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影谣》 诗之卷 楔子 ——火,直冲天际。 那并非一般的火焰,尽管灼热的空气像水波一样欢欣跃动着,但是四周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霜刺,张牙舞爪,如鲜花般缓慢绽放。 『我好冷......』 我记得从口中呼出的白气,也记得身上被包裹住、无处可逃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寒冷。 『阿流别怕,姐姐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我也隐约记得,那片死寂寒冰之中,唯一能够带来一丝慰藉的声音。 同样恐惧、不安,但是却温暖、有力,在那一刻,这声音就是我全部的寄托与希望。然而寄托与希望,终究都是美好的幻想。 半空中的纸鸢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当线崩断的刹那,影子理所当然,会消弭无踪。 毫无生气的血红眼睛于火中重生,散发着黑色的雾气,苍蓝的锁链四散射出,轻易地穿透了脆弱的血肉。 烈焰所过之处,冻结一切,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找、到、你、了。』 血雨从天而降,落在地上、落在灰烬上、落在了我的身上。 线崩断了,影子消逝了。然而身上沾染的血液,却依旧滚烫,带着温暖的生命力,一如那颤抖着的声音,最后一次传入我的脑海之中。 『保护好它......保护好江家的希望,靠你了,阿流。』 落入手中的触感,是带着余温的、钢铁的沉重质感。拂晓的曙光拂过它漆黑的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火焰消失了,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残火余灰轻轻飘散,好似轻薄的柳絮,覆落在逐渐融化的寒冰之上,黎明寂静无声、一如往常—— 炎凰历一四二八年初春,江州节度使宅邸突发大火,详细时间不详,具体原因不详,幸存者人数......不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一章 血溅朝堂【新书求收藏】 “陛下............需要老奴派人去催一催吗?” 鸾凤纹龙的金制阁台上放着一盏琉璃香炉,一根粗如手指的檀香正在缓缓燃烧,袅袅青烟不断腾起,随后在空中慢慢卷曲消散。一名白发太监手持拂尘,俯首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好好等着。” 鸾台之后的王座上,一位身披华服轻纱、约莫十一二岁外貌的幼女慵懒地侧躺着,微微抬起的右脚惬意地摇晃,三枚华光四射的金环在她洁白的脚踝上翩然舞动、叮当作响。 “再说了,这一炷香时间还没过去呢。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是‘君无戏言’!孤可不想被你们抓住把柄。” 老太监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诚惶诚恐道:“老奴万死不敢。” 金銮台下,百余名臣子分列朝堂两侧,安静地正襟危坐在红木桌案之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幼女绕了绕指间烈火一样鲜红的鬓发,无奈地发起了牢骚。 “喂......孤让你们等着,又没不许你们说话!这么安静,搞得孤都不自在了。今日这宴席上不论欺君之罪,你们就当在自己府中好了,随意随意。” 群臣面面相觑。 半晌后,一名头戴峨冠的老臣侧身站出,躬身道:“微臣兵部尚书卢鸿启奏陛下,犬子卢向阳身为新科状元,无故耽搁殿会时辰,是微臣管教不力。请陛下降下天罚,微臣愿代犬子领罪。” “哎......整日降罪领罚降罪领罚,你们都是受虐狂不成么?”幼女听不得他这番正经言论,顿时兴致大减,“罢了罢了,不等了,上酒上菜!” “嗷呜!!!” 幼女话音刚落,她脚下忽地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白色毛球,旋风一般奔到她身边,飞快地绕着圈子。群臣齐声惊呼,有些忍不住惧意的,悄悄将身体往边上挪了一挪。 “小白坐下!”幼女有些生气:“不乖乖的话当心孤教训你喔!” 名为小白的毛球立即停止了旋转,乖巧地伏在了幼女脚边,毛刷一样的大尾巴高高翘起,湛蓝色的猫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幼女,外形和普通的猫咪别无二致,只是它更加巨大,背上还多出来了两只覆盖着银白羽毛的修长翅膀。 “哦,对了!把小白的粮也带上来。”幼女将赤裸的双脚踩在它软绵绵的长毛之中不断地摩擦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不然小白饿起来,只能拿殿上的爱卿们当零食了。” “遵命。” 幼女身边的老太监微微一欠身,随后抽出拂尘凌空挥了两下,拉长了声音道:“陛下降旨,上宴!” 礼乐奏响,殿后缓缓走出了一排身着白纱的美貌宫女,手中均都托着一张瓷盘,盘内盛着酒壶与各色佳肴。众宫女身后,一架搭着彩色布棚的马车紧跟着缓缓驶出,拉车的矮脚小马驹身披五色彩衣,马蹄之上银光闪闪,竟然是以白金铸造的蹄铁。群臣一见之下,无不啧啧称奇。 “大总管,这是何意?”幼女看到了马车,蹙了蹙眉,转头对老太监问道。 “回陛下,这是老奴从市井能人之中精心挑选的杂耍艺伎,原本是准备夜宴之时助兴的,但是这卢向阳也不知几时会来,光是让陛下您干等着也不是个法子。”老太监将拂尘搭在肘内,对幼女毕恭毕敬道,“老臣担心陛下无趣,便提早拉她出来,给您解闷。” 幼女点了点头,赞道:“原来如此,大总管有心了。”说罢抖动着两只小脚,拍手笑道:“那就快些开始吧,孤倒要看看她有什么绝活。” 老太监躬了躬身,转身走到马车边上,轻轻叩叩门,悄声道:“出来吧!”然而马车里静静悄悄,却没有半点回应。 “咳咳......”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微微有些尴尬,又用指节再次敲了敲门板,压低声音怒道:“喂,出来!” “呼噜噜噜......” 车厢微微摇晃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动静,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好似有人在里面拉扯一扇超大号的风箱,颇为怪异。 老太监环视一圈,眼瞧着同僚们都望着自己,顿觉颜面尽失,一张脸胀成了紫红色,心中暗自骂道:“这家伙,又不知在搞什么鬼!”正要动手扯开车门,不料大殿的金色纱帐后闪身而出四名身着赤红衣甲的守卫,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大总管,情况有异,请您退开,让卑职们检查一下。” 其中一名卫士伸手将老太监拦在了外面,另外一名卫士闪身上前,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举刀警戒。 “慌什么!都给孤把刀放下!” 幼女娇喝一声,放下了翘起的双腿,从王座之上款款站起,踱步走到了马车之前,脚上的金镯子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老太监慌忙让开,退在一旁对她躬身谢罪道:“是老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幼女没有理会他,径直来到马车门前站定,随后对卫士道:“打开车门。” 卫士们不敢违抗,缓缓将马车车门拉开。只听得吱呀一声,未见车内景象,一阵浓烈的酒糟臭味便先从门缝之中喷出。满朝文武一时都被熏得欲要掩口捂鼻、暗自作呕反胃,然而见到皇帝依然镇定自若,只得默默忍住,坐定不动。 “陛下,您小心......”卫士见幼女继续靠近马车,忍不住出言提醒。幼女却不在意,探头看向车厢内。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怀抱着一盏银质酒壶,四仰八叉地侧躺在车内呼呼大睡,满头乌黑长发夹杂着稻草碎屑,乱蓬蓬地支棱着,但是难掩一副纯真无暇、吹弹可破的姣好面容。 “这臭丫头!” 老太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冲上前来就想掐醒她。幼女连忙伸手将他拦住,打圆场道:“算了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别这么大火气嘛大总管。”说罢对众卫士吩咐道:“先把她搬下车再说。” 卫士们遵命行事,提起那烂醉少女胳膊双腿,将她从马车里抬出,放在了大殿台阶上。红衣少女微微睁开了眼睛,然而却并未醒酒,砸了咂嘴,反将酒壶抱得更紧了,面上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狡黠微笑,配着酡红酒色,更显潇洒明艳。 幼女见她醉态可掬,捂嘴轻笑一声,伸出玉足轻轻碰了碰她面颊:“姑娘,你还要酒么?孤这里多得是。” 那少女酒醉正酣,听到她脚镯碰撞的叮当声,忽得竖起了耳朵,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是金子!”随后噌地一声坐起了身,双手抓出,端端正正握住了幼女脚脖上的金镯。满朝上下登时一片哗然。 “你、你怎敢触碰陛下!快松手!” 老太监亦是又惊又怒,幼女反倒镇定自若,任凭红衣少女抓住自己脚踝,扶着膝盖半弯下腰,将脸凑近了她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丫头胆子很大啊,你不怕孤么?” “你、你是哪家的小娃娃,快回家找你娘去,姐姐没空陪你玩儿。”红衣少女抬起一双如同蒙着薄雾的惺忪醉眼,张口便是一套震惊四座的发言。 “你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上前抓住她大声骂道,“你知道你面前的是何人么?” “啧,还能是谁,不就是当朝女帝炎凰三十一嘛!这么矮矮小小的身材,和传说中一样,人家听说过的啦。”红衣少女仍旧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只手捏着炎凰三十一的脚镯,另一只手提起酒壶,将最后几滴酒水倒入了口中,随后打了一个长长酒嗝,老太监连忙扇着鼻子远远避开。 “............”炎凰三十一蹙了蹙眉,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既然如此,那就让孤开开眼界吧!若是确有好活,孤定大大有赏。但要是寻常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就别怪孤连带着大不敬之罪一起与你清算。” 红衣少女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将酒壶胡乱往怀中一塞,对着炎凰三十一大大咧咧地伸出了手。炎凰三十一不知她是何意思,反问道:“如何?” “您是皇帝老子,不能太寒酸了不是?”少女露齿傻笑,大大咧咧地说道,“想让人家整活儿,怎么说也得先打赏个二两三文钱嘛!这可是咱道上的规矩,到哪儿都不能坏了。” 炎凰三十一不怒反笑,颔首答应道:“有意思!好,就如你所言!”随后将方才被那少女握着的右足轻轻伸到她面前,说道:“这些镯子就赏给你吧!随便挑。” 红衣少女喜笑颜开,大着舌头连连作揖道:“得嘞!多、多谢捧场啦!”说罢更不客气,双手齐上,从她脚踝上卸下了一枚镶着红色钻石的金镯,连着银酒壶一起揣在了怀中。随后对着炎凰三十一笑道:“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再见了,皇帝陛下!” 炎凰三十一眉头一紧,正要开口,却见那红衣少女身后陡然闪起了一圈金色的光环,耀人眼目、光华璀璨,宛如平日里亮起了第二轮太阳,不由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然而待得她放下手臂再看之时,金色光环却在这瞬息之间消散无踪,只留下了一阵炽热扭曲的气流,那红衣少女随着金色光芒一起,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凭空消失了,若不是马车和酒臭味儿还留在大殿之中,当真便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满朝文武群臣惊愕万分,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过了半晌后,炎凰三十一禁不住勾起了嘴角,鼓掌大笑道:“哈哈哈!好本事,好本事!”随后转向老太监,笑道:“大总管,你淘到宝了,孤很满意!等殿会结束,你再去给这丫头重赏,无论如何把她留在宫中,等孤得空了,要亲自讨教她这绝活!” 老太监本来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到她如此吩咐,心中一块千斤巨石轰然落地,喜极而泣道:“谨遵陛下圣谕!”一句话说完,方觉背后锦衣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再也不敢多待在皇帝身边,忙不迭躬身行礼,退出了殿外。 炎凰三十一吩咐罢了,正要拂袖走回了御座之上,便在此时,大殿外忽然传来一声苍凉长啸—— “新科状元卢向阳到!” 殿内群臣都还沉浸在方才那红衣少女的神迹之中,乍然听到呼喝,均都浑身一震,齐刷刷望向那柱檀香,只见猩红香头正好燃烧殆尽,最后一丝青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吹散,消散在了半空中。 炎凰三十一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点燃的兴致又冷却了下去,轻叹了一口气,懒懒地吩咐道:“正主儿终于是来了啊,让他进来。” “宣卢向阳进殿面圣!” 群臣纷纷侧过头注视着大殿正门。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约莫弱冠之年的少年立在门口,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正是新科状元卢向阳。 “如此惶恐拘谨,可不像卢爱卿前些日子的风采啊。”炎凰三十一白玉一般的细小指节轻轻敲着御座扶手,稍微抬高了一些音量,“进来吧,这满朝大臣可都在等你一个人。” “你这孩子,还在磨蹭什么!”方才那起身谢罪的峨冠老臣卢鸿连忙起身,奔到卢向阳身边,扯着他袖子拽到大殿之上双双跪下:“臣兵部尚书卢鸿,携犬子卢向阳,叩拜陛下天恩!” 炎凰三十一随性地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卢爱卿,你可是耽搁很久啊!定是有什么缘由,给孤说来听听?” 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锐,若是回答有一星半点的纰漏,立时就会遭到惩罚,不愧是天子的诘问。 谁知卢向阳竟然没有搭理她,只顾着环视金銮殿,满脸尽是震惊,过了一会,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不绝流下。 “这......这真的是炎凰宫的金銮殿......”他双目恍惚,嘴角慢慢漾起了一丝饱含酸苦之意的微笑,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了起来,“我......我终于又回来了......” “卢爱卿?”炎凰三十一察觉到了卢向阳的怪异之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您就是皇帝吗?您就是当今皇帝炎凰三十一吗?小人、小人有诗集一本奉上!小人......小人......有诗集......你们干什么,放手啊!” 本来呆如木鸡、跪在地上的卢向阳突然暴起,发疯一般地冲向了御座,脸上涕泪横飞,容貌极为可怖。禁卫们见势不妙,立即再度闪身而出、列成一排,将卢向阳牢牢挡住。一旁的小白也弓起了身体,浑身长毛直竖,一双幽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卢向阳的脸。 群臣见状,登时哗然大乱,卢鸿吓得手足无措,大喝道:“咄!赶快滚下来!” “皇帝,这诗集是我写的!您一定要过目,求求您了!”卢向阳虽然被禁卫们抓住,却兀自挣扎,试图靠近炎凰三十一。卢鸿连滚带爬地跑到儿子身边,重重打了他两巴掌,颤声道:“小畜生,你作死么!” “无妨!”炎凰三十一厉声断喝,群臣顿时噤如寒蝉,再也没人敢出声。卢鸿只得退在一旁跪着,头低低垂下。 “卢向阳,孤倒要看看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炎凰三十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手:“诗集何在?呈上来!” “是!是!诗集就在小臣怀中......诶?” 卢向阳将手伸进了衣襟内,却没有再抽出来,他的面色瞬间变得十分灰暗,好像突然被一根不存在的棒子当头重击了一下。 “卢向阳,孤虽然爱惜你的才华,但是欺君之罪该当如何,想必你很清楚。”炎凰三十一的口吻很平静,但是此时的平静,远远胜过了惊涛骇浪:“你拖延上殿时辰,又兀自在这儿发疯、胡言乱语,若是不给孤一个交代,你就......” 然而没等她说罢,卢向阳身体猛地一颤,之后再也没了动静,整个人软软垂下,一双眼珠布满血丝,从眼眶中高高凸出。 “松开他!”炎凰三十一眼神冷冽熠熠,口吻出人意料地平静,“都退下。” 禁卫们松开了抓着卢向阳的手,卢向阳颓然栽倒,头颅从脖颈上脱离,重重落在地上,一缕鲜血从断口的血管中慢慢流出,冒着不停破灭的气泡,无声地浸润在了皇宫大红色的瑰丽地毯中。 炎凰三十一缓缓后退了几步,捏了捏眉头,轻轻叹了一声气。 “唉......来人,传他快点回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章 铁面仙【新书求收藏】 连着铁缆的木质缆车伴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缓缓停在了站台前。 车厢随着冰冷的山风摇摇晃晃,下面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高空,以及沿着山坡蔓延而上、像一排排积木般杂乱堆积的房屋群。 此处名为炎凰城,乃是坐落在炎州一座高大绝伦的死火山之上的城市,也是炎凰帝国的四洲首都。城内建筑街道沿着山坡一层层自下而上依山建造,形如一座巨型通天的四方金字塔,内有千万之众百姓居民。因为自半山腰处开始,山体变得陡峭异常、难以攀爬,身为皇族的炎凰家在千年之前,便下令能工巧匠建造了以铁线木车运载、火山地热带动的机关缆车系统,以供交通使用。是以此地亦有“垂崖城”之名,为了能够出人头地的各路炎凰帝国人才,均都聚集在此。 索道车站前,赶着乘坐缆车的民众们早已排起了长龙,一直塞到了绵延到看不清尽头的街道后巷之中。缕缕清澈阳光撒在青石街道与木屋檐瓦上,映衬着腾空而起的微凉薄雾。 远处闹市区的早市摊子,时不时传来一两句隐约可闻的吆喝。黄黑白棕五颜六色的流浪猫狗们又熬过了躁动的一夜,打着哈欠在街上游荡,毛茸茸的尾巴惬意地微微摇摆着。 然而这本该美好的早晨光景,却被一声断喝打破了平静—— “都看什么!官府办案,回去回去!” 一队佩着腰刀、身着青衣的官差从人群中挤出,在街旁排成左右两排,将半条道路封锁得水泄不通。有些早起的老人们想上前瞧个热闹,立即被粗暴地推搡出来,猫儿狗子们也被一阵乱棍驱逐,纷纷缩入了小巷内呜咽叫痛。但是被赶出的人们却都不离去,远远聚在街上,低声交头接耳。 “这大清早的,官府又来翻箱倒柜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呢!”一位布衣老者摇了摇头,颤颤巍巍道。 “老吴家的,你还不晓得吗?我听人说,是街尾的澡堂子里死人了呀!”老者身边站着一位提着鸟笼的中年汉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街尾的?兰薰浴场吗?” “可不是!” “澡堂子咋会死人?烫死的?” “嗨!这哪知道,刚刚老子在街尾遛鸟,硬是让官差给赶过来了,要不是人命关天,怎么会有这阵仗!且在这远远看热闹吧!”那中年汉子将鸟笼放下,伸长脖子向封锁圈内望去。 “看什么看,退回去!”一名捕快拦住了他,将他推了回去,“都快点走,没什么好看的,出事了别又来怪咱家官差没提醒你们!” 便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忽的炸起,吓得众百姓都是一个激灵。只见远处缆车站边的乘客们均都忙不迭朝街道两侧避开,一架通体鲜红、勾着金边的华丽厢形大缆车自云雾之中从天而降,呼啸着急停在了站台之上。 两名捕快手持绳索,套在了缆车的栅门上,用力将栅门拉开。一队骑兵从车内直接轰隆隆地纵马驰出,领头的骑兵队长是个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身着一袭玄红轻铠,高声道:“炎凰卫亲临公干,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是、是禁卫!快走!”那布衣老者脸色惊恐,拉着提鸟笼的汉子就想离开。那汉子挣脱他手,奇道:“禁卫又有什么了?咱们看热闹,又不打扰他们。” “嗨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清白。”那老者急道,“这炎凰禁卫乃是皇帝身边的精锐,平时不出则已,一出那可就是惊天的大案子,老朽是多看一眼都怕会受无妄之灾啊!”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然进了巷内。马匹高大,来势汹汹。众百姓畏惧马匹踩踏,立即作鸟兽散,不出片刻街道上变得鸦雀无声,除了官差外再也见不到人影。 那骑兵队长领着手下,径直骑向浴场门口,对着拦路的捕快们抬起了手,只见他掌心之中持着一枚血红色的六边铁令牌,上面刻着一只衔着荆棘的红色凤凰形状花纹。众官差捕快们见了,立即单膝跪地行礼。 “孙捕头呢?孙捕头在哪?”骑兵队长下了马,收起令牌问道。 “在这,在这!卑职来了!”人群中奔出了一名脸颊消瘦的竹竿男子,忙不迭单膝跪下赔笑道,“诸位军爷,您们可算来了!” “叫你们的人下去歇息,此处我们接手了。”骑兵队长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是!”孙捕头站起身,正欲示意众捕快退下,只听得不远处的街角处有人道:“且慢,还有些事情要问衙门的弟兄们。” 骑兵队长与孙捕头闻言,都是悚然一惊,齐齐抬头往前望去。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高挑黑发青年正沿着街道大步走来。 只见他面容上生着些稀疏胡须,长得一幅丰神硬朗、凌厉端庄的模样,然而眉眼间却冷漠无波,没有透出丝毫表情,好似一口千年古井的冷水中泡着一块巨冰。头戴一顶红绸尖顶范阳毡,身着一套雪白色长衣,肩头披着一张与里衣同色的纯白的毛皮斗篷。胸口的钢铠之上点缀着一只青蓝色的飞凤,远远望去,便如一盏青花瓷器般纯净剔透,散发着难以亲近的冷漠之感,让人瞧着便不由得生起一股敬畏心情。 “老大,您忙了一夜了,得好好歇一歇,偶尔也相信弟兄们一次吧。”骑兵队长急忙迎上前去抱拳行礼。 “别担心我,抓紧时间办案。” 那高挑青年拍了拍骑兵队长肩膀,随后大步流星走到孙捕头面前,对他抱了抱拳,措辞虽然和蔼,然而口吻却与他面容衣着一般冰冷,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您就是中城区总衙门的孙捕头么?区区炎凰卫统领江御流,见过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捕快都是一震,纷纷抬起头看着这青年。孙捕头惊讶得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说道:“您就是......您就是铁面仙,江御流江统领么?”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名为江御流的青年眼神一沉,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情。 “卑职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见您一面,没成想竟有幸得江统领屈尊行礼,真是折煞了!”孙捕头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要磕头,江御流把他扶起,握了握他的双手,说道:“不必多礼,讲讲此间情况要紧。” “是。”孙捕头自觉尴尬,忙不迭答应道:“诸位禁卫军爷,若不是事出怪异,我们衙门也不能找您们过来帮忙了。昨日寅时左右,衙门巡捕房接到报案,说此地有命案发生,卑职立即带人前来,谁知......谁知......” 孙捕头后半截话梗在了嗓子眼里,嘟哝了好几下都没说出口,脸上露出了难色。那骑兵队长急道:“你倒是快说啊!” “直、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卑职前后已经派了两队人马进去这澡堂,然而到现在......”孙捕头终于开口了,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总共五十名捕快,就像石沉大海一样,还无一人回来。” 此言一出,就连前来支援的炎凰卫骑兵们都是一愣。唯有江御流面无波澜,对骑兵队长使了个眼色。骑兵队长会意,立即抬起手,从腕甲内射出一道绳索勾住屋檐,飞身跃上了屋顶,四下仔细探查了一番。 “怎么样,阿九?”江御流的语气波澜不惊,给人一种沉稳的安全感,“有后门么?” “老大,这浴场是个独栋,后面是居民的棚户,我没看到后门,只有个放杂物的院子。”阿九又仔细检查一轮,随后从屋顶跳下,对江御流道,“无论怎样,进去的人肯定还在里面,跑不出来的。” 江御流剑眉轻皱,转对孙捕头沉声问道:“你说夜半寅时的时候接到了命案才来到此地的?” “正是。”孙捕头答道。 “既然是命案,那定有人发现了尸首,目击证人在何处?” 江御流一边询问,一边脱下范阳毡与斗篷,交给了那骑兵队长,露出了怀中抱着的一柄好似烧火棍般漆黑的横刀,与他一身雪白衣服搭在一处,分外惹眼。只见那横刀的刀镡之上缠着两道精巧的细锁链,其中一头将刀身紧紧锁在了刀鞘之中。另一头自刀镡处继续向上盘伸,绕在他左臂之上,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夺目的银色光芒。 孙捕头目光被这把银锁黑刀吸引,一时竟然忘记了回话。 “咳。”江御流见他出神,清了清嗓子。 “回、回江统领!报案的目击证人卑职留下来了,她亲眼所见,还呈交了物证。”孙捕头回过神来,连忙答道。 江御流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吩咐道:“带上来。” “是,卑职立即去办。” 孙捕头转身带着两名捕快离开,不久后带着一名六十余岁的老太折返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章 无面尸【新书求收藏】 孙捕头带着一名六十余岁的老太太,来到江御流面前。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干枯打结,身子微微发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老人家,您不要害怕,我问几个问题就好。”江御流上前对她抱了抱拳。 “官爷,您、您想问啥?”老太太垂头答道。 “昨夜是不是您报的命案?” “不错,是老婆子我。”老太太身上衣服脏污褴褛,打满了补丁,但是却冒着一股很浓的碱味。 “这皂角味儿......您是隔壁洗衣坊的么?”江御流吸了吸鼻子,问道。 “回官爷的话,是的。”老太太双手交错,显得有些慌乱,“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方才这些官爷们已经问过了,老婆子知道的也都说了。” “再详细的说一遍吧。”江御流语气很温和。 “是、是。昨儿夜里大概子时左右,洗衣坊来了一宗生意,是一个年轻的小官人。”老太太语气有些颤抖:“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瞧着不像富贵人家,但是竟然出了市价四倍的银钱,请老婆子我给他把衣服浆洗干净,又买走了店里一套最好的干净衣服,匆匆忙忙就走了。” 阿九听得颇为不耐烦,催促道:“捡重要的说。” “是、是!”老太太被阿九吓到,赶紧接着道,“因为那小官人催得急,说隔一日就要来取衣服,老婆子就趟黑给他洗,没成想刚在水渠边坐下,就见着隔壁澡堂子门口来了一个穿黑斗篷的客人。” “是男是女?体态如何?”江御流撩了撩额前的头发,问道。 “不高,挺干巴瘦的,但是老婆子眼色差,看不清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老太婆继续说道,“他敲了门之后便进去了。老婆子也没在意,只管坐着洗衣服,没成想过了半晌,竟从水管里流出来一股子血水,还混着好几根手指,老婆子我跑到衙门擂鼓报案,孙捕头就马上带人过来了。” 孙捕头闻言,从腰包里取出一个油布团展开,递到江御流面前。几根黏糊糊的手指放在上面,伤口处的肌肉已经翻卷发白,指甲也几乎快要脱落了。 “江统领,这就是那几根手指,老太昨夜捞上来的,还没来得及送仵作。但是照我看呐,损得有些厉害了,看不出什么东西。”孙捕头说罢,将油布包起,对江御流低声耳语道:“江统领,现在怎么办?” “胡乱猜测没有帮助,得进浴场瞧瞧才知道。”思考半晌后,江御流终于开口了,语气冷静得让人有些发毛,“孙捕头,你与我一起。” “啊?!”孙捕头没料到他要带着自己一起进去,吓得腿有些打哆嗦,“咱们是不是想个更好的办法比较稳妥......” 江御流抬起了眼,盯着他道:“那依孙捕头之见,有更好的办法吗?” 孙捕头不敢再说,赔笑辩解道:“这浴场里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万一有诈......卑职倒是不足为惜,江统领您就危险了。这样吧,若是要进去,还是卑职一人去为好。” “浴场里不知底细,一人进去和送死没区别。”江御流摆了摆手,对孙捕头道,“跟紧我,别摸任何东西,知道了吗?” “好、好的。”孙捕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江统领请。” 江御流转头对骑兵队长吩咐道:“阿九,如果过半个时辰我们还没有出来,就准备拆屋。” “遵命。”阿九答应道,“老大,你小心些。” 江御流点了点头,转身直接推开了浴场的门,大步流星、径直闯了进去。孙捕头连忙一路小跑,也随后跟入。 浴场门后是一道约莫两丈长的走廊玄关,旁边放着一张柜台,上面摆满了插花和杂物。两人低下头,钻进了狭小的玄关,来到了澡堂里面。方一踏入室内,一股闷热蒸汽便席卷而来。江御流捂住了鼻子,皱眉低声道:“这气味,果然是牌子......” “啊?牌子?那是什么?”孙捕头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而且卑职什么都没闻到啊,这儿只有硫磺的臭味吧?” “再说一次,别赤手摸任何东西。”江御流并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话,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一定要检查的话,记得戴上手套,或者隔着衣袖。” 孙捕头答应之后,江御流掀开了隔帘布,来到了浴场大厅之中。只见圆形的大厅用清漆刷过的木墙隔成男女两个半圆形的隔间,厅堂正中间挖着一方长约五六丈的洗浴水池,池顶上悬挂着两根竹筒,滚烫的热水从竹筒内汩汩流出,注入到水池之中,热水好像混着药材的成分,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淡黄色。 “不对啊江统领,人呢?”孙捕头转了一圈,挠了挠头,奇道,“这浴场也不大,卑职的手下们到底去哪了?” 江御流伸出手扇了扇空中满溢的水汽,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沉声道:“就算是蒸发了,也会留下线索,慢慢找便是。” 孙捕头立在一旁,见了他手上的锁链,忍不住插口问道:“江大人,请恕卑职多嘴,这佩刀......您为何要用锁链缠在手上?使起来不太方便吧?” 江御流斜过视线,瞟了一眼孙捕头。虽然身处满是闷热水汽的浴场内,孙捕头的身体还是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只觉得这位江统领的眼睛好似两把磨得尖利无匹的枪头,只一瞬间就能把人藏得最深的神魂都扎个洞穿。 “不习惯挂在腰间罢了。”过了半晌,江御流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每个人都有些坏习惯,不是么?” 孙捕头摸了摸后脑,正要奉承两句,然而便在此时,浴池后面的一片朦胧水汽中突然传来一声阴森森地低笑,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这安静的浴池内却是回响不绝、清晰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谁?!”孙捕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刷的一声拔出了腰刀。 孙捕头的喊声渐渐回荡消失,只闻滚烫的水流从房顶的竹筒汩汩注入浴池。半晌后竹筒内的热水耗尽,梆地一声翘起,打在了木架上,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响动。 “您听到了吗?”孙捕头握着腰刀,警觉戒备。 江御流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了一会,随后往前迈出了一小步。孙捕头连忙拉住他,低声道:“江统领!江统领......还是暂且稳健一些,看看情况再说吧......” “我自然有数,过来便是。”江御流径自往前走去,冷言冷语道。 孙捕头面颊顿时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条条凸出,再不多说,慢慢跟在他身后。 江御流脚步轻柔至极,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似狸猫之流在墙头上信步漫游。大概走了二十来尺的样子,一段楼梯在水汽之中渐渐显露而出,横在堂中,直通浴场的二楼。 江御流在楼梯前站定,抬头往上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片泛着奶黄色的水蒸汽,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钢制护心镜,发现表面上竟然不知不觉挂满了水珠,一股异样感觉渐渐袭上心头:“奇怪,总感觉这水汽变得越来越浓了。” “江统领,怎么了,您发现了什么吗?”孙捕头看着二楼,小心斟酌着措辞问道。 “这浴场内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到现在在下还没发现。”江御流说罢踏上了楼梯,“去二楼看看吧。” 两人一起踏上了木梯,来到了浴场二层。只见二层只有一个大房间,对开的门沿上挂着一张布片。江御流站住了脚步,戴上了一副皮手套,将布片拈起。只见上面写着“锅炉房”三个字。 “没响动,江统领。”孙捕头伏在门上听了一听,随后让开了路,“咱们要不要进去?” 江御流上前,从怀中取出黑刀,慢慢顶开了门臼,随后猛地大步闯进了房内。 这锅炉房内较之浴场更加闷热了几分,输送热水的铜管泛着黄色的硫磺斑渍,不断地往下滴着水,房屋角落之中立着一个烧制热水的黄铜制的硕大锅炉,炉底的木炭冒着暗红色的微光,仍在熊熊燃烧。 孙捕头抬脚便要往里闯,江御流立即伸手拦住他,压低声音喝道:“有些不对劲!” 他侧耳再听,果然有阵阵细碎的滴滴答答声传来,好像计时滴漏的水滴一般。心中一紧,马上低头看向脚下。只见一片触目猩红在积满了水渍的地板上,随着滴下的血珠,荡起环环阴森的涟漪。 江御流顺着血滴落下的方向,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去,皱起了眉—— “找到了。” 屋顶的斜梁之上,满满挂着一大片被绳索吊起的尸体,如同农家腌制后被挂在绳子上阴干的腊肉,伴随着窗户对流进来的微风,如同风铃一般轻轻摇晃着,白花花的肉身偶尔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簌簌声,让人不寒而栗。 江御流从袖子中取出一枚梭镖,打断了一具尸体的吊绳,尸体落在了地板上,溅起了一大片血花。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黑刀刀鞘将尸体翻了过来。 只见尸身的面上一片血肉模糊,原本该是双眼与鼻子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空洞,森森牙齿紧紧咬合,牙床完全暴露在了粘稠的血肉之外。 孙捕头连忙奔上前,蹲下身子对着尸体仔细检查了起来。 “这、这些是?!” 孙捕头大骇,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江统领,这是我的手下!” “你手下?” 江御流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怔了一怔,紧接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唰——” 突然间,一道白光闪电般从孙捕头身侧的刀鞘内飞出。 只听“咣当”一声金属撞击的声响,一把亮闪闪的雁翎刀斩在黑刀的锁链之上,两颗火花砰然闪出,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黯灭消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四章 七星教的局【新书求收藏】 浓浓蒸汽之中,江御流冷冷地看着身下向自己挥刀而向的孙捕头。 孙捕头的狞笑着,手中握着的雁翎刀尖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紧紧抵在黑刀的锁链上,发出一阵咔咔声响。 “孙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事发突然,江御流的语气却无半点慌张意外。 “哼哼,本想着悄没声地把你给办了,真没想到你真的有一手,到现在竟然还没倒下。” 孙捕头说罢,抵住刀背用力一推,卸下招数,往后远远跳出了一步。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铁面仙,的确够厉害。” 江御流眼神愈发阴冷,平静地说道:“原来如此......恐怕真正的孙捕头,早就被你挂起来了,对吧?” “真是个敏锐的家伙,看来教主说的不错,炎凰卫果然是我们七星教的最大对手。” 冒牌的孙捕头面肌抽动了一下,接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能挺到现在,而且还挡下了我刚才那一刀,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 “你刚才下意识的一句话,出卖了自己。”江御流说道。 “尸体的脸皮既然都被剥掉了,你又是如何立即就能确定这些尸体是捕快们?” “好一副缜密的心思,不过就算被你看破了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你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 孙捕头将雁翎刀一振,抖掉了上面的水珠,刀光森森,蓄势待发。 江御流摇了摇头,叹道:“这么有把握吗?” “哼哼,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啊江统领,我可不必亲自动手。” 冒牌的孙捕头无奈地摊了摊手,露出了几近怜悯的嘲笑。 “想必你刚才也发现了,四周的水汽比进来之前更加浓了,就算您比寻常人能多挺一时半会,恐怕过不了多久也要躺下歇着啦。” 江御流回想起了刚才大堂里的浴池,心中微微一动,说道:“热水......你将极乐牌化在了水里蒸发而出,之前被你骗进来的捕快们吸入水汽,自然就中毒了。” “不错!虽然铁面仙的大名如雷贯耳,但照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好像一只蒙着眼踏进屠宰场的山羊,令人发笑。” 