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天子》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一章 临终传位 “千岁,乾清宫就要到了。”王承恩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朱由检闻声,撩开了轿帘看着轿外,近前是坑坑洼洼的宫廷砖石地,昨日下了雨,留在这坑洼之中汇成积水;而不远处是斑驳的宫墙,寸寸皲裂,墙下长着青苔,无人清理;乾清宫的琉璃瓦平日蒙尘,雨水一冲,显得有几分泥泞。 清晨的风从轿窗外吹入轿内,朱由检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起来。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里是大明朝的皇宫。 现在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天启皇帝朱由校病重,他朱由检作为朱由校的弟弟,在经过了多方的博弈之后,在新晋户部尚书施凤来和大明皇后张嫣的支持下,才得到了这进宫探病的机会。 他本来是后世的一个大学生,主修信息技术与管理,熬了个通宵,才赶在交作业截止时间的前一天,将学校布置的大作业完成,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了软轿之内,变成了现在大明信王朱由检。 朱由检,是以后的崇祯皇帝,也是大明的末代皇帝。 本来他在轿子还有些意识恍惚,因为后世的记忆和今世的记忆,在反复的撕裂和融合,那种感觉如同溺水,令他窒息的同时,又仿若置身于世界之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的同时,也看到任何的色彩。 帘外的清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照拂之下,他如同从溺水中探出头来,这世界也瞬间清晰起来。 他到底是后世的那个学生?还是大明的信王?融合了两份记忆的他,无需分出彼此,也无法分出彼此。 “好大的排场啊。”朱由检眼睛一眯,皱着眉头看着乾清宫门前。 大红色的千灯琼华辇,哪怕是白天,那缀在大辇上的数盏红灯依旧亮着光,灯火的辉煌甚至将晨曦遮掩,乾清宫前一片橙红。 而大辇之侧是数名身着红绢彩画衣的宫女,举着一人高的雉尾扇,上有日月刺绣。而身配腰剑着大红色内侍服的宦官,护卫在大辇两侧,约有五十人之数。 不仅如此,这仪仗之后,还有近百人对襟棉甲的大明锦衣卫! 腰剑宦官,隶属于内番忠勇营净军,约有万人;锦衣卫,大明上十二卫之一,约有四万之众。 朱由检眯着眼看着这仪仗队,根据崇祯的记忆,能在宫里调动内番的人,这千灯琼华辇,必然是那大明奸宦魏忠贤的对食妻子、朱由校的乳母、奉圣夫人客氏无疑。 “老祖太太千岁!”骤然一阵山呼海喝之声传来,喧阒震天,宫女、内宦、锦衣卫皆匍匐而跪。 只见乾清宫的宫阶上逐步走下了一个衣服鲜华、纡青佩紫的女人,缓步踩着内宦的背,款款上了辇轿,在众星捧月之下,扬长而去。 从乾清宫的偏殿跑出一个小黄门,他低着头匆匆的经过了信王的轿子,未曾停留就悄然离开。 朱由检看着手里多出了一封信。 【妖蛤吞月,皇叔切莫服宫里水食。】 这是张皇后的书信,张皇后因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被客氏的心腹借着按摩之名,按死腹中,与客氏、魏忠贤一众不共戴天。 堂堂大明皇后都被暗算,其他宫嫔又当如何自处? 朱由检看着手中的书信默默的放在了袖子之中,张皇后在提醒他不要被暗算。 阉党横行于宫廷,也在外廷张翼,收拢着因为东林党势大,逐渐败退的齐楚浙西京党的文臣,进而把控朝政。这时,一些无耻的士大夫,已经投靠在阉党的旗帜之下了。 朱由检看着这封书信,不由的一阵叹息,阉党坏,东林就是好的吗?朝堂上这种二元对立的局面。 这让朱由检不由的心生叹息,他清楚自己面对的什么样的局面。 陕西起义,无休无止,民不聊生,江浙南直隶结党营社呼啸于士林,朝堂之内更是党争纷扰不休,甚至连已经被镇压了三次的建州谋反,都发展到了现在后金直逼山海关的局面。 无人关心朝政如何,无人关心百姓,更无人关心大明天下何去何从。 大明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的模样?大明朝原来不是这样! 元末,凤阳大旱,朱重八全家饥荒而死,他被迫剃度出家,说是化斋,实则乞讨度日,开局只有一个碗,筚路蓝缕,结局是复我中华之衣冠,再造中华盛世! 得国之正,莫过于汉明! 而永乐大帝,更是六扫沙漠!郑和七下西洋,彰大明之盛、半天下之财货之余,放弃中原一惯以山脉、关隘、海洋建立的固守本土之战略,四面出击,将战火点燃在他国境内,将战争拒之以国门之外! 扬鞭域内,威扬四海! 哪怕是土木堡之变,大明皇帝被俘,精锐尽失,三大营名存实亡,甚至有扣门天子之耻,但依旧有三十万大明志士,死守京师,气节犹存。甚至多次出击,以图收复河套。最后以隆庆和议,俺答封贡以互市弦控域外。 而现在呢? 阉党横行,王振、汪直、刘瑾、魏忠贤一个个名字之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朋比为奸,大兴诏狱,惨祸盈朝。 终于到了魏忠贤的时候,连锦衣卫都落入了阉党之手。 齐、楚、浙、宣、昆、东林,结朋党营社局建学院,上控朝堂、下结乡绅、煽动百姓,只为排除异己,且愈演愈烈。 哪怕是起义军攻破北京,南明依旧是党争从无断绝,致使民不知法,法不束民,天下乱象频生。 争国本、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案案惊心!以至于扬州三日、嘉定三屠、广州血海千里、淮河浮尸溢河,篙无下杆之处。 朱由检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入宫见朱由校是为了继承大明皇帝,自己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吗? “信王觐见。”从乾清宫的正门前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王承恩赶忙撩开了轿帘,扶着朱由检说道:“千岁,轮到我们觐见了。” 朱由检用力的定了定神,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慌,走出了轿子。 “参见皇兄,皇兄安泰。”朱由检进了乾清宫西暖阁,走过了长长的红毯,穿过几名重臣和太监,来到了雕栏床帏之前,行了一个拜礼。 大明朝私底下和常朝,并没有那么多的严苛到几近变态的规矩,比如面圣不得直视圣颜、奏事只能跪奏、见到皇帝猛的一磕头、山呼海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前来。”朱由校虚弱的声音,从床帏中传来。 这个呼风唤雨、言出法随的大明皇帝,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哪怕是厚重的床幔都无法遮挡腐朽的气息,面若金纸肿胀了数分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朱由检坐了床边,抓住了朱由校已经抬不起的手臂,眼中已经被泪水打湿。 朱由校用力的探着身子,看着朱由检的脸庞,虚弱的说道:“这是又长胖了吗?都是那些个庸医,说什么不能见风寒,也不能多见人,朕已经有数月未曾见你了。” “说起来,你这信王本来岁禄应该是万石,可是这国帑空虚,只能给你暂定三千,而且到现在,你还住在英国公的老宅里,倒是委屈你了。朕还担心把你给饿瘦了,这又壮了几分,好,好,好。” “不委屈,不委屈。”朱由检摇着头说道。 哪里有什么委屈?皇兄朱由校对他素来极好,正月里礼部、户部定信王禄的时候,朱由检反复下旨定万石,可是国帑无粮可支,只能定三千石。而英国公老宅子的事,更是在去年搬移出宫,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重病数月、已至弥留之际的朱由校,居然还记得这两件事,朱由检没什么可以委屈的。 朱由校挂着惨淡的笑容说道:“这数月朕躺在病榻上,不得乱动,整日以灵露饮为食,所思所想甚多。纵观朕这一生,皇兄我凡事愦愦,喜木工修殿不喜朝政,总觉得聒噪无比,方酿成今日亿兆生灵离心离德,民乱不断,忠良惨祸盈朝,国帑空空如也。” “至于悔吗?朕不悔。” “倒是你,德约,万万不可以学了皇兄,咳咳。” 朱由校强撑着身子撩开了床幔,对着站在外侧的重臣说道:“吾弟当为尧舜!” “陛下圣明!”几位文渊阁学士齐声说道,皇位交替是重中之重,围绕着皇权的争斗,终于随着朱由校的话,有了结果。 朱由检连连摇头,说道:“这皇位是皇兄的,也只能是皇兄的,皇兄一定会好起来的!太医,太医!” 天启皇帝扯着嘴角牵强的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朕的身子,朕还不知道吗?怕是过不了今天了。” “朕还有几件事要交代,皇后张氏出身书香门第,喜静爱读书习字,一直也看不太上朕这个喜欢倒腾墨斗锯尺的粗人。我走后,你一定要对其恭敬,莫要把她赶出宫去,她没个营生,性子又孤高,出了宫,难活。” 说着天启皇帝瞪了瞪眼,用力的握了握朱由检的手腕:“忠贤…咳咳…魏忠贤与王体乾善视中宫、后宫,可用!” 朱由检当然感觉到了这股力道,不过朱由校病重,兄弟情深的朱由检也顾不得这些,连连摇头说道:“皇兄会好起来的!这皇位是皇兄的。臣不应。” 他当然不能应了皇位这件事,这不是在诅咒朱由校死吗?依照大明朝的惯例,应该三推才就。 但是朱由校留遗诏和他拒绝皇位这不矛盾,内阁几位大臣该拟诏拟诏,丝毫没有耽误。 “九千岁老祖爷爷到!”乾清宫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高喝。 朱由检紧皱着眉头看着宫外而来的魏忠贤,此人不宣而入,而且这九千岁老祖爷爷的称呼,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值门口中宣告? 一个老祖奶奶千岁,一个九千岁老祖爷爷,加起来正好万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二章 一退再退 只见魏忠贤身穿大红色的蟒服疾走几步,来到案几之前,盯着传位的圣旨看了半天。 直到他看到了那一句【忠贤宜委用,善视中宫,后宫】,眉毛一挑,紧绷的脸色才挂上了满意的笑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从旁侧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取来印玺,盖在了传位诏书之上。 “好了,德约,朕和忠贤说两句体己的话,你且先回吧。”朱由校自然看到了印玺落在传位诏书上,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 朱由检点了点头,将朱由校的手放在了床幔之中,说道:“皇兄好好休息。” 朱由校却强撑着掏出了手,挥了挥。 他自然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但君臣有别。自大明嘉靖皇帝之后,大明的皇室都有一个两龙不相见的迷信,既然是已经订好了传位,自然是两龙无疑。 朱由检站起身来,走到了魏忠贤近前,拱手说道:“见过二兄。” 二兄,这个称呼是唐玄宗李隆基时,李唐宗室对千古贤宦高力士的称呼,朱由校恩宠魏忠贤,引经据典,将其套到了魏忠贤身上,这二兄的称呼就变成了他魏忠贤的。 魏忠贤略带疑惑的回礼道:“臣见过千岁。” 平日里对他不假辞色、能不说话就不说、对宦官专权颇有微词的信王,怎么突然见面打起了招呼? 不过魏忠贤看看病榻上的朱由校,再联想到圣旨上的内容,心中安定了几分,大约是病榻上的皇帝说和了几句。 “恭送千岁。”魏忠贤看着朱由检要走,急忙说道。 从今天起,信王就不是过去那个岁禄万石的亲王,而是大明的太子,明日的皇帝了。 朱由检看了看魏忠贤身后几名配着腰剑的内操净军,嘴角抽搐。 剑履上殿!你魏忠贤想做什么!千古贤宦,你魏忠贤可配得上这二兄之名? 不过他没有喜怒言表,面无表情的准备离开乾清宫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宫女,拉倒了侧殿。 “千岁,皇后有请。”宫女小声的朱由检耳边说道。 朱由校已经生病数月,朱由检一直没有得到机会进宫探病,他急的心急如焚,猛一听到可以进宫探看的消息,急气攻心就让后世来的“外邪”入了体。 而这探看的机会,是在朝中大臣施凤来和皇后张嫣支持下才得到的。 朱由检只看到一个女子挽着衣裙角匆匆跑了过来,身材颀秀丰整,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一双若水秋波的眼眸,透着焦急。 整个人迎面走来,若是朝霞映在雪上晶莹,又像是刚出水的芙蓉那般澄澈。 崇祯当然是见过这位皇嫂,但是魂替崇祯的朱由检,可没见过,记忆终归是记忆,再深刻的记忆,也不如这迎面走来更加真实。 当这皇嫂从记忆中走出来,仿若从画中走下,朱由检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吐音如白石之过幽泉。 “皇叔切莫再犹豫,帝位之事义不容辞!且事态紧急,恐怕会发生变故,我已经叮嘱了王伴伴,今天你不回信王府,先去你丈人南海子的家里(现北京大兴区)躲一躲。” “切记,闻马蹄疾驰声,乘快马速逃直奔南京,遗诏已经到了驿站,准备送往南直隶。我也交待给王伴伴了,你听见了吗?”张嫣放下了衣裙角手里捧着一本书,急切的说道。 张嫣看着不说话的朱由检略带奇怪的问道:“我跟你说话听到了没!” 朱由检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听到了,去南郊南海子的丈人家躲着,一旦发觉有人要杀我,立刻逃难,而且我只能去南直隶。不过皇嫂,这南郊南海子,距京城不过二十余里,这躲到那里,有什么用吗?” 张嫣听到了复述,知道这皇叔听进了她的话,松了口气说道:“倘若真的有变,南海子在南郊,你还能跑的掉,若在信王府,必不可能去得了南京城。魏珰在南海子有数千内操,你切记小心。” 珰:是一种妇女戴在耳垂上的一种装饰品,多数都用来指大太监。 朱由检不由有些哑然,无奈点头说道:“皇嫂言之有理。” 张嫣点头,转身又提着衣裙跑向了乾清宫正殿,朱由检也在宫女的指引下,避开了内侍,走到了自己的软轿之前。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他需要警惕魏忠贤,那张嫣呢? 皇权交割,自古血雨腥风。 站在王承恩身侧的另外一名宦官俯首说道:“千岁,老祖太太千岁有请。” 这宦官不用说,必然是那魏珰走狗。客氏有请,在这宫里,他朱由检不得不答应。 “拜见老祖奶奶。”朱由检小心的行了个礼,见过了客氏。 客氏有妖蟆吞月,肋生双翼的传闻,当然朱由检长于红旗之下,万万不信这等吞月妖蟆的传说,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的人。 是人,被杀,都会死。 “前几天,皇帝问老身,天下何人可为君王?老身可是给举荐了你。今日老身到了乾清宫,皇帝告诉老身,将来信王登了大宝之位,就许老身太后,这件事,想必刚才皇帝已经告诉你了。”客氏笑盈盈的光着脚,从珠帘之后,缓步走出。 放屁,明明是皇后张嫣反复提议!当着魏忠贤的面说这事,旧东林趁机以张皇后为首,京中数社大肆宣传,整个北京城都知道! “这信王殿下,几个月没见倒是越发长得俊俏了,这男人和男童终归是有几分区别,出了宫娶了妻,就是不一样,眉眼都张开了。”客氏的手在朱由检的脸上划过,眼神中带着一丝贪欲,另外一只手端着一个乳白色的夜光杯。 放浪的语气还有酒气扑面而来,而朱由检却没有理会这妖妇的动作,他似乎是被这个动作吓住了一样,愣在当下。 他很紧张,以至于手心都是汗。 他当然不是害怕客氏在这慈宁宫杀了他,摔杯为号,五百刀斧手尽出? 给他客氏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大明朝做出这等事来!而且那是鱼死网破的孤注一掷的做法,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天启皇帝还活着,她的地位还在。 朱由检在思考这妖妇的问题到底是何意!天启皇帝在交代遗嘱的时候,并没有交待客氏如何处置! 而起,大明朝什么时候有太后了? 当魏忠贤领着小太监端着印玺,从殿外走来的画面,在朱由检心头浮现,还有那垂危之下,重重的一握。让他如同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杀魏忠贤者,天启也。 他低头说道:“将来得登大宝之位,必然履诺!还请乳母安心。” “好!哈哈!今日准备了宴席,信王就留宿宫中如何?以前你也住在宫里,无须避讳。”客氏笑盈盈的在朱由检脸上继续抚动着。 虽然客氏长的不错,保养的也还可以,三十多岁,半老徐娘,有书曰:时将四十,颜色如二八。 但是朱由检还是忍不住的恶寒:“皇兄病重,我无心宴乐之事,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客氏一脸失望,连连摇头说道:“皇帝病重,你这胆子,还是太小了些,既然不愿,那就回吧,以后要常来常往,多亲近。” 朱由检回到了轿子之内,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慈宁宫,脑子有病才跟你这老妖婆常来常往! 王承恩扶着从慈宁宫走出来的朱由检上了轿子问道:“千岁,我们回王府吗?” 朱由检来回看了半天,才发现刚才那个魏珰的走狗已经不在了,他低声说道:“去南海子岳丈家中。” 王承恩带着四抬大轿在北京的外城转来转去,可是这眼看着就要转到了傍晚时分,依旧没办法出城。 王承恩走着走着退后了两步,在轿窗旁小声的说道:“千岁,有人跟着我们,我带着人去把他们杀了。” 轿子应声而停,朱由检撩开了一个轿窗,这是一个偪仄狭窄的丁子巷,而他现在的位置就在这丁字的尾巴上。 墙角堆着鸡笼,发霉和恶臭混着在昨夜的积水里缓缓散开着,还能看到细红色的跟头虫,在街尾巴的大瓮里翻滚。 王承恩带着两个轿夫直奔来路而去,有人跟着,他们也不可能出城去,街道尾可以听到搏杀的呼叫声和兵器碰撞清脆的响声。 朱由检准备放下轿帘的时候,忽然瞟到了站在轿子旁的一个轿夫,从腰部,掏出了腰剑。 还有人? 朱由检略微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轿外,这是个封闭的丁字巷,王承恩堵在街口,没人才对。 正在疑惑的朱由检,眼角瞥到了一阵寒光,下意识的一躲,上臂内侧传来一阵的剧烈的吃痛感!这轿夫从轿窗直刺而来! 腰剑,内操禁军!这两个轿夫要杀自己! 轿夫一击不中正要抽剑离开,朱由检突然心一横用力的夹住了腰剑,在轿子的暗格里翻出了一把短刀,一刀扎在了对方的脖颈处! 血液带着温热和特有的铁锈味激射而出,喷薄在了他的脸上。 对大明世界的一切不适应,一切的不真实和剥离感,在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他脸上的一瞬间,变得格外的真实! 这就是大明! 已经发生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的大明朝! 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王承恩!”朱由检奋力的怒吼着,放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轿夫。 另外一个轿夫呢?会不会也是要杀自己的人? 朱由检手持着短刀,喘着粗气用力的呼吸着,他紧紧抓着刀,盯着轿帘,王承恩赶来的这段时间很短,但是他感觉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王承恩的呼喝声以及脚步声,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 似乎刺杀的腰剑随时都有可能破轿而入,狭小的轿子变得阴森,似乎是择人而噬。 “千岁?千岁!”王承恩看着朱由检身上血流不止的样子,表情从狰狞变得进一步扭曲。 朱由检刚要递一刀的时候,看到是王承恩,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外面解决了?” 王承恩不断的点着头,外面的争斗已经结束。 “千岁你忍着点,这里不是一个久留之地。”王承恩撕下了自己的袖子。 朱由检接过了云锦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腰剑并不宽,刺空以后伤口并不是很深,也就是流血有些多,看起来比较吓人。 “看把你吓得,皮外伤罢了。”朱由检看着王承恩担忧的脸色,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王承恩和还活着的两个轿夫,带着朱由检奔着城门方向而去,在一民宅里,换了一身行装,将身上的锦服褪下,换了身麻布衣,就奔着永定门而去。 待出了永定门没多久,朱由检忽然停下,看了一眼远处的正在关闭的城门:“信王妃还在城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三章 千岁万岁 “来不及了,千岁,城门关了。”王承恩似乎也是一脸焦急,他看着远处缓缓关上的城门,似乎是在懊恼自己没有把问题考虑周全,他焦虑的说道:“千岁,这样,千岁先去南海子,我去城里接信王妃。” 这进宫出宫、甩开跟踪被刺杀、再逃出城,已经将时间拉倒了傍晚时分。 朱由检撩着轿帘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王承恩,他需要知道王承恩是否真的忠心于自己,看看他到底说不说实话,这显然是早做下的准备。 “千岁爷。”王承恩被朱由检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平日里信王殿下的眼神何曾如此犀利过?何曾如此的明白过? 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信王府人多眼杂,千岁到南海子的事,还是莫要有人知道的好。宫里宫外,盛传千岁要做万岁了,臣这也是没法子,若是信王妃不在信王府,那魏珰也就知道千岁在南海子了。” 朱由检看着欲言又止的王承恩点了点头,放下了轿帘说道:“走吧。” 次日的清晨,朱由检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趴在院门外槐树上,手里拿着一个千里镜,东张西望的王承恩,对王承恩更是高看了一眼。 他们到了南海子,却没有去岳丈家中,而是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庙里,这庙里长满了野草,一看就是久没有人的地方,更别说香火了。 但是锅碗瓢盆,四匹骏马,还有五六个番子,显然是早有准备。 