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为仙》 作品相关 本书有的和没有的 这本书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动笔写了,那时候还是一个研究僧,网络小说刚刚兴起,看的是《紫川》、《诛仙》、《亵渎》,忽然萌生出自己也可以写一本书的想法。 那时候还没听说过什么黄金三章,没有什么金手指,可能书看到一半主角才出现,也可能最终是个令人心碎的悲剧结局……我脑子里想的都是金庸、仙剑奇侠传,写出来的东西,就是这部小说的前几十章…… 所以,这本书里没有什么金手指,所有称得上金手指的东西都是阿原身上的陷阱和套索,但他终会找出一条自己的路。 这本书里没有装逼打脸系统,阿原只是一个单纯稚嫩的十四岁孩子,只会是别人算计摆弄的棋子。但他终会成长,终会认清这世界,终会变得圆滑狡黠,但他的本心不会变。 这本书里没有约定俗成的体系概念,一点一滴都需要在人、仙、神三个世界中自通自洽。 这就是我想讲的故事,希望你能有兴趣听我慢慢讲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序章 缘(上) “阿、阿、阿嚏……”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打来,万猎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转过身去,把身上的皮袄裹得更紧了些。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鹅毛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还没到腊月,山上的积雪就已没膝,哪里还有鸟兽的踪影,唯有两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印在苍茫的雪山上。呼啸的北风不时掀起一张雪幕,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仿佛在戏谑这位雪中独行的倒霉猎户。 “唉……” 万猎户长叹了一声,满腹牢骚。若不是实在抗不住家里婆娘的念叨数落,他说什么也不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咱们修道之人决不能袖手旁观么?” 青年笑了笑道:“他不是坏人,是猎人。他是为了生计而打猎,并非无故杀生。这是他的猎物,应该交给他的。” 小女孩一听立刻扭过身去,将怀里的小狐狸抱得紧紧的,连声道:“不行、不行!大师兄又莫名其妙了,不听!不听!” 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向万猎户拱手一揖道:“这位老伯有礼了,晚生姓风名曦,这是我师妹冬儿。她年少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代她向您赔罪。” 万猎户脑子里早已是一片空白,支吾半天,竟是语无伦次。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不妨事,连自家姓名也没报上。 那名为风曦的青年也不以为意,指了指女孩怀中的狐狸道:“老伯,这狐狸乃是灵种,杀之不祥。况且杀了它所得不过一张毛皮而已,不如将它卖与我等,权当行善放生,不知老伯意下如何?”说着伸手往袖中一探,却顿在那里,面露尴尬之色。 万猎户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你们拿去就是了。” 风曦也不推辞,拱手道:“如此便多谢老伯了。我们不敢平白拿人之物,只是今日身上未带钱财,来日必登门奉上。” 说罢,风曦向万猎户深深一揖,转身对女孩道:“走吧冬儿,大家都以为你发现了什么,正往这边赶呢,咱们快迎上去吧。”说着长袖一挥,背后那柄金色的古剑化作一道丈许长的金光,在二人身边一绕,只见一道金光冲天而去,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消失在天际。 万猎户望着天边远去的金光,呆立了许久,直到天色发黑才回过神来。他毕竟是外出闯荡过的人,见了二人飞天遁地的大神通,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早已呼之欲出——修仙者。 万猎户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光怪陆离的神仙故事中沉浸过许多时日,幻想着有一天偶结仙缘,入得宝山求道,成为御剑乘风的修仙者。怎奈岁月蹉跎,如今年已不惑,儿时的梦想早已随风而去,引为笑谈,可两位修仙者却当真出现在眼前。 这等奇遇,足以当做下半辈子的谈资了。万猎户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子,兴冲冲地下山去了。 “修仙?我呸!——” 回到家,万猎户兴高采烈地把他的奇遇讲给一家人听,可还没等他讲完,婆娘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没打着就没打着呗,也不是头一回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成天念叨什么仙啊鬼啊,当着孩子面编这种瞎话,你不害臊啊?” “你懂得个屁!”万猎户满心喜悦顿时化作肝火,与婆娘大声吵了起来。可冷眼一看家里这些小辈,儿子儿媳虽不言语,脸上那笑意却分明是不信,小儿子更是笑得趴在桌子上,饭都吃不下去了。万猎户急得脸红脖子粗,怒道:“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个个都是睁眼瞎子!就算神仙站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也认不出来!谁不信咱们一会上山去,我讲给阿郎听,让阿郎告诉你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说起阿郎,婆娘反倒更来劲了,声音也拔高了一大截,硬生生揭短道:“你还有脸去人家家那?一个月前我就跟阿凤说,要给她炖点野鸡汤补补身子。到现在,人家都快生了,我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呢。你去吧!我可是没脸再敲人家门了。” 万猎户恼羞成怒,摔下碗筷气冲冲地出了家门,在村头溜了几圈后,终究还是憋不下这口气,拉不下脸来就此回家,于是咬了咬牙,当真奔阿郎家去了。 阿郎和阿凤是几年前搬到村里来的一对小两口。阿郎是个俊朗的小伙子,脸上的笑容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若不是来的时候就有了阿凤,只怕全村的姑娘都得抢着嫁他。而阿凤是个秀美腼腆的姑娘,平日里很少出门,见了人也总是低头微笑,不言不语。 阿郎家里有几口比米缸还大的书箱,也不知他究竟看过多少书,反正阿郎年纪虽然不大,却天上地下什么都懂。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双巧手,拿点废铁、碎布、木头什么的破玩意,就能摆弄出一件件宝贝来。大到河边那台能自己从河里提水的“水车”,小到在尾巴上拧几下就能飞的木蜻蜓,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对于阿郎的种种本事,村里人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依赖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办不好的事,去找阿郎准没错。 万猎户小心翼翼地踏过村西冰封的小河,登上了月色笼罩下的西山。阿郎和阿凤就住在半山腰的山坳处,他们在那搭了一间小木屋,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如今已成了好大一片林子。 果林中的小径虽然曲折,万猎户却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功夫就来到了小木屋前,正准备上前敲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阿郎微笑着站在门口,道:“万大叔,快进来,我前天刚好新酿了一坛果子酒,咱们一边烤火一边喝酒。” 万猎户一听有酒顿时精神一振,大笑着拍了拍阿郎的肩膀进了屋,却见阿凤挺着个大肚子正往桌上放置碗筷,连忙大叫道:“阿凤啊,你快歇着吧!都快生了的人,怎么还干这些活?” 阿凤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妨事。阿郎在一旁笑道:“让她活动活动也好,万大叔,天儿冷你先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去弄两个小菜。” 万猎户连连推辞,却终究架不住小两口的热情,只得腆着脸坐了。不一会的功夫,阿郎便端上来两荤两素四个小菜。 万猎户晚饭也没吃,这会儿正饿着,索性豁出老脸尽情吃喝起来。等填饱了肚子,便唠起家常,问问阿凤这几天怎么样,想吃点什么,由此转到打猎的事,这才进入正题。 “阿郎啊,我今天上山打猎遇到一件奇事……” 阿郎今晚似乎有心思,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万猎户生怕他没兴趣听,一边讲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只见阿郎一开始还不在意,等说到那奇怪的小女孩和背着金剑从天而降的青年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忍不住插口询问了两人的装扮言语。当听到那青年在追“万年妖狐”的时候,阿郎明显皱了一下眉,随即低头陷入了沉思。 “阿郎,怎么样?他们是不是修仙者啊?”万猎户好不容易把事情讲完了,屋里却静得出奇,不由得心里有些没底。 阿郎这才抬起头来道:“大叔猜得不错,他们的确是修仙者。从那风曦的衣着气度来看,应该是玄门正宗的弟子。” 万猎户一听阿郎说是,心头大定,随即问道:“玄门?什么是玄门?” “修仙者依各自修炼的道法不同,分为许多宗派。玄门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阿郎又有点心不在焉地答道。 万猎户奇道:“我还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都是独来独往的呢,原来和江湖汉子一样,也是分帮结伙的啊?” 阿郎一笑,随口道:“这却不可同日而语。江湖人士拉帮结伙,开山立派,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聚在一起。以利合者,迫穷祸害相弃也。就算是横行一时的大帮派,从兴起到衰败也就是几十年的事。而修仙门派则是同源共生,千百年来传承演变而来……” 万猎户一向对神仙之类的传说痴迷不已,此时酒劲上涌,也没注意到阿郎眉间的忧色,反倒兴奋地道:“阿郎,我就爱听你讲那些上古的事,快给我讲讲,那些修仙者啊修仙门派都是怎么来的,我将来也好讲给我小孙子听。” 阿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洒然一笑,满饮了一杯酒,收拾一下情绪,缓缓道:“大叔想必知道天地二神开天辟地,造育苍生的传说。神州子民都相信,这天地万物,万千生灵都是他们兄妹二神创造的。” 万猎户闻言点了点头,正想接话,阿郎却语气一转,沉声道:“然而我却听过另一种说法,说这世界是在比太古更遥远的时代,由一位无名大神所创造。这个世界创立之初,神、人俱为一体,没有什么分别。或者说,那个太初世界所有人都像我们眼中的神仙一样。因为大神把神力分给每一个人,让他们没有悲痛病死,没有苦难哀愁,也没有烦恼和孤寂。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不管有什么愿望,都会立刻实现……” 阿郎讲述着古老的传说,脸上的忧色渐渐消失不见,仿佛自身也回到了那无忧无痛的太初世界,神色逐渐平和,目光却迷茫起来,不知落在何处。似乎并不是单纯讲给万猎户听,而是自失地沉浸在那亿万年前的传说中。 “大神创世之后,便安然睡去。也许,大神以为已经赋予了人们神力,人可以自由地实现自己的愿望,也就不再需要他了吧……” 阿郎顿了一下,接着道:“然而,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人们渐渐沉迷于由神力而获得的各种法能,却忘记了大神的教诲和恩赐。他们开始由着自己的欲望随意改变这个世界,为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去阻挠破坏别人的愿望。人与人之间的愿望相互违背,神力相互抵消,于是愿望便再也无法轻易实现。人心也就开始变得自私和贪婪,只想着争夺更多的神力,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便有了纷争。欲望越来越膨胀,争端也就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想要独自支配整个世界,将一切据为己有,让所有人都服从他的意愿……” “终于,那个曾经无痛无悲的太初世界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纷争和混乱,一步一步走向了毁灭。而沉睡中的大神,也终于被惊醒了……” 说到这,阿郎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悲哀,“不知道大神看到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也像我们凡人一样,失望,或是愤怒,抑或心灰意冷。最终,大神开辟了一个叫做‘天上天’的世界,把所有依然善良纯正的人送到那里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神力,并亲手降下了神罚……” “难、难道说……”万猎户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阿郎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天地倒悬,洪水漫天,生灵绝灭,大地荒芜……这正是大神降下的神罚。失去了大神恩赐的人们这才发现他们的无力,但是已经晚了。洪荒过后,天地重归混沌,生灵也几乎灭绝。” 万猎户想象着天地倒悬,洪水漫天的末世景象,不由得慨然长叹,良久,才问道:“那,大神呢?” 阿郎也叹了一口气,答道:“传说大神灭世之后,本欲弃世而去。可天上天的人们苦苦挽留,凝聚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创造出了一个和太初世界一样美好,却再也不会有人去破坏的地方,叫做‘梦乡’。大神,就长眠在‘梦乡’里。” 万猎户听了之后,默然无语。阿郎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道:“大神长眠之后,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上天的人们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原来的世界一片混沌荒芜,看残存的同胞在黑暗中匍匐挣扎,于是便有名为风昊和风笙的兄妹下界,将天地重新分开,又用五色土修补再造了人和各种生灵,大地这才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传说。” “原来如此。”万猎户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那天上天的人,就是神了?” 阿郎点头道:“不错。从那之后世上就有了三种人。由五色土造出的人就是我们凡人。而天上天的人因为保有大神的神力,被凡人所膜拜,认为是无所不能的造世主,尊称为神。天上天也被称为天界、神界。剩下的就是那些在洪荒中幸存下来的人,他们大多心中恶念不深,还存有几分神力,经此大变虽然追悔莫及,想要登上天界,与原来的同胞一起过回原来的生活,可天界却不肯接受他们。他们又不愿与凡人为伍,只能游离于天地之间,在高山大川或是海外岛屿这些凡人难以接近的地方居住。这些人渐渐便被凡人称作仙人。” 万猎户一拍手叫道:“原来如此!原来神和仙不是一回事啊,可是这些和修仙者的门派到底有什么关系?” “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呢。”阿郎笑了一下,接着道:“洪荒之后,凡人在地上生存繁衍,渐渐脱离蒙昧,灵智重开。到了数百万年以前,已有史书典籍可查,就是我常说的‘上古之世’了。修仙者就起源于上古之世。大概是因为凡人生来弱小,一生短暂而苦难良多,自然向往那些长生不死,无痛无悲,身具大知大能的神仙。而凡人自从脱离蒙昧,便有了高下之分。境遇不同,心态便也各异,那些衣食富足、手握权柄的人上之人,希望的是像神仙一样长生不死,永享富贵,渴求的是让天地变色,让万人俯首膜拜的法力。他们不劳不作,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可以寻仙访友,练功修道。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生饱尝饥寒苦痛,受尽欺凌压迫,终年勤苦劳作,所余的心思不过是偶尔烧烧香拜拜天地,求那些神仙们照抚一下,让他们少受些苦难折磨而已。于是,上位者多修仙,而平民百姓则多拜神。” 万猎户也是出去闯荡过的人,深知阿郎这一番话正中要害,把世间修仙拜神的奥妙玄机一语道破,不由得叹了口气。阿郎接着道:“上古的修仙者认为,仙人之所以长生不死,无痛无悲,是因为他们领悟了这天地万物之间所蕴藏的真理——‘道’。因此修仙者又叫修道者,修真者,他们所求的,就是领悟世间大道,突破隔在仙与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而他们修炼的方法,便被称作‘门’。随着修仙者的不断探索,修炼方法越来越多,于是便出现了不同的‘门’。同一个‘门’内又有不同,便有了‘宗’、‘派’。相传上古曾有八大门,虽然如今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八大,但玄门无疑是其中之一。在今世所有的门派中,玄门也是历史最久,传承最完备的一个……” 阿郎随口一句玄门弟子,竟然引出这么长一段故事来,讲得他口干舌燥,总算停下来饮了一杯酒润润喉咙。 万猎户也满饮了一杯,又意犹未尽地问道:“那,既然仙人都想封神,为什么没有人修神呢?” 阿郎摇头笑道:“凡人修道成仙已是千难万难,想一步登天,谈何容易?何况上古之世,天界对人间不管不问,听之任之。拜神之人就算再虔敬良善,也难得天神回应。而修仙者则不同,许多散仙就混迹于人世,碰见他们高兴了随口指点两句,或是给上一两件宝贝,便受益无穷,大道可期。因此拜神之势渐微而修仙之道日渐盛行。一些凡人修炼成仙后,还眷恋人间权势,开山立派,广收弟子,甚至帮上位者攻伐疆场,谋取天下。因此千载之下,修仙界枝繁叶茂,门派众多,声势浩大,各据一方。这也为后来导致上古之世崩坏的天地浩劫埋下了伏因。” 万猎户点了点头,所谓浩劫,神州子民都听过不少传说,只是肯定没有阿郎知道得那么详细罢了。只听阿郎接着道:“天地浩劫发生在上古之末。那时修仙之势发展到顶峰,法力道行高深的修仙者多不胜数,他们之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神州烽烟四起,纷争不断。各门各派的修仙者乃至散仙动用天地禁法,引动天地星辰之力,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时间神州生灵涂炭,尸骸遍地,群魔乱舞,妖邪肆虐。这人间之世,几乎毁于一旦。” “最后,人世间的纷乱终于惊动了天界。天界降下众神,经过连番大战,终于扫荡群魔,襄平这人间大难。而经此一劫,人间仙根道统彻底被铲断,无数仙法典籍化为飞灰。众神反思这场人间浩劫,与他们的不管不问也有莫大关系。于是他们将血脉和神力传给后裔,留在人间,便有了长居于天都之上的天子天女,以及镇守四方的风、云、雷、雨四国。天界又集众神之力,在天地之间布下一个巨大结界,笼盖神州,就是我们常说的神州结界了。在神州结界的护佑之下,神州大地从此风调雨顺,灾祸不兴,邪魔歪道无处容身。神州子民承享太平,昌平富足,文教之兴早已更胜往世。” 阿郎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略带讥讽道:“然而,后世承平已久,渐渐便有人忘了前世之痛,又琢磨起仙功道法来。年复一年,终于有人找到了仙山遗迹,寻得上古残谱,正是上古玄门道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诸多上古门派的道法重现于世。时至今日,修道之风已复兴数千年,门派重立,道法再成。虽不及前世之威,却也早已脱离凡尘俗世,让凡人只能仰止了。” 万猎户听得痛快,扬头干了最后一杯酒,赞道:“阿郎啊,你到底是读书人,真是了不起。万大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出去闯荡过几年,知道的还不如你一个零头。我说,你怎么不去修仙啊?我看你一定行!” 阿郎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叔说笑了,我这辈子有阿凤相伴,快快乐乐地当个读书郎,已经足够了。” 说着,阿郎轻轻抓住阿凤的手,看着大腹便便的爱妻,眉间又隐隐现出一丝忧色。而阿凤依然微笑着,轻轻地握紧了丈夫的手。 “若是有一天,大叔能把这些故事讲给我们的孩儿听,那我此生,也便无憾了。”阿郎展颜一笑,突然给今晚的故事加上了这样一句奇怪的结语。 万猎户此时酒劲上涌,头脑虽不是十分灵光,但还是从阿郎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不祥,正待发问,突然间“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在这静谧的夜晚,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阿郎霍然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惊惶,厉声问道:“什么人?” 万猎户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定是我那婆娘耐不住,寻我来了,我这便回去了。”说罢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阿郎一把拉住。 “绝对不是。”阿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示意万猎户坐下,自己缓步走到门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拉开,万猎户顿时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面庞宛若晶莹白玉,长发好似瀑布流云,眼眸如繁星闪烁,身上轻纱飘渺,如梦如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女子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像是能洗涤一切污浊的清泉,像是透过乌云的一缕阳光,万猎户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所想所欲都在一瞬间被她夺走了一般。 半晌,万猎户才勉强回过神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女子一番,更是惊奇。女子雪白的衣裙下,赤着一双玉足,双手虚抱于身前,怀中所抱之物笼罩在一个白色的光罩中。那光罩散发着纯净的白光,却让人无法直视。万猎户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只隐约瞥见一个婴儿的小脸,似乎才刚刚出生的样子。 “你?你是……”女子愣愣地看着阿郎,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迷茫。 “你是何人,缘何深夜来此?”