冒牌的孙捕头将手中雁翎刀竖起,笑着说道:“您察觉的太晚了,如今你插翅难飞,我只需将你困在此处,等着炎凰卫的大统领变成一具尸体就好了。” 江御流将黑刀砰地一声杵在了地上,手掌张开,慢慢握紧刀柄,语气未有半点波澜:“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在下可没有老老实实被你摆布的打算。” “这可无关你怎么想,大统领。” 冒牌的孙捕头将雁翎刀提起,摆出了架势,“只要还在呼吸,你的结局就注定了。” 江御流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冒牌孙捕头笑道:“怎么,大统领,这是认命了么?” “唔......这个浓度,看来最多再过半顿饭,我就会被极乐牌摧毁心神了吧。” 江御流扇了扇鼻子前的水汽,依旧没有任何慌乱神色。 “不过没关系,江某就再浪费几口气,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早在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江某就怀疑你是假扮的了,只不过不敢断言,才随你一起进来搜集进一步的证据。” “你在说什么笑话。”假冒孙捕头笑了笑,“我潜进城北衙门府半个月时间,全衙门上下几千人都没能发现我的伪装,你自大也得有个限度!” “嚯......原来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啊。” 江御流眯起了眼睛。 “多谢交代。” “你!”冒牌孙捕头自觉失言,知道他是在试图套自己的话,赶紧闭上了嘴。 江御流见冒牌孙捕头闭嘴不语,再次开口。 “江某可并非在说大话,还记得你跪拜我时,我扶你起来了么?” “自然。”冒牌孙捕头点了点头道。 他看着江御流那从容不迫地神情,心中开始有些发怵,一丝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看着那颗晶莹的汗珠,江御流认真说道。 “那只不过是为了去摸你左手的试探罢了。” “左手?!” 冒牌孙捕头一怔。 “在我朝只要是官差和捕快,左手掌心都会被雁翎腰刀的握把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 江御流垂下流血的胳膊,一双冷眼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极乐牌虽然通过皮肤呼吸都可让人中毒,但却只能依赖血液传遍人体。你们七星教自己门派的专属毒物,不会还没江某熟知得清楚吧?” 假冒孙捕头竖起了雁翎刀,笑道:“你尽管放血解毒好了,我倒要看看你丢了一只胳膊,还能怎么和我打。” 江御流摇了摇头,将手中沾血短剑丢在地上,扬起了手中黑刀指着他。 “你的话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吧!别说让你一只手,就算不用武器,江某也能杀了你。你的结局,才是已经注定了。” “话别说得太满了江大统领,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冒牌孙捕头怒火攻心,失了方寸,大吼一声挥刀冲上前来。 江御流双手放在背后,不疾不徐地侧过了身体,避开了刀锋。雁翎刀伴随着呼啸而起的破空声,深深砍进了刚才他靠着的墙板之中。 冒牌孙捕头大惊,连忙将刀刃拔出,对着他又连斩三刀。 江御流脚下生莲、闲庭信步,行云流水般完美躲过了所有的攻击。 “你怎么还不去死?!” 冒牌孙捕头又惊又怒,将刀在地上一弹,纵身高高跳起,凌空对着他头顶大力劈落。眼看着刀刃马上便要舔到江御流头上发冠。江御流忽地侧头避开,三只指头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捏住了雁翎刀的刀刃。 “什、什么?!” 冒牌孙捕头大骇,连忙运劲夺刀,谁知雁翎刀急停在了半空,捏在江御流指间,宛如斩入了一道铁闸之中,任凭他如何拉扯,竟是纹丝不动。 “喝!” 江御流右足猛扬,挂住他手臂,翻身使出一记擒拿,将假冒孙捕头手中雁翎刀卸脱。 冒牌孙捕头被压倒在地,也不顾去站起夺刀,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抽出,正要飞扑过来出手。江御流身如鬼魅,眨眼间便欺身到了他身边,右手化掌,捏住了短剑剑镡用力一推。刚刚出鞘的剑刃又被他送了回去。 “吼!” 冒牌孙捕头大吼一声,用力猛拔。 然而江御流劲道大得出奇,握住剑鞘借力一甩,脚下一记横扫,冒牌孙捕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便被江御流掀翻在地,短剑也被卸脱离手。 江御流反手拿着短剑,上前一脚踩住了冒牌孙捕头胸口,将短剑“唰”地一声抽出,随后将剑鞘掷向楼顶的天窗。锁扣被剑鞘撞击打碎,天窗轰然洞开,滚滚蒸汽从窗口腾腾升起,飘出了浴场,过不多时,便逐渐散发殆尽。 “你们七星教渗透进官府有什么目的?” 江御流面无表情,下手干脆利落,将短剑插进了假冒孙捕头的肩膀,把他钉在了地板上,“希望你能抓紧时间交代,免得临死前受罪。” “说不说都是个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冒牌孙捕头疼得满脸冷汗,却意外的强硬。 江御流冷哼一声,将短剑旋转了一圈,鲜血汩汩涌出,染得他满手都是,继续追问道:“说还是不说?” 假冒的孙捕头再不言语,紧咬下颌。 “糟糕!” 江御流见势不妙,连忙拔出短剑,就要阻止。 却见那假冒孙捕头浑身颤了一颤,紧接着双目圆睁、瞳孔扩散,眼白之上浑浊血污四散蔓延,已然自杀身死了。 江御流摇了摇头,用短剑轻轻撬开尸体的嘴巴,一股漆黑液体流淌而出。 “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五章 断案【新书求收藏】 江御流站起身来,看着那具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躯体,皱起了眉头。 “竟然在牙齿里藏了极乐牌,看来这家伙早就做好了最坏准备了。可惜了~” 说着,他掏出一截绷带扎紧了手臂上的创口,随后将墙上关闭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径直走出了浴场。 屋外,众炎凰卫与捕快正自焦急等待,见江御流安然无恙脱身而出,均都齐声喝彩。 阿九迅速凑上前去,问道:“怎么样老大,查出来什么了么?” “封锁现场,只留下我们的人,把捕快们送回衙门。” 江御流不动声色,低声说道:“孙捕头被人掉包了。” “什么?!” 阿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立即点头答应,安排了下去。 众捕快们均都十分意外,然而终归是不敢反抗炎凰卫的吩咐,拖着佩刀灰心丧气地自行散去了。 “呼~” 江御流看着远离的捕快,长舒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了看头道:“辛苦你了,阿九。” “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阿九不再调笑,抱拳正色道:“卑职愿为大统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江御流无言动容,点了点头,随后调转马头慢慢离去。 阿九站在午后的阳光中,目送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街道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新书求收藏】 风过。 上百年历史的古老银杏树发出了轻盈而蓬勃的摩挲声。 伴随着干枯枝条的脆响,灿金色的银杏叶哗然泄地,其中几片枯黄打卷的还在慢悠悠飞舞。良久,其中一片枯叶似是转迷了方向,慢悠悠地荡进了碧玉温润的茶杯里,轻轻一坠,依在杯中还冒着热气的澄澈茶水之上,漾出了一片涟漪。 “老家伙,你还要想多久?我这盏茶都快喝完了!” “不要急不要慌,老朽还没想好。” 夕阳西下,一丝暖黄的微光温柔笼罩着镇国府的庭院,两名老者对坐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中间放着一方象棋棋盘。 端着茶的老者五短身材,身着褐色短布衣,花白的发上未着冠冕,眯缝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另一位凝神思考的老者则身形高大干瘦、神采威严,两道刀眉高高扬起,手腕上戴着一对儿皮质的护手,右手两根指头夹着一枚棋子轻轻摩擦着,正是这府上的主人、当朝镇国大将军宇文一心。 “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 布衣老者呡了一口茶水,笑呵呵道:“没必要这么谨慎,尽管下子儿就好。” “那怎么行。”宇文一心眉头紧皱:“每个士兵都是一条命,这棋盘上的卒子也一样,若是用兵出错、枉害了性命,老朽晚上睡觉可是会听到索命的声音啊!” “哈哈哈哈哈哈!” 布衣老者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亮如洪钟,惊得四周群鸟呀呀飞起。 “二十年没见,你还是这么胆小,镇国大将军。” “二十年没见,你笑得还是这么难听,平章事大人。” 两位老者相视一笑,宇文一心抬起手,终于将棋子落定 “将!” 布衣老者摇了摇头,连连鼓掌。 “老家伙,一把年纪了也没老糊涂嘛!” “论及调兵遣将,你一介文臣如何能与老朽匹敌?”宇文一心捋着胡须,厚着脸皮自吹自擂起来:“这镇国大将的名号,岳大人忘了老朽怎么得来的了么?” “生平千战、未尝败绩,得封镇国公。”布衣老者赞道。 “此举除宇文老匹夫外,上五百年下五百年,恐怕无人可办得。” “哈哈哈哈哈!” 宇文一心仰天长笑一番,随后摇头自嘲道:“老啦!都是往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自你辞官归田,你我老友二十载未曾相见,今日久别重逢,当得一醉方休才是!老朽叫人上些美酒来,咱们再战一把?” “算啦算啦!我就不自取其辱了!再说老夫回到这炎凰城来,也并非单纯为了叙旧的。”布衣老者笑道。 “岳大人有事相求么?”宇文一心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道。 “确有一事想说给老兄你知晓。”布衣老者面上依旧带着神秘的笑容,“不过嘛,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老夫会在炎凰城里盘桓一段时日,等时机到了再说。” “话都说出口了,结果来一句无可奉告?你这老东西还真是会吊人胃口。”宇文一心摇了摇头。 “算了,老朽知道你向来心眼多,用得上的时候,随时来我这镇国公府招呼一声就行。” 布衣老者略感尴尬,干笑两声,站起了身道:“时候不早,岳某就先告辞了。” “得空了记得再来。” “一定会再来叨扰的,就怕到时候大将军嫌烦了。” 布衣老者行过礼,转身走向庭院走廊,却见一名白衣青年风尘仆仆从门口踏入院内,不是别人,正是江御流来了。 “这标记,是炎凰卫......” 布衣老者与江御流擦肩而过,看到了他胸前铠甲上的青蓝色凤凰,不由站住了脚步,面色有些惊讶,又带着些许警觉。 “岳大人莫要紧张,这是老朽的徒儿!” 宇文一心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迎上前,插在两人中间,转对江御流介绍道:“御流,这位是朝廷前任同平章事岳峻崇岳大人。” 江御流对着布衣老者微微欠了一下身,说道:“小子炎凰卫统领江御流,见过岳先生。” “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怎么不知道?”岳峻崇面带疑色,小声对宇文一心问道。 “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么?”宇文一心也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想让一边的江御流听见。 “二十年前,炎凰卫统领,难道......” 岳峻崇打量了一番江御流,看到了他怀中的黑刀,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小伙子,令尊可是江州节度使江晋云大人?” “回岳大人,正是。大人识得家父么?” 江御流听到他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冷峻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微妙表情,仿佛坚冰融化,淌下了一行让人难以察觉的水滴。 岳峻崇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颔首道:“这就没错了,你果然是江家人。是的,老夫不仅识得你父亲,也识得你。二十年前你家宅邸失火,正是老夫带人善后的。想当年你才四五岁的年纪,不想如今生得这般一表人才,令尊泉下得知,也该安息了。” 说罢,岳峻崇转向宇文一心,赞道:“好你个宇文老匹夫,竟然捡了个这么威风俊朗的徒弟出来!真是羡煞岳某了。” “你那些门生也不差嘛,在朝廷里一个个都干得风生水起,这就叫后生可畏啊!”宇文一心笑着说道,“不必担心,御流虽然在炎凰卫当差,但是绝不会对皇帝泄露岳大人的行迹的,你当他是晋云便是了。” 岳峻崇摇头道:“非也,老兄误会了。到你这镇国公府上,我岳某放一百个心。” 他拍拍江御流肩膀,微笑说道:“我听说今日朝中在举办新科状元的殿会,你既然是皇帝的内卫统领,怎么没去宫里照看啊?” “这个......” 江御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近市井又不太平,小子临时出外差。” “外差?内卫大统领不在宫内伺候,为何要跑出来办事?”岳峻崇奇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宇文一心插嘴道:“虽说是炎凰卫的大统领,但是我这徒儿可另外有个别号,叫‘铁面仙’来着。” “铁面仙?什么意思?” “嘿嘿,老朽身为师父,在沙场上千战不败。御流身为弟子,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宇文一心脸上挂着三分得意的神情,夸夸其谈。 “自我这徒儿接手炎凰卫大统领职位到现在,四年时间里带领炎凰卫与三法司、各衙门府合力断案七百零四起,无一冤假错案,而且全部于三日内告破。世人以为他是神仙下凡,这才尊称他为铁面仙,说得便是他断案如神、铁面公正。” 岳峻崇张大嘴巴,一时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才叹道:“若我能得如此门生,可死而无憾了!” 江御流被这一番夸赞,面色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抱拳谢道:“岳先生过誉了,铁面仙之名只是百姓们随口叫着的,实在不足一哂。” “岳某哪里过誉,分明是后生过谦了。”岳峻崇眯起了眼睛,“只是三法司内累积的那些案件卷宗,有不少可是无头的死案,全无线索,就连你爹当年都很头痛。小朋友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程度的,实在是让岳某难以置信。” 江御流不卑不亢,回答道:“小子只是尽职尽责,多亏了同僚们通力协作,功劳并非小子一人的。” “好啦好啦,你先去道场等一会。”宇文一心岔开了话题,“为师去送送岳大人,马上回来。” “不必,岳某自己走就行。咱现在可是一介草民,当不起大将军十里送别。”岳峻崇玩笑开罢,拿起了帽子戴在头上,“老兄留步吧,岳某告辞,改日再来叨扰。” 宇文一心与江御流目送着岳崇峻转过走廊,这才走到银杏树下坐定。 江御流摘下了胸前的护心镜和裙甲放在一旁,拿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宇文一心等他喝完,又给他续上了一杯,随口问道:“还是七星教的案子?” “是的,在城北的乌衣巷的兰薰澡堂里,七星教的人想对付徒儿。” 江御流摘下了腕甲放在桌上,如此一来,他身上的白甲已经全部脱掉,露出里面一袭仍是雪色的锦衫,但是那把缠着锁链的黑色横刀依旧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师父不必担忧,徒儿自能摆平。” “为师倒没有担心你。”宇文一心笑呵呵地捧起了茶杯。 “毕竟除了陛下之外,炎凰城内应当没有你小子摆不平的人了,连老朽这师父,怕是也赶不上您了。” 江御流听到陛下二字,眉毛挑了一挑,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神情,叹道:“师父玩笑了,徒儿还差得远。” 宇文一心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道:“走,等老朽换过了衣服,咱们一起进宫去,拖得时间久了,陛下八成又要发小脾气。” 江御流闻言,却是一动不动,仍旧坐在地上,眼神望向方才岳峻崇离开的方向。宇文一心收起了笑容,摸着胡须问道:“阿流,你在想什么?” “方才这位岳大人......他好像跟我爹爹相熟?”江御流转过头,冷峻的眼神中终于冒出了一丝热意。 宇文一心愣住了,旋即怫然叹道:“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心魔吗,阿流?” “不管这事儿过去多久,我也定要查出凶手是谁,不然爹爹和姐姐们就白死了。”江御流的语气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反驳,“师父,唯独此事,您说什么也没用。” 江御流说罢,抬起头看着从树梢上照下的夕阳,轻轻闭上了眼睛。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江家只有我活了下来?爹爹和姐姐他们......当年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七章 四神往事【新书求收藏】 宇文一心摸了摸胡须,犹豫了半晌后,重新盘腿坐在了徒弟对面,打开了话匣子。 “阿流,想必你也知道,上古之时因妖兽作乱,炎部的大头领炎凰联合了当时的三大部落,也就是水部、土部、金部一起诛灭了妖兽后,才得以建立如今的炎凰国。所以我朝历代无论如何封疆扩土,总有炎、钟、江、岳、四洲地界不变,因为那是开朝四大神通家族所属的土地。” “不错,这故事小时候娘同我讲过许多次。”江御流点头道。 “据传当年有通天妖兽玄青危害人间,睁眼为日、闭眼为夜,不仅以四方山岳金铁为食、以云梦大泽清水为饮,更是将天下黎明苍生之神魂七情当做其修炼筑基。天下生灵尽遭涂炭,百里不见活物。” “是啊,那妖兽可当真是厉害,万幸的是当时的天下四大部族联合而起。炎部大首领之炎凰、水部大首领之江天诏、金部大首领之钟万里、土部大首领之岳腾沙四大尊神齐心合力,最终在玄青谷之战中成功诛杀了通天妖兽,天下才从永夜中迎来了黎明,社稷江山得以复生。” 宇文一心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若是手边有块醒木,便真的要化为说书先生了。 江御流皱了皱眉,打断道:“可师父,这只是神话故事而已啊?” “呵呵~” 宇文一心摸着丛丛白胡,表情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流,这并非是神话,而是当真确有其事。” “这......” 江御流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好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既然确有其事,那定有史书或文物记载才合理。就算如此,徒儿也不明白,这神话传说和我家二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今日若是不与你说些什么,你怕是不会罢休了。” 宇文一心啜饮了一口茶水,悠然道:“也罢,你年纪已足够了,老是瞒着你的确也不行。” 他站起身来,走到身后的厢房内,半晌后取出了一份绢布质地的卷轴回来,摊在茶几之上缓缓展开。江御流凑了上去,发现这绢布竟是一卷长长画作,上面的颜料已然有些斑驳褪色,怕是有些年头了。 宇文一心笑道:“这是先帝炎凰三十年轻时赠与老朽的,算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年没翻开过了。当年正是她告诉了老朽这段故事。只可惜她......” 宇文一心闭上了眼睛,丛丛白胡随着他脸上肌肉轻轻颤抖着。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指向了画卷之上的图案。 画卷上,一团好似黑雾般遮天蔽日的巨大妖兽悬在画布中央,体型巨大到几乎遮盖了天空,血红的日轮只有它的双眼般大小。在它的身下,有三名英雄正手持武器与它搏斗。 “四大部族首领虽然勇武过人、各有绝技,然而那玄青妖兽实在太过强大,寻常手段竟然无法伤它。所以火部大首领炎凰一决定集四神之能,铸造一把能够彻底斩杀玄青的绝世神兵。土部大首领岳腾沙奉命制造了锻造的炉体,金部大首领钟万里主持打造,但是无论使用任何金属材料,都无法造出这把武器,于是......” 宇文一心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手指移向了画中最上方的英雄。 只见那画中的英雄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中持握着一把光芒四射、剑身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长剑,直扑妖兽玄青,做出刺击的体态。 “于是,炎凰决定以身祭炉、投身于滚滚烈火之中,用自己的骨肉凝聚成型,神兵至此终于现世,按炎凰遗愿,命名为‘刈神’,意思就是收割妖神首级的兵刃。不过由于炎凰一族火魂之属,导致此刀灼热异常,普通人甚至无法逼近,更别说使用了。只有水部大首领江天诏发动水部秘术,或许才能勉强压制刈神之力。” 江御流看向画面最上方的那位英雄,问道:“他就是江天诏么?” “不错,水部大首领不愿炎凰白白牺牲,铸造一把绝世兵刃却无人敢用,于是自告奋勇,豁出性命持握刈神,并带领众部落士兵与玄青正面进行终焉之战,刺画便是描绘了这场昏天暗地的究极搏杀。” 宇文一心说罢,将画卷重新卷起,说道:“后来的故事就人尽皆知了,妖兽玄青伏诛,天下得以重生。为了感激火部大首领所做出的牺牲,火部炎凰氏一脉被奉为皇帝,其后人继承了祖先炎凰之号,以数字代替了名字,一代代传承下来。到如今陛下这一代,已经是第三十一世了。” “这......若是承认这故事是真实历史的话......”江御流仍旧不敢相信,“那岂不是证明世间当真存在过妖兽和神明这种东西吗?!” 宇文一心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怀中,意味深长道:“你方才问为师有无证据证明这段过往,其实证据一直就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江御流呆住了,缓缓看向了怀中的黑刀。 “玄青身死后,江天诏因使用刈神变成了废人。火部封帝之后,为表彰此举,任命水部江家历代长子为皇族禁卫军首领。这把刈神自然也交由曾经使用它的江家人保管,成为了传家之宝。历代江家族长无时无刻不把它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宇文一心的话掷地有声,敲打着江御流的脑海。 “是的,这柄与你一起从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黑刀,便是‘刈神’!” “难以置信......” 江御流睁大了双眼,巨大的震惊席卷浑身上下,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我们江家族人,是当年水部之后?” “不错,你爹爹在过世前,不仅是炎凰卫大统领,还身兼江州的世袭军马节度使,掌管江州封地一切大权。若不是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半个江州,如今这位置该是你来坐。”宇文一心接着说道,“而方才这位岳峻崇岳大人,正是土部岳家的后人,也是岳州军马节度使。” “他是爹爹的友人么?” 江御流有些意外。 “若是算年纪,他应该比爹爹大一些才对。” “虽然年长一些,但是确是如你所说。所以就在你家大火灭门那件事情过去后不久,这老匹夫怀疑有人陷害你们江家,想彻查事发真相,但却不知为何惹怒了先帝炎凰三十,被迫辞官归田。” 宇文一心说到此处,寂寥地叹了一口气。 “哎......自从他离开了朝廷,为师继续干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先帝虽然法外开恩,没有下令处死他,但也连下了三道御令,命他此生只得在岳州封地的地界内活动。为师平日军机繁忙,加上不愿让先帝误会,也就一直没去寻他。如今他跑回炎凰城来见为师,算是犯了大逆之罪,按律当斩。为师也不知他为何要冒此风险回来。” “大逆之罪,按律当斩......大逆之罪,按律当斩......” 江御流听到此处,不自觉地托起了下巴。 “阿流,你在说什么?”宇文一心拍了拍沉思着的徒弟,奇道。 “师父,世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定有深层的原因。如果真的如您所言,这位岳大人选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到炎凰城来,就一定不会只是为了和师父您叙旧下棋的。” “唔......他的确提起过,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为师来着。” 江御流正准备再细细询问,却忽然听得一阵模糊的呼喊声,朦朦胧胧地从府外的回廊传来。 “老爷!老爷!宫里的使者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啧,这些个小厮整日没个稳重,大吵大嚷的。” 宇文一心低声骂了两句,转对江御流说道:“阿流,为师知道你是个务实之人,不信这些妖神之说。有些没提到的事情,下次得空了再与你详谈。” 江御流心中一团乱麻,一时间的确难以接受,但是黑刀此时便静静躺在怀中,由不得他不信,只得对师父抱拳躬身,道:“听凭师父安排,多谢师父透露内情。” “阿流,你记住了,探明真情固然重要,但是切不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宇文一心摸了摸他头顶,眼中浮现出一抹温情。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须知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徒儿明白。”江御流扶起了师父的胳膊,“外面怕是来催促的,徒儿扶您出去。” “走吧~” 飞鸟掠过已经沉入西山的最后一丝晚霞,天色暗淡了下来。 师徒二人刚走进院内的回廊,却见一名小厮提着灯笼,快步闯进院内。 宇文一心见势不妙,对江御流使了个眼色。江御流会意,站住了脚步。 “何事如此慌张?”宇文一心双手负后,大声喝道。 那小厮走到他身边,俯首低语一阵。宇文一心听罢,面色陡沉,问道:“人在何处?” “启禀老爷,就在庭院外面,要叫吗?” “叫!炎凰宫来的使者,怎能怠慢了!” “是!” 小厮提着灯笼,一溜烟又跑了出去。过不多时,一名清秀的小太监夹着拂尘,急匆匆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庭院。 “啊!太好了,江统领你果然在这里!” 小太监看到江御流,顿时如释重负,对着江御流和宇文一心各行一礼:“咱家跑去云梦斋去找您,结果您不在,就寻思着您是不是来镇国公的府上了,果然没错!” “找我?”江御流有些意外。 “宴会算时间还没开始,催得这么急么?” “不不不,不是宴会。陛下让您立即进宫前往御花园观月亭议事,不得拖延。”小太监面色变得有些惶恐,嘴唇颤动了几下后,终于说出了口—— “新科状元卢向阳于今日申时,在炎凰殿内身首分离,死于非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八章 相会【新书求收藏】 浓黑的夜色笼罩了整个炎凰。 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如果神灵从天际俯瞰,就会看到炎凰的土地上,渺小的人们用焰光组成了浩瀚的灯海,这个古老的国度正在温暖的光明里走向他们平静的新一天。 此刻,整个国家的制高点——炎凰宫里,后花园正处在一片安逸的平和之中。 竹篾与油纸制成的精美灯笼投出暖黄的光影,手工匠人按女皇的喜好,精心雕出了各种各样的猫儿面孔与身姿,这些活灵活现的小影子正伴着风在洁净的青石板地面上轻轻跃动。假山之上流水叮咚,不知从何处机关里飘来的浅白薄雾弥漫在园中,好一派烟雨朦胧、云遮雾罩的柔美神秘景观。名贵的金甲虫隐在叶间,发出悦耳的鸣叫声;豢养在笼中的美丽雀鸟婉转啼鸣,羽毛上流转着宝石一般的迷幻色泽,一眼看去便知身价不菲。 静谧的夜,一切本该惬意而温柔,直到—— “我雇你真是瞎了眼睛!你今天差点害死我知不知道?!” 后花园回廊的侧门旁,老太监李总管正气急败坏地对着一名身穿布衣的少女破口大骂。那少女虽然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麻短打,然而却依旧眉目如画、神采飞扬,一双杏眼之中满是戏谑神情,正是白日里在炎凰三十一面前喝醉的少女。 “李总管,抱歉,人家这不是喝醉了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肯定能办妥当的!” 少女刚刚才被李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依旧挂着一副笑脸,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求求您了,怎样都好,别把我送回姑姑那里去就成!” “你这臭丫头,竟然还有脸笑!你是在小看咱家吗?”李总管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再留你,你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两排提灯宫女恰巧路过,见了此景,一边快步走开,一边捂住袖口互相窃窃私语。 “也不知李总管去哪找的这野丫头......” “好像听说,是从宫外一个叫什么六婆的人那里弄来的呢。” “啧,区区一个下城区来的乡巴佬,李总管也敢放她上殿,不出问题才怪呢!” “就这模样还能得陛下的赏赐,我们老老实实干活,没半点好处得...” 李总管脸色憋得好像猪肝一样紫红,暂时收住了责骂,等着众宫女走得远了,一把拉起少女的胳膊。 “啊呦!李总管你要干啥,你不是太监么?”少女惊诧地叫出了声。 “我、我呸!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跟咱家来就是了!” 李总管吹胡子瞪眼,拉着她来到了园侧的一间暖阁外,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大串黄铜钥匙,挑出了一把打开了门,然而他气得手腕颤抖不已,连捅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入了锁眼。 少女探头看了看门内,疑惑地问道:“李总管,您不赶我走了吗?” “哼,你这死丫头算是走狗屎运,犯了如此大不敬之罪,陛下竟然还想赏你。换做别人,早就丢到火山里烧化了!”李总管不屑哼道,“陛下有令,让你在宫中候命等赏,今晚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此处。” “呼......吓死我了!” 少女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慢慢走到了门口,正要走入暖阁中时,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转回了身子。 “你、你又要干嘛?”李总管被吓了一跳。 “姑奶奶,算咱家求求你了,听话成不成?再弄出什么乱子,咱家可真的遭不住了!” “差点忘记了......李总管,您让我等着也行,但是能不能先帮人家一个忙?” 少女缩了缩脖子,嘴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枚小小的酒窝,模样分外俏皮可爱,随后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块木牌,递给了李总管。 “这是什么鬼玩意?” 李总管接过木牌,只见牌呢......人家毕竟是‘六婆’的手下,既然拿不到好评,那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了,对不起啦!” “你这死丫头......” 李总管话未说完,只见少女俏皮一笑,伸出指头晃了两下,一道耀目金光从她身后窦然闪过,竟从李总管掌握中再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想关住姑娘我,还是嫩了点......啊呦!” 御花园外的夜空中,金色的光环再度亮起。 少女从半空中的光晕中脱出,狠狠摔落在地。她摸着脑袋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微笑,但是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像是苦笑了。 她拍了拍身上灰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本子打开,用秃笔写上了“玖玖玖”三个大字,写罢往前随手一翻,只见纸页之间满是红色的计数,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整个本子。 “完蛋,只剩一次机会了,怎么和姑姑交差啊......”少女口中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懊恼的表情。 “算了萤萤,你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用,马上去找下一份打工吧!下一次肯定能拿到好评的!” “那个......姑娘,劳驾起来下,你挡着路了。” 少女正聚精会神的给自己加戏,浑然没有发觉身边有人,被突如其来地一句话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见自己正坐在小路正中间,一名小太监提着灯笼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疑惑神情。 “啊!”少女立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让在了一边:“对不住!” 小太监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宫女好生奇怪......”随后回过头,对着身后长声道:“江统领,您这边请。” 黑暗夜色之中慢慢踱出一人,正是江御流。只见他神情凝重的盯着少女,眼神之中满是警觉神情,而右手已然放在了黑刀刀柄之上。 少女见江御流如此,“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军爷,您这般警惕我作甚?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 江御流一言不发,与那少女擦肩而过,随后站住了脚步。 小太监拉了拉他衣袖,奇道:“江统领,您怎么了?陛下还在观月亭内等着您呢!” 谁知小太监话音刚落,远处御花园内传来一阵呼喝:“江统领,快、快帮咱家抓住那贼丫头!”随后便见李总管踉踉跄跄从门廊后跑出。 只一瞬间,江御流从背后拔出了短剑,猛地转了一道剑花,呼地一声带着劲风刺向了那少女头你这窝瓜脸,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少女满脸疑惑,挠了挠头。“算了,不和你们说了,人家还赶时间呢,走您!” 说完伸起手指凌空一划,耀眼金色光圈刺破夜幕,罩在了她头顶之上。 江御流见势不妙,大步冲上前去。 但是那光圈眨眼间便已合拢、转瞬即逝。夜幕一亮一暗之间,御花园外又恢复了静谧。江御流一招扑了个空,险些没收住脚,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子。 “这是.....什么情况?” 他难以置信,急忙转身四下打探一番,哪里又有那少女的身影? “江统领!”李总管拖着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身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江御流将他搀起,质问道:“怎么回事,大总管?方才那女孩是何人?” 李总管摆了摆手,顺了好一会气儿,这才骂道:“嗨,别提了,晦气!她是咱家找来给陛下助兴的杂耍艺伎,陛下赏识她的绝活,想留她在宫里。她却不识好歹,执意要跑。”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混进宫的刺客。” 江御流听他说完,放下了戒心,视线却依旧看向方才那金光闪烁之处,心道:“但是方才那光......怎么看都不像是艺伎能够做到的把戏。” “算了算了,连江统领都拦不住她,那就由她去吧!反正留着她在此,不知道还会不会捅出篓子来!”李总管喘匀了气,旋即恍然一惊,说道:“您是来见陛下的吧?陛下早些时候让咱家派人去寻您来着。” 小太监对李总管行礼道:“小人正准备遵照公公吩咐,带江统领去面圣。” “正是如此,既然方才之事虚惊一场,公公护送至此即可。” 江御流收回了视线,对李总管和小太监抱拳道:“江某自去面圣,就不劳烦您了。” “是。老奴实在不好意思,为了区区一个艺人惊动江统领。”李总管正要躬身道歉,江御流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李总管折煞了,您算起来是江某的老前辈,江某又怎敢受您礼数?” “江统领谦虚了,您青年才俊,老奴自当居之下风,怎能相提并论?” 李总管谄媚地搂了搂江御流肩膀,借机亲近了一下,随后万福道:“那老奴就此告退了,请您快些去观月亭会见陛下。” 李总管一番客套话说罢,带着小太监径自返回了御花园。 江御流目送着他二人离开,随后慢慢走到了方才那少女消失的地方,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然而地面青砖却是光滑洁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泥土颗粒都没见到。 “奇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御流眯起了眼睛:“凭空消失这种事情可不是寻常的魔术把戏,区区艺伎而已,真的能办到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九章 君臣之谈【新书求收藏】 青石板路面光洁如新,四周被精心养护修剪的植物也毫无折损痕迹,墙面和建筑均没有机关闸口…… 江御流目光锐利,却没能发现任何线索,心中的疑窦更深。凭空消失这种事情可不是寻常的魔术把戏,区区艺伎而已,真的能办到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站起身,将黑刀收回了腰间,心道:“陛下还在等我,不能耽搁了。” 将身上铠甲整理妥当,江御流暂时将此怪事从脑海中抛开,转身走向御花园里。又行了片刻后,来到了花园中心的一座爬满花藤的高台拱门之下。 七八名炎凰卫卫士正站在拱门下的小径两侧等候,见到他过来,急匆匆迎上前抱拳行礼道。 “江统领,您可算来了。” “不要急,讲仔细了。”江御流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卢向阳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立即就收拾妥当,送到下城区的义庄去了。本来刑部想来搅一杠子的,但是卑职们觉得卢向阳属于突然暴毙,如此处置不妥,便上奏天听。圣上谕旨刑部不准插手,等候您和黄仵作先行处理。” “干的好,正该如此。” 江御流颔首,然后想起什么,问向一旁的炎凰卫,道:“对了,人是怎么死的?是自戕,还是有贼人行刺?” “这个......卑职们也说不上来。”众卫士们面面相觑。 江御流放慢了脚步,扫了众手下一眼,略带不满神情。 “说不上来?你们连自杀还是他杀都分不清么?” “这......”