王承恩连公然和魏、客作对的张嫣都不信任,而是选择了一处可以看到岳丈家的高处,趴在树上张望着。 王承恩抓着树杈说道:“千岁,灶上热着两个鸡子,还有今天臣打的野鸭,知道千岁爱干净,里里外外洗了三遍,也炖了多半个时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几张纸放下,对于阉党一栏,上面写着王承恩的名字。 魏忠贤必定要除掉,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天启皇帝走了,由他朱由检当家,那这个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必然要兑子一样兑掉,这也是每个刚登基的皇帝要做的事。 而且魏忠贤死的理由非常简单,因为他的战斗力太弱了,能够在天启五年,天启皇帝落水的时候,杀死楚党的熊廷弼,传首九边,而非杀掉东林王化贞,可见其战斗力实在是废物不堪。 本来朱由检还在想,魏忠贤这样心狠手辣人做掉之后,从哪里找一条比魏忠贤更会咬人的狗。 现在不用顾虑了,王承恩足以胜任。 心狠手辣,而且绝对的忠诚,甚至他为了朱由检的绝对安全,连信王妃都给放弃了。 这一切的布置,包括民宅、干净的麻衣、轿子里的暗格、短刀、这间庙,大概都是宫里传出张皇后谋立信王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至于为什么历史上,王承恩咬人不疼,或者很少咬人,大约是崇祯这个皇帝主人,没放王承恩出去咬人。 略显有些蠢笨,这是自己吗? 朱由检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今人视古,古人视今,多少让他分不太清楚,而后他也懒得分辨。 昨日他将自己脑海中关于明末的大事都连夜写在了纸上,当局者迷,眼下大明从皇帝到百姓,都不觉得大明朝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但是站在历史的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大明已经行将朽木,无药可医,大明朝从中老年,走到了老年的地步,而且是垂垂老矣。 而一年后的己巳之变,鞑子进关,就是一场大明这个老年人的一场重病,自此以后,重病缠身,一蹶不振,再无半分挽救的可能。 自己可以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吗? 可以! 朱由检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并没有多少的畏惧,反而略带有些兴奋! 害怕吗? 朱由检其实挺怕的,魏忠贤掌控锦衣卫四万人,净军一万人,在城里的时候,在轿子里的时候,他是真的怕。 尤其是,昨天刺杀自己的轿夫,真的是魏忠贤的人吗?有没有可能,是张皇后呢?或者是东林党? 但是怕,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反而会因为恐惧,输一辈子! 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何不试着以大明江山为纸,书一卷浩然长歌! 当然,这都得他当上皇帝再说。 而且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很容易让必胜的局面,变得混沌起来。 毕竟大明朝有过一对兄弟,兄弟情深的朱祁镇和朱祁钰。 朱祁钰把扣门天子朱祁镇的宫门给砌死了,关了朱祁镇整整八年。 而朱祁镇出来之后,直接夺门之变,重新变成了皇帝,朱祁钰享年三十岁,离奇暴毙。很长时间里,连个皇帝的庙号都没有,没有庙号就没有祭祀。 而现在的朱由检和朱由校的兄弟关系,擅动,只会让张皇后和朝臣们的努力,全都白费。 “王伴伴,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朱由检剥开鸡蛋,看着王承恩一直盯着自己看,疑惑地问道。 王承恩摇头,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昨日那种伤势下的镇定,让他觉得自己的千岁爷有一点陌生和改变,有点像桑蚕咬破虫茧探出头时,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沉着和勇敢。 他将这种陌生和改变,归咎到了从信王到储君的变化。 王承恩摇头说道:“千岁昨日入宫前,还略微有些…慌乱,今日与昨日大不同,臣嘴笨,说不花来,千岁身上透着一股劲。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囊锥露颖!” 朱由检嗤之以鼻的说道:“屁精。” 正在吃早饭的朱由检,并不知道,他对明末了解太过贫瘠,以至于他以为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比如魏忠贤弄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指定为太子,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正在发生。 昨日申时,朱由检被刺杀出城的时候,醉心于锯尺的天启皇帝,已经撒手人寰,抱着他亲手制作的《江山在握》墨玉梨木笔架,彻底的离开大明天下。 随即魏忠贤就将整个乾清宫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焦急的在乾清宫前走来走去,手里握着一份圣旨,这也是一份遗诏。 只不过是由阉党编纂,它同样合理合法。由礼部尚书,大明首辅黄立极书写,同样有天启皇帝的印玺。 但是现在这个圣旨,没有受诏者。因为他等的那个【皇子】,还未诞生。 “王体乾,你去老祖奶奶那里看看,到底好了没有!这要是再不成事,这东林人就冲进宫了!到时候,我可拦不住!田尔耕,你去守住午门,切记不能放任何东林人进来。” 魏忠贤气急败坏的继续说道:“李朝庆,令我内操诸子,剑出鞘,随时应变!” 养着五虎、五彪、十狗、千子万孙的魏忠贤略微有些慌张,他不由的想到了当年因为赌债,不得不摘下半个男人根给催债的钱债血尝,当然那些人现在早就被他一刀一刀活剐了。 客氏在天启皇帝卧床不起之后,就已经弄了八个未显出身段的孕妇进宫,养在了掖庭,即使以魏忠贤权倾天下的本事,情急之下,人不知鬼不觉的弄八个不显身段的孕妇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这八个孕妇养了几个月,只有两个产子,一女,一夭折,剩下的六人依旧待产。 所以才让魏忠贤如此的焦急,他倒是想直接抱到宫里一个男娃,直接指认,可是在天启皇帝生病的消息传出之后,东林党控制的各社人,就已经把各宫门都给堵了。 他也不是那根深蒂固的唐朝前辈们,他权倾朝野也才五年时间,他就是再厉害,也不能真的把控朝野,东林党势力依旧庞大,而他阉党内部也不是风平浪静。 阉党把控的外廷,多数都是齐、楚、浙三党与东林党斗争失败之后,被迫跑到他羽翼之下避难。 天启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出之后,阉党把控的外廷,俨然已经有了失控的征兆。比如户部尚书施凤来,就是他的扶持才入了阁,但是他支持张皇后。 无数人已经盯上了从龙之功,盯上了倒阉的功绩。 大明的政坛正面临着一次洗牌,危机与机遇并存,无数人在这次的皇权交割中下了赌注。甚至将身家性命摆在了赌桌之上,如同一个个赌红了眼的赌徒。 他不得不像当年赌上蛋,再次下注参赌,这种参赌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因为他十赌九输。 魏忠贤相当清楚,一旦天启皇帝病逝,皇帝不是他扶持的儿皇帝,他必然倒台,尤其继任者,是一个对阉党豪不掩饰轻蔑的信王。 田尔耕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不注意被脚下的坑坑洼洼摔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乾清宫下,大声的喊道:“九千岁!午门城门被锦衣卫打开,朝臣已经从午门进来了,张皇后手捧遗诏,领着朝臣们奔着乾清宫来了。” 王体乾也从慈宁宫的方向疾驰而来,说道:“九千岁,太祖奶奶那边诞生了一个男婴!可是不足月夭亡了。” “什么?!” 魏忠贤闻讯一口气没喘过气来,厥了过去。 等魏忠贤被王体乾掐着人中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大臣们正在和净军对峙,而魏忠贤看着乾清宫的牌额,最终摇了摇头,天命不在他这一侧。 进宫里的妇人不能显出身段,否则东林控制的社人,怎么可能放有身段的女子进宫? 后来东林党的一些朝臣们,还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在宫门口对进入大明皇宫的宫女诊脉,他就再没了机会送妇人进宫。 而天启皇帝走的还是太早了些,哪怕再晚上一个月,足月的孩子诞生,他也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而且魏忠贤看着大明朝臣的义愤填膺,包括一些过去依附他的朝臣,也在怒吼的模样,他忽然怀疑,自己真的指定太子,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大明的朝臣以骨头硬闻名,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真的能够摄政?况且还有个有大义的信王! 早知道就该动手杀了信王才是!哪怕到时,扶植一个福王一脉的人,也好过现在。 大明朝有三推才就的惯例,也就是说按照惯例,信王还会有两次进宫的机会,可是天启皇帝就这么走了,明明早上还能清醒的说话,还在询问鞑子、陕西民乱、江南织造等事。 这傍晚时分,就走了,让魏忠贤措手不及。 “放下佩剑,放朝臣们入乾清宫。”魏忠贤摇头说道。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造反已经来不及了,毕竟还有个南直隶,只有想办法控制信王才可以。 早秋的风,吹动着南郊南海子的芦苇荡,激起了南海子阵阵涟漪,而趴在树上一整天的王承恩,突然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奋力的喊道:“千岁,千岁!我看到了施凤来!施凤来捧着诏书来了。王文政你去看看,是不是来接千岁的诏书。” 一个轿夫猛地一个激灵,从地上窜了起来,骑着快马而去,没多久又骑着快马而回:“千岁,是懿旨!接千岁回京。” 朱由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几张梳理的纸张,填进了火塘之中,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映着臂膀上的伤口,站起身来说道:“以后,要叫万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四章 坚不可摧 朱由检骑着高头大马,入了永定门,慢步在北京城的街头,身后是泾渭分明的五百对襟棉甲锦衣卫,手持钩镰枪腰配手铳,还有五百大红袍净军配腰剑。 锦衣卫由英国公张维贤率领着,文官施凤来节制,而净军则是由忠勇营提督涂文辅率领。 在锦衣卫和净军的护持之中,还有一台三十二人抬着的玉钩罗幕轿辇,罗幕在京城的风中随意的飘荡着,比朱由检做信王的四人抬的轿子要威风,比客氏的千灯琼华辇也要威风数分。 他之所以骑着马,而不是坐在轿辇之上,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试探,他在试探自己说话是否管用,经过短暂的交涉,他御马而行,穿街而过。 天无时不风,地无时不尘。每一吹号,飞埃寸余。 凄厉的风带着惨烈的呼啸声,在北京城肆虐着,稍一起风,北京城就笼罩在了漫天的黄沙之中,眼前一片朦朦。 今人视古,古人视今,是两个奇妙的视角,而第一次融合了这两个视角的朱由检,对着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有着好奇,都在用着两种视角去观察,昔日的熟悉,也变得陌生。 他看着北京城漫天的黄沙,只想到了两个字,那就是环保。 当然,他不是在考虑【中国人每吃一口牛肉,亚马逊的原始森林就要冒起一股火】的脑瘫环保,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大明京师沙尘如此之大,而宣府却无事。 他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再看着过去熟悉的街景,在两种视角之中,变得陡然陌生,他有了一些明悟。 京师内城、外城,共有三十六坊,居百万之众,而多储柴薪,堆叠在仓储之中,这些柴薪,都是京师百姓的劳役,给紫禁城和官署用的柴。 而自小长在宫中的他,自然也知道宫中用的柴都是精挑细选。 信王时的他,一直认为天下人都用柴薪烧火做饭取暖,如同和晋惠帝言何不食肉糜一样,觉得天下百姓都有肉吃。 “还玩不玩火!家里从三月起存的柴都被你点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还要读书,读书也就罢了,你玩什么火!到时候惜薪司的官差来了,你让娘亲怎么给他们说!你是要气死老娘才是吧!看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喧闹声忽然传来,朱由检不由侧目看着一妇人追打着十多岁的孩童,孩童在街上狂奔,大概是忙着跑路,差点迎面撞到净军的身上,被净军的内操一瞪眼,吓得愣在原地哇哇大哭起来。 储柴堆积,稍有不慎,就会失火,看来是这家顽童点了火,把自家堆得柴薪给烧了。 而且看起来这笔柴薪是要上交给惜薪司。 惜薪司,是大明皇宫里,官宦官署十二监四司八局之一,主要就是负责收集给皇家、勋贵、官署等用柴。惜薪司收集柴料的来源很多,比如佥派军民采纳、山厂采烧、折银召商买办等等,但是这些法子,都不是大头。 惜薪司最主要的柴薪来源就是徭役。 设有砍柴夫、五人设佥点夫头,百人设一员,仅北京城在册柴砍柴夫就有十多万,设有抬柴夫,和砍柴夫一样,也有十数万之人多。 在过去习以为常运转的制度,终于在朱由检眼里变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我能免了这家人今年的份额吗?你看今年他家交不上了。”朱由检忽然勒马问着旁边魏珰走狗涂文辅。 净军提督都是宦官,涂文辅自然也不例外,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千岁虽未登大宝,但先帝宴去,千岁有懿旨在手,自然言出法随,可是这事,臣只能差人补齐,不能免去。否则京中就要失火无数了,还请千岁体谅。” 朱由检微微皱眉,懿旨、遗诏这是两个东西,一个是现在的张皇后拟的旨,而另外一个天启遗诏,这不一样。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很伶俐,此事就交给你办。” 涂文辅立刻翻身下马,匍匐在地说道:“千岁仁善,臣定当竭尽竭力,以尽君事。” 朱由检示意涂文辅起来,他的感觉有些奇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躲在大楯之后,小心用着短剑试探着皇权这面大楯是否坚固。 而涂文辅的反应,恰好说明了这面大楯,坚不可摧,这还没有登基,就有人纳头就拜,以至于让朱由检都有些所料未及。 “臣愿为陛下牵马坠蹬。”涂文辅小心的牵着朱由检座下大马的缰绳,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差池。 魏忠贤在乾清宫前晕厥的那一刻,涂文辅的心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大明的天,终究要变了,这天压下了,首先就得压死魏忠贤。 捎带着他们这些千子万孙们,都得跟着遭殃,朝中那些明公们,绝对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这个时候,但凡是能找到门路求生,就会如同落水之人,想要抓住浮萍。 信王殿下平日里对宦官不假辞色,行路之中,突然询问,他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 行至午门,身后千人,皆下马解掉配剑、钩镰枪和手铳,而朱由检端坐在马上,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剑,看着等在门口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问道:“我用不用下马,解剑?” 田尔耕没有多言语,先是查验了懿旨无误,又是查看了王承恩递上来的腰牌,与宫中留底合二为一之后,田尔耕才俯首弯腰低头说道:“臣不敢请千岁下马解剑,千岁请入宫!” 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魏珰走狗,五彪之一。 “净军内操不都是可以在宫中配腰剑,为何也都解了?”朱由检看着身后净军被搜身的模样,又多问了一句。 田尔耕没有抬头,低着头弯着腰继续说道:“皇后懿旨,宫内不可见凶器。几个千户,已经带着人把宫里,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给收拾干净了,连宫里的大梁、琉璃瓦、宫墙都检查过了,工部还派了人,擦了下琉璃瓦。” 又是懿旨。 朱由检看着田尔耕的模样,忽然厉声说道:“抬起头来!” 田尔耕闻言将头抬起,而在田尔耕的眼神里,朱由检罕见的看到了一丝恐惧和迷茫,这个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男人,被朱由检的这一声厉喝,暴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朱由检翻身下马,整理了下田尔耕的兜鍪顿项低声说道:“以后,挺着腰杆子做人,你是我大明京营二十六卫,上十二卫之首锦衣卫的左都督,你弯着腰,我大明的军卒就得弯着腰,你驼着背,我大明的军卒就得驼着背。” “堂堂正正。”朱由检拍了拍田尔耕的肩膀,走进了缓缓洞开的大门。 他最终还是没有肆意的在宫中驰骋,选择了下马,但是也未曾解下配剑,手里有把短兵,心里也安稳一些。 田尔耕喃喃的说道:“堂堂正正?” 信王真是个妙人,他一个纯爷们,天天匍匐在一个蛋的魏忠贤脚下当狗,是他乐意的吗?居京师而大不易。 狗哪里有,选择主人的权力。 朱由检信步走过了午门,踏过了金水桥,一步步的走到了皇极殿,站在恢弘的皇极殿前的月台上,看着反射着夕阳金光闪闪的皇极殿。 万历二十五年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和三座城门被天火所焚,经过了长时间的修建,经历了三十年,前后经过了三朝,才在二十天前,天启七年八月二日,宣告竣工。 所有人都说这天火是上天给大明皇帝的警示,为此争吵无数,皇权、臣权在反复的拉扯中,这三大殿才算是重新立在大明皇宫之内。 这真的是上天的警示吗?是在说大明皇帝无德招致天罚吗? 放特么的狗臭屁! 大明朝皇宫三大殿焚毁一次,而鞑清整整焚毁了五次! 这要是大明皇帝无德遭了天谴,那鞑清皇帝岂不是连人都算不上了?直接碳化? 也没见哪些个鞑清的肱骨之臣们,别着劲说是上天示警,反而捧臭脚一样,盛赞建立在番薯、全民胃酸、衣不裹体基础上的康乾盛世,天下皆称千古一帝。 呸! 分明是没有避雷针,导致了这京师最高的建筑物,在雷雨天气的时候,容易吸引天雷导致。 “王承恩你过来,把这事,今天就给我办了。”朱由检让王承恩走过来,他要给大明的皇宫,不仅仅是三大殿,其他的宫室,也都安上避雷针。 朱由检越发肯定了天启皇帝临终前的那一握,对他的交代,意思是手里得有一把刀,否则什么事都办不成。 修三大殿的三十年里,动工最快的就是,天启五年到天启七年这段时间,两年就修好了,之前一直在磨嘴皮子,工部的图纸今天需金丝楠木、明日需要金柱、后日就说,要花费采木料五万块,就需银九百三十万两。 而天启皇帝两年修的这个三大殿,所有的花费都算上,也就五百九十五万七千五百一十九两七钱六分八厘四毫一丝六忽一微。 然后就被扣上了亡国之策的帽子! 一个宫女低着头,匆匆赶来,先行了个蹲礼说道:“皇后请千岁前往乾清宫,商议明日登基大典之事。”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看来是要下雨了。 皇后张嫣,这个漂亮的不像人间女子的人,一道懿旨招他入宫,一道懿旨整个宫内不得见兵刃。一道懿旨自己就得遵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五章 薄凉寡恩 积雨云终将夕阳给掩住,颜色从红黄变成了黝黑,时不时,有电闪雷光在云层中不断的闪耀着,偶尔还能听到轰鸣之声。黑沉沉的阴云将整个天空压低,暴雨随时可至。 乾清宫正殿放着天启皇帝的灵柩,祭祀的哀乐在整个乾清宫回荡,朱由检看着这天象,脸色阴晴不定。 “千岁,你要办的事,都办好了,没费多大劲。铁索绑在钩镰枪上,装几个木架子,将铁索顺到地面坑洞之中。三大殿的清楚。 张嫣并没有恼怒,一脸的疲惫反而露出了几分轻松来,看着朱由检的生气的模样,笑着说道:“倒是越来越有皇帝样子,谁都不信,这一点,倒真的是你们朱家人,朱家人都这么薄凉寡恩。” “等先帝入了陵寝,我就去陵寝守孝,守孝三年,也就不回来了,就近找个道观做个三姑八婆。这事也定好了,阁老们都批了蓝,你明天登基,就批了红,也就是了。” “大明朝,受不住第二个移宫案了。” 张嫣说着将手伸了出去,她想知道到底下雨了没有,可惜让她失望的是,雨未至,雷正急。 天空被暴雷照亮,大地随之明暗不定。 “呀!” 张嫣猛地缩回了手,一道雷光,带着呼啸从低压翻卷着的阴云中,仿若要将一切撕裂,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还有嘶嘶的破空之声,猛地砸向了建极殿! 雷光打在了建极殿之上,瞬间分出了五个枝丫,落在了固定在建极殿顶部的钩镰枪上,顺着铁索,泛着电光分着叉,滚滚而下,落在了刚挖的坑洞之中,再没有声响。 “走水了!走水了!”有些机灵的内侍看到暴雷落下天火将至,早就喊了起来,提着桶奔向了大瓮之中取水,就要灭火。 张嫣惊讶的看着完好无损建极殿,在暴雷的轰隆之声,她转头看向依旧淡定如常的朱由检,吞了吞喉咙惊异的说道:“为什么没有烧起来?” 要是烧起来,后世那些直插云霄、顶楼就在云中的楼宇,岂不是早就被劈了不知道多少次? 这是科学。 “天人授梦,此乃御雷之术。”朱由检无比确信的说道。 其实是科学,朱由检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其实他现在走的路数,就是用魔法战胜魔法,用迷信战胜迷信的路数。 张嫣一脸不信的看着朱由检的模样,摸了摸鼻尖,怀疑的说道:“御雷之术?” 