阿郎拦在门口,声音冷峻,全然不似他平时好客的样子。 “我?我么……”女子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是何人?缘何来此?”神情仿佛迷失于尘世的仙子,让人分外怜惜。 万猎户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拍阿郎的肩膀道:“阿郎啊,大冷天的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也不能让她在门口站着啊,快请进屋来吧。” 阿郎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引着那一脸迷茫之色的女子进了屋,带她到火炉旁坐下,便对万猎户道:“万大叔,这女子孤身一人,我们家只有一间屋子,却不好留她住宿。让她先在这烤烤火,您回村里安排一下,给她找个住处吧。” 万猎户酒意正浓,一听有理,也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便出门下山去了。 一时间,小木屋里静了下来。女子坐在炉火边,凝望着怀中,两眼迷离,似乎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 阿凤轻轻地走到阿郎身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突然间,阿郎打破了这沉静。 “哦?那你告诉我,我是谁?”女子抬起头来望着他,迷离无助的眼神,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是——万年妖狐。” 星眸一闪,女子眼中迅速恢复了神采。转瞬之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前一刻还是一个迷落尘世的仙子,而此刻,却像是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大神一般。 “是了,我想起来了……”女子微微笑着,朝阿郎点了点头,似乎就要离去。 “前辈且慢,晚辈有一事相求。”阿郎忽然正步上前,洒然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晚辈略通占卜之术,早已卜断命格,知我余生无子。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三刻便会夭折,而唯一的转机,便在今夜……”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一同跪倒的阿凤,摇了摇头道:“此乃天命,无可更改。” “天命?”阿郎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修道,不就是在逆天行事么?前辈若顺应天命,为何还要在这世间苦苦修炼万年,又为何宁愿舍弃万年修为,也要救那个孩子……” 女子一下子愣在那,呆呆望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又迷离起来:“是啊,我不正是要逆天行事,我不正是要打破这宿命么?……” “前辈救了那孩子又如何?全天下都在看着他,命运,迟早会把他拉回同样的轨道。”阿郎挺直了身子,朗声道:“要想救他,唯有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女子迷离的眼神中再次焕发出神采,似乎已经有了决断,“可是,要想逆天改命,势必要付出代价……” 阿郎浑身一颤,忽然感觉到妻子的手默默握紧了他的手,那份力量与温暖,让他再无犹豫。而阿凤,也替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和他相守一世,已然足够。唯愿我们的孩子能挣脱命运,自由自在地在这世上活一次。为此,我们夫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序章 缘(下) 昏暗的月色下,万猎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赶,一天之中见到、听到的神仙之事在脑海中反复闪过,最终反复浮现的,却是方才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 刺骨的寒风好像刀子一样,把酒意驱散了大半,万猎户没来由地不安起来。仔细回想,阿郎今夜实在有些反常。而那寒夜到访的奇异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越想越觉得不是凡人,那她是修仙者么?还是什么仙女?总不会是…… 突然间,狂风大作,一截枯枝冷不防“啪”地打在万猎户头上,吓得他脚下一滑,一跤摔倒在地。一时风声呼啸,摇动着枯枝残木,发出阵阵呜咽声,幽幽地,仿佛万鬼齐哭。 就在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女孩的笑声。 这一下,万猎户不由得变了脸色,忙一滚躲进路边的树丛中。 笑声似乎是从山下传来的,万猎户壮着胆子,借着月光向山下一望。只见村西冰封的小河上,隐隐有一群陌生的身影。 那一刻,风忽然停了,月色也明亮了几分。冰封的河面上,一个紫衣女子拉着一个小女孩,正在冰上飞快滑行。女子仙姿神韵,轻柔舒缓,如行云流水一般,滑得却是极快,不时拉着小女孩像风车一样飞速旋转,引得女孩清脆的笑声不时回响在寂静的乡间。 在她们身旁,还有两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手拉着手在冰上缓缓旋转着,那摇曳的身姿,飞扬的衣裾,有如两只翩翩起舞的彩蝶。 而离她们稍远些的河岸处,站着四个男子。他们时不时望着四个女孩舞动的身影,脸上神情各异,多少都带着几分苦笑。 “她们到底几岁啊?这当口还有心思玩?这下好,连大师姐都搭进去了。看这劲头,咱们准备好在这过夜吧,反正也追丢了……”说话的是一个黑衣少年,身材高大,体魄甚是雄壮,可听声音还是个少年。“大师兄,那妖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踪迹?你说是她藏了起来,还是咱们被她耍了,一直追的都是分身?” 为首那个青年负着手,默然望着山上,似乎在犹豫如何作答。 旁边一个蓝衣少年却接口道:“大师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一直在想,这次师门的任务大有蹊跷,只怕没那么简单。我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话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个白衣少年打断道:“启轩,别说这个了。大师兄,你要等的人,就是那位老伯么?” 青年点了点头,朗声道:“老伯,晚辈风曦,我等是为归还白天所欠银钱而来,还请老伯移步,下山来吧。” 万猎户也早已认出,山下这青年正是他白天所见的修仙者——风曦。一只小小的狐狸,这些神仙一般的人物竟还真找上门来给钱。万猎户心中感慨修仙者的神奇,忙出了树丛,快步走下山来。 两方相见,万猎户报了姓名,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连连拱手。这些少年少女倒是礼数周到,纷纷上前见礼。 那紫衣女子名叫辰星,年纪与风曦相仿,俨然是众人的长姐一般。端庄有礼,落落大方,眉宇间更是透着女子少有的英气。其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毫无矫揉傲慢,而雍容贵气天成。 那高大魁梧的黑衣少年名叫远山,体魄虽比成年汉子还粗壮几分,脸上却还带着些许稚气,憨憨一笑,竟让万猎户颇感亲切,一点不像高高在上的修仙者。那白衣少年名叫临渊,清瘦朗俊,文雅从容,似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而那个蓝衣少年启轩,虽然貌不惊人,却是这群少年中最灵动最惹眼的一个,目光中满是狡黠和顽皮,上下打量着万猎户,活像个顽劣的乡下坏小子。 三个少年身后则是两个少女,乍一看一样的温婉可人,可仔细一瞧却大有不同。一个名叫芷馨,白衣水袖,气若兰麝,有如凌波仙子。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清澈的甘泉,万猎户一眼望去,心中倏然一暖,在这寒冬之夜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而另一个名叫涵梦,身着鹅黄色的短衫长裙,背着一只古琴,不言不语,静若处子。若是不留心的话,很容易就会将她忽略过去。但仔细看上一眼,顿时便会发现她与众不同,可到底因何而不同,万猎户又说不上来。 五个少男少女年纪相仿,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只有白天见过的碧衣女孩冬儿明显小上一截,一直赖在大师姐辰星身后不肯出来见礼,还朝万猎户直吐舌头。 略寒暄两句,风曦便从怀中取出一大锭银子递了过来,说是“权”当谢礼。这么大一块雪花银,万猎户一辈子都没见过,吓得连连推辞。蓝衣少年启轩凑过来笑道:“老伯您快收下吧,拿人东西不给钱,被师父知道了我们可是要挨板子的。” 这句话顿时引来笑声一片,黑衣少年远山“咚”地擂了他一拳,大笑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偷吃耍滑的事数你干得多!” 白衣少女芷馨也在一旁取笑道:“洛师兄挨的板子数,在天玄山上可是一绝呢……” 眼看这些少男少女嬉笑打闹着,与普通少年也没什么不同,万猎户终于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敬畏和戒备,带着几分扭捏接过了那锭沉甸甸的银子。这么大的一锭银子,足够家里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了,万猎户又是高兴又是感激,连忙道:“我家就在前面,既然到了这,就到我家去喝点酒水歇息一晚吧。只是乡下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不要嫌弃才好。” 风曦微微一笑道:“我们这么多人,不便叨扰。修道之人,在外风餐露宿,也是平常。” 万猎户哪里肯让,忙道:“那怎么能行?快跟我来吧,乡下人家别的没有,住的地方可不缺,再来十个八个也住得下。对了,阿郎那边方才也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正好也要安排住宿……” 风曦闻言眉头一动,问道:“女子?什么样的女子?” 万猎户见诸人的目光忽然齐刷刷地聚了过来,一时手足无措,支吾道:“怎么说呢,十分美丽,就像仙女一样。穿着一件白衣,赤着脚,哦对了,好像还抱着个孩子……” “什么——?!”几个少年一瞬间都变了脸色,风曦一把抓住万猎户的手臂,急切地问道:“老伯,她现在在哪?” 万猎户吓了一跳,遥指山上道:“在阿郎家,就是山上那座小木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风曦皱了皱眉,沉声道:“那女子……乃是一只万年妖狐所化,数日前,她突然闯入我师门禁地,掳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们奉师门之命一直在追捕她,这妖狐身负重伤,如今已穷途末路,就怕……就怕她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万猎户一听“万年妖狐”,脑子里嗡地一声响,阿郎前前后后的表现一下子串了起来。他这才明白阿郎为何一见那女子就冷冰冰地,戒备异常。让他下山安排住处,分明就是察觉到危险故意把他支走的啊! 万猎户一把扯住风曦,颤声道:“快、快!我带你们去,你们收伏她,别让她伤害阿郎和阿凤啊!” 没有更多言语,眼前金光一闪,万猎户只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托,身子一晃,忽悠一下陡然飞了起来。他吓得大叫一声,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好有人在一旁扶住,正是风曦。