众卫士均都面带难色。 过了一会,才有一名炎凰卫有些无奈说道:“说是自杀,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说是有人刺杀,也是匪夷所思。属下们跟着您这几年,什么奇怪的案子没见过?只是今日大殿之上这事儿,着实难以断言。” “什么意思?”江御流抬手,三根指头托住了下巴,这是他准备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当、当时的情景很乱,卢向阳像魔怔了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呆里呆气的。”方才那名炎凰卫继续答道,“然后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然就发疯了,口中喊着什么要给皇帝看自己写的一本诗集,冲上来就想去冒犯,卑职们连忙将他拦住,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江御流眯起了眼睛,催促道,“无需顾虑,只管复盘便是了。” “卢向阳的力气大得离谱,按道理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卑职们一个人也就能制服了,但是今日六个人拉成了一排,才勉强将他挡住。” 那炎凰卫说罢,其他人也都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人在激动之时,往往能爆发出比往常巨大数倍的力气,这点不足为奇。” 江御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他冲撞到陛下了么?” “卑职们哪敢让他放肆?但是他挣扎片刻之后,人就又呆住了,身体都变得软绵绵的。卑职当时架着他的胳膊,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卸了力气。陛下随后降旨,让我们把他松开,他、他就......” “就什么?” “就那么突然死了,脑袋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切断了一样,当着卑职的面就掉下来了......” 江御流停住了脚步,略感诧异地挑起了左边眉毛——紧接着他就看到,守卫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活像要生吞个鸡蛋一样。他清楚是因为自己难得的失态,心下微哂:也难怪这些守卫如同见了鬼,自己这“铁面统领”之称已是声名远扬,能让他心境波动的案子,极为罕见。 只是这凭空断头案,确实诡异…… 江御流环视众守卫,嗓音平和地问:“你们没有看到任何刺客,卢向阳的手也被你们拿住,但是他的头却凭空而落了?” “是啊,在场弟兄们都是亲眼目睹,他的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自杀的利器,而且被卑职们紧紧锁住。朝堂房梁之上的执勤弟兄们也没发现刺客。”卫士们纷纷附和。 这怎么可能? 江御流沉思片刻,没有再开口。 众守卫面面相觑,一时都屏住了呼吸,一种期盼而焦虑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此时,一声清脆媚音隔空遥遥传来,空灵悦耳,让人周身爽利、精神一振—— “的确如此,孤可以作证。” 江御流悚然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一条潺潺小河绕着一座光秃秃的巨大黑岩。黑岩之上,一座蒙着红纱的凉亭立在道:“直视圣颜乃是大为无礼之行为,卑职不敢造次。” “口是心非!孤未曾即位时你明明也是这样的态度。说到底了,你是不是觉得孤很讨厌、很麻烦啊?”炎凰三十一娇嗔道。 “回陛下,微臣不敢有此念头。”江御流回道。 炎凰三十一左右打量了江御流一番,神情变得有些愠怒。 “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又没睡?孤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虽然工作很重要,但也得照顾好身体才是。” “回陛下,七星教近日来活动愈加频繁,卑职日夜追查,不敢懈怠。” “又是这个七星教。”炎凰三十一怒哼一声,“自从十年前起,这魔教就在下城区内制造极乐牌,祸害我炎凰国黎民百姓,如今不思收手,反而愈演愈烈了。” “正是如此。所以卑职自从接到陛下旨意后,不敢懈怠,日以夜继加紧侦破魔教。”江御流抬起了头,直视着炎凰三十一,“今日卢向阳一案,卑职没能在您身边守候,让您受惊了。” “不碍事,反正也没伤着孤。”炎凰三十一撩起了耳畔红发,秋水流波,目不转睛地看着着江御流的脸,“孤另外派人去盯着这七星教,你今夜暂且就在宫里休息一下。” “多谢陛下厚爱,卑职愧不敢当。如果陛下方便,还是说说卢向阳的事情要紧。”江御流不敢和她继续对视,转开了头。 “罢了,你既然不愿,孤也不强求了。” 炎凰三十一见他移开了目光,兴味索然,拾起了桌上的笔,继续批奏案牍。江御流感觉有些尴尬,不知如何继续开口。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月过中天,已经快到子时。 炎凰三十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江御流见状,拾起桌上的灯夹,将烛芯剪断,随后拿起灯罩,放在了灯座上。凉亭内的灯光变得黯淡朦胧起来。 炎凰三十一嘴角微微一翘,轻声说道:“多谢大统领了。” “如此小事,陛下无需亲自动手。”江御流说道。 “如此正好。” 炎凰三十一活动了一下肩膀,叹道:“今晚案牍甚多,孤的脖颈肩膀都酸痛了,过来给孤按按吧。” 江御流犹豫了片刻,随后答应道:“是,陛下。”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手帕,擦了擦自己双手,绕到炎凰三十一身后,十指捏住了她肩膀白如凝脂的肌肤,轻轻揉捏了起来。 “唔......不错,这力道刚刚好。”炎凰三十一闭起了眼睛,露出了微笑,随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御流的掌心。 “陛下......”江御流身躯一震,就要抽开手来。 忽然,掌心触感传来一种粗糙之感,江御流立即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掌心中一张折叠起来的金色纸片静静的躺在那里。 而炎凰三十一早已将手拿开。 “卢向阳的头的确是突然落地的,但是孤不相信什么莫须有的说辞,肯定有人杀死了他。”炎凰三十一没有回头,语气恢复了白日朝堂上的威严,“只能劳驾你这位铁面仙出马了。怎么样?能办到吗?” 江御流深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片刻后,一字一顿道:“三天。” “什么?” 炎凰三十一转过头,抬起了眼睛看着江御流。 “还是跟往常一样,给微臣三天时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好!孤允了。” 炎凰三十一也不拖泥带水,靠着椅子躺下,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圣旨已经在你手中,下去吧!” 江御流微微一愣,连忙将手中金纸展开,只见其上写着“如孤亲临”四个大字,纸张虽小,却难掩扑面而来的王道之气。 “三日之后的午时,还是在这观月亭内,孤等着你。若是见不到奏折,你也清楚孤会怎么处罚你,嘿嘿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章 会说话的尸体【新书求收藏】 江御流离开炎凰宫,边思忖着这桩奇案,边快步向着中城区行去。 时值凌晨时分,炎凰城中城区依旧人声鼎沸。 顺着山脉的走向,奇巧精致的建筑渐次高低错落地排列,从远处看,如骨牌一般叠在一起,茂盛的生命力如光焰般在整个城区跃动。沿街的商铺灯火通明,精明的小贩挑着担子叫卖,通宵达旦饮宴的醉汉倚在台阶边酣睡,挑着两担热水的伙夫大声吆喝着穿行在人流如织的陡坡上,众人纷纷躲避,引得一片笑骂声。 江御流侧身避开过路的两位含情脉脉的女郎,抽出手帕,不着痕迹地掩了掩口鼻。他此行的目的地显然不是繁华的闹市,只七弯八绕地向着更深的巷子去了。 “来晚了啊,可惜。” 江御流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小店门口止住了脚步,轻轻叹了一声气。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看起来甚至有些许穷酸相的小店。木质的店门此刻门扉紧闭,梁上悬着小半盏熄灭的红烛,地上则摆着两口黑不溜秋的大缸,门脸上下连个招牌也没有。若不是稍一接近便能嗅到扑鼻的酒香,恐怕没人知道这是家酿酒的店铺。 正是夜市热闹时,放着酒钱不挣,早早闭店回家会周公——即便是江御流,也拿这种随性而为的店主人毫无办法。他后退了半步,无奈欲离开。 这当口,他来时途经的小巷里又钻出个矮矮小小的推车小贩,一眼就望见了江御流,大喜过望,脆声招呼:“呦,这位官爷,这么晚了还没下值啊,真够辛苦的!” 江御流停步望去,见他的车上冒着热气儿,咸香鲜美的香味直往人肺腑钻。小贩机灵地推着车到了他跟前,热情地掀开了车上两口大锅的盖板,深棕色的卤水里,竹签儿穿好的各色食物泛着诱人的光泽。 小贩笑嘻嘻地道:“尝尝我家的串吧,都是新鲜热乎的,暖暖身子。” “给他带些吃的也罢,空着手总归是不太合适。”江御流暗忖。 他点了十几根煮串,小贩忙不迭地跟着放入竹筒内,“就这些,帮我装起来。” “好咧!” 小贩正要弯腰去取纸袋,江御流眼神却忽地一亮,指着小贩腰间挂着的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急道:“等等店家,你腰上挂的,是这家清泉坊酿的九龙饮么?” “是啊,早些时候过来沽的。”小贩挠了挠头。 “卖给我吧。”江御流从腰带内取出了一叠铜钱,放到了车板上。 “啊?”小贩有些犹豫,“这......” 江御流又取出了一叠铜钱,说道:“若是不够,再加些便是。” 小贩立即喜笑颜开,将酒葫芦和煮串奉到了江御流手中,随后推着小车飞快地离开了,似乎是害怕他会反悔一样。 “好了,东西都买到了,该去会会那家伙了。” 江御流提起酒葫芦和装着夜宵的纸袋,沿着街道继续向下城区走去。 又行了半顿饭的功夫,夜市的喧嚣嘈杂声渐渐远去,灯火也变得稀疏起来。偶尔有几只流浪猫从阴暗的角落中窜出,倏忽间不见踪影,夜半的冷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沙沙声,更显阴森。 七拐八绕地行了一大圈后,江御流终于来到了一座隐在树林中的庄子前。一排血红的灯笼挂在房檐上,照着匾额上的“义庄”两个大字。 “天宫降福、祈渡鬼神。”江御流走到大门前,拾起门环连拍九下,轻声说了一句切口。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不见半个人影。江御流丝毫不以为意,走进门内,只见门后的把手上系着两根绳索,一直延伸到义庄主屋之中。 主屋的房檐上挂着一排粗麻质地的白色罩衣,随着阴风微微飘动,在昏暗夜色之下分外渗人,好似有人成群结队地上吊一般。江御流随手扯下一件套在身上系好,沿着地上的绳索走入主屋之中。 “怎么,老友相见,不掌灯迎接一下么?”主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江御流却精准地将带来的夜宵放在了一张桌子上,“黄折衣,你这一亩三分地的门槛都快被我踏平了,别想着吓我这种无聊的事情。” “江大哥真的是不解风雅情调啊,难怪这么多年没能找到心上人!” 一点烛火突然亮起,撕破了黑暗。 只见一名约莫弱冠年龄、身着白袍的清秀少年手持油灯,坐在一副棺材上,翘起的二郎腿在半空中晃荡着,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在他的身后,几十副棺材分成两列排开,漆黑的桐油在油灯的照耀下,隐隐泛着让人不自在的光泽。 “在义庄里装神弄鬼,算哪门子风雅?”江御流皱眉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试想一番,你带着个女孩儿过来,我这么一吓唬,她铁定就钻到你怀里了。”名为黄折衣的少年举起双手,做个搂抱空气的姿势,面上似乎十分享受。 “如此趁热打铁生米煮熟饭,江大哥你得一个美貌贴心媳妇儿,我这小老弟得了个温柔可人的大嫂,这算不得是风雅情调么?” “首先,我不会带着女人一起行动的。”江御流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再者,哪个女人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我这不就是朋友见面瞎扯两句嘛,这么认真干嘛?”黄折衣撅起了嘴巴,“我这的客人本来就够可怕的了,没想到你这家伙比死人还冷。” “我可没工夫跟你扯淡。还有,大摇大摆的坐在人家的棺材上,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江御流也不见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这是我自己的棺材——你要不要来试试?还挺舒服的,比床强多了。”黄折衣指了指身下的棺材,坏笑道。 “............” “别这样嘛,开个玩笑而已啦!动不动又板着个脸,我的这些住户看起来都比你和善。” 黄折衣打了个响指,咧嘴笑了笑,面容满溢着热情活泼,嗓音亦是清脆悦耳、宛如珠玉相击,如果不是身在这满是阴气的地方,可能会被误认成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公子哥。 江御流从纸袋里拿出了煮串的竹筒,正要打开盖子,又有些犹豫:“要不去外面?” “不用不用,在这就行。” 黄折衣跳下棺材,坐在了江御流对面,抢过竹筒打开,抽出一根煮串大吃了起来。 “还有你最喜欢的九龙饮。”江御流取出了酒葫芦放在了桌子上。 黄折衣含着竹签,表情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了微笑:“承蒙记挂咯。” “小事一桩。”江御流道。 “那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待会再去院子里好好喝一顿!” 黄折衣说罢,将酒葫芦随手放在桌上,叼着煮串的竹签,走到一具棺材旁边,拉过一盏顶着硕大铜环的灯架,将上面的油灯依次点燃。 江御流走来,在棺材另一侧站定,问道:“你已经验过尸了?” “当然,不过这个卢向阳还真的有点邪门,我拿捏不准。”黄折衣蹙眉苦笑。 “你可是三法司里最厉害的仵作,怎会没辙?”江御流奇道。 “倒不是看不出问题,而是问题本身就是问题所在。”黄折衣收敛起了笑容,戴上了手套,又给江御流递来了一副,“这么说你估计也是一头包,还是亲自看看吧!搭把手,开棺了。” 江御流戴上了手套,帮黄折衣移开了棺材板,露出了里面卢向阳的尸身。 “别的先不说,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创口。”黄折衣掀开了盖着尸身的麻布,指着他脖子上的伤痕道:“尸体送来的时候,我还发愁要怎么把脑袋拼回去来着,结果根本就不费事,几乎闭着眼睛就弄完了。” “颈骨呢?有没有找到利器斩击的痕迹?”江御流仔细检查后,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和皮肉一样,一星半点的磨损都没有,光滑得像冰块一样,我还没见过有任何刀剑利器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江御流眉头紧锁,慢慢掀开了卢向阳身上的裹尸布,按压了一下肘关节部分的肌肤,脸色突变。 “看来你也发现了,现在明白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黄折衣绕到江御流身边,轻声道:“如果人真的是今日申时左右死的,到现在也不过四个时辰,应该还处在尸僵状态才对,不可能这么柔软。” 黄折衣说罢,从衣服中取出一只长条木片,插入了卢向阳的口中轻轻一撬,卢向阳的嘴巴便相当顺滑地张开了。他将木片丢在一旁,两只手又托起了卢向阳的一只腿,来回弯曲了一下,膝盖也没有半分僵硬的样子。 “一般情况下,人死去之后肌肉会在很短时间内变得僵硬无比。虽然尸僵会随着尸体腐败自溶解除,但是至少也得是十二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恕我直言,我真的没见过像他这样死了还软得好似棉花一样的情况,除非......”黄折衣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江御流的语气十分冰冷。 “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但是先别在意我的想法,还有东西给你看。”黄折衣抬起了卢向阳的脚,轻轻地将尸身侧过了一点,“喏,瞧他的后背。” 江御流将无影烛拉近了一些,凑近仔细查看,发现卢向阳的背上尽是紫红色的尸斑。从后颈处一直蔓延到了臀部。 “江大哥,你应当清楚,如今是秋季,天气凉爽干燥,四个时辰内尸斑绝无可能蔓延到如此大片的面积,顶多是斑带形的分布。我感觉很奇怪,就检查了他的脏器,结果......” 黄折衣将尸身重新放好,从身旁的工具架上拿过一柄解剖刀,展开了卢向阳胸前的创口,一股冲天恶臭随着黄绿色的腐败体液猛地爆出,令人闻之作呕。 “这种程度的自溶,起码要两日的时间。” 黄折衣的语气十分沉静,仿佛在陈述着某种可怕的事实。江御流脸色愈发难看,冷冽的眼神扫视着卢向阳的尸体。 良久后,黄折衣终于又道:“还有更奇怪的事情,你瞧这儿。” 江御流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卢向阳腹部横着一条约莫三寸的菱形伤口,问道:“这是你划开的口子么?” 黄折衣摇了摇头,道:“并不是,你刚才也看到了,尸体腹腔内有大量积液和内出血,卢向阳是被人拿什么东西刺死的——这里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江御流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黄折衣。 烛花噼啪一声爆开,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静。 “也就是说,卢向阳在上殿之前就已经被人刺死了。今日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是一具会说话会走路的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一章 灾厄之夜【新书求收藏】 烛火摇曳,两人对视,一时沉默无言。 黄折衣将手中的解剖刀放下,叹了口气。 “这......恐怕是唯一合理却又不合理的解释,除非有人调包,这具尸体并不是卢向阳,但显然不可能,尸体是炎凰卫案发后用缆车直接从宫里送来的。” 江御流摘下了手套丢在一边,搓了两把脸颊,过了一会后,终于说道:“奇怪......这案件从开始就让我觉得很别扭,好像......” “好像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情?”黄折衣轻声说道。 江御流啧了一声,说道:“不管如何,陛下交由我来负责,江某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你没招了?”黄折衣咧嘴坏笑了起来:“堂堂铁面仙江大统领,也有吃瘪的时候?” 江御流也不恼火,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把尸体收敛起来,我走了。” “诶诶诶!你先别慌!” 黄折衣一把搂住了他胳膊,砰砰地敲了两下他胸口的铠甲,笑道:“着什么急嘛,反正以江大哥的能力,三日时间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你想干什么?”以江御流之能,轻轻一甩便可将黄折衣甩脱,但是他没这么做。 “你这大忙人难得屈尊来我这儿,喝了这壶酒再走嘛!”黄折衣指了指桌上的葫芦,“还是你给我带来的呢,难道说你舍得让兄弟一个人喝闷酒不成?” 江御流虽然还想着方才卢向阳那怪异尸身,但看到黄折衣期待的表情,心中一动,暗自道:“也罢,休息一下换换脑筋,未尝不是好事。”于是点头道:“走吧。” 黄折衣听他答应了,粲然一笑,拿起桌上的酒葫芦走出了房间。 江御流背着双手跟在他后面,来到义庄的院落之中。 彼时正是深夜,点点繁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微微闪烁着,宏伟的银河光带横穿天际、照耀着人间,尽显恬静。微风凉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稻香,沁人心脾。 江御流挽起袖子,盘腿坐在台阶上,拔开了葫芦塞子,递给了黄折衣:“小老弟,你先走一个吧。” “你还真要喝啊?我刚才可是开玩笑来着,皇帝这次应该也给你了期限了吧?要是时间不够,还是快些办正事要紧。”黄折衣接过酒葫芦,也席地坐在江御流身边,“你不怕喝断片了耽误事,皇帝杀你的头?” “皇帝的手段我很清楚,她不会杀我的头,有的是别的方法让我更难受。” 江御流说罢,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银质酒壶晃了晃:“还有,这九龙饮是给你的,江某自带酒水,不夺人所爱。” 黄折衣哑然失笑,提起葫芦与江御流碰了一下杯,二话不说,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下去,江御流也跟着举起酒壶一起痛饮。 “江大哥,我想问你一个事儿。” 两人对酌三巡过后,黄折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舌头渐渐大了起来,忽然问道:“您现在跟我一起喝酒,开心吗?” “什么意思?”江御流问道。 “你就说嘛,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黄折衣不依不饶地追问。 江御流迟疑了一下,旋即忖道:“如果内心平静也算是开心的话......那就算是吧。” “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开心的,您怎么还板着脸?”黄折衣笑道,“莫不是小弟我曾经哪里做的不周到,江大哥嫌隙了么?” “没有这回事,你这小厮莫要胡思乱想。”江御流皱起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变得严厉了起来。 黄折衣立即笑道:“你瞧,又在教训人了吧?江大哥,你我认识也有些年头了,但总觉得你好像藏了什么事情还没和我讲过。” 江御流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抬起酒壶缓缓饮了一口,良久后说道:“少年人别问那么多,喝酒就是了。” “夜半义庄,死人堆中,对酒当歌,快哉快哉!”黄折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江御流肩膀,“老弟我是想不出更潇洒的事情了。” 江御流没有答话,只顾埋头喝酒。 黄折衣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与他碰杯,江御流突然放下了酒壶,侧过头盯着黄折衣。 “我脸上有东西吗?”黄折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谁知江御流却伸出了右手食指,点在自己面颊之上,随后用力罢,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是抱着阿九的尸身。 过了好一会后,才掏出手帕罩住手掌,缓缓揭开了白色面具。只见阿九的表情安详平静,没有丝毫惊惶恐惧之情,宛如就是普通睡着了一般。他正自不解,黄折衣突然指着面具惊道:“江大哥,有字!” 江御流将面具翻过,发现反贴着脸的那一面上,写了一排墨笔小字。他从怀中掏出火折点亮,读道:“多谢江统领这几年的照顾,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死亡单纯是我个人的自愿选择,与其他人无关,请江统领不要追查。我们会有再会之时的。徐九绝笔敬上。” 黄折衣呆呆地看着阿九的遗体,过了一会,狠狠说道:“阿九哥绝对不是自杀的,我不相信!把他的尸体交给我,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江御流捧着面具,任凭凛冽的月色映在身上,眼神之中反射着寒冷的光芒。 少顷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火箭弹,用火折点燃。火箭弹一飞冲天,在夜空中炸出一只血红色的凤凰形状。 “卢向阳的事情,肯定也和此处有莫大的关系。”江御流解开身上的斗篷,将阿九的尸身盖上,“我一定要揪出凶手......不管用什么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二章 再会【新书求收藏】 翌日。 “南线中城区到咯,南线中城区到咯!” 一班缆车,随着浑身沾满油污的车夫的叫喊声,缓缓到站。车夫抓着扶手,半个身子探出车厢,扯着嗓子对着站台上的人群叫喊着,试图维持着安全。 “都往后靠靠!先下后上!先下后上!” 然而,站台那些等候多时的人流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蜂拥而至,向前车厢内疯狂挤入。 “别他妈挤,都给我一个个上!” 那车夫见到这情急丝毫没有慌张,熟练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出车门,任由那些人流穿过。他满脸不满,抬起手扇着鼻子:“妈的,越靠近底下就越臭。” 随后抬起头看着头上,只见条条缆车铁线朝着绝壁之上延伸而去,逐渐隐在一片迷茫白雾之中,不由低声抱怨道:“为什么老子没能生在上城区的人家里......” 原来炎凰城虽然建立在炎凰山之上,然而因为炎凰山高大绝伦、几乎直达天道:“这位先生,心情不好的话就买本书看吧!” 江御流正自思考到要紧关头,突然被打断了思维,有些不耐。 然而看到书童祈求的眼神,他心里躁动的情绪柔软了下来,伸手说道:“好,给我挑一本吧。” 书童露出欣喜的笑容,打开书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江御流说道:“先生,这本《双生集》大家都很喜欢,说里面的诗写得很好,可惜我不识字,也看不太懂。不过您这样的大人,肯定可以看得懂的。” 江御流接过了小本子,但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情看书,顺手塞入了怀中,随后给了书童两枚铜钱。书童奇道:“先生,您现在不看吗?” “我......我待会再看。” 江御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书童见他表情奇怪,也不敢再多问,拿了钱便走远了。 江御流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理清思绪,忽然听得人群中炸起了一声尖叫:“有小偷!抓小偷啊!!!” 江御流浑身一震,抬起头四处张望,见得人群分开一条路来,一名身段苗条、戴着兜帽的蒙面小偷背着一个麻布袋子,踉踉跄跄朝自己的方向逃跑而来。 他不及思考,立即闪身而出挡住去路,厉声喝道:“站住!” 那小偷听他这声断喝,不仅没有停脚,反而将头一埋,跑得更加快了。 江御流牙关一咬,从腰间抽出了刈神正要挥出,谁知那小偷步伐神速至极,好似一阵旋风,转眼间便已袭至他身边。 “好快的身法!” 江御流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手,连忙变招,将已经斩出去的刈神顺势收回,左手伸出去拿小偷的肩膀。 那小偷转头看到江御流的招式,似乎也颇为意外,身形往左疾侧,闪过江御流这一抓,随后右脚飞踢而出,直取江御流胸口。 江御流横过刈神,挡下了这一踢。 两人电光火石般拆下四招,都明白了对方不是等闲之辈,立即闪身保持距离。 那小偷背着麻袋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站台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江御流伸出胳膊,示意围观百姓莫要上前,对那小偷沉声道:“别做傻事,把东西交出来。” 那小偷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头黑亮秀发,虽然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眼神却满含嘲弄神情,说道:“怎么,军爷也想做共犯么?” 江御流愣了一下,心道:“竟是个女贼!” 不料那小偷等的便是他这一愣,趁此机会,双臂高高张开,直接仰面跳下了站台。 围观百姓齐声惊呼,江御流心中亦是巨震,脱口喝道:“小心!” 他抢前一步抓住了她脖间挂着的草绳,然而草绳毕竟脆弱,无法吃力,一扯之下便断成了两截,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瞬间摔下悬崖。 “怎么会......只是偷个东西,何必如此?” 江御流呆呆站在站台边上,心中有些难受。 “若不是我冒失阻了他这一下,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然而正当他自责之时,崖底忽得闪出一道刺眼亮光。 江御流急忙探出头去,发现那小偷虽在飞快下坠,身体却被包裹在一道极为强烈的金色闪光之中,被逐渐蚕食消失,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他只觉眼睛一阵刺痛,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但便是这一瞬间后再向下看时,连那半截身体都再也看不到了,刺目金光也随之消散无踪,只剩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这光好眼熟!是我眼花了么?” 江御流又揉了揉眼睛,只见云雾之下金光氤氲,心中又是一紧:“不,我并没眼花看错!” 便在此时,山崖下的流云风烟被一道强烈金光刺破,一辆缆车呼地一声从光芒之中升起。 那小偷扶着缆绳站在缆车顶棚上,揭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俏皮狡黠的脸庞,对他笑道:“军爷,在宫外做事,你管不着了吧?” 江御流又惊又奇,同时隐隐觉得这句话分外耳熟,仔细一品,立即想了起来,大声喝道:“原来是你!” 这少女,正是昨夜宫中那杂耍艺伎。 少女嘻嘻一笑,不再理会江御流,随着缆车向着上城区渐渐升去了。 江御流没料到这小偷向死而生、利用缆车逃跑,更没料到她竟是昨夜宫里遇到的那名少女,被摆了一道,心中气极,正要去追,忽觉进退两难,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爷子挤开人群赶到,扯住江御流胳膊,叫道:“官爷,你怎么不去抓人啊?我的东西还在小偷手上!” “对、对不住。” 江御流挣开了他,面带愧色道:“在下还有要事缠身......” “那你刚才就别管闲事啊!插一杠子还不管到底,这是什么个道理!”老头愤愤不平,大声道。 “就是!就是!”众百姓们被这么一煽动,都开始齐声起哄。 此时附近执勤的捕快们已经听到了风声,吹着哨笛赶到了现场。 江御流不愿再纠缠下去,掏出了炎凰卫的牌子,给众捕快过目。 “您、您就是铁面仙江大......” 捕快长看了牌子,顿时吓了一跳,正欲下跪行礼,江御流连忙扶住他,悄声道:“莫要声张!”说罢又吩咐道:“江某另有差事须得脱身。小偷是个女孩,往上城区去了,交给你们处理了。” “是!这种小事怎能劳您大驾!”捕快长立即答应。 江御流点点头,再不多说,转身走进了下一班缆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忽觉手上还握着什么东西。 “嗯?” 他抬起手一看,原来是从少女脖间扯下的那一截草绳,绳上串着一块木牌,上面画着哭笑两张表情。 江御流眉头一皱,翻过木牌再看,反面没有再画着乱七八糟的图形了,只用黑色炭笔写着“枫萤萤”三个字,字迹东倒西歪,十分潦草难看。 “枫萤萤......怕是那女贼的名字,应当给方才的捕快,也是一道寻人线索。”江御流轻声道。 他抬头正要唤那捕快过来,却发现缆车早已经开离了站台,只得将木牌暂且收入腰带的暗兜中,随后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山坡崖壁上绵延的炎凰城,想着卢向阳案子的期限与阿九莫名身死的谜团。 “我进宫去赴宴,卢向阳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凶手定是看准了这机会,趁我不在对阿九下了毒手。两宗案件看似没有什么关联,但定是不可分割。只是......如今没有什么着手之处。只能从唯一的切入点着手了。” 江御流想到此节,抬起了眼睛,看向了窗外上空的茫茫白雾。 “卢向阳的家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得去找兵部尚书大人谈一谈,再做打算了。” 然而坐在车内,一放松下来,两日未眠的困意立即趁虚而入、如潮水般一波波袭上。江御流上下眼皮打架,终于支撑不住,叹道:“到站前还是先眯一会吧!” 于是,他和衣依靠着座椅,就这么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御流苏醒过来,缆车里早已停在了上城区的站台里。 车厢内空空荡荡、已无人影,微微有些西斜的日头透过打开的对开车门,映在他的身上。 “唔......” 他从座位上爬起,揉了揉眼睛、伸了下懒腰,只觉周身暖意沛然、精神为之一振,盘算道:“看来睡过头了......好在没耽误太久。”说着,他便要撑着小桌站起身来。 “咚!”不料刚刚起身,江御流就觉得胯下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随后便听得“啊呦”一声叫痛从桌下传来。 江御流立即往后跳出一步,带倒了一大片桌椅,沉声喝道:“谁在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三章 你好,我是枫萤萤【新书求收藏】 “谁在那!” 随着江御流的喝声,一只白皙的小手从椅背后伸出,扶住了墙壁。紧接着一人从桌下探出身来,竟然正是方才的那麻衣少女。 江御流又惊又奇,下盘弓步、右手握着刈神蓄势待发。 “是你这毛贼?!” “好痛好痛.....你这家伙,起身也不打一声招呼!” 少女趴在椅背上,揉着自己的脑袋抱怨着:“你裤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啊,端端正正撞在人家脸上了,好痛......” “你竟还有胆子回来!就不怕我抓你回衙门吗?” 江御流口上虽然不落下风,却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发觉裤腰带还牢牢系在腰间,松下了一口气。 “我认为你不会抓我的。” 那少女听江御流质问自己,并不生气,露出了开朗的傻笑,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发光。 “我刚才要跳下去逃跑,你还担心我会摔死,跑过来救我,所以虽然你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大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不是你说了算的,更何况你是个实打实的小偷。”江御流道,“快把刚才的赃物交出来。” 少女双手往腰间一叉,嘟起了嘴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那你先还我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江御流莫名其妙。 “就是我脖子上的那块牌牌儿!要不然人家才不回来找你这臭倭瓜脸呢!”少女变脸比翻书还快,“我在你身上翻遍了也没找到,快说,你把它藏到哪里了?” 江御流听了,顿时双眼圆睁,喝道:“你碰我了?” “废话,要不然我怎么找我的牌牌儿!”少女娇嗔道。 “还有,别你你你的,咱们还是自报家门吧!我叫枫萤萤,牌牌上有写,你也应该看到了。” 江御流却没有回答,浑身一软,双目中渐渐失去了神采。 “你的上衣我已经找遍了。” 名为枫萤萤的少女见他不理会自己,又逼近了一步:“肯定!肯定是藏在了裤子里了!快把裤子脱掉让我看看!” 此言一出,江御流立即回过神来。 他强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说道:“站住!”然而面上肌肉却在不停颤抖,把他的惧意出卖得一清二楚。 枫萤萤走到了他面前,在距离几尺远的地方站定,左右瞧了瞧他的脸,随后露出了诡异的狡黠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好像很怕我接近的样子。”枫萤萤咧着嘴笑道,“既然这样,你要是再不把牌牌交出来......嗯,是抱住你不撒手好呢,还是说......” 江御流的脸渐渐变得黑红黑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 枫萤萤轻笑一声,抬起手正要去摸他的脸,江御流猛地从腰后拔出短剑,斩出一道凌厉的半圆刀气,枫萤萤急忙往后跳出两步,躲开了这一击。 “呼......呼......给你,快滚!” 江御流喘着粗气,弯腰拄着刀柄,仿佛刚刚跑了好几十里地一样,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拉开腰带上的暗扣取出木牌,掷向了枫萤萤。 “谢啦!我说的果然没错,你虽然想打人家,但肯定是闹着玩来着,还把牌牌还给我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枫萤萤急忙接住了木牌,重新挂在了脖子上,露出了满足的傻笑:“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滚!” 江御流抿紧了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转身逃也似的走出了缆车车厢。 “别忙走啊!”枫萤萤连忙小跑而出,跟在了他身后,“大好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江御流不作理会,步伐越走越快,企图甩掉她。然而枫萤萤竟然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好像一颗嚼得稀烂的牛皮糖一般,任凭如何也无法甩脱。 街上路过的行人见了,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大好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枫萤萤脸皮极厚,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追在江御流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问道。 也不知问了几百次后,江御流终于忍耐不住,突然站住脚步转身怒视枫萤萤。 枫萤萤被吓了一跳,随后立即露出了招牌傻笑:“大好人,你告诉我名字吧!不然我以后寻不到你,没有办法把今天偷的钱还回来了。” 江御流正想着如何斥责她离开,然而听得她如此一说,却有些意外,心道:“奇怪,这世上竟然还有想还钱的小贼?” 于是他暂且耐住性子,问道:“你不是个贼么,偷了钱为什么要还?” “我不是小偷!我只不过是把姑姑派给我的活搞砸了,只能先找别人‘借’一点,等做好了活计、姑姑发了工钱再还给别人。”枫萤萤说道,“你放心啦,我这么搞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有还的。”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木牌多半是她用来接活的凭证,所以才要费尽心思从我这要回去。” 江御流虽然听得不明所以,但也了解了个大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道:“没钱吃饭,所以才去偷东西的么......这小贼倒甚是有趣。” 