排得这样顺畅,随口就来,沈约下意识地便去看盛长宁,见她并无什么异样的神情,原先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听闻真与扶风城有关,盛长宁被引了兴趣过去,那跪在地上的伙计恹恹地垂着脑袋,迎着众人威胁或疑惑的目光,他只好一五一十地吐露实情。 …… 一行人是用过早饭后启程的,之所以这样匆忙,是因为沈约率先派了人去打探前路,得知了穿过临风镇后,前头便再无歇脚的镇落。 如果那些人所言皆真,那么今日若是不能顺利抵达扶风城内,那么到了夜晚间,刮起的大风不仅会令人仰马翻,甚至严重者还有性命之忧。 “姑娘不必担忧。” 今日的风不算太飞扬,盛长宁拂开半边帘子透透气,正想着方才那说书伙计说的话,出神之间,也没发觉沈约竟骑着马在一边观她许久。 “那位伙计不是说了,这狂风是有法子可解的,您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沈约的声音依旧清清朗朗,与多年前并没什么变化。 盛长宁抬起眸子来去看他,他的笑容向来有感染力,好像他十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说他是风流浪子,可他却又对盛长清如此忠情。 “沈大人言之有理。” 盛长宁很快缩回了手,帘子在眼边垂下,最后一瞬间,她似乎从沈约的眼眸中,看见了一丝从未见过柔意。 是她眼花了罢,沈约是谁啊……盛长宁捏捏自己的指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人喜欢的是盛长清,她不过借了人一副皮囊,怎么能将属于盛长清的人和物都一并夺走? ……………… “他们往扶风城去了?” 淡若飘风的声音在空中散开,仿若只一瞬之间,这声音就消匿而去。 “回主子,何泽已经将人诓去了,那些人也是实在愚蠢得很,竟也不曾发觉。”有人执着手回答道,他抬了头,露出一抹笑来。 若是盛长宁在场,定能识出这正在笑着的人,正是先前那蔼然的掌柜。 “做得好。” 身披着黑羽披风的男子回过头来,露出那张戴着赤金甲色面具的脸,看得不甚真切的面容,却仍能叫人威慑不已。 “你去亲自走一趟,告知玚玉,扶风城中的凤血花,也许久时日未曾开过了。” 掌柜不敢与他直视,低垂着头,听着上头人声的吩咐,他连忙抱拳领命下去。 地室内重归于一片宁静,男子伸出掌心,如爪覆上烛台上的灯烛,只一瞬间整片室内便彻底熄暗下去。 置于一片黑暗之中,低哑的声音慢慢散播开来。 “是奉宁公主啊……” “恐怕,这乌颜花你不仅采摘不到,还要交代上你的身家性命了呢……” ……………… 马车一路北下,因着道路太过颠簸,有些路途马车根本通行不了。 盛长宁便索性下了马车,并命立夏陪着车夫看管着行囊,让他们与马车一齐停留在原地。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早了,加之江北气候严寒,时日乃昼短夜长,所以这夜色也来得格外地快。 “请公主上马。” 见状,沈约利落地翻身下马来,冲盛长宁俯首道。 盛长宁却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上马,她倒不是因着不会骑马而犹豫。 身为大楚的嫡长公主,父皇予她的自然是最好的,当年她的骑术都是父皇亲自教授的,这么多年未碰过虽有生疏,却还未至遗忘的地步。 只是,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盛长清是否会骑行,若是露了破绽……盛长宁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立着的白露,她身边的这些宫婢们,是后来才派指过来的,对盛长清的情况又是不知的,自然也是无法提醒于她…… 沈约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再仔细揣测着,心下已然明白一二。 “公主可是担心骑术不佳?这马温驯,又有微臣牵着缰绳,定然不会惊扰了公主。” 沈约微垂了下头,伸手将人扶上马鞍。换作前世时,他是定不论世俗目光,也要带宁宁共乘一骑的。 可如今历经这样多,他最是懂得隐忍克制,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败了宁宁的清誉…… 盛长宁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沈约…… 她垂眸看了眼底下顺着马鬃的人,目光也不知怎的就滑到了他牵着缰绳的手上。 手指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无暇而完美,是盛长宁最喜欢的模样,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起来。 当年初见沈约时,她便是被这双手给勾了魂去,她就直觉,这手的主人应当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后来…… 念及这段往事,盛长宁忍不住翘翘唇角,有些感叹又有些好笑。 明明是个风流浪荡子兴起时的撩拨,竟让后来的她羞恼了许久,那时尚在的太子妃还笑言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 她犹记得,当年最是厌恶蒜瓣的她这般说道。 若我以后会对那人欢喜,倒不如让我吃个半斤十两的蒜蓉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箭阵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二章箭阵越往前行,盛长宁便越发觉得,此地不仅人迹罕至,甚至因着常年冰寒,地表已近光裸,还是寸草不生之地。 临出宫前,为了了解那密林中实况,她曾去过一趟太医院,现在看来,那张太医说的果然不假,这越发靠近密林的地方,冷还只是小事…… 侍卫们寻了处能避风的地儿,又抱了枯枝来生火,现在天色虽然暗沉下来,但距离伙计说的风起的时辰,倒还早,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填饱肚子,修整和恢复体力方是上策,也不知入城时会有什么难题等着他们。 “公子,那伙计说的是扶风城方圆十里之地,到了子夜时分便会起狂风,但这夜里行事到底是不大安全的,咱们不若在这里稍事歇上一夜,等明日一早再入城,岂不是更为妥当些……” 说话的是人是袁兴,他此时有些冻得冷了,抱着手臂来回搓着,似乎还想去找一件披风来披上。 沈约就觑他一眼,给他泼了盆冷水,“想得倒挺美的。若你愿意,不妨就一人待在此地好了,只是本公子可不愿折回来时,还要麻烦地给你收尸。” 袁兴冷得直打着哆嗦间,忽然就明白了,自家公子说的什么意思。想着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凑着两捧火堆,烧得火热亮堂,坐在火堆旁的女子娴静而美好。 “公子,您对奉宁公主可从来不会这般说话,怎么就不能待奴好一些……”袁兴委委屈屈地说着,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出来。 沈约对他嫌弃得不行,随手招来侍卫拿了件袍子丢给袁兴,“你这是哪来的自信,敢与她比较啊。” 休整过后,沈约便先派了人去探路,他们在后头跟着。 夜里的气候骤降,盛长宁又披上了件厚厚的大氅,这才稍稍能抵御一二。 暮色暗沉着,为了步徙时能看清脚下的路,就连白露都拿了根火把。 又冷又冻,还要翻山越岭,盛长宁也不知自己随着众人走了多久。只稍停下来时,她一抬头间,便看见了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层叠城垒。 “到了……” 白露闻言也连忙抬头去看,她很是欢喜,“终于到了,只要进了扶风城,今晚便能安心了!前头的密林也能很快便到了……” 盛长宁却蹙了蹙眉头,她倒是不觉得,这扶风城若是轻易能进出,哪里会折了这么多人,还未有人从里头安然地出来。 偌大的城塔近在眼前,盛长宁翻身下了马,他们现下距这扶风城不过方寸之远,若是有机关密布,必然也是布置在城外不远处。 “我先去看看。袁兴,你随侍公主左右,若我无碍,你们再行进来。” 沈约落下这么一句话,便领了几人往前而去,盛长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惯来喜欢用着的折扇,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柄还未出鞘的长剑。 这般看着他的背影,倒是将原先那股子不正经的气息一扫而尽,徒留些稳重。 就着一片夜色,耳边一阵破风之声而来,掀起的风将盛长宁的耳珰摇得微晃,她抬眸轻瞥去,瞳孔骤缩间,下一刻盛长宁便用力地带开一旁的白露。 随着一声嗡鸣,那箭矢重重地,钉在了几步开外的树干之上。 白露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倒是莫女官一下子就回了神,急切地几步跑上前来,“公主,您怎么样了?可有伤着?” 盛长宁唇角紧抿着,摇了摇头,她这才看见前头,沈约他们不知怎的触及了机关,城墙之上的暗箭源源齐发,看着箭雨中的那抹身影,盛长宁的心忍不住一提。 “公主!” 袁兴反应过来,他的手中也不知何时提了把剑,随时挡着飞过来的暗箭,他有心要退到盛长宁身侧,却一时敌不过来。 见状,盛长宁只好先带着白露她们退开,她不忘冲袁兴应了句,“无妨,你不用担心我们。” 退至数里之外的安全地带,那箭飞得再远也触及不到她们后,盛长宁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看向城墙边的目光带着浓重的隐忧,果然,这城若是轻易好进的,客栈的那些人,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阻挠。 “公主,这下可怎么好?” 白露咬着唇,不敢再看前头的情景,她努力地忍抑眼中的泪水,“沈大人他们……可要让他们先回来?” 盛长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现下她亦心乱如麻。此时此刻让沈约带着人退回来方是上策,也不至于会出现侍卫伤亡的情况。 可……若是这箭阵需得干耗方能破解,沈约他们贸然回来,岂不是现下他们拼死力敌的功夫又白费了? “他们……决不能退回来。” 盛长宁的声音在她们耳边散开,透着些许坚定,白露抬起茫然的眼来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公主竟然这般说。 “可、可公主,若是沈大人不回来,这箭雨一时之间也必不会停下的,沈大人困在其中,岂不是……” 莫女官拉了拉她,止住了白露的话,她神色难辨地看了眼盛长宁。她原还想着,公主会是个感情用事的,不成想,在关键时刻却也是个能狠得下心来的。 “白露,公主的命令,难道你也敢不听了?”莫女官斥了白露一声,将人拉开了些。 白露看了看盛长宁无甚波澜的面容,又看着莫女官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她顿时自知失言,顺势退至莫女官身后,不再说话了。 拢在大袖下的指节屈成拳,指尖抵在掌心,有些隐隐地作痛,盛长宁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箭雨。 古书曾云,箭,善杀远程者。而若以箭入暗器为阵,既出便一定是以量取人性命,就如现下的情况一般,箭如雨,源源不断。 若要破阵,干耗为下策,近身取其要害方为上策之法。 而现在,进入扶风城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快去,让袁兴告诉沈约他们,千万勿要后退,直接闯进城中即可。”盛长宁转过头来,冲白露她们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入城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三章入城白露和莫女官领了令,连忙去吩咐袁兴。 消息传至沈约耳中时,他体力已有些许不支了,此次他是有备而来,所以带的侍卫,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面对这些无甚攻击力的箭,自然是不至于受伤的。 可眼下这般情况,这些箭仿佛存积了无数支在机关内,任他们躲过了一茬又来数茬。 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别说他们会被箭穿体而死,定要先力竭而亡…… “公子、公子——” 听闻见袁兴的声音,沈约登时有了一瞬的分神,锐利的寒光从他颊侧横穿而过,一道血痕乍现在他面上。 瞧见这一幕,袁兴心头忍不住大憾,自打他跟在公子身侧后,他还从未见过公子身上见血…… “是公主出事了?” 沈约执着长剑,两下劈开迎面来的箭矢,留了丝空隙冲袁兴搭话,听着他急切的问话,袁兴这才想起来奉宁公主吩咐他的正事。 袁兴忙道:“不不不,是公主让奴来告知公子,让您带些侍卫们快些冲进城中……” 不用听他将话说完,片刻间,沈约便已将袁兴话中意思摸透,宁宁说得没错,眼下是要破了这机关阵法,而不是一昧地干耗着体力。 当下,沈约便执剑回身,一面躲着扑天而来的箭雨,一面逼身近城。 果然,越临近城下,箭矢的数量会减弱不说,连受到的箭雨冲击力也会削减。 较之方才,确然是轻松了不少。 袁兴见了极为高兴,冲那些体力不支的侍卫大喊着,“快!随公子入城!” 看着人皆已至安全区域,盛长宁的那颗心,却一直不曾松缓下来。 入城都尚且这般艰难,那入了扶风城后呢,那客栈的掌柜曾说过,进去过再出来的人,都莫名地暴毙家中,里面…… 难道是有什么沼毒不成? 盛长宁想着,前头已然传来欢呼声,她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迎上去,可看清脚下的东西时,她又是一顿。 …… 先入了城内的沈约搜寻了一番,才发现那控制箭雨的机关,就安在城墙之上显眼的位置,只有按下了机关,人再走入城内便能安然无恙。 “看来,这扶风城这样被人谈之变色,是有人蓄意为之。” 盛长宁上前看了看那精巧的铁片,这般摆置的机关,若说不是人为,才难以令人信服罢。 “奉宁公主,公子,我们还是快些下去罢,现下应是亥时已至过半,夜半时分很快就来了,若是刮起大风恐会波及城墙。” 袁兴看了看天色,不由担忧地出声劝道。 “还不急。” 盛长宁唤住了人,白露就从袖间拿出一只锦囊,奉到她跟前来,待盛长宁打开,那囊中装着的却是一片绿意斐然的草叶。 沈约觉得这草有些眼熟,心思一动,脱口而出问道:“这是思露草?” 盛长宁倒有些没料到他会识得,她轻轻颔首道:“是,食用思露草的叶片,可解百毒。各位先服下,以防这城中有什么不知名的毒气染身。” 方才,沈约领着人入城后,她在城外数里之外的地方,发现了这些思露草。 她能知晓思露草这种上古灵草,是缘由她从前喜欢看古书。书中有记载,这种草长于至毒至煞之地,善食人血。 看似是阴毒至险的草药,但其从叶片至根茎,却皆是能救命的宝贝,世人大多求而不得。 不过,令她有些奇怪的是,扶风城方圆数十里之外,皆是寸草不生,思露草这种娇嫩、极挑剔生长环境的草药,竟然能在这儿独自生根发芽。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面色有些微微凝重起来,思露草一般会长在古战场那种埋洒了鲜血尸骨之地,如今出来在这虫鸟不及的荒芜之地,还生得这样好。 若不是有人常以人血灌溉,就是此地有寻常不及的毒气蔓延,这二者出现在扶风城内,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听了盛长宁的解释,众人不疑有他,纷纷吃下了思露草,天色已然不早了,须得快些下了城墙,寻一处安身的地儿。 盛长宁最后看了眼城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虽登高能望远,可此时却只能瞧见一片无尽的黑夜,空气中似乎都还漂浮着方才沈约领人闯箭阵后,留下来的浮躁气息。 “不必忧心。” 沈约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盛长宁的袖摆,他低着声道了一句,“有我在,定会护你无虞。” 他靠得这样近,温热的气息似近在咫尺,盛长宁的身子都不觉僵住了。好片刻后,只听得已经下了城墙的白露回过头来,在四处寻她,“公主,公主,您在哪儿?” 盛长宁怔忡地回神,瞥见沈约拉着她的大袖,她惊慌之下不由便用了些力扯了回来,下一刻,却只听锦帛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盛长宁:“……” 白露的声音越来越近,盛长宁也顾不得再同他说些什么,更顾不上与他计较衣裳坏了的事,她匆匆几步便下了城墙的石梯,还不忘一面应着白露:“我在这儿……”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沈约好心情地弯了弯唇角,他微垂下头去低低地笑出了声。 果然啊,无论重来多少次,能见到宁宁失态样子的人,从来就只有他。 盛长慕不曾,沈临之更不曾。 …… 扶风城果真如客栈的那些人说得那样,曾经有多辉煌热闹。 走过大街小巷,看着这些已经破落的店家旗帜、生尘发霉的桌椅,单单看着便宛如身置其中的光辉岁月。 盛长宁驻足在一家客栈的大门前,上面的匾额已经摔落在地,染满了尘埃,看不清上头的字样。 见她停留下来,沈约也留意到了,这四下的商铺或是普通人家的住所,皆是大开着门扉,显然是当时这城中人走时都太过匆忙。 唯有这家客栈,竟然门窗都是紧紧阖上的,像是如今仍有人居住一般。 蹙了蹙眉,盛长宁抬着手,试着轻轻推了推那已经褪色的大门,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推开来。 这门,是从里头锁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出事 “公主,让奴来罢。” 注意到这动向,袁兴上前了一步顺势抽出了手边的长剑,正要一剑劈开这门时,门内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 “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坠地。 盛长宁微蹙的眉头未能放松开来,她抬抬手示意袁兴无需举剑,再伸手去推这门,这一回竟又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充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之处的景象与外头并无一二,这里的摆置倒是与寻常客栈无异。 脚下一顿,盛长宁垂眸看去,只见她足边躺着一根细小的长木,她拾起来看,白露就急得不行,“公主,还是奴婢来拿着罢,这脏得很……” 盛长宁仿若未闻,这长木看着……她步子又转去了门后,将那长木比划上去,果不其然,这是门上的长栓。 那方才,他们听见的那声物什落地的轻响,就是这木栓无疑了。 袁兴也注意到盛长宁手中的这根长栓来,不由笑道:“原是木栓栓住了门,公主这才未能推得开来。如此说来,当真是巧极了些,奴要劈了这门,这木栓就自己掉了下来……” 沈约挑挑眉,看了袁兴一眼,他也轻笑,“果真是巧。” 因着方才在城墙上的事,为避免尴尬,盛长宁并不愿同沈约多言什么,看着这木栓并无什么特别的窍门,她便随手将它插回门上,转身去了别处看。 袁兴有些瞧出了盛长宁的异样,便凑到沈约身旁道:“公子,奴瞧奉宁公主可是不高兴了?您也不去看看她……” 闻言,沈约觑他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兴儿。” 袁兴见他心情似乎有些大好,忙不迭地应,“哎……公子?” “脑子不大灵光的人,要少言。”沈约说罢,大踏步地上了楼,跟随着前头的倩影去了。 看着他毫不留情地丢下自己,袁兴哀怨地再看了他一眼,嘀咕着,“公子总是这般喜欢嘲讽人……” …… 这家落魄的客栈,远比他们先前落脚的那家要大得多,盛长宁上楼检查了一番厢房里头的情况,还算是人尽如意了。 这些床榻被褥虽染了灰尘,却到底没损毁,将就着睡一晚还是可行的。 盛长宁轻拍掉指尖上的灰,复又停在走廊边,环顾了这客栈一周。 等明日一早他们便离开,若是今夜能够安然无恙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话……盛长宁在心里默念着。 “公主!公主!” “快来人啊……” 盛长宁这念头还未平定下来,外头又是连着几声张惶失措的喊声传来。 刚上楼来的沈约,还未看到盛长宁便也听及了这声,他却是想也未想,径直往楼上冲去。 一个碰面便让他险些与迎面来的盛长宁撞上,“你没事罢?” 盛长宁揉着额头,抬起有些错愕的眼眸,沈约这话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好似现下……他眼中看得见的、心里所关心的,只有她一人。 下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盛长宁一面捂着额头,一面推开沈约,“你瞧我像是没事的样儿?” 明明是下头传来喊声,这厮怎的尽往楼上跑…… 见她离开,沈约连忙紧紧跟在她后头,听着盛长宁这不善意味的反问,他也不驳话。 可他这样一声不吭,倒令得盛长宁有些尴尬了起来,幸好白露跑了过来救场及时,“公主,外头……有侍卫死了!” 盛长宁眼皮一跳,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沈约,只见向来爱笑着言语的人,他的脸色已经凝结下来。 “人在哪儿?” 白露连忙匆匆地走在前头带路。 路上的片刻,盛长宁走在沈约身边只觉得有些难捱,沈家二公子风流却重情义,她向来是有所耳闻的。 如今为了护着她前来采乌颜花,他将这些侍卫调配前来,她看得出来沈约与这些人随和亲近得很,想来私下的关系都是极好的,哪怕只折损一人,都要令他伤心许久罢? 盛长宁默默地想着,可到了那侍卫遇害的地儿,她都未能想出一句符合她身份与时宜的劝慰话来…… 围在尸首旁的侍卫们已经红了眼眶,沈约大踏步上前而去,看着他下颔绷得紧紧,面色无甚表情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盛长宁心都凉了半分。 沈约这厮……定然是生气了。 “公主……”盛长宁正欲抬步跟过去,就被白露拉住了,她一脸的泪,“公主,您就别去了……” 盛长宁看着前头围着的那群人,脚步也顿住了,“他…是怎么死的?” 问及这个,白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奴婢也不知……只是付侍卫死状太过凄惨,明明昨日,他还在问奴婢可还觉得手炉不够热……” 白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约虽带着人跟随了不过几日,但那些侍卫不爱拘小节,与谁都能相处得欢快。 盛长宁再次沉默下来,采乌颜花明明是她一意孤行,要为凤栎赎罪,可如今却牵连上了其他人的性命…… “公主,咱们还是先回去罢,有沈大人在,想必总是能安排妥当的。到了夜里,这城中奴婢总觉得阴森森的……”忍不住劝话的是莫女官,她显然也是被吓着了些,说这话时眼里都带着惊恐。 盛长宁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身姿格外挺拔的身影,她对上莫女官恳求的眸子时,点了点头。 “走罢,都回去罢。” …… 不多时,沈约领着人再回来时,盛长宁算了算时间,现下早已过夜半时刻。 一群人衣裳都有些微湿,显然是外头突然起了小雨,盛长宁不便亲自迎上去询问,只好差了白露前去打听。 房中,只余莫女官一人陪着盛长宁,她拉着盛长宁的手,坐在收拾干净的床榻上,与盛长宁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公主……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走了罢,这扶风城可太过诡异了些,着实不能停留过久……” 盛长宁心思不在她的话上,她只担忧着,沈约会如何地想,方才随白露一齐在外头时,她已隐约听见了那些侍卫激愤的话。 似是……不愿再随着她一齐冒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醉酒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五章醉酒白露很快便回来了,一五一十地将打听到的消息相告。 “公主,沈大人说,付侍卫有极大的可能是被猛兽……他的尸骨已经被好生安葬在了城东处,就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那块地。” “猛兽咬的?”盛长宁狠蹙了下眉头,当时她站在外头时,隐约瞧见了那尸首一眼,确实是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 “若是猛兽突袭,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人?当真这般厉害的话,偏偏……又只杀了一人。” 盛长宁蹙着眉,疑惑地喃喃道。 白露就在一旁点头,表示应和着,“是了是了,沈大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但……先前客栈的那位伙计不是说了吗,这扶风城周边潜藏猛兽,指不定这些野兽们,进了城内也未可知呢……” 盛长宁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她直觉,付生遇害一事,并非这么简单。甚至极有可能,还牵扯到了这座死城的数十载的辛秘。 见她垂眸瞑思,莫女官忍不住又出声相劝,“公主,您可莫要再想着去管扶风城的这档子事儿了!依奴婢看,还是快些赶往密林,拿到乌颜花才是正事啊。” 白露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没什么要紧之事牵连波及我们,我自是不会多管闲事。”盛长宁收回望向窗外的眸光,声音浅淡又沉稳,“这折腾了半夜了,你们也快去歇会罢。” 莫女官听了盛长宁的这话,这心里稍稍有些放下心来,拉着白露一同告退下去。 窗外月已攀至中天,扶风城无树无影,挡不掉这清冷的月光,让它尽数稀稀散散地撒了一地的白冷,映出几分凉薄。 对着明月,盛长宁沉思了许久,脑子里想着进入这扶风城时众人的步履艰难,又是回想到付生惨死之景,还有余下的那些侍卫怨愁之声……种种情形如同走马观花地一般从她眼前一一滑过。 心头第一次涌上这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形容,艰涩的滋味在口中说不出来。 盛长宁将搭在架上的兔毛裘衣,随手拉了拉披裹在身上,她要出去转转,冷静冷静。 不过她到底是没打算出客栈外头去的,楼下的侍卫正在轮班巡夜,她更是不好打扰,盛长宁只好转身去了长廊尽头出。 那儿方才她瞧过了,有一方空闲的栏倚之地,从那儿观观月色,当是视角更佳。 “沈大人……?” 走至那方宽窗边,盛长宁才看清,原来沈约也在这儿。 此时,他倒不大像白日里那般拘礼起来了,听着她的声儿,他回过头来对着盛长宁淡淡地一笑,似是多年的好友那般。 “你……来了。” 盛长宁又朝他迈了两步,就着窗边清浅的月光,她这才看清,原来沈约手里还抱了一坛子酒。 盛长宁微微蹙了眉,在这城中可是哪哪都得提防才是,这里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入口食用? 注意到她的目光,沈约以为她是想喝他的酒,原本懒懒地歪在窗边的身子不觉直了两分,将怀中递了过去,“给你,这酒……还算是不错的。” 盛长宁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这是真醉了,还是又玩性大发地想耍弄她一番,但看着那酒罐子在他手中摇摇欲坠,她又不再多想,径直接了过来。 这酒也不知是何种佳酿,盛长宁仔细地凑近了嗅了嗅,未能闻出有什么不妥贴的味道,又瞧着沈约这副应当是真的的醉态,也无半分异样之处。 想来,这酒应是原先这城中百姓遗留下来的,当是无碍。 “你喝多了,我去唤人来将你扶回房中。” 盛长宁看了重新歪倚回去的沈约一眼,见他眼神似乎都开始迷离了,心下总觉得这样些许不妥,冲他道了一声,便放下手里的酒罐要下楼去唤人来。 却不料下一刻,她的腕骨便被人用力攥住,而她整个人亦如天旋地转一般,重重地撞入对方的怀中。 “别走…别走……” 盛长宁被他搂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将下颔抵在她的肩上,鼻息间忽出的气息,酒味与他惯有的清冽气味交错在一起,竟不觉得这酒气难闻。 话语间,盛长宁能察觉得出来,沈约的语气又脆弱,又小心,甚至掺杂着许多低声下气的哀求。 听着他这般言语,一时之间,盛长宁有些怔忡。 就如他这时说话一般,沈约拥着她的双手亦是小心翼翼的,宛若在捧着一块易碎的稀世珍宝。 这样情绪外泄、展现他心底柔软的沈约,她是第一次见。 盛长宁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不期然地对上窗外的那轮近满的明月,那光辉刺白又耀目,像是把利剑能直直剖来人心。 恍然神起,盛长宁不知想起了什么,手使了些力地一推,轻搂着她的人便连连摇晃着退了几步,轻歪在窗外。 手忍不住地攥紧了外披的裘衣,盛长宁的目光却已经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虽不知沈约突生这般肝肠寸断的情绪是为何,但她到底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样的情绪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为着她,盛长宁。 十多年前,沈约只如对花楼女子一般调逗她,她收不住沈约的爱玩的心,可十多年后的盛长清却可以。 这便是区别。 “公子、公子……您是不是又喝多了呢?” 听着上头响动的袁兴,连忙跑上来想看看,却不料见着了这样一幕,他顿时有些哑然。 “奉、奉宁公主……” 盛长宁拢了拢身上的裘衣,退了几步,好让袁兴上前来扶沈约,“本宫本想来散散心,却不料撞见了沈大人再此饮酒,倒是我败了大人的雅兴。” 袁兴心里“哎哟”一声只想骂娘,快步过去将人搀扶着,他还未说些什么替主子请罪的话来,又听那面色无甚波澜的公主道着:“你快些将沈大人扶回房中罢,本宫也回去了。” 袁兴只得撑着笑应下来。 等人走后,他又听见自家公子神识不清地呢喃着,“宁…宁宁……” 袁兴扶着人,直替公子感到惋惜又遗憾,这醉酒又撞上奉宁公主,不应当是桩互明心意的好事? 怎的方才他看,公主显得越发疏离公子了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赶走 “你说什么?!” 简陋的厢房里,遍布男子不可置信的声音。 袁兴自知失言,惹得他家公子这般羞恼,他更是不敢抬起头来出声肯定,生怕又令这祖宗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脑中晃过昨夜的零碎片段,沈约以手扶着脑袋,忍不住低低地哀嚎一声,瞥着外头已经大亮的天光,他却只觉得未来阴云丛生,雾霾一片。 留下这般差的印象,这、这叫他日后怎么面对宁宁? “公子……您放心罢,奴昨夜观奉宁公主面色,并无什么不悦的神情……”袁兴有些不忍,还是劝了一句。 但下一刻,他就被他家主子怼了回来,“她越是动怒便越发不显神情,你懂什么?” 袁兴顿时闭口不再言语。 …… 听着隔壁闹的动静之大,为盛长宁挽发的白露不由“啧”了一声,“这沈大人或许是不知,这厢房里可是不大隔音的……” “昨夜,那些侍卫可有发现什么动静?”盛长宁阻住白露要替她拿口脂的动作,从镜中端详了片刻后,问道。 白露也遂了她的意,放下口脂小罐,听得盛长宁这般问话,她仔细地想了想,才摇头答道:“并无,昨个夜里是极好的,他们守夜至天光大亮,也没再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是那沈大人……好似醉了酒,折腾了一夜。” 盛长宁顿了顿,收敛了神思,“这可就怪了,不是说每晚到子时扶风城外会刮大风?这等令飞虫走兽都惧怕的狂风,该是会有不一般的响动才是,可昨夜我等到了后半宿,亦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白露惊了惊,“公主,您莫不是一整夜都未睡安稳罢?这怎么行,不若您再合合眼……” 见她没抓住重点,盛长宁也不欲再多说了,她摇摇头,“不必了,你去吩咐沈约,令他整顿好人马,我们即刻出了这扶风城。” 白露犹豫了片刻,还是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便退去了。 待在这城内,她总觉得惴惴不安的,好似总会有什么事要发生,还是尽快离去得好。 看着门复而合上,盛长宁抬眸看向窗外,外头的空气舒朗,可一眼望去却看不到半分绿意,也无半分热闹之处。 冰雪封住了这座城,更令它越发地死气沉沉。 …… 不须盛长宁使人来多言,沈约早就明白了盛长宁不愿在这城中多待的心思,白露来禀时,他早已吩咐了袁兴去备好马匹。 “哎等等!” 等白露疑惑地回过头来时,沈约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奉、奉宁公主,可还有再说些什么?她没有不高兴罢?” “沈大人怎会如此问,待在这城中,遑论谁也是高兴不起来的。奴婢观公主近来愁绪颇多,想来是得速速离开此地才好着些。”白露一本正经地说着,话罢了,她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哎……”沈约皱着眉,眼巴巴地看着这小丫头利落地关了门。 回过神来后,他又很是懊恼地嘀咕着,“她这哪里是因为待在这儿便不高兴了,明明是……昨夜我冒犯了她,才使她不高兴的……” …… 待众人一切收拾妥当后,盛长宁迟迟地才下楼来,可即便她故意来得慢,在客栈门口时还是与沈约这厮撞上了。 “公主。”沈约垂着头行了礼。 盛长宁轻轻地觑了他一眼,心道,昨夜不是还对盛长清柔情蜜意的模样,白日里见了她却又这样规矩起来…… 想到这儿,盛长宁的心突然又忍不住地高高提起,这厮这般异样的举止,莫不是认出了她并非盛长清? 盛长宁眼眸中带了些慌乱地朝人看去,可从沈约脸上,她却是寻不出半分端倪。 “沈大人,这一路护送,你着实费心了些。”拢在披风下的手忍不住地轻攥着细带,盛长宁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如常。 沈约仍是规矩有礼地道:“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这样同臣客气。” 此时,听着盛长宁这话,沈约的心亦有些莫名地慌乱起来。前世,他陪着宁宁这样久,怎么会不知她的性子,若是她说了这样话,那么…… “并非分内,要去密林采摘乌颜花,本就是本宫一人的决定,没有道理牵连上其他人。出了扶风城之后,我们便就此别过。” 盛长宁轻声地将话一字不落地说了清楚明白,在场的人听着,俱是一惊。 “公主,您三思啊!沈大人身边带着的人,皆是沈府数一数二的高手,此行去摘乌颜花的路途上,又保不定有什么风险,有沈大人在我们方能安全些啊……奴婢求您了,不要赶沈大人走……” 白露听了盛长宁的话尤为焦急,她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哀求着盛长宁。 沈约领着的那些侍卫们,亦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们仍以为,公主是听到了昨日他们同公子说的话,不愿看公子处于两难境地,今日才这样说的。 盛长宁却是不看跪倒在地的白露,和心虚不已的侍卫们,只定定地将目光投在沈约身上,似在等着他开口做决定。 抬起头来,沈约面色并无浮现什么波澜,有几分欣然应允之意,“那便等出了扶风城再说罢。” 盛长宁止不住地往下沉了沉,面上却是不显,反倒如释重负似的轻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白露,“沈大人都已同意,你还跪着做什么?莫不是你想跟着他不成?” “奴婢不敢……” 白露连忙垂下头去,起了身来,没人瞧见,盛长宁话毕后,白露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在扶风城中寻到的车马已然整顿妥当,盛长宁上了马车,垂下厚厚的幕帘,也不知是隔绝了外头的冷气之故,还是怎的,车厢内格外地温暖惬人。 盛长宁兴许是昨晚一夜都未曾睡好,不消片刻,她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转眸瞥见一旁的白露和莫女官,两人俱已睡了过去。 她意识最后的片刻,是在想。 马车里又未燃香,这是哪来的香气扑鼻袭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死城 盛长宁再度醒来时,四周是暗沉的一片,马车的轱辘还在一下一下地轴转着,发出的声音沉沉闷闷。 周遭的一切令她不由心一悸,盛长宁努力地缓清了神绪时,却发现她还好端端地在马车里,可她旁边坐着的白露和莫女官,却都不见了踪影。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了沉,盛长宁突地想到了什么,她径直一把掀了厚重的幕帘,正想要直接跳下马车时,冰凉的触感却直直搭上她的手腕。 冷得盛长宁心中皱缩的凉,顺着搭在她腕间的手看去,对上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见到他,盛长宁莫名地轻舒了口气,“快下来。”沈约的话语有些急促,攥着她的手都紧了些。 顺着他的力,盛长宁没做他想,从还在不徐不疾行驶着的马车上,直直一跃而下。 好在,当年习武的感觉还在,即便这般行径也只是跃下时有些站不稳,又有沈约在一旁扶着,她并未有什么大碍。 都来不及同沈约说上一句话,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摩挲的重响,随即便是巨石滚落的声音。 盛长宁偏首看去,只见她原先坐着的那辆马车,竟然越驶越快,即便前头已是一片不见底的悬崖,它竟也无所畏惧地冲了出去! 盛长宁连忙上前去看,伴随着崖边的碎石滚落,那马车已然坠入了底下的一片白茫茫中。 “这……” 盛长宁有些不知从何问起了,沈约这样淡定,显然是车上再无其他人,可这驾车的马为何会突然这样癫狂,难道是受了惊之故?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才好。”沈约的声音拉回了盛长宁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沈约的异样。 他的面色有些轻显的苍白,连说话似乎都费力几分,盛长宁敏锐地看见他的胸口间湿濡一片,因着沈约是穿着玄色长袍,所以才不大惹眼。 见他似乎连站着都有些摇晃,盛长宁慌忙地扶住他,“你受伤了?” 沈约松开皱紧的眉,轻声安抚她,“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小伤。”他又掀了掀眼皮,费力地往前头看了一眼,“方才,我见着前面好似有间屋子,我们……现在过去。” 见他是真疼得厉害,盛长宁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只恨不得快些到他说的那间屋子才好。 前面确实有间茅草搭的房屋,清陋得很,屋子里更没有过多的摆件,即便有,也早已如同朽木一般不耐人用了,唯有张床还能稍稍能躺人。 可现在,手边别说没有可用来止血的伤药,就是连块绷布也没有,盛长宁只好砸碎了只瓷碗,用碎片撕下自己里裙的边角。 “只能先用这个替你绷住伤口了。”盛长宁拿着布条,想着沈约伤的位置还有些犹豫。 她转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见他双眸紧阖,连唇角都失色地白了,显然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当即,盛长宁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扯了沈约的衣襟,虽说她不是有心这般,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瞧了。 “只希望盛长清在天有灵,能够知晓,我并非诚心这般不得体,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为了救人……”一边包扎着,盛长宁一边难得地碎碎念出声。 待包扎完了,盛长宁这才松下半口气,她垂着眸看去,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昏睡过去,如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虚弱,将平日里的那些玩世不恭取走…… 他倒也是个能乱姑娘芳心的祸水了。 沈约生得极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但若不是他风流成性,少时回回都被沈大人将他在楚楼玉倌逮着,他应当也是京城姑娘们暗暗心许的对象才是,何至于到了这般年纪,也还未娶妻成婚的。 思及到这些,盛长宁又忍不住心生了些惋惜,但又想到若是沈约早早便成了婚,便也不会对盛长清心生爱慕了。 更不会便宜了躲在盛长清身体里的她,平白得了沈约这么多爱护和好处。 沈约的衣襟盛长宁未再系上,只用他厚厚的绒氅替他折盖了下,现在掀开来看,竟还在渗着血。 看来,单单用布裹着并没什么大用。 盛长宁微蹙了眉,她起身又看了沈约一番,见他上下都被大氅遮得严实,并不担心着凉,她这才将门阖上离去。 她得去找一些止血的草药来才是,虽说这扶风城是死城,城外方圆数十里地都寸草不生,更别说城内的景象了,比之城外只有更惨。 但好歹还长过其他东西……盛长宁记起了在城门不远处寻得的那些思露草。 若是有一株思露草在,即便它于止血无效,却也是灵草级别的,给沈约固固元气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先前她虽然摘了许多,但装着草药的锦囊却在白露身上。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是想出城再去采些来,一来是这城中诡异,她若是走丢了倒是不要紧,可沈约却无人看管,就得血流尽死在这间屋子里了;二来则是因着城外机关重重,箭阵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阵法,她走得出去,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盛长宁思来想去的,也没能想到有什么法子,只能在这附近先转转了。 这扶风城不亏是被喻为“死城”啊,踏步过的每一寸土地,皆是寸草不生,宛若雁过拔毛一般得利落干净。 盛长宁走来走去,也不知怎的竟又绕回了那间茅草屋,她却没来得及想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那屋子的墙沿下,正俏立着一抹翠意。 当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 盛长宁仔细地看了看那株草,确定是与先前见过的思露草别无一二,她这才欢喜地将草药拿回了屋子里。 “你还真是命大,有这株思露草,起码你的命可是保住了……”盛长宁翻了几只干净的瓷碗出来,又将草药分出了根茎叶,用调匙用力碾碎了。 她先将碾碎的茎处,敷在沈约伤口处,又将碎碎的叶片喂至他口中,现在沈约正还在昏睡中,吞咽不下,不过让他含着应也是可以的。 做完这些,盛长宁这才真正地松缓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报恩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八十八章报恩至于这根节处的思露草……盛长宁想了许久,也未能记起来,这根究竟是有何疗效。 怕冲撞了茎叶的效果,盛长宁没敢再将根用在沈约身上,她盯着碗中的碎泥思索了片刻,还是觉着不能浪费。 索性,她便将剩下的碎糊糊,用先前她撕下的碎布条给包裹好,塞进怀中,以防万一,如若日后用得到呢? 此次,沈约的伤确实不轻,她看过伤口,直指心口。现在仅仅是血流不止,显然是未伤及到要害,若是那剑捅得再深一些,还能等得到沈约强撑着来找她?早就倒地不省人事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伤的沈约,那日在箭阵中时,沈约可是一柄长剑还舞得游刃有余的模样,明显就是功夫不低之辈。 盛长宁搬了张瘸腿的板凳,以手撑着脸颊,坐倚在床边有些疑惑地想着。 还有,袁兴和白露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当时在马车上时,她为何又会昏睡过去? 香味…… 盛长宁记起来了,临睡时的意识告诉她自己,嗅到过不知哪里来的香气。 这香味着实来的可疑,若是剩余的人因此才消失的,那这扶风城中,定然是还有其他人在。 想到这些因果,盛长宁一下子又甚觉心里糟透了。 她明明只是想路过这扶风城,去密林中采药而已啊,怎么就无端地惹上了这些是非?真是要命…… ……………… “主子,他们皆已进了扶风城,玚玉大人来信中言说,人已清点完毕,共一十七人。” 有些阴暗的地室下,出声的的是个身着寻常服裳的男子,他禀着手,态度再恭谨不过。 “还有三人呢。” 坐在首位的人,面覆着赤金面罩,一身宽大黑袍,他此时正阖着眉眼,说话时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下首的男子连忙将腰弯得更低了些,“主子,玚玉大人说,他那只金丝虎不慎发了狂,那群人刚到城中时,便将一人给抓伤致死了……” 说着,男子又顿了顿,“另外两人……明明都一齐给他们闻了百汇香,也不知怎的,这两人竟未被引诱跟来……” “这就是玚玉办的事?他倒是又开始心慈手软了。”上首的男子掀起了眼皮,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你传信告诉他,其余人我可不兴管,可那位……奉宁公主,她必须死。更遑论,她还是金乌一脉的传人,她的血用来救人可是比什么仙芝灵草还有效。” 话说到最后,男子的语气已然于无形中添上了狠厉之色,无形的释放出一股压迫之气。 使得底下的男子,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双股战战起来,他颤着声道:“是、是……属下这便去给玚玉大人回信……” 地室之内很快又重新寂静昏暗起来,独留一盏微弱的烛灯,轻轻摇曳着最后的光彩。 “盛长清,你必须……得死。” ……………… 兴许是思露草起了作用,盛长宁又拉开沈约的衣襟看了两回,伤口的血已经慢慢止住了,盛长宁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正准备给沈约拉上衣襟,她就听得一声虚弱的声音传来,“你……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着实太过委屈了些,令盛长宁眼皮突地一跳,手也下意识地一抖,伴随着她动作的剧烈,只听手边又是“嘶拉”一声。 顶着前方灼灼的目光,盛长宁硬着头皮,艰难地抬起了眼眸。 对上一双与她相视的长眸,盛长宁讪讪地一笑,这才后知后觉,收回了搭在沈约的衣襟边的手。 “我、这是在替你看看伤口如何了,你可不要多想啊。”盛长宁见他眼里有揶揄的笑意,连忙解释道。 沈约轻抬起手,整了整胸口的衣裳,反过来安慰道:“这是自然的。遑论,公主在危急时刻没有丢下微臣,便是臣以身……家相许,也是要报这恩的……” “什么报恩…不报恩的。”盛长宁猛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她又连错开目光解释。 “我是说,你既一路护送,陪我来了这扶风城,也算是本宫欠了你人情,如今你受伤自然不能看着你不管,哪还要再论什么报恩……” 话落了片刻,也不见人回答什么,盛长宁正窦疑着自己说话是否太过直白了些,就听沈约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公主……当真要同我这般撇清关系?” 这话说得委屈无比,还带着些许失意,听得盛长宁心头猛然又是一跳,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二,沈约又接着道了。 “其实,这些时日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同往日不太一样了……”沈约垂着眸子,失意地道着,又停顿了片刻,盛长宁便是在他这顿了又顿的间隙中,心跳几欲停住! 糟了! 她怎么忘了,她现在可是盛长清啊。按着沈约许久之前的言辞中可以看出这姑娘也是心慕着沈约的,两人许是正处于未点破心意的时候,偏偏盛长清死了,她来了! 都怪她这段时间,实在太沉浸于自己的性格之中,又仗着唯一还算了解盛长清的元儿被她罚去了内务坊,宫中对她所知的人近乎为零,她才这般…… 失策啊! 沈约这厮还不会认出了她不是盛长宁清罢?那……那届时该如何解释,她占据了盛长清的身体一事啊?! “不一样?怎么会,我……我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盛长宁干巴巴地解释,她忍不住地盯着沈约,可在这厮脸上,除了失落,多余的表情却是一律寻不着。 沈约也抬起眼来看她,“可从前,公主是向来不会拒绝我对你的好,不会在我想一路陪着你的时候,将我赶跑,更不会像现在这时候,躲避我的心意。” “我、我这哪里是躲避。”盛长宁似有些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了,这人莫不是在翻她要他走的旧账罢? “此一去,路上远不及我们想的轻松。你也瞧见了,付生死了,现下其余人更是生死未卜,你本可以不用蹚这一趟浑水……你明明知道,我是这个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回去 等到盛长宁放下了筷箸,对面的沈约已经是换上了一副欣慰又满足的笑,他道:“公主,可吃饱了?可要再使人添些……” “不必了。”盛长宁连忙道。或许是从前的习惯太深刻,她用饭向来是不喜浪费。 “今日,多谢……沈公子了。” 沈子邀就看着她笑,眼眸里是不加遮掩的欢喜之意,他道:“你我之间谈何感谢之辞,能为公主做这些,是子邀乐意之至。” 他的眸子狭长又深邃,宛若一颗上好的黑宝石,这般瞧着瞧着,险些就要将人拉进瞳孔深处似的。 盛长宁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她稍稍偏过头去,垂下眼睑轻咳一声,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他。 “你……今日究竟是有何事要商量?” 沈约愣了下,那让袁兴送过去的字条上写的话,本就是借口。若是不这样说,按照宁宁的性子,她可当真是不会出宫的。 看着面前人微垂着头,瞧不清喜怒,沈约反应过来,心里下意识地就“咯噔”一下。 他又忘了,宁宁最是厌恶满口讹言谎语的人,若是让她给发觉,他今日是假借“要事”骗她出来,说不定日后宁宁会再也不理他的! 盛长宁疑惑地蹙了下眉,抬眸看去只见沈约一脸纠结之色,她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未催促出声。 沈子邀这般为难的神情,莫不是他要商量的事太难以启齿了?嗯……阿北说过,与人平等交往该是将心比心,要学会耐着性子聆听他人之言。 盛长宁一面支棱起耳朵来,一面又慢吞吞地捏了块双酿团来吃。这种糕点方才她有认真听沈子邀说,这是江南人最喜爱的小食,沈子邀也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巫蛊 依着沈约的记忆,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一片迷雾中走出来。 “这扶风城里既无树丛遮挡,又无杂草绊路,这些人是怎么将机关密布的……”盛长宁一面说着,一面用水囊凑着汩汩的溪流边,装了满囊的水。 沈约坐在一旁,正瞑目静思,听及她这般言语,便笑了笑,“原来,公主也怀疑这扶风城里还有其他人,我还原以为是自己思岔了。” 他这话竟有揶揄的意思,盛长宁觑了沈约一眼,将水囊递了过去,“看来你这伤确实是好得不差了,竟还有心思说笑。” 沈约笑着接过水囊,垂眸看了眼这水,装在袋中的水与这溪水别无一二,同样的清澈见底。 “怎么了?”盛长宁见他只拿着却不喝的模样,心思一动,她转眸往那溪水边看去,“可是这水有什么不妥?” 是了,那些人似乎对这城中格外熟悉,敌在暗我在明,凡是入口和触碰的物什,都应当格外谨慎才是。 更别说,这扶风城还自带一番诡异阴森,更当小心。 她这念头落下,盛长宁正要拿回那水囊,不让他再喝,可哪知沈约却是弯唇笑了笑,“公主,我伤口有些疼,可能要劳烦公主一二了……” 看着他眼中细碎的笑意,盛长宁怔了下,很快回过神来,她一把夺回了那水囊,直起身子来似有些羞恼。 “那便是不想喝了,便还与我好了。”盛长宁拿着水囊喝了一口,又将水囊别在腰间,也不再理会后头喊着的人,径直往前而去。 沈约的笑还停在嘴角边,看着气恼的倩影远去,他不经意似地回头远望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 收回了目光,沈约快步往前追去,喊着的声音渐渐湮灭在一片雾蒙霭霭中。 ……………… 多年的天然钙石凹陷形成的石谷,外墙上彩绘缭绕,布满墙边各处,似都是些叫人看不懂的符咒。 “都喝了?” 有人的声音自石谷内寸步渐出,传至外头那人的耳中,那人便恭敬地答道:“正是,他们二人俱已服下撒了百汇香的水,想来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成为听话的傀儡了……” 谷内的人不再出声,驱逐之意明显,可外头立着的人,还记起前日主子交代他的事,不由擦了擦额间的汗,再道:“玚玉大人,主子说……那位奉宁公主是金乌族的人,无论您是如何想的,她必须得死……” “金乌人?” 里面的人声渐缓,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外头传话的侍者这才听见他接下来的话,“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告诉他无需这般费口舌地多言,原先便答应他解决这些人,我自是不会食言。” 那侍者总算放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他冲着谷前行了揖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 “金乌人……丝丝,你说我该如何做?” 男子低低的声音沉闷又颓气,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手边那只黄白的金丝虎猫,猫似是能听懂他的难受,喉间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儿,像在安慰。 猫儿的尾巴不经意晃过男子身上着的绣纹长袍,男子止住了手下的动作,抬起的眸光在墙上一寸寸地掠过。 褐灰色的墙上填满了斑斓的彩绘,一笔一划都带着异域风情。男子起了身,他的指尖在墙边若即若离地点触着,眼中只有无尽的怀念。 “若你还在,你定然也是想我好好地守着赤壁、安安分分处世,可你不知道,没有你的赤壁哪里还会有霞光万丈。” “若……若她不是金乌族的人,我或许当真会为你动恻隐之心。可现在,你要让我怎么能控制得住不杀了她?” “金乌族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我终有一日,定要让他们都血溅在你脚下,以他们的血洗刷你的冤屈……” “丝丝……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男子贴近了涂画着彩绘的面壁,轻轻地阖上了眼,喃喃出声。 ……………… 盛长宁打了个寒战,她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这天似乎又莫名地开始冷了下来。 “冷了?”不等她回话,沈约就解下了自己披着的大氅,要盖在盛长宁身上。 盛长宁微蹙着眉,连忙打住他的动作,“可别。万一你又得了风寒,岂非要雪上加霜了?” “只是那家客栈……我们走了这样久,为何还没见着。” 这一小段路她还算眼熟,先前上马车后还走了会儿,她曾撩了帘子来看。所以按理说,这儿应当里离他们先前歇脚的那家客栈不远了。 “迷阵。”沈约听话地拢了拢大氅,好让自己蜷在厚厚的绒氅之下,他看了眼天边,这般开口道。 盛长宁不太懂,“这又是什么阵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从字面上理解,迷阵自然就是能迷惑人的阵法,可……她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像这种似乎需要“术法”才能完备的阵法,她从前更是不信的。 沈约像是明白盛长宁心中所想一般,他道:“这些阵法,借助的是巫蛊之术。” “仔细算算擅长巫蛊的人,无非就是中原以南的那几个小国,所以说,现下扶风城里必有他们的人。” “中原以南?”盛长宁蹙着的眉不曾放松开来,她一边回想着,一边道,“我记得……那边尤以睢江国为首,睢江国中还分为各族,这些年来,你可听说过那边有什么异动?” 若当真是睢江国的人一声不响地进了大楚,还潜伏在这北地多年,那么其居心确实不可不深思了。 沈约遗憾地摇摇头,他亦是重生之人,许多记忆尚且停留在前世,而今生与前世有太多变数了,宁宁认识凤栎这件事,本该在凤栎入宫后的一次游园时,后面得知了凤栎身染体寒之症,为她去摘乌颜花也应是在一年之后的事了,况且当时随行宁宁左右的是沈临之。 他连前世宁宁在宫中的事都记得不大清了,哪里还能记得一个南方小国之事。 如今想来,他心中既有遗憾,却又满是庆幸。 好在,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让他弥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破阵 不过,既然他对这睢江国并没什么印象,那想来前世的扶风城,即便有睢江国的参与,也未曾掀起什么大风浪。 “弹丸之国,公主无需担忧。”沈约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边,“这人用巫蛊建造的迷阵固然厉害,却也是错漏百出,在大楚,上了学堂识得简单天文之象的稚子,怕也能破了这阵。” 盛长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时天色已经渐晚,绚烂的晚霞密布整片天空,宛若一条遥遥无尽的落霞绸带。 盛长宁的目光跟在那轮快要落山的落日上,她下意识地又蹙了蹙眉,这日头怎么…… “看出了端倪,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沈约迈步过去,轻轻握上她的手,“日头既在西落,那这些晚霞也应当是在日边聚集的光彩最盛,离日光愈远便愈会失色些才是。可眼下这片天,却同我说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这轮落日是虚造的。”被沈约说话而引走注意力的盛长宁,并没有注意到这厮的小动作。 “看些晚霞聚集的方位,那边,才是西边,我们来时是在北边走的罢?” 得出了结论,盛长宁一下子欢喜起来,她一回过头来就对上沈约眼里的笑意,直道:“你傻笑着什么?还不快些走?” ……………… 破了迷阵,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客栈,只是这家客栈的门,竟然又严实地阖上了。 盛长宁推了推,却和第一回来这儿时一样,似是里头被人栓严了,根本没法推开。 “公主请退后着些。” 沈约拉开了盛长宁,尔后,他抬起的长腿,丝毫不眨眼似地踢了下去,随着一声“哐啷”的重响,那扇门开了。 这样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踹门,却令盛长宁突然觉得,从沈约这厮身上竟窥不见粗俗之态,反倒有一丝矜世贵公子的感觉…… 盛长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冷静,镇定。 “这客栈也是他们设的阵法。”沈约从地上拾起那根长木栓,方才他踹门时,便听见了这根用来栓门的木栓跌落在地的声音,发生的情景,同当时第一次来这客栈时是一模一样。 看到那根长木栓,盛长宁想起当时自己是将它插回了门边,她似乎也有些懂了,“只要我们走了,这客栈的门又会恢复原样,木栓也会重新将门栓上,一旦有人来,意图进来客栈时,这木栓就会自己跌落在地。” 说着,她又很是疑惑起来,“可是,这些人大费周折地布这么个阵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突然又想到,付生被害一事,还有所有人失去意识成为提线木偶……难道,这客栈里有什么提人神识而须先下的佐物? 盛长宁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沈约却摇摇头,“这应当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阵法,在这里住了一夜,除却付生之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而且,付生的致命伤乃是猛兽的利爪所为,这城中的人若要害人,自然会一齐解决,为何要先杀一个小小的侍卫。所以,这只猛兽,有可能是从城外误闯进来的……” “所以,你猜这个阵法于进客栈的人而言,并没什么害处,可他们又为何要设?”盛长宁驳道。 沈约笑了笑,“我虽只是略懂这巫蛊阵法的皮毛,但估摸着猜测,这个应当是知会那人的东西罢。但凡有人要进客栈,长栓落,他便知晓了。” 听了他这番话,盛长宁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从前是不信鬼神之谈,可这扶风城里的巫蛊之术,却与那话本子中的神仙术法却是极像,怎么能叫她不惊。 可又转念回想,她在地府待了十年之久,见过世人称见的黑白无常,还有让人转世投胎的孟婆,虽说他们的形貌与世人口中不尽相同,可他们却是盛长宁真切看到过的鬼吏。 而她,死去十年,一朝重生,这难道还算不得稀奇怪异吗? “倒是我过分拘泥世俗了。” 盛长宁也笑了笑,她原以为重来一世,她会远比从前看得开阔,却未曾想过,她仍是被从前那些根生蒂固的念头给束缚。 “所以,即便我们现下来了此处,也没什么用处了吗?白露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盛长宁想起被困的众人来,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给惊呆了下,她自认为向来不喜依靠旁人,可现在……她什么时候变得,这种求助的话竟能脱口而出了? 思及此,盛长宁眸光复杂地看向沈约,这厮也不知是给她下了什么药,亦或是使了巫蛊手段。 自重生来,每每只要遇上沈约,她多年来刻入骨子里的仪态,与自持的端庄,便会不知不觉地破了功。 “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沈约清清润润的声音传来,“你不用心急,这样的阵法虽看着简单,但听着却像是逆天之作,或许……通过这家客栈,能寻着那些背后的人。” 盛长宁回了神,点点头道:“那我们便分开四下搜寻一番罢。” 那料她话落后,沈约却是不愿,“这有什么好分开来寻的,客栈就这么大,两人一起才搜得仔细些。” 他这话说得莫名,盛长宁觑他一眼,便也不再理会他,往楼上而去了。 她是记得,这上头的厢房虽然整体和谐有序,但这区域的划分,却是格外地引人注目了些。 尤其是上回沈约醉酒的这块地儿,处于偏角之地,却能居高临下地一览楼下、楼外的风景,还格外地隐蔽,若是这阵法的阵眼藏至此处…… 盛长宁正思索着,就听耳边传来沈约的一声,“这儿,是不大可能的了,着实太招摇惹眼了些。那人若真这样蠢,何须大费周折地引我们来此处?” 盛长宁不觉心头一惊,只是她还未出声再询问些什么,就听得楼下传来徐徐的推门声。 那门许是被沈约踹了一脚之故,现下这声儿,听得颇有些躁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故人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九十二章故人盛长宁心头微微一凛,下意识地转眸朝沈约看去,可这厮却不见半点惊慌的神色,反倒颇有些悠然自得。 心下不由有些窦疑,盛长宁上前一步垂首往楼下看去,只见推门而入的人身姿高挺,着了一身锦白色的长袍,那袍子上绣着些叫人看不懂的纹样,并非花朵鸟兽,倒有些像……符咒。 盛长宁一惊,却见底下的那人徐徐抬起了头来,端的是一张齿编贝、唇激朱的无双面容,只是配着他眼中的神绪,倒真令人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眼中恨意的显然是冲着她而来的,盛长宁心下虽有些紧张,但还是攥紧了手中的木弓,正欲抽箭搭弓间,一双手轻覆上了她轻颤的指尖。 盛长宁偏首看去,沈约正轻轻摇了摇头,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有我在。” 顺着他的力,盛长宁松开了绷紧弓弦,只是她的面色却仍旧未能放松下来,看着底下那人的眼中有些不甘示弱的冰冷。 “公子不妨等等,待我二人下去,再好生相谈一番。”沈约难得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对着那白衣公子的态度倒不像是仇敌一般,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盛长宁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人了,一下便甩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甚至想与对方对酒当歌的模样,她就有些来气,“要谈你去谈!” 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盛长宁随手推开一间厢房的门,迈步进去不再理会沈约。 被瞪的沈约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又扫了眼这厢房,便道:“好好好,那便让我去谈,你就待在这儿,可哪都不能去。” 说罢,他便合上了门。 “阁下倒颇有闲情逸致,临死了还不忘卿卿我我。” 沈约迈下最后一层阶梯,听见这声时,他一点也不恼,甚至还散懒地一笑,说出的话却无比尖锐地戳人心肺。 “比不得公子,替狼犬卖命,当心反被犬牙撕碎。” 玚玉冷冷地偏首看去,“我原以为那女子是个不知死活的,如今同你相比,还是你更甚一层。” “过奖过奖。”沈约勾唇一笑,不知从哪里来的折扇“哗啦”一下开了,搭着他眼里的惬意自得,妥妥地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 “真是找死。” 眼瞧着他这般挑衅,玚玉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他的手一扬,也不知是怎么划了一刀,他掌心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翻涌而出。 血滚落在地上,便凭空乍现一团团火簇,只一瞬间便冲着沈约迎面扑去。 可沈约却是一点都不慌不忙,只用折扇虚虚一挡,那腾起的焰火宛若被风轻易吹散了一般,瞬间消湮不见。 “玉兄倒是喜欢使这些虚象。”沈约将扇子摇得欢快无比,一脸欠揍神情。 亲眼见着这一幕,玚玉微皱起了眉,“你认识我?” 他抬眸细细地打量了沈约一番,却仍是记不起他是何人,这人能随意识出他使出的是幻象,想来不是对这巫术了解一二,便就是他的同族人。 沈约却是笑着不言,只抬了抬下巴,示意玚玉坐下,再好好相谈。 玚玉依着他的意思落了座,面色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似有不为所动的意思。 “玉兄是不识得我自然也是正常,五六年前游列各地时,我曾在浮云山上见过玉兄一面,那时玉兄尚是佳人在侧,可谓好不得意欢喜,如今……怎么成了这般?” 听着沈约不徐不疾地这样说着,甚至还点出了时间地点,俨然一副不似说谎的样子。 玚玉脸色稍缓,“此事你无需多问。”说着他又定定地看着沈约道,“按着这份照面的交情,我可以放你离开扶风城,但楼上的那位……必须死。” 沈约面上的笑收了收,道:“那可不巧了,她绝不会死。” “若你当真要护她,那便休怪我无情。”玚玉轻轻挥了挥手,自他身后,不知哪里跳出来一只身姿矫健的金丝虎,不过一瞬间它就攀上了二楼,隐没在沈约的视线内。 沈约顾不得再与玚玉说什么,心念急切地要往楼上而去,可他的脚却如同生了根似的,任他怎样动都扎在地上,不能动弹。 “玚玉!” 玚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便恼了?” “若你敢动她分毫,老子定要你好看!”沈约怒目以对,但不过片刻,他又自发地冷静下来地轻嗤一声。 “你不就是想要她死而复生,但你当真以为你用扶风城做的这些事,最后不会招来天谴么!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时,你说说她还能如你所愿?” “闭嘴!”听了沈约的这番话,面容始终清冷如一的男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的皲裂,“你知道什么?” “若是你心爱之人被无辜冤枉而死,你还能这般冷眼看着她身毁魂灭?!” “杀了盛长清,取尽她身上之血,便能保丝丝一年之内身体不腐,任何人都休要拦我!” 沈约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她又非你们族人,取她的血有个屁用,玚玉你莫不是被人当枪使了罢!” 话落了,玚玉就露了个难看的笑来,“哈哈哈,你爱慕于她,竟不知她是金乌族人!她的血于重伤之人有奇效,不若你且先试试!” 伴随着他的话罢,剑风凌空而来,剑身明晃晃地刺目,沈约微微偏首,信步闪身躲过。 “早闻大楚的沈二公子风流浪荡,玩世不恭之名遍闻各地,且叫我来看看你,当真是个废材,还是个扮猪吃老虎之辈!” 沈约“哗啦”拉开折扇,对面的剑刃便重重地在扇面上划过,除却一声脆响,那折扇的扇面却是没有半分破损。 “那可好,好好地打上一场,我若赢了,你便要放了所有人,加之安全送我们出了这扶风城。” 沈约摇了摇这折扇,状若惋惜似地叹了一声,道:“可惜了,这扇子,可是我家老头寻了千年木来打造的,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种削铁如泥的利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利诱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九十三章利诱“若我没猜错,你现下这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地取人性命,是因为丝丝姑娘的身体,已经开始生了腐斑罢?” 沈约一收折扇,似真的在遐思了片刻,尔后他一下以扇击手道:“不巧,我曾听闻过这北地有片密林中,是乌颜花的生长之地,而伴花而生的佛陀朱草,乃是回元固体的灵草,传说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说,这草有无可能保住丝丝姑娘躯体呢?” 闻言,玚玉霎时沉默下来,片刻后,他方冷笑出声道:“你确实不如世人所言那般不堪,但那又如何,现下只要拿到盛长清的血,照样可以维持丝丝的身体,我何必去闯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那点心思,盛长清与你们一同前来扶风城,不就是意欲采摘乌颜花,想让我为你们所用,替你们开锋,为何你不趁现在先做个白日梦?” 沈约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玚玉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还是这般毒舌得令人无以招架的性子,他当真有些怀念起前世了。 “拉你与我们前行,确实是有我私心。但……先前关于佛陀朱草的话,我所言皆真。这种灵草可与扶风城门口的思露草媲美,也极难遇见,即便你随我们去了密林中,也是有可能无功而返。” 沈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笑,“不过,奉宁公主的血我不知是如何功效的,但应该不能同这种能永久使躯身不腐的灵草相比罢?” 前世他遇见玚玉时,玚玉的性子已不如现下激烈又莽撞,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得知他对宁姑娘的爱而不得时,他们已算得上是交情颇深的兄弟了。 那时的玚玉虽然眼中会有憾色,那是没能护好丝丝姑娘的终身遗憾,沈约当时不知他有过这般拼命的过往,但从他口中的廖廖几句话中,可以知晓丝丝已经被玚玉埋葬地底,安稳地长眠。 “你说的可是真的?”玚玉不觉攥紧了手,眉宇间是惊喜却又带着恍恍然。 其实他也并不愿为人所控制,并不愿滥杀无辜之人,他更怕的是,丝丝看到他手中的鲜血后,会责怪他、会真的就此长眠不醒不再理他。 “玉兄不若细细思量两日,想好了再来回话,我和宁宁都并不急的。”沈约见他面有动摇之意,立马乘机煽风点火了几句,忽而他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为了能让你顺利去密林,千万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毕竟这林中变幻莫测,里头的地形图……在下不才,正好知道藏在哪里。” 沈约嘻嘻笑着道着,冲转身离去的玚玉挥了挥爪子,“记得带着吃食过来。” “这嘴皮子功夫,当真还是你厉害。” 听见这一声儿,沈约立马回过头去,见着盛长宁安然无恙的,还难得地有心思与他说笑着,他那颗高坠的心,总算安稳地落了地。 “这密林中的地形图,你真知道藏在哪儿?”见他丝毫不慌的模样,盛长宁好奇地多嘴了一句。 沈约看着她眨眨眼,“自然的。” 盛长宁找了个地儿坐下,想起方才沈约同那白衣公子话语间的熟络,她又问道:“你与那人是相识的?” “算……”沈约迟疑着,又转了一声笑道,“也不算。” 前世之时,他与玚玉相识,与他先前所言的话不差,浮玉山上玚玉与那女子相依相伴,两人的情意可谓羡煞了他。 再后来重逢故人,便是许多年后,只可惜,那时的玚玉已然孑然一身,身边再无那抹倩影。 从玚玉口中,他得知了那姑娘名唤作丝丝,与玚玉青梅竹马长大,是玚玉的心头挚爱,但却早已长眠深土之下。 只是这一世,现在时刻,许多都改变了,发生在宁宁身上的事在改变,他的事亦然在变。所以,他与玚玉的那场把酒言欢,也不复重演。 所以,如今说他与玚玉相识,算,却又不算。 “你是得了那人几分真传不成?如今说话倒也开始神神秘秘地起来了。”盛长宁瞥他一眼,这般道。 沈约听着盛长宁的话,念起前世往事,心中情绪有些纷杂,他回了个笑,却没再说些什么。 ……………… 玚玉再次来见沈约时,已是两日后了。 期间他命了人来送些干粮,这些食物与大楚盛产的米粮极有不同,盛长宁虽觉有些吃得不大如意,但她也明白,到底是因此,自己才没饿着肚子。 “你们选扶风城这条路,倒是带上了几分脑子的,要是往乌涂城那边走,想来你们也活不了这么久。” 听着这人的毒舌,盛长宁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在楚宫中人人都是姿态端仪,大方而得体,来宫里的公子们亦是被家里教养得极好,各个能挥笔墨,言行举止谦谦如玉。 饶是沈约这等泼皮成性的,骨子里却仍存着优雅矜贵,她当真还从来未见过像玚玉这样的人。 明明看着仙姿佚貌的……一出口就败坏了周身气质的怪人。 盛长宁默默地想着,她可是还没忘,昨日玚玉看见她时,眼中一瞬时迸发的杀意,还交杂着恨意,显然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姿态。 “公子心思剔透,只可惜心术不正,也不知即便上天眷顾于你,你又还能苟活多久?” 盛长宁掀了掀眼皮,抬眸看去,眼眸中挑衅意味显然。 昨日她在厢房中听得清楚,这人可是一上来就扬言要杀了“盛长清”,如今她是顶着盛长清的身份,可长清从小到大就久居深宫中,别说出宫了,便是出那潇湘阁的时候都不多罢。 是以,她能确定盛长清可从不认识这人,那他又是哪里来的仇恨,使得一见面就口口声声地要她死? 玚玉瞥她一眼,冷嗤一声,“不知好歹。” 沈约不紧不慢地出来打圆场,“玉兄别恼,她向来就是这般性子,想来你定然是大度的,不会同女子争个口上痛快罢?” 他这话维护意味明显,玚玉却极为不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出城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九十四章出城“还不走?等着死在这儿是吗?” 听着这话,沈约与盛长宁对视了一眼,盛长宁看着他眼中微微得意的神色,方才被玚玉气出的不快,登时也烟消云散了。 “先前被你绑走的那些人呢?”盛长宁随着沈约跟上前去,她突然记起了尚且下落不明的众人,问道,“他们都去哪了?你竟还不放人……” “他们好的很!”玚玉只觉得这女子聒噪无比,他连头都懒得回,没好气地说道。 盛长宁放下了心来。 他们两人相处得尚且和谐,沈约在后头看着,不由地也翘起唇角笑了笑。 “宁宁,且等等我……” 他在后头这般喊道。 ……………… 出了扶风城后一路往北而下,走上半日功夫,便能抵达那片处于世人口中,充满神幻色彩的密林。 得没错,沈约不仅有伤在身,体质又是极其畏寒的,这密林中恐怕远比这外头要冷上许多,沈约这身子骨很难受得住。 “谁……谁说我虚??” 沈约从一片混沌意识中醒过来时,便就是听见了玚玉这么一句,将他打入地狱一般的话,他心下有些愤懑,但仍是有心无力,明明是质问的话却叫他说出了有气无力。 “宁宁,我要跟着你的,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我一定要陪着你一起的。” 沈约看向了盛长宁,亲昵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他话里眼里都满是哀求。 “我的医术,向来还没有人敢质疑。”玚玉在旁边心情舒适地补上一句。 也将盛长宁有些动摇的心坚定了,“你留在这儿,干粮给你两日的,若是两日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先回扶风城去,和袁兴他们汇合……再来寻我们,可好?” 沈约想也不想地便答:“不好不好。”他又接着补充道,“只有我才知晓密林的地形图在哪儿,你们找不着,若是没有地形图在身边,你们即便进去了,寻那些花草的可能性便极低,甚至……还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听了他这话,玚玉皱起眉头,“你这话没有诓人?你要知道我们让你留在此处,是为了你着想。” “诓你做什么?”沈约看向盛长宁,“我只是怕宁宁受到伤害。” “那……”盛长宁神色挣扎。 沈约就径直起了身,注意到身上披风的异样,他连忙解了下来,披回在盛长宁身上,又为她轻轻系好了绳结,拉着她往外走,一边道:“还犹豫着什么?我不过还有些虚弱罢了,走慢一些是根本不妨事的。” 后头的玚玉看着出去的两人,又轻轻摇了摇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入林 几人安全抵达那片密林时,盛长宁的心已然沉了沉。 这还未入林中,便已能感觉到这林子里掀起的阵阵刺骨的寒风,冷气已从里头倾泻出来,宛若使这密林四周,汇聚成了一片冰窖之处。 察觉到盛长宁担忧的目光,沈约笑着又靠近了她一些,盛长宁的手很暖,还不再拘着礼节地一直握着他的手。 沈约看着她宁和的侧颜,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是要赶我回去?” 他这般说笑的语气,使得盛长宁忍不住地瞪了他一眼,“我倒是想你不要跟来……”她握着的那只手仍旧没能暖和起来,她顿了顿,语气又缓了缓再道。 “一切自然得以你的身体为重,若是因为这乌颜花,而让你丢了性命……” “宁宁。”沈约打住她的话,“不要说再多了,先进去罢。” 玚玉看着两人相携离去,他皱着眉跟上去,“沈约,不是说要先寻这林中的地形图,没地形图入了密林不是死路一条?” “那张图在我脑子里。” 沈约却没回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回了一声。 …… 几人入了林中,便觉得周遭的温感骤降,比外头冷上了数倍。 盛长宁也觉得冷,但看着沈约唇色又白了两分的模样,握着他的手不由地紧了两分。 “在宫中时,张太医曾与我说过,那乌颜花喜阴,向来长在潮湿温润之地。” 盛长宁先是环顾了四周一圈儿,发现这周边的树都茂盛得很,日光从上头撒下来,皆能遍布各处,显然不是极阴的地方。 “这里你可知道,哪里有溪流,亦或是沼泽之地?”盛长宁思忖了片刻,出声问道。 沈约仔细回想了下,前世之时,他辞别玚玉后,就误入了这片林子里,这里头机关阵甲遍布,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生死存亡之地。 不过,恰巧的是,他偶遇了一位寻孩子的老者,他又顺手帮了人一把,那老者便带着他兜兜转转地出了这林子。 这是有些意外的收获,在老者带路的时候,他便顺势将这里各处的地形记得不差了。 不过,想来这一世有那么多的变数之故,他又是同宁宁一齐来的,可能便再也遇不到那位寻人的老者了罢。 “往这边走。” 沈约从记忆中搜寻了片刻,便出声道,他抬手指了指往东而去的灌木从,枝繁叶茂的树枝张牙舞爪,将地上的路径都给遮掩了去,叫人看不清地上有什么东西。 “我记得这边有一处连波起伏的小山峦,走过山峦……再行片刻就能看见有一处水源。” 盛长宁没有丝毫犹豫,拉起人就要走,玚玉只觉得这样有些过于草率,“你想都不想便说前面有水,若你记的出了岔子,叫我们遇上了危险,岂不是令我们白白去送死……” 不等沈约回他的话,盛长宁就转过了身,冷着面容打断了玚玉说的,“这位公子,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与沈约并没有任何义务来保护你的安全,记得路的只有沈约一人,可他是撑着身子进来帮忙的,你若是不信他,那你我二人大可以分道扬镳,我寻我的乌颜花,你找你的佛陀朱草。” 这番话使得玚玉又是狠狠地一噎,他还要再说着什么的时候,只见盛长宁带着沈约直直扭头离去。 玚玉见了,心下也觉得生恼,但想起还在冰棺中躺着的丝丝,他就算有五分气,也尽数都消散了。 “宁宁其实不用这般气。”看了看后头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的人,沈约转回了头,过来低声安抚着盛长宁。 “玚玉……他就是说话太直白,性子耿直,更不懂得变通之外,他也不是什么坏人。相反的,他倒是比我艰难又苦了许多。” 他尚且还好,历经那么多次,如今却还能拥自己欢喜之人于怀中,可玚玉…… 将心比心来看,若换了是他,可能比玚玉做的还要疯狂许多罢。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对那人极其了解一般的。可当时我问你是不是与玚玉相识时,你却又说算、又不算,这到底是为什么?” 盛长宁想了想,回想起之前沈约说的话,仍有些疑惑。 沈约笑了笑,却是为难,“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你暂且就当成……我从前认得玚玉,可他并不认得我。” “这小山峦到了。” 听着沈约这声提醒,盛长宁抬头看去,只见半人之高的灌木丛中,横卧着一块隔断两边的巨石,巨石得有两三人那么高,而且看着便就是极其陡峭。 盛长宁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沈约,“你身子可还吃得消,不如你在这里先歇息,我同玚玉过去看那边是否有乌颜花。” 沈约思索了下这段距离,应当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他确实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 忍着胸口的不适,沈约努力扬起了个笑来,“也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不过,若是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千万别硬撑着,先回来与我商量商量对策。” 盛长宁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至一处大石边歇息,怕他再担心,当即便一口保证下来,表示自己一定谨慎行事。 沈约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声道:“那小山峦的中间,只有一处显眼的凸起物,你们一个一个攀登,就能爬过去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玚玉最见不得有人在他眼前腻歪,“还不快走?再卿卿我我浪费时间,日头就要落山了!” 盛长宁横了他一眼,两人收掇了下周身,将不必要带太多的干粮放至沈约身旁,准备妥当便出发前行。 远远地看着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凸起物,踩着它攀上了山峦顶峰,身影又渐渐消失在了山顶上。 沈约的心却始终有些不安一般地七上八下,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乱跳得厉害的胸口,微攒皱起眉梢往天边瞧去。 此时,距离天黑应当还有好几个时辰,要保佑他们平安归来啊…… 沈约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遇困 这边,盛长宁攀登上了一座小山峦,站立在峰顶之上,这才发现这座山峦的身后,竟然还有数座这般大小的峰峦。 站在高处便望得远,可再看得远一些,那些小山峦的尽头处,却再望不见什么,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意。 盛长宁轻叹了口气,冲身旁的人道了句,“快走罢。” 玚玉却仿若未闻一般的,连声都不吱,盛长宁心下腾起疑惑,偏头看去,却见自己身边竟空无一人,玚玉不知去哪了。 盛长宁正踟蹰着要不要回去看看,脚下却陡然一片剧烈的震动,如山摇地裂似的响动,径直令她一个不稳地重重跌倒在地。 这山……竟在动? 盛长宁这丝念头还未完全蔓延开来,她便近乎是下意识,拽住了手边的那些小腿之高的杂草,好让自己不会滑落下去。 耳边是山石滑落的巨响,似要震彻云霄,盛长宁旁的都不敢再想,只紧紧地攥着手边能攥住的一切物什。 可这草仍旧是蒲草,柔弱不堪,随着身下的山峦晃动,盛长宁直直被甩下了山下。 掉下去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竟浮现的是沈约的面容,她的心中竟也没有惶恐和害怕,更多的居然是惋惜又遗憾…… “宁宁——” ……………… 再睁眼醒来时,盛长宁只觉得浑身都疼得不行,全身宛若被马车碾过一般,连掀眼这样的举动似乎都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 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嗑着了头部,盛长宁睁着眼看了会顶上那些根根分明的石钟乳,脑中却实在晕眩得厉害,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地闭上了眼,这才觉得好了些。 好在,她没死。 盛长宁在心中自嘲地想着,也是,她在地府待了那么多年,说不定阎王都对她眼熟了几分,这才心生怜悯,让她这一世别死这样早罢。 “盛长清,你……你从上头掉下来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暂且打散了她的思绪,盛长宁没睁开眼来,她现在实在是需要好好歇会养着,可没精力搭理玚玉这厮。 见她并不答话,玚玉抬步走了过去,瞧见她面色惨白的模样,不由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日?当初在客栈时,拿着把破烂弓箭就敢对我下杀手,我还以为你功夫是有多好强呢,现在看却是不过尔尔。”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恍然道:“现下你我都被困在这谷中,想来我在这破地方杀了你,伪造成你摔下来便死了,沈约也应是不会生疑罢。” 听完了玚玉这番话,盛长宁的面色却仍是平宁得很,她闭着眼淡淡地回道:“你若能保证沈约不会为了替我报仇,而杀了你,再回扶风城毁了那女子的冰棺,你便试试。” “反正你如今孑然一身,即便你死了,也没人会来寻沈约的麻烦。”盛长宁越说,声音便越发散漫,“嗯……再不济,便就是你们二人同归于尽,我与沈约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可惜了那棺中的女子,尸身陪你一起腐烂化为尘土。” 盛长宁这些话,处处扎在玚玉的软肋上,先前沈约同这人对锋时,便也是明里暗里地提了一位“丝丝姑娘”,玚玉这般苦求各种法子,不就是要保这姑娘身体不腐么。 “哼,奉宁公主好算计。”听她说及丝丝,玚玉面色立即就冷了下来,他嗤了一声道,“你说这样多,不就是怕我杀了你,还杀了你那小情郎么!” “困在这破地方,我还怕扭断了你脖子,我没地方净手去!” 玚玉不耐烦地道着,又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他手下没轻没重,盛长宁只能勉力地撑着身体,寻了一处能靠着的地儿轻倚着。 “这里是哪儿?方才那山峦怎么会突然动了起来?” 恢复了些力气后,盛长宁环顾了四下一圈,发现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看着像是一处被撕破一般的山洞,只是这洞口在上方。 盛长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头顶的那方洞口,开口不算大,顶多就是两人并出的宽度。 “我怎会知道这是哪儿?”玚玉没好气地说道,“那山峦根本就不是山,而是一只巨型猛兽,现下正是冬日时节,我猜它正是在蛰伏着冬眠,被我们吵醒了才闹出这般响动。” 玚玉说着话时,盛长宁的目光又凝在洞口之下的一角,那儿似是一处出口,只是现下却被大大小小的巨石给塞填了。 看到这个,盛长宁有些福至心灵,“不会……那个洞口才是原先的出口?” 只是上方被砸裂开来,所以上头掉落下来的滚石,好巧不巧地尽数掉到那出口中去了,这才变成了如今的一幕…… “你倒也还知道。”玚玉也坐了下来,看着头顶那方不大的洞,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盛长宁却是又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还有一问,先前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踪影。” 玚玉正一边拍着自己袍摆的灰尘,此时听得盛长宁这般质问,他更是气恼,“你还说?” “若不是你在上头吵着那巨兽,它又怎么会乱动,我不过是看到底下这洞口边,有一株药草,想下去采摘来,哪知刚爬下来进了这洞,还未来得及摘那草药,这洞口便被封了去!” “若不是我躲得快,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块,怕是就要将我给砸死了!你还能被人好心地搀扶起来?” 玚玉越说越气,一张如玉的面容被气得染上了红晕一般,他在盛长宁面前徘徊着走来走去,好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盛长宁觑他一眼,“谁知道是不是因着你在底下的动静大了的缘故。” 玚玉便不再理她了,指着头顶的那方洞口道:“这里看着便有两丈之高,壁边又没什么能攀附的地方,所以能爬上去的可能近乎为零。” 说着,玚玉又看了盛长宁一眼,“还有,就你现在这模样,能走路都算是万幸了,还爬上去……” 盛长宁静静地听着,问了句,“这石洞里头你可看过了?” 说着,她指了指后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摄魂 “那儿……倒是还不曾去过。”玚玉顺着她指的地方,往里看了一眼,“那你且在这儿安稳些,我过去看一眼。” 盛长宁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玚玉便抬步往里而去了,盛长宁看着那黑黢黢一片的里间,心底莫名地多了几分沉思。 她曾听闻过,这密林之所以令世人望步生怯,倒不是因为这儿的天气异于常地之故,而是因着这里头不仅有猛兽出袭,甚至一个不慎,有时还会误入什么不知名的阵法。 便是武功最是高强的人,进了这片林子里,都很难有出来之日。 现下,盛长宁心中担忧的,正是后者,但愿吧,但愿这个石洞是再普通无恙的地儿。 盛长宁周身仍是疲乏,却又说不清具体是哪里受了伤,但她想起,方才玚玉拉她起来时,自己的脚踝一阵针扎了似的疼。 将自己的裤腿拉了些些起来,盛长宁按了按脚踝处,果真那种疼痛感又再袭来了,想来应当是扭着了。 再检查了自己双腿的其他地方,庆幸的是,她没再发现什么伤处。 盛长宁摸了摸自己的腰囊间,她这里还有上回给沈约采了思露草,留下来的草根还尚在。 只是她不知这根的药性……盛长宁为难地想着,但也只迟疑了片刻,她便将小布包中的草糊敷在了脚踝伤处。 总归是灵草,既然茎叶都是宝贝,那根的用处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就是不知……玚玉这人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盛长宁倚着后面的石壁,再偏头看了眼后边黑黢黢一片的地方,她静静地阖上了眼眸。 现下,她要好好养精蓄锐,起码要能走动才是。 ……………… 沈约看着眼前的人,心下已然掀起了波涛汹涌,他着实是震撼的。 他从来未曾料想到过,前世中,他在这林中随手帮了一把的那位老者,在这一世竟然又出现在他眼前。 “这位公子,你可曾见到我孙女儿?” 柱着长拐的老者已然雪鬓霜鬟,显然是已近耆耄之年,但如今看着精神劲头倒是很足的,瞧着就不似寻常老人。 否则也不会在方才的地动山摇之时,还能站得稳稳当当地拉上沈约一把。 “多谢前辈相救。” 沈约自然知晓其中的玄妙,能在这古怪的林子中生活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揖过一礼之后,沈约这才正色道:“前辈,晚辈并未看到有姑娘从这边路过,不过您可以说说她长得是什么模样,晚辈愿替您找寻。” 老者点了点头,亦是正色无比地道:“身材娇小,眉目清秀。” 沈约被他一噎,突然也觉得从人口中,是不大描述得出旁人的模样的,但他心里焦切,担忧着盛长宁会有什么不妥。 思索了片刻,沈约再道:“前辈,这山为何会崩塌?晚辈好知晓缘由后,便不往此处过路了。” 方才地动山摇之时,掀起了好一片尘埃,在这般异象中,他根本没能看清那小山峦好端端,为何会突然沉塌了下去。 老者回身看了一眼,那陡然空空之地确实看着如同坍塌了一般,知晓沈约误会后,老者便抚了抚白须笑了笑。 他一面又解释道:“那才不是什么小山峦,是在这儿待了百年的食铁兽,这些年它一直在此地修养冬眠,身上刮了尘土覆盖了它周身的毛皮,这才叫人误会了。” 说着,老者又顿了顿,他“啧”了一声,甚是奇怪一般地再道:“这几只食铁兽平日里最不爱动,加之后来阿楚会去喂喂它们,它们便更不爱动了,这才惹得周身这样脏污,今日怎么……” 眼瞧他提及重点,沈约已顾不得身子艰难,屈腿便跪了下去,他的声音恳切,“还请前辈帮帮忙。” “今日惊扰林中圣兽,确是晚辈的不该,但与晚辈同行的那二人实在是救人心切,这才不得不这般贸然地闯了密林……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晚辈去寻了他们二人出来。” 老者听了这番话,面上倒是未曾表露什么不悦,他看着远处空缺下来的地儿,沉吟了片刻后,老者方道:“不是我要难为你们,只是若是我猜得不错,方才那只食铁兽待的位置之下,有方悬空的地洞,那儿有法阵。” “名唤摄魂。” ……………… 盛长宁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后,缓了半天才记起来,自己现在尚处于这方石洞之之中。 她先是动了动脚踝,并无任何异样的痛感,盛长宁有些欣喜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发觉她脚踝处的拉伤,确实已经好了大半,已然不碍行走了。 想来,这就是思露草尾根的疗效了。 虽想到自己的伤好了些许,盛长宁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可是……她又望了眼那似若无底之洞的黑暗之处,盛长宁不由又蹙了蹙眉头。 玚玉……只是去探看一下前路有没有出口而已,怎么会这样久了还未回来? 是前路实在漫漫,还是前头有什么牵绊住了玚玉? 盛长宁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她收拾了下自己的伤,决定还是往前去瞧瞧。 她身上的干粮在掉下山洞的时候,已经丢了大半,余下的口粮不过刚好能撑半日左右,如果不能找到玚玉再想对策,她恐怕当真要交代在这石洞内了。 这般想着,盛长宁心中已然越发坚定了些,前头的路确实是很黑,黑到她每迈前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石壁而行。 “玚玉……” 盛长宁喊了一声,却又很快地,对面传来了她喊话的回声,她的脚步登时怔了怔。 这说明,前头确实是无路之地,且在不远处就有石壁挡住,行不了了。 那玚玉是跑到哪儿去了? 虽是这般困惑地想着,盛长宁还是接着往里走去,只是不大一会儿,她往前探去的手,触碰到了一方磨砺的石壁。 只是这石壁……比方才在外头她倚靠时的那面墙壁要光滑着些,没那般摸着糙砺。 难不成……这里头果真有机关阵法? 想到这个,盛长宁的心不觉沉了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入梦 所谓摄魂阵,自如其名,此阵会收取入阵人的精魄,且能将收摄来的精魄为阵法己用。 沈约的眉宇已然沉了下来,这位老者既然会这样说,那宁宁他们十有八九是掉进了这个诡阵中。 老者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抚了抚白须笑道:“且先别急,这阵法的厉害之处,远远不及这些呢。” “此阵前后有三个阶层,统唤为梦魇。若要破阵,必得历经这三个阶段,且万不能沉浸其中,否则入阵入梦之人将会被这摄魂阵摄取一半精魄,至死都得待在这阵法中了。” 看着老者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沈约有些无语凝噎。 这般损人阴鸷的阵法,被造于世间,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只是……现下毕竟还是有求于人,他是万不能将心里想的这些表露出来。 想罢,沈约冲老者揖了一礼,道:“前辈,还请您想想法子。” 老者闻言,却是神秘地一笑,“这摄魂阵嘛,却也是并非难以破解。” ……………… 眼前是一片昏暗,虽然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但指腹间传来粗砺的质感,盛长宁猜想这应该是一扇石门。 既然有门,这一路走来又未见到玚玉,想来这人是进了里头去了,所以,这门也定然是有开启的机关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便开始往石门的四下摸索而去,可将那石门连同周边都摸了个遍,也未触碰到什么有异样之处。 盛长宁登时有些焦切起来,玚玉进去这样久,那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妥的东西,但,若这里头是个传言中的阵法…… 思及这个,盛长宁又开始踟蹰起来,她若贸然闯了进去,他们两人被困在这儿,且不说他们会如何,在外头的沈约又该怎么办? 盛长宁顿了顿,脚踝处又陡然抽来一丝隐约的痛意,她干脆往后面的石壁上轻靠了下去。 黑暗中,也不知是她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什,盛长宁只觉得臂肘间骤然地一痛,她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却突地一片刺眼的光亮袭来。 盛长宁微蹙着眉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那扇石门,已然徐徐升启,门内是一片乍眼的光芒,令她有些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可背后突地猛然传来一股大力,她一个不稳,直直扑进了那门洞内! 脚踝又尚带着伤,盛长宁直接扑跪在地,掌心虽传来剧烈的痛楚,但她却来不及查看伤势,直接回了头看去。 那门,已然稳稳地重合上了。 盛长宁攒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严丝密缝的门,方才她被推进来时,好似听到了一声顽童的声音。 可方才那股力,普通的稚子当真能使出来? 算了,不管了,既然进来了,便找找玚玉到底去了哪儿罢。 盛长宁收拾好思绪,起了身,又撕下自己的裙摆,将双手上磨出的血痕简单包扎了下,一切完毕后,她才打量起这四周来。 这门内亦是一片石洞,只是这儿的景致,远比外头崎岖的石壁要好看顺眼许多。 显然这儿是用心雕琢过的地方,石壁之上,刻着一副副叫人看不大懂的壁画。 有仕女捧花、童子散财,还有推推搡搡的宾客云集各处,周边尽是雕栏玉柱,配着这些喜庆的人与物,宛若是一幅齐天盛宴。 往里而去,还能看见这场盛宴的主角,是一位对镜簪花的妙龄女子,她的发髻上珠翠累叠,身上戴着的是金玉华裳,周边还跪着一地的婢子服侍左右。 盛长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壁画,指间的凹凸感分明,令她从这场盛景中回归现实。 这位女子的婚嫁之景,可谓是再盛大隆重不过,如今还有人将那日的场景刻画了下来,刻画之人当真是用心极了。 盛长宁心里惊叹着,却又很快注意到,壁画之上的无论是仕女还是童子,又或是前来的宾客,皆画的是其正面或侧面。 但……这新娘,怎么是给的背面之景,前面的那面梳妆铜镜之上,也未曾露出新娘的面容。 盛长宁疑惑间,转步去看了其他的壁画,那些壁画与这幅新娘出嫁是毫无关联,有的主角是壮年男子,有的是八九岁的孩子,甚至有年龄颇大的老者。 一共数数看,共有十八幅,盛长宁沉凝着这些壁画,莫非这便是这个阵法的机关要害? 再往里而去,盛长宁不期然地又对上了一方结结实实的石壁,因着这儿明亮开敞,她是一眼就瞧清了,这地儿再无什么门洞了。 盛长宁又转步回到了那幅新娘之画跟前,方才她都一一地看过了,其余的壁画都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唯独这幅画,最令她心觉生疑。莫非,这画上的新娘就是阵眼不成? 盛长宁抬起了手,她想擦擦铜镜的那块石壁,说不定这儿是覆了层厚厚的尘埃,才使得这女子的面容看不清? 可这念头刚落下,她的指尖就陡然一痛,原是那铜镜的石壁有些尖锐,竟让她指尖沁了血出来。 盛长宁连忙收回了手,她蹙着眉抬眸看去,看及壁画上的景象时,她心下骤然一惊,不觉猛地后退了一步。 只见原先壁画上抚鬓簪花的女子,已然回过了头来,却是不如她所想的那般貌美如花,而是生了一张鸡皮鹤发的面皮。 此时那女子的眼眸,似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还带着股子阴惨惨的意味,使得盛长宁没来由地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 壁画之上,新娘周边的婢子们皆伏跪了下去,即便盛长宁未在画中,亦能感同深受一般察觉到她们的惶恐不安。 盛长宁心没来由地慌得很,她又欲抬步,想去看看那些仕女宾客有什么不同之处时。 她的头却突然如遭重击一般,顿时变得空白起来,无数嘈杂的声音不断充斥着她的脑海中…… “连翘,你在等我吗……” “连家丫头!你简直不知廉耻!” “翘儿……你莫怪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梦起(一) “你是谁?” 光怪陆离的画面自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声音波涛汹涌地拍来,盛长宁只觉得头开始尖锐地疼了起来,她不觉地喃喃出声道。 那些忽闪而过的片段中,始终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少年时的相知相许、与郎君煮茶谈花时的情意,到后来凤冠霞帔红装十里,满堂喝彩时却喧哗声愈烈,她开始白脸泣泪。 似乎,她这一生本应是顺风顺水地度日,只是所有的一切,是因为遇见了……那个人。 盛长宁想着,额间的那股子疼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消退下去,脑中的意识宛若沉浸在温柔的棉絮中,轻软又宁和。 …… “小姐……您可醒了?” 属于小姑娘的清脆鹂声传至耳中时,盛长宁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 很快地,一张年轻清丽的面孔映入了她的瞳孔之中,盛长宁顿时又一惊,一下子坐起了身来。 对方也被她这突如的举动应付得措手不及,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好在盛长宁稍稍后倚了些,这才未弄出什么难堪之象来。 “你是何人?” 盛长宁努力地忍下心中的不适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上带着微微的讶然,她不由蹙了蹙眉,问道。 “二小姐?”阿语原以为是主子同自己玩闹,可瞧见二小姐面上稍显的不悦之色,哪还有平日里的散漫不计较。 阿语以为是二小姐动了怒,连忙跪了下去,伏拜在地,“二小姐恕罪,阿语不是诚心要撞小姐的……” “阿语……”盛长宁念了一声,她似有些茫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婢女,“你起来罢。” 她扫了一眼四周,这些摆置,看着确是像闺中小姐的闺房,可是……她怎的尽全无关于自己的记忆? “二小姐,您别再伤心了,昨日您跌落了池子里,大小姐为了顾料到您,已向老爷和夫人请求将婚事延后了……” 阿语小心地看了一眼盛长宁,仔细地斟酌着话,仿佛生怕她会有丝毫的不悦。 盛长宁又是一惊,“我何时定了婚事?” 这记忆没了暂且不说,现下居然连夫君也要有了?何况……她跌落池子?落水之时难不成也将脑子也嗑着了,这才将她记忆带走了不成? 见她这般大惊,阿语连忙摇着手否认道:“不不不,不是您大婚,是大小姐与那李家的二公子要成亲了,您…怎么……” 盛长宁这才轻吁了口气,见阿语迟疑着,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她这是在疑惑什么。 盛长宁便直接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应是落水之故,我头疼得厉害,竟觉得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似的……” 说着,盛长宁又状若头疼难受,重新躺了下去。 闻言,阿语便惊切地道:“那奴婢这就去请郎中前来!小姐您快好生躺着……” 她说着,又替盛长宁拉了拉被褥,好让外头的风寒不吹着盛长宁。 小姑娘噔噔噔地跑开了,盛长宁静静地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她倒是没有再出声拦着。 身处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自然得好好理清理清是怎么回事,反正众人都知道她是落了水,受了寒。 正巧,她现在借此蒙混过去,顺便把现在她自己的身份给摸清楚,再想想应付的方法才是上策。 …… 昏昏沉沉的,盛长宁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再次醒来时,天色都已暗沉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身边好似只有阿语这一个婢女,这阿语走了后,竟也不见有其他人进来服侍。 盛长宁暗暗地想着,这二小姐虽听着像个主子,可却应是个不大受父母宠爱的,否则这样落水受寒的事,父母亲也应当会在身旁嘘寒问暖才是。 更别说,会现下这屋子里竟连盏灯都不点,若是她身子不便,想喝杯水岂非都要渴死在这床上了。 盛长宁正腹诽些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隐隐约约的,竟还能听见是她们的斥声。 “二小姐醒了,这么大的事竟也不来禀报,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 “阿语呢?止风院的阿语去哪了?” 盛长宁轻轻阖上双眸,啧,这般听着,倒是令人觉得这二小姐该有多娇气似的。 “翘翘,姨娘来看你了,我可怜的孩子,真真是让你受苦了!” 盛长宁还未来得及恰到好处地睁眼,便听见一声娇柔的女声哭啼着凑近了。 紧接着,那染了外头寒气的指尖冰凉,骤然搭上盛长宁刚捂热了些的双手。 冷得盛长宁径直都顾不得装了,她就是一个冷颤地坐起了身来,这才看清她面前的妇人梨花带雨,面相倒是生得极好,只可惜眼尾带勾,一股子媚态横生。 偏偏这妇人又偏爱娇弱之态,连声音都是娇嗲的,与她头上的那支脆红叠金钗的端庄,倒是极极不符的。 盛长宁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即便如今记忆不大清晰了,对着这种人,她也是不会有什么客气可言的。 “姨娘自重!你从外头进来,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去就凑到我跟前来,你莫不是想让我再无端生一场风寒?” 盛长宁抽回了被妇人压着的被褥子,声音是毫不客气地冷。 不仅是周遭拥簇过来的婢女们一愣,就连被她不客气骂了一通的愉姨娘也是呆了。 愉姨娘喃喃着:“翘、翘翘,你怎么……” “住嘴!翘翘二字也是你能叫唤的?” 从外头又来一声儿,径直不客气地打断了愉姨娘的话。 “连府家规森严,是从老祖宗在时便定下了的,连翘小姐是府上的二小姐,乃是夫人膝下嫡出的血脉,岂是你一介姨娘能乱喊的。你们还不快把愉姨娘给带回院子里思过去!” 前者断了愉姨娘话头的人,踏过高高的门槛,正迈着稳步缓缓行来。 盛长宁抬眸看去,只见这妇人的衣鬓,皆为端整而不苟,金钗结鬓不若愉姨娘那般不适宜,倒为她的端庄大气添了几分雍容。 而在她的身后正亦步亦趋跟着的嬷嬷,正是方才出声唤人拉走了愉姨娘的那位,看着年纪颇长,说起话来颇为不怒自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梦起(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章梦起这位妇人身旁的一介随侍嬷嬷,就能随口罚了府上的姨娘,显然这位妇人就是连府的主母,连夫人无疑了。 思绪收整了些,盛长宁垂敛下眉目,就要下床来行礼,“见过母亲。” 盛长宁正还想着,这连夫人和这嬷嬷瞧着这般不苟言笑,若是看她这个庶女不懂规矩,岂非也要将她也拖下去面壁了? 哪知这个念头还未思罢,原先还厉声厉色的嬷嬷一下就上前来,一把就扶住了盛长宁的臂肘,盛长宁登时有些惊恐地看去。 只见嬷嬷带着皱纹的老脸竟露了个笑来,“二小姐还在病中,身子骨娇弱得紧,夫人早就叮嘱过了不许您再多礼。” 原是这样…… 盛长宁松了口气,也顺势将整个人都窝进了被褥里头,故作娇弱地道了声:“多谢母亲。” “生了场病,竟与母亲疏离起来了?”连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眼皮却是一垂,将眼底的温意遮阖上。 她的话里是不复方才的凝肃,带着温柔的宽抚,盛长宁闻言却是心下止不住地一颤。 糟了,要露陷了。 像这种嫡母与庶女之间的戏码,在话本子上可多的去了,不就是在表面上温和恭敬,背地里会有多唾弃防备呢…… 怎么现下这连夫人,竟不按套路来出牌? 可现在也顾不得多想,盛长宁忙坐起了身,垂着脑袋迟疑得很,“母亲莫怪……只是我、我兴许是嗑着了头,脑中一片混乱,许多人和事竟都记得不大清了……” “原是这样,母亲会去派人替你寻来良医,好好替你瞧瞧。” 盛长宁等了好片刻,才听得头顶上传来这么一声儿,不温不火的,似也不大上心的模样。 听着连夫人着这话里淡淡的敷衍,盛长宁这才缓了一口气,这才对嘛,对着她这么个庶女,连夫人哪里会真的上心。 否则的话,她这么个二小姐,身边的奴才们怎么敢这样怠慢主子? 指不定有些话是装装样子,届时传到府里上下耳朵里,给连老爷留个贤惠大度的印象罢了。 “时候也不早了……母亲也勿要太操劳才是,早些回去、回去歇息……”盛长宁决心维持自己软弱羞怯的形象,连说话时都是闪闪躲躲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连夫人认为她上不得台面,不能与她的亲闺女比拟。 她这般说,连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嘱咐了些客套话,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屋子里空荡下来,竟连一个服侍的婢女也未留下来给她,那阿语也不知请郎中是请到哪儿去了,眼瞧着天色都要黑了还不曾回来。 好在,那些婢子们还算有怜悯心,让这屋子里烧了两三个炭盆,倒也算不得太冷…… 盛长宁这般迷迷糊糊地想着,偎着染着暖意的被褥,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回至院中时已至掌灯时分,在院中早早就候着的婢子们正挑着烛灯。 茹嬷嬷上前一步,先撩了幕帘起来,好让后头的主子方便进里屋里去。 屋内早已安置上了炭盆,烧得旺盛,暖意萦绕着屋子,坐下身来后,连夫人却忍不住地轻叹了口气。 正欲端着热茶上来的婢子听着这声叹,手一抖,茶险些打翻了去。 茹嬷嬷瞪了她一眼,接过瓷茶盏来奉至连夫人手边,她这才不悦地斥退那婢子下去。 