万猎户定睛一看,他二人正乘着一道金色的剑光,呼啸着向山上飞去。身后几道光华亮起,紧紧跟随,在夜空之下如烟火一般绚丽。 万猎户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眼前的景色忽然一变,一排百丈高的参天巨树突然拔地而起,挡在他们面前。与之相比,他们就像是一只小蜻蜓一头撞进深山古林中一样。 剑光一缓,万猎户的脚又落到了实地上,他四下一看,原来是阿郎家周围那片果树林。一道道光华化作人影,几个少年少女又一一出现在身边。 一落地,启轩就高声叫道:“大家不要妄动,这果林是一个迷阵,万万不可分散!” 临渊应道:“什么阵法能难倒你洛启轩啊?闲话少说,快点破阵吧!” 启轩摇了摇头,道:“这阵法不简单,有点像南蛮的万木迷踪阵,但却古朴玄奇得多,只怕是上古遗阵,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远山闻言大声道:“那咱们就结‘五行封仪阵’,把这破阵砸烂冲出去!” 启轩肃然道:“未知阵法虚实,蛮力破解未必管用。就算可行,也必然耗费不小。妖狐虽然受伤,但万年道行非同小可,咱们不能在这浪费气力……” 风曦突然打断他道:“妖狐元神已散,迷阵不可能是其匆匆布下,此间想必另有高人。芷馨,你能寻上此间主人的心神么?向他解释一下我们无意冒犯,只为妖狐而来。” 白衣少女芷馨一到这里就一直闭着双眼,闻言秀目一睁道:“不能,这迷阵之中根本寻不到心神。也许此间主人不在,或是和妖狐一样心神融于天地,抑或心门心法远胜于我。” 万猎户心忧阿郎和阿凤,见他们在树林中止步不前,大为着急,忍不住道:“这林子有什么啊?我闭眼睛都能走出去,你们快跟我来吧。”说着一把拉起风曦,大步向前走去。其余人略微一愣,连忙紧紧跟上。 万猎户轻车熟路,领着众人在林中纵横穿梭,也未见有丝毫异样,不一会的功夫便来到了小木屋前。 小木屋依然静静地伫立着,黯淡的月光映照下,一如往常的平静。然而,那血腥的一幕却无情地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阿郎和阿凤倒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两个人仿佛是被一柄巨剑斩在胸口,胸腹剖裂,血肉翻涌,死状惨不忍睹。殷红的鲜血流淌在雪白的大地上,构成了一个血腥诡异的图案。而两个人的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直到死,都不曾分开。 两人的尸身之上,一个如仙如魅的女子张着双臂,漂浮在空中。雪白的轻纱,染着点点血痕,宛如一只将死的蝴蝶,坠落在如镜的湖面上。 女子头上,悬着一座玄青色的古钟,古钟扣在一只黄褐色的石盘上,钟与盘缓缓旋转,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淡蓝色光罩,将这凄惨血腥的一幕完全笼罩在其中。 万猎户眼见阿郎和阿凤惨死,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向那女子扑去。可身子一碰到那光罩,就像撞到一面墙上一样,“咚”地一声撞得头破血流,重重摔倒在地。 风曦腾身而起,大喝道:“结五行封仪阵!临渊,保护好老伯和冬儿!” 书生一般的白衣少年临渊飞身上前,架起万猎户退到一旁,又蒙起冬儿的眼睛,把她拉到身后。右手一晃,身前陡然多了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盾牌,泛着暗青色的金属光泽,将他们三人挡得严严实实。 其余六人此时已经结成了一个阵形,风曦站在最前,远山、芷馨分立两旁,启轩和涵梦在后方压阵,辰星被围在中央。六人身上纷纷亮起华光,脚下现出一个个泛光的符纹,迅速连成一体。一时间,静谧的林间掀起烈风阵阵,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风曦竖起那柄金色古剑,衣裾飞扬,目光如电。后面四人脚下符纹一闪,身上的光华同时汇向阵中央的辰星。辰星祭出一颗紫色的珠子,如流星一般绕身一圈,将四道光华吸入其中,随即发出一束明亮的紫光,映射在风曦的剑上。古剑骤然光芒大盛,有如太阳一般。 风曦大喝一声,金光带着开天破地的威势,向淡蓝光罩之中的女子斩去。 “轰”的一声巨响,天地一时为之震颤,势不可挡的金剑硬生生被撞得倒飞回来,炫目的金光有如炸碎的星辰,四射飞散,落地之处片片火光。紧接着,一阵热浪涌起,将四周早已千疮百孔的果树岩石统统碾碎,掀到空中。 木屑和尘土如雪花一般飘落,久久不散。这一剑之威竟将方圆几十丈的果林尽数化为焦土,然而那淡蓝色的光罩却动也不动,小木屋周围的一切,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波澜不惊的水中倒影。 “呸!这罩子是什么鬼玩意,这么厉害?”远山抹了抹脸上的尘土,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方才金剑倒飞之时,他们六人极速变换阵型,他作为阵锋,凭借阵法的玄妙,合六人之力才勉强挡了下来,却也落了个衣衫尽破,尘土满面的狼狈相。 风曦更是被震得真气逆转,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强压下胸口的疼痛,问道:“临渊,你们没事吧?” 一直躲在巨盾之后的临渊挣扎着爬起来,大喊道:“老伯!老伯!” 风曦一惊,忙回头一看,临渊和冬儿安然无恙,却不见了万猎户的身影。 忽然间,一阵喋喋的怪笑声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幽鬼。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手里提着的人往地上一扔道:“在这呢,还没死,不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 风曦乍一见此人,心头便一阵乱跳。以他的修为,竟完全看不到此人面貌,甚至连身影都看不清楚,仿佛只是一只无形无具的游魂野鬼。如此诡异的隐遁之法,若是偷袭,只怕师弟师妹中早有损伤。风曦冷然一横手中的金剑,喝问道:“阁下何人?” 黑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背着手望着光罩中的女子,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知轻重,也不看看人家那是什么,就敢轮剑上去硬砍,啧啧……” 风曦闻言心中一动,抬头仔细看了看悬浮在女子头上的钟与盘,忽然脸色大变,颤声道:“天玄钟?地黄盘?!” 风曦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阵惊呼,他自己心中更是乱成一团。玄钟黄盘,乃是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天地二神所用的神器。天神风昊用玄钟撑开天幕,分阴阳,定住风雷水火,召回万灵魂魄。地神风笙用黄盘碾平大地,又用盘中的五色土修补重塑万物形躯,这才有了神州大地亿万生灵。在万年之后的天地大劫之中,这两件神器又为苍生扫荡群魔,襄定天下。 玄钟黄盘,无疑是神州所有修道者心中的至高神器。可是,玄钟黄盘不是应该在天地二神留于凡间的血脉传人——“天子天女”手中,封存于天都之上,镇守着神州大地么?为何会在这里,落到一个妖狐手上? 黑影一阵怪笑道:“算你小子还有几分眼力。玄钟黄盘一合,便是天地。你们若是真以为有开天辟地之能,那就接着砍,我带这个汉子躲远点,免得这么好的一副身段被你们炸成肉泥。” 风曦心里清楚,万猎户是他趁乱从临渊手中劫走的,但他毕竟没有借机伤人,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于是不动声色道:“小子莽撞,多谢前辈出手救助。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黑影哈哈一笑道:“不用谢不用谢,老夫人称——鬼隐。” 这群少年一听“鬼隐”二字,顿时脸色剧变,比听闻妖狐还惊惶几分。风曦将金剑一横,六人顷刻间又结成阵法。临渊一把拉起冬儿,躲到了六人之后。冬儿年纪尚幼,见诸位师兄师姐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临渊师兄,鬼隐是谁啊,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紧张?” 临渊恨恨地看了鬼隐一眼,咬牙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疯子!上古邪派‘尸巫派’的传人,专门擅长占据死人躯体,借尸还魂。这魔头靠这个方法已经活了上千年。他不但占人躯体,驱动死尸亡魂为其效命,让死者不得安宁。更可恶的是,他、他还时常将活人生生切割拼接,来做他新的躯体……” 冬儿吓得哇哇大叫,拼命晃着临渊的胳膊不让他再说下去。鬼隐听了临渊的评语只是不屑地一笑道:“什么玄门弟子,见识不过如此。老夫独来独往,和‘尸巫派’有狗屁关系?老夫所作所为,又岂是你这毛头小子能懂的?” “大言不惭!”风曦怒喝一声,手中金剑直指鬼隐,再次绽放光芒,蓄势待发。 鬼隐毫不在意,随手一招,万猎户便自行飘了起来,挡在他身前。他嘿嘿一笑,道:“来吧,帮我把这汉子切了,正好我右手不太灵活了,换一个也好。” 风曦气得面色发白,大喊了一声:“芷馨!” 六人心意相通,阵型瞬间一转,白衣少女芷馨被推上了阵锋。她手中没有任何法器,只是抬头凝望着鬼隐眉间。 鬼隐哈哈一笑,戏谑地挥了两下手道:“小姑娘,省省吧,我被你们正道追杀了上千年了,你师祖一辈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小姑娘,凭你这点心门道行还想对付我?” 芷馨轻轻叹了口气,退了下来,六人脸上都有沮丧之色,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鬼隐却没有进逼之意,指了指蓝色光罩内的女子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知道轻重。你们师门的命令不是对付她么?老夫不过是个过路的,瞧瞧热闹罢了,你们怎么都冲我来了?” 风曦冷哼了一声,昂然道:“先诛大恶!” “大恶?”鬼隐嘿嘿一笑,望着那女子道:“只怕在你们师门眼里,老夫这上千年来做的‘恶事’加起来,也比不上人家一个零头,实在是有愧‘大恶’之名啊。” 启轩眉头一扬,插口道:“我们奉师门之命追杀这万年妖狐,是因她从师门掳走了一个婴儿,不想她在这又害人性命。就凭这些,哪能和‘您老人家’相比?” “万年妖狐?”鬼隐“啧啧”咂巴了两下嘴,“这可太委屈这位老人家了。无知的小子,告诉你吧,这位老人家,乃是自洪荒就开始修炼的一只白狐!” “白狐?!” 众少年的目光一齐注视在这个如沉睡在梦中的女子身上。 这怎么可能?白狐,传说中大神的宠儿,陪伴大神入梦的神兽,生而通玄,有如神明…… 一片死寂,女子头上缓缓旋转的玄钟黄盘,似乎在无声无息地印证着鬼隐的话。普通的妖狐就算修炼万年,得九尾而通玄,也决不可能驾驭玄钟黄盘这等正气浩然的神器。 可是,生而通玄的白狐,自混沌重开就开始修炼,一直等待了不知多少万年,如今出世,就为了劫走一个婴儿? “这次师门的任务大有蹊跷,只怕没那么简单,我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启轩说过的话,此时反复回响在每个人心里。同时,还有一句仙家典籍上自古流传的谶言——“白狐现,天地劫……” “啧啧,金乌剑,紫煌珠……就凭这些小玩意就敢来送死?啧啧,瞧你们一个个水灵灵的,队形也排练得不错,本以为是你们师门苦心栽培的弟子,看来也不过就是些拿来驱使的走卒,和我手底下那些没脑袋的僵尸也没什么两样。” 鬼隐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一脸的讥笑,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一直躲在阵尾的黄衫少女手中的古琴上时,却愣了一下,失声道:“望乡琴?!”随即点了点头道,“这‘五行封仪阵’果然有几分模样了,看样子你们师门倒不是存心让你们送死,多半是被这白狐一闹,有点年纪的都死了,实在是派不出人来了……” 鬼隐这边正喋喋不休讥笑不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大喝,有如一声惊雷。 “邪魔歪道,休要妖言惑我弟子!” 一柄巨大的青色仙剑从天而降,直向鬼隐头上斩去。鬼隐的身子瞬间消失不见,仙剑轰然斩落在地,余势不歇,直砸出一个几丈宽的大坑。 剑光一转,飞回到一个道人手上。那道人凌空飘落,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穿一件墨绿色的道袍,脸颊削瘦,目露精光,怒视着不远处又现出身形的鬼隐。 “我当是谁,原来是天玄山问道峰上最没出息的小五,道容啊……”鬼隐摇了摇头,十分不屑的样子,“看来天玄山上真的没人了,连你都敢出来晃了。” 鬼隐阴恻恻的声音未绝,空中又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鬼隐老魔,别太猖狂了!天玄山上能收伏你的,还大有人在。” 一个白袍道人从空中缓缓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昏迷不醒的万猎户。众少年一见这道人,脸上都是一喜,一齐躬身道:“参见师父!”又向道容施礼道:“参见五师叔。” 鬼隐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小二道元也来了啊,这一晃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还带了这么多白白嫩嫩的娃娃,看得老夫真是眼馋啊。” 道元面对鬼隐的挑衅也不答话,只是一招手,祭起一块晶莹的六棱古玉。古玉悬浮在空中,在夜色下散发着炫目的七彩霞光。 “六合玉?!”鬼隐脸色一变,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随意。 道元沉声道:“你若是来找不痛快的,我也愿意奉陪。若是不然,就离远点,别插手我门派之事。” 鬼隐嘿嘿一笑,凌空向后飘行了数十丈,挥了挥手道:“我早就说了,我不过是个过路的,看看热闹罢了。你们正道尽管吃肉,我们邪门歪道拣点骨头渣子就行,嘿嘿……” 道元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鬼隐,转而望向蓝色光罩内的女子。玄钟黄盘之下,她始终如沉睡一般,似乎对周围事物毫无知觉。 道元皱眉问道:“风曦,这到底怎么回事?” 风曦上前答道:“回禀师父,我们偶然从这位老伯口中得知妖狐在此,可等我们赶到之时,已然是这般模样。弟子见妖狐杀害这对夫妇,愤然出手,可合封仪阵之力也未能攻破这道结界。然后,那老魔就出现了。” 道元点了点头道:“玄钟黄盘,自成天地,绝非人力所能攻破。” 果然是玄钟黄盘!虽然早已相信,可从自己师父口中听到,还是让风曦心头大跳了一下。 “孩子呢?那个孩子呢?!”道容却不理会这些,大声喊道。 “回禀师叔,听那位老伯说,妖狐确是抱着个孩子的,但我们赶到时并未发现。”风曦恭恭敬敬地答道。 “二师兄!”道容望向道元,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道元清癯的面容沉静似水,仰望着悬浮在空中的玄钟黄盘,忽有所悟,沉声道:“芷馨,你的心神能否探到玄钟黄盘之中?” 道容闻言大吃一惊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孩子在、在那里面?” 芷馨垂首道:“回禀师父,方才结阵之时我已试过,心神一样透不过那结界。” 道元点了点头,长袖一挥,满溢着七彩霞光的六合玉飞到辰星身前,骤地失去了光华,落在了她手中。 辰星惊讶道:“师父,您要把六合玉给我?!那岂不是……我、我只怕连一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道元微微一笑道:“辰星,无需妄自菲薄,你的资质配得上这件至宝。何况你也知道,这本就是你应得之物。有了六合玉居中,这五行阵才称得上‘封仪阵’。速速祭炼,让芷馨再试一次。” 辰星点了点头,收起“紫煌珠”,深吸了一口气,将六合玉托在掌心,开始默念咒言。只见一滴殷红的精血在她指尖缓缓凝聚,随即融入了六合玉中,不一会的功夫,六合玉渐渐亮了起来,发出令人目眩的紫色光华。 几个师弟师妹见他们师姐得了宝贝,个个面露喜色。道容远远地瞪了他们一眼,没有言语。倒是远处的鬼隐不甘寂寞地阴笑道:“到底是名门大派,出手就是阔绰啊。” 六人再次结起五行封仪阵,这次有六合玉居中,反出的紫光比原来明亮了一倍不止,那束有如实质的紫光注入芷馨脚下的符纹阵中,她猛地睁开眼睛,指着头上的玄钟黄盘道:“有!玄钟黄盘之中,有十分微弱的心声!” 霎时间,道元、道容和鬼隐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容缓缓道:“她、她到底想干什么……”疑惑的声音中不禁带着一丝颤抖。 道元沉声道:“不管她想干什么,先把孩子救出来再说。” 道容连连点头道:“不错。可是这玄钟黄盘的结界如何攻得破?” 道元道:“玄钟黄盘乃是妖狐驱动,只要她支持不住,神器自然会停下来。” 道容面露喜色,一拍手道:“对呀!她已经被‘遗音琴’震散了元神!涵梦,你赶快结阵弹一曲‘幽引’,不不,弹‘散魂’!让这妖孽速速魂飞魄散!” 黄衫少女涵梦闻言缓缓坐下,将望乡琴置于膝上,向道元望去。 道元深深地望了那如仙如魅的女子一眼,沉声道:“不必结阵了,涵梦,奏一曲‘梦乡’,送她归去吧。” 涵梦点了点头,十指轻抚,琴弦跳动,琴音从指间倾泻而出。这一曲既没有金戈铁马般高昂壮烈,也不见春江花月似的阴柔婉转,有的只是清淡平和,舒缓自由,带着一丝慵懒,仿佛春日里和煦的暖阳,仿佛带着芳草气息的微风,仿佛盛夏里落入手心的雨滴。 然而在场的诸人却个个闭气凝神,眉头紧锁,临渊和冬儿甚至还用手捂住了耳朵,似乎听一下就会堕入无边地狱一样。 只有天地自然,才能放心倾听、应和这琴声,涵梦仿佛正以地为琴,以天为弦,将琴声扬播于天地四方。 不久,玄钟黄盘便有了反应,像是不甘寂寞一般,随着琴声鸣动起来。钟声浑厚悠扬,振聋发聩,顿时打破了琴声中的宁和之意,似乎反其道而行之,要把沉醉在琴声中的众生唤醒。 琴声、钟声交织着,回响在天地之间。沉睡许久的女子,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大神沉睡的‘梦乡’么?好美啊……” 女子宛如一只蝴蝶,缓缓从空中滑落,纤纤玉足落在血泊之中,却仿佛出水的芙蓉一般,一尘不染。 她清冷的目光中空无一物,完全无视诸人,只是向涵梦轻轻一笑,喃喃道,“谢谢你,我差点就醒不过来了……我该完成我最后的使命了,这个梦,就送给你吧……” 说罢,女子周身散发出阵阵白色云气,磅礴的云气绕着她极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向涵梦飞去。众少年连忙结阵相迎,可那团云气只是轻轻从他们身边掠过,便像泡影一样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入脑海…… 与此同时,悬在头顶的玄钟黄盘越转越快,连带着整个蓝色光罩也旋转起来。女子身上开始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连同雪地上的片片血迹,以及阿郎夫妇的尸身一齐渐渐明亮起来,与越转越快的光罩一起,隐隐构成了一个诡谲而宏大的仪式…… “这、这是……她、她要干什么?!”玄钟黄盘旋转激起的罡风越来越强,道容终于忍不住退了一步。 “玄钟、黄盘,神力、血祭……这、这是——天地封仪阵!”道元终于也变了脸色,嘴唇轻轻颤抖着。 “什么?!她、她想要封神么?!”道容大声嘶吼,在如刀的罡风中透着几分凄厉。 罡风越来越烈,连道元、道容和鬼隐都不得不后退了几十丈,风曦他们更是退到几百丈之外才勉强站住脚。一时狂风怒号,阴云密布,天地之间,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巨变。 忽然间,一道惊雷划过夜空,正击在玄钟之上。玄钟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缓缓地,微微地,晃了一晃。 虽然玄钟只是轻轻晃了一下,可众人的感觉,却是天地在摇晃。 “哈哈、哈哈哈……”鬼隐突然狂笑着跃起,在狂风中手舞足蹈。 “她、她要——逆天改命!” “她要将这天地颠覆,将一切因果命运尽数逆转!!” 天地摇曳,鬼隐凄厉的叫声,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罡风,冲击着每一个人。就连一向沉稳的风曦,在这惶惶天地之威面前也茫然不知所措。 “天地倒悬、水漫大地,那不就是末世么……”此刻,他心中竟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她、她生而通玄,本已不在天命因果之内,为、为何还要逆天改命?”道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逆天改命”四个字,仿佛带着无尽的恐惧。 “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孩子改命!” 面对这惶惶天地之威,只有道元的声音依旧沉稳冷静,如洪钟大吕一般回响。 “可是她太不自量力了。就算是神,也不能篡改天命。妖狐妄想凭一己之力逆转天命因果,无异于螳臂当车,下场必然是粉身碎骨。玄门弟子,听我号令!为让苍生免受天地倒悬之危,咱们与这妖狐拼了!” 师父那浑厚的声音,让风曦迅速平静了下来,朗声道:“不错!为了苍生,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风曦与众师弟师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心意已然明了。罡风之中,五行封仪阵再次结起。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各施心法,将全身的真气汇向闪耀如星斗的六合玉。 风曦得到六合玉射出的紫光助力,大喝一声,手中的金乌剑金光大盛,有如绽开的烈焰熊熊燃烧,化作一只三足的金色巨鸟。 道元长袖一挥,身子凭空浮起飞临诸少年头上。空中罡风之烈,如山崩海啸一般,而道元的身形却与响彻天地的玄钟一样,岿然不动。他须发飞扬,神情肃穆,口唇轻动,似乎在为天崩地坏的末世献上最后一篇祭文。 一道黯淡的血光亮起,转瞬间织成一张巨网,凌空罩下。血网之中,是一众少年痛苦的神情。他们个个身形摇晃,口吐血丝,却还是咬牙苦撑,直到整个阵法符纹完全被染成赤色…… 又是一道惊雷,上天也亮出了他的巨剑,似是咆哮着要让胆敢挑战他的妖狐粉身碎骨。 道元大喝一声,长袖一挥,化作一片湛蓝色的光芒直冲而去。下方的三足金乌也巨翅一展,与之合为一体,如一道流星一般,以同归于尽之势向光罩撞去。 没有天崩地陷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撞击,风曦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却毫无阻碍地穿越了那道淡蓝色的光罩。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炽烈的金乌剑刺进了女子身体。风曦巨大的冲势却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炽烈的真气,连同他的意识,都极速消逝着。 最后残留在他脑海中的,是一片血红的天地,以及,那女子脸上宁静、安详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序章 缘(尾声) “师父!……师父!……” 道元缓缓睁开眼睛,见一众弟子焦急地围在他身边,正大声呼唤着。 道元在启轩的搀扶下坐起身来,说道:“我没事,风曦呢?” “他没有大碍,只是力竭晕了过去。”辰星在一旁垂首答道。 那场天地大变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此时的夜空清澈如水,月华映照在大地上,却见方圆数里的一切尽皆化为焦土,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宽逾百丈的大坑。而原本笼在玄钟黄盘结界中的小木屋周围却安然无恙,成了大坑中唯一残存的孤岛。 “白狐呢?”道元望着一脸急切的道容问道。 