朱由检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将这个话题岔开,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皇兄走的时候,特意交待了要善待皇嫂。” 他已经看完了奏疏,按照流程,只要朱由检批了红,张嫣出宫为尼,已经成了定局,就是张嫣再栈恋皇宫的奢靡,朝臣们也不允许。 移宫案后,大明的天子,哪里还有家事可言? 朱由检之所以不批复,是这道奏疏,就是他制衡皇后的一道杀手锏。 他面对还是一片混沌的朝政,还是有些迷茫,但是他把这道奏疏放在了袖子里,和那封信放在一起。 张嫣闻之,摇头说道:“他还是那么薄凉寡恩,人走了,还让我给你们朱家人做牛做马。谁贪恋这富贵?那就让她拿去好了,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你手里拿着什么书?”朱由检看着张嫣手中的书籍疑惑的问道,守孝需要用到书籍吗?至于这怨怼之词,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应。 这本书他倒是第二次看到了,上一次见到张嫣,她就抱着这么一本书。 张嫣将手中的书籍扬了扬手,转身准备去正殿继续守孝,她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赵高传》,先帝在的时候,我拿着这赵高传讲给他听,他才应了传位给你的事。只不过当时情急之下,没讲完。趁着守孝的功夫,我说给他听。” 朱由检没由来的一阵恶寒,自己这位皇兄,人都走了还不清净,这也太狠了,走的路上,还要听赵高传。 “王伴伴,你说那轿夫到底是不是皇后换的?”朱由检看着婀娜多姿,如同杨柳摇荡的张嫣,问着王承恩。 张嫣现在才二十一岁的年纪,正是女人大好芳华,身段刚刚长开,正是风情万种的时候,女要俏,一身孝,身着孝服的张嫣更俏丽几分。 王承恩仔细的琢磨了一下,说道:“不管是不是,千岁手里有本奏疏了。” 互相交锋一番,朱由检依旧不知道张嫣是不是值得信任,这等和妖蛤吞月客氏过招的人,果然都不简单。 这是一个连妖蛤都吞不下的人。 客氏为何被称为妖蛤吞月? 选侍赵氏与客氏不合,被矫诏赐死; 裕妃张氏刚刚有了身孕,被客氏关在神龛之中活活饿死; 冯贵人劝朱由校罢内操净军,被客氏矫诏赐死; 趁着朱由校去外城天坛祭祀之时,掩杀胡贵人,说是得了急病而死; 而大明皇后张嫣,初有身孕,就被客氏的心腹勒腹流产,再不能生育。 而客氏和魏忠贤,做这些事,上上下下无人敢说,无人敢应,这是何等的后宫统御力? 这客氏,太妖孽了。 他本来觉得汉时吕后,把刘邦生前的宠妃戚夫人做成人彘,螨清时慈禧不喜欢儿媳妇珍妃,绑着石头坠了井,已经是最恐怖的宫廷斗争了。 没想到这客氏比老妖婆慈禧还要狠毒几分!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对着王承恩说道:“王伴伴,给我找一本《权谋残卷》来,还有内起居实录拿来。” 朱由检的记忆里有《厚黑学》的记忆,但是厚黑学这东西,放在眼下这环境里,压根就不够看。 他反而是记起了当初张居正写过一本关于权谋的书,名叫《权谋残卷》,没写完,张居正就撒手人寰了。 作为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他写的权谋之术,应该有一些参考的意义。 刚一打开书,张居正那个正人君子,道德圣人的读书人的形象,瞬间崩塌。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妙手空空、釜底抽薪、上楼撤梯,这类与君子挂不上钩的计策,被张居正说是虽曰巧智,岂无大谋? 也与他之前读的书完全不同,例如这人构我,我亦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与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下腐儒何其多?但张居正绝对不是其中一个。 讲的都是做事的一些章程,唯独没有那劝人以身饲鹰,做一副圣人楷模,也不劝人用道义去感化他人。 倒是和后世某个说书的人那句:【不明白任何事就劝你大度点的人,要离他远点,雷劈会连累你!】有些类似。 道义能感化别人,那后金鞑子,早就被腐儒们感化到原地抹脖子,去往极乐世界了。 腐儒们高喊着水太凉、头皮痒,纳头就拜,也说明了道义这东西,只有在势大时,忽悠人的。 “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 朱由检翻动着只有两页的《权谋残卷》,张居正走的太早,要是这书再厚上几分,面对即将而来的大变局,他也会有更多的底气。 为何张嫣听到朱由检怀疑她,却不恼怒? 正是因为同盟之间,有间隙则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就不会让谗言趁机而出,让间隙越来越大,致使离心离德,最后分道扬镳。 以前的崇祯就是个信王,也没想着当皇帝,准备安安心心的就藩之后,开开心心的做一头大明朝养的猪。 毕竟大明朝养了几十万这样的猪,也不多他信王一个。 过去,心宽体胖,那是大明朝上下对藩王的要求,但是现在既然是做皇帝,太过周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对明公们有着天然的敌视,正式基于大明朝的明公们,也想把皇帝变成藩王那样心宽体胖的猪。 而现在的倒魏活动,就包含着绝对的祸心,他们不仅仅想要把魏珰给除了,还要把大明天子这头野猪的獠牙给拔了。 在朱由检的记忆里,历史上的崇祯,就是这么让人把唯一剩下的獠牙给拔了,还心甘情愿。 “美色置于前而心不动者,情必矫也。” 有美色置于面前,而无动于衷的人,那一定是装逼犯。 读到这句的时候,终于让朱由检平静了几分,皇嫂太过漂亮,每次出现都让朱由检有几分过度的在意,他也终于找到了,让他心中那几分礼教崩塌的恐慌感,减弱的道理。 “王伴伴,给张居正平反是不是挺麻烦的?”朱由检放下了残卷,笑着问道。 王承恩一愣,张居正在死后就被抄了家,四天后他的嫡系心腹就被赶出了庙堂,之后就是一次反对者的狂欢,他想了想说道:“那是挺麻烦的,不过天启二年,先帝就借着给千岁封王,给张居正平了反,恢复了名誉。” “平反了?”朱由检不由的点了点头,他过去看不太上张居正,觉得张居正是个权臣罢了,现在想想还是太过片面了。 世人都说他的皇兄蠢笨,但是独揽朝纲七年,真的蠢吗?他忽然想到了临终前,朱由校说的那句我不悔。 何尝不是一种,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呢? “老祖奶奶千岁在殿外了,说要见信王。”乾清宫太监陈德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朱由检撇了一眼这传讯的陈德润,对着王承恩说道:“下次再说就掌嘴。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老祖奶奶和老祖爷爷这两个词,我恶心。” “是。”王承恩点头说道。 朱由检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迎接着迎面而来的客氏,说道:“老祖奶奶千岁。” 站在旁侧的陈德润,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明信王,这还是那个周正的信王吗?嘴上说着恶心,脸上满面春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六章 去吧皇叔 “哎哟哟,还叫我一声老祖奶奶,千岁折煞我了。”客氏一脸谄媚的说着话,宫人们抬着珊瑚、金银、锦衣、字画帖的大箱子就入了殿门,还有四个貌美的宫人款款而来。 客氏这会儿还哪里有妖蛤吞月的气势,满眼都是笑意说道:“信王千岁明日大典,这宫里的用度无数,平时呢,我也是大手大脚惯了,还说信王登基,无恭贺之物,没成想在宫里找了找,还有一些,就给千岁送过来了。” “眼看着忙碌,信王府都还没整个搬到宫里,我就先给千岁送了几个侍候的宫人,都是伶俐人。” “那就谢过老祖奶奶了。”朱由检打量了一下这四个宫人,身段不错,样貌也不差。 “信王千岁,他们都在说信王殿下有御雷之术,可是真的?”客氏忽然神秘兮兮的问道。 朱由检眼睛一挑,点头说道:“老祖奶奶,此乃天机。” “我懂,我懂,我这就去正殿了,信王留步,不用送了。”客氏嘴里客气着,可是看着朱由检还是送出了殿门,倒是眼角挂着笑,只是建极殿的雷光环绕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且到现在整个皇城还在雷光之中,一闪一闪,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这不是朱由检为了震慑他们故意为之,是大明朝还没有电缆,只能让铁索裸着。 朱由检一展袖子,看着客氏的背影,略带几分睥睨的说道:“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他一直盯着四个宫人看了半天,直到把她们看的脸色有些羞红之后,对着王承恩说道:“搜一下她们几个身上带着什么没有?” 王承恩的手脚很快,没一会儿从从四个人的身上翻出了四个荷包,王承恩撕开之后,俯首说道:“遍索其体,虚无他物。只带佩香丸一粒,大如黍子,名迷魂香,虎狼之药。” 王承恩略微有些犹豫,信王殿下一向周正,群臣皆称其善,对这等淫家之物,恐怖了解不深,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即红丸。” 朱由检点了点头,看着这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可惜都带刺。他挥了挥手,让几个女子离开,对王文政说道:“送到浣衣局去。” “王伴伴,去惜薪司把账目拿来,朕要看看。” “是,千岁。”王承恩自然听到了朱由检话里的自信,不过他还是小声说道:“千岁,袖子里的饼先对付着,宫里的食物和水还是暂时不要食用的好。” 朱由检点头,示意王承恩去就是了。他只是从皇权的大楯后探出身子罢了,并没有飘到天上。等到信王府的人入了宫,他才是彻底周全。 他袖子里揣着三张死面饼,腰上别着一个水袋。都是入宫前的布置,正如张嫣的那封信里,那句勿服宫中水食。 端详着客氏送来的礼物,朱由检脸上逐渐的挂上了微笑,他以为的阉党,是上下一心,团结在魏忠贤的周围,哪怕是魏忠贤起事,他们也跟着盲从。随时如同一股泥石流,将还未登基的信王府,冲的一干二净。 只是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阉党的本质,一盘散沙。 大抵分为极端偏激类的人,誓死要弄死信王,来维护魏忠贤的利益!这些人最大的特点是蠢。 大概连魏忠贤都没有这个勇气,否则客氏今天就不是送国色以媚上了。 还有就是大多数随波逐流之人,信王登基依旧信任魏大珰,哪怕是不信魏珰,信王殿下也要过日子,也需要依靠内侍,大大家日子照旧。 也就是大太监们死一批,他们死后留下的坑,在内侍们的眼里,就是机会。大多数的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选择观望,再随波逐流或者择机上位。 当然还有一批人,只是无奈的依附在魏珰的羽翼之下,报团取暖,五虎五彪,魏忠贤最仰仗的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是宦官,剩余的都是全须全尾的男人,天天对着半个蛋的魏忠贤磕头叫爷爷,他们心里也不乐意。 王承恩是一个一切都想在千岁之前的人,惜薪司的账目被抱到千岁面前之时,还端着个火盆,取了几个样本放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这是乾清宫和祭祀时,才能烧的红萝炭,是长柴之一,乃是杨木烧制,取自紫荆关外六十里的金水口,气暖而耐久,灰白而不爆。”王承恩拿起大约有一尺长,直径有两三个拇指大小,带着些许红色的长条木炭放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这是各宫娘娘用的马口柴,马水口产的,膳房也用。这些都是碎杂柴,内侍们每年入冬的时候领的。” 摆在面前的几个炭、柴,品相不一。 朱由检点了点头,秉烛看起了惜薪司的账目,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腹中饥饿,才吃了几口冷饼,吞了几口水。 他看着手中的账目略微叹气的说道:“仅仅京师各官衙用柴四千二百四十二万斤,炭九百万斤,宫里的柴薪年耗用木柴两千六百万斤,炭一千二百万斤。这还仅仅是京师,南直隶和京师都差不多。还有藩王的账目,勋贵的账目,这是一笔大生意呀。” 仅仅京师宫廷、官署用柴、炭高达九千万斤,惜薪司为了筹措这些柴炭,只能大起徭役。连年砍伐,伐木取材,折枝为薪,烧柴为炭,导致木植日稀。 整个燕山都在这种需要下,被挖成了秃头山,一起风,则黄沙遍地。朱由检进城看着满天的黄沙,想到的环保,就是这惜薪司的账目。 为什么不用煤呢? 大明有祖训【凿山伐石之禁】,正统年间,英国公张辅不顾禁令,在京师的西山开凿煤田,被都察院请以之罪,英宗朱祁镇特赦,才免去了刑罚。 但是京师周围的柴炭,根本无法满足百万京师之人的用度,尤其是在皇室和官署这两个大户吞柴之下,禁凿山伐石慢慢无法执行。 嘉靖年间,西山采煤,蔚然成风,勋贵自行开窑,火并打的整个西山都是一片血红。 万历年间,张居正在京师西山和大明山西道等地方设立煤监,征收税科,正式参与到了西山煤业的争夺之中。 张居正死后,就有人煽动窑民进京请愿,万历皇帝迫不得已,废掉了煤监,但是继续征收煤科。 无监何以征科?全凭自觉吗? 最后万历皇帝实在是征不下去了,勉强维持着一个架子,一月天子、红丸案的主角朱厚熜,在万历年间,彻底废止这征煤科之事。 很多人都说魏忠贤捞钱有一手,可是让大明朝的那些个吊书袋的文人们,也说不清魏忠贤的钱,到底是哪里搞来的。 而惜薪司的账目就反应了这个问题的一部分,魏忠贤就是架着张居正之前留下的坑,私设煤监,在山西道、京师西山有很多的煤监产业,年结余四十余万两。 而且这惜薪司的账目上,还有各勋戚、朝臣、缙绅名下矿产的名录,有多少窑工;年产多少煤;征多少科税;在五口子抽分局有多少煤监;科银具体消耗账目;甚至连贿赂大臣的钱有多少,分发给征科的内侍、打手的钱财,都在账目上写的明明白白。 看完账目,朱由检只能连连感慨,他甚至能想象魏忠贤报账的时候,皇兄天启皇帝连连点头的模样,皇兄为何信任魏忠贤?他现在心里终于有了一条明悟。 魏忠贤,真特么是一条咬人的好狗! 可魏珰在咬人的过程中,也在大肆培养自己的党羽,他给了皇帝一百万两银子,他自己得拿两百万两。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查账,魏忠贤及其朋党的钱财账目,也在其上。阉党旗下的矿窑名录也在其中,并且不用缴纳科税。 围绕着魏珰手下的勋贵、外戚、朝臣也不少,都以东林为首的利益团体。 王承恩行吗? 他看着王承恩敦厚老实的样子,虽然王承恩心思机敏,考虑周全,但可能是跟这皇帝时间太久了,他的下限要比魏忠贤要高数分。 这王承恩注定成不了魏承恩,也无须成为魏承恩。 “根据大明祖训,这些山石皆为我朱家山石,王伴伴,你说对吗?”朱由检合上了账目,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要他说,天启皇帝派出了魏珰去咬人,还是做得不够彻底。 关键在执行的过程中,魏珰不光收东林党的科,连砍柴夫的科也收,弄的民怨四起。 就该按着张居正的法子去收拾这帮勋戚、朝臣、乡绅。 动西山煤田,结果无外乎: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皇弟朱由检急病,大渐,崩。 王承恩没有回答,他靠在乾清宫的金柱上睡着了,自从信王进宫开始,他就一直没有休息,终于算是稳定了些,他靠在柱子上就昏昏睡去。 张嫣带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她要给朱由检更换行装,然后准备大典之事,王承恩听到脚步声,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张嫣拉紧了朱由检的腰带,将十二旒冕带在朱由检的头上,看着一身龙袍的朱由检点了点头:“礼仪比较长,拜宗庙的时候,你切记抖擞些精神,列祖列宗们都看着呢,在皇极殿宣旨的时候,你可以稍微眯一会儿,王伴伴,你切记,宣旨完叫千岁一声,好让朝臣们朝拜。” “这里是刻好的十二枚大宝印玺。都是上好的玉料做的。先帝那套印玺,没从魏珰那里要过来,那索性就不要,刻上一套新的,其他的都准备好了。” 张嫣最后给朱由检正了正衣冠,笑着说道:“去吧,皇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七章 驱逐客氏 朱由检身着肩抗日月、正五背五的九五之尊,十二章纹龙袍,坐在玉钩罗幕轿辇上,被抬到了午门外,正式开始了典礼仪式。 三推而就,朱由检在礼部尚书黄立极三请之下,离开了轿辇,带着群臣们奔着皇极殿而去,过金水桥后,群臣匍匐在地,口中高呼万岁,文东武西。 朱由检踏着黄毯,来到了月台之上的九鼎之前。 因为服丧的缘故,教坊司只是设立了乐台,而未曾奏乐,教坊的女倌们,在没有奏乐之下的舞蹈,显得极其的滑稽和可笑。 在九鼎之中上香之后,朱由检并没有进皇极殿,而是被宫人们引领着,去了太庙给列祖列宗祭祀香火,再到乾清宫给朱由校烧一炷香,代表着大明天子承继大业。 整个过程,没有朱由检任何的事,他只需出一个人而已,甚至是连悼文都是由礼部起草好的,甚至不需要他念诵,宦官亦步亦趋就把这件事给办了。 朱由检终于肯定了自己的那个猜测,大明的朝臣、内侍们,的确是想要把皇帝当成一头猪养起来,而现在他唯一的獠牙,就是已经近乎于名存实亡却又坚不可摧的皇权。 这不矛盾,一如当初他拒绝继位和朝臣们继续书写诏书一样。 朝臣们只是想找个好骗的皇帝,原来的信王,的确易于哄骗。 “皇兄,朝臣们拿着奏章,准备把你钉死在昏聩上,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朱由检给朱由校上了一炷香,自此以后,因为两龙不想见之缘故,他再无见到灵柩之时。 朱由检回到了皇极殿之上,群臣们早就等在了皇极殿的两侧,毕竟是登基大典,文左武右,跪成了两排,静静的等待着宣召。 王承恩撑开了第一卷诏书,乃是天启皇帝遗诏也是最重要的继位诏书。 “朕以眇躬,仰绍祖宗鸿业七年于兹,深惟皇考取法尧舜之训,兢兢业业,不敢怠遑。迩者三殿告成……皇五弟信王,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 “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皇图。” “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毕。” 王承恩读完了第一卷,就拿起了第二卷,册封张嫣为懿安皇后的诏书,这也是规矩。 兄终弟及,而作为扶信王登基的重要人物,自然是需要在继位之时,给予回报。 第三卷是人事任免的诏书,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基本格局之下,六部尚书,全都换了个遍。 只不过在朱由检看来,其实都是左手换右手罢了,还是那些人,左右逃不过东林和阉党罢了。 指望他们念着皇帝登基升的官,感恩戴德,尽忠尽能,不太能靠得住。 朱由检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嫣说在这宣召的时候,可以打一会儿迷糊,稍微眯一下,因为朝臣们都跪在地上,听着诏书,没有一人抬头。 而且读完三卷诏书之后,还有三卷! 诸如大赦天下,也是应有之意。 多是些封外戚、封王、赏赐的流于形式的诏书。国帑、内帑空空如也,拿什么赏赐?封地?皇室几乎没有多少官田,拿什么封赏? 连非常受宠的信王都领不到足够的岁禄,可想大明朝的财政岌岌可危到了何种地步。 和后世上学的时候,开学典礼上那些又臭又长的致辞,没什么两样,都是让人昏昏欲睡。 “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朱由检猛地被噩梦惊醒,他梦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站在万岁山中的树下怒吼着,状若疯癫,而王承恩站立其旁,早已是泪流满面,不远处跪着几个宦官。 而此时的皇极殿上的诏书依旧没有读完,依旧在王承恩那个阴阳顿挫的声音。 “停!”朱由检开口打断了王承恩念那些谁都不愿意听的圣旨,他被噩梦惊醒之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是。”王承恩一边读着诏书,朱由检睡着的时候,他还故意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群臣们的视线,听到身后传来喊停的声音,立刻说道。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平身。” “谢陛下。”皇极殿上的朝臣,被这骤然的变故,给弄的有些迷茫,但还是山呼海喝的站了起来。 当然还有几个人依旧跪在地上,这些人,显然睡着了。 “把没起来的官员名字记一下,弄个灰名单。”朱由检对着王承恩说道,他在睡觉,朝臣们也有几个也在睡觉。 朱家天子薄凉寡恩,朱由检没有打算放弃这一优良品质。 “朕要驱逐客氏、魏珰、王体乾、任氏出宫。”朱由检懒得废话,直接抛出了一句议题,既然已经当了皇帝,那就没必要在遮掩。 朱由检这简短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一般,让安静的皇极殿瞬间如同炸裂开来!议论纷纷! 都知道信王殿下憎恶阉党,没成想登基第一天,还没过了天启皇帝遗诏的三日进香的时间,直接抛了一句话出来。 客氏、魏忠贤自然不必说,王体乾是魏忠贤的头号走狗,掌印太监,也是他拒不交出天启印玺,逼着张嫣又刻了一套新的印玺。 任氏是魏忠贤进献天启皇帝的养女,也是客氏一直构杀后嫔的主因,客氏一直希望任氏能怀上龙种,可惜天不遂人愿。 把这四个人驱逐出宫,宣告着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彻底土崩瓦解。 在看穿了阉党是一盘散沙之后,纸老虎一样的魏忠贤,没有任何好惧怕的地方。在此之前的一切忍耐和退让,都是安抚魏忠贤和客氏不要狗急跳墙罢了。 同样也是为了这皇位,既然已经坐上来,就没有了忍耐的必要。 礼部尚书黄立极是被魏忠贤扶着上位的大明首辅,看着群臣们议论纷纷,立刻跳了出来,说道:“臣附议,陛下圣明!” 此时再不跳反,等到大明新天子借着东林党的势,除掉魏忠贤之后,就轮到了他黄立极! 户部尚书阁臣施凤来看着没抢到跳反头功,立刻俯首说道:“臣附议,陛下圣明!” 倒魏,是一项重大的政治资本,结果被两个跳反的抢了先! 东林党人还在议论,新帝虽然平日里憎恶阉党,但没成想到如此雷厉风行的时候,结果阉党的直接跳反了反而抢了他们的头功。 阉党,多数都是当初与东林党斗输掉的齐、楚、浙党人,能在党争失败之后,依旧留在朝堂之内,并且爬到了阁臣的位置上,那必然极擅长站队! 