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过后》 正文卷 黑猫(一) 曾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那些追逐风的少年,在年少气盛的时光里,纵横四方,放任心中的巨兽咆哮,去到所有树叶飘过的地方。 但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门心思的妄想,因为我是懦弱的人,遇到麻烦的事,第一反应总是想着要逃跑,不想牵扯到什么奇怪的关系里头,不想受到伤害。 因为害怕...结果,我哪里都去不了。 ... “会不会太轻巧了,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通知家长的。”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紧张地左顾右盼。 周围一片寂静,尤其是离开街灯后进去的小巷,横竖在两侧的红砖墙,密密麻麻的窗户,没有光,四处黑灯瞎火。 “有啥好怕的,”走在前头的阿彬撇撇嘴,“我们不是看着宿管走了才出来的么?” “可是...”男孩嘀嘀咕咕地还想说。 可是,再往前面走,马上就要到之前发生过命案的地方了。他在心里小声地说。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既然不干都干了,那就干脆一鼓作气地干下去,”阿彬不耐烦地打断他,“放心,学校那里没啥好怕的,就算有人巡夜也没事,我们不是把蚊帐都挂好了么?” “巡夜的宿管都很随便的,谁会较真到特意走进来,掀开蚊帐看床铺有没有人?” 男孩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话。 左转右转,逼仄的道路渐渐被他们抛却在身后,少年人的脚步匆匆,执拗地在星光稀少的夜晚里前行,去往夜深无人的地方。 夜深无人的地方... 他其实很迷茫,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又会有着什么在等他。 只是觉得困扰,困扰得不能自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发生过命案的地方,夜夜召唤着他,使得他无法安眠。 所以,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偷偷摸摸地跑出来,冒上这么一次莫名其妙的险。 前方的路越走越窄,路面的光亮越发虚无,滑腻的青苔覆满砖墙,空气中忽然间弥散着不详的味道,天空欲雨,他停了下来,踌躇着不敢再往前去。 “喂,要不走了吧,回去睡觉吧,”他说,“今天就这么算了吧,感觉再这样走下去,也不好,我们会被...会被雨淋湿的。” “有什么不好的,不就一点雨么?”阿彬皱紧眉头,“x你妈的,你什么毛病啊你,张口提出来的是你,现在半路喊着要回去的又是你,你说你是不是在讨打?”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事情很复杂,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阿彬。 我不骗你,我真的真的不想害你,够了,真的什么都够了,趁最坏的事情还没出现之前,赶紧走就好了。 就这么走,不要往回看,不要再回来这里,更不要好奇,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过那样,赶紧跑回去睡觉就好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求求你,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里... 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虚张着嘴,拼命地想要大喊那个发脾气的同伴快走,可话一说出口就变成气泡,慢慢悠悠地升上天空,破碎,融于虚无。 黑暗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水,他沉溺在黑暗的水底,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眼神慌张地看着不耐烦的阿彬,看着气泡内...那一张被光线扭曲的脸。 这一刻,语言死了,文字死了,没什么合适的词语能够形容他的恐惧。 天上地下的空间里,仿佛都在顷刻之间蒙上了一层死沉的火山灰。 “张小文,我说你这个孬种是不是五行欠干啊?”阿彬冷着脸看他,语气中的恼火越烧越盛,“老子在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听到了没有,要走你就自己走,别他妈给老子留在这里逼逼赖赖,装什么傻子!” 不耐烦...阿彬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这是他朋友少的原因,也是他为什么会成为自己朋友的原因。 他还是不能言语,想要挪动手脚,强行把阿彬从这里拉走,可身体像是被火山灰活埋了一样,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效果,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像是被某一类鬼怪的东西占据住了一样,总之,他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噼啪的一声响,耳边似有雨水降落,空气中的水味随之越发浓郁,落雨在其中泛起虚无的波纹。 “你在笑你妈呢,”阿彬怒气冲冲地推了他一下,“张小文,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他妈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张臭脸,你自己笑得有多瘆人,你知道吗?!” 笑,谁在笑,为什么要笑? 是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发生了么,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熟人,还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才会笑... 例如,是不是看到了...猫? “什么,你说什么?”阿彬愣了一下,依旧扯着嗓门说,依然是那一副生怕全世界听不到他声音的嘴脸,“你是说什么猫么?这种地方碰到一两只野猫不是很正常么?” “喏,”阿彬别过头,朝着墙的一边努努嘴,“那里不就有只黑猫么?” 他的眼睛自觉地循着阿彬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猫。 油亮的毛发,金黄色的眼,仿佛悬浮在黑暗半空的两盏妖冶的灯。 冰冷的黑色的水还在他的身边流动,他看着猫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镜子,然后,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普普通通的一张大众脸,踩着差不多五十块钱一双的回力鞋,身上穿的是短袖的校服衬衫,身下则穿着的则是黑色校服长裤。 十几年来一用沿用着‘张小文’这个名字,名字可以说是一个符号,他是这个符号名义上的一个短暂的拥有者,一如那古往今来的那千千万万个张小文一样。 他是张小文,从过去十七年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张小文。 跟平常没什么不同,那样普通的面孔一旦放在广播体操的人堆里,很快就会分辨不出哪一个是他,他究竟是谁。 仿佛凭空拥有着抹除别人记忆的技能。 简直就像那些网络小说里的男主角,金手指一开,外挂代码一输入,立刻就变做战神,统领什么十万夏国战士,蛮不讲理地占领一个又一个的狗窝。 可实际上不是这样呢,他的人生才不会怎么精彩,在那过去的十七年里,他唯一能够由始至终地坚持下去的...就只有懦弱。 “你是一个懦弱的人,正是因为懦弱,所以...你哪里都去不了。” 这是猫对他说的,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只猫,看着猫眼里的那一个陌生的自己。 那一张陌生的笑脸,嘴唇拉得很开,露出了平常保养得当的白牙。 如骨头一样的洁白。 然后,猫忽然立起四肢,如直立行走的人一样稳稳当当地站在墙上。 它神态优雅地跳下了那堵墙,慢慢地沿着阿彬身后的道路走过来,慢慢地变大,慢慢地露出诡异的人形。 它...或者她走到阿彬的身后,抱着阿彬的腰,朝着他妖娆地一笑,随后便张开嘴,一口咬在阿彬的脖子上,吮吸出殷红的血。 她舔着嘴边的血,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调皮地笑了笑,嘴形挑逗。 好像在阿彬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什么恶作剧,让他不要告诉阿彬。 阿彬还是自顾自地站在他的前头,似乎对发生在后背和脖颈上的一切,浑然不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二) “麻烦详细说一下,你和死者陈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拿着中性笔的警察在本子上刷刷地登记笔录。 “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校外,出去的目的是什么,通过什么途径离开的学校,麻烦你具体地讲述一次昨夜的经过。”他语气平静地问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孩。 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的东西不多,除了放置在眼前的这张桌子,还有头,“在出事之前,死者为什么会忽然开始加速,起跑冲入出事的道路?” “而且,在经过局部画面放大,我们还发现...”他动了动笔,又说,“当时死者的面部...疑似出现惊恐意味的表情。” “现已经有相关的精神鉴定科的专家介入此次调查,相信很快就会出具结果。”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请你如实回答,在死者忽然加速之前,你们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 “朋友之间的吵架是很常有的事,大家都可以理解,”他深深地凝视着男孩,“你也知道,瞒报案情,可不是一件好事。” “昨晚...发了什么。”他定定地直视警察的眼睛,沉吟了片刻。 大脑神经仿佛在抽搐,剧烈地痛,若如一台负荷过载的机器,正在胡乱地组织词汇,企图用人类能够理解的字符来描述一件人类难以理解的事件。 是...是黑猫杀掉了阿彬,这种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吧? “我...”他小声地开口,“还有阿彬,挂好蚊帐,骗过宿管,然后...离开了宿舍楼,去到学校艺术楼后面的铁栏杆那里...” 头一直在痛,一阵接过一阵,如黑色的海浪般起伏,卷起白色的泡沫。 他顿了顿,继续说,“攀过围栏,我们就爬出去了,外面是一条大马路,穿过大马路,就去到外面的村子...” “大晚上的,忽然跑到村子里干什么?”警察问他。 从监控上的记录来看,大概是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前后,学校艺术楼旁的路道上确实出现过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这一点可以证实他基本上没有说谎。 至于如何离开学校的路径,警方大致也有所听闻,根据一位平常和学生们混得比较好的保安讲述,学校艺术楼旁边确实存在着一个监控死角,大部分无心向学的学生都会设法绕开学校内的摄像头,躲到死角那里,偷偷摸摸地翻墙出去。 调查员有问过那位保安,通常一位普通的高中学生翻一次墙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以及再翻墙途中存在着多大的安全隐患,而且,为什么既然明知道存在这样的监控死角,也未曾及时地向学校方上报,明知故犯地纵容学生做出这种违反校规的行为。 那位保安困窘地挠挠头,晓得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好再瞎说什么。 他一五一十地对调查员说,先前哪知道会惹出这档子事来,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做了,还有,经常逃学的那几伙人啊,咱都认识,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留在学校里也是妨碍别人,倒不如放他们出去溜达溜达,反正读完高中三年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迟早都是要到社会上去混的。 调查员并不吃他这套,继续冷冰冰地问他,孩子读书读成怎么样,将来的方向如何,那是老师和家长以及学生自身应该担负的事,而你的工作是做好安保,防止无关人等进入学校,同时阻止学生逃学,如果这些事都没办法做好,那就是你们的失职。 保安赔着笑脸,连声说,警察同志教训得对,警察同志说得不错,是我没有及时上报的错,是我的不好,不过警察同志,还是请你明理啊,那晚上值班的可不是我啊,那被大货车撞到的孩子出事了,主要责任也不是出在我身上啊! 对于保安的这番说辞,调查员并不全信,他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语气冷淡地说,少在这里推脱责任,平常没少收那帮孩子的烟和钱吧你,这宗案子最后怎么判,现在还有待商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别以为能什么都能凭借几句话推脱,凡事...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去干什么?”张小文愣了一下,忽然看到一双金色的眼。 “去...”他咽了口吐沫,结结巴巴地说,“干什么么?” “怎么?是一些不能提的事?”警察观察着这个忽然失色的男孩,“没关系的,请放心说出来,警方是会为你保密的。” 张小文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破开的水闸,忽然间轰隆隆地洞开,恐惧趁虚而入,黑色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他一直盯着警察的背后看,仿佛那里忽然间出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事物。 可警察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后回望,那里只有一堵刚刚粉刷过的墙,还有灯光下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去上网么?去的是黑网吧?”警察试探性地问,“或者...还是去打牌?去洗脚?去喝酒?去吃宵夜?去酒吧?去大排档?去ktv?去跳舞蹦迪?去玩女人?” 他系统性地罗列出种种适用于夜晚的活动,可是没有一样能够触及男孩的反应。 从刚才的那一刻开始,男孩就定住了,一直保持着瞪大双眼直视前方的姿势,一句话也不说,身体就像木乃伊,历经千年的僵化。 “还是...”警察又说,“你跟死者是同性恋,你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开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三) 猫,黑色的猫。 那一只真真正正杀掉阿彬的猫,那个喝醉酒的货车司机,其实不过是它的工具... 用来杀死阿彬的工具。 他...张小文又一次看到了猫,他分明知道这一切,他分明可以如实告知坐在对面编号为5566的警察,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仿佛那就是一个禁语。 一旦他准备说出那个禁语,黑猫就会出现,用比刀子还要锐利的眼神警告他。 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去上网。”他对警察说,“我们...准备去上网。” “哦,去上网,”警察记下他的口录,若无其事地说,“那你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平常有**的习惯么?” “遇到女性,会不会忽然出现很强的占有欲望,相比起来...” “你是喜欢女性呢,还是...喜欢他多一点?” “我...”他嘴型虚张地说,“可以不作回答么?” “可以。”警察笑笑,声音依旧温和。 “谢谢。”他勉为其难地笑。 .... 离开警局已是傍晚,时间将近晚上七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可马路上却出奇地没什么车,行人更是寥寥。 天空乌云密布,乌云淹没了夕阳,没有火烧云,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到一成不变的灰色之中。 就连广告板上的霓虹灯也不再明亮。 等车的公交站上只有他一个人,隔开一条马路,对面似乎正在举行什么商铺的营销活动,一个小丑打扮的男人手里攥着一大堆气球,周围聚集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都是灰色的,就像火山喷发时沉降并覆盖大地的灰土。 死一样的灰色渗入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仿佛寄身虫一样栖息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事物,每一具身体里面,即便是小丑的彩妆也不例外。 可唯独那几个气球是鲜艳的,带着脱离地面,向上升腾的如太阳般的色彩。 湿气越来越重,穿梭过道路的风也渐渐猛烈起来。 那些遗落在路上的报纸被风卷起,呼啦呼啦地吹向很远的地方。 