道容忙上前一步道:“师兄,方才你们那一击虽声势无匹,但还是没伤到结界中的妖孽分毫,反倒引发了天地巨变,电闪雷鸣,山崩地动,好不惊人。那妖孽在煌煌天威之下终于支持不住,突然一分为八向八方逃去,我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真身。所以,没有贸然追赶……” “那是九尾分身,每个都是她气血元神所化,可以说都是真的。”道元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弟子,见除了风曦昏迷不醒之外,其余人都未受伤,便道:“不过,这也是她最后的手段了。很快,她的元神就会消散。师弟,你和他们七个小辈分头追吧,一定要把孩子救回来。” 道容早已等得不耐烦,应了一声,青光一闪,御剑向南飞去。 众弟子犹豫了一下,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启轩发问道:“师父,那老魔呢?我们走了,你不怕么?” 道元展颜一笑,轻轻在启轩头上敲了一下道:“你这小猴儿!你师父又不是废了,只是在这调息一下而已,一会等风曦醒了自会追上你们。那老魔早跑了,你们放心吧。” 启轩被敲了一下头似乎安心了不少,脸上又露出些许顽皮的笑容,随即目光扫过地上两具尸体和昏迷的万猎户,叹了口气道:“师父,我们是不是把这对夫妇葬了?” 道元摇头道:“死者已矣,你们速去追那妖狐,把孩子救回来才是要紧。这边我自会处理。” 启轩点了点头,七人互相一望,华光一现,分别向七方远去。 看着弟子们的身影消失在天边,道元徐徐吐了一口长气,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咳得停不下来。 随着一声声咳嗽,道元的须发一点点褪掉颜色,由乌黑变到花白,乃至雪白。原本红润的脸上也失去了光泽,现出一道道皱纹沟壑。仿佛转眼之间已过了百年,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忽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人。 道元身后,缓缓地从土中爬出一个黑影,如鬼如魅,可行动迟缓,似乎有些疲惫。 道元又咳嗽了好一阵才勉强平静下来,头也不回地道:“小子,你放着玄钟黄盘不追,是看中了我这把老骨头么?” 鬼隐哈哈一阵大笑,爽朗的笑声之中半点没有之前的阴邪鬼魅,而是透着豪气洒脱。他恭恭敬敬地向道元行了一礼,朗声道:“前辈说笑了,晚辈若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又如何在这世间苟活千年?晚辈早就说了,不过是来捡些骨头渣子罢了。” 道元似有所悟,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失地叹道:“太巧了,实在太巧了。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么?我辈到底是改变了天命,还是一直都被天命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鬼隐垂首肃然应道:“前辈所知所求,晚辈只能仰止,就是想上一想,也觉不自量力。神器、神力、神血,天地五行封仪阵啊……就算只是这么一下,就算只是轻轻开一个口子,那可是神州结界啊……” “晚辈今日能见证大劫肇始,也算不枉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前辈,管它什么天命地命,只要顺了心意,又何必在乎是你改变它,还是它左右你?” 道元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既得了那副躯壳,那孩子你便带走一个吧。浩劫之中,好自为之……” “多谢前辈。”鬼隐望着道元的背影深深一揖,却又笑道:“既有白狐前辈逆天改命,从此世间因果命数,再也没人算得清楚,那孩子究竟是天都上的神子,还是乡间夫妇的遗子,又有谁会知道呢…… “哈哈,有趣,有趣……” 大笑声中,鬼隐的身子忽然一歪,噗通一声栽在地上,竟像一尊泥塑的雕像一般摔得四分五裂,就此没了声响。 片刻之后,凄冷的月色之下,早已气绝多时的阿郎,竟缓缓地站了起来…… “阿郎”胸前腹间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他却不以为意,向道元一拱手道:“那晚辈就告辞了,前辈保重,待神州结界化为泡影,再一同看那地覆天翻……” 说完,“阿郎”抱起阿凤的尸身,飘然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少年游 第一章 溪源 呼啸的风中,绷紧的弓弦伴奏着咚咚的心跳,吱吱作响。颤动的箭尖,牢牢锁定了跃动的灰影—— “着!……中啦!哈哈!中啦!” 一个少年从树杈间一跃而起,如一只扑食的猎豹,大叫着在空中张牙舞爪,直至四脚着地,险些摔了个狗啃屎。他咧着嘴手脚并用地爬了几下,一把从草丛里揪出他的猎物,高高举过头阿原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万猎户少年时曾出去闯荡过,好歹有些见识,在他的熏陶下,阿原不但学了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对所谓“仙侠之事”也颇有了解。虽然“启蒙”的不过是万猎户外出那几年的见闻和一些乌七八糟的神仙鬼怪故事,但阿原天生就对把酒仗剑的侠客,御剑凌空的仙人情有独钟,如今所知所学,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 切莫以为阿原只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野小子,他的宏愿可是“学尽三界仙法,除尽八方妖魔,行遍天下,造福苍生。”若非“饱读诗书”,怎能有如此豪言壮语? 须知阿原家中,米缸只有半口见底,可比米缸还大的书箱却有好几个。里面的书千奇百怪包罗万象,虽然大多是讲什么学啊、术啊之类的破烂玩意,但也不乏仙侠故事,古记传说之类的珍品。阿原多年来嬉戏之余书海苦航,砂中拾贝,倒是筛选出了百余本仙侠之类的好书,像是《大荒游侠传》、《天下第一刀》等等,只觉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每一本都读了不下几十遍。因此阿原年纪虽不大,见识气度却是不凡,一说起仙人侠客来就两眼冒光,滔滔不绝,还总能不经意间甩出些古雅之语。 所谓“学以致用”,书中的故事已倒背如流,再难有一丝新鲜感之后,阿原便开始编织自己的故事。书中的故事固然经典,但毕竟陈腐老旧,总有不足之处,哪有自己亲自炮制的精彩?依着阿原的想法,他若是那书中主角,定然一出世便天下无敌,什么仙法魔功,炼器制符,统统一学就会,什么洪荒古宝,逆天神器,统统收入囊中,什么仙丹灵药,神铁晶石,统统应有尽有,什么上仙老鬼,神兽奇虫,统统供我驱使,什么冰清玉女,妖艳少妇,统统投怀送抱,什么邪魔歪道,情敌小人,统统轰杀成渣。 待到游完三山五岳,朋友小弟遍布五湖四海,天下尽知大侠的威名,江湖再无不平之事,再携心上之人隐居桃源,从此不问世事。人生如此,方一遂男儿心中所愿…… 阿原终日沉浸在这些梦想中,每每山中高卧,或是低头如厕之时,望着天上白云,地上蚂蚁,都能悟出一番武学至理,生出一段动人故事来。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不若与人!”阿原饱读诗书,对此深以为然。他也不是藏私之辈,不管生人熟人,随便扯上一个就能讲上几个时辰。只可惜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偏偏周围众“看官”又都是些“见识浅薄,庸俗低陋”之辈,如何能体会原大侠故事的精彩之处?每每都是刚开了个头,还没讲上几句,人家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真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 唯一能听他说一说的,也只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位“饱学之士”,阿原的书呆子妹妹,萌萌。 萌萌似乎天生就是与阿原做衬比的,处处与他那哥哥相反。萌萌从小就乖巧懂事,长大了之后更是温默娴淑,文静有礼,总是尽力操持家务,帮乡亲们些忙——或者至少少添点麻烦。相应的每天不是在家洗衣做饭,就是四处道谢道歉。村里的七婶八姑们见了萌萌,总是先长长地“唉”上一声,然后上前去拉着她的小手,叹道:“我的萌萌啊……”听那颤抖的尾音,好像心肝掉在了地上一样。 萌萌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晴朗的午后,忙完家务之余,换上一身素衣,推开轩窗,洒扫一番,让温暖的阳光洒满屋内,清新的山风吹过案前,再沏上一壶清茶,慢慢地打开书卷,细细品读——如果只是这样,倒不失为一幅恬美的画卷。可惜的是,每逢此时,旁边总会有个人大煞风景的蹲在凳子上,唾沫横飞地讲他那些俗套连连的仙侠故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阿原,毕竟萌萌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对他的故事还有些兴趣的人——起码她能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听完。有时候听得多了,还会给一两句评语,比如“这个你都讲过八百遍了……”,“还有比这个更烂的么?……” 阿原胸怀恢弘之志,当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幻想,而是从小就踏实地努力着。每天上山下河并非只为玩耍,更是寻仙问道之旅。见到偏僻险要之所定要探上一探,碰见受伤垂危的鸟兽便救上一救,遇到什么奇形怪状的蘑菇野果就尝上一口,可惜多年来除了惹了不少麻烦,平添了许多伤口之外,并无任何奇遇。到头来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苦苦追寻的仙缘,竟落在让他一向忽略的“老头子”身上。 “老头子”其实还不算老,当年带着两个孩子搬到村里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老头子”也只是阿原如今对他的称呼,萌萌的称呼一直是“父亲”。 “老头子”无疑是一个糟糕透来话长。今天早上万爷爷来找我,非要和我打赌,比一比打猎的本事。我本来呢是有正事要做的,可一想万爷爷整天一个人在山上打猎也怪寂寞的,就陪陪他吧。本来我还抱着敬老的心思想让他赢,但万爷爷今天准头实在太差了,那么多好机会让给他都射不着。最后我不耐烦了,眼瞅着几十丈外的草丛一动,我瞄都不瞄抬手就是一箭。那真是弯弓有如满月,箭去恰似流星——不用说,最后当然是我赢了。万爷爷愿赌服输,答应了等老头子一回来就让他教我仙法。小石头,等我学成了再教你,你只要肯下功夫,我看你也能行。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闯荡江湖……” 小石头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道:“我这么笨,学不会的。” 阿原心中好笑,又对石头伯说道:“伯伯,万爷爷说了,我可以去西山玩了。” 石头伯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阿原一眼,缓缓问道:“为何?” 阿原想了一下,答道:“他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石头伯低头不语,又去忙自己的活,半晌才道:“去吧,早去早回……” 阿原欢呼一声跳回院里,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家门。可刚一出门,一个娇小的身躯就迎面撞进怀里。 “哥哥?你要去哪儿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少年游 第二章 仙居 “哥哥!等等我啊!” 远方是连绵青山,眼前是一弯碧水。青山绿水之间,一个小女孩,正拼命地追赶着前方的少年。 