江御流想了一番,对她问道:“你说你每次都有还钱?你又不知道偷了谁的东西,是怎么找到失主的?” “这还用问?去衙门嘛!拿包袱一裹,留个字条,直接丢在官儿老爷的桌子上让他们帮我还。”枫萤萤闭起了眼睛,表情十分得意,“反正衙门里的人也逮不住人家。” “哦,那就劳驾你还是去衙门还钱吧。” 江御流终于找到了回绝她的理由,转身就要离开。枫萤萤连忙追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连声笑道:“大好人!大好人你先等等......” 不料江御流被她一碰,顿时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紧接着踢出了一套疾风骤雨般的鸳鸯连环腿,骂道:“给我撒开!” 枫萤萤虽然身法极好,然而此时却是毫无防备,急忙撒手,然而依旧闪避不及,被结结实实踢到了胸口,远远摔了出去。 江御流抓住这瞬息机会,慌忙打开了左手护甲之上的机关,取出了一粒火药丸往地上一掷。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股浓浓青烟炸出,将他身形笼罩起来。 枫萤萤爬起身,冲进了烟雾之中四下摸索,然而待得烟雾散尽,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好人还是走了啊......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名字呢?” 枫萤萤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后放弃了思考,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小声笑道:““算啦,反正以后肯定还会见到的。” 随后这丫头便吹着调皮的小调,优哉游哉地沿着街道朝着中城区走去了。 “好不容易甩掉那个死丫头了......” 江御流藏在街边的屋道:“卢公子的死很奇诡,按照黄仵作的说法,他在昨日午时之前,便已经死去了至少二十四个时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四章 双生集【新书求收藏】 二十四个时辰…… 这过于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江御流口中说出,饶是正强忍悲伤的卢鸿也不由呼吸一窒,陷入了极端的困惑、惊惶和哀恸之中。他颤声道:“可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昨日午时,犬子在殿上还能走能言,满朝文武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莫不是这位黄仵作哪里出了岔子?” “据江某所知,他是刑部最好的仵作。”江御流语气变得有些不满,“江某可用人格担保他说出口的每一句尸检结论。” “可、可照此说来,人已经去世,又怎能......” “不错,所以江某特意前来贵府,问问情况。” 两人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卢府的正堂之中。 卢向阳的衣冠冢立在堂内,江御流接过仆从递来的檀香,在火盆内点燃,鞠了三躬、上过香火。随后两人绕到了花园之中。 江御流边踱边看,见这卢府花园山水雅致,亭台楼阁蜿蜒曲折,端的是炎凰上城区标准的达官贵族之家应有的风范——不过,看起来也就是“应有”的水平。 比起其他豪门贵族争奇斗艳的花园后宅,卢府后院的景观平平无奇,可见家主卢鸿大人身为武官,似乎并不是太讲究花园景致与情趣。他的儿子,由炎凰三十一御笔钦点的新科状元卢公子,则理应是一位能文善墨、畅谈风月之人,生前穿行其间,又不知是何心情? 花苑深处,一处六角凉亭内,卢鸿差人搬来了两张太师椅,与江御流一起落座。 两名白衣侍女素手沏茶,幽幽茶香伴着热气袅娜翩飞。 江御流道声谢,端杯沉吟。 “江统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好了。”卢鸿闭上眼睛,满脸都是疲态。 江御流虽然不忍,但是想到对炎凰三十一许诺的三日破案期限,只得狠下心来。 “卢大人,卢公子平日里性格如何?有没有什么喜好?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仇家?” “......犬子生性儒雅随和,喜好风雅之物,遛鸟蹴球什么的都会玩玩,平日里有些灵感了,会作几首上不得台面的诗词,至于交际的人......多半也都是些官宦家族的温良世子们,哪会有什么仇家啊。” 江御流缓缓点了点头,伸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方牛皮本子,提笔正要记录卢鸿的证词,却发现有些不对,急忙又摸了摸腰间的皮带。 “奇怪......我的酒壶呢?”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卢鸿没有听清,问道:“江统领?您说什么?” “没什么。”江御流暂时按下了疑虑,继续问道:“说回来,江某听皇帝提起过,卢公子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对么?” “是的,今年元月殿试,犬子以一本《双生集》博得陛下青睐,斩获了状元。说来惭愧,犬子前段日子还新添了几首诗进去,本想着给陛下过目,谁料老朽一个不留神......”卢鸿说着说着,眼角泛出了泪光。 “您别自责,卢公子怎么去的现在还不清楚。”江御流边记边问,“卢公子的住处在府上何处?劳请卢大人带江某前去看看。” “这......” 卢鸿一时语塞。 “怎么,您不方便透露么?”江御流见他迟疑,有些意外。 “实不相瞒,江统领。犬子与老朽关系不甚和睦,两年前便因一些嫌隙分开居住了。” 卢鸿憋了许久后,还是说出了口:“您也知道,老朽身居兵部尚书要职,常常与各路将士们打交道,您的恩师、当今镇国公宇文一心,当年也算是老朽的着,心中却打着鼓,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两人又相互寒暄片刻后,江御流别过卢鸿,两名仆从护送他出了卢府。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夜幕笼罩、灯火明朗,一日期限就这样流逝过去了。 江御流站在门外,转头看着大门随着一阵吱呀摩擦之声紧紧闭上,大为失落。他没想到从卢府里竟然得不到任何有效的线索,甚至连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啧......麻烦了。” 他咬着手指,稍微有些焦虑,只觉得这卢向阳的命案非同一般,如同铁桶一样将蛛丝马迹牢牢的锁在了其中,滴水不漏、毫无头绪可言。 “对......还有这一张牌可以打。”少顷之后,江御流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那帮人还欠我一次大人情,是时候让他们还了。” 他打定主意,立即动身前往缆车站,坐上了前往中城区的缆车一路向下。 大概一个时辰后,缆车越过了中城区的繁华夜市,渐渐靠近了中下城区交界之处。 此时,车厢内的乘客多已下车。对于炎凰城的普通居民而言,住所离那个炼狱一般的下城区越远越好,因此,中城区靠近下城区的边境恍若无人荒原,只有一圈了无生气的死寂。 江御流将目光转向窗外,望着那些辉煌的灯火在头顶上方的云霄之中闪烁。 空无一人的车厢内,烛火随着缆绳的颤动微微摇晃,窗外一片漆黑,偶尔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微弱灯火,仿佛沉入了一片漆黑的湖水下,静得令人窒息。 江御流托着下巴,拿出了刚才收起来的卢向阳诗集,趁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翻看着。 “嗯......神韵非凡,意境也不着刀斧痕迹、每首各有千秋,加之平仄工整,无怪皇帝喜欢,看来这兵部尚书的儿子的确是才华横溢。” 翻看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赞叹,合上了诗集放在了桌上。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江御流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正是早日他在车站书童处买的,封面上也印着“双生集”三个字,翻开来看,里面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原来如此,我早就买到这本诗集了啊。”他将两本册子放在一起,叹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巧合。” 他左右对比了一下两本册子,觉得有什么地方十分违和。 “等等,按照卢鸿所言,如果他儿子是因为这本诗集而得了皇帝宠幸,从而决定自费印刷自己的诗集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在封面上署上自己的名字?这样读者才能知道《双生集》是他写的才对。” 他重新拿起诗集,抚摸着封面。 然而无论是封面还是扉页,都没有任何署名,除了《双生集》的书名以外,再无半点字迹。 “有趣......”江御流眯起了眼睛,“这个卢向阳,还真是浑身上下都是谜题。” 此时只听咣当一声轻响,车厢内烛火猛地一颤,车夫缩在角落中,迷迷糊糊唤了一声:“西线铁围栏到站——” 江御流收好诗集站起身来,钻入了车站下的一片黑暗中,沿着只有两人宽的小路继续向下行走。 此处依然位于中城区之内,只是已经临近下城边境,寂静无声的小道上,只余江御流那轻浅的足音。 过不多时,原本是羊肠小径的街道反而渐渐变宽,一排高大火把立在路边,竟然来到了一处要塞门口,一排木质栅栏立在瞭望塔外,两张长长的红色绢布从大门上的炮塔垂下,上面各绣着一只衔着荆棘的金色凤凰,在这阴森的环境中更显凛然正气。 江御流刚刚走到要塞门前,瞭望塔上立即射下了一根羽箭,“嗖”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前的地上。 江御流不为所动,凛然而立,嘴角却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 “站住,来者何人!” 瞭望塔上站出两名炎凰卫士,手中大弓张开,对准着下方大声喝道。 “是我!”江御流举起了手中的黑刀:“开门!” 两名卫士看到了黑刀,立即笑了出来,对着塔下喊道:“喂,快去开门!是老大!老大来了!” 大门立即打开,大约四五十名炎凰卫士齐刷刷跑到江御流身边站成一个方阵,躬身行礼。 “见过统领大人!统领大人安好!” “我讲过很多次了,不必多礼。”江御流挥了挥手,径自走向要塞内部。 “去把‘落水洞’打开吧。” 刹那间,端肃恭敬的炎凰卫士彻底静了下来。 他们睁大眼睛,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表情注视着江御流的背影,不像是听到一句平淡的嘱托,倒像是要看着江御流去自尽一般。 半晌,年轻的炎凰卫卫士长才找回了自己的感官,僵硬地开口:“大、大人……” “您不能去,那……那下面,是真正的地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五章 下城区【新书求收藏】 地狱? 江御流轻轻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卫士,最终盯住了那开口阻拦他的炎凰卫卫士长。 这锋利的一眼直将那年轻人钉在了原地,教他冷汗直流。他下意识地压制住自己的恐惧,越发板正地挺胸站直,目光却低垂着,不敢与江御流有任何接触。 江御流望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发火,反而突然一本正经地叹出口气来。 “怎么,不相信我?” 年轻的卫士长当即慌了神:“不是!自然不是!” 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望向孤身站在黑暗中的江御流,悄声问道:“只是……您一定要去下城区么?” “去找人。”江御流波澜不惊。 众卫士面面相觑,显然都十分担心大统领。人群各处纷纷有胆大的开了腔,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进来。 “可是最近七星教在下面闹得那么凶,您一人下去......能行吗?” “要不兄弟们随您一起?” “就是!七星教那帮败类若胆敢找上门来,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也给他们淹死!” 江御流微微低头,压下唇畔的笑意。 “没关系,我要找的人七星教恐怕不敢惹,而且下面是什么情况你们清楚,去多少人都是白搭。”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了要塞校场的中心。 这座鼓楼一般的建筑在墙壁上开了数道凹槽,火油沿着槽体内的引线挨个流入螺旋形布置的灯盏中。一圈圈、一层层,多达数千盏的火焰喷薄着跃动的明光,映照整个阔达平坦的校场地面。 而在校场中心,一道直径约莫有两丈的巨大圆形镔铁门就开在地面上。它像是吸收了天地间一切的光源,漆黑深黯,像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这就是中城区直通下城区的入口,因为形状相似的原因,铁围栏的炎凰卫们便给它起了个外号,名叫“落水洞”。 “开门。” 江御流在落水洞前站定,吩咐道:“不用担心我。这是命令。” 炎凰卫卫士长仰视着那漆黑洞门前长身玉立的白衣统领,清楚他去意已决,只得领命。 他拉开长弓,手臂和面孔因竭力而爆出青筋,伴随着“铮”的一声巨响,这充满力道的一箭命中了塔楼上方矗立着的瞭望塔下低垂的铜钟,几乎细不可见的震动在古老的黄铜表面扩散开。 “嗡——咚——” 铜钟发出了极为特别的低沉而颤动的轰鸣声,在这清冷寂寥的夜色中短暂地回响。 它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发出这样的声音了,这是数年间它仅有的召唤,意味着……落水洞,开! 塔楼中,深藏已久的机关被启动了。 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锁链摩擦声响从所有人脚下不知通向何处的深处传出,像是来自深渊的诡异妖魔响应了钟声,将要挣脱束缚爬向人间。 落水洞黯黑色的巨门从中间分开了一道缝隙,嘎吱嘎吱地沉吟着,慢慢打开。地底掀起了狂风,汹涌地、尖锐地从缝隙内冲出,一阵夹杂着血腥与尸臭的阴风立即裹挟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墙上的火盏猝然熄灭。 饶是经验丰富的炎凰卫卫士长也勃然变色,向后倒退了半步,话了,嗓音沙哑至极,简直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想起一把生锈的锯子在锯铁管的感觉。 江御流没有理会他们,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握住了刀柄,蓄势待发。 “喂,老子在问你话呢!” 那流浪汉见他竟敢不理自己,语气变得强硬了起来。 小巷的阴影里又钻出了十几个流浪汉的同伙,手持木棒短刀,把他紧紧围住,气氛相当不妙。 江御流眼瞧着自己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明白再遮掩也没有用处,索性单刀直入,一把摘掉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想找麻烦的话就来吧,不过可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那口气波澜不惊,仿佛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 流浪汉们本来在慢慢逼近江御流,听了他这句话,都被止住了脚步,相互看了几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江御流二话不说,将刈神从斗篷下疾伸而出,扫出一道劲风,立在了地上,随后一把卸下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一袭洁白长衣。 在摇曳的火光中,钢甲之上的青蓝色的衔木之凤图案熠熠生辉,耀人耳目。 “还不滚么?!” “炎凰卫?!!” 众流浪汉看到了炎凰卫的标记,顿时吓得都往后缩了两步,但依旧没有作鸟兽散。 众流浪汉们犹疑了一会,又立即面露凶光,朝江御流靠近过来。领头的一人恶狠狠说道:“炎凰卫!弟兄们领了大价钱,就是在等你,如今没有退路,只能鱼死网破了,你吓不到我们的。” “等我?” 江御流心中微微一动,问道:“你怎知我会来此?谁给你开的价钱?” “你啰里啰嗦的话太多了,要么跟咱们伙计们走一趟,要么就把脑袋留在这吧!” 那流浪汉头目口出狂言,从破破烂烂的衣服中摸出了一把短斧。他身后几十名流浪汉也各自摸出了五花八门的武器,再向江御流逼近了一步。 江御流面不改色,缓缓抬手抱了抱拳。 “既然如此,得罪了!” 那头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道残影唰地一下袭到自己面前。 紧接着,短斧脱手而出,打着旋飞上了半空中,随后重重劈入了地面。 众流浪汉眼前一花,再看之时,江御流已然将那流浪汉头目擒拿在手,一柄短匕抵在他咽喉之上。 “都让开。” 江御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却透露着不可抵抗的威压。 众流浪汉本就害怕与炎凰卫作对,全靠带头大哥鼓动才壮起胆子,如今眼瞧着头目瞬息间便被拿住,立时都泄了气,退开了两步。 那头目被江御流抓着关节,也是剧痛难忍,连声道:“都住手!谁都别他妈上来!” “哼!” 江御流轻哼一声,就要抬脚从人堆之中穿过。 便在此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那领头的流浪汉突然双目圆睁,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瞬间炸出了一道鸡蛋大的血洞,粘稠的血浆四散飞溅,喷洒得满地都是。 事发突然,众流浪汉都吓得呆若木鸡,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纷纷扭头朝身后望去。只见黑暗之中包着一道似有似无的人影,在油灯的照耀下飘忽不定。 江御流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立即撒手将尸体丢在地上,俯身捡起了凶器。 一根金光闪闪的铁羽毛躺在他手心之中,边缘锋利至极,虽然甚是小巧,但是入手却十分沉重,想必里面灌满了铅。 “好厉害的暗青子......” 他暗自赞叹,抬起视线想要看清那阴影的面孔,那油灯里的灯芯却是时宜的燃烧殆尽。 “噗呲”地爆闪了一下,油灯彻底熄灭。借助着那刹那的光辉,江御流看清了那阴影的面目。 只见那阴影生着一幅修长的人类男性身形,脖颈以上却覆盖着羽毛,一道弯曲锋利的鸟喙生在面上,两只毫无感情的墨绿色的圆眼映着油灯的光芒,竟是一个鸟头人身的怪物。 一名流浪汉惨叫一声,惊恐地大喊起来。 “快跑啊,是‘猫头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六章 一言堂【新书求收藏】 “是‘猫头鹰’……是‘猫头鹰’!!!” 撕心裂肺的喊声刺破了街区内暗无天日的死寂,这些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恶徒像是突然拾回了灵魂,不要命地推搡着同伴,狼狈地四散奔逃。 “分头走!快!” 其中一个流浪汉用破锣嗓子呼喝着。 江御流瞥向他的方向,果见他们的身影散入迷宫一般的地下城各角, 现在,站在江御流眼前的,就只剩下神秘莫测、不知是敌是友的鸟头人。 江御流抿紧嘴唇、一动不动,与那鸟头人身的怪物遥遥对峙。 不料那怪物既不做声,也不出手攻击,反而对他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就走,速度极快,手上两只栗色的宽大衣袖随风舞动,更似羽翼。 “等等!” 江御流见状,连忙施展轻身功夫,跟着大步追上。 炎凰城下城区大半镶嵌于地下,蜿蜒曲折向下一路延伸的巨大地底空洞内,常年被地下的阴暗和潮湿侵蚀的朽木危房、用泥浆在石笋林内重构的栖居之所,围出了四通八达的蛛网般的通道。 鸟头人宽袍大袖的影子在低矮密集的棚户里一转就不见了。 江御流并不灰心,足尖一点地面,高高跃起,在昏暗的洞穴空中俯瞰四周,而他眼见之处皆是贫穷脏乱的蜗居。 小径尽头有片面积较大的空地,摆着他仅见的唯一一口大锅,正在熬煮一些棕黄粘稠的浆液,周围的流浪汉用暴突的眼睛虎视眈眈地觊觎着。 腐朽的纤维拦不住洞穴道,“而且您派人传来的消息,我们已经收到了。江统领能托付我们委托,是我们一言堂有光。” 江御流正自思忖,听到他这句话,不由一愣。 什么?! “嗯?您在信上不是写了,说有事前来下城区询问么?” 猫头鹰雕像背后的男人看到江御流脸上露出的一丝迟疑,也感觉到有些意外。 江御流自知表现有异,立即稳住心神,面上表情重新收敛了起来,抬起拳头捂住嘴巴咳嗽了两下,沉声道:“不错,的确如此。”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却似锋利尖刀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身边的一切景物,都随着这句话变得阴森起来,烛火扑闪、摇曳着微弱的火光,但是江御流却第一次感到了背后那直至脊髓的寒冷,宛如一只一无所知的飞蛾,被滚烫的灯火吸引,正在一步步飞向自焚的边缘。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尽快吧,情报交易越快越好,迟则生变。”猫头鹰雕像背后的人好似没有发觉江御流的失态。 “好。”江御流警惕地握紧了拳头,回答丝毫没有走心。 话音刚落,墙壁的一侧就缓缓转动起来,露出了一道旋转暗门。 两名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鸟头人身怪物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各自托着一张木盘,放在了桌上。两人身段婀娜柔软,显然都是妙龄女性,并非刚才搭救江御流的男人,那猫头鹰形状的头,原来只是为了隐藏身份的头套罢了。 “江统领,您身为禁卫大统领,两年来从未开口求助我们这等三教九流帮过忙,今日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下来找一言堂,定求之事定然非同小可。”雕像后的男人又开口了。 “不过两年前朝廷大抄下城区之时,若不是得您倾力相保,一言堂经营多年的情报网早就毁在了燕副统领手中。为报答恩德,我曾答应过,若是您遇上了麻烦,无论何事定会倾力相助。” “说来惭愧,的确有棘手的事情。” 江御流听他如此开门见山,也不再绕圈子,心道:“不管如何,藏在幕后的这家伙暂时也没出招,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将心中的怀疑与不安暂且压下,将精力转向正事,直言说道:“一言堂是全炎凰城内最好的情报帮派,江某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前来请教,希望你们能出手帮衬一二。” “只要夜幕笼罩的地方,就有猫头鹰在盘旋。在这座炎凰城内,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没有我们找不到的人。”雕像后的男人语气十分平静。 “如此甚好,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希望能帮我找到些线索。”江御流顺势说道。 “是活人,还是死人?” “死人,他的尸体现在躺在刑部,我需要知道他的生前信息,包括住址、行踪、去过哪里、见过何人之类的,越详细越好。” 雕像后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好像有些迟疑不解,随后才道:“唔......在下大概知道您要找谁了,不过一言堂内绝不口头论标,烦请您用纸笔书写再交给在下。” 江御流走到桌前,发现方才那两名女孩呈上来的正是一张白纸和一套笔墨,于是也不多问什么,研了墨汁,提笔在纸上写了卢向阳的名字。 “好了。” “咔擦。” 活板门再次打开,两名少女走出,将桌上的纸笔收回。同时为江御流拉过一把椅子,让其静静等待答复。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雕像后的男子终于开口,道:“江统领......此事有些难办,一言堂内恐怕没有眼线接触过此人。” “什么?”江御流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连你们都......” “江统领稍安,只是有些难办,并非办不成。在下的猫头鹰们认识一位曾经和接触过标靶的人,此人今日刚好要来一言堂,或许能帮上忙。在下已经差眼线去接了,江统领稍安勿躁,请在此等待片刻。” 他话音方落,雕像后立即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墙上的活板门打开了一道缝。 “江统领,人已经到了,请进来叙话。” 门后,一段金色的华丽阶梯靠着墙壁延展而上,细小的长明烛点缀着阶梯,照亮这狭小、昏暗的空间。登至二层,一扇窗纸上涂画着两只展翅盘旋的金色猫头鹰的木门虚掩着,仿佛等待着来者的进入。 “打扰了。” 江御流轻声一句,就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盏镀金的灯架高悬于天花板,燃烧着的几十根蜡烛将屋内映照得金碧辉煌、耀人眼目。地面,大红色的驼绒地毯大门直至尽头。 在那里,两张软垫躺椅正静静地摆放,方才那搭救了江御流的神秘男子正坐在其中一张椅上。身后,先前在密室出现过的两名侍女正认真地服侍着他。 神秘男子此时换上了一席栗色的长袍,头上依旧戴着猫头鹰的头罩。 江御流定眼望去,发现男子的头套与侍女所戴的稍有差别。虽然在靠近耳部的地方都立着三根翎羽,但神秘男子所佩的是金色的翎羽,两名侍女则是铅色的,想必是用以区分职位高低的作用。 “江统领请。” 猫头鹰男子彬彬有礼,伸出手示意江御流落座,随后对身后站着的侍女吩咐道:“把人带上来,让江统领问话吧。” “是。” 两名侍女欠了欠身,走上了房屋角落内的一座用绳索吊着的升降机,沉入了地板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七章 大好人【新书求收藏】 “很意外吧。” 男子从面前的小方桌上拿起了茶杯,瞧着江御流波澜不惊的脸,笑道:“在腥风血雨的黑暗之城,还能见到这般有些牌面的场所,江统领也有些意外吧?” “的确没有想到。” “哈哈哈,在下只是开个玩笑。一言堂在下城区说话还有些分量,道上的兄弟们也给脸面,经常照顾,所以有些穷酸家产,比起上面的大户人家,实在不值一提。” 那男子啜饮一口清茶,随后提起桌上茶壶,翻过一盏茶杯,给江御流也斟了一杯。 “江统领,请用茶吧!” 江御流拿起茶杯握在手中,闻了一下升腾的水汽,只觉沁透心脾,氤氲水汽之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清凉感,显然是极好的茶叶。 “好茶!” 他细细的抿了口,对着神秘男子说道:“虽然您方才说过,一言堂内人人都唤作猫头鹰。但是江某还是觉得不甚妥当,能否请阁下......” “既然您如此在意,那叫我阿鸮就行。” 未等江御流的话说完,猫头鹰男子便抢先将答案公布了出来。 他双手十指交叉,靠在椅子上笑道:“这次是真名了,江统领以后若是还有需要帮忙的,如此吩咐在下便是。” 看着猫头鹰男子阿鸮自信的样子,江御流轻轻地小口品了下茶水。 “此次事情作罢,一言堂再不欠江某什么人情了,鸮把头不必客气,还是先帮江某解决眼下要紧之事吧。” 阿鸮听着提起了正事,不由下意识的耸了耸肩。 江御流见状,有些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阿鸮无奈地坐起了身子,靠近江御流,语气变得有些诡异地说道:“说到此事,在下觉得还是事先提醒您一声比较好,那位和卢公子接触过的人,并非我一言堂门下的眼线,而且好像......”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 “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疯疯癫癫的。您能不能问出有用的东西,在下也不敢保证。” 江御流听他如此说道,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将方才阿鸮击毙流浪汉所用的铁羽毛放在了桌上,随后轻轻推给了他,说道:“无论怎样,江某只能谢你帮忙。” “您太谦了。” 阿鸮摆了摆手,语气毕恭毕敬道:“以江统领之能,岂有能阻您的难题?一言堂只是出手替您打发了些小麻烦罢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江御流听了,心中暗自叹道:“这番说辞既没有煞了他们一言堂的风头,也没有辱了我的面子。而且讨好了我,还能让一言堂在下城区内更加安全,起码不用担心被炎凰卫对付,好一番滴水不漏、漂亮至极的场面话。” “至于这暗青子,江统领若是瞧得上,就随身带着吧!”阿鸮拿起了铁羽毛,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又递还给了江御流,“以后再到下城区来的时候,不必再遣人送信了,直接在路边寻找画有猫头鹰图案的树洞,将这羽毛送入其中即可,我们会马上来寻您的。” 江御流犹疑了一小会,但是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淡淡道:“谢了。” 便在此时,屋后的升降机的轮轴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随着一阵吵嚷声飘入了屋中。 阿鸮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江御流却是眉头一皱,觉得那吵嚷的嗓音分外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难道是她......不会吧......”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动了两下。 “江统领?”阿鸮奇道,“您这是怎么了?” “轰隆!” 随着升降机的缓缓停靠下来,两名女仆推开了栏门,侧身让过。 一名活泼少女立即从门内跳了下来,笑道:“这里就是一言堂吗?真是个好地方啊!” 这活泼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许久前曾见过的疯丫头——枫萤萤。 “我真是活见了鬼!” 江御流仿佛听到了心里某些东西碎裂的声音,捂住了脸,急忙转过了身。 谁料枫萤萤眼神毒辣,还是看清了他的样貌,立即绽开了一抹欢脱的傻笑,挥手道:“啊!大好人!真是巧啊,咱们又见面啦!” 阿鸮虽然戴着头罩看不清表情,但听枫萤萤这么一说,也大出意料之外,迟疑道:“枫姑娘......你、你认识他?” “当然啦!”枫萤萤歪着脑袋,笑得十分灿烂。 阿鸮没有再说话,意味深长地交叉着双手,看上去似乎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枫萤萤身边的两名侍女却都吓了一跳,立即拉住了她大声训斥道:“管好你的嘴巴,别有的没的瞎说,这位可是个大人物!” 谁知那疯丫头枫萤萤毫不顾忌,一把甩脱侍女,大声道:“还能是谁,大好人就是大好人呀!我就是认识他嘛!” 江御流远远站在墙角,面上略带厌恶神情,对阿鸮说道:“别误会,我们不认识。” 阿鸮不紧不慢,站起来对他风度翩翩地躬了一身,赔礼道:“对不住,江统领,我早就说过,她脑袋有些不对。”说罢又转对枫萤萤,在她面前站定,柔声问道:“枫姑娘,你当真认得他的话,应当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枫萤萤想了一想,发现的确还不知道江御流的姓名,露出一排光洁的白牙,嘻嘻傻笑了两下:“啊......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人家呢,不过就叫大好人也没什么,顺口!” 枫萤萤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胡话下来,阿鸮竟然也不知是什么发展。 他走回到江御流身边,迟疑着问道:“江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她看上去也不像在撒谎,难道您真的......” 江御流捂住脸摇了摇头,对他悄声道:“鸮把头,能换个人么?此人......此人江某怕是应付不来。” “恐怕没办法。请恕在下多嘴一问,您为什么想要换人呢?”阿鸮慢慢问道。 “这......” 谁知江御流听他这一问,竟然语塞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面上依旧努力装出一副冷淡的表情。 “只是与、与此人有些过节,怕是没法好好说话。” 阿鸮转过头看着他,面罩下的一双犀利眼睛中射出质疑的神色。 江御流亦是目如冷电,毫不退让,好似铁了心一般不想和枫萤萤打交道。 “您若是定要问有关这位标靶的消息,以一言堂的手段,只能找到她了。”过了一会后,阿鸮说道,“请江统领恕罪。” “为什么?”江御流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回答。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阿鸮指了指那正在一旁玩弄着侍女头饰的枫莹莹,语气也颇为无可奈何:“这枫姑娘......也是隶属于下城区一个大帮派的弟子,名叫六婆。此门派江统领可能没听过,但是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他们的把头名叫三姑姑,不仅不争地盘,反而可为出了价格的任何客户做任何差事。” 江御流听了,托起了下巴,看向枫萤萤脖间挂着的木牌。 枫萤萤感觉到江御流的视线,立即丢下手中不知从哪拔下来的羽毛,高兴叫道:“大好人!你在和鸮把头说什么悄悄话呢?让人家也听听嘛!” “所以......这个门派等于是一个出卖人力的劳务所?” 江御流懒得理她,继续对阿鸮问道:“这个叫三姑姑的把头,手下养着一大批什么都会的鬼才弟子?” “可以这么理解,而且这门派内的弟子的确卧虎藏龙,各有看家绝技。三百六十行内,除了我一言堂独断的眼线情报外,哪一行六婆都能派出人手去做好。”阿鸮说道,“六婆与我们一言堂也因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门下人员也有来往。这位枫萤萤姑娘便是大概三个月前,被三姑姑派出去卢府当差,做了卢公子的侍女。今晚她过来,本来是打算给一言堂临时当差的,不料正好叫您撞见了。” “就她这德行,也能伺候人?”江御流听了,心中有些难以想象,但是并没有将吐槽说出口来。 “江统领,实不相瞒,虽然一言堂眼线众多,但您要查的那地方,水可真的太深了。”阿鸮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说道,“我手下的猫头鹰们,最近没人敢接近那里。” “却是为何?”江御流问道。 阿鸮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明,随后才道:“他们......他们都说那个地方在闹鬼。只见有人进,没见有人出来过。这位枫姑娘恐怕是唯一一位知道您那位标靶情报的人了。” 江御流长长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处。 “大好人!”枫萤萤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吵吵嚷嚷道,“大好人,你是特地下来找人家的吗?” “闭嘴!”江御流终于忍无可忍,怒道。 枫萤萤顿时打住了话头,伸出手指在嘴上划过,做了一个封死的动作。 江御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接受现实,转对阿鸮抱了抱拳。 “多谢了,一言堂帮了大忙。等结案后,江某再来亲自道谢。现在若是您不介意,这位......这位枫姑娘,江某暂且带走一问。” “您客气了,请便。” 阿鸮见他终于妥协,似乎也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叮嘱道:“此事蹊跷,请您万事小心。” 江御流再对阿鸮抱了抱拳,转对枫萤萤没好气道:“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枫萤萤却并没有跟着,反而一脸呆滞,将嘴巴高高鼓起,好像在腮帮子里藏了一大把瓜子的松鼠一样。 “你这是在干嘛?!”江御流实在弄不懂她的脑回路,奇道。 枫萤萤急忙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两根食指贴在嘴唇上,拼出一个叉形。 江御流恍然领悟,无奈地长叹一声:“唉......你可以说话了。” “唔啊,憋死我了!” 枫萤萤噗地一声吐出了憋着的空气,拍了拍自己胸口,吐槽道:“大好人,你以后想干什么都行,别不让人家说话就好。” “别废话,过来,有事情要问你。” 江御流转过身去,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我不叫大好人,区区姓名江御流,记住了。” 江御流说罢,再对阿鸮抱了抱拳,随后径直走出了屋子。枫萤萤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缕微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好的大好人,记住了大好人。” “你这!!!”江御流无可奈何的吼声从屋外远远传出。 阿鸮目送着两人离开后,身后的两名女仆弓下了身子,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少主,需要婢子们派猫头鹰盯着么?” “不必了,江御流何许人也,不必咱们操心。”阿鸮低下了头,眼中闪着诡黠的光,“况且这个事情本身并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刀......那种东西,怎会还存在于世界上,真是有趣......” 阿鸮说罢,举起了手,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屋中灿烂的灯火顿时应声而熄,一切重归于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八章 靠谱的向导【新书求收藏】 夜深了,但对于炎凰这座攀附于火山之巅的不夜城而言,绮丽的梦境才刚刚开头。 中城区。 大街小巷酒楼夜市,灯火俱都通明;往来的如织人群密密麻麻逡巡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要想从人群中判断各人的来处和目的,只消看他们的神情和方向就可以分辨。 ——初来炎凰帝都的游客,往往新奇地睁大双眼,目光四下流转,就是见着个雕花玉砌的柱子也要上去摸摸看看。精明的商贾最喜欢这些外来客,无论他们行至何处,四下里都利起嗓子来,嚷个不停。 “哎——四百页不重样的走马灯!皇帝见了都说好!” “猫毛围巾,上等的猫毛围巾——” “火山石浴盐,专治老寒腿嘞! 自然,在这最热闹的时分,世代安居于炎凰城的居民绝不肯轻易踏足这些区域。老饕们循着味道,熟练地找进最深的小巷,将铜板豪迈地拍在桌上,换一口地道热辣的吃食美酒。滚油下香料,辛辣喷香的滋味挑动肉与酒,火热滚进肠胃,自在开怀淌在眉间,这就是火山之上不夜帝都的浪漫风情。 …… “唔......好香!” 中城区的一家夜宵小摊内,枫萤萤坐在炉火边的小马扎上,伸长了脖子瞅着桌上的炭火盆。几串吱吱冒油的鸡肉串正一字排开,让炭火上喷出惊人的香味。 枫萤萤馋得抓耳挠腮,鼻子快跟着鸡肉串一起让火炭烤了。 坐在她对面的自然是一身白衣潇洒写意的江御流。 只是他此刻卷了半卷袖管,单手持着陶瓶,正慢条斯理地往鸡肉串上点岩盐。晶莹的盐粒撒在香酥的鸡皮上,缓缓融进肉汁里。江御流没好气地望了这没出息的小丫头一眼,赶苍蝇一样在她鼻子前挥挥手:“躲远些,也不怕让烫死!” 枫萤萤咽口水,毫无惧色,当场。” “这才对嘛!您好歹一介威风军爷,就该大气些!” 枫萤萤咧嘴一笑,咬下一枚鱼丸,然后说道:“大好人,我昨天就一定知道,咱们马上会再见面的。” “为什么?” 