09路车还没等到,哗哗的大雨率先从天空掉了下来。 对面的孩子瞬间就被磅礴的雨水冲散,脚步匆匆地离去。 很快,小丑附近再无一人,那些颜色鲜艳的气球也仿佛失去了利用价值,被他松手放开,乘风飞去。 雨仍旧哗哗地下,商业街的高楼犹如峭壁,气球跌跌撞撞地沿着联排峭壁徐徐上升,深重的冷水似乎要冲走所有的生命本有的鲜明,留下这座灰色城市的空壳。 小丑站在原地淋着雨,抬头看了好一会儿那些升空的气球,终于想起了要躲雨。 于是,他小跑着穿过马路,往建有遮雨棚的公交车站这里走来。 路上没有一台车,不看斑马线直接横穿马路,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小丑平安到达公交车站,浑身湿漉漉地抖了几抖,然后,再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张小文的旁边,默默地在雨中等雨停。 “呼,好大雨啊,怎么会忽然下这么大的雨,”他摘下假发,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糟糕死了,晚上还有事来着。” “做不了就算了,”张小文说,“连天空都拦着你做那些事...你怎么做得了。” “噢,是吗?”摘下假发的小丑愣了一下,“天空不让做就不做么?” “是啊,反正做这些那些的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好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做。”张小文闷着头说。 “失恋了?”小丑眯起眼睛,留出一微妙的缝隙,“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人泡妞呢?” 雨唰唰地落下,冷冽的水汽扑面而来,隐约当中甚至会有几分入冬的感觉。 积聚的雨水汩汩地流过雨棚什么...什么你们人类不人类的...” 他说,“难道你就不是人类么?” “引力也不懂么?”小丑挑挑眉,“平衡世界的一个根源。” “那跟你和那只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都是一个存在而已,就像舞台,戏里戏外的延伸,便是我与她的关系。” 小丑拍了拍湿漉漉的衣衫,对着广告牌里的大幅海报说,“我们啊,都是演员,努力地瞒着自己瞒着别人。” “不让人发现自己心里的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四) “鬼?”张小文扯起嘴角,浮夸地笑,“你说是什么鬼啊,是你的心里才有鬼吧?” 他的笑容很牵强,仿佛是在掩饰自己心虚的事实,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害怕被戳穿,害怕暴露事情的真相,害怕面临一些自己不敢承担的连带责任...你怎么总是这么胆小,连你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鬼,我又没做错事,我怎么会有鬼...”他百口莫辩般地说,“鬼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 “鬼就是鬼,难以解释的鬼。”小丑兀自地原地跳了两下。 他频频摇头,似乎在试验头上的假发是否牢固,“如果一切都能解释,那得多没意思,一昧按照准则维持的平衡,只会令得无聊透,其他人会不会跟你一样想,那就说不好咯,没准人家觉得你才是罪魁祸首呢,如果不是你带着他走出去,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凭什么认定是我带他出去的,”张小文大声地反驳,“我成绩比他好,平时又没犯过什么大错,别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我带着他出去的好不好?!” “阿彬...他可是的坏学生啊,喜欢惹事闯祸不说,成绩还常年垫底,坏学生爬墙不是很正常么,才不是...才不是我喊他出去的好不好?!” 似乎受到了他的情绪感染,这场充斥在灰色世界里的雨越下越大了。 空白的雨水敲击着坚硬的水泥外壳,年轻的男孩瞪大空白的眼,不知是水汽凝结在他的脸颊上,还是泪腺作怪,总之他的脸上流淌着水,不冷不热的流水。 “你相信逻辑?认为逻辑会是你忠实的守卫者么,”小丑笑,“在它的守护下,你只要什么都不说,继续自顾自地装疯扮傻,表示出你从这件事里受到了很大冲击的样子,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甚至还会有人同情你,觉得你是被无意卷入这件事里,你也是受害者其中之一员。” “人类的认知能力往往屈服于习惯的幻象,好比你看见一根针刺进别人的肌肤,你下意识就会翻出以前被针扎的记忆,错误地认为同样的刺痛将会发生在你身上。” “我本来就是无意的,”张小文捂着脸,颤抖着说,“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就不会出去了...” “不会去理睬什么召唤不召唤的问题,大不了失眠就是了,睡不着觉也好,什么都好,我不想...” 他猛地抬起头,像个哑口的疯子似的大吼,可干涩的喉咙里却吐不出任何字词来。 有人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是让他失去语言能力,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固定的思考回路根根断裂,即便是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他也无法从认知中众多的字词中寻找到适合的字词来构建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普普通通的话...例如‘你好’,例如‘再见’,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去讲述。 “看,”小丑轻轻地吹了个口哨,“逻辑就是这么脆弱,它不过是人类固定思维模式的一种体现,让人看见鸡就会联想到蛋,看见小偷就会联想到警察,看见小丑就会联想到蝙蝠侠,一个结点连接另一个结点,构成一条惯性思考的线。” 其实并没有蝙蝠侠,蝙蝠侠首先是画在纸面上的一个角色,慢慢演变成一个代表黑暗正义的虚构英雄。 他存在人们的想象力里,却从未真正出现过在现实世界里。 而且,世界地图中也没有哥谭这个城市,就算有,你拿着ak-47突击步枪跑去那里抢银行,最后把你逮捕的还是警察,而不是那个身披蝙蝠黑袍从天而降的男人。 但你能否认蝙蝠侠确实不存在么? 他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或者另一个维度投映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在某个偶然片刻被作者捕捉到,然后真确地将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故事记录下来,画成漫画,拍成电影,一直流传至今? 那...是否存在一个小丑,便意味着存在一个蝙蝠侠,而制服眼前这个小丑的蝙蝠侠,他又在哪里? 答案或许是没有,因为无法断定他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小丑。 这一次,他可能只是恰巧扮演成小丑出场,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变成迪迦奥特曼。 “喂喂,钢铁侠还能考虑,迪迦奥特曼就过了,”小丑的声音在空白中跳出来,“钢铁侠的铠甲里还有空调,迪迦就一个皮套,就业环境艰难得很啊。” 那你到底是谁,来找我做什么,我可没记得认识过你这号人物。 你会不会是找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学习不低不高,中中间间也还凑合,可样貌和才能却完全没有一处出彩的地方。 爸妈常年外出打工,逢年过节也几乎不怎么回来,两人结婚以来一直吵吵闹闹,至于到现在两人还在不在一起也不太清楚。 平时家里就只有我和奶奶她一个老人,没有什么钱,很多同学买得起的东西,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看,从来不敢跟奶奶说过要买这个要买那个的念头... 奶奶很累很辛苦...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这个,操劳那个,很不容易。 爸妈不定期汇回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花,为了让我读上高中,她不得不去外面找活儿干,要不去工地给人家煮饭,要不就去市场里摆个摊卖点批发来的衣裤挣钱。 有时候看着她弯曲的背脊,总是会担心忽然天上会下来什么,成为压塌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我不敢惹祸,一直中规中矩地要求自己,不要惹事,不要闯祸... 看见什么就兜着走,尽量不要给奶奶...还有给别人添加麻烦。 我...我不想当那一根稻草啊,我也...我也害怕那一根稻草啊。 我好害怕啊,但我又不能说,又有谁能来帮帮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五) 黑色的飞机缓缓穿过橙黄色的云霞,遥远的天空仿佛翻滚着云的海潮。 世界在无意识中回归原来的面貌,车站外面没有下雨。 路道塞满形形色色的车辆,某些不耐烦的司机目光凶狠,不时狂摁喇叭。 车站内有不少的人,大部分看起来应该都是在附近一带工作的上班族。 他们或是低着头划动手机,或是打趣地与旁人议论纷纷,说的大都是一些等会儿去哪里吃饭,最近谁谁和谁谁走得很近,有什么好看的综艺节目和电视剧之类的话题。 路道上车来车往,张小文低着头,沉默地坐着。 昏黄色的苍穹之下,人与人之间充斥着某些意义上的距离感。 分明他们就在你的身边,可你却无法在真正意义上地融入他们。 你不会无端端地走过去跟他们任何一个人搭话,因为这没有理由,容易会让人觉得错愕,感到不适,会被认定为某类型的‘麻烦的人’或者‘奇怪的人’。 似乎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自己说自己的话,少有人会去仔细地聆听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理会他所要表达的含义。 当然,假若你拥有了‘钞能力’,这可能就另当别论了,但搭公交车的人,很少有人会过分地拥有‘钞能力’。 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构件,移动在世界里,周而复始地运转,共同形成人间世的万象森罗。 又来了一辆公交车,不是09路的,乘客们踩着平常的脚步上车,张小文定定地注视着手中这张黑白两色的扑克牌。 牌的正面画着一个小丑的图案,也平时人们俗称的“小王”。 一般斗地主的时候,人们都习惯用它来逼出对方的‘大王’,除此以外,好像就没有更多的用途了,单独一张‘小王’的其实很尴尬,还不如给一对2实在。 莫名其妙,估计是刚刚发呆时不知道谁的恶作剧,天底之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要相信科学,走入科学,研究科学,这才是当代的祖国花朵们最应该做的事吧? 遇到那只黑猫和遇到那个小丑估计都是幻觉,是那一阵类似于电磁波的召唤中延伸出来的,可能就是被搞得很困扰,导致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差,所以才会产生的臆想吧? 可为什么召唤只有他一个人,而问过其他的人都说没什么感觉。 回到宿舍,刷牙洗脸,爬到床上,躺下直接就睡了,根本没心思听这个听那个的。 随着步入高三这个年级,各类型与‘高考’有关的名词总是不绝于耳。 家长们盼望孩子能够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凭借比别人出色的简历应聘一份好工作,而老师们也同样诚恳地希望学生们能够考得不错的成绩,好让自己的履历添光添彩。 压力很大,虽说是看不见的,但不少的同学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后背总是很僵,仿佛一刻不停地驮载着些什么重荷,好像就是一头驴,正领受着家长和老师的命令,操着大步,屁颠屁颠地朝着那个叫做高考的日期奔跑,硬着头皮去干这场硬仗。 没有人问你想不想打这场仗,因为几乎所有的战争都不是由底层的人民决定的,但人类又不能离开战争,因为战争就是竞争,而竞争就是进步的根源。 如果想要往前走出一步,你务必要抛弃什么,同时将什么踩在脚下。 不外乎是...披着文明旗号的弱肉强食。 干过去了就是终点,一旦你打完了这场仗,就会代表着你的一个阶段结束了,懵懂而彷徨地闯入到陌生的未来之中。 未来是什么,在那个终点后面,又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张小文不怎么会去思考这类事关前程的问题,他不会想未来希望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自己所热爱的究竟是什么,他能想的只有...干啥能稳定收入,还有不少钱? 偶尔在宿舍夜谈会上,他也会被宿友们问道想以后要做啥,他大多都是敷衍两句,跟着那些说想要当老板,想要当网红,想要当明星的人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啊。” 英雄所见略同,这大概是最能敷衍人的方式,从前阿彬也跟他说,等高中毕业以后他就立刻去考驾照,然后,他就要去当车手了,要开最快的车,要泡最辣的妞儿。 激起他斗志的是《头文字d》这部真人版电影,罕见的一部能够将动画转入到现实不失深度,又不显得尴尬的电影。 相比于里面的主角藤原拓海,阿彬更喜欢的是陈冠希扮演的高桥凉介,驾驶着白色的马自达rx-7fc3s纵横在赛场内外,如一阵风般穿梭在霓虹灯闪烁的街头,潇洒又不失风度,年轻又不失稳重,尤其在他抽烟的时候,淡淡的烟雾后面的眼。 黑色的眼瞳里掩盖不住身为男人对于极致速度的向往。 时间与空间...两个纯粹、单调概念。 但张小文从不觉得阿彬是高桥凉介,或者是陈冠希,因为他在阿彬身上找不到多少与这个角色所吻合的地方。 可能除了同为男性这个特点以外,阿彬和那个角色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共通点了。 在张小文眼里,阿彬就是阿彬,高桥凉介就是高桥凉介,陈冠希就是陈冠希,他们都是独立的一个人,拥有自己独立的灵魂。 可能也就只有在拍《头文字d》这部电影的时候,陈冠希才会是高桥凉介,而离开了那部电影,他就不再是高桥凉介了。 他离开了电影中的那个世界,重新归入现实,在现实中,他只是陈冠希,一个擅长拍摄,擅长唱歌的港台明星。 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阿彬还没考上驾照,就死在了马路上。 一如渴望着振翅的蝴蝶,还没来得及破茧,就永远地沉睡在未了的梦想之中。 ... 阿彬的送别会选在三天之后举行。 那天是星期天,学校放假,星期六的晚上,有人忽然在班级的微信群里问,说,明天有没有人要一起去给阿彬送行的,大家好歹同学一场。 原本还在夸夸其谈的那几位同学瞬间停止对话,仿佛抽刀斩断了流水,直接没了下文,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句简短的问话安静地搁置在聊天窗口的最下端。 无人回应。 屏幕里一片鸦雀无声。 大家显然都很避忌这个话题,没多久,就有人跳出来说明天不巧有补习班,补习老师明天专门选择一些疑难重点讲解,所以没办法去给李同学送行,实在是万分抱歉。 也有人说,明天刚好约了琴行的老师练琴,老师是本地最有名的那几位演奏家之一,能预定到档期已经十分难得,所以...还是没办法的... 补习的、练琴的、画画的、还有的就是要考雅思的... 同学们的周末都很忙,看样子也没多少人怜悯地能挤出时间来,给那个多少有些不合群的阿彬送上一程。 结果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来到墓园的同班同学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张小文,另一是发起那句问话的人,名字叫是颜晓晴,某个梳短发,面容白净的女孩。 张小文没有手机,自然不知道微信群里的那些事。 他一下愣住了,没想过会在这里还会遇到同班同学,他远远地发现她站在会堂门口,静静地聆听着台上的人在念诵。 他有些错愕,有些心虚,低下头走进会场,始终没有上前打一句招呼的勇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六) 老天爷很不赏脸,天气竟出奇的好,阳光在空中透晰,拉射出千缕万缕的金色丝线,恍如一场虚幻的、金色的细雨。 初夏的浮云漂浮在澄蓝色的晴空当中,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窗,前来吊唁的人们沉默地凝望,家属们紧贴着玻璃窗悲声痛哭,徒劳地挽留那个不会再醒来的人。 工作人员按下了关门的按钮,金属阀门缓缓闭合,火焰开始焚烧,一切的一切都将在高温中化为灰尘。 张小文壮起胆子,走上前去拍拍阿彬母亲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几句。 可构思好的那一段长长的字词无论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知道,或许悲伤这种东西真就这么沉重,超越了言语所能承受的范围。 说什么都没有用,说什么都显得格外的苍白,格外的无力。 还不如把它们都丢到阿彬那里好了,让热火将那些无法表达的话烧的一干二净。 烟囱腾起了白色的烟,到后来,他能做的就剩下继续保持沉默,把手搭在这个可怜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反过来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流涕痛哭。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没有人说话,可耳边却清晰地飘来了这几个字。 “彬,我的儿啊,”那道凄切的声音还在持续,仿佛风烟,“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不把他也带走,你,一个人...在下面,多孤单啊?” “没那么多为什么的,阿姨,”张小文沙哑地说,“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这是事实,如果可以,我也想替代他...” “一走了之。” “只是,”他说,“没有人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女人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与这个男孩对视了半刻。 她抹走脸上的眼泪,勉强地笑,“小文,你在说什么嘛,别犯傻啊...” “彬走了,阿姨知道你也不好过,但不要太过放在心上,阿姨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彬也不会怪你,这本来...就是他的命...” “怎么...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她说着说着又失声痛哭了起来,转而扑向阿彬父亲的怀抱。 张小文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这些陷入悲伤的人,心里空空如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一如那天坐在车站的一样,他在旁观,旁观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 不是的阿姨,害死阿彬的人是我...应该死的人也是我... 不是的阿姨...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了,你再哭...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 我不想演下去了,我想哭,但我没资格...我没资格为他哭。 我是犯了错的人,我... 我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 .... 记忆仿佛随着云烟散去,怎么离开墓园的,张小文没多少印象。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是一昧地跟随,跟随在人群的末尾,随波逐流地走完送别阿彬的路程。 然后,那个名字叫做颜晓晴的女孩向他提出一个邀请,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邀请就接受了那个邀请。 他与她一道登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适时地发动汽车引擎。 咆哮的马力在刹那间启程,涡轮增压发动机带来了巨大的动力,仿佛刺向阳光的利刃般抛却身后的悲凉,轿车横冲进宽敞的主干道,再一眨眼,便已驶入市区,停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地下车库里。 等到张小文从悲伤的空白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为时已晚... 身穿黑色西装的司机下车为后座的主人开门,张小文难免有些瞪目结舌,本以为小说、电视剧才会出现的待遇,没想过竟然在现实中领受。 对象竟然还是自己班的同学。 “走咯,去吃饭啦,”女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直接出发了,现在怪饿的,就让我请你一顿午饭,就算作是...你陪我的谢礼?” “哪...哪里,”张小文紧张得说不上话,“我..我本来就是自来的...” 没等他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女孩已经关上车门,走到驾驶座前的车窗那里,微笑着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快一点。 她的脸上洋溢如释重负的笑容,像极解冻的春风,明亮而温暖。 视线所及的...都是她的笑容,一如青春偶像剧里常说的那种‘心跳的感觉’,他也跟着剧本可耻地跳了一下,但很快就收回内心这份春风洋溢的悸动。 因为他知道不可能。 单从这一辆昂贵的座驾便可得知,他与她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bmw的2019款m760lixdrive,搭配v12发动机,十二个气缸提供堪比工艺巅峰的马力,百公里加速不过只需几秒,动力感十足,同时又兼备商务的性质,”小丑发出啧啧赞叹的声音,“不折不扣的‘西装暴徒’呐。” “那...买一台这样的车,”张小文小心地问他,“大概需要多少钱?” “别多想,”小丑微笑,“你不可能买得起的。” ....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刚刚开业的日料店,落座之后,女孩向服务员要了两杯清茶,一份菜牌,还有一份鳗鱼饭。 “快点快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女孩喝了一口温茶,“不要在意价格,难得一次我请客,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讲义气的人,说起来,我们在班里也怎么说过话吧?” 张小文讷讷地点头,接过菜牌,一页接着一页地往后翻。 他越看越手抖,越看越触目惊心,感觉这家店根本不是做生意的,目的就是奔着抢钱去的,料理充其量就是一个拙劣的幌子。 上面标注的全是他不敢想象,不能理解的价格,仅仅只是在一块饭团上面放了一块生鱼肉,居然就要卖好几十块钱一份! 他多少觉得自己想象力有些匮乏,似乎觉得自己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这...好贵啊,怎么..怎么好意思呢,”他窘迫地笑,“要不,换一家吧?” “什么嘛,我们人都坐下了,现在还怎么换啊,”女孩微微蹙眉,“让你点就点嘛,又不是要你给钱,都说了我请客咯。” “但...”张小文支支吾吾地还想说。 “别但是了,男人一点,”女孩瞪了他一眼,“再啰里啰嗦的话,我就不跟你吃了,你要吃什么,你就自己去吃好了。” “噢,那就...”张小文合上菜牌,惶恐不安地看着女孩的眼,“谢谢了,我...” “我先走了,再见。”他放下菜牌,抱歉地朝女孩笑。 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收场,真有你的,张小文。 他自己对自己说。 想逃跑,因为这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想逃避,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 你怎么还是这样,就像狗改不了吃屎,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懦夫… 是因为你是个穷鬼,你自卑么? 是因为你是个罪人,你忏悔么? 还是因为你不比那些成绩好的,那些学弹琴的,学画画的,考雅思的同学出色,所以你就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是这样吧...可能就是这样吧。 ... 他利索地起身,不拖泥带水地就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女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地凝视着这个脑子里不知道究竟装了些什么的孤僻家伙。 她内心是不想这个家伙走的,可碍于脸面,她又没有出口挽留。 从她皱眉头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仿佛就忽然举行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比赛的规则是,谁先开口说些‘对不起’之类的话,谁就输掉了这场比赛。 谁也不想输掉这场比赛,但谁也不会赢到这场比赛,有的只会是无果的结果。 周末的商场很多人,首层的中庭有人穿着玩偶服,举办着什么儿童活动。 主题不是小丑,而是一头黑乎乎,脸上有两点红腮的熊,呆萌的造型博得很多女生的关注,以至于不少人聚拢在那只熊的周围,拿出手机,抢着要和它拍照留念。 张小文路过那个中庭,若无其事地瞥了那只熊一眼,然后,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店,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 先是给公交卡充值了五十块钱,顺便还买了一袋三块钱的散装面包,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一共加起来花费了五十五块钱。 刚刚好是两块饭团外加两片鱼的钱吧,张小文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七) 奶奶不在家,估计应该在某处工厂,或者某片工地上帮着忙做午饭。 家里煮了绿豆水,里面加有姜和陈皮,放进冰箱已经冻了一些时候,虽然没有像糖水店那样奢侈地加上海带,但味道还成,一如既往的熟悉。 一如老街的报亭、小卖店和青石砖。 窗外面的阳光晃眼,高达三十多度的炎热天气,张小文咕噜咕噜地两口三口下肚,眨眨眼就将所有的绿豆水一扫而空,可还感觉还没能果腹,还是饿... 身体内的某个构件仿佛运算出错,饥饿的感觉犹如无底的空洞,强烈地发出渴求养分的信号。 一块散装面包还有几碗绿豆水根本不管饱,平常饭量不怎么大的他,现在却欲罢不能地想要猛刨大碗的白米饭,哪怕没有配菜也无关紧要,只要管饱就成。 但家里的米有限,去外面吃饱估计又要一笔不小的花销,他呼唤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丑,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应。 无奈之下,他忽然联想到三国时期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决计先去楼下的黑网吧混一下午,晚上回学校再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好了,反正交足了伙食费,学校的白饭是任吃的,不吃白不吃,只要再忍忍就好了。 颜晓晴...她估计应该会很生气吧,以后可能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但那也无所谓了,阿彬也好,颜晓晴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了,人生似乎总是这样,到处都充满着各种各样没有办法的事。 他已经渐渐学会了接受无奈,一如他接受了与大部分同龄人不一样的处境。 摆在眼前的出路似乎只有一条,如果想要改变这种生活的话,那就必须走出去,离开这座小城市,到更大更广阔的地方去念大学,去工作,去奋斗,那样才不至于走回父母的老路,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的,不三不四,不成样子。 但那同样就意味着要离开奶奶,让她一个老人独自生活在这个小城市里,独自守着这个简小但能遮风挡雨的小房子...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充斥在这个世界里的,最多最多的...就是没办法的事,使人不得不压弯了腰,被迫去承受万般的无奈... 还是那句老话,如果不能懂得舍弃,你又如何能够前进呢? 但却没有人告诉过他,前进的意义在哪里,难道向前迈出去就一定会迎来好的结果么,难道割舍了原本拥有的一些东西就意味着往后会遇上更好的另一些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人生好比一场迷宫,你走在其中,面对出现在眼前的无数个分岔口,你终究做出一个选择,或是永远地停留在这个交叉的路口,或是放手一搏,挺起胸膛,朝着其中一条不知道是死路还是生路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过去。 不要想着回头。 很多时候,最后的结局往往就在你朝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已经落定的。 你要做的,仅仅只是在于用何种的表情去面对它,接受它,消化它... 直到将它化为己有。 “你听到了么,”小丑在低迷地说,“迷宫就藏在你的身体里。” 他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还有很多疑问准备要说出口。 可小丑又一次消隐在他的内心当中,没有给予他什么答复。 似乎他之所以会出现,仅是因为这个时候需要旁白。 .... 黑网吧就设在一家小杂货店的暗房里,空间十分有限,没有空调。 几台老旧的风扇悠悠地打着转,吹来半点不到的凉意,大家都是赤着胳膊坐在电脑屏幕前的位置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按个没完。 最近这几年监管的力度越来越严,正规的网吧不准许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进入,而且随着行业竞争越发激烈,大部分网吧都对应潮流,纷纷改造成相对舒适的网咖,同样收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过去十块钱能玩上一个下午,现在十块钱撑死也就能开两个小时的机,前提还是需要你提供满十八岁的身份证才行。 距离十八岁还有好几个月,那是高考之后的事了,而且过高的网费,张小文也给不起,眼下就只能将就了。 再怎么脏,再怎么乱,只要能流畅上网就成,打上两盘英雄联盟,忘掉最近遭受的种种烦心事。 英雄联盟,简称lol,这款游戏在互联网上实实在在地火了很多年,几乎每一个来网吧上网的人都会玩。 阿彬以前也时常喊上他来一起玩,用游戏里的话语来讲就是一起‘开黑’,或者‘双排’,不过阿彬的游戏技术很烂,还总乐意选一些对玩家操作要求很高,例如是,‘放逐之刃-瑞雯’,‘无双剑姬-菲奥娜’,还有‘疾风剑豪-亚索’之类的英雄,所以导致战绩动不动就是以零杠十几开局,一杠或者二杠二十几结束。 对于匹配到他这一方的队友来说,这无疑是一次令人厌烦的游戏体验,但他本人却玩得不亦乐乎,以致于通常会无视掉队友在对话框里发出的那些极具侮辱性的谩骂,结束后,还要喊张小文快点开下一把。 后来有一次,因为阿彬整整连败了差不多八局游戏,同时也给队友们整整举报了八次‘故意送人头’,然后阿彬的号就给封了。 游戏管理方惩罚他一个星期内无法登录自己的账号进行对局,这个喜闻乐见的消息一传再传,以至于班里的很多同学都乐意调侃他为‘封号斗罗’,说,你还是头一例因为游戏玩得菜(游戏技术不行)搞到gm(游戏管理员)都看不下去,不得不封掉你的号,不让你继续祸害游戏环境的人... 阿彬当然不服气,立刻找到游戏客服申述,据理力争地说,老子明明有认真在玩,你们凭什么说老子是消极游戏,故意送人头,问也不问老子就封老子的账号? 客服当时也楞了一下,没想到来人如此气势汹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让他耐心等待,说,工作人员很快就会核实他提出的问题的,然后进行处理。 结果,处理结果的短信发到他手机上的那一天,刚好正是他账号解封的那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八) 如今,那个叫作‘桂中高桥凉介’的id静静地躺在张小文的好友列表角落里,仿佛蒙上死亡的灰尘,估计以后都不会再登录了。 这次是老天爷把他的人生账户给永封了,连申述的机会都没有给到他,就这样贸贸然地剥夺了他的生命。 张小文打开一把排位比赛,心血来潮地选了一个叫‘虚空行者-卡萨丁’的英雄,与此同时,队友也得心应手地选择了‘恶魔小丑-萨科’作为本局游戏的打野英雄。 张小文默默地嘟哝一句晦气,转手切出游戏界面,打开某个本地论坛的网页。 论坛上的八卦很多,虽然真假难辨,但也好在应有尽有,大到哪个本地龙头企业出现内部亏空的状况,小到哪家哪户的女人瞒着老公溜出去偷吃都有,只有耐着心思深入发掘,在这片喧哗的信息海洋里埋头寻找,总能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资讯。 置的是对的,坏就坏在那只黑猫。 哪怕你已经牛逼到能钓到哥斯拉,一个滑铲干掉老虎,到头来... 你也奈何不了那只猫。 生命的结局从伊始就注定了,所谓的成长,一方面也就是意味着,拥有生命的我们不可逆转地朝着死亡迈进。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我们习惯把这些经历称之为人生,但对于最后的死亡来说,它们...或许仅仅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过程而已。 人类...也就是智人这一类物种于地球已有过十万年之久的历史,但真正能够改变世界,影响历史的也就那么廖廖几位。 黑猫的出现,就是裁剪了这些不那么必要的流程,令得生命的进程加速,直接奔向枯萎的终点。 那...是谁把它带到这里来? 如果我们的存在终究没有意义,那我们又为什么而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阿彬妈妈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张小文的心里,仿佛梦魇,仿佛呓语,在黑暗无边的虚无里喃喃地徘徊着,彷徨着,蚀刻着他的灵魂。 “为什么...”他试着对自己说,“死的不是你?” 但没有答案,小丑没有出现,阿彬没有出现,昏暗的小黑房中,只是不时地响起几句与他无关的暴躁怒骂声,还有电风扇呜呜转动的杂音,寂静的光影仿佛随着扇叶旋动,搅成一团混沌的错乱。 “上啊!上啊!x你妈,给老子上去开大招!”坐在隔壁座的人在大声叫唤,“闪现呢?!为什么不交闪现跟伤害?不舍得?咋地,留着回家过年啊?” 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为什么偏偏要选上我...要不要就这样瞒过去...