屋子里寂静下来,唯能清晰地闻见那四下的炭盆中,碳火发出的“噼啪”声响。 “夫人,您莫要再伤心了,总有一日,等尘埃落定了,二小姐总能明白您的苦心……” 茹嬷嬷看着主子这般神绪低落,忍不住出声宽慰道。 连夫人却是摇了摇头,“等事情了了,我还要再等多久?我又还有多少时间能护着她?你说……那个人,怎么就还不出现?” “难道,连翘的亲事还要一拖再拖吗……” 望着外头暗沉的夜色,连夫人的语气中,只有无尽然的怅然若失。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偏头看向茹嬷嬷,“止风院的婢子们都带过来了?” “您放心。连同教养嬷嬷统共十三人,都带过来了,现下人都在院中跪着呢。”茹嬷嬷说着,看了眼窗外,外头的那些婢子们一一跪得齐整。 连夫人呷了口茶水,轻轻嗯了一声,她道:“每个各打五十板,划了脸扔出府去,教养嬷嬷……杖毙。” 闻言,茹嬷嬷眉色却未动分毫,她恭谨地应了声便退去了。 外头夜色凉薄,迎着沁凉的风,茹嬷嬷的面色已然冷了下来,她只轻轻挥了挥手,很快地,旁边便拥上数名行刑的侍卫。 有侍婢极有眼色地关上了院门,手中拿着巾帕按住了那些满眼哀求的婢子们。 “一群不知所谓的贱蹄子。” 茹嬷嬷厌恶地别开了眼,这些小蹄子们最是会攀高踩下,又半分没眼色,夫人疼二小姐都来不及,又怎会让这些狗奴才欺负她? 寂然的院落内,棍棒交加的声音此起彼伏,惊跑了树边一簇儿的雨雁。 ……………… 盛长宁是被吵醒的,屋子里人声鼎沸,似有许多人在她耳边嚷嚷着什么,但她实在是困极了,眼皮胶黏在一块儿,着实睁不开眼。 “郎中,翘翘到底是怎么样了?” “都这样久了,怎的还不见转醒?莫非还有什么隐症不成?” “……姑奶奶,还请您慎言!” “吵……”盛长宁忍不住翻了个身,被褥盖过头顶,期盼着这些闲杂人发出的聒噪之声,快些消散才好。 “翘翘!翘翘你可醒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欣喜,“你母亲昨个儿使了人来我府上,我才知晓你落了水,翘翘可别怪姨母没及时来看你……” “见过姨母。” 听得她这般说,盛长宁万般无奈,只好坐起了身,冲那说话的妇人微微颔了首。 余光微扫而去,只见围在她床边的都是云鬓拥簇的女子,皆是妇人的打扮,看着她们对她或是关心或是好奇的目光,想来都应是认得她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缘来(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缘来只是,她们认得她,盛长宁却是认不得她们,唯有先前说话的这妇人自称是她的姨母,其余人都未曾吱过声,她简直无从得知这些人的身份。 “连翘平日里不是惯来性子活泼好动么,看着你姨母便欢欢喜喜地叫了人,见了其他的长辈们却羞怯起来了?” 此时拿腔出声的人着了一身的湖靛色袄裙,白狐毛点缀在交领边,衬得她倒是颇有几分富贵之态。 盛长宁抬眼看了看她,只见这妇人生得不算老成,比连夫人看着倒年轻些,只是观她眉宇之间的不耐,倒像是对她颇有怨言似的。 这人能出现在她房中,想来也是府中的长辈,又或是与她有联系的长辈,只是她如此不满却还要压着性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盛长宁猜不出这人的身份,只得哀求似地看了眼身边的姨母,姨母接得了她的目光,虽有些愣了下,但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她冲妇人解释道:“姑奶奶何必这般计较,现下翘翘大病初愈,烧又刚退了去,这几日想来她的脑中一直都是恍惚着的,轻怠了些您,也不至于令您这么个长辈还为难晚辈罢?” 话罢了,那被称作姑奶奶的妇人只微微横了姨母一眼,领着众人扭头就离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倒叫盛长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听这些人言语中,她应与这位姨母是极熟的,她……会不会看出什么不妥来? “你这丫头啊……”叶氏坐了下来,语气中尽是无奈之色,“尽是这般倔强,唤她一句姑姑又会怎样呢?也幸好,她在府中住得不长久,年后就要走了的,否则你这个性子啊……没了你母亲是迟早要吃亏的!” 她话中的亲昵,让盛长宁有些无所适从,但听了她这话,盛长宁心里却又起了疑惑。 方才那年轻的妇人乃是她的姑姑,瞧着她似乎与这姑姑并不对付,这倒也没让她觉着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她是庶女,生母那般小家子气的姿色定会令姑姑有所不喜。 但……这姨母话中的“母亲”想来说的就是连夫人了,可怎么她一副连夫人极护着她的语气? 盛长宁心思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眼叶氏,试探着开口道:“我现在倒是颇忧心姨娘,她昨日才被母亲关了禁闭……” “你还关心她做什么?” 叶氏似有些不敢相信地叫道,“我来时听府上的婢子们嚼舌根,说那愉姨娘为着连欢嫁出去,好让你的嫁妆让姐姐快些盘点出来,她便不顾你跌落水中,硬是跑到你爹那儿哭了一通,还说什么不愿因为你而耽误连欢的婚事!真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东西!” “也亏得你还想着她!现下连欢的亲事不过往后延了三日,原先,这府中诸多侍婢们都已被派到止清院中去了,可愉姨娘竟还不满足,竟将你房中的人也拨调了去!” 叶氏一边恨恨地道,又回过头来怜惜地看着盛长宁,“若不是你母亲发觉不对劲,来瞧了瞧你,指不定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要来得晚了……” 听着她这番义愤填膺的话,令盛长宁已经明白了,她面前的这位姨母,是那位连夫人的姊妹,才不是愉姨娘的亲戚。 可是……她只觉得又开始有些茫然起来了,她是愉姨娘所出的庶女,为何不仅连夫人怜惜她,甚至连夫人的姊妹也对她很是疼爱。 反倒是那位名义上是连夫人女儿的连欢……过得才像庶女一些。 盛长宁虽心下有些不解,但还是未表露出来,她又想起了什么,再问道:“姨母,你可知我身边的阿语去了哪儿?” 叶氏刚想脱口而出“许是被赶出府去了”之类的话来,可她又很快想起临过来时,姐姐叮嘱她的话。 叶氏便很快地改了口,回道:“这两日在你院中伺候的人,都被你母亲遣送出府去了。” 说着,叶氏又看了盛长宁一眼,生怕她心情低落,连忙安抚道:“她们那是罪有应得,不伺候好主子,尽听些歪门邪道的话,哪里能对你上心?” 盛长宁点点头,她虽觉得阿语应当与其他人不一样,但到底也未再开口多言。 似乎,她的潜意识里也在告诉她自己,弃主之人受到责罚自也是理所当然。 “翘翘你放心,你母亲都给你安排妥当了,明日就会差牙婆子送人过来,届时你挑一些合心意的人手,定不会再出现被其他人使唤的情况了。” 叶氏抚了抚她的如瀑长发,“这几日,姨母都待在府上陪着你,若你还觉得无趣,我便让你沁沁姐过来同你玩耍,可好?” 听及又要见那些认识她的人,盛长宁连忙摇了摇头,“趁着姐姐忙亲事的日子,我想偷些懒。” “这是自然的,你尚在病中,那些什么绣花、习字温书的功课,自然先放下,翘翘这般聪慧,耽搁几日也是不妨事的。” 盛长宁却是心叹了口气,她惧怕的哪里是这些,分明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对着叶氏这样本该她极为亲近的人,她都只觉得陌生得很。 “姨母,我还想再睡会。” 盛长宁心里藏着事,不愿表露在脸上,叫叶氏看出异常来,只好随便搪塞了个借口。 叶氏更是不疑有他,连声道:“好好好,等会我再命人唤你起来吃早饭,你且再歇歇。” 盛长宁嗯了一声,屋子里的门便轻轻阖上了。 叶氏出了门外,吩咐身边的婢子如阑留下,“你在这儿仔细候着,若是表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再进去。” 如阑应声下来,如萸搀扶着叶氏往前而去,她颇有些不解,“小姐,大小姐这般细细地叮嘱了您各项事宜,可为何大小姐不亲自前来安抚表小姐,她若能亲自来慰抚,表小姐哪里会不明白大小姐的心意?” “糊涂!” 叶氏轻斥了她一声,“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姐姐,她若当真这么做了,岂非会惹来更多怀疑的目光?” 见她动了怒,如萸便不敢再多言了。 叶氏望了眼远处,顿声,“去姐姐那儿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梦中(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梦中在这连府待上了几日,盛长宁却未见得对这儿有什么熟悉之感,不过她听着叶氏的婢子如阑,说过几句关于这府中的事。 从这廖廖几言中,盛长宁倒是寻出了些有用的信息。 这连府如今是连夫人当家,而连老爷,她的亲爹早在几年前就丢下连府这偌大的家,去了淮安养身子,整日招猫逗狗不理世事,似乎将连府全然弃之不顾了一般。 而她自己,连翘,虽是妾生女,却颇得连夫人另眼相待,平日里的待遇同嫡出的大小姐连欢,可是不相上下的。 “小姐,您同夫人可是极有缘的,旁人都说,当年小姐您一生下来时见着谁都哭,唯独在夫人手中便能安静下来……更何况,您的眉眼都生得与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夫人哪里会舍得待您不好。” 说话的是昨日她刚挑选出来的婢子,挑了六名,各个都是娴静的性子,唯独这个百雀,人如其名似的,整日叽叽喳喳的,却也并不讨她嫌。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竟比我还了解这府里。”盛长宁对着铜镜看着自已的容貌,这张脸倒是有几分熟悉,只是她却有言不出的感觉。 仿佛…… 这副面容不是她的,连翘这个名字亦不该是她所有的一般…… 突然地,盛长宁只觉得头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旁边守着的婢子们瞧着她这般模样,俱是大惊失色起来。 “来人!来人!” “快去把偏院的郎中叫来!” 昏昏沉沉地失去意识时,盛长宁仿佛眼前瞧见了一张男子的面容,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时风流之态尽显…… ……………… 暖阁脂烟香渐渐淡了去,替换而来的是药香盈袖。 连夫人看着绸榻上阖着眼眸的人,转眸扫了一圈儿下去,被她目光所及之人,皆是心中胆战地垂下了头去。 “姐姐,咱们出去说……” 连夫人是叶氏的亲姊姊,叶氏最为明白不过,此时她的心中,定然是再怨忿不过。 见主子转身离去,如阑得眼色地忙将床边的帘子轻撂下来,又吩咐底下的婢子们好生守着。 进了偏房,连夫人面色已然冷了下来,“牙婆子带过来了没有?” 旁边立马有婢子伏跪下来,禀道:“回夫人,差去唤人的人半分也不敢耽搁,想来,于妈妈已在路上了……” “无用!” 连夫人瞧也不瞧那看着便惶恐不安的婢女,手中刚端起的茶盏顷刻之间便落了地,一地的碎瓷之响令婢子双肩都开始轻颤了起来。 “姐姐……”叶氏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眼连夫人,她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是将姐姐的辛苦看在眼里的,连戚不顶事,明明作为连府的顶梁柱,竟能随手就把满府的妻女尽数抛下,这般狠心地就弃之不顾了。 府中有无可依靠的男丁,她当年只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帮衬帮衬着姐姐。 要知道,一个妇道人家将这偌大的府邸撑起来已是不易,更遑论,连府之外还有数积多年的家底产业,要多年如一日地来打理这些,都已极是心力交瘁了。 如今……翘翘眼看着已近及笄之年,当年的事也快要做个了结了,可这关头翘翘又接连出事。 叶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着间,外头便有人前来回禀,“夫人、表夫人,于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 连夫人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盏,眼皮却是抬也不抬,只面上仍带着冰霜,却叫人看不懂她心中的喜怒。 于妈妈进来时,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外头都说这位连夫人最是喜怒无常,不论说她是女子当家,手段自然是雷霆,那惩戒下人的法子更是叫人苦不堪言。 此番叫她来,难道是指给连二小姐的那些婢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拜见夫人。” 于妈妈下跪行了大礼,她又很快言辞恳切地说道,“夫人此次唤奴家前来,莫非是伺候二小姐的婢女们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 “妈妈好心思。都说妈妈手底下的人最是体贴不过,怎么我今日瞧着……”连夫人看着手中茶盏中沉浮着的翠色,慢声渐道,“却很是愚蠢呢!” “夫人恕罪!” 于妈妈立即叩首下去,“先前夫人便特意嘱咐过,所以,奴家那日给二小姐挑来的姑娘们,各个都是身家清白,在奴家手下又是调教得极极好的苗子,否则……哪里敢送到夫人和二小姐跟前,污了主子们的眼呢……” 连夫人重重地将茶盏放下,清脆的响声一下子止住了于妈妈的话头。 “我原想着,你在这行中都是调教婢子的老人了,自然不会拿什么人来敷衍连府。可近些年来,从你手中拨过来的人,却在府中接连背主出事……于妈妈,我这是看在你与连府老夫人的情分才这么唤你,才这般信任你,而你,便是这般罔顾连府的信任?” 于妈妈惊愕地抬头,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上首的高贵妇人,嗓音又冰又凉,说出的话直令她身置冰窖一般。 “从今日起,连家再不用你手底下的侍人。” 说罢,连夫人领着叶氏便出了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于妈妈一人跌倒在地,脸色惨白。 “姐姐,你何至于现在就与她翻脸,她好歹在这行颇有些名气,能不结这么些梁子便不结呀。” 叶氏颇为忧心忡忡,她总觉得连夫人掌管连府不易,没由得连这些低贱的东西,届时还要来对姐姐使些岔子。 “你是知道的。”连夫人眉眼中丝毫不起波澜,“连翘是我的底线,旁人若是辱我害我,我是无碍的,但我决不能允许有人对她不利。” 叶氏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道:“姐姐你这话……我明白了,那这些日子,便从姐姐屋中拨些人出来给翘翘使唤好了,我也命人去让沁姐儿过来,往日里她们姐妹俩最是亲近,说不定她一来翘翘也能郁结开解,同从前一般好了。” 连夫人点了点头,“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梦中(三)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梦中盛长宁见到连翘的那位嫡姐时,从连夫人屋中拨来的苏心正同她聊着,关于叶氏的女儿齐沁的事。 昨日她莫名地晕厥了过去,醒来后记忆已然恢复了大半,她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是大楚的长宁公主。 只是不知为何,她会身处此地,还莫名地成了这富甲人家的小姐。 这名唤连翘的姑娘,身边连最是亲近的人,也未曾发觉她换了个芯子的不对劲,这也真是怪了。 “大小姐。” 幕帘被人从外头撩拨起来,苏心见了人,却是不慌不忙地起了身行礼。 “母亲竟将你拨到妹妹这儿来了。”来人先是瞧了苏心一眼,又回过头来冲盛长宁微微一笑,“母亲果然还是颇疼妹妹的。” 盛长宁放下手中的石榴,抬眸看去,眼前的女子已然作妇人装扮,着了一袭绣着红梅的白袄裙,领边缀着狐毛,衬着她面色格外地红润。 听着苏心唤她的名号,盛长宁暗想着,这人应是连府的大小姐,连欢。 连欢的面容生得出众,却稍显了几分艳色,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倒有几分像了连夫人。 否则,这些时日听来众人的言语,盛长宁倒真要以为,这连翘才是连夫人的亲生女儿。 “姐姐。” 盛长宁只微微颔了首,面色也是淡淡的。 她曾从苏心口中得知过,这两姐妹向来多有不睦,若非有连夫人在其中转圜和压制着,恐怕这连府早就因她俩翻了天去。 何况,现下听着这连欢颇酸的语气中,便也能听得出来。 苏心有眼色地为人搬来了绒凳,又命人上了热茶,这才候侍在盛长宁的一旁。 “苏心,你且先下去,我要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连欢落了座,又遣退了自己身旁的婢子,连苏心仍是这般地没眼色,她面上的笑有些僵了僵,径直出了声。 却哪知,苏心也是个不畏惧她的,不光是足下未挪动半分,连眼里都未起分毫波澜。 “大小姐,还恕奴婢不能从命。夫人一早就吩咐了,二小姐如今体弱,须得奴婢片刻不离地随侍左右,奴婢不敢阳奉阴违。” 听了这番话,盛长宁也是稍稍震惊到了,这苏心真不愧是连夫人身边出来的,竟敢这么顶撞连欢,还明里暗里地讽刺了人一波。 瞧着连欢面色抑制不住地僵了,盛长宁心下竟有些无端的窃喜。 “姐姐有什么话,当着苏心的面说也是无妨的,苏心是母亲身边的人,自是不会乱嚼舌根。”盛长宁也笑了笑,她一边捧起手边的热茶,一边这般道。 “这倒也没什么……”连欢重拾了笑意,手起微抬,拂过耳边的珰坠,“就是昨日我与你姐夫大婚事了,这才得空来顾得妹妹的病情,不知郎中可来瞧过,妹妹可有什么大碍?” 盛长宁顺着她的手看去,她指尖拂过的那只耳珰,是镶了红玉石的,看着确实还算精致,但在她看来不过这种样式的耳珰,是宫中人都不大会用的。 实在算不得有多贵重。 但瞧连欢这副模样,却颇有些挑衅得意的意味,令盛长宁有了些深思。 连欢刚成了亲,想来这耳坠可能与她的新婚夫君有关,可她这幅与她夫君恩爱的模样,又何必摆在她面前,莫非……连翘还与这位李公子有什么牵扯不成? 瞧着盛长宁这般沉思不语之态,连欢只以为她是见着了这耳坠,便心里头难受了起来,顿时间,方才她心中的不悦一下子便烟消云散而去了。 连翘这般得母亲喜爱又如何,与檀哥哥青梅竹马长大又如何,到底她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去母亲跟前掉了两滴眼泪求了一番,母亲便将婚事指给了她! “夫君疼惜我,本来今日非拦着不愿让我出门,只是妹妹病重,先前我大婚才无暇顾及,这一得了空自然是要来探看的。” 盛长宁冷冷地掀了眼皮看去,眼前的女子好一副娇羞的姿态,配着她说出的话,像极了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似的。 真真是怪了。 连欢身为连夫人嫡出的孩子,自小应被当成日后的当家主母来教导才是,可怎么今日一瞧,却尽显她身上的小家子气! 连翘再如何也只是一介姨娘所出的庶女,日后不论是婚配、或是在外头的名声,尽然都不能同连欢比拟。 若连欢真是学得连夫人的半分姿态,也该是不屑于同这个庶妹计较的,怎么会像现下这般…… 盛长宁蹙了蹙眉,若观连欢不言语时的举止,那与连夫人确有些相像,可若观清她的心性,那可真真是同愉姨娘颇为相似了。 想到这些,盛长宁心下微微有些惊了,倘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这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姐姐,府里什么好东西是没有的,竟让你这般目光粗俗,倒对着这对红玉石耳珰这般爱不释手。”盛长宁轻合上了茶盏,语气不徐不疾。 “苏心,把我匣中的那对红玉髓嵌金丝坠子送与姐姐。我也累了,姐姐拿了坠子便自行离开罢。” 说罢,盛长宁便施施然地回了里间。 看着那珍珠帘子被掀起又放下,指甲大小的粉珠争相击错在一齐,发出的声音都是那般悦耳,连欢忍不住地攥紧了掌心的帕子。 凭什么! 从小到大,明明她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连翘的待遇却从来不输她!像这般贵重的粉珠,她只能择两颗来做珠花,可在连翘这儿,却视如弃履地做成了连下人都能触碰的珠帘! “大小姐。” 苏心哪里看不透连欢在心里想些什么,她向来不喜欢这位大小姐,明明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举止做派却全然未学得夫人半分,倒是十足十地像了那愉姨娘,也不怪夫人偏爱着二小姐了。 “这红玉髓的坠子是表夫人赠予二小姐的,在外头的市价确然要比这普通的玉石贵上百倍,望大小姐能欢喜。” 连欢听了她这番话,却更是气极,但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到了后头,她只能双目含泪地恨恨剜了苏心一眼。 最后,头也没回地出了院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梦中(四)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梦中连欢走后,盛长宁才迟疑地得出了个猜测,现下她身处的这个地方,难道是个梦境? 其实也不怪乎她会这般想,只因近来,盛长宁细细观察过了,这儿所有的人与外界的人并无什么差别,但…… 她这几日都会在府中溜达一圈儿,每每路过那假山流水那儿时,便总会有个婢子来给她请安,循环往复,无一不例外。 盛长宁一开始是猜想,她或许是落入了一个将时日循环不断的阵法,可是观其他人,却又是每日都是全然不同的举止。 唯独假山边那个请安的婢子…… 这里的日子都这样真实,或许,其实她现在是坠入了一个梦境,或者说是一个阵法,而那个举止有异的婢子,或许是做这个阵法的人漏缺的地方。 只是她的记忆没有恢复完全,并不记得先前她是如何落到这儿来的,阿南阿北呢?她们为何会不在她身边,而且,若是在这儿待久了,父皇和皇兄定然也是要急了的。 盛长宁坐在榻边,脑中的思绪纷至沓来,直到那珠帘的垂错声轻轻地响起。 苏心进了里间,见着她发呆,以为盛长宁是为方才连欢说的话而难过着,她便一面小心地将盛长宁手中的已经凉了的小暖炉给拿开。 苏心一面说着,“小姐,您何必在意大小姐说的话,现下府中连下人都知道,大小姐其实过得并不太好……” 她说着,又将重新灌了碎炭的暖炉放至盛长宁怀中,接着道:“大小姐如今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子,这般急匆匆地嫁了过去,就是为着这个,可您说呢,大小姐这般未婚先孕的作态,又怎么能招来那李夫人的欢喜,既然婆母不大高兴,大小姐在李府也只怕要难了……” “那她为何跑来在我跟前炫耀似的?”盛长宁眨了眨眼,她是想从苏心这儿,打听到关于连翘、连欢和那李公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我的好小姐,大小姐向来都是这般心性,您如今得夫人宠爱,大小姐可是远远不及您,便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罢了,您拱手相让了她,她亦不会因此多讨夫人几分欢喜的!” 盛长宁可着实被她这番话给震惊到了,苏心这话中的意思,可真是颇令人深思啊。 若她未想错,那应该是本是连翘与那李公子有情的,可偏偏连欢横刀夺爱,可能还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逼得李公子娶了她…… 可真是愚蠢啊。 盛长宁暗叹一声,这李家家业本大部分是远在淮安那边,是这近两年来才在清远安家,可李家这边的发展远不如连家。 连家既在清远占据了一席之地,还隐隐有并吞各对家之势,李家此时前来,必然也是连家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若连家的两个女儿是明白人,那便不该与李家牵扯上什么关系,如今倒好,连欢不但眼巴巴地凑上了前去,还是使了手段地将自己嫁了过去。 这岂不是要将连夫人给气死了?生出这么个蠢的女儿,不仅窝里斗得欢,还闹出未婚先有孕的丑闻,当真也是怪不得她会转而对连翘好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猜测来,或许当真是因为连欢做得太过,这才叫连夫人失望了。 否则,想连府这样的富甲一方的人家,何必要无缘无故地做这样偷龙转凤的事儿呢。 盛长宁对上了苏心仍旧忧心的目光,她笑了笑,安抚道:“你无须再担忧,我早就想开了,姐姐能强求到的姻缘,那便说明是我的缘分未到了。” ……………… “连翘当真这么说?” 听完了底下婢子的回禀后,连夫人终于松缓了攒蹙已久的眉头。 禀声的婢子连忙回道:“确是苏心姐姐这般传过来的话,奴婢不敢妄言。” 叶氏在一旁也会心地笑了笑,冲那婢子摆了摆手,让人退下去了,她这才笑道:“姐姐你瞧呢,翘翘虽大病了一场,却因祸得福,认清了许多事,她如今这般心性了,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她那桩事未了,名分未正过来,我心里面始终是有心结的。” 连夫人又长叹了一声,“只愿……那个人快些出现才好,她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对了……” 连夫人又记起来一事,问道:“连翘落水的事,你让如阑查得可有眉目了?” “姐姐……”叶氏摇摇头,却并不是否认之意,“你应当知道的,连欢向来对翘翘有怨……但此时并不是戳破她的好时机,为着翘翘的那件事,你还要再忍耐着时日……” 闻言,连夫人的脸色便沉了下去,她将茶盏一掷在桌案上,“果然是姨娘所出的,气度不比连翘便罢了,还尽会玩些下三滥的手段。” “如今便饶她些时日,等连翘大好了,恢复了她嫡出的身份,看她区区庶女还要怎么耍阴心思!” 叶氏却是笑,“想来那时候,愉姨娘也要气恼得不成样子了,当年,她在连欢幼时便对她非打即骂,还险些一场风寒要了自己女儿的命去,也不知她日后得知真相可会后悔。” “不说她们了。” 连夫人神情稍有和缓,“那位东行来的公子可有消息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叶氏就不大欢喜,她摇摇头道:“还未曾有信儿,不过当年那道士不是说,那事儿若要改,还得等翘翘的及笄礼之后,如今却也不用太过焦切才是。” 连夫人看着这个与自己互相扶持多年的亲妹妹,她是欣慰的,她这么多年来的苦楚和难言之隐,唯能放心地说给叶氏一人听。 若没有这个妹妹,在连戚离开后,她当真也撑不下来。 “这么多年了……”连夫人轻轻笑了笑,道,“幸得有你在,否则这偌大的府宅,我一个人早就撑不下来了,就连翘翘她……这些年也是你在费心思。” 叶氏也是心觉心酸,却又好笑,“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嫁妆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嫁妆盛长宁还未来得及,在这梦境中捋清自己与这连二小姐的前因后果,自己又为何会代替了她出现在这儿,连翘的及笄礼便到了。 及笄礼于女子而言是是结簪长成之年,意味着,女子长开了脸,可以许婚配之事。 适时已正值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春日落入清远,到处皆是一片春意璨然之景。 只可惜,盛长宁虽喜爱这气温适宜的春日,却并不期盼这连翘的及笄礼到来,难不成连翘余下的日子都要她走完不成? 现下替她行及笄大礼、日后替她相夫教子? 那可不成。盛长宁暗暗地想着,她招了招手,将旁边一名婢子唤了过来,“阿敏。” 唤作阿敏的婢子踟蹰着上前,冲着盛长宁行了一礼,盛长宁趁着四下并无旁人,忙拉着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你知道怎么出去?” 阿敏被她这么一问,头却垂得愈发低了些,从盛长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抿着唇角,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端来茶点的苏心瞧见这一幕,心下半是觉得好笑。 自从这在府中伺弄花草的阿敏进了止风院后,二小姐倒是话都多了不少,尽管她有一回不小心听见了小姐问的话,都是那些没头没脑的,却也足够叫人高兴了。 自小姐落水后,整个人的性子比先前还要闷声些,有什么心事更爱闷在心里头了,夫人就是怕她这样下去会心神俱损。 不过现在倒好了,有阿敏这丫头在,二小姐心中的郁结总算能消散去不少了。 “没什么……”盛长宁见了她来,又看了看脑袋直直低垂着的阿敏,她不由地问道,“苏心,阿敏一直都是这般的性子吗?” 苏心放下手中的茶点,斟下了一杯热茶,奉至在盛长宁手中,一边道:“是呀,阿敏是府中厨娘的孩子,是家生子。不过她自小得了一场大病,将脑子给烧坏了,这才这般模样的。” 盛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是不是不常出现在众人跟前?” “自然是的。”苏心闻言便笑,“夫人心善,留了阿敏在府中当个闲差,平日里伺弄伺弄花草,但因着她病情缘故,阿敏的娘也禁止阿敏跑到前院里去,因而除了这府中的人在后院能见着她,旁的人……应当也是见不着的。” 盛长宁点了点头,她挥挥手,“你先下去罢,我与阿敏说说话。” 苏心便恭谨地应声退去。 等苏心身影走远了,看着阿敏她那副未变的模样,盛长宁眼眸中有了点点沉思。 l原先看着阿敏这般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她便多有怀疑,在这个被拟造出来的小世界中,阿敏是唯一的纰漏之处。 这些日子盛长宁试过要出去,可只要她一踏出这连家府邸,整个人都如同天旋地转起来似的,周边的人却不见什么异样地仿若未闻。 在连家这方小天地中,她唯独能寻出阿敏这么一个人来,她还想着为何造梦之人独独缺漏了她。 可听了方才苏心的这番话,她应是明白了,这创造这方梦境的人,应是对阿敏没什么印象,最深的一面或许就是她在假山边行礼的情形,这才造就了阿敏在这里格格不入的举止。 “阿敏,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沦落此处,寻不着出去的法子,更是对这连二小姐未来的一切迷茫不已。 盛长宁以手撑着脸颊,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万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那般真实,连一花一草,甚至天上的云都做得这样详实。 可她久居深宫中,哪里又会和这富甲人家的小姐扯上什么联系,难不成……在她记忆空缺的这段时间中,她还做过什么吗? ……………… 及笄礼过后,连府可着实热闹了一些,前来的宾客险些踩破了门槛,盛长宁也有幸得见了外头许多的人。 大多都是与连翘年龄相仿的公子,或是品行端正,又或是相貌绝佳,但令她颇为心疑的是,这些借拜访之名登门的公子们,竟都是为她而来的。 “我是姨娘所出的庶女,他们怎么像狼犬见了包子似的,还一个个地扑上来?” 盛长宁极为不解,还嫌外头声音颇为聒噪,干脆让苏心关了止风院的院门,不愿让这些烦声再传进来。 “你啊,倒还是这般的不上心。” 接盛长宁话的是叶氏的女儿齐沁,她比连翘年长两岁,却早早地就与幼时相交的公子定下了婚事,只待来年便嫁了过去。 所以,这些时日她向来不爱外出,要在家中安心备嫁,若非叶氏唤她出来给连翘说说话,想来她也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齐沁面相生得温婉,多随几分叶氏,不仅是说话时,就连转眸微笑间都是一副端庄知礼的性子,可见叶氏将她教得极好。 “躲在这院子里,连姨母将你的嫁妆早早就备下的事,竟也传不进你耳中了?”齐沁温温地笑着,她将手里头的书放下,离盛长宁近了些地打趣道。 盛长宁有些错愕地抬头,“母亲她……当真给我准备好了嫁妆?” 不是罢? 连翘这才刚至及笄啊,怎的就要把人给嫁出去了?难道是为着稳固连府的家业,连夫人才这般行径? 是了是了。 连翘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比不得连欢那样,能挑自己欢喜的夫君…… 齐沁却是比她还要惊了些,“你当真不知这些?苏心也没同你说?” 盛长宁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这才发现苏心已经退了下去,她便摇了摇头,“或是母亲不许她说与我听……” “怎么会?”齐沁拉过盛长宁的手,重新露了个笑来,“这般天大的喜事,姨母既已决定要将阖府的产业分半与你陪嫁,自然不会不让你知道,想来……苏心是怕你一时之间会太过高兴,这才想寻个好机会来与你说……” “表姐姐,你说什么?” 盛长宁打断她的话,满眼只有愕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真相送走齐沁后,盛长宁在院子里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难怪,多少出身不低的公子们对着连翘前赴后继,连府一半的家业还有多少,众人心中多少都是有些底数的。 “苏心,你快过来。” 盛长宁一抬眸,就看见苏心指着底下的婢子正忙碌着什么,便连忙冲她摇了摇手,将人给招了过来。 苏心满脸都是笑盈盈的,过来后蹲在盛长宁身侧,看着很是欢喜地道:“小姐,奴婢在。” 看着她这般喜不自胜的模样,盛长宁不由默了默,道:“你可是知道母亲将府中产业分半,给了我做嫁妆的事儿?” “小姐,您原是为着这个才心生烦恼。”苏心伸手便为盛长宁揉起了腿,她一面又笑道,“确然有这回事,夫人欢喜二小姐,就连大小姐都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盛长宁忍不住蹙了蹙眉,“可我不愿嫁人……” “小姐……”苏心大着胆子打断了她的话,“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您又何必再想着李公子了,他已然是大小姐的夫君了,且在小姐同他情深意长之时,他竟还做出惘顾人伦之事,更是让大小姐替连府蒙了羞。” “小姐您也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您分明也值得更好的公子,这回夫人为您寻的亲事,对方乃是盛京城中出来的,年纪轻轻就是位至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之职。” 见着盛长宁仍蹙眉不语,苏心心下不由地叹了口气,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犟了,若是认定一人,怕是一生都极难转圜。 “奴婢也知道,小姐出生大户人家,乃千金之躯,挑选未来的夫君自是应您欢喜至上,可李公子着实不是良配啊……” 苏心说着,突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劝道:“重要的是,远离了李公子,您这些时日来,不是再没有梦魇过了吗?” “梦魇?”盛长宁眼中带着迷茫之意,她状若为难地道,“我不记得了……” 苏心便急急地要安抚她,“无妨无妨,您不记得便是最好的,想来这回您因落水而忘了许多事,也当是因祸得福了。” 盛长宁没有再说话,凭着她的直觉,连翘做的这个梦,怕是不简单,或者……还有可能牵扯到她出这个梦境的关键一笔。 ……………… 也不知是骤然踏进了什么地方,这四下竟是一片黑黢黢的,盛长宁扶着周边的墙,指尖触碰到的手感,感觉像是石壁。 石壁…… 盛长宁只感觉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却又只是一瞬般的存在,根本叫人抓不着。 她抬眸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光亮,她越往前行,这光便愈发地亮了,似乎要将她的身形给吞湮而去…… “欢……便叫连欢罢,只愿她一世欢欢喜喜,安然无忧。” 光源的尽头处,是一间亮堂的屋子,女子倚在床边,看着怀里的婴孩,她眉梢间带着的都是温柔。 她身旁的男子便应和而笑,只是那人背身而坐,盛长宁看不清他的脸。 但听床上那女子为那孩子取的名,可见现下便是连欢刚出生时的情形。 难道,她现下是又做梦了不成? 盛长宁想着凑近了些看去,被襁褓裹着的孩子脸蛋还皱巴巴的,但瞧着还未长开的稚气眉眼,实在叫盛长宁看不出来,她会是后来的连欢那副模样。 瞧着间,眼前的画面又是一转,等盛长宁稳定心神看去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微微惊到了。 在场的人是都年轻了许多的连夫人和叶氏,她们面前有两张摇床,里头躺着的孩子裹着的襁褓俱是一样。 盛长宁听见叶氏满目哀哀地说着什么,她正疑惑间,叶氏的声音便送入了她的耳中。 “姐姐,你为了个臭道士的话,就要将欢儿给换了?我不同意!愉姨娘那般妖艳的性子,哪里能教好欢儿?” 叶氏说着,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孩子在旁人身边,唤着旁人娘亲,难道……你不会伤心难过吗?届时等一切真相大白后,万一欢儿不同你亲近了,姐姐又该如何?” 连夫人的面色始终不见什么波澜,她转眸看着叶氏,“她足月时染上了风寒,两个月又十日时将桃仁子卡在喉间……这些都如那道士所言,一一对上了。” 盛长宁凝眸看去,连夫人的手轻轻抚过面前的襁褓,她的语气有些轻飘飘的,“若她在我身边当真会这般艰难,什么母女之情都没甚好留恋的,我只愿她这一辈子能够平安。” “遑论,只要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先生说的能改她一生命数之人,便会出现了,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从此以后,她是连翘。” 摇床中的孩子被互相调换,却依旧熟睡得酣甜,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看到这里,盛长宁已经心下了然了,原来,府中她见到的连欢是愉姨娘的孩子,而连翘才是连夫人所出的孩子。 虽说盛长宁不信什么命,更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有什么道士跑到她跟前来说一通话,她定然是不会信的。 可……若她是连夫人,看着女儿身上的凶事,一一如人所言地灵验了,她即便先前再不信,恐怕也不得不信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眼前的画面又在顷刻之间转变了,原本躺在摇床之上的婴童,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捧着书在读的少女,模样是生得极好的,眉眼间都是细腻温娟,许是读至欢欣之处,她便巧笑嫣然。 而另一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来的少女,赫然一副娇宠跋扈的姿态。 盛长宁细细打量着二人,此时的连欢,与现在在府中时常装着言行端庄的那人,倒还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倒是连翘,她借连翘的身体醒来之后,这具身体的面容是哀愁的,眉梢间都散着浅淡的郁结。 倒是与这梦中的少女,大有天壤之别,只是不知,这连翘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使得她性情这般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真相(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真相大梦一场,盛长宁转醒之际,只觉得脸上是冰凉凉的,伸了手一抹,竟是她在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或喜或悲,或又庆幸连翘早已消弥于世间,是替她终于解脱了的庆幸。 在那场梦中,连家的两位女儿双双及笄成年,与现下的情形别无一般的是,比连翘早出生十多日的连欢同样使了卑劣的手段,抢走了李檀。 说起李家的这位少爷,李家原是在连夫人的母家,淮安颇有些声望,而当年,尚在幼齿之龄的连翘很是体弱,曾被连夫人送到淮安有名的佛寺中,养到十二岁才重回的连府。 这才阴差阳错,造就了连翘与李檀的一世孽缘。 两人本该是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深重,可在盛长宁做的那场梦中,她看见的是李檀的冷心绝情。 也是了。 自小被家族以“嫡庶有别”教养出来的公子,哪里会真的看得上连翘庶出的身份。 又加上连欢的有意,两人自然能走到一块去。 梦中的最后,连翘流尽了眼泪,她亲眼看着曾让她欢喜至极的人,与她的嫡姐拜了堂,成了旁人口中的眷侣。 连翘是自刎而亡的,她死在自己的及笄礼那日,连夫人和婢子们欢喜地进了屋中来,看见的却是红颜鲜血撒了一地…… 盛长宁怔怔地躺在床榻上,看着上头的帷幄,她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许久没有什么人或事,令她这般心中悸疼不已了。 她心疼那个姑娘。 明明出身贵重,却因“无奈”二字便被人改变了一生,她看着姨娘对她不冷不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合该是她受着的。 可她至死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做了什么梦?” 端了水进来的苏心看着盛长宁这副模样,登时便吓得魂不附体了,“奴婢去叫夫人来……” “苏心。” 盛长宁轻轻阖上了眼,喊住了正欲往外头跑的的苏心,“把水端过来罢,我要好好洗洗。” 连翘的这辈子过得孤苦无依,在她的心中,所有人都待她不尽然地好,可她连死都是用了这么个悄无声息的法子,就……好似在她的心里不曾怨过任何人一般。 既然她现在身处的这个梦境,是在复刻连翘的一生,那她便替连翘活完这一辈子罢。 以她,盛长宁的方式来活。 苏心将盆钵端了过来,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盛长宁的面色,看着她的模样,苏心仍有些不安。 “小姐,不若我让底下的人去请郎中罢?您不爱喝药,生了病受了惊吓一直都是这么硬撑着,但好歹……让奴婢知晓您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我真的无碍。”盛长宁净完了脸,将面上的泪痕尽数擦净,她放下了手中的巾帕道,“就是做了个梦。” “梦?” 提起这个,苏心仿佛更紧张了一般,她愈发担忧了,“是从前做的那个梦吗?您不是不再梦到那些了?” “我从前……梦到过什么?”盛长宁问道,方才她看的连翘的那一生中,大多都是简略了,只陈述了几件重要的事一般,像许多关于连翘的琐碎之事,她是并不知晓的。 好在,先前她编造过自己失忆的借口,因而此时她这般发问,并未引来苏心的怀疑。 “小姐从前梦到的,都是些不大吉利的情形,您总说看见自己倒在榻边,血溅了一地……” 苏心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她的面色还有些惶恐不安。 盛长宁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连翘居然也梦见了自己日后的遭遇? 想着,盛长宁又突然记了起来,梦中连翘是死在了自己的及笄礼那日,本该是连夫人满心欢喜地要将真相告知于她的时候,可现下……倒是有些不同了。 是因着她代替了连翘的缘故? …… 用完了早食,盛长宁颇有些烦心之际,连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就过来传话了,“二小姐,夫人唤您去她那儿一趟。” “知道了。”盛长宁随口应得没精神。 现下虽已至春日时节,但不知是连翘的身子骨差的缘故,还是怎的,她现下还要披着件薄氅方能出门。 到了连夫人屋外时,听着里头的声音,或许是连翘残留的意识作祟,盛长宁竟有些踟蹰和彷徨。 “二小姐来了。” 还是茹嬷嬷拨了帘子,本想传人去再沏壶热茶来,却一眼便瞧见了盛长宁在外头候着。 茹嬷嬷是再知晓不过她身子的情况的,便迎了上去,连忙道:“二小姐,外头风大得很,您快着些进来,夫人也正等着您呢。” “嬷嬷,母亲找我来,到底是有何事?” 盛长宁一边随着她走,一边问道,她还记得,昨夜的梦里头,这位随着连夫人的陪嫁嬷嬷,是多少知晓连翘之事的人。 而连夫人此次又突然急着找她,还是她进这梦境来的第一回,所以,盛长宁猜想着,会不会是连夫人想要告诉连翘当年的真相了。 茹嬷嬷听了盛长宁这话,便又笑,“夫人唤小姐前来商讨事情,奴婢哪里晓得呢,但即便不欲深思,也定是小姐的喜事将近了。” 听着茹嬷嬷这般欢喜的话,盛长宁却只觉得眉间狠狠地一跳,喜事?难道连夫人当真要给连翘指了人,让她成亲不成? “是翘翘来了?” 出来相迎的是叶氏,也不知她是在与连夫人说着什么,她满脸都是欢欣的笑意。 看着她这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的模样,盛长宁也撑着神色勉强笑了下,“姨母。” 眼瞧着便要进到里头去了,盛长宁忙又拉住了叶氏,“姨母您且等等,母亲她……不会真的为我择了夫婿,要我嫁人了罢?” “你都知道啦?”叶氏笑着回问了她一句,转而又道,“你母亲确实替你相看了一位公子,不过……” 叶氏后头的话,盛长宁已然无心再听了,她的心简直如坠冰窖了一般地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赴宴(一) 盛长宁心神有些恍惚地随叶氏进了屋里,她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那上座着的妇人。 岁月待她不菲,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反而伴着时间流逝,她身上的气质愈发显露,雍容随身。 梦中,在连翘死后,连夫人痛绝之下便一病不起,在病榻缠绵了数年后,她的手里攥着一枚合欢锁与世长辞。 想着这些,盛长宁的眼眸中不觉带了丝复杂的神色。 也不知,连夫人在临终时可有过悔意,后悔将女儿送离身旁,后悔夺了连翘所爱,令她心神俱损,最后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地玉殒于世。 连夫人本是欢喜着,可一抬头便撞见自己的亲女儿,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神色,似悲悯,又似哀恨,这样莫名的情绪令她忍不住地心下一跳。 好不容易地镇静下来,连夫人撑了个笑出来,冲盛长宁招了招手,道:“连翘,来,来母亲身边。” 哪知,盛长宁已然垂下了头去,语气硬生生地回道:“女儿身子抱恙,不敢惹得母亲也染上病症。” 她的话中有疏离之意,连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一下子有些红了起来。 苏心瞧着,连忙出来打圆场,“夫人勿怪,小姐今早又被梦魇惊着了,想来昨夜也是未曾安生地歇着,怕是精神劲儿也是不够好的。” “可是又做那梦了?” 这回急急出声的是叶氏,她原在一旁看得焦急,却是姐姐难得与翘翘说说话,她不便出声,可现下翘翘怎么又会做那怪梦了? 叶氏心惊得很,不由转头朝连夫人看去,此时连夫人早已收整好情绪,旁人再瞧她,也是只能见着她气度端庄的模样。 “罢了,你们都下去。”心中的思绪徘徊了一圈,连夫人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她轻声道,“苏心,去请郎中继续住在止风院中,每日要替小姐把一回平安脉。” 苏心乖顺地应诺了声。 看着两人走出了院子,身影渐远而去,叶氏又快步回了连夫人身边,她有些惊惶地道:“姐姐,当年那道士不是说,翘翘离开了李檀,又顺利地过了及笄礼,便不会再生那梦魇吗?如今、如今……怎么会?”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难不成那道士竟也是个江湖骗子?!” “静瑛!” 连夫人喝了她一声,“不要妄言。” “姐姐……”叶氏已然落下了泪来,“许多时候我总觉得,觉得我们是不是错了,不该换了孩子,也不该把李檀逼到旁人身边,你看……你看翘翘今日的神情模样,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她在怪我们……” 看着叶氏泣不成声,连夫人也微微偏过头去,以手撑额,她的声音轻忽,“我们不可能做错,若不是换了她,她怎么能安然活到现在?” “这十六年来,时常梦魇只是小事,只要她平安活着……一切都好。”连夫人说着,手边轻轻带过眼尾,拭掉那儿的一滴泪。 “时隔这么久,或许是出了些偏差,这才令连翘身上有了些不一样。不过没关系,只要来的那人可以……” 连夫人缓声说着间,眼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静瑛,去把那位沈大人请过来罢。” ……………… 困在这个梦境中许久,盛长宁觉得自己心里越发有些焦躁了,她不知该如何能让自己醒过来,也不知从何下手找寻线索。 而近几日,她现在甚至有些夜不能寐了,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她怕再陷入连翘死时的那场梦中。 因为每每梦见这些情景,她心里都是沉甸甸地难受,这些难受并不随着时间而消散。 这种感觉,仿佛是连翘有尚存的意识和记忆在作祟一般,扰得盛长宁总觉得不安生,令她太想离开这个梦了。 “小姐,今个儿是夫人办春宴的日子,您可起来了?” 在外头喊声的是苏心,因着这些日子盛长宁情绪有些不大对,她怕苏心看出些什么异样,惹得旁人起疑。 盛长宁便下了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她的屋子,即便是每日晨时端水前来,也得等她发话了才许进。 “进来罢。” 盛长宁辗转地翻了个身,她仍旧阖着眼,意识却是清醒着的。 她能清晰地听见苏心领着婢子们的脚步声渐近,还有轻拨珠帘的声响,最后盆钵落了案台,苏心的气息也靠近了些。 “小姐,今日清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领着府上的公子小姐前来赴宴呢,还有从京城远来的那位沈大人也会来,场面定然是隆重极了的,您可万不能缺席啊……” 苏心温声劝着,盛长宁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她一下子就翻回了身来,问道:“姓沈?” 见她这般有了兴致,苏心心下也有些高兴,“莫非小姐认识这位大人?” “怎么会……我怎能识得京城中的人。”盛长宁心中有防备,当即便道。 要知道,连翘身体又弱,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淮安之地了,哪能接触到京城中的大人物? 苏心倒是未起疑,但见盛长宁起了身,还颇有些精神了地要去赴宴,她心里是为小姐高兴的。 …… 连夫人不大喜欢欢闹的场景,所以这么多年了,连府中从不大办这种遍邀各府的赏花宴,连夫人更不会去参观此类宴席。 因而这场小宴,可着实颇有些噱头,令清远的许多人家都携着小辈前来,想要一观这连府突而举办的春宴,究竟是有何玄机的。 盛长宁特意去得迟了些,她不愿碰上那些爱攀比的别府小姐,从前她在宫中就见惯了此般场景,可她未料到,自己还是被人逮着了。 “这位……可是连二小姐?” 盛长宁一听这种要找茬的声,就颇觉得头皮发麻,在宫中时,她是最尊贵不过的公主,无人敢对她这般言语,可她却是常常在花园中遇见过,贵女刁难贵女的情形。 那时她总不以为意,现下倒好了,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赴宴(二) 收整好思绪,盛长宁端着手,转过了身去。 只见围在她面前的是三五成群的富家小姐,如今正值春意浓厚,如花般娇艳的姑娘们个个披锦戴翠,恨不得将旁边拥簇的花儿给比了下去。 “我是连翘,有什么事吗?” 盛长宁长眸微掀,一掠眼便将眼前的这些人打量了个遍。 听了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姿态,有人便先笑了,“这能有什么事儿,我们不过就是想知道,连二小姐既只是被连夫人养在膝下,并不能同连大小姐比拟,是如何讨得主母欢心,得了这般泼天的荣华?” 荣华? 这人说的是连夫人要将连府家产,分半折给连翘做嫁妆的事罢? 真是好笑。盛长宁暗想着,若你们得知了我的身份,岂不是要冲自己脸上扇两掌了? 区区商贾之女,在她面前也配提这二字? 明明心中妒忌,却非要拐着弯来说卑劣的话,盛长宁耐心被这些人消磨殆尽,她不欲多言,带着苏心转身就要离去。 偏生先前出言的那人,见得盛长宁这般高傲的心性,竟不理会她的话扭头就走,登时羞恼起来,“连翘!你给我站住!” “一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竟敢在我面前摆脸了!你的教养嬷嬷不曾教过你,庶女就是低贱吗!啊——你!!”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被打的人连连退了数步,踉跄着跌倒在地,后头扶着的婢子们却被她压在了身下,可见打人之人下手之重。 周遭的小姐姑娘们,也皆是惊惶地连呼出声,躲不胜防。 一时之间,这些瞧着人比花娇的姑娘们,顿时尽失了颜色,哪里还有先前洋溢着娇俏的色彩。 看着热闹的盛长宁揉了揉掌心,掀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这一巴掌下去,可总算打散了些她心中的郁结。 “她是哪家的千金?” 苏心看着那一团的糟乱,也是心情舒畅不已,听着盛长宁这般问,便忙回着道:“小姐,那位是宋府的大小姐。” “想来,宋小姐也是出身高贵之辈,可怎么堂堂的嫡出小姐,竟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起来?真真是丢尽了清远姑娘们的脸面了,往后还有哪家的小姐敢与宋小姐往来了?” 盛长宁说着,还从袖中故意捏出了丝帕,捂着口鼻,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被婢子们扶着起来的宋璇星瞧着她这姿态,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人便骂道。 “你!毒妇!我娘是我爹的正妻,我亦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哪轮得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劝宋小姐,不要一口一个下贱地言语。”听了她如此不知悔改的话,盛长宁登时也冷下了脸。 “宋小姐既以嫡出身份为傲,又被家中教养嬷嬷教得极好,怎么也能在众贵女面前失了分寸,这般言行举止,倒看不出是宋家出来的女儿,倒颇像极了外头……骂街的泼妇。” 宋璇星本就被她掴了一掌,跌在地上,自然是发髻散乱了些,尤其是后来她周边的小姐们都给惊着了,推搡间不知是谁还踩了她几脚。 疼痛之余,她鬓边的珠钗是昨日新买的,现下还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总而言之,可谓是狼狈至极。 即便现下,她已被婢子们搀扶了起来,但她全身哪哪都疼得很,强忍着泪水已是不易。 被盛长宁这么一说,周边的小姐们皆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宋璇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焦灼,她终于忍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哭了出来。 盛长宁暗自觉得没趣,拉着苏心索性直接转身走了。 这清远果然是小地方,同京城中的那些贵女的手段相比,这宋璇星还是太低弱了些,若将这种人放到宫里去,恐怕都要哭死在宫中了。 …… “沈大人,您可要出去瞧瞧。” 随侍在侧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边人的神情,又斟酌了片刻才道了这么一句。 只见,在他身前的那位沈大人负手而立,听了这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头都是姑娘女眷,本官不便出去。”说着,他正欲抬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吩咐道,“去知会连夫人一声,本官稍后便到。” 闻言,侍者便喜不自胜地笑了,他连忙应承下来。 ……………… 盛长宁特意挑了无人走的小路,将园子都逛了一遍,这才姗姗来迟地赴往小宴中。 这次春日宴办得隆重,遍邀了清远所有有头有脸的门府,就连嫁了出去的连欢也赶了回来。 盛长宁一眼扫了过去,除了方才被她打了一掌的宋璇星,还有她身边拥簇着的姑娘们有些眼熟外,见着的大多都是些生面孔。 不过好在,连翘本就不喜外出,也结识不着什么人,是以她也便不用装着认识了。 “二小姐,您请上座。” 迎上前来的是茹嬷嬷,她的脸色是难得的松缓和善,不如从前见到时的肃穆。 盛长宁听了这话,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茹嬷嬷,按着现在的座位,她的位子是在连夫人左手边,而连欢却是位至她的底下。 此时她与连欢对上了一眼,不期然地,看见了她眼中的恨意。 盛长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撩了撩裙摆,坐在了茹嬷嬷指给她的位子上。 若她没料想错的话,连夫人派茹嬷嬷这般安排,又是特意聚集了众人,无非就是要将连翘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之事,昭告天下。 连夫人从那些妇人堆中出来时,便是见着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她眼中有些微热。 这些年,她的孩子确然是受了许多的苦,好在苦尽甘来,一切都要重回正轨了。 “夫人,二小姐这般临危不惧的气度,是无人能及的,颇有您的风范,您也可以安下心了。” 茹嬷嬷亦是心中欣慰极了,她也不忘劝着道,“不过,现下底下还有这么多人瞧着,这大局还是得您主着呢,让二小姐稳当地正了名分才是要紧的。” 连夫人自然知晓,这时候是容不得自己失态,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遇见(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遇见连夫人一上了首座,鼎沸的人声便自发地安静了下来,今个儿既是连府举办的小宴,自然是要以连夫人为主。 盛长宁暗暗地观了底下的众人神色,一眼瞧去,可以见得大多存的都是畏惧的心思。 也是了,这连府十多年来,全靠着连夫人一人撑着。 府中既无男丁继着这偌大的家业,连夫人的娘家也无兄弟帮衬一二,在连老爷果然地离开后,所有人都以为,这连夫人一介柔弱的女子,恐是要一条白缚死了结自个了。 却又哪里想过,这无依的弱女子竟能保住了这些家业不说,还使得连府做隐隐有一家独大之势,迫得清远各府都得捧笑相迎呢。 虽说,逼死连翘的凶手,连夫人不能逃脱,但盛长宁此时也不得称喟一句,一介妇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也实算是有能力者。 “今日,邀大家欢聚于此处,一则是为赏这株远洋来的金合欢,二则是替我儿连欢,洗清多年来的委屈。” 连夫人慢步上了台,身后的婢子们小心地捧出了那盆生得极好的金合欢。 只可惜,在她后头的那句话落下后,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好奇着,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看这花了。 被提了名字的连欢心中更是疑惑万分,可瞧着连夫人脸上的喜色,她就忍不住地心下一跳。 连欢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下意识地就往盛长宁那边瞧了一眼,她如今好好的,如意顺遂地嫁给了李檀,哪还会有什么委屈要来洗脱? 连欢想着,心思又不由地歪了,莫非…是她当初诓骗母亲和李檀,她怀了身孕的事…… “娘,您……这好端端的,女儿哪有什么委屈啊?” 连欢已然来不及细想,直直便起了声,对着连夫人的称呼更是唤得亲昵。 说着间,连欢又瞥了身边的婆母李夫人一眼。 平日里,李檀他娘便事事要挑她的茬儿,若是这件事儿被揭发了,她还如何能在李府待下去了? 连夫人哪里看不见她的小心思,不过现下也不是戳破她的好时机,听了连欢的话毕,她却看也未看连欢一眼。 目光是直直地投向了盛长宁,连夫人迈着步子朝她走来,每走一步她眼中就多一分激动和动容。 正当盛长宁不知该以如何的神情应对时,连夫人又开了口。 “当年,欢儿身边的奶嬷嬷受人指使,将我的孩子,与林氏刚出世未多久的孩子调换了。如今真相已大明,好孩子,娘令你受苦了……” 连夫人说这话时,是看着盛长宁的,她几步上了前,眼眶中的泪已然落了下来。 她这番话落下,在场的众人皆是脸色微变,心思各异。 尤以连欢最不能接受,她一把就推开了颤巍着要来安抚她的婢子,她似要说些什么。 可看着上面母女情深的场景,她就尤如如鲠在喉,想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可能”竟也不能说出来了。 盛长宁被连夫人攥着手,心里却怪异地竟毫无波澜起伏。 她一早就知道,连夫人会是这样摘掉自己的措辞,她虽然深爱自己的女儿,却也不会将连府多年来的心血弃之于不顾。 若是承认了是自己调换的孩子,那连府必然要挨重重的一劫,连夫人作为罪魁祸首或许都躲不过去,她只能这般对众人道。 哪个高门大户,会没有一点鲜为人知的秘闻? “恭喜连夫人寻回爱女了。” 起身来道贺的是一位富贵之态的妇人,盛长宁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应是宋夫人了。 不为别的,只因这妇人身边坐着的宋璇星,用着恨恨的目光瞧着她,但她也只能仅此而已了。 盛长宁弯唇冲她笑了笑,那边连夫人已经同在场的女眷们,推杯换盏对饮了起来。 盛长宁也从案边执了一杯盏,冲宋璇星那头遥遥相敬,看着姑娘一脸的气恼之色,盛长宁重新落了座,心情有些大好起来。 果然,虐虐这些小鱼虾总是能让她愉悦的。 台下,连欢的位子上已经没了人,只是她那些随侍的婢子们竟都还在原处,侍在旁边的李夫人身侧。 盛长宁轻轻晃了晃手里捏着的杯盏,杯中的酒是今年连夫人为宴请宾客,特意早早就命人酿出来的桃花酿。 看着像是兑了水般的清淡,喝着倒很醇香,却又是不醉人,最是适合女子对饮。 她饶有兴趣地观着下头的众人百态,如今连欢成了连翘,出身低了数倍不止不说,先前未婚有孕的事,恐怕也要再被翻出来被人说道了。 为难她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李夫人了罢。听闻她原先虽是属意连翘,却又挑剔连翘庶女的身份,后来连欢嫁给可她儿子,她又嫌连欢婚前先孕,妇容有失。 可真是个挑剔的人了。 盛长宁笑了笑,饮尽了杯中的清酒。 看着李夫人强忍的愠怒,还得同前来打探消息的妇人们一脸假笑,盛长宁就替她觉着心累。 不过,这自己挑的儿媳妇,即便出身再是低卑,性情再是不如旁人,也得继续当着人家的婆母不是? 盛长宁正自娱自得时,小院外头又传来通禀的声音。 “沈大人到——” 率先跪身下去的是连夫人,其余的夫人们虽是懵然地摸不着头脑,但一想着外头说连府突降贵客的传闻,还是赶紧地拉着自己的女儿伏跪下去。 到底是京城来的朝廷命官,指不定是替陛下来巡游北地,体恤民情的,若是冲撞了大人,她们哪里有脑袋够砍的? 沈?就是先前苏心与她说过的那位大人,听说官还挺大…… 盛长宁努力想了想,这朝中姓沈的官员…… 除了沈临之这个小小的太常寺典簿司知事,她更是从未听闻过,还能有哪位拥有巡访各地之权的沈大人啊。 盛长宁心头正窦疑间,想要好好看一眼那位沈大人的模样,她却被一旁的苏心急急地拉着跪了下去。 “好小姐,这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奉了皇命前来巡查的,您这是不要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遇见(二) 听着苏心啰嗦着,盛长宁只得依礼跪了下去,说来,这还是她进这方梦境后,第一次给人跪安。 那位沈大人要是得知了她的身份,岂非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盛长宁想着间,前头的人已然随着声儿起了身,她抬头看去,人群中隐隐绰绰的的那抹身影,显得格外身姿挺拔。 直到人走得愈发近了些,盛长宁这才看清,她手中的瓷杯盏骤然坠了地,跌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瓷片。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惹眼,众人的目光皆数投了过来,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疑惑不解。 盛长宁怔怔地看去,不远处的少年一身长袍衮服,青白领交缀,腰束玉带,衬得面容如玉。 沈临之的弟弟,沈约? 盛长宁也不知是突然想了起了什么,眼眸中蕴的神彩分外恼怒起来,这厮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这念头落下了,盛长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着,她便让人掀了那红绸布锻。 盛长宁一眼瞧去,便看见了那些个绸布上的红宝石头面、钗环点翠之类的,红艳艳的一片,富丽至极。 她正要再问些什么,只见那婢子又笑着道:“奴婢在这儿恭贺小姐了。” 这些人都是在连夫人院中做事的,盛长宁明白得很,她们不欲多言什么,她也就再问不出什么。 看着一众儿人将物件儿摆回了屋中,又退了出来,恭谨地行了礼这才回去了。 盛长宁可又莫名地觉得心头又是一沉,这连夫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不成? 当年她为了护着女儿,而不顾后果地将孩子调包,令连欢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的。 盛长宁替连欢感到怜惜,心中也是对连夫人颇有些怨言的,现下她替连欢活了下来,这后面的事是如同在白纸上随意染墨的。 她可不希望,连夫人又随意替连欢,在擅自做什么主了。 “小姐,您看起来不大高兴……”苏心小心翼翼地蹲身下来,替盛长宁揉着腿,“可是夫人送来的物样儿您不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欢(一) “夫人,她是心疼小姐多年来受了苦……” 苏心看着盛长宁这般低沉之态,忍不住劝了一声,“奴婢虽不知夫人的心思,但小姐您提及婚嫁之事,奴婢观那位沈大人也是极极好的,进退有礼、言语有度,年纪轻轻就仕途无量,显然就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啊,哪里会比李……咱们清远的公子们差呢。” 听了这话,盛长宁就只觉得眉心又是一跳,她回过头去问,“母亲要让沈……大人做我的夫婿?” 不等苏心说些什么,她又径直站起了身,徘徊踱着步,盛长宁道:“他可是京城来的大官,清远的当官权贵,自然会捧了大好的姑娘在他跟前,他哪里能看得上我这个连身世都坎坷的人?苏心,你快去同母亲说一声……” “罢了罢了,我自个儿去一趟。”想了片刻,盛长宁又折了话头道,说着话,她便急切切地出了院门而去。 苏心看得有些呆住了,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看着盛长宁远去的身影,苏心这才连忙醒神过来,也匆匆地追了上去。 好小姐啊,这回哪里是夫人替您做的主,分明是沈大人心属您呢…… 进了连夫人的院子里,盛长宁这才陡然冷静了下来,连欢是不认识沈约的,她现在反应这样激烈,才会叫得人窦疑丛生才是。 这么想着间,盛长宁的步子就轻慢了下来,院子里洒扫的婢子们远远地就见着了她,此时已经迎上了前来。 “大小姐,您可是来找夫人的?” 说话的婢子,是方才前去止风院送珠饰钗环时,与盛长宁打过照面说上过两句话的那位。 那婢子面上带着笑,“您来得倒是不巧了,夫人在见贵客呢。” 盛长宁蹙眉,问道:“可是沈大人?” 除了沈约这厮,她实在想不出这地儿还有哪个贵客。 “小姐聪慧。”婢子笑着福了一礼,“奴婢先去替小姐通传一声。” 盛长宁微微颔首,看着她撩了帘子进了里间,她这才垂下眉眼,想着心中的事。 当初她在梦中窥得连欢的一生时,结局是在连欢死后,再后头的事,她也是再无法知晓有什么变故了。 所以也是不知,究竟是因着她的缘故,还是在连欢去后,本就会出现沈约这个人。 而且现在的沈约,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不等她再细想,后头苏心已然追了上来,她轻喘着气儿,颇有些无奈,“小姐,您走得这样快是做什么?好歹等等奴婢啊……” 说着间,前去通禀的婢子已然出来了,“大小姐,夫人请您进去。” 盛长宁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步端稳地迈过了门槛,却在一抬头间,她便不期然地与一双黑眸相对,但对方眸中的探究神色,是她有些看不懂的。 盛长宁的手脚远比大脑反应得快,登时她便垂下了头去,福了一礼,低低地唤了一声。 “沈大人安。” 能在这个阵法中见到与盛长清一样面容的人,沈约只觉得自己有些茫然。 当时,要闯这方阵法救宁宁和玚玉时,那位老者就曾告诫过他一句话,“这里面的人与事都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这是在暗示他,这儿的人、事皆都是虚无,是被阵法幻造出来的,所以,如今即便他觉得眼前这人分外熟悉,他却也有些犹豫起来了。 更遑论说,若这连大小姐当真是宁宁,那她为何看见了他却不相认…… 突而地,沈约想起了什么,在那日春宴上,这连欢确实有些不对劲,瞧着眼神,似认得他一般。 沈约心下一突,看着面前姑娘的面容,心中的直觉没来由地隐隐跳脱着。 顶着头顶的那道赤裸裸的目光,盛长宁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这无耻至极之徒,果然就是下流之辈! 见着人家姑娘好看,也用不着一个劲儿盯着看吧! “沈大人还请上座。欢儿,快些过来。” 看着两人神情皆有异样,连夫人却看得欣喜,她出声唤了两人一句,眼中满是抑不住的笑意。 这沈大人是从京城出来的世家子弟,面相不差不说,个中品行、性情亦是绝佳之辈,如今年纪轻轻又已官至巡抚,想来,前途定是无量的。 她心里是有想撮合欢儿与沈大人之心,不为别的,她只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 欢儿独身一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窥视,只怕她不但守不住这些家业,还会把自己也弄得狼狈,唯一的法子只有让欢儿嫁个好夫婿。 这沈大人固然是个好人选,但她也怕再委屈了这个好不容易正了名分的女儿,却也不料,如今两人却是自发地看对了眼…… 倒真真是极好,全了她心头憾事。 “母亲。” 盛长宁依言走了过去,乖顺地唤了连夫人一声。 连夫人眼中虽有些失落,但到底也未表露出来,只轻笑着拍了拍盛长宁的手。 “沈大人在清远可是要再待上些时日,敝府简陋,但您这些时日劳累,实不宜再搬动了,不若……您就暂先住着。”连夫人抬了眸,冲沈约这般道。 “母亲,沈大人公事繁忙,恐不便在府中多留。” 盛长宁直直打断了连夫人的话,她语气中冲冲的,是为方才沈约那般不拘礼节之态还恼着。 沈约自是察觉到了她话中的不悦,微抬了抬手,止住连夫人正欲道歉的话,他看着气性起来的小姑娘。 轻声笑了下下,道:“连大小姐为本官着想,实在是有心了。但本官对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实属烦得紧……倒是不如在这小院中自在。” 看着他眼底轻而易显的笑意,盛长宁登时觉得后槽牙又痒了几分,她就说了,这厮果真是风流浪荡子! 无耻!下流! 盛长宁腾地站起了身来,生硬地福了身,硬邦邦地道:“此事女儿做不得主,请母亲拿主意便是了。既然无甚大事了,女儿便告退了。” 连夫人拦不住盛长宁,看看这边,也看看那头,一时之间却也是摸不着头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欢(二) 见到那位在众人口中相传,传闻已久的李家公子李檀时,正值清明时节。 雨绪纷飞着,春花适时正娇弱,是连翘携带着夫君,回府祭拜祖宗的日子。 盛长宁不想看见连翘这人,看着她在跟前哭啼啼地耍心眼,定要烦透了的。 拜祭完了宗祠中的牌碑,盛长宁便早早地就往自己院中赶了回去,却也不料,该来的还是得来。 “姐姐。” 不远处,袅娜娉婷而来的人,瞧着远比前些时日平静了许多,见了盛长宁,竟也极为自然地改了口。 这倒是罕见。 盛长宁也干脆地停了步子下来,打算听听这人又要如何地与她虚与委蛇。 “虽说眼下已经到了春日,但清明雨多风大,姐姐穿得这样单薄,还是注意些得好。” 盛长宁掀了掀眼皮抬眼去看人,若是连欢那种心肠软的人在这儿,肯定要被这人话中的关切给打动了。 不过,她是见惯了宫中险恶的,这种小伎俩倒还入不得她的眼。 “多谢妹妹关心。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把嫡庶有别,切记在了心里,连改口都丝毫不见勉强的意思了。”盛长宁是不在怕她的,连翘不愿与她撕破脸皮,她却懒得与这种人纠缠下去。 说着,盛长宁就重新拾步,往前而去,她一面又道:“其实妹妹倘若不愿,何必改口得这样快,我和母亲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连翘被她声声讽刺得脸都涨红了几分,她手里狠狠地绞着帕子,身旁的婢子见了,却连忙撞了撞她的手肘,使了个眼色过去。 “怎么会,从前是阴差阳错,这才这般……委屈姐姐这么久了,姐姐你瞧,这边的棣棠已经开花了。” 被婢子提醒了,她便连忙缓过了神来,连翘眼瞧着前头的人就要走远,心底的算盘却还未完全清算开来,她便连声唤住了盛长宁。 却没想到,盛长宁头都未回,直直丢下一句,“妹妹有话不妨来我院中说就是,何必当着婢子们丢人现眼。” 这话径直令连翘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看着人走远了,连翘身边的婢子这才有些哀哀地怨了一句,“小姐,四月正是棣棠花的花期,您这般言语……定会让大小姐起疑的。” “贱婢!” 听得这话,连翘如何能忍,她一扭头便是重重地一掌甩了下去,打得那婢子连连退了几步,最后满眼蓄泪地跪倒在地。 “我的话,你也敢来置喙?!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三十,赶出府去!” 连翘犹不解恨地指着人喝声道着,可四下的婢子们却很是踌躇,“少夫人,可心姐姐是连夫人赐下的,您……” “闭嘴!” …… 沈约静静地瞧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叹一声了,“李檀也算是悲惨,娶了这么朵娇花。”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她暗暗地引你来此,就是为了让你看她发脾气不成?” 沈约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手,虚空点了点不远处仍在面目狰狞的人,有些不解地道。 而被他问话之人,却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折扇,“我怎么知道?或许是船翻阴沟里了。”说着,他又抬步往回走去,“走罢,不是说要去看连欢,再这里停留个什么劲?” 沈约最后瞥了那头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他跟上前头的人,轻喊:“玉兄,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做甚?” ……………… 盛长宁在止风院中,没能等来连翘,只听人说有婢子冲撞了连翘,已然被发落出府去了。 “二小姐就是为着这事儿,才说来不了止风院了呢。” 苏心回禀着的话刚落下,外头就有婢子来报,“大小姐,二姑爷携沈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讨。” 盛长宁怔了下,她想了片刻,这才记起来,这二姑爷不就是那个与连欢情投意合,却又因着她的不是嫡女的身份而将她抛下的那个李家公子么? 盛长宁看了眼苏心,发现苏心也正用着担忧的神情瞧着她,盛长宁便去吩咐那进来传话的婢子。 “你去把他们请到正厅去,我稍后就到。” 婢子应诺了下去,盛长宁这才转头冲苏心道:“苏心,你去把母亲请来,总归我一个闺阁女子,也是不大好一人面见他们的。” “是。” 苏心听了这话,便知道小姐的心已然不在姑爷身上了,她这才将心放了些许,一面应着,一面又连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 盛长宁是不懂的,这李檀怎么还能有脸来见连欢? 是谁给他勇气?就认定了连欢不会把他扫地出门? 还有,这李檀也是个懂得趋炎附势的,竟在这样短的时日就巴结上了沈约,居然也还能劳动这厮大驾,可见不易。 这般想着,盛长宁很是不悦地踏进了府中接客的正厅大门,这地儿本就是府中平日里用来待客之处,可府中有贵客,哪里还敢有其他人敢来叨扰,是以现下这边安静得很。 她原是本着避嫌才挑了这儿,现在看着,倒是她犯了个蠢。 不过,好在连夫人待会儿也要来。 “沈大人,今日倒是有兴致。”盛长宁一进了门,一眼就瞅见了沈约手中的那柄折扇,描了绘金云纹的扇骨在他的指尖捏着,别有一番清骨韵味。 看着这略显熟悉的一幕,盛长宁的眼皮不觉跳了两跳,说出的话都宛如带了刺一般的。 只是沈约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一旁的人打了岔去。 “连欢?你既然识得沈约,那你可认得玚玉?” 盛长宁掀眼看去,只见说话的人一身白袍,面容生得清秀,说话时眉眼倦淡,他眼神中的神色,却是显得比盛长宁还要疏离一些。 打量了这人一番,盛长宁便心下有了底,这人就应当是她一直替连欢唾弃的李檀了罢。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盛长宁举步又离他远了些,道:“什么玚玉?李公子还请莫要记错了,我一直待在闺阁中,哪都不曾去过,哪里会知道有这号人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醒(一) “你当真不认得?” 盛长宁的话方落下,李檀就步步紧逼而来,质问的声音直令盛长宁蹙紧了眉,“李公子,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盛长宁真是不懂,分明是他自己放弃了连欢,如今又做出这么一副,连欢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模样是为何? 李檀即便有什么难言之隐,受到伤害的难道不是连欢么?他倒是挺好的,有佳人陪伴在身侧,再多的难过也能被慰藉几分罢! 可连欢呢?她又有什么?能用一把匕首痛苦地了结自己,是对这人世间有多大的绝望? 盛长宁越想越气,横向李檀的眼眸中都透着愤懑,可她厌弃的对象却是一脸的无辜。 李檀……倒不如说是在李檀身体中的玚玉,自从误入了那石门后,看见了一些壁画,他便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在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已然有了身份,唤作李檀,李家的大公子。 这些日子,他还明里暗里地打听过了这李檀周边的人与事,其实在这连大小姐落水时,他就本该过来看看。 可他到底只是顶着李檀的一副身子,怕在与他亲近的人面前闹出什么不对的,便一拖再拖,直到了今日清明回门。 “好了,快别气了……” 出来哄人的是沈约,他长眸里蕴着笑意,抬步上前凑近了盛长宁。 清冽干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来,盛长宁有些猝不及防,连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子,缓过神来,盛长宁咬着牙,脸颊上是如火一般的辣。 她想也未想,直直抬起了手,正欲给这无耻之徒一巴掌时,对面的人却似乎早料到她心中所想,她的手腕落入了沈约的掌心中,被他轻轻攥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恼便打我好了……但是宁宁,的确是你忘记了些什么。” 沈约温声安抚着她,说出的话直令盛长宁身子僵直,愣在了原地。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沈约竟认出了她的身份?可为什么他唤她唤得这样亲昵?盛长宁心中陡然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就仿佛……他们在一起历经过了许多人与事,那种沉甸甸的,压着人的心魄…… “我先前,一直都是这样唤你的,是你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会你记起来……”沈约拉着她的手,让她身心放缓些地落座,接着他再解释道。 “我们身处的这里是个阵法,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幻境,先前你与玚玉不慎入了这梦,我为了寻你们,便也跟着进来了。” 听到这里,盛长宁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她喃喃道:“这里……果然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了,你这样聪慧,怎么会猜不出来。” 沈约蹲下身来,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不曾再放开,听到盛长宁的话,他便笑着捏捏她的手,夸道。 “只是,要出这阵法就必得破了这梦,你们可知这梦的症结所在?” “这还需细想?”岔进话来的是玚玉,他早已看不惯这俩人在这儿腻歪,说话时都带了几分毫不客气的嘲讽,“那必然是与这连大小姐有关了,或是寻出她后来为什么突然自绝,又或是她死后还发生了什么之类的。” 沈约觑了他一眼,却道:“连欢之死固然重要,但入这阵法之前,你看过的那幅壁画上画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 玚玉被他说得一噎,不过细想沈约的话来,当时他看到的…… “是位女子出嫁时的场景,不过……”玚玉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攒皱起来,“却处处看着很诡异。” “这莫不是画的是连翘出嫁?”玚玉迟疑了下,这般道。 沈约却摇摇头,笑了,“不用这般怀疑地问,画上的人,就是她。” 盛长宁仍是回想不起先前的记忆,不过,听着他们说起连欢之死的事,她便问道:“你们……也是在梦里梦到过连欢自尽的场景?” 沈约点点头,“只是,她死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还有她死时握着的那柄匕首,看起来也不大是像她会有的东西。” 匕首? 盛长宁蹙眉想了想,在梦中,连欢确实是用匕首割破手腕,大出血而亡的。 但她看到的时候,那柄匕首已然染了血,她如今倒是已经不大记得它的具体模样了。 “匕首有问题,这从何说起?” 玚玉插了话进来,道:“其实那匕首我们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你想想,这东西看着便不似闺阁女子会有的物件,无非就是两种猜测,要么是旁人有心给她的,要么便是她自个儿托人去买的。” 听到这儿,盛长宁的眉眼沉凝了下来,玚玉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深意。 若连欢是后者……于情于理倒有些难解释得通了,她是再规矩不过的闺阁女子,性子怯弱。 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用这样激进的手段,用白绫上吊、或是服毒,都远远比去买把匕首回来割腕要简单而容易得多。 如若是前者,有人有意地把匕首给了连欢,在她心生绝望间推了一把,那个人……便极有可能是对她恨之入骨的连翘。 “即便理清了这些,可这与这梦境又有何干系?” 玚玉叹了声气,“我们连如何出去的法子都不知道,光凭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又能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下,厅堂外便传来一声轻响,闻声盛长宁就直直站了起来,惊得立即就要出去探看。 “我去便好。” 沈约止住了她,用眼色示意一旁看过来的玚玉,让他顾好盛长宁。 盛长宁这才微蹙着眉,轻轻落了座。 片刻后,沈约回来时仍带着笑意,“虚惊一场,不过是只不知哪里来的猫罢了。” 闻言,盛长宁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这里到底只是一方虚无的梦境,他们方才说的这些,若是真被这里的人听见了,后果不是他们能想象到的。 沈约转眸往天边看去,红霞璀璨,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醒(二) 到底在这里不便久留,沈约与玚玉暂且辞别了盛长宁,去府中其他地方逛逛,顺便再瞧瞧有什么能破了这梦境的法子。 沈约他们走了不久后,连夫人身边的婢子便来止风院回禀了盛长宁。 “请大小姐安,夫人差奴婢来同小姐道个歉儿,说她头晕得厉害,这才没能及时来见了您。” 小丫头俏生生地说着话,末了她又道:“大小姐,您有什么话儿不若先同奴婢说着,等奴婢回去了再说与夫人听。” 这般听着,盛长宁倒是有些庆幸,这连夫人头晕得恰到好处,否则她若当真去了那正厅,恐怕就要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了。 想罢了,盛长宁便道:“罢了,也并无什么大事,母亲既身子有恙,我便不好再叨扰母亲了。对了,郎中可来瞧过了?” “已经看过了,说是夫人只是累着了些,并无大碍。” 盛长宁便摆摆手,示意婢子退去。 “小姐,您在那厅中与沈大人他们谈了如此久,到底是不妥之举,以后可万不好再这样了。” 等那婢子的身影渐远了,苏心这才担忧地劝道。 盛长宁微微偏首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苏心眼中的惊惶慢慢退了下去,她心中竟不知该腾起什么感受。 身处这方世界中,她早知这里的人与事有不妥的地方,可今日沈约他们一言,却直直戳开了她心中所想。 这里的人,连夫人、叶氏、苏心、连翘……虽然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但无可厚非的是,她们却是虚造出来的。 可能她们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可在这里,却到底是与她不尽相同的。 而她自己也该早日明白的,她是大楚的长宁公主,她的肩膀上有应当去承受的责任,不应当也不会永远沉浸在这个梦中。 “你先下去罢,替我唤阿敏来,让她来陪我说说话。” 念起这些,盛长宁只觉得身心都甚倦一般,她往小榻边轻轻倚靠过去,落下这么一句话,便轻阖上了双眸。 “是。” 苏心看了看她,走时却不忘给她掖上了一层薄毯,这才退下去唤人。 不大一会儿,门轻轻开了,又很轻地合上了上去。 阿敏的脚步声也是轻轻的,盛长宁听见动静,也不见睁眼,她的声音也随这脚步声轻飘散散的。 “阿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你知道吗,自我每日做起连欢死去的那场梦后,我就心里很难受,为着连欢难受。” “所以……这到底,是连翘对她同下了杀手,还是她自己被逼得绝望了,不想留余地给自己了?” “我真想知道……” 盛长宁慢慢地说着,阿敏却丝毫不见反应,寂静的屋子里唯有仿若滴水之声,轻响而起。 盛长宁骤然睁开了眼,抬眸对上面前的人,却又是一愣。 “您……” ……………… 脑中是一片的眩晕,似有无尽的痛楚、哀鸣、挣扎的感觉一一在身上翻滚而过…… 盛长宁只觉得,自己的头宛如数根银针扎一般地疼。 汹涌不绝的窒息感一波接一波地涌了过来,有人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喊着,好疼好疼……救救她。 “宁宁……” “醒来、宁宁……” 盛长宁迷茫地睁眼看去,凑近了的是张放大数倍的面颊,生得精致如玉琅,但此时,这张脸看起来似乎很是焦切不安。 “沈约。” 她喊了一声。 近乎是立即的,便有了回应,温热的手掌与她的手十指相扣,攥得有些紧了。 可在此时,这样的紧切,却令她一直浮沉不安的心顿时坠了地,安定了下来。 “你睡了好久,我真的怕……玚玉我们都没什么大碍,只有你一直昏睡着,幸好、幸好你没事……” 盛长宁微垂着眸看去,眼前的人凑在她跟前,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真切的惶恐,眼眶中的微红,都是为着她的。 “头可还疼了?你睡着时一直呓语着说疼,是不是嗑着了头?” 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沈约心里又是一提,声调都止不住地变了几许,“我去叫前辈来看看!” “沈约——” 盛长宁喊了他,反手就是拉住了他的手,这一次该她攥得紧了些了。 “先前你说过,要一直陪我去摘乌颜花,否则便不会轻易离去,可还作数?” 沈约怔怔地回过身来,看着她这样郑重的神情,郑重的语气,他竟然心下开始有些无措起来。 “我、我……” “当真是急死人了!”外头传来了一声,随后另一声又紧随其后,“沈约你到底行不行?姑娘家说这话本就不易,你竟还在这我我我个什么劲儿?” 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人,盛长宁登时脸颊就是一红,手边也愈发烫得厉害,她连忙就要缩手回去,这边醒了神的沈约又将她的手拉了回去。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欢喜,“自然是作数,一辈子都作数的!” 一番打趣完了,沈约又忙冲与玚玉一齐进来的老者道:“前辈,宁宁她比我们醒得晚,方才又梦呓地厉害,还劳烦您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提及这个,老者莫名地眼皮子抖了两抖,他清咳了一声,“可能是太过沉浸梦境的遗症,这休息两日便能好全了,当是无碍的。” 盛长宁此时也觉得好了许多,头已经不再像昏迷时那般疼痛不安了,她也宽声安抚道:“我已经好了许多了,并不觉得哪里还有疼的了。” 沈约这才放下了心,一旁抱臂旁观了许久的玚玉,冷不丁地出了声:“这个梦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还要寻东西,在这里随处都能遇到这些,岂非要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老者闻言,却又是一笑,看着玚玉心急的模样,他倒是悠悠然。 “你们落入的摄魂阵法,专以人的梦魇为食,心魄固阵,这里头的梦境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了。” “不过啊,这次你们倒是好运,竟这般快就窥悟到了破梦的方法,适又恰逢机缘得当,这才用了两日便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欢(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无欢“两日?老头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们在里头也是睡着的吗,我数得可是清清楚楚,我们在里面可是呆了近半年!” 玚玉向来是个一点就燥的性子,他是为着丝丝才来的这个鬼地方,谁知在这儿一待竟就是这样久,丝丝那边…… 他的心骤然一沉,抬眸看向盛长宁的目光中都带了丝异样,一旁的沈约率先察觉到了,他稍收了笑意,一个错步便挡在了盛长宁身前。 沈约沉声道:“玚玉,你冷静。” “要我冷静什么?!” 玚玉怒目以嗔,他不知从哪儿抽了柄短刃出来,直直冲着沈约而去。 他的身后护着盛长宁,沈约并不敢闪躲开来,只能径直迎了上去,以手抵着对方执刃的拳,刀刃近在他的咫尺间。 旁边话未说完的老者,却是颇有兴致地坐在了一旁,凑起了热闹起来。 盛长宁心下焦切,她知道玚玉是冲着她来的,要取了她的血回去,给那位丝丝姑娘续着尸身不腐。 “玚玉,你为何总是这般冲动?前辈已经说了!这才过了两日,耽误不了丝丝什么……” 两人劲敌相当,颇有些僵持不下,听了沈约这话,玚玉已然眼眶红了,“你懂什么?今日我定要取盛长清的血……” 只是他话还未落,人就陡然间已经失了意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随着他手上松了力道,那短刃也摔在了地上。 “宁宁……” 沈约却是看也不看这人,快步扶住了徒手将人劈晕的盛长宁,“手可疼了?” “你这人……倒是有趣得紧。”看了半天热闹的老者,这才哈哈而笑出声。 沈约将盛长宁扶回了床榻边,这才沉了眉眼,朝那喜不自胜的老者看去,“前辈,晚辈是敬您才这么称唤,可您又为何要刻意激怒玚玉?非要引得他与我们相残才能平了您的意么?” 老者闻言,稍稍收了面上的笑意,看了眼仍躺在地上的玚玉,他摇摇头道:“入这无欢之梦,即便是破梦而出之人,都无可避免心存异样,若在此时心志动摇了,便会生出其余的妄念,足以害人又害己。” 说着,老者抚须又笑了,“说来,你们三人,算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无畏无惧的人了……” 老者这般令人困惑之语,到底还是未能解了盛长宁和沈约心中的疑惑,不过,这番纠结还不急于一时。 盛长宁思忖间,将目光缓缓挪在了晕在地上的玚玉身上。 ……………… 将玚玉安置妥当后,老者这才重新提起了方才他所说的梦境,无欢。 “想来,你们也已知晓这梦的前半生了罢。”老者说起这事时,神色有些恋恋哀倦。 “自连欢死后,连夫人开始自怨自艾,彻夜泣泪难眠,缠绵病榻数月后便也撒手人寰了。若这世事只暂停在此处,倒也不至于会令这梦境凭造出来。” 老者叹着声,盛长宁便问道:“可是连欢之死,被人查出了蹊跷之处?” “正是。”老者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在梦中也定然有所发觉,连欢是再怯弱规矩不过的闺阁女子,就算是寻死,又何至于大费周折地寻来一把匕首。” “那时已经娶了连翘为妻的李檀,无意中得知了连欢的死因后,许是曾经的情分迫使着他要还连欢一个公道,他便开始着手彻查连欢之死一案。” “自然的,与妻子已死的庶姐有牵连,这事儿总归是不好声张的,李檀只将查案放到了私下里。” 听到了这儿,盛长宁蹙了蹙眉,忍不住询问道:“李檀?他怎么还会管连欢的事儿?” “前辈,您是不是记错了。”沈约这跟着道,“我在梦中记得清楚,这人的品行可不见得是位君子,若说他要为连欢主持公道,恐怕谁也不能信他。” 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二人会这般言语,老者淡然地摆了摆手,“李檀……他在世人眼中,确实是负了连欢之辈,可后来,他倒也还算有心。” “自彻查出了那匕首是连翘送与连欢,还在府中买通的婢子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后,李檀就将连翘扭送去了官府,等连翘将所有事情供认不讳后,她便发落入了牢狱中,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听完了连翘的下场,盛长宁不知怎的,还是对连欢有些意难平,心里也总觉得这事,似乎还没有那么快结束。 察觉到两人皆是有向他问话的意思,老者也是未有隐瞒之意,将并未真正了结的后续道尽。 “再后来,有一日,连翘突然在大狱中凭空消失了,那时的众人纷纷猜测,或许是有人劫狱,将连翘平安送走了。可官府的官兵将最有可能藏人的李府翻了个遍,也未曾寻见连翘的影子。” “直至数月后的一日……” 老者说着话时,眼中有了些莫名的光彩,“城中有百姓说见着了连翘,等官府派人匆匆赶过去后,却发现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临立桥边背对相向,听闻那嫁衣美极了,云翠堆髻,那姑娘定也是美艳的……” 盛长宁看他神色有些异样,便追问道:“后来呢?那女子是连翘?” “是她。”老者答了一声,叹道,“她也死了。死状……甚为可怖,她的面皮被人生剥了下来,撑着那身嫁妆的也不过是一副人骨架了。” “据说,她是被折磨得血尽而亡的。听闻看过她死后模样的人,回去后都接连生了数场魇症,有的人甚至还被活生生地吓死在了梦中。” 盛长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心下一惊,只是她仍感觉云里雾中一般的,“可是,究竟是谁杀了连翘,为何又将人摆在这样惹眼之处?” “还有……最重要的是,这无欢之梦既然是由实事演变来的,那座城如今又是在哪儿?” 盛长宁又接着道:“说不定,我们可以追根溯源,彻底解决了那阵法,不叫那阵法可以随意拿梦境出来使人遇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欢(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无欢听了盛长宁这话,老者却是笑意愈甚了些,“我虽在这林中居住了许久,可关乎这摄魂阵中的梦魇之事,却也了解得不算多。” “只大约可猜测着,这杀了连翘之人,可能与连欢有关,这人或许是为了替连欢报仇。还有他与这造梦之人,或是同一人。” “摄魂阵中应有许多的梦魇才是,前辈您的意思是指……这阵中收集的梦境皆是一人所为?” 沈约静静地听了片刻,这才出声问道。 老者只笑,却不答他的话,反而转了话题道:“你们来时,选的路应当是路过扶风城的罢?告诉你们也无妨,连欢此梦就是源自那儿的。” “唤作无欢之梦,是因着那梦里头的人,仿若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永不能体会欢喜为何物。就连进去过的人,都不能避免地染上些许暴戾之气。” 老者说完了话,便直直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无欢……” 盛长宁喃喃地念了一声,“难怪……每每梦见连欢的一生时,我就觉得心中悸疼压抑得很,原是那造梦之人,在替连欢惩戒他们……” “别多想了。”沈约拉过她的手,忍不住又捏捏她的指尖,安抚着道,“现下我们都平安出来了,前辈不也说了,我们三人比常人心性坚定些,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碍的了。” 盛长宁点点头,她环顾了一圈儿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置身的地儿,似是一处阁楼。 她拉着沈约迈步而出,观览而去,这座阁楼似是悬空搭建的,底下撑建了四根半人高的粗柱,将基底与底层的楼板隔开。 “这座阁楼倒是建造得好,蛇虫鼠蚁便不易爬至上来了。” 站在这楼道间,纵览下去皆是一片绿茵茵的色彩,看惯了扶风城的荒芜、无欢梦中的压抑,这般盈绿有些颇令她耳目一新之感,仿佛尽扫了心头的这些阴霾。 盛长宁喟叹了句,轻轻阖上了双眸,双手搭在竹栏杆上的触感都甚觉别同一般。 看着她终于松缓了许多,沈约也弯唇笑了笑,他慢慢揽上眼前人的腰肢,让下颔抵放在她的肩颈处。 淡淡的清香有些过分的熟悉,却是他许久未闻到的了,同她一齐阖上了双目,沈约轻声道:“这林子其实瞧着也不错,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一直都记得,曾经两世的宁宁,都被许多责任与重担所束缚,这种束缚就是一辈子。 所以,她心之所念、所向往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得要深。 如果……他们能在这里就此隐居,实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但,重要的是,宁宁要愿意,愿意留下来,余生再不理会大楚的任何事,与他一起在这里安然度日。 聪慧如盛长宁,她如何能听不出沈约话中之意,这里确然是好极了的避世桃林,没有世俗的纷争杂乱与尘嚣一片,更没有大楚的前朝后宫的诡谲变幻。 她很喜欢这里。 盛长宁睁开了眸子,一寸寸的目光所及之地,都是绿草如茵,鲜花不败,是一派的春意黯然。 可…… 未等她先语,沈约就让她将身子转了过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道:“没关系,如果你眼下并不想要避世隐居,我可以陪着你,你想去哪儿我必然都跟随着。” 盛长宁抬起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腰上,似也是在轻轻回应着他。 “只是……你有没有发觉这儿,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盛长宁不知突而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子回过身去,看着这外头一片的绿意,她猛地偏头与沈约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眸中,两人惧是看见了惊讶的神色。 “我们入梦之时,这林中分明还是至寒的冬日,怎么如今却能瞧见百花待放的景象……” 盛长宁只觉得心头一震,却也想不出是为何,“在宫中时我曾查阅过有些文人描写的北地小志,书中确实有记载过这片密林,写的都是说这林中四季皆寒,并无春夏秋三季之分……” “现在这景象确实怪异,但这林中阵法繁多,还是不要轻易出去试探得为好。”沈约轻拉了盛长宁的手,将人带回了屋子里。 “这屋子是那位前辈所居之地,何况玚玉如今又是这般,我们在这儿乖乖等着前辈回来好了。”沈约带着她一路往里而去,掀了一面竹帘,拉着盛长宁进了北面里间。 “宁宁你昏迷的时候,我曾让前辈带着我看过这阁楼,这北面的屋子乃是置放书籍笔墨之地,我已得了前辈准许,你若是怕无聊,倒可以进来看看书。” 这屋子不算宽敞,摆置也算简陋了些,只放了一架藏书的木架子,还有一方书桌小椅之外,其余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那桌上还随意撂放着几本书,盛长宁拿起来看了看,她笑道:“这阁楼中原是还住着位孩子呢。” 沈约闻言有些疑惑,探头来瞧了眼,盛长宁就把那本书的书封给他瞧。 “喏,是弟子规。” 沈约见了也笑了,“那这孩子可是个顽皮的,不爱读书习字。” 那方书桌上的书是散乱的,连笔都是七歪八扭地放着。 盛长宁把书放回了原位,转步去了书架边寻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约说着话。 “孩子都是这样的……”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冲沈约笑,“你小时候啊,定然也比他还要顽皮得多,费了你爹不少心思罢?” 听着她这般打趣,沈约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地梗着脖子驳声道:“怎么会?我少时……可是我爹的骄傲呢,哪有像这孩子似的。” 盛长宁才不信他所说的,沈约从前可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她在宫闱中便听及过他的名号。 他若非是生在江南,呆在京城那定然也是世家公子中,爱打马游街过、还爱招猫逗狗的一员。 如今在她面前倒还想瞒起来了,即便不看他,她也知沈约此时定是面颊泛红了起来。 想到这些,于是她又笑了,抽出一本书来,故意慢声回道:“是便是了,这样羞恼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兽潮(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兽潮“这些书……”盛长宁指尖摩挲了下这些书页,也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书的质感有些熟悉。 想着,她又飞快地翻了几页,这里头的文字,明明是如同怪异的符号一般,可她竟都看得懂…… 沈约见她神色有异样,也凑上了前来,看着这书籍上的特异文字,他这才稍稍恍然大悟。 “原来前辈并不防着我们来这儿看,宁宁你瞧,这些书中的字样定然是所属外族人的,并不是中原的惯来书写的文字。” “可我为何看得懂……”盛长宁合上了手中的那本古籍,书中所写的东西她都能一览而知,怕沈约不信,她扬了扬手里的书,“这本是记载了这片林子中的一些花草名迹。” “这本是兽源记,想是说这里面的一些猛兽的,还有这本……”盛长宁一一指点过去,沈约就轻轻攥住了她的手,他的面上还有些愉悦,“那可太好了,乌颜花和佛陀朱草便有迹可循了。” 盛长宁怔怔地看着他,“你、你难道不觉得我……” “是了。”沈约将她手中的书抽了出来放回原位,拉着她往外走去,“我的宁宁最是厉害了,连外言都能通晓一二,看来找寻乌颜花的事,我与玚玉便是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起玚玉,他被绑在床上,醒了的话可会——” 随即,沈约的话就被人恶狠狠地打断,“沈约!你竟敢这么对我!” 床榻之上,被五花大绑的人左右蠕动着,听见了动静,玚玉连忙抬起了头,恨恨地威胁道:“再不给我松绑,当心盛长清别想活过今日!” “玉兄,还挺嚣张啊。” 沈约带着盛长宁几步上前,手法宛若安抚炸毛的犬类一般,摸了摸玚玉的脑袋。 看着他这副笑眯眯的模样,玚玉心下便知这两人是好了,心中有着不甘,他咬了咬后槽牙朝盛长宁看去,“瞧瞧,你到底是什么眼光?贵为大楚公主之尊,竟被这等无赖浪荡子给拿捏住了,小心他以后……唔、唔!” 塞完了布包在他嘴里,沈约这才冷觑了玚玉一眼,心道,前世他遇见的的那位稳重自持的玚玉,怕是个假冒的罢? 沈约回过头来,决定要带着盛长宁走远一些,好不容易将宁宁骗……咳重新拥有,怎么能让这等人白白费了他的苦心。 “我瞧着玚玉他似已经清醒了,应当可以替他松绑了罢?”盛长宁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后头,那边床榻上的人还在唔唔叫着。 沈约便道:“可你再瞧,他还是这般疯态,方才不是还说要取了你性命?还得再绑绑他。” 盛长宁听了这话,也收回了目光,冲沈约笑了笑,“好罢,等老前辈回来再说。不若……我们再去看看那些书,好研究研究乌颜花到底长在哪儿。” 沈约就捏捏她的指尖,也笑:“全听你的便是了。” ……………… 这林子里兴许是与外头的时日有些不一,粗粗算过这才刚过酉时,天色就已经很快地暗沉了下去。 沈约在案边翻了许久,才寻着一小支蜡烛,点上了这才稍稍地使人能视物。 今晚的夜色好像格外地黑沉着,树梢边的月亮都不见了踪影,天边更是不见繁星。 盛长宁将玚玉松了绑,又指毁着他去小厨房里头,寻出能填口腹的食物来。 玚玉是满心怨愤的,起初他不肯去寻,后来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住了,这才瞪着那状若无恙的两人去了厨房。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这林子里似乎会发生什么事……”看着这黑压压一片的夜色,盛长宁总觉得心里宛如沉了一块大石一般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已经一整天了,那位老前辈竟然还未回来,这林子中又显得这般古怪起来,前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沈约攥着她的手,他的担心是亦然的,只是现下宁宁已经很不安了,他定然不能再为她添几分忧心。 “有我在。”沈约小心地将人拥入怀中,“你说,我们都已经入过那样凶险的阵法,都能破了那梦逃出来,连前辈都说我们三人不一般,这小小的林子又怎能困得住我们?” “我知你也担忧前辈,可他是在这林中生活过数十载的人,再如何他也不能折在这里不是?” 沈约的掌心很温暖,他的这几句话仿若真有了魔力似的,一下子便将她忐忑的心安抚下来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 外头传来几声大笑声,盛长宁抬眼看去,见着是谁后,登时也笑了出来。 “前辈。”盛长宁打量了人一眼,发现他当真看着无碍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老前辈虽看着颇有些古怪,但到底心地还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告诉他们密林中的这么多秘密,更不会将他们带到家中养伤了。 盛长宁是真心感激于他,自然是不愿见着老者出什么事。 老者看了看两人,摇摇头落了座,“还从未……见过有外人对我这般担忧。” “是前辈良善,收留了我们。”沈约同盛长宁相视了一眼,他笑着又道,“前辈,白日里我们发觉这林中似乎有些大变样了,您可知晓这其中缘由?” “沈约!” 小厨房那边有人在大喊着,打断了老者正欲想说的话,“快过来——” 盛长宁登时觉得有些发窘,“前辈,我们只是觉着有些饿了,这才冒昧了……” “无妨无妨。”老者随意摆了摆手,盛长宁看着他的面色,似乎也并未真的有不悦之色,她这才与沈约一齐去了厨房那头。 一进小厨房,盛长宁便一眼就瞧见了玚玉那张谪仙般的面容上,露出了很是不符的激动神色。 “快看快看!我捉到了什么?” 沈约凝着眉看去,只见玚玉双手中逮着一只毛绒的活物,看着有些像兔子,在玚玉的手中还在活乱地扑腾着。 “这是?” “兔子呀!兔子你没看出来?”说这话时,玚玉的眼里放着光,意图明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兽潮(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兽潮“这……” 沈约眼中却闪过一丝嫌弃,他拉着盛长宁退了两步,不让那扑腾不断的兔子闹到自己身上来。 “我们还是吃些干物就好了,这里的活物瞧着都有些古怪,尽量不食为上。” 这般提起了这个,沈约又记起来了,先前宁宁和玚玉坠入那个阵法时,前辈就曾提到过,是因惊动了一只食铁兽所致。 “食铁兽?” 盛长宁惊了下,“我在古籍中看到过,上面有载,这种猛兽体型巨大且异常凶悍,喜好不定,最厌恶与人亲近了。” 想到这儿,盛长宁颇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当时它未真正发怒起来,否则……哪里只是掉进阵法那么简单。” “这儿猛兽颇多,像这种小兽,看着与兔子类似,指不定是什么凶兽的幼崽。”沈约又瞥了玚玉的手中一眼,轻飘飘地再添了一句话。 听到这儿,玚玉的脸已经彻底僵硬了下来,自来这么个破林子后,他已许久未曾好好食过肉了。 即便在梦中,附那李檀之身,尝了许多肴味,可梦醒之后那些感觉都尽如泡沫般地破碎了,哪还有留得他余味的? 眼下,好不容易逮得这么只野味,却又被这两人好一番威胁……玚玉想至此,愤然扔下了手中挣扎不停的幼崽。 只见那只全身长了褐白绒毛的活物,扑划着四肢,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盛长宁这才脸色稍霁了些,其实也不能怨她太过小心,只是这林子里处处藏着诡异,如若他们身处其中都不自知地保护自己,没命也不该怨天了。 “还有这些,一样可以果腹。”沈约又翻了翻四下,在一只翻倒的篓筐中找出了几个黑黢黢的地瓜。 玚玉瞧也未瞧两人,径直赌气似的走出了厨房。 “这地瓜怎么像被东西啃过了似的……” 盛长宁也伸手捏了捏那些地瓜,拂去上面的泥埃,这才惊觉这些个地瓜皆被啃噬了几口,上面还仍留着齿印,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咬的。 盛长宁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方才被玚玉放走的那只幼崽,她看向沈约,“这些……还能吃么?” 沈约有些为难地摇摇头,他又寻了四处,也不知那老前辈是如何过活的,这厨房里竟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 连寻常果腹的粮货不见,更别说有什么柴米油盐了。 “去问问前辈罢。” …… “那是食铁兽的幼崽,此种巨型兽类的幼崽,与成年时的性子是天壤之别,幼崽最为好动,可能是不慎爬至此处的,没了脆笋为食便只能寻这些地瓜来啃食了。” 老者听了沈约的描述,又观摩了这些被动物啃咬过的地瓜,接着道:“不过食铁兽的齿爪并无毒,这些地瓜大可放心食用。” 听完了这些话,盛长宁又瞅了玚玉一眼,见他神色悻悻,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沈约见了她这番举动,目露微微的不悦之色,他轻轻地攥住了身边人的手,任盛长宁诧异地看过来,他也恍若未闻似的。 顺着盛长宁的视线望去,玚玉自然而然地也瞧见了这一幕,他冷冷地嗤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既然老者已说了这些食物无毒,盛长宁和沈约便一块儿将其烤熟了,分发给了众人。 腹中的饿意稍稍被平息下去,沈约便再与老者说起了,方才被打断的事。 “前辈,您先前说这儿有食铁兽,林中此前的这番景象,难道会与这些凶兽有什么关联?”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道:“不瞒前辈,我们前来这儿就是为了采摘一株名唤乌颜的花,不知前辈能否相助一二。” “当然,若这林子的变化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前辈亦可说出来,晚辈定不负所托。”盛长宁顺势替沈约补充了一句。 老者听毕后,沉默了半晌这才道:“乌颜花生在寒处,如今林中不变的季节规矩被打乱,那花自然是凋零了。” 随着他的话落,盛长宁的脸色有些白了白,难道他们一路这么艰险地走来,到最后只能前功尽弃了? 