显然刚才新帝喊停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做准备了。 朱由检不由的摸了摸鼻子,这黄立极跳出来直接赞同,是他所料未及之事,他看着施凤来和黄立极,心中生了一些明悟。 这俩人,估计是早就私下里通了气,两头下注。 其实这样的人驱之以利,咬人是极好的。 “臣附议!”礼部侍郎钱谦益带着愤怒! 他作为东林党党魁,居然坐看如此泼天大功,从自己指间滑落!他安能不气?! 但是再气!倒魏急先锋也轮不到他了。 朱由检不由得多看了钱谦益两眼,实在是这个人,太有名了,稍微了解点明末的人,都清楚此人就是那水太凉、头皮痒的双料典故拥有者,着实是让人不得不侧目。 但是钱谦益既不受南明诸臣明公待见,也不受后世鞑清待见。 鞑清当时坐了天下,忠君爱国肯定是敞开了宣传,给岳飞立庙,把岳飞抬到了武庙之中,与关公并列为两大武圣,鞑清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也不会顾虑岳飞砍了多少金奴女真。 为了稳定,鞑清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岳飞砍的是金人,又不是他们后金,自然无碍。 逻辑自恰。 这钱谦益的风评从清初急转而下,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现在作为东林党魁,慢人一步,抢不到倒魏的头功,的确是有点过分。 “你为什么附议?”朱由检不由的多问了一句。 钱谦益目瞪口呆的看着皇位上的新帝,这还有为什么吗? 全天下谁不知道他是东林党魁? 当初他编纂《神宗实录》被魏珰抓了辫子,被革职回乡,这复官回到京中才两天时间,当然要对魏珰落井下石才对! 只是情急之下他被问起,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俯首说道:“魏珰危害江山社稷,额…额客氏不该居住在宫内,撵出宫是应该的。” 他连夜归京,到了京中自然要联袂党人,商量如何倒魏,商量完了,喝点酒,叫上叫上几个清倌,吹拉弹唱一条龙一番,要不怎么能配得上东林党魁这个称号?! 这昨日他钱谦益就喝大了,舌头就有些捋不直,莲台仙会在即,美人实在是有些多。 他万万没想到新帝会如此着急的倒魏!他只以为就是一出风平浪静的登基大典。 给你机会你不珍惜呀! 东林人大部分人果然都是废物中的废物! 倒魏势在必行,连个罪名都没罗列,这东林人,就这? 打的就是无准备的仗? 还不如黄立极有急智。 朱由检连连摇头,这奏对简直糟糕到了极点,作为东林党魁,居然连罗列罪名的急智都没有,简直是有辱党魁这两个字。 “廷杖十。”朱由检摇头,这么简单地问题都奏对成这样,不惩罚,以后朝臣们都会这么糊弄。 他又小声的说道:“王伴伴,你去监刑,不要垫子。” 王承恩略微犹豫了一下问道:“常例还是只一次?” “常例。”朱由检稍微考虑了一下应道。 哪怕是钱谦益回答的极好,朱由检还是要打他,贰臣这种生物,杀了他反而便宜他,每天开心了,抓着揍一顿,不开心了,抓着揍一顿,才是极好。 廷杖之初,大多数都是因为触怒龙颜被打,多数都是耿直人士,所以廷杖逐渐演变成了刷声望的工具,为名与为利,虽清流、浊流不同,但在廷杖刷声望上,高度统一。 大明朝臣当然不是斯德哥摩尔综合征,越打越来劲。 完全是明中叶起,廷杖都加垫子,量刑也从最高二十,急速涨到了八十,一百,垫着几层垫子,打一百下,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反而在士林里收割一波声望。 所以朱由检打这么十下,朝臣们压根就不当回事。王承恩与朱由检的小声交流,朝臣们也都没听到。 “你们都附议,有人说说为何吗?”朱由检看着群臣们,眼神中带着审视。 无人敢应。 定罪和驱逐出宫,完全是两码事。 废物,是朱由检对东林人的第一印象,人都要被赶出宫了,连编制罪名都不会! 整个皇极殿寂静到了极点,无人敢站出来,哪怕是罗列个罪名,魏珰余威,恐怖如斯。 王承恩匆匆从殿外跑了进来,在朱由检耳语耳边耳语了两声,面色极为惊恐。 “宣!”朱由检用力的点了点头,面色极为沉重。 田尔耕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三个还滴着血的脑袋,走进了皇极殿的殿门,走到了月台之下,奋力的说道:“陛下!臣死罪,陛下登基大典,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未曾临朝拜贺,罪该万死!” “人头何来?”朱由检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三个人头是怎么回事,否则午门到皇极殿的锦衣卫,也不会任由田尔耕提着人头,在宫里走这么远。 田尔耕看着月台之上的皇帝,大声的说道:“兵仗局掌印太监李永贞、客氏子右都督侯国兴、魏珰侄宁国公魏良卿,今晨大典之前,密谋开兵仗局武库,取弓弩、火铳从午门入,臣不从,力斩之!臣参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客氏,谋逆大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八章 奇观误国 田尔耕昨天傍晚,被皇帝拍了肩膀之后,思前想后,如何在这次的大变局之中,活下来。 他有家有口,他的锦衣卫的身份还是因为祖父田乐立战功,恩荫而来,家里还有个松山伯的伯爵之位,家大业大,他要是倒在了这场风波里,那他家,也就彻底倒了。 家中女眷要被充教坊司在本司胡同接客,孩子也要流放。 再加上净军忠勇营提督涂文辅深夜造访,指着雷光中闪耀的大明皇宫,说服了他,新帝乃是天命所归。 田尔耕才终于放下了自己的犹豫,新帝登基最需要的是什么? 狗。 虽然他握有免死铁卷丹书,但是在薄凉寡恩的大明皇帝这里,免死铁卷丹书,又有何用?他思前想后,大明皇帝需要一把锋利刀,而他最擅长干这个。 眼下新帝最需要清理的是谁,魏忠贤。 至于商量谋反到底存在不存在,他田尔耕都要把这件事,办成一件铁案!他也很擅长栽赃嫁祸。 “田尔耕,朕派你督办魏忠贤、客氏一案!”朱由检巡视了一圈朝臣,这帮懦夫。 “废物!退朝!”朱由检一甩袖子,离开了龙椅。 朱由检由皇极殿走向乾清宫的路上,英国公张伟贤,亦步亦趋的跟在朱由检的身后,来到了乾清宫的偏殿之内。 “英国公。”朱由检一路上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了乾清宫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张维贤俯首说道:“臣在。” “听懿安皇后说,是张国公带着人过得午门?”朱由检在众多宫人的服侍下,褪去了身上的龙袍,换上了常服之时,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张维贤有些犹豫,因为打开午门是一件很让皇帝忌讳的事,但是他想了很久还是俯首说道:“是。” 张维贤这个英国公,乃是当初定兴忠烈王张辅的后人,当初张辅辅佐燕王朱棣,靖难之后,奉为了定兴忠烈王,随朱祁镇亲征,最后战死在土木堡,而英国公府世代掌控中军都督府。 勋戚多数都是不视事的虚衔,这英国公府却不同。 本来五军都督府掌握天下兵马,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而大明的兵部掌握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互相钳制。 可自从土木堡之变后,京营二十六卫精锐尽失,在兵部尚书于谦的率领下,抵抗了也先入侵的兵部,凌驾在了五军都督府之上。 时间是一股巨浪,多数的国公会伴随着时间随波逐流,变得尸位素餐。 唯独英国公一脉,二百年不变,忠肝赤胆。 若是有阉党、东林之分,那英国公一脉就是铁杆皇党。 朱由检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朕既然登基了,张国公的老宅子,就是现在的信王府,改天收拾收拾,张国公把老宅子给收回去,当初就是皇兄问英国公借的。” “朕想让张国公去办件事,京师西山煤田乱采滥伐严重,民多有斗殴不止之乱象,朕甚是忧虑。魏珰侄子魏良卿留下了好大一块的煤田坊,你派个人,让王文政去接到手里。” 魏良卿被田尔耕当成投名状给斩了,那留下的西山煤田,就是无主之物。 张维贤的表情变得极其的精彩,甚至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万岁,那这宫里?” 他为何要跟着朱由检来到这乾清宫? 他就是怕有人会狗急跳墙,所以才一路跟着,他掌管中军都督府,天启年间,魏忠贤权倾朝野之事,对他都不敢怎样,更何况现在? 京营糜烂,但是再糜烂,那也是掌控十八卫,手里有共计九万大军的中军都督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师有变,张维贤是一股极其重要的博弈力量。 朱由检示意张维贤无碍,毕竟宫里还有张嫣,他劝慰着说道:“没事,魏忠贤翻不起什么浪,况且他要是明白人,他也不会翻起什么浪。你要是不放心,西山的事就差个指挥使去也成。” 张维贤有些犹豫,最终叹气的说道:“臣不愿掺和京师西山煤田坊之事,但是万岁执意,臣定当尽力。” 朱由检知道张维贤为何如此犹豫。完全是因为正统年间,张辅案之事。 张辅不顾凿山伐石之禁,开凿西山煤田,被群臣弹劾,最终扣门天子朱祁镇出面,特赦了张辅,这件事才算了结。 看起来是国公府为了蝇头小利,枉顾国法。 但是这件事,要是放到正统年间无数人在西山乱采乱伐,那么多不顾禁令之人,结果只有英国公被罚来看,反而有更大的蹊跷在里面。 处罚张辅,有没有让西山乱采滥伐之乱相有一丝好转? 在张辅煤田案中,唯有张国公和皇帝的利益受损,国公府退出了西山煤田坊,皇帝失去了对煤田的掌控。 其他的人吃的膘肥体壮! “经营之事交给内监,那片地就是内监一直管着。让张国公跟着去,不是让国公府掺和到这等私利之争上来,而是防止出现乱子。”朱由检交待了清楚,示意新晋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文政附耳过来,耳语了几声。 朱由检让王文政每年送一万两白银到国公府内,让人办事不给好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臣领命。万岁,臣有个事想问问。”张维贤领了命令,脸上有些局促。 朱由检看着张维贤的模样,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时候张维贤整天抱着他满世界跑,骑马之事,还是张维贤教的。 去年大婚之时,张维贤仅仅是出面,给了他一个老宅子,建了个信王府吗? 大婚前前后后,也都是张维贤在忙里忙外,但是现在却如此的生分。 当了皇帝,就只能当个孤家寡人吗? 朱由检点头说道:“你问。不过张国公不用这么紧张,当年移宫案中,张国公带着人,亲自抬着轿子,把皇兄从乾清宫,抬到了文华殿上继承皇位,朕牵着张国公的衣襟,亦步亦趋,亦如昨日之景,张国公不必如此拘谨。” 移宫案,是大明朝三大案之中最复杂的一案。 朱由校和朱由检的父亲朱常洛,是个福薄的皇帝,仅仅在位一个月,就撒手人寰。甚至连他心爱的宠妃李选侍,都未曾来得及册封贵妃。 李选侍住在乾清宫里,没有封号按制要出宫去,她自然不愿意放弃抵抗,想要控制当时还年幼的朱由校,在一些朝臣的支持下,完成临朝称制的野望! 张维贤带着人冲进了乾清宫,从李选侍的手中抢下了朱由校,亲自抬着轿子,把朱由校抬上了皇位。 当时三大殿皇极殿被烧了,只能在文华殿登基。 朱由检当年小心翼翼的抓着张维贤的衣角,生怕跳出个妖魔鬼怪把他掳走,登基之前还是长辈一样的张维贤,登基之后变成了君臣。 这种身份的转化,朱由检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万岁,他们都说万岁有御雷之术,是真的吗?”张维贤神秘兮兮的问道。 朱由检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张国公,那都是糊弄那些内侍的话,就是把雷引到地上,不让雷火烧了建筑的手段罢了。” 张维贤犹豫了片刻,摸着略微有些泛白的山羊胡,想了半天说道:“那陛下这个说法,那就是引雷之术?” “且当是吧。”朱由检点头,这事他解释不清,也只能随着张维贤去胡乱猜测。 陈胜吴广鱼腹藏书、篝火狐鸣;刘邦斩白蛇起义;大魔法师刘秀大陨石召唤术;隋文帝杨坚出生紫气充庭;唐太宗李世民出武功别馆,二龙戏于馆门之外;宋太祖香孩儿赵匡胤,生时异香阵阵;岳飞诞生时,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明太祖朱元璋,也有诞生时红光满室;就连张居正也有白龟转世的传闻。 当然这些故事里,当属大明龙虎将军努尔哈赤的诞生,那是足足怀了十三个月才出生!生生打破了十月怀胎的科学规律,当真奇异故事第一人。 大抵逻辑是弄些奇异的传说,来佐证这些英伟之人,天命不凡。 朱由检也无法解释的太清楚。 昨日里,大明皇宫在雷光之中,一闪一闪的亮了半个晚上,奇异故事大抵可以推给传说,这可是实打实就在眼前的奇景,由不得目睹奇景的所有人,在心里五味陈杂。 人心一旦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人心齐,则泰山移。 他没有必要过分的纠正,且随他去。 张维贤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心满意足的带着新帝的狗腿子王文政,向着西山而去。 朱由检拿着惜薪司的账目,继续盘算着应当如何一名大明最大的煤老板。 煤老板无疑是很富有的阶级,但是大明皇室贫穷到世人皆知。 大明京师百万人,人人伐柴,但是家中用薪多为煤薪,因为煤石够便宜。 一斤煤炸和一束黍柴等价,都作价铜钱六文半,但是一斤煤炸可抵三到五束黍柴的火力。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盘算,若是惜薪司改柴为煤,大明皇室到官署都用煤,将近九千万斤的官方消耗,可以锐减至原来的三成左右。 而且那些砍柴夫和抬柴夫的徭役可以被省去,这二十万人在伐柴的三月到八月时间里,又能创造多少的gdp? 而且西山采一斤煤一文,抬一斤煤一文,作价六文半,一本万利。 “皇嫂。”朱由检看到一道倩影闪过,放下了手中的账目,笑着说道。 张嫣看着已经身着常服的大明新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参见皇上,朝中的事,我都听说了,朝臣们都为了钱谦益挨打之事,义愤填膺,准备两日后的常朝寻皇叔的麻烦,倒是对田尔耕力斩三人,噤若寒蝉。” 田尔耕力斩三人,再次变成了大明天下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男人,东林党魁钱谦益,是个骨头软的人,他手下这帮人,骨头又能硬到何种地步?有这种反应,倒是寻常。 “皇嫂传下的朕有御雷之术的说法?”朱由检想起客氏和张维贤的反应,就是有些讪笑,无心栽柳柳成荫。 张嫣点头说道:“我寻皇叔是有要事,先帝的梓宫,三日后移至太庙,这先帝陵寝要修,就需要银子,工部的图纸仿庆陵的规制,就要两百万银两。” “内帑有多少?”朱由检皱着眉头问道。 张嫣面色有些痛苦的说道:“内帑三库还有五十万。这宫里也要用度,本来还有些钱,可是都被先帝砸在了三大殿上。哪怕是不用青白石料,用次一等的石窝采料,至少也得百万两。唉。” 朱由检闭目良久,才睁开眼说道:“朕来想办法,皇嫂不必忧心,皇兄入土,就用青白石料。” 张嫣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图纸说道说道:“我找皇叔,不是为了皇叔想办法弄银子,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工部的图纸还是太过恢弘了些,我吩咐内帑台基厂出了图纸,五十万两足矣。” 朱由检接过图纸看了半天,若是这朱由校的陵寝建成,将是大明天下最小的陵寝。 “朕不应。就以工部图纸为准。”朱由检将图纸放在了桌上,这事他不能答应,五十万两和两百万两砸到大明朝这个漩涡之中,其实没什么区别。 仅仅辽东一年的军饷就六百六十万两,自己省下这一百五十万两,还不够辽东几个月的粮饷。 扔到明末的这个大漩涡里,连个水花都咂不出来。 大明朝的确是财政出了危机,但是根子不在砸了多少宫殿,弄了多少皇庄。 “人都走了,耗费大量的财力和人力不值当,好钢用在刀刃上,省的朝臣们揪着不放,又是一堆奇书骂骂咧咧,皇叔也累,我也累,先帝也累。”张嫣还是劝了一句,省下一百五十万两,能做很多的事。 “朕怕他们叨叨吗?朕是大明皇帝,内帑出钱修缮,若是想要置喙就参与到这德陵的修建之中来。若是不想花钱,那就闭嘴。”朱由检摇头笑着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九章 天启遗物 朱由检是大明的皇帝,所以这件事他说了算。他也逐渐的掌握皇帝的一些小的技巧。 其实张嫣这话和奇观误国的理论是一模一样。 世人只看到了秦始皇的手办兵马俑、骊山陵、阿房宫,大喊秦王暴! 却看不到秦国的修都江堰、郑国渠、万里长城、天下驰道,这也是奇观! 更遑论看到秦王大兴土木的背后,是为了迁民,试图解决六国勋贵依旧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政治目的。 都说隋炀帝亡于京杭大运河,却不想想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把把梭哈把把输,造成的恶劣影响。 大明天下时至今日,两百余年,不就是靠着京杭大运河,维持漕运?骂隋炀帝造京杭大运河,明清都没这个资格。 锤一个皇帝的陵寝,若是能打造一只大基建的队伍,那朱由检宁愿花几千万锤十个帝陵! 百姓们也需要工作去养家糊口。 毕竟明亡于李自成,而不是亡于建奴。 若是百姓都在大基建,没人投靠他李自成,那朱由检不介意和李自成单打独斗,决出胜负,决定皇位归属。 当然真的单挑,也是他一群单挑李自成一个,或者李自成单挑他一群。 朱由检知道明亡这一命运,却不怪李自成,反而对建奴恨的咬牙切齿,毕竟给了李自成那也是肉烂在锅里,给了建奴,千年的周礼道统,就会毁的一干二净。 朱由检想的有些远了,失神的说道:“思陵花了多少来着?三千两?” “思陵?哪里有什么思陵。”张嫣奇怪的问道,大明皇陵哪里有思陵的说法? 朱由检当然不会说,思陵是他的陵寝,鞑清给他修陵寝,花了三千两。 “修皇兄陵寝,朕决议两百万两,有几个考虑,工部有大五厂和小五厂,而内监有台基厂,但是不管是仕林还是内监,他们都不太受到待见。工部居于六部之末,而内监台基厂更是无人愿往。” “若是能够借着修皇兄陵寝,能把大五、小五、台基厂拉出一套人马来,日后想做什么,都要简单一些。”朱由检还是详细的解释了下自己的想法。 说服张嫣,才能从内帑三库里拿出银钱来做事,现在内帑三库在张嫣手里。 大五、小五、台基厂、工部是朱由检把控朝政的第一步罢了。 张嫣点了点头说道:“三大殿的工匠们修完了三大殿却无处可去,就地遣散或者归于各籍,都是劳民伤财,把他们用起来,省的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依皇叔所言,不过青白石料还是算了。” “也就皇叔还念着先帝是皇兄,其他人都称呼先帝了,人走茶凉。” “先帝中极殿那些遗物怎么处理?我寻思着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都弄到惜薪司去做柴。”张嫣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三大殿之一的中极殿堆放着一大堆的木工物件。 皇室,公然谈论贩卖先帝遗物,而且丝毫不以为意,这就是大明皇室的现状。 对于天启皇帝朱由校把自己关在宫里,倒腾了七年的木工活,朱由检决定再去看一眼,他也好奇,一个皇帝整天把自己关起来玩木匠,到底玩出了些什么。 正如张嫣所言,直至今日,所有人已经把天启当成了先帝,只有朱由检还称其为皇兄。 赶到中极殿的时候,朱由检有些不太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指着整个大殿上堆放的器物,说道:“皇嫂说要把这些都烧了吗?!” “不然呢?留在宫中又有何用?”张嫣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给天启皇帝定谥号的时候,这都是证据,留在宫里,朝臣们指不定怎么编排朱由校。 朱由检没有过多解释,对着王承恩就是一顿咆哮:“王伴伴!去查一下,这些东西都是谁帮着皇兄造的!再去把营建这些图册去台基厂给朕找来,别给朕烧了!快点去!快!快!快!” 王承恩何时看到过万岁爷这等模样,问了问中极殿太监,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向了殿外。 “这是什么?”朱由检兴致昂扬的问着中极殿太监,这是原来朱由校重建中极殿时候,任命的太监名字叫阮修,同样也是台基厂的掌印太监。 阮修本来都准备好了,把这满厅的木工活,都抬到惜薪司去,听到问话,赶忙说道:“回万岁的话,这几处都是起重用的。” “陛下所指的先帝称起重车一,以十分而举一分,故一人之力可起五百斤。这是起重车二,取直木三根,或四根为支架,三足形或四足形,后端十尺可起千斤,总归来说就是杠杆,只不过略微复杂。” “这是起重车三,辅以绞轮、滑轮,可起五千斤。这里不是杠杆,用的是滑轮。再吊不起,就得用这个大轮转为小轮,辘轳拉动大轮铁索,收紧小轮吊起巨重之物。”【出自《奇器图说》】 阮修的声音里带着自豪,这都是天启皇帝的杰作,可惜天启皇帝病逝这些东西,三大殿皆数修缮,这些东西放了二十多天,除了他,再没有人来过问过。 而且大明新天子是个读书人,瞧不上这等锯尺之物,它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大明的惜薪司,当柴烧,自己说这些,万岁爷怕是不懂其中奥妙。 “那要是再吊不起呢?”朱由检蹲在地上,转动了一下辘轳,拉动着大轮转动,大轮带动小轮。 阮修一听,果然如此,他理所应当的说道:“再来一辆呀,无不起之理。” 朱由检一拍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蠢。 不对,是自进宫探病,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否则决计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阮修看着官家感兴趣,也不浪费时间,赶忙说道:“这里有起重十一车,引重四车,转重两车,解木四车,解石一车,转锥一车,代耕一车,水铳一车,取水九车,转磨十五车。还有些做好的家具,这都是修三大殿的时候,先帝发明的。” 朱由检转了半天,眼角抽搐的指着一把八爪椅子说道:“把这个砸碎了,送到惜薪司去。” “什么东西?”张嫣闻声准备看看什么东西要烧毁,看朱由检的模样,这些东西他很在乎。 朱由检挡住了张嫣的视线,非常严肃的问道:“没什么,皇嫂,你认为御雷之术,是神术还是人力?” 