就这样装作如无其事,得过且过就好么...那只黑猫究竟该怎么办...要去找住它,把它关回原来的地方去么...可又该怎么找啊...找到了又怎样...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能抓住它么...我什么都做不好....所有事都怪我...是我不好...把那只猫放出来了,害死了... 大家。 “x你大爷的,怎么那么多人,”隔壁座的人又在恶狠狠地说,“敢不敢一对一单挑啊,有种就别特么喊打野,看老子不一个hasaki把你的马都给干翻咯?” 张小文慢慢地扭过头,尝试把注意力转过去,他看了两眼隔壁座那人的屏幕。 这家伙和阿彬一样,玩的是‘疾风剑豪-亚索’,战绩也好不到哪里去,2-8-1。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穿着蓝色破袍子的日本浪人在深蓝色的小兵群里穿来穿去,不时地按下ctrl+6,在操作英雄的头顶上亮出7级熟练度的深蓝色勋章。 然后,他便一鼓作气,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向对方所操作英雄,一顿狂按键盘和鼠标,直到屏幕变黑,那个追赶风的浪人在一声哀嚎后倒地,干净利落地被对方击杀。 对面那位成功击杀他的玩家在所有人频道里发出了一个问号。 “?” 电子屏里显示出这样的字符,颇具嘲讽意味,隔壁座的那位亚索玩家气到恨不得要摔烂手中的键盘,张小文倒是看得热泪盈眶,就像是再一次看到曾经坐在自己旁边上机的那个人,玩着那个追逐风的英雄,一往无前地奉献出自己的人头和赏金。 在隔壁座的亚索玩家留意到张小文的目光之前,他收回目光,游戏终于也开始了。 在操作英雄出门之前,他默默地给四位素不相识的队友打了一行字,“别送,等我十六级。” 几乎所有卡萨丁玩家都知道,在这个版本里,一旦让这个前期偏弱的英雄成功地过渡到后期,升到了十六级,那么...就代表着他拥有了改变局势,扭转胜负的能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九) 回忆,究竟应该怎么理解回忆这样东西? 村上春树先生在他的作品《海边的卡夫卡》里说,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你的身体。 听起来,似乎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但又无可奈何。 王家卫导演在他的《东邪西毒》里也曾讲过,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记性太好。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字句,说来甚至有一两分的矫情掺合在其中。 如果没有一定感悟和生活积累的人,往往无法深入了解其意,只能看到表面的那一层意思。 但如果不幸拥有这些那些的积累,你就会莫名其妙地悲伤,以为自己就是这些句子所说的那些人,如很多落寞的人一样,在逝去的时光里重复着获得与错失。 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有人说,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只懂得囿于有限的规则当中,每往前走出一步都要瞻前顾后,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对陌生的事物很抗拒,一心想着只要保留墨守陈规的做派,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给自己划定的圈子里,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安全的。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安全感,畏惧大部分发生在朝夕之间的改变。 ... 那个打野小丑很给力,仿佛开启了上帝视角一样,完完全全地掌控着对方打野的行踪,只要对方稍稍一露出破绽,他就会出现在对方最不想看见他的地方,隐身走过去,往对方英雄的背后砍出一下暴击,瞬间清空对方的血条,将对方一套带走。 从3级就开始一直逮着对面的打野玩家击杀,连续击杀了将近八次,直到对面的打野玩家忍无可忍,往所有人频道发了句,x你全家的小丑,你是挂逼么(使用作弊器的玩家),还是心理变态,你特么让不让人玩游戏了? 然后,游戏的对局时间慢慢地走向15分钟,对面全票通过了投降。 与此同时,电脑的画面飞速移至对方的基地水晶,随着悬浮在深井中的水晶缓缓上升,崩碎,屏幕正中浮现出胜利的标示,这场游戏便正式宣告结束。 还没到十六级的卡萨丁几乎什么都没做就迎来了对局的胜利。 这就是所谓的‘躺赢’,也就是躺着都能赢的意思。 小丑玩家给张小文发来了好友申请,应该是想要和他一起排位,张小文没多想,直接点了同意,很快,小丑玩家又给他发来了游戏的邀请,他还是没多想,又一次直接点了同意,两人共进同一个房间,选择相应的位置,小丑玩家点击了开启游戏。 位置的选项锁定,两人进入到等待的队列,默默地等待着下一局游戏的玩家匹配。 其间,张小文又重新打开了那个本地论坛,前前后后都翻了翻,尽是一些无聊的帖子,不是在说自己的人生有多惨,前程有多黯淡,就是在秀自己刚刚买了个什么什么车,花了多少多少钱,有什么体验。 底下的评论也青黄不接,有的人会鼓励那些情绪低下的发帖者,有的人则是愤怒地指责帖子里所写的那些‘坏人’,也有人表示同情,同时讲出自己的境况,以示勉励,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上一两句,“活该,要不来根华子?”之类的话。 至于那些秀车秀表的帖子也差不多,有人会在留言区眼红地评判这些资本家的丑恶,主观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有这个钱也不知道多多支持祖国的慈善事业,还有多少的小孩没有书读,不是说要先富带动后富么,你们这些有钱的人怎么这样? 有人反驳说,你在酸什么,那怎么说也是人家自己挣来的钱,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会,凭什么要经过你的批准,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这种人,我也是见多了,要是真的轮到你发财,我敢说你一个子都不会往慈善那边投! 有人跟着后面风言风语,对对对,这种人就是打心眼的坏,要是打起仗来,一定是跑的最快那个,抗日战争里的狗汉奸,估计就是这一类人给当的! 也有人谄媚地说,老哥好品味啊,这车这表,据我所知,可都是限量版,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啊,有什么发财的路子,能不能带上小弟一把,让我也好沾沾您的光。 最后有人不咸不淡地说,买这些有啥用,大货车撞你,你不死啊? ... “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小丑在他的耳边说。 这是鲁迅先生说过的话,但张小文从未引用到自己的语文作文里头,大概是因为不合时宜,觉得这种多少显得有些丧气的话,一旦出落在老师要求使用的议论文格式里,多少会有点儿不搭。 就像是一个忽然闯进高级礼堂,不识大体的小丑。 小丑是不该出现在高级礼堂的,他只应该出现在马戏团的彩色帐篷里,使尽浑身解数来哗众取宠,用自身的滑稽给所有人带来欢乐,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但高级礼堂就不一样,那里不同于帐篷,摆放在璀璨水晶灯底下的装饰与用具,无不需要经过严格的精挑细选,采用统一一致、大方得体的风格,还有再通过各个部门的考核,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才能上得了台面,才能讨得那些达官贵人的欢心。 因为那些人大多是秩序的建立者和拥护者,倾向于合理的规划,以及流水线式的生产,而小丑这一形象,往往就是象征着无定与混乱,这是与秩序背道而驰的产物。 也是被大部分秩序的守护者们所唾弃,所厌弃的东西。 所以,在工整的主流之前,所谓的混乱,所谓的消极皆是不可取的。 而在一般在应试作文里面,要是写上这种的话,很有可能拿不到太高分数,甚至还有可能要被语文老师点名批评,说这位xx同学写的文章太过晦涩阴暗,脱离主题,缺少积极向上的阳光。 ... 哪里有阳光了? 城市的大厦太高,走在路上,满大街都是这些写字楼的阴影。 我们都在名为人生的加工厂里,半推半就地迎接着未来。 ... 昏暗的小黑房里,有人抽烟抽多了,晦涩地干咳了几下,随后往黑乎乎的地板上吐了一口痰。 老旧的电风扇呜咽地转,仿佛在稀释浓郁的烟味,隔壁座的那个人还在骂骂咧咧,又开了一把游戏,玩得还是亚索。 接着,张小文的游戏也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 每一个分段的玩家,或者说每一个群体都有其固定化的思维,张小文这把游戏还是选择前期发育为主的卡萨丁,而和他双排的那个玩家依旧选择了小丑。 由对局的开始,张小文就一直注意着右下方小地图上的小丑头像。 没有视野的情况的下,对方的野区漆黑一片,他却娴熟地摸黑走进对方的野区,仿佛黑暗就是他的本色。 他利用自身可以隐身和瞬移的英雄特性,隐匿在一片的草丛里,就像是事先观望过剧本的导演一样,耐心地等待着剧本里的那位好演员的登场。 无需多久,他就在对方的野区里成功击杀,屏幕上方显现出恶魔小丑拿下第一滴血的字样,张小文叹了口气,就知道这把游戏在这一刻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对局,基本延续了上一局游戏的套路,没有过多的纠缠或者交手较量,有的只是单方面的虐杀。 对方的打野玩家如上局那位一样,在所有人的频道上发出大概意义相同的问话,直接就留在血池里不出来,一边骂骂咧咧地继续敲着键盘,一边慢慢地等到游戏时间走向十五分钟,毫不犹豫地发起投降。 还是全票通过,悬浮的水晶缓缓上升,猝然爆破成粉尘碎片。 张小文揉了揉肚子,胃袋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15:30,随即又对黑网吧的电脑不太确信,打开网页搜索了一遍‘北京时间’,结果显示是15:35,与电脑设置有大概五分钟的出入,但也没有错到太离谱的份上。 在聊天框跟那个小丑发了一句‘走了’,他就直接关机了,走出小黑房之后,往便利店冰柜里要了一瓶冷的矿泉水,给完钱,摸摸口袋里的公交卡,确定还在。 他眯着眼,愣愣地看着便利店外被太阳暴晒的街道,猛烈的强光与深黑色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空气在沥青路面上微微扭曲,城市的喧嚣声随着热浪,迎面扑来。 距离公交站还有一小段路程,这么热的天气,还好公交车上面有空调,不然真叫热得中暑,到时候又得去医院,又得花钱... 也不知道奶奶她上班那里怎样,有没有风扇吹... 好烦,要是有钱就好了,这样那样的烦人事就不烦人了... 要不就不去高考了,读完高中就去找工作吧,这样有收入,又能照顾到奶奶.... 可是,读不上大学就等于没有前途吧,老师不说了么,要是考到重点大学,将来出来找份好工作都容易一点... 最好就是进国企,铁饭碗,福利好,待遇好,朝九晚六,周末还双休,自由时间多,晋升的机会也多... 总不能让奶奶一直呆在这个破地方吧,辛苦了一辈子,总得...歇一歇吧? 但...这种那种争破头颅的事情,我...真的能做到么,我的...时间够么? 子欲养而亲不待...又该怎么办? 见鬼,怎么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 大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对面有个戴着耳机、脚踩滑轮鞋、身穿着嘻哈风格的衣服和长裤的年轻人在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横穿马路,过来这一边。 09路公交汽车到站了。 张小文仰头喝光手里的矿泉水,收好水瓶,掏出公交车,刷卡上车。 车厢里没什么乘客,他径直地穿过整个车厢,坐到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 车门缓缓关闭,公交车司机踩了踩油门,车子启动,准备驶出公交站,往前进发,与此同时,大马路对面的rap青年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要走捷径,趁着车少,踩着滑轮离开人行道,横过马路,结果这个时候,后方刚好驶来了一部明显超速的跑车。 年轻的司机似乎对前方的路面情况没太留意,改装过的音响放到最大声,播的应该是dj串烧或者是网络喊麦,即便是隔着一面玻璃窗,张小文都能隐隐听到那些浮夸的歌词。 可能是感受到音乐的力量,司机一个劲地踩动油门,改装过的排气管发出狂吼的杂音,直到他错愕地睁大眼睛,发现前方的rap青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怎么踩刹车,狂按喇叭也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恍惚的白光中,rap与喊麦串烧迎来了一次灾难性地相撞。 极速驶来的跑车陡然地撞飞那个rap青年,他被远远地抛飞,闷沉地摔在干热的路上。 噗通一声,那是灵魂破碎的声音,是心脏最后一次跳跃的响声。 剧烈的碰撞中,司机反应过激,猛摆车头,没刹住的跑车猝然变道,随后迎头撞在一桩路边的消防栓上了。 又是一宗交通事故,发生的太过忽然,就连半启动状态的公交车都跟着熄了火,仿佛拥有自主意识般地往事故发生的现场看。 消防栓破裂,高压水柱迸射而出,在路边形成一道高高的白色喷泉,过往的行人纷纷围聚起来,朝着发出异响的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有的人吓得连忙掏出手机报警和喊救护车,有的人就跑过去看看被撞飞的那个滑轮少年还有没有得救。 跑车的司机推开撞歪了的车门,摇摇晃晃地从驾驶座上钻出来,眼神迷茫地看着洒满水的半空,日光晃眼,多少有些虚幻。 跑车里的那台音响还在断断续续地叫唤,一会儿说什么纹个龙又纹个虎,一会儿又说什么天塌地陷紫金锤。 像个意识混乱的傻子。 就在所有人都在呼喊的时候,积水流过的路面上,忽然走过来一只黑猫,它站在水潭的边缘,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们,然后它低下脑袋,伸出粉红色的舌头,静静地舔了两口清冷的水。 “呀呀,这家伙看起来已经吃饱咯,”小丑怪笑着说,“从阴间来到了阳间,要做一些鬼做不到的事咯。” 白日行凶。 张小文猛地回过神来,还想要追问,可小丑仍然没给他机会,鬼怪地说完那一句话就立刻消失了。 就像一阵虚无缥缈的迷烟,无根无源。 公交车重新启动,车子程序性地抖动了几下,车轮带动车身开始移动,驶入主路。 渐渐地,公交车就驶离那一段路,如过路人路过与他无关的场所。 从混乱中回归正常的轨道。 转角的地方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张小文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一辆蓝白色的警车刚好在对面马路驶过,他定定神,看了眼车窗内的人。 驾驶警车的那个人他认识,编号是5566。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一) 学校饭堂一般在下午五点钟开门,由于今天是星期天,大部分的学生都会选择在家里吃完饭再回校,所以来饭堂吃饭的人不算太多。 菜式不怎么丰富,简单几粒水煮过的速冻丸子,外加上一勺差不多都要煮到烂掉的青菜,一碗不咸不淡的汤,这就是能在饭堂阿姨那里领到的全部了。 好在白饭是任装的,只要你不怕丢人,也不嫌白饭干燥无味,你大可以一个人就着那几粒丸子,那几条青菜,啃完一整桶没啥味道的大米饭。 在饭堂阿姨饱含指责的凝视下,张小文往自己的不锈钢餐盘里一勺又一勺地装饭,身体在食物面前仿佛不受控制,眨眼间就在盘子上垒出一座高高的米山,把那几粒可怜的丸子牢牢地压在米粒的下面。 就像如来佛祖耗费一大座五指山来压那么一只两米不到的混账猴子。 阿姨再也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质问他,“同学,你这是咋回事啊,装那么多,你一个人能吃完么?” 张小文连忙点头,“能能能,肯定能吃完,不劳阿姨您费心。” 阿姨瞪了他一眼,“能吃完个鬼,你肚皮子才多大,你盘子里的饭又有多大,你要是真的饿,就吃完再来盛,现在一下盛那么多,吃不完就浪费了!” “知道知道,谢谢阿姨提醒,我装完这勺就走...”张小文笑着回应她,尽力想表现得从容一点,不要那么慌张和卑微。 可在阿姨的不容置疑的面前,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缺乏底气,显得格外的局促,没什么说服力。 阿姨肯定不会信他,等下肯定会一直在旁边监督他,等到他吃不完要倒掉的时候再来苛责他,问他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浪费这些粮食。 他一手放下装饭的勺子,两手捧着餐盘的边缘,逃也似地走了,他的脚步匆匆,阿姨在他的后面似乎又嘟哝了两句,他都没太听得清楚,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同一时间,不少的在饭堂里就餐的人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到了张小文的那一盘引人注目的米山上。 有人暗暗地发笑,也有人低着头与同伴交头接耳,一边看着他,一边在说一些什么不好对外宣章,但又引人发笑的事。 目光、目光,放眼望去,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这种类似于好笑,类似于戏谑的目光,就像是蜘蛛吐出来的线,不知不觉就织成一张好笑的网。 他们都在无形地要求你,要求你和他们一样,正确的着装,正确的举止,乃至正确的饭量。 他们只在乎他们所理解的需求,而不会在乎你真正的需求。 大家都道貌岸然地站在网的外面,孤立他,把他关进在网的里面,幸灾乐祸地等着他的难堪,他的笑话。 隔着重重叠叠的丝线,大家似乎都在偷偷地嘲笑着他,用那些他听不到的声音说他是个饭桶,是个不知好歹,好笑的小丑。 