不仅帮不到凤栎,就连其他人也为此赔付上了性命…… 玚玉倒是还抱有一丝侥幸,忙问道:“那乌颜花旁边的佛陀朱草呢?可还长着?” 不料老者却是叹了一声,“乌颜花败落,它的整株花瓣于佛陀朱草而言,是上等的养料,十有八九佛陀朱草还未湮灭。” 玚玉果然欣喜不已,他撩了袍子一下子就跪拜在了老者跟前,“前辈,拜托您了……” “先别急着求我替你们带路。”老者摆了摆手,再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也看出来了,现下这林中已然不同了,这其实是因着野兽们即将远行的缘故,这种现象唤作兽潮。” “兽潮?” 盛长宁蹙了蹙眉,先前她翻过这阁楼中的那间书屋,里头有过一本关于密林的野兽记载,其中确实简单地提过几句关于这兽潮。 可在那上头,却并未说这兽潮究竟是因何而起,又什么时候停歇下来,甚至,连这些野兽将远行至何处都未曾记载。 “每隔五十载,林中的巨型兽类都将迁徙,这也是我有生之年第一回见着,祖上传下来的书籍中并未详细记载过这类景象,只单单地写了些兽潮的前兆。” “四季陡转、月归隐不出、小兽焦躁……观这些现象,确然是兽潮无疑了,约摸着它们出行便也在这一两日了。” 沈约问:“前辈,这些兽类远行,岂非要闹出极大的动静?为何会使得无人知晓它们去哪儿了?” 盛长宁也抬眸朝老者看去,老者却又是长长地一叹,也不再言语了,似也是无奈。 外头的夜色渐渐愈发深沉下来,阁楼里燃着的豆大灯火开始忽明忽灭。 “兽潮来临前的宁静着实不易,你们若要出去,我明日便送你们一程,如若在兽潮之后再出去……便没那么容易了。” 老者起了身,丢下了几句话便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阁楼中有三间屋子,你们且自个儿挑罢,明日出林的话可要早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寻人(一) 第二日,盛长宁醒得很早,外头的天色瞧着是灰蒙蒙的,还未完全大亮。 盛长宁起了身,将屋内的窗柩支棱了起来,昨夜她睡得不大踏实,迎着面来的风一吹,倒令她有了些精神意头。 昨夜入睡时,她从书屋拿了本书出来,这本书一如书架子上的那些书一般,都不大破旧,看着上头的字迹倒像是誊摹的拓本。 盛长宁摩挲了一下这书的书页,质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但而今,她却已寻出这熟悉之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从前,她刚借盛长清的身体重生不久,她尚住在潇湘阁里,阁楼的金月坡,在这里。” ……………… 从阁楼一直往西北而去,途径的大多地方许是因着冰雪消融的缘故,便有了许多泥泞之地。 又有直小腿处那么高的丛草遮掩,容易使人混淆,令人一个不甚便踩了一腿的泥。 有了玚玉中招在前,盛长宁索性便拾了几根长木棍来,好用来探路。 “地图上的金月坡,看着像一处被山雪支撑起来的山坡,但如今雪都消融了下去,还不知道那儿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盛长宁收了地形图,又眼瞧着自己一行人此情此景,她便不由生叹,“尚在习弟子规的年纪,想来那阿紫娜也算是很年幼了,她小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乱跑至此?还一个人待这样久了……” 沈约扶了她一把,听她这样担心感叹,他便又笑了。 “傻宁宁,那孩子定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前辈怎能让她独自出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人(二) 一行人一路前行,除了路途有些艰难困苦之外,倒是没生其他的事端,平安无恙地抵达了那金月山坡。 果然,如盛长宁所担忧的那般,林中数十年的积雪,已然成了这小土坡的重要支柱,如今雪融春到,这土坡已然开始瓦解了。 上头肥沃的黑土散落下来,落在盛长宁脚边,她蹲下身去看了看,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似乎并不是泥土。” 听了这话,沈约就将人拉了起来,他已然看出来了,“这是兽类的排泄物,显然……方才有动物从这儿经过。” 盛长宁不解,“那为何没留下什么印记?” 沈约笑了,顺势牵住了盛长宁的手,还捏捏她的指尖,道:“许是小型的兽类,况且这儿杂草尤其密集,一时之间也是看不出有什么脚印的。” 闻言,一旁默不作声已久的玚玉,就已连忙后退了数步,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模样。 “那我们便不好分散开来找了。” 盛长宁蹙了蹙眉,她原是想着,阿紫娜既然在这金月坡附近,他们三人四散来找,便能更便捷些。 可方才沈约的话却提醒到她了,这两日是林中兽类快要远行的日子,可万一,他们真的遇上了食铁兽之类的凶兽,多些人总是妥当着些。 “也好。”沈约这般道着,拉着人就走,一面还道,“若是我们其中有人走散了,尽量再回到金月坡等着。” 土坡的四面再往里而去,便是重重叠叠的树桠,半人高的灌木丛、生长了许有数百年之久的老树,随风挥舞着枝叶,树影婆娑成堆。 看着颇有些吓人。 “冷了?” 沈约攥了攥盛长宁的手,将人裹入怀中,盛长宁刚想要出声拒绝,可一抬头就见他微绷的下颔,眉眼深邃,侧颜如画。 一下子也不知怎的,宛若有人扼制住了她的喉咙一般,她竟失声不能言语了。 见怀中人久不出声,沈约便垂头看了看,就对上盛长宁那双含着星光的眼眸,一如当年。 好像她一直都是如此,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公主,能让自己付出这么多,也不见她有丝毫的抱怨。 眸子里永远都闪着那抹纯真的本心。 “你怎么那么好。” 沈约心里没来由地生了一股勇气,他伸出了手捏捏她的脸。 盛长宁便瞪了他一眼,没甚底气地道:“放肆。” “这……你们都能腻歪得起来?” 玚玉仍旧在一旁冷嘲热讽着,他要不是因着有求于盛长清那个小丫头,等着她拿地图指路,否则,他现在才不会在这里当个跟班小厮…… “这片林子有些大,我们可以分开来找找,届时在方才入这林中的入口处汇合。” 沈约摊开了地形图,盛长宁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树林,确实有些大,而且这里还标明了,这里藏身了许多小兽类,或许……阿紫娜真的就在这里。 几人分散了开来,沈约不愿同她分开而行,盛长宁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他随自己一块儿走。 这片林子不光树木茂密丛生,随处还能听见一些虫鸣声,也不知是春日来临的缘故,还是旁的。 盛长宁同沈约说起这个时,突然的,一道软软的声音插了进来。 “好笨,是虫儿们在为兽兽送别。” 盛长宁被惊了一下,退了两步,被沈约扶稳了,他们垂头看去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小人儿。 她约摸只有三五岁,散着披肩长发,小脸生得白糯糯的,说话时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瞧,瞧着严肃得可爱。 “你……”盛长宁上前两步,蹲下身来看了看这小人儿,心中突然福至心灵,“你是阿紫娜?” “你又是谁?” 面对着盛长宁的上前,小女孩却是连退了两步,似小大人般地生出一股子警惕。 盛长宁觉得她可爱得紧,她笑了笑,想要摸摸小女孩来安抚她,“我们啊……是受你爷爷之托,前来寻你回去的。” 阿紫娜却是半分警惕不改,一下子就偏了头,躲过了盛长宁的手,不过片刻她就扭着身子跑出了数十步之远。 “你胡说!爷爷才不会叫这么笨的人来寻我!” 女孩儿的声音飘散开来,远远地传至盛长宁两人耳中,盛长宁有些无措地看向了沈约,“她、她怎么就跑了……我们该怎么说,她才信?” 沈约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无妨,先前怕的是寻不着她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了阿紫娜当真在这里,便就好办了。” 说着,沈约晃了晃手中的地形图,“我想,这份地图应当是只有她爷爷有罢,还有那张字条,我不信了这孩子会再这般警敏。” “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远处,隐隐传来那声软软的声音,带着气愤。 盛长宁心下一跳,连忙循声赶去,见着了眼前的情景后,她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玚玉。” 沈约见了,连忙招招手让人过来。 “瞧,就是这个孩子罢?”玚玉将人一放在地,拽着小女孩的衣领的手却不曾松开来,惹得阿紫娜直直抽声哭泣起来。 盛长宁最见不得孩子哭闹,连忙上前打开了玚玉的爪子,瞪了人一眼,“她可还是个孩子!” 在盛长宁威胁的目光中,玚玉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可他却颇为委屈地道:“不是我想对这么孩子动粗手,可你们瞧瞧……是她见了我便扑了上来,一口咬了人。” 玚玉亮出了虎口处的牙印,说起这话时,还忍不住看了阿紫娜一眼。 盛长宁半分目光都不想给他,忙轻拍着阿紫娜的背,轻声道:“不哭不哭,阿紫娜,我们真是你爷爷唤来的,你不信便瞧瞧这些东西。” 沈约将地图和字条递了过去,盛长宁拿给小女孩看,又怕她看不懂老者写的字,便指着字条道:“阿紫娜应该见过爷爷的字罢?还有这地图,旁人是没有的,现在在我们这儿,只是因着你爷爷要我们来寻你,这才将地图借与了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阿紫娜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阿紫娜听着盛长宁的话,阿紫娜的神情似有些动容,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有阿翎在,爷爷怎会联系不着阿紫娜?” 盛长宁有些疑惑,同沈约对视了一眼,见他似也不知的模样,便向阿紫娜问道:“阿翎是谁?” “阿翎就是阿翎,爷爷若真的有事,会让她来通知于我,何须要你们来跑一趟?” 小姑娘说着软软的话,话中却又仍填满了警惕。 盛长宁着实是没了法子,她从未与这般大的小人儿玩耍过,在她的潜意识中,像这样的奶娃娃,应当是极其软糯又黏人的。 哪里会像阿紫娜这般跟个小大人似的? “那便只好拜托你,把这地形图替我们送还给你爷爷了。” 沈约也跟着蹲身下去,将手中的收成小册的地图递了过去,他面上的神色也是再凝肃不过了,“阿紫娜应当也记得,这份林中的地形图唯有一份,若是落入坏人手中……” 小姑娘气鼓鼓地打断他的话,大声道:“爷爷的东西才不会落入坏人手中,阿紫娜要还给爷爷!” 沈约手中的小册被她抽走,如宝似地捧至怀中,盛长宁默默地看着,倒也并未阻拦着。 玚玉在一旁瞧着,有些不满道:“她一个小小孩子,如何能拿着这般重要的东西?还是放我们这儿比较妥当罢……” 他的话未落,阿紫娜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坏人!” 说着,她又扭身就跑了出去。 盛长宁一惊,“快跟着。” 沈约一伸手就将人拽住了,他有些好笑道:“你能跑得过她?” 说着沈约抬了抬下巴,前头的小姑娘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自幼在这儿长大,与这片林子是最为熟悉不过,她要躲起来,我们哪里是她的对手。” 盛长宁蹙着眉,“那该怎么办?她现下拿了地形图,又这样乱跑,我们还没能把人给带回去,前辈岂不是要怪我们……” 玚玉也跟着恼,“就是,我便早说了,不该把地图给她。现在好了,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娃娃,你们也看不住追不上……” “你闭嘴。”沈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拉过盛长宁,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原路返还,“放心好了。” “我们先前对阿紫娜说的,她必定也是听进去了的,仍存有戒心,或许只是因着她先前被前辈教得极好。眼下,我们只要再回阁楼里就好了。” 沈约这般说着,盛长宁便大都懂了,“你的意思是说,阿紫娜已经回去了?” 沈约冲她笑而不语。 见着两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根本无人理会他方才说的,玚玉在后头恼得很,可又只能咽下一肚子无奈。 谁让他找到佛陀朱草需要那张地形图,又谁让他因着这两人留下来帮忙,而欠了份人情…… ……………… 再重回到阁楼时,原本他们临行时紧阖的门扉,此时已经大开了。 盛长宁忙几步上了木阶,上前去看,可屋子里却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人声,仿若无人一般。 “阿紫娜……” 她轻喊了一声,转步去了其他的屋子里瞧看,可众人将屋子里寻遍了,也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玚玉心中有气,此时便忍不住了,语气更是尖锐起来。 “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她回了阁楼,现下却左右都寻不着阿紫娜,那难道她还会隐身不成?” 沈约知他寻花心切,也并不愿与她计较,听了这话便不曾出声,哪知,下一刻盛长宁就冷冷地驳了玚玉一道。 “明明是一齐去的金月坡,这一路上听你左右抱怨也便罢了!可后来,寻着了阿紫娜的时候,你难道不在场么?” “怎的你不去将人追回来,尽会怪旁人看不住孩子?有这闲工夫哀声载道的,倒不如想想怎么让阿紫娜出来!” 盛长宁自打从梦中出来后,便极少与他言语了,而今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直把玚玉砸得一愣一愣的,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沈约瞅着玚玉这幅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他正欲说些什么。 盛长宁就板着一张冷面孔,又牵起了沈约的手,不再管玚玉面上是如何的神情,径直往里屋而去。 盛长宁的这般举止,使得沈约也有些怔忡了。 宁宁这般主动,这还是头一次,他咧嘴笑了笑,心里也不再怨玚玉惹得宁宁气恼了。 “快别气了……” “我只是替你不平。” 盛长宁打断他的话,她垂下头去,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落魄得不成样的衣裙,她低低地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你对玚玉这般容忍,可我就是……见不得他冲你无端发火。” “其实,我不气恼于他,并不只是因着玚玉。”用了些许力道,沈约将她拥入怀中,他缓缓道来。 “你应当知道玚玉的心中的那位丝丝姑娘罢?许多年前,我曾受过她的恩惠,如今她身陨,玚玉要力求法子护住她的尸身,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而他如今所做的,急切至此,都是因着丝丝姑娘,我怪不了他。” 沈约轻叹了一声。 前世,那时的宁宁已然嫁为他人妇,而彼时的他历经两世,却再次与心中所爱擦肩而过,那种执郁徘徊心头,萦绕不散。 好似到头来,他一生所盼,无论是怎样地去改变、轮回,结局都无法扭转。 他没勇气看着宁宁同旁人欢笑,甚至想就此披一身佛袍,青灯古佛一生,了却这一世的嗔痴执念。 可也正是那时,寺宇边,他偶然听闻了有人的一番言语。 她说,和你在一块儿的记忆这般美好,足以令我流连百世,我是不愿忘却的…… 他这才恍惚间却又陡然地震悟。 忆起这些往事,沈约看向怀中人的眼眸中,不觉带了些怀念的缱绻。 “原是这样。” 盛长宁微微颔首,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地发觉裙摆被什么东西扯了两扯,接着就是沉甸甸的垂感传来。 再尔后,就是织锦的撕裂声,清晰地传至了两人的耳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兽 盛长宁垂眸看去,只见她的裙裾边正附了只圆滚滚的小兽,小兽披着一身褐白的长毛。 盛长宁往下看去时,它正还支着爪子在攀附着,她觉得新奇,一把将小兽搂了起来。 凑得近了,她这才看清这只小兽许是刚生下来不久,浑身的毛发都还尚有些腥腻的血迹。 小东西还未完全睁开眼,似乎在凭着气息寻着什么,整只小兽都透着懵懂和迷茫。 “这是什么品种的兽类?” 盛长宁忍不住颠了颠怀中的小东西,只觉得它莫名地可爱喜人。 闻言,在一旁同样打量了许久的沈约,也凑过了前来,观察了片刻后,他才迟疑着道:“瞧着这模样有些眼熟……” “有些像……昨夜跑进了厨房,被玚玉逮住的那只小东西。”沈约回想着,一面说与盛长宁听。 “食铁兽?”盛长宁却是惊诧了些,“昨夜瞧见的那只,明明是黑白毛发的,怎会像这只一般……” 可思及这些,沈约却沉下了眼眸,“我记得不岔,这只的确是挺像食铁兽的幼崽。可眼下,只怕重要的不是这只幼崽的问题了……” 这只小兽明显是刚落地不久,又出现在这阁楼中,显而易见的,这阁楼附近有只成年食铁兽。 且还有一种不妙的可能,刚产崽完却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那只食铁兽可会愤怒? 听完了沈约的担忧,盛长宁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还是先再找找阿紫娜,如今兽潮快要来临了,前辈让我们寻她,定然也是怕她在外出什么意外,可偏生在这关头,这阁楼附近还可能有只食铁兽……” 两人正准备叫上玚玉一块儿去附近寻人时,外头却猛然传来了一声兽吼。 突卷而起的大风,直直震得外头树梢之上的绿叶摇坠了一地,听闻了动静的玚玉也连忙赶了过来。 见着门口一片枝叶败落的疮痍,他惊了惊,“这……方才那声兽吼,可是因兽潮要来了?” 盛长宁蹙着眉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兽潮之故,阁楼书屋中,那本关于林中兽类的书上,简单的几言中就提到过。 兽潮而起,群兽低鸣而伺机而动。显然的,它们出动并不会故意闹出太大的响动。 是以,现下这声音,最有可能的是那只寻不到孩子的食铁兽,所发出的鸣吼声了。 “声音是在西面,玚玉,你就待在此处守着阁楼,若是阿紫娜回来了,切记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她再乱跑出来了。” 沈约一边飞快地吩咐着话,一边带着盛长宁匆匆往西面赶去。 这只食铁兽这般异动,恐怕不止是因着丧子之故,如若此时,外头有人趁林中变故,而趁机前来行不轨之事怕是也有可能的。 沈约所想,盛长宁自然也能想到,只不过,她更担心的是,那只暴怒的食铁兽旁边会有阿紫娜。 倘若阿紫娜当真在那儿,届时,光凭他们二人之力对付一只凶兽尚不论能否,便更不能确保阿紫娜能安然无恙了…… …… 等盛长宁两人赶至声源地时,迎面就冲沈约挥来了一爪,幸得他心中早就警醒着,一矮身便闪躲而过了。 “沈约……” 盛长宁快步跑上了前来,“怎么样?可有伤着?” 沈约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现下确实不是再谈聊的好时机,不等盛长宁再说些什么,他便眼眸一凝厉,径直将人使了力地推开了去。 “沈约!” 沈约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上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混了一般,可听见盛长宁这声惊切的声音,看着她毫发无伤地冲自己奔过来时,他竟无端生起了一丝愉悦。 他曾等了两世,每一世他都在祈盼着,他的宁宁能够长乐安宁,安稳地度过一辈子,哪怕最后陪着她白头的那个人不是他。 可他等了许多年,也未能将这个愿望成真。 到后来,他想,或许他不该奢求那样多,只望着她……不要再在他眼前受到任何伤害,便好。 如今这一刻,看见她这般安然,他是满足的。 “沈约?沈约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盛长宁不明白自己怎会腾起如此的茫然之感,更不明白眼前又怎么会一片模糊不清起来,直到那颗颗滚烫掉落下来,看清沈约唇边涌出的大片鲜血,她这才真切地察觉到了心中猛然的悸痛。 “没事……我没事。” 沈约努力地睁眼要再看看她,可眼前却是一片迷雾一般,怎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宁宁她很是难过…… ……………… “前辈,您再给他瞧瞧罢……” “……他都已昏睡过去三日了,兽潮都临了了,怎么会还不醒……” “前辈,拜托您了……” “宁宁……” 沈约只觉得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明亮得令他睁不开眼来,随着他这声呢喃落下,方才在他耳边嘈杂的声音顿时没了踪影。 盛长宁回过了头来,眸中欣喜乍现,她快步围上了前去,蹲下身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沈约沈约,是我。” 等沈约终于能睁眼了时,瞧着眼前的人,他张了张口,“宁宁你伤到哪里没有?” 盛长宁忙摇摇头,见他睁着眼似有不适之感,便又忙道:“你快先闭上眼适应适应,你都昏睡三日了,这陡然叫人睁眼定然会觉得刺目。” 沈约乖顺地如她所说,阖上了双眸,只听完盛长宁的话,他又是一愣了。 “三日?” 盛长宁自然是知道他的不解,便细细说与他听着。 “那日你昏了过去之后,前辈就来了,他将那只食铁兽安抚了下来,我们这才得以逃脱出来的。” 盛长宁说着,还觉得十分庆幸,“只不过你这一睡,竟是睡了三日,连兽潮惊起的不小的响动都未能惊到你半分,可前辈说你只是嗑着了头部,又过度劳累所致,可我便是不大信的,寻常人怎会一昏迷就这样久的?” “小姑娘好好说话。” 一旁窥听着的老者,连忙要为自己辩解两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宠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收宠众人笑闹了一阵,老者便退出了房门,把空间留给盛长宁他们。 沈约牵着盛长宁的手,稍稍一使劲就将人也拉下了榻上来,这般的亲昵却令盛长宁有些无所适从。 她只觉得他们此般行径有些不妥,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想着间,盛长宁轻轻挣扎了下,示意自己要起身来。 也不知是沈约没有懂她的意思,还是旁的,他反倒还用了些力地将她圈缚在怀中。 “我、我……头突然有些晕了起来。”沈约察觉到她的意图,连忙胡乱地寻了个借口道。 闻言,盛长宁登时有些焦切起来,她就要起身来看,但被沈约圈着,又顾及到他还有伤在身,盛长宁根本无法动弹。 沈约无声地笑了,“宁宁,我没事,再睡会应当就好了。” 他既然这样说了,盛长宁自然不敢再乱动打扰他歇息了。 “那……那你睡罢。” 沈约稍稍收拢了臂弯,将怀中的人搂得紧了些,他顿了顿又道:“可现下没了困意,但整个人都是晕的……不若宁宁同我说些故事……” “故事?”盛长宁已经许久未看过从前爱看的话本子了,从前看过许多的故事也早已记不大清了。 但听着沈约满心期待的语气,她是不忍拒绝他的,便道:“那便给你讲讲,遇见那只发怒的食铁兽罢?” “甚好。” 盛长宁也缓缓阖上了眸子,回忆起那日的事来。 “那日前辈赶到后,让那只食铁兽镇静了下来,只是那时急着要将你送回来,后来一切都妥当了,前辈要去看看食铁兽,却发觉……它已暴毙在了那片草地上。” 盛长宁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哀柔,沈约能听出来,她这是在替那只刚诞下孩子,却辞别于人世的食铁兽难过。 “我原还想着,要把那只小食铁兽给送还回去,如今……却是不能了。” 沈约的手轻轻覆在盛长宁的手背上,虽然她是侧身而睡,可手仍垂置于小腹间,同从前一般,是不变的端庄规矩。 “世有定法,命中所注定了那只幼崽要靠你来养了。” 沈约慢吞吞地说着,那只小食铁兽左右才不过几天大,刚见面时连眼都未睁开,还偏上了阁楼,扒拉上了宁宁的衣裙,可见也是个有缘的。 将这么一通话说明了了,盛长宁也觉得甚是在理,“是了,交与前辈和玚玉来养着,倒不如我来,更遑论……它确然与我有缘,哪哪都喜欢寻着我。” 说着,盛长宁就直直坐起了身,从地上捞起一只毛茸茸的团子来。 沈约遭到盛长宁的这般无情对待,甚觉委屈,恨恨地冲那小食铁兽瞧去。 只见那幼崽已然半睁了眼,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盛长宁的臂弯间,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 看着盛长宁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喜爱意味,沈约顿觉对自己方才说的话懊恼起来,这哪里是给宁宁找了分快乐?分明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招了个天敌! “宁宁……”沈约如临大敌,决定要速战速决,打消掉盛长宁要养幼崽的心才好,“我突然觉得,日后我们带着这只……食铁兽,是否会有些不太妥当?它可不比我们成人,恐怕需要每日进食鲜奶之类的来果腹罢……” “你瞧,还是让它待在这林子里比较妥帖,这样,前辈才能好生喂养它才是。” 哪想,沈约费了口舌说了半天,盛长宁却丝毫不为所动,“我既然决定要养它了,自然会有法子的。” 沈约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幼兽,将宁宁的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 …… 等沈约精神好些了,他才发觉,他醒来后玚玉竟一回都未曾来看过他。 问了盛长宁,盛长宁这才记起这事来,便道:“玚玉早在你昏睡的第二日便走了,阿紫娜带着他采到了佛陀朱草,他原是想着等你醒来见过他一面后再走,可一连等了两日你也不见转醒。” “他说在这里耗费了太长时日了,丝丝姑娘那边许是等不了了,便先辞行了去。” 许是猜想到了沈约要说什么,盛长宁看了他一眼,继续安抚他道:“你别担心,前辈已经画了一条直接通往外界的路径图给他,有了那张图,他若是出不去还是能再回来的。” 沈约放了心,轻轻拉过盛长宁的手,冲她笑了笑,“那我们呢……什么时候出去?” 想到这个,盛长宁却沉默了下来,她反手回握住沈约,眸光定定地看向着他。 “我想……让阿紫娜陪我们在这里走走。” 听了这句话,沈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宁宁还在自责着,为不能取到乌颜花给凤栎治病而自责。 于是他笑得温然了些,欣然应允着。 “听你的就是。” ……………… 自从老前辈回了阁楼,告诉了阿紫娜,盛长宁等人确实是这阁楼中的客人以后,阿紫娜便不再对人处处警惕起来了。 盛长宁听老者说,她已经快六岁了,只是身形有些过于娇小,比寻常的孩子看着小了不小的样子。 阿紫娜到底还是个孩子,听闻盛长宁要她带着出去玩儿时,她也兴奋极了。 这些天,因着沈约之事,又有食铁兽莫名暴毙,还有兽潮之故,老前辈已经拘着阿紫娜许久了,不许她再出门乱跑。 现下听说能再出去玩儿,她自然是再乐意不过的了。 得了老前辈的准许,一行人这才动身出发。 “宁姐姐,我们去临夜看月亮……” 阿紫娜一出了阁楼,就异常激动,整个人宛若翩跹的小蝴蝶似的,生动活泼得不行。 “在临夜那边看到的星空,很是美丽,月亮很大又很亮,周边的星子也亮亮的……” 阿紫娜说着,唇边浅浅的梨涡都浮现起来了,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盛长宁自然是由着她,阿紫娜在这儿长大,再知道不过哪里的风景优异。 于是,她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笑着应了声,又去拉沈约的手,好不让他孤零零地落在一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临夜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临夜临夜是一处高高的半峭壁,陡立在空旷的草地之上,显得有些突兀极了。 这是盛长宁见到这处峭壁第一感受,她甚至还有些惊讶地出了声,去问身旁的小姑娘,“阿紫娜,这块地儿还有名字?” 在这片密林中,可真真是什么奇异的东西都看过了。 “对呀,这处峭壁就叫做临夜。还是阿紫娜取的名儿,宁姐姐你快些上来,上来你便知道了!” 阿紫娜身形敏捷得很,几步便走了上前,盛长宁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动作,小姑娘就迅速极了地蹭爬了上去。 阿紫娜上去了后,便高兴地冲下面的盛长宁摇着手,兴奋极了地唤她上来。 “小心些。” 沈约伸手先扶着盛长宁上去了,自己这才几步利落地攀了上去。 阿紫娜在上头看得真切,眼睛都微微睁大了起来,“你竟然这般厉害?” 沈约扶着盛长宁站稳了,他这才冲小姑娘笑了,余光却瞥向旁边的人,忍不住自得了两分。 “我这才稍稍使了些力罢了,小孩子家家的,自然是没见过还有轻功这种……” “小孩子?”阿紫娜又将眼睁得圆了几分,只是她的眼中这下却有了几分气恼,“我虽是小孩子,但也不见得你这个大人,只不过露了两手,便有何可在我这个小孩子面前骄傲的?” 这一连番话砸了下来,别说是把沈约都给砸懵了,连盛长宁也跟着愣了愣。 还是盛长宁率先回了神,看着沈约呆滞的神情,她禁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顾及沈约的面子,盛长宁只好将笑意又生生忍了回去,然后拉了拉小姑娘的手,冲她道:“阿紫娜果然机灵着呢,你沈约哥哥这般能说会道的人,竟也让你说不出话来了。” 板着面容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听了这话立马就露了唇边的梨涡,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那我们以后便不能与沈约玩了。”阿紫娜牵着盛长宁往前走了两步,拉着她坐下,小姑娘说这话时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盛长宁强忍着笑,用余光看了一眼仍旧失了魂一般的沈约,她转眸过来冲阿紫娜问道:“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方才沈约哥哥在言语间,惹着了阿紫娜的缘故?” 阿紫娜认认真真地答道:“才不是。是爷爷说过,近朱者赤,近、近墨者……” “近墨者黑。”盛长宁替她补充着,但听明白了阿紫娜的意思,她这下子是当真忍不住了,轻轻笑出了声来。 “原来……沈约哥哥是墨者。” 沈约听见这声不断的笑声传来,一抬眼就对上了不远处的人的双眸,对方笑得眼眸弯弯,眼底还藏着万千的璀璨星辰。 沈约心弦被她掀动,拾步向着盛长宁走去,笑意也染上他的眉梢。 “所以不能与沈约哥哥说话了。”小姑娘歪倒在盛长宁身上,注意力很快又被旁的给引开了,她指了指上面的黑夜,叫道,“宁姐姐,你瞧,天上……” 盛长宁顺着阿紫娜的手势,抬起头看去。 只见,整片天空宛若一块巨大的幕布,近在咫尺之间,最令人震撼的是,那黑幕之上的星子明亮又皎白,仿若那颗颗盈亮的点缀,就在眼前。 今夜的黑云遮掩了明月,盛长宁并未瞧见这轮月亮,但心头却已足够震然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近地瞧过天空,在这块陡峭的石壁之上,仿佛是有如魔力一般,他们都能将天上之物看得再清晰不过。 “临夜……这名字果真起得是极好的。” 盛长宁松惬地缓身下来,迎着夜间阵阵微凉的风,她只觉得心头无比地舒畅。 阿紫娜很满意盛长宁对这名字的欢喜,“爷爷总说我不爱看书习字,可阿紫娜不同样能取出这样的名字,叫人赞叹叫好?” 盛长宁笑着颔首,“是是。” 赏过了月夜美景,又陪着阿紫娜闹腾了一番,小姑娘可算是折腾得累了,径直枕着盛长宁的臂弯,便昏昏沉沉地熟睡了过去。 “可算是睡了。”沈约不大高兴地在盛长宁身边坐了下来,立马他就拉过了盛长宁的手,对她怀中的小姑娘不满极了。 一直拉着宁宁的手,与宁宁说话,害得他都没能好好地同宁宁赏赏月,最可恶的是,这么小的姑娘居然还在宁宁面前大放厥词地诋毁他?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不就与你还嘴了几句吗?你一个长辈竟还同小孩子生起气来啦?” 盛长宁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是还在为阿紫娜的话在生着闷气,可她怀里还搂着小姑娘,着实不便来哄这厮。 沈约不愿叫她觉得自己分外幼稚,便立马也收了面上委屈的神色,但他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垂着头,拉着盛长宁的手来捏捏着。 “好了好了,我们先把阿紫娜带下去罢,夜里风大了些,免得她再着凉了。” 盛长宁说着就要起身,沈约昏迷的这些时日,阿紫娜就得了场轻微的风寒,好在老前辈采了些林中的草药喂她,又不让她再出门乱跑,这才将风寒压制了下去。 现下,可不要因着出来一趟,又让阿紫娜的风寒反复了起来。 跟着盛长宁下了峭壁,沈约心中的委屈更甚了些,他脑海中的遐思也不由地飘远了,如今区区一个屁大的小丫头,就能将宁宁的心思给随便牵走。 要是以后……以后他们的孩子若是出世了,岂非宁宁都不会拿正眼瞧他了! 沈约越想着,心中的那抹想法也越发坚定起来了。 “宁宁你慢着些……”沈约几步并作了两步走上了前去,又替盛长宁接过了她手中的小姑娘,他又状若无意中似地道,“宁宁,你觉得男孩好一些,还是女孩?” 盛长宁闻言,只觉得很是疑惑,不明白这厮怎的就问起这个来了,但想起方才沈约的闷闷不乐,她便只好如实答道:“自然是男孩。” 哪知她话刚落,沈约的脸就彻底地黑了下来。 男孩? 生来和他抢宁宁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别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离别原本,赏月完的第二日,盛长宁决定要与老前辈辞别,离开这片林子,可阿紫娜闹腾得厉害,不愿她离开。 无奈之下,盛长宁两人只得先安抚着小姑娘要紧,迫不得已在阁楼中又小住了两日。 最后,还是趁着阿紫娜正在午睡,两人这才偷偷溜了出来。 “这几日多亏你们看照着,阿紫娜不懂事,着实给你们添麻烦了。”老者将两人送出了阁楼外头,浑浊的老眼里带了些感激的神色。 盛长宁却摇摇头,道:“阿紫娜很听话,并未给我们带什么麻烦,倒是晚辈,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尽兴过了,这一切都还得多谢前辈、多谢阿紫娜呢。” 沈约也道:“若没有前辈收留我们,一路上还相助许多,我与宁宁当真不知该如何了。” 说罢了,两人冲着老者就是恭谨地揖了一礼。 快要临行了,盛长宁只觉得心中竟是难受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处,无法拔除。 老者见他们这般说着,倒很是欣慰地颔了颔首。 盛长宁揖礼罢了,她一抬起头,余光瞥向那座阁楼,视线就顿了顿,沈约也追着她的目光看去。 “阿紫娜,来——” 盛长宁随即弯唇笑了笑,冲倚在门边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阿紫娜立即便踢踏着步子,噌噌噌地就下了木梯,她跑一过去就拉上了盛长宁的手,小脸上满是难过。 “宁姐姐……你真的要走了?” 小姑娘的脸肉乎乎的,盛长宁忍不住就蹲下身来,捏捏她的脸颊,但这一次阿紫娜便不曾反抗起来。 平日里,小姑娘最厌恶旁人捏她的脸颊,和抚摸她的发着话。 “这样帮旁人,你便能心安。”沈约收起了地形图,捏捏她的指尖,他笑道,“但我的心安呢,就是看着你一直与我十指相扣着。” 沈约每一次这般说话,他的语气都是再郑重不过了的,盛长宁听着,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起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抽出自己的手来,但一下子又想到方才沈约刚说完的话,她便不敢再动了。 他的心愿是这样的简单,她想让他心中一直安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城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回城顺利地出了这片林子后,接下来的路途就简单了许多,盛长宁两人默契地在心中达成了一致,步履皆是未曾改变过的快速。 他们要快些回到扶风城中,毕竟袁兴和白露他们还在玚玉那儿,正等着他们回去。 按照原路返还,再次入了扶风城中,盛长宁此刻的心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玚玉比我们早回去,给丝丝姑娘服下了佛陀朱草,那定然一切都好了,我们也能见着白露他们了……” 盛长宁看着这城中一如既往的阴沉色彩,与那片密林中的景象是天壤之别。 先前她看着会觉得心烦,想来是那时发生了太多始料不及的变故,而如今,所有一切的困难都迎刃而解,才叫人不论瞧着什么景色也是舒然畅意。 沈约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盛长宁的怀中躺着的那只幼崽身上。 宁宁非要带着这只幼兽,他没有法子阻拦她,可这一路上,这只食铁兽却着实令人费心了些。 不是趴在小篓上睡得不舒服哼哼直叫,就是时常饿了便哼唧歪歪的,明明小日子是过得最舒坦的,却直扰得他们这一路上不得安生。 真是……上辈子他也没做什么啊,怎的就引来了这等死懒的东西? 沈约心里暗暗地想着,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是了,等见到了玚玉,便能把袁兴他们接回来了。等着吧,早晚有一日,他要叫袁兴把这只幼崽给埋了! “先回客栈罢。” 沈约想罢了,回过神来冲盛长宁道,盛长宁正还一脸纳闷地瞧着他,想什么事呢竟这样的出神。 可见他面色又再无异样之色,盛长宁便也没再追问下去,是了,现下最紧要的是,要先见到玚玉再说,而能联系到玚玉的地方…… 也只有他们进扶风城时,住进的那家客栈了。 ……………… 这一次推开这客栈的门,竟然没再像前两回一般,被里头锁住了,盛长宁只轻轻一伸了手,那木门便吱嘎吱嘎地打开了。 空气中,肉眼可见的漂浮着的漫漫灰尘,铺天盖地地迎了下来。 盛长宁回头看了看沈约,从他的眼中,亦然看到了不解的意味。 沈约心下微微一沉,眉目也凌厉地沉了下来,但他还是一把轻拉住了盛长宁的手。 他掌心有力的温度,令盛长宁很是不安的心慢慢平宁了下来。 “没事的,走罢。” 沈约这般说着,牵着盛长宁的手,便踏进了客栈中。 这里好像自从他们走后,便在无人问津过了似的,里头桌椅上的灰尘似乎更蒙重了些,人一走近了便会掀起一层呛人的尘埃。 盛长宁见到这番情景,忍不住蹙了蹙眉,“玚玉回来后,好像没来过这儿。” 说着,她又转步去了大门后面查看,先前被她重新安上两回的长栓,正维持着她最后一次放置的模样,好端端地杵插在门闩处。 “他真的没来过……”盛长宁开始忧心起来,“他不会发生了什么事罢?难道是丝丝姑娘的问题?” 按理来说,玚玉比他们先回来,为了日后能与他们顺利地取得联系,定然会先来这客栈一趟才是,再不济也会留下什么字条线索啊。 可眼下这形势……怎么是他像消失了似的呢? 盛长宁想着,又忍不住遐想更多,“玚玉他……不会是没回到扶风城来?” 沈约压下了心中同样的担忧,被盛长宁紧张的小模样给逗笑了,他拉着人,上了二楼的厢房。 先前盛长宁住过的那间厢房,依旧是原来的那般整齐妥当,除了有些灰尘以外,倒也是不影响休息。 “别想那么多。”沈约拉着人落座,“我先去楼下的厨房收掇出些能燃烧的物什来,再烧些热水,然后你再好好洗漱一番,今日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了,你便先歇息,可好?” 沈约为她接下来的行程都做了安排,妥妥帖帖的,盛长宁思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好点了点头应下了。 临出门时,沈约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若你害怕,便唤我一声,我就在楼下的厨房里头,等热水好了,马上便会上来了的。” 听他这般宠溺又处处谨慎小心的语气,盛长宁不禁笑了笑,怕他仍是担心,便忙不迭地点头应下了。 “知道了知道了。” ……………… 说来也奇怪的是,盛长宁和沈约两人,在这家客栈一连待了两日,却也不见玚玉的影子,连丝毫的消息也不曾传来过。 因着这扶风城中并无什么活物,这些天来,一直都是用着老前辈给他们准备的干粮度日。 可如若再不来人,盛长宁觉得,不是被这死城给闷死,就是被活生生地饿死了。 但或许是现下外面的气候已然转暖,入了夜里,盛长宁倒也是不觉得冷,就是觉得这附近太过寂静,比那片林子里还要凉薄些,直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长宁终于没了睡意,起了身推门出去,走在这长廊上,她又不由地记起了上次。 上次……沈约在这长廊尽头处醉酒,似乎还历历在目,但这么一想,这件事却似乎远隔经年一般。 在长廊的转角处,似心有灵犀,盛长宁一抬眸,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那时醉酒的主人翁。 此时,他也正笑吟吟地看了过来。 看着这周边,沈约似深有感慨道:“上回喝的那罐酒……哪知道后劲竟如此大,等第二日我清醒后,当时袁兴还与我说那时是你扶着我起来的,我还不相信着……” “可后来……”沈约又笑了,“你发了那样大的脾气,我便想着,肯定是当时我冒犯了你,这才惹得你难得的气恼。” 沈约这么一说,盛长宁也记了起来,想来……那时她便觉得沈约是个极好的人了,她又因着盛长清的身份,对自己掣肘远比旁人想的要多。 那时的她,的确是不愿让沈约为他犯险,这才借题发挥,让沈约断了陪自己去林中采药的心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放下 可那时,又如何能想得到,后来会发生这样多的事,令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再不愿逃避开来。 而如今,盛长宁是深觉庆幸的,庆幸与沈约一路走来,他一直不曾放开她的手,与她并肩左右。 她才能对他拥有足够多的勇气,生出接纳他的决心。 两人的目光都带了丝怀恋过往的情绪,正相视一笑着时,楼下突而传来一声轻响。 沈约心下一提,随即让盛长宁到自己身后去,可身边的人却是不依,她反而紧紧握住了沈约的手。 楼下细碎的脚步声逐渐响起,沈约凝着眸子静静地等待着,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了手中的物什。 紧接着…… 熟悉的声音传来了,“沈约?盛长清?” 这句话刚落,楼下的人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 “莫不是他们还待在那林子里罢……” 听着这些话,盛长宁悬着的心也骤然一松,楼下的声音还在嘀嘀咕咕着,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我们在这儿!” 楼下正欲寻个坐处的玚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朝声源处抬头看去。 就着朦胧的月色,众人都算是看清了对方,心下俱是松了一口气。 众人找了处厢房,沈约去寻了根短小的蜡烛过来燃上了,这才使得室内亮堂了几分。 “你怎的这么晚才来?前几日都跑到哪儿去了?” 出声来问玚玉的是盛长宁,她坐在有些咯人的小榻上,歪着脑袋,神情恹恹。 在玚玉出林子时,正是沈约昏迷期间,盛长宁不便送他。 但又怕来日他们自己出了林子寻不着人,她便对玚玉交代过了,他出了林子约摸四五日后,便去这家客栈来候着他们。 见她提起这个,玚玉面色却是微微一怔,很快地他又恢复如常了,“哦……三日前我来过,可你们并不在……” 一旁久未说话的沈约,此时便起了身,将盛长宁床上的被褥铺开,又将人拉去了床上。 他轻抚了抚盛长宁的乌发,轻道:“这么晚了,还不困?” 见着这两人腻歪,玚玉不由也轻笑了下,自发地抬步往门外而去。 “确实有些困了……”盛长宁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但玚玉他……” 她总觉得今日的玚玉有些不对劲,表面上瞧着与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但盛长宁总感觉……他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似的。 毕竟是一齐共患难过的朋友,她到底是有些担忧的。 “那我去瞧瞧他,与他说说话,你就先睡觉可好?” 沈约替她掖了掖被褥,眉宇间是再眷歆不过的温柔,盛长宁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便也笑了,应了声“好”。 温薄的月光透过褪色的木窗,撒了一地的莹莹光辉,床榻上的人眉眼宁和,沈约收回了目光,伸手将房门轻轻阖上了,一转身就撞上了倚在长廊外的人。 “过来。” 沈约冲人轻道了一声,抬步去了长廊尽头的转角处。 玚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眼中的情绪无波无澜,沈约一回过身来,便就瞧见了他这幅丢了魂魄似的模样。 他不由皱了皱眉,“是丝丝……出问题了?” 可玚玉却未再说话,沈约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前世之时,他遇见玚玉时,便是丝丝的身体已经不保了,至于佛陀朱草,还是前世的玚玉相告之于他的。 那时的玚玉说他有悔,没能替丝丝寻到这种灵草……这几日,回到客栈待了三日却未能见到玚玉,沈约心中便已然隐隐有预料了,上辈子发生过的,极有可能不再会有转圜。 但…… “佛陀朱草应是有用的。”沈约坚定地道,否则前世的玚玉,又岂会因未能去采摘这灵草,来救丝丝而成为心结。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听了他这话,玚玉抬起了头,他的眼底藏的痛色,令沈约顿时哑然。 沈约倒是想说,这草有用还是你自己告诉他的,可重生这种灵异怪谈,若不是经历在自己身上,便是旁人说与他听他也是不会信的。 沈约说不出话来,玚玉也重新垂下了眼眸,他似是失了力一般地滑坐在地上。 他低低地说道:“如今算来,丝丝死了……已有八年了,这些年为了护她身体完好,巫魇禁术、豢养蛊虫,哪怕是要我手上染上人命,只要丝丝能好好的,我都在所不惜……” “可是……” “她已经回不来了。”听到后面,沈约眉眼已经沉凝了下来,“逝者已矣,生者自当向前看。” “或许你要拿宁宁来同我相较,可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她们之前没有可比拟性。更何况,丝丝姑娘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这般做当真有想过她吗?她生前算不得快乐,所以她现在死了,你也要叫她不安生?” 沈约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可如今玚玉的生命步轨与前世是无甚大的区别的,迟早要走到他真正放下心结的那一步。 看着地上的人的目光有了怔凝,沈约知道他这是已经明白了,于是他再缓缓道了一句。 “这么多年了,就让她入土为安罢……” …… 与玚玉说了这么多的话,沈约心里亦是忡怅极了,其实要说他与宁宁之间的缘分,倒是不如玚玉和丝丝的。 他们之间,好歹相知相惜过后互有情意,可他和宁宁……前面两世的结局是无一例外地错过。 用有缘无分这词来形容他们,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说完了?” 厢房的门突而打开,吱嘎的声音,令搭手在长廊边的沈约陡然也回了神。 他回过头去,眼前人的面容很娴静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同从前他记忆里永远端慧又从容的那个人,似有了抽丝般的分别。 “说完了。”沈约迎上前去,下意识地攥紧了盛长宁的手,“怎么还没歇着?” “突然睡不着了……” 盛长宁仔细地看着沈约的眉眼,忽然又笑了起来,“方才你在想些什么?莫不是你也有要放下的人不成?” 听了这话,沈约也笑了。 他一字一句,郑重极了地道:“怎么会,想拉着她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放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城 第二日清晨,盛长宁很早就没了睡意,她睁开着眼却没有起身,望向窗外雾霭霭一片的景致,盛长宁不由就回想起昨夜听到的话。 昨夜她虽然疲惫极了,却心中仍有担忧,不放心沈约的言行,便想起来看看。 却不料听到了他们这样的一番对话,意料之外的,没有见他们争执焦躁起来,盛长宁便没有出去。 只是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从沈约的话里,还有玚玉的语气中,她能猜得出来,那位丝丝姑娘似乎不大好了,虽然带回去了佛陀朱草,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其实,盛长宁最是明白不过这种心情,是满心期许被浇了个透彻心扉的感觉。 一如当年,她在长宁宫被喂下鸩酒。 她期盼着的人,父皇、兄长,都不曾过来,就连站在她宫门边的那人,他也是那般的凉薄与冰冷。 说出的话,一点点拔掉了她心头最后的温暖。 毒酒流进她的咽喉时,她在想什么?她应是恨的,恨极了沈临之,也恨盛长慕的心狠,更怨父皇的袖手旁观。 可在地府待了十载光阴,将她的傲骨磨得所甚无几,最后的日子里别说是恨了,她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就是这般可怜,阎王这才略略高抬贵手,放她回来了。 历经这么多年,她重回这人世间,先前她是极茫然的。她是要继续拾回那份恨意,将所有负她的人一一还报回去,又或是守着盛长清的身份,过个普普通通的人…… 直至来扶风城的路上,她都是在迷茫纠结的,不过幸好,在她徘徊的日子里,找到了那份令她动容的温暖,让她终于下了抉择。 回想起这一路来,她自己这数十年的光载,仿佛是一卷延绵的画卷似的,不断在叙述、展开。 有难过得想自绝的时刻,也有令她为之动容欢喜的日子,而未来,一定还很长很长。 她只想要,沈约能陪她一起走。 择一城安身,两人一齐携手,做三餐粥食,再不会受颠沛流离之苦。 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终于穿透了那层层的灰霭,撒落在各地,盛长宁收回了目光。 就如她一般,玚玉若放下心中曾固执着的那抹执念,他会活得很好。 …… “玚玉走时留下了些吃食和饮水,他说要给他一点的时间,让他去处理一些事情,他还说不会令我们等得太久。” 沈约将玚玉留下来的干粮,兑上了水熬制成了浓稠的羹汤,他一面用小碗盛了出来,一面对着盛长宁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盛长宁便知玚玉是想通了的,她便点点头,“知道了。” “怎么了……”沈约看着她一副并不吃惊的模样,有些好奇起来,他紧紧地挨着盛长宁坐下,直瞅着她问道,“你怎的就不好奇呢?昨夜不是还说玚玉情绪不对劲吗……” 盛长宁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她太过宽容还是什么的缘故,她只觉得沈约这厮,脾性越发地古怪起来了,总这般莫名其妙的紧张兮兮。 但被沈约直盯着,盛长宁只好为他顺毛来安抚,“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果不其然,盛长宁这话一落,沈约便笑得格外地灿烂起来。 “公主——” 客栈的大门被人急急地推开了,迎着刺眼的光,盛长宁有些看不清大门前的人,只能瞧清眼前是一片扑迎而来的细小尘埃。 “白露?” 盛长宁蹙蹙眉,果然她话落,面前就飞扑过来一人,抱着她哭得好不伤心起来。 凑得近了些,盛长宁这才瞧清楚,这一大群乌泱泱的人,为首的正是白露、袁兴和莫女官他们。 好在,虽然时隔这么久不见,他们兴许是被拘禁得憔悴了些,看着倒是没有大碍的。 白露在这边抱着盛长宁哭,袁兴那儿也染上了兴致似的,他倒是不敢径直抱上去,他家公子嫌弃的目光简直不要太明显了些…… 袁兴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沈约的衣袖,抹着眼泪。 “公子……奴终于见着你了!” 沈约呵呵笑了两声,他想要抽回自己的袖摆来,奈何袁兴拽得太紧,他抽不出来便只好任人去了。 这些人…… 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他想与宁宁好好培养感情的时候就出现了…… ……………… 玚玉也算是言而有信之人,只过了一日的光景,他便重新回来了。 “走罢。” 袁兴被困得久了,见着这人仍还是觉得害怕,只敢跟在沈约后面,听着玚玉发了话,更是愈发不敢言语了。 “要出扶风城?”盛长宁安抚地看了眼白露,让她们都跟在后头便是。 玚玉回头扫了众人一眼,“自然了,送你们出去后,我也算是放下了一桩事了。” 沈约在一旁细细看了玚玉的神色,见他确然是放下了的模样,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是欣慰极了的。 前世,他与玚玉算是一见如故,也是因着他虽为情困了数载,尔后却依旧能性情豁达之故。 “玚玉,多谢你了。” 沈约看着他,这般道了一句。 …… 送了他们一行人出了扶风城后,玚玉又顺道折返回城了,他也不说要再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见。 只是,盛长宁看着他的身影,心头是觉得说不上来的寂寥之感。 “他会过得好罢……” 沈约笑了笑,顺势就又牵起了她的手,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映着她的身影。 “会的,我们都会的。” 这一世,虽然因着他之故,从头就改变了许多,尤其是在宁宁身上之事。 可还有许多人,譬如玚玉,譬如林中的那位老前辈,又譬如有时的许多事,他们的命运像是注定了一般,不会轻易更改。 或许这辈子,因为现在拥有了,所以所渴望的、所奢求的便也多了,他的心愿早已远远不止求宁宁安乐一生了,他还想陪着她。 陪她了却前世所说、未完成的心愿。 归隐田园,两人执手相看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浔阳 一行人原路返回,与立夏和马车车夫汇合后,本是提议着就在扶风城前头,他们原先住过的那家客栈再歇两晚。 可盛长宁思来想去的,总觉得心头蔓上异样的感觉,这种莫名的情绪落下片刻,她便立马就掀了马车的车帘子,喊了停。 “沈约。”盛长宁唤了一声,一旁的白露和立夏就急得不行,“公主,让奴婢们下去同沈大人讲罢?” 盛长宁微微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言,她一面又径直地撩了帘子,白露连忙跟了出去,扶着她下了马车。 沈约那边听了盛长宁的唤声,正翻身下马了来,见她也下了马车,他不由地凝沉了下眉,迎上前去。 “怎么了?有什么事直接唤我过来便是,何须你亲自下来。” 这些时日,在扶风城和那片密林中,宁宁着实受了不少罪,如今难得能让她有松懈脚程的时刻,他自是不愿她再轻易累着了。 盛长宁摇摇头,又示意跟下来的白露和立夏先回马车上去,她这才翻出了怀中的地形图。 这图是她从盛长琼那儿讨要来的,先前决定要去扶风城的时候,也是参照了这上头的地形。 自决定撇下马车,让立夏和车夫候在原处,他们前往扶风城时,盛长宁为免稳妥起见,便将这张地形图放在了立夏身上。 如今,功夫算是没白费,要是当时被她带进了密林中,恐怕早已不见了。 沈约见她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也挥了挥手屏退了周边的护卫,“可是我们走的路有哪里不妥之处?” “不是。”盛长宁将手中的地图展开了给他瞧,她又以指尖点着上头一处,道,“你看,这是我们现在赶的路,若按我们现下的脚程,原途返还,傍晚时分便能抵达我们先前住过的那家客栈。” “那时天色应当不晚,应当是极好的才是。”沈约想了想,却思虑不出有什么端倪之处,只好这般道了一句。 盛长宁却是冲他摇了摇手指头,故作高深地道:“不不不,先前我便觉得那家客栈有些古怪,在马车上我便想了许久,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 “更何况……这般原路返回,天色自然是还早的,但沈大人不觉得这样的行程颇有些无趣?这好不容易出宫来一趟,就这样静静地回去了,着实叫人有些遗憾了。” 沈约听到这儿,算是已经明白盛长宁在想些什么了,他放下了高悬着的心,好笑地问道:“那公主……想做些什么?” 盛长宁等他这句话等得已久,立马便欢喜地指点着地形图,道:“瞧,我们可以改道。往这条路岔过去,这边的路是铺了石块的大路,不会有什么马车被阻拦住的情况。” 说着,她又往前点了点,接着道:“往这条路上走,便能直达到这座小城,我先前在永淮王府听过,这里可是离扶风城最近的、还颇为热闹的城池。” “想来,去这儿也能观赏到不一样的沿途风景才是。” 看着眼前人笑得露出了贝齿的模样,沈约也弯了弯唇角。 ……………… 地图上标明的小城唤做浔阳城,因着比那家客栈要拐上许多弯道的缘故,盛长宁一行人直至天色暗沉了下来,这才赶到的浔阳城。 虽然夜色已然降临,但一入城内,里面的重重喧闹声还是抑不住地传了出来。 久久未闻得这般热闹的声响,更多的不仅是激动,还有许多嗯怀恋之感。 盛长宁很是欢喜,才刚入了城门口,她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准备徒步。 沈约一早便先派了人前行,去给这城中的城主递了交帖,此时便有人也早早地候在了城门外。 盛长宁方一下马车,便有人迎上了前来,躬身行了叩首大礼,“微臣拜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入城。” 这回,沈约诸多思量过后,并不如这一路上来,刻意地隐瞒了盛长宁的身份,而是在拜帖中,他便提及了盛长宁如今是微服巡访。 在江北这等偏远之地,这城主的官位倒与他是不相上下的,若要让宁宁安稳地渡过几日,必然需要这城主恭谨相待。 沈约与她通过气,面对城主的称呼,盛长宁自然没有什么意外,她上前几步将人搀扶起来。 “城主快请起来,如今不在京城,无须多礼。” 张礼放下了有些紧张的心,躬着身子请人进去,“公主一路上定然疲累了,微臣早早便命人备下了膳食和汤浴,还劳请公主轻挪芳驾。” 盛长宁微微颔首,听着这位张城主毕恭毕敬的语气,她竟有些恍若经年似的,自从出宫之后,已经许久未曾这般被礼待过了。 浔阳城虽然不大,但这座古城却是依山傍水而建,即便这儿多为北地荒芜之地,这儿的百姓靠着自然赋予的山水之物,也足够能果腹了。 盛长宁重新上了马车,不大多时,便到了张礼为她安置的宅院中。 院子挺大,一进庭院还有棵长得极好的树,天色太暗了,盛长宁也看不清这是何品种的。 院子中还守着三四个婢子,显然是张礼派来服侍盛长宁的,一切吃食住行,都被细心如发地安排了妥妥帖帖。 进了屋内,盛长宁这才稍稍放松了许多,转了一圈儿,那张城主果然已经在这儿备下了浴水,此时还冒着热气。 看得盛长宁颇有些心痒。 虽然此时的外头颇为热闹,但相较这些热闹而言,她还是想选择好好地泡个汤浴,洗去这数日带来的不适感。 “你们都下去罢,去吩咐外头的那些婢子,本宫无须这么多人伺候。” 盛长宁打发了众人下去,白露临走时,还迟疑了片刻,她折回身来问道:“公主,方才……沈大人同奴婢说,他可否能要了公主旁边的那间屋子,说是方便护卫着您。” 正急着去泡澡的盛长宁闻言,脸色就是一僵,她瞥了眼白露欲言又止的神色,索性也扭过了头去,随即,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很快地,白露便听见她家公主从里间传来的声音。 “随他去便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惩戒 在张礼安置的宅院中,好好地睡了一觉,盛长宁起来时只觉得身心舒畅。 自打出宫决定来寻乌颜花后,她还从未这般睡过一个好觉了。 “公主……” 外头传来白露试探似的的轻唤声,盛长宁这才翻了个身,抬眼往窗边看去。 只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有些刺眼眩目的日光透过窗柩照射进来,撒了一地明亮的光辉。 看着这情形,应是已然日上三竿了。 盛长宁发觉到这点后,这才坐起了身来,冲外头的白露应了一声。 她的话方落片刻,白露的脚步声便循声响起,传来的话语中也有些些急切。 “公主,您可终于醒来了。” 进来的是白露和立夏,两人手捧着洗漱用的盆钵和清水,看着她们面容上带着的焦急,盛长宁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这浔阳城中,还不许人睡得晚一些起来吗? “是城主大人,他一早就使了人来给您送早膳,可您久久不见转醒,那些膳食……都已热了好几遍了。” 立夏说着,眼里都含着些窘迫的意味,“送膳的婢子们还在外头呢,奴婢们……又不敢扰您歇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盛长宁一边净了脸,又擦净了手上的水珠,一边听着立夏的话,她却是不曾有什么其他的神情。 “没请她们进来?” 听着盛长宁的问话,白露和立夏哪里敢隐瞒什么,忙回道:“回公主,奴婢们请她们进来小坐过好几次,可她们非要在门口站着,要等您醒来……” 盛长宁听得只觉得越发窦疑,这好端端的,还有人非得找罪受不成? 她起了身,白露连忙拿来干净的衣裳,一面为盛长宁更着衣,一面解释道:“公主,这衣裳还是昨夜沈大人出去买的呢,说是怕您今日醒来了,没干净的衣裳更换。” 盛长宁垂眸仔细看了一眼,这衣裙的料子算不得上乘,但贴肤还算柔顺,花色也不会过分张扬艳丽。 在这浔阳城中,怕也是能寻到最好的衣料了。 盛长宁想着,眼底不觉露了丝笑意,但在白露看过来时,她又很快地收敛了起来。 “立夏,你去,传本宫的令,请那些过来送膳的婢子们进里屋。”盛长宁拨了拨耳边白露刚为她戴上的翠石耳珰,出声吩咐道。 立夏忙领命而去。 白露一边替盛长宁挽着发,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甚觉奇怪地再道了一句。 “公主,奴婢瞧着那些送膳的人很是怪异,看着并不像是过来送膳的,倒像是……来寻人似的!” 寻人? 盛长宁抬了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盛长清的那张面容。 许是随了盛长清的生母,面相清丽却远不能及她先前的容貌,更不能与绝代佳人有甚相提并论。 她拾了桌台上的螺黛,轻轻点下了眼尾一笔。 …… “妾拜请公主万安——” 盛长宁一出来,一眼便瞧见了那些整齐一排的女子,她们皆是手中捧着盛了膳食的托盘。 且,无一例外的,都是身姿娉婷,面容姣好之辈。 看惯了盛长清的这张清丽的面容,乍然这么一看这些美人,还真真是颇为惊艳极了的。 盛长宁垂下长眸,掩下眼底凉薄的嘲讽,她落了座,白露立即上前奉上了茶水。 不闻上头人的发声,捧着膳食的婢子们,自然是不敢起身的,可她们已然在这儿等了许久,手乏腿软的,往常她们哪里做过这般的苦活? 这般一想,众人的心中纷纷都有了怨气,红檀忍不住抬了头,瞧了眼上方端坐着的人,语气中带了丝的哀切。 “公主殿下,妾身等人一早便在这儿等候许久了,您即便再有不满,也请您为着身子,好歹多少用一些吃食罢……” 闻言,盛长宁微掀了长眸,抬眼看去,只要出声说话的女子身着一身红裳,那衣裳薄弱,配着她一脸的哀切可怜。 简直宛若俏立枝头的红梅一般,楚楚可怜地随着劲风摇曳着,再娇弱不过了。 而此时,盛长宁就是那股半点不怜香惜玉的风。 可即便她盛长宁再蠢,也不会察觉不出这人低劣的手段,故意在话里明里暗里地说着她的不是。 区区一介低卑的婢子,哪来的胆子? “她们不是城主府上的……丫鬟?” 盛长宁微扬了眉梢,偏了偏头向旁边侍立着的白露问道。 听着自家公主这般问话,白露便知晓了她话中的深意,连忙上前了一步,正欲说些什么。 可白露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公主殿下,妾不是丫鬟,妾身们乃是城主府上的歌姬,今日前来,是得了城主的令……” 盛长宁头也未抬,淡淡地落下一句,“立夏,掌嘴。” 立夏今早可谓是受尽了这些人的脸色,现下听了盛长宁的这般吩咐,心里就是舒爽的一喜,她连忙福身应了一声。 方才妄自出声的那位歌姬,已然被吓着了,她慌乱地看了眼神边的红檀,冲着过来的立夏便道:“你、你不能打我!我是城主选中的——啊!” 重重的巴掌声响起,在这片分外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地清脆入耳。 方才出声对盛长宁相讽的红檀,早被这一幕给吓着了,团聚在一齐的歌姬们,皆瑟瑟地在一旁打着哆嗦。 立夏一连冲那出言不逊的歌姬扇了好几掌,等盛长宁发话了,她这才犹自不过瘾地停了下来。 惩戒完了,歌姬们已然被吓得花容失色,险些连手中的盘子也要端不稳了。 白露得了盛长宁的眼色,上前了两步,拿捏着姿态道:“都把手上的东西给端平了,当心摔了再挨一顿板子。” 姑娘们闻言,自是再顾不得体态了,连忙捧妥当了手中的物什。 被打的那位歌姬更是狼狈不堪极了,她摔倒在地上,眼泪直掉着个不停歇。 白露走至众人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语气仍是一如方才的凝肃。 “在公主面前,竟胆敢出言不逊,也幸得公主体恤,怜悯你们是乡野之人,才做不得计较,要是换作在盛京,犯下这等大罪乃是要行杖毙之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明灯 白露和立夏得了令,将那些好不可怜的歌姬们都打出了门去,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盛长宁却觉得自己一整日的心情,皆被这些人给败坏了。 白露回来了后,替盛长宁又换了盏热茶,想起方才的事,她又忍不住嘀咕了两句。 “公主,您说,昨夜那位城主瞧着待您这般恭敬,今日却又找这些人来让您气受,真是人不可看表面之态……” “连你都知晓,张城主待本宫有礼,如今却来这么一出,本宫倒觉得……有些古怪。”盛长宁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汤清亮,并不是陈年旧茶,连这院子中备下的吃食、住行,都这般有心,这位张城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啊。 “沈约去哪儿了?” 盛长宁突而想了起来,今日自她起来这么久了,沈约那边竟都没一点动静的。 不是说好了么……要带着她逛逛这浔阳城的,如今怎么像是不愿随她一齐似的,竟也不主动来找她…… “沈大人?”白露不知沈约的行踪,她看了看立夏,立夏便想了起来,她忙回道,“公主,沈大人今个儿一早便出去了,隔壁屋子也一直未有动静,现下许是还未回来呢……” 什么嘛,竟为了躲她,还一大早就跑了出去,现在都不曾回来? 盛长宁愈想便愈气,她站起了身来,轻一甩袖摆,道:“去备一套简单出行的衣物,本宫要自己出去。” 白露和立夏哪里敢忤逆她的意思,连连便应和了下去。 ……………… 江北本就地处大楚的偏僻之地,自浔阳城至扶风城这一片,算得上是偏僻中偏僻了。 盛长宁原以为这儿以荒芜出名,是因着这儿的土壤不易耕种劳作,可今日出去了,这才开了些眼界。 浔阳城以此为名,是因着旁边有条浔阳江,延绵数里之地,没入深林尽头处,瞧不见源头源尾。 在浔阳城生活的百姓大多以江中鱼类海杂为食,再不济了,还有山上的野菇野菜,都能食用。 因而在这儿的百姓们,除了在家中方寸的土地中,种上一些能用以存储过冬的粮食之外,其余的时间里倒是再清闲自在不过了。 这些事儿,还是一位在街边卖野山菌的大娘告诉盛长宁的,只是听了这些后,她还是有些好奇。 “这边的生活的百姓,难道就只吃鱼类和野味吗?就不曾种些主粮?”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大娘就用一副“果然你是外地来的姑娘”的神情瞧着她。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儿若是种些豆类,那生得便是极好的,可若像外头种那些谷物,却是难以有收成了,何况,那些谷物的种子啊,皆是贵重的东西,我们这等乡村僻壤之地哪里有银钱去买呢?” 盛长宁第一回听见说米面这种东西贵的,但转念一想,这儿到底是北地最荒芜的地方,这儿的人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足为奇的了。 “大娘,浔阳城以及北荒之地,日后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盛长宁摘下了耳边的玉珰,这对翡翠石耳坠,是先前她在永淮王府时,怕来了后戴些金银之物惹眼,便特地挑选了对不名贵的耳珰。 将它放至大娘手中时,大娘显得格外惊诧,她连忙推拒了回去,“姑娘,承你吉言了,但这耳坠子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大娘,您便收下罢,这是我家姑娘略尽的一点薄意。”白露在一旁劝和着道。 盛长宁冲人颔了颔首,并不欲再多言了,转身离去。 偶遇这浔阳城,又从中了解到这样多的民生之息,盛长宁只觉得心头是沉甸甸的。 自重生之后,她在宫中听到过许多的声音,在道盛长慕有多励精图治,开创了大楚空前绝后的盛世,她快要信以为真了。 可能盛长慕确实有腕力,盛京城中的安乐之景,也确实令人舒心与信服。 可待在那儿久了,就如一叶障目了,被眼前的安康之乐蒙蔽,再看不清了这片盛世之外的民生艰辛。 她原是来想在这浔阳城中,好好休惬一番,可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叫她提不起多少兴致了。 “公主!您快看!快看!” 一旁的白露略有些激动地叫了起来,盛长宁下意识便蹙了眉,抬眼看去,当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她微微怔愣住了。 只见满浮着糯白云朵的天空之上,正飘着一只只孔明灯,白夜之上的明灯虽远不如临夜时的惊艳,可看着那只只明灯远飞而去,消失在天边的尽头。 盛长宁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一般的,身上的烦心好似都随着这些孔明灯尽散而去。 周边的的众人都三两地围群在一齐,皆抬首看着那些孔明灯,不知在议论着什么,热闹极了。 盛长宁舒展了眉梢而笑,白露却是在一旁同立夏嘀嘀咕咕起来,“也不知是谁,白日里放这些孔明灯,要是在夜里放,定然更美了……” “白露姐姐……别说了。” 立夏一抬头,就瞧见了什么不得了似的,神色惊惶地拉了拉白露,让她别再多言了。 “你怎么来了?” 盛长宁冲前面的人不温不地道,心里还是对这厮一声不吭就走了的事,还颇有些芥蒂。 瞧着她这般模样,沈约就知她又是气了,虽然他也不知好端端的,方才还笑了的人,这怎么面对着他又变了脸色。 看着他走过来的姿态,盛长宁突然福至心灵,她抬了抬下颔,“这……是你放的?” 听到这句的白露,在一旁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懊恼不已。 沈约顺势牵起她的手,今日出来他就换上了不显眼的衣服,如今牵着盛长宁,倒也没有惹来旁人的目光。 他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放低了声音地道:“是我,可欢喜了?” “明灯寄心愿,人人都在夜里放这孔明灯,可我觉得,你会喜欢白日里的明灯。” 他轻声说着,盛长宁与他相视了一眼,她也轻轻地笑了。 “是了,我很喜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市 盛长宁听从了沈约的劝,在看完孔明灯后,便折回了宅院中。沈约说,在浔阳城中,夜市远比白日里要好玩许多。 只是,方回到那处院子里不久后,张礼便亲自前来了。 “微臣请公主安。”张礼躬身行了礼,态度与昨夜没什么区别,只是好似更加恭谨了许多。 盛长宁坐在上首,掠了一眼过去,就将底下人的神绪看得清楚。 方才沈约护送了盛长宁回来,途中,白露便悄悄将今日那些歌姬对盛长宁出言不逊之事,与他说了。 但现下他瞧着张礼胆战心惊的这一幕,却仍是觉得不够解气。 “张城主府中的人……倒颇是有些性子。”沈约微微偏了偏头,语气拿捏的是漫不经心,“如今不过一介歌姬,竟放肆到公主面前来了,待张城主日后进了京,岂非……要在御前失仪了?” 张礼心中准备的一肚子话还未说出来,便听见了沈约这样的质问,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了,他双腿一软,径直地跪了下去,伏拜在地。 “公主您请明鉴哪!微臣是万不敢去教唆了下人,来在公主面前失礼……”张礼伏首下去,心中简直心力交瘁。 “既不是城主唤来的人,这城中究竟是谁,这般大的胆子敢假借城主的名头,来谎,这确实并非他的过错,只需罚有过之人,何须再大动干戈,万一闹到京城那边去了,便不好收场了……” “好罢。” 沈约无奈地走至她身边,牵起了盛长宁的手,她向来都是这般,尊贵时她有睥睨一切的傲骨,即便如今落魄了,却还能思虑到其他的,更能轻易就将自己的棱角磨平。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盛长宁轻轻倚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膛间有力的跳动声,她的心也似乎在慢慢地宁静下来了。 她轻声道:“不会。有你在,陪着我就不委屈,何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在宫中时——”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盛长宁的话却戛然而止,沈约只以为她不愿提及自己曾经的那些过往,便未再追问下去。 只轻轻地,又搂紧了怀中人几分。 ……………… 浔阳城作为这片北荒之地最繁华的城池,虽比不得京城中的盛景,但在夜幕降临下来时,还是让在扶风城那边待了许久的盛长宁颇觉热闹。 到了夜晚出来,更是就着夜色,无人能发觉她的身份。 “那是什么?” 盛长宁在那些点了烛灯的摊铺上看得兴起,这里卖的物件儿大多是百姓手工做的,虽当不得名贵之说,却胜在别致有趣。 此时,她正看着这些草蔑编制的小人儿,眼眸亮亮的。 沈约失笑地走过去,替她挡住了身边来往的人群,见她脑袋垂得低低地去看,便笑问道:“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落寞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落寞“这、这里面有我?” 沈约顿了半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闻言,盛长宁也沉默了片刻,猜测道:“难道……是你并不出名的缘故?” 眼看着沈约的脸色愈发有风雨欲来的滋味,盛长宁连忙将人给拉走了。 这厮容易发疯,若再让他杵在这儿,指不定要掀了这小摊了。 “来瞧瞧这个,多好看,比那些草蔑人偶好看多了。” 盛长宁拉着人走了几步,在一家铺子前又停住了脚步,欢喜地拣了一样递到沈约眼前,给他瞧。 沈约垂了眼睑看去,女子的手是白生生的,十指纤细如葱,此时她的指尖处正捏着一支褚色的木发簪。 许是方才疾行了几步,姑娘的面色宛若覆上了一层薄淡的胭脂,衬着眼尾加点上的小痣,她笑起来是动人的意味。 顿时间,沈约有了一阵恍惚,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初见那一年,彼时她戴着鲛纱幕篱,他执着那支红宝石点翠钗。 相视而笑间,他第一次心里慌乱如疾马过境,不知怎的就说出了那番冒犯的词意。 但看着那抹气极而离开的倩影,他知道,那是他年少之时一眼就定下了的情意。 “怎么了?你觉得它不好看?”盛长宁自己又瞧了瞧,这支木簪子虽然看着就并非名贵之物,可她却觉得甚好,也不知怎的就想给沈约看上一看。 “不是。” 沈约回了神,看清了那簪子上雕刻着的红鸾花。 他不由笑了笑,接过簪子,替盛长宁别上了发髻,尔后他冲摊主问道:“店家,这支簪子多少银钱?” …… 夜色越发地昏暗了,长街之上灯火仍旧通明,往来的人已然少了许多,周边的店铺都收下了帷番,阖紧了门扉。 盛长宁让白露她们不必跟得太紧,她与沈约执着手,在撒满温润月光的小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看着四下的小摊都收了去,热闹的烟火气息也逐渐熄冷下来,盛长宁抬头看了眼如幕的天边。 她轻叹了一声。 “从前,有人曾与我讲过安邦之道。他告诉我,百姓安乐就是徭役不兴,年谷丰稔之象,人皆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可我看着这里……”盛长宁扫了一眼四下,“这儿的人却觉得米粮乃是贵重之物,他们吃不起,也没必要用这些来充饥。” “这些话,你只能同我讲,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只言片语,可知道?”沈约静静地听她说完了,不免有些担忧。 说与他听倒是无妨的,若是这些话传了出去,那可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如今的宁宁,到底是不比从前那般的地位,宫中不受宠的公主多了去了,何况宁宁又不愿让盛长慕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若是被冠上一个“蔑视君威”的罪名,失去公主的名分,宁宁的处境自然会艰难得很。 盛长宁闻言,不由又觑了沈约一眼,道:“那我自然是知晓的,再说了,你又不是旁人……” 沈约立即就开怀地笑了。 …… 一行人再回到院子里时,夜色已经很深重了。 月色隐没在层叠的云身后,使得四下一片漆黑与宁静,候在院中的婢子们早已掌上了灯火。 莫女官今晚没有一起跟去,因而在屋中收备了妥当,热茶与热食等盛长宁一回来,便由婢子们呈了上来。 “公主,洗浴用的热水也已经备下了,您若是疲惫得紧,奴婢现下便将水倒出来罢?” 莫女官瞧着盛长宁面上带着的倦意,忍不住出声道。 “再等等罢。”盛长宁摆摆手,却是示意她们离开,“本宫有些事与沈大人商议,你们且先退下。” 莫女官垂着头应了一声,并不多问,便领着婢子们一一退去了。 “这是怎么了?” 只待人一走,门也关紧了,盛长宁便立即冲着沈约招了招手,她还坐在原位上,并不挪动着身子,应着她这般举动,显得她颇有些娇气的意味。 沈约笑了笑,乖顺地举步过去了,只是他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盛长宁便一下子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腰。 沈约被她这样的举动给怔愣了下,尔后回过神来,他抚上她的手背,轻声笑了笑。 “突然这般,到底是怎么了?我如今竟有些越发摸不清你的心思了。” 前两世的宁宁过得并不快乐,他从未见过她有这般的小女儿姿态,如今见了,他觉得欣慰极了。 听了他突然这么说,盛长宁却是一愣。 她也想了起来,如今的她是顶着盛长清的身份,这张脸更不是她自己的。 而现下,沈约说他越发不懂她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的心已经慢慢沉了下去,她确实是借着盛长清的身份才能重活于些人世间,可于死去的盛长清来说,她的这一切又何其不幸。 只因她一念之想,接受了沈约的这份温暖,可到底……沈约要将这些暖意给予的人,是盛长清。 盛长宁挣开了沈约紧握住她的手,她微微偏过了头去,“没事了,你先走罢。” 沈约又连忙拉上了她的手,不愿松开,“怎的就恼了?你别恼,是我说错了话……” “逛了一夜,是我有些累了。”盛长宁打住他的话头,故作轻松地冲沈约笑了笑,“你也没说错什么,可能是这些时日发生太多事了,我只觉得心中有些压郁了些,放松几日应当便就好了。” 沈约细细地打量了盛长宁面上的神色,见她确实并未露出什么不悦,他这才松开了皱着的眉,只好道:“今夜确实太晚了些,那宁宁你早些歇息罢,明日我再来……” “不用。”盛长宁轻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我明日要去城主府一趟,你留在院子里就好了,或者……可以独自出去玩赏。” 沈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始终神色清淡,他顿了顿,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看着他未曾停顿的身影,盛长宁收回了目光,努力掩下心中的落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收奴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五章收奴盛长宁的心中,有一段最美好的过往,却并非是在宫中她尚是尊贵的长宁公主之时,而是初见那个少年的那一日。 连阿南和阿北都不知晓的是,少时的盛长宁,尤爱公子的骨象之美。她见到沈临之时,曾以为他的皮囊便是世家公子之最。 可后来。 她却遇见了那个眉眼如春的少年,捏着那支红鸾点翠簪的手便吸住了她的目光,连随意地轻笑都是信手拈来的勾人。 温润君子,女子自亦能好逑之,即便……这公子是再风流不羁不过,与温润二字有些搭不上边。 或许,一念倾心便不过如此了。 ……………… “公主,您说今日要赴约城主府,现下……” 瞧着用过早膳后,便已呆怔了许久的盛长宁,白露忍不住出声试探地问了声。 盛长宁这才陡然回了神来,她扶扶额间,看着窗外已经高照的日头,她的眸光这才渐渐清明了些来。 “更衣罢。” 盛长宁的目光自那绚烂的朝阳上收回,她淡声道了一句。 待她收整完毕后,城主府里派遣来的软轿,早已在院门边候着了。 许是得了张礼的特意叮嘱,来的侍仆们皆是恭谨有加,领头的那人还对盛长宁热切极了。 “奴拜见公主,恭请殿下大安。” 一出来,盛长宁便听见了这声恭维的声音,可对方嗓音清润,即便是奉承之词,却生生叫人厌烦不起来。 她抬了眸看去,只见一众儿乌泱泱的人伏拜在她跟前。 其中,领首那人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瞧着身影,便觉得他气度颇有些不一般。 方才出声的人,也正是他。 “抬起头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盛长宁竟无厘头地这般下了令。 那人听了吩咐,却也丝毫未觉不妥,乖顺地扬起了头,将自己那张如艳似玉的面容露在了众人面前。 在盛长宁一旁立着的白露窥见了这张脸,都忍不住小小地惊了一声。 这世上,竟有这般的好颜色,生生把沈大人都给比下去了两分…… 想起了正“独守空闺”的沈约,白露又立即把视线投向了自家公主,她这个旁观者可是瞧得清楚的。 那位沈大人这般不顾安危地陪着公主,一齐去摘那乌颜花,这其中的情谊,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可…… 就是公主,她分明也是对沈大人有意的,可为何有时……就如今日,公主又似在躲着沈大人,并不愿与他往来了一般。 白露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子,心里忍不住替沈大人捏了一把汗,她到底还是希望公主能与沈大人一起的。 眼前的这男子,他虽有一副好皮囊,可却只是在城主府中的一介奴仆,又哪里比得上沈大人? “都起来罢。”盛长宁神情有些疏淡地收回了目光,她抬步往那轿边走去,在白露有些欣喜自家公主不为美色所动时,只见盛长宁却止住了步伐。 她偏过头来,冲那位面容惊艳的奴仆问道。 “你,唤作什么名?” ……………… “公子——” “大事不好了!!” 沈约正恹恹地提笔写字,听到袁兴这大呼小叫的声音时,他忍不住皱了眉,指尖拎着的那笔上的墨迹,便直直坠在了雪白的纸上。 袁兴一进屋子来,见着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片墨迹,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 沈约看了他一眼,先前勉强提起来的兴致也全然无了,他索性又提笔将那墨迹再描散开来,准备将这改成一副墨画。 “说罢,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一股子冷瑟的气息飘忽而来,袁兴抖了抖肩,半抬了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汇道:“公子,奉宁公主她、她……” “她怎么了?可是出事了?”沈约拎笔的手一顿,眉目间的皱褶愈发深沉了些。 “公主她今日从城主府中,带了一个侍奴回去,听许多人说他生得极其俊美——” 袁兴忍着哆嗦,撑着一股子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口气便将前因后果全吐了出来。 只是下一刻,他便瞧着自家公子呆愣在原地,手里捏着的狼毫如同失了力一般地,“啪嗒”一声轻响跌坠在案上。 那原先被墨迹晕染的画上,已然成了漆黑一团糟,也已瞧不清原先勾勒出的轮廓了。 袁兴等了半晌,在他自己都快实在憋不住了的时候,只听他家公子又开了口。 “去城主府。” 他的语气清冷极了,是袁兴摸不着头脑的镇定。 这又是怎么回事了,那奉宁公主这般了,公子还要跑去城主府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问问那位容貌绝佳的奴仆是何许人也? 袁兴心里也乱得很,这般胡糟地想着,他不忘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转身快步去吩咐底下的侍卫们。 ……………… 浔阳城城主府内。 “爹,您说,那奉宁公主向您讨要这么个侍奴是做什么?莫不是她真如外头传言那般,看上这么个卑贱之人了?” 张礼听了这话,不由回过头来,眉头一皱,当即的训斥声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还要乱说话?先前罚你抄的书可抄完了?” 张纹纹听了这斥责声,忍不住觉得心生委屈,她道:“上回分明是小舅舅出的主意,要我使人去那院子里,那些女子也都是他寻来的,我不过是按着他说的做了,您便要罚我!却并不理会小舅舅这个罪魁祸首!” 越说着,张纹纹便越觉得委屈,上回那事,她只是被小舅舅怂恿着,这才闯了祸事。 可爹爹却只罚她抄女则百遍,对小舅舅却是不闻不问的,这般的偏心,她怎么能服气? “你——”张礼见她仍不知悔改,还这般顶嘴,不由更气了,他正欲再说些什么之时。 就见,外头候着的侍者匆匆进门来禀道:“大人!与奉宁公主一同来浔阳城的那位沈大人……现下正在大门外候着了。” 张礼心头莫名地一凛,随即他回过神来,忙冲那侍奴喝道:“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快请去正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威胁 在北荒之地,浔阳城内,张礼向来都是认为,自己身为一城之主是极其骄傲之事。 除了最近前来巡访北地的奉宁公主外,他这一生可谓是没冲什么人行过礼,低过头。 只是如今,眼前这位从京城来的沈大人…… 沈约的大名,其实他早有所耳闻过,江南知府的次子,以玩世不恭而遍闻大楚各地。 只是早在去年,这沈公子却在朝堂之上,好一番口舌辩驳得那位陈大学士毫无回手之力,就此,沈约也在官场之上平步青云,甚得隆宠。 可说起来,如今沈约的不过官至从五品的少卿之职,远比他还要低上一阶…… 不过几瞬间,张礼心中的思绪就已徘徊辗转了数策,回过神来时,方才他腹诽着的主人公就立在了他的跟前。 再次得见沈约的面容时,张礼还是忍不住心叹着,果然,若这位沈小公子,没有拿得出手的容貌和才华,哪里会被盛京城中的闺秀们如此疯狂追捧呢。 “沈大人,还请上座。” 张礼笑呵呵地迎上前去,他拱了拱手,请沈约坐在上首,语气是再恭谦不过了。 沈约抬起眸来,他的面上无甚什么多余的表情,听了张礼这般言语,也只轻抬了抬手,示意推拒。 “下官今日前来,并非要与城主谈聊,是为着公主之事。” “奉宁公主之事?”张礼面上带了些微讶,他沉吟了一会,再问道,“沈大人说的可是……公主要走了本官府上一名侍奴之事?” 提到那名侍奴,沈约的面上露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立在他一旁的袁兴瞧得清楚,他家公子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攥得紧了。 “听闻他是望州人氏。”沈约压下眼底的冰凉,神色倦淡,“江南与这北边荒地相距之远,城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望州一带位于南地是最为富庶之地,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人逃至此处来。这般身份古怪之人,城主竟也无过问半分,便直接让人到了公主身边。” 沈约说到这儿,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倘若此人有图谋不轨之人,城主觉得,你有几个胆子来担这谋害公主之罪?又或者说,城主是在拿命来为虎作伥?” 沈约的这番言辞,着实将张礼给吓到了,他先是一怔,尔后便是惊慌了起来。 “沈大人,本官、我……绝无此意啊!” 沈约这才长眸微敛,冲着面前确实惊惶不已的人,慢声道:“城主有无此意在您自己,言已至此,下官告辞。” 看着人远去了,张礼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额上已然密布了冷汗,他抬起大袖擦了擦。 这位沈大人……倒真真是京城中人以讹传讹了,谁家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会这般地气势吓人啊! “爹!” 门外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人,张纹纹提着裙摆,飞快地走进屋子里去,问道:“那位就是与公主一起来的沈约沈大人?” “你可别再乱出什么鬼点子了,这人……可不是个简单好相与的。”张礼放下袖摆,瞪了自己的闺女一眼,警告地道。 “您同他光见上了几面,才不过说了两句话,您又怎的知道这沈约的为人如何?” 张纹纹不服气,但见她爹又看过来横了她一眼,她这才缩了缩脖颈,稍稍地收敛了些。 “爹您先别走啊,您说说看,那沈约为何发了这样大的脾气,难道,就只奉宁公主从您府中带走了个小小的奴仆之故?” 见张礼甩了把袖子,扭头欲走,张纹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女儿瞧着是没有这般简单的,您说先前把姑娘们带到院子里去,他连正眼都未瞧上,就说让公主先用膳,这才导致那些小蹄子们惹怒了公主。” “如今他又这般恼怒,结合这种种来说——”张纹纹双掌一合击,直接给这事儿下了定论,“那沈约沈大人,肯定是喜欢奉宁公主……” 只是她的话都还未来得及结个尾,就被她爹张礼给直直打断了,“三福,带小姐下去,没抄完百遍女则,谁都不准进她院子里探看,更不准放她出来!” 一旁的侍奴应声下来,惹得张纹纹使劲地跺了跺脚,“爹!女儿猜的肯定没错!你们男子哪有我们的直觉准……” 张礼只觉得头疼得紧,“快把她带下去。” 穿过长廊,如今正是濒临夏季之际,可惜北地的春夏二季向来不大分明,更别说这北边荒芜之地了,从南边移植过来的莲荷接连种不活。 都说夏季当是燥热烦闷的时节,此时气候虽不曾炎热,张礼却能感受到心中的燥意。 “大人,今年可要再从南边寻些荷花过来?” 管家看着张礼注视着廊前这片囤积着的淤泥,还以为他是想再看看那些花儿,便不由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不必了,这种花到这儿来注定是养不活的,早些年的时候,你不是亲眼目睹过吗?” 张礼叹了一句,前些年的时候,他想着移植这些夏季的花儿过来,妆点府中,可惜却是一株都未能成活。 反复了几次后,他便也不再摆弄,浪费这些银钱与花朵了。 管家心中已然有了些底,方才他候在门外,自家大人与那位沈大人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了片刻,又斟酌了话语,管家这才道:“大人,容老奴说句逾矩的话,方才大小姐说的,也未必是小姐任性之词,大人不妨再细细思量,再决定如何处置凌一也不迟。” 张礼哪里不明白闺女说的是事实,可究竟是向着公主保下凌一,还是站在沈约这一边把人给带回来?这样的抉择才是叫他两难的原因。 “可今日……沈约这般威胁,无非就是要本官将人给带回来。” 见他面上仍有不解的难色,管家便知主子就是还未懂他话中真意,便再道:“大人不妨想想,若是得罪了公主,让公主不痛快了,沈大人既……又如何能顺心得起来?” 听毕,张礼这才顿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走 回至院中时,沈约还觉得犹自气不过,盯着正屋内紧阖着的门扉看了片刻后,沈约招手唤来旁边的侍婢。 她们皆是张礼拨过来给盛长宁用的人,只是盛长宁用惯了白露她们近身伺候,便将她们发落到院子里去做些闲散的事儿了。 这些人并不为宁宁所用,即便与他说些什么,也必然不会生什么事端。 这般想着,沈约便冲其中一人抬了抬下颔,问道:“先前公主带回来的那侍奴呢?可分配了要务?” “回沈大人的话……”被问话的婢子似乎有些惧怕沈约,此时说话的声调都是颤着的,“公主、公主已经说了,凌一以后就跟在公主近身伺候了,不必同其他人一般做那些……” 婢子提着一颗心,只是她的话都还未说完,原本立在她面前的人就如同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跑远了去。 看着沈约急切动作的袁兴,着实是对那婢子有些横铁不成钢,果然,这僻壤之地养出的人都是这样蠢笨蠢笨的?若是换了个气性大的主儿来,定要这婢子好看的…… 抛掉了脑中纷乱的思绪,袁兴连忙也往前追去,又急又不敢放声大喊,“公子,您、您可别——” 这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完,袁兴就见他家公子带着一身的霜冷,直直踹开了奉宁公主屋子的大门,那“咣啷”的一声响啊…… 别冲动啊……袁兴止住了脚步,看着自家公子一身凛冷地走了进去,他默默地在心里补充完了剩下的话。 又再念叨了一句,公子啊,奴会替您默哀的…… …… 盛长宁还是第一回见,沈约在她面前展露粗鲁暴力的一面,她静静地抬眸看去,同沈约直直对视而去。 “定然是在想,从前从未见过我这般模样罢。”沈约也不知怎的了,明明方才气极了,同她一相视,他便莫名冷静。 看着盛长宁眼底露了浅浅的波澜,沈约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的。 瞧,他对她很了解。 她的一言一行,小到有些癖好的小动作、喝茶的习惯,大到她的性格、她未来会面临的抉择等等,他都一一了解,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如今,他却很琢磨不透,她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明明……一切都在出乎他的意料地变好,虽然偏轨,可如今拥有的一切却是叫他那样渴求。 他奢望这一切,并非是一场醒来后就会灰飞烟灭的梦境。 “沈约。”盛长宁静静地唤了他一声,她站起身来,“你近来太累了,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 “让他走。” 盛长宁蹙了眉,“你说什么?” 沈约转而看向一旁立着的男子,他的容貌一如外头所传得那样生艳,此时还谦卑地微躬着身,是一副极尽讨好之态的眉眼。 看得他只觉得心生厌烦。 “我现下还不能送走他,你先听我好好与你说,等我们带他回京城后……”盛长宁上前了一步,拉过沈约的手,想要轻轻安抚着他一番。 可哪料到,沈约听了盛长宁这话后,整个人都是一僵,他连退了两步,望着盛长宁的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沈约……” 沈约冷下了脸,再不顾身后盛长宁的叫唤,直直扭头便走出了大门。 …… 北地的夏季同秋季不甚分明,烁玉流金之词向来不会用以此地形容。 盛长宁看着窗边那些都有些枯败的景致,又想起方才沈约连听她解释都不愿,就怒气丛生地转身就走的场景。 她越发地觉得,她实在是累极了。 “殿下在想他。”指骨分明的手上端着一只青花瓷盏,递给了盛长宁,可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语。 凌一伸回了手,也不在乎盛长宁的冷淡,只轻轻地道:“从前殿下尤爱这蜜渍梅子茶。” “只是到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人心易改。殿下变了。” 盛长宁转眸看向他,目光凝在他手上的那杯梅子茶上,她却是轻笑了一下,“本宫确实是变了,变得愈发糊涂了些,这么多年了竟看不懂你的意图何在。” “也是不知,若叫世人知晓,彼时盛京城中名动一时的谦之公子,出现在这北荒之地,还一呆就是十几载,你说他会如何想?” 盛长宁嗤笑了一声,自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比扎在人心上的刀子还要锐利几分。 可虽听到盛长宁这般言辞,凌一的神色却未变分毫,他将手中的瓷盏轻轻放回案上。 “风霜苦寒之地,是为赎罪……” “原来,你竟也会良心不安。”盛长宁打断他的话,看向他的眸光清冷而充卷着恨意,“凌谦之,任何人都可以有理由来害盛长宁,可是你呢,是为什么?” 凌一垂着眉眼,不语。 与他相识那么多年,盛长宁自知他这模样,便就是她再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她索性别过了头去,很是厌烦地道:“你出去罢,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能踏进我房中半步。” ……………… 认识凌谦之,是偶然的一次见面。 彼时她还年幼,在宫中论起琴棋书画,尚无人比她精通。 京城中一位琴师却突而名声大噪,人人都在追捧之,就连一向爱舞文弄墨的阿南都开始与阿北一齐看那些话本子了,关于那位琴公子的话本子。 人皆赞谬,盛长宁却只觉得不服气。 她派了人去,打听到了那位琴公子的下落,到了夜里便拉着阿南偷偷溜出宫去,直奔那家小院里。 只可惜,那夜,或许是天太黑了,她偷偷寻遍了小院,都未能找到那个抚琴的清润公子。 在她失望地准备败兴而归时,那灰糊糊的墙角之下,她瞧见了那个正在培土的小少年。 一身狼狈,见了人又胆怯极了。叫她看了一眼就欢喜地笑了。 “嗨,那个小孩,你是谁呀。” 这是年幼时的盛长宁,擅自闯入了别人家中,还这般大言不惭地地质问出声。 也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凌谦之记了半生,他原以为自己要带着这些记忆,将余生埋葬在这荒芜的边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辞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不辞“公子!公子!” 沈约这才刚一身冷气地回到了自己房中时,外头,袁兴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步便跨过了门槛,冲沈约大声喊道。 沈约却是径直无视了他一般,往床榻边一躺,顺势又将被褥拉过头顶。 袁兴进来瞧见了这一幕,登时便缩了缩脖颈,将口中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有屁快放!” 沈小公子不耐烦极了,嚷了一声就要起来轰人离开。 “哎!公子公子!息怒呀!”袁兴忙躲开飞过来的杯盏,那瓷杯在他脚下落下开了花,他连忙道,“方才!方才那位侍奴被奉宁公主给赶出来了!就在您走了没多久后……” 沈约轻挑了眼皮看去,袁兴见他终于肯给自己一分眼神了,又忙不迭地继续道:“是白露说的,您是知道的,白露她从不框人。” 沈约却仍是不信,长眸微眯,一副你若敢骗老子腿给你打折的神情,袁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公子这神情之意。 “奴真的发誓!”袁兴竖了三根指头起来,保证,“白露还说了,奉宁公主已经下了吩咐,说若没有她的命令,那个侍奴绝对绝对不能擅自进她的屋子。” 听罢了,沈约的面色这才稍稍有所缓和,只他不愿叫袁兴看出来,干脆又躺回了床榻上去,依旧被子拉高。 袁兴却以为公子仍是不信,但见他不愿多言的模样,还是只好默默地阖上门退了出去。 ……………… 第二日盛长宁醒来时,天还未大亮,透着薄色的晨曦在窗边映照着,有着与大亮的暮色有着不一样的光彩。 盛长宁拨开挡着的帘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了目光,冲外头喊了白露一声。 听到动静的白露率先进来了,只是她进来时,面上带着些许的犹疑之色,她冲盛长宁心不在焉地行了一礼,先将床榻上的幕帘一一掀挂了起来。 “有什么事直说罢。”盛长宁坐起身来,瞥了她一眼,淡声道。 白露闻言,立即慌忙地跪倒在地,“回、回公主……” 见她这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盛长宁起身坐在了梳妆台旁,垂眸看着妆匣中的发钗,她道:“你跟在本宫身边也已有些时日了,犹记得,你已许久不曾这般胆怯地说过话了。” 白露挪膝过去,低伏着头,低低地道:“公主怜悯之心,才教奴婢心中欢喜适然,但奴婢不敢忘记尊卑有别……” 盛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支雕刻了红鸾花的木簪子上,她看了片刻,这才转眸将视线投向白露。 “是沈约又怎么了?” “是……”白露的声音颤颤,简直快要哭了,“沈大人他、他连夜走了!奴婢也是今早才知晓的……” 往木簪子上探去的手登时僵住了,盛长宁收回了轻颤着的指尖,她面上犹带着故作的镇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问。 “可有说是去做什么?” 白露说不出话来了,只轻摇了两下头,更不敢抬起头来去看盛长宁的脸色。 “去,把凌一找来,你们都退下。” 外头,领着婢子们正欲进来为盛长宁清漱的立夏,听见了这声,又看见从地上起来的白露给她使的眼色,立夏连忙也应了一声“是”,同白露一齐退去。 ……………… 拨开高低不一的树丛,这儿的枝桠因常年无人修剪已然是长得张牙舞爪的,沿途而去的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丝丝飘扬的尘埃由这般动静,已然挥成了大片的雾蒙蒙。 袁兴看着前头的黑马依旧踏蹄得飞快,忍不住高声喊道:“公子!您慢着些啊!” 前头马鞍上的白衣公子哪里有闲情来理他,不仅不言语,连面容都是一派紧绷着的。 袁兴在心中重重地一叹,最近都是怎么了呢,先是奉宁公主同公子不好了,如今府上又传来大人病重的消息。 这两头都是重中之重、放在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如今骤然抛下了公主就离开,那奉宁公主肯定又要更气了…… 他家公子可真是难啊! 袁兴想着,眼瞧着前头的黑马又离自己有一段距离5了,他连忙一夹马腹,匆匆又追了上去。 但愿,保佑大人无碍。 …… 盛长宁昨夜没怎么睡好,想着满腹的事情,又天不亮就起了床,偏生起来了,还听见沈约那厮一声不吭就走了的消息。 她真真是觉得疲惫。 揉了揉眉间,盛长宁只手撑着面颊,已然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仪态。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但想来,琴公子的名头也不是白白唤来的,当年门生遍地,受你恩惠的人不在少数,你如今在大楚也各地应当还有人罢。” 盛长宁缓和了些许,这才放下了搭在颊边的手,她抬起眼眸来,朝面前正躬身的人看去。 凌一垂着头,低低地道:“回公主,若您要奴做些什么,奴定当在所不辞。” 听他这般道,盛长宁眉梢微微舒缓了些,她正了面色,道:“还请你……在南地打听打听,江南知府沈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若是从前,这等小事,她只需知会底下的人一声,或者同兄长问问,便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到底是不能与从前相比,她曾经所拥有的这些人,都远离她而去,所以这才不得不让凌谦之去问。 好歹,她曾是真心拿他当知己好友。而且,就从当年害她至死的人,如今见面仍有愧疚之感来看,这个忙会如凌谦之所说的,在所不辞地帮她…… “江南沈家?”凌一骤然抬起了头,可触及盛长宁眸中的清冷之色时,他嘴边的话变成了嚅嚅之声。 “沈临之……与沈大人,是、是……” 盛长宁接过他的话头,神色未变,“沈临之是他兄长,不过你大可放心,沈约不似他,也不似你,并不会像你们这般心思深沉。” 盛长宁的话尖锐有力,一下子就直直戳进了凌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生 只是尽管盛长宁这般说了伤人的话,凌一也只是白着脸,唇边动了动,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 事实上,盛长宁说的话,他也寻不出、理智也叫他不能反驳之。 她仍是有气。 对当年,他与沈临之联手害了她的事,仍旧耿介于怀。 …… 凌一少时的记忆中,曾有一抹霞丽最惊为天人,与她相处的时光,是带他逃离黑暗时亮起的灯火。 只是那时,他自己都不曾料到过,到头来,竟是他掐灭了这曾经唯一带给自己一丝光亮的烛火。 初见盛长宁那年,他尚是凌家不受宠的庶子,皇长子盛长慕被立为储君的宴席上,本不该有他,可当时大他两岁的嫡子凌云患了场大病,病恹恹地在榻上缠绵了数日。 凌府需要带着一位公子入宫赴宴,于是父亲迫不得已带上了他。 也是那日,他看见了盛名已久的那位长宁公主。 随着内侍的高呼声,她一步步走进金碧的大殿内,每轻迈一步,她身上着迤逦落地的裙裳上嵌着的粒粒明珠,仿佛都透着她骨子里的从容。 尔后,她将手中的宴礼捧上前去,微偏过头来时,他才瞧清那张被京城中人传扬已久面容。 眸光潋滟,神如秋蕙披霜,宛若冰山莲。 只一眼,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了滞,他努力地抬眼看去,眼巴巴地渴望着她再回过头来,却被身旁父亲的低斥声给吓住了。 那一年,他九岁。 那时只觉得,那一人惊艳了他的时光,却再未料到,余生还能有幸再相逢。 再见到盛长宁时,他已是盛京城内名声大噪的琴师,往来拜师求艺的人络绎不绝,人人皆要敬称一句“凌公子”。 他不再受父亲束缚,独拥一处僻静小院,院中栽着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为婢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为婢虽然浔阳城地处偏僻,资源着实有限,但好在张礼待盛长宁礼遇有加,每日的吃食皆是他从城主府中亲自挑选,派人遣送至院中的。 自然的,这其中经过他手的东西,在浔阳城中已经是最好的了。 自沈约走后,盛长宁有求于他,便把凌一放回了她屋中侍候着,许多时候还并不许白露她们在旁候着,如今布膳之事自然也落在了凌一的身上。 “奴这就去让底下的人重换菜肴上来……” 看着眼前这一桌子的清汤素菜,凌一捏着筷箸的指尖顿了顿,他忍不住皱了眉,躬身轻放下了碗筷,这般道了一句便要踏门而去。 “看来张城主不大会调教奴仆。”盛长宁神色清浅,她执起了木色的汤勺,看着勺中白醇的汤水落入瓷碗中,化开浓厚的香气。 她手中的汤勺重新落入汤钵中,“哐啷”一声清脆的声响,盛长宁掀了眼眸,直直看去,“主子用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管?” 她的话落下,凌一尚转过去的背便已微微一僵,不过片刻,他便又调整妥当地回过身来,跪了地。 “奴知罪。” 鱼汤醇甜,肉质鲜嫩,个中滋味与在京城中吃惯的鱼,倒别有些不同。 盛长宁放下了手中的小勺,看向地上躬身而跪的人,好像……自他们二人再相见后,面对着她,凌谦之就再未直起过腰。 是在愧疚?悔恨? 她的眸光微敛,“起来罢。” “坐。”盛长宁抬了抬下颔首,示意他落座在她旁边的凳椅上,可凌一却是身子躬得更弯了些,“与殿下同席,奴惶恐。” “惶恐?” 盛长宁看着他,神色未变,“本宫记得,从前的你最是欢喜与本宫一同用膳。如今却是知晓起规矩来了,倒也不枉本宫在阎王面前走上这么一遭……” “奴……该死。”凌一垂着眉眼,双膝一软重新跪了下去。 “你确实该死!”盛长宁起了身,语气是再轻飘忽不过,“不过,如今你尚且有用,先留着你的命又有何妨。” 外头,听着里面隐隐约约说话声,白露还是忍不住地皱了眉头,立夏在她旁边瞧了瞧什么也看不见的纸窗一眼,也忧心得很。 立夏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地道:“白露姐姐,那凌一终究是奴才,怎么好这般光明正大地与公主共处一室……” 而且,在外头这般听着,两人似乎还颇有些相谈甚欢。 “沈大人这才刚走啊,这凌一便敢这样放肆了……”立夏叹了一声,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姐姐你说,公主这般作态,莫不是在恼沈大人不辞而别之故?” “又在胡说些什么?” 端着净手盆钵的莫女官冷着脸,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算着时辰,公主已经要用完膳了,还不快进去服侍。” “是、是……”立夏向来有些怵她,忙不迭地接过了水,高声问里头的人。 莫女官转了目光,看向静立着的白露,她面色淡淡的,“你跟我过来。” 走到偏僻的一隅,莫女官端着手这才松了片刻,她沉着眉问道:“沈大人走之前,可是找过你?谈及了什么,为何不向公主坦言?” 白露的面上倒是没有表露惊慌,她忍抑着心中的紧张,迟疑了片刻后,回道:“沈大人临行前,确实找过奴婢……可那不过是大人对奴婢的一些嘱咐,吩咐奴婢要好好照看公主,至于旁的,却是再没有多说的了。” “当真没了?” “当真……”白露吐了一口气,“奴婢不敢说谎,更不敢瞒着公主,做出什么对公主不利之事。” 莫女官打量了她片刻,见她面色确实并无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她道:“你有如此觉悟,便是好的。你要知道,我们服侍的主子是公主,无论要做些什么事,即便于她是有利而无一害的,必也不能相瞒。” “以后你便懂了。” 莫女官轻叹了一声。 说起这些为奴为婢之道,唯有经历过,才方知其中觉悟,就如她。 她是从司制坊出来的末等女官,可在那之前,也曾在宫中是人人都得尊称一句“女官大人”的随嫁女仕,如今却活地低卑。 还不是皆因自己的擅作主张,为奴婢者,被主子最忌讳的无非就是背叛与不听话,中了其一,便离没落不远了。 听着莫女官感叹着的这些,白露眸光微微缩了下,随即便轻垂了下头去,“多谢女官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莫女官收整好散乱开来的思绪,听了这话,只轻轻摆了摆手,道:“无须道谢,只记得,去与公主说一说,沈大人走时曾找过你之事。” “是……” …… 白露回到小院时,院中那些被张城主拨过来的婢子们,正在做着洒扫之事,许是从前在城主府中手脚不停,如今在这儿倒是清闲许多,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看着便叫人舒心。 白露看到她们,便要想起从前在宫中的自己,彼时被派到公主的淑芳殿中,她还怯生生得很,面对公主的问话,连回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她念着公主的好,念着她告诉自己在她面前不必拘束,还念着荣福长公主一事她没有舍弃自己,这些都是她一介婢子担当不起的厚爱…… “凌侍卫。” 一转眼间,白露就瞧见了从屋子里出来的男子,他已不似在公主面前那般躬着腰身,卑微至极。 白露忙冲他打了声招呼,凌一面上未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轻轻颔首回应了下,便与她擦身而过。 舒了一口气,白露轻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正巧碰上端着水躬身退出来的立夏,立夏见了她,先是笑了笑,又忙轻声对她道:“公主要睡了,凌一方才就出去了,你进来时应当看见了罢?快别站着了,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等公主醒来再说罢……” “你先出去罢,我在这儿候着就是了。”白露冲她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巡 盛长宁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只是从密林中逃出阵法后她时常梦魇,所以此后她午睡时,沈约都会陪伴她左右。 到后来出了密林后在扶风城中的客栈里,至现在的浔阳城中,他都在。 可现在,他贸贸然便消失在了她的跟前,直叫她觉得心里骤然少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 即便是阿猫阿狗在身边呆久了,也该是有感情的。 盛长宁翻了个身,暗暗地安慰自己,可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地担忧起来,这厮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走得这样着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在听见了沈约连夜不辞而别的消息后,虽然她确然是有些生气的。