张嫣非常确信的说道:“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但是我想应该是人力,而非神术。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装钩镰枪也是王承恩去的,不是皇叔去的。” 朱由检回头看了一眼硕大的中极殿,他知道这是什么。 历史的长河时而波澜壮阔、风起云涌,时而海晏河清、风平浪静。 时代的一个个烙印如同一块块沉重的顽石,在历史长河的波涛汹涌中,但凡是自身不够沉重,就会被名曰时间的巨浪冲刷,顽石随波逐流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以至于无人知晓。 有些人活着就被遗忘,有些人死后却以性长生。 即使再小的顽石,它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本身就代表着沉重。 人们总是无法解释那些足以让历史长河改道的巨石,为何那么雄伟,遂编一些奇异故事,而忽略了这些巨石本身所代表的无数人。 朱由检看着身后代表着机械力量的木器,用力的说道:“是人力,但是人定胜天。” 朱由检转回乾清宫后,在偏室躺下就睡着了,他怀里抱着一本《奇器图说》,脸色终于变得不再惶恐,多了几分安详。 在两份记忆融合之后,他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 他面对的是一个残破的大明朝,面对的是名叫历史的洪流,如何让这历史的长河改道?就是在无数人的支持下,变成一道巨石,阻断河流逼迫历史洪流的改道。 这一直让他的内心惶恐不安,面对既定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完成逆天改命。 在皇极殿的龙椅上,那个梦里蓬头垢面、歇斯里地、煤山上穷途末路的崇祯幻影,让他焦躁不安。 现在他找到了可能会让历史长河改道的方法,让他略微心安。 张嫣看着朱由检带着疲惫的脸庞,对着王承恩说道:“万岁乏了,已经歇息了,我知道你也累,但是你还是得去把这个叫王徵的人寻来。看万岁这么看重,想来极其重要。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但是别人去我也不放心。” “英国公在宫里抓魏承恩同党,宫里暂时无事。先去吧。” 王承恩没有犹豫,俯首说道:“臣领命。”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万岁爷为何不太信张皇后,但是万岁爷信英国公,既然英国公在宫里,那魏忠贤,自然翻不出什么浪来。 王承恩跑到御马监领了五匹快马,手持秉笔太监腰牌,奔着广平府而去,王徵在广平府做推官。 那本《奇器图说》就是王徵的杰作。 天空只有一个月牙,但北京城里却是灯火通明,华灯将整个皇宫照亮,而外城则是锦衣卫的火把,如同一条条长龙,在北京城内盘旋,横扫着。 人头攒动的锦衣卫四处破门而入,将一个个人犯带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之中。 田尔耕是一条疯狗,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所以他和涂文辅两人通力合作,涂文辅带着净军包围了慈宁宫,而田尔耕带着锦衣卫在宫外,将客氏和魏忠贤当初备受恩宠时恩荫的羽翼,给抓了起来。 锦衣卫和净军已经将慈宁宫团团围住,但是无人敢破开宫门,因为魏忠贤搬着一个凳子,坐在宫门之前,无人胆敢擅动。 哪怕是涂文辅和田尔耕已经把魏忠贤的羽翼给剪了,哪怕他们自认为自己是条疯狗,但是魏忠贤依旧余威尚在。 “咱家要见陛下。”魏忠贤面色十分平静的说道。 田尔耕和涂文辅互相看了一眼,摇头说道:“陛下歇了,魏公公跟我们走吧!” “俩胆小鬼。”张维贤嗤之以鼻,直接大步上前,走到了魏忠贤面前,一脚将魏忠贤踹倒在地,大声的喊道:“给我绑了!” 魏忠贤愤怒的喊道:“我要见陛下!” 张维贤懒得理会魏忠贤,直接闯进了慈宁宫里,将整个慈宁宫上下翻了个遍,将客氏养在掖庭的几个妇人带走,这都是人证。 他是皇党,任何能够威胁到天子安危的人,都得去死。 魏忠贤显然有能力威胁到当今的陛下,若非田尔耕带着锦衣卫反水,魏忠贤没有这么好解决。 “天杀的小儿!一口一个老祖奶奶!什么狗屁的太后之位!这刚登基还没坐稳龙椅……”张维贤反手一巴掌扯在了客氏的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打的客氏嘴角流血。 “你脑子有病吧,我大明天下什么时候立过太后?糊弄鬼的话你也信。”张维贤甩了一巴掌后看着失魂落魄的老祖奶奶,连连摇头。 大明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压根就没有太后之位。 魏忠贤如此简单的被收拾,在朱由检登上皇位,扯上皇权那张大旗之后,就已经注定了。 严嵩当年党羽遍布朝野、桃李满天下、门生无数,嘉靖皇帝拿严嵩杀严世蕃,就因为山东道士蓝道行的几句话。 亦或者那人称立皇帝的刘瑾,走的时候,不也是没有怎么挣扎吗?正德皇帝说剐也就剐了,是有人跟着刘瑾发疯还是天下大乱? 还有那两代帝师、大明首辅、托孤重臣高拱,在万历皇帝登基,年仅九岁的时候,就一道圣旨请了帝师回家,废劲儿了吗? 显然没有。 收拾魏忠贤,就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话,这就是个家奴。 皇帝的心头大患是东林人,是杀了一茬,还会长出另外一茬的腐儒! 这一点,张维贤有着清楚的认知。 而且他对朱由检如此雷厉风行的收拾魏珰深表赞同,一群阉贼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若是魏忠贤拿去给东林人一刀一刀的慢慢削,反而会让东林人运作起来,趁机霸占原来阉党的资源,他们也最擅长这个。 “魏忠贤、客氏、任氏、王体乾,齐活了。”张维贤拍了拍手,看着魏忠贤依旧有些不忿。笑着说道:“别不服,我是大明的英国公,与国同休,你凶焰滔天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现在这等模样,还想把我吃了不成?” 魏忠贤盯着张维贤狠狠的说道:“是万岁爷要杀我。非那黄口乳儿要杀我。” 魏忠贤要强调的万岁爷自然是天启皇帝,其实他这两天大约也是想明白了,为什么要支开他交代遗诏。 ps:《奇器图说》已经上传到群文件,《奇器图说》乃是天启七年在北京刊印发行。我的书友群里有残缺版本的pdf,不是我找不到完整版,而是它本身就被毁了。书友群:一锅红烧肉。群号:575634617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章 实干兴邦 “那重要吗?” 张维贤挥了挥手,带走了所有的宫内魏珰的走狗,顺带着差人把慈宁宫打扫的干干净净,张嫣以后要住慈宁宫里,无太后之名,却是太后之实。 他对慈宁宫的刘太妃行了个礼之后,退出了慈宁宫。 涂文辅立刻高声呼和着净军,开始在宫内大肆的捕捉着魏忠贤的死党,田尔耕看着魏忠贤落魄的模样,才算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怕。 张维贤看着田尔耕挣扎的模样,走到田尔耕跟前说道:“其实我一直瞧不上你,你知道吗?趴在半个蛋的阉奴脚下舔鞋底,还算是个男人?” “怕个蛋也就算了,你怕半个蛋?人张嫣一个娘们,都跟魏珰斗的你来我往,你怕个毛呀。不过,今日你居然提着三个人头上殿,大大的出乎我的预料,不错,还有几分男人样,以后,好好干。” “也是被逼急了,为了活命。”田尔耕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了一句。 张维贤看着乾清宫的灯火,笑着说道:“咱这个万岁爷是个有意思的人,好好干,万岁爷不会亏待你的。” “咱们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张维贤自然是知道了,王文政送到国公府上的那一万两白银之事,而且还知道每年都送。 这在薄凉寡恩的大明天子这,可是不多见,尤其是他知道朱由检非常抠门的情况下。 没办法,万岁还是信王的时候,朱由检很穷,连岁禄都领不齐,不抠门点,信王府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皇帝差遣英国公需要一万两银子吗?不需要,只需一句话,国公府上下,肝脑涂地。 理由,这世道有时候真是古怪,连忠诚都需要责问理由。 但是国公府需要那一万两银子,他们家和皇家一样,也不大富裕。 朱由检睡的很踏实,他抱着自己手中的《奇器图说》就像是田尔耕提着的人头,都是救命的稻草。 当然,他也希望这颗现在还微不足道的稻草,能在他的关怀下,茁壮的成长起来,最后变成他一道坚实的大楯,来让长河改道。 “醒了?”清脆而让人安定的声音在朱由检的身边响起,他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信王妃正坐在床沿之上。 朱由检睡眼惺忪的睁开了双眼,在看到一双澄澈的眼睛时,终于安定了几分。他笑着问道:“几时了?” “申时了,万岁睡了很久,将近十二个时辰了,我给万岁熬了一碗食补的汤,放了点枸杞,还切了两片野山参。”信王妃周婉言端过来一个碗,眉眼里带着笑,自己的夫君居然有她不知道的果敢。 周婉言是朱由检还是信王府的时候,有宣懿太妃刘氏钦定的姑娘,是个很干净、很纯粹的姑娘。 “好。”朱由检喝了两碗汤,狼吞虎咽的吃了两个八宝馒头。 要说整个大明皇宫的膳食,都是应该由光禄寺负责,哪里轮得到准皇后信王妃来做饭? 但是很不幸光禄寺的饭菜,荣登京城四大不靠谱,分别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其中翰林院的文章,位居四大不靠谱之首,整个京城都编出小曲的骂,可惜原来的自己愣是没听到。 自万历年间起,乾清宫的饭菜皆由贴身的太监去做,所以乾清宫才有了小膳房。 “王承恩呢?”朱由检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应元,还是有些迷糊。 徐应元依旧趴在地上,将头埋在两个胳膊之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他颤抖的说道:“去广宁府找王徵了。” “你的侄子涂文辅已经背了魏珰,你这趴在地上,是要给你的老祖爷爷求情吗?”朱由检示意宫人们拿着擦脸的毛巾退去,洗个脸也要人伺候,自己有手有脚,完全没有必要。 “臣万万不敢,臣请旨离去。”徐应元趴在地上颤抖的说道。 朱由检摇头,徐应元是魏忠贤的赌友兼嫖友,当然太监怎么嫖,他是一点都不清楚,这超出了两世记忆的认知范围。 他接过周婉言递过来的布绢,看着徐应元的模样说道:“想得美,王文政回来以后,你跟着涂文辅去西山咬人去。” “臣谢万岁不杀之恩。”徐应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曹化淳、徐应元和王承恩,都是朱由检当年的大伴,就是从小陪在他身边长大的宦官,当然现在即将变成大太监,眼下魏忠贤已经倒了,处理徐应元,完全没有逻辑,酒肉朋友罢了。 这徐应元是魏忠贤的人,那王承恩就不是魏忠贤的人了吗?秉笔太监李朝钦、大明首辅黄立极,阁臣施凤来,工部尚书薛凤翔、兵部尚书崔呈秀、不也是魏忠贤的人吗? 整个妖蟆吞天的大明皇宫、阉党横行的大明朝堂、生祠遍地的大明天下,除了东林,能找出几个不是九千岁的人?! 朝堂上除了阉党,就是东林党,哪里有皇党?! 没有必要处理他徐应元,那只会引起惶恐。 把阉党整个打到另册,然后磔(凌迟)、处决、充军、贬斥为民、革职,大明的朝堂刮起一阵的腥风血雨! 给本就不是很稳定的朝堂,雪上加霜?剩下的位置都交给东林,实现众正盈朝的宏愿? 朱由检上下打量着徐应元说道:“少贪点,一切照旧,过去不征科的煤田,依旧不征科,朕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把魏良卿留下的田产打理干净。” “做到什么地步?”徐应元稍微揣摩了一下,小声的问道。 朱由检点头,他徐应元要是什么都不问,那他就得想着法子处理掉他了, 他重重的说道:“不得对百姓动手!听着,是不得对我大明百姓动手!不是不能对民动手。他们还是大明的子民吗?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路线错了,越努力就会走的越远。 坚持以最广大的大明百姓的根本利益为根本,才能走的更远。 朱由检仔细核查了惜薪司的账目之后,发现了一笔不知去向的煤料方向,部分东林、勋戚、朝臣、缙绅名下的煤田,都有一股奔向喜峰口山道的征科。 而喜峰口外,是建奴。 张嫣说他们吃里扒外,朱由检一开始还不大懂,直到盘清楚了账目才彻底明悟。 这批煤奔着建奴去的! 内监修个乾清宫的窗槅估价五千金,被人疯狂嘲讽,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贪腐严重到连大珰们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但也自始至终,他们没有往喜峰口外运煤的做法。 朝臣们换个主子,还是朝臣,大珰们怎么换主子?怕是只剩下磔刑了。 阉党不是人,但是部分东林、勋戚、朝臣、缙绅是真特么的狗。 大部分的东林人或者说文臣们,都很清贵,他们大概没有碰这等腌臜的生意,甚至朱由检也相信,他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拿的钱,是脏钱。 但是银子又没写名字,收的时候,谁管他哪来的? 居住在安定关和德胜关将近两千户的富户,这些人就是东林旗下的缙绅。 也是当初逼迫万历皇帝废掉煤监,只征矿科的元凶,他们煽动西山窑民入京,就是这群富户干的活。 他的父亲,也就是登基一个月,死于红丸案的朱常洛,就是在万历四十八年,彻底废掉了矿税和税使,举国欢庆!民不聊生! 没有监管的矿产,会变成何等的人间炼狱? 大明的百姓用朴素的双手,创造的财富,最后都落入了个别人的口袋里也就罢了,肉烂在了锅里,最后这煤到了关外,便宜了建奴。 但是卖点柴到关外,又够不到抄家灭户的罪名。 徐应元仔细分辨了一下新帝的话,瞬间有了明悟,俯首说道:“臣知道了,臣这就跟着涂文辅去办。” 徐应元比王承恩更圆滑,身上有几分魏珰的气质。他知道陛下一向体恤爱民,当然这里的民到底是谁,他会仔细斟酌。 “万岁的戾气越来越重了,原来还以为是看着党祸益炽,现在看来不是。”周婉言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的夫君过去是个君子,可是这当了皇帝,戾气越来越大。 朱由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的信王殿下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善男信女,而另外一份记忆来自后世,那是一个非常幸福、平和、安定的年代,多数人很难有那么多暴戾,尤其是还是个学生。 但是两相结合之下,两种视角融合之后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却愈发的暴戾起来!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朕难道不愿意做个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来享乐的明君吗?有人不乐意朕去做,还要朕绝户。” 这是一种软弱,他只能在家人面前流露,他对周婉言绝对的信任,才会流露出片刻的软弱。 张嫣的确是他的皇嫂,也是他的家人,但是家人一旦和政治这两个字挂钩,就变的生分和面目可憎起来,眼下他们顶多算是政治同盟。 登基大典上,册封懿安皇后的诏书里有一句,提督宫禁,岁节常朝,上于帘外行礼。 过节生辰,都要去给懿安皇后请个安,他不是连这个气量都没有。 但是一句提督宫禁,安排宫门守卫,就如同扎在朱由检心里一根刺一样。 午门是谁开的?张嫣打开的。 宫里还有个实质性的太后,宣懿太妃刘氏,就是指定周婉言为王妃的太妃,住在慈宁宫里,她手里什么权力都没有,可是张嫣却把持着提督宫禁的权力。 张嫣有可能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吗?大概是从客氏借着按摩的机会,安排亲信弄死她的孩子之后,这个女人大约是谁都不信了。 朱由检能允许她掌控这样的权力吗? 不能,因为他是皇帝。 “万岁爷,工部尚书薛凤翔在殿外求见。”朱由检示意周婉言回坤宁宫,他醒了,就是一堆国事。 薛凤翔是来询问关于天启陵寝之事,他仔细查看了图纸,叹气的说道:“万岁,不是臣不想,是这青白石料已经挖光了,是真的没有了,庆陵的时候,就采光了,最后只能用了些大石窝料给补上。” 薛凤翔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张口说道:“其实青白石料也就是好看,前两年献陵就修了一次,真说好用,还是这大石窝料抗造耐腐。毕竟大石窝是个水潭。庆陵的青白石腐了,但是大石窝料还没腐。” 说完薛凤翔拿出了两块石板,恭恭敬敬的交给了内侍说道:“万岁,这青白石料放在院中,三年表面坑洼无数,而大石窝料,却依旧如初,虽然有些残破。” 朱由检看着薛凤翔,最终判断这是个老实人,当着皇帝的面,说之前十一宫陵寝的石料徒有其表,这是何等的名副其实的工部尚书工科男思维? 若是青白石料真的没了,朱由检也只能就这么算了,他总不能凭空造物。 可是补这一句,还拿出了证据,将他暴露的极为彻底! 工科男是什么品种?朱由检不清楚,但是他清楚,这是个做事的人。 “你很不错,若是田尔耕查办阉党查到你头上,就跟他说,朕不让他查你。”朱由检不能让田尔耕去欺负老实人,大明需要的不是空谈误国那种喋喋不休的人,而是需要实干兴邦的实干者。 薛凤翔有些犹豫的问道:“万岁,臣能跟万岁商量个事吗?先帝放在中极殿的那些东西,能暂时别卖或者烧了吗?要是能用那些家伙什,臣可以确信建这陵寝可以省不少银子。” “说个数。”朱由检点头,有人知道那批工具的价值。 “九十万两,能省十万,臣昨天算过了。”薛凤翔比了一下手势十分确信的说道。其实他是往少了说,到时候省的更多,讨皇帝一个欢心,还能贪点。 朱由检点头算是肯定了薛凤翔的法子,他疑惑的问道:“你认识王徵吗?” 薛凤翔回忆了一下说道:“王徵?臣不认识,到是听说过一个说法,就是南徐北王,南徐就是说的徐光启,北王说的就是这王徵。” “但是臣一直无缘得以相见,听说先帝曾经让内监,去广平府取过一些木工的图纸,但是先帝不喜其信那天主教,就没有招到身边侍候。” 天主教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一章 陈年旧事 朱由检摇头,他只不过觉得自己的皇兄有些精神洁癖。 就大明朝的百姓们的信仰坚定程度,连个浅信徒都算不上。 灵了去还愿,不灵就砸庙,今天进寺庙阿弥陀佛,明日进道观三清道君显灵,后日就进教堂请主庇佑,哪里有什么定性? 按照后世的分类法来说,中国自古就是神权君授的世俗国家,而非那君权神受的宗教国家,这东西,还得见面问问再说。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徐光启,诏其回京复官。” “陛下圣明。”薛凤翔闻言脸色一喜,大明朝的工部在徐光启离开之后,朝中仅仅剩下一个工部侍郎李之藻独木难支,工部的地位急转而下,逐渐成了六部之末。 徐光启,左手《几何原本》,右手《农政全书》,还掺和一手《同文算指》,这也就罢了,对军事发展方向很有想法,天启五年,被魏忠贤霍霍,请辞回了上海老家。 薛凤翔见事情商量完了,低头说道:“臣告退,去做先帝陵寝的图纸,不过,万岁,臣的确是阉党,东林也看不上工部。” 朱由检拍了拍薛凤翔的肩头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皇党了,你觉得你适合掺和到这党争之中?好好做事。” “万岁,田尔耕殿外求见。”乾清宫太监陈德润低声说道。 “宣。” 田尔耕拿着几本卷宗来到了乾清宫的偏殿,汇报着昨日的战果,根据他对自己经历的揣测,办事的时候,田尔耕并没有牵连甚广。 大明皇帝眼瞅着不愿意丢掉阉党这把刀,真的是胡乱牵连,他才会死的更快,揣摩天子心意,是他们的特长,显然田尔耕赌对了。 “也就是说魏忠贤的死忠都下了狱了吗?”朱由检将看完的案宗合上,魏忠贤的死忠比朱由检想的要少很多。 朝内大臣就办了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太监抓了两个李朝钦、刘若愚,和他们近人十人。 满打满算,算上死掉的宁国公魏良卿、右都督侯国兴,兵仗局掌印太监李永贞,一共二十一人。 而且田尔耕正在抄这些太监的家。 田尔耕想起了英国公的提醒和午门前万岁爷说的话,挺直了身子说道:“是,其他人多为攀附。前些年,不是阉党就是东林,这事说不清。臣也是阉党中人,对门道了解的很清楚。” “魏忠贤呢,认罪了吗?”朱由检询问起了魏忠贤的审讯。 田尔耕坦然的说道:“魏珰不认谋反,其他十余项罪名都认了。他坚称是先帝要杀他,而不是万岁要杀他,臣纠正了几次,他不愿改这口供,臣就写道了案宗之上。客氏招认了掖庭养妇,谋为吕不韦、李园故事。” 吕不韦被广泛的认为古今中外第一风险投资商,一千金的代价,赚取了一个国的收益。奇货可居说的就是吕不韦。 还有传闻嬴姓赵氏政,并非秦庄襄王和赵姬之子,乃是吕不韦私生。 李园,也是战国人,相比较吕不韦被赵政逼得饮鸩自尽的结局,李园也成功不了太多。 李园将已经怀有身孕的妹妹,献给了当时无子嗣的楚考烈王,而后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作为楚考烈王的弟弟,春申君入宫想要兄终弟及继承楚国王位,被李园豢养的刺客击杀。 李园的侄子熊悍登基,就是楚哀王。后来李园和他的妹妹,也都死在了楚哀王熊悍的孪生弟弟负刍的手中。 魏忠贤和客氏,走的就是吕不韦和李园的求死之道。 “那就不治谋反之罪了,他也没有谋反,朕准他自杀,其余处斩。”朱由检将案卷放下,此案乃是诏狱办案,自然不用过刑部,直接判了就是,过刑部,又是一顿拉扯,反而夜长梦多。 “杀魏良卿、侯国兴、李永贞,是懿安皇后授意的吗?”朱由检盯着田尔耕的脸色忽然问道。 田尔耕只觉得一股热血陡然从胸腔涌向了脑门,而后心跳声咚咚的在耳边狂响不已,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是。前日夜里,乾清宫太监陈德润,在涂文辅走后,说有皇后口谕,诛国贼,臣应了。” 朱由检倒是早就料到了有张嫣的影子,但是只是没想到田尔耕承认的这么快。他刚要开口说话,眼神瞟到了一道倩影进了偏殿,止住了马上就要说出话的念头。 “见过皇叔。在讨论魏、客之案?”张嫣从正殿来到了偏殿,笑着问道,倒是没有伸手拿卷宗。 田尔耕看了一眼皇帝,得到首肯之后,将从抓捕到魏党和魏党同谋的罪状和处理结果,前前后后说的很清楚,紧接着他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主要是张嫣点名的几个人为何没有被捕,理由都被田尔耕说的非常明白。 朱由检看着张嫣没有问题之后,对着田尔耕说道:“田都督,你回去后把锦衣卫打理好,尤其是城门税定要盘查清楚,你和涂文辅也是同僚,通力合作,彻底梳理西山煤田之事。” 