似乎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似乎一直存在着这样一个守恒的定律,一旦有人出现倒霉,相对应的,就存在有别的人会因为那个人的倒霉而感到愉悦。 所以,大家喜欢去看小丑,因为小丑很滑稽也很倒霉,总是做一些正常人自认为不可能做的滑稽可笑的事情。 所以,人们看着他会觉得这个人很傻很蠢怎么会去做这些事情呢,而小丑为了迎合人们也只能把自己装的很傻很蠢,却很少有人会去在意剧本里的那个角色... 他就是这么傻这么蠢,这就像是有些人生来就很聪明,有些人生来就很笨,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饮水那样。 这些那些都是在剧本创作之前就已经设定好的,他,或者她,或者它...一个靠图像或者文字符号存在的角色,对此除了遵从,还能做什么呢? “whysoserious?”电影里那个小丑,记忆里那个小丑在一起说。 脸皮子像是挂不住了,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跌在地上,等着被人踩上无数脚。 脸下面忽而涌起滚热的血浆,耳朵根部热乎乎的,就像烧红的铁。 他不知不觉地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直接把头埋在米饭里。 脚步走得更加频繁,更为匆匆,他一心要跑到二楼去,找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赶紧将这座米山装进肚子里。 然后,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 “也对,你的举止太过另类,揽括浮夸与滑稽,让人意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类事发生,”小丑在他窘迫的心里说,“所以才会引来好奇和可怜,以及高高在上的偏见。” 他们...在取笑我么? “对啊,他们就是在取笑你,”小丑说,“因为你做了他们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做的事,所以,他们就要取笑你,以此警告其他想要逾越逻辑的人。” 可为什么要取笑我啊,我是真的很饿啊,我是觉得我可以把这些饭都吃完,我才装这么多的,为什么他们想也不想,就认为我不可能吃完,认为我是错的呢? 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 “因为他们把你当成了同类,而你打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跟他们是同类,”小丑说,“在他们的理解里,一个正常体型的同类是不可能吃下这么多的粮食,这就像一条固定的数学公式那样蚀刻在你们的脑海里,好比一加一等于二。” 一加一本来就是等于二,一加一怎么可能不等于二? “对啊,现在的一加一是等于二,但所有事物的状态都会随着发展的进程发生改变,万一呢,”小丑笑着说,“万一明天就不是了呢,要是明天的一加一等于三,或者等于四,那该怎么办?” 那我的数学就白学了,高考就更不用指望了,干脆就不读书算了,出去找份体力活干,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像牛一样,像马一样,虽然很辛苦,前途堪忧,但起码还能留在这里照顾奶奶,混口饭吃。 “这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小丑问他,“实际上,你并不希望这样?” ....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白色,一边单调地往口中扒饭,一边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小丑的声音此刻已经消失无踪,富有粘性的饭米未经咀嚼就直接吞咽下肚,进食的动作往复循环,一如上个世纪瓦特蒸汽机兴起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时的锅炉工。 为了确保蒸汽发动机的运作,锅炉工们需要时刻守在温度高热的炉口旁,机械地将铲子上的煤块投入到锅炉当中,以免燃料殆尽,无法满足动力的供给。 “吃那么快不怕噎着么?”女孩的声音,“知不知道将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饭店里,又不吭声,直接扭头就跑了...”她斟酌着用词,“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知道,”张小文从米粒大山的另一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女孩,“对...对不起...” 他还在吃,脑袋像是也跟着瓦特了,手掌仿佛生怕女孩跟他抢饭吃那样,死死地攥紧着饭匙的长柄,不停不停地往嘴里喂饭。 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沉默,少女静静地观看,男孩如同饿死鬼那样猛吃,不时地抬头,对女孩致以歉意的眼神。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就像一只害怕见光的鼬鼠。 “请你吃饭,本就没有打算让你还的意思,贵就贵,你着什么急呢,”颜晓晴一边哼哼地说,一边在饭桌上放了一瓶水,“要不要喝水,上来的时候看见你了,怕你噎死,特地给你买的。” 由于吞食速度过快,张小文恰好在这个节骨眼里噎住了,终于是停了下来,像猩猩一样,一顿猛捶胸口。 随后,他用力地抓住了那瓶水,就像猩猩抓住了饲养员带给它的大香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二) “为什么要对我好,”张小文咽下最后一口饭,“明明我们之前都没怎么说过话...” “是不是...”他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看着女孩的脸,“因为阿彬?” “别想多,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女孩白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要去送他,你跟他...不熟,没必要...去那种地方吧?”他说,“我看大家都没去,就你一个人去了。” “大家归大家,我归我,”女孩拧开自己的饮料,淡淡地说,“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 “可一昧顾及自己...”张小文低头看着零散残存几粒米的盘子。 他用饭匙将它们归到一块,慢慢地送到嘴里,“会被大家看作自私的人。” “自私有什么不好,根本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好吗,”女孩把手搭在桌子上,“你看这里,有谁不是在相互较劲呢?” “谁都想成为比别人优秀的人,谁都想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有更好的前途,”她说,“可好大学的名额就那么几个,总有一类人要被另一类人踩下去。” “为什么那些家境好成绩又好的人不把位置让出来,给那些成绩好家境不好的人去读呢?”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这样大家之间的差距不就越来越小了么?” “而那些家境好成绩又好的人呢,为什么他们又一定要将自己既得的利益拱手相让呢,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弱势群体,所以就不能接受自己想要的教育么?” 她的目光很是逼人。 “你说的...我不懂...”张小文讷讷地说,“我很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还是低着头,呆滞地看着桌子上那张空空如也的不锈钢餐盘。 他说话的声音支支吾吾,面对女孩咄咄逼人的反问,他全然表现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不知道这类情况该怎么应对。 她说的其实很对,但好像又跟自己说的不是同一个话题,辩证的不是同一个道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她的话比自己想要表达的那些东西更具有真实性,覆盖面更广阔,却透着一股这种年纪不该有的悲凉。 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令得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持有如此悲观的心态? 他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有些同病相怜,但仔细又想,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不应该公主一样的女孩才对么,家里买得起高级轿车,出门还有司机接送,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到哪里吃饭就到哪里吃饭,即便将来要去外地读大学也不要紧,每逢周末放假的时候,想要回家就去买一张飞机票或者高铁票就好了,到站了还不用自己打车或者搭公交车,她家的司机一定会提前开着那辆黑色的宝马7系到车站里等她。 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不应该端坐在云端上,不受污染地俯瞰着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么,怎么会想着靠近他这样的老鼠,不怕染上一身又穷又酸的味道么? 她是海滩上翻涌的后浪,而他不过是海水里的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喂,你还饿么?”女孩忽然说,“要是不够,可以把我这份也吃了,不好意思下楼打饭也没关系,我替你去打就好了。” 张小文刚想要拒绝,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可肚子不适时宜地叫唤起来,他尴尬到不知所以,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哇,你这什么胃啊,”女孩吃惊地看着他那松垮的校服衬衫,“如果中午硬把你留下,说不准还真能把我给吃穷咯。” 她翘起嘴角,微微地笑。 张小文的脸红得一塌糊涂,窘迫地坐在长条板凳上,手脚不安,好像自己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敢面对女孩干净的笑容。 那只会让他更加自惭形秽。 他耸拉着肩膀,把头越放越低,还是恨不得把脸埋在地板上,仿佛那些脏兮兮的污迹才是他的归处。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啦,”女孩呵呵地摆手,“别生气啦,男孩子要大度一点才好,太过小气,不招女孩子讨厌的呢。”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先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女孩搞怪地眨眨眼睛,“还和刚才一样吧,一份菜,一大盘白饭,一瓶矿泉水,够么?” 他含糊地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 像我这样的人,我又何德何能? .... 编号为5566的警官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迅速地将周围看热闹的人民群众隔开,而一同赶来的同事则在向目击者们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 肇事司机被救护车运走了,整个人被撞得昏昏沉沉的,一问三不知,一时半会儿也不指望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那个被跑车撞飞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当场死亡,没有落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也不用承受太多的痛苦,闭上眼睛就去了。 一般来说,遭受到这种程度的撞击,即便是没有致死,也会有很大概率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例如会出现半身不遂,高位截瘫等情况。 更严重的,甚至有可能变成植物人,长时间躺在病床上,依靠点滴和呼吸机等设备维持生命,在意识的混沌中沉浮,不知道这一生世还有没有醒来的机会。 这条马路指向西边,路尽头的那轮夕阳在地平线上慢慢地沉落。 暖黄色的光芒如若一张毛毯,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拉走,最后随同夕阳一齐消失在大地的那一边。 连排的路灯蓦然间亮了起来,清白色的灯光照亮了黑色的沥青马路。 原本哄哄吵吵的人们大多已经散去了,似乎都着急赶回家吃饭。 供电局的车子来过一趟,戴着头盔的工作人员下车,大致检查过这一带的供电线路与设备,觉得没什么大碍,跟负责这里的警察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供水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努力地进行抢修,后续赶到的警察正在调查周围的情况。 没过多久,迸发的高压水柱消失了。 供水公司的工作人员更换了一个新的消防栓,修复了断裂的水管,随后,与供电局的工作人员一样,跟警察同志打了个招呼,开着车就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三) 警察在那一辆肇事的跑车里发现了违禁药品,随后,负责这一管区的派出所所长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来到了现场。 男人自称是一名道士,但穿的却是一身干练得体的黑色西装,搭配一双澄亮的黑色皮鞋,俨然一副商务精英的范儿。 仅就外观而言,男人的形象似乎跟人们平常理解的那种道士扯不上多少关系。 “警官同志,辛苦了,”男人一来就伸出手,礼节性地问好,“冒昧打扰一下,不知可否占用您一点工作时间?” 编号为5566的警察点点头,一时间没分得清这个男人到底哪一点像道士了。 男人温文尔雅地说,“在下对最近发生在本市的这几宗车祸事故很感兴趣,在私下调查的过程中,在下发现了一些疑点,其中或许会牵扯到涉案者的隐私...” 说到这里,男人刻意地顿了一下,注意观察警官的神情。 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自然得体的微笑,而非职业性的微笑,似乎是希望自己唐突的请求可以得到对方的谅解和回答。 “当然,在下始终秉承着遵守法律的原则,尊重每一位公民的隐私权,同时也不希望为难到警官同志您。” “所以,能否恳请您...就可对外公布的那一部分信息,对以下这几个问题,做出尽可能详细的回答?” 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亲和力无处不在,渗入到四周,编号为5566的警察同志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这个妨碍公务的家伙。 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忽悠这个男人,想板起脸来吓吓他又做不到,可情绪不知所以,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缕燥火,仿佛在这一刻熄灭了,无论如何也发不起脾气来.... 就像放弃一台起不了火的老爷车,转而乘上另一台恰好路过的出租车。 横竖都要去到这个男人指定的地方。 “这样啊...,”编号为5566的警察同志客气地握住男人的手,“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你也看到,我们很忙,一档子事等着要去处理。” “况且,关于你说的那几宗案子,涉及到细节比较多,短时间内我也讲不清楚,”他目露为难,“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请你先回吧,我们改日再约好吧?” “了解了解,”男人笑着说,“但在下还有一个涉及到您私人的小问题,不知道您能否听一下呢,只要占用您几秒钟的时间。” “什么问题?” “您...”男人的笑容依旧可掬,“有养猫么?” .... 晚自习结束后不久,高三八班的走廊来了一批人,闹哄哄地堵在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混混,满脸的嚣张,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 那人的名字叫关林飞,文科生,来自高三十六班,在学校很有名,给人的大致形象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富二代。 读书以来,他就一直致力于向各位校友们诠释“啥叫有钱就可以乱来”的工作。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可以说是效果拔群,令得不少人受益匪浅。 甚至有的人还因此发愤图强,为了将来能够变得像他爹那样有钱而努力。 据说关林飞这个人,患有严重的暴躁症,念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拿在冰箱里结成冰的矿泉水瓶殴打自家的佣人。 赶到某些气急的时候,他甚至会越发肆无忌惮,毫不留情地将那些硬邦邦的瓶子砸向自己的亲奶奶。 