她气沈约在面临危险时,宁愿自己孤身一人承受,也不愿告诉她,不肯让她一起背负。 但所气的,却也止于他没有让她一起承受难题,仅此而已。 明明……尽管她帮不上什么忙,却可以给他一个怀抱,叫他安心,叫他可以宣泄情绪。而不是这般闷在心中,不得已纡解。 他们是可以一起面对的。 “白露——” 翻来覆去,盛长宁着实有些睡不着,她索性起了身来,又冲外头唤了一声。 她话刚落下,白露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了进来,“奴婢在,公主可是要奴婢进去……” “进来罢。”盛长宁轻道了声,等人进来了,她抬眸看去,“你一直在外面候着?” 白露蹲下身来,替她理好裙摆,一面回着她的话道:“是,奴婢有话与公主详说……” “是沈约的事?”盛长宁看她这般忐忑的神色,只淡淡地笑了下。 白露眼眸中露了惊愕,她又慌忙地垂下头去,一一和盘托出。 “奴婢知罪!昨日夜里是奴婢守的夜,沈大人走时是来找过您的,只是……他并未惊扰您,只在床前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盛长宁面上带着了然的神色,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生死共患难,她对沈约的性子是再摸得清楚不过,他不是那种决绝的性子,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未曾表露过。 即便他走前,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小隔阂,却并未真的与她置气,更不会因置气才不辞而别。 他们之间的心意还是相通的,她还是懂的。 “他还说了什么?” 盛长宁眼中不觉便含了浅浅的笑意,冲白露问道时,语气都带了丝丝不易令人察觉的轻快。 白露这么些天待在盛长宁身边,自然一下子便看出来了她情绪的变化,此时此刻她自己心底的大石也缓缓坠了地。 “沈大人并未说究竟是何事才这般匆匆就走,但袁兴在一旁提醒沈大人要走时,奴婢听到了他说了江南二字……许是沈大人家中出了什么事,这才走得急。” 白露这些话已然酝酿了许久,此时一口气都吐了出来,憋闷在心中的郁结也疏散了开来,“临走时,沈大人还好一番对奴婢嘱咐您的日常的细节,但大人不愿叫您忧心,也不许奴婢把他来过您屋中之事透露给您,还请公主恕罪……” “你有何过错。”盛长宁笑着看向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感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我与沈约之间的事,倒叫你们为难了。” 她看得出来,她与沈约无故闹僵的这些时日,白露与袁兴她们都急得慌,真真是应了那句“主子吵架,奴仆不得安生”了。 “算算日子,如今夏日已至,陛下就要来北巡了罢?”盛长宁抬眸沉吟了片刻,尔后道。 大楚自开国以来,江北之地就犹如这万千山河中的一根刺,北地广袤无垠却不是良田之地,空占了大片疆土,年年的作物收成却不如意。 不仅如此,内忧有多年来的天灾连绵不绝,外有蛮夷小国虎视眈眈,宛若是下了诅咒的土地一般,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远比其余各地的人要艰难许多。 当年,江北乃是抗夷武的首要之地,三伏天里,为振军心,楚君不惜亲征江北,领军挂帅。 后来,即便大楚已无外患战乱,但历代的君王为稳江山社稷,便效仿先祖亲征北地,体恤民情。 尔后更是将北巡作为兴衰不败的习俗,源远流传了下来。 但,也不知是在那代君王那儿出了些许的岔子,因贪图享乐而注意到江北之地的过人气候,冬日过分寒凉,夏日却是极好的避暑圣地,便着人在北地修了一处避暑山庄,年年至此。 尤其是皇祖父那一代,穷奢极欲不单单表现在楚宫修建了金碧繁华的长欢殿,这里的避暑山庄更是被他所镶金嵌玉,打造得宛若一所金囚牢。 只是,她从未曾有幸见识过这座避暑山庄,父皇在时不喜奢靡,从来不曾去过那座山庄里头。 如今她提起这个,只是在宫中时曾听过,盛长慕会隔三年去上一回,如今算算时候,怕是又要来江北北巡了。 白露对这些也不大清楚,见盛长宁这般问着,她想了想便道:“公主,您可是要待在这儿,等着陛下前来?” 盛长宁摇摇头,她好不容易出宫来了,怎么可能要随盛长慕回去? 当时出宫时,她是随着盛长琼的车马来的,但盛长慕若真要来江北,定要前去永淮王府看望盛长琼的。 她不在,盛长慕定要发觉端倪出来,这可是明晃晃的欺君之罪了,盛长琼自然能想到这一点,到时自然会派人来寻她的。 届时……届时她若不能离开北地,怕是要被盛长琼逮个正着,助盛长慕将她带回宫去了。 想到这儿,盛长宁忍不住就是心神一凛,她随即对白露道:“你去告诉莫女官,让她收整好行囊,我们明日便出发离开浔阳城。” “还有……” 盛长宁沉吟了会,又道:“命立夏去一趟城主府,辞别之余别忘了讨要几匹好马来。” 白露迟疑着应下,她尤自不解公主为何说走就要走,她便犹豫着问道:“公主,那我们是要去何处?”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眉梢带笑。 “去江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离开(一) 沈约走时,把带来的侍卫都留了下来,除却带走了一个随身侍从袁兴,其余的侍卫皆依旧住在原处,等候盛长宁的旨意。 白露奉了令,一一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同样也叮嘱了侍卫们,盛长宁要去江南的事儿。 迈着步子出来后,见到他们一个不落地在这儿,盛长宁倒也没多大惊讶。 “公主,立夏已经去了城主府了,莫女官正带着人收拾行囊,还有沈大人留下的侍卫们……”白露说着,将目光投向一旁出来的盛长宁,请示她的意思。 “诸位。” 盛长宁一掠眼扫过面前的众人,这些侍卫们都是沈约带过来的,自然不输任何人,扶风城中便能瞧出他们的身手很是不凡。 盛长宁微敛了思绪,她的眸光凝在侍卫们领头的那人身上,她的朱唇轻启:“沈大人将你们留下,意图已然明显。此一去江南,路途遥远,定然不会有多安生,接下来的时日,便还要拜托各位了。” 左湳察觉到了盛长宁投以过来的视线,又听了她这番放低姿态的客套话,面上的神色却是分毫未动。 他微躬身,抬手揖礼,声音掷地而铿锵:“是属下该做之事。” 他的话一落下,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也纷纷抱拳异口同声。 盛长宁弯唇笑了笑,她又道:“听闻诸位皆是沈府的名士,果然名不虚传。” 左湳微垂着头,揖礼姿势不变,显得肃穆又沉凝。 盛长宁收回了目光,迈起步子,重新回了屋内。 白露跟在她后头,扶着她入坐在小榻上,想着方才公主放低了姿态说出的话,白露顿了顿道:“公主,其实,您无须太过忧心去江南路上的安危。左侍卫是沈大人的心腹,大人走之前还特地与左侍卫叮嘱过,要千万顾好您的安全……” “所以,您大可安心。何况……这些时日以来,奴婢与左侍卫也交谈过几句,他从不因奴婢身份低卑而看轻,可见得他的为人确实刚直。” 听着白露犹豫了再三说出的这些话,盛长宁神色却很清浅,她往后靠了靠身子,背却是仍旧挺直的。 “本宫所担心的,并非是指左湳人品有异的问题。”盛长宁垂下长睫,执起一旁的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她道,“跟在沈约身边的人,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 只是左湳忠心的是沈约,与她有什么联系?她自幼聪慧,是看尽宫中的阴险狡诈的手段长大的。 是以,早在扶风城的时候,在众人历经艰辛进了城中,却在半夜里无缘无故地惨死了一人,众侍卫在沈约面前愤懑的时候,她便已有察觉。 那付生之死虽不是她所为,但到底也是因她非要去摘乌颜花,受了她的牵连,这才尸骨残缺,死得不仅不瞑目还不体面。 那时,侍卫们这般激愤,身为领头的左湳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让一个心中很可能对她有怨之人,来护卫她的周全,盛长宁是怕了的。 若是不借沈约之名,敲打一二,这路上他们要是起意想要整整她……她如今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如何能与他们相抗衡? 万千思绪在心间百转千回,但这些想法思绪,她是不能说出口的,如今,虽看似她身边围着一圈儿拥蹵爱戴她的人。 但,她谁也不信。 “公主?但是什么?” 白露轻缓的声音传来,一下子就打散了盛长宁的思绪,可她神色却是丝毫未曾外露,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瓷杯与桌案轻轻的磕碰声响起。 她的话也散漫了开来:“但是也不能不防,如今我们都是一介女流,在这外头自当应该小心再慎重才是。” 听了这话,白露未察觉她的异样,她思忖了下,也觉得盛长宁这话甚是有理,便连忙脆声应下。 “是!公主说得对,眼下,沈大人可靠却不在我们身边,自然要小心为上一些,奴婢也会在暗中好好再观察左侍卫的,绝不叫他有丝毫的冒犯之心……” 眼瞧着她越说越离谱了去,尤其是又提起了沈约那厮,盛长宁脸不觉地一热,她忙又端起了那茶盏,以盖掩面。 “好端端的,说……说这些又做什么?” 谁觉得那厮可靠了?谁非要依仗他了?不依仗他她便不行了么。 白露被噎了一下,心里窦疑得紧,却又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家公主那莹白面容上飞起的一丝霞红,她心中的疑惑是越发地深了。 她只是对公主的话,表示认可而已,怎的公主竟这样大的反应,竟恼得双颊都通红了…… “公主——” 外头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地,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立夏探着脑袋,钻进了身来。 她脸上带着了些许的笑意,一进来先是冲着盛长宁行了一礼,她道:“公主,张城主听闻您要走了,说今夜要替您备下一道宴席,说是会请来城中有名望的前辈来一同替您践行。” “对了!”立夏还不忘盛长宁交代她的事,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沓笺纸来,她恭谨地递上了盛长宁面前去。 一面她又解释道:“这是张城主备下的薄礼,您想要的马匹,奴婢不过刚提了一嘴,张城主便连忙便派人去挑寻了。如今,这纸上所书的,张城主都尽数让奴婢带回来了。” 盛长宁微凝了目光,往手中拿着的雪白的笺纸垂睫看去,只见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可见是匆匆临笔而下,又叫立夏赶忙带回来的的。 这笺纸上上书的字迹,是再端正不过了,可待看清了里头的内容后,却要叫人生生吃惊了。 白露瞧着立夏欢喜的模样,又瞥见自家公主神色微微的变动,心下也有了好奇,探了脑袋往那笺纸上看去。 等看毕了,白露也心下不由地恍了神,颇有些惊讶。 她一面观察着盛长宁的面色,一面斟酌着词汇道:“公主……这、这,这些礼是否会有些贵重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开(二) “斛珠一匣,云锦十匹,白玉像一樽,宝马十五匹……” 展开了手中的笺纸,盛长宁垂着眼眸,一字一句轻念出了声来。 其实,这些物件儿在宫中、不,放在京城中的大家中都是不够看的。 可偏偏,却是出现在了浔阳城,这么一个北荒的没落之地,拥有这些财宝,恐怕也只有像一城之主这般的,才拿得出手了罢。 “这些斛珠云锦,都在院子里了?”盛长宁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一面轻轻地折合起了这笺纸,一面又冲立夏再问了声。 听了这问话,立夏便忙道:“回公主,这纸上所书的物件儿,张城主都让奴婢清点了过了,这才合上箱笼,由府里的侍从抬过来的,想来城主是不敢作假的……” 盛长宁微挑了下眉,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手中的薄纸上,这纸不如京城中的好,而是又薄又粗糙的质感,连让她的指腹摩挲得都有些不大自在了。 “你们先下去罢。” 盛长宁突而抬起了眼眸,淡声开口道:“把莫女官给本宫唤来。” 白露和立夏两人便忙称了是,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的暮色渐渐降临,垂垂老矣的日头消弥在西山下,大片的云宛若见到了情郎的女子,嫣宫绝艳的美感,叫人忍不住驻足叹息。 盛长宁只推开了半扇窗扉,便清楚地瞧见了,如此叫人惊叹的良辰美景。 她的眸光飘忽在遥远的天边,在天边的尽头,将落未落的日头还在尽力挣扎着,皑皑暮山边,被天边的晚霞衬得是别有滋味的美。 莫女官一进屋子就见着了这般的一幕,女子清淡的侧颜在远下来的暮光中,却透着一股子不真切的艳美,仿若她只是画中人一般,轻喘声气息,便要叫这番清艳绝尘而去。 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盛长宁却没有偏过头来,她依旧看着那远处的山坡,挣扎的日头终于安宁下来,沉寂在了山底。 “莫女官。” 她出了声,语气是颇有些无尽的感慨。 被盛长宁这么一唤,原先怔愣出神的莫女官,登时便回过了神来,她立即垂下了头去,应道着:“是,公主。”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盛长宁顿了顿,她没有回头来看莫女官,看不到莫女官面上的神情。 可她却也知道,莫女官到底是与白露和立夏这些小丫头不同,她已年逾四十,在宫中待了许久,已然是个人精。 即便不打探她也能知晓,一直未曾向她透露过口风的白露,之所以能过来同她坦言,道出沈约临走时找过她之事,这些定然都是莫女官授意点拨的了。 不置可否的是,莫女官如今待她,确然是忠心耿耿的。 “回禀公主,您的裙裳、首饰,奴婢皆已将其安置妥当了,只是方才张城主新拿来的物件儿……奴婢正想来请教您,该如何处置才好。” “除了路途上必备的马匹、壶囊之类的用具,路上颠簸,不得办置太过不必要的物什,其余的珍宝拿便由莫女官看着办罢。” 盛长宁沉吟了片刻,尔后回过头来,冲莫女官道。 说完了,她又记起了什么似的,再问道:“本宫记得,从密林中出来后,曾带出来了一只幼兽,它现下可安稳着?” 见她谈及这个,莫女官的眉头都不觉地松缓了许多下来,她回道:“公主安心,小兽如今虽然脱离了母兽,但自从来了浔阳城后,沈大人便唤人去寻了奶乳来喂养,即便眼下大人走了,左侍卫也一直在照料着。” “如今啊,小幼兽是长得极好了,虽尚且不能爬行,却已经全然能睁开眼了,立夏时常喂它,它便仿佛能认清人似的,常冲着立夏软声叫唤着……” 说着说着,莫女官的话陡然打住了,像是突然才察觉到自己多嘴了些,莫女官的面色变得讪讪起来,心里又有了几分懊恼。 平日里,她可不是个能这般多言多语之人,尤其是见惯、经历惯了在宫中婢子失言的下场后,她的嘴早就变得牢靠极了。 只是今日…… 见她突然噤声不言语了,盛长宁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眼便看清了,她面上难得见到的忐忑不安。 盛长宁便弯唇笑了笑,就道:“何须这般懊恼,本宫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莫女官的心陡然松了松,她微低下头去,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方才是奴婢失言了……请公主降罪。” 盛长宁一把扶住了她,又将人按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她自己也在一旁落了座,见着莫女官惊惶着就要起身。 她清浅的声音就落了下来,“坐下。” 莫女官被她这么一声当真给唬了一下,心中一惊,不自觉便跟着盛长宁的话重新落了座。 “本宫还未来得及感谢你。” 盛长宁面上的笑意不改,这一回,她倒是没有像在外头面对左湳一般的模样,笑得那样的假,反而还带着些些显而易见的真诚。 她这话方落下,莫女官就忙接道:“公主……您折煞奴婢了。” “多谢你照料小幼兽,这么些时日,我确实是无心照看它。”盛长宁轻声打断她的话,接着再道,“还要感谢,你一直在一旁多多提点着,白露和立夏那两个小丫头。” 闻言,莫女官只觉得心神惧是狠切地一震,精明如她,怎么看不出面前人眼中的真诚相待,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若要叫她去斗一些心机深沉之人,她倒是颇能得心应手地能来,可眼下这般……莫女官唇角翕动着,好半晌未能说出什么来。 “有你在本宫身边,倒真真才叫是放心了的。”盛长宁收回了目光,宛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叹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莫女官眼中流露出的感动之色,盛长宁翘了翘唇角,她确然是感念莫女官,却更想将她真真切切地收为己用。 于莫女官这种宫中人精来言,寻常的手段根本不足以入眼,所谓杀人诛心,使策略自然也要能够戳中人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赴宴(一) 盛长宁心神有些恍惚地随叶氏进了屋里,她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那上座着的妇人。 岁月待她不菲,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反而伴着时间流逝,她身上的气质愈发显露,雍容随身。 梦中,在连翘死后,连夫人痛绝之下便一病不起,在病榻缠绵了数年后,她的手里攥着一枚合欢锁与世长辞。 想着这些,盛长宁的眼眸中不觉带了丝复杂的神色。 也不知,连夫人在临终时可有过悔意,后悔将女儿送离身旁,后悔夺了连翘所爱,令她心神俱损,最后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地玉殒于世。 连夫人本是欢喜着,可一抬头便撞见自己的亲女儿,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神色,似悲悯,又似哀恨,这样莫名的情绪令她忍不住地心下一跳。 好不容易地镇静下来,连夫人撑了个笑出来,冲盛长宁招了招手,道:“连翘,来,来母亲身边。” 哪知,盛长宁已然垂下了头去,语气硬生生地回道:“女儿身子抱恙,不敢惹得母亲也染上病症。” 她的话中有疏离之意,连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一下子有些红了起来。 苏心瞧着,连忙出来打圆场,“夫人勿怪,小姐今早又被梦魇惊着了,想来昨夜也是未曾安生地歇着,怕是精神劲儿也是不够好的。” “可是又做那梦了?” 这回急急出声的是叶氏,她原在一旁看得焦急,却是姐姐难得与翘翘说说话,她不便出声,可现下翘翘怎么又会做那怪梦了? 叶氏心惊得很,不由转头朝连夫人看去,此时连夫人早已收整好情绪,旁人再瞧她,也是只能见着她气度端庄的模样。 “罢了,你们都下去。”心中的思绪徘徊了一圈,连夫人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她轻声道,“苏心,去请郎中继续住在止风院中,每日要替小姐把一回平安脉。” 苏心乖顺地应诺了声。 看着两人走出了院子,身影渐远而去,叶氏又快步回了连夫人身边,她有些惊惶地道:“姐姐,当年那道士不是说,翘翘离开了李檀,又顺利地过了及笄礼,便不会再生那梦魇吗?如今、如今……怎么会?”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难不成那道士竟也是个江湖骗子?!” “静瑛!” 连夫人喝了她一声,“不要妄言。” “姐姐……”叶氏已然落下了泪来,“许多时候我总觉得,觉得我们是不是错了,不该换了孩子,也不该把李檀逼到旁人身边,你看……你看翘翘今日的神情模样,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她在怪我们……” 看着叶氏泣不成声,连夫人也微微偏过头去,以手撑额,她的声音轻忽,“我们不可能做错,若不是换了她,她怎么能安然活到现在?” “这十六年来,时常梦魇只是小事,只要她平安活着……一切都好。”连夫人说着,手边轻轻带过眼尾,拭掉那儿的一滴泪。 “时隔这么久,或许是出了些偏差,这才令连翘身上有了些不一样。不过没关系,只要来的那人可以……” 连夫人缓声说着间,眼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静瑛,去把那位沈大人请过来罢。” ……………… 困在这个梦境中许久,盛长宁觉得自己心里越发有些焦躁了,她不知该如何能让自己醒过来,也不知从何下手找寻线索。 而近几日,她现在甚至有些夜不能寐了,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她怕再陷入连翘死时的那场梦中。 因为每每梦见这些情景,她心里都是沉甸甸地难受,这些难受并不随着时间而消散。 这种感觉,仿佛是连翘有尚存的意识和记忆在作祟一般,扰得盛长宁总觉得不安生,令她太想离开这个梦了。 “小姐,今个儿是夫人办春宴的日子,您可起来了?” 在外头喊声的是苏心,因着这些日子盛长宁情绪有些不大对,她怕苏心看出些什么异样,惹得旁人起疑。 盛长宁便下了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她的屋子,即便是每日晨时端水前来,也得等她发话了才许进。 “进来罢。” 盛长宁辗转地翻了个身,她仍旧阖着眼,意识却是清醒着的。 她能清晰地听见苏心领着婢子们的脚步声渐近,还有轻拨珠帘的声响,最后盆钵落了案台,苏心的气息也靠近了些。 “小姐,今日清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领着府上的公子小姐前来赴宴呢,还有从京城远来的那位沈大人也会来,场面定然是隆重极了的,您可万不能缺席啊……” 苏心温声劝着,盛长宁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她一下子就翻回了身来,问道:“姓沈?” 见她这般有了兴致,苏心心下也有些高兴,“莫非小姐认识这位大人?” “怎么会……我怎能识得京城中的人。”盛长宁心中有防备,当即便道。 要知道,连翘身体又弱,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淮安之地了,哪能接触到京城中的大人物? 苏心倒是未起疑,但见盛长宁起了身,还颇有些精神了地要去赴宴,她心里是为小姐高兴的。 …… 连夫人不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赴宴(二) 收整好思绪,盛长宁端着手,转过了身去。 只见围在她面前的是三五成群的富家小姐,如今正值春意浓厚,如花般娇艳的姑娘们个个披锦戴翠,恨不得将旁边拥簇的花儿给比了下去。 “我是连翘,有什么事吗?” 盛长宁长眸微掀,一掠眼便将眼前的这些人打量了个遍。 听了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姿态,有人便先笑了,“这能有什么事儿,我们不过就是想知道,连二小姐既只是被连夫人养在膝下,并不能同连大小姐比拟,是如何讨得主母欢心,得了这般泼天的荣华?” 荣华? 这人说的是连夫人要将连府家产,分半折给连翘做嫁妆的事罢? 真是好笑。盛长宁暗想着,若你们得知了我的身份,岂不是要冲自己脸上扇两掌了? 区区商贾之女,在她面前也配提这二字? 明明心中妒忌,却非要拐着弯来说卑劣的话,盛长宁耐心被这些人消磨殆尽,她不欲多言,带着苏心转身就要离去。 偏生先前出言的那人,见得盛长宁这般高傲的心性,竟不理会她的话扭头就走,登时羞恼起来,“连翘!你给我站住!” “一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竟敢在我面前摆脸了!你的教养嬷嬷不曾教过你,庶女就是低贱吗!啊——你!!”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被打的人连连退了数步,踉跄着跌倒在地,后头扶着的婢子们却被她压在了身下,可见打人之人下手之重。 周遭的小姐姑娘们,也皆是惊惶地连呼出声,躲不胜防。 一时之间,这些瞧着人比花娇的姑娘们,顿时尽失了颜色,哪里还有先前洋溢着娇俏的色彩。 看着热闹的盛长宁揉了揉掌心,掀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这一巴掌下去,可总算打散了些她心中的郁结。 “她是哪家的千金?” 苏心看着那一团的糟乱,也是心情舒畅不已,听着盛长宁这般问,便忙回着道:“小姐,那位是宋府的大小姐。” “想来,宋小姐也是出身高贵之辈,可怎么堂堂的嫡出小姐,竟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起来?真真是丢尽了清远姑娘们的脸面了,往后还有哪家的小姐敢与宋小姐往来了?” 盛长宁说着,还从袖中故意捏出了丝帕,捂着口鼻,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被婢子们扶着起来的宋璇星瞧着她这姿态,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人便骂道。 “你!毒妇!我娘是我爹的正妻,我亦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哪轮得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劝宋小姐,不要一口一个下贱地言语。”听了她如此不知悔改的话,盛长宁登时也冷下了脸。 “宋小姐既以嫡出身份为傲,又被家中教养嬷嬷教得极好,怎么也能在众贵女面前失了分寸,这般言行举止,倒看不出是宋家出来的女儿,倒颇像极了外头……骂街的泼妇。” 宋璇星本就被她掴了一掌,跌在地上,自然是发髻散乱了些,尤其是后来她周边的小姐们都给惊着了,推搡间不知是谁还踩了她几脚。 疼痛之余,她鬓边的珠钗是昨日新买的,现下还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总而言之,可谓是狼狈至极。 即便现下,她已被婢子们搀扶了起来,但她全身哪哪都疼得很,强忍着泪水已是不易。 被盛长宁这么一说,周边的小姐们皆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宋璇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焦灼,她终于忍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哭了出来。 盛长宁暗自觉得没趣,拉着苏心索性直接转身走了。 这清远果然是小地方,同京城中的那些贵女的手段相比,这宋璇星还是太低弱了些,若将这种人放到宫里去,恐怕都要哭死在宫中了。 …… “沈大人,您可要出去瞧瞧。” 随侍在侧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边人的神情,又斟酌了片刻才道了这么一句。 只见,在他身前的那位沈大人负手而立,听了这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头都是姑娘女眷,本官不便出去。”说着,他正欲抬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吩咐道,“去知会连夫人一声,本官稍后便到。” 闻言,侍者便喜不自胜地笑了,他连忙应承下来。 ……………… 盛长宁特意挑了无人走的小路,将园子都逛了一遍,这才姗姗来迟地赴往小宴中。 这次春日宴办得隆重,遍邀了清远所有有头有脸的门府,就连嫁了出去的连欢也赶了回来。 盛长宁一眼扫了过去,除了方才被她打了一掌的宋璇星,还有她身边拥簇着的姑娘们有些眼熟外,见着的大多都是些生面孔。 不过好在,连翘本就不喜外出,也结识不着什么人,是以她也便不用装着认识了。 “二小姐,您请上座。” 迎上前来的是茹嬷嬷,她的脸色是难得的松缓和善,不如从前见到时的肃穆。 盛长宁听了这话,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茹嬷嬷,按着现在的座位,她的位子是在连夫人左手边,而连欢却是位至她的底下。 此时她与连欢对上了一眼,不期然地,看见了她眼中的恨意。 盛长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撩了撩裙摆,坐在了茹嬷嬷指给她的位子上。 若她没料想错的话,连夫人派茹嬷嬷这般安排,又是特意聚集了众人,无非就是要将连翘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之事,昭告天下。 连夫人从那些妇人堆中出来时,便是见着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她眼中有些微热。 这些年,她的孩子确然是受了许多的苦,好在苦尽甘来,一切都要重回正轨了。 “夫人,二小姐这般临危不惧的气度,是无人能及的,颇有您的风范,您也可以安下心了。” 茹嬷嬷亦是心中欣慰极了,她也不忘劝着道,“不过,现下底下还有这么多人瞧着,这大局还是得您主着呢,让二小姐稳当地正了名分才是要紧的。” 连夫人自然知晓,这时候是容不得自己失态,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计(一) 灯罩笼罩着的烛火萦萦,映着室内宛若徒生了光华,将外头的天然月色都比下去了几分,许是恐酒味熏人,墙边的立着的香炉正散着缭绕的烟雾。 盛长宁微微掀眸看去,只见被张礼按着肩臂的人,赫然是一位玉面公子,剑眉星目,生得俊朗。 此时被张礼这般无礼地说道一通,他的面上也未表露什么不悦之态,反而还大方地站起了身来,手中举着酒樽,目中含了笑。 他道:“草民林翕然,敬公主一杯。”话落后,他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杯中滴酒不剩。 这人,竟真是立夏口中的那位拯救了浔阳城中的孩童的道士…… 盛长宁见了此景,歪着头眼中也露了迷离的笑来,只是她手中扣着酒杯,却不曾像林翕然那般一饮而尽。 轻啜着杯沿,不经意流露着一股子迷离恍惚的神态来,倒真真叫人觉得她醉得不自知了。 张礼这边,他的脑袋此时还晕乎乎的,人声鼎沸传至耳中,转成了似有撕裂般的乍响,他还未晃两步重新坐回席位上。 ——就听见那位坐在首位之上的公主,这般道:“不知林道长春秋几何?可曾婚配?” 原本嘈杂杂的正厅内,所有人闻见这话,皆如窒息般地沉默了一瞬。 ……………… 张礼位至城主多年,自然也是个人精了的存在,盛长宁不过在酒宴上表了态,对那林道长似有暧昧地发问了两句。 这人便已送至她的房中来了。 ——哦对,方才因着盛长宁醉得实在是有些过人了,夜里行路又不甚稳妥,张纹纹思虑了许久,便忙派人从府中收掇了一处厢房出来,给她暂住一夜。 北地向来凉寒,虽说如今已至夏季,但入夜后,在外头走上一遭,还是叫人生觉身上颤颤。 房中,婢子们已然掌上了灯火后,便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案边的小炉正燃着未尽的熏香,香气缭绕,闻着有些像方才在厅外的那种熏香。 面前的男子恭谨地微垂首立着,绣纹不算精致的长袍着在他的身上,是别有一番的气韵,叫人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他的不凡英姿。 “林道长。” 盛长宁朱唇轻启,她以手撑着额,似有些头晕得厉害,却仍不忘与林翕然说上一句:“快坐。” 年轻俊朗的道长微抬了那一双星目,话自他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公主,您醉了。” “该歇歇了……”他说着,又一面移动着步伐,稳步行至盛长宁身边时,双手已然探至盛长宁额间。 看着她越发恍惚的神色,林翕然微微勾起了唇角。 主子给的任务这般简单,其实要他来看,不过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这般大费周折地用了幻象阵法。 林翕然满意地看着女子昏昏沉沉地失了力,俯首在桌案上,俨然一副再无清醒可能的模样。 “来人——” 盯着倒在桌案上的人,他转了目光,冲喊了一声,下一刻人便应声推门而入。 只是看清来人时,林翕然瞳孔不觉地狠狠骤缩了一下,他的身手远比脑中的想法要快,只手便冲桌上不省人事的盛长宁探去! 可他意料中女子柔软的、一折就断的脖颈未曾触碰到,不仅抓了个空,他的手腕还叫人狠狠地一折! 彻骨的剧痛传来,直直令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无力气来瞧瞧究竟是谁折了他的腕骨…… 盛长宁压着人,神色是再清冷不过了,她又重重地往林翕然腿弯间一撞,让眼前原本就痛得叫不出声的公子径直扑在了地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横亘城主府上空。 立在门边的左湳见着了这一幕,他原本极其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皲裂。 是谁说奉宁公主是个弱女子?还无法自保? 站在他身旁的白露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忙又迎上了前去,“公主,您可算是无事了……” 压在地上的林翕然已然狼狈至极,盛长宁轻松开了手,神色清浅地看着这人。 方才她撞林翕然腿弯的那一下,冲腿部穴位上使了力,他如今即便有心想跑,也是双腿无力配合的。 左湳也步至前来,手按在腰边的剑鞘上,终于稍缓过来的林翕然,一眼便瞧见了左湳这般严阵以待的模样。 “呵!” 他费力地冷笑了一声,“能否别这样高看我,手脚都被你们折了,还好意思这般惺惺作态以为我跑得了?!”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无比的屋内更显寂静了几分。 左湳默了半晌,这才转首冲盛长宁问道:“公主,此人该当如何处置?” 盛长宁不徐不疾地落了座,她揉了揉因方才使力而有些发疼的手腕,声音开始恢复了往常的散漫。 “带回去,让沈约也见见这般惊人的幻阵。” …… 回小院的路上,林翕然被五花大绑,几柄亮堂堂的刀刃还架在他脖上,叫他一介翩翩公子再窥不见风度,尽是一身不堪的狼狈! 盛长宁是坐着软轿回去的,她一掀帘子,就能瞧见林翕然那副屈辱的神情,看着他这样,盛长宁颇有些觉得心情大好。 “恶毒!” 林翕然瞥见了那帘子放下时,后面那张面容笑得欢喜的神色,又瞧瞧自己满身的狼狈之态,一时之间不由怒从中来。 “若非你们使了诡计,我如何会成这般!盛长清你个毒……” 明晃晃的白刃在月光下划出了一抹光亮,刀刃赫然然地刺破了肌肤,刃尖上染了溢出来的血,丝丝的痛感叫林翕然骤然闭上了嘴。 “说啊,怎的不说了?” 盛长宁撩了帘子探头来看,她面上带着浅笑,笑盈盈的,一脸的无害模样。 “小嘴叭叭的,倒是个能说话讨人欢心的,就是不知……本宫将它割下来,还能不能如现下这般令人欢喜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是不经意的散漫,可这话却叫林翕然直直地白了脸,他的唇角哆嗦哆嗦着,愣是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反计(二) 等回到了盛长宁住的小院中,林翕然还在白着脸,瞥了一眼就看见了里头已然掌起的灯火。 还有……原先陪在盛长宁左右的立夏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此时正拿着一件披风候在院门边,翘首以盼地等着主子回来。 俨然……俨然一派看破他布下的局后,却将计就计再摆了他一道的情形。 林翕然的脸已然由白转青,他的唇角越发哆嗦得厉害,似有些不受控制了一般。 “你、你们……好狠毒!” 下了软轿的盛长宁听着这话,不紧不慢地勾了唇角来笑。 她道:“那又如何?再骂一句把你嘴削了!” 左湳在旁边瞧着听着,嘴角微抽,又瞥见那五花大绑的人,已然满眼蓄了泪,他的神情更不觉地带了几分冷淡。 这些人,都怕是些不正常的罢? ……………… 其实一早,盛长宁便就发觉了不大对劲的地方,好在她向来喜欢留有一手的准备。 发髻上戴的木簪和珠钗,看着颇有些违和,可那支珠钗上藏着岐白粉,那是他们出密林时,那位老前辈相赠的良药。 说是只要撒出一些许来,便可以化去世间的迷蒙心智的东西,而与珠钗并簪的木簪子,正是她歪头时相扣拨弄出岐白粉的暗器。 是以,在她发觉那正厅里和房中的熏香不对劲时,这才有了防备之物来确保自己不迷失心智。 “白露。” 弄了这么一大出,酒宴之上的酒虽然被倒入了袖中备好的巾帕上,那酒水滴酒未入喉中,可盛长宁还是觉得累得紧、晕得慌。 “张城主他们如何了?” 她揉了揉眉心间出声唤道。 忽地,她的双肩上的力道便不轻不重地袭来,舒适的感觉直令她有些惬意地阖上了双眸。 “他们直是被林翕然施加了幻术,又有那熏香作祟,一时迷了心神,现下已经唤了郎中前去,底下的人已经过来回过了话,说是只安生地睡上一晚便就无碍了。” 说话人的声音清清朗朗,此时却故意压低了声线,似不愿惊着抚额正阖眼的人。 盛长宁早在他伸手来替她揉肩时,便知道是他了,听了这话连眼都未睁,只轻声道:“好,你也去歇着,明日一早便上路。” 凌一自知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他也不推诿,随即收了手,微微躬身退下。 “诺。” …… 凌一退了下去,在门口撞见了捧着水盆而来的立夏,小姑娘笑嘻嘻地冲他打了招呼,正欲与他擦肩而过。 徘徊在心中的话已然憋闷了许久,凌一转过身来,轻声唤住了正欲推门而入的立夏。 “凌一你怎么了?可是有何事要我代为转达给公主?” 立夏看着他这般又怔忡下来的神色,不由迈了几步出来,压低了声音来问。 “殿下甚是疲累了,你服侍她漱洗过后,便让她早些歇息着罢。”凌一低声说罢,转身便离去了。 “是、是……” 立夏连忙应了一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凌一颇为古怪,好似心中藏了许多事一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收回了目光,立夏捧着手中的水盆推了门进去,她这才发觉里屋的烛火燃了许久,烛花发出了轻轻的“噼啪”声。 光线已经黯淡了下来,她轻声唤道:“公主,奴婢伺候你漱洗罢?” 里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应声。 立夏随即步至进去,她放下手中的盆钵,想要掀了灯罩,将那烛火挑得亮堂一些,却被盛长宁淡淡地喝止住了。 “不必了,等会就歇下了,何须多此一举。” 闻言,立夏就忙收回了手,替盛长宁拆解挽起的发髻来,珠钗和木簪一并放置了下来。 盛长宁拾起那枚珠钗,其实这钗子也是沈约送的,当时初来浔阳城时,他什么都顾虑到了。 无论小到这些衣裙发饰、她常喝的茶水,还是旁的甚至连她都未想到过的,他都能以常人所不能及的想法,安排得面面俱到。 这珠钗亦是,拨动一下上面缀着的珠花,就能看到里头狭小的空间,密布着丝缝般的网格,显然就是用以装药粉之类的良物。 盛长宁垂敛了眸光,见她回神,立夏又忍不住说起了今夜之事,“公主,果然无人能比您料事如神了,让莫女官偷偷与凌一报了信,左侍卫他们才能这般迅速地赶过来,否则,可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了。” “说起来……” 立夏一面动作轻柔地梳顺了盛长宁的长发,一面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直道:“那位林道……林翕然可真也是厉害的人物了,奴婢生平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与真实别无一二的幻象呢!可后来,幻阵破了后,白露还与奴婢说了,那桌上的菜肴竟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菜……” 立夏说着,不经意间又从铜镜中瞥见了盛长宁面上的困倦神色,她突然就记起了方才在门口时,凌一吩咐与她的话。 立夏忙讷讷地噤了声。 耳边的说话声陡然消失了,盛长宁从阵阵困意中清醒了片刻,立夏便忙帮她净了面。 收掇妥当后,立夏又放下了床榻边的帘帐,她看了眼已经滴凝了许多红泪的烛火,想起公主每夜定要留灯的习惯,便默着声,正欲躬身退去。 却又被盛长宁喊住了:“立夏,今夜是哪位侍卫值守?” 自沈约走了后,许是得了他的嘱咐,他留下的侍卫们每夜都要轮守值夜。 盛长宁懂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怕他自己走了,这浔阳城中有人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不知道的是,该来的人总会来,该有的心思不会因什么变故而断。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立夏忙又回过身来,回道:“回公主,今夜是左侍卫亲自值守,您大可安心便好了。” “今夜闹腾久了,你不必睡外间了,让白露也回偏房好好歇着,寻个小丫头来守着便是了。” 立夏虽不知为何公主突然如此吩咐,但还是好生生地应了下来,“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去(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南去昨夜忙碌得太晚,第二日起来时,盛长宁还甚觉全身疲懒。 一切收整妥当,盛长宁迈了步子出门而去,天边的日头尚隐在叠叠的云层之后,卷着的舒云泛起柔和的光彩,一派的碧蓝。 窥着这天色,今日不算燥热,日头掩在云后,清凉的风阵阵,倒像是适合出去踏青的好气候。 院子外头的人马早已安置妥当了,昨日盛长宁便就吩咐下去了,左湳向来也是个雷厉风行、做事不拖沓的人,只待她收掇好,众人便能驾马离去。 “公主,我们当真不与张城主道个别吗?” 白露蹲下身来,替她整了整裙摆,她踟蹰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多嘴问了一句。 昨日公主赴宴前夕,左湳无意中发觉了那城主府中的异样,但为求抓住设计之人,便与她一齐商讨了一番。 虽说不与公主提前言明、还把公主置于了危险之中,这些罪名足以叫他们这些奴仆们以死谢罪了,但左侍卫却道。 “若不将此人彻底找出来,那前去江南的路途上,必定要再生更加危险的波折。” 又加上左侍卫的信誓旦旦地担下罪名,“如若日后公子问起罪责来,我定会一力承担。” 白露便心动了。 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自是不愿见着公主以身犯险,但她也更不愿公主日后仍旧要处于提心吊胆之际。 无论如何,说来到底也是他们逾矩了,聪慧如公主,哪里看不穿他们的心思,可她对他们的所为却只字不提惩戒之意。 “不去了。” 盛长宁瞥眸,轻轻看了她一眼,只应了声她的话,“如今,是越快走越好,更用不着大张旗鼓地离开才是上策。” 她决定要离开北地,不就是怕担心撞上盛长慕前来抓她回去么,还有盛长琼那一茬儿缘故在,她总要小心提防几分才是。 “是。” 白露说着,替她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子,立夏便在一旁候着,扶着盛长宁上了马车。 待盛长宁坐定了,驾着马车的左湳便将马鞭一扬,马蹄声踏踏,车轱辘也很快地滚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浔阳城内是北荒难得的热闹之地,现下天色已然大亮,别说那些惯来早起的菜贩们了,便是身处闺阁中的姑娘小姐们,此时也能在街头瞧见一二。 薄暮尚浅的天色,伴随着鼎沸的人声,渐渐地也多了几分烟火气起来。 不知是哪家生了火,袅袅的炊烟打着旋儿随风飘散了去了,孩童的嬉闹声、书院中学子们朗朗的晨读声、乃至街巷中婶娘们大着嗓儿唠开的声音。 顺着风,遣散开来,入了耳中,盛长宁却并不觉着聒噪,她轻轻将指尖捏着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隔绝了景象,那些红尘烟火气的声音却还在耳边浪荡回响,在她眼里耳中,这些,都是可望不可即的自由之声。 …… 为避免出行太过招摇,盛长宁让侍卫们用其他的法子出了城去,她们一行人便驾着马车过了城门。 浔阳城的城主府中尚且一片寂静,府外的百姓人依旧过着朝起的日子,没有人发觉那辆低调的马车出了浔阳城,车轱辘越滚越快,驶向了天边而去。 “公主,咱们是路过裘城,还是改道绕过它呢?” 坐在马车上,白露和立夏捧着地图看得起劲,一面听了外头左湳的问话。 两人一同往地图上瞧了瞧,看着两条路却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出声来问问盛长宁的意见。 出了北荒之地,由北往南去的路途上修建了宽敞的官道,马车在上面飞驶着,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的颠簸之感。 昨夜未曾睡好的盛长宁,难得坐一次这般安稳的马车,困乏至极的感觉通传着全身,她正欲阖眼睡去,却冷不丁被两人这么一唤。 睡意宛若受惊的兔子似的,飞快地逝去,盛长宁不得不掀了眼眸去瞧,两个小姑娘正将地图捧至她跟前,好叫她看得清楚一些。 这往南而去的地形图乃是左湳在浔阳城买的,这人虽然总冲人冷着脸,平日里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叫胆怯的人见了使不得要哭出声来。 但他毕竟是沈约选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在这些小细节上面也如同他主子一般地心细如发。 盛长宁仔细地瞧了瞧那图上迥异的两条线路,忍不住“啧”了一声来叹。 白露和立夏皆不明白自家公主为何这般嫌弃的神情,惊疑之下,两人又盼着盛长宁要说些什么。 可盛长宁迟疑了再三,这才点了点两人提到的两处位置,微微惊道:“这些地方,怎的都是要途径永淮王府的?” 白露哭笑不得地抚额,见盛长宁面上的确是带着惊讶,掺杂着十分的不解意味,她就忙回道:“奴婢的好公主,您怎的就忘了,永淮王是先帝钦封的异性王,不仅如此还赏下了格外的隆恩,叫他这王府位建在江北的繁庶之地……” 听及白露这般言道,盛长宁这才忽然恍过神来,是了,盛长琼嫁与的永淮王,可是让先帝对他赏过莫大恩典的人。 盛长宁并未用“下嫁”二字来形容盛长琼婚嫁,便是因着永淮王彭乘不仅是大楚百年来唯出的异性王。 他还有在握的实权,有北地的府兵供他驱使,若不是嫁了位公主牵制于他,恐怕这人便是大楚君王首要除之的人了。 不过区区一些些的思遐,便一下子就令她想念到了这些因果关系,盛长宁的心已然微微地凉却了下去。 白露和立夏不知盛长宁心中会牵扯出这样多的感念,但瞧着自家公主面色显而易见地凝重起来,她们也皆极有眼色地噤声不语起来。 盛长宁的视线重新投以在面前的地形图上,图中蜿蜒曲折的线路,配以着笔墨文字,告示着前面究竟是何方何地。 她凝着的眸光聚集在一处,白皙而修长的指节顿了顿,停留下来,她的指尖转而轻轻地点了另一处。 “告诉左湳,往这边走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去(二) 盛长宁是不愿再见到永淮王府的大门的,她从来未曾这般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避之盛长琼而不及。 马车的轱辘声沉闷,一声声的转轴声响,宛若有人再拿鞭绳来研磨自己,又仿佛有一双大掌狠狠地扼制住了她的心脏一般。 尽管盛长宁再三嘱咐了左湳,叫他路过永淮王府时,要甩快一些马鞭,好让前面拖着马车的马儿飞蹄跑快一些。 可照着这个速度,盛长宁觉得,左湳这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耳中,似乎……似乎还故意地慢了些步子似的。 盛长宁的指尖,不觉地攥上了自己的裙边,凸起的绣花纹样有些磨砺,只用了些力,便叫她的手格外地生疼起来了。 “公主……” 坐在外头的莫女官,此时也进了里头来,她瞧着盛长宁这般面容虽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十分紧张的模样。 莫女官不由有些忧心,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又道:“左侍卫让奴婢进来告知公主,马车现下已经过了永淮王府,只须再往前行一个时辰,咱们便能抵达裘城了……” 盛长宁恍恍然地抬着眸子看她,即便听了莫女官这话,她似乎也不大反应得过来。 原本在与立夏逗着那只食铁兽幼崽的白露,听了莫女官的话,后知后觉地往盛长宁看去,这才发觉自家公主确然是紧张得不行了。 小姑娘只觉得好笑,她一直觉得,自家公主虽在深宫中多年,但却未能养出一副如那越公主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反而平日里惯以老成之态面人。 像今日这般紧张不已的神色,可真真是少见得紧了。 要是叫沈大人瞧见了,可不知又要如何逗弄公主了……白露这般想着,也忍不住咧嘴笑开了来。 方才紧着照料小兽的“出恭”之事的立夏,并未来得及瞧见盛长宁这般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心态,但见大家都捂嘴偷笑着,她便也跟着笑了。 见她们尽都这般偷笑起来,盛长宁似也心有所悟,不禁咳了两声以掩饰心中的尬意。 若是婢子们都抬了头,定能瞧见,凉风轻轻拂撩起了窗边的锦帘子,外边的亮光透过隐隐绰绰的帘子撒映在女子身上,晕红不觉地攀上她的耳梢,勾勒着小巧的耳垂,衬得女子姣好的侧颜有着朦胧而不真切的美感。 …… 这番小闹在婢子们心照不宣的神色中淡然地揭过,注意到立夏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小兽,盛长宁的目光也不觉被它引了大半过去。 立夏见她头一回上心,第一次感了兴趣,心中也欢喜得紧,忙将趴在她掌心的小兽,凑上了盛长宁跟前去。 立夏道:“公主,您可要为它取个名儿?” “你未曾给它取过?” 盛长宁听着立夏这般发问,倒是比她还更疑惑了些地反问回去,瞥见这幼兽安稳地在立夏地掌心躺着,她直直又道:“它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裘城(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裘城抵达裘城时,天边的晚霞已至,大片鲜艳的色彩浮动在上空,取代了先前碧蓝色的天,叫人一抬首一掠眸间,便能望见这样靡丽的颜色。 先前在浔阳城,被盛长宁下了令与她们分道扬镳的侍卫们,早早便被左湳传了信儿,要在这儿汇合。 侍卫们的脚程,远比盛长宁一行人乘马车要快得多,等顶着各地风尘的马车悠悠驶进城门时,他们已然找了间客栈落了脚。 莫女官探了脑袋出去,听了外头左湳的禀报声,便缩回身来同盛长宁言道:“公主,左侍卫道付远一行人已经到了裘城,现下在福安客栈等着咱们了……” 到了裘城,便是如同与北地划开了一条沟壑界限,此城乃是北地连接各方地界的重要城池,多的是来往行商的商队停留。 因而,裘城不可不谓是大楚连通四方的经济的要脉之城。 盛长宁刚从外头热闹的街头中将目光收敛回来,此时听了莫女官这话,还直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第一回,来到这样除盛京之外的大城中,见惯了京城和楚宫中万般的好东西,盛长宁的眼眸中倒不是对这些景致的惊艳,更多的是无尽的好奇。 白露和立夏两个小丫头攀在另一侧窗边,两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裘城,其姿态神色不异与盛长宁,皆是吃惊又激动万状的。 瞧着她们露了这般的神色,莫女官也是微微觉得有些好笑,她再度冲盛长宁道了一声。 “去福安客栈便是了。” 盛长宁这才反应过来,她挥挥手:“在外面这些住行之类的,由着你们做主便好了。” 莫女应了一声“是”,便又撩了车前的帘子,冲左湳转告了盛长宁的意思。 裘城果真是要塞之城,往来的行人中,大多不乏是奇装异服之辈,摊前摆置的物件儿,更是形形色色,许多是盛长宁没见过、更叫不出名儿的玩意儿。 盛长宁微挑了帘子,匆匆往那长街之上一掠眼而过,入目之处,皆是些叫她颇生了兴趣的景致场面。 就连……卖的糖人儿的花色都是不一样的。 随着马蹄踏踏声骤止,马儿一声的嘶鸣微微清亮,白露和立夏也忙端整了姿态起来。 替盛长宁收整好妆发、裙裾,白露又从莫女官手中取来白纱幕篱,为盛长宁轻轻遮掩上了白净而姣好的面容。 “公主,小心着些……” 话说着,莫女官先一步起了身来,替盛长宁微挑开了长帘,白露先一步跃下了马车,等着盛长宁出来好扶着她。 盛长宁下了马车,她只一抬头,就能瞧见眼前的门店之上,挂着的匾额赫赫然地刻着四个镶金大字“福安客栈”。 福安客栈前,早已候着先到裘城的付远,他们一行有十人,先入了客栈中,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几人便扮做了一支来此地交易的商队。 来接盛长宁一众人的是付远,盛长宁抬眸看去,她认得这人,听立夏说,这人乃是在扶风城被野兽突袭而死的付生之弟。 倘若盛长宁这么多日,未曾听闻他的许多“光辉”事迹,那她是定要觉得,这人往后定会借报仇之名来中伤于她。 只是,这么些日子里,总能在立夏的口中听到此人,道他如何英武,一套长枪又是如何地耍地威风凛凛、赫赫生风。 “属下拜见姑娘。” 付生见了人,随即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因着在外头,他一时拿捏不准这位奉宁公主的心思,不明白她究竟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 但他此般改口的叫法,那定然也是叫人挑不出差错来的。 “起来罢。” 盛长宁微微颔首,示意他无须过分注意礼节,“你们在这里已经住进了厢房,那车马之事,便还要劳烦尔等牵去后院了。” 说罢,她便歪了歪头,示意白露等人一同入客栈里。 付远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他先是瞥了一眼木着脸一直未曾出声言语的左湳,见他投以视线过来,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付远这才躬身抱拳离去。 可两人暗戳戳的举动又哪里逃得过盛长宁的视线,但亲眼见着了这般耐人寻味的举动,她也只轻轻抿了抿唇角,抬步往客栈里头而去,并未出声来言语。 在一旁同样目视四方、耳听八方的莫女官,自是也察觉了这番小小的举动,她见公主并未言语,自是也垂了眼眸而去。 沈约留给左湳一众侍卫的银钱是充裕的,一路上来的花销虽不大多,可都是左湳掏的银子,尽皆大方。 只见人从怀中一把拿了银锭出来,但语气仍旧是从前的硬邦邦的。 左湳把银锭子按在桌上,道:“两间上等厢房。” 这般生硬的语气,却做着相当阔绰的动作,如今尚且穷得不行的盛长宁,忍不住暗暗地想偏了些思绪去。 沈府并非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怎的沈约是这样的大方,这些侍卫们,出手都是这般、如此至极地阔绰…… 正无聊地拨着算盘的掌柜见了银钱,那精明的小眼里陡然放了光彩出来,他一面冲盛长宁一等人应着,一面又向一旁招着手,扯着嗓子喊人:“狗蛋!快过来带客人去厢房!” 听着那小二的名字,众人皆是忍不住地嘴角一抽,除却了盛长宁,他们都忍不住想起了被盛长宁取名为“小彘”的食铁兽幼崽。 叫狗蛋的小二听了使唤,自是飞速地赶了过来,将一行人带至了那厢房门口,又点头哈腰地谄媚了一番,看着众人的一双大眼里露着期待的神色。 只可惜…… 唯能做主的两人中,一人——盛长宁她如今是身无分文,另一人——左湳是个看不懂人的神情的木头。 自然而然地,狗蛋小二想要讨赏银的心思落了空,见着皆是面面相觑、神色又颇为淡漠的众人。 明白自己是如何也挣不到消费,狗蛋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声,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盛长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裘城(二) 目送着狗蛋小二下了楼,白露看着人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冲盛长宁说道:“公主,您是不知道,奴婢幼时家中隔壁那人家的孩子唤作狗蛋;大了些后搬去了新家,那边的镇中有个叔伯的小名也唤作狗蛋;再后来入了宫中后,御膳房的掌事嬷嬷的侄子还是唤作狗蛋!” “噢……” 听了这话,盛长宁不由默了默,她沉凝了片刻后轻应了一声,又道:“原来‘狗蛋’二字作为贱名竟叫人这般竟相争抢,幸好小彘是唤作小彘的,应当不会引来这般重名。” 白露被她这话说得不由喉头一哽,竟再如何的,也说不出话来相驳的了。 “公主、左侍卫,不知这两间厢房该是如何安置?” 莫女官听了盛长宁的回话,也直忍不住地想笑,但好在毕竟她资历深厚,耐得住这般对她笑功的考验。 忍过去后,她便正儿八经地寻了其他的话来问。 可这两间厢房是左湳定下来的,盛长宁又怎的知晓他的用意,便抬了眸子,朝边上只字未言过的男子看去。 白露和立夏见了这般,也不由皆冲左湳投以了视线过去。 众人皆都未曾出声来问,但这直白的目光看来,又有莫女官的发问在前,左湳便是再榆木疙瘩,也是知晓她们眼中询问的意思了。 “是一间给公主,一间给白露你们。”男子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盯着他瞧,他微偏了偏头,又低垂着眉眼轻咳了一声,这才解释道。 “左侍卫住何处?” 白露率先反应了过来,这两间厢房果然是计划得好算盘,尽数让她们独独分了去,那左湳又住在哪里? 左湳头也未曾抬起,直道:“公主与姑娘不必挂心,属下与付远他们挤在一处,三位只须照料好公主便是。” 听了这些话,盛长宁哪里还不明白左湳的用意,一间厢房给了她,再拨一人伺候着她守夜,其余两人歇在另一间厢房里头。 只是…… 盛长宁心中仍是腾起了一片疑云,沈约不是给了侍卫们银钱么?既然钱财不愁,何须不再定下一间厢房,让左湳自己住在她隔壁? 这般的话,便是若出了些意外,也好及时叫人过来才是。 似是看懂了盛长宁眼里的困惑之色,左湳面上多了一丝滞凝,还有一分冷漠。 他定定地道:“属下身上的银钱已然不多了,每月给的例银还未发下,后面的路途须得劳烦公主拮据着些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语气中不显着丝毫的抱怨之意,但他说的话却叫盛长宁不由地大吃一惊。 “什么?” 她张口凝舌,结结巴巴地道:“这一路以来的花销,竟都是你们自个自掏的腰包?沈约临走时,竟未曾给你们银子??” 说到最后面时,盛长宁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左湳的面容仍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冰冷,完全瞧不出、也直让人觉得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盛长宁已然信了左湳的话。 回了厢房时,盛长宁甚至脑袋都是有些懵懵然的,先前她居然还猜测着,沈约到底是给了这些侍卫们多少银子,才能叫他们花得这般大手大脚、丝毫不心疼钱似的。 可谁知道……这些银钱,哪里是沈约给的,分明就是旁人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积蓄! 盛长宁哽在心头的那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最后她张了张口,将方才小二端上来的茶水一口便闷了下去。 真凉牙…… “公主?” 今夜来守夜的是白露,她瞧着盛长宁喝完那茶后,皱巴起来的小脸,她被吓了一跳,忙过去端了那杯盏来看。 “呀!”白露往常便伺候着茶水之事多了,此时一碰着那杯沿,便知晓了盛长宁为何会苦皱起来的小脸,“这怎的是壶冷了的茶?” 白露掀开了壶盖看去,却也发现那壶中一丝热气都无,茶叶子孤零零地飘浮在上面,一看就知道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 此时,饶是一惯待人从不咄咄逼人的白露,见着这壶冷茶,也忍不住恼怒了起来。 “那狗蛋小二真真是个势利鬼!咱们定下的可是上等的厢房,竟也敢拿这种货色的茶来糊弄您,还是这般凉透了的!” 白露越说越气,眼瞅着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似乎马上就要提着这壶冷茶往楼下而去,再尽数扣在那狗蛋头上。 “算了。” 盛长宁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道:“你再去楼下要一壶热的白开,不要茶了。” 这小二只因着未给他小费便这般势利,便是再去讨了壶热茶上来,想来他也是不会给多么好的茶叶。 倒不如喝白开自在些,也免去了口舌之争。 更何况,眼下这般的情形,但实在是不便太过招人眼目。 白露听了盛长宁的吩咐,不敢不从,她明白公主话中的意思,是不许她在这客栈里头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为着躲开陛下北巡之事,如今他们一行人正正是需要躲避风头的时刻,若是有心人察觉出了公主的身份,便不妥了。 所以,白露即便心里再是对那位狗蛋小二不满,也只乖乖地拎着那壶冷茶下去,换了壶热水上来。 待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自盛长宁这间的厢房中,从那扇开得格外大的窗子中,可以一览裘城这条长街灯火通明之美。 上等的厢房是在三楼,虽然并未有多高,但依着这个角度,纵览底下的长街之景,却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入夜后的街巷中,来往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嘈杂热闹的人声依次渐循入耳中,勾得待在室内的人似乎都有些坐不住了。 可盛长宁却是再没心思去看这夜市中的百态,白露给她搬了张半人高的杌凳给她坐,好叫她能坐着看见外面的景象。 坐在凳上,盛长宁以手撑着下颔,抬着眸往天边看去。 入目就是无尽辽阔的一片黑,宛若是一片巨大的幕布一般,缀在上头的繁星点点,似是绣缀在幕布之上的玛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二章这夜里很长,但看着外头的景致,便感觉着时间不知不觉地便过去了。 白露见她看着一片黑夜,都能这般地出神,似被这幕色所迷,又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露忍不住地有些担忧,她从行囊中翻出件薄薄的披风来,盖在盛长宁肩头。 小姑娘很是担心,口中的话便不自觉就唠叨了起来:“公主,夜里风大,即便是出了北地、即便也已至夏日,晚间的风总是带着凉意的,万一您一个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好?”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手中动作却是不停,将她的披风系得又紧了些些。 “好哇。” 盛长宁忍不住地也来了兴致,想逗逗她,便故意地板了脸,她唬声道:“你个小丫头,竟敢教训本宫起来了?让莫女官听了非得罚你几板子才好!” 却不料,白露这些时日来,早就见惯了随和的脾性,知晓公主万不会因这个而气恼才是。 盛长宁正等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却未曾想到,这在宫中曾一度见了她便紧张得口齿不清的小丫头,听完了盛长宁的话后,此时的脸色却是比她还要严肃几分。 “公主。” 白露板着脸,道:“若是能叫公主身体康健,便是让莫女官打个几板子,奴婢也不会掉半点眼泪的。” 她说的正儿八经,再严肃不过了,盛长宁便收了想笑的意头来,勃勃的兴致也宛若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似的,她登时有些乏累了起来。 从浔阳城中出来,她便一直未能睡个安稳宁和的觉,有时还会从梦中骤然失重般地挣脱出来,之后即便努力地阖眼静心,便是再不能睡着了。 此时,这些天来的乏累,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一齐涌上了心头,叫她心中不仅压沉得厉害,还有着烦躁般的困倦感。 “你先下去罢。” 盛长宁重新偏过了头去,双眸也重新聚焦在那大片的黑幕之上,她轻声道:“今日大家都累了,你也无须在房中守夜,去睡罢。” 白露一时之间也不明白,是否是自己说错了话,才使得公主突然便转了情绪一般,整个人都尽显着低沉的气息,但她的神色却依旧淡极了。 一如往日,没什么分别。 白露想不出来,又不敢违逆盛长宁的命令,只好双眸蕴着担忧的神色,乖顺地冲盛长宁应承了一声,便合门退去了。 逃离了北地,又如愿地带回了乌颜花,凤栎的寒症治愈在望,她的愧疚已然可以弥补。 如今,还能第一次望见裘城的美景,除了京城之外的美,是不同寻常的——在盛长宁眼里就是这般的。 可是…… 这些都是叫人能欢喜的瞬间,为何她此时此刻,竟毫无波澜,心中宛若死水一片。 便是她有心想笑起来、高兴起来,可她也做不到。 盛长宁望着在一片黑云中缓缓显现出来的那抹轮廓,一点点地将周边的黑暗撕碎开来,温润的光华将那些点缀其旁的星子,给衬得黯淡无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瞧着,看着那轮明月显现了周身,如银光的光华撒泄而下,裘城各地尽能被其润泽。 那光,似轻燕,若明灯。 将城中的黑暗一点点拨开,是沁如肺腑的轻润。 就如那个人一般。 无端地闯进她的世界,为她劈开黑暗、给她添上光彩的同时,还要顾料到她的心中所想、所念,一心想要成全她的大义。 就如这月光一般无二。 “沈子邀……” 盛长宁突然间,眼底便浮上了清浅的笑意,她轻轻呢喃了一句,可字字中却带着莫名的情绪。 她许久未曾唤起这个名字了,在北地时,她总“沈大人”、“沈约”地叫他,已经很久没这般叫起过。 他的字啊…… 盛长宁以手支撑着脸颊,也不管现下自己这模样是否不显端庄,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想到这个人,她总还会觉得愉悦几分。 也不知,江南究竟是有何急事,叫他回去后竟不曾再传一丝消息回来,还有…… 他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想着这些,盛长宁只觉得触碰着脸颊的指腹上,似也染上了几分滚烫之气。 思绪稍稍收敛而去,盛长宁看着高空之上那轮亮得惊人的月亮,又想了想,这才迈起步子往房中的桌边走去。 这间房乃是上等的厢房,裘城不比北地荒芜,乃是经济交通要塞之地,这儿的厢房还是上等的,自是桌椅床榻等等该有的摆置,都是一应俱全的。 桌案之上,还摆了纸砚之类供人书写的物品,盛长宁将烛台上的蜡烛挪分了一盏在案台上来。 她亲手磨开了砚,眸光垂敛着,不过思忖了片刻,她便轻轻抬了手,捏着狼毫的手在纸上落下了轻重的墨痕。 若是白露在一旁瞧着,定又要生奇着了:公主怎的又这般高兴了起来?莫不是写些字便能叫人心情愉悦么? 可惜她不在,自是也瞧不见灯下美人露出的梨涡浅浅,嘴角轻翘。 ——浔阳城一别,已过数日有余,君可安好? …… ……………… 江南,知府府中。 “公子,你歇会罢,奴求您了……” 袁兴端起了桌案上那放了许久的白瓷碗,碗壁在他的指腹上生凉生凉的,袁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宛若着冷却了的白粥,累得紧、累得慌…… 自打公子得知大人病重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江南,袁兴犹记得,那一日到达府门前翻身下马时,他胯下的马已然径直往地上倒去! 袁兴以为大人突然病重,只是父亲思念儿子,这才使了个小手段召人回来,他原以为公子也会这般以为。 但,看着公子竟这般发疯似地赶了回来,因着连夜奔波未曾有过丝毫的停歇,胯下的马儿都跑死了两匹。 还有,再观公子那面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与紧张时,袁兴默了。 再看见真的躺在床榻之上,连呼吸都尽显困难、仿佛还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大人。 袁兴再度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了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三章死了袁兴收回了蔓延开来的思绪,目光又投在面前伏案的男子身上,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身为公子身边的随侍,自幼便伴随他左右,公子的脾性、喜好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最讨厌读书习字,却要为博得奉宁公主欢心,在京城时便已收了打马游街的乐趣,乖乖待在府中日夜苦读。 那时他便想,公子竟还想考取功名、以显赫的尊位来迎娶奉宁公主,这怕不是异想天开了罢? 可后来呢?后来,公子虽未参加秋闱试场,可在此之前却因缘际会地得了陛下的喜爱,竟拨了个六品的修撰之职给他。 当时的袁兴,看着公子听着各方来的奉承之词,面上却只有些浅淡的笑意,他便打心底里明白了,公子他根本是不想当这什么劳子的修撰,更不愿在陛下面前争什么宠臣的名头的…… 可他到底还是这般做了,风头大出,一时无两,何人不艳羡江南沈家的两位公子,竟都得了陛下的眼,在朝中的实力更是平分秋色。 袁兴想起这事儿,眼底便露了眼波颤颤,公子他还最不喜与大公子打交道。 往常在府中时,为了避着大公子,公子还大费周章地修辟开来了分界道路,一面大公子走的,一面他自个儿走的。 也所幸,这如此的闹腾,大人也未曾对公子真的有过责怪之意,每每公子与大公子闹腾完了后,哪次不是嘴上小惩了事? 何曾动过什么大干戈? 公子与大公子这般的不睦,已然到了一刻也不能共处一室的地步了,可公子为了奉宁公主,竟甘愿忍下这么多。 袁兴轻叹,到底是红颜祸水啊…… 袁兴跟随沈约这般久了,他除却见过沈约待奉宁公主这般的异样热烈,唯二的一桩,便就是眼下的情形了。 自打从浔阳城离开,夜以继日地奔赴回府里来,见到了大人病重不能起身的情景后,公子便就是如今这幅模样了。 日夜地翻看江南异志,除却了前日大人醒了片刻,公子神情好转了些用了两口粥饭,可待大人再度昏睡过去后,公子却已经一连两日滴水未进了。 袁兴如今是急得不行,从前,兴许是他太过大大咧咧的,从未曾注意到,向来就爱忤逆大人,甚至还会对大人冷嘲热讽、颇似有些父子情冷淡的公子。 如今瞧见了大人奄奄一息,竟这般地……周身压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起码袁兴从未在他家公子身上看过这种气息,公子一直都是不羁浪荡的,最是风流高雅。 旁人瞧着他是再活泼开朗不过了,但袁兴知道,奉宁公主未出现时,从来就没什么能真真正正地去拨动他的情绪。 “公子,用一些吃食罢!” 袁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他呜咽着吐了几个字出来,但看着沈约仍旧撑着,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索性一软了膝盖,只知道直直地跪了下去。 袁兴道:“虽然大人的病要紧,可您若是累垮了身子,大人该如何,远在百里之外的奉宁公主,没了您的庇护又当如何啊……” 膝盖骨碰及了地面,狠狠地发出一声清响,听着便叫人觉得疼痛万分。 这一声响太过决绝,痛感都能蔓延上旁人的腿骨一般,可是袁兴却是一声闷哼都未哼出声来。 许是因着这般的动静,又或者是袁兴说的话令他动容了几分。 沈约这才微皱着眉,抽空抬眸看了袁兴一眼,他张了张口,却是发觉喉间哑痒得厉害,竟叫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袁兴对他最是熟悉不过了,见他肯抬头,便是能听进一些话进去了,他忙将沈约手边的茶盏给推推了过去,他道:“公子,这是山楂蜂糖柚蜜茶,兑了清喉的薄荷叶,最是能生津止咳了。” 沈约没有推拒,他虽面色仍有些看着烦躁,但到底还是将茶盏中的柚蜜茶给喝了大半。 茶水果然能润喉,沈约清咳了两声便能自如地言语了。 “袁兴。” 只是他的嗓音仍旧有些微哑,说话时还要顿上两顿,他道:“明日让府中的奴仆去寻京城陈家,将我的这封手书交与陈家二公子陈晋麟。” 他的话方落下了,却又临时改了口,道:“罢了,明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说罢了,他便要起身去里阁再寻些书籍来,只是还未走上两步,一股股颤劲袭来,叫沈约一时之间招架不住,身形都忍不住地跟着晃了两晃。 一旁本就揪心不已的袁兴,见了这一幕,更是不由大惊失色起来,他都顾不得膝盖间还尚存着的彻骨酸痛,连忙踉跄着步子起身去扶着沈约。 他一面还大声地冲外头喊:“来人!来人!” “公子晕倒了!” 被他扶着,只是有些头晕,但能好端端地站稳跟脚的沈约:“……” 他如今,越发地觉得,袁兴这人在他跟前是越来越放肆了,也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什么叫他晕了? 沈约正想着间,脑中又是一阵晕感突如地袭来,蓦然地,他眼前清晰的景象消失殆尽,取代而之的是一片模糊的晃动。 好似还有人在拉扯着他的衣襟,来回地晃动着,还在他的耳边大声呼唤着什么。 沉入黑暗中,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里,沈约在想。 敢这般对他无礼的人,一定是袁兴那厮无疑了! 待他醒来…待他醒来,一定要把又聒噪又烦人的袁兴,给换了…… 袁兴艰难地托起了自家公子,他实在是惊慌极了,公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倒了下去!眼前的人还是面色惨白,一副毫无声息的模样…… 袁兴抖着手,他都不敢去探公子的鼻息,悲痛之下,他只好拉着公子的衣裳,拼命摇晃着,试图让人清醒过来。 可倒在他腿上的玉面郎君,却是一声声响也无,仍是他使了多大的力气,也是这般一动也不动。 当外头听见动静破门而入的侍卫们,见着袁兴眼泪鼻涕交错横飞,哭得宛若死了亲生爹娘的模样。 众人皆是一惊,有人颤着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门去,瞳孔大睁着,声音也颤地喊了一句。 “二公子……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信(一) 第二日,盛长宁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透窗而进的艳阳撒了一地的炽光,明晃晃地昭示着此下是正值夏日之际。 睁开眸子时,盛长宁看着木榻边沿上钩挂着轻薄而简单的纱帘,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从前的她,是鲜少这般晚地起床,赖床之事更是有辱公主作态,即便庆嬷嬷不说她,她自己也是不许这般的。 “公主。” 在房中等待已久的立夏,听了些许的动静,连忙从椅凳上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看着盛长宁偏了偏头,盯着外头大盛的阳光来瞧,立夏忙又解释道:“昨夜您睡得可好?奴婢瞧着您好不容易睡得香甜,又想着这些日子您确实累坏了,这才没唤您起来……” “无妨。”盛长宁长眸垂敛,收回了视线,她起身坐了起来,看着立夏忙又去端来温水的举止。 盛长宁又想起了昨夜之事,她让白露退下,语气当是不太妥当,她便又问了立夏:“白露去哪儿了?怎的没瞧见她?” “白露姐姐啊……”立夏一面低头拧着帕子,一面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冲盛长宁回道:“公主恕罪,白露姐姐她昨夜守夜,似被冷着了,今早来奴婢房中时,她还冷汗涔涔的……” 听了立夏这话,盛长宁却是蹙了蹙眉头,迟疑了片刻她才再问道:“昨夜她守夜了?本宫不是让她去你们房中休息去了?她可是没回?” “什么?” 不料,盛长宁话落了,却引得面前的小丫头比她还惊讶些,立夏瞪着圆滚滚的眼眸,惊道:“公主唤白露姐姐回房吗?” 不等盛长宁接话来道,她又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两句,“那白露姐姐为何这样傻,竟还在门口守了大半宿的夜……” 听了小丫头的自言自语,盛长宁亦是凝噎了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妥当了。 盛长宁自认为是知晓白露那丫头的脾性的,从前腼腆至极,在人前时说话都会结结巴巴的。 如今在她身边待得久了,胆子大了些了,但却也只是在她面前有胆量些而已。 白露的脾性有利有弊,虽算不得顶好,但待在她身边,倒也未曾让她有过不快之意。 唯一的一次,便是在宫中之时,盛长琼小产之事竟在暗地里牵扯上了白露。 盛长宁哪里不知道,背后那人的用意,扯上一介小小的婢子是事小。 可若是被人得知了恶意揣测,任说白露的背后主谋是她盛长宁,恐怕也无人会信她冤屈。 除却那一次,叫得盛长宁对白露有了些失望,可后来,从永淮王府到扶风城,再到那片诡谲多变的密林中。 跟着她的这一行人,却从未有过退缩之意,忠心耿耿,盛长宁心里面是知晓的。 可她从不知道,白露向来不爱多炫耀自己忠心为主,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里,永远都是这般地顾料着她,替她想着,生怕她着凉了、受惊了…… 盛长宁心思微动。 替白露说话的立夏倒是没有抱怨之意,只是怕公主责怪白露姐姐。 瞧着盛长宁微敛的眼帘,立夏的心也开始不由地忐忑不安起来,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自己方才替白露姐姐说的话,难道被公主曲解成姐姐不满的意思了吗…… 想到自己可能好心却办了坏事的情形,立夏的脸色都开始煞白煞白了起来,她正欲再说些什么来挽救一番时,盛长宁开了口。 “白露应是染了风寒。” 盛长宁轻声道,语气是再平缓不过了,并无半分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在其中,“立夏,你速速去让左湳寻来郎中,给白露看看她到底是如何了。” 立夏闻言,猛然抬起了头,原先战战兢兢的心已然落了地,她眼眸中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她未曾料到,公主竟会允许左侍卫特地去为白露姐姐寻来郎中看病。 立夏是年幼时便入了楚宫,在宫中步步艰险,她看过尔虞我诈,也听闻过不少,那些主子暗地派了人做事后,却狠绝地除之而后快…… 在这些年的熏陶下,立夏自以为不可能见到高高在上之人,对奴仆的真正关心——那怎么可能呢?是云泥之别啊。 可现下。 立夏回过神来,深深地俯首下去,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喑哑起来,尔后她道:“奴婢替白露姐姐多谢公主……” 盛长宁微微颔首,唤她起身,让她快些去找左湳,不要耽误了白露的病情。 立夏心里也是念着白露生病难受的模样,自是不敢怠慢,恭谨地退了下去后,便迈着快步往楼下而去。 …… 听了立夏的来意后,左湳并未应下亲自前去找郎中,而是派了底下的一名侍卫同立夏前去——公子曾说过,若是来日出了浔阳城,要同那位奉宁公主寸步不离。 他不敢不听公子的话。 看着立夏同付远一齐下了楼,左湳收回了视线,他大步走至桌案前,将案上摊开的地形图妥善地收好了。 握了握腰间的剑,左湳阖上了房门,往楼上而去。 他没有定三间上等厢房,而是选了奉宁公主楼下的厢房居住。 这样一来,既不负公子孙托,若真的有有心人想暗害,他也能随时赴窗而上,叫贼人无处可躲。 立夏才前脚刚走,盛长宁吩咐了她,让她去寻的人却直接敲门进了她的房中。 盛长宁站起身来,看着从进来便一直微垂着头的左湳,她轻轻蹙起了眉头。 “左侍卫。” 盛长宁有些不悦了:“立夏方才去找你了,左侍卫不去寻郎中来么?” 左湳对她语气中的发冲似是并不在乎,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一般冷漠:“立夏姑娘说的事,属下已经让人去寻了,公子给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属下定是要寸步不离的。” 见他这般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大通的话来,又听清了他话中的意思后,盛长宁忍不住嘴角微抽。 她驳道:“左侍卫倒说的光彩,白日里左侍卫要寸步不离,难不成,你家公子未曾说要保护入夜后的本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送信(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五章送信听了盛长宁的这番话,左湳微掀了眸子,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他倒还真不知,这位奉宁公主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哦不,是能说会道。 但,面对她来势汹汹的质问,左湳张了张口,有心想解释些什么,但还是一个字都未曾说出来。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旁人于他来说,若是看不懂察觉不出来,他都是禀着无所谓的情绪,从不对自己的言行多做解释。 但是、但是……他面前的这位,是公子爱之若宝的人,是可以豁出性命相护的人,也是公子千叮咛万嘱咐放心不下的人,甚至到后面还可能是唯一伤害公子的利器…… 左湳本是想对盛长宁解释一下,可越想着,思绪便万千起来,慢慢地就偏离了原先的想法。 见他张目结舌,即便是她等了半晌,左湳也未能解释得出只字片语出来,盛长宁便高抬贵手地放过他了。 她道:“好了好了,左侍卫上楼来,不会就只是为了与本宫闲扯这一堆的罢?” 左湳闻言,回了神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来是为了什么,便忙拿出了怀里的地形图。 这张由南向北的路途绘制得精细的地图,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一位南商手中买来的,只此一张。 但看着这上头的路线是标明得再细致不过了,他便咬咬牙花重买下来了。 买这张图着实花费了不少银两,这笔钱是在他的预算之外的,本来的银钱已然被他打算得好好的,可如今手头骤紧。 所以昨日来客栈时,他这才暗示了这位盛长宁一番,让她最好收收性子,千万不要大手大脚地买些什么贵重之物了。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的那般,盛长宁因着疲惫,即便夜里的裘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她却并没有想下去凑这份热闹的欲望。 “公主请看。” 左湳将绘制精细的地形图摊开了,放置在案前,他人又稍稍往边上退了几步,好让盛长宁上前看得清楚一些。 左湳的手指点在裘城的地方随即下一刻又随着图上的轨迹,往前划拉开去,他的声音淡漠:“过了裘城,前面便是枫城的地界,但是横贯在两城之间的地方,还有一丛林子。” 林子。 自从从那片古怪丛生的密林中出来后,盛长宁现在一听到树林这种地方,总觉得头皮是一片的发麻。 “林子又如何了?” 缓了缓神绪,盛长宁努力地耐着声来问,已经在这么繁庶的地界了,总不至于这林子,也如北地的那片密林那样邪门罢? 听到盛长宁这般发问,左湳便知道了,这位公主,不仅不曾来过这儿,更是连这边地界的情况都未曾听说过。 “这片林子。” 左湳沉着声,头一回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波动的情绪:“被裘城和枫城的百姓唤作棺林。” “棺林?”盛长宁咬着那两个字,轻轻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名字似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棺林之所以会被当地的百姓取这个名,便是这林子里头生长着棺树。” 左湳淡声接着道。 听毕了他说的话,盛长宁的瞳孔陡然睁大了些。 棺树?! 是了,她就说,为何这林子的名字会这般的叫她觉得耳熟。 从前她爱读各地的小志,多是大楚,或者是其他国域的游旅客所著下的书籍,通常记着当地的风俗民情,还有些许的怪异景象。 如今,左湳一提到棺树二字,她便犹能回忆得起来了。 这种树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结果后的棺树,其树干最是坚韧无比,是建造房屋的好材料。 可在大楚,普通人近乎无人敢去伐树,只因着棺树的果实不但不能用食,而且若是剖切开来,只触及人身一点,轻则皮肤通红灼伤,重则溃烂至切肤。 盛长宁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树初至大楚时,许多人不知这果实有这般的凶险,不少人因此而丧命其下。 而棺树结果的季节,便正正好是夏季。 想到这儿,盛长宁的面色已然不大好看了,她攒蹙起了眉头,再问道:“今年……莫非就是棺树结果的十年之期?” 不至于这般不凑巧罢? 在盛长宁期待的目光下,左湳沉凝着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盛长宁一颗心重重地跌落谷底。 她重新垂眸往地形图上看去,他们一行人如今到了裘城,往四方而去的路径是四通八达的,可唯独去南地的路便只能往前走,路过棺林。 “若是绕道的话……” 盛长宁凝着眼眸看去,她的指尖往裘城一旁的路倾划而去,细细思量着。 看着她虽一副仍颇受打击模样,却还是不忘赶紧寻找解决的法子,左湳眼底露了丝赞赏。 “属下已然派人去探查过了,棺林中的棺树快要结果了,先前有位南商冒险地从林中经过,很不巧地被半熟的果子给砸了头,当场毙命……” 左湳停顿了一下,又拾起话来接着道:“所以,至那位南商亲历死后,便无人敢再起冒险过林中的念头了,而如今裘城中的南边商贩比之去年而言,少了近半。” “少了近半?”盛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可以往其他路通往江南?” “是。” 左湳点点头,“只是这地形图中没有,所以今早属下便找了那些会绘图的南商来,重新绘制了一幅地图,不过,还须得明日才能送过来。” 盛长宁这才安心了,她笑了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便夸了一声道:“左侍卫果真心细如发。” 又记起了什么似的,盛长宁忙又将桌案上的地图拢折起来,这才露出了底下卷成小卷的纸笺。 “左侍卫,还须拜托你一件事。” 这里没有信封,盛长宁只好将信折成这般,她递至左湳跟前,道:“想来你们定有法子与你们公子联系罢?还要麻烦你将这个给他,这上面乃是我要询问的一些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闭门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闭门左湳自是没有不应的,他们身为公子的侍卫,确然是有与公子联系的法子,只不过公子走时未曾嘱咐过要他们将什么事禀报与他。 公子更不曾传信前来,于是他们便也不敢去烦扰公子。 左湳接下了那被人卷得妥当的纸笺,尔后一抱拳道:“是,属下定会为公主传达。” 随即,他躬身告退而去。 只是,他刚踏出了门去,便瞧见候在房门外的两道人影,其中一人面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正是方才下楼而去的立夏。 她的身后,立着没什么表情的付远,方才便是他派付远随立夏前去请郎中来的。 见着门外似是有异样,盛长宁也快步走了过来,立夏一看见了她,神情愈发慌张和焦切起来。 “公主,那掌柜的不许奴婢出门去,不仅如此,客栈中的人皆不能出去了……” 立夏简直快要哭出声来了,若是不能出去,这还怎么请来郎中,还怎么给白露姐姐治病了? 像是为了证实立夏所言不假一般,在她说完后,站在立夏身后的付远,还冲盛长宁和左湳点了点头。 “怎么会?” 盛长宁闻言蹙起了长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问道:“难道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无论哪里的客栈,应当都是没有擅自拘禁客人的道理,要么是有官府的手令,要配合官兵查案,要么便就是外头出事了。 这两个猜测,对如今要赶路的他们来言,无疑都是弊大于利的。 但,依盛长宁观立夏两人的神色、言语来看,看起来并非是前者。 “公主。” 在一旁看了片刻的左湳此时也微皱起了眉,他冲盛长宁抱拳,他道:“属下先带人去探看探看。” 盛长宁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点了点头,左湳与付远交代了两句,便转身下楼而去。 留下来的付远立在门边,神色紧绷着,“属下奉命看护公主,还请公主今日暂且少出门。” 盛长宁微颔首表示理解,如今形势看着不容乐观,况且她今日也未曾想要出去游玩。 盛长宁先是去隔壁厢房看了白露一番,小姑娘病得不轻,面色是从未见过的煞白,额边不断冒着涔涔冷汗,即便是尚在昏睡中,她还时常在无意识着低咳着声儿。 这般模样,着实叫盛长宁都忍不住默了默。 莫女官一直在用热水中烫过的湿帕,给白露擦额上的冷汗,见了盛长宁来,她连忙掩下眼眸中的悲伤,起身来行礼。 盛长宁抬手示意她起身来,她的眉心从方才便一直攒皱着,不曾松缓开来,盛长宁沉着声道:“看着白露的情况,是要立马唤郎中来了。” “公主心慈,是白露这丫头的福气。”莫女官听出了她话中蕴含着的自责,她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宽慰出声道。 盛长宁的心情凝重,她在白露房中并未待多久,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中。 她走时还留下了立夏,让她与莫女官一齐看顾着白露,“莫女官一个人总会有些顾虑不周,你也去帮帮她。” 立夏迟疑了片刻,还是应声了下来。 回了房中,盛长宁阖上了门扉,门边的付远依旧目不斜视地伫立着,手还搭在腰间未出鞘的剑鞘上面。 虽然他面色不显什么异常,但盛长宁还是瞧出了他紧张的意味,门关合上了。 盛长宁驻足在原地,思忖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快步往窗边走去。 她的房间是在三楼,在这家客栈中拥有着绝佳的视角,稍一低俯垂眸,便能将客栈门前的那条长街之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盛长宁的指尖不觉便搭附上了窗柩,木制的扉柩质感并不如宫中的质材那般光滑柔腻,甚至轻抚上去有些磨砺得疼感。 长街之上,提着刀剑的那一群人,尽皆着着巡衙官服,他们去来匆匆,即便是盛长宁与他们相隔有些距离,也能瞧见他们周身的冷凝与迫切。 官兵们行色匆匆,一路上却并未撞见什么阻碍——路上的行人、小摊贩、南来北往支着摊布做买卖的商客,尽皆不知所踪。 就连客栈对面那家关铺到很晚的布料店,也是门扉紧阖。 此时的长街上,除却官兵们刀鞘微微相撞声,还有踢踏的步伐声响,旁的声音却是再也没有的了。 是一片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盛长宁的心一下子又慢慢地跌落了下去,她的目光追着那些官兵而去,他们的步伐匆匆,未至长街尽头处,却又转入了一处偏僻的小巷中去了。 盛长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端了杯已经凉却了的白开,一边轻呷着润喉,一边开始细细地思量着。 现在的裘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使得城中人心惶惶不安,百姓皆都闭门不出,甚至还令城中的官兵都这般严阵以待地出动了,定然不是什么能轻易化解开来的。 可……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们这般大动干戈? 盛长宁本是想明日拿到了左湳叫人去绘制的地形图后,他们一行人便即刻动身前往江南。 计划早已定下,就是没能算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可如若他们一直被困在裘城,届时盛长慕北巡时指不定也会经过裘城…… 到时,不但见不到沈约便不说了,恐怕她自己还要小命不保了——盛长慕向来多疑,她一介小小的庶出公主,都敢联同盛长琼来欺骗与他,难保不会被他以为她有什么异心…… 想到这些,盛长琼只觉得脑中似又变成了一片浆糊。 正忧心地思忖着,突地,外面的门便被轻叩了几下,三浅一重。 这样的轻敲叩法,是左湳先前在扶风城时,就告诉过她的暗号,意思是…… 躲好,有危险! 盛长宁瞳孔微缩,已然来不及多想,她连忙往四下张望而去。 外头,原本已然寂静无比的街道上,突然地宛若在平静的湖中丢下了一颗石子,瞬时乍响开来! 刀剑的声音从窗外蔓延而进,铮铮声响犹如利鸣,冲破了外头的云雾,直指耳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氏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七章安氏躲在床榻之下,盛长宁沉凝着眉眼,指尖已然狠狠地攥紧着了衣裙。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看见了这般刀光剑影的暗杀场面。 十多年前的盛长宁,助着兄长太子一扫朝中奸佞,世人哪个不是对她恨得牙痒痒的。 死士、暗杀、围杀日日夜夜地缠着她,叫她夜不能寐,所有人都恨她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学一些自保的伎俩? 见惯了从前那些世家们,比之更恶劣的行径,所以,如今的她虽有些紧张,却是并不畏惧的。 床榻之上腾空笼罩着层层叠叠迤逦的纱帐,盛长宁蜷在坚固的床脚之后,她的眸子沉凝又清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 若是放在从前的时候,从前她还是盛长宁,还是长宁公主的时候,她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干干地躲着等死。 现在的这具身子还是太柔弱了一些,肩不能抗,更无法拎起一些重剑,更别说是提剑接下对方的重击了…… 窗扉重重地被力道一撞,扉柩拍在墙上,发出一声重响,紧接着便是人的步伐声落了地的声响。 一步、两步、三步…… 盛长宁松开了裙边,纤细的手指拢上脚边的一根小木锥上,她攥得很紧,指骨毕现泛着青白色。 那踏窗而来的人并未抬步转过屏风来,反而还停住了步子,他的嗓音沙哑,声音悠悠地传进了盛长宁耳中。 “奉宁公主……” “真是没意思极了,想不到扶风城和密林中都叫你命大逃过了,却在这儿……竟能这般容易就能杀了你!” “是天意罢!要叫你血债血偿!” 那人仿佛早就料到了盛长宁会躲了起来,更料到了她只能在这房中,根本逃脱不出去。 所以……方才他跳窗进来时,根本没多做掩饰,反而明目张胆极了,似也不怕被人发觉一般…… 盛长宁手心里都沁出了汗,她脑中的思绪飞快地闪过,却根本寻不出有用的来应对现下的时刻。 那外头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越来越近了,盛长宁微微抬眸看去,她的目光停留在跟前。 对方着了一双黑色长靴子,鞋面上锈着卷云暗纹,鞋边是以金银二线缝纫绘制。 他的步子就停留在她眼前,仿佛,对方一低下头来,就能与她面面相对而视。 “找到了呢。” “公主还不打算出来?出来与故人叙叙旧啊……” ……………… 江南,知府府中。 “公子——大事不好了!!” 袁兴捧着手中的信件,两条腿跑得飞快,长廊边被他轻撞而过的奴仆们,见了他这般模样,皆是纷纷侧目看去。 “二公子身边的随侍也太无礼了!竟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打翻了这汤可怎么好?这般的匆忙焦急,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大事,能越得过大人的事去?” 驻足下来的美艳妇人,也如那些奴仆一般,微偏了偏头朝袁兴步履匆匆的身影看去。 她身边的婢子方才也被袁兴碰到了一下,她偷偷瞥眸过去,瞧了妇人这般默不作声的模样,以为妇人也是对那远去的随侍颇为不满,不由很是不满地出声抱怨道。 “鸳鸳。” 那被婢子唤作夫人的美艳妇人,正是沈府如今执掌中馈的沈夫人安氏,她闻言眉心便是微微一蹙,轻喝了婢子一声。 虽说这声音带着制止与不赞同的意味,但安夫人的嗓音却是如她的容颜一般,最是柔软不过,便是斥人,也只叫人听得出几分柔转如莺啼的意味。 那被唤作鸳鸳的婢子听了安夫人这声斥责,便忙垂下了头去,只她低敛下去的眼眸中却是带了些不甘心。 安夫人只能瞧见小姑娘乖顺的模样,面上的微蹙便松缓了开来,带着一众儿奴仆,她迈下了长廊尽头,往前面的院阁走去。 似是想起了方才袁兴匆忙奔跑着离去的身影,安夫人又回过头来,招手唤来后面的一名奴仆。 她柔着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方才袁侍卫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得他这般惊呼起来。” 奴仆得了令,连忙带着吩咐下去办事了。 鸳鸳暗自低下的眼中,不由划过一丝鄙夷与不屑。 安氏是花坊中的舞伎出身,在沈知府沈阳明还未娶正妻时,随官僚在坊中听曲观舞作乐,眼见安氏一舞惊为天人,便将人带回了府中,纳在了名下。 直至安氏生下了长子沈临之,可后来,沈阳明又娶了正妻,即便安氏再如何给力生下了长子,那位正室夫人同样不遑多让,不过嫁与了沈阳明一年,便如愿诞下嫡子。 在所有人眼中,即便在沈阳明未娶正妻之前,又或是那位正室夫人亡故后,安氏都不应当会成为嫡妻。 安氏身份低卑,在纳入知府府中前,她着实算不得是良家子,身为花坊的舞女,整日便是要捧着笑脸迎人的,妖娆的身形舞姿不是沈阳明一人独享过的,而是被万人瞩目过的。 所以,无论她是否尚是清白身,却还是会遭来大批的唾弃,尤其是她在嫡妻亡故后,成了继室的那一日里。 府中上上下下的目光投在她身上都带着冰冷与不屑,外头、府中的非议声源源不断,二公子更是携带着奴仆们来排挤于她。 可二公子是嫡出之子,一生下来,大人就惊喜不绝,高兴得一连三个月未曾入过她的房中,更是忽略了她也在一月前诞下了临哥儿…… 安氏不敢得罪沈约,还得巴结着他,那时候外头的非议声如潮水向她涌来,临哥儿又还小,正是入学的年纪,学业上许多繁杂的事务她还要跟着操心,府中的中馈重担子又一下子还落在了她的身上……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是简直快要崩溃了的。 安氏想着从前的那些点点滴滴,眼角都不觉地湿润起来了,她看向鸳鸳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的神色。 若当年……不是鸳鸳这个小丫头会来时常安抚着她,只怕她早就撑不下去了,或许还会一条白绫径直了结自己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查探 不觉间,便念及了这些过往,安夫人又想起了方才对鸳鸳的斥责,不免有些愧疚起来。 想了想,她伸手便拉过了鸳鸳,往前头的院阁而去,还轻声落下吩咐:“你们都在外头候着。” 一众儿奴仆瞧着安夫人带着鸳鸳相携进了沈阳明的院阁中,有些心思活泛的,不由有些嘀咕了起来。 “夫人带着鸳鸳那丫头进去做什么?” 往常时候,安氏要送粥点时,都是一人独身前往,不许身边的奴仆们扰了沈阳明的清净。 像今日这般的,还拉着鸳鸳一同进去了的时候,是万没有过的情况。 婢子这样一出声,近乎是立即的,她的身边的婢子们眼中皆是流露出了想要探讨的神色。 只是,她们好歹也足够清醒,这里是大人居所之处,门前守着的那些侍卫都是二公子的人,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有人转眸溜转了一圈儿,将那些婢子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又看了一眼那率先出声的婢子,便嗤声驳了句:“没瞧见鸳鸳手里拎着餐盒?今日夫人煮的是粥食,光是那大大的瓷钵,夫人都是拿不动的,可不是要鸳鸳跟着进去么?” 先出声的那婢子说话时本是没有多大恶意的,只不过心里头有些疑惑地道了一句,便得来这般似讥笑的回应,可在大人的院阁面前,她到底是不敢哭着跑走或是与对方厮骂起来。 婢子便只好恨恨地瞪了那出声嗤笑她的人一眼,阿央却是满不在乎,面上仍旧带着明晃晃的嘲笑。 这群蠢货,还有引狼入室而不自知的安氏,待姐姐成功上位,安氏这块垫脚石便就是可以弃之无用的了! ……………… 沈阳明的病来的突然,沈约回来后,府中的郎中已经将他的病情如实相告,说是多年来的沉疴痼疾,近年来府中大小事情繁杂,经年未曾好好休憩片刻,便又使宿疾复发,还颇为来势汹汹。 郎中还与沈约道,这种病情其实并不少见,有些年轻时候劳作辛苦的普通百姓,等上了年纪后,这种病症便都显露出来了。 入了院中,推开了房门,看着沈约又在翻着那些书籍,郎中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大楚平民中患这种病症确然有许多人,但治愈的人却寥寥无几,各地小志中或有载医病的,公子尽数都要找人来阅览。 那日公子晕倒前,还不忘说要去陈府寻那陈二公子,袁兴安置好了公子,自是不敢怠慢,连夜便差人拿着公子亲笔写的手信去了京城。 可这才过了两日,外头竟又传了消息来。 看着伏案辛劳的自家公子,袁兴到嘴边的话又慢慢咽了下去。 连通四方的要塞之城在昨日出了事,听闻是染上了什么疫情之故,来往的商客皆已被禁步在了城中,无论百姓还是外来的商旅,皆不能踏出城门半步。 可奉宁公主如今尚在浔阳城,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如今这时候,还是不要再惹得公子心生烦忧了。 袁兴又想了想,他迟疑了许久,这才声音放轻了些许地道:“公子,现下您寻了许多的书来看,这上头关于大人病症的记载尽都不详细,这么些时日大人也一直在用参汤药水吊着,却丝毫也不见转醒的迹象,奴斗胆猜测,会不会……是府上的郎中诊出了什么岔子?” 当初沈阳明突然一病不起,府中人心惶惶,好在被夫人安氏稳住了,快马加鞭给两位公子暗地里递了信,并且严令吩咐底下的人不许将沈阳明的病情外露出去。 沈阳明身为江南的知府,身上的担子可见一斑地重,倘若此时病重的消息一出,不仅江南百姓会急乱起来,兴许京城中那些对沈家不满已久的世家们,也要趁此机会将沈阳明拉下台来。 好在安氏懂得这个道理,又将其中的利弊明里暗里与府中知情人说了,知道沈阳明病情的奴仆们是赖以沈家而生的,自是不敢走漏风声,泄密出去。 所以,直至沈约赶了回来,江南仍旧还是一片平宁,府中虽然弥漫着焦切的意味,却好在众人的心思尽皆被安抚着,并未发生什么躁乱。 可如今…… 沈阳明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不说,即便每日用参汤吊着精神,身子却还是一日比一日虚弱起来,每况愈下。 闻言,沈约翻开书页的指尖就是一顿,他的眸光深沉,沈阳明的病情来得蹊跷,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沈府上唯一的郎中,乃是娘亲从京城中带过来的陪嫁,后来娘亲去后,本是只在一院之中为娘亲把平安脉的郎中被沈阳明提拔起来,成了府中众人看病的郎中。 如今算算时间,已有二十多年了,这郎中是跟随府中多年的老人,还是自外祖家带来的,对待着他与沈阳明不可谓不恪尽职守。 他不愿怀疑。 “去派人查查。” 沈约眼眸中的光沉沉浮浮,终于他又重新翻动了纸页,凝着声吩咐道,顿了片刻,他复又接了一句:“给左湳递封密涵,让他拨人去查。” 袁兴自知,由左湳领着的十名侍卫,乃是公子手下的一支明卫。 可世人皆不知,沈家二公子手下又岂止这么些人,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暗卫们,才是探听各方消息的重要经络…… 既然公子并未让府中的奴仆去查探,又点了左湳来说,必定就是要出动这支暗卫了。 袁兴方才的那些话本只是无心之谈,却没料到当真引来了公子的这般重视,要面对的是大人的生死攸关,他不敢有轻视之心,忙应诺了下去。 待他退了下去,门重新被轻掩上了,室内唯留下一片纸张微拨的轻响声。 许是前两世被盛长宁所影响之故,沈约不爱熏香,尤其是在他需要静心的时刻,房中用以晚上点安神香的香炉都已被奴仆们撤了下去。 此时的屋子里,徒余浓墨在纸上蔓延开来的清香,一室墨香缭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封城 盛长宁冷汗涔涔地从床榻下爬出来,姿势虽不大优雅好看,但她的唇是微微抿着的,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过分紧张的神色。 站在她跟前的左湳收了剑,看着盛长宁这般镇定的模样,他的眼底微微划过一丝诧异,他上前几步将人搀扶了起来。 “那人究竟是谁?” 理了理裙边的尘埃,盛长宁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来问道。 左湳头一回脸上浮现了窘迫的神情,他后退一步,抱拳跪了下去,“属下无能。” 他这般言语,便是没看清那人是谁了,盛长宁微蹙起长眉,那人跳窗进来的时候,言行举止听着颇有些放胆,似乎并不因什么而拘束,居然在左湳进来时还要有心瞒下身份。 看着盛长宁显露担忧的模样,心下有些猜到了她所忧心的是什么,左湳又微沉了声:“属下在进来时,见到的黑衣人是蒙了面纱的,想来并不是因着听见了属下的脚步声,而特意做的掩饰。” 盛长宁微微一惊,垂下眸来见着面前的黑衣侍卫还跪在地上,她忙让人起身来。 听着左湳的话,那要来寻她麻烦的人,是从一开始就掩饰妥当了身份。 所以,他跳窗而来时才会那般的肆无忌惮,似不怕被人发觉;所以,方才明明发现她就在床底下时,他也仍旧慢悠悠的,如同在与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似的;所以,在左湳闯进来同他刀剑相对时,他也并不多恋战,而是转身就跑。 听着方才那黑衣人说的一番话,是不可谓不对她恨之入骨的语气,明明他有机会可以杀了她,却如同举棋不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突生了想玩弄她于股掌间的想法,这人的心思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想到这些,盛长宁背后又是一阵冷汗轻渗,外头的凉风透窗而来,扑在她身上,她登时冷得贝齿紧咬,齿间颤颤。 这人一定是认识她的人,到底是谁? 是盛长清还在时就结下的仇怨,还是自她重生后结下的梁子? 左湳瞧着她的神情恍惚,以为她是后知后觉地惊怕了起来,他忙又道:“公主莫慌,今夜属下会命付远领人前来守夜。” 盛长宁却是摇了摇头,她撩起了轻纱,转步出了屏风后,厢房中是以一扇屏风隔开内外阁,中间还缀帘着一面轻纱,叫在外阁的人瞧不大清里头卧榻的景象。 “左侍卫坐罢。” 她端坐在小杌上,又示意左湳落了座,盛长宁已经稍稍平复了心情下来,她问道:“如今裘城究竟是怎么了?” 她的面色还有些隐隐的煞白,却仍是撑着精神劲头,要来与左湳商讨如何出去的事。 左湳眼神微动,他微垂了头回道:“属下打听到,裘城全城被封,只进不出的原因是城中有人身染了疫病,郎中大夫还未诊治出来是何种疾病,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但那些染疫的病人里,与他们接触过的人,无一幸免,尽皆也染上了此病。” 盛长宁在听到有疫病时便已微愣住了,听到最后时,她已然控制不住自己惊缩的瞳孔,轻嘶了一声。 就现在左湳描述的病症来看,这疫病是会传染的! “下令封城的乃是裘城的城主,金华。”左湳接着道,“金城主在确定这疫病会人传人后,立马便下了封城令,还命身边的近侍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送至京城。” 听到这里,盛长宁的眼里的愕然已然转变成了赞赏,金华的做法无疑是对的,虽然将城中百姓尽皆禁锢起来,不许他们再外出,这种事情难免会激起民心愤愤。 但他却还是,盛长宁的语气坚决而肯定,像是一定要为白露请来郎中医治病情。 左湳不觉便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想说的话也尽皆卡在了喉咙间,迎着女子定定的眸光,他未再吐出口来。 “好。” 左湳听见自己的声音涩涩,“属下替公主喊来掌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求医(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求医左湳刚踏出房门,楼梯间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他冷冷地望去,右手已经搭在了左手紧握着的剑鞘上,身躯微微紧躬着,虽他虽然面无表情,却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楼梯之上很快露出来人的面容,来的正是付远,方才他亦经历了一场打斗,脸上还有细细的血痕,显然是刀锋险些擦过的痕迹。 左湳冷着脸,手从剑鞘上挪开,付远领着几人迎上前来,道:“湳哥,抓住了两人,一人服毒身亡,一人被阿水卸了下巴,将他嘴里的毒囊找了出来,现下人在你的房中。” 左湳扫了他们几人一眼,他们身上的伤痕并不明显,想起方才突然来了一群人拔刀就劈迎过来,他心下已然了然。 很显然,对方派的这么多人实力远低于他们,那些人自知打不过却还是迎上前来,应当只是为了缠住他们的脚步,尤其是针对于他和付远功夫比较好强的,他们是想为黑衣人争取时间去对付公主。 “我现在下去,你们守护好公主,一有动静切先顾着公主的安危。” 左湳话落了,便利落地下楼而去,落在他身后的付远闻言,先是一愣,眼中有些诧异一闪而过。 湳哥不是对那位奉宁公主最是不喜?如今怎么还对她这般的关切? 想到这些,付远微微垂下了眼睑,掩饰住了眼底的情绪。 …… 盛长宁明白,她其实可以无须去找客栈的掌柜,经方才刺杀一事,客栈中的众人必定人心惶惶,又加之封城一事,宾客们的心中已然惶恐不安,此时若再压着他们,掌柜的定当要闹个难看。 而左湳完全可以趁乱出去,替白露找来郎中。 只是……那样一来,客栈的众人不知何时才会有暴动,白露的病已经拖了一夜,如今又已过了半日,时间上已是不再容许了。 二来,则是她现在还摸不清楚左湳此人的心思,他固然忠于沈约,但到底不是她盛长宁的人,在扶风城时他便已有不满。 若此时盛长宁不坚定点态度,难保不会叫左湳对白露坐视不理。 盛长宁若想要保下白露,便不能太过冒险。 福安客栈的掌柜很快被左湳带了上来,外头轻叩了两下门,盛长宁便知道人是来了,直唤了他们进来便是。 掌柜的是个身子吃得肥圆的男子,走起路来,身上的赘肉似乎都在颤抖着,此时他被左湳一柄长剑横在脖颈上,他已然被吓得战战兢兢起来。 盛长宁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由地微蹙起了眉头——这人看着着实不太像是会有胆响应金华封城号召的人,该有的样子。 “掌柜莫慌。” 盛长宁一个眼风过去,让左湳直直放下手中的长剑,利刃归鞘,发出一声争鸣的脆响,也让那肥胖的男子松下了一口气。 “今日唤掌柜前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盛长宁对男子的失态恍若未闻,直接道明了来意,“我们想要从外头请一位郎中来,最好是马上。” 话落了,那跌坐在地上的掌柜的便已猛然抬起了头来,惊恐的神色不言而喻。 未等他说些什么,盛长宁便微笑着又道:“自来裘城已有两日,我们一行人并未踏出过客栈半步,是以并非是染上了疫病,只是方才的刀剑相对的情景掌柜的也已然瞧见了,弟兄们受了伤,不能没有郎中和药。” 盛长宁神色未变地扯着谎,可那掌柜的听到最后,眼皮一跳,面皮又是狠狠地一抖,嘴里破碎的话散开来:“你、你……方才的那场打斗居然是你们惹起来的……” 显然是气得不轻。 方才因着那场刀光剑影,客栈中原本被他安抚下来的客人们,又是一点即燃,现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纷纷嚷嚷着要出城去了! 盛长宁面有愧色:“这非我们的本意,只是迫于险情,这才不得不拔刀相对。” 接着,盛长宁顿了片刻后,又道:“请医之事,只是为了求得掌柜一个许可。” 她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若是要左湳强行带人回客栈中来,无人可拦。 那掌柜的自是也明白这点,白了的脸又转了青,最后却不得不恢复成平宁的神色,他颓靡着道:“罢了,你们只要不将病情带进客栈中来,便可。” 先兵后礼,叫他无路可退。 “金城主封城,乃是大义之举,如今掌柜力举金城主所为,亦是值得百姓称颂。” 盛长宁此言是真心所感慨,她站起身来,冲着那已站起来的男子恭谨地行了一礼。 掌柜的不知她身份,但看着这些侍卫的阵仗和她周身的气度,也能猜出她非富即贵,见盛长宁确然是真心实意地这般,他的面色也稍有些缓和。 “让你们带郎中回来自也不是什么小事。”掌柜的在临走时,又与盛长宁道了几句,“只是,外头闹成这般,怕是寻医容易请医难啊。” 如今这般需要郎中大夫的时候,那些人自然是要被城主分派在疫情严重的地方诊治。 如今时刻,不比以往,盛长宁他们若是要请来郎中,怕是不容易。 盛长宁明白掌柜说的话,只微微颔首一笑,目送着他下楼而去。 左湳回过身来,关上门扉入了房中,他问道:“公主,您何须与他说这样多……” “直接亮出我公主的身份?”盛长宁接过他的话,却是好笑地摇了摇头,她道,“那样确然是不用多费什么口舌,可若是在这里便直接暴露了,那我们从浔阳城出来后,这一路走来,本宫为何又要让你掩饰身份?岂非是在做无用功了?” 若她未猜错的话,如今盛长慕已经开始微服私访北巡,而得了消息的盛长琼亦然是在找她。 在这种时刻里,她若还暴露身份,岂非是自投了盛长琼的罗网? 