锦衣卫的职权很大,对城门盘点行商税有监督权,而这种监督权往往会被锦衣卫转化为领导权。 “臣领旨。”田尔耕俯首慢慢的退到了乾清宫偏殿前门,才转身离去。天家的事,他不想掺和,魏忠贤和客氏倒的还不够快吗? “你要在西山采煤吗?”张嫣没有在魏、客两人身上纠缠,反而问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之上。 朱由检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任何一个没有监管的行业,在没有足够的引导之下,只会变成人间地狱。 张嫣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华灯,仿若是看到了当年的之事一样,罕见的带着一丝恐惧的口吻说道:“有人不同意。” 朱由检听到张嫣所言,严肃的说道:“朕是大明天子!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倘若他们弹劾,说大明天子与民争利呢?”张嫣笑着问道。 朱由检摇头说道:“朕不理会他们。所有奏章留中不发。狺狺狂吠,不用理会。” 张嫣看着朱由检极为自信的眼神,知道他的内心对此十分的坚定,她笑着问道:“之后他们会瞒报、隐报矿窑,偷偷开矿,连科都不给交了。” 朱由检盯着自己手中的惜薪司的账目,净军和锦衣卫之下,由不得他们不交! 张嫣轻笑着:“若是执意追查,他们就会哄抬煤价,原本一斤六文半,就会涨到十文,二十文,一钱银,五钱银,甚至是一两银!理由也非常的充分,税科不少宽,则煤自稀,税科重愈重则煤愈稀,价格十倍二十倍,百倍而不止。” “无煤之城,京师百万人丁千万人家,息烟绝饮,三辅之地,必无宁居。百姓只能弃业而逃,必然招致萧祸四起,有产煤之地、有做煤之人、有运煤之夫、有烧煤之家,关系性命,饥寒交迫群起为乱者,会有多少?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的无力求生,又有多少人是故意夹在其中煽动?皇叔也不在乎吗?” 朱由检猛地摇头,他当然在乎! 张嫣见状继续说道:“若是皇叔一力用大明朝的锦衣卫强行平抚城中之事,强行平价。” “他们就会控制那两千富户,停了煤田,不仅仅是城中百姓,还有城外窑民,近二十万人无处谋生,介时民乱自起,到时候那些窑民黧面短衣,不知其数,皆数叩在长安门外,呼冤彻天,持揭叩地,请大明君父,为其主持公道。皇叔也不在乎吗?” “皇叔,这是大明的京师!大明京师民乱起,天下大乱!难道,皇叔也不在乎吗?” “朕在乎!”朱由检略带几分愤怒的说道。 张嫣看着朱由检的模样,凄惨的笑道:“所以那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光是阉党根本治不了!更何况这还是仅仅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中的一项,更甚者还有天下三百六十行!皆为如此,皇叔,我不是为了东林人争辩,我只是复述了已经发生过的事罢了。” 朱由检用了的吐了口气,不解的问道:“祖训三十抽一,若是我大明皇室苛责,屡屡起科增税也就罢了,人心离心离德,那是我朱家活该!可我大明皇室从未在这上面涨过一分一毫!这坐商、矿税重吗?三十抽一!为何!他们就是不愿意纳!” 张嫣看着朱由检略显疲惫的脸庞,终究是放下了自己的咄咄逼人,这一切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 但是天启皇帝就那么走了,只能由他来承受。 她摇头轻声说道:“不重,但是他们不愿意被朝廷管着呀,你若是管着,他们怎么将煤运到关外去,以每斤十三文卖掉呢?还有其余民生之物,皆为如此。皇叔要做的事,挡着他们财路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一般。” 朱由检略微有些失神的说道:“皇嫂,皇兄也是如此这般,才把自己关在了中极殿造木工活的吗?” 张嫣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先帝不喜欢聒噪,喜欢木工罢了。” 朱由检点头,说道:“所以朕听之任之,做一头听话的猪,最安逸。” 张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偏殿,让朱由检一个人静静的思考,到底该何去何从。 惜薪司的掌印太监赵旉,收到了一份大明新天子的诏书,言今上体恤民情,改柴为煤。 赵旉握着手里的圣旨想了很久,大明新天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登基第一天就直接以雷霆万钧的姿势,除掉了魏忠贤,本来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收到这份诏书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于宦官而言,被人利用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他收到诏书的时候,终于认知之前的判断是准确的,新帝登基,总需要人去办事,只要办事得力,没有不用的道理。 他匆匆的写下了自己对停柴徭役的种种想法,然后亲自带着惜薪司之人,连夜开始提前征收柴,已经派了将近半年的劳役,若是此时直接改柴为煤,他相信陛下一定会活剐了他! 一刀子切是懒政,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也就罢了,这新万岁爷派下的第一庄差事就给办砸了,那也不配活着了。 晚夏,是一个正值燥热的季节,坊间的百姓聚在牌坊之下的石头上,摇着手中的蒲扇,闲扯着东家长、西家短之事。偶尔还有顽童在街头疯跑,打断百姓们的谈话,招惹阵阵的骂声。 在哄笑之后,又开始闲扯,只不过突然看到巡铺的排甲们从巡铺中鱼贯而出的时候,百姓们一哄而散。 已经是宵禁的时分,家里燥热出来闲聊,大明的皇帝都管不到他们。 但是巡铺的排甲们出动,那就是表示有擒贼的活动,若是继续看热闹,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就会以违背了宵禁被抓起来。 哪怕是辇毂(皇城)之下,依旧是皇帝太远,现管太近,天下无外乎如此。 内外城共有三十六坊,而这三十六坊约有六百七十座巡铺,最开始嘉靖年间设巡铺的时候,都是由坊内百姓轮流到巡铺当排甲巡警,后来嘉靖皇帝仁善,就停了这勇、匠、军、厨的巡铺排甲的徭役。 患寡不患均,这之后,大明的百姓们都不乐意当这巡铺排甲,厢长们也曾经想着这巡铺毕竟是个官办的衙门,就接手了巡铺。 结果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权力,连抓人,都得听五城兵马司,巡铺没有自决的权力。 没过多久,十铺九空,盗寇四起,最后皇帝也没个办法,这些巡铺都变成了贼窝。 前几日听闻天子病重,这些巡铺贼窝里的家伙们,正准备趁机作恶,反而被中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全面接了,里面的贼都被抓了一空。 眼下巡铺的排甲们,都是中军都督府的军爷,百姓们怎敢惹事。 东城黄华坊内,一个挺着肚子的女子,待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天空的明月发呆,结果剧烈的敲门声,陡然响起,女子打开门,一看是排甲和惜薪司的宦官,脸色就是陡然一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二章 西山煤事 “这还没到我们交纳份额的时候,为什么惜薪司的大人们,今日就登门了?我们还没有筹备好呀,求求各位大人了!这要是再要加派,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呀!”女子满脸的哀怨看着夺门而入的军汉和内侍,也不知道怎么办。 赵旉将柴垛称重后,在已经板刷印好的条子上,填了具体的地址,重量之后,掏出怀里的惜薪司的章,哈了口气戳在了条子之上。 他将做好的纸条递给了民妇,瞪着眼说道:“今年改柴为煤了!称重之后,剩余的柴役以三斤折一斤,收成煤。这是你们家的条子,拿好了,这要是没了,到时候都是全额!听懂了吗?” 惜薪司是宫内官署之一,只有六百多人,所以他只能亲自上阵,至于所谓全额,不是吓唬这民妇。 若真是丢了条子,下一次拿着存根来黄华坊的太监,肯定要收她全额! 这都相处这么些年了,百姓们也都熟悉这个套路了。 民妇满脸的抱怨的说道:“这新皇帝也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大半夜也不让安生,说改就改,这新皇帝是不是糊……” 不过民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从抱怨变成了惊喜,追着赵旉问道:“哎呀,真的改柴为煤了?哎呦呦!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猪脑子打今个起,是开窍了吗?不不不,应该说君父圣明哟!” 赵旉看着民妇脸上的笑容,笑着说道:“魏珰被万岁以雷霆手段给抓了,估计不几日就要问斩,魏良卿在西山有上百处煤田,可以去背煤营生,先帝的陵寝九月开工,可以去应征。若是到西山煤田背煤,煤炸(小煤块)的价格,估计还能便宜一些。” “谢谢大珰。能问问西山陵寝劳作一日多少钱吗?”民妇满是谄媚的笑容,前倨后恭,和刚开始内侍进门完全不同。 赵旉查验完毕之后,将账本合上,笑容满面的说道:“壮劳力三分银,不壮估摸着不收。” 三分银换铜板大约是十九个半,要知道一斤猪肉也才一分银罢了。柴米油盐,柴字当家。黍柴和煤炸的价格都是六个半铜板一斤。 戚继光,戚少保当初守蓟门的时候,在京城募兵,也就是一日三分银罢了,当时报名者人山人海。 民妇乐呵呵的关上了家门,伐柴比背煤辛苦,顺天府周遭的山,都伐了两百多年了,周围哪里有木可以伐? 多数都耗在了脚程上。 这内监的柴役改为了煤炸,那就好多了,西山煤炸很多,哪怕是买,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省出来的时间,去哪里劳作也足够折银免劳役了。 赵旉忙碌了一夜,才将整个黄华坊的柴收完,累得腰酸背不说,还得安排巡铺的排甲们去征民夫,将这些收上来的柴,送到设在六十里外的红螺山上的采烧厂,烧成炭在运到宫里堆积。 红螺山,红螺炭,累死庄稼汉。 原来红螺炭都在京中红螺厂烧成炭,可是自天启五年王恭厂大爆炸后,这京中红螺厂离紫禁城实在是太近了,只好设立在了红螺山上。 这一来二去,又是得征民夫,抬柴夫来回倒腾,都是麻烦事。 赵旉心疼的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银裸子,笑着迎上了小旗正(十人长),笑着说道:“各位军爷,一人三厘银子,倒是让各位军爷辛苦一晚上了,就一个茶水钱。待会儿还仰仗军爷们,去挨家挨户让百姓出来抬柴,这也是个麻烦事。” 小旗正罕见的拒绝了这个钱,笑着说道:“我倒是想要,搁平日里,我也就要了,可是这次,英国公调兵的时候,也都给过了,也交代过,你再给我就拿重了,英国公什么脾气?这要是知道了,我们都得挨军棍。” 赵旉怎么给,小旗都没收,倒是让赵旉略微感慨,国公府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紧接着赵旉就顾不上这不到三分的银子了,因为东华坊的百姓们,在晨曦的阳光中,在解开宵禁之后,自己都从坊家中出来,抬上了放在坊碑下的柴火,有说有笑的奔着六十里外的红螺山而去。 今天太阳是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这平日里都得踹门才能喊得动的民夫,这就出门自己背柴了? 稍一细听,原来都是知道柴改煤的消息,而且还是第一年,惜薪司还是半柴半煤都收,据说第二年就是都收煤。 朱家皇帝居然罕见的不那么薄凉寡恩,这最后一次抬柴,大家都凑个热闹。 赵旉也是头一次见到抬柴夫居然还有说有笑。 他也脚步没停,到了红螺山之后,才看到了台基厂的掌印太监阮修,他赶忙上前俯首说道:“见过阮公公。” 这阮修可是中极殿大太监,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据说,昨日新天子在中极殿兴奋的手足舞蹈,回到乾清宫居然安稳的睡了,这就是个信号。 这位阮修进了宫才改姓阮,是阮安那一脉的人,可是整个大明宫里常青树!只要是宫廷营建都少不了阮姓,阮姓也一直是台基厂的掌印太监。 台基厂就在东交民巷旁侧,是宫廷里出图纸的地方,每到宫廷、皇庄营造,那图纸多半出自台基厂。 阮修也是笑脸相迎,说明了来意,笑着说道:“赵公公,惜薪司到所有采烧厂的柴,要被皇爷拿去西山煤田撑煤洞,你折好价,到时候去西山煤田取煤就是。” “今年没有黍柴了,你记得提前做好领煤炸的账。咱们都是先帝爷的同僚,蒙万岁不弃,还用咱们,把差事办好了,咱们也好过于掉脑袋,或者被赶出宫,你我都知道,出了宫什么下场。珰,珰,唉。” “某省得。”说起这个,两个人沉默不言,魏珰倒了,他们其实心里没着没落,生怕哪天被田尔耕踹了门,第二天入了水牢,第三天死在午门外。 “万岁爷也需要人给他办事不是?魏珰活着的时候,我们活的不好,魏珰死了,我们不也一样?最后苦的都是咱们这些苦哈哈,唉。”赵旉沉默了很久,才有点不甘心的说道。 阮修看着红螺山的秃山忽然用力的一提气,振奋着精神说道:“咱们这个万岁爷,可能不太一样,王文政王公公,前天给国公府送了一万两银子。” “但愿吧。”赵旉依旧不安,他就是干个记账的活儿,不像阮修,还能做工程营建的图纸,人家靠本事吃饭,他就靠脑袋灵光吃饭。 两人谈论的王文政,蓬头垢面的闯进了乾清殿,干渴的嘴片都开了裂,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过人还是很亢奋的给陈德润塞了一张银票,毕竟陈德润是乾清宫太监日常人情往来很有必要。 王文政找到了还在梳理惜薪司账目的大明天子。 “万岁爷,都办好了。魏良卿比较贪,自己占了两百多窑洞,算上乾清宫原来有的窑,咱们现在有三百零三座窑洞。”王文政先行了个礼将气喘匀的说道。 朱由检让宫女搬了个凳子,取了两碗酸梅汤给王文政解暑,他翻动了半天的账目,说道:“这不对呀,账本上魏良卿也就一百零二座窑洞。哪来的两百多?” 朱由检反复核对之后,还是只看到了一百零二个窑洞。 乾清宫在西山有七十个窑洞。这事他倒是清楚,整个西山有近六百窑洞,乾清宫的窑洞的煤炸,多数都给了内监兵仗局和工部打铁用,算是皇庄的一部分。 王文政看着座椅再看着酸梅汤,觉得自己的爷,今天有些怪。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魏良卿的爹很贪,他都没告诉魏珰,臣和七个百户一起去的,到地方才知道,这厮手底下二百多座窑洞,多数都是他自己挖的洞,也没个地契,在魏良卿那边还有一个账本,那才是真的。” “这厮的窑洞违规营建不说,撑洞子的木头都是朽木,动辄塌方,压死人后,魏良卿仗着自己是魏珰的侄子,一条人命半两银子就把事给摆平了。” “而且很多采煤的都是黑户,也没地方告状,本来宛平、大兴两个县,就不归顺天府管,那的老百姓都管魏良卿叫没良心,听说魏良卿死了,都点了万响的鞭炮庆贺。” 顺天府一府二十二个县,京城和宛平、大兴不归顺天府管辖。 “你先喝口酸梅汤,润润喉咙,信王妃给朕熬得。”朱由检接过王文政手里的账目,也不顾着上面都是灰土将厚重的账本放在了桌上。 王文政还是不敢,说道:“臣怕脏了万岁的碗,一会儿回去了我再喝碗水。” 朱由检一听,嗤之以鼻的说道:“屁话!朕让你喝,麻溜的赶紧喝,哪来这么多事?” 以前,朱由检觉得近侍们竭尽所能的干活,这都是理所应当。 现在他可不这么认为,这些近侍多数把命卖给了自己,一辈子连自己个好脸都得不到,那才是过分。 他拿起账本琢磨了半天,越看火气越大,碰的一巴掌拍在账本上。 “这群……咳咳。”从矿区拿来的账本,再加上北京城特有的沙尘,账本上都是灰尘,一拍灰尘骤起,烟雾蒙蒙。 “万岁?”王文政放下了碗疑惑的问道。 朱由检挥了挥手,把烟尘挥散说道:“一千一百座煤窑洞,一年光压死就能死上千人!采一斤煤才给一文钱,采够五十斤才给结钱。运到烧煤行,也只给抬煤夫一文钱的运费,他们就卖六文钱,阉党又不收矿税,黑不黑心呀!” 朱由检非常愤怒的说道:“王伴伴,你说他们黑不黑心!” 王文政看着万岁气的火冒三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怯怯的说道:“额,黑。” 其实还有更黑的,很多的窑民都是按日头付钱,压根不是按斤两付钱,魏良卿的煤田还是为了抢窑民上工,才开始计斤,魏良卿的煤田也是缺斤短两。 “魏珰干什么吃的,在他这就是将近一半的瞒报!多数都是强占,盗采!” 一千一百座煤窑洞,只有不到一百座有地契,其他都是侵占,而且侵占的不仅是百姓,还有皇庄。 这还在朱由检的预期之内。 他只是没想到甚至有的都挖到了长陵附近! 长陵是谁的墓?明成祖朱棣! 他们也不怕朱棣跳出来,把他们全家砍光光?! “臣回来的时候,听到涂文辅和徐应元叔侄两个商量,把那条矿洞给填了,省的万岁知道生气,没成想万岁还是知道了。” “他们说要给窑民涨工钱,一斤煤两文,数这钻洞的窑工辛苦,却只得一文,说万岁爷体恤民情,愿意给百姓活路,他们商量加钱,还在每个矿场加水合炭工,加工一斤水合炭一文。” “水合炭?”朱由检合上了账目,没想到徐应元和涂文辅这两个家伙还挺有思路。 万岁在做信王的时候,是个读书人。君子远庖丁,自然不知道厨房事。 王文政看着万岁爷问起来,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煤炸里面有矸石,水合炭呢,就是将煤洗一遍,里面的矸石是不能烧的,也容易让炉子熄火,矸石选出来,送到陵寝的工地上,也不是没有用。” “洗过的煤这价,能涨到九文。洗过的煤比煤炸要好卖的多,百姓们也不傻,一斤煤三分矸,他们寻思着再降一文,卖到八文,其实也是大赚特赚了。” “硬生生的挤其他人的煤田,让他们无力营生之后,趁机收了他们的煤田。可是半个月太急了,他们也求着臣,让臣回来,让万岁爷多给他们点时间。还给了十两银裸子。” 朱由检琢磨了半天,说道:“窑民涨价,跟他们抢窑工,朕可以理解,这降价抢市场,朕也琢磨的明白,可是这其他煤田,也跟着降价呢?” “万岁爷,他们降不起。”王文政看着目光炯炯的朱由检,老半天才说道:“其他的煤田上面有富户抽水,富户还得给朝中大臣们进贡,还有之前魏珰留下的假矿监再抽一层,一层一文多,他们的价其实都是层层抽水过的,八文卖?降一文,不仅没得赚还赔钱,出一斤煤就贴一文钱进去。他们贴不起。” 朱由检瞬间懂了,什么叫做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就是。 本来阉党旗下的就不收税科,否则谁人附庸阉党? 而之前,内监收宁国公魏良卿的煤田之前,是魏良卿抽一层,魏忠贤抽一层,和东林那边差不多,但是现在内监直接收了煤田,这三百多煤田瞬间成了官窑,那没有层层剥削,反而利润更大几分。 王文政看万岁爷将西山上的煤田诸事听明白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徐应元和涂文辅现在其实挺怕的,短时间内不敢在其中抽水,但是长时间就保不齐了,还得万岁爷拿个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朱由检其实心里有了想法,只是想问问王文政的想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已然登基,身边的大伴们的投资,应当给予回报,他也信得过。 但也要看看有没有能力胜任职位,王文政也算是信王潜邸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三章 官僚作风 王文政略微有些慎重的说道:“臣觉得让锦衣卫南镇抚司,每个月去个千户到宛平转一转,探访下民情,再让东厂的番子也去瞧瞧,百姓们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万岁,贪腐是不可能少得了的,西山煤田经营好了,一年少说上百万两银子都不止。这可是笔大钱。有点小出入,臣以为正常,深入追究,反而离心离德。” 万岁爷在信王潜邸的时候,可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这个时候,说这种铜臭味十足的话,尤其是这种所谓正常贪腐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训斥。 朱由检听闻点头说道:“按你说的办,这事交给你负责,朕给你个底线,那就是三万两白银,若是过了这个线,就雷霆之势从严处置,徐应元、涂文辅叔侄可诛。” 大明天子薄凉寡恩,朱由检丝毫不例外,但是这个线,绝对不可以逾越。 一两银子是十钱银是一百分银,是一百斤猪肉。一万两白银,是一百万斤猪肉。是一万大明军卒一个月的军饷。 “你先去洗漱、吃饭、休息,皇帝不差饿兵,等王承恩回来,去他那领印玺,暂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多参与点政事,快速成长起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有七到九名、掌印太监一名、提督太监一名。 “臣领旨!”王文政叩首缓缓的离开了乾清宫。 朱由检敲着桌子,朝夕哭临三日进香,梓宫移送太庙,哀乐已经响起,他待在偏殿之内,出神的看着窗外。 大明朝不对劲。 信王潜邸的时候,天下一直如此运转,他也觉得正常,当跳出这个大明朝圈子的时候,朱由检终于意识到了大明朝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一梦千年之后,他终于越琢磨越不对味。 西山乃是天子陵寝,哪个朝代的臣民敢开矿开到天子陵寝去?! 唯有大明朝。 哪个朝代的盐铁铜不是专营?敢动朝廷的钱袋子,那不莫不是疯了?必定招致天兵残酷镇压!哪个朝代不是用尽了严苛律法,酷吏鹰犬,查抄私自铸钱? 唯有大明朝。 哪个朝代的富户,敢操弄市场,裹挟百姓到长安门外哭天抹泪,逼迫皇帝不征矿科? 唯有大明朝。 哪个朝代的官方屯田,是用银子去买最贫瘠的田地,去买仓储,然后卖仓储的商贾,被地方官杖三十? 唯有大明朝! 万历末年至天启七年,萨尔浒之战至今未曾消停,已经打了整整八年,数百万辽民进入关内,太仆寺卿董应举,曾奉命前往天津至山海关督办屯田事务。 董应举用的朝廷的钱买的最贫瘠的土地,从蔡村崔光壁,购买了数间仓储以存粮,这个卖仓库的崔光壁就被被县官打了。 县官堂而皇之的指责崔光壁说:“汝奈何以房投献伊?” 同样的悲剧也发生在了天启四年五月中旬,董应举奏章上言:【陈文表被责几毙,向臣泣曰:县官谓我投献故耳,臣不胜惨然。】 配合中央朝廷进行赈济抚民,不是地方官员的义务,而被人视为是一种投献? 董应举去的时候就带着两万六千两银子,屯田两年,除了苛捐杂税以外,还有盈余去赡养辽人,还解送到了京通两仓六万石的米粱,最后回京述职的时候,带回了六万四千两银子。 最后董应举因为铸钱和阉党起了矛盾,得罪了魏忠贤,被罢官。 