小女孩一身红色短袄小裤,头上挽着双髻,粉嘟嘟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在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 阿原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道:“小小啊,早和你说了不要跟来,今天不是出来玩的。回家缠你姐姐去,好不好?” 小女孩终于追上了她的哥哥,用莲藕般粉嫩的小臂拽着阿原的衣角,大口喘着气。 阿原把她搂在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皱眉道:“瞧你累的,干嘛非得抱着小七啊?人家跑得比你快多了。” “呼……呼……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两个都得跑啊。这样只要我一个人跑就行了。” 阿原无言以对,只得苦笑道:“那好吧,我替你抱着。” “不行,你又该欺负它了!” “…………” 说起小小和小七的来历,就不得不再提起万恶的“老头子”。 “老头子”常年云游在外,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是年底才回家住上几天,算是一家人过个团圆年。据阿原猜测,那是因为年关时节大家手头都比较紧,他没处讨饭去,这才不得不回来。 不管怎么说,老头子一年在外,手头总会剩点东西带回来,有时是些小玩意,有时是糕点果品,更多时候则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小七。 印象中,小七在阿原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他的宠物,老头子说这只小狐狸是他随手在附近山上拣到的。可是据一位途经溪源村的算卦方士说,小七可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灵种,叫做火狐。赤红似火,生有灵性,寿逾百年。 这也许是真的,因为小七确实很聪明,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完全长成…… 阿原爱折腾爱热闹,可这穷乡僻壤的几十户人家,与他同龄的孩子实在少之又少。于是,捉弄自己的妹妹就成了他小时候最主要的乐趣。难得萌萌小时候还非常相信他,说什么信什么,每每都会上当。可惜随着年岁的增长,萌萌是越来越不好骗了。就在阿原的生活逐渐沦为每天与狐狸为伍时,老头子雪中送炭般地带回了第五位家庭成员——也就是此刻阿原眼前的小妹妹,小小。 阿原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大雪漫天,还被他称作“父亲”的老头子竟破天荒地带了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回来。小女孩只有三四岁大,白嫩得就像一只小羊羔,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拉着父亲的衣角,偷偷探出头来看他。几经催促之下,终于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哥哥……姐姐……” 阿原乐得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起她转了好几个圈,嘴里高喊着:“终于又有妹妹玩啦!” 为了尽快进入状态,阿原拼命向新来的小妹妹展示他这个哥哥的善良、体贴、可靠。可小小非常怕生,阿原第一天的举动估计更是吓到她了,因此阿原展示得十分辛苦。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阿原的回报也是十足十的。小小比萌萌小时候还好骗!说什么信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这份快乐,一直持续至今。 美中不足的是,小小有点缠人。若换了以往倒也好打发,本来欺负小小和小七就是阿原的乐趣。可如今为了即将到手的仙法,连甩掉她也颇有顾虑。 正如阿原所说,今天可不是出来玩的,而是期待已久的探险。那座神秘的西山,如今就在他脚下了。 溪源村四面环山,一条名为梦溪的小河发源于北山之上,是以得名。梦溪从村西流过,拐向东南汇入宁江。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依山傍水,平日里倒也丰足。依着土地的平整和肥沃程度,农牧渔猎多在河东山北,河西除了偶尔砍砍柴之外,很少有人涉足。 虽然少有人来,但也不是不许——唯独阿原不行。阿原从小横行乡里,上房揭瓦下田拔秧都未必有人管,可去西山玩却不行,也没人能说个为什么。 以阿原的性子,自然越是不让他去他越要去,奈何万爷爷和石头伯一个山神一个河神,目光如炬,看得他死死的。一来二去,阿原对那座山越来越好奇,几乎和修仙并列成为他每天都要想的两件大事。 如今,自己终于长大,万爷爷和石头伯都不拦了,阿原自然要去一探究竟。可惜,一出门就被这个小麻烦缀上了…… “哥,我走不动了!” “太好了,快回家去吧。” “不行!说好了今天要陪我玩的!” “我的宝贝妹妹啊!照你这么走得走到啥时候啊?帮你抱着小七你又不肯,你说怎么办?” “那……那……”小小有些扭捏地晃了晃身子,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有些害羞,“那,哥哥抱着我吧……” “……你都多大了,我哪还抱得动你啊?!” 阿原据理力争,却终究斗不过只会耍赖的妹妹,无奈只好妥协。小七终于得了脱,连蹦带跳欢实得紧,不停绕着他打转。阿原怀里抱着个小猪,脚边还有只绊脚的狐狸,当真是举步维艰,这一路走得别提多辛苦了。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阿原举目向山的彼端望去,却一时惊呆在那。 山的彼端,原来另有一番天地。 暗青色的天空,黄褐色的大地。 那是一个残破的世界,到处是残缺的巨石和深深的大坑。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但是那儿却有人,厮杀中的人。整个世界,就是一个修罗场。 世界的正中是一片白光,如月华一般纯洁。而四周,无数人化做一道道星光,如飞蛾扑火一般湮灭在光晕里,把那纯白染成血红。 那一瞬间,阿原走进了一个陌生的,荒乱的世界,也只有那一瞬而已…… 下一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山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远处,微风吹拂着草海,在午后暖阳的映照下,为青山穿上了一件青黄色的草裙。这本应是一幅静谧的画卷,可阿原心中却惊涛骇浪一般翻滚着。 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幻觉么?那景象,似乎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 “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小小怯怯的声音,冰凉的小手,终于把阿原拉回了现实。他轻轻拍了拍小小胖嘟嘟的脸蛋,笑道:“没什么,可能是爬得太急了,有点头昏。” “哦,是不是小小太重了?”小小嘟着嘴,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也知道啊?都多大了还让人抱。” 放下小小与小七一边玩耍,阿原静静地望着山下青黄的草海,试图抓住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的记忆。可是,就如一觉醒来,梦中所见的一切只留下些许残影,任他如何回想也无济于事。 阿原发呆了好一会,等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然大变。乌云密布,狂风呼啸,转眼间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阿原大叫倒霉,连忙脱下衣服盖在小小头上,四下一望,也来不及多想,拉着小小朝山坳处的一片树林跑去。 这场雨下得当真不小,还没跑出去多远,阿原浑身上下就淋透了。冲进林子,那些小树也遮不住这等倾盆大雨。阿原没头苍蝇般地一阵乱闯,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一个梦中才有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在这片树林深处,竟藏着一个如梦似幻的小湖。淋漓的雨滴落在湖面上,如珍珠落盘,掀起阵阵涟漪。蒸腾的水汽,将整个湖面笼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有如云端仙境。而在云雾深处,隐隐可见一个小小的孤岛,一座小木屋在这场豪雨之中,静静地伫立在湖水中央,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阿原愣了片刻,随即发疯了一样跃进湖中,托起小小奋力向湖心之岛游去。当他双脚站在孤岛上,用力推开小木屋的木门时,心中忽然被一种奇妙的充实感占据,仿佛他已经推开了仙界的大门。 一股潮气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没人,而且应该好久没人住过了,四壁和地上都积了不少尘土。 这只是间普通而简陋的小木屋,几丈见方又没有隔间,一眼望去一目了然。东西两扇窗,东侧窗边是一张竹床,西侧则摆着一张木桌,几张竹椅。正对着木门的是炉灶连着烟囱,旁边锅碗瓢盆扫帚柴火一应俱全,炉灶里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炭灰,也不知是什么年头的了。 残破的窗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好似一片风中残叶。雨水灌进屋来,地上已经打湿了一大片。施虐的风雨声虽大,可单薄的小木屋就像是海浪背后一座静谧的港湾,分外纤细而精致。 阿原关好门窗,略扫了扫尘土和积水,便想方设法生起了炉火,烘烤着他和小小早已湿透的衣服。天真的小小跑来跑去,看这看那,一边摆弄炉火,一边唱着不知何处学来的儿歌。只是玩了一会就开始两眼迷离,趴在阿原怀里蜷成一团,没过多久便咕咚一声栽倒,沉沉地睡去了。 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里渐渐温暖起来。窗外的风声也小了许多,只剩下淅沥的雨声。这份温暖和宁静,有些似曾相识。阿原起身打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雨中独有的清爽带着泥土的芬芳,格外舒服,斜风细雨打在脸上,竟生出几分幸福。 这叫什么?奇遇!绝处逢生,偶然间误闯入隐秘的仙境——这一切都像是书中的情节。日复一日做着光怪陆离的美梦,却不得不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阿原渴望的,正是这种新奇、刺激,哪怕仅仅是不一样的经历。就算再小的发现,也能让他兴奋不已。更何况,山中怎么会凭空生出一个小湖?湖中又有小岛,上面还有一座小木屋。试想,什么人会独自居住在深山之中,密林深处的湖中居?唯有仙人啊! 难怪村里人都不让他过来玩,分明是怕惊扰了仙人啊!定是万爷爷看他长大了,又一直想学仙法,这才暗示他过来的啊! 这么一想,阿原再也坐不住了,此时不去寻它几件神器法宝,仙功秘笈,更待何时? 阿原抖擞精神,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和细心,把这小木屋翻了个底朝天,连炉灶里的炭灰都没放过。毕竟,就算是一根最不起眼的烧火棍,也可能是凶煞非凡的绝世神兵。可惜他满眼放光地寻了几个来回,也没发现哪件东西质地奇异,隐隐发光或是入手冰凉,最后只得把目光投向角落里那满是尘土的书柜。 丈许高的大书柜,阿原一时间当然不能一一翻看,只是略扫了一下书名,见又是些上古的学啊、术啊之类的破烂,不由得大失所望。