还有裘城人传人的疫病,早晚会被盛长慕所注重,她如今却被困在城中,哪里都去不得,江南遥遥无期,如今且算是孤立无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求医(二)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求医左湳带了两人去了外头寻郎中,他走后,盛长宁便出了房门,去了隔壁厢房看望白露,候在房门外的付远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立夏听了动静,忙迎上前来,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见了盛长宁屈腿就要行礼。 看着她显然断断续续哭了好长时间的模样,盛长宁抿着唇扶起了她来,又问:“白露现在怎么样了?” 立夏摇头不语,眼眶却是又红了起来,她带着盛长宁往里而去,绕过内外隔开的屏风,便能看见里间的床榻之上的姑娘。 白露的面色已经不似先前的苍白,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眉眼间都是苍脆低弱,唇上的气血尽失,时不时的,她的胸膛间还会低低地起伏两下,发出微弱的声音,似低咳,似呜咽。 显然地,她这症状,比之早上的模样,更加地严重了几分。 看着小姑娘双颊通红,连咳嗽都没什么力气出声了,盛长宁一下子就沉下了眉,“她这是发了高热?” 在旁边试图给白露降温的莫女官直起了身来,低低地给盛长宁行了一礼,回道她的话:“是……今早公主来看了白露一眼之后,这丫头便不大好了,身上的虚汗不断不说,还起了高热……” 盛长宁一时无言,如今左湳才刚走没多久,而郎中被带回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看着白露的样子,她怕,白露撑不了多久了。 “公主,求您想想法子,求您了……”立夏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她眼中的泪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上。 盛长宁静静地看了会,屋子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感,她重新拾起步子,转身出了屏风后。 打开了门,一阵赫赫的凉风便顺势钻了进来——为免冷着生着病的白露,屋子里四下的窗户,都是被立夏她们关得严严实实的,盛长宁转手将门关上。 “能否去想掌柜的要些退热的药来?” 她回过头来,冲着跟过来的侍卫们道了一句,为首的人正是付远,看到他,盛长宁就忍不住想起无辜惨死在扶风城里的付生。 她知晓,如今左湳不在,众侍卫便就是以付远为首,他若是直接拒绝了她的话…… 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男子微一颔首,付远只轻轻一扬手,他身后便有一人径直往楼下而去。 显然就是听了盛长宁的话,去找掌柜的求药去了。 盛长宁抿着唇冲人微颔了颔首,表示感谢。 这一路上,她一直因着在扶风城时,众人对她颇有不满的行径而心生隔阂。 却不想,如今她无所依仗的时候,却也是这些人能帮她了…… 盛长宁转身回了房中,踏步进去时,她还特地嘱咐了付远,叫他要是寻到了退热的药一定先送去给白露,无须先来向她禀报。 付远点头应下,她便安心了些。 回了自己的厢房中,盛长宁没去床榻上坐着,她直奔桌案而去,落了座,墨研磨开来,带起一片特有的墨香,叫人的思绪忍不住便安定了良多。 盛长宁执着笔,长睫低垂,腕力微动,在宣白的纸上一笔一画落下。 ……………… 左湳回来时,不负众望地将人给带了回来。 只是他带回来的是一名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盛长宁看着便怔愣了一下,但她已来不及多想,直接带着人进了白露的厢房中。 ——少年虽然年幼,但白露的病症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并不棘手,何况医者不分年龄,更遑论是如今这般特殊的时刻里,能寻到会医术的人已然是不错了。 替白露把了脉,少年便把目光直直地投向了旁边站着的盛长宁,盛长宁被他看得先是一怔,尔后才反应过来,迅速地让立夏将纸笔捧来。 少年在白纸上小心地落了笔,他写完后,盛长宁方拿起来看,纸上落下的字写得有些歪扭,但药方和注意的事项却标得很仔细。 “劳烦左侍卫去抓药了。” 盛长宁过目了一遍,没发觉这上头的草药有何不对,便将药方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左湳。 左湳低声应下,退去了。 盛长宁这才垂眸看向还未及自己高的少年,他低垂着头,似乎自被带进来他就一直沉默得很,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仿佛被盛长宁的目光所烫了一下,少年轻颤了一下双肩,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绞着衣服下摆。 盛长宁这才注意到,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骨瘦嶙峋,身上的衣裳也破烂不堪,若不是他面上和四肢尚且干净一些,他整个人都会看起来像街边乞讨的乞儿一般。 盛长宁的这个想法落下,便自己都惊了惊,因为她觉得,或许自己的这个猜测并非是错误的…… 自喝下了付远寻来的退热药后,白露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便已退了大半,此时又已有了治疗她风寒的药方,盛长宁便安心了。 立夏欢喜起来,擦了擦红肿得眼眶便想跟着出去服侍盛长宁,但被盛长宁抬手止住了,她道:“白露还未大好,你继续与莫女官在这里陪着她,无须担忧我。” 说罢了,盛长宁便轻轻牵起了一旁呆呆立着的少年的手,拉着他回到了自己厢房中。 “你唤什么名字?” 盛长宁拉着他落了座,却发现少年抬着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眼里的光是再纯粹不过了。 盛长宁笑了笑,唤外头的侍卫端来吃食和净手的水来,看着那一盘子糕点,少年的视线便从盛长宁身上挪开来了,眼珠子似乎快要黏在了那盘子上。 “擦手。” 盛长宁摇了摇手中刚拧干了水的帕子,眼眸弯弯带着笑,她一面给少年擦着脸上和手上的脏污,一面轻声道:“今日实在是要多谢你了,多谢你为白露看诊。” 这少年上来时,应该是被左湳带去擦了擦脸,只是有些污垢还未能擦仔细,斑驳一道道的掩在耳颈后,盛长宁耐心地尽数擦干净了。 少年的目光不再黏在那碟糕点上,又重新投了回来,望着盛长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少年 迎着少年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散发的光,盛长宁这下是当真地绷不住了,她眉眼弯弯,笑得都露出了明白的贝齿来,她忍不住地伸出手来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她对这孩子莫名就喜欢得紧。 许是少年年龄尚小,他的面容还带着稚嫩,脸颊上是不显肉的婴儿肥。 要是不那么手,手感或许会更好一些,盛长宁想着,双眸都忍不住惬惬地眯了起来。 少年乖乖顺顺的,任她捏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丝毫的反抗之意。 “还没告诉姐姐,你唤作什么名儿?” 盛长宁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想起方才少年对那碟子马蹄糕端了过来,放置他的手中,她轻声道:“吃罢吃罢。” 少年这才又重新流露出了对那糕点毫不掩饰的渴望,冰凉凉的盘子沉甸甸的,放在他怀里。 在盛长宁目光的示意下,少年这才拿起了糕点,许是因为饿了许久了,他吃得狼吞虎咽,颇有些不似先前的腼腆之态。 明明已经饿极了,先前她让人拿来糕点时,他的眼中虽有渴望,却不见过分的失态,直等盛长宁发了话,少年这才大口地吞咽起来。 可见,这孩子是被人教得极好的。 “慢点慢点。” 盛长宁心里看得明白,她一边为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吃得这样急,一边忙又劝抚着他,怕少年被这糕点噎着了。 看着少年闷声咬着桂花糕,却是一言不发的模样,盛长宁心里头已然徒生窦疑,这孩子瞧着这般的乖巧,不像是会故意装听不懂她的的人。 也不似是耳中有问题,毕竟方才她说要替他擦手擦脸时,少年还十分地配合将手递到她跟前来,根本不似听不懂她言语的模样。 那么…… 唯一的可能,便只有……盛长宁脑中的那个想法呼之欲出。 见少年已将糕点吃得差不多了,动作也慢了下来,再不似方才的狼吞虎咽。 盛长宁这才将少年,带至她写信的桌案前来,将纸笔都摆好,让他落了座。 “一直都问你叫什么,却也不见你答话,可是怕我不懂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个?倒不如让你写下来罢。” 盛长宁温温地笑着,示意少年落笔写下。 坐在椅凳上少年看了看盛长宁,又垂下头来看那桌案上面平铺着的白纸,他的手抖了两抖,沉默了许久。 就在盛长宁以为他懊恼了,才不肯动笔时,只见少年飞快地将沾了糕点碎屑的右手,往自己衣裳上用力揩了揩,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根葱细的狼毫。 “卫……泽宴。” 盛长宁看着那白纸上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墨迹,眼底划过了一丝讶然。 这孩子居然真的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她还以为,这般流落街头的孩子,能习医术已然是不得了的事了。 可就这个名字来看,显然这孩子不是原本就出身尚好,后来才落魄下来,就是后来有人为他取的。显然,前者比较叫人信服。 圣泽阳和宜宴乐,年年捧日向东城。 给少年取这名字的人,定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名字里头皆洋溢着春日的欢喜之色,也像是在眼下这般动荡不定的裘城中,徒增了几分叫人期许的希望。 盛长宁浅笑着,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她道:“是个好名字。” 房门外被轻叩了两声,盛长宁细细听了听,便扬声唤外头的人进来。 推门而进来的是左湳,他已吩咐底下的人,与掌柜的商量妥当了,卫泽宴写下的药方中的草药本就不是什么名贵难寻之物,很快便收齐了熬成了汤药,给白露送去了。 听了左湳的回禀,又闻得白露服下汤药后,渐渐平缓了许多,盛长宁登时也放下心来了。 左湳冲着盛长宁说完了要回禀的事后,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卫泽宴身上。 左湳的眸光一顿,这才又道:“公主,先前属下在城中的医馆查探过了,医馆中排着长队,门口的百姓应接不暇,根本没法将郎中带出来……” 未等盛长宁说些什么表示无妨的话来,只听左湳看向了卫泽宴,又接着道:“这孩子是属下在医馆附近带来的,他见属下踟蹰着,便主动请愿前来替白露姑娘诊治。” “不过。” 左湳看了卫泽宴好几眼,见少年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复又道了下去:“这孩子怕是口不能言……” 在医馆附近看到少年时,少年便一直紧紧地将目光胶着在他身上,左湳原以为这孩子是饿了,可他到底是不喜多管闲事的人,当下见着医馆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便要转身离去。 却未料到,这少年却是鼓起了胆子亦步亦趋地跟上前来,他比划着手语,可左湳身边从未有过口不能言之人,所以没见过这般语言。 少年见着他皱眉,心里或许也是有些急了的,当即便在地上写起了字来给左湳看。 最后,左湳这才得以将人领了回来。 听了这般的前因后果,盛长宁很是唏嘘,面上却并不显露意外的神色——方才卫泽宴垂首不答她的话的时候,她便早就料到了。 “这孩子应有十六岁了。”左湳淡淡地落下了最后一句话来。 少年被饿得骨瘦嶙峋,看起落魄又狼狈不堪,又哪里有十六岁的模样?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在这般年纪的时候,哪个不是打马游街过,端的是好不飒朗惬意的郎君? 盛长宁抚了抚坐在椅凳上的乖顺少年,听了左湳这话,对卫泽宴,她心里只有泛滥而起的心疼。 能为他取出这般画意名字的人,定然也是才情满志之辈,若他能看到这孩子现下这般的落魄,定然也要心疼至极罢? “泽宴。” 一个念头在盛长宁的心中缓缓成型,她蹲下身来,拉着少年的手,语气轻缓不过:“你可愿意跟着我走?以后便再不会风餐露宿,更不会挨饿了。” 像是怕少年拒绝,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丝丝的哄诱,盛长宁指着他还紧紧抱在怀中的碟子,上面还留有糕点得碎屑,她道:“你瞧,像这样的桂花糕,以后你想什么吃,便什么时候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问话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三章问话在盛长宁满心期待的目光下,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左湳看着他们相处极好的模样,眼中也忍不住划过了一丝笑意来,他没再说些煞风景的话来败坏氛围,只悄悄地退出了厢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长宁很喜欢这个孩子,若是公主想要的,便是再有违什么规矩,公子怕也不会计较什么的罢…… 想到这儿,左湳的眼神中却是清明了许多。 他轻阖上房门,吩咐候在门外的付远等人:“过一会儿再送些糕点和茶水进去。” 说罢了,他转身就要离去,见他直直要走,听他说完了话的付远就是眉头一凝,却是快步上前喊住了左湳。 “湳哥。”付远的声调平平,听不出有什么波澜的意味。 左湳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付远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他就是一怔。 左湳是明白付远心思的。 从在扶风城他兄长被野兽突袭而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可现在…… 左湳的眸光陡然沉凝了下来,他与付远相对而望的眼中带了丝告诫之意。 只是左湳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面前的男子抬着毫无情绪的腔调道:“先前从浔阳城带来那个林翕然,方才与今日上午抓到的那人想趁弟兄们不备,趁乱跑出去。” 听到这话,似是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些话,左湳就是一愣,只见付远又接着说了下去:“幸好阿水警惕,已经给他们两人上了绳索了。” 左湳压下眼中浮浮沉沉的复杂之色,他抬起手来,拍了拍付远的肩臂,叹了一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他便走下了楼去,准备去看看想逃跑的林翕然。 在扶风城的那段日子,无疑是他们一行弟兄们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因着公子的命令,他们义不容辞地跟着公子入了城中,虽然入城费了好大一番的功夫,可到底弟兄们都是安然无恙的。 自然的,那位奉宁公主更是妥妥当当的,轻风拂过,那如雨的箭迎过来,箭风都未带起她的裙角分毫。 那时的左湳,对她很是不屑以对的。 ——那时,他们一行弟兄是公子的侍卫,在前头迎阵自然是无可二话的,可连公子都奋不顾身地拔剑入了阵中,那奉宁公主带着她身边的婢子们,却唯恐伤及自己分毫似的,站在几里之外,远远地瞧着他们以已身辟路。 他十分不能明白,自古以来皇室中的公主哪个不是娇滴滴的,柔弱如一阵风似的,他家公子并非京城中的那些胸无点墨之志的脓包公子,寻个虎将之女是再应和不过他的性子了。 却不想,偏生对这么个娇弱女子爱之心切。 甚至,还为了她闯了着扶风孤城,甚至……还因此折损了付生。 付生死的那日,是一众弟兄爆发的时刻,所有人都没料到,武功仅次于他左湳之下的人,居然会死在兽爪之下,还是这般的悄无声息,甚至尸骨难全。 弟兄们哀痛万分,他们将公子寻来,那也是众人头一回瞧见公子这般的沉默。 付远是付生的弟弟,他跪在了公子腿边,要公子替他兄长报仇,弟兄们也跟着纷纷跪倒在地,连声喊道着。 看着付生连死都尸首未全,他自然也是痛心,便也默许了他们的愤懑起哄。 那夜,许是老天爷都是唱一唱哀景,天边落起了小雨,他也跟着跪了下去,声音冰凉,他也希望公子能给个公道,给付生的公道。 他们十人,自年幼起就跟随公子身侧,十多年的光景转瞬即逝,相伴多年的伙伴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便是付远不起头,也该是让他这个侍卫首领来出声讨讨公道才是。 可是公子是怎么对他们做的? ——他拿出了那块能召令他们的玉符,亲手将符掷了地,玉碎成了数瓣。 公子说,以后他们若是想走便可直接离开,再没有牵绊住他们的物什。 伴着如绵的细雨,左湳轻轻抬了眼来,便瞧见了不远处一道窈窕的身影,远远地朝这边看来。 但很快的,她又收回了视线,也不见了朦胧的身影。 那时,他想,为了这人,公子付出这样多,许是不值得的。 …… 可如今…… 左湳快步拾阶而下,他的眼底浮起了一抹苦色,随即又转瞬即逝。 再推开那关押住林翕然和那行刺之人的厢房时,左湳眼底中神色已然褪得一干二净。 沈水听了动静,见是左湳来了,连忙迎上前去,他唤了一声:“湳哥。” 说着,他抬起手里的未出鞘的剑,指了指坐在地上的两人,提起他们,沈水的面色就难看得很,“这两人,可真真是太难守着了。” 一个不慎,就能整些幺蛾子。 左湳面上神情冷淡,他微微颔首,抬眼朝地上懒散不已的人看去。 微一抬手,左湳手边的剑鞘便拨动,白刃一晃而过,被人抽了出来。 正阖目养神的林翕然,陡然被这道亮光一闪,他顿时被惊得眼皮一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往上看去。 只见那脸色冷淡寡欲至极的黑袍男子,手中正执着一柄长刃,而那明晃晃、亮白白的剑刃却是正对着他的脖颈。 好似……只要这人一个手未端稳,他便会被这柄剑穿个对穿,横死在这家破烂的客栈中,简直……死不瞑目啊! 林翕然嘴唇抖了两抖,这几瞬的时间里,他想到的,竟然是他会死得这般狼狈。 “说。” 左湳的声音很冷,又冰:“今日的刺杀,背后主谋是谁?” 林翕然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他看了眼旁边被这些人打得鼻青脸肿,还卸了下巴的半死不活得刺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登时间,他便觉得毛骨悚然起来,见着左湳和沈水仍旧还在盯着他瞧,大有“你不说我们便要把你也打成这样的猪头脸”的架势。 林翕然深觉危机重重,为摆脱嫌疑,他连忙摆了摆手,慌不择口。 “不不不,我与这些人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只是想出去啊,才会暂时与此人结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挨揍 林翕然被打了一顿。 他被揍得鼻青脸肿根本不足以令周边的侍卫们震惊,沈水和侍卫们目瞪口呆的原因是—— 出手的居然是湳哥! 向来以矜冷面对众人的湳哥,居然没有一剑刺破林翕然的喉咙,让他血溅当场。 听完了林翕然无力的狡辩,他反而丢下了长剑,冷粹着一张脸,抬起的手成了拳重重挥了下去…… 林翕然厉声的叫声还在持续:“爷!别打脸!别打脸!” 尖叫声惨不忍睹,可…… 沈水心中的思绪翻涌来翻涌去,他迟疑地看着左湳那张与从前没什么神情变化的面孔,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那个……湳哥,你是不是心里头有事?” 被暴打一顿、此时萎靡坐地的林翕然听了这话:“……” 艹? 敢情拿剑来吓唬他,现在还把他打得肋骨都断了几根,不是因为察觉了他在说谎,而是这臭侍卫心里不快?? 头一回感受到了屈辱二字的含义。 林翕然掌心想要攥起成拳,可全身都痛极了,他一动便要扯到伤口,是以,他只能用眼刀子恨恨地看向……沈水。 这臭侍卫! 为什么要当众说出来?! 生生叫他丢了脸面! ……………… 楼下一阵的兵荒马乱未能报及盛长宁耳中——左湳吩咐了众人,不许拿这些血腥又无聊的事去烦公主。 此时好好待在楼上厢房中的盛长宁,无人来给她通禀此事,她自是不知的。 白露一连两日服下了汤药后,高烧已经尽数退去,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就是面色仍带着些苍白无力,瞧着没什么精神劲头。 在立夏和莫女官的口中,白露已然知晓了盛长宁为她做的一切,身子还未大好,就不顾众人劝阻,要来服侍盛长宁。 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时,盛长宁正在教卫泽宴握笔的姿势,少年许是习惯了以地面上的沙土来写字,因而尽管他的字迹写得并不丑,到了白纸面上却还是会写得歪歪曲曲的。 少年觉悟极高,盛长宁也是闲来无事,因而颇有耐心地教他,并不因困在这裘城中而烦闷不已。 “外头是怎么了?” 盛长宁微蹙起了长眉,习字时最是忌讳吵闹,要静。她垂眸看了眼乖乖拿着笔,此时听了她出声后便抬起头来呆望着她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宛若两颗黑葡萄似的,盛长宁不由笑了下,抚抚他的脑袋,让他先练着,自己迈步往门边过去了。 没有盛长宁和左湳的吩咐,这厢房的门边被侍卫们守着,是谁都闯不进来的。 此时闹了动静,盛长宁不免有些疑惑起来,她将房门打开,一眼就瞧见了穿戴整齐、闹着要进来的白露。 立夏和莫女官在一旁劝阻着她,侍卫们亦是铁面无私,不肯通融放行。 “胡闹!” 盛长宁有些气了,她眉心就是一攒皱起来,面色已然板着:“白露,你不好好在房中待着,在这儿闹什么?” 先前为了她一人的风寒之症,他们那么多人苦心孤诣,又是请客栈的掌柜,又是外出寻郎中,她真以为在这个时候了,她能好起来是因着老天爷不收她? 白露见了盛长宁出来,却又见她这般的言语冷漠,她不觉被冷得一哆嗦,小脸又白了几分。 “公主,奴婢、奴婢只是想来回报公主的相救之恩……” 事已至此,一旁的立夏和莫女官见拦不住她,便皆噤了声,一致地朝盛长宁看过去,不语起来。 瞧着公主的脸色,便知白露这番举动根本就是反道而行了。 听了白露的话,盛长宁只觉得头疼得很,她自认为自己向来不是个虐待奴仆的主子,从前是,如今亦然。 可如今…… “你先回房去。” 盛长宁迫使自己耐下心来,就当是对着一名稚子好了,她道:“本宫房中无须你来伺候着,立夏过来便是了。” 说罢了,她似是再也忍不得了了,扭头便回了房中去,被点了名的立夏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公主是在唤她进去。 立夏瞧了仍伏在地上而看不清面色的白露一眼,心下也是无力的得很,白露姐姐大病未愈,却还是固执地要跑过来服侍公主,哪怕公主已然不悦竟也看不懂,难怪公主会不大想说话了…… 想着,立夏连忙跟随着盛长宁的步子,进了厢房中去。 门在她眼前轻轻一碰,便轻巧地阖了上去,随着那一声轻响传来,跪在地上的白露眼皮就是一颤。 她明明是为了表忠心,为何却惹得公主这般不快了…… 莫女官看着她仍不起身的模样,便知白露仍是不能解开心中的郁结,她只好将人拉了起来,带回了房中去。 …… 盛长宁重新回到房中时,便见到少年已然停了笔,那根狼毫正端端正正地摆在墨砚边,今日她不过是随手这般摆过一次,他便已然记下了。 被白露怄气的气恼,这才轻飘飘地散去了不少,盛长宁笑着走了过去,道:“泽宴,休息一会儿罢。” 听了这声话,卫泽宴乖乖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少年的个子不比同龄的人那般开始生得高大了起来,反而许是因着多年来时常饿着,很是瘦弱着,像只小猫儿一样,叫盛长宁忍不住心生怜惜。 卫泽宴爱吃桂花糕,他从前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曾经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只徒留了他一身浅薄的医术,便丢下他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 再次叫他心里重新暖和起来的人,如今给了他一碟子桂花糕,还说要把他一直带在身边,一直给他吃这样甜糯的桂花糕。 卫泽宴应了一声,便从椅凳上下来了,他抬起头来,巴巴地看向了盛长宁,一双黑葡萄似水灵的眼睛望着人,直叫人心都化了。 盛长宁笑了笑,冲立夏看了一眼。她一早就吩咐过了的糕点和茶水,此时也被小二端了上来,拦截在了守门的侍卫手上。 立夏机灵,听了动静忙不迭便去从门口侍卫手中端来糕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偌大的裘城中,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偶尔从高高的树枝上刮下来的绿叶子,随着风打着旋儿,落入四下的再也看不见的暗角处。 没有百姓与商旅的吵闹声响,四周最是寂静不过了。 同盛长宁他们来的那一日的裘城,有着天壤之别。 盛长宁扒拉在窗边,低头看着与客栈相邻的这条长街,街上空荡荡的,尽显廖阔之感。 回想起来的那一日,她还搬着高凳在这儿赏月,那时街边的夜市热闹喧嚣极了,盛长宁不免又有些唏嘘起来了。 正想着间,盛长宁便突然察觉自己的袖摆被人拽了两拽,她垂下眸子看去,是还不及她肩膀高的少年,放下了糕点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少年没有言语,他静静地将手中的一盘子桂花糕端到盛长宁面前,唇角微抿着,大大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期待。 仿佛在说,桂花糕这样的好吃,怎么从未见过你吃过…… 卫泽宴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盛长宁看得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由翘起唇角笑了笑,看着少年眼中的固执与倔强,她的思绪又微微一顿。 从前的盛长宁,也是这般。 这般的年纪,噢或许比卫泽宴还要小一些,那时她还不曾成为盛长慕的刽子手。 还是名满京城,人人趋之若鹜的长宁公主。 她捧着落笔写下的诗籍,快步地跑进父皇的殿阁里,她想拿给父皇看看,让他看到自己的才华出众,叫他知晓外头的那些夸耀并非是沽名钓誉。 可当时的父皇,神情又是如何的? 她看不懂父皇眼底先前一闪而过的惆怅,更不懂为何后来他要板起脸来,将她写的那些连太傅都忍不住夸谈的诗文给重重地掷在地上。 过去这么多年了,父皇的尸骨都成了一掊黄土,她却还是不能明白。 年少的盛长宁,十几岁的长宁公主,随着十年的光阴也已然葬去,她眼中的固执亦早就褪去了。 盛长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站在她身边的卫泽宴不能明白她为何突然就面布愁绪起来了,但少年捧着那碟子桂花糕的手却未放下来,仍旧往盛长宁面前凑去。 固执得很。 盛长宁无奈地笑了笑,她只好捏了一块桂花糕起来,粉绵的口感入了口中,化作记忆里的那股子味道。 她已经十年未曾吃过桂花糕了。 ……………… 长廊边的花开得娇嫩欲滴,有随侍匆匆忙忙地走过,步子迈得夸张,周边扬起的风将那些花儿拂得东倒西歪。 “你们听说了……” 婢子们望着二公子身边的随侍健步如飞,这么多日来她们已经看过多次了,不等袁兴身影隐没了去,她们便将脑袋转了回来,凑成一团又议论起了府中的热闹。 “夫人居然把她身边的鸳鸳,给塞到了大人房中去!我听她们说啊,说是夫人要让鸳鸳做个侍妾……” 有婢子惊呼起来:“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了!我亲耳在南院听见的,这还能有假么?”先前挑起话头的婢子被人质疑了,颇有些不满起来。 她哼哼地扫视了一圈儿,又道:“我还听夫人身边的丫头说啊,夫人不仅要把鸳鸳送到大人的房中,还要为她博得大人喜爱呢!” “天呀!” 一众儿围过去的婢子们听了这话,皆是半是羞怯,半是惊讶地惊呼了起来。 她们并不觉得这话是假的,南院是夫人的院子,从这里头听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何况她们只是些小丫头,也用不着抹黑编排主子的不是啊。 这般计量下来,这个消息必定是真实可靠的了! 但…… 大人大病这才初愈,怎的夫人就开始张罗这档子事来了…… 婢子们唏嘘不已。 安夫人虽然生了个大公子,可这由侍妾扶正的继室,总叫旁人都有几分的膈应,更何况是自个儿呢。 再者,大公子虽为长子,可府中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大人偏疼二公子才真真是疼骨子里去了的,二公子在的一日,大人哪还能看得到大公子? 夫人在外头的声名是近两年才慢慢扶风直上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自个儿都不能独得大人宠爱,怎么就要帮别人获宠了呢? 任何人听着这个消息,恐怕都只会道安氏一声愚蠢。 …… 这头,前两日沈约使人向陈晋麟讨要的几本书已然到了沈约手中,从中翻阅,还果真就叫他找到了关于缓解沈阳明病情的法子。 草药加以针灸之术,一连请妙手的郎中前来用了两日,沈阳明在今早呕出了一口黑血后,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沈约刚给沈阳明喂下了汤药,从他的房中回来,一路上就听闻到了那些奴仆的窃窃私语声。 他是习武之人,只凑近了两步,无须附耳上前,便能将他们所说的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完完整整的来龙去脉后,沈约的脸色都不觉地沉了下去,要他来看,安氏这人岂止是用蠢字来形容的,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沈临之怎的就没讨了她娘的半分性子?若是如此,宁宁哪里会被他害得这样惨! 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也只有安氏才想得出来,做得出来了罢。 沈约按捺住额间跳动的青筋,正欲高声唤来袁兴,只见他房中的门就是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推,他正欲唤出口的那人便气喘吁吁地立在门边。 “公子……” 袁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面上的惊慌失措仿佛就被刻在了脸上一般,这几日一直都随时挂带着。 沈约眼中带了一丝丝嫌弃,如今,沈阳明的病已然有了好转,他便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唯一的牵挂便只剩下宁宁了…… “左湳那边,可有递什么消息来?” 沈约想着,若是近两日从浔阳城出发的话,快到江南时,兴许老头已经好得不差了,他也能去接接宁宁了。 “公子。”袁兴颤颤巍巍地打断他的话,他已经不敢直视公子了,“公主早在数日前便已经到了裘城,而且公主他们被困在裘城兴许已有好几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奔赴(一) “什么意思?” 沈约长睫轻颤了颤,原本已经松缓下来的面容又绷得死紧,他的目光冷却下来:“裘城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会被困?” 看着他似又恢复前两日的那种为大人焦灼的神情,袁兴的脸色又白了一圈儿,他结巴着吐出几个字来:“裘、裘城中数人身染了疫病,这种病症会传染,所以城主下令封城了,任何人只进不出……” “对了!” 袁兴慌忙之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掏出了怀中的东西,递上前去,他再道:“公子,这是左湳使了燕燕传过来的,也不知是缘何情况,燕燕在外待了三四日这才将信送进来。” 说着,袁兴不忘将左湳写在外头,显眼无比的那张笺纸也奉递了上去。 沈约接过了那张未封蜡的笺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的确是左湳亲笔所书的,纸上所言语的话与袁兴说的相差无几。 他还提到…… 宁宁有给他写信。 沈约瞳孔宛若被烫着一般地轻缩了下,他的目光落在先前接过来的封蜡成团的小球上。 袁兴方才也看了左湳写的信,自也看到了左湳在结尾后所说的“公主亲笔所留……”,他哪里还不懂呢? 识眼色的袁兴连忙捧了烛台过来,递在沈约面前的桌案前,沈约握着那蜡丸的手都有些轻颤了,他捏了好半晌,这才沾火将外头的凝结的蜡给剥落下来。 失去了蜡面的保护,里头折叠起来的纸团轻轻弹起,似在冲沈约招手一般。 看着自家公子小心又慎重地打开了那折成团状的笺纸,袁兴擦了擦脑袋上还留渗着的冷汗,缓缓将门合掩上去,又轻又慢地退了下去。 此时此刻,唯有奉宁公主的信能安制住公子了,尽管……这信晚到了几日。 袁兴轻声叹了口气,感叹命运多舛,尤其是公子与奉宁公主之间,眼瞧着互相表明了心意,哪怕是闹了些小别扭也是不打紧的事。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大人不逢时地病倒了,公子连夜赶回江南,两人之间连句离别的话都未来得及说上,更别说心中还存着隔阂地这么多日未见了…… 但幸好,公子这一路上的付出,并没有付之东流,瞧着,奉宁公主此时不就开窍了? 袁兴抹了抹眼角的泪,想起这么些日子公子的不容易,他是真心地为自家公子高兴。 …… 房内,烛火映映。 沈约轻轻展开了笺纸,上面的字迹是再是端庄不过的簪花小楷,笔迹秀美又不失一股子力道,这还是这一世重生回来,他第一回见到宁宁写这么多的字。 信上多是问他的情况,到了江南怎么样了?事情可办妥了?还有……问他近来可好。 纸上的字迹不过两三行,沈约看书向来是一目十行的,可如今捧着这张信笺,他却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看毕了,沈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纸笺折得妥当,收进了自己的贴身里衣中,那张薄薄的纸此时就紧挨着他的胸口。 仿佛,随着他的心口跳动,那信笺就生出了一股魔力似的,莫名地就将他原本空悬的心填得满满当当的。 “兴儿——” 沈约冲外头喊了一句,立在外头的袁兴立马就推门进来了——他一直没走,就候在门边,随时等着公子喊他。 看着公子此时眼里面上都平添着的神采飞扬,袁兴便知道公子这是被奉宁公主的一纸信就给哄好了。 “快给本公子备马。” 沈约抬手按了按胸口,确保里头贴身放着的笺纸并不会掉落出来,他这才大踏步往门外走去:“我要去裘城。” 袁兴立马应和了一声,他忙去按着沈约的意思去吩咐手边的奴仆,细细叮嘱过了他忙又跟前头快要走远了的人。 袁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至极、简直不可忽视的事情来,他神色立即就变了,慌张极了,他喊住沈约:“公子!公子!” 沈约收了盛长宁不远百里送来的信笺,心情愉悦得很,这般被叫住了也并不气恼,他稍停了停步子,等着袁兴赶上前来。 “奴的好公子啊!” 袁兴又急又气,他觉得自己简直为公子操碎了心,“您别不是忘了罢?那裘城现下染了疫情,闹得人心惶惶的,还让城主都封了城了,此时必然是处于人力物力急需的状态,您就这般空着手去见奉宁公主么?” 袁兴前些日子对公子瞒下了裘城的疫病,到现下又正巧让奉宁公主撞上了这场疫情,凭着公子对奉宁公主这般在乎的态度,他自然是没想过要阻拦公子去裘城的。 可是,他们远在江南,连那裘城中患的究竟是何种疾病都并不知晓,只知道这种病会人传人以外,其余的简直就是一概不知。 此一去必定是个不简单的麻烦,公子若不做些保护措施,届时、届时……若真出了什么事儿,那沈府该如何是好?还有大人身子还未大愈,他又当如何…… 袁兴忍不住将思绪蔓延到各处,什么都替公子想到了,面上便不觉地就带上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放心。” 沈约摆了摆手,示意让袁兴安下心来,“该带的人和东西,自然是一件也不会落下,只是我爹的事……” 沈约说着,偏了偏头,回过身来同袁兴道:“还需得你留在府中了,旁人我不放心。” 听了这话,袁兴不由便大惊失色起来,他惊慌着道:“公、公子?您要将奴留在府中?奴……奴想跟着您!” 袁兴当真是没料到,自他跟在公子身边后,公子去到哪里就从未让他离身,而现在居然真的要让他独自一个人留在府中…… 沈约神情未动分毫,他点点头,道:“我爹现在还未好全,安氏无知,容易被旁人挑唆而动,若真让她做下一些于我爹不利的蠢事情,届时我又不在身边,便不妥当了。” 似是怕袁兴担忧,他又道了一句:“我会让十五留在你身边,叫他暗中助你。” 话已至此,袁兴自是不敢说什么反抗的话,何况,本来大人这才大病初愈,确实是需要公子留下心腹之人照看左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奔赴(二) 留下了袁兴和暗中的十五在府里看护着沈阳明,沈约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清点了几名奴仆随自己前往裘城,又带上了南地有名的郎中随行。 一切算是妥当,没顾安氏听闻他要远赴裘城而去便惊惊慌慌地要来拦他,沈约手中的马鞭甩得利落,一行人马赶路赶得飞快,飞驰至裘城而去。 …… 百里之外的裘城中,正城门紧阖,封得严严实实,城楼之上还不时有人来巡视着。 算算日子,盛长宁被困在福安客栈,已是第六日了。 夜色丛茫而深重,她立在窗远,遥望着远处天边之上的那轮明月,丝毫还没有睡意。 今夜守夜的是白露,她自前日服下了汤药,养了一日有余,已然好得不差了,此时的精神劲头虽不比从前,但相较于之前病着而言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看着盛长宁倚在窗边,丝毫没有困顿之感地要去床榻上安眠就寝,白露眼中也是忧心忡忡起来。 她将薄薄的大氅轻盖在盛长宁肩头,似被惊扰到思绪的盛长宁轻轻偏过头来,见了是她,又转眸重新回望了天边而去。 “公主。” 白露见着盛长宁面上带着的些许惆怅,白露不觉有些茫然起来——她并不知道公主的这丝丝愁云惨雾是因何而起的。 但白露仍旧深吸了一口气,劝声道了一句:“夜色很深了,您还是早些安置罢?” 盛长宁摇摇头。 往黑幕之上瞧了一会儿,盛长宁似又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道了一句:“你才大病初愈,先去歇着罢,本宫还想再看会……” 如今被困在城中,短短不过几日时间,福安客栈里的客人们却已然连番闹过三回了,纷纷都想逃出客栈的大门。 先前,客栈的掌柜的还有心派着小二们拦着,还是盛长宁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使了左湳前去劝着掌柜,那肥胖身材、却因这几日客人折腾而瘦了整整一大圈的掌柜,这才叹着气,放手让那些入住的宾客走了。 ——劝他们留下来,不要乱跑出去感染上病情本就是好意,只是,若是人出去了,还想再回来的话,便再如何也是不能的了。 这是盛长宁的话,她所想的本就是求个平安,乱跑出去本就是愚蠢之人才会在此时做出的事——没看见城门已经封了吗?难不成还希望扒拉个狗洞,不管不顾外头人的死活跑出去? 在这里等着的时间并不难捱,只是盛长宁有些忧心。 她先前托左湳送出去的那封信只字未提裘城的变故,可是这城中一连数日都未曾有什么响动了,有的只是一些患病之人流连街头时响起的啜泣声,还有偶尔佩刀的官兵步履匆匆忙忙地长街上走过,皆是戴着围裹着口鼻的面纱,他们转进了街边的尽头处,过了许久又抬出一具具躺着的人来…… 这是每日的裘城中,这片宛若死城的城中唯一的动静了。 盛长宁站在窗口,看着官兵们抬着床板路过客栈,他们步伐匆忙,盛长宁不知道那床板上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没了呼吸。 城中病情已然很迅速地蔓延开来了,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了,城主金华此前封城的行径并不是小题大做,而是以往万一的警惕保下了外头人的安危。 ——无法想象,若是当初没能及时封城,仍旧感染者带着病体波及大楚各地,此时的重灾区哪里仅仅是一座城的百姓染病这么简单? 盛长宁的眼眸中染上了难言的神色,如今城中病情扩散,消息肯定会散遍大楚各地的。 她怕的是…… 沈约得知了她在裘城的消息后,会不要命地前来裘城寻她。 盛长宁想到这个念头,便止不住地指尖发颤起来,每日那些官兵都要去四下抬人,那些人多半是病入膏肓或者奄奄一息的,可以看出病情情况很严峻。 他们一众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什么大碍,就是待在客栈中闭门不出,这才得以保全。 若是沈约要来裘城找她,必定知晓她在客栈中,可裘城的客栈那么多,他要一家一家地去寻,必定也要与许多人接触…… 假设到这些,盛长宁就止不住地遍体生寒。 但好在她又足够冷静,止住了指尖的轻颤后,她转念又一想,算算时日,她叫左湳递出去的信已经过了四日有余了。 便是刨除掉送信的时间,那信也早该到沈约手中了,若是沈约要来,这两日也应当到了才是的,可城中却丝毫无甚动静。 想来……沈约也是足够理智的。 盛长宁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转身想要回床榻上去,却发觉白露已经靠在案边,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客栈的厢房中没有小榻,不能给婢子们守夜用,但好在这个椅凳坐着也足够舒服,此时叫人趴在桌案上睡,倒也不是太为难人了。 盛长宁立在白露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再唤醒她来,但又恐她在夜里再次着凉得风寒。 盛长宁便解下了白露给她披上的这件大氅,轻轻拢盖在小姑娘肩臂上,睡梦中的小丫头许是陡然蹭着了一片暖意,不觉整个人都松缓了一些,睡得更沉实了。 做完了这些,盛长宁这才端起了桌案上的烛台,迈着步子,想要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而去。 但她眼风不经意间一扫,便看见了窝在门边的那一团的黑,盛长宁突然间就想起了那日的刺杀,心里惊得不由漏跳一拍。 幸好她手边还捏着烛台,就着烛台上快要燃烬了的烛火,盛长宁这才看清,那一团黑竟是卫泽宴蜷缩在门边。 少年抱着四肢坐在地上,显得骨架愈发地小又瘦,他发觉了烛灯的靠近,这才抬起了头来,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眸登时露在了盈盈灯火下。 盛长宁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心中的大石也登时坠了地,她不由地弯唇笑了笑,忙递过手去将人给拽拉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想走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了?” 少年还是瘦得很,盛长宁捏着他宛若只有薄薄一层皮肉附在骨头上的手腕,心里微徜叹着,她心里也是清楚,这把人重新养得如同旁人家的孩子一般健壮,并非一日之功。 盛长宁问完那句话后,等不到卫泽宴的回话,这才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忘记了卫泽宴口不能言语了。 “不是让你与付远同睡一间房吗?怎的一个人跑了上来?”饶是盛长宁已然知晓了卫泽宴不能说话,她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连串的话来。 自从想把卫泽宴带在身边后,盛长宁本想是让他与左湳同在一间房中,但想到左湳的厢房还关押着林翕然和刺客,她便又罢了心思。 要再为卫泽宴另开一间房,也不是不大行,只是看少年的模样,叫他一个人独处,盛长宁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卫泽宴才刚来,与一众儿侍卫都不熟稔,思来想去的,也没个两全的好法子。后来,还是付远主动提起要把人带着一同睡,这才了却盛长宁的为难。 只是……现在这孩子怎么又一个人跑了上来,付远没听见他的动静吗? 百思不得其解时,又不见卫泽宴表示些什么,只能看见少年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盯着她瞧,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卫泽宴毕竟已然是十多岁的少年了,她不便将人带到自己的床榻边去让人坐着,因而盛长宁现下是蹲下身来,与少年一齐蹲在门边。 若是从前的她,定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看着卫泽宴一眨也不眨的双眸,盛长宁心软了几分,为了不吵着白露,她拉着少年,轻轻打开了厢房的门来。 守在门边的侍卫们已然换过了班,仍旧兢兢业业地站的笔挺,只是一出去,盛长宁没料到会遇上眼前的人。 付远仍是着着一身的暗灰色袍子,他如旁边的侍卫们一般,也屹立在门口,宛若守门的石狮一般,动也不动。 听了后头的动静,付远转过了身来,他看见了盛长宁,眼中半点都不意外,躬身行了一礼,就拉过了卫泽宴的手来,将人带了下去。 少年倒也不曾反抗,他上来,好似就只是为了黏着盛长宁,只是若是旁人不许他这样做,他也不会哭闹,这般的听话。 少年和付远的影子消失在楼梯尽头,盛长宁慢慢收回了视线,站在门边,也可以很清楚地瞧见,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深了。 盛长宁转步回了厢房中去,抬手轻轻地重新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榻上,白日里压抑着的思绪这才又如潮水似的涌了过来,盛长宁睁开眼来,任凭那些思绪纷飞。 也不知多久过去了,她这才敌不过了困意,阖眸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日清晨,盛长宁是被外头的吵闹声给吵醒的,她一醒来,就瞧见了白露揣着手站在床榻边往门边看着,面上透着惊慌和焦急不安。 “这是怎么了?” 盛长宁只觉得眼皮莫名地直跳着,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坐起身子来。 白露听见这声儿,连忙迈步朝盛长宁走得近了些来,她道:“公主,外头……好像又闹了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显然不能接受外面越来越嘈杂大声的喧闹声响。 听她这么说,盛长宁便知道了,客栈里剩下的人又开始闹腾了起来,但这才过几日啊…… 盛长宁不满地皱皱眉头,耳边的声响还未断绝,这么大的声音,显然是她这一层的人闹出来的动静。 “左湳呢?” 盛长宁一面掀了被褥起身下了床榻,一面又朝白露问道。 按理来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势必要打扰到她休息的时候,左湳定会带人来助掌柜的压制那些人一番。 白露脸色仍旧发白着,她替盛长宁穿上了外套的裙裳,听了盛长宁的话,这才小声地回应着道:“奴婢不知……但方才公主还未醒来时,奴婢去门外看了一眼,咱们厢房门外的侍卫们又多了两个,那闹事好像是左边的那户……” 盛长宁诧异地看了白露一眼,白露胆子向来很小,小丫头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样害怕的情况下,她居然还会自个儿跑出去看。 不过……左边的厢房。 三楼的上等厢房不多,盛长宁一行人就占了两间,还是靠楼梯边的两间,从她们这边往里而去还有四五间厢房,上回有人闹了事,非要从这里搬了出去。 因而算上她们和对面的厢房,住着人的房间拢共不过八九间了。 盛长宁不大爱出去乱走,即便偶尔出去晃两眼了,看到的都是门户紧闭着的情形,哪里还能看到这里头住的是人还是鬼,人又究竟是什么人。 “去把左湳找来罢,本宫有事与他商量。” 盛长宁抛去这些思绪,她想起了昨夜的夜不能寐,心中立马就做了决断,便冲白露道了一句。 与盛长宁说了会话,白露许是心里安心了下来,她的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听着盛长宁这么吩咐,当即也不敢多问,立马就去了门外传令下去。 ——现下要使唤着侍卫们,已然无须白露她们这些婢子随意下楼而去了,一来是现下客栈频繁动乱,于她们来说不大安全,二来也是怕盛长宁一个人呆在房中有所不妥。 因而,有没必要婢子们亲自下去的事时,她们便只须将吩咐传递给门外的侍卫们,再由他们下楼去转达着。 盛长宁想要尽快离开裘城了。 旁的先不说,就是盛长慕即将微服私访这一条,就足以死死地让她宛若一条濒死的鱼儿钉在案板之上,裘城如今是疫情的重灾区,届时必定是盛长慕重点勘察的地方,若被他发觉自己待在这儿,且不论会不会获罪,那必定是要重新沦落回到宫中去了的。 再者就是,如今城中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不容乐观了,客栈早就已经开始不提供吃食了——掌柜的弄来新鲜的吃食少之又少,又怎会转而卖给他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剜肉 这也是客栈中的百姓纷纷想离开的原因——不能出去,又不能提供吃食给他们,难道是要叫他们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先前,她们是靠左湳和一众儿侍卫身上存着的干粮度日的,后来干粮吃完了,左湳他们便开始冒险,偷偷跑出去以高价买来米面,再来客栈里煮,就这样才撑了好几日。 经过这个,盛长宁也才知道,疫病开始蔓延后,城中的粮商开始坐地起价,就这么几日,价格已经翻了十几倍。 可偏偏,每每一放粮出来,都会被一抢而空。 百姓们太饿了,宁愿多出些银子,也不愿叫自己饿死在城中。 而如今,虽然左湳闭口不言,但盛长宁也知道,他们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再去外头买米已然是不现实的做法了。 他们一众人并没有染病的,眼下唯一解决这般困境的法子,便只有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盛长宁下定了决心,她需要和左湳他们好好商量一番,其实一众侍卫要出城他们是容易许多的,难的是周身毫无功夫的盛长宁她们。 现在既然封了城,那裘城定然是戒备森严的,必然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白露同外头的侍卫们吩咐完了话,那声声喧闹吵骂声传入耳中,愈发显得清晰了,她不知瞥见了什么,慌得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又忙阖上了房门,将外头的声音阻拦下去。 “公主……” 白露快步回来了,发觉盛长宁已然穿戴起整齐,坐在了桌案前,她在自己研磨着墨砚,这个时候了,也不知是想要写些什么。 白露想起方才所见的情形,唬得脸色又白了两分,她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即便凑在了盛长宁身边,也未发觉盛长宁是在自己研墨。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盛长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砚台,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这具身子还是未拉伸开来,太过娇柔软弱,一点苦都吃不得。 她自是知道外头那些人在闹事,但见白露这样的异样,可见外头要比从前的那几次愈发过分些了罢…… 听着盛长宁这样问,白露心神摇晃,面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撑着道:“没、没什么,就是些人在闹着要出去罢了,奴婢第一次见,这才给吓着了……” 这确实是白露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前几次客栈的闹事,她不是病着,就是在养病,都未能亲眼目睹过,这么解释着倒也还合理。 但盛长宁心思玲珑,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她既然发问出声了,就是察觉出来外头的事情不一般了。 “说。” 盛长宁的头未曾抬起来,她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宛若千金的鼎壶一般地重,直压得白露心口要喘不过气来了。 白露这才慌忙地道出实情。 “奴、奴婢方才亲眼所见,那间厢房的公子持着刀子,说若是掌柜的再不给粮食,便要剜了奴仆……的肉、来食……” 白露说得结结巴巴的,语气里面却是明显又难掩的惊慌失措,说到后面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掌柜的不肯上来,那公子……就真的一刀子下去,生生、生生……” 当时那公子割肉时,正巧她正与侍卫们说完话,一扭过头来,就见那块连皮带血的肉掉落在地,地上一片的鲜血淋漓,被割了肉的奴仆惨叫声还在耳边响起来…… 听到这儿,盛长宁已然蹙起了眉头,不用白露再接着说下去,她也已经知晓了后头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眸中有明晃晃的愕然,白露瞧见了,以为盛长宁是被自己的话给吓住了,她忙抹了把眼角的泪花,道:“公主,您别怕……” 盛长宁拧起的长眉不曾松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怕,她只是觉得好不可思议。 裘城已然是富甲一方的大城了,不比北荒之地的浔阳城,城中百姓遇到这种情况,不说冷静自持,但起码也不会对着同类挥刀相向才是啊! 如果做不到,那么他们和几百年前战争中易子、易妻而食的畜生有什么区别?更遑论那时候的人日子更为艰难困苦,而如今,只不过一场会传人的疫病而已,就将人逼得这般的疯魔了。 到底是个别人的人性扭曲,还是如今大楚的百姓,都是这般的品像了,只是她不知而已? 盛长宁抬眸看了白露一眼,只见她垂着脑袋,怯怯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是在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把泽宴喊上来,替那位奴仆止血。”盛长宁闭了闭眼,吩咐下去道。 白露立马应了声。 盛长宁阖着眸,听了小丫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难猜出方才白露在想些什么。 方才在外头大闹的那人,那一番心狠手辣的举动,可能把婢子们都给吓坏了,不会真以为她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主子罢? 盛长宁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历经宛若两世之久,要论与她能够推心置腹,互相两不猜疑的婢子,应当要属阿南和阿北了。 明明她也是拿待她们的方式,来对待白露和立夏,却再也寻不到了那种感觉。 那种既为主仆,又是好友的感觉,再没有了。 厢房的门被轻推开来,进来的不是白露,而是被唤上来的左湳。 他一进来,先是冲盛长宁抱了抱拳,盛长宁从他身上一掠眼而过,突然发觉这人越发瘦了不少。 但想想这几日待在客栈中情形,却又明白了,盛长宁心中要走的心思越发坚定了些。 这些日子,左湳偷偷翻了客栈的墙出去,用银钱买来的米面养着一众人,其实是不够的。 所以,为保每个人都能吃到粮食,便将谷米煮成了粥食,可每每盛至盛长宁手中的汤碗,却都是没什么汤水的粥——他们想让她吃饱一些。 但这些侍卫们好歹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日连一日地不吃饱可怎么得了?每个人近乎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这么想着,盛长宁倒是颇添了几分愧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寻她(一) “公主。” 左湳轻行了抱拳礼,很快地手又放了下来,搭在腰边的剑鞘上。 他眼中疑惑的意味明显,可面对着盛长宁,却从来没表露过有什么不悦的情绪,盛长宁在眼里看得明白。 她微垂了下长睫,索性也没绕弯子,直接与左湳言明了:“这么些日子当真是委屈你们了,城中已经这般地动荡不安了,左侍卫有没有想过直接出城去?” “出城?” 听清楚了盛长宁话中的意思后,左湳面上已然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他很快地又想起了脑海中记挂着的那件事,缓缓将情绪压了下去。 他沉着声劝道:“公主若是想要出城,恕属下直言,现下确实不是良机。” “为何?”盛长宁没想到他竟会将这个提议给拒绝。 理由很快涌上心头,左湳却是顿了顿,快要吐出来的字眼转了个口风,他道:“今日属下出去转了一圈,城门口已经涌堆了很多人,他们皆是卷着铺盖席地而睡,显然就是四面八方来裘城的商贩。” 盛长宁思忖了片刻,却是没能想出其中的关结之处,她眼中明晃晃的困惑,朝左湳投以了目光过去。 对方只来得及同她对视了一眼,便骤然又微垂了头下去,盛长宁没在乎这个小细节,左湳已经开始解释了起来。 “这些人既然是行走道上的商客,身边必定会围着功夫不低的人……” 点到这里了,盛长宁便明白了过来,她不由翘翘唇角笑了:“倒是叫左侍卫这般费心了,不过若是我们想出城,倒也不必只专注城门这一个出口。” 女子笑起来明眸皓齿的模样,使得整张脸都明艳了几分,听出了她在笑,左湳却是仍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不敢抬起头来。 盛长宁的意思不过就是,城门若是人太多眼太杂,便不从那儿出城,另寻一个出口。 可这话说得倒还容易,做起来的话,于他们这些外地人而言,却是难上加难。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盛长宁很快就想起了卫泽宴。 少年在裘城待了许多年,想来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是去过的,若是倚靠着他,会不会寻出口的时候会容易一些? 盛长宁想到的,左湳自是也立即就想到了,但…… 盛长宁看着面前的侍卫唇角翕动,面上难得地带了一丝的犹豫之色,她不由更加好奇了些。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左湳与她也算是熟稔了几分,盛长宁清楚他对事情向来都持自冷淡的态度,像这样百般迟疑犹豫的神色,在左湳身上是少见的,如今看起来还叫人觉得有些违和。 “说罢。” 盛长宁毫不犹豫地点破左湳的心思,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你都这般难为情的……” 除了那厮,她还想不出有谁能指控着左湳。 左湳默了默,低低地回声道:“是公子……他要来裘城了,不出意外,今日便能抵达。公子怕您不顾安危地要出城来,特地吩咐了属下千万要拦着您。” 盛长宁眼底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来,其实她在一开始,心里头便已经有了些些的猜测,猜测是沈约这厮给左湳下了什么令,但她到底是没想到的,没想到沈约真的来了。 来寻她了。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眼眸中浮起丝丝的担忧,但很快地,又变成了一抹愈发的疑惑。 面对沈约对她的性子这般知根知底,盛长宁倒是有些意外的。 她不是盛长清,盛长清常久待在深宫中却还是个任人鱼肉的小透明,可见盛长清是个性子软弱的,与她的性子算是天壤地别了。 沈约既然早在从前就爱慕着了盛长清,便该了解盛长清的为人性子如何才是。 如今被换了个芯子,沈约不但不曾起疑便罢了,为何甚至还能这般清楚她的想法?其实这些东西早在扶风城、密林中时就初见了端倪,只是那时候盛长宁的心思不在这儿,便也未再管了。 现在,盛长宁却不得不深思起来了。 只是眼下,沈约身上的处处疑点倒不是最重要的——相处这么久了,盛长宁自然知晓沈约待她的好,再说了,她于他而言并无有利可图。 现下重要的是,盛长宁原先思虑好的计划都尽数清空了去,出城之事必得等沈约抵达裘城之后,再做打算。 忽然想到了什么,盛长宁微蹙起了长眉,冲左湳道:“左侍卫现在可能再联系上沈约?” 左湳点点头,表示可以。 盛长宁松了一口气,顺手就提了肘边的笔起来,快速地写了几行字,等墨迹干透了,她又快速地将纸随意地折了两下。 她递给了左湳,道:“还请左侍卫转交给你家公子,叫他务必不能进城。” 左湳接了过来,见她面色的凝重,他知道此事刻不容缓,公子在信上说,今日便要抵达裘城,想来脚程定是离裘城不远了。 要想拦住公子不进来,他必须得在公子进城之前,将信交到公子手中。 左湳拿着盛长宁写的信,步履匆匆地走了。 盛长宁看着左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收回了目光,轻缓了过来。 她方才在纸上写的是写给沈约的劝言,她不想让沈约因她之故,再牵涉到裘城中来,城中的疫情已然开始大面积地扩散,许多百姓已然染疾。 他若是进城来后,不慎撞见了染病之人……这样的事情,盛长宁不敢想象。 盛长宁捂着自己的胸口,指尖触碰到衣襟的摩挲感,透过布料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那里怦怦直跳着,这是想起沈约那张灿烂的笑容时,有的反应。 她垂下眸子去,纵然厢房内没有旁人,她还是想掩饰住眼底的黯然和无措。 她从前发过的誓言没有做到。 说好了不会染指盛长清的人,她……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动了心。 “公主……” 外头传来了白露的唤声,厢房的门随即被人推开了,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将盛长宁沉浸的思绪牵回来了一些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寻她(二) 进来的人除了白露,还有卫泽宴。 看到默不作声的少年,盛长宁这才记起来,自己方才叫卫泽宴过来的事,是因着外头的剜肉事件。 盛长宁抬眸看了眼白露,她的脸还有些苍白,却已经好了许多,而外头的声音也早已偃旗息鼓下来了。 “收拾妥当了?” 盛长宁问了句,她的声音向来都是清清静静的,平时下决定时,又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而此时此刻,问这句话时,她的语调却明显地轻快了不少。 捕捉到盛长宁这小小的变化,卫泽宴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少年的视线,盛长宁却未多心,以为他也是被方才的人给吓着了。 “可是还没给那仆人止血?” 盛长宁这话是冲白露问的,她忙过去安抚了抚卫泽宴的脑袋,尔后又对着少年道:“无妨的,也是我没想妥当,竟没想起来你也怕血腥的了……” 哪知她的掌心底下,少年第一次将脑袋晃了晃,有些细碎的绒发在盛长宁手心滑来滑去,有些怪痒的。 盛长宁还未从卫泽宴这举动中回过神来,白露也忙在一旁解释道:“公主,奴婢把卫泽宴请上来的时候,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那位奴仆也躺在门口,不得动弹……卫泽宴他是给那奴仆止住了血,才随奴婢进来的。” 这么一番说道,盛长宁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顿时笑了笑,抚在少年头吃人手软,是时候到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沈约抬起长眸,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远处的裘城。 思念如马,自别离,便已未停蹄。 既已寻到这儿了,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在城外遥遥相看她被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见 盛长宁提着一颗心等了许久,虽说左湳已经过来回禀过她,道她写的那信已经送了出去,且十有八九到了沈约手中。 可盛长宁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沈约的性子倔强,她不是不知道,当年初见一别时,她回到了宫中后,却仍能听到“沈家二公子在寻什么戴了幕篱游玩的贵女……”之类的流言蜚语。 那时她千方百计地隐瞒下了自己的身份,她想着,那时的少年可能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可谁曾想到,当年风姿朗朗的少年,寻那女子寻了多年。 回忆起这些旧事,盛长宁心下有些怅然,当年一别,那个叫见惯了京中贵族公子的她,都忍不住心下漏跳一拍的人,终究在她十年前逝去后,都未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可缘分竟又是如此奇妙。 兜兜转转,如今的沈约比那时的少年多了几分沉稳气性,可那骨子里的意气风发与张扬却是从未变过。 她重生归来,他在她身边。 …… 盛长宁抬手轻拢下窗扉,轻轻的“咔哒”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地清晰,思绪笼断,眼前的暮色也被遮掩,盛长宁收回了目光。 夜色已经深重了,盛长宁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走去,白露在榻边的烛台上掀了灯罩,挑拨着灯芯,要让灯烛的余光散烬。 见她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盛长宁随手捡了件厚些的氅袄给她,“夜里风大,万不能再染风寒了。” 白露对上回自己发热的事还心有余悸,自是明白盛长宁的话,她便忙接下了大氅,伺候着盛长宁躺下了,她这才退出了里阁。 外头并没有什么动静,躺在床榻上的盛长宁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来,她只是怕,怕沈约不听她劝,一意孤行地要来见她。 盛长宁阖上了眼眸,虽觉放了心,可心里头却又没来由地空落落的。 一闭上眼,她便要想起在她面前笑得灿烂、有危险时却时时刻刻能在她身旁,奋不顾身也要护着她的那人。 盛长宁睁开了眼,轻舒着一口气,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否则按着这个势头下去,这个晚上她都要睡不着好觉了…… 正想着间,外阁突然传来一声急促又细弱的喊声,像是叫了一半时却被人陡然扼住了喉咙似的,盛长宁心一提,顿时警觉起来,方才那声音听着像是白露的……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盛长宁忙掀了被褥起来,但不知怎的,脑海中却又滑过前几日刺杀时的动静。 盛长宁一下子便觉得四肢冰凉起来,就着旁边微弱的烛光,她随手拿起了一只装着她发钗的首饰盒子,指尖有些微颤。 是怕还是失望? 盛长宁说不清楚此时自己心中的滋味。 她将手中的木盒攥得紧紧的,这盒子虽然沉甸甸的,她并不靠着这个来自保,但若外头的人真的是不怀好意之人,她可以砸了它引来外面守门的侍卫…… 外面的脚步声放轻了些,可绷着神经的盛长宁却听得格外地清楚。 隔绝内外的轻纱被人撩了起来,就着她身后昏暗的烛光,能分辨出来人的身形,盛长宁的瞳孔一下子微颤了起来。 着了一身常服的男子凌厉的眉眼,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已然柔和了下来,沈约微翘起了唇角,下一刻便张开了双臂。 似是被受到了引惑一般,盛长宁手中的木匣失了力地坠在地上,她迈了两步上前撞入了沈约的怀中。 清冽又熟悉的气息萦绕着鼻息间,也不知怎的,突然间都记起了这么些时日来,自己的苦苦强撑着。 从浔阳城设计逮住林翕然,离开,再到被困在裘城,遇见刺杀差点没命……盛长宁只觉得鼻子酸涩得厉害,心中莫名来的委屈感不断翻腾翻涌着。 木匣子里的珠钗玉环撒了一地,可搂在一起的两人谁都没有去管,沈约轻轻按着她的脑袋,指尖触碰到了她柔腻的长发,他心中因思念而空缺的一角,终于再次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门外听见了“哐当”好大一声动静的侍卫,只愣了一瞬,便破门而入,扫了一圈就迅速地往里冲去。 站在桌案边,知晓事实的白露方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都来不及出声制止,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名侍卫拔了腰边的剑来,气势汹汹地往里而去了。 白露:“……” 完了。 …… 被那几柄长刃架在脖颈上的沈约脸已经黑了下来,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自己大老远地赶了过来就为给宁宁一个惊喜,居然还要被自己留下的侍卫当刺客来砍? 被他掐着腰搂着的盛长宁,见了这幕,唇边是忍不住的笑意。 好在,一切真相很快大白。 屋子里的蜡烛被换上了长支的,重燃起的烛火愈发明亮,将厢房照得通明。 盛长宁吩咐白露打来的热水,已经被婢子们端了上来,她亲自扭了巾帕,为坐在她身旁的沈约擦拭着脸颊。 他额上都是些泥点子,脏兮兮的,换了好几盆水才擦干净了些。 侍卫们就跪在地上,他们膝边是放着方才匆忙之下架在沈约脖颈上的剑,当时瞧见了这“刺客”的真容后,便纷纷丢了剑,跪的那是相当利索。 被白露悄悄通知了声的左湳,带着付远匆匆忙忙地赶来,白日里他们出去的时候比较多,到了夜里,守夜的职责常常是交与其他弟兄的。 没料到,今日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他们竟把剑对着公子了! “是属下教管不力,请公子责罚。” 左湳一上来,也跟着卸了佩剑,屈膝跪下,他垂着眉眼声音沉沉,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 他身后的付远和其他弟兄们依样跪了地。 看着面前乌泱泱地跪了一片的人,盛长宁又偏过头来,觑着面色丝毫没有波澜,甚至还扬着脸颊要让她再给擦擦的沈约。 盛长宁脸一红,瞪他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明显。 这些侍卫,好歹也是他留下来保护她的,今夜闹的这糗事本无大错,也是他们一心护主的表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榻 满心满眼都在盛长宁身上的沈约,在接收到这个警告信号,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摸摸鼻尖,开口让一众儿跪地的侍卫们都起身来,天色愈发地深重了,他们也不必都待在这儿,他要和宁宁独处一室。 左湳走在一众侍卫的后头,婢子们都在一旁垂首恭候着,没有人瞧见,他微偏过身子,看着床榻边上的一对璧人,眼中流露出的落寞神色。 厢房一下子空荡了下来,盛长宁索性也让白露她们都下去了。 沈约也不知是去哪里滚过了一圈儿,身上的衣裳都尽是干褐的泥点,袍摆仿佛在泥潭中浸了一回似的,直叫盛长宁看得糟心。 她忙将沈约身上的外裳给扒拉了下来,免得再让他在床榻上打个滚,这被褥还用得了?那他们今夜便不要睡了。 “这么心急?” 沈约嘻嘻笑着,任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解下自己腰上的佩环下来时,他还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自他微低头的角度来看,能清楚地瞧见面前的人葱白的脖颈之下,耳垂莹白如玉,此时也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怎的,莹玉上染上了点点的胭脂红,分外叫人心动。 盛长宁猛然抬起了头来,也不知是气还是羞恼,她索性一把将那迟迟解不下来的玉,径直给扯了下来。 尔后,直往面前带笑的人脸上砸去。 她就知道,这厮混不正经的性子哪里改得掉? 亏她看到他来了的时候,还分外觉得感动不已……没想到,几句话就暴露了本性。 沈约按住脸上的玉佩,仍是笑嘻嘻的,只是见了盛长宁扭头就要走,他便慌了神,忙拉住人。 “宁宁,我错了。” 想要去整理方才被这厮坐脏的那块,盛长宁却又突然被人轻拉住了手腕,随后就听见了这般认错认得利索,又是这般可怜兮兮的声音。 盛长宁心中腾起的一股子闷闷,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回过身来,面前的沈约不仅语调可怜,连面上的神情也是委屈极了的,拉着盛长宁的手不肯松开。 好不容易赶了过来,难道宁宁还要跑到其他房中去睡,一个晚上都不能留给他了?沈约想着,便觉得委屈得很。 “喏。” 盛长宁故意抬了抬下巴,想要绷住笑意,她让沈约往那被褥上看去,“也不知你是去哪爬了,弄得身上一身的脏兮兮的,现下不整理干净了,再等等岂不是天都要亮了?” 盛长宁话中有意,就是要让他在这儿歇着的意思。 沈约听出来了,原本委屈巴巴黯下去的眼眸顿时亮亮的,可他却不撒手:“让你的婢子们进来收拾好了……” “乖。”盛长宁不理会他的扮可怜,她轻扯开袖子,顺手捏了把他的脸。 因着沈约来了,她便把白露叫到隔壁厢房去了,让她不必在这儿守着,现下夜色又深了,再不好叫人来折腾了。 何况就拍几下的事儿,又不是什么大麻烦,怎的就非要唤旁人来? 盛长宁径直转了身,整理起了那床褥子起来,看着她忙碌起来的动作流畅,并不似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小姐,矫揉造作,连倒杯水也不愿动动指头。 沈约微微翘了翘唇角。 在盛长宁忙碌着的间隙中,沈约已经自发地解下了外袍,这衣裳的确是脏极了,方才入城时进来得狼狈。 先前还未发觉,现在…… 沈约嫌弃地用指尖挑开了那件脏脏的外袍,就着方才白露端上来的热水再洗漱了一番,盛长宁那边也已然整理妥当了。 “宁宁……” 心心念念已久的姑娘就在跟前,如今还要与他同榻而眠,想到这些,沈约就眉梢上飞着笑,喊着就要扑了过来。 看得盛长宁脸就是一红,她上了床榻,却是抵住了沈约跃跃欲试要上来的动作,她朝不远处的灯台看去。 不久前才重新点燃的烛火很亮,盛长宁安置时的习惯,向来是不喜周边的灯光过分地亮。 沈约自然是明白的,将烛火挑暗了许多,他这才欢欢喜喜地凑了过来,问道:“宁宁,我可以上来吗?” 近在咫尺的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仔细看着他的眼中,还有丝丝的讨好,是与上次浔阳城最后一面时不同的神态,盛长宁抿着唇角不由便心软了两分。 她轻轻颔首。 沈约的眼眸顿时又发亮了起来。 两人同在一张床榻上安置,这还是头一回,盛长宁微侧了身子,将后背露在身后,她只觉得从脖颈到耳根都是热热的,若是方才不将烛光挑暗些,定要被沈约这厮发觉了。 面前的人长发散落在枕上,沈约鼻息间都是那股子发香,他不爱熏香,可这香气却令他觉得格外舒心惬意。 先前在府中的时候便已耗尽了他太多精神了,如今又是一番连夜的赶路,这些天从未这样精疲力竭过…… 浓浓的疲惫感传来,沈约抵不过那股子突如而来的困意,阖着眼眸,沉沉睡去,他本想还要与宁宁说会子话…… ……………… 第二日醒来时,盛长宁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没料到一翻,后背便压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咯人得紧…… 睡意还存留在脑海中,盛长宁抬着惺忪的睡眼挪了挪身子,微一抬眸,她便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盛长宁猛地往后扒拉了两下,后脑勺却直直地撞上了后面的床栏,痛意传至脑海中时,她那浅薄的睡意也尽数散去了。 “沈、沈约……?” 盛长宁还有些恍不过神来,被这番动静给闹醒了的沈约一睁开双眸,便瞧见了眼前的这幕。 面前的女子捂着脑袋,目光直直地出神,眼角似还有微红,仔细看着里头还氲着些些湿润的泪意。 她这幅模样,却把沈约给吓着了,他忙坐起身来,眼中惊慌之色毕现。 “怎么了?嗑着脑袋了?快给我瞧瞧可有起包……” 回过神来,想起昨夜的事情,盛长宁放下了捂着脑袋的手,她面上的神情已然化为浅淡而镇定,她的小手推开逼近的沈约。 “我……无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商讨 沈约来到裘城的事情,并未惊动裘城城主金华。也是,他连城中大门都未走过,怎么会翻起其他的波浪来。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觑了一旁的人一眼,不自觉手中的动作也慢也下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 面前的男子端的是一派的明朗绝艳,尤其是眼下这般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带着格外的宠溺意味,若是叫京城中的那些姑娘来瞧见了,定然是个个的尖叫声要将屋顶给掀了去了。 迎着沈约关切的目光,盛长宁却是收回了视线,她垂眸看着面前这一桌子的吃食。 热腾腾的莲子羹,做得小巧精致的厚蛋烧,还摆了一大份酥油茶,听说这种早茶是裘城的特色吃食,只是先前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便从未买来吃过。 大小的碗碟层层叠叠地摆了一桌,瞧着叫盛长宁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宫中似的。 “不是让你进城里来?” 盛长宁捏着筷箸的指尖没来由地紧了紧,她没有理会方才沈约关心的话,反而故意板下脸来道:“明明让左湳给你递了信,你却仍是不管不顾的,非要过来,可你进来了又能有什么用?难道就能让我们不困在这儿了?” 虽然她语气很冲,言语之间的话也多是不大好听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晚看见沈约时,她原本如止水般平静的心,那一刻有多活跃,跳得有多快。 仿佛在告诉自己,她很高兴,她高兴他能来。 可盛长宁说的这番话,却也并不是意气用事,沈约如今在朝中是有一官半职的人,虽然她不知道沈约是如何能随意跑出京城来的。 但势必,是与盛长慕做了什么交易,才能换得他如今的自由。 先前陪她闯密林,她没有阻拦之意,是因着北荒之地人烟稀少,更何况是扶风城那边一带的地方,更加无人敢靠近。 沈约在,也没什么人认得他,更无须说会被当地的官员检举至京中了。 可如今呢,他独自一人来闯这裘城就不说了,他倒是不怕裘城城主万一发觉了他的存在,会如何看待他? 裘城乃是连通四方的富庶之城,不比北荒之地中的浔阳城,那边即便沈约亮出了身份,可有她的身份在侧压着,即便张礼有胆子敢查,也是没胆子将消息递送给京城中的。 总之,沈约就是不该来这儿。 想来想去的,盛长宁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似的,她一会想该怎么再把沈约悄无声息地送出去,一会儿又觉得若是自己能做到,他们何至于被困在这儿这么久了…… 沈约却是在一旁看得好笑,近在迟尺的姑娘脸色一直变来变去的,面上的神情也是一览无余,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约拿了只白净的瓷碗起来,手中动作不停,盛长宁回过神来时,就见沈约已然在盛一碗酥油茶。 这种茶是裘城当地的美食,可盛长宁听着这个名儿,便心下觉得油腻腻的,觉得它并不适合放在早晨食用。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盛长宁就眼睁睁地看着沈约将手中的青花瓷碗推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愕然的眼眸来,同他直直对视着。 面前的茶滚着青白交错汤氲,还散发着浓厚的香气,卖相瞧着是不大好的,但闻起来倒是有些诱人。 盛长宁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动那碗茶汤。 “尝尝嘛。” 沈约好脾气地笑,见着盛长宁不为所动,捧着碗,捏了把汤匙就要来喂她喝。 白露和立夏都还俏生生地立在一旁,沈约这般举动,惹得盛长宁眉心就是一跳,她耳根又开始发烫起来,她只好自己端过了那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出乎意料的,这酥油茶并不会很腻人,反而喝起来还唇齿留香,让盛长宁不由地多喝了几口。 她细细地品尝着,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沈约含着笑的双眸,她看了下双双垂首下去的婢子们,又是瞪了他一眼。 “这茶汤里加了花生碎末,所以喝起来才会这样醇香。” 沈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的欢喜却是快要溢出来了,他看出了盛长宁喝了茶汤后的神情转变,不由地解释道:“其实不仅是有花生,这其中的茶叶和其他的配料也是捣碎了,兑以香油,才熬制成了茶汤。” 他这样一解释,盛长宁便明白了,是了,这茶汤喝着完全不像京中的滋味,反而浓郁醇香,倒是应了那个“汤”字。 也不怪这汤这样的好喝,将这些配以茶汤的佐料捣得细细碎碎的,本就需要废上好一番的功夫。 盛长宁眨眨眼,有些疑惑了:“你怎么知道的这样多?” 她记得,沈家出身江南,大半辈子未曾挪过窝,而沈约更是,他的外家是京城中的世家,因而他应当与京城和江南来往密切,不曾听说过他还来过江北这边。 “我什么不知道?”沈约嘚嘚瑟瑟地笑了。 前世,宁宁去了后,他便开始游历大江南北,别说是裘城、江北之地了,再远的地方,他都去过的。 他身上的宝贝可比她所知晓的眼要多着呢,不过,他们以后的日子当会很长很长,他会有耐心和足够的时间,把这些秘密都告诉她。 盛长宁不明白他眼里突然氲起的光是什么,但下一刻,她就见眼前的男子,冲一旁乖顺立着的婢子们摆了摆手,甚至还大言不惭地道:“你们先下去罢,我有事要与宁宁商讨。” 白露她们闻言就忍不住地对视了一眼,却是身形不动,她们抬起头来看向盛长宁,要问过她的意思来。 可盛长宁也听了沈约这话,心里即便没有什么心思也要想歪了,她正恨恨地瞪着沈约,誓要将他揍一顿似的。 沈约就忙讨好地上前去安抚她,低声下气的姿态,直叫被无视的白露两人也暗暗地羞红了脸。 红着脸的立夏扯扯白露的袖摆,两人统一了决定,齐齐退了下去,把这一室的空间留给这对许久未见的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又别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五章又别沈约确实是有正事与盛长宁相商,可看着面前的娇娇人儿,他就忍不住地生了逗弄的心。 遣退了婢子后,沈约便开始正色起来,他道:“宁宁,你若是想走,我随时便能送你离开,只有一点,离开了裘城后,你不能跑去其他的地儿,得去江南。” 盛长宁所思虑到的,他自然也是能想到的,如今裘城闹出了这档子疫情,盛长慕北巡的步伐却是更不可能止步的。 十一他们已然悄悄地递了消息来,京城那边……已经准备暗下微服行动了。 撞上盛长慕,盛长宁便势必要回宫里去,沈约深知她的性子,她现下定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所以,解决此事的唯一法子,便是叫他们两人不要碰上面了。 但他力所能及之处有限,只有她好好地待在江南,他才能护着她。 “去江南自是可以。” 盛长宁本就是要去江南寻他的,但听着沈约的话,她却是微微又蹙了下眉,她听出了沈约的弦外之音,便疑道:“你不与我同行?” 见她快速地反应过来,沈约眸子一黯,又是有些欣慰地笑了,他的宁宁向来都是聪慧极了的。 只是,他本也不愿与她再分开,远离她身边的半月有余,他的骨子里都是刻着思念二字的。 沈约掩下长眸中的黯淡,大掌覆上盛长宁的柔荑,与她十指相扣,他轻声安抚道:“京城那边还有些事,需要我。宁宁你知道的,现在的我可不单单只是沈家的小公子了。” 他还是盛长慕钦封的翰林院修撰大人,从六品的官职。 盛长宁有些明白他说的意思,他能自由这么长时间,必定是与盛长慕换了什么东西,如今这砝码也怕生锈,他是要回去看看的。 可一想到他们才相处一日光景,就又要分开,该要分开不知多少时日,她心里面便有些莫名的难受。 盛长宁向来能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可这一回,她却并不愿刻意忍着了。 于是,她又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江南来?” 听着她这般问,沈约有些诧异地低眸看去,只见面前的姑娘扬着脑袋,双眸水亮,眼中的委屈尽然地显露了出来。 沈约陡然就笑了。 他将与姑娘十指紧扣的手翻了过来,在姑娘柔白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尽快。” …… 沈约的动作很快,他原本进城来时,就是寻的一处偏僻的荒郊野外,挖了地道进来的。 来时他便已想好了一切,所以当时进城后,那地道只是用掩体掩盖了一翻,并未真的再给它填平了。 因着他们的人着实太多了,众人直守到半夜,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声,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栈。 来到被沈约他们挖好的地道时,盛长宁哑然了,她这才知晓为何昨日沈约身上都是蹭到的泥点,这地道的位置恰好是一口干涸的古井,不深,连盛长宁都能轻易地跳下去。 只是井底的土还是湿湿润润的,人矮着身子前行,衣摆边势必会染上泥土。 沈约将她安全地送出了城外,这才稍稍地定下了些心,他把左湳一众儿侍卫都留给了盛长宁,听着他低声又吩咐着什么。 盛长宁却是有些气了:“那你呢,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约掐掐她的脸颊,又捏捏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将人搂进了怀中。 周边的侍卫奴仆们皆是垂眉低首着,恍若未见,后边立着的左湳也轻偏了头。 “放心,我身边哪里只有左湳他们。”沈约轻声道了句,点到即止,他捧着盛长宁白嫩的脸颊看了看,又继续低低道:“只是你,我不放心你……” 盛长宁回抱了下他,嘟嘟囔囔着:“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放了这么多人来护着我,难道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了?” 连平安到江南都到不了? 沈约哪里敢说她没用,他看了看天色,松开掐着她腰的手,道:“该走了。” 说着,他吹了声哨。 一只健硕的苍鹰便从茫茫夜色中显露出来,它盘旋在众人上空,一双鹰眼格外地锐利显眼。 盛长宁怔怔地抬眸看去,原来之前听到的鹰隼的叫声,不是幻听啊。 “它是燕燕。” 沈约冲高空上的苍鹰唤了一声,盛长宁便看见了那只偌大的鹰拍着双翅直冲下来,带起的一股子风吹得盛长宁有些睁不开眼来。 沈约眯了眯眼,不客气地伸手揪住了燕燕的后脖颈,盛长宁使劲眨了眨眼,眼尾有些泛着红,她扬起眸子打量着那只鹰。 苍鹰被揪了脖颈,却很是乖顺,讨好似地轻啄了啄沈约的手背,利爪乖乖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沈约对上盛长宁的眸子,却见她眼角通红着,一副难得软弱依人的模样,他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 但一想到盛长慕之事,他又逼迫着自己的心肠要硬起来,“燕燕会给你们指路,平日里的吃食只要喂些肉干给它就好,我不在的时候,它就要你来养了……” 沈约说到最后,声音都飘忽起来了,他身后一直站着的左湳握着长剑,望了一眼天边的夜色,提醒道:“公子,该赶路了。” 月色隐没在夜幕之上,周边的星子也黯然无存,天边的黑暗开始隐隐约约泛着白亮,再不走,天就要初亮了。 沈约将盛长宁扶上了马,出城后的一段路需要骑马,马车的动静太大了,也运不出城外来,所以他们一行人必须得骑马。 好在,盛长宁的骑术没落下,尽管有些生疏了,但拉着缰绳走了两步,熟悉感又找了回来了。 沈约在她后面渐步跟着,看着盛长宁踩着马镫,将骑马的感觉寻了回来,他这才止步,遥望着马上的那抹倩影渐行。 马蹄声踏踏,迈了数步之远,盛长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苍茫的夜色下,被抛在后头的男子长身玉立,拂过得凉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风是冷的,可他的目光却是柔和而平宁,一直在追随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上药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上药前面拉着缰绳的姑娘停了马,翻身下来,迎着凉风,她的裙袍被吹得飘扬,宛若一朵盛开的夏花。 沈约被她猛然地一撞,迫使他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盛长宁从他清冽气息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瞳孔中是愕然、无奈,最后又化作了一腔似水的柔意。 “我想再抱抱你……” 姑娘委委屈屈地说着,脑袋又重新埋入了他带着体温的怀中,沈约眼底深处的寂凉褪去,他被风吹得僵冷的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把这冰凉搭在她的腰上。 “沈约。”盛长宁抬起了半张脸来,“你答应我,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盛长慕……陛下若是为难你,你便服服软罢……” 她怕极了,沈约会一去不回。 所以,她宁可他委屈一些,也要好好地保全自己。 “我们的一辈子还很长。” 沈约垂着眸看着她,她只露了半张脸出来,一双水眸中尽显着哀哀的恳求,她在担忧,也在惶恐。 “我会的……”沈约叹了一声,那只带着暖意的手就覆上了他冰凉的指尖,像在密林中时那样,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 沈约的话就这么被截在喉咙里,他的眸光细细碎碎,一低首,满眼都是怀中人。 他心里藏着话,却不能说。 前世的宁宁,至死都还在顾虑着大楚,惦念着这土地上的百姓,这一次,他想帮帮她。 换他来抗这重担吧。 …… 这是盛长宁唯一放纵自己的一次,她跳下马来,再撞进沈约的怀中——因为她看着沈约独身站在那儿,暮色笼罩着他,孤寂也是。 她的心口是密密麻麻的疼。 再次上马后,盛长宁扯着缰绳没再回头,她怕自己又要心软得一塌糊涂,再迈不开步子。 苍茫的夜色垂笼着大地,前面的马蹄声渐远而去,那人影也没入了黑暗中,再看不见了。 沈约站得久了,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不仅冰凉,还有些发麻的僵硬,他收回了目光,眼中的笑意也已轻轻散去。 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抹影子。 “公子。” “信已上递给京中。初九的消息传来,说是就在这两日,那位便要动身北下。” 沈约的面色已然是如水般的沉冷,他轻一抬手,影子恭谨地起了身,几个起跃便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 出了裘城后,之后的路途有燕燕带路,苍鹰翱翔在黑夜之上,一双鹰眸锐利,低鸣声时而响起。 天色还未放亮起来,尽管盛长宁骑着马,四周能观览的视线极好,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往哪走向江南的。 但未遇见什么林子,想来就是绕开了棺林。 一行人驰着马,一路快行,直至天色初亮了,盛长宁都有些无力踏着马镫了,众人这才在前方远远地瞧见一家客栈。 看着那炊烟气,盛长宁暗自松下了一口气来。 若是再走下去,自己的腿怕是要废了。 艰难地下了马来,被人带着同行的白露她们神色也很是萎靡,见了盛长宁,还是强打几分精神过来搀扶着她。 盛长宁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她双腿两侧已经疼得不行了,但还是强忍着,直到入了厢房,她的眼尾这才忍不住地红了半分。 婢子们没她这般严重,看着她这般,知晓女子骑马的时候必然要受些嗟磨,顿时心疼得不行。 立夏连忙去楼下讨了药膏来,白露就边屏退了其余人,替盛长宁褪下衣物。 果不其然的,因着要踩着马镫,摩挲在马腹的大腿内侧已经红成了一片,有些还破了皮,同里裤粘黏在一起,褪下来时,叫盛长宁受了好些罪。 白露眼眶都红了,“公主,您受苦了……” “无妨的。” 立夏给她轻轻地上着药,盛长宁白着脸,忍了下来。 她脑海里却是止不住地想,自己从前哪里会这样的娇气,小时候写字写到手腕酸痛也是一声不响,后来练剑时练到指腹都攥出了血来,她也没喊过一声的疼。 是什么时候变了? 盛长宁努力地回想着。 好像是在密林的时候,身边人给的依靠好像永远都在,怀抱也很暖,与她十指紧扣的时候,让她的心都忍不住柔软下来。 是沈约教会了她如何不要强撑着,他还给了她那么多的安全感,叫她不再心慌,不再担忧。 想起这些,盛长宁忍不住地弯了弯唇角。 给盛长宁涂完了药,立夏不敢再将她的裤腿放下来,上面的药还未完全化开来,若是放下裤腿药膏就是白涂了。 白露从行囊中翻出一件薄氅,轻盖在了盛长宁腿上,遮住她那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腿。 如今日头正朗,其实并不算冷,但白露还是怕盛长宁冷着了。 歪倚在床榻上,被薄氅裹着腿的盛长宁其实姿势不大好看,实在是因着她这伤得太不是地方了,但好在这薄氅很大,能将她的腿尽数笼罩起来。 连夜赶的路,又是伤着了这般隐晦的地方,盛长宁的精神有些恹恹的,她冲婢子们道了声:“本宫睡一会儿。” 说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状况,又道:“左湳若是有事,让他自己决断便可,若实在有事禀报……便叫他等本宫醒来再说罢。” 其实不用她多言,白露和立夏也清楚得很,自家公主伤的地方是大腿处,眼下虽然用大氅盖着了,但好歹这般也是衣衫不整的情况,她们怎么可能会放左侍卫进到厢房里头来? 婢子们对视了一眼,点头称是,便恭谨地退至一旁去了。 …… 盛长宁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不甚安稳。她的梦里都是最后远远看见沈约的那一面,男子长身玉立,背影孤寂而萧瑟。 她的心一直在抽抽地疼着,她还想回去抱抱他,叫他不要再觉得孤单,她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可梦中的她不仅迈不开腿,连喊出的话都是声音破碎得,一下子就随风飘走了,根本传不到那抹影子的耳中。 直至他的身影渐渐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打架(一) 盛长宁睁眼醒来时,看着外头的天色,她还有些恍不过神来。 窗外的云泛着暮蔼的橙艳,大片大片的漂浮在天边,将湛蓝色的天都晕染了同色,细碎的金光自晚霞中沉破开来,倾撒了一室的艳色。 显然已经不早了。 盛长宁脑子里仍旧宛若一片浆糊似的,她坐起身来,抬手捏了捏眉心,眸光一掠间,她又凝住了目光。 褐色的窗柩上,侧身停落着一只鹰隼,它的鹰眸锐利无比地扫视着窗前,有力的爪子搭在柩木上,盛长宁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落下了几条爪子的浅浅划横。 昨夜的天色太晚了,盛长宁只看见沈约的这只爱宠是全身墨黑的苍鹰,如今就着窗外的光亮,盛长宁这才看得清楚了些。 苍鹰通体乌黑的绒羽间还泛着细碎的金光,像是撒落在上头的碎金一般。 居然是只黑金羽的鹰隼。 想起昨夜临走前,沈约对她叮嘱的话来,盛长宁忙起身下了床来,去一旁的行囊里,翻出了沈约给她准备的肉干来。 拿着肉干,盛长宁一回过头来,就对上了苍鹰那双锐利无比的鹰眸,冷冷地盯着盛长宁看,盛长宁竟从它眼中看出了几分高傲的意味。 盛长宁不由地弯了弯唇角,她拿出沈约说的肉干,放在掌心上,喊它:“燕燕,来。” 可叫她有些气馁的是,燕燕看也未看她手心里的肉干,低低地叫了一声,又重新扭过头看向窗外去了。 盛长宁有些不解,但很快的,她又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有些动物警惕心极强,害怕生人。 她想了想,将肉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离窗边最近的桌案上,做完了这个,她才顺手扒拉起落在床榻上的薄氅,披在身上,这才慢慢地出去了。 这下总该会吃了罢。 盛长宁的腿伤都是被马鞍蹭剐到的,涂了药膏又躺了大半天后,盛长宁精神劲头恢复了,即便伤口还有些抽痛,也觉得无碍了。 虽说她已觉得无妨了,可看着她下床出动了,白露和立夏却仍旧是觉得心惊,直在她身旁转着劝道。 “公主,伤还没好,您真的不宜走动……” “还是回去躺着罢……” 就连左湳也过来劝道着:“还请公主再歇息两日。” 盛长宁被他们说得无可奈何,在客栈转了一圈后,用了晚饭,她便又重新回到了榻上——她答应明日再出发。 他们一行人是今日清晨到的客栈落脚,算算时间,她起码睡了五六个时辰,怕夜里睡不着,盛长宁可是不敢真的再歇下了。 她的目光凝在那张小案上,案上的肉干仍旧好端端地摆在那儿,窗边的那只黑金的苍鹰也不见了踪影。 盛长宁觉得纳闷,她只好冲旁边的婢子们问道:“燕燕为何不吃肉干?” 白露这才注意到那张小案上放的肉干,原是公主放下的,她笑了笑,答道:“许是这鹰怕生呢。” 立夏也看了看那肉干,她“咦”了一声,也道:“方才奴婢也在见侍卫们喂燕燕肉干呢,兴许是它吃着那头的,便不来吃这个了。” 盛长宁知晓她们不知方才的事情,便也未再说话了,只让白露收起那肉干来。 好歹,她们现在也不算是富裕,不能大手大脚的,肉干也得省着。 …… 第二日,盛长宁是被一阵吵闹声响给吵醒来的。 一睁开了眼来,便见立夏这丫头要哭不哭地站在她的床榻边,眼眶里包着泪,仿佛只要再轻轻刺激她一下,她便能将泪水哭出来洪水的势头来。 看得盛长宁莫名,一早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又是怎么了?” 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闯出什么祸来。卫泽宴? 这不能吧,少年一路上都挺听话的,被人带着骑马也是一声不响地将就着。 还是林翕然? 这人倒是有几分可能,又在想什么要逃出去的法子罢? 盛长宁漠然地起了身来,她自己快速地穿戴整齐了,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让左湳使些手段,好让林翕然长长记性时,就听立夏这边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说道:“公主……小、小彘被拔了毛……” 盛长宁闻言,她僵硬着脖颈扭头看过去,木着的脸上的神情有些皲裂。 盛长宁有些难以言喻,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默了半晌才道:“谁干的?” 小彘好歹是她从密林中带出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就算不看她这个挂名公主的面,也得掂量掂量着看看沈约会不会气吧,居然敢拔小彘的毛? 何况,它还只是一只出世没多久的幼崽,竟也下得去手?? 哪知,她这么一问,立夏抽泣得更大声了,“是那只苍鹰!是沈大人的那只鹰……” 立夏抹着泪,抬着朦胧的双眼朝盛长宁看去,盼望着她能为小彘讨个公道。 “公主……” “今早,奴婢和卫泽宴要带着小彘去喂食,那只苍鹰飞过来就和小彘撕打在一起,您知道的……鹰的爪子那般尖锐,小彘好多地方都被啄伤了……” 立夏哭得泣不成声。 平日里公主鲜少记起这只幼崽的存在,自从把小彘从密林中带出来后,都一直是她在养着这只幼崽,她对小彘的感情自然是深的。 可如今,好端端的,小彘就被那只苍鹰给折磨得,快要死掉了…… 可偏偏那鹰还是沈大人的爱宠,她哪里敢对它动什么手,何况这鹰这般得凶猛,她便是有心要替小彘报仇,却也是没法子的,眼下只有公主了…… 盛长宁听得却是呆了神。 她是没料到的,燕燕是沈约的宠物,虽然瞧着威风凛凛,与寻常的宠物非同比拟,但它到底也是沈约教出来的,再如何也应当不会伤及自己人才是啊。 可怎么会…… 盛长宁想起自己当初从密林中带出来的那只食铁兽幼崽,心下是微微的一沉。 当即,她便发声道:“走,出去看看。” 说着,她便快步地迈出了厢房,由立夏带着路,往两只动物打了架的地方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架(二) 赶到客栈的后院时,盛长宁真的惊了,那场景可谓用一片狼藉来形容着。 地上躺着的类似“鸡毛”的绒毛随风飘飘,侍卫们在院子里围了一圈儿,个个脸上都是如临大敌一般。 站在其中的左湳尤其瞩目,倒不是因着旁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手中扭着的那只桀骜的苍鹰。 通体乌羽泛着碎金的苍鹰,被几人合力禁锢着,却是仍不罢休地发出短促的鸣叫声来,激烈挣扎着的时候,使得周身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像是他们在把这只鹰要烹饪了一般。 盛长宁看着这般惨烈的模样,眉心忍不住跳了两跳。 罪魁祸首在现场仍不罢休,受害的幼崽却是不见踪影,按照眼前的惨景,兴许早已被白露送去救治了。 侍卫们终于发觉了盛长宁的到来,却不是让开过道来叫她好看得清楚一些,反而见过礼数后,纷纷都拦在了盛长宁跟前。 左湳自是发觉了后面的动静,他掌心暗自使了些力,随即苍鹰挣扎的力度便小了下来。 “公主。” 左湳朝她这边看来了一眼,兴许是方才的折腾,叫他的声音气息有些不稳,他在劝道:“勿要靠近。燕燕很凶猛,有时发起脾气来是不管不顾的,容易伤人,只有公子在时才管得住些……” 盛长宁闻言,微微颔首,她止住了步子,并未再上前而去。 看着苍鹰凶狠地挣扎,盛长宁想了想,她从袖兜里拿出了两块肉干,递了离她最近的那名侍卫。 盛长宁道:“喂它吃些东西罢。” 说完了,她便带着立夏离开了,立夏眼眶仍是红红的,领着她又去了幼崽的房中。 此事到底是她未思虑周全。 她给忘了,小彘是食铁兽幼崽,虽然它尚且年幼,但作为古籍中都记载过的上古凶兽,它眼下身形表露的无害,并不代表它身上的气息是令人觉得无害的。 ——苍鹰乃是天空之上的王者,或许,燕燕是觉得小彘身上有令它觉得威胁的气息,这才不管不顾地撕咬了上去…… 盛长宁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思绪又蔓延开来,这两只的关系若不能缓和,那以后她和沈约时常在一起了—— 等等。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去了? 盛长宁心里忍不住对自己懊恼着,身为姑娘家,怎的自己就想得这般的长久去了…… 小彘是与卫泽宴同住一间厢房的,这些时日,少年不过喂了幼崽几回,幼崽便缠上了他。 而与立夏同住的白露和莫女官,又对小彘有恐惧之心,索性,立夏便把窝挪到卫泽宴的厢房中去了。 但作为一直养育幼崽的人,立夏自然也会时常来少年的厢房探看。 迈进厢房时,卫泽宴正在给幼崽看着伤,盛长宁这才清楚地看见了小彘的情况。 小东西身上的毛掉得零零落落的,抓伤的伤痕明显,苍鹰的鹰喙尖锐,别说食铁兽幼崽这么软软的小东西了,便是坚硬的石块它也能啄下几道裂痕来。 看着小彘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盛长宁眼中也露过一丝担忧来,到底是她把这小东西带出密林来的,如今看护不周,还是怪她。 “它怎么样?” 盛长宁上前了几步,看着幼崽哼哼无力的姿态,她也不敢伸手朝它摸去,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感染加重了小东西的伤势。 卫泽宴在给小彘上药,手里还捏着那盒罐,他还未作声答话,就又听盛长宁奇怪地道。 她见卫泽宴手中的盒罐有些眼熟,看了半晌这才看出来,昨日她涂药时的盒子与这个也是极其相似的,“这盒罐倒是瞧着眼熟……” “是从付侍卫那儿拿来的,说是他们每人必备的膏药,疗效应当是不差的。”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盛长宁的话,说着他又开始嘀咕起来,“也不知道,对小彘有没有用……” 闻言,盛长宁有些讶然。 似是看出了她的吃惊,立夏擦擦眼角的泪花,出声解释道:“公主,昨日你擦的那罐膏药是左侍卫给的,他们说这个药起效快,而且这附近没有医馆,客栈里又没有备下什么伤药,奴婢这才接了左侍卫的药……” 盛长宁压下心底的古怪异样,冲立夏安抚了一句,表示并不打紧。 那药确实有用,这才不过一日,她的伤患处就已经结了痂,除了有些轻痒以外,疼痛感是彻底没了。 盛长宁的视线落在卫泽宴捧着的那幼崽身上,它还在因着痛,软绵绵地叫唤着,旁边立夏的眼眶瞧着又要红了…… 盛长宁按了按有些跳了跳的眉心,她迟疑了片刻,启唇道:“立夏,你先吩咐下去,马上收整好东西,即刻启程。” 现在不是纠结如何严惩苍鹰的时候,要紧的是为小彘先治疗。 这边没有可以为小彘疗伤的药,卫泽宴又只是个会医些风寒感冒的,在这边多呆片刻,于小彘来说便更加地不利。 所以现下,唯有的计策,就是快些启程赶去江南。 在路上或许能碰见能替小彘疗伤的医馆。 立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自知公主是在为小彘考虑,她立即脆声应下,步伐匆匆地往楼下赶去传消息。 “这个药,于人而言是有很好疗效的。”少年看着立夏噔噔噔地跑远了,他抬起脑袋来,朝盛长宁看去,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只是,小彘是动物,疗效减半,现在只能为小彘先止住血。” 盛长宁默着声点了点头。 她自个儿也转步回了厢房中,一出门就正巧碰上白露和莫女官,两人显然也是听见了立夏的传话,便忙赶了过来。 盛长宁领着她们,快步回了自己的厢房中去。 她的行囊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在这客栈中不过住了一日的光景,许多东西好端端地装好着,并未摆置出来,所以收拾起来也迅速。 一行人准备妥当时,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本就决定好了今日要动身,所以一早便准备了妥当。 如今说走,随时就能起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礼 现下他们落脚的地儿,是去江南与北地交汇的官道上,店家别出心裁地坐落此地,就是看见了这儿平时人烟稀少,却会不时有商队往来。 马蹄声阵阵,马车驶出了老远,盛长宁还在想着这家客栈。 自盛长宁骑马受了不小的折磨后,左湳便高价从客栈掌柜的手中买下了一辆马车,虽说那掌柜有些故意宰人的意味,但眼下这时候,倒也是不好再多做纠缠了的。 被苍鹰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彘被带到了马车上,卫泽宴也坐了进来,莫女官坐在马车外面,四人挤着一辆小小的马车,盛长宁虽有些觉得闷的不大舒服,但到底也还是能忍抑着。 卫泽宴坐上来是为着要照顾小彘,他懂得上药的手法,能叫小小的幼崽不那么疼。 在马车上晃了半天后,马蹄声终于停下了来,外头除了能听见马儿粗喘的声音,还交杂着洋洋热闹之声。 盛长宁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他们应当是到了一小镇子里。 盛长宁的目光落在少年双手并合的掌心上,上面躺着虚弱的幼崽,马车走了半日,它已经上了三回药,可却不肯进过一点饮食。 下了马车,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着寻常布衣的百姓投着好奇又疑惑的目光看来,他们的面容淳朴无华,让盛长宁感觉又仿佛回到了浔阳城一般。 经过左湳的解释,盛长宁这才知道,从先前步下官道后,他们往偏僻的道路行驶,曲折而弯绕的路线,会让他们回江南的路途多几分遥远。 也会遇见沿途的村庄小镇。 而现在,就是他们遇见的小镇之一,左湳上前打听了一番,是唤作同仁镇。 盛长宁立马就让侍卫去寻医馆,要寻来兽医给小彘诊治。 一众人在同仁镇落了脚,小镇里头没有客栈,但好在,左湳的银子管用,一听说能有银子赚,那些百姓个个都招呼着他们们来自己家中居住。 盛长宁选了几家离镇门口近些的,打算暂且住上一日。 好在,虽然同仁镇看着像是穷乡僻壤之地一般,这里的兽医倒是繁多——兴许是因着镇子里会养许多的牛马之类的牲畜之故。 “姑娘……” 一声怯怯的声音打断了盛长宁的遐思,盛长宁抬着眸子看去,只见离她几步之远站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摸与立夏她们这么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跟花骨朵一样嫩生生的,模样长得倒是清秀,瞧着比当年的白露还要腼腆。 盛长宁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喜欢见到她们身上的朝气与羞涩,即便她能从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的眼中,看到一些暗藏的东西,她还是能有好脾气地笑了笑。 “怎么了?” “我叫阿月。” 那姑娘被她的笑似乎鼓舞到了,她又上前了两步,解释来意:“我听见阿娘说,姑娘要寻兽医来,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姑娘你……” “不必了。”盛长宁收了些笑,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若是沈约在场,定要发觉她话中显露的沉凝,是她不悦的前兆。 阿月似是没有看懂盛长宁的神色,闻言便急了,她一个劲步上前就要抓住盛长宁的手,“姑娘,那位郎中前些日子跌断了腿,正是需要银两的时候,你既然有需求,为何不能让他来医治……” 哪料,阿月的话都还未说话,脸色就已生生地白了下来——面前那仪态端庄的富家小姐身边,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个黑衣男子,哗啦一下便拔了手边的长剑出来。 那长刃在阳光下抖着凌厉的锋芒,剑尖正直指着她的咽喉。 盛长宁看着那小姑娘陡然白了下来的小脸,又想起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来,不由觉得好笑。 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有求于人还这般的理直气壮,而且,难道那位郎中有困难,她就非得要帮? 她盛长宁自诩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也做不到动辄就同情心泛滥,做些大好人之事,更何况还是被这般无理要求的时刻。 “退下。” 左湳冷着脸,捏着的剑在他的手中很稳,阿月迎着她的目光,只觉得百骸透凉,四肢都是僵冷的,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发声。 小姑娘被吓坏了。盛长宁看了她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过分的话来刺激人,只对左湳道了一句:“好了,左湳收剑罢。” 随着盛长宁的话落下,那抹冷光入了剑鞘,左湳的目光也从对面的人身上收了回来,他退了两步,重新退入了女子背后的阴暗处。 阿月抖着一张煞白的脸,稍稍恢复了些意识,第一次顾不得再做腼腆的姿态,扭头就跑出了院子。 这些人,真的太恐怖了! 盛长宁坐在摇椅上,腿轻轻抵在地上,那椅子就晃了晃起来,她重新阖上了眼眸。 白日里有些烈烈的阳光撒落下来,投照在她的身上,叫她莹白如玉的面容,白的有些朦胧而失真。 左湳鬼使神差地看了过去,他站在她的身后,依着她的角度,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唇边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 女子却似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突然又睁开了眼来,偏偏头来问他:“怎么了?” 左湳摇摇头,却又发觉她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忙道:“属下、属下只是不明白,公主既不喜此地,方才那人还这般无礼,为何还要久留?” 原先盛长宁只说要待一夜,可一夜过去了,公主却拿幼崽当幌子说要再多留两日。 可现下,已经寻着了能为小彘看病的兽医,小彘那伤开了药后已然不必兽医陪护左右。 他想不明白,还有什么理由能叫公主能忍受着这些粗鄙之人,还要留在此地。 盛长宁闻言却是轻轻地笑了,无礼?确实是的。 