朱由检在王文政进门之前,正在研究该启用哪些类似徐光启,因为魏忠贤摄权,导致的离职的官员。董应举的奏章配合上西山煤田之事,让朱由检心里五味杂陈。 这天下的地方官员,眼里还有大明天子这个皇帝? 这就是鼓吹的,什么封建集权最高级的大明王朝吗?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东林?阉党?富户?地方官?士林?缙绅?勋戚? 盘根交错的各方势力,趴在大明这颗大树上,如同一只只蚜虫一样,不断的掏空着大明苍苍大树的树干。 当雪崩的时候,他们这些盘根交错的势力,大约会投献到新主的下面,还会比一比,谁跪的姿势,更加顺服! 若那一只只吐着舌头的狗,盼望着主子能赏下三瓜两枣,若是有块肉骨头,那便是盛宴了,结果换来的多数都是一脚! 唯独没有大明皇帝和大明百姓的一席之地。 朱由检将桌上的内起居注、权谋残卷、惜薪司账目、宁国公府账本统统掩上,不管从两世为人哪个角度说,他朱由检都羞于谈钱,十七岁,正是芳华正茂的时刻,像是晨曦中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现在却一头扎在了铜臭之中,一文一厘的争利。 他并不认为这是耻辱,正如他之前见到薛凤翔的领悟,空谈只能误国,唯有实干才能兴邦。他作为大明皇帝都不能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如何带着大明历史长河改道。 “万岁爷,今天文渊阁送来的奏章,各位明公都批了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都做了注脚,还请万岁爷查阅。”司礼监的太监端着奏章放到了朱由检的面前。 从晨曦到午饭之时,这些奏章都已经被他看了个遍。 魏忠贤要倒,几乎所有的朝臣们都看出来了,弹劾魏忠贤的奏章,如同雪花一般堆叠在他的面前。 宛若是一场狂欢,无数人纷纷上了奏章,义愤填膺的痛骂阉党祸国,历数其罪名,仿若罪恶滔天,千刀万剐下油锅也不为过,大肆连坐,仅仅被弹劾的朝臣就有两百多人。 而京师西山的假煤监,是第一等需要处理的要务。 设立在通州、白河、卢沟、通济、广积五个抽分局,朝臣们要求取缔几乎是共同的声音,这都是内监为了收矿科设立的,后来变成了盘查过往行商货物的地点。 大明朝不设坐商税,为了弄点钱,可谓是绞尽了脑汁,三十抽一通常不能被执行,闯关者如同过江之鲫。 而且朝臣们的理由非常充分,因为天启皇帝在天启六年的时候,就批复了对五个抽分局的取缔诏书,诏令顺天府:【近京煤、米担负与商客往来,已有明旨,不许抽税。今闻通州仍榜示收徵,该府即作速禁止,不得朦胧故违,致扰商民。】 这份诏书极为有趣,是下给顺天府府尹的诏书,顺天府对京师、宛平、大兴没有管辖权。 顺天府府尹因为是京师所在的州府,府尹多由京中的六部尚书兼任。 而顺天府设有府丞一员,平日里尚书明公们忙得不可开交,又是青楼又是酒馆,还有诗会宴吟,哪里顾得上顺天府的事?多数都是有这位四品的府丞做事。 一个顺天府的府丞,四品官员,带着衙役,查办五大抽分局五口子煤税?这不是做梦又是什么? 顺天府丞在这朝堂阉党和东林的交锋之中,在六月到十月这四个月里换了四次。 卢沟桥五口子抽分局,依旧在抽税,也未见有任何收敛之势头。 朱由检的感觉非常微妙,对着送奏章过来的秉笔太监说道:“你去通知田尔耕,让他过来一趟。” 他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那就是朝臣们的主要火力还集中在了魏忠贤的身上,而魏忠贤在他这里,已经成为了昨日黄华。 但是在朝堂上,还如同如日中天,需要他们集体弹劾才能倒台一样。 若是以前的自己,会如何抉择呢? 朱由检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现在的抉择是,留中不发。 他看着小跑进来的田尔耕,屏退了内侍,笑着说道:“田都督,魏忠贤半个月以后再死。” 田尔耕如同雷击愣在了原地,难道万岁变了心意,还是要启用魏忠贤不成? 他现在倒是不怕魏忠贤再被启用,过去为什么田尔耕跪在魏忠贤脚底板下干活,还不是见不到万岁? 现在哪怕是魏忠贤从诏狱里出来,他田尔耕没有惧怕的理由。只是魏忠贤走不出诏狱了。 田尔耕擦了擦额头的汗,左右看了看小声的说道:“万岁准其自杀,他今天早上就自缢了,臣亲自送他走的。” 朱由检略微疑惑的问道:“就你一人送行的吗?” “英国公看着,臣动的手,万岁还要用他?”田尔耕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在抖动,这要是领会圣意杀错了人,他这份圣眷怕是要到头了。 朱由检只是确认下死的是否真的是魏忠贤,知道英国公张维贤也在,也就放了心,说道:“死了呀,死了就死了。你待会儿告诉英国公,就说让他莫要声张,你每天还往魏忠贤的狱里送食,他死的消息,左镇抚司能捂半个月吗?” 田尔耕闻讯,也是松了一口气,万岁爷是的确是要魏忠贤死,他点头应道:“万岁说捂多久,就捂多久。右都督侯国兴死了,他有几个狗腿子也需要清理,臣会借着清理镇抚司的借口,让两镇抚司上下禁声。” 朱由检相信田尔耕有这个能力,要是锦衣卫连自己的衙门口都兜不住消息,他田尔耕也没必要成为锦衣卫左都督指挥使了,他示意田尔耕离开说道:“那就成,记得厘清各大城门口的商货,抽水暂时还按着过去的法子,朕要详细的进出商货的细则。朕要知道大明京师一百三十二行铺,所有的坐商的进出货的消息。” “臣领命。”田尔耕俯首缓缓的退到了乾清宫的宫门处,才转身离去。 朱由检拍了拍坐下的龙椅,权力,有的时候真的是个好东西。田尔耕其实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朱由检终于发现了这些朝臣们的一个巨大的弱点,那就是官僚作风浓郁,这种浓郁的气作风是他们维持自己权力的重要依仗,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照章办事、反应缓慢。 这反应缓慢在两兵交接的时候,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兵贵神速。 当他们还在观望皇帝的态度的时候,朱由检登基首日驱逐魏忠贤出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当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弹劾魏忠贤的时候,魏忠贤已经自缢。 他们还在为五口子矿科请命时候,徐应元和涂文辅已经谋划着刨了他们的根基。 宦官,无疑是中原王朝极度畸形的一个产物,其内斗之剧烈,远比朝堂要更加残忍数分,稍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他们对于皇命绝对忠诚,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依附于皇权的存在。 他们会随着皇帝的表情、语言、思考方式而迅速调转风向,反应极其迅速。 “朕把你们当成了朕的敌人呀!” 朱由检的内心是有些痛苦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君明臣贤,是他的理想中的大明朝堂,可是现实是,从地方到朝堂,都想要把他当成猪养起来。 若是海晏河清的盛世,他也愿意做那头最胖的猪,你好我好,安安稳稳做几十年皇帝,临到了,被加以超长名的谥号,被读书人捧为千古名君,万古一帝。 可惜,煤山上的歪脖树时刻的提醒着他,他最后的结局,不太美妙,最后的陵寝是三千两的陵寝。 奇器图说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书籍,朱由检反复研究,才确定了除了杠杆、斜面、滑轮、轮轴这些简单的机械以外,连杆机构、凸轮机构、齿轮机构、螺旋机构和间歇运动机构也都存在,虽然异常的简陋,但是它就像一颗种子,在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必然会爆发出属于机械的蓬勃力量。 手搓蒸汽小机车,在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最心满意足的成就,当然离开了那个鼎盛的王朝庞大的供应链,他想搓个蒸汽机车,那是天人说梦。 而奇器图说的作者王徵,不是一个精于世故的人,他不会寻找坐师,不会给考官送银子,不明白科举之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懂得当时士林里广为流传的暗语,就是泄题。 即使如此,天启二年,他考上了三甲进士,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十二岁,在朝中兜售的那些奇技淫巧的机械理论,怎么可能被东林党接纳? 尤其是多数的手段都是从东洋来的舶来品,任谁都不会喜欢。 所以他以三甲进士的身份到了广平府(今邯郸永年县)做了推官,人人皆称其善。对于一个兴修水利、劝农与桑的推官,百姓们自然喜欢。 “我不进京,京中皆是揶揄嘲讽之人,夸夸其谈,我进京作甚,不若在这田间地头打两辆水车来的痛苦。”王徵看着风尘仆仆而来,淋的如同落汤鸡一样的王承恩,严词拒绝了进京的要求。 广平府下了几天的暴雨,依旧没有任何停下的征兆,王承恩匆匆赶来的路上,在暴雨中马失前蹄,把王承恩摔倒了草丛里,脸上划了一道伤口。 王徵非常确信的说道:“你就一个信王府的总管内侍,我进了京,这广平府的推官丢了,你那信王能帮我要个官?” 王承恩擦了擦额头的雨滴,北京的雨仿佛跟着他一直下到了邯郸。只不过王徵这个拒绝入京的理由,让他感到啼笑皆非。 一个推官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四章 七千本书 王承恩不由讪笑,他自报家门的时候,报的的确是信王府总管,而且他现在依旧是这个职位,天子登基,他们这阉人是登不得大殿敕封诏书。 而且来的时候比较匆忙,万岁爷也没有给他什么具体宫里的职位。 无论在哪里,他都是天子家奴,私自给自己加名头,那是僭越。 从皇极殿到午门宣台的登基诏书,在国子监刊印,再由驿站通传天下,但是驿站的传递诏书的速度,比他的脚程要慢上许多。 再加上二十三日晚上的滂沱大雨南下,在北直隶肆虐,这驿站诏书大约还要几天。 “信王现在登基了,是大明的新皇帝,进了京,见了万岁爷,讨个推官,应当是没问题。”王承恩笑着解释道。 他的话说的不是很满,不能代替万岁做决定,但是依照万岁爷对那本《奇器图说》的看重,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天启皇帝驾崩了?信王登基?兄终弟及,大事。”王徵点头,在纸上勾出了最后一笔,随即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愣在了原地。 王徵木然的转过头,愣愣的说道:“你是说,你是当今万岁的大伴?!” 天高黄帝远,说的就是皇帝和天一样遥不可及,辇毂之下的京师百姓,几年也才能看到皇帝一面,甚至一辈子都看不到,更遑论在北京城八百里外广平府的王徵。 他对信王的认知,就是他登科的那一年,那个被封王的十二岁的小孩子。他被外放做官之后,远离权力中心,自然不知道天启皇帝没有子嗣的消息,更没想到会兄终弟及。 甚至听到信王府的时候,还在疑惑信王到底是哪一个。但是猛地登基,王承恩的身份就变的不再普通,大明朝的王爷都是大明朝养得猪,虽然大明皇帝也是,但是大明皇帝毕竟长着獠牙。 而后王徵准备了一日,嘱咐自己的正妻和侧房在自己走后,带着两个孩子,准备搬到京城居住。 “你们信天主教的都不是有什么十诫吗?为什么你会有侧室?”王承恩在车驾上,带着疑惑,根据天主教规,他有侧室,那就会被驱逐出教才对。 王徵摇头说道:“邓玉函,就是我的教父,他并没有原谅我违反教规,但是我毕竟要传宗接代,正妻老是无子,只能纳侧室申氏传代。辛亏申氏的肚子争气,给我生了两个娃,孩子都十几岁了。徐光启徐明公也是信的天主,可是他不也是有侧室?” “我们也就是馋他们那群传教士带来的七千册图册、书籍罢了。” 正说话间,一队骑卒从车队旁通过,虽然只有几十人却跑出了摧枯拉朽一样的气势,进退有据,比他看到的锦衣卫也不遑多让,王承恩不由的有些惊异的问道:“这是何人骑卒,如此精锐?” 王徵仔细的看着骑卒的衣着,笑着说道:“那是大名知府卢象升训练的捕快,大名府周围的几个府衙,都从他那儿,借调捕快缉盗,一抓一个准,骑术端是厉害,号称天雄。大约有五百人,卢象升常言天象有变,需要早做应对。” “五百人?这么多?违制了。”王承恩眉头一皱,这么多的骑卒,再查到棉甲,定要参他个谋逆大罪!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都是义士,感念知府卢象升整治富户侵吞军田有方,自愿聚集在卢象升的座下,卢知府可是不多见的好官,早知道不该跟你说的。”王徵一脸懊恼的说道。 他只记得给卢象升表功,忘记了身前这位可是内侍,这要是回去随意说两句,那岂不是把卢象升害惨了? 车驾赶至三原的时候,王承恩见到了在三原传教的邓玉函,在大明朝传教是不受限制的,但是邓玉函显然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好,见到王承恩的时候,有些邋遢。 王徵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去向之后,邓玉函毫不犹豫的登上了车驾,奔着北京城而去。丝毫不顾及王徵违反十诫的旧事。 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打拼的人,有登天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王承恩打量着邓玉函这个红毛番,总觉得这一头大卷发的棕色生番,要是这个样子见到万岁,会不会惊扰到万岁? 但是王承恩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有下手给邓玉函剃度,在他眼里,传教的都是出家人,他觉得这一头棕色卷发,有失礼数。 但是,正如王徵所言,他们这群传教士手里有七千卷书,不光王徵馋,王承恩也馋。 估计万岁爷也馋。 朝夕哭临三日进香,梓宫移送太庙后,连张嫣都脱了自己的一身孝衣,朱由校存在的痕迹正在被逐渐的抹去,而朱由检正在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准备上早朝。 大明的早朝,并不轻松。 所有的京官、国公府的国公、顺天府的府丞、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要参加,这是一只庞大的队伍,约有三百人之众,当然能入皇极殿的不到百人,其他人都在门外听宣。 在天未亮的时候,大明朝需要上早朝的官员,就要出发,在午门外等候,宫门在皇极殿的钟声中缓缓打开,朝臣们按照位阶缓缓而入,在皇极殿的殿前广场分列站成两队,文官在东,武官在西,负责纠察的御史,开始点名。 并且记下交头接耳、咳嗽、吐痰、牙笏落地、步履不稳等失仪的官员,失仪会被列入非刑之正,由皇帝做出处罚。 钱谦益的第一次廷议奏对不利,被皇帝廷杖,就是这种针对失仪的处罚。 当然今天的礼部侍郎钱谦益没来,十下实打实的廷杖,他已经两天没下床了,按照估计,他得缺席一个月的早朝。 朱由检准了他的早朝请假,免朝,是一种殊荣。 鸿胪寺卿将早就由阁老批蓝、司礼监批红、皇帝首肯的官员名单拿出,宣读着赶往各地赴任的国子监太学生或者京官外放。 “陛下口谕:今日早朝取消,阁老、六部尚书、六部科给事中、督察御史、入文华殿等待廷议。”王承恩在鸿胪寺宣读完名单之后,高声唱道。 第一次早朝,大明天子缺席。 但是朝臣们不能不来,御史点名就是点卯考勤,若是缺勤可是要扣工资的,正二品的官员年俸才一百五十二两,缺勤一次,半年俸禄就没了,除非皇帝特批,比如钱谦益的腚,八面开花无法上朝。 虽然京官们大抵已经看不上这个俸禄,地方官入京,一次孝敬少于一千两,好意思出手?但是站在这里,他们才有资格收礼。 朱由检就在皇极殿的龙椅上,他不是没有做好早朝的准备,事实上,他在南海子的破庙里,就思考是否恢复午朝和晚朝的制度,最后还是算了。 早朝早就变成了磨嘴皮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徒劳的浪费精力,大明朝臣们也都习惯了将奏章递到文渊阁,等到处理。 这套办公体系自角斗士,豹房正德皇帝起,就已经再开始运行。 那时候的正德皇帝常常离京到宣府的豹房居住,一住就是一年,回京也是不召开早朝,而是召开子时朝会,晚上十二点常朝,结束之后就是大开宴席,常常通宵达旦。 荒唐吗? 其实是正德皇帝发现自己的政令,出不了紫禁城,但凡是朝臣们不同意,那就贯彻不下去,而通过大珰刘瑾和权臣们斗法罢了。 其实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扣门天子朱祁镇之后,大明的皇帝的权力逐渐从天下,缩回到了紫禁城。 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启用汪直开办西厂,就已经出现了端倪。 寻仙问道的嘉靖皇帝,更是将这一套宦官与文臣争权玩到了极致,自己抱着个香炉住在离宫别苑的广寒殿内,看着他们为了蝇头小利打的肝脑涂地。 自三十年不上早朝的万历皇帝开始,大明朝的早朝早就变成了点名考勤会。 其实六部部议、尚书、御史、给事中廷议,文渊阁处理政务拟票批蓝,司礼监批红,比在朝堂上夸夸其谈,在行政上更加高效罢了。 所有的四品以上官员挤在皇极殿上,争吵不休,能解决问题吗?除了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丝毫没有用处。 朱由检看着诺大的皇极殿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不是他想要的大明朝。 他来到文华殿的时候,看到张嫣已经坐在了珠帘之后,长长的甬道,厚厚的罗幕之外,大明的阁老们着大红色的锦鸡补服,端坐于司礼监秉笔太监们的面前。 六部尚书和督察御史以及给事中们坐在后排。 都是熟人,新天子还没有进行文渊阁的改组,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也都是经年老吏,魏忠贤被抓了两天了,秉笔太监们惶惶不可终日,结果身边就换了个魏忠贤的嫡系之后,慢慢安定下来。 新天子登基,也要用人。 司礼监什么时候加入了廷议的行列,这就得问列祖列宗了。 “皇帝诏:令孙承宗、袁崇焕、徐光启、袁可立、董应举等人归京。”王承恩读了第一条廷议的议题,连张嫣都讶异的看了一眼大明的皇帝,这里面唯一让她意外的是孙承宗。 袁崇焕接连赢下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虽然是个骄悍的将领,但是眼下大明朝无人可用。 孙承宗是东林党原党魁,但是现在的东林党党魁已经是钱谦益了。 这召回来,东林党内部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阁老议论纷纷,秉笔太监们一脸淡定,这都是早就送到他们手中的议题,秉笔太监们就靠着皇帝泄题这一手,踩着文渊阁的大学士们。 “臣对不同意孙承宗归京。”黄立极首先作为首辅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是西党,就是陕西、山西、大同、宣府、京师的官员组成的地方性质的结党。 这股势力在朝中微不可微,他这首辅是舔魏忠贤的脚底板舔来的。 但是他没有忘记孙承宗在朝内的时候,那种恐怖的压制力,权倾朝野魏忠贤,想针对孙承宗也要掂量一下。 孙承宗归京,那东林党坐大几成定局,他们这些阉党余孽,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关外还有十一万余众的关宁军作为孙承宗的铁杆,这进京就是权臣! 王文政可是第一次参加廷议,手有些抖,拿出了大明皇帝给的小抄,说道:“孙承宗建立关宁锦防线,功不可没,阉党横行于朝野才不得不请辞,此时兵部尚书职位空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事无人掌管,于国不利。” 黄立极立刻闻言大喜过望,兵部尚书,进不了内阁,能掀起的浪能有多大?而且看皇帝的意思孙承宗不在是阉党横行,诏孙承宗回京,阉党已经不在了! 那他就不会是阉党了。 “王公公所言极是。”黄立极左右横跳的秘籍可是炉火纯青,立刻就坡下驴,若是回来主持其余六部,他还有点忐忑,但是兵部仅在工部之上,这倒是无碍。 施凤来忧心忡忡的说道:“只是万岁,袁可立与孙承宗水火不相容,两人归京,恐有间隙。” 朱由检坐在内殿之中,他坐在重重的帷幕之后,看不到任何的人影,却能清晰地听到廷议的谈话。 拿起一个钟槌,轻轻的在放在手边的小铜钟上敲了一下,示意此议略过,皇帝自有计较。 这还是当初嘉靖皇帝修道修仙的时候,留下的传统,朱由检认为煞是好用。 “叮。” 清脆的铜音在整个文华殿层层绕绕传到了外廷,立刻无人言语。 一个很熟练的皇帝,一句话不说,让外廷大臣们,无法揣摩皇帝的心意,而司礼监廷议的秉笔太监,就是皇帝的口舌。 “皇帝诏:卢沟桥五口子抽分局责问顺天府丞。”王承恩听到钟声之后,朗声说道。 都察院左都御史房壮丽闻言脸色大骇! 他们寄予厚望抬上皇位的信王殿下,一登基就玩起了文字游戏! 这和当初天启皇帝下诏给顺天府,责令取缔五口子抽分局有什么区别! 是顺天府能指挥得动锦衣卫,还是能够指挥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不动,怎么取缔五口子抽分局! 王文政拿出了第二张纸条,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凶狠一些说道:“天启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先帝逾顺天府,取缔五口子抽分局,不许抽税,为何至今都未取缔?导致叨扰商民,若万历年间旧事再出,何人负责!” 这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太监们要有这个本事,凭什么朝臣们指鹿为马!他们就不能颠倒黑白? 秉笔太监们瞬间群起而攻之,开始针对文官体系,句句都是甩锅。 五口子抽分局非常复杂,锦衣卫有人在其中,五城兵马司也有人在其中,内监也有人在其中,而这三个京师机构,都直接听命于皇帝。 文臣们不甘示弱,直接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吵了起来,直到听到两声清脆的钟声才算是停止了争吵,双方都像是斗鸡眼的公鸡,互相瞪着眼。 其实从昨日文渊阁递上去所有弹劾魏忠贤、取缔抽分局的奏章,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他们早就知道了新帝不会取缔抽分局,今天只是例行公事的吵闹罢了。 “皇帝诏:唐之亡非黄巢乎?”王承恩听到了这两声钟声,宣布了下一个议题。 也是朱由检的心病,百姓揭竿而起的起义军,已经在陕西沸沸汤汤。 明亡于起义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五章 飞蛾扑火 唐是否亡于黄巢? 