江御流盯着眼前的女孩,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神掩盖着心中想暴打她一顿的冲动。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你落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 枫萤萤说罢,从麻衣下的布包里摸出了一个银闪闪的物事放在了桌上。 江御流定睛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低声怒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酒壶!” “我本以为你会马上发现然后回来追我的,没想到让我替你保管了这么久!喏,你拿去吧!” 江御流黑着脸正要伸手去接,枫萤萤却忽然将酒壶收了回去,哗哗两下扭开了壶盖。 “你、你要做什么?”江御流大吃一惊,“别喝!你还没到年龄吧!” “你这便叫是个张口就来了,大好人。”枫萤萤跳了起来,坏笑着说道,“别那么小气嘛,火锅吃得有点噎,让人家顺顺嗓子。” 江御流又急又气,立即扑上去夺回了酒壶。 然而枫萤萤早已经倒出了一杯酒浆,仰头灌入了口中。谁知待她把酒咽下肚里,表情却变得十分微妙,好像吞了一只死苍蝇,随后提起空了的杯子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滑稽坏笑。 “大好人,你这酒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江御流将酒壶仔细收好,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嘻嘻,人家只是没料到,真的会有人把酒壶当成茶壶来用的。”枫萤萤坏笑得更加灿烂了,“不过我懂的,要装样子嘛!不能喝酒的话算什么男儿好汉呢,对吧?” 江御流脸色阴沉地可怕,浑身都在颤抖,显然在极力克制怒火。 枫萤萤却浑不在意,提起手中的鸡腿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哦对了,卢府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大好人你可以问了。” 此言一出,江御**神一振,立即将酒壶的事情抛到一边,脱口道:“当真?” “其实人家一直都记得每次打工的日期,只是很久没吃一顿饱饭了,想着先填饱肚子再说。”枫萤萤吃光了鸡腿,将鸡骨头丢在桌上,嗦着手指说道。 “你这混......” 江御流握紧了拳头。 枫萤萤见他又要发作,连忙缩了缩脖子,从布包内拿出了破破烂烂的笔记本,翻到了大概正中间的位置,手指点在一排字迹上,笑道:“大好人息怒!喏,从这一天开始我开始在那个宅子里打工。” 江御流好不容易压住怒火,顺着她指的字迹看去,只见上面的日期写着三月五日。 枫萤萤抬起油乎乎的手,又是哗啦啦一阵翻页,找到了一行字迹,又指着道:“一直到......嗯,到六月份。三个月的时间里,那位卢公子一直没让我出过他们家的大门。” “等等!” 江御流眉头一皱,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卢向阳一直呆在他们家的后园里么?” “没错,他们家后园可深了,像迷宫一样。卢公子基本上不到前院去,和卢老爷也没什么交集,一家人过得好似两家人。” 枫萤萤难得没有抽风,老老实实地开始回忆了起来:“连吃饭都不一桌,是我去下厨取了送到后园卢公子的房内的。不过他胃口倒还不错,每顿都吃得挺多,说到卢府的饭菜,哗!那可叫一个香啊!尤其是那酱肘子......” 枫萤萤话说一半,又开始犯起毛病。 江御流却想起了卢鸿昨夜对他说过的话。 “卢大人说卢公子两年前就已搬出去了,丝毫不知他在何处落脚。枫萤萤只是一个外人,与此事毫无瓜葛,而且是个笨蛋,没有说谎的必要。那么,就一定是卢大人在说谎了,他为何要说谎呢......” 他托着下巴自顾自沉吟半晌,转对枫萤萤问道:“你刚才说,卢府后园有些门道?” “对啊!我刚进去的时候,还是卢公子带我走了好几日才熟悉的,有些看似是路的地方走到头却是个池塘假山;不像是路的墙壁盆景之类,低个头一钻反而过去了。” 枫萤萤得这一问,又开始吹起了法螺:“若是寻常人进去,怕是耗一整日都寻不到出来的路,直接困死在里面了。” “我想进去看看。” 江御流听她说完后,思忖了一会,随后一字一顿道。 “那你就去呗,反正大好人你身手那么好,翻个墙头就......”枫萤萤话说一半,便察觉到哪里不对。 她机械地转过头看向江御流,只见一双冷峻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脸。 “咕噜”一声唾液咽下,枫萤萤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结结巴巴道:“等等,你不会是要......” “不错,既然卢府后园这么麻烦,你正巧又记得清楚,自然是带我进去最好。” 江御流说罢,从腰带内取出了一整锭银块,放在了枫萤萤面前:“钱不是问题,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免谈!!” 谁知枫萤萤看都没看银子,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连摆手,语气那是异常的干脆。 这一下大大出乎江御流预料,他本以为枫萤萤会爽快答应的。 “为什么?银子不够吗?” “倒不是啦......” 枫萤萤的脸上虽然还挂着一幅闲适的微笑,但是江御流却从其中看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担忧。 “钱不是问题,只是人家现在碰到了一点小麻烦......”枫萤萤说着说着,眼神中慢慢亮了起来,好像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被人吹了一口气,又死灰复燃了一样。 “对啊......对啊!可以,这样行得通!”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江御流皱紧了眉头,完全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疯丫头在说些什么胡话。 枫萤萤却火急火燎地站起身来,双手用力扯开了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一条优美的线条阴影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喂!” 江御流急忙转过头去,怒道:“你有话直说,别发疯!” “想让人家带你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大好人你得答应一件事!” 枫萤萤将手伸入衣服之中掏了两下,扯出了长长一截草绳,正是那块之前被她挂在脖子上的木牌挂坠。 “啪”的一声,枫莹莹将木牌拍在了桌上,挑着秀眉对江御流说道:“你只要能答应我,能给在这牌牌上打个钩就成!” “唔......” 江御流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从桌上拿起了木牌仔细地瞧了瞧,随后转对枫萤萤问道:“为什么要让我替你打钩?难道是你们把头的规矩么?” 此言一出,枫萤萤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滑稽的大小眼。她看着江御流,不由好奇道:“啊?你竟然知道姑姑?是鸮把头跟你说的吗?” “他跟我提了两句,说你们都是三姑姑手下的打工仔。” 江御流手中把玩着木牌,说道:“这东西莫非就是你们出工的工牌?” “大好人真聪明,说的一点都不错。”枫萤萤笑嘻嘻道,“姑姑派我们出工,活干完了,雇家在牌牌上可以给我们的服务评价,若是得了好评,回去姑姑有赏,还能提高职别。但......” 枫萤萤说到此处,抿起了嘴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江御流低头看了看看手中的木牌,若有所思道:“但是得了差评,就没有工钱,还得受罚,对么?” “受罚倒是没有,姑姑很爱惜我们,只是......”枫萤萤脸上冒起了两朵红晕,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翻开了手中的工作日记递到了江御流面前。 “原来如此。”江御流一眼扫过,这才发现每次打工的日期旁边,都打着一个红叉叉,立时全都明白了,“我早该想到的,清一色的差评......” “已经九百九十九次了,姑姑说没法再容忍我了,下一次就是人家最后一次打工机会,要是还拿不到好评,就会把我赶出帮派。” “九、九百九十九次?!” 江御流早料到了她是个坑货,但是这个数字还是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要这疯丫头带路......真的......靠谱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十九章 准备工作【新书求收藏】 枫莹莹捧着她的工作日志,咧开一口细碎的小白牙,兀自像个土拨鼠一样傻乐。 不过,她还是慢慢从江御流那上挑的眉峰里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小声道:“你,你听我解释嘛……” “我不听。” 江御流抱起胳膊,冷淡地望着她,“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手下的人。若你是——” 他身上不知道哪儿的骨节发出嘎巴一声响,吓得枫莹莹朝后一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脆弱的小脖子。 强大的气场释出,夜宵店老板莫名手一哆嗦,朝烤串上撒下去半罐辣椒面。众食客同样背后一凉,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喧哗的夜宵铺里,突然整齐地静了一瞬。 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店里便再次恢复了热闹。 枫莹莹瞪大眼睛左右看看,突然回过神来。她望着虽然没有表情、但是明显不爽到了极点的江御流,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宝贵的工作机会,赶紧努力撒娇:“大好人大好人你最好了!你就信我一次嘛!这次我会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干劲去加油的!真的真的……” 江御流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嘻嘻哈哈的、有点脱线的少女。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应该摇成了一朵花。 震惊朝野的悬案,他只获得了这样一条细如蛛丝的线索。线索的一端,是皇帝的信任与命令,另一端却指向这样一个不可靠的少女。江御流不可能信任她,但在这桩谜案里,他必须向她借力,并且—— 卢府的内情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此行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但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如果枫萤萤有所隐瞒……这一局便可先破而后立。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木牌丢还给了枫萤萤,沉声道:“这样吧,我不仅要进卢府后园,还要找到卢向阳住的屋子。事情办完之后,你得带我出来,不能被卢府里的人发现。办得到的话,这个勾我就帮你打了,怎么样?” “嘻嘻!” 枫萤萤马上露出了招牌傻笑,不假思索地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口答应道:“我就知道大好人一定会救人家于危难之中的!没问题,尽管交给无敌的枫萤萤吧!”说罢把木牌伸到江御流面前,递上了秃笔。 “来来来,大好人帮我把这个勾打了。” 江御流闲适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莹润的小手,平静地道:“你得先带我进去,不然打完钩你跑路了怎么办。” 小手唰一下缩了回去。 枫萤萤扭头看墙,充满怨念地咂嘴:“啧,一个大男人这么精明。” 她音量不大,但是嗓音脆嫩,整个店的食客都默默望向她对面的江御流,这场面,饶是铁面仙也有点坐不住了…… “明明是你太蠢了!” 店老板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他大嗓门,黑脸膛,看起来忠厚老实,风风火火举着漏勺走过来,往她的碗里添了一把面条,顺口对江御流吐槽道:“这位军爷,小的不知道您要雇这疯丫头做什么,但是您可得想清楚。她上个月给我打了一周下手,差点害得我关门!” ……看来这也是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苦命人。 江御流捏着眉头叹了口气,又排出了两枚铜板,对店老板说道:“多谢,结账吧!”说罢站起身对枫萤萤吩咐道:“走了。” “不是吧,现在就去?!” 江御流也不管她如何哀叹,转身掀开帘布走出了小摊。 枫萤萤顿了顿脚,恋恋不舍地放下刚吃了两口的小面,追出来问道:“那我们去哪儿啊?人家还饿着肚子呢......” “别废话,跟着。”江御流目不斜视,回答亦是简洁明了。 江御流功底深厚,在中城区蜿蜒崎岖的陡坡和楼梯上如履平地。苦了他背后的枫萤萤,提着裙摆抡着腿咬牙追他,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绕得头晕眼花,竟不知目的地是何处。 两人在中城区绕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家小店门口站住了脚。 枫萤萤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抱怨道:“大好人,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有话直说行不行?!” “到了。”江御流指了指小店的招牌,“你在此等候,我马上回来。” 枫萤萤抬起头,只见招牌上写着“万世花圈纸艺寿衣”八个大字,差点把刚刚吃下肚的晚饭喷出来,失声道:“大好人,你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来白事店啊?难道你得了绝症?放心,虽然咱们才认识没多久,但是相逢即是缘,你的钱财家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江御流懒得训斥她,拉开店门走了进去。枫萤萤自讨没趣,却没有沮丧,竟然跟着他屁股后面进了店里。 “不是叫你等着么?”江御流不胜其烦,怒道。 “人家还没见过白事店里什么样呢,再说了这店子又不是你开的,进来看看还不准咯?”枫萤萤白了他一眼。 “随便你吧......” 江御流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对掌柜的道:“麻烦请出两个五尺的花圈,把竹篾支架换成竹竿,捆绑的麻绳换成钢丝。” “客官,你这......” 掌柜的面露难色,正要开口拒绝,却见江御流二话不说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快点。” “是是,我这就给您去办。” 掌柜的连忙收下银子,点头哈腰地跑到店内里张罗去了。 江御流倚靠在柜台上,看着枫萤萤到处东看看西看看的好奇模样,突然想起了一事,开口道:“你先停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嗯?”枫萤萤将一完,双手握住花圈的竹竿支架提起,边走边嘱咐道:“别乱动,否则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嘿嘿,赚到了!”枫萤萤站在花圈中间,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感觉到了自己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动,不由得咧嘴笑出了声,“坐轿子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啊?嗯......不对,虽然我没坐过轿子,但是这感觉更像骑马!大好人现在就是人家的马儿了,驾!跑快点!” “给我闭嘴!”江御流虽然体质卓绝,举着花圈行走并不感觉吃力,但是听了枫萤萤的话,瞬间有种想把她丢入城下的冲动。 “给我闭嘴!” 这一瞬间,江御流有种想把她丢入城下的冲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章 金蝉脱壳【新书求收藏】 提了花圈,江御流自然是要去卢府拜会那位卢大人的。 此时午夜已过,黎明未至,缆车尚未开始运行。不过,就算缆车能坐,提着花圈的江御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惊动平民百姓的。 二人身处中城区中心,要去位于上城区的卢府,可谓路途迢迢。好在江御流从小习武,体质远超寻常之人。他轻轻松松提着内里藏着枫萤萤的花圈,踏上了通向上城区的天梯般的大道,轻快地向上城区攀去。 一路上,活泼好动的枫萤萤果真没有闲下来,就这么站在严实的花圈里跟江御流聊着天。 “喂喂,大好人你听我说,我刚才在鸮把头那里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枫萤萤想着不久前在下城区一言堂的事,调侃着笑道:“那两个侍女走近你的时候,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呢。” “你看错了。”江御流举着花圈,异常镇定地说道。 “那昨天在缆车上呢?没记错的话当时你也不让我靠近来着。”枫萤萤笑道。 “睡醒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个小贼,我认为换作是谁都会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吧?”江御流的逻辑清晰有理,让人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枫萤萤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语气真的十分欠揍:“诶~......真的是这样吗?” “......” 江御流有些不耐烦了,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喝道:“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 “把我丢了你就没法进去卢府后园,所以你不会这么做的,大好人。” “............” 再次的沉默后,江御流直接用行动来证明了他的话。 他将花圈稍稍向右倾斜了一些,内里的枫萤萤立即感觉到那宛如失重般的体验,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唔哇,来真的啊你!” “还废话么?” “不敢了不敢了,人家听话就是。” “唉~” 江御流见枫莹莹总算安静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跟我讲讲你们把头的事情。” “大好人你口味真重啊,姑姑比你大很多诶,人家年轻貌美,难道哪点比不上姑姑?你不考虑考虑的么?”枫萤萤的声音和话,从两方面来说都十分欠打。 江御流明显感觉头上的筋跳动了一下。 “看来你真的很想尝尝皮肉之苦。” “别别别!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 枫萤萤收敛了调皮,皱眉问道:“光说姑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从哪开始......” “那就从头说吧,她手下有多少帮众?” “姑姑自己说有三千人,但是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一般总坛里大概只有十几个人陪着她。” “你们的总坛在何处?” “这个......姑姑嘱咐过我们,不可随便说与外人的。”枫萤萤口风出人意料地紧,“大好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身为炎凰卫统领,这城内竟还有我所不知的大帮派,自然要打听清楚。”江御流说道,“她手下的这些帮众,当真如阿鸮所说那般神通么?” “要说神通的话......也并没有鸮把头说得那么夸张,只是各有拿手绝活罢了。姑姑为了方便管辖,把大家按照干活的能力和专业分为四个等级。”枫萤萤说道,“最末的是两千名木牌伙计,再上是五百名铜牌伙计,然后依次是四百九十三名银牌伙计,和七名金牌伙计。” “那,你肯定就是木牌伙计了?” “人家明明什么都会做的,做金牌都不在话下。”枫萤萤语气可怜兮兮,“但是总是运气不好,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你这么没用,三姑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江御流毫不客气,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谁说人家没用了!” 枫萤萤被他刺激到了,大声叫道:“我也是办成过差事的好不好?!七天前工部徐侍郎请客吃饭,我去帮他把一桌子客人的敬酒都挡下来了,还吃光了所有的饭菜!” “真是个标准的酒囊饭袋啊......”饶是江御流再如何冷静,也忍不住吐槽了出来。 “大好人,你没有忘记吧?”枫萤萤稍微冷静了一点,笑道:“今天这事儿办成了,你可千万别忘记给我好评啊!” 江御流叹了一声气,答道:“先能办成再说吧!快到了,你别出声,我叫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 黎明将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这是炎凰城一日之中难得的清净时刻。江御流看到拖着长长尾羽的鸟儿飞过天顶,向着云遮雾罩的群山顶峰而去,清亮的鸟鸣穿越云霄,留下袅袅余音。 街边的商铺经历了一夜的喧闹,这会儿已经纷纷打烊。 清冷的街道上,江御流脚底轻快,便连一丝脚步声也没有。凉风卷着纸屑落叶在台阶上翻滚,萧瑟而寂寥。 此时,已经是与炎凰三十一约定的第二日了。 …… 进入上城区后,江御流跳上屋檐,夹着大花圈一路纵越,赶往卢府。 这是因为上城区的清晨与中城区不同,自有另一番风貌:一座座深宅大院早早醒来,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正常运转。江御流不愿惊动他人,熟门熟路地在卢府所在街道的转角处下了平地,整理好仪表,从容地向着卢府行去。 卢鸿正与六七员朝内大臣站在门口议事,见他扛着花圈走来,都十分意外。 “江统领,没想到您对犬子白事这般上心,有劳了。”卢鸿迎上前来作揖,转对门口伺候小厮叫道:“不长眼么?快过来帮江统领搬运!” “卢大人不必,江某自己来就行了。”江御流连忙回绝,“昨日两手空空,实在有失礼数,怎好意思再让主人家出力。” 卢鸿面色微微一变,然而转瞬之间又露出了笑脸,说道:“江统领太也多礼了,那就让下人给您带路吧!” “有劳了,稍后江某再来见过卢大人。” 江御流悄悄松了口气,对卢鸿唱喏罢了,跟随两名小厮走入了卢府,来到灵堂的衣冠冢之前,将花圈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墙边。 “江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一名小厮问道。 “没事了,我拜过卢公子就去找你家老爷,下去吧。”江御流说道。 两名小厮躬了躬身,径自退下。 江御流转身看着他们走开后,上前将正堂的门掩上,拍了拍花圈,小声说道:“出来吧!” 谁知花圈下的枫萤萤丝毫没有动静,江御流又拍打了两下,心中大呼不妙,连忙掀开了花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滚起来!你怎么还睡着了?!” 枫萤萤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去扶江御流。江御流立即闪身躲开,悄声骂道:“站着也能睡着,你是骡子么?!” “啊......我睡着了吗?没有吧,只是打了个盹......” “我警告你,别给我捅娄子!后园在哪?” “出了正堂往西北角走,在假山的下面。走,我带你过去!” 枫萤萤依旧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抬起腿就要往外闯。此时窗纸外一排人影缓缓走过,显然是正在巡查的卢府仆从。 “奇怪,正堂大门怎么关起来了。”只听一名仆役奇道,“估计是被风吹上的,你们等下,我去打开。” 江御流心中大呼不妙,也来不及细思,脱口道:“是我关上的,无妨!” 众仆役吓了一跳,齐声问道:“是谁?!” “炎凰卫统领江御流在此办案!你们老爷没通告你们么?” “小、小的们不知铁面仙驾到,请您恕罪!您请便!”仆人们一听是炎凰卫,都不敢插手,忙不迭地退开了。 “好险......” 江御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过头正要唤枫萤萤跟上,一根充满了酱汁的肉骨头冷不丁戳到了他的面前。 “大好人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猪肘子,卢公子死掉了又不能吃,放在这供着也太浪费了!”枫萤萤站在他身后,一手一根猪肘子,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江御流大惊,正要示意她噤声,可惜已经迟了一步。正要离开的仆役们听到了她直冲云霄的女高音,顿时又警觉了起来。 “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等等,这嗓音......你们不觉得很耳熟么?” “难道是之前被主人家踢出去的那个巨胃女?!她是怎么跑回来的?!” 江御流看着枫萤萤不知所措的呆滞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顺着后脊一直爬到了脚底,随后这道寒意立即变成了完全压抑不住的磅礴怒火。 枫萤萤就算再傻,也读懂了他的脸色变化,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两步。 “大,大好人,你要干什么?!” 江御流闭上了眼睛,随后脸色渐渐舒缓开来,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对不住了。” “啊?” 枫萤萤本以为会招来一顿痛骂,没想到却是不痛不痒。谁料江御流不待她反应过来,出手如风、刈神斜斜刺出一挑,眨眼间便将她掀翻在地。 “啊呦!” 饶是枫萤萤身法了得,但江御流先发制人,还是将她摔了个狗吃屎。 枫萤萤被糊里糊涂被他摆了一道,心中又惊又怒,正要爬起身发问,只见江御流上前一步用刈神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别动!”江御流大声断喝,旋即扭头对门外喊道:“来人!这里有小偷!” 灵堂大门啪地一声被撞开,五六名仆役抄着大棒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江御流神色冷漠,取出炎凰卫的腰牌亮了一圈,旋即对仆役们说道:“方才区区听见灵堂内有异响,还以为是溜进来了鼠辈之类的动物,没想到竟有飞户小贼藏身于此,打扰卢公子安歇。区区顺手擒住了,你们自带下去处理吧!” “大好人,可不带你这么玩的啊......”枫萤萤又惊又急,正要开口辩解,江御流刈神在她胸口使寸劲一点,枫萤萤立即觉得气息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仆役们齐声道:“多谢!谨遵江统领吩咐!”取来了布条堵在了枫萤萤口中,又用牛皮绳将她双手反剪、牢牢绑住。 江御流看着枫萤萤被五花大绑,莹亮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中有些不忍,然而想到三日破案期限,也顾不得为她着想,心道:“还好这疯子刚才说清了后园方位,说不得,如今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想着,他便要抬起刈神趁乱离开,不想手中却是一滞,似乎有什么东西钩住了刀鞘。 他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刈神的刀尖好似被磁石吸住的铁块,整个刀身悬浮在半空中,刀身末尾处正紧紧地贴在枫萤萤的腰间。 刀镡上,那封锁的锁链轻微地颤动着,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咔”声。 江御流皱了皱眉,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异相。 他握紧刀柄将刈神迅速抽回,趁着仆役们的注意力还放在枫萤萤身上,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一章 潜入【新书求收藏】 深秋时节,卢府内交错植于庭院中的高大树木几乎已经落叶凋敝一空,干枯的枝条之间敞亮地露出清朗天空,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潜入者隐蔽身形的地方。 然而江御流并不依仗那些寻常手段藏匿,他跃上中庭树上其中一处较为低矮的枝丫,运气笼罩在自己身畔,便匿去了影踪。 在旁人眼里,他的身影就像被拉拢的帷幕遮盖一样,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一队仆役家丁捧着各色匣子从中庭的杉树下经过,转过了一处拐角。这队人脚步齐整,落足声轻促有力,显然都是练家子,却无一人发现任何异样。 江御流撤了他屏在身旁的气场,闲适地跳下地,信步向通往后院的垂花门走去。 …… 江御流进了卢府后院,按照枫萤萤的指引,一路向西北角的假山跃去。 卢府花园与他上次来时无异,只是多了一分格外的凄清冷寂。四面的抄手游廊一片诡异的死寂,冷得就像落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窟窿一般。 江御流隐在一片花丛后,注视着空荡荡的花间小径。 一种对危险的预感逐渐袭上了他的心头。 这不对。 ——太冷清了。 就算是想要给独子一个盛大体面的葬仪,而将得力的人手调离了后院,放在前院中护卫灵堂……堂堂兵部尚书的宅邸,也绝对不会如此凄清。 深秋的风刮过树梢,发出了听起来有些喧嚣的唰唰声,来到回廊深处的江御流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未免也太过顺利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看上去是那么的清冷,仿佛在述说着府邸主人的悲伤。但恰恰是这股清冷之感,让江御流那多年断案经验练就的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本能察觉到一丝与异样。 一阵寒风拂过,将一片枯叶从枝丫上拽了来,朝着江御流的方向翩翩下坠。看着那片近身的枯叶,江御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微微侧开了身子。 然而就在此时,那落叶竟在半空中毫无缘由的打了一个旋,随后便就这么整整齐齐地裂成了两半! 江御流心中一凛,立即往后退了一步。 但,还是晚了。 随着步伐飘荡而起的衣袖,在空气中无声地绽开了两道口子,江御流只觉胳膊上一阵火辣辣地痛感,仿佛一条看不见的长鞭狠狠地抽打下来,一缕鲜血从他手臂上迸发而出。 “啧!” 只见他小臂之上,两条极其细微的破口皮肉翻卷、惨不忍睹,鲜血从中不断横流而出,凝聚成颗颗血珠,挂在肌肤之上。 “咔嚓!” 随着一声细微的声响,清风携带着锋锐凌厉的寒气,再度袭来。 江御流顿时汗毛炸立,身体立马反曲而下,使出了一记铁板桥来闪躲那不可名状的攻击。然而他额头之前的一缕头发依旧无声而断,零零散落在地。 “有埋伏!” 江御流挺身而起,将身子压低,敏锐的目光凌厉扫向攻击落去的方向,搜寻袭击了自己的暗器。 然而,他预想中的落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快速查看了一下身边的廊柱和地面,没发现任何钉住的暗青子。 “难道不是飞镖之类的东西?”他沉下了视线,有些疑惑。 突然,眼角余光之处,一抹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那距离江御流约莫四尺之外处,一颗好似红豆大小的血滴正浮在空中,摇摇欲坠。透过血色的光华,那个不可名状攻击的本体隐约可见。 “原来是这样。” 江御流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用两根手指凌空捻住了面前的“那抹”东西,轻轻挑了一下。只见寒光一闪,一道比头发还要细的钢丝散发着白森森的寒光,紧绷在江御流身前。 “麻烦了。”江御流咬住下唇,轻轻放开了锐利的铁线,发现只不过是接触了一下,指肚上便已被切开了两道浅浅伤痕。 “咔嚓!” 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 伴随着声响,走廊内所有的柱子在一瞬间都开始转动了起来,发出了好似纺车旋转一样的“哗啦啦”声音。柱子与柱子之间,那连接着的细小钢丝像松散的棉线一样弹起,组成了两张锋利的死亡之网。 瞬间,江御流明白了这钢线是怎么伤人的了。 “不妙!” 哗哗哗—— 数十根钢线机关瞬息之间都被开启,空中顿时闪烁着密集的刺眼的白光,将廊柱下的地板撕裂开来,带着了两道光滑的槽痕,向江御流的方向不断收缩、包夹而来,眼瞧着便要将他切成肉块。 “还没进那后园,就碰到了这么凶险的埋伏......” 江御流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死亡之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枫萤萤那个疯丫头,“这机关有些麻烦,好在没带着那疯丫头来,不然要被拖累了。” 说着,他将身体极力压低,整个胸膛几乎贴在地板上。 这一刻,江御流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宛如一头即将捕食的荒野巨狼,双瞳散发着幽光,冷静地盯着眼前向自己缓缓逼近的钢线网。 “就是现在了!” 后足猛地在地上蹬起,江御流没有回避,反倒向着面前的钢丝网冲了过去。紧接着,他身子侧向一边,高高跃起,伸足在旋转的柱子上借力一踩,身体在半空中旋转一圈,随后将刈神伸出,点向了地面—— “着!!!” 江御流大喝一声,右臂运力猛的西北角假山,就是这里没错了。” 确认了眼前是他所找的地方,江御流放心了下来,但紧接着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 “问题是入口在哪?” 没错,枫萤萤所指的假山入口并不存在。江御流所在的青瓦凉亭已然是卢府西北角的尽头,再无前进的可能。 便在此时,池内的一只蜉蝣从荷叶间滑过,荡起了一串涟漪。江御流脑中电光疾闪,想起了枫萤萤话中的关键。 “假山之下,假山之下......是了!那个疯丫头说的是在假山之下。重点是那个‘下’!” 他走近荷花池,扶着栏杆看着身下漆黑的池水:“莫非这卢府通往后园的路,藏在这潭水中?” 想到此处,江御流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唯见点点斑斓朝阳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更无半个人影,于是脱下了身后斗篷抱在怀中,随后翻过了回廊的栏杆,小心翼翼踩入了池中。 谁料将脚伸直,也没踩到池底。 寻常的装饰池塘最深不过三尺左右,但眼前这潭血莲池的深度却达到了将近五尺,这不由让江御流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他再不犹疑,深深吸入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二章 卢府后园【新书求收藏】 池塘的水很黑。 犹如绝美画卷上意外打翻的墨汁,艳丽的色彩与黑白完全的分离,将水上与水下分割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黑色成为了池塘水底世界的唯一的颜色。 不过,黑如墨汁的池塘底部却是意外的清澈,没有什么浑浊的物质,唯有一组木架树立在中央。木架底端向下中空,四周围堆着肥沃的土壤,荷叶由此生根,随着木架攀爬而上,最终在水面开出鲜艳欲滴的血色莲花。 江御流攀着木架缓缓潜入中空的下方,便看见一口竖井形状的砖台。砖台内部是一条工整的甬道,大概只有几丈的长度。 “就是这了。” 在确定这就是卢府后园的入口后,他立即游了过去,从那砖台的口子中钻入。 ..... 片刻后,卢府后园。 “哗啦!” 随着一道水声,一道人影破水而出。 江御流摸着一节长满青苔的滑腻石头台阶,从水中爬了出来。 眼前,一片不大不小的石腔空地映入他的瞳孔,空地尽头有一扇华美精致的对开小门虚掩着。定睛望去,那门扇之上双双洞开,铁质的铰链也断裂开来,垂在门环之上,显然在卢府后园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冲突。 江御流随手拧干身上的衣衫,便走上前去,捧起那条门环上的铰链检查起来。 他刚拿起铰链那光滑的断面,便是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就将铰链翻转过来,与另一侧的断面拼接起来。随即,两处铰链断面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果然~切口断面光滑整齐,和卢向阳尸体颈骨上的断痕完全一致。”江御流摸着切口喃喃自语,“没有任何划痕,像是空间本身被生生斩断一样。” 他放下铰链,又检查了一下门环周围的破损,却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于是无奈地推开了大门。 “嘎吱~” 大门打开,江御流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真正的后园——卢向阳生前最后的居所。 然而,就在脚步落地的一瞬间,江御流只觉一股阴冷至极的寒风瞬间袭过身躯,钻入了浑身上下的毛孔之中,连骨髓都似乎被隐隐刺痛。 他心中一颤,立即站住了脚步。 “怎么这么冷......” 他摩擦了一下双臂,好像所有的暖意与生机都随着那阵风一起被带走了一般,那个突如其来的寒意久久挥之不散。 “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御流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往前走去。 他环视着四周。 只见这卢府后园之中,草木丰盛、楼阁华美,却听不见任何的鸟雀之声。明明眼下正是辰牌时分,却不见阳光从天空洒落,整座后园散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江御流站自从走进这卢府的后园之中,就觉得浑身越来越不自在。他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某种陷阱的老鼠,正在一步一步的陷入这个不可名状的死亡深渊。 身体的本能告诉江御流,现在必须立刻离开此地,不然他将面对不可预知的恐怖。但是他知道,若是此时退缩,只会白白错失寻求真相、彻查案件的机会,那与炎凰三十一的三日之约也将无法完成。 于是,他便强行打起精神。 谁料,江御流正欲往前再走,却猛地发现眼前景色不知不觉中竟然变了一副模样。那脚下原本一直延伸到后园深处的石子小路,被一株突然出现的大树阻断。 大树上,蔓藤缠绕,阴森可怖。 “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御流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了个空。 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思考,本能的将手中刈神闪电般挥出,插在大树的藤蔓之上,这才稳住了身体。 