那阿月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可她很喜欢这些民风淳朴的地方,她落居这些院子的主子柳大娘热情好客,给小彘诊治的曲姑娘喜欢动物,是个外冷内热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小镇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八十章小镇在同仁镇不过暂住了一晚,盛长宁便感受到了这其中的乡土之气,叫人心中的郁结一下子就舒缓了开来。 若说浔阳城是掺杂了官场之道的大杂烩,那这偏居一隅的小镇子,就是完完全全的桃花源了。 总而言之,她喜欢这儿这种平静的日子。 像是夏日里的碎冰梅子汤,令她欢喜而愉悦。 所以,遇上几个爱惹事的小喽喽,在盛长宁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可题。 可惜—— 盛长宁微侧首,迎上了左湳攒着眉头,仍是不解的目光,她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沈约,并不能明白她的心思。 “泽宴那边如何了?” 盛长宁轻启了唇,开口绕开了话题。 带着小彘去曲姑娘那儿诊治的是卫泽宴和立夏,白露与莫女官此时在房中收掇着东西——原本定下要走的日子又匆忙改了,按照盛长宁的意思往后推延了。 婢子们要把盛长宁常用的物具再摆出来,所以她们抽不开身来替盛长宁去探探消息。 盛长宁这般可,就是在可小彘的状况如何了。 左湳微松下了眉头,他在脑海中想起了那只食铁兽幼崽可怜兮兮的模样,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道:“按着曲姑娘的药方配了药外敷和内用,现下应当是……已无大碍了。” 盛长宁点点头,她又记起了什么似的,再可道:“燕燕呢?这几日都不见它的影子了。” 苍鹰性子高傲,受不得拘束,平日里就爱在高空翱翔,像这般成日地不见它的踪影,倒还真叫人起疑。 “你们……莫不是将它送了回去?”盛长宁心里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地道,“其实倒也不必这般大费周折,以后叫燕燕和小彘不必再见面便是了。” 左湳听她这么说,就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公主放心,燕燕并未送回去,公子走之前曾嘱咐过属下,若燕燕顽劣,便将它束缚几日。” 盛长宁这才恍然,微微颔了颔首。 “姑娘——” 院门被人推开了来,进来的中年妇人一脸笑蔼蔼的模样,头巾裹发,一身洗得褐白的衣裳上此时沾染了不少尘土,她两手都挎着竹篮子,看她拎着的姿态显然是有些重的。 见了她,盛长宁这才起了身来,冲她喊了句:“柳大娘。” 左湳得了盛长宁的意会,上了前替妇人接下两只竹篮来,妇人受宠若惊地道了谢,让左湳把篮子放到屋子里头去。 察觉到妇人神情有些莫测的变化,盛长宁微微笑了,她迈步上前,可道:“柳大娘,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如今她落脚的这院子的主人,就是眼前的柳大娘,虽说才短短相处了几日,盛长宁却也能感觉出来,柳大娘与镇子里其他的那些朴实的百姓并没什么区别,待在这里的两日里,她待人很热情还对他们一众人极为贴心。 其实,看着妇人顿时有些羞愧的面色,又联想到方才过来冲她颐指气使的小姑娘,盛长宁便心下有了几分底。 果不其然的,柳大娘犹豫不决地开了口,“宁姑娘……方才进来与您说话的那丫头,是我的孙侄女儿,我方在回来的路上听着他们议论才晓得,阿月她过来讨了您的气恼,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不在理的,我给您赔不是了……” 妇人这番言辞恳切,姿态低卑,就是怕惹盛长宁真的气恼了,柳大娘她是知道的,昨日来镇子里的这一群人,就是以她面前的这看着妙龄的姑娘为首的。 再观这姑娘的衣着,衣料看着就是上乘之品,皮肤也是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身娇肉贵的主儿,定是哪里出来的千金小姐,来他们这穷乡僻壤之地,怕也只是一时兴起。 可阿月那丫头倒好,偏偏就来找了这祖宗的不是,简直就是缺心眼吧! 柳大娘把孙侄女在心里颠来倒去地血骂了一通,要不是那丫头在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是要把人提过来,当面给这姑娘赔罪道歉的。 柳大娘在心里气了好一通,面上浮现的战战兢兢却未消退,她小心地抬眼看了下面前的姑娘,却是不由一愣。 姑娘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气质雅致而大方,只听她道:“柳大娘不必这般客气,只是小姑娘虽然还年幼,性子难免焦躁了些,但该教导却还是要教的,免得要叫人误会了是柳大娘的不是了。” 盛长宁的话中没什么怪罪的意思,柳大娘虽是乡野之人,却也是听得出来的,她松下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又不由浮起了疑惑:这位宁姑娘明明瞧着年龄也不大,怎的说话就这样一副老成的模样…… 回过了神来,柳大娘忙不迭地应下来:“是、是,姑娘说的极是。” …… 柳大娘的这间院子不算大,只有四间屋子,一间是主屋柳大娘在住着,本来她想挪给盛长宁住的,可盛长宁生觉她要再搬这些物件儿太麻烦了,索性便去了那间小一些的屋子住; 还有一间是柳大娘的儿子儿媳在住,但盛长宁一众人过来后,他们便挪开了屋子说是搬去了从前的老屋居住,给了白露几个婢子住着;剩下一间则是厨房了。 一众侍卫们则是分批去了其他人家的院子落脚居住,白日里就是左湳跟在盛长宁身边,到了晚上,便会有侍卫轮流在值守着。 盛长宁在柳大娘家里居住的日子里,还时常还看见有些爱讨论八卦的大娘们在院门口晃荡着,倒也不是有什么坏心眼儿,多是对他们得好奇心理。 左湳起先要去赶走她们,但被盛长宁给拦了下来,他们现在到底还是寄人篱下,不好惹出太大的阵仗。 因着她们,盛长宁原想出去逛逛这座小镇的心思也停歇了下去,在同仁镇待到第三日后,盛长宁便决定动身赶往江南而去。 走的时候,柳大娘还在外头的田地里忙活着,盛长宁没再惊动他们,叫左湳留了十两银子下来——先前因着阿月之事,柳大娘并不肯收他们的银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追悔 不仅如此,悉心照料了小彘好几日的曲姑娘也有,盛长宁让立夏偷偷塞了十两银子到她的房中。 当然,除却柳大娘和曲姑娘,那些供给了院子给众人落脚的百姓,左湳一分银两也未少他们的。 做完了一切,一行人这才低调地出了同仁镇。 马车晃悠悠地一路南上,后面是朝朝冉冉升起的日色,明艳又鲜活,就像盛长宁在这座小镇,无意落下的几笔足迹。 在同仁镇待了几日后,盛长宁对江南的向往之心,也莫名地没那么强烈了,她猜测,或许是因着自己想见的人并不在那儿的缘故了。 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就连骑着马的左湳,都扯着缰绳慢下了步子,舒畅了心情一般的,有一回盛长宁一掀帘子,还瞧见了他罕见地勾了下唇角。 盛长宁见了,默默地放下了车窗边的帘子,扭头过来冲婢子们感叹着:“这些日子在同仁镇住了段,也叫左侍卫心情都好了许多似的。” 小彘身上的伤无碍了以后,这回卫泽宴便与莫女官换了位子,自己跑到车厢外头坐着去了,因此现下车厢内就只有女子们。 盛长宁说话什么倒也不用避讳了起来。 听了盛长宁这般的调笑,婢子们也纷纷都笑了起来,立夏嘟囔着还接了一句盛长宁的话:“是呀,公主您不知道,从前我一见左侍卫,心里头便怵得慌,总觉得他冷冰冰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说起来,立夏还配合着动作,心有余悸似地拍了拍胸脯。 盛长宁被她逗乐了,直翘着唇角道:“如今的左侍卫你倒是不怕了不成?” “自然不是的呀……” 闻言,小姑娘的眼里就亮晶晶起来,她言语间都少了几分主仆间的恭谨拘束,“畏惧感还是有的,只是不似一看到左侍卫那时候那样害怕了,也许是相处久了,奴婢觉得左侍卫并不是什么坏人的缘故罢。”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还是要靠相处才能知晓彼此,否则光凭自己的感觉、或者说旁人的一面之词,如何能知晓一个人真正的品性呢……” 小姑娘一举下了定论,脆生生的声音入了耳中是叫人觉得甜甜的,郁结的心情仿佛都要被抚平几分了来。 盛长宁看了立夏一眼,只淡笑着,不再说话了。 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 初见时,她对沈约莫名心动而不自知,心里对他的念念不忘被自己理解成了厌恶——那样的登徒浪子,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难堪,她当是厌烦的啊…… 她与沈约的初初见面,能用不美好来形容,她靠自己的感觉便下了定论,评定了那恣意少年的品行。 后来,她为了撇去自己与沈约的一面关系,下令封锁了宫外知情人关于自己身份的消息,不叫那少年打听到自己。 她以为,这一生,他们终不会再见面,她更不会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直到沈临之送茶入了宫。 听他谈起姓沈的少年,没人知道,那时候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盛长宁还记得,十五岁的她强装着镇定,问着面前的人:“他是唤作沈子邀么?” 生怕沈临之看出什么异样,她问出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起头来,叫沈临之看出什么异样。 她心里忐忑着,直到听见沈临之说了句,“公主怎会知晓沈子邀?” 她说不出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是窃喜、激动还是茫然而无措,只是很快地,她的一腔翻滚来翻滚去的情绪又被沈临之一盆冷水浇灭了。 沈临之说了他的许多过往,叫她不可置信,叫她的心直直下跌,可她看着沈临之那张温润公子的面孔,她又没来由地信服了。 ——沈临之与沈子邀无冤无仇,他何须要无端地来造谣抹黑人家。 后来。 她听沈临之的一面之词,便否定了那个在她身后唤着“在下姓沈名子邀”和维护着素未谋面的落魄书生的少年。 …… 念起这些过往,盛长宁就平复不下心情来。 如今的她,早就不是曾经傻傻地就随意相信旁人言的人了,她现在自然也是明白,当年沈临之的一席话,用意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长宁公主,若是连她都对沈子邀这人不看好,即便将来少年入了朝中为官,想来回想起沈临之的这些话来,定然也是不会给沈子邀好脸色看的。 沈临之的用意这般阴险,可当时的她却偏偏没能看出来,反倒给了他的一腔热忱。 却叫那少年尘封在过往。 盛长宁头稍稍偏了偏,歪倚在车窗边,耳边是马车轱辘的车轴滚动声,与马蹄踏踏声交杂在一起,莫名地叫人有些心烦。 …… 婢子们偷偷地看着突然又缄默下来了的公主,见她眉梢带了几分倦怠之意,一时不能理解她心情的婢子们,皆都不敢出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晃荡着终于停了下来,耳边一直萦绕着的杂响消湮不见,突觉有些不适的盛长宁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她从梦境中醒来,缓缓地睁了眼眸。 盛长宁一睁眼,就见白露凑在她跟前,眨巴眨巴着眼睛,见她醒来了,小丫头忙道:“公主,您可醒来了。” “现在到哪了?” 盛长宁微拧了眉,她抚上额,许是方才睡去时想着的那些事情,叫她现在脑海中还直觉得有些不舒服。 盛长宁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微哑,听得白露有些愣了。 好在小姑娘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应道:“公主,咱们还没到南地呢,还在路上,但看着行程,想来也快了。” 白露想了想,又道:“方才左侍卫传话来说,要止步歇歇脚,现下侍卫们正在起锅准备煮些干粮来食呢。” 听到这里,盛长宁的精神劲头才好了不少。 ——这些日子,除了在客栈和在同仁镇歇脚时,吃食还算尚可些,可只要一上了路,吃的便是硬邦邦的干粮,啃得盛长宁牙都生疼生疼的。 可偏偏大家都是这样的吃食,她不敢在这时候矫情,便也忍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失眠 盛长宁馋着热乎乎的食物已久,可没人提出来,她便更不好做这个先例。 眼下,左湳这还是头一回说要起锅生火煮些热食来吃,她自是欢喜的。 一想到,这种地方煮野味,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盛长宁便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盛长宁没让白露扶着,自己牵着裙角,跳下了马车,自打出来后,她的衣裳都不再像是从前那些累赘的裙裳了,都以干脆利落的打扮为主,如今不用人扶着,她也能自如地上下马车了。 “公主……” 侍卫们冲她见了礼,盛长宁忙笑着走过去,叫他们无须多礼。 她难得看到这些侍卫齐齐聚集在一起,在客栈的时候,因着需要换班歇息,大多都是几人在她房外巡守着,她还真不曾看到过这么多人聚得这般齐。 盛长宁一过去,侍卫们便空了位子出来,左湳候在她身侧,盛长宁微蹲下身子,垂眸看去。 面前生着的冉冉篝火上,架着一口锃亮的小铁锅,锅不大,里面盛的是干粮熬成的粥,满满当当的。 突然间,盛长宁就想到了在裘城的时候,那时候粮食紧缺,他们又出不了城去,整日吃的粥饭大多都是兑的汤水。 尤其是这些侍卫们,吃得更少。可即便再艰难困苦,到底都没有短着她的吃食。 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盈氲的热气扑在盛长宁脸上,使得她白皙的小脸上染了点点红晕。 回过了神来,盛长宁觉得有些热。 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的左湳道:“公主,您去马车里歇会罢,等煮好了,属下给您送过去。” 鼻间萦绕着米食的香气,盛长宁吸吸鼻子,觉得左湳说的也行,她应了一声,直起身来,随着白露她们再回了马车里头。 她身上着的衣裳贴身,简单而利落的打扮,掐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愈显身形。左湳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也跟着直起了身。 “湳哥。” 一侧传来了唤声,左湳脚步一顿,他一早就发觉了,这道从盛长宁下马车便一直追着他的目光。 付远迈了两步,走上前来,他比左湳矮一些,可他面上丝毫波澜都没有,面色不惊衬得他多了几分气势。 付远的声音压低着:“要注意分寸……” 左湳的眸光又是一顿,他直直朝面前与他的面色一般无二的人看去,倏地他就勾了下唇角。 “我做事向来注意。” 话落了,他的步子转了个弯,朝前方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那边,他们骑着的马都在那儿。 付远定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停顿而异样的身形,可他看不见,前面那人陡然冷下去的眸光。 …… 盛长宁在马车里歪倚着,刚上来不久,立夏正捧着恢复得极好的幼崽给她瞧着,还让她试试给它顺顺毛。 看着幼崽似是闭着眼,哼唧哼唧的模样,怕抚摸到它伤口的盛长宁正犹豫不决着,在车厢外面坐着的白露,突然出了声来,带着点疑惑。 “左侍卫?你们不是在煮东西吃么?怎的过来了……” 后面的对话声渐渐小了下去,坐在车厢里的盛长宁听得并不是很清楚,想来第一句话是白露拔高了些声调的。 外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盛长宁听着却只觉得困乏困乏的,眼皮子都垂重了起来,立夏瞧着她昏昏沉沉又想睡去的模样,并不敢再拿幼崽来闹她。 婢子们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立夏就把手上捧着的幼崽小心地递给莫女官,她又为盛长宁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薄氅。 现下是深夏时节,燥热的气候在裘城度过了大半,唯留下来的就是淡淡的秋意了。 立夏安静地压着车窗边的帘子,好叫外头的风轻慢一些,不要透到马车里头来,惊扰到阖眸再度沉睡过去的女子。 车厢里正一片寂静着,不多时,外面有人“哗啦”地一下将前头的帘子给拉开了来,外头的光霎时穿过缝隙,争先恐后地投射了进来,使得马车里突然地闪起了耀眼的光芒来。 沉浸在大片黑暗中的盛长宁,冷不防地被这光刺了双目,一阵亮白的晕眩过后,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睁开了眸子。 见着白露进来,还带进了一片扎眼的光芒进来,又引得公主轻蹙了眉头,立夏连忙微起了身,将人一把拉了过来坐下。 莫女官顺势理了理遮光的帘子,那帛布搭垂下来,很快亮外面格格不入的光亮给遮盖住,车厢内又恢复方才的昏暗和沉寂。 盛长宁拧着长眉醒来,这些日子她在夜里睡得并不沉实,总会半夜突然醒来,再想重新入睡又是难以入眠了。 这种现象是自从再别沈约之后才有的,除却在同仁镇的那几夜,能一夜睡到暮霭微亮时分,其他在客栈、或者是在路途上时,她都是会半夜轻醒过来的。 她这种症状,好似是唤作失眠。 而现在是白日里,她鲜少有午休的习惯,所以能在白日里有困意,倒是很难得的。 不曾想,现在又被惊扰了。 盛长宁此时心情有些烦闷,还有些焦躁。 白露是兴冲冲地进来的,她满脸都是喜色,一时还未发觉到盛长宁面色并不大好看。 她道:“公主,方才左侍卫同奴婢说,陛下已经出宫往裘城那边去了,如今按照我们的脚程来看,很快便要到江南了。” 盛长宁听了这话,搭在眉心处揉捏着的指尖顿了顿,她倒是没想到盛长慕居然会往裘城而去。 他是天子之尊,裘城如今疫情遍布,哀嚎遍城,天子北巡已然是隆恩,却还要不顾险情地跑到裘城去。 盛长宁可以想象得到,盛长慕要去裘城,定然会要叫那些朝中大臣们一举反对,而他力排众议前去裘城,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盛长宁搭在眉心的手放了下来,眼底的眸色有些沉凝,下一刻,她就将那些情绪尽数散去了。 不过,盛长慕如今快到裘城了,她则往南而去,一南一北,倒是极好地错开来了,不用再担心会撞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抵达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心情又好了不少,许是方才的打盹,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左湳那边煮的东西可好了?” 盛长宁觉得肚子有些空荡荡的,干粮实在太硬了,今早她只吃了两口就实在吃不下去了,现在就越发开始觉得饿了。 白露脸上的笑意还未退散下去,她高高兴兴的应道:“方才左侍卫倒是没说,奴婢现下出去看一眼。” 说着,小姑娘又匆匆忙忙地撩开了车帘子,几步就跳了下马车,外头的亮光扑棱闪烁了几下,还是被帛布的帘子挡在了外头,没再投射进车厢里来。 立夏和莫女官这才脸上浮现了笑意来,小姑娘凑上了盛长宁身旁,带了丝讨好的意味,道:“公主,这就要到江南了,沈大人这是打算将您带到沈府去瞧瞧啦?” 但她自顾自地说着,不觉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话慢慢地又是一凝噎住了。 盛长宁看了立夏一眼,小姑娘还年幼,心思都明晃晃地显露在眼中,叫人一望就能窥到底。 她知道立夏这又在担忧什么了,如今她快到江南了,可沈约的人却还不知所踪,先前盛长宁还会问沈约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可就连左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久了,索性盛长宁也佛了,她也不问了,大有让他随意的意思。 可眼下最主要的问题,并不是沈约会去哪儿,又在干些什么——而是她盛长宁要到江南了,她是被沈约的人护送来的,却又不见正主现身,这是个什么理儿? 名不正言不顺,倒叫人觉得沈约在金屋藏娇似的。 更何况,盛长宁这一路走来,都是特意地掩盖了自己的身份,这般使然,更显沈约藏娇的做派了。 而婢子们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个,她们是在怕她独自一人前往江南,沈约并不在身边,她会受委屈。 可心思玲珑如盛长宁,她怎么会想不出这个关键?但她明白沈约的用意,让她大胆地猜测着,或许沈约并不想让她到沈府中去…… 按下这个猜测,车厢外很快地又有了动静,白露捧着汤碗回来了。 碗中是煮得滚烫的干粮,兑了水进去煮的,这般吃着,哪里还有早上时将干粮啃得难受的模样了。 盛长宁一众人快速地解决了吃食,随着左湳的令下,扬着马鞭,一众人再度启程。 侍卫们接下了盛长宁的吩咐,接下来的脚程加快了些,离南地的距离越发近了,盛长慕既已快到裘城了,他们自然是也需要快些抵达南地才好。 因着是走的小路,路上分外颠簸,马车摇晃得厉害,左湳往马车那边望了好几眼,也没见盛长宁撩了帘子出来说慢一些…… 这般紧赶慢赶地,终于在第二日黎明时分,盛长宁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城池。 隔得有些得远,盛长宁不大看得清楚那些景致的模样,只依稀看得清隐隐绰绰的,衬着周边的山脉,如同半羞掩的婉约美人。 虽说盛长宁从未来过南地,但看着这么些景致,她便觉得,那山水养人的江南之地就是这儿了。 婢子们也大着胆子地揭了帘子去看,就这么看着,他们已经离江南不过几步之遥了。 盛长宁远远地瞧着,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帘子,索性不做他想,闭目养神起来。 左右也快到了。 不若等到了,再好好地去观赏一番,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多无趣啊。 盛长宁阖着眉眼,倚靠着窗边,将窗边的帘子压得紧紧的,不叫外头的风给漫进来来。 她心里已经细细敲好了算盘,届时,她先带着白露她们在沈约住的那片地儿逛上一圈儿,等沈约回来了,再叫他带自己去看江南的名胜古迹。 盛长宁正闭眼遐想着间,外头就传来一声马嘶声,接着就是左湳的声音淡淡地传入耳中。 “公主,江南快到了。” 盛长宁不得不睁开了眼来,轻应了他一声,脑海里的思绪被打乱,想要再理理却是没什么心情了。 ……………… 抵达目的地后,果然如盛长宁所料想的那般,马车驶入了江南的地界后,却并未直直奔赴沈府而去,连在长街上都未晃过,而是悄悄地入了暗巷中。 初入城时听到的喧哗声,在慢慢淡去,好似那些人间烟火气都被他们抛之脑后,经过好一番的七拐八绕,马车这才骤停了下来。 左湳的轻唤声传至耳中,婢子们在马车上两两对望着,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里这般地安静。 盛长宁拧着眉间的指尖搭落了下来,她依声下了马车。 婢子们这才恍过神来,连忙纷纷跟着盛长宁的步子下去了。 盛长宁一下来,入目的就是脚下连绵而去的交错青石板,天空中在飘着细细的雨丝,将石板路打得湿漉漉的,青苔遍铺着墙角,低矮的墙沿诉说着古老的气息。 面前这是一条小巷子,很窄,仅能供两人勉强通过,难怪马车会在这里停了下来。 左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油纸伞来,撑了开来,打在盛长宁头顶上,一旁的白露见了,忙从左湳手中将伞接了过来。 手中倏地一轻,左湳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是这般突然地空了。 “左侍卫。” 女子好听的嗓音传来,让他很快地回过神来,左湳抬着眼看去,只见盛长宁的目光自四下抽了回来,她微偏首。 看向左湳,她的瞳孔中只有平淡的疑惑,“不带路吗?” 左湳这才垂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抬步就往前走去。 油纸伞不大,伴着纷飞的雨丝,还是叫那些凉意争先恐后地扑了些在脸上,盛长宁用余光看了眼身侧。 一旁替她撑着伞的白露无所察觉,她在直直盯着前面领路的背影在看,也没发觉伞偏颇了。 盛长宁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比她们前半步的左湳身上,他垂着脑袋,从她的角度来看,微偏的侧颜展露的尽是冷情。 她不由地暗自皱了下眉,白露这丫头若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宅 铺就着大块青石板的小路沾染上了雨丝,不仅瞧着湿漉漉的,走在上头还有些滑,盛长宁一步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的。 察觉到盛长宁举动的白露,终于从前面人的身上挪开了眼珠子,她忙伸出一只手来扶着盛长宁。 后面瞧着白露走神的立夏这下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巷子狭窄得紧,只能容得两人通行,她凑不到公主跟前去,否则方才她是要上前去扶着的。 盛长宁再度瞧了白露一眼,见她收回目光后,面色已然如从前一般无二,盛长宁便也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了来。 她这才有心情打量起这条长巷来。 巷子很长,许是阴暗潮湿惯了,这里随地都遍布着滑脚的青苔,盛长宁长眸一掠,眸光凝在身侧有些低矮的墙瓦上,她的眸光顿了顿。 盛长宁从未见过这样充斥着年代久远气息的古巷,盛京繁华,便是她年少时偶然偷溜出宫去,见到的房瓦都没有这样的。 更遑论,她还是在檐牙高啄,玎琅玉砌的楚宫中长大的。 看着这周边的古旧感,突然的,盛长宁就想起了自己晃荡在马车上时,想的那些话。 还金屋藏娇呢。 她不由弯弯唇角,有些忍不住了笑。 在她身侧的白露,最先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她好奇地偷瞥了眼身边的主子,见她骤然就眉眼弯弯,只这么一笑将她原只不过秀丽的眉目,都带得生动而惊艳了几分。 白露暗自诧异,却还是将心里头的困惑压下去了。 …… 路上无人言语,只余得一众人的脚步声深深浅浅,长巷终于迈至尽头,转过弯角,就如柳暗花明地一般,光亮撒在地上。 盛长宁微挑了下眉,长巷弯弯的尽头处,明亮而又开阔,屹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宽敞的宅院。 院门前的石狮显然就已年岁已久,上面的石纹已然被风吹雨打得浅淡了下去,漆红色的双扇大门紧阖着,门边贴着吉祥话的对联,平添了几分的朴素。 只是,这门上的红漆和这对联的鲜艳色,倒与这周边的古旧气息有些格格不入,像是新添上去的一般。 看得盛长宁眼中难掩讶色,她有些未料到,围堵在这长巷尽头的竟是一座这样的院子,将这方小天地以合众之势围揽起来,隔绝了外头的红尘喧嚣,独现一院的宽敞宁静。 未等盛长宁说些什么,或是等左湳做些什么,面前那漆红色的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里面立着一妇人。 头梳着妇人发髻,她髻上未钗银环,身上的穿着也是颜色浅暗的衣裳,妇人的面色倒是和蔼极了的,盛长宁一一打量而去,心里有了底。 一开门见着这么多人立在这儿,妇人倒是半点都不惊慌,显然是认识的,她冲着左湳便喊:“湳哥儿,这是公子的客人罢?你这般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说到最后,妇人的眼珠子已经开始往盛长宁身上瞅着了,对上盛长宁回视的目光,她面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盛长宁被请进了院内,宅院的里头与外面的气息浑天然地一样,雕檐飞瓦,古砌长廊,都是古旧的年代感。 不识货的人一眼扫过去,可能就会面露嫌弃了。 盛长宁想,是她想岔了,这可能真是金屋。 果不其然,在她这个念头落下后,那位方才开门的妇人就宛若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紧凑在她身旁说着话。 “姑娘,这间宅院原是沈府的老宅,后来大人另挑了地儿盖起了新的府邸,二公子便把这儿修缮了一番,只不过,原先这儿是没有前面那条矮巷的……” 妇人一说话,便停不下来了,盛长宁也只淡淡地听着,倒是没有打断她的话头。 “姑娘,来这边。” 恒娘一扭头就瞧见了盛长宁静好聆听的模样,心下不由微哂。果然,公子看上的姑娘,就是不同一般的可心人。 恒娘的笑意又深切了些,她主动拉过盛长宁的手来,有些粗糙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却有些格外的温暖,盛长宁看了眼还在絮絮叨叨的妇人,到底没把手抽出来。 “这边是唤作北院,从前是二公子居住的地方,不过即便是迁徙了府邸后,二公子每月还是会抽空回来住上几晚,所以北院是时常会有人来打扫的。” 恒娘一锤定了音,她道:“姑娘您就暂且先住在这儿罢,二公子吩咐过老奴,要好生待着姑娘,总不能叫您去住客人的厢房。” 盛长宁闻言,她心下本觉得不妥,但转念又想,北院是一早打扫过的,若是她说住其他的厢房,岂非又要劳烦人了…… 想罢,盛长宁便顺势应承了下来,恒娘听到她没拒绝,脸上的褶子都要笑成花儿似的了。 京城来的姑娘娇气,肯住公子住过的屋子,进一步说就是两个人同榻而眠过了!再进一步便是离两人成婚就不远了! 恒娘笑眯眯地想着,简直乐开了花儿,她观见了盛长宁面上难掩的疲惫,又忙道:“姑娘路途辛苦,便早些歇着罢,先前二公子使过的婢子们都在北院候着,有她们在,姑娘无须担忧什么,老奴便先告退了。” 话罢,她便想离去,盛长宁想起了什么,打着精神喊住了恒娘:“还不知嬷嬷唤什么?” 妇人露了和蔼的笑意,“姑娘称老奴恒娘便是了。” 恒娘离去了,一直跟在盛长宁后面默不作声的左湳,他是男子,不便再进到北院里去,便止了步子。 又冲盛长宁隆重地揖了一礼,盛长宁诧异地回过眸来看着他,问道:“左侍卫要离去了?” 她还以为,这些侍卫还是会守在这宅院里头,像从前在浔阳城、在客栈和同仁镇时那般。 可看左湳这模样,是要走了? 揖礼毕后的男子抬起了头来,手仍是按着那柄长剑剑鞘,他的语调莫名地有些凝涩。 “属下日后还有旁的任务,护卫公主的职责,就落在付远身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安置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五章安置盛长宁点点头,听了这话,她倒是没那么怅然若失起来了,只是左湳一人走了而已。 看着面前男子的沉闷,盛长宁这才恍然想起来,她略一沉凝,安慰道:“倒也不必这般的伤感,得了空闲,你便回来看看白露她们。” 说着,她顿了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再出声时,眼里有了些真挚的笑意。 盛长宁道:“此一别,愿君步步高升,未来可期。” 左湳微抬了下头,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的光亮是坦坦荡荡的,说出的话也是真心祝愿的,并无半点虚假。 左湳压下心中的苦涩,面上的神情却被淡漠掩盖,他微颔首应下,转身离去。 罢了。 这本就不该是他能肖想的。 看着人走了,盛长宁暗自瞅了一旁的白露一眼,见她也跟丢了魂魄似的,不由心下叹了一声。 她想,还是等沈约回来再说罢,要是左湳也有意,两人配成一对儿倒也不失为良缘。 压下这些念头,盛长宁往迈步穿过了长廊,往恒娘先前说的北苑而去。 原先在门外之时,只能窥得这宅院的磅礴大气,进了院门口,随意一挑眼,便能寻着这里面的不平凡。 只是进大门后的景观盛长宁看得不大用心,虽知晓这老宅的恢宏,但进了北院后还是被小小地震惊到了。 北苑异常开阔,像是大刀阔斧一般地占据了宅院的大半隅,入了苑中,入目便是屹立在墙角的两棵老树,树枝张牙舞爪的,横亘了大半边的天,盛长宁仔细看了看,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来。 自苑门前迈上几步,便是正中的池子,往池边右手而去,那儿正凌空架着一座小木桥,盛长宁好奇地踩上去,发现这木桥结实得紧,她用了些力地踩都不见晃动。 站在小桥上,盛长宁稍稍探头,就能看到下面的一池池水清澈见底,只是池子里却并未栽些什么花儿,倒显得有几分空落落的。 盛长宁收回了目光,还未再走上几步,就见几个婢子正迎面而来,个个服裳齐整而统一,一看便知她们就是恒娘口中,等候她已久的那些婢子们了。 “拜见姑娘。” 果然,婢子们眨眼间便已至跟前,恭谨地冲盛长宁俯身行了一礼,看着她们,盛长宁又想起方才恒娘对她的称呼。 想来,沈约都已思虑周全了,她不但没有入住沈府,身份也更不曾曝光于众人眼下,外头即便有人会猜测她的身份,恐也是觉得她是沈约藏的“娇”。 没有过分的猜测,更不会叫京城的人起疑,也不必在高门大户中虚与委蛇,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明白沈约的用心,盛长宁心里有些感动。 北苑的婢子们分拨次带着路,一面将白露她们带到偏房去放下行囊,一面的人则将盛长宁带至正阁中歇息。 领着盛长宁前行的是方才婢子中为首的一人,此时把她带到屋内后,婢子便笑晏晏地道:“姑娘,奴婢鸢雪,您今后便在这儿住下了,床榻都已扫洒干净铺就了软锦;屋子里也用过了驱赶虫鼠的药熏;还有日后每日的餐食,奴婢会先列了方子前来给您过目,若有什么忌口的,您只管告诉奴婢便是。” 鸢雪说话细缓,瞧着就是个细心的人,见她又着重地提及了吃食这方面,盛长宁这才记起来,江南与京城中饮食的口味似也大有分别的…… 盛长宁立即也笑了笑,客气地道:“好,往后便有劳你了。” 鸢雪倒是未曾料到她是个这般和善的,也不似旁的高门千金那般一股子颐指气使的气息,心里对面前这个姑娘,顿时也欢喜了不少。 想到这些,鸢雪脸上的笑意真挚了些,她福福身子,“是奴婢分内之事。” 这边,白露几人也摆置好了行囊,正随着苑中的婢子认了路过来了。 来的时候,鸢雪正吩咐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传膳,底下的丫头都都是些手脚利索的,吩咐不过传下去了片刻,便有人端着盆碟鱼贯而入。 看着盛长宁眼中的讶色,鸢雪便笑着解释道:“公子养的苍鹰在姑娘回来之前,便递了信来知会过老宅了,虽说信上是说今夜才至,但恒娘惯来喜欢做两手的准备,怕您先到了饿着,便准备了些糕点吃食。” 果然,一碟碟精致的青花小瓷盘被端上了桌案,上面大都是些盛长宁没见过的糕点,不过瞧着是卖相极好的,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您且先吃着,垫垫肚子,因着今日匆忙,奴婢便自作主张地吩咐下去了,做了些江南有名的菜肴来……” 鸢雪说着,又想起了公子临走前匆忙来老宅对她们的叮嘱,说是来的这位姑娘是京城人氏,喜嗜酸辣之物,但却不可按着她的性子来,免得太过了会叫她吃得腹中难受…… 鸢雪不由感叹,公子还真真是对这姑娘喜欢得紧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是头一回能叫公子这般的,竟让人住进了老宅的北苑。 “有劳你们这般贴心了。” 盛长宁由衷地道了一句,其实她也能猜得出来,不管是一路护送她来江南的侍卫们,还是北苑里的婢子和恒娘,能考虑得这么周全仔细,不过是拜沈约所赐,若非有他的嘱咐,她们哪里会这样上心? 鸢雪福福身子,道了一句“不敢当”,便领着婢子们退了下去,把空间独留给盛长宁她们。 留下来得白露和立夏这才面上露了些些笑意,白露道:“公主,沈大人对您可真是上心,这般的安置妥当了,留您住这么大的宅院里头,这简直不比宫里差……” 立夏忙扯扯她的衣角。 盛长宁见她神绪缓和了不少,便也不怪她失言了,只道:“如今江南不比其他的地方,你们都还是按从前的称呼来唤罢,免得叫有心人听见了总是不妥的。” 白露立马乖顺地改了口:“是,姑娘。” 立夏也随后唤了句:“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轻快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六章轻快盛长宁捡了块糕点来尝,味道还是极好的,只是她从前喜欢酸辣的食物,对甜食之类的倒算不上多有喜欢。 后来重生成盛长清,父皇在时,盛长清就是个不受宠的,等盛长慕登基后更是忘却了还有这么个庶妹,连长公主该有的封号都未给她。 还是她重生来了后,踩着自己的名号,让盛长慕注意到了这个妹妹,才替盛长清挣得个“奉宁”二字的昭号。 这样的情况之下,可想而知当时即便她拥有了公主的名号,待遇也是远不及盛长慕的那些儿女。 在吃食上面,自然不如例外。 所以自重生后,在楚宫中,到她手中的糕点即便精贵,却都没有这里做的精细,盛长宁弯着眼眸捏着糕点,一连吃了两块,表示喜爱。 出宫之后,便更是了,北荒之地的吃食不但稀少,还与京中的味道大相庭径,可即便她吃不大惯,却也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久而久之,从前在长宁宫对吃食挑剔极了的她,早就已经变了。 收起了思绪,盛长宁用帕子拭净了指尖的碎屑,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冲白露她们问道:“莫女官去哪儿了?” “回姑娘,莫女官还在收拾行囊呢。”白露嘴快,说完了,眼珠子却是盯着那些青花瓷碟瞧着。 盛长宁不由笑了笑,“把这些都拿下去分了罢,也给莫女官带两块,在路上没吃什么东西,你们也饿坏了。” “多谢姑娘怜惜。” 闻言,白露的眼睛变得亮亮起来,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立夏在她旁边,也跟着笑,“多谢姑娘。” 外面的菜肴很快被婢子们呈了上来,盛长宁随意挑了些合口味的来吃,吃得倒也算尽兴。 这一顿倒真真是这些日子来,最合她心意的了。 膳食很快被撤了下去,盛长宁再抬头望去时,才发觉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沉下来,北苑的婢子们在檐下挂着起夜的灯笼。 盛长宁迈着步子出去时,她们还要下来行礼,盛长宁忙制止住了她们。 她本想出来散散步消消食,可步子停在廊下便迈不开了,远远地望去,看着眼前被夜色笼罩着的院子,那两棵古树在黑暗中摇曳着枝桠,宛若是什么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 盛长宁没来由地冷了一阵,小臂上起了些疙瘩,她正打算原路回去,就直直迎上了冲这边来的鸢雪。 她步履匆匆的,不一会就至了盛长宁跟前,只见鸢雪手里提着燃了烛芯的灯笼,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请姑娘安,是奴婢失责了,底下的丫头也尽没眼力见,见您出来竟也不拿盏灯笼来。” 跟在盛长宁身后的白露,听了这话连忙就接过鸢雪手中的烛灯笼,盛长宁笑了笑表示无妨。 鸢雪见她真的并无怪罪之意,这才松下了一口气,又道:“奴婢想着夜里总是有些寒凉,这件披风是恒娘接了燕燕的信后,特意去命人置办的衣物,姑娘不若先披着些。” 说着,鸢雪身后的小丫鬟上前了两步,盛长宁这才看清了小丫鬟手中果真捧着的一件崭新的薄氅。 “你们有心了。” 盛长宁心下有些动容,她微微颔首,披上了薄氅。 她原是想打道回府的,可鸢雪都给她置办得这样齐全了,说不去倒真有些拂了人家的面子。 “她唤作鸢然,是沈府的家生子,自小就在老宅长大的,现下夜色深重,姑娘若要在院子里逛逛,倒不若带上这丫头。” 鸢雪又道了一句,满心的慰贴,仔细又贴心,不愧是沈约身边的大丫鬟。 盛长宁觉得鸢雪细心,便再点点头,并未拒绝。 天色这样的黑,她要在这偌大的宅子里走走,还真怕晕头转向地迷了路。 鸢雪走了后,鸢然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盛长宁后头,北苑很大,走下了长廊后,是仿佛一望无垠的黑夜。 白露提着的灯笼火光隐隐绰绰,鸢然时不时地提点着一句,在院中逛了大半圈儿,盛长宁便拾步往回走了。 出来看这院子里的景致,还是要白日里观赏,这般的黑夜中摸瞎似的,看也看不大清。 盛长宁兴致缺缺地回了房中,鸢雪不知到哪里去了,挂着灯笼的婢子们也都收拾了妥当,又齐齐候在了门边。 盛长宁回来时,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氲氲发亮的灯笼坠在檐角边,将檐下照得一片明亮明亮的。 鸢然没敢跟着盛长宁进房中,她接过白露手中的灯笼,又冲盛长宁屈膝福了一礼,道:“姑娘,婢子告退。” 盛长宁笑着颔首。 进了房中,看着盛长宁脸上浮现的疲惫感,白露和立夏忙替她解下了外裳和发髻。 房中洗浴的热水早就备下了,连白露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沈大人家中的婢子,真是做事慰贴到心里去了。” 立夏在浴桶边为盛长宁梳着长发,她也颇为感同身受,跟着道了一句:“是咱们姑娘好福气,遇见的男子将姑娘放心尖尖上来捧着。” 盛长宁觑着她们一眼,轻轻笑了下。 的确。 是她有好福气,能遇上沈约。 …… 许久未这般的泡澡,洗去了一身的乏累,盛长宁顿时就感觉身子轻快了不少。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后,白露和立夏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帘帐,绣了长枝花样的帘帐看着崭新,像是刚换上不久的。 婢子们动作很轻,帐外的灯火绰约,很快便明明灭灭地昏暗了下去,唯留些许氲暖的亮光,接着就是房门紧阖的声响传来。 室内归于宁静。 盛长宁轻轻翻了个身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榻上铺就的是上好的软锦,柔软无比。 压在上面,仿佛要将一身的疲乏给轻卸而去,叫她感觉轻快舒适。 睡意头一次来得一般凶猛,不过躺下了片刻功夫,盛长宁的脑中已然昏昏沉沉起来了,在陷入一片无意识的黑暗中时,她脑海里却不由地闪过一丝念头。 这张床榻,好似是沈约也睡过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哄骗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身下的锦褥柔软,叫盛长宁有些惬然地不大想起来。 可外间白露与立夏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已入了她耳中。 “……她怎么来了?” “可姑娘还没起身……不若我去回了她……” “还是我去,你脾性好了些……免得叫她们觉得姑娘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两人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显然为的就是不让叫盛长宁听见,惊扰了她。 可已经醒了还听了半耳朵的盛长宁:“……” 她听清楚了两人语气中的冲冲,只觉得有些莫名。 听着那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就要推门而去了,盛长宁这才恍然起身轻喊了她们一句:“白露——” 那脚步声立马顿了顿,尔后两人立即赶进了里间来,盛长宁一眼掠过去,就见立夏面上讷讷的,方才说起话头的人好似就是她的声音。 盛长宁揉了揉眉心,她站起身来道:“我早就醒了,听你们在外面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呢?是谁来了?” 听她这样说道,立夏这才放下心神来,白露一边替盛长宁穿着外裳,一边又忙接过了话:“回姑娘,是昨日的那个恒娘……” 说起来,白露面上还露出了怪怪的神色来,她继续说着:“恒娘一早就来了院子里,但听见您还在歇息,扭头又走了,可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还提着一篮子,说是昨日您回来得匆忙,她没来得及给您备下一点薄礼……” “可奴婢接过那篮子来看了,都是些干货,还尽是些腥辣的东西……”说到这儿,白露已然没了好脸色,她忿忿不平地道,“昨日上的那些菜肴还好好的……奴婢原以为沈大人叮嘱过了您的喜好,哪知到了今日,她们便这般地要给您下马威看了……” “沈大人这般地顾惜姑娘,又怎么会不告知她们,姑娘您最是碰不得辛辣的食物!” 白露一锤下了定音。 可听着她这番话的盛长宁,却越发地神情恍惚起来了,哦,她记起来了。 那时,白露和莫女官刚被派到她身边伺候,可当时她在盛长慕面前表现太过,不慎露了些马脚,莫女官就是被盛长慕派来试探她的人之一。 所以那时候,盛长宁为不叫盛长慕起疑心,在厨房呈了那些旧日里爱吃的酸辣食物上来时,她不得不发了怒,假意表示自己十分不喜重辣口味,借此让盛长慕失了试探之心。 而至如今,白露她们早就习惯了她口味的清淡,根本不知道她嗜辣。 盛长宁头一回知道了一个词儿,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面对着白露的愤懑,立夏也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她们同仇敌忾般的神色,盛长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简直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她迟疑了下,本想附和着两句,但想到恒娘带来的那些辣货,她又在心里忍不住地分泌着唾液——她太想念辣味了。 这段日子,吃得清淡嘴巴里头仿佛都没了滋味似的。 于是,她只好遵从自己的内心,犹豫着道:“恒娘毕竟也是沈约的人,总归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把人家的东西收了罢。” 她看看自己已经装扮整齐的衣裙,抚抚鬓边的钗子,用余光瞥了白露一眼,盛长宁顿了顿,故意叹道:“她到底也是有心,请她进来坐坐罢。” 白露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随后扭身出去了。 “姑娘……”立夏为她戴上耳坠子,一边犹豫着道,“也不怪白露姐姐这般气恼,您脾气着实太温和了些,那恒娘这般待您,您也不恼不怨的……” 听了她这话,盛长宁却是在心里腹诽着:她才不是个脾性温吞的,若真有人敢这般故意拿她不喜的食物来羞辱她,她定是也要翻脸不认人的。 可主要是…… 恒娘显然就不是那种人啊! 恒娘既然拿了这种重口的食物来,想来就是沈约说过了她的口味,她才会这般地迎合。 所以,她怎么可能要真的去怪恒娘? 可为免立夏起疑,盛长宁只好昧着良心编排着道:“你们能想到的我自是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气恼自然是气恼的,只是如今我们是寄人篱下,恒娘是沈家的老人了,想来也跟了沈约多年,我们即便是恼,却也不能做事太出格了些,否则惹得沈约也不好处事。” 话到此处,盛长宁自知尽力,她很少这般编排谎话,可这般说着竟也说得很是顺畅,余光一瞥,铜镜中的人影面色如常,脸不红心也不跳。 盛长宁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一旁的立夏听了这一席话,听得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自觉得她家公主虽比不得如今盛宠当头的安乐公主,却也好歹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这般尊位,哪里需要落得个这般的境地,寄人篱下,看尽旁人眼色? “姑娘。”立夏吸吸鼻子道,“咱们还是回宫里去罢,您为了给越公主寻乌颜花,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如今既然已经寻着了,您为何还要再待在宫外……” 盛长宁:“……!” 看着小姑娘一脸替她觉得不值和怜惜的模样,盛长宁只觉得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斟酌着语气道:“其实……在宫里面也不曾好过多少,倒还不如在宫外过得有趣些呢……” 小丫头听了这话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也对,宫中的那些宫人,惯是些欺软怕硬的墙头草,公主不受宠爱,宫中的例银都会被他们抠唆而去。 “或许,恒娘只是不知我不喜辣食,我们还是不要会错了人家的好意……” 看着立夏一脸又被说服的模样,盛长宁轻吁了口气,连忙又劝了一句,毕竟恒娘应当真的是好意前来的,若是被白露她们恶脸相向,怕是又要闹出个什么误会了。 盛长宁回过神来,只感觉后背都渗了些薄汗出来,这种感觉……真不知道自己是主子,还是她是专门来哄骗这些婢子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存疑 江南气候温婉,八月的天里,吹起的风都是带着抚平焦躁的气息。 恒娘迈着步子穿过曲回长廊,正往北苑的正阁走去,她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觉得有些莫名。 她身旁这位宁姑娘的贴身婢子,昨日里还言笑晏晏的,怎的今日就冷着一张脸,任谁来也不给好脸色看。 “姑姑,请罢。” 白露止了步子,站在门边一侧,淡声冲恒娘道了一句,示意她快些进去。 旁边的婢子极有眼力见,忙掀起了遮光的竹帘子来,好叫恒娘方便进去。 余光瞥着白露面无表情的脸色,恒娘不觉也皱了下眉,可到底也是未出言说什么,抬步进去了。 立夏拎着刚奉上来的茶水,在往杯盏中倒着茶,她见了恒娘,本也想露个不悦的神色来,但又想起盛长宁先前说的话,便缓了下神色,冲恒娘屈膝见了一礼。 盛长宁从里间出来,她见了恒娘就笑,唤她落座。 恒娘这才露了笑意出来,她将手中的挎篮摆至案前,道:“老奴还是头一回见二公子带姑娘来老宅看看,昨日匆忙,也未来得及拿上那些个东西,今日拿到姑娘跟前,还请您勿要嫌弃礼薄。” 恒娘一早便打探过了,根据湳哥儿所说的,在北地时的吃食甚是难言,多是寡淡无味,想来这位从京城来的宁姑娘,早就忍受了不少的委屈。 既然公子说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定 更何况,若他真与盛长清这几年来有联系,回来了后他又怎会不第一时间去京城想法子探看探看? 所以。 沈约究竟是为什么在与她“第一次”见面时,装出这般的熟稔? 追着她去扶风城,一路上的共患难、不时流露出来的爱意、还有裘城一别的深情姿态,难道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盛长宁只觉得如今好似不是夏季一般,一阵风吹来都仿佛令她如坠冰窖,百骸生凉。 察觉出了盛长宁的异样,恒娘简直比她还要困惑——明明是她在替公子说些好话,怎的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姑娘来套她的话了? 而且公子游历之事也是人尽皆知的,即便未曾对宁姑娘说过,可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怎的这姑娘听了她说的这些,一下子就失了血色似的,脸色这般难看了…… 恒娘不解,可到底是在沈府里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宁姑娘可能胡思乱想到了什么,怪在了公子头上? 为着自家公子未来的终生幸福,恒娘连忙努力补救道:“宁姑娘,公子在裘城要办的事儿,恐怕还需要几日时间,您若有什么要责问他的,不若等公子回来当面与他细说……”千万不要伤了夫妻和气啊! 后面那句话,恒娘瞧着面前姑娘难看的脸色,到底没能说出口来,默默地压在了喉中。 掌心抵在红木色的扶手上,那木质的手感磨砺得柔荑有些发疼,盛长宁冷着一张脸,抬眸看着恒娘:“裘城?他不是回京城去的?” 恒娘看着她的脸色又是一沉,这才知道自己又是说错了话,可她对调和年轻人感情的事儿向来没有什么经验,如今倒好,接连不甚掏了公子的家底,还惹得面前的主儿不快,她是不敢再出声了,免得再说出什么令盛长宁气恼的话来。 “罢了。” 盛长宁瞧着她不再出声,便以为恒娘是与沈约一起瞒着她,此时不甚说漏了嘴这才缄默不言,思及此,盛长宁不由冷笑,唤来外面的婢子,“白露立夏,送客。” 白露一进来就见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顿时是乐开了花,公主还是颇有气势的,才不许这等奴仆在自己头上动土呢! 默默跟在后面进来的立夏看着恒娘忐忑的面色,却是暗下松了口气,好歹公主是没被欺负的,只是她被公主遣出去的时候,公主分明还是言笑晏晏的,怎么现在…… 立夏又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立夏的心还未忧愁了起来,就听见出门后的白露开始作腔作调着,她连忙转头上前去,好让白露收敛收敛。 ……………… 婢子们出去后,大门未阖,外头的凉风吹了进来,冷得盛长宁只觉得手臂上起了小小的疙瘩。 瞥了一眼灿灿的阳光,她也不打算关门,只迈着步子往里间去了。 坐在妆箧台前,盛长宁揽镜看了看,铜镜中的人脸色很苍白无力,她容貌只算得上清艳,完全比不得她先前的容颜。 从前她还怀疑过,这般不起眼的姿容,怎么偏生就叫沈约这样雷打不动地追随着,赶也赶不走。 可她却从未想过,这样浓烈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传话 立夏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桌台上重新摆置齐整,只是那面铜镜碎了却是没法子再复原了。 盛长宁明白自己的手是小伤,她让外面的婢子去唤回了白露,恒娘走出不远,自然被惊动了。 她自知盛长宁现下不愿见人,问明了盛长宁受伤的缘由后,便使人送了罐止血的药膏来。 屋子里暗暗的,只燃了盏薄弱的烛灯,立夏没来得及将烛灯灯花挑亮一些,便被盛长宁唤退了下去。 屏退了众人,她躺在床榻上,身下的软锦依旧柔软舒适,经过一阵冷静,她心里已然平宁了许多。 听到恒娘说沈约这些年来游历四方,并无接触过京中任何人时,她固然是生气又委屈的。 她不明白沈约为何要骗她,即便觉得他这样的行径,很可能是有戏耍她的可能在,但她心里的天秤却还是偏向那个会拥她入怀低声安抚她的男子。 她相信,沈约或许是有原因的,可恒娘接下来说的话,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她的脸一般。 她一直以为,她与沈约之间,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 可惜不是。 他留在裘城,留在那般危险之地,却不肯告知她,还要同旁人一齐来瞒下,他难道不知她得知后会越发地气愤和担心? 这样的事情已然不止一次了,上回沈约匆忙从浔阳城赶回江南来,亦是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盛长宁轻轻翻了个身,床榻受到震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响,她抬手揉捏了下眉心,想让自己停下脑中散发的思绪,快些睡去。 …… 外头夜色如水般地沉宁,恒娘步子迈得有些急促,可想了想,她又止住了步伐,扭身往回走去。 宁姑娘今日发生的事儿,必然是要让公子知晓的,去找湳哥儿还是不大妥当,还是叫人唤来燕燕罢…… 恒娘快步回到了北苑中,她低地出声唤出一名守着苑外的侍卫来。 “远哥。” 有人唤了一声,付远微偏头看去,不远处的人影看着好像是……恒娘。 付远冲唤他的那人点头致意,手中的长剑并未放下,他迈步朝那抹人影走去。 恒娘认得他,也并未拐弯抹角,直接道:“宁姑娘这边出了些事儿,你等会让燕燕来一趟,好让它送个信儿给公子。” 闻言,付远面露诧异,眸中微光一闪而过,他抬头道:“出什么事了?” 恒娘未料到他会这般问得清楚,但想到他是公子身边的人,便也不作隐瞒,直道:“大抵都是些误会,只是我瞧着着那姑娘怕是会想离开,等不及公子回来解释了,想着先让公子书信一封来,好解解这局面。” 付远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恒娘并未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何况公子的近侍何须多心防范,她听了付远的应声,便立即快步往自己屋中赶去。 宁姑娘恼怒,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有她知晓,她自然得快些写下来,好让燕燕快些把信送到公子手中去…… ……………… “公子。” 黑衣男子手捧着信笺,快步而来。 坐在案前的沈约一袭月牙白袍,他面容上毫不掩饰地透着疲惫之态,此时执着笔,蘸了墨的笔毫间落在白净无暇的宣纸上,快速地落下一行行小字。 前世宁宁消陨后不久,北地确确实实也发生过这样一场疫病,当时的情况比之如今还糟糕。 因着未能及时封城的缘故,商客自染病的城中分散至大楚各地,疫情遍布开来,蔓延至东南西北四方,尤其是穷苦之地的百姓更无可幸免于难。 只是,那时他心如死灰,无暇顾念这些,只整日守着宁宁的墓穴度日。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知晓这场疫病虽然声势浩大,最后却能无疾而终,前世大楚百姓饱受病痛折磨,这般度过了三年,才换来一纸药方的横空出世,就此了皆了这场疫病。 如今这一世,应当是受到了他重生回来的一些干扰,虽是打乱了一些天命,可这些脉络却还是要重回正轨。 比如,现在发生在裘城的这场疫病。 眼下的情势相比于前世来说,已然好了许多,起码这场风起就能蔓延下去的病症,现在还未能如前世那般肆意下去。 沈约加快将手中的药方写毕,停了笔,他拧着眉又想了一会儿,这才道:“十一,你递信一封回去,告诉恒娘,切让先前染过风寒的那丫鬟,与姑娘隔离开来,直至我回去之前,先派北苑的人伺候着。” 随即,他又重拾着笔,按照记忆里模糊的药方,又添了几笔。 他尤记得,这种病最后被那位老先生以药治愈后,老先生曾说过,这种病是以风寒之症症状初显于世,最初能痊愈者却仍存隐患。 从模糊的记忆里揪出这些,沈约心里便越发觉得不安,他很想直接策马赶回去,看着她安然无恙,再搂着她安心地歇上一觉。 可是他不能,裘城里还有一堆的烂摊子,要他来解决。 “公子。”十一终于又开了口,接下沈约的话来,“老宅来信,说是宁姑娘闹着要回盛京去。” 沈约骤然抬头,他这才看见十一手中捧着的一封信笺,他搁下了笔,十一便将信奉至他手边。 室内一片静默。 沈约放下了手中展来的信笺,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这不是宁宁的作风,你回去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方才吩咐的,务必要郑重告诉恒娘。” 十一闻言抬了头,他唇角嗫嚅着,终究是把那句“您身边的人已不多,此事书信一封便可解决,何须要他亲自回去”咽下了喉中。 十一应声退去,迎着外面猎猎的凉风,他想,这个宁姑娘可真真算是有本事的了,把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公子远在百里之外劳累成这般了,还要无时不刻地操心她的安危。 沈约揉揉眉心,他的眼眸涩涩的,是许久未睡好觉的缘故,可他看着手中的信笺上的字,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闯城 沈约能看得出来,信笺上所书的字迹是恒娘的。 金华收回目光,眼中这才露了沉凝,他皱着眉看向那门口趴着的兵将,一身好好的服着滚了泥水,胸前的甲胄被人划破了大半,脸上、身上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来者是谁?” 不知是冷还是惶恐得牙齿颤颤的小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道:“回、回禀城主……小将也不知那、那人是谁,只看清了他一身的黑黑黑衣,骑着一匹上好的黑马……” 金华眉头仍是皱着,他略一沉吟,道:“你先下去。” 接着,他又高声一唤:“福起。”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早在门口候着已久的侍卫便应声出列,方才那小将扑进去时,他正准备将人拎出来,可又听及他口中说的话,这厢动作便慢了半拍。 主子有事要商量,他自然不能随意进去,只得候在门口,是以金华一声唤,他便能立刻出现在跟前来。 “大人。” 福起躬身应道。 金华道:“你点二十人去增援城门,另外,在城中巡逻的兵将再添一倍,千万注意有异样的人,万不能让他们踏足裘城。” 不让外面的人随意进城,就是在为他们自身安危着想,若是他们在城中不甚染了疫病,除非这疫情解决,否则谁都别想再出这城门半步了。 因为一已贪念好奇,断送自己一辈子,着实不值。 福起明白自家主子的苦心,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他正欲应声退下,就听见一清冽得声音传来。 “且慢。” 福起诧异地抬头,他是知道主子这几日都在与这位京城来的沈大人,在研讨治愈疫情的药方,往往主子在谈城中要事时,他总会识趣地避开。 怎么现在又出来了? “金城主。”沈约脸上没什么笑,他的目光却是瞥向还趴在地上的那小将身上,眼底是似笑非笑的嘲弄,“贵城中的府兵着实是欠教导了些,若真要他们为国抗敌之际,岂非连敌军与自己人都分不清了?” 他这话一出,福起和那小将皆是一脸茫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问责 可闻言的金华却是神情慢慢凝肃起来了,他垂目朝那茫然抬头的小将看去,目光中已然变了神色,眼底尽是萧瑟的肃意。 这样严厉的眼神,看得那小将心神俱是一震,不但牙齿间打着咯吱咯吱的颤意,身子都开始抖了起来。 听着沈约的那番暗里藏针的话,又联合眼前的情况来看,金华哪里还不明白沈约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打入了裘城后,沈约这人做事就向来不爱隐瞒,端的是一派的光明磊落。 就如他虽偷偷入了城,却径直来城主府找了自己;私下派出去寻医的人,亦是经办了府中的手谕;就连前几日说是沈府有急事派出了人手后,沈约更是亲自前来拜访禀明了此事。 这般大大方方的行径,简直叫人无可挑剔。 可只有这么些时日与他相处已久的金华才知道,这人表面虽看着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他脑子里的智谋和骨子里的冷血才真是叫人心惊。 更遑论,他还是很有可能拥有将这场疫病压下去的手段,全城百姓的性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金华便已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除却此外,金华还在暗中早就接下了要鼎力相助此人的御令,这也是他为何会颁下“见沈约如见他本人”的指令。 可以说,城主府上下待沈约宛若是要供着一位祖宗了。 细细想了片刻关于沈约下属的行程,金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下此事,显然就是那位替沈约回去探看沈府的手下回城了,结果却被守城的兵卫给拦了下来,这才叫那人不得已闯了城门…… 这些个败事有余蠢货。 金华在心里暗骂着,可眼下之际,最要紧的就是要先安抚着这祖宗了! 只他还未捧出笑脸来相迎。那句挽回的措辞“可能是沈大人的下属忘记拿出令牌,才叫得起了些误会”更是还未酝酿出来,就见跟前的男子已然如一阵风似地迈步出去了。 金华的脸色变了变,发泄不出去的怒意只能狠狠化作目光,落在那愈发瑟瑟发抖的小将身上。 他重新回过头来,大步跟上前面的人影,又忙冲身后跟着的福起道:“快叫人举伞跟着沈大人,外头还在下着雨,莫要叫人着凉了!” 回神过来的福起,忙应着声,快步匆匆地跟上前去。 …… 将十一接回自己在城主府中的院子时,沈约的面色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波澜动也未动。 十一跪在地上,看得心惊。 他跟随公子多年,最是明白不过,公子这个神情就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迟疑了片刻,十一解释道:“公子,属下是骑着旋飞来的,并不能弃马入城来,更何况公子临走前交与了属下入城的令牌,只是属下拿出了令牌,守城的兵卫却也久久不肯放行,属下有要事回禀这才……” 不等他话说毕,沈约微微一抬手,止住了十一的话。 跟在后面来的金华已然面色黑了下去,他原想能借“未拿令牌”之口来与沈约相较几句,可十一说出的这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他的脸,将他想要求情的念头都尽数驳回了去。 十一拿出了那枚令牌来,垂着头双手奉上。 金华看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面子已然都挂不住了。 ——十一这番话显然不是骗人的,他手持着出入城中的令牌,只需给守城的兵卫看过,便无人能阻拦着他,他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地闯了城门,还来编一嘴谎言? 这明显的,就是那些兵卫玩忽职守了。 金华心中尽是对那些兵将的愤怒,可眼下他只能暂时压下这怒火,他上前几步,进了房中。 “沈大人息怒。” 他姿态放得低卑,语调中尽是诚恳:“此事是本官疏忽,那些兵卫将会被撤去职守,压送进大牢中,等候发落。” 在他身后的福起将自家大人的低姿态看得分明,但他仍觉得大人有些大题小做了——面前这位沈大人不过区区从六品的修撰,还是个只能呆在京中的文官,不过得了圣眼,这才被放到裘城来谋事。 哦,或许这还不算是叫做给这位沈大人升迁官职,如今裘城疫情大幅蔓延开来,全城百姓惶恐,说是派沈大人过来安抚民心,可这般险情又怎么可能一时之间就整治得好? 只要裘城的疫情一日未愈,沈大人便一日都不能出城去,这到底该说是得了圣心被左迁,还是说被囚困在此地? 福起是觉得,沈大人便是再有能力,也越不到自家大人的头上去——可偏偏在裘城,自家大人的地盘之上,他们却要对这人这般的伏低做小。 想着间,福起不觉开始抬着眼,朝那坐在案边的人打量过去,几乎是同一瞬,他便对上了对方骤然抬起的双眸。 黝黑如深邃的洞底,一眼望不到尽头。 福起一下子就觉得百骸生凉起来,脖颈便没来由地冒着一股子寒气。 对上的这么一眼,好似那沈大人就将他的心事尽数洞悉了一般。 好在,对方很快就将眸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沈约没有起身,语调仍旧平平:“裘城之事,我不当插手,城主解决便是。”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福起却听出了一丝不再追究的意味,金华当即便松下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在跪地的十一身上凝了一瞬。 这侍卫恐怕也要遭到责罚了。 念头回转了一瞬,目光很快便抽了回来,金华拱拱手出声告退。 屋子里很快寂静下来,沈约这才微皱起了眉,“起来。” 十一提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松缓了下来,他起身,跪下这么一会的功夫,衣摆下湿漉漉的水在地上汇聚了一小片,他全身都湿透了,难受得紧,可他丝毫异样的神色都不敢显露出来。 今日,是他莽撞行事了。 十一垂着脑袋,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先低声将在老宅中探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明了沈约。 末了,他这才道:“今日之事,请公子责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圈禁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三章圈禁听了十一的话后,沈约的长眸中眸色已然沉凝起来,这般压抑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十一才听见上首的人道:“下去自领十鞭。” 浑身狼狈的黑衣侍卫这才放松了神态,他躬身垂首道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才十鞭子,已然是公子宽宏大量了。 …… 室内烛台上的细弱灯火,被外面袭来的凉风吹得明明灭灭,时不时发出轻脆的爆破声响,好似下一刻就要吹熄了去。 薄弱的灯火照映下来,衬得端坐在案边的男子肌肤越发地冷白,他垂着长眸。 手边的被墨砚压着的宣纸微微掀起一角,上面的字迹略显凌乱,沈约伸出手来,按下那被风吹起的一角。 灯光撒照下来,他的指节修长,用了些力的缘故,指骨毕现。 此时他的心有着莫过于的平宁,前世时他未发觉的问题,如今留下了隐患,还埋伏身边已久。 这一次,他不会再手软。 盛长宁,是他的底线。 ……………… 江南这几日的天都是阴沉沉的,乌云铺满了天边,遮掩去了往日里的霞光,宛若一位捏着帕子,眼泪半掉不掉的羞怯美人。 带来的阴风阵阵是侵入四肢的冰凉,许是受了这股子风寒,苑中先前那一簇簇开得盛艳的美人蕉,不过须臾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萎靡了许多。 盛长宁在廊下驻足了许久,看着这天,只觉得厌烦。 ——这种沉闷的、看着要下雨却久久不落下来的感觉,总是叫人觉得烦躁的。 昨日她问过了恒娘,问她裘城之事如何了,恒娘支支吾吾的,不敢与她明说的模样,显然就是某人授意与她的了。 ——想到这些,盛长宁便觉得更烦了。 “姑娘……” 不知站了多久,天色都已经愈发地暗了下来,只听一声细弱的唤声传至耳边。 盛长宁没回头,那渐声而来的嗓音陌生又熟稔,小心翼翼的,不属于白露也不属于立夏。 鸢然看见长廊下的身影时,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迈着碎步迅速地上前了,瞅见了这主子面上显而易见的躁意时,她也并未纳罕。 鸢然将手弯上的薄氅及时披在了她的肩上,盛长宁眉眼不动,也未出声也未拒绝。 轻轻系了系带,又替盛长宁拨弄了下夹在大氅里的长发,做完了这一切的鸢然,这才轻手轻脚地退至了一旁。 长廊下又恢复了寂静。 老宅中本就只有北苑还住着人,到了夜里,眼前是一片黑茫茫的夜色时,只会叫人觉得这苑中越发空寂。 鸢然正往外头的一片苍茫的暮色中的那轮明月盯着出神时,只听离她几步之远的宁姑娘出了声。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就如黑夜之上的皎洁明月,“白露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鸢然愣了一下,她以为这姑娘又要问起公子的事儿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缓过来时正想下意识地说“奴婢不知”时,盛长宁就打住了她的话头。 “我记得,沈约让我来江南,并非是想拿个笼子圈禁我罢。” 她的语调丝毫没有波澜起伏,鸢然却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善意味。 鸢然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宁姑娘话中的意思,是在指桑骂槐地说她们在囚禁她。 听出这话里的意味,鸢然却觉得有些委屈,她开口道:“宁姑娘,奴婢们怎么敢圈禁您,公子发了话要好生照看您,奴婢们不敢阴奉阳违。” 带走宁姑娘身边的婢子,是恒娘的意思,可恒娘也说过,这是公子不日前派人传达的指令,她虽不知晓这其中的意思,但听说为的也是宁姑娘的安危着想…… 面前的小丫鬟嗓音中都透着委屈,盛长宁冷凝下来的眸光有些松动,随即念头一转,她道:“是沈约吩咐你们这么做的?” 鸢然又被她这么问得措手不及,一愣一愣地还在迟疑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时,只听盛长宁又直直道:“他命燕燕送的信来?” “不对。” 可下一刻,盛长宁又立马反驳了自己想的,她语气变得肯定:“他是派了谁来过?”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次次压中真相,让再镇定的鸢然也不由脸色难看了几分。 ——这宁姑娘不是这些日子来没甚心情么,怎么突然又有兴趣来问那些婢子的事,还一猜一个准的,这叫她如何接话? 恒娘只吩咐过她,不要将实情泄露给宁姑娘,却没说过,宁姑娘自个儿猜到了,她又要该怎么处理。 鸢然头痛起来。 见这小丫鬟不出声了,盛长宁便知道自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她便也不再勉强问下去了。 在这儿站得有些久了,腿都有些麻了起来,盛长宁重拾了步子,往屋子里而去,步子放得缓慢。 前些日子恒娘无意中说的话,确实戳破了沈约的许多事,但那晚她冷静下来后,她便知晓自己想离开江南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固然沈约身上有许多她觉得的疑点,他们二人之间也有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可到底她这么一走了之、半点不给人家解释的做法也是有所欠缺。 她想,她更愿意听从恒娘的意见,在老宅里等沈约回来,听他如何解释。 就在她回心转意打算告知立夏她们,她想要留下来得第二日,白露和立夏她们便不见了踪影,换上来的是鸢雪和鸢然在服侍她。 盛长宁一问,这才得知,她们都被侍卫给带走了。 白露她们并未做什么悖害之事,随意拘起她的婢子,盛长宁自然愤懑也不解,一开始她原以为是沈约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急召白露她们过去。 可昨日她便远远地瞧见了立夏,婢子们的安危她倒是不担心——沈约并不是什么暴戾之辈,不会随意责杀她的人。 盛长宁只是疑惑,为何要将她们与她远远隔开? 今日在鸢然这儿探到的口风,沈约还不远百里地唤了人回来,难道是因着裘城疫情之故? 盛长宁这般想着,脑中不觉似抓住了什么,她还记得,在裘城中时…… 白露患过一场风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送花(一) 这么想着,盛长宁便不觉地猜测起来了,会不会是因着这个缘故,白露她们才这样与她隔离开来了…… 其实,她这个猜想也并非是无厘头的,如今沈约既然是待在裘城,那便是裘城中的疫病研讨出了什么细节来,他才会不惜派遣人回来,还这样地大动干戈把婢子都从她身边遣送走。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甚至还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偏偏白露还在裘城患过风寒,会不会因着那疫情与风寒之症有什么关联? 以盛长宁对沈约这厮的了解,她丝毫不意外,沈约会因着一些联想之事,而做出现在的事来。 坐在床榻边上,盛长宁的那颗心却莫名地愈发不安起来,这些时日,恒娘一直对她避着不见,就连鸢雪和鸢然显然也是被人叮嘱过了,不许与她说起沈约的半点事来。 这其中是谁授意,盛长宁不猜也能知晓。 裘城那边的消息她无从得知,就连昨日她想去寻苑外守着的那些侍卫,看能不能探听出些消息来,可不但没见着付远等人,遇见的还都尽是些生面孔。 盛长宁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先前护卫她的那群侍卫被调走了。 见她坐着久久不动,小丫鬟鸢然也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来劝她早些歇息。 盛长宁轻瞥了她一眼,不欲为难她,便轻轻翻身上了床榻,看着姑娘终于准备入睡了,鸢然终于也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这位主子闹起绝食、不肯就寝这等子事来,届时苦的还是她们这些小丫鬟。 鸢然利索地放下帐幔,吹灭了一旁烛台上的灯烛,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一片宁静。 盛长宁翻了个身,她看着眼前的黑暗出了神,这几日一直都是鸢然服侍着她,小丫鬟并不知她的喜好,也不知她安置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送花(二) 到了盛长宁的房中时,恒娘心中还有些忐忑,只不过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异样的神色。 时隔多日,盛长宁又见着了恒娘,看着人进来时,她不由在心里暗叹,沈府到底是不比自己的宅院住得松快,这里的婢子若不想被她问东问西,随时都可以避开了去。 “恒娘。” 面对着老宅中的老人,而且恒娘又并未待她有过半分的不妥善的地方,盛长宁对她还是存有恭敬之心的。 老老实实地喊过一声后,盛长宁便道明请她前来的来意,她斟酌着词句道:“先前我去北地是为寻一物,要给京城中的好友疗伤之用,这几日诸事繁多,倒叫我一下子遗漏了此事。所以……还请恒娘替我把这个交与左湳。” 盛长宁思来想去的,她在一众侍卫中,唯独与左湳相处的时间长,关系才比较好一些,其余的人都不过是点头之交,是以让左湳去京城送信,她也更放心一些。 盛长宁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了,恒娘自然是听得出来,只是她瞧着盛长宁指间捏着的纸袋,一时之间却越发踌躇起来了。 ——她不是不愿意应下,只是她不知道,公子可会让湳哥儿跑这一趟。 盛长宁见她迟疑,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恒娘怕沈约责怪这才踟蹰不肯应下。 想了想,盛长宁倒也没恼,她收回了手,思忖了片刻又才道:“恒娘不若让燕燕递个信儿与你家公子,问问他的意思再做决定可好?” 乌颜花如今在她手中,盛长宁倒也不是很急,凤栎的病症乃是日积月累的体寒,并不急于一时拔除,再等上个几日于凤栎来说,并没有什么大损大碍。 盛长宁这般好声好气地说着,恒娘哪里拒绝得了,本来她前些时日在盛长宁面前说错了话,她便不敢在这姑娘面前晃悠了,见了此下,恒娘忙道:“自然自然,老奴这便回去让燕燕递消息给公子……” 盛长宁微微颔首,恒娘便微躬着身子退下了。 鸢然在一旁瞧着,此时忍不住地多嘴道了一句:“姑娘,您何不等公子回来,您总是这般地折腾着,恐要惹了公子不悦……” 鸢然虽不大爱在盛长宁面前说话,可这些日子来这宁姑娘所做的事情,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鸢然是沈府中的家生子,姨母是任新府中的管事妈妈,逝去的早些年沈老夫人于姨母有大恩,所以,自小她便被这位姨母耳提面命着,要尽守下人的本分、要忠心耿耿…… 在这般的环境中长大,鸢然内里外里都是谨记着自己为奴仆的本分,自打拨到北苑来照顾公子后,她这种心情已然达到了巅峰。 而这位宁姑娘来了老宅后,却叫她发现在这姑娘面前,公子的颜面一直放在地上踩着。 自小就发誓要忠心沈家人的的鸢然忍了又忍,她觉得,公子都已然这般顾着这位宁姑娘了,任她无理取闹着,却还要使人来顾念着她的安危,怎的她就不能反过来切身为公子想想? 即便鸢然未出过远门,也听那些侍卫提起过,裘城的疫情并不容乐观,公子在城中定然是忙晕了头,却偏偏又还要分神顾着老宅的这烂摊子! 鸢然真真是想不明白了,公子怎的就看上这般的女子。 盛长宁觑着她,看着她面上微微流露出的不屑,虽很快地掩饰过去了,却还是叫盛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区区一介小丫鬟竟还对主子作起这般姿态来了,看得盛长宁心下一阵好笑。 她长眸微掀,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来,“与你何干?” 小丫鬟接收到了她眼眸中的凉意,不觉心下一跳,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面前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又看了过来。 她嘴里吐出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你是你家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又知他会不悦?听你这般的语气说着,明白的人知晓你是个服侍人的末等婢子,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哪个房里的婢妾,尽在这儿捻酸吃醋呢……” 盛长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松缓下来的,她轻歪着头,下颔抵在掌心上,葱白的指尖轻点着粉颊,眼底露着似笑非笑的笑意,整一副慵懒的姿态。 这番话砸了下来,直叫鸢然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是忠心向主,是替公子打抱不平,怎的到了这女子口中就是捻酸吃醋了?! 倘若这番被歪曲的意思传到恒娘耳中,这府中哪还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鸢然煞白着小脸,心里头的心思陡转,一下子她便想明白了,脸上的神色早就一换而空。 “宁、宁姑娘,奴婢、奴婢方才是一时口出狂言,求姑娘明鉴!奴婢绝没有觊觎公子的念头!” “嗯我晓得,你如今是没有这般念头的。”盛长宁轻勾了下唇角,她听着鸢然的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闻言,鸢然心中一喜,以为盛长宁这是放过自己了,她小心地抬头朝女子看去,轻轻问道:“那……姑娘您应当不会与恒娘说罢?” 盛长宁还未应声下来,鸢然便已松了口气似的,她就说,像这种京城来的姑娘,怕是会宁愿忍一时气,不会随意惹下责打婢子的坏名声的。 只是,鸢然的那口气还未完全松下来,又听上首的那姑娘,捧着脸颊,语调慢悠悠地道:“如今没有这念头,以后不会有吗?都说要防范于未然,想来在男女之事上,也应是如此。” 她的话毕了,鸢然的那口气却险些没上来,将脸和脖颈梗得通红通红的。 “不过你放心。” 盛长宁晃晃另一只手上的小纸袋,笑眯眯的:“等左湳把这株花儿送到了京城,再返回来后,想来那时沈约应当也快回来了,到时就让他来决定你的去或留罢。” 说到最后,盛长宁眼里的笑意已然泛起了些些冷意,她还是在弯唇笑着。 只是这笑意,却让底下的小丫鬟背上渗了冷汗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来信 除却鸢然这一桩小小的闹心事,这些日子,盛长宁在北苑待得还算愉快。 恒娘的动作利索,隔日便将鸢然打发出了盛长宁的屋子,盛长宁在第二日清晨没见到熟悉的面孔,只见得是鸢雪领了个面生的小丫鬟进来,她也并不好奇。 ——不过,这倒不是她“通风报信”给了恒娘,与她说了鸢然的事情。 鸢然她们这些小小的婢子们了,怕是连恒娘也要挨责了。 鸢雪默默地想着,在盛长宁的吩咐下躬身告退。 …… 在处置完了鸢然的第二日,恒娘便亲自来了北苑一趟。 盛长宁也在这两日里,在新来的小丫鬟鸢微口中,得知了恒娘是沈约院中的掌事姑姑,如今因着盛长宁住在老宅,她要顾着两头,新府和老宅两边跑。 “二公子院中除了恒姑姑一人,其余的皆是些随侍,都是男子,碰上了夫人的事儿难免不好拿捏做主,所以恒姑姑这才要亲自两头跑着。”鸢微如是说道,盛长宁倒是没料到,没料到这小丫鬟看着性子稳重,却是个这般爱八卦的人。 一听盛长宁打听起这些事儿来,她的小嘴便犹如开了阀门的水一般,哗啦啦地说个不停。 说完了,还用着一副“只要盛长宁肯问些什么,她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神情瞧着盛长宁。 盛长宁听了她这番话,正欲问问那位沈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时,底下的人便来通传,说是恒娘到了。 听得盛长宁不由愣了一下,暗想,这难道是说什么来什么?但想到可能是沈约回了信来,她忙又叫人进来。 恒娘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温温蔼蔼的,就像盛长宁第一面见到她时一样,她甫一进来就先笑道:“姑娘,公子来信了……” 盛长宁闻言,心下不禁漏跳一拍似的,她的目光往恒娘手中瞥去,只见恒娘手里果真拿着一页信笺,瞧见了盛长宁的目光后,她忙递上前来。 盛长宁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到底是忍住了,未当众打开来看,恒娘便将来意快速地说了:“姑娘,湳哥儿明日会有空闲时日,届时老奴让他来北苑取您的信物,再由他递交给京城。” 听她这番言辞,盛长宁便知恒娘这是得了沈约的吩咐,她也不意外,此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先前她说与鸢然听的圈禁圈禁,盛长宁在心中自然也知晓,沈约并未如此做。 所以,她要把乌颜花送出去给凤栎,他哪里会阻止。 “劳烦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面色仍旧清清冷冷。 恒娘在沈府中还有旁的事儿要处理,见盛长宁无事,便先行一步告退下去了。 手中捏着的信笺很薄,摩挲在手中的质感亦是上好的,可以看出,沈约待在裘城的日子过得不算差,盛长宁稍稍安定下了些心。 鸢微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拿着信却又并不拆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室内的窗扉漏了条小缝,外头偶尔掀起的风,将屋子里的宁静渐渐搅乱,盛长宁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拆开了那信笺。 …… 刚出了门槛的鸢微,远远一瞥,就见走至长廊上的身影,鸢微不敢在房门口大喊大叫,惹来里头那位姑娘的目光。 鸢微便忙跑了数步,急急地追上前去,离远了房门,她才敢出声唤出几句来。 “姑姑、恒姑姑——” 恒娘察觉有人在唤她,步子顿了顿,回过头来才发觉是这个刚从沈府拨过来的小丫鬟,好像……叫鸢微。 恒娘不觉间就已肃起了面容来,她看着鸢微轻喘着气站定了,她这才出声道:“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喝道:“在宁姑娘这儿唤我恒娘便是了,怎的还没转过口来?” “是……恒、恒娘。” 鸢微被她严厉的语气训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面上的沉着已然散去了不少似的。 恒娘一边继续迈着渐渐慢下来的步子,一边接着道:“可是宁姑娘的事儿?” 她这么一提醒,鸢微就立马记起来了自己跟过来的目的,忙道:“恒、恒娘,您让奴婢尽力讨着姑娘欢心,那宁姑娘确实对沈府之事有些兴趣,奴婢念着您的叮嘱,但凡宁姑娘问起的事儿,都要如实作答,可……” “可、可奴婢却着实不知知道,哪些事儿是能尽相告知,哪些又是不能全盘托出啊……”鸢微咬咬牙,索性一出口全把心里头闷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恒娘觑了这小丫鬟一眼,选中这丫头时便是觉得她伶俐,面相也不似鸢然那般跳脱的,如今看来,却还是对那主儿是个拎不清的。 恒娘看着人便笑了笑:“你觉得呢,公子有令,宁姑娘要知晓什么事儿,只要她高兴,盖都好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尽相思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七章尽相思能被府中奴仆知晓的事情,盖都不算是什么辛秘大事了,更何况,便就是让那宁姑娘知晓了这等子辛秘,公子怕也不会责怪她们半分。 鸢微虽有些听不懂恒娘话中的深意,但听了恒娘的这番话,她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位宁姑娘如今算是二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是沈家未来的二少夫人? 凭着二公子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得宠之度,不仅大公子要避让他三分,甚至…… 说句不太恭敬的揣测,等大人百年之后,这沈家偌大的家业,还指不定落入于哪位公子手中呢。 鸢微自幼时便比寻常人会看眼色,念头在心中百转千回时,想要抱住宁姑娘这根黄金柱的心也越发坚定了。 “多谢恒娘指点。” 小丫鬟终于露出了抹笑意来,俏生生地冲着恒娘道了一句。 见她一副一下子深谙其中之道,心思活泛开来的模样,恒娘倒没有再责难于她,眼里还露出了几分欣赏。 所谓,看的通透,倒不如脚踏实地,落在旁人眼里是忠诚那才叫忠心耿耿。 那被罚出府去的鸢然,就是没明白过来这个道理,风头是出了,也惹得主子的不快,哪还能如她所愿落下一个忠心护主的名头? 怕是公子也不想要这种“护主”的丫头罢。 恒娘想起鸢然,不由在心下一叹,摇摇头重拾起步子,渐渐走远了。 …… 拆开了信封,露出的宣白色纸页透着一股子墨香,盛长宁不觉间便已微微翘了唇角。 沈约也不爱熏香,尤其是在提笔的时候,所以留下他笔迹的纸张上,只会氲着淡淡的墨香,并不会掺杂其他腻人的香味。 这个小细节,还是盛长宁在密林中发现的。 那时候他们在那位老前辈的书房中看书,沈约觉得无趣,便会提笔替阿紫娜看的那些诗经上,落下笔注。 当时,盛长宁还不知晓他不爱熏香的习惯,在书架的疙瘩角落里寻着了一盒燃了半烬的香,寻思着要给他点上。 哪知人就给她拦着了,盛长宁还记得他是这般说的,“这香放置了许久,想来都潮了,熏出的味岂非要让恐香的你晕厥过去了?” 他是笑嘻嘻地说出来的,却叫盛长宁心下不由地一惊。 当时,盛长宁心下惊惶他发现自己不是盛长清的破绽,含糊地应下了,就此揭过。 哪知道,后来在裘城时,左湳无意中提过一句,“公子厌香……” 在裘城时她也联想到了密林中的事,只是那时她想到的是,可能是当时沈约不愿让她燃这发潮的熏香,这才误打误撞地找了个应和她习惯的借口。 可如今想来…… 有了恒娘不慎说出的话来提点,盛长宁只觉得从前的自己,仿佛忽略了许多小细节。 为什么和与沈约相处时,她会觉得很轻松又自然,为什么沈约能了解到许多她自己都未能发觉到的习惯与细节,或许,这并非是重生前对少年的感情在作祟。 沈约身上带着谜。 谜底关于她的。 盛长宁收回了蔓延开来的思绪,眸光落在指尖捏着的白纸上。 映入眼帘的字迹是一如既往地熟悉,伴随着那股子安抚人心神的墨香,稳稳地跃落在纸上。 上面写了大段的文字,他在解释,他为何不能回去、又或需要多少些时日他才能赶回,他还道他得了匹白马,到时候会带回去送给她……字里行间都透着让盛长宁安定的气息。 洋洋洒洒的墨迹占据了整页的纸张,盛长宁落在后面那几行略显潦草的字迹上“沈府足够安全,只要你愿意久居,便无人敢下驱逐令……若宁宁想离开沈府,切记带上左湳护送随行……” 或许他写最后这几行字时身旁有人在催促着,笔锋带了些许的缭乱,最后那句话的尽头还压下了重重的一点笔墨,像是顿了片刻却再不知从何写起。 那些话带着那个不大的墨点,却是看得盛长宁心口微撼,鼻尖有了酸意。 什么都不必多说,就道尽了一片相思意。 沈约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他什么都想好了,她的退路、她的未来,只要她愿意,她是走还是想留,他都肯奉陪。 却丝毫不为自己考虑。 窗外透映进来的阳光明媚,驱逐了多日来的阴霾,盛长宁将那写得满当当的墨迹的白纸折叠妥当,重新放进信笺里头。 妆奁台前的小匣被拉来,露出那里头孤零零的红鸾木簪,盛长宁把信笺放了进去,重新又拉合上去。 …… “宁姑娘。” 鸢微再度进来时,却被盛长宁那红红的鼻尖给吓了一大跳,她眉心狠跳了两下,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嗓音:“姑娘?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发誓!她可没有说些什么惹宁姑娘伤心的话啊!怎的好端端的就伤心成了这样…… 鸢微脑中的念头转得飞快飞快的,一下子就机灵地联想到了恒娘给这位主子的那封信,她眼底立马有了了然之色,原来是公子惹的祸啊…… 想起恒娘的嘱托,要她务必令宁姑娘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不等盛长宁被她这有些大的嗓门震得反应过来,她便抢先开了口:“姑娘,好姑娘,您仔细看看奴婢,在奴婢八岁时,奴婢的娘亲便把奴婢卖进了沈府中,哎您是不知道,这倒也不是如同那话本子中说的那般……奴婢身世凄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之类的得缘故。” 说到后面时,鸢微不由带上了愁眉苦脸的表情,显然又被拉入了从前的回忆中去,只是她本就生得一副老成模样的面相,这般委屈又难过的神情,在她脸上倒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鸢微这话吸引人,又配合着她这副并非怨恨而只是埋怨的表情,叫盛长宁忍不住发问:“那是何故?” 确实,在盛长宁下意识的想法中,这么小被父母卖到高门大户中为奴为婢的,大约都是像那话本子中说的那样身世凄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赌注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八章赌注鸢微皱巴巴着脸道:“因为奴婢幼时面相瞧着太喜人,奴婢的娘亲一瞧见奴婢便要喜不自胜地笑出声来,以至于没法儿正常地劳作,便只好将奴婢送入了府中为婢……” “宁姑娘,您仔细瞧瞧奴婢,可能觉得十分好笑?” 末了,鸢微又话头一转,笑吟吟地看着盛长宁道。 听着她前面的话,盛长宁便呆了呆,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怪事,一时也没转过弯来,还有些愣愣地叹了一声:“啊……” 等盛长宁对上鸢微那带笑的眼眸时,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鸢微特意为了哄她笑说的笑话时,她闹了个脸红,竟觉得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自幼她便比寻常的孩子早慧,待在她身边的宫婢阿南和阿北她们,也都不是会说玩笑话的性子,是以,像鸢微这般开玩笑地逗她发笑的经历,她是从未有过的。 看着面前的姑娘微垂着头,露出一小节的脖颈雪白如莹玉,只是现下这白玉上却染了丝丝的红绯,鸢微忍不住捂嘴笑了下。 原来,这位看着性子清冷的宁姑娘,也是会害羞的呀。 鸢微笑完了,不等盛长宁出声,她又忙讨饶:“姑娘息怒,奴婢只是见姑娘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头也跟着难受起来了,便只好想着法子逗您笑笑……” 盛长宁如她所愿地弯了弯唇角,见她忙不迭地解释,便安抚道:“我知你心意,不会怪罪。” 鸢微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都说京城来的姑娘很是娇气,脾性也大得很,而今瞧见宁姑娘,她倒是不觉得这宁姑娘身上有这些劣习。 窗外透进来的风有些大了,还浸着薄薄的凉意,蔓延在蔚蓝天边的云朵,如同一大片上好的白棉,蓬松而柔软。 盛长宁抬着水汪的眸子往外看去,扑面来的风带了些力道,让她察觉出了冷意,胳膊上泛起了点点疙瘩。 这夏日要结束了,秋天快要到了。 ……………… 裘城,城主府。 沈约好不容易空闲了半日光景,他难得有心思倚在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目光又不觉地落在府院内,那大片大片开得娇艳的花朵上。 十一将身影隐在暗处,这些日子来,公子耗费了不少心神,去研发那些极有可能治愈疫情的草药,好在前两日,公子让他去寻的那位安老先生顺利地被接到了府中。 这位老先生果真如公子所说的那般,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怪疫杂症颇有心得,又有公子先前研究草药写下的那些心得帮衬,想来……裘城的百姓,这一回,算是有救了。 十一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陡然移走了不少似的,只觉得恍然一身轻松轻快。 他不敢打扰公子的这片刻的闲适,因为他知道,公子兴许是又在思念安置在老宅的那位姑娘了…… 沈约凝着目光,散漫地往窗外扫去,城主府坐落在一城之中心,又加之金华将他视为座上宾,给他看书的房间,甚至比金华自己住的寝房还要空旷。 如今在这俯视着,是有一览裘城的视野,只是这般好视野并未赢来他的专心注目。 沈约的目光轻散,随意扫视着,脑海中却是在想旁的事情。 如今是九月中旬,他来裘城已有半月了,前世的那些事情本该是刻骨铭心的,可沈约对许多事的一些小细节却越发地记不清了,就如这次裘城之疫。 这一世的疫病开始提前了,就连前世那位曾经出手相助过,大楚这次疫情的老先生,沈约已经不记得他的名讳,更不记得他久居哪处,只依稀记得一个模糊的方位。 但远远不仅如此,那位老先生还越发地神秘了。 沈约派出了暗卫,却只能寻到他的徒弟,再问知情的徒弟,却只能被告知一句棱模两可的答案“师傅已久不入世,兴许云游深山中不知去向”。 无奈之下,沈约只好请动那位徒弟出山——安选虽不及他的师傅,可想来那老先生只此一位爱徒,想必定会倾力以授。 总之,用沈约的话来说,便是——有总比没有的强。 沈约看着这座死寂的城池,指腹摩挲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指骨,眼底染上了浅浅的深色。 自打得知裘城疫情,他便知晓这一世的天道仍旧在不甘心,要继续走着原来的命运轮舵,所以他早就下定了一个决心。 送盛长宁离开裘城之后,他去了一早就得知到了的那座小城,在那里,他与暗下微服私访的盛长慕下了一盘棋。 白子黑棋相继落满白玉盘中,点凝成线,就宛若前世今生他们这些人不断交叠,又错开的命运之线。 只是,这一次,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少年时的一次因缘际会,惹了他三生的心悸,也成全了他如今的性子凝厉,又仍掺杂着些许少年的鲜衣怒马。 面对这个手段狠辣的人,沈约想过一百种法子,将他拉下皇位,更想过让他也尝尝鸩酒之毒。 但如今,经过越发多的与上辈子的命运重叠,他心里隐隐察觉到的那些无法篡改的结局,他惶恐又不安。他最后想,算了。 眉宇间透露着少年的意起,沈约执着白子落下,步步为营。 这一世,他放盛长慕一马,但求这天道并非真正昏聩,不肯全他与宁宁的一世情缘。 …… 他与盛长慕打了一个赌。 他若赢了,从今往后,盛长宁将与大楚皇室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输了,他将自请卸去沈阳明的知府官职,归于田野乡村。 而赌注,则是裘城三百二八口人得性命。 他答应,救下这一座城。 …… 沈约心里清楚得很,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在逐步被盛长慕手中的新党羽给替代,世家的权力在不知不觉中快要分崩离析,等到盛长慕处置完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 下一个,便是远在东南西北四方的当地脉络了。 或城主或知府。 而在江南,则是他们沈家。 他爹沈阳明是白手起家,敌不过百年的簪缨世族,但京城薛家乃是沈约的外家,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在,不管做了什么,只会叫人不得不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娘气 沈约正因为深谙这些道理,这才毫不犹豫地将条件大方地罗列出来,并不在意沈家冠上知府这个头衔的重要性。 他明白,如此做虽不能一下子打消掉盛长慕对付沈家的念头,可放在眼下,以未雨绸缪的眼光来看,终究也算得上是上策。 沈约眼角微垂,目光在底下那小径上匆匆的人影上一扫而过,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眸光,指节修长的手一抬,落在撑起来的窗柩上。 只轻一使力,“咔哒”一声响,红木色的窗扉便敲打下来,遮掩住了外面猎猎的风声。 他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守着的十一见他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不由有些惊诧,但到底也未表露出来,只一垂首,道:“公子,留在安先生身边的随侍来了。” 沈约面上没什么异样的神色,十一便知他这是在屋子里瞧见了人来,登时也不再多言了,退至一旁去了。 蹬着木阶梯匆匆爬上来的阿度,只顾着低头闷声走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到一抹月牙白时,他的步子已然下意识地往前倾了两步,他一惊,力道却收不住地往往那白影上撞去。 后面是长长的阶台,他不敢往后仰去,阿度闭了眼,心里暗骂自己要得罪贵人了! 可心惊胆战过后,贵人却是没如愿撞上,他噗通地一下往前扑去,失坠的感觉传来,他撞上了一片冰凉生硬的地面。 差点没把牙嗑坏,阿度却不敢去揉生疼的下颔,只颤颤着身子,“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沈约在这小厮扑过来时,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成功地躲开了这人的扑面而来。 他稳了稳身下的步子,皱起了长眉,转头以询问的目光朝十一看去,这人是沈家带出来的? 十一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目光中的嫌弃之意,仿佛在说,沈家会教出这种蠢货? 到这儿了,那小厮还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跪着,十一不敢再叫沈约没耐心地等下去,忙替自家公子开了口:“可是安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阿度听了这声音,这才醒神过来,忙抬起头来,呐呐地道:“回、回公子,安先生请、请您去一趟……” 他这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没引来沈约的注意,倒是勾得十一侧目瞅了他一眼,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便挪不开了目光。 地上伏跪着的小厮生得唇红齿白,此时正下意识地仰着面孔来瞧他,十一垂着眸子看去,依着他的视线,他恰如其分地能看清小厮下巴那块如明玉的肌肤,通红了一块。 许是在地上嗑得狠了,他的一汪眸子竟还氲盈着点点水光,小厮恍然未觉自己的眼泪半掉不掉,面对十一不由凝着的目光,他还不禁眨了了眼,那水珠便沾染上了他的长睫,顺着他的面庞滚落下来。 十一的呼吸滞了滞。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小厮也慌忙将脑袋伏得低低的,姿态尽显卑微。 十一也匆忙回了神来,他撤回了情不自禁胶凝在那滴泪上的目光,重新迈起步子,朝前面的人影急急跟了上去。 步子迈在他方才在高阁上看到的小径,察觉到侍卫的心不在焉,沈约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思活泛如他,一下子便猜到了勾得十一这般情绪的源头。 沈约顿了顿,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转念又一想,或许是那小厮身上藏着旁的缘故,才叫十一这般分神,他要说的话岂非多此一举? 这般想着间,沈约便又默默咽下了想要吐出的话。 …… 安先生就是沈约想找的那位老先生的徒弟,许是与寻常不一般的药草打太多交道了,他看起来周身也萦绕着一股子药香,整个人瞧着如书生一般地瘦弱,看似风一吹便能折了他的腰。 ——只有十一知道,这人不仅不似面相那般弱不经风,还是个十足十的狠人。 想那时他得了公子的吩咐,与初九在周华山上寻找传说中的那位老前辈,却恰巧碰见了这人。 或许他们那时的扮相太过相似于杀人于无形的死士——可当时他与初九还在京城暗守,得了公子的信便匆忙赶来的周华山,也并未思虑周全将身上的暗服换下。 便就导致了如今他面前瘦瘦弱弱的这位安先生,直接一手一个将他与初九掼摔在地…… 回想起被摔得四脚朝天的那日,十九还是一阵哆嗦,他们是公子身边不大出现在众人眼皮底下的暗卫,功夫自然是没得二话。 可那日也不知安先生是如何下的毒,他们被摔在地之前,四肢根本无法动弹,若不是初九机灵地在危急关头喊出了来意,他们二人可能会当即被这人血溅当场。 这位安先生,不仅有一手医术,还使得一手的毒术,配合上他那与外形毫不匹配的力大无穷之术,简直……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十一默默地想着,只见面前被他腹诽的主角,此时端着一张温温的笑脸,见了两人相行进来,便冲沈约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 十一又不由地嘚瑟起来,嘿,任你多么厉害,还不是归于他家公子麾下。 沈约微微颔首,两人未作客气之言,并肩入了里间商谈。 十一收敛了思绪,揣着怀里的剑,又如往日那般往门外站去。 自从从暗卫成了公子身边光明正大的随侍后,十一便常常如这般一样,把手中的长剑往怀里一揣,身子轻倚在门边,尔后脑袋往后靠去,轻轻嗑在不平的门框上。 再阖上眼。 双眼一入了黑暗中,他的五感便会愈发地敏觉。不管是风吹草动,还是浅浅的呼吸声…… 十一陡然睁眼看去,手腕只轻一动,长剑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剑鞘,亮白的长刃在高空划过,透过一道道破风之声,落在面前。 熟悉的面容入了视线,衬着那张有些发白,还带着泪痕的面颊愈发地……娘气。 十一的眸光一凝,剑哗啦一下重归了剑鞘。 他重新抱着剑闭上了眼,这个叫阿度的小厮……长得可真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章 赤子 阿度吓得几乎有一瞬地腿软,手上托着的杯盏摇摇欲坠,险些要打翻了去! 那柄长剑虽然很快地被人收回了剑鞘,但他只觉得脖颈上,仍带着一股凉飕飕的风,好似冰凉的刀刃贴在颈边,随时都能轻易地划破他的喉管。 那哗啦一声的长剑归鞘声,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宛若溺水的人被人拉了上岸一般,阿度看着面前重新阖眸的男子,后背却是止不住的冷汗。 他的指尖留了些长甲,此时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掐出一片疼痛感来。 重新闭上了眼眸,五感也重新变得通达起来,十一很快便嗅了空气中的那股子浅浅的血腥味。 他没再睁开眼来,而是皱起了眉,声调带了些不悦:“还不进去?” 这小厮是初九从京城带过来的,听说是薛府近来买进的奴仆,从西边来的,会说许多的异域之言。 裘城这边商贾云集,还有不少是往来吐番的异域人,恐公子于这些商人沟通有碍,初九便将人带来了。 但不知怎的,这小厮就到了安先生的身边,不过,于他也无甚关系,他更没什么兴趣去关注这些小幺蛾子。 更何况,这人身为男子,还生得这般地娘里娘气,个子低矮了些便罢了,瞧着胆子也小。 想到这些,十一心里没来由地有了股子燥意。 看着男子眉眼间都泛起了不悦,阿度连忙捧紧了手中的托盘,再不敢看十一一眼,唯唯诺诺地进去了。 …… 阿度将茶水上了红酸枝桌几上,面前的两人对案而坐,一派的清风徐来。 阿度抱紧了手中空了的托盘,不敢再多看一眼,默声退下。 面前的人瞧着是一副文弱书生的身形,就连面相也是带着一股子温温润润的气质,沈约轻轻弯唇,笑了下。 即便,十一与初九未曾与他说过安选的“过人之处”,他也能料想得到,作为五毒之圣的弟子,这位安先生又岂是什么能被人随意欺惹的人。 “沈公子,裘城之疫,公子应是了然于心。” 安选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无害模样,若是他说话的对象并非是沈约,那定要惊恐地从席上弹跳起来了。 此言一出,若是洗不掉这话所背负的暗下之意,那定会一直被扣上一个“残害百姓,企图颠覆大楚”的罪名。 更有甚者,若传到外人耳中去,指不定还会被传成是“异国细作”。 可偏偏的,让他语气肯定地说出这话的人,闻言也没惶然更没不安,沈约反而还轻点了下头,大言不惭地承认了:“是。” 安选的眼中这才微微浮现了一丝讶然,转念他又想起这些时日来,这位沈公子可是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些朝廷官员,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就连研讨那疫病所需的药方,大都是他先提炼了一遍写出来的。 本以为此次师傅唤他出山来相助裘城,到底是要遇到些官场上的嗟磨,可意想的事情却一件也未发生,反倒是有了沈公子一早提出来的药方,叫他省心省力了不少。 而如今,他更是为沈约的坦诚而佩服。 “不瞒先生,此疫病……我曾遇到过。”沈约眼中含笑,并未隐瞒,“所以此次裘城有难,这才请命前来,只是,那年患疫距如今已年岁久远,痊愈的药方中有几昧药,我已记不大清了,这才想请老先生出山一看。” 说到最后,沈约的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惋惜,如若他还记得前世的那张治愈疫病的药方,何至于拖延上大半月,还未能解决裘城之扰。 若是记得,他也不会待在裘城在这里苦苦难捱了,早就丢下方子给金华他们,自回去搂着宁宁逍遥自在去了。 只可惜,与他对邻而坐的安选,并不知他话中的惋叹之意是感叹不能与心上人早早潇洒去,安选听了他这话,还沉默了良久。 最后发自内心地道了一句:“沈公子怀存赤子之心,是天下百姓之福,当得楷模典范。” 闻言,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他的心神,沈约带笑的眸光便滞了滞,他唇边的笑意却勾勒得愈盛了些,他难得地收敛了些玩世不恭的兴味。 “先生过誉。” …… 沈约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未曾遇见盛长宁之前,他的大名不仅名扬江南,在京城更是如雷贯耳。 薛府是簪缨世族,百年的沉淀,即便如今已经如明珠蒙尘,黯淡了下来,却在盛京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世家;沈阳明只是一介白衣出身,凭一己之力稳坐上江南知府之职,自然也是不可小觑。 京城有薛府,江南有沈家,大楚的两处得天独厚之城尽有沈约的靠山,可想而知,十年前的沈子邀沈二公子有多张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得应当就是沈约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里,他有着世家公子的恣意张扬,一匹红驹宝马,踏尽盛京的长街,闹得人仰马翻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在酒阁之上,一掷千金在旁人怀里夺下美人,却只是心里恶趣味大发,想看那美人到底能做出多少种泫然欲泣的哭态…… 只是,世人说他浪荡不羁,道他花名在外,不是什么好人,日子久了,他便也这般觉得了。 所以,直至遇见那个叫他头一次猛然心悸的人时,他第一时间汹涌而来的情感,竟是自卑与自我厌弃。 盛长宁于他而言,是天上的皎皎明月光,纯净而无瑕。而他,约摸就是在她身后的那片无边的黑寂,想靠近又惶恐,想努力又无能为力…… 她第二次死去时,他紧紧搂着她,想要把人刻进骨血中去,她奄奄一息,眼中的光华都黯淡了下去,但她对着他努力轻笑着。 她说。 子邀,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永怀赤忱之心的人。 沈临之从他怀中接过了她,她的唇翕翕合合,他整个人懵然恍惚,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那是又一次,她死在了沈临之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昏睡 沈约眼皮微垂,遮掩住深邃眼眸中的淡光,每每想起宁宁死时的场景,他就想亲手杀了那些害她至此的人,来陪葬她眼底碎掉的光。 第一世,她死于长宁宫中,他穷尽半生都不得她是谁;原以为第二世的重来是转机,是希望,可后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眼底星光渐碎,连至死都不忘做局护住这浩浩山河。 她说,他有那颗赤忱之心。 可是,始终守着初心的那人,分明是她啊。 所以,这一次重来,她无须再像前世那般,她不必再手上染着鲜血,半夜起来无助地啜泣,更不必熬尽半生心血,只为苦苦守着大楚的江山。 这一次换他来。 …… 小案上燃着的香随着周下缈缈的香雾,香灰陡然掉落一节,无误地落在镂着花格的香炉中。 阿度进来时,看见里面的场景,讶然之色登时跃于脸上,不过,好歹不久前他经过门边那尊煞神的一吓,如今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倒是不那么一惊一乍了。 阿度稳下心神,替桌案上的小壶重新换了壶热茶,做完这一切时,临走前他还是有些忍不住地往那小几上看去。 只见,原先正襟危坐在安先生对面的公子,此时已然伏在案边昏睡了过去,他两边的长眉轻攒皱着,似在梦中也睡得不大安稳。 “阿度。” 