从小就恶名昭彰,一些比较怕事的学生在路上遇到他,都会识相地绕路走,避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生怕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而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的亲爹,则是本市某个龙头企业麾下一家规模不小的子公司的老板,混混出身,凭借着运气和魄力,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没多久,就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前的那几年,他爹更是攀上某位大人物的关系,娶到了大人物家的女儿,于是,生了这么一个独生孩子。 从此,事业一发不可收拾地突飞猛进,短短时间内,便成为了这座南方的小城市里的一位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独生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有深厚的家庭背景替他买单,就算在学校里把人打进医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他爹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开一开口,把该赔的钱赔到位了,把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走的流程走完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应该为他服务,认为地球就应该围着他旋转,认为他就是动画片里的那种天选之人。 就算是校规明文规定学生不准染发,他还是执意要染。 他家里有钱有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就连教导处主任也不得不对他爹礼让三分,不敢像吓唬普通学生那样去严令要求他。 这同样也让他越来越放肆,认为那些明文规定不过是用来约束普通人的伎俩,而他又不是普通人,他是有钱人,一个又帅又有钱的人,自然就毋须理会这些蹩脚的伎俩。 最近,他爹忽发奇想地交代了他一项任务,说,你就算读不进去书,也不要成天跟那些阿猫阿狗混在一起荒废时间,我最近打听过了,你们学校里有一个大老板的女儿,名字叫颜晓晴,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就多花点心思靠近她,趁现在人家年轻小女孩儿还懵懂,你就争取把她泡到手,娶回来,必要时来点硬的也不成问题。 他坏笑着问他爹,什么是硬的? 他爹撇了他一眼,点了根烟,说,少跟你老子装什么孙子,就是你平常那种,带出去,给你那帮阿猫阿狗看看,劝她喝酒,喝得差不多,就带她去开个房,水到渠成地把那事给办了。 他还是坏笑着说,爹,你以前也没少干吧? 他爹没有回答他,因为手机又响了。 这玩意儿就像定时炸弹,总是会在他最想贴近他爹的时候响起,爆炸,炸碎他与他爹之间的距离。 他之所以老是干坏事,也有部分是出自这种原因,想博取老爹的注意,想让老爹多理理自己,哪怕是被老爹骂几句也好。 他爹接通电话,一边对着手机里的那个人讲着些什么,一边走到阳台那里吹风。 没过多久,他爹讲完电话回来了,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又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出门走了。 不久窗外就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留下来的还是那几句话,说的都是什么‘办事一定要注意安全,hiv那种东西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有钱也治不好’,‘还有,抽烟就要抽好烟,喝酒就要喝好酒,反正抽烟喝酒肯定是伤害身体的,戒不了,就尽量止止损,让它少伤一点好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啰嗦得要死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四) 为了保留一个良好的印象,关林飞和小弟们多少收敛了些许,没有太过轻举妄动。 不是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闯入到别班的课室里大吵大闹,而是假装不在意地靠着走廊的栏杆上,一边嬉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课室里的光景。 在来这里之前,他们早已经商量好,只要一等颜晓晴走出门口,他们就立马起哄,大喊一声嫂子,先把气氛炒得火热起来,剩下的就全权交由关林飞即兴发挥。 或许是每个人渴求得到关注吧,也可能是虚荣心的作祟。 总之,关林飞这一套路屡试不爽。 原因无他,一是因为这是公立学校,比他家有钱的人确实没多少,二是因为他也恰好顺应大部分人的幻想。 这是一个玛丽苏中毒的年代。 很多的女孩都喜欢被众星拱月的感觉,误以为自己会遇上故事里的霸道总裁,幻想自己邂逅到纯纯的爱情。 然后,顺理成章地就要嫁入豪门,登堂入室,过上电视剧里常演的那些阔太太们的精致生活,却很少会去想过,也许,对方只是想和她滚滚床单而已。 下晚修后,颜晓晴没有第一时间走出课室,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和习题。 直到课室里的同学基本都走了七七八八之后,她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地走到张小文的那边去,娴熟地坐到他前面的空位上。 未关的立式空调呜呜地吹送着冷风,墙壁上的挂钟一刻一刻地往前推移,窗外不少男生的心在这一刻已经凉了一大截。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她定定地看着这个埋头动笔的男孩,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差不多该关灯的时候,她拍了拍他的桌面,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喂,帮我个忙可以么?”她说。 “什么忙?”张小文从题海中抬起头来,仿佛还没适应过来海面上的空气,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的脸。 看着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散发出宁静温和的柔光,他忽然感到好奇、难解,仿佛她的眸子里同样藏着一道见鬼的几何数学题。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你明知道卷面上的这道题的答案,但却始终无法下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它要求证明的那个角就是六十度,可无论你怎么地列公式,怎么地换算,就是死活求证不出来它为啥是六十度。 到最后,你甚至恨不能在答卷上直接写道,“我用三角板和量角器都测过,这个角就是六十度,我以我的三角板和量角器的生产厂家发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白扯,这个角,它就是他妈的六十度。” 但你就是不知道它为啥是六十度,不是六十点一,也不是五十九点九,恰恰好好就是六十度,一个不容有缺的度数。 这就像你遇上了那个久久放不下的女孩,你甚至都不知道何时心动的。 可能只是忽然间多看了她一眼,也可能只是简单地回了回头,眨眨眼睛,在不经意的瞬间留意到了她。 然后,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笑容从此就深深地刻入你的脑海里。 你好像分明什么也没做,可就是惊讶地发现,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画面啊? .... “看见了么,”她说,“外面那些人在等着我出去。” 张小文往窗外的走廊看了一眼,对上了那个金毛混混关林飞的眼睛。 凶神恶煞的眼神,阴沉的脸,他的目光中充斥着警告的意味。 似乎是让张小文识趣,好自为之,不要掺和到自己配不上的事件中来,免得最后...得不偿失。 “哦,关林飞那帮人,”张小文回过头,说,“你不喜欢他们么?” “不喜欢,那些人是秃鹫,”女孩摇摇头,“他们围着你,为了吃你的尸体。” “秃鹫么...”张小文讷讷地说,“会不会是想太多呢,没那么夸张吧...”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单薄的嘴唇轻悄悄地蠕动了几下。 但她很快又重新放下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想说又不好说的话。 “诶,你能扮一下我的男朋友么,”她沉默了片刻,“拉我的手,带我走,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她说。 这时候,有人滴的一声按下空调的开关,剩下的几位同学也相续离去了。 呜呜的送风声随即岑寂下来,空荡荡的课室里,沉默密集如针,恍若无人的荒野。 张小文又看了看窗外来者不善的那些人,忽然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如果我这样做...他们估计会打我的。” “对啊,他们肯定会打你的,”女孩没有否认,“而且还不会留情,会把你打得很惨,还有可能把你的牙都给敲下来。” “所以...”张小文说,“这样做,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益处是么?” “有啊,”女孩摇摇头,“你会得到我的好感,还有可能趁机当上我的真正男朋友,以后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和我睡觉。” “你不想和我睡觉么?”她睁着眼睛说,“我长得又不差,身材不算好,但该有的还是有,虽然比不过古希腊故事里的海伦,可...还是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英雄。” .... 可我根本不是英雄啊,我只是很怂很胆小的一个懦夫那样的人而已... 小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啊,你想要又高又大的英雄,你出门往右拐,去体育生宿舍那里找就对了。 你要是想找能说会道的英雄,你也可以去文科重点班那里找啊,那里个个都是人才,人人都可以出口成章,你找我干嘛呢... 我又不能说,又不能打,只是一个很不起眼,很没用的人,你放过我吧。 .... 张小文很想这样说。 可当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的那个呆头呆脑的蠢孩子的时候,他却改变了想法,不知道究竟是不服气,还是不忍心,他终究没把这种让人丧气的话说出口。 心底仿佛忘却了自己那般,忽然之间涌现出一股异样的勇气。 他惊讶于这种没见识过的勇敢,就好像忽然发现一个自己从未曾认识过的自己。 忽然之间....也有可能,一个人的转变,就是忽然之间的事吧... 但,你确定要这么转变么? 你不是懦夫么,作为一个懦夫,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赶紧逃跑,好让这个女的追不上,这样她就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就不会利用你躲开关林飞那些人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关林飞那些人有多狠,你要是敢得罪他... 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你...”他看着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是不是...经常,很不开心啊?” .... “白痴!醒醒啊,白痴!” 脑海里有个小人在那里咆哮。 “她根本不可能喜欢你!”小人说。 “就算她喜欢你又怎么样,你也没胆子接受她的喜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她的世界相隔多远,就像隔开两块大陆的那片太平洋,任你耗尽这一生怎么样地去游,你也不可能游到她那边的海岸。” “放弃吧,放弃吧,识相点,趁悲剧还没发生之前,赶紧结束吧,说一句不要,明天开始就装作不认识就好了!” “反正你们本来也不是很熟,你可是张小文诶,有什么烂事是你干不出来的呢?” .... “是很不开心啦,”她垂下眼帘,“我么...是很消极的一个人,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爱好。” “看待人和事物的眼光总是不自觉地偏向于恶意,总是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时常会觉得世界在背对着自己,密谋着什么。” “我的意思,”她声音轻轻地说,“你...知道吧?” ... 我知道个鬼才怪了,贫穷早已扼杀了我的想象力。 大小姐,这个世界还能对您有什么恶意啊,像您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不应该都像门外面那个傻逼那样么? 做事从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不用在乎什么得失,也不用在乎什么价格,只要按照自己喜欢来的就好。 今天看见个漂亮的女孩就走过去调戏她,明天看见个不顺眼的怂包,就走过去踹他,这种生活... 又有什么好烦恼的,有什么不开心呢? .... 脑子里的小人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可他却罕见地没有听从这个小人的安排。 他到底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那我们...假装情侣,一起去散散心吧?” ... “为什么?”这时候轮到小丑跳出来了,“是因为那个角等于六十度么?” 他点点头,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五) 学校明令禁止早恋,一经发现便会立刻通知家长,以及将要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进行全校通报批评,情节严重者,可能还要遭到处分。 可纵然如此,也难以阻止人类出自本能地对爱情,还有对繁衍后代的向往和追求。 学校的操场就设立在离宿舍附近的区域,每当晚自修结束之后,那片空旷的地方总会聚集着不少的学生。 学生们的目的多样,有的人为了缓解压力,会选择去那里跑跑步,或者吹吹晚风,有人则是不满足于饭堂提供的夜宵,会选择守在围栏那边等待在手机里点的外卖。 也有人会坐在起跑线旁边的铁架上优哉游哉地弹着吉他。 足球场上的绿草随风摇曳,一些年轻的情侣们会驻足在此处,安静地聆听着丝弦倾述的青春乐章。 更多的一些情侣则是手牵着手,沿着环绕在足球场边缘的塑胶跑道来回地散步。 由于学校的用地有限,足球场一共设有六个龙门,以便划分成大小半场。 月色的清辉下,男孩和女孩言笑晏晏地路过一个又一个垂挂着罗网的球门,他们影子在地面犹如时针般移动,与球网的投影相擦而过,仿佛途经过一个个甜蜜的陷阱。 广播里的男歌手在深情地高唱,点播的歌曲是一首上个世纪的老情歌,歌词如同遥远的问候,男人激越的嗓音穿过时光,降临在这个宁静的夜晚。 谭咏麟的《爱情陷阱》。 微凉的夜风拂动,温柔地撩起了女孩们的柔发,少数的情侣在角落里亲吻,广播的歌声轻盈地覆盖在这些热恋者的上空。 或许,在很多年以后,这些年轻的情侣们终究还是会分开,如同飞散的蒲公英,随波逐流地奔向四方,渐渐就越走越远,渐渐就再也不见。 也或许,在历经波折之后,他们才会找到自己生命中的那个人,才会醒悟到曾经的那个自己有多么的傻,多么的天真,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又有多么的不堪。 有人讲,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 又有人说,人生终究不过是一场逆旅,没有人会由头陪你走到最后。 人生是一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即便是千言万语也恐怕述说不尽,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道别或许都没有固定的格式。 倒不如,在相逢之初,在散场之前,互道一句...且行且珍惜吧? 感情你让我有幸路过你的人生,我是如此的幸运。 当然,除了劫匪之类的角色以外。 .... “诶,你有没有想象过那些天生就看不见东西的人,”颜晓晴忽然说,“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永远不会破晓的黑夜,要在黑暗中呆一辈子,他们是不是很可怜?”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会不会像飞蛾那样,即便是明知道会死,也要豁出去,在生命最后的那一刻扑向光明?”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张小文愣了一下,“男生和女生之间的约会,不应该...聊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么?” 我准备了很多啊,例如就是...例如就是...这周数学作业的那道几何题,答案是六十度,我求出来了。 “可我们又不是在真正约会,”女孩说,“我们只是在做戏。” “是啊...你说的对。”张小文又愣了一下,没有来由地失落起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微微顿挫了一下,心律都跳得怪怪的。 好像一下缺了些什么。 是啊,你们不过是在演戏,演给后面那些白痴看,告诉他们,你们有多么的相亲相爱,简直是一对神仙都要眼红的鸳鸯,早已经把这样那样的坏事情都做完一遍了,就差没有私定终身,顺带走走青春剧里经常说的那些流产打胎的老套路。 