这一议题抛出之后,竟无一人应答,他们知道皇帝在问什么,但是他们没法张口,他们甚至知道解决办法,而且并不困难。 但是他们无一人说话。 唐王朝的灭亡是因为黄巢起义吗?把黄巢灭了就能阻止唐朝的灭亡了吗? 朱由检看着朝臣们不说话,叹气的说道:“自古乱亡之祸,不起于四夷,而起于斗升小民起义。” “秦之强盛,兼并六国,一统天下,卒之扰乱天下者,非六国也,乃陈胜、吴广一二小民也。” “汉之天下,四夷款塞,呼韩来朝,卒之扰乱天下者,非四夷也,乃张角、张宝一二小民也。” “唐之鼎盛,群雄伏诛,万国朝贺,卒之扰乱天下者,非雄非夷也,乃王仙芝、黄巢一二小民也。” 朱由检说完静静的听着外廷,他希望,他迫切的希望! 朝臣们能够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是一个人! 站出来说说自己关于现在陕西百姓起义之事的意见,该怎么解决。 可是他们,一言不发。 朱由检摸着身边的小铜钟,摇头说道:“元之广袤,世间罕有匹敌,我大明太祖皇帝筚路蓝缕,以微末兴义兵伐暴,二十二年,终一统天下,解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自庚戌以来,北击胡,东挂倭,西灭哱,南平播,文治武功赫赫,现如今,王二却起于陕西,我大明却束手无策,可笑,可笑,散了吧。” 朱由检敲了三下铜钟,结束了今日的常朝,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的落寞。 朝臣们从文华殿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静静的离去了,皇帝问的王二起于陕西。 是七月份因饥荒,在陕西关中、渭北爆发的民乱,由一个叫王嘉胤的率领,号称三十六营。 癣疥之疾罢了! 他们当然知道根治的法子,那就是清理军屯,然后把军屯的百姓,以包税募兵的方式,进行组织,平叛简直如同儿戏,那些民乱暴民,会纷纷投靠,为了那口田。 这是当初戚继光戚少保曾经用过的招数,简直不要太好用。 可是侵占军田的是什么人?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们不能说话。他们能站在这里,身后代表着无数的利益,不能让大明皇帝开这个口子。 而且他们也在联系民乱之中,可能投献的人,杀掉王嘉胤不就成了? 戚继光的那个法子,太招人恨了。 朱由检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很孤单。 大明朝的朝臣们,都在为了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为了一个抽分局拼了命的争来争去,他想要救大明朝,他知道大明朝的结局。 “皇叔,你是我大明的天子,你若自怨自艾,我大明何去何从。”张嫣撩开了珠帘,一脸担忧的说道。 朱由检这个十七岁的孩子,表现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无数倍。 他没有偏听偏信,认为这天下就是好人、坏人完全二元对立。 也没有像在信王府时一样,崇信道义二字,笃信所谓的君子之道。 四书五经周正之学,治不了国,也斗不过权臣,所作所为,超出了她的预期。 “皇嫂可曾看到朕自怨自艾?若是前路艰险,就选择退缩,又何必做这个皇帝呢?”朱由检又拿起那个小钟槌轻轻敲了一下铜钟,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就这么发生了,让他还是无比的失望罢了。 他只是失望,并没有失去向前的勇气。他也不能在张嫣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张嫣看到朱由检眼中的勇气,大明朝终于又一次迎来了,一个一往无前而又脚踏实地的皇帝,大明幸事。 “袁可立和孙承宗势若水火,万岁将两人同时招入京师,恐怕是要出事。而且袁可立可能不会进京,甚至不出仕的可能性居多。”张嫣说起了廷议中,施凤来所说的事。 袁可立主张建立【海陆相犄角收复辽南】战略进攻的手段,以皮岛毛文龙为突破口,多次登陆辽东半岛,主战不主防。 孙承宗主张以山海关、宁远城和锦州城为核心的【关宁锦防线】防御体系,防御金人辽东走廊,进入中原,主防不主战。 而孙承宗是袁崇焕的坐师,袁可立手下第一大将就是毛文龙,这两个人在朝中的人脉极广,这要是进了京,那真是天雷勾地火,怕是要天崩地裂了。 朱由检摸着自己的小铜钟说道:“朕知道十多日前,皇兄曾经给袁可立下诏,以三殿功加太子少保,提督山东军务,袁可立上疏辞,坚决不出仕,皇兄又给他加了太子太保,他依旧不出仕,拿他没办法。” 少保到太保,是三孤到三公的待遇,这可是自万历年间蓟辽督师李成梁之后,唯一的一个三公,只要出仕就可以拿得到。 可是袁可立拒绝了。 张嫣奇怪的问道:“那你还下诏请他入京,这要是请不来,你这刚登基,皇威何在?” 朱由检很无所谓的说道:“他会回来的,朕派人去寻他,告诉他,他若是不进京,朕就把毛文龙杀了。他建立了大半辈子的海陆相犄角大战略,最重要的一环就丢了,你说他回来不?人生一世,哪里挡得住意难平三个字呢?他袁可立不可能甘心的,若是甘心,不会每年都上奏疏为毛文龙请功了。” 张嫣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朱由检,她担心的问道:“那要是袁可立不信怎么办?” 张嫣不信朱由检会杀毛文龙,作为山东的屏障,若是皮岛丢了,那鞑子乘船而下,对山东诸地简直予取予夺! 朱由检摸了摸鼻尖,说道:“大明天子薄凉寡恩,这是皇嫂说的,由不得他不信。再说孙承宗受诏必然归京,俩人在平辽之事上,斗了半辈子了,你说他会看着孙承宗归京不回来?朕不信他能坐得住。” “单独的召孙承宗归京,或者复用袁崇焕,以两脉势同水火的样子,保不齐出什么大事,内耗到最后,都是我大明朝的损失。” 袁崇焕和毛文龙俩人不管有多大的矛盾,京中孙承宗和袁可立坐镇,他们下面的人,怎么敢斗起来? 把劲儿用在杀鞑子身上多好。 张嫣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说道:“皇叔想的周到,毛文龙不可死,皮岛丢了,山东诸府尽数惶惶不可终日,鞑子泛舟而下,山东大明百姓,必受尽鞑子铁蹄凌辱!” 朱由检为之一愣,若是原来刚愎自用的性子,在知道张嫣有提督宫禁的权力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认为毛文龙是张嫣的人? 所以袁崇焕擅杀毛文龙…… 朱由检陡然觉得呼吸沉重了几分,然后又立刻心平气和起来,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坚持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拯救大明的他,丝毫不在意张嫣可能摄权的问题,而且她显然没有摄权的动机和举动,太过于疑神疑鬼,只会让拯救大明朝变得愈发困难。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嫣严肃的说道:“皇嫂,朕要查皇兄被害一案。用药、病情恶化!统统都要查,红丸案在前,朕不信皇兄加冠之年,就英年早逝!尤其是那用药,那灵露饮到底何物!进献灵露饮的兵部尚书霍维华,在八月二十二日,皇兄殡天的头一天,被魏忠贤矫诏罢免,朕不信其中没有猫腻!” 张嫣看着朱由检严肃的脸庞,终归是露出了几分笑容,笑着说道:“皇叔要查,那就查。其实我可以告诉皇叔,灵露饮只是米汤罢了,你可以问问陈德润,他是乾清宫太监,他也喝。” “先帝生病之后,拒绝服药,每日就是几口米汤,身体怎么能好的了?可是他谁都不信,太医院的太医都快急疯了,可是他依旧不服药。” “也正是魏珰害怕被霍维华牵连,才矫诏罢免了他,也正是这次魏珰矫诏,先帝才不信他的鬼话,说什么掖庭有后嫔孕子的说辞,才定了皇叔为储君。” “这件事倒不是什么秘闻,整个宫廷近两万内侍都可以作证,从生病到病重再到病危,拖了几个月,你大可让田尔耕抓几个进诏狱问问就是。” 朱由检点头,他必然要查清楚朱由校的死因,为了维持皇权和皇威,天启皇帝若真的是暴毙,是继红丸案后,对皇权和皇威的又一次挑衅,唯有彻查,才能将皇权这张皮继续扯在身上,艰难前行。 朱由检将此事按下不再讨论,他说起来陵寝之事:“西山的陵寝已经选好了,九月正式开工,工部尚书薛凤翔已经将图纸给了台基厂,皇嫂看过了吗?” “看过了,让人去内三库取银就是。”张嫣点头算是肯定了新的图纸和工程方案,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修一个陵寝为什么有那么多非工部的人呢?内官监和工部还不够用吗?为什么还有一个推官,还有四个番邦人?” 张嫣问的是王徵、金尼阁、邓玉函、汤若望和罗雅谷。 王徵自然是广平府推官,《奇器图说》的第一作者,邓玉函是《奇器图说》的第二作者,也是伽利略的朋友。 邓玉函和汤若望两人,自述是大秦人,也就是罗马人,不过在朱由检看来,他们应该是德意志人才对。 真罗马人罗雅谷强烈反对两个人自述罗马人,并自称自己才是罗马人正朔,这也应征了朱由检的观点。 而金尼阁是那七千卷书的拥有者,自述是法兰西人。 这四个番邦人,都是万历四十六年,搭船从大佛郎机里斯本市登船,跨越了大洋,经历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才在小弗朗机人的聚集地澳门登陆,同样随他们登陆的还有从欧罗巴带来的七千卷图册。 而且搭船而来的二十二名传教士里,只有八名顺利在澳门登陆,甚至连金尼阁的亲弟弟都倒在了来华的路上,而这七千卷书册经过一年多的海上漂泊居然依旧保存完好。 这是何等的国际精神?朱由检愿称他们都是精(神)明(人)! 王承恩说的很对,他很馋那七千卷图书,对于知识、技术的渴望就写在他的脸上,承认各有所长,西学东渐,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不是大明没有了无敌舰队,朱由检大概会直接下令,前往意大利比萨大学,直接将伽利略从象牙塔里抓到大明来! 不惜一切代价。 欧罗巴在伽利略出现之后,对数学、天文、物理的深入研究,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实验和理论相结合,以实验为基础,具有严密逻辑理论体系的近代科学,正在欧罗巴的大陆上酝酿着一股名为近代科学的风暴! 开普勒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着手中的望远镜刺探着宇宙,正在利用简陋的鹅毛笔,将行星与太阳的距离,利用行星的公转周期进行计算,探索宇宙世界的奥秘。 笛卡尔正高举着【我思故我在】,正在试图踹开人们的精神世界的大门,将理性、怀疑、探索注入到人们的精神世界,在数学、物理上,他正在建设着一个又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为未来四百年的不可撼动的世界霸权地位,夯实着基础。 朱由检作为大明皇帝,作为历史长河里的一个重要烙印,必须在中原王朝的近代科学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那么陵寝,就是第一个试金石,对过去已经翻译的图册进行整理,在徐光启进京之后,就开始新一轮的翻译和研究工作。 必须要超过欧罗巴的进度,才能让科学之花在大明这块土地上绽放,然后孕育出结果。 只争朝夕。 罗伯特·波义耳,天启七年出生; 罗伯特·胡克,崇祯八年出生; 艾萨克·牛顿,崇祯十六年出生; 朱由检在见过了四个精明之后,他将自己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记忆梳理之后,将公元历法和大明纪年计算之后,仿若是两个次元的世界融合在一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惶恐,就一直环绕着他。 所幸,现在的大明并不落后。 哲学上王明阳的心学,也不比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弱上多少,甚至更加先进。 而在科学上,还在摸索着如何矫正视力的欧罗巴,大明也早就有了眼镜店,落地商业化的科学。 在理论知识上的差距,也并没有到只有仰望的地步。 “他们来做什么?远渡重洋。”张嫣摇头说道,自万历年间就来的利玛窦开始,这些传教士的行径,如同飞蛾扑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龙游浅滩放入水 第十六章 三位一体 朱由检也不能将这些事留给鞑子去做,他们也做不成,相比较大明对传教士较为开明的态度,鞑清在这方面,且不说那毁了数十万卷书的连续三朝,横跨百年的文字狱。 仅仅朱由检自己梳理的三个时间线,就让他无法将这一过程,交给鞑子去做。 康熙二十六年,爱新觉罗·玄烨写下了学达天性四个字,来颂扬宋朝的大儒朱熹,大肆推崇朱程理学思想禁锢,同一年,牛顿发表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将三大力学总结成为公式,将经典力学推上了时代的风口浪尖。 乾隆三十八年,爱新觉罗·弘历设立了四库全书馆,开始编纂《四库全书》,开始对毁了一百年的书籍整理,这个过程又是一轮毁书不倦,而那时瓦特正在为自己的改良蒸汽机寻找买家买单。 嘉庆十二年,嘉庆皇帝为他的父亲,也就是乾隆皇帝,编纂了长达一千五百卷的《清高宗纯皇帝实录》,而同年,托马斯·杨,正式发表了《自然哲学讲义》,正式发表了光的双缝实验,第二次光的波粒战争,正式开战。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检明知道自己被李自成攻破京师,也没有去逮捕蹲在陕西峁鄢做驿卒的李自成,而是积极筹备应对鞑子的进攻,鞑子才是他心目中的生死大敌! “寻找他们心中那个三位一体的真正的神,他们认为朕就是,朕还没有理清楚他们的逻辑,朕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在他们眼里就成了神呢?”朱由检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四个传教士,一见面就是一顿马屁狂拍,拍的朱由检都有点恐惧。得亏几个人的汉话说的不流利,他时刻谨记自己是亡国之君,要不然,还真的被这顿马屁给拍晕了。 而此时位于东郊南巷外的台基厂内,工部尚书薛凤翔,左侍郎李之藻,右侍郎王徵,三个人拿着图纸正在做最后的校对,李之藻是《同文算指》的第一作者,他对算学有极强的敏锐,而王徵负责对工程器械做最后的梳理,负责通知工部五大厂和惜薪司采烧厂制作建设陵寝的工具。 薛凤翔负责统筹安排,并且和户部进行财物的交割,这在大明叫部议,他紧皱着眉头,户部告诉他,国帑没钱,建陵内帑三库出钱! 他已经将此事送到了文渊阁,修建陵寝只让大明皇室出钱,这大明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中极殿太监阮修,也参与其中,代表内官监对陵寝的工作做督导和监督,当然他也参与到具体的营建之中。 阮姓在宫里,起于阮安,阮安是明成祖朱棣的近侍,也就是现在他们脚下北京城的设计者和建造者。 只不过大明官宦,都奇怪的看着那四个传教士。 阮修终于停下了自己手里的算盘,看着金尼阁带着兴奋的脸色,一脸奇怪的问道:“王侍郎,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的…狂热吗?咱们大明天子真的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什么三位一体的神?” 王徵也是尴尬的摸了摸山羊胡,他一开始以为邓玉函是为了借着大明皇帝的势,进行传教活动,所以才答应了这次的入京之旅,结果没成想,邓玉函见到皇帝之后,拍马屁的手法,比他们这群官员,还要炉火纯青。 邓玉函红着脖子说道:“天象与天象的规律,在黑夜隐藏,皇帝说,让徐光启去吧,于是一片光芒。我认为他是我们要找的人,也是利玛窦传信回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原因,这是对我们的启迪,所以我们才在这里。这里就是归宿,可惜我无法说服伽利略来寻找神的光辉和庇佑。” 罗雅谷是意大利人,他听到邓玉函对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言辞,就是一阵激动!但是想到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已经被奥斯曼攻入了君士坦丁堡,只能叹气的任由罗马正朔,被德意志这群盎格鲁人鸠占鹊巢。 不过罗雅谷对此邓玉函的观点倒是十分认同:“他是无限的、绝对的、超越的、自有永有、永不更改、独一、完美、伟大和永恒的,就自在本性而言,他又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和利玛窦写往教会的报告书相吻合。” “他是道路,真理和生命,是人也是神,阿门。”金尼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汤若望伸出一只手点在额头上,说道:“万物有始有终,自永恒之中来,自永恒之中终结,我们找到了,三位一体的神!” 四个人同时将手在头道:“我信万岁能砍了我的脑袋。” 阮修暗暗的记下了这段话,他要给大明皇帝回禀,这也是他掺和到陵寝之事来的主要原因,风闻。 薛凤翔仔细的盘算着账目问道:“营缮司官匠一百五十六工每日六分银,三山大石窝夫役长工每日五分银,短工每工四分银,需要三百余工,木、石、瓦、搭、桶箔匠三十八工每日六分银,琉璃厂窑匠、模匠三十二工每日七分银。” “木工三四百人无定数,每日七分银,清脚夯夫每日四分银,这个需要的最多,大概要两千人。虞衡司备案们搬运土渣厂夫三分银,左侍郎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李之藻核对之后,认真的说道:“还需要修仓厫供作夫,长短工七十余人,每日工六分银。他们四个需要付钱吗?” 李之藻指的当然是那四个极为狂热的传教士,薛凤翔挠了挠头说道:“每日七分银吧,若是完工或者编纂了新的书籍,也会有赏赐吧。一年二十五两银子,也不少了,又不干活。” “那也成,我去问问他们乐意不乐意。”李之藻向着四位传教士走了过去。 朱由检在乾清殿听完了阮修的汇报之后问道:“也就是说,五十万两能维持半年的工期,到十二月就无钱可用了对吧。那四个传教士作价每日七分钱吗?他们同意了?” “同意了,臣以为作价很合理。”阮修点头说道。 朱由检看着阮修理所应当的模样,点头说道:“成,那就这么办。若是有新的翻译完成了,通知朕,从内三库支银赏赐,就以一千两为起,那什么,神学的书籍,暂时让两位侍郎缓一缓,不要译,先翻译有用的部分。” 阮修记在心里点头说道:“是。臣告退。” 一千两,十万斤猪肉,不少了。 知识无价,但是通过一些手段操弄,就变的有价起来。 而且在朱由检的承受范围之内,通过之前徐光启和李之藻翻译《同文算指》的时间看,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是一个长期的工作。 对于三位一体,他只是讪笑。 明太祖皇帝朱元璋起于微末,建立大明朝就是自永恒而生的父,而后的朱家皇帝都是神人二性的子,而大明建立的规则,就是所谓的灵,父、子、灵三位一体。 这个理解,朱由检还是头一次接触,并不放在心上。 他笃信人定胜天! “查清楚了吗?”朱由检看着等在一旁的王承恩问道。 王承恩将几卷书放在了桌上说道:“我跟着田尔耕一起查的,那金锅金瓶做的灵露饮那些器具和食材都封装了,粳米或糯米、老米、小米若干蒸出来的米汤,乾清宫的宫人们也都服用,魏忠贤也喝,那陈德润平日里也喝。从三月份起的灵露饮,都有存留,臣都查验了。” “灵露饮果然是米汤吗?”朱由检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太医院的吴又可,他也见过了。 天启五年的朱由校落水,和天启七年的肾炎关系不算大,也不算小。 落水之后生病,天启皇帝就一直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而之后得了肾炎,又坚持不服药,每天喝点米汤度日,小病拖成了大病,大病拖成了病危。 太医院熬药可不是魏忠贤一个人可以操作的,也因为朝臣霍维华献药方,朱由校的药那么多方博弈,那么多人看着,自然是无法弄虚作假。 红丸案的重量,可能在朱由校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些。 王体乾将一本本案卷放在了桌上说道:“六月初,魏珰参张国纪,也就是现在张皇后生父,谋立万岁为太子,若是当时先帝信以为真,则张国丈、皇后和万岁,都不能幸免。当时几近得手之际,是王体乾说:恐有义兵,才停下了谋害的举动,王体乾供害怕英国公出兵。” “八月初先帝病重大渐,张皇后屡次觐见劝立万岁为皇储,魏珰党羽邵辅忠、孙杰等人,想要大兴诏狱,借着张国丈之事,动摇皇后之位,册立魏良卿侄女,魏珰养女任氏为皇后。” “顺天府丞刘志选偶尔听到了传闻,率先上书弹劾张国纪,阁臣李国普直言上谏魏珰谋立任氏为皇后,先帝知道震怒,魏珰害怕被牵连,就发生了兵部尚书霍维华,被矫诏赐归的事,这万岁的皇储之位,才算是定下来。” 朱由检这才将当初的皇储之争彻底理清楚,他不由的问道:“这顺天府丞刘志选在哪?” “这两天五口子抽分局的事,闹得很凶,刘志选有点遭不住,辞官了。天启二年的进士孙传庭,做了顺天府丞,不过他这两天也被东林人弹劾了,而且弹劾的奏章,堆满了司礼监。”王承恩回答道,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既然问起,他必然知道。 孙传庭? 孙传庭! 传庭死,则明亡矣的孙传庭! “为什么弹劾孙传庭?”朱由检不由的问道。 王承恩犹豫的说道:“他不理会几位尚书督促,压根不当回事,说不归自己管,开始整治二十二个县积压的缉盗,气的几位尚书弹劾孙传庭。可是孙传庭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能弹劾的内容,只能不了了之。” 朱由检闻言点头,这才像个样子,不归自己的管的事,连掺和都不掺和。 北京城、宛平、大兴名义归顺天府管,但是城中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厂,哪个都是爷,哪个都惹不起,掺和这等闲事作甚。 朱由检笑着说道:“下次廷议,让他参加。” 王承恩将一本奏疏,放在了御案上,说道:“平辽总兵官、便宜行事、右都督毛文龙的奏章到了,说七年苦战,百战勤劳,有不平者五事,万岁还是亲自看看比较妥当。” 【招抚辽民,挑其精壮者入伍,老弱屯种,竟成一旅之师以抗强敌。今使之食不充腹,衣不遮体,空拳赤足冒死生于锋镝之下。较之内地逍遥自在高坐糜餉者,其苦乐孰分?此不平一也。】 朱由检读了第一行,就知道有朝臣又去招惹毛文龙了。 ps:那什么,求点推荐票、投资、打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