不过,好歹应该也能翻出几本没看过的仙侠故事,更说不定哪本书缝间就夹着真经,或是来上几段“哈虎文钵英”之类的怪文呢,有发现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耐着性子看了会书,眼看雨过天晴,阿原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开始了进一步探索,结果马上就有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湖岸四周的这片树林居然是果林!娇艳如火的蟠桃、晶莹剔透的玉梨、润如凝脂的瑶果,个个光润饱满,在露珠的映衬下格外诱人。阿原也不客气,一圈下来已把所有果子尝了个遍。这里的果子又大又甜,可比别处的野果好吃多了。尤其还有几种阿原从未见过,形状奇异,各有一番滋味。 这还有什么疑问?幽居山中,以仙果为食,不是仙人又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啊!阿原越想越是兴奋,一个深藏于山中的湖中居,住着无所不能的仙人,周围有吃不完的美味仙果,还有个睡得傻乎乎的妹妹——这分明就是阿原心中所有的梦想啊! 灿烂的晚霞映照在如镜的湖面上,折射出绚丽的霞光。阿原腾云驾雾一般,上蹿下跳四处寻找着,说不定那位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仙人此刻正站在哪棵大树下,笑吟吟地等着他拜师…… 阿原背着小小回到村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萌萌焦急地等在那里,一顿埋怨数落肯定是少不了的。仙人还没找到,阿原自然不能轻易把仙境的秘密透露出去。小小说好了不告密的,至于小七,它的嘴一向严得很。 接下来一段日子,是阿原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他把自己珍爱的各种书籍、零食、小玩意统统搬进小木屋里,又在湖上搭了一座简易的浮桥,从此穿梭自如。每天在山林中探索寻仙,饿了就回小木屋吃点水果,累了就歪在竹床上看看书,困了就小憩一会,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苦苦寻找的仙人一直没有现身。 小小也很开心,哥哥每天都带好吃的水果回来给她和小七吃。 萌萌起初还不在意,后来便渐渐起了疑心。家里少了一大半的粮食开销固然是好事,可是哥哥整天不在家到底去了哪?那是什么样的好地方让他饭都不在家吃了?还有他每天都会带回来许多水果…… 萌萌是个聪明的女孩,很快就猜到了阿原一定在山中发现了一块宝地。 逼问的过程并不曲折,事实上,有了这样的发现还不四处炫耀一番根本不符合阿原的本性,实有衣锦夜行之憾。就这样,阿原得意洋洋地带萌萌拜访了他的仙山宝地,满以为她会高兴得大叫起来,结果萌萌只是皱了皱眉,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已经被阿原搞得狼藉不堪的小木屋…… 接下来,阿原又向全村公布了他的发现,村里的大人们听了之后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比较兴奋,结伴去玩了几次。不过乡下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早已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劳力,哪能像阿原这么闲?结果,成天往那跑的还是只有阿原一个。 一来二去,阿原干脆搬到山里住了,小湖被他正式定名为“小镜湖”,而小木屋自然成了“湖中居”。对外宣称,他已拜山中仙人为师,从此“隐居山中,不问世事,一心求道”。只是所谓的“求道”,不过是翻山越岭寻找仙人的踪迹而已。 其实,阿原也不是一根筋认定了“湖中居”里一定住着神仙。只是,怀着一个如此美妙的梦,每天都能过得很快乐。那又为何要破坏它呢? 何况不管怎么说,“湖中居”总是一个特殊的所在。静谧的小镜湖,就像一条护城河,而小木屋就是他的城堡。在这广袤的山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就成了一切的主宰,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自己的脚步——天地之间,任我遨游,这正是阿原心中一直隐隐向往的。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山中再好玩,总有玩腻的一天,水果再好吃,也总有吃腻的一天。渐渐地,阿原开始觉得,也许捉弄小小更好玩,萌萌做的饭菜更好吃。苦寻的仙人踪影难觅,山中的风却一天比一天凉,这日子就没那么快活了。只是,就这么回去,脸上总有些挂不住。他更希望两个妹妹能主动来找他,眼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袖子,哀求说:“哥哥,你快回来吧,我们好想你啊……” 为了方便两个妹妹过来看他,阿原不但加固了小镜湖上的浮桥,还花了好大力气修补好了一只被石头伯丢弃在梦溪旁的小木舟——毕竟,萌萌是绝不会像他一样动不动就脱光了游来游去的。 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接下来的几天姐妹俩几乎天天都到河西来。阿原颇为兴奋,相信她们确实是想他了,只是还不好意思开口而已,于是每天都在屋里大马金刀地一坐,等着她们上门求他回去。 可惜事与愿违,姐妹俩根本理都不理他,姐姐忙着采摘半熟的果子,看来是有储藏的打算了。妹妹则忙着和小七玩耍,并负责消灭已经熟透了的果子。萌萌只是偶尔累了才会到小木屋里歇一会,顺便扔给阿原几个已经有点烂了,不敢再让小小和小七吃的果子。 就连那小木舟,最终用途也与他的初衷相去甚远。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萌萌就带着小小和小七,撑起一叶扁舟漂流而下,融入两岸的山光水色之中。偶尔到了他的地头,也是直奔果树,连声招呼都懒得和他这个主人打。 秋风转凉,树叶纷纷发黄飘落之后,阿原终于放弃了…… 虽说是仙居,可没看出哪棵仙树要在冬天结果的样子。单薄的小木屋或许是避暑的好所在,却绝不是过冬的好住处。 回家是必然的,问题是怎么回去才能保住面子。阿原思量再三,决定大大方方地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当阿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入夜时分回到家时,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他睡觉的地方了。原本四个人睡的地方现在只有两姐妹和一只小狐狸,自然宽敞得多。小小搂着小七蜷成一团,干脆都横了过来,睡容幸福无比。萌萌见他回来,只是一言不发地吹了灯睡下…… 阿原颜面尽失,只得灰溜溜地跑到隔壁石头伯家投宿。石头伯听了他的遭遇,竟难得一见地大笑了起来。小石头好久没见阿原了,更是打心眼里高兴,只是讷讷地说不出什么来。这份难得的温暖,让阿原饱受打击的心灵多少得到了点安慰。 第二天,阿原在石头伯的劝说下,回家投降。奈何看到萌萌抿起的嘴角,促狭的笑容,终究还是没法说出口…… 这种感觉叫做不甘!叫屈辱!想想几年前还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如今竟然让她占了上风,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在巨大的挫折感压迫下,阿原索性将脸皮厚度发挥到极致,一言不发爬上床去蒙头大睡,打定主意死也不起来了。萌萌拿他没办法,只得在晚饭时候把他叫起来谈判。 阿原虽然变被动为主动,扳回了一城,但手段并不光彩。萌萌脸上胜利者独有的微笑,还是深深刺痛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灵,让他不停默念着:“死丫头,等着……” 好在萌萌的条件并不苛刻,事实上阿原头一次发现这个书呆子妹妹也有不呆的时候,竟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萌萌打算把采摘下来的水果运到十几里外的云集镇去,换些柴米油盐回来过冬。如果这个办法可行的话,以后一家人就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虽然事实上,这家里会发愁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要说粮食问题是由来已久了。家里这么多张嘴,粮食消耗自然不小,尤其是阿原整日上山下河,奔波劳碌,不吃饱怎么能行?可是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无田无业,也没有个能干活的人,全靠乡亲们照顾救济,兄妹三个才不至于没饭吃。 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阿原的身量和饭量都与日俱增,萌萌早就开始头疼了。被逼无奈,也只能在那片果林上动动脑筋了。 萌萌可不是阿原,从没把那片果林当作是自家的财产。她挨家挨户地把她的打算告诉乡亲们,征求他们的意见。乡亲们听了都是连连点头,说是个好主意,言语之间彷佛那片林子天经地义就是他们家的一样。想来乡亲们也早就替这几个孩子发愁了,如今有解决的办法,帮忙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石头伯更是当场表示,卖水果的事情就交给他好了,反正他也要去云集镇卖鱼。 本来石头伯还让小石头帮忙去摘果子的,让萌萌好歹拦住了。自己那个哥哥整天就在山上跑,却要麻烦人家来帮忙,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呢?好在才刚刚入秋,时间来得及,她就慢慢摘好了。 萌萌本以为她去摘果子,哥哥看到了总会过来帮忙的吧。可恨那个哥哥就像事不关己一样,看都不过来看一眼。有几次她实在累了,想去找他帮忙。可一看到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终于来求我啦”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扔几个烂果子给他,诅咒他吃了拉肚子。 那样的话,他总该回家了吧…… 可惜萌萌很了解她的哥哥,他那上山下河练就的体格,啥时候见他生过病?倒是自己,时常生病要他照顾呢……当然了,他的“照顾”,决不会让人很舒心就是了。 就这样,果子采完了,天也转凉了,那个该死的哥哥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今天早上,石头伯问什么时候去卖水果,自己说再等等,可等到什么时候呢?刚才小小睡下前,还问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城里玩。 “唉……要不,还是不要闹别扭了,明天去找他回来吧。反正,一直也都是他占上风的……” 就在萌萌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一响,脚步声传来。“是哥哥么?不太像,步子太小,声音太轻了……” 还好那确实是哥哥,只是表情有点僵硬。萌萌心中一喜,连忙把灯吹了装睡,她才不想让那家伙看到自己高兴的样子呢。谁知过了好一会没动静,哥哥居然走了,听声音好像去了隔壁石头伯家。 这是怎么了?萌萌疑惑地起身望了望窗外,再看看身边的小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小这个小家伙滚来滚去,居然占了大半个床,哥哥一定以为我们在故意刁难他吧。 隔壁传来石头伯爽朗的笑声,好久没听到伯伯笑了呢……既然他已经想回家了,明天就给他个台阶下,主动去找他回来吧。不过,他总得答应以后帮着家里干活! 五天之后,一个晴朗的秋日,石头伯驾着小船满载着水果鱼蟹,带着四个兴奋的孩子,乘着秋风随波而下,奔云集镇而去。 “这点活对我来说算什么呀?捡柴烧火打猎摘果子,个个都是拿手好戏。以前这些活也是我在做啊,可见不在家这段日子她们终于知道了我的重要。至于卖东西,那就更少不了我了,两个小丫头能干什么啊?”阿原坐在船头,美滋滋地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