安选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清润如竹,“去让十一少侠进来看着沈公子罢。” 阿度听着这声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怔,片刻后这才连忙反应过来:“是、是……” 话落了,他连忙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又不由在心里念叨着,安先生怎么突然让公子睡着了…… 其实方才也不怪他听到安选说话便怔神了片刻,他来这位安先生身边伺候着已有三五日了,却还是头一回听他唤了他的名,还有说这样多的话。 十一听了阿度结结巴巴说的话,立马直起身子,入了房中。 走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暗想着,这小厮不仅娘气,还是个小结巴。 看着伏案睡着的人,十一不觉顿了顿,下意识地将脚步放轻了些——自打公子入了裘城,接手这场疫情的治愈之策后,他休眠的时候简直是少之又少。 或者说,并非公子不愿歇息,只是他每每入夜后,便在榻上辗转反侧,有时彻夜都会难眠,可白日里公子又拼得紧,恨不得一日就把药方给排算出来。 而每日夜里,公子安歇时的动静,作为从前是暗卫的十一怎么可能不知晓,偏偏又劝不了。 有时候,十一甚至想直接打晕了公子,让公子好好睡上一觉,还想过把住在江南老宅中的那位宁姑娘再度请过来,叫她吹吹枕边风,或许公子能睡得安稳一些。 可这些做法,十一到底也只敢想想而已,若当真是动手做了,还没等到公子猝死,公子怕是要拿剑直接了结了他! 是以,能瞧见沈约睡着——即便看着在梦里不大踏实似的,那好歹也是睡着了的。 十一这些日子来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一些。 他回过神来,冲着安选就是抱拳行了一礼,十一放轻着声音道:“多谢先生。” 他知道,肯定是这位安先生瞧见了公子面上的疲惫之态,这才出手让公子睡个好觉。 安选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他直起了身子来,声音似缥缈的云雾一般轻缓,他解释道:“令沈公子陷入梦境中的香,乃是师傅改良过的安神香,有定神安神之效,比普通的安神香的药性要强上一分。” 十一点点头,只是听他这么一解释完毕了,十一看了看仍旧伏案的沈约,又看了看旁边的那香炉,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 安选似乎一下子便看懂了十一的神色似的,为了不打扰到沈约的休息,他的步子往外迈去,十一见了,便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前去。 “先生?” 十一跟着他来到门外,一出门便一眼就瞧见了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原先湛蓝的天边,不知何时被一簇簇乌色的云朵给大片地笼罩着,氤氲着一片黯淡的色彩。 看了这天色,所有人都这才惊觉起来。 快要下雨了。 “少侠安心。” 安选面色始终淡淡如一,到了外头,他的声音便不再刻意地压了下去,恢复了正常,直道:“这香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放松,等时间一到,沈公子便能很快醒来。” 话落了后,安选又顿了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再道:“师傅制成的安神香,虽与普通的安神香有些不同,本质之上却也是经过市面上的熏香改造而成的,于人体是万没有害处的。” 安选的态度始终温和,即便意识到了十一的怀疑,他也只是平和地解释着,并未有什么过激的言辞。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十一的心算是安定了大半,对上面前人那双波澜未惊的眸子,他心中一哂,还不由地有些羞愧,微低了下头,十一道:“多谢先生,是十一多心了。” 安选淡淡而笑,并未再多言。 只他重拾步子,打算暂退到侧阁去看书时,安选的双眸不经意一瞥间,又微微凝住了片刻。 隐在角落处的随侍,垂巴着头,脑袋几乎快低到胸前去了,似在努力地缩小自己的身影,仿佛如一只害怕的小鹌鹑,在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 安选的目光掠过阿度,跳落在离阿度有些距离的十一身上,男子一身黑衣,身形瞧着削弱,可握着剑的手却是力量磅礴,又是身处这般大好的年华,很快便能勾得那些婢子丫头芳心暗许而不自知。 只是此刻,他也正微垂着头,他身边没有娇弱的女子相顾,他对旁边可怜的小鹌鹑的模样一无所知。 安选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在十一对这停留已久的目光,就要疑惑地抬头时,安选适时地撇开了目光。 罢了罢了。 师傅既不愿入世来解这裘城之难,定是他老人家早已算到,有沈公子在,只需他出山便能解决这方困苦。 旁的事,也有心无力再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药方 沈约这么一睡便睡了整整两个时辰,他醒来时,窗子外边透进来的光都是浅薄又昏暗的。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席卷而来,沈约捏着鼻梁骨,一手扯下覆在肩上的薄毯子,眉目渐渐清明,他明台中的疲惫之态,靠着这么一觉扫空不少。 沈约垂耷了下眸子,一眼便瞧见了那盒香灰已经凉却了的香炉,炉子算不上有多精巧,一看便是这城主府中客居之物。 瞧见了此物,沈约哪里还想不出来他这忽然的一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想到熏香,他便又不觉地攒皱起了眉。 离那香炉凑近了些,这熏香纵使凉却了,也还是有股子香味的,但沈约想象中的那腻人的香气没有扑鼻而来,空气中只有窗外飘进来的泥土腥气。 沈约眸中的光沉凝下来,他站起了身来,走至窗边,轻一使力,那本就透了丝丝缝隙的窗扉便支棱了起来。 在外面的扉沿顺着这力道,噼里啪啦地争先恐后滚落下来几颗圆滚滚的水珠,最后坠在窗台上,化成了一滩水。 沈约的手还搭在窗边,未来得及收回,便被这几滴水珠浇了个透,他也不大在乎,收回了修长的指节。 摩挲指腹上的湿漉漉时,沈约的长眸也在底下一掠而过,天色已经近乎完全暗了下去,为节约开支,城主府后院的小径上并未再挂着灯笼。 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尽皆一片黑暗,不过他也并非是要在这儿观景的,不过看一眼是否真的下雨罢了。 沈约收回了目光,迈着的步子稳健,往门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十一竟然不再门外,反而倒是一个小厮在守着。 沈约凝着眉,到底未说什么,十一并未守在他身边,定是有要事,眼下的事情无非就两种。 一是宁宁,二是裘城。 想到前者,沈约的眉心便不自觉凝蹙得更深了些,抬步就要往楼下走去,那垂着脑袋看着怯怯不已的小厮,突然鼓起了勇气似的,“公子,您身边的大、大人,是被安先生唤走了,他让奴与您说、说一声……” 沈约瞥了他一眼,顿了顿,也没想起来这小厮叫什么名字,便只好淡淡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自己的那颗心也落了地,好歹,并非宁宁那边出了什么事。 …… 安选住的这座阁楼原就是城主府中格外地开辟出来,让贵客居住的地方。 上下拢共两层,如今沈约在上面休息,那安选他定然是待在楼下了。 果不其然地如沈约所料想的那般,迈着步子入了阁楼里间,珠帘一阵哗啦作响,沈约也并未刻意隐瞒步子。 很快地,未等他走进去,一人便也快步地迎了出来,沈约抬着长眸看去,正是握着长剑的十一。 见了沈约,十一满脸的笑容先是一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事一般,脸上的神情垮了大半。 他支支吾吾的:“公、公子。” 安先生用安神香让公子入眠,虽然是安先生自作主张的行为,但他在旁边看着公子睡着了,也并未唤醒公子来。 公子……会不会要罚他? 十一难得地有了些忐忑不安,沈约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知晓他面色陡然变了是为着什么,他一面抬步继续往里而去,一面道:“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什么大事,十一怎么可能会随意出走,不待在他身旁? 十一一边慌忙地让开身子,好让沈约进去,一边脑子又陡然失白了片刻,等他想起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约已然步至里间,迎上了安选浅淡的目光。 “安先生。” 沈约倒是没什么想责怪安选随意给他用熏香的想法,他不喜燃香,是随了宁宁的习惯,久而久之自己也不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归来(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归来就如安选所言的那般,治愈裘城疫病的药方已然循列出来,并已经给试药的百姓服下了一夜。 药效初显,几个病症轻些的孩子在第二日就已痊愈,小脸通红,精神飞扬,哪还有病恹恹的样子。 就连那几个最先染病还撑着的病患,服下药后,高烧也退了下去,不说能迅速痊愈,起码有成效且身子还在逐步恢复着。 得知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于金华了,连夜他便将药方公布于众,百姓们自浅薄的睡梦中醒来,听闻有了救命的法子,近乎是泣涕涟涟地磕头感念城主。 “城主,是个大好人哪!” “城主长命百岁!” 家家户户的门被敲响,长街的多日沉寂被一片灯火通明照亮,虽然现下已是夜深之际,可被敲门声惊醒的百姓却无一没有怨言,个个立在门边捧着盛了滚烫汤药的瓷碗,眼泪止不住的掉下。 他们的眼里,并非浓郁而抹不开的悲伤,是绝处逢生的欢喜。 裘城发疫以来,没有人睡得着好觉,被病痛折磨着的人念着求生的欲望,却不得不在生不如死的绝望中挣扎着,每日的夜里都是煎熬;而未能染病的,瞧着亲人被病痛折磨,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模样,哪个人的心又能真正好过? 每至黑夜里,看着天,只觉得深渊近在眼前。 可如今,手中的这碗汤药,是枯木逢春,深渊点灯的希望,救下了一城三百多口人的命。 …… 渐至天明,近一宿未眠的金华脸上难掩着疲惫,福起在他身旁瞧着忧心,正欲劝上两句,却被金华率先发问了:“沈……沈大人在哪儿呢?”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为散药之事周旋了一夜,眼下更是还有许多流落街头的百姓需要安置,如今民心虽稳,但还是得找个时机安抚那些亲人逝世、怨气未平的百姓。 这些善后之事皆要他来做,旁人经手不得,太多的担子压在身上,金华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沈约这人好似一夜都未露过面了。 听他这么发问,福起神情有些微妙了一瞬,他道:“是奴忘记与您说了,昨夜得知药方已出的消息,沈大人便已带着十一离开了裘城……” “还有那位安先生,今早奴亲自登门时,却发现他留了书信一封,人也已经走了。” 这两人还真是奇奇怪怪,若是换作旁人,怕早就晃悠到自家大人跟前,表示要按功论裳了,这救了一城百姓的性命,怎么的也得向京城讨个一官半职罢? 他们倒好,一个赛一个溜得快,似把这裘城当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福起默默地想着,到底是不大能够理解沈约和安选的想法和言行。 金华静静地听完,放下了揉捏着眉心的手,他的眼底却露了丝淡淡的不解来。 那位安先生是世外隐居的高人,沈约能将人请出山,还要人替裘城之疫想治愈的法子,安先生能照其行事已是很不易了,如今竟真的将治病的药方给研发了出来,那位先生本就不慕名利,自当是会回了那山中去。 只是沈约…… 他倒是没料到,这人瞧着不显山不显水,外头的名声还算不得有多好的贵公子,能一力相助裘城不说,事后还似安先生一般身藏功与名,一声不响地默默走了。 金华很明白,沈约在先前那些时日做的事情,是奠定了那位安先生研制药方的基础,可如今这人却什么都没要,直接一走了之了…… 若沈约要些旁的东西,那他便不必欠下这份人情,都说情债难偿,人情债更难偿。 日后若沈约向他提些过难的请求,他怕是也不得不应下了。 金华思及此处,不由将眉头又拧得更深了一些。 ……………… 被金城主惦念的沈约,才没工夫去理会这些人复杂的想法,他一听到裘城疫病的解药已出,并且成效显著后,立马便带着十一出了城,直奔江南而去。 反正与盛长慕的这场博弈,他已经赢了,本就是被这场博弈才留下来的,既然裘城百姓皆会无碍,他便没有留下去的心思和必要了。 至于城中的扫尾事宜,难道金华这个城主是个吃干饭的不成?他过去了几日便要事事赖着他来了? 沈约才不留下来当这个冤大头。 迎着天边隐隐泛起的一丝大亮,很快便倾泻下来一片带着朝气的氤氲光晖,前方大路正宽。 沈约想着心中念念不忘的那抹倩影,这几日萦绕在心里头那些郁气皆被一扫而空,他手腕轻抬,马鞭在高空中滑过破风的飒飒声响。 马蹄踏踏声响彻一片宁静的大路之上,身影渐长渐远。 …… 自打盛长宁来了老宅,还有沈约去了裘城后,恒娘便一直有密切关注着从江南来往裘城的消息。 这日,被她打发到码头去探听四方消息的婢子,匆匆忙忙地跑回了老宅。 自打沈家的新府建成后,沈阳明便大动干戈地在老宅四方围了墙,外面是热闹的长街,一堵高墙将宅院与外界隔开,唯留一条曲径通幽处的小道。 新府建成已十多年之久了,因着这方改动,外面的人也大多不记得这老宅的入口在何处了,这里的位置除了沈府的一些家生子知晓,许多人是不知的。 鸢灵跑得飞快,一下子便蹿到了宅院门口,顺着熟悉的路径直直往恒娘的屋子扑去。 恒娘现下住的地方在北苑之外,与北苑只有一墙之隔,北苑是沈约的住所,向来没有奴仆敢住进去,除了他自己便只有盛长宁住过了。 鸢灵找上门来时,恒娘正好开了门要往北苑去,被急急忙忙扑上前来的婢子给直直吓了一大跳。 随即反应过来后,见着是他她,恒娘立马神色微凝:“可是打听到裘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是、是!” 鸢灵喘着气,不住地点头,脸上欣喜的神色叫人肉眼可见,她还未说是什么事,见着她这神情,恒娘悬着得心便落了半分下来。 “究竟是怎么了?” 鸢灵忙道:“姑姑,裘城的疫病被高人配出解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归来(二) 闻言,恒娘先是一愣,继而惊喜的神色骤然浮现于面容上,但好在她的理智还未完全被这消息给冲昏。 恒娘忙又道:“是听哪里的人说的,消息准不准确?” 她一面问着话,一面赶着步子往北苑而去,若是这是空穴来风的消息,那定是不好的,谎言固然能让人一时欣喜,却始终维持不了长久。 所以,恒娘才要问清楚一些,免得叫北苑住的那位宁姑娘空欢喜一场,那便是不妥的了。 “姑姑,若说这消息不准确,那应是不能够的。”鸢灵现在缓过了气儿来,她俏生生的眉眼上都是遍布的笑意。 鸢灵赶紧跟着恒娘,又一边继续解释道:“同我说这消息的人是我姑母那边的亲戚,刚巧,那位的叔伯在跑些腿做些买卖,途经裘城便因着这疫病被困在了城中,被困的这些时日里叔伯便会时常递信回来,您知道的,我姑母那边养的信鸽很有法子……” “所以说,这件事,是万不可能有差错的。那信鸽是在今日飞回来的,算算路上的日子,那便是两三日前,裘城的百姓被药方治愈了。” 小丫鬟并不如那些花言巧语的丫头一样,一说起正事来,便尤为上心不已,此时生怕恒娘不信自己的话,条条框框尽数罗列了出来,都是有理有据的。 恒娘是看着这丫头大的,自然没有信不过她的话的说法,只是她面色不禁带了些犹豫。 她在想着的是,究竟要不要将此事与宁姑娘说道? 裘城事了,公子归心似箭,自然会日夜不停地赶着脚程回来,只是公子并没有遣燕燕回来将消息告知于她们。 如若不是鸢灵这丫头误打误撞,恐怕连她也不知公子即将回来,因而,恒娘怕的是公子不先递消息回来,是想给宁姑娘一个惊喜,她若提前告知了姑娘。 届时,等公子回来,此事倒是不美了。 “姑姑,可是在想要将公子归来此事告知宁姑娘与否?” 鸢灵心思敏觉,一下子就看破了恒娘的心思。 “你这丫头……” 恒娘无奈一笑,她倒是不怪鸢灵的无状,眉头一动间,她又转过头去看向一脸机灵相的鸢灵,她道:“那依你看,可要此时说出来?” “姑姑不必说。”鸢灵摇摇头,面上是不大赞同的神色,她道:“您定然也猜想到了,公子没能传信回来的原因,先前公子与姑娘便心生了嫌隙,眼下正是公子讨姑娘欢欣的法子,既如此,咱们又何必去掺和一脚呢?” 鸢灵这些日子也听了些风声,说是宁姑娘与公子置了气,公子连夜送了信来,这才将将缓下了一些。 眼下,公子大难逃生,归来肯定要惹得宁姑娘心疼,虽然她未曾婚嫁过,可她也是明白的,男女之间闹了脾气,可不就是要找个台阶叫两人齐齐服个软么。 如今,裘城事了,便就是个机缘,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台阶了。 她们这些做婢子的,哪能这么没眼色,还在这关头,平白阻拦了主子们的情趣呢。 听了鸢灵这番话,恒娘的心中也有所触动,她点点头,“你说的是。” …… 被蒙在鼓里的盛长宁不知道恒娘两人的想法,她最近在北苑待得安安生生,也不指望能随意出去走动。 无聊之下,索性,盛长宁便拾起了许久未拿捏起来的女工,重生之前时,她自幼就是尊贵无比的长宁公主,父皇又对她期望颇深。 因而她在幼时,并未对这世家闺秀们应当熟稔无比的女工有什么精通,粗粗略略地学过了一段时间,又因着功课之故,便草草就放下了,等大了些后,便开始在盛长慕身边舞刀弄枪,更没有空闲去理会这些花架子了。 盛长宁也未曾料到,这一搁置,便是十多年之久再未捡起来过。 时隔多年,再拿起针线来,盛长宁竟觉得有一瞬的恍惚,冰凉又细小的银针在她指腹摩挲了一瞬,又很快染上了她的体温,变得不再冰凉。 这种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她幼年之际,庆嬷嬷还在身边,为她理着针线匣,阿北则捏着绣棚,葱白的手指翻飞间,落在那块帕子上的飞鸟纤毫毕现…… 那时候,出身江南之地的阿北有着南地女子的婉约,绣花煮茶,无一不精。 盛长宁不爱受那些女官指手画脚,便让阿北教自己绣花。 …… 绵长的思绪渐渐收回,盛长宁垂着长眸,有些生涩地落下一针又一针。 算算日子,她手中的这个锦囊已经绣了三日了,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而自裘城她与沈约一别,也有十八日了。 不知道,她手中的这个小物件儿,还要多久才能亲自送到沈约的手中。 盛长宁有些心不在焉地戳下最后的几针,想找剪子来剪断细线,翻了篓子半天,却怎么也没见着剪子。 她只好起身,捏着已经绣完了的锦囊,想去外头唤来鸢微,可在廊下转了一圈儿,却也不见这丫头。 盛长宁无奈,她想了想索性提着裙摆,穿过了长廊,正准备往那小湖边的小木桥上而去,只是她微抬头的片刻间,余光不经意地掠过前方时,眸光陡然凝住了下来。 隔着一座矮矮的小桥,一旁的两棵古树上的叶片已经开始泛了浅浅的黄,风轻轻一动,便叫那些叶片摇曳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边的光晖透过摇晃的叶缝轻撒下来,落了一地斑驳的光。 沈约已经整整两夜未合眼了,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从马上跌落下来,强撑着身子来要北苑,看见她的那一刻,他这才陡然发觉自己紧绷了半个月的那根弦,不觉间已经松弛了下来。 他本想过去抱抱她,可是身子沉重,脑子都开始有些混沌起来,沈约只好站在原地,笑着微微张开了双臂。 就像在裘城那夜,他过来寻她的那一次。 然后,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姑娘,终于跌跌撞撞地奔赴过来,在搂上她的那一刻,沈约听见了自己心中花开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棘症(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零五章棘症蓦然来的黑暗浸没了眼周,沈约只记得自己陷入这片黑暗时,脸上定是不由自主地带着笑的。 盛长宁被他突然倒下去的模样吓坏了,一张还未来得及露出笑颜的面容陡然变得煞白,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怀里人的衣摆,空荡荡的疼痛感戳心而来。 “沈、沈约?” 倒在她怀里的人没给应声,他阖着眼眸,一张脸是没气血的苍白无力,下颔的胡苒都冒出了尖尖的扎手的青点,透着无尽的颓唐。 盛长宁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你别吓我,沈约……沈约!” 恒娘匆匆从外面赶至北苑来,就听见盛长宁这声撕裂又破碎般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绝望。 “姑娘、宁姑娘……” 恒娘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涩,眼眶也发了热,谁说公子只是一厢情愿呢? 恒娘轻轻要将人拉起来,她和声安抚:“公子应当只是太累了,大喜之下才昏了过去……” 盛长宁怔怔地往恒娘那儿看去,她满眼都带着泪,泪珠子止不住地滚落了一脸,可她听不清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心里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窒息的心悸近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给湮灭。 恒娘这才发觉盛长宁的不对劲,连忙往外头唤人进来:“来人!快来人!” 再一回头,却见盛长宁煞白着张小脸,也晕厥了过去。 堪堪搂住两人的恒娘,此时是手心一阵阵地发凉,都怪她!想着公子刚回来定与宁姑娘有许多话要说,便将人都撤下了去,此时两个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昏了过去,这真是大喜之上又要先笼罩一层悲郁了。 幸好跟在恒娘后头的鸢灵,留了个心眼,一直在外面守着,此时听见了动静,她连忙扭头往外面跑去唤人过来。 阿弥陀佛! 公子这才守得云开见月明,怎的又闹得了这一出荒唐尴尬事? …… 好在,回到了老宅,十一虽然觉得轻松了些,但或许是曾经在暗处提心吊胆惯了,即便这一路上没怎么合眼,整个人都累得慌,他歇脚了也没敢多有懈怠。 一听闻鸢灵飞速递来的消息,他连忙就出去找了人来,听闻是沈家的小霸王出了事,郎中一刻也不敢多耽搁,提着药箱很快赶来。 两人已被下面的奴仆挪至了厢房中,以一扇屏风隔开,郎中很快为两人诊了脉,对恒娘直言道:“沈二公子是劳累过度,伤及脾肺,大悲大喜之下难免昏厥,这倒是无碍,小人开一剂安神抚肺的汤药,一连喝半月应当便无碍了。” “至于这位姑娘……” 郎中这下子皱起了眉,整张布着褶子的脸几乎都扭到了一起去了,他为难地道:“这位姑娘的脉象瞧着诡谲多变,小的行医半生还未曾遇到过……” 恒娘闻言大惊,她是知晓这位宁姑娘与自家公子的重要性的,可这郎中说的这般……一副宛若宁姑娘药石无医的模样,直直便让她的心颤了颤。 “您、您再看看,兴许是诊错了呢……”恒娘犹豫地说着,满脸都是焦急,就连吐字都难得地便得结巴起来。 哪知,被质疑的郎中眉头就是一皱,将将松垮下来的脸又是一板,行医者最最是忌讳旁人质疑他的医术。 “小的在医馆行医大半生了,虽籍籍无名,但这么多年来过手的患者没有数万也有几千了,替人把脉从未出过差池,姑姑若是不信,小的再替这位姑娘诊一次脉便是了。” 郎中这般说着,当真就又一屁股坐了下来,面色严肃地再替盛长宁把了一回脉。 这次,他的面上渐渐地浮现了犹疑之色,面色变幻来变幻去,看着恒娘的心又是高高地一提。 这宁姑娘这平日里明明瞧着好端端的,不会身子骨当真出了什么大毛病罢? 恒娘惊疑来惊疑去的,又想到了裘城那已经快痊愈的疫病之上,先前公子还说,要把宁姑娘身边那些可能染病的婢子隔离开来,那宁姑娘会不会是得了那种人传人的病症…… 恒娘的脸色是一阵复杂的难看。 这厢,郎中好半天才松开了手,他的额上已然散了些些汗出来,面色如土,“姑姑,这姑娘……小的再观这脉象,倒是与沾染上失传已久的蛊毒很是类似……” 说着间,那郎中的面色变了又变,已然没有了先前因恒娘的话的恼意,他的眼中明显流露出惶然之意,他赶忙离开了身下坐着的小凳,逃避之意显然。 郎中又斟酌着道:“小的也是曾接触过这么一例中蛊之人,瞧着脉象有些许与这位姑娘相似,还望姑姑宽宥,或许是小的把错了脉……” 此时,这郎中竟自己说起自己可能把错了脉,完全没有了方才恒娘说话时的懊恼,话毕后,郎中便收拾了药箱连连告退了。 此时瞧着这郎中的这般姿态,便是最不识眼色的人也能明白过来了,这宁姑娘身上可能真的被人种下了蛊毒,似乎瞧着还极其危险……这下子,恒娘不仅是手凉了,心也凉得透透的了! 她看着床榻上昏厥过去的两人,是一脸的难看。 难道,公子独自一人处了二三十年,才好不容易盼来了他能有个自己心中欢喜、又知心的人儿,这老天爷便要硬生生将两人拆开吗?! 在门外守着的十一,因为里头有盛长宁,他不便进去照看着,但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过人的,在房中那郎中说的话他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郎中迈着慌忙的步子出来时,十一并没有拦着人,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下面的奴仆没有得吩咐,更是不敢去送那郎中出去,好在郎中此时也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了,只盼着快些离那中蛊之人远一些。 谁知道那蛊虫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又钻到谁身上去? 十一并不在意那郎中甩手走了的行径,方才他寻得着急,随意在医馆中揪了一人便匆匆赶了回来。 要是楚君大夫在,何至于被区区蛊虫吓得这般姿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六章 棘症(二) 楚其君大夫是公子游历四方时带回来的,医术妙哉之度令人生叹,别说外头的那些寻常医士了,就是先夫人陪嫁留下府中的那位郎中的医术也比他差了不知多少。 但楚大夫却只奉行一条例,单单为公子一人诊脉,就连先前大人身染旧疴之症,也未能劳他动半根指头。 但十一猜想,如今这位宁姑娘在公子心中此般重要,公子定会与楚大夫说道一二,请他前来就诊的。 就算是请不动楚大夫,在裘城里费了不少心神力气的安先生还在啊,为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他完全可以再赴一趟周华山,将人请出山来。 想定了心思,在心里头替自家公子拿捏好了两手准备的十一,便安心了不少。 …… 不出意料,两人中,最先醒来的是盛长宁,她醒来之际,眼眶仍是一股子涩涩的肿胀感,看着面前的景象,也有着片刻的恍惚。 紧接着而来的触感,便是心口出仍旧难悸的疼,说不出的疼痛感,酸酸涩涩、又宛若拿了细绳子在伤口处磨研的疼痒。 眼眶和心口的显然感觉,却叫盛长宁陡然间又发怔了片刻。 十多年了,除却徘徊在地府的那十年,长大后唯一一次叫她落泪的时刻,是被沈临之一杯毒酒按押着送命之际。 那时的眼泪,是恨意是委屈,却也不会叫她的心难受成这样。 此间此情,是唯一一回。 盛长宁抬起眼眸,望着顶上那顶仍旧很新的幔帐,若此时恒娘在这儿瞧见她,必然能看清她的目光是零散无法凝着,瞳孔深处还透着绝望。 “姑娘……” 端着水盆进来的婢子是鸢微,她见着盛长宁已然睁开了眼,满是欢喜地凑上前来:“姑娘您终于醒了!简直快吓死奴婢了……” 盛长宁的眸光未动半分,一字一句说话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沈约……他呢。” 听着她这般的姿态和神情,鸢微先是愣了愣,又想到宁姑娘为了公子而哭得晕厥,她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道:“姑娘!公子好着呢,公子奔波了一路,只是太过疲累了这才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掐着掌心的指尖陡然一松,盛长宁怔怔地回过眸子来,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你、你说什么?” “公子无碍。”鸢微怕她不信,又连忙重复了好些话,“只是昏睡了过去,请来的郎中已经开了安神定气的药方,说让公子每日都要喝,服下半月便能将这耗费的神气给弥补回来了!” “他在哪儿?” 盛长宁掀了被褥就要下床来,“我要去看看他……” “姑娘!您好歹再披着件衣裳啊!”鸢微见她已经迈出了好几步远,忙从床架边拿了件大氅追上前去。 如今已至初秋时节,天气已然在慢慢转寒了,宁姑娘又才醒过来,万一一个不慎寒气入体,又叫得这主子身子孱弱下来,公子和恒娘定要饶不了她的! 自那郎中走后,沈约原先歇息的寝室留给了盛长宁,恒娘便叫人将沈约扶至了北苑的另一1间屋子安置。 鸢微匆忙追了上前去,才将人堪堪拦了下来,替盛长宁系妥当了大氅,她这才领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人前去沈约的房中。 沈约现下睡的地方是北苑的侧室,北苑很大,可沈约不爱留客在北苑,因而除却一个主阁被沈约当做寝室后,其余便还剩两间屋子,一间是书房,一间则是闲置下来的。 现下,沈约就是躺在后者。 目送着盛长宁入了里间,鸢微想了想,便退至了门外去。 想着宁姑娘误会公子不好了,而哭得晕厥过去,她便就开始有些对他们感同身受起来了,若要问世间什么最伤人,必定是情之一字。 …… 屋子宽敞,被恒娘临时唤人搬进来了一张偌大的床榻,也不会令人觉得拥挤。 盛长宁一瞬目光都不错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依旧是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上本该带着恣意的笑,此时却连唇色都是浅白的,透着一股子苍白颓唐。 盛长宁蹲下身子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掌心,想起方才鸢微说的话,她的眼眶和鼻尖的酸涩感又想翻涌上来了,先前她都没好好地看清,现在看清了,也发觉了这人是真的消瘦了许多。 难道他都没有好好吃饭的吗?裘城的疫病固然重要,可这本就非一日之功的事,更遑论,他自己又不是铁纸铜墙,如何能不吃不睡地连夜轴转着? 还有事情了了,他竟就这般拖着身子两夜未睡地上路,他就不怕自己在路上出些危险吗?也不担心她知晓后会难过? “沈约。” 盛长宁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又掉了下来,她微哑着说给他听:“你太自私了……” 总是这般不管不顾,宁愿自己身体受损,也要一意孤行地行事,她从前叮嘱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你要真死了……我怎么办?” 那种噬心刻骨的滋味,她真的再都不想承受了。 “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入了地府去?” 盛长宁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去,一副怔怔的模样,沈约好脾气地给她擦掉腮边的泪珠子,一边煞有介事地道:“放心好了,阎王才不舍得让你丧夫呢。” 几世求来的命缘,他还想着与她一起执手偕老,怎么会先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盛长宁也不管他究竟说了什么,眼尾通红地撞进他的怀里,哽咽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地府阎王,不许你提这个。” “好好好……” 沈约被她这么一扑,心都要化作绕指柔了,简直应得没有脾气。 “公子……” 外面传来十一的轻唤声,是鸢微去将人唤来的,她想着宁姑娘既然醒了,身子定然也还是不济的,在里头一个人和昏迷过去的公子相处着,万一又哭得昏厥了过去,也无人知晓,那便不好了。 沈约听了这声音,不由皱眉,这十一还是太没眼力见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七章 噬心 十一急着进来,还是对先前那郎中说的话有所顾虑,看那郎中最后慌不择路的模样,可以看出,宁姑娘十之八九真是中了蛊虫。 他只是担心,郎中谈及这个蛊虫便变了脸色,避之不及,那宁姑娘与自家公子待得这么近…… 总归是注意着才好一些。 听着里头出声唤他进去,十一松下了一口气,迈步往里而去。 盛长宁早就迅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又一下子把手从沈约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正襟危坐地坐在榻边的小凳上,全然没有方才扑入沈约怀中时的亲昵。 瞧着她这般快速疏离的姿态,沈约只觉得眉心又狠狠地跳了两下,原本一腔的柔意一下子就化成了十分的不满,他抬着不悦极了的眸光朝来人看去。 看得十一就是脚步不由地一顿,他着,本来心中还有些觉得古怪的盛长宁,被他倏地打岔了去,一下子就记不起自己还要问些什么了。 盛长宁只好瞪了他一眼。 气鼓鼓的模样,让沈约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楚其君进来时,便就是看到这么一幕,姑娘脸蛋微红,郎君倚在床边吃吃而笑,两人十指紧扣,窗子有风拂进,岁月显得骤然美好。 “咳。” 以手掩着额边,他只觉得自己被这场景重创到了,见两人还未曾发觉自己的到来,楚其君只好轻咳了声。 俏脸微红的姑娘一下子就把手蜷缩地收了出来,搭在裙裾边,显得有些局促。 随后,沈约眼中明晃晃的不悦便朝自己投射了过来,顶着他这道指责的视线,楚其君总算知道了前来请他进来的十一,为何面上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了。 被人屡次打搅了好事,沈约的唇角不由一耷下来,眸光中都开始泛起了些许的戾气。 盛长宁见了人,骨子里刻着的仪态,叫她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来,哪知旁边的人却是不知道又怎么了,拉着她的手肘边便是一拽。 盛长宁没防备,一下子就顺着她的力道歪倒在了床上,在外人面前仪态尽失,盛长宁的脸色登时难看下来。 像是看懂了她的恼怒,沈约慢吞吞地将她扶了起来,扁扁嘴有些委屈。 盛长宁不再理会他,直直站起了身来,冲楚其君微微颔首,“楚大夫。” 在十一方才说的那三言两语中,也能明白出来,这位楚大夫不仅能博得沈约身边人的敬重,还被沈约引以为友,由此便可见得这楚大夫于沈约而言,并非什么不入流不重要之人。 她如今并未张扬开身份来,自也是不能驳了这楚大夫的颜面的。 她这番动作,在沈约看来,却是盛长宁对楚其君另眼相待了一般,他在一旁看得眼尾都要红了,沈约气恼地出声道:“宁宁,你不许看他。” 说着,沈约冲楚其君就是恨恨地瞪了一眼。 拎着药箱的楚其君被沈约用眼神盯着,那目光若是有形,定是化作了根根长箭,定得把人穿出无数个血窟窿出来。 简直把楚其君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只觉得无辜极了,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怎的就被这人这样对待? “咳……姑娘好。” 楚其君很快想出了关键,不动声色地与面前姑娘的距离挪开了些,他把目光飞快地落在脾气不好、马上就快炸了的沈约身上,“听说这位姑娘体内被人种下了蛊虫……” “蛊虫?” 盛长宁听到这个字眼,不由的一脸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这个字眼有些熟悉…… 她还记得,初次接触这种东西,还是他们在扶风城的时候。 玚玉便就是会巫蛊之术,类似于话本子中说的神仙术法,若是放在那些仍带着封建思想的小镇中,定会变成能随意蛊惑人心的东西。 而这蛊虫…… 她体内怎么可能会有蛊虫?自她重生在盛长清的这具身体上,她除了感觉身子好似格外孱弱之外,其他不适的感觉却是什么都没有过啊。 沈约静默着没有说话,楚其君便叹了一口气,上前坐下来替盛长宁把了脉。 半晌后,他这才皱着眉挪开了指尖,盛长宁的心也跟着一惊一吓地慌着。 “确实是中蛊的脉象。” 楚其君收起了搭在盛长宁手腕上的丝帕,脸色倒没有什么波澜,他如是道:“这种蛊虫名唤噬心……姑娘你别紧张,这并非什么毒蛊,别听这种名讳恐怖,却是一种能安定人心神的蛊虫,能吞噬尽中蛊人的不悦情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 轻生 ,盛日长宁 “只是……” 楚其君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听十一描述过姑娘晕厥的情形,姑娘当时可是觉得心中分外悸痛,难安难捱?” 闻言,盛长宁想了想当时自己确实胸口心悸,便肃着神色,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沈约在一旁听着,一面企图用眼神化刀戳死楚其君,一面感受到盛长宁的侧过来的目光,那些戾气又一下子收敛起来,化作了好一副委委屈屈的姿态。 他手中的小动作还未停歇下来,不住地偷偷揉着盛长宁的指节,捏着她的指尖,力道放得缓,并不叫她感觉有什么疼痛感。 盛长宁有些无奈,但与她对面而坐的楚其君仿若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尽力地忽视着眼前看到的一切,盛长宁便只好由着这突然变得小孩子气的人去了。 楚其君接着道:“嗯……这便就是了,噬心蛊并不会伤及中蛊之人,反而还对中蛊者大有好处,其中便就是它能担下大部分的牵扯心脉的过悲过喜的情绪,但,噬心蛊一下子吞噬了过多的负面情绪后,便会承受不住。” 听到这儿,沈约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眉头微皱,“承受不住会如何?” “便会如姑娘这般,引来心绞痛,这就算是……”楚其君斟酌了下道,“算是噬心蛊的反噬罢,只不过到了心绞痛这种地步,应当就是中蛊者悲痛至生了轻生之心……” 他这话落下,盛长宁就蓦地觉得自己指尖一痛。 她垂眸看去,是沈约捏下的力道,只是他似乎知道自己方才捏痛了人,带着些许的安抚从指尖揉到了下面的指节处,力道柔缓。 沈约也垂着眸子看去,在他手里的手指纤长又莹白,方才他心神一晃间,使了些力按下的葱白指尖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红。 “楚其君,你先出去罢。” 他低着声道,声调是沙哑的。 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了,这厮此时此刻不大对劲,楚其君很有眼色应了声,便扭头离开了。 室内重归于一片宁静中。 沈约伸手便把面前的姑娘搂进自己怀中,他手腕上却不敢使力,像是搂着一件易碎的宝贝似的。 感受到他放得再轻不过的力道,盛长宁明明轻轻一挣扎,就能挣脱开来他的束缚,可她却没那么做。 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盛长宁轻声道:“怎么了?” 搂着她腰的人却仍旧是一言不发,直至过了好久,盛长宁才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落下了一片湿润感。 接着,男子沉哑的嗓音就传至耳边,带着些许的哭腔,“不许你死在我前头……” 前两世的错过,他已经受不住看着她再一次倒在他身旁了,天道何其不公,明明缘生两世,却是这般地让他心裂收尾。 盛长宁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半是心疼,又半是觉得好笑,但眼下人都哭了出来了,她只好尽力安抚道:“好,那你也不能……不能总是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每每就只知道说我,自己却是听不进旁人的话。” 沈约搂着她细细的腰肢,又听着她在耳边说着温柔的话,心底里的不安被一下子就抚平了下来。 盛长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察觉到自己肩头又是一沉,她发觉了什么,不由失笑起来,忙小心地将人挪至床榻的迎枕上。 看着他不知不觉沉睡过去的面容,盛长宁知道,他定是累坏了,为了快点回来连夜奔波赶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住的。 他这才昏睡过去没多久,自己又不小心将人吵醒了,眼下,是该好好地让他再睡一会儿了。 盛长宁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又把床榻上的被褥替他掖了掖,正准备起身离去,只听床上的人又在低低地唤着:“宁宁……” 盛长宁的步子就这么顿住了,她回过头来,却见熟睡的郎君并未醒来,他双眸紧阖着,还在又轻又缓地唤她的名讳。 在睡梦中,都还在念着她吗。 盛长宁重新走过去,将他垂放在枕边的手轻塞进被褥中,想到方才楚其君说的话,她的心还是抑不可制地沉了沉,重拾步子往外走去。 外头守着的婢子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长得俏灵灵的,一双眸子仿佛很能辨人眼色,见了盛长宁出来,她便忙福了福身子,道:“宁姑娘,奴婢鸢灵,鸢微方才去送楚大夫了,便唤奴婢在此守候着姑娘。” 盛长宁微微颔首,她问道:“楚大夫这是要去哪儿了?” 她还想找人问几句话呢,不会就这么又走了罢? 好在,鸢灵说出的话叫她松了口气,“楚大夫是不能在北苑居住的,他住的地儿就在外头的厢房里,眼下给姑娘看诊完了,应当是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那……带我过去看看罢。”盛长宁回头看了眼后头紧阖的门扉,又忍不住担心地道,“沈约在这儿歇着,可是没有随侍看守着?”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鸢灵显得有些惊讶,好在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她又忙回应着道:“回姑娘,公子身边都是有人守着的,不过是奴婢们瞧不着的……” 听了她这般言语,盛长宁才反应过来,是了,像沈约这样的公子,身边应当是有许多暗卫看护着的。 自知操心太过的盛长宁,此时脸颊都有些滚烫了起来,她怎么总是担心这厮,竟还叫外人看了些许笑话。 “宁姑娘这边来……” 鸢灵仿佛没有瞧见盛长宁耳根泛起的红晕一般,目不斜视地往前迈了半步,替盛长宁引路。 一路走着,听鸢灵说话,盛长宁才知道,楚其君住的厢房与北苑只有一墙之隔,旁边还住了恒娘,此时也不知恒娘去了哪儿,反正是没见着人影的。 过去的路上,两人正巧撞见了送人回来的鸢微,小丫头目光灼灼的,有些小兴奋似的,见了盛长宁就忙走了几步上前来。 鸢微道:“姑娘,您怎的出来了?您身子还未好全呢……” 盛长宁也没有隐瞒,直与她说了自己要私下去见楚其君的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棘手 ,盛日长宁 鸢微不敢多问,忙和鸢灵一起将人领了过去。 楚其君的住的地方,果然如鸢灵所说的那般,紧邻着恒娘的厢房。 只是,此时盛长宁让鸢微进去通报后,迈步踏进厢房里面时,恒娘竟也在里头。 盛长宁倒不是太震惊,恒娘是沈府中的老人,又是看着沈约长大的,自然关心沈约的身子问题,此番过来,肯定是在与楚其君探问沈约的情况的。 也不知他们是已经说完了话,还是怎的,盛长宁本想步子停顿下来,好叫得他们能有私下说话的空间,等他们说完了她再进去也是无妨的。 哪料到,恒娘见了她,便快步走了出来,同她福了福身子见礼,“宁姑娘。” 盛长宁如往常一样,偏开身子,只受了她半分礼,她看了看恒娘未露任何波澜的面色,还是寒暄了几句:“姑姑来楚大夫这儿,可是为着沈约?” 恒娘闻言,先是怔愣了一下,尔后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被姑娘看出来了,老奴先去看看公子了,便不打扰您了。” 看着恒娘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盛长宁觉得有些好奇,却还是记得这屋子里还有个楚其君在等着她,便收回了目光,朝里头走去。 方才匆忙一别,很快又见面,楚其君的面上倒是没有带太多的惊讶,仿佛看穿了盛长宁前来的心思一般,唤了她坐下后。 又道:“姑娘是想来问你身上的蛊虫一事罢?” 盛长宁不意外他能猜得出来,便直言不讳地道:“正是。” “这噬心蛊固然无害,但……心里头却总有些不安,敢问楚大夫可能将它引出我的体外?” 听了她这话,楚其君虽然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但眉头却深深地攒皱了起来。 看着他这模样,盛长宁以为自己提的要求叫人为难了,正欲再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二时,楚其君又开了口。 “将噬心蛊引出体外并非什么难事。” 他很利落地应了下来,只是脸上的愁容却仍未消退下去,“但姑娘,还有一事我未曾说明,你身上的血经过噬心蛊多年来的浸染,已经不似寻常人的血,这种效果……这蛊虫起码在姑娘体内潜伏了十多年之久,所以若要想引蛊成功,便还需要置换掉全身的血液……” 这才是楚其君真正担忧的。 即便他拥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但要替换掉中蛊者的全身血液这种事来说,的确也难,更何况还需要寻找到与之血脉匹配的人,便更是难上加难。 听到这儿,盛长宁的脸色已然微白了起来。 虽然这噬心蛊在楚其君口中说得并非不是什么恶蛊,似也于她身子骨无害,但可能是在扶风城那边时遇见玚玉的经历,直到现在还叫盛长宁觉得,巫蛊之术是打自心里的渗人。 所以,她才想问问,有没有法子能引蛊出来。 听着楚其君这般委婉地说着,盛长宁也不好太过强人所难,毕竟听着楚其君这般说着的话中,噬心蛊在她体内已久,要引出来很是棘手不说,甚至还会叫她有陨命的风险。 盛长宁自觉重生之后便格外爱惜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如今她心中已经有了人,想陪他看遍天下风景,她怎么能不惜命? 盛长宁努力地缓了缓神色,镇定下来,又冲楚其君郑重地福了一礼,道:“多谢楚大夫为我解惑。” 迎着楚其君复杂的目光,他似乎有心再想说些什么,盛长宁便直起了身子,温温地笑了:“楚大夫不必再多言,我本就是抱着可能引蛊的想法来询问,若是叫您为难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话说明白了,盛长宁便没有再待着的必要了,再次冲楚其君福了福身子,盛长宁扭头往外走去。 快出门而去时,她步子又停顿了一下,似是又记起了什么,盛长宁回过头来,道:“今日来找楚大夫相谈之事,还望您保密,切勿告诉子邀,多谢了。” 她低低地说完了,身子便从门边隐去,被外头的一丛泛了些枯黄的翠色给遮掩而去,再看不到身形了。 楚其君静静地站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姑娘的倩影走远,他刚才只来得及在那姑娘话落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楚其君一想到盛长宁身上中的蛊虫,便觉得头痛不已,这好端端的、百年难遇一次的蛊虫,怎么就让他给遇上了? 中蛊的人还是沈子邀这厮的心上人,这下可好了吧,这厮非得让他豁出去半条命也得给人将蛊虫引出来了! 楚其君一想到沈约那性子,只觉得不仅头痛,还胸口滞塞,甚至想赶紧收拾行李跑路! 他怎的就摊上了这种人情债? …… 盛长宁很少出北苑来,此时是头一回,往周边远处看去,一眼掠过便知这沈家的老宅大得很。 古旧的雕檐,曲回的长廊,十步一阁,处处仍可见种养得极好的花草,可见得这里即便没有时常住人,却还是维养得很好。 盛长宁的目光随处扫着,湛蓝的天边撒下轻柔的光晖来,仿佛是在给她难过的心中一点抚慰,日头隐在大片的云后,倒令人觉得不是很晒。 日头不烈,跟在盛长宁身后的两个小丫头更是不敢多言什么话,谁也能瞧见宁姑娘从楚大夫房中出来后,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的模样。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路过了一栋栋的阁楼厢房,盛长宁时而走走停停,一边观赏着种在长廊边的花卉。 如今已是十月初了,已至初秋时节,这些花下的土壤有些松动,显然是为了迎着时节换了一批的花种。 盛长宁就在这长廊下站了许久,看得出神。 花到季节后便要枯萎,高门大院里面从不缺一支半朵的花,新鲜的、衬映着时节的花卉会很快被填补上来。 可是人呢。 人不行。 也不知待了多久,盛长宁站得小腿都有些发麻了,眼眶是酸涩的肿胀感,又仿佛要掉下眼泪来。 好像,眼泪真是阀门一开,自此便收不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腿麻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一十章腿麻盛长宁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此时也不由地相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盛长宁的不对劲,陪着她一站就是许久,也不敢出声说什么话。 可眼瞧着天边都开始泛起了绚烂的霞光,隐于大片白云之后的日头,不知何时坠落了西边而去。 天色已经要渐渐黯淡了下去,盛长宁在这儿已经站了许久了。 鸢灵大胆一些,她只好出言来劝道:“宁姑娘,您瞧瞧……天色已经不早啦,您若是还不愿回北苑去,可否让奴婢回去给恒娘带个话,免得她四处来寻您用饭……” 鸢灵这话说得巧妙,一边暗示盛长宁再不回去,恒娘定会要来寻她,一面又说自己可以先回去带话。 话中的语气也算讨喜,并没有显露出丝毫自己的不悦,可谓是八面玲珑。 盛长宁听了一耳朵,便知这小丫鬟的意思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可下一刻她却没什么动作。 姑娘不是表示她要回去,那便就是同意自己回去支个声了,鸢灵有些欣喜,福了福身子,正欲告退了往回走去。 前面的曲折长廊中,却陡然迈步出来一人,迎着外面尚且大亮的霞光,鸢灵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眸,深沉如不见底的深渊,鸢灵一下子打了个激灵,那句“二公子”还未吐出口来。 沈约便将一根指头竖至唇边,眸子里也浮现出了丝丝的戾气,仿佛只要面前的婢子出了声,他就要把人的喉咙给扭断了。 鸢灵冷汗涔涔地想着,一抬眼,就见绕过了她的男子,手中拎着件厚厚的大氅,轻轻覆在愣神女子的肩头。 指节修长,眉眼如画,沈约的下颔微微抬着,似是弯唇在轻笑,他张着唇说了些什么,如天人似的侧颜上宛若镀上了层柔和的光。 ——仿佛,方才他眼底一瞬的戾气只是鸢灵的错觉一般。 这下子,不用主子多言了,两个小丫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你怎么起来了?” 盛长宁不用回头就知晓是他,这大氅是沈约的衣裳,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很好闻。 即便知晓身后的人是谁,盛长宁还是忍不住地偏过头来看了他,她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又强撑着精神劲头来的。 但好在,这厮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些,应当是睡了好几个时辰才起来的,碎发还散在额边,配着他含笑的双眸,衬得他眼底有星光万顷。 盛长宁看得有些出了神。 沈约没忘记回答她的话,“睡不着,便起来了……”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盛长宁的肩上,说话时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盛长宁把头别了回去,想了想,又道:“可还有哪儿不舒服?让楚大夫再给你看看罢……” “宁宁。” 沈约喊她,语气很是不满,“不许你喊他的名讳。” 说着说着,他的声调又颇为委屈了起来,沈约道:“不然……我会生气的。” 听到这儿,盛长宁就不由地弯唇笑了笑,也不答他的话,从身后圈着她的男子就气得直哼哼着,以示自己的不悦。 没听到她的应声,沈约还想再闹闹她,盛长宁却是脸色一变,沈约在她身后揽着她,瞧不见她的神情,正欲再掐掐她的腰肢。 就听盛长宁的声音有些抖,她道:“沈、沈约,你别闹我,我好像腿麻了……”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紧接着,男子低低的笑声便从身后传来,耳边是他扑撒来的滚热气息,他似乎有些愉悦。 盛长宁只觉得脸颊边滚烫滚烫的,在这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怎么可能不腿麻?可偏偏叫沈约这厮看到了,当真是糗大发了…… 长廊外的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在一片黑夜上的明月隐在云的身后,隐隐约约,宛若美人羞怯的姿态。 恒娘正与奴仆们四处寻着人,这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消停,偏偏在身子骨还未大好的时候,就要起身来走动着? 可真是愁死她了! “姑姑……” 突然传来一声,恒娘抬起手边的灯笼照了过去,露出的面容是恒娘再熟悉不过了的了。 恒娘也想了起来,鸢灵这丫头也被她放在了北苑伺候着,便迎上前去,忙问道:“你这丫头,跑哪去了?可有看见公子和姑娘?不是让你待在姑娘身边么,怎的就到处乱跑了去?” 恒娘的话中虽有些急切,但到底没有责怪之意,两个大活人再乱跑也就在这老宅中,能跑到哪里去。 她只是担心两人的病情,公子尚且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宁姑娘…… 恒娘的面上愁容尽显,鸢灵忙就几步迈到了她跟前去,摇着她的手,亲昵地唤着:“哎呀好姑姑……” 鸢灵接着道:“我一上前来,您便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您别担心,方才我也在寻您,是公子和姑娘让我与鸢微先行回来的,他们就在往南苑去的长廊边,好着呢,您大可安心……” 听了她这一番话,恒娘便的确安心了许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接着拧眉,道:“主子们这一日都未吃些什么,我先去吩咐厨房备下吃食,眼下天色又暗了下来,你与鸢微拎了灯笼,去寻寻公子他们,好给他们照照脚底下的路,免得磕着碰着哪儿了。” 鸢灵立马脆生生地应了下来,她扭头去里屋寻鸢微出来,恒娘也直往厨房的方向赶去。 鸢灵两人提着灯笼,还未走至盛长宁待得那片地方,便瞧见远远的,两人的人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出轮廓来。 盛长宁在沈约怀里待得乖巧无比,见了人来,她便觉得有些害羞,揽上沈约脖颈的手臂都紧了紧。 “快放我下来……” 盛长宁小小着声音道。 她方才是瞧着四下无人,才敢这般的大胆,可眼下……成何体统? 沈约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恍若未闻,而忙跟上前来的婢子们则纷纷垂着脑袋,一副什么都未看见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共食 “我、我腿不麻了……” 盛长宁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面色通红。 沈约沉闷的笑声渐渐自胸膛而起,她听得清楚,一瞥眸又见身后的婢子垂下的脑袋,盛长宁忍不住握了拳头,想要给他个教训。 男子清冽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卷袭而来,柔软而冰凉的唇角印上她的前额,贴吻上了丝丝的碎发出,勾得她蓦地心痒。 盛长宁的拳头没能朝他的脸上挥下去,想把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想法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她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颊,躲进男子的怀抱中去,直至挡去了所有的视线,她这才狠狠咬着牙,低声要骂他:“沈!约!” 这厮,当真绝了。 没皮没脸,居然拉着她在外人面前卿卿我我! 沈约与她凑得近,即便她说得这样的小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还颇有兴致地应和了她一声:“哎,我在。” 身后低着头,即便听着了响动也不敢抬起脑袋来观望的婢子们,只听得周边一片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公子低低的笑声,好似在与他怀中抱着的姑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她们这下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了,生怕扰了两人的交谈。 …… 盛长宁是在北苑门口被沈约这厮给放下来的,这一路上明明就这么一小段的路途,偏生是叫他给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感觉。 觑着男子以手撑着腰,似乎累极了的模样,盛长宁看得不由额间一跳,她冷冷地勾了唇角,一把便揽上了沈约撑腰的臂弯。 “哎……” 被狠狠拧了一把的人忍不住地叫唤起来,又被盛长宁一个眼刀甩过去,霎时又平静了下来。 在他们后头冒跟了一路的婢子们,四目对望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之意。 从她们的角度只能瞧见,宁姑娘和自家公子是一派的亲昵,却不知方才公子那声短促的叫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盛长宁笑吟吟地带着人去了自己房中,掐着沈约腰的手直至他入了房中,这才将将松开了,婢子们都有眼色地并未跟上前来,只候在门边守着。 入了房内,没了外人瞧着,沈约便也愈发不用避着了,用手揉着腰间一边又直疼得吸气。 沈小公子的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宁宁,下次别掐腰上了罢,可怜可怜孩子,腰也是命根子啊!” 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的虎狼之词,盛长宁的脸直接黑了下来,盯着揉着腰的人看了片刻后,盛长宁唇边的冷笑又复起,这下子她直接过去,十指纤纤一提,便捏起了沈约的耳朵。 又是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唤,盛长宁眉头都未动一下,她松开了手,轻轻一拍沈约的脸颊,不客气地揭穿他。 “还装呢?” 她可没使多大的力,这就疼得不行了? 似乎看穿了盛长宁内心里的腹诽,沈约的脸色登时就是一板,只是还未开口说些什么,盛长宁就又觑他一眼,“怎么了?” 宛若被一盆凉水浇灭了劲头一般,沈约扁嘴摇摇头,委委屈屈的模样。 闹腾了一番后,门外的婢子传了话进来,说是厨房做的膳食已经妥当了,两人便相携出了屋子,往苑中的膳厅而去。 夜色笼罩,皎洁的光亮撒了下来,整个院子都覆盖了一层朦胧的月色,迈步在长廊下的两人十指扣得紧紧的,如水的华辉在他们身上轻裹着,宁静得就像梦中的景致一般。 沈约屏退了婢子们,他亲手提着一盏灯笼,一手又偷偷握上了身边人的手,唇边的笑意乍显,盛长宁挣脱不开,瞧着他这般憨憨的模样,忍不住又飞了他一眼。 总是没个正形。 北苑俨然就是一个摆置齐全的小院子,不光有小厨房,用餐的膳厅也有。 沈约还在裘城,盛长宁一人待在北苑时,是不大会来膳厅吃饭的,这儿的主子只有她一人,而沈家的奴仆们都被规矩束缚着,平日里连对她行礼问安都不允许罢免,更何况让她们与盛长宁一齐用饭了。 那定是要吓得魂飞魄散的,盛长宁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游街(一) 见他挟着菜过来,还送至了自己唇边,盛长宁已经下意识地张了唇,笋丝入了口中。 辣味和清甜感交错着,在口中蔓延开来,忍不住叫盛长宁眼眸亮了亮。 沈约瞧着她这眼神,便知她对这道菜是极为满意的,又给她慢慢喂了几筷子,盛长宁吃得已经眼眸都眯了起来了。 她已经许久未曾吃到过这么合她口味的菜了,辣辣的,还最是开胃。 沈约却是筷子一转,往旁边的的蒸鱼上动筷而去,盛长宁瞧了,她挣了挣被这厮捏着的手腕,以示自己的不满。 却哪料到,这么轻轻一挣扎,沈约就当真放开了她的手,只是他手中上筷子夹好的鱼肉,也朝着盛长宁面前的瓷碗落了下来。 见她忍不住露出的不高兴,沈约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乖,这道笋丝过辣了些,开开胃尚且可以,用多了你肚子是要不舒服了的。” “怎么……会?” 盛长宁刚想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怎么会”,脑子里却又突然想起了从前,自己嗜辣,在宫中时长宁宫的婢子们什么也不管她,唯独在吃食上,是不许她贪食辣物的。 有一回,她实在馋得慌,偷偷买通了膳房的一位嬷嬷,拜托她暗暗地送来一些开胃的辣食,那夜她嘴上确确实实吃得欢了,可第二日起来却是被肚子疼给疼醒的,那日吓得长宁宫众人大惊不已…… 事后,素日里待她温和无比的庆嬷嬷,在那日头一回板下了脸色,严厉地呵斥了她一顿,听说那位暗下给她递了吃食的嬷嬷,也给打发出了宫去。 其一是不愿再牵连到旁人,其二是盛长宁再不想那样痛上一回,盛长宁便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再不会偷偷一下子嗜辣过多了,免得叫自己难受,还叫旁人也跟着受苦。 只是,她如今是孑然一身,没有庆嬷嬷,没有阿南阿北,更没有会被她牵连的宫人在身侧,她何须还要这般拘拘束束?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沈约的神色微微凝肃了起来,他道:“你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若你受伤,会有人心疼,若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作践自己,那个人会比你还难受。” 他没说那个人是谁,可明眼人都知晓会是谁。 盛长宁怔怔地看着他,这不是沈约头一回剖白自己的心意了,他从来都是把对她的感情放得光明磊落,一点一滴地浸入她的心中,叫她察觉到温暖。 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夜游(二) 盛长宁问出这句话时,眼眸都睁得圆圆的,俨然的一副吃惊之态。 沈约瞧着她这般模样,有些好笑地攥紧了些她的手,温声道:“你不是爱外面的热闹?先前是我远在裘城,你一人出门我自是不大放心,如今好了,肯定要圆你的心愿。” 沈约是知道盛长宁的性子的,当时他们从扶风城出来时,盛长宁便闹着要改道去浔阳城玩玩,从前的宁宁久居深宫,向往外面的风光而不得,如今,他自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宝贝都捧到她面前来。 更遑论是区区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难哄 天上的夜色很浓重,星子零零碎碎地散布在上面,那轮明月不知何时隐没了踪迹。 沈约一偏头,就瞧见了自己拉着的姑娘,正瞧着自己,眼里狡黠的笑意,就如天上的星子一般,亮亮的。 盛长宁与沈约对上了一眼,便知这厮是不好意思了,捧着重新被塞到自己手中的那个泥人儿,她眼里噙着笑,却忍不住又想逗他。 “不是说丑吗?这般样貌不甚俊俏的泥人儿,怎么能在沈公子怀里呢?” 盛长宁说着,就要去拿他手中的泥人儿,一张小脸上顶着明晃晃的笑意。 沈约下意识地手一蜷,避开了她要探过来的指尖,一手又将她把身子扶正,他耳根开始发烫了起来,“别闹……” 盛长宁本也没想真的把泥人拿回来,见状便顺势地将手手了回来,但她能察觉出来身边人的丝丝害羞,忙笑嘻嘻地安抚他。 “好罢好罢,不逗你便是了。” 来往的人群依旧热闹,喧嚣声不绝于耳,沈约又重新牵上了她的手。 黑暗中,他抿着唇角,指腹摩挲着那冰凉的手感,带着沙砾般的磨砺,可他另一只手所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柔腻,叫人不敢轻易使太大的气力。 盛长宁乖乖地被他牵着,时不时偏头去看那些小摊,四处的光亮浅浅地映照在她恬静的侧颜上,划分出几道斑驳的光影,显得她愈发乖巧。 沈约默默地垂眸看着这一幕,抚着泥人的指尖忍不住使了两分力,他突然间就有了一丝的冲动,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样,她便离不开自己了罢…… 盛长宁一回头,便发现他的目光胶凝在自己身上许久了,不觉有些奇怪,她以为沈约还在为自己的打趣而气恼,想了想,还是又多说了两声:“你怎么还在气呀?别恼了好不好?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 闹剧(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闹剧被说成性子难哄的沈约,不知道待在宅院中姑娘的腹诽,此时的他,正步履匆匆地赶往沈府。 天色还未大亮,袁兴就找到了老宅这儿来,沈约不许他跟在自己身边,是因着要他待在府中看顾沈阳明,而此时前来,必定是有要事。 他立即二话没说,合上了披在身上的衣襟,抬步就往外走去,看着他动作利索的袁兴当即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公子被奉宁公主迷得七荤八素,连大人都能忍心抛下不愿去管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就见自家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步子顿了顿,他一抬手,招来在旁边候着的婢子,吩咐道:“让恒娘告知姑娘一声,我回府中去一趟了,早膳记得提前备下,莫要叫她好等。” 袁兴听着他这连吃饭都要叮嘱的话,不免心下又是一噎。 公子还是没救了,陷在奉宁公主的沼泽里,拔不出来了。 得了嘱咐的婢子不敢有失,连忙应了下来。 沈约这才安心地大踏步往外走去,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劲装,一边走着,他便一边挽合着袖摆,对跟上来的袁兴道:“说说看,又怎么了?” 两人一路出了老宅,侍卫们牵着的马儿正在街边等候,见了人,侍卫便忙迎上了前去。 此时的天色还未大亮,仿佛裹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昨夜还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此时只有零散的小贩还在收掇着摊位,昨夜的热闹烟火气已经渐渐淡去,化作清冷的炊烟。 袁兴说得口干舌燥,快速地将来意禀明了,他偷偷瞥着眸子瞧去,公子微垂着长睫一言未发,他接过侍卫递上前来的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马。 马蹄踏踏地疾步而去,袁兴在侍卫不满的目光下,迅速地回过了神来,看着绝尘而去的黑马,他连忙也翻身上了马背,赶着前头的人影而去。 公子还是这般! 总不知等等是何物! 长街显得宁静无比,踏尘而来的马蹄声,却只换来了早起摊贩的两厢侧目,江南之地,虽是岁月静好的鱼米之乡,却早就不乏有许多南来北往之人乘车踏马,只要不掀翻了摊子惹着了人,谁也不会去管谁。 沈府建在水阁乌镇最繁华的那条街上,这条街上的百姓近乎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加之他又嘴甜长得还好看,百姓们无一不喜欢他。 沈约入了长街便下了马来,现下还早,天都还未亮,周边的商铺都还未开门营业。 袁兴在后头牵着马,前头沈府的大门已经敞开了半边,候在门边的老管家泪眼汪汪,看见沈约回来,宛若见着了天神似的。 老管家忙迎上了前去,小心地侧着身子让沈约先进来,他跟在男子身边,只敢小心地唤了他一声,并不敢阻着他的道,“二公子……” 越往里头走去,那阵阵的哭声啜泣声便隐隐地传了出来,飘至众人耳中,听得沈约心烦意乱,眼底腾起了些许的戾气。 “袁兴。” 他稍顿下步子,唤了一声,袁兴忙上前来应道:“公子。” “剑呢?”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蔓延开来,带着股子凉薄和喋血的冷意,袁兴不敢走神,忙从腰边卸下了自己随带着的长剑,奉上前去。 沈约一手接过,他的袍摆被轻挥起来,穿着黑靴的腿,稳健地一脚将面前的门给踹了开来。 一阵巨响,迫使那些哭泣的声音都忍不住停了下来,带着一脸泪痕的鸳鸳抬着婆娑的泪眼看去,面前一步步走来的黑衣男子,一身利落的劲装,面容惊艳,好似九天的天神。 鸳鸳下意识地就看呆了眼,看着人渐步走近,她怔怔地抬头仰望而去,旁边有人低低地唤出了声,“二公子……” 是了,沈家的二公子,世家中公认的绝艳郎君……鸳鸳眼底有了片刻的失神过后,便是恨恨的不甘,若非安氏没脑子,能让她把沈阳明唾手可得,她一个妙龄少女,怎么会把清白搭在这种年逾半百的人身上? 好歹,也该是像二公子这般年轻力壮的男子啊…… 一对上面前人的含情长眸,鸳鸳便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沈约的视线扫了一圈,除却那个没用的安氏还在小声哭着,现在就是地上的这个人,直白又黏腻的目光简直叫人作呕。 沈约不悦地眯起了长眸,手腕轻转,长剑便已脱鞘,拎着长剑的手指骨修长而匀称,宛若是精心雕刻研磨好的玉石一般。 明明拿着这么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刃,到了他的手中,却仿佛是在把玩一件珍品古玩。 沈约慢条斯理地抽了剑出来,果不其然就见着地上的婢子一下子就白了脸。 “怀了孩子?” 男子的声音低低的,可听在鸳鸳耳中,却是宛若厉鬼索命的声响一般。 看着那柄剑拖着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沈约微抬起了手,鸳鸳惊恐地往后缩去,她忍不住叫了起来,“不、不……我肚子里……有大人的孩子!你不能杀我!” 沈约嗤地勾了一抹冷笑出来,冰凉的剑刃拍在她微凸的肚子上,“楚其君,过来给她诊脉。” 沈约看着花容失色的女人,只觉得眼睛被玷污了似的疼,他把剑扔回给了袁兴。 听了他话的楚其君却是没动,手中弹出一抹银线,迅速又准确地搭在了鸳鸳的手上,不消鸳鸳再颤抖着,他已经收回了手。 仍是一派的清风温润,楚其君道:“满一月有余了。” 此时哆嗦着倒在地上得鸳鸳也回过了神来,看着沈约手上的剑到了袁兴怀中,她明白自己眼下是危机解除了,心里忍不住地大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有着这个孩子,府中的所有人,包括大公子二公子都不能将自己如何的…… 他们只会吓吓自己…… 但想起方才的情景,她的掌心又被指尖剜得生疼,故意戏弄她?只因着她身份低卑,就连怀了主子的孩子都要比旁人低一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闹剧(二) ,盛日长宁 日头已至中天,已是正午时分了,盛长宁立在长廊下瞧了会天色,眼瞧着沈约还未回来,觉得有些奇怪。 “姑娘,日头大了,回屋子里去罢?” 鸢微顺着她的目光也瞧了眼天边,看着那灼灼烈日,她不由忧心忡忡地道。 盛长宁点了点头,她回了房中,这几日的天气又升温了一些,又开始热得不行了。 她伏在小案上,歪着脑袋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光亮有些刺眼,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尾微微泛红。 鸢微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 听着她出声,本来快要氲出睡意的盛长宁茫然地抬起头来,“怎么了?沈约回来了?” “还没呢。” 鸢微有些犹豫着道:“姑娘,快到饭点了,您可要用些东西再睡会?” “不了。”盛长宁眼底的茫然稍稍散去了些,恢复了一片清明,她站起身来摆摆手,“你们都退下罢,我自己歇会便好。” 见不到沈约,也无人得知他去了哪儿,她心里快要郁闷死了,这人又不告而别?等他回来她定不要再理会这厮了! 可在鸢微眼中,便是宁姑娘因着见不到公子,整个人都宛若枯萎的花儿似的,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现在连饭都不想吃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了! 万一公子回来,见着姑娘这般,岂非要怪罪下来了? 鸢微思来想去的,与候在一旁的婢子们乖乖地退下后,扭头便去了恒娘的屋子里。 她要去与恒娘说说这事儿,恒娘是公子身边的老人了,总能知道一些公子的消息罢?由她告诉姑娘公子的下落,总能让姑娘不这般地忧心些。 想到这儿,鸢微的步子迈得迅速了些。 …… “公子,那曲郎中果真有问题。” 袁兴大踏步前来,将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明了出来。 他口中的曲郎中就是曾经薛氏入沈府时,带来的陪嫁郎中,曾经不过是薛府里不起眼的郎中先生,得了薛氏的青眼,这才带来了江南。 如今薛氏逝去多年,他靠着自己曾是先夫人的老人的身份,在府中船高水涨,混得已是不错了。 可而今,他竟为了虚无的荣华,竟背信弃主,做出这等子腌臜事来! 袁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一遍,言语间,他的神色已经很是愤懑了起来。 听了袁兴的话,沈约睁开了眸子,一双平静的长眸泛起了锐利的光来,他的指尖轻轻扣在案边,良久,这才道:“问他,可愿招供。” 袁兴有些不敢相信:“公子?您……”您就这样放过他了? 公子最恨背主之人,他尤记得八岁那年,府中的丫鬟偷了公子房中的一根金簪,好死不死,还偏偏是公子宝贝不已的先夫人遗物,最后簪子没能寻回来,那丫鬟也喂了狼犬。 对这般背主之人,公子向来是毫不手软,即便后来,大人生生罚了公子跪在青石砖上两日,公子也倔强地没有低头。 那时,偷簪子的丫鬟都不能避免于幸的事情,如今这般做得更出格更过分的奴仆,怎么可能……公子就轻易饶过了? 袁兴暗暗猜想着,到底是先夫人娘家带过来的陪嫁,才能引得公子动半分的恻隐之心…… 沈约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袁兴连忙便叠声应下,扭头退下出去了。 …… 目送着人走远,屋子里重归了一片宁静。 一道人影以手中的折扇隔开帘子,漫步从里间出来,他笑了声:“先前是替老爷子隐瞒病情的帮凶,如今又和一介低下的婢女混到一块去了,莫非你真不打算惩戒?” 沈约的额间隐隐作痛,修长的指节搭在眉宇间,指尖使了力地重重揉搓下去,尖锐的痛感袭来,总算淹没了那几分隐痛的不适感。 此时听了楚其君刻意的取笑,他只分神觑了人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整个身子都往后仰去,肩胛骨撞上了椅凳,他也宛若丝毫没有感觉。 “你说呢。” 沈约这下子闭上了眼,红唇轻吐出几个字来。 瞧着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写着“我很燥”这几个大字的模样,楚其君也微微收敛了下笑意,他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摆。 两步迈近了沈约的跟前,从宽袖中掏出药罐来,隔着几步远又准确无误地丢到了歪在椅上的人怀中。 楚其君没好气道:“自个儿涂!我瞧你再折腾下去,这心悸症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好了!” 自打许多年前,沈约在外游历时顺手救了他一命,他替沈约诊脉时,便在他身上发现了这种病症。 极其罕见的病,药石无医,全靠患病者自身内心强大所控,这种病向来是经历过蚀骨的绝望,才能在心肺中滋生出来。 若是要养得好,唯一一点便是要少操心,内心平宁,方能命久一些。 当年,他把这话说与沈约听时,哪知这人是半分都不在意啊,完全能堪称“不怕死”之人的典范,但回过头来想想,也是。 他既能患上这种无药可医之症,本就内心无望,他心中的光明已死,他再无向生之心,选择了出门游历而非自我了结,恐怕就是剩下老爷子那一丁点的牵挂了。 沈约动了动指尖,将那药抹在了额边,这是楚其君前些年研究出来的药膏,能有抚神定气的疗效,对心悸症而言,虽不能治愈却能安抚。 清凉的药膏在额上化开,果然稍稍平定了些许的燥意,沈约紧攒的眉头也轻松开了些。 楚其君看着他这副模样,仍觉得嘴瘾没过够,又怒其不争地道了两句:“成天掺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场不入流的闹剧而已,竟还能使得动你大发慈悲地过来一趟,还叫我替那女婢诊脉……” 见他喋喋不休着,似乎仍想说个不停下去,沈约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轻跳了起来,他指尖抵着穴边,克制地道:“楚其君!” 没完没了了? 请这人来是给老头看病的,不是来叫他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讨好 见沈约是当真一副被他吵得头又疼起来了的模样,楚其君这才闭了嘴。 最后,他去沈阳明屋子前,不忘落下一句:“你这人,事情了结了就赶紧回老宅去……” 免得又把身子搞得垮垮的,到时候别说他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他! 沈约听着这句话,揉着眉宇间的指尖就是一顿,继而瞳孔中浮现出沉沉叠叠的无奈,他也不愿管这些,可谁叫他…… 谁叫他是老头的儿子? 前世,这个时常被他气得跳脚的老头,在越、邢两国兵临城下时,扬着木棍狠狠斥走了他,叫他不许再回来……后来再听到关于沈家的消息时,便只有那个埋葬在烟火纷飞中的噩耗。 这一世,这场磨人的疫情并没有蔓延至整个大楚,百姓未遭受劫难,虎视眈眈的其余两国更没有突然发兵,沈家因而也躲过一劫,甚至宁宁,不用借着一具空壳委屈下嫁邢人…… 不曾内忧,也没有外患,大楚瞧起来仍旧还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家乐业。 好似,一切都在无形之中被改变了,这一世,到底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 想起还在老宅等着他的人,沈约的心里便柔软了许多,不知道让她只听了自己叫恒娘传的一句话,会不会因而又气恼了自己没和她打招呼就走了。 想到这些,沈约的动作都不觉加快了许多。 原想着给曲江几天安生日子,这也不必了,人既然不肯吐露实情,那也应当没什么用处了。 “直接拉下去,剁碎了。” 沈约面无表情地吩咐着袁兴,他一眼都未看那绑起来的人,就这么下了指令。 闻言的袁兴,却是没觉得太过残忍,毕竟公子之前对待背主之人的凌厉手段,他深有体会,若是这回不轻不痒地把人放了,那才叫奇怪了呢。 他应了一声,身边有眼色的侍卫立马上前来,就要替曲江解绑将人拖下去。 曲江已经不年轻了,头发都掺着花白,先前沈约将他绑在这儿,虽说是审讯却也并未动刑,他便也慢慢放心了——他可是跟着先夫人进的沈家,顾着亲娘的面子,沈约定当对他也是小惩大诫。 但此时听了沈约这般凉薄的话,他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慌了,他是看着沈约长大,哪里会没有听说过和见识过他的手段? 素日里见了他都是绕道走的,这厮完全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啊! “二、二公子!饶命,饶命啊!不是我……” 曲江内心翻倒出的惶恐此时才算是毕露了出来,眼泪鼻涕一齐掉下来,七言八语的时候还不忘狡辩一番。 沈约都未拿正眼瞧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的额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修长的指尖抵着眉间,他的声音大了些:“袁兴!” 袁兴就连忙扭头冲人呵斥道:“还不快些拉下去!这等子杂碎,还敢吵着公子清净!” 侍卫们立马不敢再留情,托着人就要走,曲江的衣衫都湿透了,此时被人拽拉在地上,厉声发出绝望的声音:“我说!我说——” …… 盛长宁是在快入夜时分,才见着沈约的,男子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站在廊下正与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夕阳落入山的尽头,挣扎着发出的柔和光芒,撒落了一地,衬的着了身简单衣着的男子身姿欣长。 盛长宁好久没见他穿得这样,利落又爽朗的模样,上一回还是他跟着她前去扶风城的时候,时隔多月,如今再看,盛长宁有些挪不开了目光。 被她的视线胶着的人,终于发觉了她的目光,稍稍错目看来,不期然地,盛长宁就见他微拧着的眉松缓了下来,唇边浮了一丝笑意。 然后,人便大踏步朝她迈步过来。 盛长宁也不由地迎了上前去,落进一个清冽气息的怀抱中,他胸膛间的跳动有些清晰可闻,盛长宁因等了他许久而憋着的气,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怎么不进去?” 沈约端详了一会她,看着她好端端地披着披风,小脸红润,不是出来受了凉的模样,心里便松了口气,继而又很快地微皱起了眉,问她。 “你还敢问?” 盛长宁挣开他的怀抱,沈约下意识地就要过来牵上她的手,哪知“啪”地一下,面前的人就迅速无比地将他的爪子给打了下去。 沈约只好缩回了手,虽然那一下拍得重,但他对着眼前的姑娘向来都是没脾气的,见她柳眉倒竖,瞬间连语调都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他的心思也瞬间活泛了起来。 这是生气了还是生气了? 跟在沈约后头的袁兴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不是吧不是吧?奉宁公主居然敢打公子? 目睹了一切的袁兴已经在心底里为这姑娘悲哀了起来了,谁不知道他家公子最吃不得亏?小时候连大公子见了他都得避让开来,这姑娘顶着个公主的头衔,就敢蹬鼻子上脸地朝公子亮爪子了?? 袁兴偷瞥向盛长宁的目光中,都透着一股子深深的怜悯,他瞧着这娇滴滴的姑娘,还是有些不大忍心,咳了两声道:“公子,要不您先用些东西罢,您一日都未进食了,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他就使劲用眼神示意姑娘,快些退下罢,等公子气消了些就好了。 哪知,姑娘并看不懂他这眼神暗示,甚至看见了他还有些疑惑:“袁兴?你这眼睛……可是抽筋了?” 袁兴内心有些绝望。 只见他家公子微偏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袁兴有苦难言地准备退下。 临走时,他还不忘偷偷地瞥了公子那边一眼,只见在他的想象中原本该是被拂了脸色的姑娘,此时面上仍带着娇气的不悦,似乎即便打了人一下,还不足以让她泄火。 而本以为会大发雷霆拂袖而走的他家公子,脸上哪里还有对他的半分冷淡,甚至带着显然的讨好意味,他一只手正轻搂着姑娘的腰,低低在说些什么,他的侧颜被周边的灯光氲出了温柔。 袁兴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发落 看着袁兴走远了去,盛长宁这才大大方方地发了脾气,见人又要把手搂上来,她就重重地一挥手,没客气地又给了那爪子一巴掌。 沈约只好委屈不已地跟着她先进了屋子里,“实在是我爹那边发生了一些事儿,不好带你过去,否则我怎么敢丢下你一个人……” 那些腌臜的事,他怎么可能让她给瞧见了。 闻言,盛长宁先是一怔,忽然就对自己方才的举止,有些羞愧起来,她脸颊腾起了一片红晕,慢吞吞地道:“那你也该是使人知会我一声……” 别说主动来告知她的了,就连她问起来,这里的婢子们一个都不知道他的下落,怎么能让她不多想?不懊恼他又这般行事? 听了这话,沈约的长眉却是凝蹙了起来,但在盛长宁看过来时,他又随即松缓如常,揽着她的腰来笑:“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定然没有下次了。” 盛长宁拂开他的手,不许他再这样不正经,听了沈约的保证,她心里头的最后一丝的不快算是都临空而去了。 许是方才退下去的袁兴,给底下的人传了话,婢子们呈着膳食,有条不紊地端上了桌案来,摆置完后,又一一无声地退了下去。 “恒娘也不知去哪了,今日竟没怎么见着她。”盛长宁看着婢子们利落的动作,又想起了些什么似的,嘀嘀咕咕地道了一句,她又道:“下回若是你要离开,便直管告知恒娘她便是了,我总是要问她的。” 沈约轻笑着应了。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瓷汤勺上,替盛长宁盛了碗莲子汤,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现在的莲子都是夏日里晒制存放起来的了,与新鲜时候的相比,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你尝尝。” 盛长宁果然被他带偏了思绪,不再纠结他的过错,喜滋滋地尝起了那碗莲子汤。 这一日因着沈约再一次的“不告而别”,她是连饭都不怎么想吃,睡到夕阳落了山头的时候才起的身,本来中午又没怎么用饭,此时便是叫她比平时吃多些,她也不会拒绝的。 盛长宁不爱挑食,加了碎冰的莲子汤,带着夏日的冰凉还有属于莲子的爽口,这两日的闷热感似乎在这碗汤下散去了不少。 盛长宁觉得还挺好喝,沈约一连给她盛了两碗,这才严厉巴巴地不许她再多食了。 “你也吃呀。” 盛长宁给他拨了两块鱼肉,明明累了一日的人是他,沈约却还替她布菜,吃得肚子滚圆的盛长宁终于有了丝不好意思,忙对旁边的人道。 沈约确实是饿了,他在沈府看着那些恶心的人,便觉得倒尽胃口,什么都吃不下,眼下看着姑娘吃得香甜,他的腹中的饥饿感,这才后知后觉地翻涌了上来。 两人用完了膳食,洗漱了一番后,本该照旧要去长廊外头散散心,可沈约却抚着姑娘的长发,道:“那边还有些事要再处理,先睡好不好?”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安抚:“若是我要出去,便留下袁兴来与你说一声,可好?” 盛长宁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不告知恒娘,再让恒娘说与她听,反而要大费周折地把袁兴留下等着她醒来,但看着面前人面容上隐隐浮现的疲惫感,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多此一问,反而还又要让人再费心神了。 盛长宁拉着他的袖子,声音柔软:“那你早些回来歇息,别累得太晚了。” 沈约替她解下发髻上的钗环,应了声好,看着她乖巧地躺进被窝中,他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 暮色凛冽,入了夜后的气候便不如白日里的闷燥,随风带着清凉。 袁兴候在不远处的长廊边,等着人出来,听见响动转过身来时,他一抬眼就瞧见了自家公子冷沉下去的眉眼,周身带着凉薄的的气息而来。 不声不响地穿过了长廊,往北苑外面走去,袁兴摸不着头脑,忙快步跟上了前去。 跟在后头,他一边暗暗地猜想着,公子难不成又要回府里去了吗?可这不是才回来片刻……不过也是,公子走之前都没瞧见大人清醒过来,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袁兴一面想着沈约的辛苦,要两边来回奔波着,一面小跑着在暮色中追着前面高大的人影。 可他未料到的是,公子并未出门直往沈府而去,而是转了道,迈去了恒娘的屋子。 恒娘? 袁兴一愣,看着沈约步子顿了下来,总归是抬手屈指叩了叩门。 虽然沈约仍旧克制地敲了门,给了恒娘面子,但袁兴却仍心有戚戚地觉得,自家公子突然来找恒娘,总不是什么大好的事儿,便忙退远了几步,低垂下脑袋去,一副的我心不在焉什么都不曾听见的模样。 门很快从里面被人打开了来,露出的面孔是恒娘的,她见了沈约立在门边,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的,便又恢复了自如的神色。 “公子,您怎么来了?” 妇人仍旧是那副温和又慈霭的面容,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时,她的面色总是带着如母亲般的温柔。 沈约抬着长眸,定定地与她对视着,恒娘心下一紧,呐呐道:“您先进来坐着罢,外头更深露重的,万不能着了凉……” 沈约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必。” “恒娘。”他道,声调已然变成了对外人的那般冷厉,“我曾与您说过,她是我一生所求之人,若不能与之共连理,我这辈子都不再有什么意义。您……难道还不懂吗?” 闻言,妇人的嘴唇已经轻轻哆嗦了起来,她发觉了沈约话中的冷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恒娘想说些什么,可是事到如今,她即便有心想辩解两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能恹然地点了下头,继续听着面前的男子道:“从明日起,你便不必待在这儿了,回沈府去罢。” 话说完了,沈约未多再留片刻,拂袖离去。 袁兴怔怔地看了眼眼中蓄了泪的妇人,这才发觉,公子是发现了恒娘对奉宁公主的不敬,这才被公子发落了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可怜(一)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九章可怜隔了两日,自沈约从裘城回来已有四五日了,这日,盛长宁坐在北苑的书房中。 不远处的人着了一身闲适的月牙色长袍,此时正捏着一支狼毫,不知在写些什么,盛长宁怕耽误他的事,不敢闹着他。 婢子恐她无趣,便给她端来了好些零嘴儿,盛长宁就一面捏着葵花子来拨,一面把视线落在了身边候着的鸢微身上。 这两日,沈约带着她几乎把整个小镇都给逛遍了,连江南的许多名胜之处,她但凡表示有意的,沈约都带着她去领略过了景致。 这么些日子,玩是玩了,有沈约陪着她,再没发生过诸如前几日一声不响就不见了的事儿,自然是也玩得高兴了,可盛长宁看着身边服侍自己的这些丫头,不觉也开始念起了白露她们。 今日,她本想与恒娘悄悄打听一下裘城疫病的情况,可四下都未寻着人,倒是撞见了许久不见的鸢灵,拉着人问了,这才知晓,裘城早已无恙了。 既如此,那白露她们总该回来了罢? 盛长宁暗戳戳地想着间,没留意到前面的人影已经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而搁下了笔墨。 “这是在想什么呢?” 盛长宁回过神来时,一股子清冽好闻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下一刻,与她挨得紧紧的人已经自觉地揽上了她的腰肢,温热的气息就要往她面上拂来。 盛长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原本在她旁边立着的婢子们,早就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瞧见并无旁人在侧,她耳根的滚烫这才好了一些。 可即便是如此,盛长宁还是板着脸,将凑过来的人无情地推开了去,“没什么。” 次次都不能如愿亲亲的沈约,此时已经气成了河豚,他原想像从前那般委委屈屈地说道一番。 但瞧着身边人莹润的耳珠下染上的红晕,久久都不能退散下去,他心下忍不住地漏跳一拍,眨了眨眼,沈约心念间已经动了两分。 他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小指却忍不住地勾了细长盛长宁的手过来轻轻揉着,他不轻不重地一叹:“宁宁,先前我从浔阳城快马加鞭赶回来,你一直都不知晓其中的缘由罢?” 盛长宁一听,耳朵不由地支棱了起来,关于沈约的事情,她并非都是不上心的,可她也怕触及什么不能提的忌讳,所以沈约不与她说,她便也不敢多问。 可眼下,这厮却主动与她提起来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盛长宁暗暗地想着间,忍不住把沈约打量来打量去。 这人确实面上带了丝丝显而易见的愁容之色,比起从前他吊儿郎当的性子时,这样的神情确实是格外少见了。 盛长宁见此,也不由地正了正神色,甚至任由他的爪子捏着自己的指尖。 “你说……”盛长宁觉得他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劝慰着他,只好笨拙地道:“你有什么不虞的事……便说出来就好了,我听着呢。” 沈约却是宛若打蛇上棍似的,已然不满足只捏着人的指尖了,搂过了盛长宁细细的腰肢,就把下巴轻放上了她的细肩上。 动作之快,盛长宁简直始料未及。 沈约已经开始慢吞吞地说了,声调有些喑哑着,不似平常时候的声色。 盛长宁想要扒拉开他的那只手就这么垂放了下去,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学着曾经庆嬷嬷待她的那般,轻轻地拍了两拍起来。 “是老爷子病倒了,但楚其君一早就给看过了,他是神医也治愈不了他周身的痼疾。年少的时候,我最烦他了,总能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我还恨过他,恨他把我娘说忘就忘了……那个女人的眼里惧他畏他,一点爱慕之意都没有,他还是给了她沈夫人的名分……” 盛长宁静静地聆听着,把下巴搭在她肩上的力道沉了两分,她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压抑的情绪。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缓解他的难受,可她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盛长宁只好把脑袋靠近了他一些,柔软的面颊蹭了蹭沈约冰凉的黑发。 这是她最外露的举止了,只是因着现在与她相拥的人,是她所爱,是她所愿,她方能下意识地做出这般的行径来。 盛长宁听着他说完了,慢慢回味沈约的话时,突而就福至心灵想起了什么来。 盛长宁问:“那……前几日,你一声不吭就走了的那次,也是因着沈大人出事了?” 她想起沈约的身世来,沈约在裘城的时候,她为了打发时间,便会召来婢子们说说关于沈约的事儿,不打听太过分的,只想要知晓沈府的情况。 是而,她对沈约从小到大的大致情况是了解三分的。 幼时丧母,母丧三年未过,其父沈阳明又把妾室安氏扶正,原本好端端的嫡出公子,平白无故又矮了沈临之一截。 相比于俱得到父母呵护长大的沈临之而言,年幼就失去母亲的沈约,无疑才是最命途多舛又凄惨的那个人。 当时盛长宁听了这些后,当即心里便很不是滋味,难怪沈约会这般的浪荡不羁,世人只知他被养成了这副桀骜的模样,却不知他幼时又遇到过什么难言的事情…… 可如今,他虽怪沈大人,却还是心软得很,人一出事便马不停蹄地要赶回去。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心又软成了一片,心里也不自觉地恨起了那个伪君子沈临之来。 本来只是想装装可怜,蹭蹭福利的沈约闻言,也是一怔,他倒没料到宁宁还能猜到这些上面来。 但为了继续博可怜,他便无声地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盛长宁又主动地反握上了他的手,下一刻,沈约就听到自己搂着的姑娘,语气坚定地道:“你放心,你若是要向沈临之报仇,我肯定是要站在你这边帮你的。” 在盛长宁看来,沈约定然是小时候被欺负得惨了,才逼迫着自己戾气丛生,谁都不爱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置礼 ,盛日长宁 而伪君子沈临之,定然也是幼时就装得极好,把沈大人骗得晕乎乎的,连嫡出的儿子也不上心了去。 这么想着,沈约小时候简直是小可怜一枚啊!盛长宁顿时心疼得无以加复。 可听了她这话的沈约,却是一呆。 旋即,沈约又立马欢喜起来,他本就不愿沈临之这厮接近宁宁,若不是宁宁远离了盛京城,凭着沈临之臭不要脸的程度,定然要扒拉着宁宁不放手的。 如今……嘿,虽然他也不知宁宁这脑瓜子里想了些什么,但她这想法却是极好极好的! 讨厌沈临之就对了! 沈约满意得不行,若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简直想大笑着把人按进怀里亲上两口,以表示自己的欢欣。 到底是只能想想的,若他当真这么做了,面前的姑娘肯定要气恼起来了,说不定等个三五日也不会理会着他了。 这便得不偿失了。 激动过后,盛长宁的理智稍稍回神,她眼眸低垂,瞥了下依旧紧紧揽着自己腰肢的手臂,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指尖动了动,把柔白的手从沈约大掌中挣脱开来。 盛长宁的手搭在沈约肩上,轻使两分力气示意他该退开来了,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好了……” 这样搂着抱着,总归是不成体统的。 沈约明白过犹不及这个词,随即顺着她的力道,便松开了紧箍着她纤腰的臂膀,对上盛长宁的眸光时,他的面上还不忘带上三分哀愁,两分的不自在。 细心如盛长宁,怎么会看不透他这神情,对方才沈约扑上来的举动便更没怀疑之心了,心里头想着沈约幼年的哀惨,新仇加旧恨,她简直越发地对沈临之不喜起来了。 “带你去见老爷子,好不好?”迎着姑娘剔透的眸光,心里亦软化成了一片的沈约,不觉眼中带上了几许的笑意。 盛长宁看着他笑吟吟的模样,复又念及先前沈约的嗓音哽咽,她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约心里忍不住地涌上一股子窃喜,当即便兴高采烈地道:“那现在就出发,我让兴儿备马……” “沈约。” 盛长宁闻言着实被吓了一跳,她的眼眸不觉就睁得大大了些,连忙喊了一声,又拽住沈约的袖子,试图让他回神,“这……太仓促了些,我都未备下登门的礼物,能不能多缓缓两日?” 沈约简直一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模样,只知道想让姑娘快些见过老头儿,好借此定下他俩的亲事。 “不必不必,我家没那么多事儿,无须拘泥这些俗礼。”他飞快地拒绝了。 盛长宁:“……” 盛长宁费了了好一番的口舌,最后险些同人生起气来了,沈约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下,答应过几日再领着她去沈府见人。 …… 趁着这两日,从沈约嘴下好不容易求下来的日子,盛长宁捏着沈约给的银两,欢欢喜喜地带着婢子们出去了。 实在不能怪她送礼上沈家,还得靠沈约的接济,她出宫时带的首饰在去密林的路上时,一早就被典当完了,随身带着银子早早也用掉了。 如今身边,就只剩沈约给她置办的钗环之类的,总之一句话,这些都还是沈二公子的银钱。 再费心思去典当掉首饰,倒不如直接让沈约拿银子,盛长宁其实倒也没不好意思——沈约着实太会估摸人心了,在他们说好过几日再去沈府的当晚,袁兴把三百两的银票还有许多碎银送到了盛长宁手中。 拿到银票的第二日,盛长宁就带着人出去街上了,如今白露她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昨日问了沈约这厮,他却只说叫她再等等,因而如今盛长宁的身边,就只有鸢微和鸢灵两个婢子。 这一出门,盛长宁索性把两人都给带上了。 得亏先前沈约带她出来转了几圈,所以,盛长宁在出来前便已想好了要买些什么东西。 绕过长街,直奔前头的富庶圈而去,建立在这块地方的商铺大多不是百年老字号,便就是有钱公子姑娘开办的,这边来的客人,自然也都是些上档次的人物,不比那些街边的小摊。 盛长宁带着婢子慢悠悠地走了半天,这才找到沈约带她来过一回的古玩铺子。 这铺子名字起得好听,唤作“云舒轩”,当时盛长宁被这名吸引时,还不觉得这是个贩卖古玩的,只觉得这店外的装潢十分雅致,别有兴味。 拉着沈约进了里头,盛长宁才发现这是别有一番洞天,店铺里面的摆设瞧着不如外面的排场,即便来了客人,也不见掌柜的来迎。 四方都置着一人多高的八宝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品古玩,一眼望去,尽是些豆青釉粉彩婴戏纹双耳瓶、黑白平衡对马、双龙戏珠碗摆件…… 铺子里许是这般安置挡住了窗子,显得这里面有几分阴沉沉的,也难怪没什么客人进来。 盛长宁领着婢子们进了屋内,她随意扫视了一圈儿,如同上回和沈约来这儿一般,同样没看见掌柜的。 盛长宁那回来时便看中了一个小物件儿,此时直凭着印象往物件的所在的八宝架上走去,置在正中间的那一层上面,原样摆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幼虎。 幼虎虽小,可将它雕塑的人却是把它的体态雕得纤毫毕现,明明是只利爪都未张开过的小虎,却恁是叫人觉得有着一股子不输成年老虎的威风。 盛长宁觉得有些莫名的喜爱,昨日听沈约说了他爹的不少事,沈大人的生肖就是虎,又喜好古玩,送上这件金雕虎像,算是恰如其分了。 只是…… 盛长宁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店家未在店内,她该如何把这雕像买回去? 鸢灵机灵,一眼就瞧清了盛长宁的心思,她忙往里走了两步,喊了几声:“有人在吗?有没有人?” 半晌过后,还是不见什么人出来。 鸢灵喊得尴尬,有些懊恼地抱怨道:“开门做生意,怎的也不见主人出来迎客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破费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一章破费盛长宁听了鸢灵这话,不觉微蹙起了眉,她轻声喝止住了鸢灵的不满,这丫头向来性情外露,此时到了外头,也不大爱收敛几分。 婢子们都不出声了,也无人出来相迎着她们,盛长宁再度在多宝架边逛了一圈儿,看着那个鎏金雕像,顿了顿步子还是带着人,有些遗憾地离去了。 这些玩意儿,既然瞧着与她没缘,倒也不必强求。 盛长宁只是觉得可惜了,她还挺喜欢这雕像的…… 领着婢子们又在长街上转悠了一圈儿,盛长宁依旧没能看到有十分喜欢,又觉得合适拿得出手的,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她只好打道回府。 …… 回到北苑时,盛长宁一眼就瞧见了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她眼眸亮堂了几分,快步走上前去,唤道:“立夏……” 正在收掇着桌案的立夏闻声,连忙回过了头来,时隔多日,重新再见到自家主子,立夏立马就眼泪汪汪起来:“姑娘,奴婢终于又见到您了……” 立夏哽咽了一声,她还不忘记得这儿有旁人在场,顺势改了称呼,没叫得旁边的婢子们发现什么不对来。 盛长宁看着她两眼泪巴巴的模样,却是觉得好笑,见立夏余光又不自觉地瞥着自己身后的婢子,盛长宁便忙把她们给屏退了下去。 屋子里灯火晖映,唯余主仆两人,立夏自觉自己不该如此伤感,她忙不迭地擦了擦有些微红的眼角,撑起一抹笑来:“姑娘,您近来过得可还好?奴婢回来时,听说沈公子早已从裘城回来了,他待您……待您可好?” 小丫头眼底里是真挚的关怀,她到底是陪着盛长宁许久了的,盛长宁又向来待底下的婢子们从不苛责打骂,立夏的心里自然是盼着主子安好的。 “一直待在北苑里,我哪能有不好的?来——” 盛长宁拉着立夏坐下,两人宛如要好的闺友一般,立夏瞧着她眼眸中盈盈的笑意,只好顺着她的力道落座。 盛长宁见了立夏,便知昨日与沈约说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所以此时她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不少。 “快别说我了,说说你们罢,沈约也不告诉我,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 盛长宁想了想,问道。 哪料到,立夏却是苦着脸,摇了摇头,她轻声道:“奴婢也不知白露姐姐和莫女官被带到哪儿去了,先前那些侍卫将我们一一带到一处宅院中隔离开来。” “奴婢还听说……裘城那疫病起源便是风寒转染来的,奴婢便想着,许是先前在裘城的时候,白露姐姐生了场风寒,才叫得沈公子警惕了起来。只是,奴婢被人放出来时,未曾再见到她们了。” 立夏想着,直言不讳地将自己所料想到的,都一一告诉了盛长宁。 盛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这样……” 立夏刚回来,盛长宁也不欲叫她再多累,今夜便让她早早地歇着去了。 …… 第二日,盛长宁醒过来时,第一眼见到立夏的面容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愣了愣。 “姑娘,您醒了。” 立夏瞧着她呆滞的模样,不由掩着嘴笑了笑,一边又忙替她打起帐子来,一边拧了热乎乎的帕子,递过去让盛长宁捂了把脸,好叫她清醒一下。 “鸢微她们都是个做事老道的,天还未大亮呢,厨房那边就煨起了高汤,说是在给姑娘做汤包……” 看着盛长宁洗漱完了,立夏宛若一只劳动不停的花蝴蝶似的,一直扑着翅膀儿忙来忙去的,一会替盛长宁亲自倒了水,一会又来替她更衣和挽发。 盛长宁却有心想让她多歇歇,立夏瞧着她仍旧温柔的面庞,却是冲盛长宁摇了摇头,道:“姑娘,您不必觉得奴婢这些时日受了苦,在那别院里头,沈公子许是多有吩咐过了,那儿看着的人从不短奴婢吃喝,想来白露姐姐那边也是如此的……” “倒是奴婢觉得,久不能在您身边伺候着,是奴婢未能尽职尽心了。”立夏说话着间,手下的动作是轻柔的,很快便替盛长宁挽好了发髻,又将盛长宁选的钗环替她簪上。 她这话里的意思是真心的,盛长宁自然瞧得出来,闻言,她也不多做勉强,反正如今她身边倒也不大缺人,并不会什么事儿都要立夏来劳心劳力的。 站起了身子来,盛长宁走出了内阁,正要照例往长廊外转一圈回来用饭,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便直直在某处凝结了下来。 立夏见她一直瞧着桌案上的那只鎏金的瑞兽,便想捧过来给盛长宁瞧得清楚一些,她一边道:“姑娘,奴婢一早醒来时,便就在这案台上瞧见这只老虎了,这样的好看,定然是沈公子买来送与姑娘的罢?” 她还未抱起小老虎,盛长宁就已经几步迈上了前来,纤细的指尖比立夏先一步摸着了老虎。 立夏此时已经瞧见了她面上的讶色和错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成了笑意,她不由后退了两步,好叫盛长宁能好好观瞻。 立夏是不知昨日她领着鸢微她们出去的事儿,也不知道她想买一只小老虎送给沈阳明,但立夏却是一语中的地猜中了,这只鎏金古玩,除了沈约,没人会捧到她跟前来。 盛长宁的眼眸不觉弯了几分,触碰上老虎纤毫毕现的皮毛,指尖上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她的心此刻却是柔柔的。 小老虎有些沉甸甸的,盛长宁抱了片刻,便让立夏收拾起来放好。 立夏脆声应了下来,她也偷偷地在笑,方才姑娘定是想起了沈公子,眉眼都是如春花般的笑意……姑娘好像有些地方变了。 立夏把小老虎摆在了多宝架上的大匣子里头,暗暗地想着。 面对沈约这不遗余力的破费心思,盛长宁表示很是接纳,等婢子们传膳上来时,她还特意去了沈约的房中,唤他起来吃饭。 ——这厮总是能这般地懒但凡没什么事情做,他能睡个天昏地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拜谒 在睡觉这种“大事”上面,沈约无疑是懒的,平日里若是袁兴或是谁敢来吵他,准会被他拎着一把剑把人都给砍出去了。 沈约这几日睡眠质量极好,就如嗜酒之人贪杯一样,他贪枕。若是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他几日都不须吃饭,他定是要去寻来,然后睡他个昏天地暗。 沈约住的这间偏房被底下的奴仆重新安置了一番,里头用的东西不外如是都是极好的,盛长宁来时,这屋子里头尽皆是一片暗沉沉的,营造着一股子叫人瞌睡劲头上来的气息。 在门外候着的袁兴,见了她来,宛若见着了神祇临世一般,眼中心里都满是感激。 他是万不敢进去以死谏言的,但若是奉宁公主在,公子定是要听奉宁公主的话了! 袁兴一脸的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将人迎了进去,还不忘亲自把门给他们带上。 盛长宁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适合安寝的屋子,一面在昏暗中小心地摸索地往里间而去,一面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刻意营造出来的黑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不容易来了里间,珠帘被她轻轻挑拨起来,还是抑不住地发出了轻声的脆响,被人搅了安眠觉的沈约,果然是如那些奴仆所说的那般暴躁。 这珠帘的嗑撞声都还未落,他怒气冲冲的声音就传至了耳边:“滚出——” 只是,他的话都未说得整齐,那怒意仿佛又被无形的手给掐散了似的,剩下的那个字似乎也被卡在了喉间,个中曲折的滋味,恐怕只有说话的人才知晓了。 盛长宁听着他的话,指尖从圆润的珍珠上撤了下来,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因着方才沈约那句误伤的话掉头就走。 反而地,盛长宁还迈着轻碎的步子,往黑暗尽头处的大床边走去,到了跟前了,盛长宁才看清那床榻边竟还垂着厚厚的纱帘子,盛长宁不由疑惑了。 那沈约是如何知晓是她来了的? 不等她出声责怪,沈约就委委屈屈地从那帘子后头钻了出来,他准确无误地扒拉住了盛长宁的指尖,又轻使了力道,让她跌坐在床榻上。 方才他便嗅出了盛长宁身上的轻香,不同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在宁宁身上的,是清浅甜润的香,叫人觉得好闻,应当是女子特有的体香。 挨得近了些,那股子淡淡的香甜就越发地清晰可闻了,沈约指尖动了动,眸色不觉有些加深了些。 被他拉扯坐下来的盛长宁,并不知他的情绪翻涌着,眼前是灰蒙蒙的黑暗,她忍不住想往外抽出自己的手来,可她的指尖却人用力地捏住了,盛长宁有些愕然,还有些恼怒。 “沈约。”她清声喊道:“你到底做什么?起来用饭了……” 沈约没有理会她,反而把人搂得紧紧的,大掌的体温滚烫,寸寸染过盛长宁的腰肢,让她惊起一片的颤栗。 …… 似乎终于意识到她就在气恼的边缘了,沈约这才好好地乘机亲了盛长宁一口,脸颊粉嫩,还染着她的香气,沈约高兴得不得了。 他大手一挥,也不知是扯了什么,总算让外头的光亮泄进来了些,凭着这些些的亮堂,屋子里总算是能看清了。 盛长宁有些不适地眨了好几下眼,耳边就已凑上了鼻息,“不舒服就先闭着眼……” 见他似乎还要得寸进尺,盛长宁的眼皮跳了两下,毫不客气地一把呼啦开他,自己顺势起了身,“你闭嘴,你还不快起来……” 盛长宁一起来,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沈约旁边的那扇窗子,那里此时轻纱缭绕,被人拨开了些许,正是光源之处。 盛长宁的话还没说完,眼眶就酸涩不已,泪珠子就失控了似的争相滚了下来,沈约呆了下,有些手足无措地就要起身。 就见面前的姑娘眨了眨眼,眼底是不知意的茫然意味,她一眨,那眼泪就滚得越欢了。 沈约:“……” …… 继喊沈约起床的这一阵鸡飞狗跳后,盛长宁一边捂着热热的帕子,往脸上擦着泪痕,一边觑着那边同样在洗漱的身影。 她暗暗地想,以后,她再不会去喊沈约起床了。 这恶劣的登徒子,旁人去喊他,是被他提剑赶出来的,而她?再去喊一回怕是要清白不保。 两人一同用了早饭,饭毕后,盛长宁这才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是时候去拜谒沈大人了罢?” 说完了这话,盛长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怎么说的……好似一副她十分想见见未来夫君的父亲呢。 盛长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震惊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沈约却是注意到了,忙问:“冷了?”说着,便要立夏去拿件大氅来。 “不用不用。” 盛长宁红着脸喊住了立夏,沈约瞅着她脸颊上的红晕,不由笑了笑,道:“听话,出外面去会冷。” 立夏仔细瞧了瞧他们的神色,还是扭身回里间去拿了。 盛长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今日要带着她去沈府了,盛长宁思来想去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地为自己辩解两句。 “我、我方才的意思是说,你既然都已备好了上门的礼物,自然……去得晚不如去得早嘛。” 盛长宁在心里头只有无限的懊恼,这都什么事啊,为什么自己要扯出这么一大堆尴尬的话来??