好让他们彻底死了那条图谋不轨的心。 然后,等待这场戏演完过后,你们就会回到各自的世界里,继续各自的生活。 很有可能往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你...终究不过是一个备胎那样的人,一个自己犯贱要当的备胎,这是你自己知道的。 “诶,你有读过一首外国的诗么?”女孩又说。 “什么诗,”张小文看着围栏,“平常不怎么看其他的书,考试要考的那些古诗文都没背全,没怎么了解过外国人的诗。” 栏杆外面,一片空幽幽的黑暗。 “那我念给你听好不好,”女孩嘻嘻地笑,“你想听什么版本的,英文还是中文,还是中文夹带着英文的?” “我都可以,”张小文说,“你就...用你最喜欢的那个版本吧。” “诗的名字叫...《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女孩说,“翻译过来就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的意思,”女孩清清嗓子,“你认真听一听...”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rage!rage!怒斥光明的消逝...” “thoughordshadforkednolightingthey...”(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女孩...还有那个藏在他心里的小丑,她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这星月照耀下的大地上,异口同声地说,“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 night... 这时候,黑暗笼罩下的世界逐渐褪变成灰色,女孩咬住最后一个音符,定格在此处,仿佛一支提在半空,准备落下去书写句号的笔,久久未能出口。 “rage!rage!rage!”小丑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对着静止的风高呼,“诶诶!我敢跟你打赌,今晚上天台的风一定很大!没有什么是比在刮风的天台打架更有意思的了!” “这些那些的垃圾,”他指着跟在张小文身后的那些人,“他们一定会打你,用力地打你,还要带上一堆恶劣的家伙!” “想想看,那些都会是什么家伙?”小丑怪叫地大笑,“玻璃啤酒瓶?不锈钢水管?砌墙的砖头?还有还有...西瓜大砍刀?” “再想想看,他们会怎么对付你!用玻璃敲你的脑袋,用水管揍你的腰身,用砖头砸你的脚,再用砍刀...剁了你的手指!” “如丧考妣啊,这些垃圾,”小丑疯癫地继续狂笑不止,“看看他们的脸,真蠢,真白痴,真该死!真该死!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他忽而愤怒得不可遏止,一边跳着脚狂笑,一边又咬牙切齿,狰狞的面孔,如若一只复杂多变的恶鬼。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小文看着这只在他心里发作的鬼。 “我想说...”小丑忽而又平静了下来,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你很快就要被垃圾们拖到天台上去打咯。” “我知道,”张小文说,“早已经有这样的准备了。” “可没想过要反抗么?” “怎么反抗,他们那么多的人,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张小文自欺欺人地笑,“他们估计也就意思意思,不会太用力的,要是真搞出事了...就不好办了吧?” “有多不好办?” “他们啊...”张小文辩解似地说,“那几个当手下的,可能会因为这个被退学,在警察局留下案底,而那个关林飞吧,可能就要转校了,到另外的地方读书。” “到另外的地方读书?”小丑挖苦地笑,“别开这种没人信的玩笑啦,应该是继续作恶吧?继续欺负你这种没鸟的怂人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六) 是吧,或许就是这样吧,像关林飞这样的人,估计走到哪里去都是要当大哥的吧? 而我...这种人,估计去到那里,都只能低着头,在他们的淫威之下度日吧? “那你有想过最坏的结果么?”小丑说。 什么是最坏的结果? “把你的手打断,把你的腿打断,把你从天台上推下去,让你死得个彻彻底底,让你为你的僭越付出你无法承受的代价。” 可是...可是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们如果真把我杀了,他们就要给我偿命的。 “是啊,但偿命的会是黄头发那个么?” 为什么不是他,他是主使,为什么不要他偿命? “杀人...偿命,但动手的是他么,就算是他动手了又怎样,除了被害的你知道事实,还有谁会知道事实?” “他...那个黄颜色的垃圾,他大可以花钱找个替罪的羔羊啊。” “而你呢,你只能去死,就像丢垃圾一样掉到楼下,死了就是死了,除了那个老人,这世上,还有谁会可怜你?” 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啊,杀了他,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改变这个软弱的世界,让他们,所有轻视你的人...都记住你。” 小丑的影子在灰色的世界里忽而失去了真实性,仿佛风吹散的尘埃一样消逝。 ... “喂,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啊。”旁边的女生嗔怪他分心。 “我有听,我有听,”他连忙解释,“可是英语本来就不好,外加上考试也不考,不太懂得欣赏...”他眼神闪烁,低着头看跑道上的颗颗粒粒。 “那你觉得好不好听?”女孩歪着头问他,额间的柔发随之微微倾倒,“不想说可以用动作,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 张小文点点头,风徐徐吹来,仿佛周围存在着无数条看不见的轨道。 他依然拉着女孩的手,和她一起跨过跑道上的白色起跑线,路过铁架子上的那位弹着吉他的年轻音乐家。 在轻缓的和弦中,牵着女孩手的男孩仿佛在慢慢地领会爱情。 “那你平常都喜欢干些什么呢,”女孩说,“总不能都在看书做习题吧?” “就...打打游戏,逛逛论坛什么的。”张小文低着头说。 “不喜欢听歌的么?” “有,喜欢看少女时代的mv,”张小文脸红地说,“她们的大腿很好看,总是会忍不住地想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龌蹉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骗她。 不想骗她,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总是惦记着掩饰什么,只会搞得很没意思。 “这样啊...”女孩用手点点嘴唇,“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下那些小电影呢,你们男的不都很喜欢喊这个老师,那个老师么?” 张小文的脸更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类问题,恨不得打自己一大嘴巴子,好让这张破嘴别特么地再瞎哔哔什么。 “喂,能帮我保密么?”女孩忽然又说,“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为什么,有钱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的么?” “不知道,但让别人知道了,肯定就是一件麻烦的事,”女孩摇摇头,“没什么安全感,好像左左右右的人都在暗暗地盯着你,要从你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但也比我这样的好,”张小文说,“没什么能被别人利用的价值,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就算是忽然间从地球上蒸发了,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留意。” “可是,被在意同样是相互的,有人在意你,同样也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有你在意的人,”女孩的声音变得很低,“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开心么,我不开心就因为这个,一个在意我,我也在意的人走了,抛下我,独自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嗡嗡的语句在盛大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渺小,仿佛风吹一下就会散开,消弥在淡淡的夜光里。 一直跟在身后的那群人终于放弃了,大部分人也纷纷离开。 操场上的人影渐渐稀少了起来,越发沉寂的风孤独地徘徊在黑暗的跑道上。 与此同时,提醒学生回宿舍睡觉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催促着还没回宿舍的学生赶紧回去,催促着在宿舍里的学生赶紧刷牙洗漱... 然后,上床睡觉。 “那人...”张小文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女孩停了下来,驻足不前,“她是我的姐姐,就是之前...在学校外面的那条河里淹死的那个人…” “她走的那一个晚上,我睡在宿舍的床上...”她仰望着天空,语调空空落落地说,“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姐会来找我,不知道我姐会在中途走掉,只是发着发着呆,莫名其妙地想哭...” “然后,我就蒙在被子里面哭...一直一直哭...”她说,“被子里面的世界好黑,好像蒙蔽了全部,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哭声,没有人会理我,也没有人可以抱抱我...” 她的声音再一次稀释在风里,随着透明的风漫漫无边地离开。 张小文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的侧脸,月光零碎的清光照亮了她的皮肤。 她难过的样子,看起来好美,美得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曲线玲珑,却布满了裂痕,仿佛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哭,也不知道那种一个人呆在黑黑的、被忽如其来的悲伤填满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很想说,没关系啦,人就是这样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缺陷,一旦那个缺陷被攻破了,我们就只能被动地迎接那忽然降临的悲伤。 面对悲伤,有人会在中途逃掉,有人则会默默地忍受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选择是多变的,但那个缺陷却是恒定不变的。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抱歉啊,不该让你想起这些的...”他小声地对女孩说。 ... “我,和你,还有大黑,”梦里的那个女人在笑着说,“从此以后,我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啦,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这里就是我们共同的家。” 她的脸上洋溢着肉眼可见的快乐和幸福,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一个看见了糖果屋的孩子,我只恨我不是那个可以为她变出很多糖果来的女巫。 忽然间,她狡猾地笑了笑,又像一只小老虎那样扑了过来,把我按在沙发上,似乎要开始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我们的大黑就蹲在画桌旁的凳子上,熟视无睹地看着我们的没羞没躁。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她蜷缩在我的怀里,还是像个孩子。 “夸我!快夸我很厉害!”她就像一个得到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的小朋友那样,嘟着嘴、眨眨眼睛地向我邀功。 沙发就摆在客厅里,房子不是很大,可居住面积加起来,一共不过才九十平米,当然比不上跟她家的大别墅。 整套房子的落地价格,可能也就比她家的厕所贵上一点点而已。 但她说没关系,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我和大黑,所以这里就是她的家。 大黑是一只黑色的猫,品种说不上多高贵,是在一个隧道里捡回来的。 大黑是她先发现的,当时是我开的车,然后是她喊得要停车,最后是我靠边停车捡回来的大黑,事后我们还为此收到了一张隧道里违规越线的罚单。 收到罚单,她还很开心地跟我说,“两百块钱捡回我们的孩子,不亏不亏。” 嗯,她把大黑当成了我们的孩子,因为它是我们一起捡回来的。 我点点她的鼻子,跟她说,“傻,不还给扣了三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七) 我们不止开小汽车,我们还会开摩托车,一台粉红色的摩托车,车头灯的上方贴着一个hellokitty的卡通图画。 买的时候,她还笑着说这车很骚气,你一个大男人开这样的车,出门肯定很惹眼,你就不怕别人笑么? 我说,那就让他们笑去吧,谁让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幸福这种东西呢,是会让一个人变成傻子的,我就一个幸福的傻子,我又怕什么别人的笑话呢? 她用手拍拍我的后背,脸蛋红彤彤地叫了我一声傻子,我应了一句,然后跨上摩托车,载着她,载着大黑,载着我们的家,轰隆隆地从城东出发。 一路直走,开向城西。 天空灰蒙蒙的,厚实的黑云沉积在西方的天际,黑压压地朝东边压来。 风里吹来海风与铁锈的味道,影子在路面显得越发浓重,好像下一刻黑暗就会吞噬所有的光芒,淹没整个世界。 但我无所畏惧,因为我把我的灯塔带上了,她就是我的灯塔,无论我身陷在怎样的黑暗里,她都会温柔地把我包围,用她的温柔将我眼前的黑暗驱散。 就这样,我们疾驰在极深的风雨之中,以为黎明破晓般的天晴就在眼前,我们即将去到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过上你侬我侬,没羞没躁的生活。 她抱着大黑对我说,我们以后要是又有了孩子,那孩子的名字就叫小白好了,这个名字好,男孩女孩都能用呢。 我骑着摩托车,点点头,想也没想就说好,以为冲破雨幕就会是一往无前的幸福。 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 尽管期间我们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但我们还是硬挺着走过来,一直不离不弃,曾以为这种状态可以持续到永远。 可最后她终究还是走了,在这场暴烈的大雨中离我而去。 留下我和大黑,还有我们的车,我们的家,一个人去了...一个极远的地方,一个我暂时没办法去到的地方。 .... 那一天是星期四,我正在所里值班,你背着我偷偷出门,饭桌上留下纸条写着要去学校找你的妹妹,说忽然间很想念妹妹。 可我知道你不可能看见你的妹妹,因为你出门的时间已经将近是深夜的十一点了,也就是在我刚回来没多久之前。 那个时间点,学校早已经关门。 这是小区的门卫告诉我的。 他还说,你是开着我们的摩托车走的,但在我的印象里,你根本不会开摩托车,是什么让你忽然学会了开摩托车,是什么让你忽然想要去学校看你的妹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来不及思考...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我忽然间害怕起来,我害我会失去了你,我害怕我要一个人面对将来的生活。 我要找到你,尽可能快地找到你,然后抱住你,好让你不要再从我的身边离开。 我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对你很不友好,你总是傻傻地笑,说在我身边一切都好。 学校的保安只会把你看作是一个发疯的女人,他们只会把你从门口赶走,不会让你进去,更不会让你看你的妹妹。 我跟派出所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如果等会有学校的保安打电话过来报警的话,请立刻通知我一声。 然后,我就连忙动身,联系几个正在休息的伙计,让他们陪我一起找。 我们沿着学校到我们家附近一带开始搜索,地毯式地搜索,就算把整座城市翻转过来,我也一定要把你找到。 翻山倒海,当时我的内心是这样想的,可我没有做到。 我到底没有找到你。 找到你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大概是在凌晨一点钟的时候。 我的朋友打通了我的电话,他跟我说,找是找到了...但还是晚了...人现在...已经没了...节哀顺变。 你是跳到河里面没的,我们的摩托车就停在河边。 生气的我没能好好把控自己,我把我们的摩托车举起来,也扔到河里面去了,为此没少挨领导的批评。 那都没所谓了,怎么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编号为5566的警察,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不合格的父亲,不合格的人。 我根本就保护不了什么人,我就连我最爱的那个人...我都保护不了。 我从没想象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如我从未想象过我会如此地深爱一个人。 .... 