他回头一看,发现来时的道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断崖。 “那疯丫头说过,卢府后园的路有些门道,寻常之人进来便会产生幻觉......看来并非空言恫吓。” 江御流环顾四周,确认清楚现下的处境后,便拉着藤蔓,向着崖顶攀登。 然而等他到达崖顶,再次回头确认时,眼前的景色二次改变——漆黑断崖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幽静山林之间的青板石桥。 景色虽然变换,但江御流手中握着的大树藤蔓却是不曾消失,那棵阴森的大树依旧健在。 “看来此地有着利用某种邪门外道的卦象建立起来的阵法,居然可以干扰人们的视觉感官。” 看着手中那结实的藤蔓,江御流隐隐品出了这卢府后园的阵法机密,他望向眼前再度变幻为火山炎池的景色,摇摇头道:“可惜,真正存在的事物不会根据阵法变化凭空消失,这棵树的存在恰好是破阵的关键。只要这棵树还在,我便能以司南辨位。” 说着,他撩起了衣服下摆,单膝半跪在地,取出司南来辨别方位。 便在此时,那股踏进后园时感受到的阴寒冷风再次吹拂而起,呼啸着掠过了江御流的身畔。刹那间,他只觉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寒意席卷而来,宛如冲天波涛将草叶扁舟裹挟吞没一般,手中的司南砰地掉落在地。 那股寒意仿佛拥有有形之体,如巨蟒的毒液一样侵入了江御流的身体。 江御流浑身猛地一颤,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费力地想要将空气吸入自己的肺腑。事与愿违的是,他越是这样,他便越发感觉到窒息。 渐渐的,眼前的景物也因为窒息,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咚!” 一声巨响,江御流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呼吸......喘不上气了......” “呼~呼~” “沙沙~沙沙~” 但冰冷的狂风却不管他的现在的状况,吹拂更甚,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号声,卷动着整座后园的树木沙沙作响。 江御流用尽全身力量将身体弓起,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氧气的缺失、生命的窒息让他的挣扎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可笑。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将他与满天枯叶一起吹上了高空之中。 江御流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燃起无名的青色烈炎,任凭那股猛烈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自己,如流星一般狠狠地撞击向大树的树干。 “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江御流猛地摔落在地。 刈神随即脱手而出,借助这撞击带来冲击力,远远甩在了几丈外的土地之上。 江御流努力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但是从身体上传来的,却并非是撞击或者摔落带来的剧痛,倒不如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觉了。他的整个身体,宛如一个被水浸湿的破布娃娃,已经没有了任何触感,甚至连撑着地面的掌心也仿佛脱离了身体的管制。 “我这是......奇怪......” 江御流咬着牙,用力挺起了脊背,但是依旧没法发力。 坚持了片刻后,他手下一滑,栽倒在了落满了枯叶的土地上,几片树叶随着他逐渐减弱的鼻息轻轻颤动着。 半晌过后,一切都重归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三章 血黑的世界【新书求收藏】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御流睁开眼睛。 他咬着牙翻身而起,不料肋下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痛感,瞬间卷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疼......” 他冷汗涟涟,头晕目眩,竭力运转肺腑之气,这才硬撑住没有再倒下。 待锐痛渐缓,江御流伸手探向伤处,摸到一截突出的骨头尖茬。他手下一顿,用了些许寸劲,硬生生将那一段折断的肋骨复了位,这才慢慢起身。 一团黏腻厚重的空气缓缓涌过,说不出的诡异阴冷。 江御流钝痛的脊背早已冷到麻木,他强忍着不适感,一边尝试着活动周身关节,一边思索着在卢府所遇的这些诡谲之事。 “方才那阵风,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理清进入卢府后这些怪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脑袋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那肯定不是普通的......”他正自言自语,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身遭的环境实在是太暗、太寂静了。 江御流猛然抬头,周围的景象立即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举目无边的阴森红黑色树林。 血一般暗红的树叶上镶嵌着宛如流水一样柔软的阴影,轻轻拂动着。落在地上的浓稠黑红树荫诡异地伸展向四面八方,不似正常的影子,倒像是动物在舒展触角和爪牙。 江御流忍不住抬头上望,想要判断光源在什么方向,却看到血色的穹话,江御流放缓声音道:“你是谁?” 那缥缈人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轻飘飘地站住了脚步,回过了头。 在一片阴暗的环境下,他的面容不甚清楚,但是江御流却看得真切,因为这张面容,他昨日夜里刚刚在义庄内亲眼见过! “卢向阳?!” 缥缈的人影露出了凄凉的微笑,没有答话,转身继续向前飘然而去。 江御流大惊,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我能看见已经去世的人?难道我也......” 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人影越走越远,脑中的疑问好似火山喷发一样汹涌而出。待他回过神来,当即忍不住想追上去问个清楚。 但是,江御流刚一迈出脚步,只觉手腕间被什么东西拉扯得滚烫剧痛。 回头一看,见得一道散发着温暖金光的长长锁链从漆黑的空中垂下,连接着江御流的手臂。 “搞什么!” 江御流再也受不了接踵而至的异状,拼命地撕扯着锁链。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锁链彼端传出,他的身体好似离弦之箭,“嗖”地一声射向了这片黑暗而虚空的天际。 光怪陆离的辉光从江御流眼前不断闪现而过,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在呼啸着的狂风声中再次失去了知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四章 异变的左眼【新书求收藏】 “喳喳!喳喳!” 阵阵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一束明媚的阳光从树梢之间洒落下来。 树下,江御流静静的躺在覆满落叶的草地上。 随着远去的意识逐渐回归躯体,江御流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翻身而起,第一时间架起防御姿势,以防再有什么变动发生。 但下一刻,身体如电流淌过,又猛地跪倒下去。 感受着体内传来的阵阵的火辣痛感,饶是有着“铁面仙”之称的江御流也忍不住地皱眉。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尤其是后背更是像散了架一样。 江御流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抬起头再看四周,发现一切都已回归正常。回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原来是梦么?” 想到此处,他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中自嘲道:“我竟然会在昏迷的时候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还好没让阿黄瞧见,否则他定会笑我许久......” 他扶着身边的树干勉强站起,发现刈神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 漆黑刀鞘上,连接着自己腰带的银色锁链熠熠生辉。 看来若不是这根锁链牵着,方才江御流从树上摔下时,刈神恐怕就会远远掉到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幸亏......”江御流松了口气,俯身抓住了刈神的刀柄。 然而,就当他拾起刈神的一瞬间,左眼视线中,一道青蓝色的虚光猛然闪过。江御流一颗心顿时像泡进了冰水之中,向着绝望的深渊中跌落—— 一股熟悉的灼烧感席卷而来,左眼视线内所触及到的一切事物,渐渐染上了一层红黑色的光晕。 地面,落叶上浮现出了一道淡淡的黑色痕迹,好似燃烧完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气息,绵延着伸向树林深处的远方。 “这是......刚才经历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这痛觉也并非空中楼阁!” 江御流捂着左眼,但是发现视线内的景物竟然能够穿透他的手掌,清晰传入脑海。他转动了一下眼睛,但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恢复。 右眼的视线内,世界一如往常,而左眼之中,却满是猩红色的异象,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痕迹在地上蜿蜒曲折地伸入后园深处。 “等等,有些不对劲......” 江御流忍住左眼的疼痛,稳住心神,瞬间就察觉到一丝让他在意的细节。他看着地上那根散发着黑气的痕迹,蹲下了身子,用手拨开了落叶,蹙起了眉头。 “左边的场景和右眼一样,只不过好像被扭曲了,难道我看到的就是同一个场景不成么?” 他发现,缓慢散发的黑气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层曳痕迹,只不过这痕迹极为浅薄,甚至比蛇类爬行时的痕迹还要更隐蔽一些,若不是左眼之中看到的黑线,决计无法发现。 江御流内心的躁动与疑问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嗅到了某种线索的喜悦。他抬起头,只见这痕迹延伸的远方,一道黑雾人形飘荡在半空中,拂过草木、窸窣作响,向着后园更深处慢慢飘去。 “不管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看来这卢府内的阵法应该已经破了,只需要跟着那烟雾留下的痕迹走就好。” 江御流打定主意,将视线收回,也不再去看四周阵法如何变换,只盯着地面上的黑色痕迹,远远尾随,跟着那道黑色烟雾。 如此大概行了片刻之后,身边草木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再过半晌,竟然又听到了汩汩流水声。 江御流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果然走出了后园的树林,身前乃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崖。 一座琉璃白瓦的双层华丽楼阁门窗紧闭、坐落在面前不远处的崖壁之下。那道黑烟在楼阁的门口停留了半晌后,径直钻入了屋里。 “疼痛感减轻了。” 那黑烟消失后,江御流左眼中所看到的阴森异象渐渐变成了重影,随着痛感一起慢慢消退了下去,恢复了正常的视觉。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知道自己方才肯定经历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怪事,但是如今目标就在面前,拖延不得,于是当即推开门,进入了屋内。 “这就是卢向阳的居室么......好干净的窗台。” 只见屋内颇为宽敞,客厅之中隔着一道品味极差的大红色艳丽屏风,屏风后是一扇雕花橡木花窗。 江御流走到窗边,用食指揩了一下窗棂,指肚上却没沾上半点灰尘。 “按照黄折衣的推断,再加上今日的时间,卢向阳起码已经死了有五日了,屋子肯定会落一层薄灰。” 他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布置,只见房屋其余地方也都一尘不染,甚至连挂纱都是干净的。他眼神一紧,走到了卧房的挂纱旁边,撩到了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后又把床铺上的棉被与蚊帐都检查了一番。 “这屋里所有的物件都是新的。棉被有一股捂味儿,显然是放在仓库内很久都没用过的,蚊帐上也是一尘不染......”他在床边坐下,梳理起了思绪,“有人在卢公子死后彻底打扫过这里,虽然收敛死者物品是丧葬必要的环节,但是有必要做得这么过分么?除非......” 江御流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 “除非,是为了掩盖曾经发生在这儿的事情。” 他转头看向了床边的书桌。 书桌上,一套黑檀木制成的笔架、一幅汉白玉的砚台有序的摆放,看上去都是十分名贵的珍品。 “狼毫混着兔毛,不是炎州本地的笔,多半是钟州地区特供上来的。砚台是汉白玉做的,只有岳州的工匠擅长此道。” 江御流坐到了桌后的椅子上,拿起了毛笔摸了摸笔头,随后放在了砚台上,视线瞟过桌角,发现桌子右手边放着一个玳瑁茶杯,顺手取来也检查了一番。 “是江州产的玳瑁......” 江御流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有些落寞,但是马上就恢复了过来,随后将杯子凑到了鼻前嗅了嗅。 “唔,这个气味......这不是茶杯,看来卢向阳有酗酒的习惯。” 他放下了杯子,不经意间发现笔架下面的储物格内伸出了一只铜制的把手,于是随手取出,却是一方铜镜。 “奇怪,卢向阳一个大男人,怎会有这种小巧的手持镜子?” 江御流正自疑惑,然而却看到镜中反照出的自己的容颜——左眼之中竟然隐隐冒出一丝青蓝色的光芒,好似夏日林中的萤火虫。他大为好奇,将镜子凑近了一些。 但是,那青冷光炎闪烁了两下,随后又黯淡了下去,看不清楚了。 “......” 江御流皱了皱眉,企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破案上,暂时不愿去思考刚才的奇异经历。可是事与愿违,左眼再次袭来阵阵刺痛感,刚刚消失的黑色烟雾又一次浮现在江御流身前。 黑烟飘浮而上,在他眼前凝聚成一个漆黑的圆团,缓缓的浮到了桌旁的立柜边上。 “那里吗......” 江御流跟随着左眼的提示,慢慢靠近立柜边。 随着他的靠近,立柜边上方悬停的黑色烟雾缓缓散开,沿着天花板上的缝隙钻入了二楼。 江御流走到立柜之后,发现柜脚之处隐藏着一根金色的棉质拉绳,伸手轻轻一带。只听得一阵“咔咔”声响,天花板上缓缓分开一张木板,斜斜落在了他脚边,原来是一张折叠梯子。 “唔......” 江御流看着手中的拉绳,想起那道黑烟,心中禁不住开始怀疑起来。 “是错觉么?从刚才开始,它好像就一直在给我指路的样子。” 他拾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左眼,发现那道冷光又开始闪烁起来,心中渐渐有了些推断:“不管如何,这异状帮我找到了线索,如今该继续利用它才是,等出了卢府,再做打算。”于是抛开杂念,踏上了通往楼阁的廊梯。 二楼,所有窗户上都拉上了帘布,也糊上了窗纸,其他布置同楼下相似,用度摆设也几乎一模一样。 但当江御流站走进在房屋中央后,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感。他绕着墙壁四下转了一圈,一时也想不清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看到那黑烟留下的线形痕迹,指向了书桌侧边的一排书架。 江御流走到书架旁边,看到上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各种大部头书籍,甚至连缝隙之中都塞满了纸头,蹙起了眉头。 “看来卢公子平日是在这二楼写诗看书的......等等,这本是?” 他察觉到,在那杂乱着塞满了各种书籍的缝隙当中,一本无名之书被那黑色烟雾紧紧地包裹着,吸引着他的注意。 小心翼翼地将其从书架内抽出,那封面之上《双生集》三个大字赫然出现。 江御流赶紧翻开书页,发现里面尽是手抄的蝇头小楷,字迹工整苍劲,显然颇有笔力。 看着眼前这本手抄的《双生集》,江御流感觉到与昨日卢鸿给他的那本印刷本有些不同。这么想着,就从怀中掏出了印刷本,放在桌上摊开,想与这本手抄本对比一下。 谁知一个不小心,书脊扫过桌面,将桌上放着的茶杯打翻在地。无奈他只得弯下腰去,捡起了茶杯。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内好似晴天炸起了一道霹雳,划破了混沌不清的思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江御流将茶杯放到掉落之前的地方,随后翻开了两本诗集,缓缓点了点头。他长舒一口气,似乎已然成竹在胸,说道:“无论怎么打扫,有些痕迹还是处理不掉的。” 将两本双生集一卷,江御流没有再继续调查,转头便下了楼梯、大步走出了屋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五章 “真相”【新书求收藏】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虽然有些遥远,但是江御流还记得自己被师父带上朝廷,站在炎凰三十面前的那一刻。 清澈的阳光,从炎凰宫罢,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方便,再给江某一间安静无人的厢房。” “自然无妨。” 孔学士拱了拱手,带着江御流来到了一座三重塔下,打开了门。 江御流走了进去,发现屋中檀香冉冉,正中间的墙上陈放着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土部大首领、文曲星岳腾沙的神像。 “此处是文曲庙,学生们都回家了,应该不会有人来。”孔学士说道,“请江统领在此处等候,在下去取您要的案牍。” 孔学士说罢,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江御流等他脚步声走远了,在神龛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伸出胳膊,将刈神平平举起。 “没有验证过的事情,就无法断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他闭上了眼睛,语气分外的平静,“到底真相如何,就让我来亲自验证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手臂一扬,将刈神丢了出去。 银色的锁链连接着刈神的刀身,啪地一声落在了离江御流一丈远的地面上。于此同时,江御流突然感到了胸腔内一阵心悸,眼前的视线随着冰冷的窒息感,变得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强自按压住内心那本能的恐慌,闭上眼睛,任由这股窒息感夺走了自己的意念。 漆黑、冰冷、寂静......虚无。 意识,被冻成了坚冰,随后缓缓融化,宛若一滴水滴无限地下坠,最后打碎了名为虚无的平静湖面...... ...... 江御流睁开了双眼,视线之内,尽是一片阴森血红。 岳腾沙的神像依旧陈列在墙壁之上,但是这片诡异的空间内,好像变成了某种暗示着不详的恶神。 “呼......” 江御流再次置身于此,但是却不像半日前那样慌乱,反倒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因为,他确实地得知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相,尽管这不是常人能够接受的事实,但是真相往往出人意料,而且分外残酷。 “那个疯丫头第一次见到我时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江御流从蒲团上站起身,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只见,金色的锁链依旧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之上,正一明一暗地交替闪烁着,仿佛生物的呼吸一样。而锁链的另一头,远远延伸,渐渐融入到头顶上方的黑暗之中。 “看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锁链,只觉触手温暖,疑惑接二连三地从脑海中涌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刈神一直延续着我的生命,只要我一丢开它,神识就会来到这个地方。至于这根锁链.....” 他四下观望了一番,发现刈神并不在这附近,心中逐渐得知了答案。 “这根锁链连接着刈神,在卢府后园里的时候,恐怕就是它救了我一命,只要刈神还在我身边不远处,我就会一直......” 他蹙了蹙眉,并没有因为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而崩溃,反而对此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我就会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那疯丫头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这一切么?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当他细心推断思考之际,一阵急促敲门声朦朦胧胧地从锁链延伸下来的上方回荡而来,宛如从深水之中传出一样。随后,锁链急速向上拉扯,一股千斤大力如穿天之箭般,将他拔地而起。 江御流悚然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四周的环境便在刹那间变回了正常,血红的夕阳照进平静的文曲庙内,映着岳腾沙神龛上细细的书页浮灰。 “江统领?江统领?!您还好吗?” 孔学士抱着一本卷宗,跪在江御流的身边,焦急地呼唤着他。 江御流费力地握住了刈神的锁链,将它拖回了身边。随即,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上了胸口。 他忍耐不住,噗地一声突出了一大口黑色污血。 “唔!!!” 孔学士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了他后背顺气,急道:“您受伤了么?是谁做的?” “不碍事,不碍事......”江御流虚弱地摆了摆手,“最近事情有点多,怕是有些累了,休息下就好。” 孔学士迟疑了一下,知道他在撒谎,但是没有说破。他轻轻的将卷宗放在了江御流的怀中:“这是您方才要的,卢向阳的试卷。” “多谢了。” 江御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感觉膝盖的骨缝里都在颤抖。 “那江某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着,他强撑着身体,朝门口慢慢走去。 孔学士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劝阻道:“江统领,下官有轿子备着,若您不嫌弃......” “不、不麻烦了。” 江御流口上回绝着,然而意识却在一点点飘走,身体也仿佛变得越来越轻,好像走在棉花上一样的感觉。 他抬起脚,想要迈过门槛。但随着猛地一个趔趄,终于还是栽倒在地.。 江御流昏迷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六章 三姑姑【新书求收藏】 中城区。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惬意。 主城大街的春来包子铺边,枫萤萤正一脸幸福的表情,坐在路边悠闲地晒着太阳。一旁,店老板拿着一大摞纸袋,正忙不迭给她装着小笼包,嘴里还开玩笑地念叨着。 “呦,疯丫头,今儿个怎么这么阔气了?” “哼哼哼,不可说不可说,再来三十个肉包子打包,姑娘我要带走!” 这时,一群游手好闲的小乞丐路过,看到她这幅阔绰的模样,纷纷嗤笑起来。 “大姐头,难得见你这么豪爽,发财了?” “发财?怕是又去偷人家的稀碎破烂了吧?” 枫萤萤听了,也不恼火,微微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大锭银子砸在了笼屉上,对老板笑道:“算了,您也甭给我打包了。今天店里的包子我全要了,剩下的晚些我自己拿袋子来取。” 小乞丐们方才还在嘲笑她,此时见了闪闪发光的银锭,纷纷吞起了口水。 一个小乞丐凑上前去,陪笑道:“大姐头,您从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还能咋来,偷的呗!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枫萤萤丝毫不顾小乞丐们的眼光,将包子一口吞掉,随后两手抱起装着肉包的纸袋,沿着大街向前走去。 她看着怀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包子,有些失落的摇摇头,说道:“这些偷来的钱买的包子,想来你们也是不屑一吃的,那就只能姐姐我勉为其难的独享了。” 小乞丐们一听,纷纷叫道:“大姐头,等等!” 随即一拥而上,围在她的身边。 枫萤萤望着这群小乞丐们渴望的眼神,顿时满脸嘚瑟神情,拖着长音道:“怎么?不嫌弃了么?” “不嫌弃,不嫌弃。”小乞丐们陪笑道,“大姐头您老人家偷东西,怎能叫偷呢?” 说话间,一行人转到了大街旁边的一条苍蝇小巷。小巷内,一张打满了补丁的破旧帆布靠着砖墙,用四根树枝架起,撑成了一张极其简陋的帐篷。 枫萤萤低头钻了进去,刚在一张破烂太师椅上坐下,一名小乞丐立即凑上前去给她锤起了腿。 “嗯,不错不错。” 枫萤萤眯起了眼睛,十分受用,取过一个纸袋给了小乞丐们。 “拿去吃吧!” “哇~” 小乞丐们满面欢喜,准备一拥而上,忽的却均都面色大变,往后退了两步,谁也没敢来接。 “你们......?” 枫萤萤大为奇怪,就要发问,忽听一人悠然道:“萤萤,你长本事了啊。” 那声音听上去温润软糯、婉约动人,但内里却透露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压感,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枫萤萤听闻后如遭电击,身子猛地一抖,像一尊石雕一样僵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她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大概四十余岁的白发女子握着一支长长的烟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了她的身后。 “姑、姑姑。”枫萤萤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颤声笑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地方太破了,没法招待您......” 女子微微抬起了头,只见她身着一袭黑色粉梅衣衫,一条似凝膏般雪白的大腿从衣衫开衩处伸出,头,你家里的小鬼们好像偷人家的东西,我不相信来着,还跟人家大吵了一顿。” 三姑捧起茶杯啜了一小口,慢悠悠地说道:“解释解释吧。” 枫萤萤将两手藏在背后,扭扭捏捏地后退了两步,口中碎碎念叨:“是哪个杀千刀的告的状......” “这么说,你这是承认有偷过东西了?”三姑的语气波澜不惊,将烟枪在桌上轻轻磕了一磕。 这一磕,让枫萤萤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摆手否认道:“人家都有好好还钱的啦,还了还能叫偷么?” 三姑看着她这幅老实巴交的样子,叹了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 枫萤萤赶快上前续满,笑嘻嘻道:“姑姑,下不为例,我不会再犯事儿了,你就信我吧。” “萤萤,你入六婆也有两三年了吧。”三姑慢悠悠的开口道。 “是的,姑姑。” “恩,姑姑我可怜你无家可归,赏了你一份活计做。可你是怎生报答的?一开始,你欺我双眼见不着,伪造工牌想混好评也就罢了,姑姑饶了你。如今你花言巧语、偷盗他人钱财,意思是想欺辱姑姑耳朵聋、脑子混么?”说着说着,三姑的声音渐渐拔高起来。 “哪有,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枫萤萤听着三姑严厉的语气,知道事到如今害怕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狡辩,道:“您这般深谋远虑的顶尖人物,我这弱女子怎敢班门弄斧,在您面前自讨苦吃呢。” “哼,死丫头嘴巴擦了油,没半句实在话。” “姑姑,您心善可怜人家,人家又不是白眼狼,可是记得您的好的。别的不说,这几年哪个师哥师姐能像人家这样,没事就陪着您摆龙门阵的?” “我没空跟你废话。” 三姑姑摇了摇头,随后对她伸出了手,接着道:“偷东西的事情咱们先不提了,你可是跟我夸下了海口,打赌说下次打工定能得了好评的,怎么样,拿出牌子来让姑姑我开开眼?” 枫萤萤知道马屁拍在马脚上了,正愁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见三姑对她要牌子看,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天无绝人之路!万幸这次赶上了个大好人,让我给混到了!” 于是她从衣服里大大咧咧掏出了木牌,笑道:“姑姑,连乌龟王八都有出水晒太阳的时候,我枫萤萤今日还真就办成了!这个赌您怕是输给人家咯。” 三姑嘴角抽动了一下,伸出手一把夺过木牌,放在掌心里不断摩挲。 枫萤萤得意洋洋,正待她开口服输,不成想三姑姑却忽地笑了出来,将木牌往桌上一丢,忍不住说道:“傻丫头,被人家耍了,还在这做白日梦呢!” “什么被耍了?”枫萤萤愣住了。 “下次记得看清楚了再放客人走!不过嘛,也没下次了。”三姑姑点了点桌上的木牌,“自己看看吧!” 枫萤萤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抢上前抓起木牌,只见江御流打的墨勾横在好评和差评中间的空白处,竟然没有划在任何一栏当中。 她呆怔了半晌,随后气得七窍生烟,将木牌砰地一声捏成了碎块。 “这个冰山臭倭瓜......竟敢戏弄姑娘!” “萤萤,你当时说的姑姑可还记得很清楚。”三姑不待她解释,笑道:“本帮的记事本可以记载一千次出工记录,若是整本写完得不到一个好评,你就自动收拾东西离开,是也不是?” “咕......” 枫萤萤无话可说,脸上淌下一滴冷汗。 “好,既然你认了,那姑姑我这就拔了你的香头,从此后你便不再是六婆的伙计,去哪儿做啥、如何讨生活,姑姑也不再过问了。” 三姑将烟锅伸入烟袋中卷了烟丝,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枫萤萤忽然大声喝道:“等等!” “怎么,你想反悔么?”三姑缓缓吐出了几道烟圈,缓缓问道。 枫萤萤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木牌碎片在桌上重新拼凑起来,说道:“姑姑,你还不能赶我走。” “为何?这已经是你最后一轮差事了,没有拿到好评,你还有什么借口?” “非也非也!姑姑你也摸出来了吧?”枫萤萤抬起手,猛地点在了木牌之上,一字一顿道,“没错,我没拿到好评,但这也不能算是差评!” 三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了。 “你想如何?” “我回去找他问清楚!” 枫萤萤的语气无比坚定,同时隐隐泛着一丝不甘:“这次我定要帮上他的忙!” 三姑默然无语。 半响,她将衣袖在拇指上缠了一圈,按灭了烟锅内的火星,幽幽地说道:“很久没见过你个样子了,看来是找到了个好东家啊。行吧,就破例一次。” “多谢姑姑!”枫萤萤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即展现变脸绝活,傻笑了起来。 “别急着高兴,我可得说清楚。” 三姑将烟枪收入袖中,站起来撩了撩枫萤萤耳畔的一丝鬓发,微笑道:“你只有一日的时间,若是明日到了时辰,你还没把这道勾改回来,不仅要净身出户,姑姑白养你这三年的开销,你也得如数奉还。” “什么?!”枫萤萤吓得目瞪口呆,“我、我怎能还的起?姑姑你知道我是个穷光蛋的啊!” “但是在某些地方你很值钱。” 三姑将嘴唇凑上她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所以我若是你的话,现在便不会在此浪费时间了。” 枫萤萤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即脱开身子,抓起桌上的木牌碎片一溜烟跑出了小巷。 “真是个傻丫头......” 三姑看着枫萤萤火急火燎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股浓白色的烟雾从她口中吐出。 烟雾逐渐弥漫,渐渐地将三姑的身影裹起来。 一阵微风拂过,袅袅白烟四下消散,小巷重回安静,再无人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七章 面具下【新书求收藏】 摇摇晃晃的感觉从身下传来。 江御流微微睁开双眼,他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四周,空间狭窄却很舒适。一缕夕阳,从身边暗红色绒制的帘布外隐隐射入,轻柔地照在他的一袭雪白的长衣,映射出鲜血一般的的光彩。 “我、我这是......” 温热的液体,夹杂着一股异样的气味,从唇上缓缓滑落而下。 江御流微微抬起手指擦拭,定眼望去,发现手中一抹血红。这才知道,自己鼻中正在流血不止。 “江大人,你可算醒了!”身体正前方的帘布掀开,一名穿着短打布衣的车夫听到了他的声音,探头进来。 “您感觉怎么样?” 江御流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捂住了鼻子,虚弱道:“这是孔学士派的马车么?” “正是!”车夫点头说道,“您方才在国子监内晕倒了,孔学士让小人送您回炎凰宫。” 江御流听罢,摇了摇头,面色在那抹血色下显得异常苍白。 “不,掉头。” “可是您万一......” 车夫话没说完,江御流语气强硬打断,再次说道:“掉头,送我去缆车站。” “是。” 车夫见他神情冰冷、不容辩驳,只得听命,掉转车头将他一路送到了上城区的缆车站台。 『我,已是‘半死之人’了啊。』 炎凰山道:“再检查一遍,肯定有漏掉的东西。” 黄折衣揉着被他拉痛的手腕,满脸困惑神色。 “江大哥,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查的了。尸体你也看过,基本上没什么......” “不对!”江御流立马否定,那沉重的口吻吓得黄折衣浑身一颤。 “唉~” 江御流看着黄折衣的样子,知道自己说话严重了。他揉了揉眉心,说道:“其实在前天晚上,你已经说出真相了——躺在这里的,不是卢向阳本人。” 黄折衣听了他这话,有些愠怒,大声回道:“尸体是炎凰卫亲自运送的,您这是在说自己的部下不可信任吗?!” “若是在殿上死去的,根本就不是卢向阳呢?” “你是说......?”黄折衣有些犹豫。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江御流点了点头,肯定了黄折衣那没说出口的猜想。 他一双冷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寒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整座义庄的温度降至冰点。 “在这具尸体真正死去之前,卢向阳,就已经被人道,“你不相信我么?” “我只是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黄折衣不敢直视江御流的眼神,别过了头去。 江御流奇道:“怎么了?不像你的风格,有话直说。” “我很少会怕什么东西,但是这次总是没来由的心慌。”黄折衣轻声道,“您和皇帝去说一说,这案子......你就别继续查下去了吧......” “没可能。”江御流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你别想那么多,交给我就行。” 黄折衣还想继续劝说,然而听了江御流这一席话,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嘴巴。江御流见他仍是不安,拍了拍他肩膀,岔开话题道:“老弟,等案子结了,你暂且先搬到我的云梦斋来吧,天天待在此处下榻,也不是个办法。” 黄折衣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但是旋即觉得十分奇怪,问道:“江大哥,你向来喜欢一个人的,怎么......” 江御流沉默无言,想到了自己的半死之身,心道:“不知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正当他出神之时,黄折衣面色突然一紧,摇了摇他胳膊,失声叫道:“江大哥,你看!” 江御流收回思绪,转头看向铜盆,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盆里的清水“咕嘟咕嘟”地冒着剧烈的气泡,似乎快要沸腾起来。各种颜色、宛如毒汁一样的液体从气泡之间升腾而出、翻滚不绝。 江御流立即护着黄折衣后退一大步,警惕地盯着盆中的液体。 然而,只过了片刻功夫,盆中的水便恢复了平静。 尸体的面皮已被被清水浸泡干净,静静的漂浮在水面上,泛着灰扑扑、的令人不适的颜色。 黄折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将手慢慢伸入了盆中。只是轻轻揉搓了一下脸皮,她眉头立即锁起。 江御流急道:“怎么了?” “真是太奇妙了............” 黄折衣继续揉搓着尸体的脸皮,随后双手齐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层透明的东西从上面撕扯了下来。江御流凑上前去,只见此物漂浮在水面上却丝毫没有沾上水渍,晶莹通透,好似水晶一般光洁夺目,连月光甚至都能从中穿过。 “这难道就是......”江御流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用来改变尸体容貌的面具么?” “恐怕是的。”黄折衣用两根手指将其夹起,“但是与其说这是面具,不如说这的的确确是一张真正的脸。” “此言怎讲?” “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完美的面具,为了剥下这张它,我们可是把尸体本身的脸皮都割下来了。”黄折衣颤声道,“这种程度的面具,据我所知没有人可以做得出来。看来你说的是对的,江大哥。这具尸体真的并不是卢向阳本人。只不过......” “只不过,我们现在并不知道真正的卢向阳在哪里。”江御流沉声说道。 “我始终觉得这个案子哪里透露着一股别扭的感觉,现在终于想清楚了。