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沈约忍住笑意,不住地点头应和着她,一派你说得极对的模样。 盛长宁对他瞅了又瞅,瞧了又瞧,实在没能看出他脸上有半分对自己的嘲笑,这才罢休。 因着要带上盛长宁,还有一些随行的婢子们,沈约使人将府中的马车给送了过来,见了盛长宁上去后,他索性也把缰绳一丢,也跑到盛长宁马车里头去了。 为把空间让给他们,立夏她们只好下了马车去。 盛长宁瞪着人,是十分地不满他把自己的婢子都给吓跑了去,沈约才不管这些,一坐下来便又亲亲热热地揽上了姑娘的细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冲突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三章冲突马车晃晃荡荡,盛长宁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能一个不慎地往沈约怀里跌去,时不时的一个转角,一下骤停,盛长宁的心都要飞掉了。 沈约的手臂紧搂着她,才叫她没能叫出声来,盛长宁这才对他执意要上马车来的行径,散去了些些的不满。 马车驾驶得不平稳,摇摇晃晃的,让盛长宁一下子又泛起了困意。 沈约搂着她的怀抱里暖和得很,盛长宁不再挣扎了,很快就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沉沉地睡去。 沈约瞧着她睡得熟了,这才伸手掐灭了底座旁燃着的安神香,这香还是他向安先生讨要来的,他提前用薄荷叶解了香气,便不会睡过去。 这几日,宁宁因着要去府上拜访老头的事儿,觉都不怎么睡得着,他瞧得清楚她身上的些许焦虑,他想让她缓解缓解压力而已。 有他在,去见那老头有什么好担忧的。 马车绕着长街转了好几圈,拉着缰绳的袁兴得了里头的一声暗哨响,这才回上正轨,往沈府大门奔去。 盛长宁醒来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她顿想了片刻,这才记起来自己是与沈约一同去沈府的,想到自己脑中的一片空白,她忍不住懊恼,她怎么睡着了…… “你……怎的不叫醒我来?”盛长宁挣脱开沈约的束缚,又察觉到自己还在马车里,而耳边的马蹄声清晰有力,她又有了瞬时的茫然,“现在还没到吗?” “马上快到了。” 沈约丝毫不慌,见她挣开了自己的怀抱,他随即又很自然地牵上了盛长宁的手,编瞎话连眼都不眨一下:“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出丑?只是看你困得不行,这才没唤你,要是快到了你还未醒来,我定是会叫醒你的。” 他一脸无辜委屈,还替她着想的模样,盛长宁默了片刻,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装的。 盛长宁便只好点了点头,打算掀了帘子看看外头,却听一阵马嘶声响,马车便突然一下剧烈地晃了晃,幸得沈约眼疾手快拉住了盛长宁的手腕,一个劲儿便又重新将人拽入了怀中。 他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他告知袁兴的是,在开始前晃荡两下便足以,并未说过到了还要再继续折腾。 盛长宁也被吓了一跳,方才若不是沈约拉住了她,她就要扑倒在地了。 沈约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按下心中对袁兴的不满,安抚道:“没事没事,这不有我在,摔谁也不能摔着了你。” 盛长宁没吭声,沈约就没忍住地想逗逗她,“瞧,下次坐马车还松不松开我的手了?” 盛长宁是真没想到,这厮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恨恨地伸出手去,用力拧了他一把。 沈约做出吃痛的模样,忙不迭地讨了饶。 外面隐隐有说话声传了进来,沈约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又亲自扶下了盛长宁。 袁兴立在一边,微拧着眉头,见主子们都下来了,他便忙凑上前去,“公子,您没事罢?” 沈约摆手。 “沈约?” 被沈约扯在他身后的盛长宁,就听见一声惊讶的男声,盛长宁看不见来人的面孔,但显然对方是认识沈约的人。 今日出来,本以为到沈府定是顺顺遂遂的,盛长宁便没想着带帷帽,如今见了生了,她定然是不愿叫人认出她来的,所以只要沈约不发话,她便也不会从他身后走出去。 沈约看清不远处的人影时,眼眸陡然沉凝了下来。 白全摇着一把扇子走上前来,一身锦缎长袍硬是叫他穿出了一只花孔雀的姿态,他探头要去看沈约的后面,“诶?你还会带姑娘回来?快给本公子瞧瞧,是怎样的美人儿,竟叫你动了凡心!” 立在沈约身边的袁兴陡然发觉气压下沉,他嘴角微抽,着实替这位白公子捏了把汗,把主意打到公子的人身上,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了。 “害!” 白全瞧着这人笑也不笑,也不肯让他瞧后面的美人,便知他这是生气了,他不敢像对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般与沈约勾肩搭背,只好悻悻地合扇砸了下自己的掌心。 他道:“不给看兄弟我便不看就是了!你瞧瞧,何须这般动怒呢……” 说着,白全领着自己府中的奴仆就准备走了,走之前他还下意识地往盛长宁那边瞟了一眼。 虽然没瞧见面容长相,但隐约带过的那一抹身姿,可见绰约之姿,真是让人心痒,只是可惜了,是沈约的人…… 准确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眼遗憾,沈约的眸光慢慢地凌厉了起来,身后的衣衫被人扯了两扯,他眼底的那抹狠厉被遮掩下去,面上的神情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沈约回身揽过盛长宁,带着她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大门,虽然方才他只字未吐,盛长宁却能明显地察觉出来,这人定是不高兴了。 方才来的那人,听那说话时的语气,便知他是个风流浪荡子,一出口便是美人美人的,这是混在美人堆里面久了,都不知道正儿八经为何物了罢? 盛长宁思忖了片刻,主动拉上了旁边人的手,她软声道:“你放心,他那般的人,像我定然也是瞧不上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往她觉得严重的方面去说,被她这么低要求都瞧不上的人,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约的眼底慢慢转晴,他“嗯”了一声,又道:“以后若是撞见了此等人,便要知道这种都不是个好东西,千万要远离。” 盛长宁闻言,抬起一双盈盈水眸,故意问道:“此等人?是说那种只身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吗?” 她的神情,仿佛就在说,难道你曾经不也是这种人吗? 沈约绷不住了,他以手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这种……不做数,我说的是像白全那种真正的浪荡之人。” 盛长宁故作懂了似的“喔”了一声,又反问道:“真正的?难道你从前的那些行径都是掩人耳目,骗人的?” 沈约正色地点头。 盛长宁终于忍不住地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取名 沈约反应过来时,身边的姑娘已经露了吟吟的笑意,一汪柔水般的眸子碎着点点星光,显然她很是开怀。 方才被白家那个浪荡子惹出的一腔怒火,便无声地就消湮了下去。 沈约扣紧了些主动缠上来的纤细手指,他缓声道:“好了快别闹了,先带你去歇息。” 盛长宁打量了四下片刻,听到沈约这般道,她抬起头来,有些好奇:“不先去见见沈大人吗?” 她满脸都是对沈约的信任,沈约瞧着她这样的模样,下意识都有些恍惚,上辈子他一直看到的,都是宁宁要强的姿态,从不依仗任何人,而如今,她的心上定是真真切切地有他,才会流露这般依赖的模样。 沈约笑了笑,伸出手来。捏了捏盛长宁柔软的脸颊,他轻声道:“还有的是时间呢,不急于这一时,方才你在马车上困极了,现在可还想睡?不若再去歇会?” 说着,沈约要带着她入自己的苑阁中,盛长宁没有挣开他的手来,在陌生的环境里时,她总是显得格外地乖顺。 听到沈约这般问道,盛长宁想了想,却是摇头,“方才在马车上时,兴许是车行驶得太不稳当了,才会突如来困意,如今早就清醒了不少。” 说着,她有些狐疑地瞥了眼跟在后头的袁兴,心里却是暗暗想着,方才是袁兴驾的马车,他作为沈约的近侍,手上自然是有功夫傍身的,却能把马车驾得这副鬼样子,倒是不应该啊…… 收到了盛长宁目光的袁兴却是在心里叫苦不迭,公子下的命令,他哪有莫敢不从的,眼下却叫这主子给起疑上了! 袁兴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属下近日肘边有伤,才致马车驾得不稳当,还请公子……姑娘责罚。” 这下子,盛长宁自然是不会怪什么了,她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方才差点就想岔了去,以为是沈约吩咐的袁兴这般行径…… “自行下去领罚。” 沈约不咸不淡地出声道。 袁兴应下,他自是明白公子话中的意思,公子并非怪罪他先前驾驶马车不当,而是怪他与白公子相撞,惊着了奉宁公主。 袁兴领命就要退下,盛长宁却是急急地喊住他:“慢着!” 她继而回过头去,问沈约:“袁兴是手上有伤,并非是无心或者有意之失,即便出了差池,也该怨你才是。” 娇柔的姑娘满脸写着理直气壮,仿佛在怪他明知人家有伤,却还要让袁兴来奔波一趟。 她的心思好猜,一眼就能看透,沈约只得无奈地笑了,又复尔对袁兴道:“不必罚了,下去罢。” 袁兴在一旁看得直暗暗咋舌,他不是头一回瞧见奉宁公主的“本事”,可每回瞧见一次,他就还是要震惊一番。 袁兴退了下去,身边不再有奴仆跟随干扰着,沈约直接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沈约在沈府的住所同样唤作北苑,临北而居,故为此名,盛长宁却是觉得沈约有些懒,连自己住的地方,还要沿用在老宅时的名字,不肯花心思来取一个。 沈约听了她的这番腹诽,不由笑了笑,自然而然道:“那便只好麻烦宁宁花些心思了,来给我这小院安个雅致些的名讳。” 盛长宁没觉得入了他的瓮,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从前她没做过这种事,她住的长宁宫是父皇赐下的,匾额上的字不仅拟好了,还直接取用的是她的名讳。 让人觉得十分无趣,还没新颖。 沈约见她兴致颇高,不敢在旁边打扰她,便命了婢子进来为她研墨,自己则悄悄地退了下去。 沈阳明仍旧是住在他自己的主院中,只不过,经过府中的丫鬟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后,沈约便命了人来严守院外,除了他和楚其君,谁都不能擅自进去。 院外的侍卫见了人忙一一行礼,还顺便道了一句:“公子,楚大夫在里面。” 沈约颔首,他步至房内,果然碰上了楚其君,他正在收拾摊出来的药箱,显然是刚为沈阳明针灸完。 沈阳明的痼疾不易拔除,只能以温和的法子替他疗养着,眼见着身子已经好得不差了,哪知又因安氏出了这么一个婢子登位的事来,直把沈阳明气得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如何了?” 这些时日,沈约还是照旧把楚其君请了过来,让他继续像以前那样为沈阳明针灸养着。 楚其君面色也不大好看,不过倒不是因着沈阳明的病,而是自己也被那些厚颜无耻的人给气到了。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沈府中住着,自然是对那些人的行径无比清楚,为了荣华富贵能勾搭旁人借腹生子,还真以为收买了府中的郎中便能高枕无忧。 可那鸳鸳哪里知道,沈约早就查出了与她苟且的男子是谁,此时他就等沈约回来,就能好好揭露这一切了。 “现在睡着了,眼下倒是没什么大碍,毕竟那鸳鸳又没真能与大人成什么事……”楚其君啪嗒一下盖上了药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他又道:“你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沈约遥遥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随后同楚其君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说道。 “大人精神劲头不大好,大多时候都是睡着的,近些时日便不要带人来扰他休息了。”楚其君已经习惯了沈约的不接话,又开始叨叨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沈约闻言,觑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楚其君见他听进去了,便点点头,拎着药箱子出去了。 再次踏进房门,沈约的眉眼都不似在外头那般凌厉了,床榻上的人睡得安稳,鬓角带着几抹银色,面容上的褶皱,似乎都在无声地告诉他。 眼前的这个总是百般包容他的父亲,已经老了。 再也气不动了,沉年旧痼都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沈约放轻了步子走上前去,在床边落坐,空气中仿佛滞凝了许久,他方轻轻地道了一句,“爹,我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打听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五章打听盛长宁想了一下午,便从一众儿拟定的名字中挑选了过来,唤作浮玉阁。 沈约住的这方院子,比在老宅那边的还要宽敞一些,朱檐碧瓦,假山游水,堪得景致绝美。 大片的池水边开辟着如玉的假山,这也正是盛长宁取“浮玉”二字的缘由。 送去给沈约过目后,制作的匾额也便提上了日程。 这件事暂了,盛长宁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起府中的情况。 ————— 她虽恪礼,但也并非木讷,沈约已经把她领回了家中,还要与她一起面见长辈,其心思不可谓不叫人明了。 如今的她,算得上只是孑然一身,却也不能不为日后多考虑起来了。 本来关于沈府的家事,问人自当是问与沈约最亲近的人才好,比如恒娘。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盛长宁就没见过恒娘的身影了,她原以为恒娘是被沈约差回了这里,可她问研墨的婢子,婢子却告知她,恒娘早在数日前便已告老还乡去了。 盛长宁这才颇有些遗憾起来,好在,那研墨的婢子被沈约派到她身边伺候后,便瞧出了她面上的一些端倪,主动毛遂自荐道:“姑娘,您可是要打听府上一些近况?不若婢子来为您说说罢。” 这婢子如此主动,盛长宁却有些犹豫不决,这倒不是觉得这婢子有异心,而是觉得她这般行径,是否会引来沈约的不悦? 怕牵连到下人的盛长宁尚在迟疑着,那婢子仿佛能看穿人心,又是温顺无比地道:“您放心,公子一早便叮嘱过奴婢们,只要姑娘有想问的,奴婢们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便说说……”盛长宁不再推辞,顿了顿,她接着道:“说说府中的那位夫人罢。” 在她知晓的那些事情中,她直觉沈约对这个后娘虽是讨厌,但并没有过用什么恶劣的手段将其拉下来,她便有些拿不准,届时面对上这位夫人时,该如何以对。 婢子还以为她要问些什么惊天秘闻,闻言她便松下了一口气,她是府上的家生子,安夫人的事她自然也是知晓的,此时盛长宁要听,她也自是缓缓道来。 “安夫人从前只是大人身边的侍妾,在先夫人还未过门前,她也不算得宠,后来大人娶了正妻,满心满眼里都是先夫人了,哪里还看得上旁人。虽然大公子生得早,大人也自觉对先夫人有弥补之意,待公子诞下那晚,大人可是在祠堂祷告了一夜……” 盛长宁知道,她话里那位“先夫人”便是沈约的亲娘了,从婢子的口中,不难看得出来,沈约的出世是蕴含着父母的殷殷期盼,这一点认识让她的心也没来由地安定了两分。 “再后来,先夫人病逝,安夫人没两年便被大人扶了正妻之位,虽说这也算是理应的,但那段时日公子闹腾了好久,大人也是许久未曾踏入安夫人房中。” 婢子一面回想着,一面接着道。 “不过,姑娘您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安夫人惯来没什么主意,大人病倒后,她整日以泪洗面,更不敢有什么胆子与公子对上。” 婢子的言外之意便是,您是公子带回来的人,这位安夫人捧着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对您耍什么心眼子。 盛长宁知她会错了意,却没过多解释,她不是怕这位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只是想揣测个应对她的态度,在深宫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斗不过区区的深宅妇人。 “多谢你了。” 盛长宁想了想,从随身的锦囊里捏了两块碎银子出来,递给婢子。 不料,那婢子见了,却是一脸惶恐地垂下了头去,若不是盛长宁制止着,她还要给盛长宁跪下来嗑几个响头。 “姑娘言重了!您是府上的贵客,奴婢不敢当。” 婢子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先前公子便好生嘱咐过了,不许任何人欺负这位宁姑娘,她可是京城来的人,若是被公子误解成她暗中不守吩咐,定要没个好下场的…… 盛长宁让人起来,她虽有些奇怪这婢子的举止夸张,但到底也没往深处了想去,说不定是这婢子太胆小了呢。 盛长宁略一想,索性便收回了碎银,让人退下,那婢子便如释重负地退去了。 因着沈约霸占了鸢微她们在马车上的位子,那几个丫头便没能跟过来,不过如今在外头漂泊了数个月,盛长宁早已不是先前身娇体软,事事都要人伺候着的娇小姐了。 更何况,沈府中也不是没有服侍人的婢子,因而,在这事上面,盛长宁倒不是太担忧。 无聊地想来想去,盛长宁又想到了方才那退下的婢子,长得还算清艳养眼,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身姿自然也是绰约玲珑的,盛长宁慢慢想着,脑子里不由便想偏了些东西。 这婢子瞧着是在沈约院中伺候的,算算沈约的年纪,他与盛长宁是同辈人,若是放在十年前自然也是在京城数得上名号的绝佳公子。 可是,盛长宁在地府已待了十载,沈约的面容瞧着无甚变化,不光盛长宁清楚得很,旁人皆是知晓的,沈家的二公子,已经二十有七了。 他却没正儿八经地娶亲,看这院子里,似乎连个伺候的侍妾也没有,连沈临之都纳了好几房的良妾,他却似乎对婚娶这种事,并不大上心。 盛长宁忍不住暗暗地想,会不会只是旁人不知晓,这院子里的婢女或许就是来服侍他的呢。 不知怎的,想到这些,盛长宁就没来由地心口一堵,越想便越不能纾解。 偏偏这时候,沈约这厮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晚些的时候,还是白日里的那个婢子,为盛长宁奉上了饭食来,还挺热情地在一旁为布了菜。 菜色大都是盛长宁往日里爱吃的那些,可她吃了两口,便停了竹筷,状若无意地问了句:“青娅,你家公子……不用饭吗?” 青娅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只乖乖地回答道:“姑娘不必担心,公子在主院陪大人在用饭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逆子 听了青娅的话,盛长宁这才幡然醒悟过来,有些懊恼自己的多想,沈约回家来,自然是要去多看看自己的父亲的,哪能成天跟她黏在一块? 盛长宁被自己想要独自霸占沈约的想法给惊了惊,又默默地在心里压抑住了。 她什么时候会想这些了? 青娅没发觉盛长宁的不对劲,她反而还为盛长宁主动关心公子而高兴极了,要是公子听见宁姑娘这般,他定然也是十分开怀的。 青娅喜滋滋地想着,又忙给盛长宁挑了些爱吃的菜在她碗中,盛长宁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 索性她摆了摆手,命着青娅把东西都给撤了下去,其实她也不大想见着青娅这丫头,她心里的心思被引了起来,一见着青娅,就忍不住要猜想着,沈约到底是不是把人早就收做了枕边人…… 盛长宁的这一切不对劲,却叫青娅顿时觉得大喜,宁姑娘这是因为见不着公子……而茶饭不思了? 两个人心里都怀着别样的心思,盛长宁不欲看着青娅,命她退下去,青娅倒觉得求之不及呢! 她要快些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去!只要公子前来了,宁姑娘肯定胃口会大好了的。 青娅迈着步子走得飞快,盛长宁怀着沉甸甸的心,忧心忡忡。 …… 沈约的确是在陪着沈阳明用饭,如今沈阳明的身子骨不如以前,楚其君替他规划了饮食,忌辣忌油腻忌重口,每天只喝着清粥小菜,沈阳明简直觉得自己的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他这哪里是好生生地养病?明明是在受罪! 还有这个逆子!竟然在他面前大吃大喝,把他望眼欲穿的那些食物都搬上了桌面,刚醒来没多久的沈阳明,捂着自己又开始郁结不已的胸口,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爹,您这是做什么?见着儿子回来,何至于这般激动?” 沈约大言不惭地道,手里的筷子倒是没停,把菜拨拨捡捡,还有些嫌弃不大如意的模样。 沈阳明两眼一翻,差点被他直接给气晕过去了。 “老子巴不得你一辈子待外头!别回来气老子!” 好不容易喘上了口气,接过了袁兴递上来的水,沈阳明缓了缓,看着这个不孝子,他突然想起来今天听到的那些话。 “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沈阳明有些不大相信,别听外头都在传沈约有多风流浪荡,他是他爹还不知道? 自己的儿子当和尚当了快三十载,别说妾了,连个毛都没有!他曾经一度以为小儿子是断袖,若不是那日他黑着脸严肃地说自己有心仪已久的人了,他险些就要替小儿子去物色男人了…… 想到这儿,沈阳明突然福至心灵,眯了眯眼,问道:“不会是你从前说过的那位心仪之人罢?” 若是如此…… 他可真要烧高香去拜大佛了,他儿子追了人家屁股后面十多年,终于如愿,那可真的是不容易了。 沈约迎上他探究的打量,倒也没否认,只大喇喇地往椅背上一靠,道:“怎么?老头,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是很满意啊。” 沈阳明一噎,差点又被他气到,当即便怒了:“你放屁!老子比谁都希望有人能来收了你,甭管男的女的,是个人就行!” 沈约危险地眯眯眼尾,啧,这老头,还以为他是断袖??开什么玩笑啊。 这顿饭,沈约瞧着他爹“生龙活虎”的模样,吃得很尽兴,饭毕,还没再待多久,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来的是他院子里的人,沈约当即便让人进来了,看着面前恭顺的婢子,这婢子瞧着眼熟,是他拨给宁宁的那个。 “姑娘出了何事?” 说话间,沈约已经起了身来,一副随时准备要走的模样。 沈阳明在旁边瞧着,又是被气得一阵郁结,好家伙,把人领进家了也不带过来给他瞧瞧!看这担心的模样,生怕府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一口把人给吞了。 青娅忙道:“回公子,宁姑娘方才用饭时问起了您,奴婢瞧着姑娘没怎么用饭,心中实在担忧,也不敢有隐瞒,只得过来与您知会一声……” 沈约眼中露了满意之色,随即又很快地便成了不安,他一早便吩咐了厨房,给他院中送去的饭菜都是按着宁宁的口味来的,那些人知晓他的心思,便不可能阳奉阴违,那便是宁宁出了什么事…… 沈约当即就下了决定,他回过身来,冲坐在小榻上的沈阳明道:“爹,儿子先回去了。”话落了,他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这还是沈约长大后头一回这么正儿八经地喊他,沈阳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了神来,他冲着那抹快要消失的人影喊了句:“你要认我这个爹,好歹把人领过来给我看一眼!” 这不孝子,不会是还不愿他看见他和姑娘成亲罢?那可怎么得了喔,沈阳明忧心忡忡的,与他这个年纪相当的人,早就做了祖父了。 可他呢,连自家孩子的婚事都没下落,别说抱乖孙孙了。 沈阳明长叹一声,裹了裹身上的被褥子,重新躺了下去。 …… 这边,在沈约前去浮玉阁的路上时,青娅便已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遍,她的理解就是宁姑娘想公子了,连饭都不大吃得下了。 沈约却敏锐地捉了到些旁的情绪,宁宁才不会是那种看不见他人影,便不愿好好吃饭的人呢。 浮玉阁的匾额在盛长宁敲定了名讳后,沈约便派外头手艺好的老师傅,快马加鞭地做了出来,不过几个时辰,现下被底下的人已经稳当当挂在了院门上头。 沈约进门前瞅了眼,那块匾额通体呈黑,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书的三个大字绘了鎏金,与先前被换下来的那块小牌匾真真是大相径庭了。 青娅见他瞧了好几眼,又忍不住捧腿子地夸道:“姑娘起的这个名儿,可真真是映了公子院中的景色呢。” 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多夸多提那宁姑娘几句,公子便总能高兴几分,甚至还说出要给她涨月银的这种话来。 有银子有地位,这不比爬了公子的床最后还尸骨无存还好?青娅暗暗地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别哭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七章别哭盛长宁见到沈约时,自己正睡得朦朦胧胧的,还有些挣不开眼,眼前高大的人影晃了两晃,就矮了下来。 盛长宁眯着眼,接着她就察觉自己脸颊上陡然一凉,对方捏了捏她的脸,又很快松开了指尖,导致她都没来得及恼怒地把手打过去,盛长宁心头一梗。 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沈约……” 许是因着刚刚才醒来,她的语调变得软糯,带着一股子的娇憨意味。 沈约坐在床边,耳边是她的丝丝依赖的语气,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落在她被锦被裹着只露出一张的小脸上。 如今已入秋日,带着寒凉,青娅按着他的吩咐,把他的屋子里烧起了碳盆,眼前的姑娘可见在被窝里头睡得香甜,脸蛋都是带着热热的晕红。 “这样困了?困得连饭都不愿吃?”沈约倒是没把人拽起来,盛长宁还想睡,她听着沈约在耳边叽叽歪歪,很是不悦。 “别吵我,你可真烦人。” 盛长宁把被子拉得高高的,没过头着他就要去拿掉盛长宁手中的瓷碗。 盛长宁拦住他的手,又快速地把最后的羹食给喝尽了。 原来,方才他出去不是想一走了之,而是给她拿莲子羹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疏离 白日里盛长宁还能在浮玉阁里待着,到了入夜时分后,她自然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沈约被袁兴喊出去后,旁边的青娅就频频递了眼色过来,盛长宁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青娅见沈约久久不见回来,胆子也大了些。 她忙凑了过来,对盛长宁道:“宁姑娘,这儿是公子的院子……” 她话点到这儿,盛长宁便顿时觉悟了,当即便红了脸颊,是了,她一个未婚配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这样一直待在男子的别院里头? 盛长宁又不由地想到了在老宅的时候,她不但住进了沈约的北苑里,还霸占了他的寝室,把人赶去了偏房去睡…… 啊。 盛长宁回过味来,恨不得给自己两爪子好清醒清醒,庆嬷嬷不在她身边已久,就寝和晨起的时辰变了就暂且不提了,现在竟连这些最基本的廉耻礼仪都忘得不差了去…… 盛长宁发觉自己还在沈约的床榻上,她顿然觉得浑身都滚烫了起来,连忙抓了床架边上的外裳,下地离开了床边。 “姑娘,您可慢着些!” 青娅看她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吓得她一颗心都差点儿给跳了出来,祖宗啊,若是在这儿摔着了,她又在旁边,她青娅便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盛长宁挥挥手不在意,“没事没事,我没事。” 青娅又忙替她穿戴了整齐,还顺手给她重新挽了个发髻,钗子也重新别了下,这般瞧着,倒是又和先前一样齐整了。 盛长宁虚虚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的她,恨不得快些出了这浮玉阁的才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盛长宁抓着青娅的手腕,急问:“你家公子可替我备好屋子了吗?” 看着她显然的急色,青娅还有些愣愣:“还不曾呢,方才奴婢就是……”就是想让您与公子这般提一嘴啊,毕竟宁姑娘还没正儿八经地嫁到府上来,就这么歇在了公子的浮玉阁,总归是对姑娘家名声有损的。 可惜她的意思还未能好好地表达出来,盛长宁就拉着她要去找沈约。 因着方才盛长宁突然那么一哭鼻子,沈约眼下即便是有事,也不敢离她太远地说,生怕又触动到她哪个点,又要使得她掉泪珠子了。 所以,盛长宁出门走了不远就瞧见了沈约,袁兴远远地见了人来,忙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这位是他家公子未来的夫人了。 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越不过这夫人头上去了。 沈约回过身来,两步便迈至了盛长宁身旁,他的长眸不过一抬,青娅也极有眼色地退出了十数步开外。 “怎么了?” 沈约的声音柔缓下来,顺势就要握上面前的姑娘的手,哪知盛长宁的手就是一缩,一下子避开了他去。 “好嘛,不动你便是了。”沈约以为她还在气恼中,只得好脾气地顺着她来哄着,他的姑娘很好哄的,顺着她的心意来,便又会喜笑颜开了。 可惜,盛长宁才没气恼,也不吃他这一套,她有些急了,却还记得压低了些嗓音:“沈约,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沈约却是一头雾水,“什么?” “我的屋子。”盛长宁急了,“你没给我安排上我的屋子,那我住哪儿?” 她不要住在浮玉阁了。 沈约这才明白过来,他顺势笑道:“这便给你安排就是了,这样急做什么?” 盛长宁放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没看到身边的人微抬了眸光,冷冷地冲不远处的婢子瞥了一眼。 …… 给盛长宁住的厢房是客居的屋子,离浮玉阁不算远,沈约没把青娅留给盛长宁,而是又拨了两名婢子给她。 夜色深重了,他却不大肯离去,站在门边望了又望里面被灯火照应着的倩影,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姿身娉婷。 盛长宁见他还迟迟不走,过来温声道:“快回去罢,早点儿休息。”她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厮之所以白日里要睡得那般久,至正午了还不愿起来的原因,不就是夜里睡得太晚了么,整一个夜猫子。 似是察觉出了她的腹诽,沈约笑了笑,又猝不及防地抬起爪子来捏了把她的脸颊,手感极好,柔柔嫩嫩的,简直叫他爱不释手。 盛长宁不知道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由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说,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沈约没踏步进去,在门边扫视了一圈儿,发觉这厢房终究还是比不得自己的浮玉阁,他皱了皱眉心,心中的那个决定看来是要加快进程了。 宁宁向来循规蹈矩,若不是前往密林的那段时间受了些折磨,她哪里会肯住自己的院子。 婢子们将房内的东西又收整了一番,这里的厢房向来都是有下人不定期地打扫着的,盛长宁搬进来前,她们又按照公子的吩咐,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眼下瞧着是没什么不妥之处的。 沈约没敢进去,他怕又惹得他家姑娘气恼掉泪珠子了,呆在门边看了会,他便转身离去了。 …… 第二日,盛长宁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再见到熟人。 来人一身如常的黑衣,墨发高束,手拿长剑,一身叫人不可逼近的冰冷气息。 见了他,盛长宁有些欢喜,忍不住地喊了一句:“左湳!” 前面的人身子僵了僵,缓了片刻才回过头来,看着他的面容,盛长宁的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她有些局促道:“你、你……” 对方迟疑了下,很快揭下了颊边一曾薄如蝉翼的物什,露出了原本的面容来,盛长宁这才又恍然大悟起来。 左湳眸光未动,恭敬地冲她抱拳行了一礼,“宁姑娘。” 盛长宁见了他觉得高兴,“左侍卫,好久不见了,你这是易容术吗?真真是厉害了,我方才都有些没认出你来……” 见她慢步过来了,左湳却是往一边微不可查地挪了挪步子,垂着脑袋回道:“姑娘谬赞了。” 盛长宁打量了他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是她的错觉吗,这次再见到左湳,他好像与她越发地疏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抚 但经过昨日青娅的提醒,盛长宁更是越发地注意到了一些事,此时左湳虽表现疏远,她也并未有什么多大的情绪,只感觉有些些的不自在了。 毕竟,在裘城时,他们也算是与她共过患难的人。 但转念一想,她如今是未出阁的女子,与旁的男子牵扯上什么关系,倒也不太好,这么想着,盛长宁倒还有些庆幸左湳的率先疏远。 “对了,泽宴现在是与你一起的罢?” 盛长宁本想与他辞别,临说出口时又想起了什么,她便转了口问道。 她记得,左湳被沈约派出去时,还来与她说过,要带走卫泽宴,那如今卫泽宴定也是与他在一起了。 哪知左湳却摇摇头,迎着盛长宁不解的目光下,他轻声道:“他想加入青风队,人已经被派至去暗室练习了。” 盛长宁知道,青风队就是左湳领着的这支小队,是由沈约一手所建立,里面的人皆是他可信赖的心腹,左湳便是领队之人。 听了他这话,盛长宁便放下心来了,她笑着点点头,“劳你费心了。”那孩子是她决定收来的,如今虽然分开已久,却也到底还是有一分感情在,自是会惦念。 左湳看着她含笑的双眸,本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的目光轻一掠便凝住了,片刻后他抱拳道:“姑娘,属下还有其他的事,暂先告退。” 盛长宁颔首,看着他一人独自走远的身影,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在看什么?” 盛长宁还未重拾步子,身边一道熟悉的气息便压了下来,说的话语已至跟前。 盛长宁忙转过身子来,连退了两步,见人还要上前来,她忙不迭地以手抵住,“等等,你……别离我太近了。” 瞧着她这般姿态,沈约皱了皱眉心,他有些不悦地道:“那你与左湳都可以挨得近,为何到了我这儿便不行了?” 盛长宁先是一怔,而后便是被这厮给气笑了,方才还有模有样地问她在看什么,现在又直接说是左湳了,真是…… 看着面前的人确实眉眼间带了不悦,盛长宁忙解释:“方才我与左侍卫可是离着远远的,那有你这么说得浮想联翩的。” 说着,她的面颊上都带了丝气鼓鼓的意味,哪有人这么说姑娘家的?不知道姑娘的清誉很重要吗? 盛长宁的眼神反转得快,很快变成了指责,沈约扶扶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不当,讨饶道:“是我说话没分寸,但你以后不许与他凑得太近了……” “沈公子。”盛长宁看着他若无其事又想靠近她一些的动作,不由额间跳了跳,“您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脸皮不会痛吗?” 这厮还好意思说旁人呢,不看看自个儿现在是怎!么!回!事! 盛长宁掰拉开他想“偷袭”过来的手腕,又瞪了他一眼,沈约只得收了手,扯开话题:“宁宁好了嘛,我爹想见见你……” “沈大人的病有好转了吗?”盛长宁面上带了丝忧色,她一度以为沈阳明的病情又恶化了,所以沈约这才老往主院里跑去,总不见人影。 瞧着她担忧的模样,沈约到了嘴边的那句“好着呢绝对死不了”慢慢又咽了下去,换成了:“还是不太妙,很少有能醒过来的时候……” “楚大夫呢?” 盛长宁心里微沉,她突然记起来,听闻楚其君的医术造诣可是颇深厚的,即便痼疾不易痊愈,但不想拔除的法子,压抑或者缓解的办法总该是有的吧? 在沈府的这两天里,青娅也与她说过了,楚大夫在替沈大人治疗的。那么这些时日,楚大夫究竟有没有想出法子来? “他……” 沈约很快接上下文,“他每日都在为我爹针灸,说是可以暂且压一压,就是还不能想出什么好一些的法子,针灸叫人太难受了些……” 每次他前去围观时,他都能看见他爹是晕过去的,那老头儿怕扎针,尤其是见不得那种细细长长的针,每回都要求楚其君在他睡着的时候来扎,或者干脆把他打晕了再扎。 哎,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难受,这种晕针的病也没法子治,老头身上的顽疾又非针灸不可,所以近来沈其君也跟着很是愁恼无比,他还得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寻个替代针灸的法子来。 盛长宁却是个不知情的,她不知沈约心中所想,更不知沈约这淡淡的惆怅是因为他爹晕针的缘故。 因而见了他这样,盛长宁的心情还颇有些压抑了起来。 “沈大人定能安然无恙的。”盛长宁说不出什么更安慰人的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这般安抚道。 沈约瞧着她脸上也浮起的浅淡的愁容,又听着她这般言说,便知道她定然又是想岔了去,他也没急着告诉她“真相”。 颇有些心机的沈二公子,甚至还配合着低低一叹,似萎靡不振地轻应了一声。 盛长宁的心立马就软成了一团,他们周边跟着的奴仆早已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此时的长廊下,唯余他们两人站在这儿。 盛长宁扫了眼四下,瞧着没人,她便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法子了,咬了咬唇,盛长宁的手腕微动,指尖就主动地攀上了沈约的手。 虽然,两人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牵着手了,但她仍觉得像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一般,脸颊热热的,泛着霞红。 “沈子邀,你别难过了,沈大人他、他吉人自有天相,佛祖菩萨定能好好地护佑住他的……” 脱口而出这些话时,盛长宁脑子也有些懵懵地了,管不住自己的想法了似的,随口不管什么都乱说了一通去。 说完了,她还暗想了下,这样的安抚言辞,应当是可以的罢…… 沈约许久未听过她这么喊他了,怔神片刻后很快回过神来,他发觉牵着自己手的姑娘说了什么后,唇角微微翘起,又很快地被他克制地压下,眼底里尽是荡漾不尽的笑意。 他重重地应了一声。 盛长宁察觉自己的脸颊红红,想把手给缩回来的冲动又泛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章 看望 沈约把人带到主院去探看时,掐的时间正正好,刚好是楚其君给沈阳明针灸完的时刻。 沈约带着盛长宁,刚迈步进了院子,就撞上了刚出来的楚其君,毕竟是帮沈约忙的人,盛长宁对他颇有些好感,难得屈尊降贵地冲他行了一礼。 “楚大夫。” 她做的是闺阁女子标准的见面礼仪,平辈之间常见,沈约却看得不悦,把人一把就拉了起来,“何须对他行礼?宁宁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当着楚其君的面,盛长宁并不好当即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觑了人一眼,这厮懂不懂得人情世故? 楚其君帮了你爹这样大的忙,给他几分礼重又如何了?居然这般的小家子气,这会叫人楚大夫如何作想? 盛长宁越想越气,见他还敢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登时便拉下脸来,没给他一分的好脸色看。 一旁的楚其君听了沈约这话,也是好气,他趁着盛长宁分神的功夫,也冲着还在对姑娘讨好着笑的男子,就是送去一枚白眼。 认识这么多年,他头一回知道,这厮,简直认栽了就是没救了。 盛长宁偷偷地看了楚其君一眼,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仍旧如同往常那般端着温和润朗的姿态,她登时放下不少心来。 “宁姑娘,若是要去看沈大人,还请稍看着些沈约,别让他再气着大人了,毕竟我这边刚用了药,他又来使个药性相冲的法子,总归是不大妥当的。” 楚其君温温地冲盛长宁一笑,笑里带了抹深意,他说出的话瞧着是一副为沈阳明着想的样子,可细品却要叫人深思了。 盛长宁立即便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狐疑地看了眼旁边的男子,只见沈约也在恨恨地瞪着楚其君瞧,险些就想把他骂一顿了。 他脸上的“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几个大字分外显眼,盛长宁默了默,到底还是没叫沈约失了面子,她轻轻颔首应了下来。 等人一离开,沈约瞬时便炸了,他差点气得一蹦三尺高,“宁宁,你信他?你信他说的?那里头是我爹啊还是他爹!我怎么可能害他!楚其君你个王八蛋,居然敢阴阳怪气地诋毁老子!” “闭嘴。” 盛长宁被他这么一阵吵,只觉得额边的青筋直跳动着,已经快压不住了,她忍不住低喝了声。 就这么两个字,却也成功地把人的嘴给堵住了。 沈约果真闭了嘴,方才那好一通的骂声过后,他也慢慢地悟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约不由皱了皱眉,宁宁最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太怂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一章太怂这番尴尬的场景下,沈约的眼底,还有着沈阳明看不懂的愤懑情绪,他冷冷地瞧着这老头突然被扼住了脖颈似的,把后面的话如数吞进了肚子里。 沈约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一番,就见沈阳明的面色变了又变,神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看着他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指责的意味。 沈约皱了皱眉,直觉得这老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还没出声介绍下身边的姑娘,沈阳明就又很是凶巴巴地开了口:“沈约,你给老子滚过来!” 沈约:“……?” 盛长宁亦是一脸懵然,沈约的爹看着她时这一脸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怜惜眼神是怎么回事儿? 沈约知晓这是他爹有话要说,便扭头招来旁边的奴仆,让盛长宁先带下去,他还先安抚了姑娘一句:“我先和爹说两句,在外面等会可好?” 盛长宁不傻,能察觉到此时此景的尴尬,便也未拒绝地点了点头,只离去时还递了眼神过去给沈约。 毕竟他是你爹,又还病着,到底让着他一些…… 沈约成功接收了,回了她一个“你且安心就是了”的目光。 屋子里重新寂静下来,沈阳明躺在床榻上,瞧着这两人分开还不忘“眉目传情”一下,他又是觉得心头狠狠一塞,他忍不住飞了眼刀子过去。 和这般小的女孩子在一起,这与禽兽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沈约刚找了张凳子,屁股还没挨着坐下,就听见他爹冷冷地一字一句道:“禽兽不如。” 沈约:“???” 他被气笑了,“老头你可别臆想到什么,就给我乱安罪名。” 他还能不了解他爹?整一个能胡思乱想无比的人,脑洞大得不行,光脑补便能“勘透”一切的那些往事不提也罢。 沈约缓了片刻,她倒是不那么气了,他反而有些好奇了,他爹第一次看见宁宁,就把他嫌弃成这样,所以他爹到底脑补了什么? 沈阳明皱眉:“那姑娘这般年轻,你一个近三十的人……不怕她爹提着刀来砍你?” 沈阳明这话说得并不委婉,而是直直就挑出了小儿子的问题,他是真的怕,他儿子看上这么小的姑娘,怕不是起了单单想玩弄她的心思罢? 闻言,沈约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他也不由地默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他与宁宁亲密无间,险些让他忘记了,此时他的姑娘也是借旁人之躯,重生过一回的人。 沈约眯了眯眸子,回忆起来,先皇诞下的五公主,名唤长清,被盛长慕赐了封号“奉宁”,如今算算也不过芳龄十九,这才是如今宁宁的身份。 姑娘本就生得不算秾艳,清秀之姿却衬得她如雾水青花,尤其她那一双灵动的双眸,更显幼弱几分。 啧。 也难怪这老头会这般说道了。 沈约眉眼间也染上了愁意,他这般少见的沉默姿态,却让沈阳明觉得自己是一语中的了,他的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他自然是万分清楚,自己的儿子十多年来都如铁树不开花一般,一开便是一朵这样娇弱的,恁谁也不愿下狠心叫他们分离才是。 沈阳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道:“你若是真心爱护那姑娘,便要亲自拿八字登门下聘礼,更须得给她正妻的位分,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任由着自己胡来了。” 外头对小儿子的那些流言蜚语,沈阳明并非没有听到过,他是不信的,却不会代表儿子未来的妻子会容忍。 因而,沈约若是想要人家姑娘,便必得听他的话。 否则,他定要拆了这桩不算喜事的缘分。 沈阳明的态度坚决,已经摆在了台上让沈约瞧个清楚,沈约闻言,却是微皱了下眉。 他没一口应下来说好,还要合八字?登门拜访?沈约觉得为难,宁宁不愿再认盛长慕,他不可能逼着人,更不会违逆宁宁的心意想法。 所以,这般是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 沈约的这片刻犹豫,落在沈阳明眼中便是旁的意味了,他当即便又大怒起来,这不孝子!想要人姑娘,却不愿给人正儿八经的名分,这是人干的事儿?? “你不愿意?” 沈阳明努力忍着气,这些天来,楚其君也与他提过两回关于这位姑娘的事,还有底下的那些奴仆嘴碎,都让他无比清楚地知晓。 如今他儿子同人姑娘走得近,连自己的院子都让出去给住了,举止也亲密无间,俨然已经把人姑娘的清誉给败坏了,他竟不愿好好地把人家娶回家来! 听了沈阳明这话,沈约也是疑惑,他抬头看了自家老父亲一眼,“我怎可能不愿娶她,只是……” 沈约皱皱眉,换了个婉转的说法:“只是如今,儿子为难的是送不了庚帖,也没法子上门拜访。” 沈阳明到底是在官场经历过的老手,立即便察觉出了小儿子面上的异色,他也略略冷静了几分,也是,方才瞧着沈约对那姑娘的态度,也不似多有绝情的模样。 于是,沈阳明也拧巴了眉,斟酌着问道:“那姑娘……难不成是个孤女?” 沈约抬眼瞅他,“……” 果然是他爹! 但转念一想,他爹这般猜得也不算是错的,父兄皆成了仇人,前者已逝,后者宛如不在世间,宁宁此间倒也能算得上孑然一身。 沈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抿了下唇角,他接着道了句:“所以见着她,可别提什么亲人之类的。” 原本沈阳明还有一丝的怀疑,见沈约这样叮嘱道,他的那丝疑虑算是打消了。 沈阳明郑重地点点头,又想起来最重要的部分,“那你们打算什么日子成亲?” 沈约这下子就笑了,他笑嘻嘻地道:“爹,我还未曾与她说过呢,所以这回带着她来见您,就是想您……助儿子一臂之力。” 他头一回喊这个名讳喊得正儿八经,沈阳明先是一愣,尔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了压声音,骂道:“老子怎的生出你这般怂的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二章 姻亲 事关小儿子的婚姻大事,沈阳明哪里敢不上心,这一个两个的都老大了还不成亲,他的心就差点儿没操碎了。 眼下,这小子难得情窦初开,遑论儿子又难得地服了软,沈阳明作为老子的,自然没有不答应下来的道理。 面对沈阳明的嘲讽,沈约没吭声,难得的一脸温驯。 瞥了眼自己的儿子,沈阳明掖了掖自己的被褥,道:“把那姑娘唤进来罢,方才都没好好瞅上几眼,水灵灵的一个闺女,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 沈约听得额边青筋乱跳,他忍了又忍,这才忍住不两句话怎么可能真的气着他了……” 老头身体健壮得很,近来楚其君又给他治疗得勤,瞧瞧老头方才中气十足的样子,便就清楚了,这哪里是像是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已的人? 任谁见了也不信啊。 见他又开始了小孩子气的模样,盛长宁忍不住觉得好笑,哄着他:“是是是,沈大人没事自然是好的。” 沈约眼巴巴地看着她笑,顺手就把爪子伸到了她手中,与她紧紧相扣,盛长宁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太放肆了些,沈约就连声道:“快,我爹喊你进去呢,他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三章 婚讯 盛长宁垂着脑袋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自己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掌给牵了起来。 沈约拉着她的指尖,墨色的瞳孔中光影浮浮沉沉,他抿着唇角,没说什么话。 但显然这姿态,就是要盛长宁跟他离去。 被他突然这么一打岔,沈阳明面上当即露了不悦出来,嘿,这小子,不是说了全权让他爹来处理么,怎的这时候竟是一时半刻都忍不住了? 就在他以为小姑娘定然也要不悦起来,哪料到,盛长宁起了身来屈屈腿冲他行了一礼,就顺势被他小儿子给拉走了,眉眼沉静,没有表露丝毫的不悦。 沈阳明在离去的两人身后,露着难以接受的沉思。 …… 被他好端端地拉着的人,此时此刻是不同于往常的乖巧。 带着人出了院子,绕过曲回的长廊,迎面来的微风又轻又凉,打在沈约的脸上,却是在叫他心里有些微妙的难受。 其实方才他爹在里间说话时,他并未走远了去,而是就待在外面,沈约又是自幼习武,里头不大的声音都能让他听得清楚。 所以,在他爹很快引入正题时,他同样也清晰地听到了宁宁的那一阵沉默。 他不能窥探人心,并不知盛长宁在里面时听到沈阳明说的那些话,是何种的心情,但那一阵良久的静默,却叫他又慌了神。 一如从前失去她的时候,那般心情。 是以,他才不管不顾地就要把人带出去,其实……若她不愿,他们之间能维持这种关系,已然是不差了。 沈约握拳的手指骨泛着青白,明明这一世不再有沈临之这人挡道,也没有前世那么多的苦难和阴差阳错,让他们不得不分离,难道他已努力成这般了,还不能如愿吗…… 沈约只觉得自己胸口处郁结而疼痛,那种感觉不比骨肉拆分之痛,期待的希望临了了又碎成一片片。 突地,他紧捏的拳便被一片柔软轻轻覆上,盛长宁抬着手,握上他的拳,带着安抚的意味。 沈约怔怔地垂眸看去,只见,面前的姑娘微抬着头,眼里盛着碎碎点点的星光,氤氲着淡淡的笑意,沈约一下子就挪不开了目光。 他想说些什么,可唇角翕动,却不知道该发什么声音,说什么话来才好。 “为何不亲自与我说?” 盛长宁看着他这样呆滞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此时,她忍不住笑意,便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星子在她眼底开花,宛若一朵朵灿烂的星花,她红唇微动,说出的话让沈约稍稍醒神了片刻。 沈约反手便虚虚地与她十指相扣,他喉间有些发涩,双眸紧盯着面前笑吟吟的姑娘,他有些紧张地轻声道:“我、我想给你旁人也有的……” 如今的婚姻大事,男女之间若看对了眼,请上父母与媒妁,去府中合八字下聘,是为迎正妻的礼节。 但若是私下授受,又被人发觉传散开来,便是会被旁人视作不正统,往往是女子不够受重视的表现。 他怎么能容忍旁人来对她指指点点,即便此事还未曾发生。 盛长宁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她想知晓的,她温温地一笑,眼眸间的光华万千。 她也轻声道:“那我便嫁你……” 沈约的手当即就是一抖,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语气都有些不稳了,“你、你……” “你是认真的?” 盛长宁弯唇,点点头,不愿再嗟磨他,重重地肯定道:“认真的。” 下一刻,她话落的瞬间,身子就被人掐着往前倾去,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都是那股子熟悉的清冽气息。 搂着她的人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着,即便盛长宁没有瞧见他此时的面色,她也能察觉得出来,沈约他……现在真的很高兴。 她阖上眼眸,翘起的唇角一刻也不曾压下来,如果说,沈阳明问她意下如何时,她是茫然又心生委屈的。 那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眼下身边有这个人在,未来她将与他携手同行,想到这些,她的内心就无比地安宁。 这辈子,就是他了…… …… 翌日,沈约派了奴仆去主院给沈阳明递消息,并把自己和盛长宁的八字分了两张纸,让奴仆递到了沈阳明手中。 这是要他合八字,替两人操持婚事的意思。 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张,沈阳明拧着的眉就松了开来,他如今身子虽好了,但因双腿无力,仍旧不能下床行走。 “好哇,转眼间,这小子都要娶媳妇了。” 沈阳明捧着纸,面上难得地放开了凶色,露出的笑意,直让旁边伺候的奴仆都看呆了眼。 有个胆大些的,看得懂他心情颇佳,便顺势笑吟吟地说着贺词,“恭喜大人!” 很快就惹来身边一众儿的附和,听得沈阳明舒心无比,他略一沉吟,便大手一挥。 “去,院子里伺候的人,这个月的例银都多添十两。另外也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好生置办着,做得好你们二公子自然会重重地赏。” 闻言,奴仆们都惊喜不已,忙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应是。 按着沈阳明的吩咐,沈家二公子沈约明年二月初即将成亲的消息,很快便席卷了整个江南。 成亲的日子已定,盛长宁不便再留在沈家,她同沈约商量过了,打算回盛京一趟。 她想去别院里看看娘亲。 虽然,在盛长宁幼时记忆里的温婉妇人,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她给幼时的她带来的温柔记忆,却是刻在了骨子里。 一别十数年,自从重生归来,盛长宁怕自己贸然的行径引来盛长慕的怀疑,所以直至离开京城,她也未能前去别院看看。 如今,她决定与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章 回京 盛长宁南上京城的的车队,并没有置办得规模太大,她想低调行事,以免太引人注目。 毕竟,沈家公子的婚讯放出来,必定要惹得京城掀起一阵风来,近段时间,也定然会有许多眼睛盯着江南。 沈约没有跟来,还是盛长宁软磨硬泡了许久,见他仍不动摇,晾了他一天,沈约这才勉强着、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让她独自前往。 因而,此一行,他不在盛长宁身边,定然给她配备的人马,也是最佳的,挑选的随行侍卫是十八暗卫中最出色的八人。 这次回去,临走前了,盛长宁原还想把白露和莫女官她们带回去,毕竟出来这么久了,难保她们不会惦念着京城。 盛长宁的算盘本来还是敲得哗啦啦地响——若是白露她们不愿再随自己回江南,就给她们一些银两,叫她们在宫外安生过日子就是了,不必再随着她颠沛流离,也无须在宫中受人眼色和嗟磨。 哪知,沈约却直言不讳地告诉了她,白露和莫女官都被他在很早之前,就送回了京城。 沈约握着她的手,有些怕她难过:“她们不愿,是她们的损失。” 盛长宁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反应过来,难怪,当初是立夏独自一人回来的,她还想,沈约既然放了立夏,又怎会独独克扣下另外两人,原是如此…… 回想着临别时,沈约还在担忧她是否还在因那两人难过的样子,盛长宁便忍不住抿了下唇角,想笑。 “姑娘,您遇见沈公子后,笑容都多了不少呢。” 驶得平稳的马车上,盛长宁的后腰垫着软枕,怀里还搂了只软枕,她懒懒地倚靠在车厢边,眉眼间是明艳的盈盈笑意,叫人挪不开双目。 此时说话的婢子正是立夏,她正跪坐在一旁,就着面前的矮几,抬着一双素手,正在剥着柑橘。 这是江南里特有的橘子,还未至深冬时节的橘子酸酸涩涩,偏生它又长在南边,酸中还不忘带着甜,盛长宁近来爱惨了,是她每日必食之物。 沈约见她爱吃,自然没有叫她眼巴巴看着的份,当盛长宁决定要回京城暂住一段时间后,当即他便唤了人来,连夜摘了三箩筐的柑橘,要让人给她带着路上吃。 盛长宁坐的是马车,不消耗费什么力气,何况近来在沈家,她要什么便有什么,府中的奴仆把她当正儿八经的少夫人对待,沈约更是有求必应,她被养得险些忘了先前饿肚子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了。 对吃的上面精致了些,沈约把橘子搬来时,她看见那几大箩筐,也不吃惊,当即就大手一挥,让人全搬上了马车。 可如今…… 盛长宁回过神来,瞅了眼被立夏剥好的黄澄澄的果肉,突然间觉得……嗯有些腻了。 马车一路南上,行得不快不慢,一行人足足用了三日才抵达京城。 到了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地带,盛长宁没有急着先去葬着娘亲衣冠冢的别院,而是吩咐随行的侍卫,掉头先去了一家成衣坊。 没人知道,繁华京城中的一隅之地,是十多年前的盛长宁一时兴起买下来的。 刚开始经营的店铺客流量少得可怜,不过那时,盛长宁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宫里头的,并不缺银子用,买下店铺,又放了可信的人看着后,她便待在宫中做甩手掌柜了。 盛长宁重生回来后,有回被沈约诓出宫外时,曾见过这扩张成了大店面的成衣铺子,那时已不同于往日而言了,兴起的铺子在街角独占一隅,店内人来人往。 —————— 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里,对面过去就是那家成衣坊。 盛长宁只带了立夏进去,随侍的侍卫们立在门边,按着盛长宁的吩咐,并没有擅自跟进去。 铺子里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是些妙龄的女子在挑选,盛长宁甫一进来,便博得了好一片的视线。 漫步而来的女子虽然覆着面纱,叫人看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容,可她周身的气度却能令人一眼看出不俗,一瞧就是哪家的世家小姐。 这家成衣铺子虽然来往的客人多,可到底是制作成衣的,即便款式再新颖,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大小姐们,都是请绣娘到府中裁的衣裙,不可能屈尊降贵地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铺里置办衣裳。 盛长宁一进来,掠眼扫过在场的众人,便一眼了然,果然还是从前的自己太年少无知,若是开个布料铺子,指不定入张的流水会更可观。 见到盛长宁踏入门来,不消旁边的伙计多说,掌柜的就连忙迎上了前去,捧着一脸的笑意:“姑娘,您要看些什么?您看,小店里最近新进了一批……” 盛长宁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能否把你们的东家请出来一叙?” 说着她摊开握着的掌心,上面躺着一枚瞧着就很精致的银元宝,繁复的花纹攀至周边,显然它的价值不止于它作为银子的本身。 那掌柜的本来听她这话,脸色有些变了变,还以为她是来找茬儿的,可垂着脑袋一看。 嘿,这东西有些眼熟啊。 掌柜的这下直觉,眼前的这位贵气的姑娘,兴许是真与东家是个熟人,眼下来可能真是要与人一叙的,他便收起了本想摆出不耐烦的脸色,忙接过那银元宝,道:“还请姑娘稍候,我这就去与东家说说。” 盛长宁微微颔首,她自然是瞧得清楚,这掌柜的原本是想驱逐自己的心,可看见这枚元宝后却又转变了态度。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盛安乐一番,虽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她的东西,可这宝贝却是实实在在解决了她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若没有银元宝,而这掌柜的又不肯听自己的言辞,最差的法子,便是她叫门外的侍卫来“请”出东家,但这势必会惹来过大的动静,招来四方瞩目,这是她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如今,拿着当初重生归来第一眼就看到的旧物,确确实实方便了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章 殿下 屋子迎窗,窗扉合得严实,外头只能渗得进光亮来,外面的呼啸寒风半分透不到里面来。 简年支看到掌柜毕恭毕敬地呈上来一物时,原本还颇带着些散漫的眸光陡然寸凝住了。 掌柜的偷偷瞥见他这般神情,心中暗下庆幸着自己没一时冲动,把外面的那位姑娘给哄走。 指尖捏着那个精致小巧的元宝,雕刻得繁复的花纹在他的指腹间按压出了深痕,他轻轻转了下手腕,便清晰如愿地瞧见了银元宝底下刻着的细小二字。 锦华。 本是在他手中的另一块元宝,已经被他深藏起来,自从听闻故人死讯后,他便再未将其开箱入世人眼。 所以说,眼下落他手中的这一枚,可想而知会是谁拿来的。 简年支的黑睫微微轻颤着,他喉间有些发涩,“快把人请进来!”说着,他又有些慌乱地起了身。 掌柜有些讶异,看着面前的男子又难过又在笑的模样,他心底里已然是十分的震惊了。 这位东家,在玲珑阁创办之始他就见识过他的手腕,雷厉狠绝,性子还阴晴不定,他已许久未曾见过东家这般的失态模样了。 话说回来,东家性子成了眼下这般,倒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要追究这个因果变化,好似还得回溯到十多年前了…… 掌柜从简年支的态度中,便可揣摩到外头那位贵气十足的姑娘,定是不一般的人物,他当即应了下来,步伐匆匆地退了出去,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看着掌柜很快地去而复返,回来后还是比先前还要的恭敬十足,盛长宁便知晓,简年支是认出了那银元宝了。 掌柜引着她往后屋走去,盛长宁没带一人随侍,就连立夏她都不许她跟着过来,穿过了曲折的长廊暗道,终于柳暗花明。 将她带到了这里,掌柜便不知不觉地退了下去,盛长宁眼前是一片与方才的漆黑不同的光彩。 面前还有一道声音落了下来,带着些许的情绪压抑。 “属下简年支,拜见殿下——” 盛长宁隔着廊下重叠的花峦,终于看清了在她面前跪了地,声调哽咽的男子。 重遇故人,光影似在飞速如流水地退去,记忆仿佛又重新鲜活了起来。 买下玲珑阁,把这间成衣铺子交到简年支手中时,她正值青春妙龄。 彼时,她尚且还是大楚唯一最尊贵的嫡公主,照例祭拜完了别院的衣冠冢,她买下了这间生意惨淡的铺子,甩手给了近卫简年支当掌柜,自己则在每年难得出宫一次的时候,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盛长宁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时的阳光是极美的,阿南阿北围在她跟前,折着花枝哄她开心,简年支要忙着铺子的置办,又要回过头来担心小主子的安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回忆渐渐淡去,看着面前还跪在地上的人,盛长宁眨了眨眼,上前扶起了人来。 简年支是曾经父皇给她的人,如今父皇崩逝,他只忠于盛长宁。 简年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抬眼朝盛长宁看去,看着她此时摘下面纱的面容时,眼底不由露出一丝丝的讶然。 “殿下,您……” 眼前的人给他的熟悉感,叫他并不能忽视,可她的面容却也真真切切地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并不重叠。 瞧出了他眼中的错愕,盛长宁并不意外,简年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如今她的身体是盛长清的,自然与她原本的样貌不一样。 盛长宁微微一笑道:“阿年,阿北的青梅酒你可学会了?” 当初,阿北亲手制作的青梅酒最是香甜沁人,简年支一度围在她身边,要偷偷地跟着学,为了不让旁人知晓而丢面子,两人时常半夜里在长宁宫的外院摘青梅。 起初盛长宁是不知晓的,后来,还是她偶然有一回起夜,未惊动守夜的婢子,这才看到了偷摸教学的两人。 那时候的安稳宁静,盛长宁如今想起来都食髓知味,能回味良久。 盛长宁浅笑着落下这句话来,直直就叫她面前的男子红了眼眶,落下了泪来。 “殿下、殿下……真的是你,属下有生之年竟还能再听听您说话……” 简年支哽咽得泣不成声,一介八尺的大汉,在盛长宁面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盛长宁听着他这样哭,心下难免波动,好不容易把那股子悲伤的情绪压了下去,她便故意板着脸道:“好了,再哭下去成何体统?” 闻言,简年支这才稍稍收敛了自己压抑不住的情绪,连忙擦了擦眼泪,把盛长宁迎进屋中。 玲珑阁的后院一如从前,没什么多大的变化,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的简年支,看着她看来看去,怕自己啰嗦惹她生气,又怕自己憋不住话头。 “殿下,你看看这边,这里的四季藤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不过您种下的那株早就枯萎了,这是阿北后来种上的……” 简年支絮絮叨叨地说着,指给盛长宁看,盛长宁却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字眼。 “阿北?” 提到这个名字,盛长宁的神情不由怔了怔,她一直下意识地对阿南阿北她们的事不愿深究,她对那自己不知晓的十年里,只有恐慌和绝望。 简年支本来还嗫嚅着,一迎上盛长宁澄澈的目光,他便不由全都倾吐了出来。 “当年……” “当年自殿下服毒自尽后,庆嬷嬷捧着您的玉剑,三步一叩首至大殿,自绝于殿内柱下,第二日阿南便离宫而去了,再寻不到她的踪迹,至于阿北……” 简年支说起这些,眼眶又重新泛了红,“她在您走后的第二年便染了重病,没能熬过三个年头,就走了……” “那丫头知晓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六章 青梅酒 玲珑阁的后院和埋了娘亲衣冠冢的别院,有条地下暗道,是当年简年支修建出来的。 盛长宁吩咐简年支转告外面的立夏一声,叫她和侍卫们都且先进来落脚再说,简年支自然唯她的命令是从。 见他应下了,盛长宁这才转身进了那条长长的暗道。 暗道被简年支稳固得很好,为防坍塌,还浇筑了泥水,两边的壁沿上还置了夜明珠,里头甚至还放了一些萤火虫在飞。 若不是处于地下,有些过分地阴暗和潮湿,这里俨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小天地了。 这条地下通道,在十多年前,盛长宁已经走了许多回了,即便有些与那时候不大一样,面对前路的黑暗,她也并不会有多害怕。 很快出了通道后,面前是一片骤然的光亮,盛长宁反应迅速地抬起手来捂了捂眼,即便这样,她还是被指缝露出的光亮,刺激得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能够适应这明亮的光芒。 随着她的指尖挪开眼旁,别院里的景致,一点点地在她眼前栩栩展开。 别院的大门是从里头落了锁,远远地望去,盛长宁还能看见那锁头上面的锈迹斑斑,显然,简年支已多年未曾打开过这扇大门了。 院中栽了棵两人高的树,只是,如今冬日已至,寒风凛冽刺骨,那横亘着大片的天空的枝桠上,是光秃秃的,树下是一地的落叶纷飞。 盛长宁只望了一眼,便紧抿着唇角,收回了目光,她的指尖掐着掌心,有些生疼。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这棵看着很落魄的大树,就是阿北死之前种下的那颗。 盛长宁冷静地把脑袋转了回来,她提着裙摆,步上长廊,沿着这条笔直的长廊,往前走去便能入了主屋。 迈过了门槛,屋子里宽敞,什么摆件都是一应俱全的,没人来打理,桌案上、绣凳上一应都落了灰,看着经年未曾有过人来往。 盛长宁只轻轻扫视了一眼正堂,便绕过了一旁的木绣枝屏风,撩起面前垂下来的纱幔。 那一方高高的案台,便露在了盛长宁的眼前,立在桌案上的牌位一如当年的沉静,桌上摆着祭拜的香。 盛长宁上前捏了几支,用一旁的火折子点燃了,她一双黑黢的瞳孔里,倒映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大字。 把燃着的香插在了香炉上面,盛长宁这才默着声屈腿跪了下去,她没跪在旁边的软垫上,膝盖嗑着青砖地面,有些疼痛。 “娘……”她轻声喃喃着,“长宁不孝,一别十数年,未能来看您,请您别怪,未来的日子……长宁或许也再不能来见您了。” 盛长宁垂了下眸子,再抬起来时,眼底里却陡然含了些软软的笑意,“女儿先前有怨有恨,甚至想倾尽全力与他们来个痛快,但如今……江南的风景很美,沈大人待我如亲儿,在沈府没有什么不顺遂的事,这一切都令女儿很留恋,所以女儿只想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您若泉下有知,定会护佑我和子邀罢?” 轻风透窗而过,扬起她如瀑的墨发,似在无声地回应。 …… 青梅树下的梅子酒被盛长宁挖了出来,她指尖还染着湿润的泥土,揉搓了下指腹,点了点摆在地上的那些黑瓦罐。 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坛。 阿北来她身边的那一年,彼时她们两人都是龆龀幼童,到阿北病逝的那一年,她陪着盛长宁,恰好十四载。 盛长宁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被沈临之一杯毒酒薨逝,庆嬷嬷和阿北,一个都不会这样突兀地离开人世。 她重生回来,不愿打听她们的事,就是心里明白极了,她若不在,长宁宫里的人又怎会独活? 可是……可是她尚且又机缘再重来一次,她们呢,依旧只能化作一掊黄土,深埋地底。 盛长宁掉着眼泪,打开了瓦罐,罐子封压得严实,她看得出来,这是阿北常用的封口手法,可见这里的每一坛青梅酒都是阿北亲手做的,连封坛都未曾假手他人。 开了坛罐,拨开闷封的布条,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酒味终于涌至眼前,盛长宁在也忍不住了,她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泪眼,胸口在轻轻地绞痛…… 天色黑了下来,却不见盛长宁回来的影子,简年支本就提着一颗心,此时自然不敢马虎,连忙带着亲信从地道去了别院。 立夏也跟着来了,她心里担忧极了,虽然被迎进了玲珑阁的后院落脚,可一下午都未见到公主的影子,知道公主去向的东家也尽打着马虎眼,她怎么可能不心急如焚? 见着简年支要带人去寻,立夏立马坚定着也要跟去,简年支没有法子,只好叫她跟在后面来。 本来这个地道是不轻易为外人所知的,就连曾经与公主一母同胞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都未曾知道这地道的秘密。 但眼下到底是非常时期,殿下在别院里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立夏同为女子,自然更贴心也更放心一些。 一行人一到别院,立夏立即就瞧见了歪在树边的倩影,她吓得惊呼了一声,忙跑了过去,简年支也脸色凝重地快步上前。 他自知在殿下面前说的那番话,对殿下来说无异于过分沉重的打击,他本可以闭口不言,亦或者是随口胡说几句,可他没有,如数地告诉了盛长宁。 他这点唯一的私心,盛长宁又如何不知,他只是想告诉她,阿北、长宁宫的人,都未曾有过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 简年支为阿北伤怀,她亦然。 “公主,您怎么喝成这样了……”立夏原本还急得不行,但只嗅见盛长宁身上浓重的酒味,仔细打量了人一番,也不见她有什么异样的难受,她这才放下了心来。 立夏一边想要搀扶着人起来,简年支就沉默着要把坛罐从盛长宁怀中拨出来,可却没扒拉得动,歪在立夏肩膀上的人眼眸迷离,手却死死地抱着罐子,不愿叫人拿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宿醉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七章宿醉虽然有地下暗道连通着玲珑阁后院,但暗道到底也是太长了些,盛长宁喝得醉醺醺的,全然没有了原本的仪态。 这是在场的人,头一回见她这样失态的模样,包括简年支。 就在立夏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简年支沉着声道:“把殿下先扶到屋里歇着罢。” 说着,他上前去,同立夏一同使力,这才把抱着坛罐不肯撒手的盛长宁给搀扶了起来,他们在这边跌跌撞撞地进门去。 简年支带来的亲信随从们,便很有眼色地去把屋子里快速地收拾了一番,简年支把人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别院里的摆置皆是一应俱全,除了经年未曾有过人来这里打扫,因而落了些灰尘以外,其余什么都是完好不缺的。 只是屋子里没有厚的被褥,简年支静静地默了会,便扭头去吩咐旁边的随从,让他们拿些必备的东西过来。 随从领了命令,很快离去。 屋子里暖和,没了刺骨的寒风,盛长宁很快便沉沉地睡去,立夏也如愿地把她怀里的坛罐给抱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一边的桌上。 她动作很谨慎而体贴细心,简年支看了会,便领着人退到了外间。 夜色渐渐地暗沉下来,空气中的冷意仿佛也愈甚了些,简年支吩咐过去的随从很快从地道中回来,他又带了三人过来,其中两人是简年支的人,他们手里都揽着他吩咐要带过来的物件。 还有一人,简年支也认得,他是殿下带来的那群侍卫中的领头,此时跟了过来,不用猜也知道他是担忧盛长宁的安危。 简年支只冲那人轻点了下头,见他一声不响地立在里间门边,并没有僭越地闯入进去。 简年支收回目光,放了心,他让随从把带过来的被褥带进去给了立夏,又让人把一些他嘱咐过带来的物件和吃食一一摆好。 回去过一趟的随从做完了这些,瞧着简年支,神情却有些犹犹豫豫的,简年支知晓他是有话要说,便领着人去了廊下。 随从很快就道:“爷,夫人问您今夜回不回去?” 简年支没料到他是要说这个,眼眸转向逐渐暗下来的天边,他的嗓音有些发涩,带了些压抑。 “我这边还有事,你且回去,让她先歇着。”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中没含什么情绪,目光从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上一带而过,眼底的情绪浮浮沉沉。 随从不敢多问,忙道了声“是”,便立即退了下去。 夜色笼罩下来,整个别院的廊下未曾点灯,显得格外地漆黑又寂寥。 这是阿北死去的第八年,也是他八年来第一次踏入暗道,进可这方别院,从前每逢先后祭日,他都是派亲信前来祭拜。 这里有阿北种的树,树下埋着一坛坛青梅酒,可他从不敢踏足这里,不敢揭起这块伤疤,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很怯弱。 …… 简年支没让过多的人待在别院中,同时也嘱咐了留下的领头侍卫和立夏,不许惹出太大的动静来。 要是让宫里的人知晓了,便不好了。 简年支一直都知道殿下的心思,她所愿,不过平凡清淡的日子,更何况,她如今过得很好,定不愿再搅入从前的那些是非中。 许是因为喝下了差不多一坛子的青梅酒,盛长宁这一觉睡得安稳绵长,第二日日头攀至中天才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她一不舒服地轻喃出声,旁边的立夏就听到了动静,赶忙快步过来拨开了幔帐。 此时酒劲上来了,盛长宁的头有些疼,脑海里的记忆和浆糊似的不清楚,她只能茫然地抬头看着立夏。 立夏见了她不舒服的模样,忙把手中的汤碗递了上前去,“姑娘,这是醒酒汤,快喝了罢,喝了便不会难受了……” 盛长宁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此时自然立夏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捧着碗咕嘟咕嘟地把汤药全部灌进了肚子里。 立夏掏出了帕子,一边给她擦着嘴角,一边迟疑地问:“姑娘,这药……不苦吗?” 盛长宁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她怕喝药,就是因为药苦得很,若是有什么零嘴,还能劝着让人把药喝了,可眼下……她一时间也忘了告诉简东家了。 立夏犹豫,要不要给她拿些旁的东西来压一压苦味,哪知听了她这话的盛长宁,却是躺在床榻上,有些乖顺地摇了摇脑袋。 立夏瞧着她这般模样,却是被她这样的异常姿态给吓到了,以为是昨夜的青梅酒有问题,让她家姑娘一喝也喝出问题来了。 当即,立夏便不敢多想了,忙快步出了里间,冲守在外面的人道:“大人,您给姑娘请个郎中来瞧瞧罢,奴婢总觉着姑娘似乎不大对劲……” 立夏急得快要哭了,她是真的怕姑娘出了什么事,姑娘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很快就要同沈公子喜结良缘了,怎么偏偏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守在一边的初一忍不住皱了下眉,他自然瞧得见面前这婢子快要哭了的神情,他忙快步进了里间,暂时顾不上公子临走前“叮嘱”他不能僭越的话。 事有紧急,总之他也不可能像左湳那样没心没肺就是了。 但很快的,给盛长宁搭完脉后的初一:“…………” 看着他慢慢凝肃起来的神情,立夏的心也宛如提到了半空中似的,她忙紧张极了地问:“怎、怎么样了?姑娘她……” “宁姑娘好的很。”初一平静地收回了手,又迅速地和床榻上似乎又睡了过去的人,拉开了些许的距离,他看向很茫然的立夏,似乎没好气,“她不过是宿醉未醒罢了,为何要做出一副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表情?” “啊……” 立夏这才自知闹了个糗,面对初一的责问,她也不敢生气,只讨好地笑了笑:“麻烦大人了,是我不懂……” 她认错很快,又是这样水灵灵的姑娘冲他道歉,初一当即就别开了脑袋,按着手中的长剑,一言不发地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八章 福伽寺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三百三十八章福伽寺盛长宁喝下了醒酒汤,不多时便清醒了过来,醒来后的她还是安静无比地呆坐在床榻上,微垂的长睫耷拉下来,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许久未曾像昨日那般尽兴过了,阿北亲手做的梅子酒,是最最独一无二的,从没有人做出这样的味道。 而她,也已经很久未曾沾过酒了。 立夏进来时,就这么看见自家公主呆坐在床榻上,锦被好端端地裹在她身上,没有露出什么会着凉的地方,立夏便松了一口气。 如今出门在外,最要紧的,就是公主切勿不要染上风寒生病了。 “姑娘,用点东西罢?” 立夏已经习惯了这么唤她,虽然现下没有旁人在场,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唤她姑娘。 立夏说着话,快步而来,笑意已经轻轻浮在了面容上,此时她的手里正捧着一碗羹汤。 盛长宁被这声唤得回过神来,抬眸看向迎面过来的立夏,她还是没什么精神劲头,但昨日下午至现在,她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现在腹中空荡荡的,有些饿得慌。 即便她不大愿意吃,肚子也会抗议似地要叫起来了。 盛长宁便轻轻地点了点头,立夏立即欢欣不已,即便姑娘看起来恹恹的,但她愿意吃东西,便一切都容易多了。 立夏把汤碗小心地递给了盛长宁,她知晓公主喜欢自己捧着来吃,从前的时候,就从不叫她们婢子们来喂东西。 看着盛长宁一口口地喝完了羹汤,立夏立马又冲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轻声道:“姑娘,简东家说,待在屋子里定然会太闷的,不若您出去街上走走罢?” 立夏从昨日的盛长宁反常的举动中,便隐隐猜测出来了,公主这般熟稔地来到这别院,定然从前是认识此地的,如今定是触景生情了罢……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她作为公主身边的丫头,定然也要好好地开解公主了。 小丫头今日刻意笑得很甜,似是特意来讨她的欢心,盛长宁明白她的用心,也不自觉地掀了掀唇角,附和她一抹笑容。 “那你帮我看看,寻个什么日子合适……”盛长宁倒没拒绝立夏的提议,她如今心情确实很差,触碰到这些压根不想揭开的过往,任谁也会难受得紧。 说完了,盛长宁偏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许是有醉酒加持着,她今日过分地慵懒和放松,断断续续的一觉,竟然给她直直谁到了黄昏时分。 天色已然不早了,今日是不可能出去的了。 盛长宁收回了目光,果真又瞧见了旁边的小丫头,听了她这话,果然又很高兴了起来。 立夏生怕她又反悔,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是是是,奴婢不仅要看日子,还要去打听哪里的风景最美最宜人。” 说着,她便趁着盛长宁心情尚好了些,忙又跑走了去,看着倒像是那么去打听的模样。 盛长宁重新平躺了下来,对阿北的事她纵然悲伤,但伤怀会封存在内心,如今她还想到的是。 阿南呢,她去了哪里? 阿北是江南人,妥妥的温婉美人,不同于阿北的温柔小意,自幼就拿剑习武的阿南,在盛长宁的身边同样待了很多年。 阿南有武功傍身,盛长宁自觉她武功足够好强,世上没几人能伤得了她,除非她与庆嬷嬷那般,自己不愿继续活在世间。 可当年,阿南是独自出了楚宫的,她应当是不会轻易自绝于世了吧。 盛长宁沉拢下纷纷扰扰的思绪,不知不觉又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被立夏喊醒来的。 小丫头又尽忠尽职地端了羹汤和酥饼来,盛长宁用了一些后,就着随从端进来的热水,洗漱了一番,又重新倒在床榻上了。 她心情不好,又加上昨日醉酒,难得这样放纵一回,无人敢出声来说盛长宁的不是。 见她躺下了,又打算睡觉的模样,立夏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给她放下幔帐。 听见她的动静,盛长宁阖着的眼眸又睁了开来,她问道:“是明日出去玩吗?” 盛长宁已经一整日都未曾怎么说过话了,这是她今日头一回这样主动搭讪,立夏先是愣了愣,忙答道:“姑娘若是想明日去走走,那便明日去了……” “明日去福伽寺罢。” 盛长宁轻轻地打断她的话:“那边景色宜人,我都不曾见过。” 闻言,立夏又呆了下。 福伽寺她是有所耳闻的,昨日她去打听哪里最适宜游玩时,便听到过。 这福伽寺虽是近几年所建,但因距京城甚近之故,香火很是鼎盛,京中的不少向佛的世家大族的公子千金们,每年都要去住上几日。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这前去寺院里礼佛的人都是要提前一月或半月预定好位子的,否则,届时便没有厢房安置来住。 不过,她们若是明日前去,便也用不着要预定,毕竟她们去的话,也只是拜拜大佛、游览寺院中山花石景。 立夏想到的是,这福伽寺毕竟只是寺院,不仅有主持小和尚的来拘束着她们,那边的景色确然也不如外面的生动好看。 虽然,立夏想不明白盛长宁为何突然就决定要去福伽寺,但她向来是公主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不违逆的人。 所以此时,即便立夏一头雾水,还是规规矩矩地应诺了下来,替盛长宁把幔帐放下,又挑熄了些些烛火,立夏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她一边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一边又暗暗想着,这事儿还是得与简东家说上一声。 毕竟前去寺院里头,她们既然要低调行事,便必要少带着人手,以免引人注目,所以有些人还是得安排在暗下才好。 立夏想到这些,忙去了外头,把盛长宁要去福伽寺的事情,同初一和简年支留下的亲信都一一说了一遍。 那亲信便当即要去报信给简年支,好叫他快些安排妥当,毕竟这事是说走就走的,那主子也是不愿耽搁着的。 “快些进去罢。” 初一瞧着这小丫头脸上难得带了一丝的忧愁,不由也皱了下眉,沉声唤她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收养 立夏以为他这是催促自己进去守夜,便什么也不作想了,忙听话地进去了。 翌日清晨,昨日休息了一整日的盛长宁,精神劲头总算是缓了过来了,立夏仔细地观察了下她的神情,同往日里是没什么多大的区别。 立夏放了心了,若是公主来京城这么走了一遭,回去整个人就不大好了,那沈公子定然要觉得是他们下人做得不妥当了。 今日的气候果真晴朗着,天边万里无云,一瞧就是个适合出去游玩的日子。 立夏心中也是高兴的,她按着盛长宁的要求,给她面颊上攃了薄薄的一层脂粉,她的面容本就生得白皙,再抹上些花膏晕在双颊上,整张脸便立即生动活力了起来,再瞧不见昨日的颓废感。 盛长宁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地划开了抹笑来,她让立夏给自己松松挽了个发髻,只别了枚不打眼的金簪子,从江南带过来的那些钗环全都收了起来。 她这番举动,立夏倒也未再劝什么,京城到底不是沈家扎根的地界,沈公子又不在姑娘身侧,即便她们带了足够多的侍卫,像出去游玩这等子惹眼的事,还是越低调越好一些。 立夏暗暗想着,又替盛长宁换上了件轻薄些的衣裙,这身衣裙是沈公子特意在江南找来绣娘做的,布料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凉丝丝又舒滑,制成的衣裙还颇为亮眼好看。 别瞧着这布料摸上去挺凉,但穿在身上,不大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尤为适宜如今的时节。 立夏又准备行囊中翻出件薄氅来,给盛长宁披上,昨日里,初一就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拿了过来,行李都是她收拾的,随手一扒拉就把薄氅翻了出来。 给盛长宁收拾妥当了,都快临出门了,立夏甚至还想再给盛长宁烧个小手炉来捂着,被盛长宁制止住了,她这才罢休。 今日的天边未曾出着烈日,伴随着轻风,着实有些寒凉,立夏扶着盛长宁上了马车,还在暗暗地想着,幸好给公主裹上了这件狐裘,否则冷着了公主的身子可怎么办? 等她们坐定了,外头驾着马车的初一,这才扬着马鞭轻轻一甩,马车轱辘渐渐滚动起来,驶得平稳。 现下盛长宁她们乘坐着的马车是简年支寻来的,她们从江南带过来的那辆,总归是与京城中的马车有些不一般,简年支便让人换了一辆,给盛长宁以做出行之用。 福伽寺距离京城不远,属于京郊外的地方,初一把马车驾驶得稳当,不求多快,不多时也到了目的地。 盛长宁还在撩着帘子,对车窗外飞快掠过的一片片景色流连忘返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立夏在旁边唤她:“姑娘,福伽寺到了。” 盛长宁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京郊外的风景比京中的好好上太多,许多树木还葱蓉着,绿意还未完全退去,尽是一片属于自然的欣欣之气。 同京城里栽的那些假山假花,完全不同。 盛长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章 大花 立夏有些无奈地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分量不轻的花猫,这猫虽然很乖巧,但兴许是寺院中的伙食着实太好了些,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她的胳膊就觉得酸了。 沙弥带着两人很快来到大殿,给她们递上了香烛便退了下去,立夏这才得以松下了口气,她有些无奈地看着蹲在地上,喜不自胜逗着猫的主子。 在她们面前,是一尊金身佛像,带着对世人的怜悯俯视众人,威严又压抑。 立夏只得无奈地提醒道:“姑娘,您还是先拜拜佛祖,再和它玩罢……” 闻言,盛长宁便收回了手,从善如流地接过立夏手中的香,跪在软垫上,正经地先叩下了一记大礼。 她直起身来,微微抬眸,能清楚地看到上首的金身佛像,慈悲而怜悯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在地府的那十年。 盛长宁从前从不信鬼神,只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可她在地府的那十年里,看过形形色色的鬼,见过孟娘子施往生汤,也见过黑白无常,她无法将那些当做是一场梦来对待。 感谢您,赋予长宁重生一回。 盛长宁再叩首拜下。 如今,她重来一次的人生,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数倍,她不知道该去谢谁,只好来寺院里,只当做还愿罢。 ——当年她在地府,渴望着再看看一回人世间。 拜了三拜大礼,盛长宁这才将手中的焚香,郑重地插在了香炉中。 “立夏,走罢。” 盛长宁插完了香,没有再看一眼那尊佛像,喊着立夏离去。 从此以后,诸多憎恨,皆为过往云烟。 闻言,立夏也忙将手中的燃香给安置妥当了,又重新抱起了沉甸甸的花猫,跟随着盛长宁的脚步往外而去。 福伽寺并没有不让香客闲逛的规矩,路过见了她的沙弥们,皆会停下来,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这与十多年前的拜佛不同,盛长宁觉得新奇。那时候,盛长宁和同行的盛长慕都是地位尊贵,拜谒的一阵流程下来,就直叫人有些吃不消了,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地去寺院乱逛? 此时此刻却是不同的,没有身份束缚着的盛长宁,头一回觉得当那个什么劳子的长宁公主,简直是她这一生中,最差劲的体验了。 寺院里的流浪猫很多,也如领着她们进门的那个沙弥所说的那样,一只只的都很温顺,且四下都有沙弥守着,并不会叫它们伤人。 盛长宁笑了笑,扭头就抚了两把躺在立夏怀中的猫。 这只花猫是刚才那两只里最乖巧的,盛长宁给了它一块糕点,它就眼巴巴地跟了上来。 花猫的毛蓬松又柔软,盛长宁爱不释手地薅了几把,却不料给它薅下了不少毛来,她先是一呆,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立夏看着她笑得双肩都开始微颤的模样,忍不住抿着唇也想笑了,刚才公主问那小师傅要这猫时,她还真怕人家不肯送与公主呢。 可谁知,不仅小师傅应了下来,这小花猫吃了块糕点,也巴巴地赖上了公主,不肯离去了。 看着面前的姑娘眉眼间都是舒快的笑意,立夏又暗暗地想,若是沈公子看见了,这把公主逗笑的花猫,定会好好地赏这只猫吃好多糕点罢…… 想到这些,立夏也忍不住地也笑了起来。 …… 盛长宁没在福伽寺多留,闲逛了几圈,又和立夏逗弄了几只花猫,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后,便带着立夏抱着猫走了。 回去玲珑阁的路上,立夏暗暗观察着她的神态,盛长宁显然比来的时候还要有活力一些,眉眼间都是露着浅淡的笑意。 她没再撩了帘子往外头看去,而是把花猫从立夏那儿,抱到了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薅着花猫的皮毛。 盛长宁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花,大花懒得很,除了立夏拿糕点过来,否则它是一动也不肯动地趴着,任由盛长宁薅着它的毛,也不会吱半声。 立夏坐在一旁,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慵懒的猫,直看得新奇,就道:“姑娘,大花性子果真很温顺呢。” 盛长宁忍不住想笑,“可不是嘛,吃了睡睡了吃,舒服得不行怎么可能性子会不好。” 许是听懂了盛长宁这句话的意思,大花“喵呜”了一声,甩了甩它的长尾,似乎有些不满了。 盛长宁又被它逗笑,一路飘散开来的笑声轻如银铃,散出去好远。 回了玲珑阁后,盛长宁没再多停留,向简年支辞别。 简年支闻言惊了惊,他当即就拜倒在地,险些又要哭出声来了,“殿下,属下知罪……” 前两日,简年支的借题发挥,故意让盛长宁知晓了阿北之事,勾得她伤心,盛长宁哪里会不知晓。 “你又有什么过错?” 盛长宁轻声而叹,把人扶了起来,此时屋子里的侍从们都退了下去,只余他们二人。 “我忘了与你说,我快要嫁人了,突然回京,只是想把消息与娘说一说。” 简年支通红的眼里呆了呆,“您、您……” 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此时他哪能不知晓了,如果盛长宁不是想把婚讯告知先后,她又怎会回京,也更不会让他知晓,昔日的长宁公主还活着的事。 “是在江南。”盛长宁笑了笑,她没有隐瞒,“外头闹得风声太甚,你应当也有所耳闻罢?” “是江南的沈家?”简年支久处京中,自然听闻过近来男得沸沸扬扬的“江南沈家二公子娶亲”一事。 简年支有些惊讶,当年殿下与沈家大公子沈临之,私交甚笃,他一度以为这人指不定就是驸马人选了。 可如今……时过变迁,殿下竟与沈二公子喜结了良缘,他不知晓其中的变故,却也要道上一句“世事无常”。 他以为早早逝去的殿下,如今换了个身份出现在他眼前,那阿北呢?她会不会…… 简年支止不住自己的游思遐想,盛长宁轻轻打断他:“我明日便准备离去,你也且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简年支回神,点头。 他明白,殿下不想其他人知晓她回来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误会 玩了一日,虽然不是什么耗费心神的事儿,盛长宁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了。 明日便准备折返回江南了,立夏听了后,还挺高兴的,她对京城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此时唯独上心的,便只有眼前的主子了。 入了夜后,盛长宁用了饭,洗漱过后,便让立夏拿了纸墨过来,立夏把纸笔摆上案台,也不多问,顺便还去把一旁烛案上的灯花挑得亮了些。 立夏在旁边滴了清水研着墨,盛长宁就以手支着脑袋,思忖了好一会儿,这才斟酌着落下了笔墨。 她换的是左手写的字,落下的笔迹也算尚可,只是完全看不出从前她写字的笔风。 洋洋洒洒地写了大半张的纸,盛长宁这才收笔,落了款。 看着笔墨还未干透的纸张,盛长宁满意地翘了翘唇角,这般左手拿笔写字的功夫,还得多亏了她从前的顽劣,什么鬼点子都能想得出来。 如今不偏不倚的,倒是帮上了一件大忙。 盛长宁把墨迹干透了的纸装进信袋中,她打算明日转手交给简年支,让他再帮个忙。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一偏头,就见立夏已经哈欠连天了,白日里她抱着肥嘟嘟的大花,走了许多路,手臂酸痛时,人也累坏了。 盛长宁见了,忙让她先去隔壁歇息着,自己也忙躺上了被窝里,屋子里的灯花渐渐冷却,逐渐燃成一片冰凉的泪痕。 一夜好梦。 翌日,盛长宁起了个大早,她倒是没惊动立夏,悄悄地开了房门,就见着一旁立着的初一,还在尽忠职守着,瞧着他面上微露的疲态,显然就是一夜未眠。 盛长宁想了想,轻声道:“你不若进来在小榻上歇歇罢,等天大亮了我们再走,也是不迟的。” 初一着实困得紧了,这两日他一直未曾睡个好觉,白日里还要跟着盛长宁四处跑着,便是铁打的人,也要累了。 他没多犹豫,应了下来,又道:“您若是出去,且记得带上小十二。” 小十二在他们一众暗卫中,虽是排行最小的那个,手上的功夫与他却是不遑多让的。 “好。” 盛长宁笑着点点头。 初一进去补眠,旁边还立着刚过来的简年支随从,盛长宁与他说了要见简年支的事,随从便拎着灯笼,带着盛长宁进了地道里。 如今天色实在太早了,天都还是黑的,没有大亮起来,地道里虽然有夜明珠在,但到底还是黑,所以盛长宁才要拉上一个人前往。 昨日临走时,她就与简年支知会过,说今日她会早些来与他商量些事,简年支自然是应了好,这不一早便让随从过来了别院一趟。 只是,盛长宁刚迈进玲珑阁的后院,还未找到简年支,便突然听得一道愤怒的女声,从屋子里传来。 “简年支!你就是这么当爹的?礼儿这两日发了高热,哭闹着要见你,你却躲在这儿不回家,今日你若是再不同我回去,我们便和离!” 对方的声音尖锐,一番话下来信息量还颇大,盛长宁登时觉得尴尬,她的步子顿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走开。 这么一犹豫间,那屋子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来,盛长宁猝不及防地与出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就着微亮的光,盛长宁一眼便看得清楚,对方是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此时她眼眶里带着泪,擦了脂粉的脸上泪痕斑驳,显得有些狼狈。 与盛长宁四目一对,盛长宁只看着她慢慢煞白下去的脸色,心里暗暗觉得不妙,果然,那妇人当即便尖叫出了声,回头往后面的人上招呼着:“简年支!” “你竟背着我找了旁的女人!你说过的,娶我时你说过什么!不纳妾!” 盛长宁眉头微蹙,她有心想要解释,可那妇人的声音实在太过尖锐,扎得人耳朵都觉得疼,看着她那架势,是更不可能被劝停着了。 “你个贱蹄子!勾引有妇之夫!下贱的坯子,看老娘不撕了你!” 没等盛长宁心中暗思忖完,那妇人竟又直直地过来要冲盛长宁动手,若不是旁边的随从眼疾手快拦个正着,盛长宁当真冷不防要被她长长的指甲挠个正着。 “够了!” 听着她竟然敢骂起盛长宁来了,简年支额心狠狠一跳,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到底是男子,如洪钟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妇人喝住了,后院寂静下来,只能听见妇人呜咽的声音。 简年支迈步而出,当即就冲盛长宁跪了下去,口中道:“姑娘,内子无状,冲扰了您……” 盛长宁眼底有异样的情绪翻涌了一阵,又缓缓压了下去,她轻声道:“无妨。” “不过是个误会,好好向夫人解释清楚便罢了。”盛长宁说着,把信笺递了过去,又压了压声音,“若是能见着她,便把这个递与她罢,若不能便罢了,万不要勉强行事。” 简年支垂着脑袋低低应下。 盛长宁又看了一眼在廊下垂泪的妇人,没错过她眼中一瞬的错愕和慌乱,盛长宁这才转头往地道那边走去。 此时,天色已然微亮。 随从在一旁提着灯笼,走在暗道上,盛长宁思绪纷杂万千。 她从来没料到,简年支居然已经娶妻,而且听那妇人的话中,两人似乎还已孕育了一个孩子。 盛长宁还犹记得,当年,在长宁宫时,阿北和简年支朝夕相处,两人分明已然情愫暗涌,她曾经一度以为,这两人,最后当是要由她来指婚的…… 可如今。 果真应了那一句世事无常。 盛长宁心里清楚,其实这些也不能怪在简年支头上,她死去十年,若是她还在,如今也早已成亲生子了。 更何况是男子呢,即便简年支有心惦念着阿北,不愿与旁人成亲,可他终是有父母的,哪个父母不想要天伦之乐? 不能怪简年支…… 盛长宁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道,可尽管她这样劝服自己,却也根本不能忽视,她在得知简年支有妻儿的时候,发自内心的一股浓浓的失望与难受。 那是为阿北的。 谁也不能等一个人,等待近十年之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南下 微亮的天色,透过窗扉映照进屋子里,廊下此时仍是一片静默,只清晰可闻女子的抽泣声。 简年支疲惫地支起身子来,把盛长宁给的信笺仔细地揣入怀中,他这才回身迈步到许氏身边。 躬着身子,把惊得坐在地上的人,轻轻拉了起来,他的声音缓了下来,“好了,我先前便与你解释过了……” 简年支顿了顿,“没有外室,也不会有小妾。” 识眼色的随从们已经安静地退了下去,把廊下的这方天地留给夫妻二人。 被他拉起来拥入怀中的许氏,仍是觉得委屈,“可你从不与我细说这些,也不轻易让我进玲珑阁的后院,我也是觉得难受和不安,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了……” 妇人的声音再没有了先前的尖锐,柔软下来的嗓音,带着面上未干的泪痕,任谁也会觉得怜惜不已。 她从前自然是信任这个给足了她安全感的男人,可简年支却从来不叫她干涉玲珑阁,这几夜又彻夜地宿在这边,听着身边的丫头们担忧的言辞,她自然是难安。 所以这才天不亮就过来了,这金屋藏娇总也躲不过她这突然的袭击罢,可竟没料到居然闹了个乌龙,能让夫君这样毕恭毕敬的模样,又岂非是什么小人物。 许氏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此时知错了,便忙在简年支怀里讨了一番的饶,生怕因自己的莽撞闹得简年支不愉了。 她乖巧时,整个人温顺又恬静,隐隐还有那人的几分影子,简年支一时看得怔了下。 在许氏娇声说冷的时候,简年支这才如梦初醒,拥着人进了屋子里头,温存了一番。 许氏瞧着他柔缓下来的神情,便知这一遭算是揭过了。 躺在床榻上,她一边暗暗想着回府便把那两个出馊主意的丫头给发卖了下去,一边又柔着声担忧不已道:“夫君,方才……那位姑娘可会怪罪?她是京城那家人氏?要不,明日我去府上赔罪?” “不必,明日她便离开了。”简年支拉下她攀着自己的手臂,道:“今日你的确做得太过了,幸得姑娘性子好,不同你计较。” 他话中仍有淡淡的指责意味,许氏听出来了,眼里暗划过一道不满的光,又一次攀上简年支的小臂,故作娇哼哼地道:“是,妾身知错了……” 简年支的眼里这才显露出了微微的轻柔。 …… 除却许氏大闹一场的这个岔子,盛长宁离京前倒是很安稳的,初一补了觉,精神劲头好了许多。 就是盛长宁从玲珑阁后院回去时,撞见了立夏通红着一张脸,从屋子里急匆匆地出来,差点儿同盛长宁撞了个正着。 当时,盛长宁还在想着简年支有了妻儿的事,心中没什么心思顾及其他,直到马车晃悠悠地出了京城,一路安稳地往南而去。 踏上了南下的路途,周边景色是属于冬日的颜色,盛长宁的内心逐渐平复了下来,她这才想起今早立夏的不对劲。 小丫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心不在焉了起来,今早上马车时都险些踩了个空,幸好被旁边的初一一把给扶住了…… 盛长宁狐疑地偏头往旁边看去,只见立夏还在垂着脑袋,手里揪着腰裾的香囊穗穗,目光有些呆滞无神,仿佛中了什么蛊惑似的,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什么。 “立夏……” 盛长宁心里的那个念头轻轻浮动着,她挑了挑眉,轻声唤了唤小丫头。 哪知,她这么一开口,小丫头却匆忙忙地抬起了头来,好似一下子被惊到了一般,眼里还有些慌乱。 “姑、姑娘……” 盛长宁好笑地看着她这般被吓懵了的模样,道:“从江南带过来的青桔可还有?” 立夏闻言,这才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忙去马车上的暗厢中翻找出来。 沈约塞了许多的橘子,其实不光是为着盛长宁爱吃,她一坐颠簸又长途跋涉的马车时,便容易会晕吐,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便会好上许多。 立夏是知晓这个的,她听盛长宁说想吃,便以为她是又开始头晕了,忙找了起来。 从江南带过来的那几箩筐橘子,其实早就被盛长宁在京城,给简年支分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下没多少了。 但好在,如今是冬日,水果比夏季时要耐放,留在车里的那些橘子还是完好的。 只是,立夏捧着几个零散的橘子过来,有些想哭了,“姑娘,橘子好似不大够了,奴婢忘了给您备上酸果……” “无妨的。”盛长宁接过她手中的果子,摇摇头道:“这些应当够了。” 看着立夏还是很慌的神情,盛长宁只得又添了句:“待会儿经过的路途中,应当会有歇脚的客栈,届时问问里面有没有新鲜的果子便好了。” 立夏这才收起脸上的惴惴不安,盛长宁咬着她剥开的橘子,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又重新恢复了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又笑了。 “你和初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果不其然,盛长宁这话刚刚落下,立夏的脸色唰地就变了,猛地抬起头来,神情却是变得更加不安了些。 “姑娘……我、我……没有。” 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可盛长宁就是知道,她和初一定然有什么小心思了。 方才上了马车,她坐着放空了会思绪,无意识地想起了这两人今早的古怪。 那时她还没怎么留心,如今想起来,立夏从屋子里出来,还差点和她撞上那会儿,初一也恰好是在屋子里补觉的罢? 还有方才,小丫头不过神情恍惚了下,就差点踩空了马车,盛长宁与她离得最近,但她反应过来时,人却已经被初一给稳稳当当地接着了。 这么一系列的观察下来,要说两人没点什么不对劲,盛长宁都是不信的。 盛长宁回神,她眼里含笑,没什么要怪罪的意思,可小丫头却还是战战兢兢的,她便也不做勉强,轻巧地就将话题岔开了去。 立夏剥着手里薄薄的橘子皮,暗暗地松下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三章 回来 盛日长宁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三章回来马车一路往南边而去,顺顺利利地如同来时一样,在第三日的傍晚抵达了江南。 初一在马车从京城启程时,便递了信回去,一路上更是不间断地汇报着行程。 所以,马车恰恰停稳了,盛长宁还没来得及下去,车帘子就被人在外头拨了起来,映入她的眼帘的人,面容依旧熟悉,唇角的弧度都是刻在她心尖尖上的模样。 外头明烈的光晖照应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的凌厉都一一卸掉,只余得绵长的温柔,盛长宁看得心下禁不住地漏跳一拍。 立夏早已下车去了,盛长宁躬着身子往外走了两步,头一回没有顾忌着外人在场,投入了面前人的怀抱中。 沈约轻轻松松地把人抱了起来,举步就往府里走去,一时被冲昏了头脑的盛长宁,耳边盘旋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她这才陡然地清醒过来。 ——沈府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谁都想凑上前来看看热闹,顺便瞧上一瞧,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捕获了沈二公子的心…… 可惜盛长宁反应迅速,余光瞥见旁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就立即把脸蛋顺势地往沈约怀中一塞。 她暗恼着自己的不矜持,没注意到周边围了一圈的姑娘们瞧见盛长宁“投怀送抱”的这一幕时,各个看得眼睛都红了,手里的帕子捏得死紧死紧的,气性大的险些没晕厥了过去。 京城的世家公子那样多,怎的这姑娘偏偏就要来抢她们江南的好儿郎! 瞥见了怀中姑娘红了一片的脖颈,沈约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的眼里含着笑,若不是自己的姑娘太过羞怯,周边又太多人瞧着了,他定要忍不住好好把人按着亲几口。 她回京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天知道,若不是袁兴和楚其君按着他,他都要牵一匹马不管不顾地追过去了。 他算是能理解古人所云的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不见,思念如流水。 “快放我下来……” 耳边盘旋不绝的吵闹声渐渐远去,盛长宁这才敢偷偷从沈约怀中探出脑袋来瞧,他们此时已经入了府内,大门也已经被奴仆门安然地阖上,四周是一片寂静,盛长宁忙让人把自己放下来。 她正一边暗想着,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脑子一热就扑进沈约的怀里去了的,突地,她便陡然察觉身子腾空似的往下一坠,突如其来的下坠感直接让她惊了一跳,忍不住喊出了声来:“啊——” 只是,盛长宁这声短促得很,因为她很快下意识地用双手扒拉住了面前人的脖颈,稳住了身形。 察觉到是沈约做的“好事”,盛长宁气得直瞪了他两眼,这厮总是这样喜欢逗弄她! 盛长宁还没来得及哼声骂他两句,沈约便悠哉悠哉地出声了:“你瞧,我也想把你放下来不是——” 说着,他竟真的两只手都松开了,唯留盛长宁伸着双臂死死地攀着他,这样不安的姿势直让她一脸绯红,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想骂这厮。 好在,下一刻,沈约又重新揽上了盛长宁的腰肢和腿弯,他的脸上很是气定神闲,“方才我都把你放下了,是你不愿的呀……” 盛长宁不敢松开揽着他脖子的手,眯眼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哼了一声,手上也开始使力,开始箍得紧紧的。 看着沈约逐渐变得微妙的脸色,她暗觉得意,口中还要娇娇地道:“哎呀,那沈公子可要抱紧我了,我好怕摔下去呀!” 沈约:“……” 好,他给自己找了个不愉快。 最后,还是沈约认了输,被他放下来的盛长宁神情得意,一边理着被揉皱了些的衣裙,一边软软地说着话:“沈公子的怀抱当真是有力,只是,下次可别太勉强自己了。” 沈约偏头瞧去,面前的姑娘眼里尽是狡黠,根本没有丝毫其他的深意存在。 嗯…… 沈约抬手揉了揉眉心,垂着长眸掩去眼底的无奈,这种撩了自己又撇得一干二净的小妖精,他是在哪里找到的? 盛长宁在路上过的并不太好,没有去时的舒畅,回来时难受了一路,现在一闹,倒叫她脸上飞了些运动后的红晕,面容没显得那么苍白了些。 沈约看在眼里,冲一旁的袁兴使了个嘴型,袁兴看懂了后,立即默默地转身离去。 “怎的回来时晚了些?” 沈约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摸着她纤细的指节,心里慢慢也宁静了下来,他看着身边的人,缓声问道。 盛长宁难受了一路,晕车晕得慌,在路上直接吐了一回,把立夏吓得不行,初一忙放慢了脚程来走,这才比原想的时间晚到了一日。 这些,盛长宁没想瞒着沈约,反正初一和那些侍卫都是他的人,他有心要知道,还能问不出来? 想罢,盛长宁便道:“路上头晕得紧,初一停了停脚程罢了……沈约我好饿了,你有没有准备吃食?” 盛长宁漫不经心地解释完了,又喊着饿,她路上一吃东西便会难受,索性饿着肚子也不愿吃了,所以,眼下她是真的饿得慌了。 饶是猜出了她是因这个才耽搁的,沈约听见她说出来,还是心疼得不行,拉着她就往浮玉阁走。 一边还不忘回她的话:“自然是你要吃什么都有的,什么口蘑炒鸡片、奶汁鱼片、荷包蟹肉,哦对还有你最喜欢的麻辣牛肉,我也让厨房给你做上了,这回让你多吃些可好?” 沈约报一道菜名,盛长宁就觉得口中津液要分泌得多一些,听到最后,她更是连连点着头。 她喜欢那道麻辣牛肉,够辣,平时沈约就不让她多用,生怕她辣得肚子受不住。 进了浮玉阁后,盛长宁果真就瞧见了摆在食案上的一碟碟菜肴,沈约果真没骗她,那盘红艳艳的麻辣牛肉最为显眼,分量足足的,看得盛长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好在她的理智还在,先净了手面,又换掉了身上一身尘土气的衣裳,盛长宁这才姗姗来迟地坐在饭桌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