我爱着她,她爱着我,这是过去的记忆,也是悲剧的开始。 .... 时针慢慢地与分钟对齐,走向子夜的十二点钟,汗水滑过额头,湿透单薄的衬衫,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戴康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几乎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以为睁眼闭眼这个动作就能像切换频道那样,切换到另一个世界,那里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还可以在昏暗的微光中看到那个从前熟悉的人。 可哪里也没有人,偌大的双人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大黑,它曲卷着尾巴,盘在他的枕边,与他一同从梦中醒来。 他坐起来,转头看着窗外黑暗笼罩下的城市,通明的灯火如水底浮起的星星。 他居住的楼层比较高,坐在床上的这个方位可以远远地眺望到城市的景象。 纵横交错的路道在玻璃窗外的世界里铺陈而开,远远地接续到天边的地平线上。 这是他选择买下这套房的原因之一,在过去的多少个日夜里,他就搂着她,无声地凝视着这个他守护着的城市。 沉默了良久,他才迟迟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想要缓解过度紧张的神经,猫咪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跳到他的膝盖,满心担忧地望着他。 “喵喵。”它轻轻地叫了两声,跳到他的肩膀上,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人体的汗液含有盐分,他的脸上渗满了汗,估计尝起来的味道不太怎样,可猫咪还在一点一点地舔着他的脸,似乎让他不要太过紧张,不要太过不安。 以前她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猫咪是不太能吃盐的,因为猫咪的脏器无法消化一些太咸的食物,一旦摄入过量,很容易会影响到它的新陈代谢。 他连忙把大黑抱下来,放在膝盖上,顺顺它的毛。 猫咪随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对着猫咪温和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出去,拔掉连在手机上的充电线,拿过手机。 没有未接的电话,也没有必须要回复的信息,刚刚过了十二点收到的那条短信是昨天碰到的那个西装道士发来的,问他什么时候方便约个时间。 他没有理会那个道士,随意地把手机丢回床头柜上,彻底地沉下心来理顺大黑的毛,窗外橙黄色的道路上,不时飞过一两台明显超速的汽车,就像是穿越时间的箭。 但他无心去苛责这些不尊重规矩的人,因为他被猫咪的咕噜声包围了。 它的声音就像漂浮的气泡,承载着他,渐渐地在深邃的夜空中越陷越深。 在那辽阔的另一个世界里,潮汐在月亮的牵引下奔腾,海水拍击着白色的沙滩。 女孩穿着一袭风一样的纱裙,赤着脚站在白色的沙滩上,静静地看着他微笑。 他就像个傻瓜,呆呆地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和她一起,跟着地球环绕太阳... 一起旋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八) 天台上的水箱坐着一只橘黄色的猫,猫在慢慢悠悠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水箱下的人类则在相互斗殴,你来我往地对着一个瘦弱的男性人类挥击拳头。 被围攻的那个人类没有还手,这导致那些施暴的人类更加放肆,变本加厉。 到后来,那些施暴的人类甚至不再用拳头,转而用脚去踩,发狠地踩那个倒霉蛋的脸,踩他的腰,一个接着一个,一口接着一口地往他的身上吐痰。 前前后后,这场围殴又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那个倒霉蛋捂着肚子哀嚎,为首的那个人类才喝令马仔们收手。 一眼就能分出这群人类的阶级,为首的那个有着与众不同的头发,不同于其他马仔们的黑发,而是和橘猫差不多的颜色。 果然,橘黄色才是霸王的色调。 那个橘黄色头发的人类对那个被打的人类说了几句威胁性的话,又重重地踹了他一脚,就像一脚踢开一个挡路的易拉罐。 然后,他们就走了,马仔们尾随在大哥的身后,陆陆续续地走向那扇打开的门,消失在那条曲折向下的楼道里。 橘猫依然懒洋洋地蹲坐在水箱上,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圆月高照,它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终于等到这场无聊的游戏结束了。 “喵,”它跳下水箱,走到那个被打的人类身边,“人类,你好像不太行啊喵。”它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 张小文楞了一下,晃晃自己的脑袋,以为是被打出幻觉来,竟然听到猫在说人话。 “喵,别晃了,”人畜无害的橘猫继续说,“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再晃一下,可就更蠢了喵。” “我x你大爷的关林飞,”张小文哭丧了脸,幽怨地盯着那个黑洞洞的门口,“你给我等着,有朝一日,我一定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么,喵,”猫拧过头,和他一同看着那个门口,“别扯这套了,要干就现在干,别总提什么以后,说不定以后你还要给人家打工呢,喵,你们人类就喜欢自己感动自己。” 张小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只毒舌的猫,可一股热血奔涌至胸间,准备喷薄而出的时候,顿时就冻住了。 真相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一如他发现猫说的不错,人类就是喜欢自己感动自己。 他根本不敢去,一如刚才的他根本不敢稍微还手一下,他就是个怂蛋,无论是谁来都敢往他的脸上踩一脚。 他丧气地低下头,觉得自己就像一辆撞到路灯杆上的老桑塔纳,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工作人员旋即赶到现场,围着车身走了一圈,然后说,这位客户,你就放过它吧,建议以后都别开了,这玩意儿早该入土为安了... 他看着粗拉拉的水泥地板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连你一只猫都要来笑话我?” “你又没做错,本猫怎么会笑话你呢,喵?”猫咪把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 张小文怔了怔,眼睛温润地看着这只可亲可爱的小猫咪。 “你本来就是一个废物,你不过是做了一个废物应该做的事,”猫咪一本正经地说,“这又有什么好笑话的呢,喵。” “你可真他妈会安慰人。”张小文苦涩地擦掉涂在脸上的痰,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当然,”猫咪闭上眼,昂首挺胸,颇为骄傲地说,“本猫可是一只出类拔萃的猫,能跟普通猫一样么?” “嗯,你不单单是一只奇怪的猫,还是一只会说人话,会讲成语的猫。”张小文点点头,表示赞同。 “喵,雕虫小技,不过尔尔。”猫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又一次使用了成语,“本猫可还有更大的神通还未施展呢。” “那你能打得过老虎么?”张小文冷不防地说。 “你是看不起本猫么,就老虎那种普通猫,喵?”猫咪讥讽地笑。 这还是张小文第一次看见猫会笑,笑得那么的露骨,好像把全世界除了它以外的生物都当成了傻叉,它是那样的慈悲为怀才会愿意和他这种傻叉搭话。 “那卡车呢,卡车撞你一下,你不死啊?”张小文执着地又问。 “喵,卡车,”猫咪收回爪子,摩拳擦掌,“普通卡车那就不在话下,至于擎天柱呢,本猫倒是很期待和他干上一场!” “擎天柱是外星人,那你也是外星猫么,”张小文嘴欠地说,“平时没少上网逛论坛吧,来自不装逼会死星球?” “噢,你是在质疑本猫么,”猫咪眯起眼睛,微妙地看着他,“本猫可不同于键盘侠和网络喷子那种只会缩在屏幕前找存在感的无能生物,他们要是胆敢触犯本猫,本猫就会沿着网线跑去他们家,往他们的头上拉屎。” “你要是去别人家拉屎,别人不是一眼就看见了么?”张小文一下乐了,没来由地喜欢上跟这只自大的猫说话,比跟绝大部分人类对话轻松多了。 就算是被当成傻叉也没什么关系,他承认自己本来就是挺傻叉的一个人。 心情多少平复了下来,不再那么堵塞,可能是经历过阿彬的死,他开始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乱套的世界,接受了这些那些隐藏在表象底下,不为人知的事实。 “你们的诸葛亮不是说了么,山人自有妙计,”猫信誓旦旦地继续说,“本猫非普通之猫,本猫的屎自然也非普通之屎。” “使用你们人类耳听不到,眼看不到,感觉不到的手段更是信手拈来,你们人类不是知道在可见光之外,还有很多未曾用肉眼验证的光么?” “你可知道红外线是什么样的么,你又可知道紫外线是什么样的么?”它凝视着人类的眼睛,“你可认为宇宙是存在于你思维之中,还是存在于你思维之外呢?” 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高考又不考这些玩意儿... “那你这么牛叉,又来找我干嘛?”张小文眼巴巴地问它。 “因为...味道,”猫咪双脚直立,两臂环抱于胸,“本猫在你身上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觉得很有趣,路过于此,临时决定参加你的惨淡人生!” (ps:七夕快乐,注意安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黑猫(十九) “靠,怎么又是我啊...”张小文拉长了脸,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幻灭。 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的,好像自己就是一块吸引怪事的磁石,各路神仙在磁力的指引下,自发性地来到他的身边。 这何尝不像是很多故事里的主角呢,生来自带惹事的体质,仿佛身上带有诅咒一样,一去到哪里,哪里就会出事。 其中较为经典的案例,就是来自日本的万年小学生柯南君。 但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走上与柯南君同台竞争的道路啊… 一直以来,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着那种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惨淡人生,根本不奢望自己会是什么主角,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担当主角的责任。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普通到有些窝囊废的高中生而已。 “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猫咪跳上围墙,高傲地迎风而立,“世界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尝试去理解、去适应这个说变就变的世界呀,喵。” “接下来,本猫会潜伏在你附近的啦,当你再次遇到什么以你的智商无法解释的事情,你就大喊一声,喵。” “喊什么,”张小文哭丧了脸,“像大雄那样么,哭着大喊...多啦a梦帮帮我么?” “也行,全凭你的意愿,喵,”猫咪无所谓地看着他,“不过要记住的是,你并不是大雄,而本猫也不是多啦a梦。” “你与本猫都是因为存在而所以存在的个体,每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有其独特的存在意义,这点很重要,不要弄错了,喵。” “所以呢...”张小文讷讷地说,“所以是...到底我该不该喊你哆啦a梦?” 猫咪放下爪子,“喵,你说呢?” “那我喊就是咯?”张小文试探性地说。 “随便你吧,喵。”猫咪利索地转过身,决计不再理会这个愚蠢的人类。 它把屁股对向跌坐在天台上的张小文,脸朝着眼前开阔的无尽夜空,“或许,存在即是合理的,喵。” “你内心希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这完全取决于你,喵。”猫咪没有再看他,微弓的后退轻轻跃起,纵身跃下高楼。 张小文赶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猫咪跳下去的地方,想要验证一些猜想。 会不会那都是自己的幻觉,其实这天台上根本没有猫,没有风,没有关林飞那些人,也没有他自己。 这些都是幻象,包括他至今经历的人生,都只是一场以假乱真的梦而已。 宿舍楼门前的过道上没有看见任何属于猫咪的踪影,那只猫咪没有摔死,它走了,就像风那样地离开,不留痕迹。 没有人再说话,故而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只有身上的伤痛在沉默着发声。 真实的痛意。 穹顶之上的夜色越发深邃,银白色的月亮不知不觉已经移至中天的位置,今夜的星光寂寥,他眯着被打肿的眼睛往外望,学校外面不远处的马路上有一台粉红色的甲壳虫汽车呼啸着飞驰而过。 看那架势应该是超速了,估计司机还喝了点酒,这要是让交警逮到了,铁定会被吊销驾照,并且拘留十五天的。 如果要是运气不好,撞到人,或者撞死人的话,那人生就基本上全完了。 接下来的就全完了,在这场不知是否真实的梦境里。 .... 戴康才不在乎这些,从那一个晚上开始,他的人生早已宣告终结。 此刻的他仅仅是依赖着一些微末的理由活下去,有时候,他也说不准那些究竟是什么理由,甚至有些时候,他还会去痛恨那些理由,是那些理由让他变得软弱,没法立下决心随她而去。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会显得很荒唐,毕竟他才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好说歹说也是一名体制内的公务员,吃稳公家饭,也曾立下过不少功劳。 年纪轻轻的,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座城市里买上了车,买上了房。 外貌长得还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满脸的英气,标准的好男人形象,平时没少招到女人们的青睐,以及投怀送抱的暗示。 只是铁了心要吊死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才会无心搭理外面的莺莺燕燕。 好像再漂亮的女人一旦跟她比起来,都会瞬间衰得像一坨狗屎。 倘若能够锻炼一下与狗屎们接触的本领,再换上一套花花绿绿的西装,梳个成熟的发型,跑去魔都的某马会所应聘,估计也能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头牌级人物。 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应付那些‘富婆快乐球’之类的道具,可谓绰绰有余。 可就是这样一位优质的头牌级人物,竟会如此地死心塌地,如此地痴情,这是大部分人所不能理解的。 有朋友劝过他想开点,说,何必呢,为了那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 你还这么年轻,长得还帅气,现在二婚的人很多,没啥可顾忌的。 趁现在没那么忙,下班了,就多出去走走,时间久了,总会遇到下一个的,说不定还比上一个更好呢。 他没有回答那位朋友,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要说的,即便是说出来,他们大概也不会懂,还不如干脆一点喝酒好了。 所以,他坐着,沉默地喝光一瓶又一瓶的酒,一如此刻的他,一边沉默地抽着烟,一边猛踩油门,令得这辆笨笨的甲壳虫爆发出打破沉默的急速。 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仿佛在他的眼前渐渐实化,就像穿山甲一样向前翻滚,他正穿梭着人生的黑暗洞窟里。 他不知道眼前深重的黑暗里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藏着什么。 但已经没什么所谓,因为他在心里卷起了严实的坚甲。 在越深的夜里,那层坚甲就卷得越发的严实,使得他越发的封闭起来,仿佛无所畏惧,恨不得立刻死在为了公正冲锋的路上。 车里没开空调,车窗敞开,阔大的路道上出奇地看不到其他同行的车辆。 他单手把握方向盘,把拿烟的手放到窗外,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违规的操作。 但他不在意,似乎只想和迎面而来的冷风分享手中那根燃至一半的烟。 道路旁的绿化道带上,不时有树叶落下,他不知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会如此感伤。 分明不是什么习惯于伤春悲秋的墨客文人,可心脏却仍然如玻璃一样,剔透易碎。 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动情,眼角忽然湿润,是不是因为速度太快,风带起的沙尘,不小心就涩到了眼睛。 是否风也会有它的烦恼,是否风也如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难解难分的爱恨悲欢? 车载音响里播着一首张宇的《给你们》。 那个寄存在数字里的男人用他那感性的频段施展歌喉,深情并茂地唱。 她将是你的新娘。 她是别人用心托付在你手上。 你要用你一生加倍照顾对待。 苦或喜都要同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