这个玩弄自己生死把戏的卢向阳,搅动了整座炎凰城,却始终隐藏在深深的水下,从未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破绽和踪迹,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这个案子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停下了话语,与黄折衣面面相觑,久久没有声响。 沉默了半晌后,江御流开口问道:“阿九的尸身在哪里?” 黄折衣的表情凝固了,随后轻声叹道:“在这儿。” “带我去看看吧。”江御流的语气依旧一如往常,平静而冷淡,但是黄折衣知道,他与自己同样悲痛。 到了义庄深处,黄折衣从三人高的柜中拉出了一张棺材,掀开裹尸布。阿九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里面,表情依旧安宁平缓,若不是脖间一道青紫色淤痕,全然看不出已经被害身死了。 “阿九跟了我这几年,一直很听话,虽然断案说不上有才能,身手也比不过......”江御流轻轻抚摸着阿九的尸身,话说一半,却又咽回了肚内,“他是个好苗子,但是我却没能保护好他。” “江大哥......”黄折衣深感动容,拉住了他的袖子,“谁也不能料事如神,况且生死无常,您没有过错,也无需自责。” “生死无常......呵,的确如此。江某没能料事如神、保护部下的性命,如今自己也自身难保,阿黄这话可真是半点没错。” 江御流心中自嘲一番,随后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牛皮本,轻轻塞入了黄折衣怀中。 “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听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八章 图穷匕现【新书求收藏】 “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听好了。” 听着江御流那严肃的口吻,黄折衣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怀中的牛皮本。他知道,江御流在结案前有一种习惯——他从不把自己的分析推断告诉他人,但只要说出来,定是盖棺定论之时。 “江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这案子是要破了么?” “还没有。” 江御流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本卷宗,拉着一脸懵的黄折衣来到了义庄外的石桌边,将卷宗放在桌上,再次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一定要仔细听清楚我的分析。” “咕噜。” 紧张的氛围,让黄折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迅速地点了点头。 江御流看着黄折衣认真的神情,终于放下些心来。他点了点桌上的卷宗,开始说道:“一开始我曾想过棺椁中的尸体可能不是卢向阳的,虽然这只是我一念之间的想法,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佐证这个观点。但直到这个东西的出现,才证实了我的猜想。” 听着江御流的分析,黄折衣慢慢拿起桌上的卷宗。 他有些好奇,想看看卷宗上面到底是写着什么内容,能够让江御流如此肯定棺椁中的尸体可能不是卢向阳。但刚刚看到第一行字,他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 只见那一本黄纸的卷宗之上,抬头便印着“炎凰陆伍柒年闰月十三日”的日期,日期下方“卢向阳”三个大字以朱笔书写,旁边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此印正是当今女帝——炎凰三十一的御用帝印。 “闰月十三日......那是今年首轮殿试的时间啊!”黄折衣惊道,“这是卢向阳的答卷么?!” “不错,我刚刚从国子监里调出来的。” 江御流接过卢向阳的答卷,又取出了从卢府得到的两本《双生集》,一并打开,放在了黄折刑部尚书衣面前,继续道:“我初探卢府之时,卢鸿曾对我说他已和儿子分居,两年未曾有过联系。但是,我随后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卢向阳不仅没有和父亲分居,反而隐藏在卢府内一个极为隐秘奇诡的后园当中。” “隐秘奇诡?怎么个隐秘奇诡法?”黄折衣挑起了眉毛。 江御流竖起了他左手的食指,说道:“首先,作为当今兵部尚书之府,风水布局必定有所讲究,而这后园入口却藏在卢府角落一处完全破坏府邸风水的荷花池中,只有潜水方可入内,这便是诡异处之一。” “其次,”江御流伸出第二根手指,“在这卢府后园当中,被人布置下某种不知名的阵法,用以障人耳目,混淆虚实。我初次进去之时,险些着了道。” “但是,这卢府后园的水下入口和神秘阵法,都恰恰说明了一件事情。” 黄折衣听了,思忖了一会,点头道:“这卢府后园弄得这么神秘,该不会是想藏住什么吧?” “那么,是想藏住什么呢?”一丝冷冽的寒光,在江御流眼眸中闪过。 黄折衣摇了摇头,道:“江大哥,我可没本事抢你的饭碗。” “答案就在你的手上。”江御流指了指两本诗集和卷宗,说道,“你没有觉得这些书上,有个很明显的破绽么?” 黄折衣一听,赶紧将在场的所有文卷又翻了一遍,还是摇头道:“这都是很正常的书籍吧?一本是雕版印刷的,看不出什么不同。一本是手抄本,和卷宗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说到此处,话语戛然而止。 黄折衣瞪大眼睛,立即又翻开了第一本印刷的双生集,果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不一样!”黄折衣惊道,“这印刷版上面的字迹是从左向右书写的,但是卷宗和手抄的书,却是相反的笔迹!” “正是。”江御流颔首道。 说罢,他伸出手指,从卷宗后面夹出了几张活页,解释道:“正常情况下,我们寻常人的惯用手是在右边,写字都是自左向右。但,若是用左手的左撇子,则是恰恰相反,他们会从右边落笔,从右向左反向书写。而我炎凰印刷局的习惯,是完完全全的取原本的字迹,原封不动的做版。所以出自主人之手的原版是什么模样,出来的雕版丝毫不差。” 江御流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酒壶顺手放在了桌上,继续道:“在卢府后园内,我找到了卢向阳居住的两层小楼。一楼卧室内的布局,乃至书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是能让寻常之人觉得正常而舒适的摆放,笔架也是在桌角右侧,伸手就能够着。然而,当我刚一踏上二楼,就感觉浑身都扭着一股劲,有种说不明的异样感。随后我发现了这本手抄诗集,在桌上翻阅的时候不小心打落了茶杯。” 他话说至此,将自己的酒壶从桌上推了下去,另一只手将其接住了。 “就是这个茶杯点醒了我,指明了我所感受到的异样感源于何处。” “什么意思?” “因为二楼的茶杯、乃至整个楼层的物件,都是与寻常人的习惯相反的布局。按照寻常右撇子的习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讲一个经常随手取来使用的物件放在与自己惯用手相反的位置呢?”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共用卢向阳的身份,而且一个是左撇子,一个是右撇子?!”黄折衣难以置信。 “恐怕是的,因为在殿试之后,这几张供给皇帝的诗词,又变成了右撇子的书写方式。” 江御流将指间的活页放回卷宗里,随即站起身踱着步,沉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座后园的目的,就是要藏住这个已经死掉的左撇子替身。因为卢向阳利用这个未知的左撇子冒名起过的那位操刀我儿遗体的仵作吧?呵呵呵,跟在你的身后,好像很信任你的样子啊!” 卢鸿脸上慢慢地露出了阴森的微笑,他那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这片黑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冰冷、骇人。 “请问这位小兄弟,你能分辨出你面前站的这位江御流大统领,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黄折衣疑惑地看向江御流,奇道:“江大哥,卢大人在说些什么?” “卢大人,请问您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江御流意识到卢鸿竟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冷声断喝道。 “哦?看来这位小兄弟还不知道,你手中这柄‘刈神’有着怎样的威能。” 卢鸿看着面前二人的反应,有些意外。他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惨白、犹如尸骨做成的长条状物事。 江御流一见之下惊骇更甚,脱口喝道:“极乐牌?!” “既然如此,江统领,老朽请你和你的小兄弟永远闭嘴吧。”卢鸿惨然一笑,慢慢抬起了握着极乐牌的手,“只有你死了,那位‘大人’才能放心......” “你......” 江御流话刚出口,卢鸿猛地发力,将手中的极乐牌捏成了碎片。 只见,那破碎的极乐牌非但没有落地,反而慢慢悬浮在半空中,随后化为一阵青烟消散。与此同时,那阵冷入骨髓的冰风呼啸而至,江御流连忙抬手遮住了面庞。 “噗呲!” 一股温暖而湿腻的液体,从背后溅射到脖颈的肌肤之上。 江御流连忙回头望去,但,呈现在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堕冰窟。 孤寂而暖黄的灯光下,一道拳头大小的血洞在胸口破开,黄折衣呆呆地站那,脸上挂着错愕的神情。 下一刻,他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咚!” “阿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二十九章 绝境,转折【新书求收藏】 “阿黄!!!” 江御流大吼一声,跑上前接住了黄折衣,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胸口。 然而,汩汩红艳的鲜血透过阴森的空洞,从他指缝中不绝流出,顺着那具柔软的、且即将冰冷的身体,流淌向四方。 “咳......”黄折衣颤动着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已然无法发声,只能咳出一阵带着血痰的气泡。 江御流手忙脚乱地从腰包内取出了绷带,试图帮黄折衣包扎伤口。但是,那空洞太过巨大,就算是刚刚包扎好的绷带,也挡不住那鲜血的外溢。 他目呲欲裂,随即转向卢鸿所在的方向,大声喝道:“卢鸿!你竟敢伤人!” 灯影下,空空如也,那兵部尚书卢鸿早已不知去向。 “江......江大哥......” 黄折衣拼尽全力,终于挤出了声音。 江御流大声道:“你撑住!我马上去叫大夫来救你!” 黄折衣缓缓抬起右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好冷......好冷啊......刚刚有什么东西、在......小心......” 江御流此时早已乱了心境,对黄折衣的话语没有多加在意,只想快些找到办法救他。却不想,黄折衣胸口的血迹竟然逐渐凝固了起来,形成了一团团粘稠的黑色块状物。紧接着,一缕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烟从江御流的指缝中渗透而出。 他又惊又疑,抬起右手试图将那缕黑烟驱散。可是,那黑烟却似水流一样无法阻挡,顺着他的手掌分流开来,在空中逐渐汇聚成型。 江御流慢慢站起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异象。 只见,那如墨的黑烟从黄折衣胸口的伤痕里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在空中越聚越大,只过了片刻,已有一方铜鼎般大小。 他眉头一拧,心道:“管他是什么!不能再拖下去了,先救阿黄要紧!”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手中刈神一道剑花挽出,朝黑烟劈了下去。 刀鞘穿过黑色的烟雾,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黑烟中,两道犹如血红宝石的眼眸猛地睁开,轰然坠向地面。 “轰!”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江御流立马抱起身旁重伤的黄折衣,后退两步,紧张地盯着烟尘里的变化。 “咯咯!” “咯咯!”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烟尘中回荡,仿佛有什么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东西正在苏醒! 下一瞬间,江御流浑身汗毛炸立,闪电后退。 一抹漆黑的身影冲烟雾中窜出,后发先至,一击击中江御流的右腿。 “唔啊!” 江御流只觉整条右腿被一根冰锥穿刺而过,猛得摔倒在地,而重伤不醒的黄折衣则摔落到一旁。 黑影逐渐化实,一只巨狼模样的怪物出现在江御流的眼前。 那怪物似飘似跑,匍匐着、慢慢地向他逼近。一双眼中红光满溢,杀气逼人,脸部逐渐裂开成一张嘴巴模样的狭长裂缝,里面不见丝毫血肉,唯有一片深沉的黑色,令人恐惧。 江御流竖起了刈神挡在面前,与它怒然对视,一字一顿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怪物见了他手中刈神,似是有些忌惮,往后退缩了一下。 江御流趁机翻身而起,然而右腿却像是截然不存在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他硬拖着伤腿往前趔趄了两步,在离黄折衣身体几步距离之处,又跌倒了下去。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怪东西......”江御流紧咬牙关,朝黄折衣伸出了手,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悔恨,“若不是我要带他来,阿黄他也不会......” “咯咯!” “咯咯!” 那怪物怪叫着,缓缓飘近了江御流,抬起了冒着黑烟的前爪,再次深深挖进了他的腿肉之中。 江御流闷哼一声,刈神从手中摔落而出。 银色的锁链,一层薄薄的寒霜逐渐染上。 『我就这样......死掉了么......』 江御流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乃至灵魂正被那股冰冷的寒意一点一点抽出了体外,拳头难以握紧,双眼逐渐涣散,死亡的深渊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声呼唤穿透冰冷的空气,传入了他的耳中。 “大好人!!!” 刺耳、大大咧咧,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正是枫萤萤! 江御流本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挣扎,但在听到了枫萤萤的声音后,顿时精神一振,涣散双眸中光华再显,竟猛地直起了身来。 只见枫萤萤怒气冲冲地站在义庄不远前的街口,正在四处张望,全然没有发现不对,大声喊道:“大好人,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快出来!!!” “你快......” 江御流大急,就要警告她危险迫近。谁知那怪物见了枫萤萤,同样忌惮无比,将江御流一把按倒在地,拖入了路边的草丛之中隐藏了起来。 一阵冻彻心扉的冷意顺着江御流的下半身逐渐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上下,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大好人!快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枫萤萤胡乱吼了一阵,挠了挠头话。 两人便在萧瑟秋风中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我没事......多谢救命之恩。” 良久后,江御流的视线看向了她腰间的铁盘,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了:“你是为了好评的事情来的吧?之前......是江某心胸狭隘,对不住了。” 枫萤萤本来揣着一肚子火,一直盘算着如何骗江御流帮她改回好评。如今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握了握兜里的木牌,不知怎的没法说出口了,只得道:“方才躺着的那少年是你的同伴吗?” “他、他......” 江御流颤抖着嘴唇,哽咽着没法说出话来,竟突然对枫萤萤单膝跪下,俯下了身子。 “呀!!!” 枫萤萤吓得尖叫一声,连忙闪开,结结巴巴道:“大好人,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某之前若是有得罪失礼之处,请姑娘随意惩罚,但是江某有一请求,请务必应允!”江御流紧咬牙关,十根手指深深扣进了身下的泥土之中,“方才见到姑娘神通,亦能退治那缕黑烟,想必知晓一二内情,若能相助在下救出伙伴、查清真相,不胜感激涕零!” “唔......” 枫萤萤眼瞧着这七尺男儿伏在自己脚下,只觉浑身都不自在,想了一会后笑道:“这不算是什么难事,我的确清楚那东西的来历。” “真的么?”江御流抬起了头。 “那是自然。” 枫萤萤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拿胶水粘得乱七八糟的木牌摊在他面前:“大好人,咱们再来做一笔交易吧!我带你去追那玩意,把你同伴救出来。但是这个好评,你可不许再找什么借口推脱了,成交吗?” “真的......真的可以吗?”江御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若是当真,江某自然再无二言!” 枫萤萤咧开嘴,绽放出了一抹天真无邪的傻笑,两枚小虎牙闪闪发亮。 “本姑娘可从不吹做不到的牛。” 说罢,枫萤萤从腰间取下了方才退治黑烟怪兽的铁盘,伸手罩在铁盘之上,轻轻旋转了一下。铁盘随着她的手势转动了起来,随后像一朵莲花绽放开来,围绕着中间那包裹着金光的镂空圆球。 “喂,别发呆了。”枫萤萤拍了拍江御流,“手伸出来,放到八角玲珑盘上来!” 江御流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掌,靠近铁盘上的那道金光。他感觉,一股盎然暖流从掌心透入身体,紧接着浑身如似沐浴春风之中,当真是道不清白的一股舒适。 枫萤萤准备完毕,抬起眼睛,对他笑道:“可能会有点晕,耐着点。” “什么......” “啪!” 江御流话说一半,枫萤萤忽地打了一个响指。 金光陡然从缕空的纹路中刺射而出,将整片上城区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只一瞬间,夜空重归黑暗。 街道上,空无一人。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章 再临影界【新书求收藏】 火光,闪烁。 举目,皆为火炎的海洋。 男人的身影挡在烈焱之前,用那强壮的脊背扛起落下的巨大落木。 “爹爹......姐姐!” 男人转过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庞,伸出了一只手,从腰间卸下一柄用白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阿流......这把‘刈神’......就托付给你了!” “爹爹!!!爹爹!!!” ...... ...... “......大好人?大好人?” 一阵模糊的喊声遥遥传来,宛若穿透漆黑深海的光芒。 火光破碎,取而代之的一片无边的静谧。 “呃啊!” 江御流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喘着粗气。枫萤萤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的反应。 “我、我这是怎么了?” 江御流捂着头,感觉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喃喃道:“我......昏过去了么?” “可不是么。” 枫萤萤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已经凉了的肉包,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然后想起什么,又抽出一个,顺手丢给了江御流。 “我刚发动八角玲珑盘,你就失去知觉了,一路上都在说胡话——吃了吧,不然饿着肚子可没法办事。” 江御流叹了口气,闭着眼揉捏着太阳穴,随后将包子送到嘴里。 枫萤萤蹑手蹑脚地靠了上来,悄声问道:“你是发噩梦了吗?好像很可怕的样子,梦到什么了?” “不是发梦,只是一些往事罢了。”江御流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很可怕的往事。” “唔......”枫萤萤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作罢,又从袖子里取了几个包子,笑道:“这可是春来铺的包子,有玫瑰豆沙的,有酱牛肉的,好吃吧!我用在卢府里顺来的银子买的,多来几个。” “等等......” 江御流此时终于缓过了劲来,缓缓推开了她递过来的包子,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们......这是?” 只见,两人依旧正身处在上城区的大街之上,可四周的景色与刚才截然不同,却对江御流来说是那般的熟悉。 大街上,房屋树木再次染上了阴森的血黑颜色。街上的行人们云集,却都看不清面目,身形如墨水一般漆黑。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欢迎来到‘世界的背面’。” 枫萤萤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大手一挥,对江御流自豪的介绍道:“光影相生,正为光,反为影。现实世界万事万物的影子,在此汇聚,成就这这个包容着一切真相的‘影界’!” 江御流看着四周,表情逐渐平缓下来,恢复了冷静。 枫萤萤见他不是很吃惊的样子,好像有些不满,说道:“人家都说出这么帅气的台词了,你不知道配合着惊讶一下么?” “没什么好吃惊的。”江御流沉声道,“我来过这里。” 枫萤萤微微张开了樱口,这次反而轮到她来大吃一惊了。 “你来过影界?怎么可能做到?” “姑娘在白事店时,曾经提起江某是个半死不活之人,此言确实。” 江御流提起了手中的刈神,认真说道:“江某的确与常人不同,恐怕从小至今,都是由这把刀在续命而活。至于到底为何,江某也不甚清楚,但是此处的的确确是来过,而且还是不久之前,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枫萤萤嘟了嘟嘴,思考一会后道:“嘛,你平时没见过自己的影子么?这个世界和现实的关系,就好比你和你的影子那样,任何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找到对应的倒影。倒不如说,这里不存在才奇怪吧?你想想你站在太阳底下却没影子,那可真的太吓人了。” 江御流蓦然想起了在宫中的那个夜晚,以及缆车站她坠下悬崖时让她凭空消失的金光,心道:“原来如此,她当时是进入到这里来逃走的么......” 他虽然很好奇,但如今情形紧张,也只能暂时不去深思,对枫萤萤问道:“方才袭击我的那奇怪的黑雾,也并非是现实中的妖兽了?” “那东西名叫‘影兽’,即使在影界也不是很常见。它们是由人心之中的情绪恶念化成的集合体,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各种不好的事物,有些人们因为心底里所蕴藏的各种阴暗邪念或极端情感无法压制,他们在影界里所对应的影子就会变异,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兽。而这些影兽只能由这八角玲珑盘来清除。” 枫萤萤从腰间取下了铁盘——八角玲珑盘,在手上转着圈说道:“只不过人还活着的时候,恶念会被生命本身所压制,所以只能等人死后,影界的另一个自己才会得到解放,变成这种玩意。” 江御流听到此处,眉头一皱,打断道:“等等,你是说,这些怪物在变成这样之前,本都是正常的人么?他们在死后沦落到这个地方,然后......” “那是自然,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难道不都是人们自己选择变成这样的吗?”枫萤萤呆愣愣地反问道。 江御流听了,一时无言以对,心中仿佛什么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枫萤萤毫不在意,将八角玲珑盘举起,催促道:“好了,其他的事情咱们边走边说,要找到那家伙可能还得费点功夫呢!” “也罢,那就走吧!” 江御流长长出了口气,跟上枫萤萤的脚步向前走去。 忽然,他只觉得视线忽然一黑,脑中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袭来,紧跟着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大好人!” 枫萤萤听到响动,回头看到他倒在地上,连忙跑了回来。 江御流摆了摆手,自己摇摇晃晃地扶着膝盖站起身。 “等等,先别碰我!” 江御流半跪在地,眼看着空中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粒聚集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紧接着,光粒慢慢聚成了一条赤红色的锁链,从自己的胸口蜿蜒而出。 “你、你看到了吗?”江御流大惊,伸出双手想要握住那道锁链,但是那锁链却并非实体,任凭他如何摸索,也无法握住。 “这些锁链是怎么回事?” “锁链?”枫萤萤挠了挠头,“没看到啊!你是不是又发噩梦了?” “你看不到吗?就在我心口前面!”江御流慌乱地摩擦着胸口,但是那锁链好似从他体内生出来的一样,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从他手掌之中穿过。 枫萤萤挑了挑眉毛,缓缓说道:“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没、没有。”江御流怔住了。 “那就没事啦!在这影界,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赶快去救你那小伙伴要紧!” 枫萤萤反抱着脑袋,信步走开了,江御流却并没有挪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 他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了刈神。 就在这一瞬之间,街道上所有黑影的身上也都和他一样,蔓鲜红色的锁链从他们的身上像烟花一般蓬勃蔓延而出,像一簇簇杂乱的血管,连接到了远处看不清的无尽黑暗中。 “唔啊!!!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这次枫萤萤发现了异状,吓得浑身一颤,惊叫了起来。慌乱之间,她的后背也伸出了一条长长的锁链,随后分出了一条枝干,和江御流的锁链交叉,随后竟然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大好人,快帮我把这东西弄下来!”枫萤萤拼命挠着自己后背,大声地吵吵嚷嚷。 江御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点了点头,确认了缘由。 “原来是这样,又是刈神帮了我......” “什么啊!大好人你是什么意思?!先别管那些了,赶快过来帮我把这玩意弄掉啊!” “别慌,它们应该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 江御流伸出刈神,轻轻挑了挑空气中悬浮的红色光粒。只见这些没有实体、用手无法触碰的光粒碰到了刀鞘,纷纷聚拢在了刈神的刀身之上。江御流手腕一振,光粒又窦忽四散。就连枫萤萤也看得呆了。 “大好人,你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是我爹爹小时候留给我的,具体我记不太清了,但是他临死前要我把这把刀带在身边。我一直遵照他的遗愿,带着它寸步不离。”江御流提起了黑刀,摩挲着黑钢制成的刀鞘叹道,“它的名字叫做‘刈神’。” “哇,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咳咳。” 枫萤萤本来十分激动,但是看到江御流难过的脸色,立即闭上了嘴巴。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想弄清楚父亲命我一直携带它的原因,如今我知道了。刈神不仅一直续存着我的生命,而且和影界定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至于这些锁链......” 江御流说到此处,用刈神挑起了自己和枫萤萤之间连起来的锁链,轻声道:“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方才的那只影兽了。” “影界可是十分广大的,人家进来了很多次,还没有走到过尽头。”枫萤萤说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 她话未说完,江御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橙黄色的酒葫芦,用刈神的刀柄轻轻点了一下,葫芦上渐渐凝结起了一道细细的锁链,向远方蜿蜒伸出。 枫萤萤目瞪口呆,叹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些锁链,都是指向每个人所在的线索吗?” “我没试之前也不敢肯定,但是现在可说确是如此。这葫芦是我刚才从阿黄身上夺下来的,跟着锁链的方向,恐怕就能找到他了。” 江御流说罢,挑起了锁链,朝前大步走去。 枫萤萤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边,说道:“大好人,这个阿黄是谁啊,为什么影兽会去袭击他呢?” “他叫黄折衣,是我的......好兄弟。”江御流叹道,“也是刑部的仵作长,帮我一起在查卢向阳的案子。至于那东西为什么要伤他,我不清楚。” “大好人,影兽这种东西啊,看似神神秘秘的,但其实是十分有条理的生物。”枫萤萤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袭击毫不相干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江御流奇道。 “人家方才也说过了,影兽是各种人类之恶和欲望的集合,能吸引它们离开影界、前往现实的,只有可能是它们化为影兽之前最为珍视的东西,名叫‘影之至宝’。”枫萤萤掰着手指说道,“比如一个人因为贪财的贪欲变成了影兽,那么他就一定会穿过影界,回去找家里放钱的金库,金库就是它的至宝。” 江御流立即想到,在出义庄之时,自己将所有案件的证据都交到了黄折衣手里,包括那本从卢府后园带出来的诗集——《双生集》。 “我大概知道那影兽的身份了。”他沉声道。 “而且我也知道,它珍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一章 激战 “我知道它珍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枫萤萤听着江御流的话,有些懵了,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挤成了一个略有些滑稽的鬼脸,嘘声叫道:“啊?我们都还没找到它呢!你怎么能知道?” “你曾说过,影兽虽是各种人类之恶和欲望的集合,但不会无缘无故去袭击毫不相干的人。能吸引它们离开影界、前往现实的,只有可能是它们化为影兽之前最为珍视的东西。”江御流没有直接回答枫萤萤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是这样没错吧?” “是呀。”枫萤萤点了点头。 “这就没错了。” 江御流得到了她的肯定后,开始说出他的推断:“方才,那影兽被你重创后,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反击,而是带着一旁的阿黄遁走,这便肯定了阿黄与影兽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大好人,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枫萤萤有些耐不住性子,打断了江御流的话,“但是与影兽的珍宝有什么关系呢?” “你先听我说完。” 江御流抬起手止住了枫萤萤,接着道:“当时,我为了防止自己有意外发生,将卢向阳案件有关的所有证据都交于阿黄,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在卢府后园中搜出了那本手抄版的《双生集》。” “《双生集》?” “是的,”江御流点了点头,道,“从卢鸿对我痛下杀手的情况来看,我早些时间做出的分析基本正确——那手抄版的《双生集》并非卢鸿之子卢向阳著写,而是由一名不知名的代笔所创。并且,卢向阳借由代笔之手,获取原本那份不该属于他的状元功名。可见,这本手抄版的《双生集》是整个卢向阳案件里最为关键的证据。” “最后,我们再说回这影兽......若我猜测没错的话,此影兽应该是义庄里那具无名尸首的真身,同时也是那本手抄版《双生集》的真正主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它会将阿黄作为我们三人中最优先攻击的目标。” “等会等会等会!” 枫萤萤听到这里,顿时感觉有些不妙,语气非常急切地问道:“你是说,那小兄弟此时身上就带着影兽的至宝么?” “根据现有的信息判断,应该是的。”江御流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枫萤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口,只挤出了两个字。 “糟了!” “吼——!” 她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凄厉嘶吼从影界深处传出。 紧接着,一道巨大身影紧随其后,从山崖下腾空跃起。 “快闪开!” 枫萤萤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扑倒了江御流。 “啪!”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远离了方才站立的地方。 而原处,现在,被一尊庞然大物一脚踩得四分五裂,无数鲜红色的液体混合着黑雾,从地下的裂缝中喷薄而出。 “这、这不会是刚才那只影兽吧......”江御流努力撑着身体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一只巨爪便有一座山头般大小的双头巨狼正昂然立在远处的山崖之间,背后两只巨大的蝙蝠状翅膀从肩胛骨处伸出。同时,两双血红色的双眸宛如悬在天空中的日轮,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二人。 江御流看见,在巨狼影兽胸膛中间的位置,两根锁链穿插而过,绕成了一块散发着鲜红色的符文,而黄折衣此时正被符文的红光所裹挟,吸附在它的身上。 “阿黄!!!” 江御流看到黄折衣垂头闭目、不知生死,心中大急,便欲拔刀上前。 “吼!” 巨狼影兽见到江御流的动作,血色双眸极缩。紧随着,其中一只头颅仰天咆哮,随后张开巨口,竟然喷射出了一道猛烈的湛蓝色的吐息。 枫萤萤箭步赶上,掏出八角玲珑盘,射出一道赤烈光线。 “轰——” 湛蓝与赤红,在血色的夜空中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赤色的烈光化为一道半圆型的屏障,将江御流二人紧紧地笼罩进去,抵御那来自湛蓝吐息的侵袭。 然而,那赤色的烈光屏障抵御终究有限。湛蓝色的吐息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护罩,侵入到了江御流两人的身体之中。他抬起手,发现皮肤上渐渐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坚冰,紧接着整个手臂都感到了一阵酸麻,甚至连手指开始都无法活动起来。 “大好人,你没事吧?”枫萤萤努力撑起八角玲珑盘,有些担心地问着。 江御流倒吸一口冷气。他感觉,透骨的寒意好似钢刀入体一般,剧痛难忍,几乎将自己和手臂之间的联系完全切断。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 “它和自己的至宝融合了!” 枫萤萤感受到那吐息之力越来越强,几乎支撑不住,有些无奈地大喊道:“为什么我接到的都是这种麻烦的亏本买卖啊,混蛋!” “别抱怨了,快想想办法!”江御流抵御着体内的寒意,皱眉说道:“你不是说很清楚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吗?可有打败它的方法?!” “有是有啦!”枫萤萤咬住了下唇,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道:“大好人,万一......我是说万一,若是你和那阿黄伙伴只有一人能出这影界,你会选谁?” 江御流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发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今日这番影界之行定是凶多吉少。想着平日里,黄折衣与他交情颇深,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此次又因自己的缘故沦落险境,定是不能将其丢下不管,做无义之人! “我明白了,你只管救阿黄吧。” 江御流语速极快地吩咐枫萤萤,不像是让人放他去死,倒像是嘱咐哪个摊主“少放辣子、再来壶酒”似的。 枫萤萤听得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江御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右手,平摊在她面前,掌心里还带着常年习武练出的累累茧痕,急道:“把牌子给我。” 牌子? 枫萤萤歪了歪头,想起了两人之前的约定。 她粲然一笑,嘻嘻哈哈道:“哎呀~大好人你真是的,刚刚就是看你痛的龇牙咧嘴,逗你玩一下分散注意力,别当真啦!放心,我这就去放倒它。” “你!!!” 江御流的心情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被枫萤萤这丫头这么一搞,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全没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向枫萤萤发难。 枫萤萤看他要发作,连忙道:“别急别急,我这就帮你清除体内的寒毒。” 说着,就见枫萤萤食指一挥,那八角玲珑盘中的烈霞中便分出了一道小小光辉,落到自己被影兽吐息所冰住的手腕之上。浸透冰层、渗入了自己体内。随着光辉的逐渐浸透冰层、渗入了自己体内,原本附着于手臂上的坚冰不断裂开一道道缝隙,并一块块地从手臂上脱落了下来。 江御流发现自己那只被冻疮的手臂包括全是的力气都被这道光辉的暖意温柔地包裹了起来,虽是无法行动,却与影兽那冰冷刺骨的感觉有着截然不同。 “这是......”江御流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卓然恢复如初,十分惊奇。 “咱们一起出去,一个人都不能少,这是说好的报酬,我枫萤萤做交易童叟无欺!” 枫萤萤握紧了拳头,全身慢慢包裹上了一层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的耀眼金光,回头对江御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一次人家绝对不会再搞砸了,所以......暂时把你的气力借我一下吧!” 枫萤萤说罢,扭头转向影兽,将八角玲珑盘紧紧握在掌心之中。随即,她扎稳双脚猛地一跃,好似一根离弦之箭,朝着影兽直突而去。 湛蓝色的吐息激流,一分为二。 夺目的金色身影,硬生生地将其冲为两半、彻底撕碎,化作棉絮般的碎片,满天飘落而下。 “吼!!!” 巨狼影兽见到来者不善,抬起它小山一般巨大的脚爪,势如铺天盖地,挟着一股狂风,朝着枫萤萤拍打下来。 “有意思,我们就来硬碰硬试试吧!” 枫萤萤大笑一声,浑身猛地一挺,朝影兽的脚掌直直疾冲而去。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影兽庞大的身躯竟然被她穿透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一抹漆黑的汁液喷涌而出。 黑色的飞瀑从伤口落下,霎时间,整座影界的山头化为了黑暗。 江御流望着眼前这不真实的一幕,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二章 沉冤昭雪 枫萤萤一招制敌,浑身被金光包裹,悬浮在天道:“我破了他的影兽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寻常影子,大好人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去问他吧!” 江御流点了点头,走上前蹲下身子,摸出了怀中的诗集,对着少年说道:“你认识这个么?” 只见,那人影怅然若失,呆怔怔地瞧着江御流手中的诗集,过了一会后,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眼中滑落,呜咽着哭泣了起来。 “我知道你有冤情,别担心。”江御流也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我是当今炎凰卫统领,名为江御流,此次特受陛下之命前来查察有关你的命案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小生......小生是钟州人氏,姓周名子瑰。等等,我、我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见到现世的人?”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们自是有办法替你伸冤。”江御流看了一眼枫萤萤,含糊道,“三日前的午时,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死掉,代替了兵部尚书之子卢向阳,上殿面圣?” 周子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死去呢?”江御流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出了心底里的最大疑问,“是被谁人所害?” “江大人,杀死小生的,正是这兵部尚书的儿子。” “什么?!”江御流大出意料之外,追问道:“杀你的人是卢向阳?!” 周子瑰此时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对着江御流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俯身行了三个大礼。 江御流还礼后,接着问道:“若是江某的推测没错,卢向阳是雇用你来给他当枪手的,你要是死了,那他在皇帝面前一天都装不下去。又为何要取你性命?” “此事如同江大人所言,也是说来话长。” “不急。你且慢慢道来便是。如今你我跨越阴阳却仍能相见,乃是上天有眼,我江某定要替你伸张冤屈、还一个公道!” 周子瑰闻言,紧紧攥住了双手,又欲哭出声来。 江御流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紧捏了捏,沉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过了一会,周子瑰低声开口,讲述起他的故事。 “大概三年前,家父因病离世,只剩家母。小生难以生活,所幸从小有些慧根、读得些诗书,便想来炎州参加科举试试运气,万一若是成了,便可将老母亲接到京城来住。谁知京城龙蛇混杂,小生方至半月,仅有的盘缠也被下城区的帮派抢了去,小生只得在印刷铺里找了个誊写做版的活计。说来惭愧,因为早些年跟着家母练习书法,渐渐传出了名气,那位兵部尚书卢大人便找到了印刷社来。” “是卢鸿找到你的?” “正是,卢大人说很欣赏小生的才华,想请去他家府上,给卢公子当书童,说是不愁吃穿报酬,还可助我考取功名、荣华富贵。”周子瑰说到此处,眉头紧皱,显出了一股愤怒神情,“什么书童、功名,都是骗人的......” “你被金钱迷惑,答应了卢鸿,没想到进了卢府大门之后,就再也没能脱身,对吗?”江御流沉声问道。 周子瑰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收拾了行李,搬入卢府之中。但不想,卢鸿那老匹夫却突然翻脸,将我软禁起来,整整三日没给一口饭食。直到第四日的深夜,他找来了一位全身罩着黑袍的神秘人来,那人在我脸上罩上了一层好像面具也似的东西,将我变成了和卢向阳一模一样的面貌。” 江御流听到此处,想到了方才在仵作房内剥下的那张完美面具,心中微微一动,问道:“神秘人?样子你还记得么?是男是女?” “那人穿着兜帽,还用黑纱蒙了脸,连话也没说过,但是......我还记得手指的触感。”周子瑰回忆道,“应该......应该是个女子。” “为什么要戴黑纱呢......” 江御流思考了一番,没有什么头绪,接着问道:“好了,你继续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小生无数次想要剥掉脸上的这层面具,但是就算把脸皮撕出了血,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那卢向阳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见我态度强硬、不肯帮他,跟他父亲大闹了一顿后,三番五次毒打小生。小生禁不住如此折磨,只得屈服,被关在后园之中,给他作诗写词。” “科举考试之中,若是以任何方式舞弊,判刺刑,终身禁考。若是找枪手代考,罪名更甚,可抄家灭门。”江御流沉吟道,“和我想的一样,卢鸿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勾当,所以费尽心思建了水下的后园。” “卢向阳强凶霸道,就算有那迷宫一般的后园,仍旧担心小生跑掉,便亲自居住在楼下看管。第一年过去后,卢向阳依仗着小生写的诗词,已在圈内混出了名气,小生也得了些喘息优待,有了自己的二楼的独居卧室。此时小生已在谋划如何逃出卢府的方法,并偷偷创作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抄录成册,藏在书架之上,以备来日逃出生天时考试所用。” “原来如此。”江御流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我道为何这本《双生集》情真意挚、绝句精妙,原来竟都是你被囚禁之时的心血。” “正是如此,小生......小生绝对不允许卢向阳拿到这本诗集!”周子瑰情绪激愤,大声道,“这才是小生真正的才华,真正为自己所用的绝句!家母还在等着我飞黄腾达,我又怎甘心被囚禁在卢府,当那废物的替身!” 他一番怒吼罢了,面色又变得晦暗下来,低声道:“可惜,这本诗集终究还是让卢向阳那厮发现了,他不知如何骗过了我的眼目,偷偷抄去出版,我竟然是混不知情。差不多一年前的殿试前后,卢家人才放我出了后园,直到考完试,我才知道自己的心血已经为人所用。” “他既然囚禁了你,你哪还能有秘密可言,拜托动动脑子啊!” 枫萤萤在一边听得生气,忍不住插嘴道:“别的不说,随便往饭食里下点蒙药,包你睡死一整天过去,什么都发觉不了。真是的,读书读傻了么?” 周子瑰慢慢地低下了头。 江御流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转对周子瑰继续道:“她在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周子瑰抬起头,流着眼泪,凄惨地笑了起来。 “而且,他也已经被我杀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三章 水落石出 泪水,从眼眶中缓缓滑落。 周子瑰抬起头,凄惨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卢向阳已经被我杀死了。” 江御流瞳孔极缩。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生前痛苦的经历让他对整个炎凰、整个世界失去了寄托。 “不对?!”枫萤萤听着周子瑰的话,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发问,“你说你杀了卢向阳?可是,他不是杀死你的凶手么?你们怎么能......” “殿试完毕后,我得知自己的诗集还是被卢向阳偷走,当面质问他为何这么做。谁知他竟不听人言,二话不说又将小生一顿毒打,还致使家丁,指使家丁把......” 周子瑰颤抖着将手微微抬起,哽咽得几乎无法说话。 “他让那些家丁拔掉了我的指甲,让我半年的时间都没法写字,说是下次再敢藏私,就掰断手指、挑了手筋,让小生永远也没法握笔......” “岂有此理!” 枫萤萤再也听不下去了,跺了跺脚,转身气鼓鼓地走到了一边。 江御流长出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了起来,瞳孔中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从今年三月开始,小生就一直被关在阁楼之上,一步都不能外出。卢向阳那厮整日便在一楼大厅之中饮酒荒淫,直到有日他心情好,我才打听到,原来是因为我殿试已过,终于替他考取上了状元。得知本该归于自己的声名被他接二连三的霸占,小生......小生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就在七日前的夜晚,小生趁他醉酒,想趁机杀死他逃出卢府。只可惜这厮身强力壮,尽管醉酒,小生依旧难以抗衡,未能一击致命。打斗之下,他用刀子扎进了小生的腹部,小生亦是拼命扯烂了他的咽喉......” “原来如此,那些不似男人用的东西,竟然都是妓女们带来的。” 江御流想到了后园二重楼内的铜镜,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继续活了三日时间的呢?” “小生也不知道,只是中刀倒地后,意识沉浸在了一片漆黑之中。”周子瑰抬起了眼睛,看着天空陷入了回忆。 “我在那片漆黑中走啊走,来到了这影界之中。忽然一缕光芒照在了我的身上,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醒来,随后小生便从这世界中回到了现实,还以为自己得了上天庇佑、大难不死,于是便把尸体藏起,打扫了屋里的血迹后,装作他的模样逃出了卢府,在街上的客栈里躲了起来......” 江御流问道:“卢府的人有动静吗?你以卢向阳的身份住店登记,定然很好排查。” “江大人所言极是。”周子瑰回答道,“只过了一日,卢鸿便带人出现了,提醒我收起玩心,莫要错过两日后的皇家宴席,然而他却并没认出来小生,呵......毕竟是他亲自把我二人变得一模一样的。小生只得继续假扮卢向阳,把他打发走了。” “随后你便赶往炎凰宫,想在皇帝面前呈上双生集后陈述冤情、揭发卢氏父子所作所为。只是这时你其实早已死了,只剩下了一具尸体在行尸走肉。” 枫萤萤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接上了他的话头:“你之所以还能苟活这几天,是因为在影界之中,有人强行把你的意识唤醒,让你的神灵变成了培育影兽的容器!” “等会,你的意思是说......” 江御流浑身打了个寒颤,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忙问道:“除了我们二人之外,这世上还有人知道这个影界的存在么?” 周子瑰对着江御流拱了拱手,面带愧色:“这位姑娘说的没错。在炎凰宫内,小生被皇帝提醒,发现诗集不在身边,回想起三日前的夜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死去了,身体也在那时候彻底崩坏。” “然而,小生的意识却化为了一缕黑烟,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诗集从卢府中带走,便飘了回去,谁知因为没有形体,早已无法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之中。这时卢鸿突然出现,用了一种什么东西,把我的形体和意识控制了。所以,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内幕。” “原来是这样......我在卢府后园陷入影界时看到的虚影,竟然就是周子瑰曾经的影子。” 江御流听了周子瑰的解释后,心中顿时一片雪亮,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卢鸿袭击他时,手里曾拿着的是极乐牌。如此说来,这毒物背后的七星教与卢向阳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小声嘀咕道:“真是有意思的紧......看来我之前的猜测不错,阿九和兰薰浴场的案子,与这里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另一边,周子瑰依旧在说着他的经历:“......就这样,小生带着对卢向阳的恨意重新回到了影界,回到了这里。因为他的缘故,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得到任何声名,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尊重,宛如一颗野草般消逝,谁也不曾在意。” 说到这,周子瑰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江御流鞠了一躬,道:“再过片刻,就是小生的头七了,不管经历过何种冤屈磨难,这一切终将要烟消云散,小生能将冤屈对江大人和盘托出,再无怨恨。” “等等,烟消云散?怎么回事?”江御流问道,“你要消失了吗?” “光若是熄灭,影也不复存在了。因为现世之中的肉身作为容器,最多只能留存七日的元灵,所以在这影界之中,死去之人的影子也就只能保留七日。七日时间一到,便会往生轮回。”枫萤萤解释道。 “大好人,他......马上就要走了。” “正是如此。” 周子瑰说罢,对着江御流深深伏下了身子,哽咽道:“小生遭受恨意驱使、给二位添了诸多麻烦,还险些害出人命,实在是无颜求得谅解,然而值此弥留之际,仍有遗愿一二厚颜请求江大人代劳。若江大人能不计前嫌,小生感激不尽,来世再报您大恩大德!” 江御流长叹一声,说道:“江某为何会怪罪于你?请说吧。” “家母年近七十,在钟州老家无依无靠,小生挂念不下,亦有负她老人家的期待,不胜悲恸凄凉之心。请江大人前往中城区的揽月客栈天字甲号房,将小生的遗产整理打包,寄回老家去。”周子瑰对他深深拜了下去。 “这个自然是不成问题。”江御流答应道。 周子瑰又拜下一次,嗫嚅道:“多谢江大人,小生还有一求。若是......若是可以,请江大人将小生冤情上述天听,将这本《双生集》的真正作者昭告天下。” 周子瑰说到最后,已然动容,泪涕齐下。 “让世人都知道,这是炎凰国御赐状元周子瑰留下的诗!” 江御流将他扶起,一时难以开口。 良久之后,江御流珍重地对周子瑰做了个叉拳礼,一字一顿道:“你放心。” 周子瑰望着江御流认真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抖了抖袖子,对江枫二人深深做了一揖。 “咔擦!” 连在周子瑰身体上的锁链,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渐渐开始断裂。 江御流知道,时候到了,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周子瑰。但是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向周子瑰:“孩子,你可知卢向阳的影子在何处么?” “我变为影兽的时候,将他的神魂收服,如今就在我的身上。”周子瑰抓住了身上的一根锁链往外轻轻一扯,从身体中拉出了一团漆黑的烟雾,“我本想彻底将他毁掉的,若是江大人还留着他有用,那就饶过他吧!只是得赶快,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啪!!” 周子瑰说罢,身上的锁链同时炸裂开来。他对着两人露出了最后一抹笑容,身体渐渐变成了一缕缕青烟,消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了最后一句遗言,在影界的山谷中回荡不绝—— “谢谢二位,让小生能再次生而为人。” 江御流与枫萤萤并肩而立,均都无言。 片刻后,江御流说道:“都过去了,世间再无周子瑰。去把卢向阳叫出来吧!” 枫萤萤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枚黑色烟球,在手中捏碎。 黑烟顿时四散而逸,组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大男子身形,正是卢鸿之子——卢向阳。然而,此时的他满脸血迹,身体残破不堪,唯有半边躯体遗留下来,想必是被周子瑰一番报复折磨所致。 枫萤萤却不心软,冲上前去,照着他的鼻子狠狠打出了一记直拳。 “啊呦!” 卢向阳捂着鼻子大叫一声,跌在地上打起了滚。 枫萤萤蹲下身,提起他的衣领,欲要举拳再打,江御流阻拦道:“暂且放了他,我还有事情要问。” “哼!”枫萤萤气鼓鼓地将卢向阳砸在地上。 江御流走上前去,将刈神狠狠顿在了他脸侧的地上。 “江统领饶命,江统领饶命!”卢向阳吓得失魂落魄,连连求饶。 “江某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软蛋的男子,明知不久后注定难逃一死,仍要舔着脸皮苟且!”江御流的语气冷得似乎能将空气冻住,“我问你,周子瑰的事情,是你主谋的,还是你爹主谋的?” “是我爹,是我爹!” 卢向阳十分害怕,连声全部招了出来:“他几年前好像中了邪一样,经常念叨什么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早晚会误国,非要我考上功名混入朝野,帮助他谋反!” “什么?!” 江御流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往未曾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他是兵部尚书,本身就握有兵马大权,只是在文官派系里没有人脉,便想让我念书考取功名,接着混进吏户礼任意三部之中为他所用,发展耳目!”卢向阳哭喊道,“江统领,小子所言句句属实,我爹这几年欺人太甚,说我要是考不上状元,就会将我扫地出门,我也是被逼无奈,这才和他一起迫害那周兄弟的!” 江御流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抓着卢向阳的衣领,将他一把提在半空之中,厉声喝道:“证据呢?你爹谋反,你手中定有证据,快告诉我!” “江统领,小子还没领职入朝,我爹他信不过我,哪里能告诉我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卢向阳一边挣扎一边辩解,“不过您若是想抓他,我可以帮您!毕竟殿试舞弊,是可以抄家的大罪!” “哼,你倒是机灵的很。”江御流冷冷道。 “说吧,你爹把你的尸体藏在哪了?” 枫萤萤眼睛一亮,鼓掌笑道:“对啊!若是能找到这厮的尸体,那就是物证如山,卢鸿那老儿可就得去和皇帝好好解释解释了!大好人,干得漂亮!” “就在后园之中,埋在了阁楼旁边的假山之下,靠近东把头的那边。”卢向阳说道,“我爹用胶泥把我的尸身浇筑在了一个铁箱之中,四周的土地里还插了带毒的木桩防止有人来挖掘,您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他怕江御流不信,连忙大喊道:“江大人,我可没骗您,您放了我吧!” 江御流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将卢向阳抛在地上,对他厉声道:“卢向阳,周子瑰是个好人,你却将他陷害得无辜身死,当真是便宜了你这等猪狗之辈,江某真恨自己不能身为阴司,否则定要判你永世不得超生!给我滚吧!” 卢向阳连忙点头哈腰道:“多谢江大人!多谢江大人!” 说完,他连滚带爬地忙不迭逃开了。 枫萤萤正想追上去再揍他两拳解气,却发现他的身体上的锁链突然断裂开来,整个人也像周子瑰一样,化成了一缕烟尘,不由得嘟囔道:“真是便宜他了!” 江御流转头抱起地上的黄折衣,对枫萤萤急道:“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我得抓紧时间,你能把我们从这里带出去的吧?” “若是进的来却出不去,那我们岂不是也成了死人了么?” 枫萤萤一边调笑,一边拿出了八角玲珑盘,对江御流道:“站近点,可别再昏过去了哦,大好人!” 江御流将头侧向一旁,慢慢靠近了枫萤萤。 枫萤萤嘻嘻一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江御流浑身一个激灵,但却没有抽出手。 “嘻嘻!” 枫萤萤见江御流这幅没有拒绝的模样,嘻嘻一笑,将八角玲珑盘往头顶一抛,四周的空间渐渐像水波一样扭曲重组。 “光至影生,光灭影逝,弃暗投明,万象归一!” 江御流只觉眼花缭乱,脑内昏昏沉沉,索性闭上了双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四章 闯卢府 金耀,闪烁。 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上,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咱们回来了,大好人。” 睁开双目,江御流便见到枫萤萤那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夜色依旧深沉,三两飞蛾萦绕着路旁灯笼飞舞,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除了,地上那抹鲜红的血渍。 江御流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昏脑涨,仿佛之前种种奇妙经历已将他精力透支得一干二净。然而想到对炎凰三十一的承诺,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他将黄折衣从肩膀上卸下,交给枫萤萤扶住,说道:“听好了,现在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随后,从铠甲后取出一张纸片递给她,认真嘱咐道:“你拿着我的片子,立即赶去镇国公府找我师父宇文一心,把阿黄安顿好之后,让他带着兵马来卢府帮我!” “你不怕我给搞砸了?” 枫萤萤接过名片,傻笑道:“毕竟人家可是失败了九百九十九次的冒失小可爱呢!” “我相信你。”江御流的眼神没有闪躲,直视着枫萤萤。 “啧......”枫萤萤侧过头去,脸上浮出一朵红云,“可恶,您这臭倭瓜还真会趁火打劫!好吧好吧!枫萤萤大人就破例赠送一次跑腿服务!” 枫萤萤转身正要跑开,江御流忽然又叫住了她。 “等等!” 枫萤萤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江御流伸出了手,沉声道:“牌子,该给我打评价了吧。” “糟糕,我都差点忘了!”枫萤萤恍然大悟,掏出了用胶水重新拼好的破烂木牌,丢给了江御流。 江御流一把接住,在好评栏上用红笔打上了一个鲜艳的大钩,又丢还给了她。 此时,东方明光四射,朝阳缓缓升起。 “多谢!那么就后会有期啦,大好人!” 枫萤萤接过木牌,迎着如泉水般清澈的阳光,对着他露出了一抹纯真灿烂的笑容,随后转身高高跃起,消失在了层层堆叠的房屋之间。 江御流对着她离开的方向默默抱了抱拳,随后转身离开,直奔车站。 ...... ...... 上城区的道路不甚复杂,江御流步如疾风,径直闯到了卢府门前。 今日,是兵部尚书卢鸿之子卢向阳的头七之时,然而卢府大门却紧紧关闭,门帘上的白挽也不知什么时候撤了下去。 江御流望着卢府门前这些异常的行为,脸色越发冷冽。他气运丹田,张口长啸。 “卢鸿,滚出来!!!” 卢府内,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 江御流将刈神从腰间缓缓取出,一步一步走上了卢府门前的台阶,说道:“若是不方便,那江某可就自己拜庄了!”说罢,飞身跃起,右足猛扬。 “轰——!” 巨响中,卢府的朱红大门远远地,飞了出去。 便在此时,门后顿时炸起一道浓烟,一阵密集箭雨嗖嗖射出,直扑江御流而来。 江御流仿佛早已猜到,提前闪身侧过。猿臂疾伸,他抓住一支长箭,反手就往烟中狠狠投掷而去。 “啊!” 只听见一声凄厉惨叫,一道血柱从烟中喷出。 江御流也不待浓烟散去,将头一埋,只身冲入卢府之中。 烟雾之后,一排卢府家丁手持藤条盾牌立在大院之中,背后两排家丁持着弓箭,森森箭头闪着寒光,正对着烟雾处。 一名指挥模样的家丁站在人群之后,大声厉喝道:“大人有令,只要有人冲出烟雾,乱箭齐发,就地格杀!” “是!” “哼!”烟雾中,随着一声冷哼,人影逐渐浮现,“给你们三秒钟的时间,若是不让开,别怪江某心狠手辣!” 江御流的声音宛若从地狱升起,一股冷冽的杀气铺天盖地地席卷向卢府家丁。众家丁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退,显然是被他气势所摄,可还是没有让开道路。 江御流自数三声,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了!” 身形一闪,烟雾中的人影竟不见了踪迹。 众家丁大惊! 但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前排一名手持藤盾家丁的腰间,长刀离开刀鞘,消失不见。下一刻,刀光四溅,所有持盾家丁全都被连人带盾斩为了两半。 鲜血,似井喷一般喷洒而出。 众弓兵惶急之下,羽箭纷纷脱手胡乱射出。 江御流一击得手,并未转退去。他单手飞速地接住一把羽箭,抛向空中,不待众弓兵继续发射,双足似蝶舞飞花,接连弹踢而出,将接来的羽箭射出。 只在呼吸之间,满院家丁已然尽数被他屠戮得一干二净,鲜血横流、血腥冲天。 “要怪就怪你们家的主人吧!” 江御流轻叹一声,抛掉手中夺来的长刀,顺手从路边的柴房旁边拿起了一把大锤,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径直走向了荷花池边的假山。 “我可没兴致再陪你们游泳了。” 江御流在假山前站定,扬起手中的铁锤,猛地砸在山体之上。如此来回十余下,假山被他锤得碎石横飞,轰隆一声塌入荷花池内,露出了通往后园的那道小门。 看着眼前再无半点隐蔽的后园,江御流满意的点点头。他将手里的锤头随手一扔,便踏上了通往后园的小路。 “江统领,你若是没有得知那影界的秘密,老朽还能放你一马。” 这时,卢鸿的声音遥遥从后园内传出:“如今,你多管闲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老朽便不能轻放你离去了。” “我要说的话也一样。” 江御流没有丝毫犹疑,大步穿过了那小门,走入后园之中。他冷声说道:“你今日得跟我老老实实的回去和皇帝谢罪!” “哼哼,看来我那废物儿子还是跟你说了。” “不错,识相的就赶快滚出来,别再让你的家丁替你受死了。”江御流低声喝道,“江某可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江统领,你还被皇帝蒙在鼓里,若是能放下兵刃好好谈一谈,老朽定能跟你解释清楚。您这样的人才若是就此死去,老朽也会心痛的!” 江御流站定了脚步,只见四周的草丛之中走出了一大群黑甲卫士,均都手持长大兵刃,足有百人之众,跟院内的仆役们完全不同。卢鸿接着说道:“这些都是老朽的军营部下精英,江统领虽然武艺无双,怕是也是对付不来这么多人的。” 江御流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火绒火石。 “江某可没有硬拼的意思,你若是够聪明的话,就不会钻到这后园来对付我了!” 他一席话说罢,从腰后又摸出了一根浸满了油的火把。众黑甲卫士见了,均都一惊,齐声鼓噪,冲上前来想要阻止他。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江御流将火石一撞,点燃了火把,随后抛入了后园的森森草木之中。 “你、你这竖子!”卢鸿大骂道。 “给我宰了他!” “是!”众黑甲卫士得到命令,朝着江御流逼近上来。 江御流没有丝毫慌乱,从护腕内取出一枚烟雾弹,往地上一掷。 “嘣!” 烟尘四起,江御流借着掩护,三两下跳到了一颗大树上藏起,继续喝道:“卢鸿,你现在投案的话还来得及!想清楚!” “哼,老朽意向已决,江统领省省吧!”卢鸿的声音从后园深处传来。 “你到底为何要谋反?是何人指引你影界的事情的?” “多问无益!黑甲卫士,把他抓到,就地格杀!” 此时,火势渐渐旺盛了起来,蔓延到了半个后园,将出路彻底封死。后园的阵法本就依赖草木布局,在烈焰焚烧之下,当即失去效果,显露出了原本的道路迹象。 炽烈的火炎,不断地加剧着众人身上黑甲的温度。黑甲卫士不敢违抗卢鸿的命令,面对那无法靠近的火焰,只得硬着头皮对江御流藏身之处奔袭而去,纷纷投掷长矛。 江御流无奈,只能从树上跃下,击倒一名甲士,沿着火焰焚烧的路线逃去。 “卢鸿,你欺君瞒上、意图谋反,如今还胆敢袭击炎凰卫。你以为只是除掉江某,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江御流施展身法,一边躲避甲士追击,一边又取出一柄火把四处纵火。 “赶快给我滚出来!不然,江某今日将你的府邸烧成白地!” 卢府后园草木旺盛,本就一点即着,加之江御流又在不断点燃树木,火势愈来愈大,将百余甲士分割得七零八落。 卢鸿终于耐不住,高声喝道:“众军听命,先灭火再抓人,他如今也陷入火中,无法脱身!” 江御流一直在等他出声,立即听音辨形,顺着声音方向追去。 不一会儿,便看见那兵部尚书卢鸿。此时,卢鸿正站在那两层小楼的门前,四周已经被烈火团团包围。 江御流抢上一步,厉声喝道:“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儿子,害死了周子瑰,现在还想害死你的这些手下么?” 卢鸿没有回答,只是惨然一笑,满头苍白枯发在灼热的气浪中微微拂动着。 江御流将刈神横在胸口,慢慢靠近他身边,沉声道:“好好想清楚!” “老朽早已想清楚了,江统领。” 卢鸿看着慢慢靠近的江御流,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好似俯视蝼蚁般的轻蔑眼神。他漠然地说道:“事到如今,老朽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你别想得到任何消息。” “江某洗耳恭听。” “童谣已经开始了,没有人能阻止那位大人的歌唱,这片现世早晚会沉睡在她的歌声里......” 卢鸿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摸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江统领,今回虽然算是你赢了。但是你,也已经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必死螺旋中......” “住手!” 江御流大惊,箭步赶上。 卢鸿却似了无牵挂,扬起了头颅,将匕首果决地刺入了心脏,随后身体颓然软倒,摔进了团团烈焰之中。 “你还不能死,给我醒过来!”江御流奔上前去,从大火中将他的身体拖了出来,“是谁指使你谋反的?又是谁给的你极乐牌!你说啊!!!” “江统领......你、你也很快就会下来陪老朽了。”卢鸿的皮肤被火焰烧得稀烂、面目全非,咳出了一大口血,“别......想着能去影界找到老朽的影子了,没用的......” 江御流又怒又急,正要再问,顿觉左肩一阵剧痛,一杆明亮枪头穿透了皮肤。 他忍住疼痛回头一看,竟是一名黑甲卫士趁他不注意,突破了火墙,闯到了阁楼之前救驾。 “你这朝廷的贼狗,竟敢伤害吾主!”那黑甲卫士大吼一声,手中长枪运劲猛送,想把他就此钉在地上。 “撒手!” 江御流一声怒喝,腾出右手抓住枪杆,硬生生将枪头折断。那甲士禁不住他手劲,双手虎口炸裂,连忙撒开手远远跳开。 江御流看准机会,提起刈神,手起刀落,回身将那甲士头颅打得血肉横飞。 “呼......呼......一个大意,还是差点交代了......”江御流握住还插在伤口中的枪头,咬着牙将其拔出。 然而,待得他再看向身后,却见卢鸿趁着他方才分心之时,提着最后一口气爬入了烈火之中,任凭火焰在自己的身上蔓延,再也一动不动。 一股焦糊的味道,随着噼啪四散的火星飘散而出,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 江御流呆呆地望着卢鸿的尸身,半晌后苦笑一声,颓然坐在了地上。 “还是搞砸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诗之卷 第三十五章 还未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 白烟袅袅飘散,卢府后园的漫天火焰终于熄灭了。 “咻——” 随着,一声尖利的响箭在天空中炸开,兵马厮杀声传进了院落之内。 江御流回头望去,发现宇文一心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师父,我......”江御流祥说些什么,却是无言凝噎。 宇文一心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案牍里提到的那位周子瑰,他写了一本诗集对么?” “正是,陛下应该已经看过了。卢鸿之子卢向阳将其偷盗而出,自行印刷。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诗集上始终是没有敢署上自己的姓名。” “孤的确是看过。”炎凰三十一笑着说道,“孤是想问,那原本可曾在你手中?” “啊!微臣笨拙,就在身上。” 江御流明白了炎凰三十一的意思,连忙从衣服内掏出了周子瑰手写的原本,呈了上去。 炎凰三十一接过诗集,轻轻翻开书页阅读起来。过了一会,她提起了手边的朱笔,在封面上缓缓写下了“周子瑰著”四个大字。 “来人,传孤旨意,命国子监将卢向阳呈献御诗全部更名为周子瑰所著,另传太学大臣更名周子瑰为今年御赐状元,贬卢家三代为庶民。” 江御流缓缓抱拳,躬身道:“微臣代周子瑰谢过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炎凰三十一走下了座撵,来到江御流面前,气吐如兰,对他轻声道:“事到如今,卢家父子科举舞弊、陷害周子瑰一案的确可以结了。” “可是啊,孤还是有些地方没搞清楚。” “您是想说,是何人制作的那张人皮面具,周子瑰又是为何能够死去三日还可行走说话。对么?” “不错,这些可都是这案子最为关键的地方。”炎凰三十一轻声说道,“你......没有对孤隐瞒什么事情吧?” 江御流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 过了半晌后,江御流一字一顿,认真说道:“臣不敢。如陛下所言,科举诗集一案如今虽然水落石出、首犯卢鸿已然身死伏法,但唯独这两件事实属诡异,无法以常理解释。若是陛下想得知答案,臣可以再继续查下去。” “好,那就这样办。”炎凰三十一转身回到了座撵之上,捧起了茶杯。 “史官听命!” 随着炎凰三十一的话语,观月亭外走进了三名身着黑衣的学士,其中两人用脊背负着一本铁箔制成的巨大,另一人背着一杆有半人之高的黄金刻刀,在炎凰三十一面前站定,齐声道:“陛下!” “啪啪!” 炎凰三十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观月亭的地板立即骨碌碌转动了一圈,随后从中打开,一条火红色的岩浆潮流从地板下涌动而出。那执刀史官将刻刀伸入其中,过不多时,刀尖凝集了岩浆的热量,变得炽热通红。 “炎凰三十一帝亲谕,加封时任炎凰卫三军大统领江御流为金印神探、赋予四洲便宜行事之权责,领全境各道、各府巡捕、吏治,彻底查察卢向阳之案始末隐情。” 两位负书史官将铁书放落在地掀开,执刀史官将滚烫的刀尖点在铁页之上,烙下一连串暗红色笔迹。 炎凰三十一从桌案下取出一方三寸长的四方小印,正色道:“江御流,上前领印!” “臣江御流受命,万岁万万岁!” 江御流躬身接过印章,炎凰三十一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印内中空,有孤的手谕,在合适的时候它自会打开,听到了吗?” “臣,知道了。”江御流答应道。 “好了,这次就不限时间了,随着自己的想法去办即可,况且你还受了伤......”炎凰三十一说到此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哀愁,“孤定要寻来最好的医生给你治好,你先别管那么多了,回去歇息几日吧。” “你们下去吧。” 炎凰三十一直起了身,对史官挥了挥手。 三位史官立刻收了器具,退下了观月亭。 “多谢陛下!”江御流站起躬身谢恩,“如此,微臣也告退了。” “去吧,小心点。” 江御流别过炎凰三十一后,便出了炎凰宫。 他放眼望去,只见炎凰山下的层层房屋如同交叠骨牌,立在青天白日之下,远处的原野被流云所遮,一望无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久违的轻松。然而,想到此案之中种种疑点与自己的生死关系,又有些沉重了起来。 江御流摸出了刚才炎凰三十一交给自己的金印。 “手谕......”他流摩挲着金印,感觉有些奇怪,“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史官的面说,非要这样给我么?” 他将手扭在了金印尾部,准备扭开一看究竟,然而稍一用力,却觉手感有些怪异。 “嗯?” 他皱了皱眉,将印章凑到眼前查看一番,又凑到耳边仔细聆听了半晌,嘴唇渐渐抿了起来。 只听见,印章的内部传出一阵细腻地“咔咔”声,好像是齿轮相互咬合的声音,音量小若蚊蝇,若非四周安静,加之他仔细倾听,是决计感觉不到任何动静的。 “在合适的时候自会打开,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御流眼神变得锐利,自言自语道:“看来,她不希望我自作主张提前打开......么?会是什么事情?” 他想了一会后,摇了摇头:“罢了,猜测无用。周子瑰的事情还没办完,既然答应人家了,可得好好去做到。” 他想到此处,便将金印重新收回了腰带之中,坐着缆车一路前往中城区,来到了揽月客栈中。客栈老板见了他身着华丽,也不敢多问,指引他进入了周子瑰的客房。 江御流环视四周,发现房间之中冷冷清清,只有些许破旧衣物和散碎铜钱散落在桌椅之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看来,就算从卢府大宅中逃出生天,周子瑰也清白如玉,未曾顺走任何不属于他的一份银两。 江御流一边将物事都收拾整齐,一边看着这凄凉光景,心中不由感到一阵伤感:“周子瑰一生与人为善,不想却终究沦为了卢家傀儡,以至于变为了影兽,他的母亲若是知道真情噩耗,怕是要悲伤得紧了。”他心中一软,从怀中掏出了两锭大银,塞入了周子瑰的衣服之中包好。 然而,江御流的手伸到衣内,却触到了一块似是硬纸板一样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将那物取出,顿时惊得几乎要叫喊出来—— “这、这是!!!” 一张惨白的人皮面具,露着邪诡的笑容,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中。 江御流只觉得后背一阵发毛,不及细思,将那面具猛地甩到了桌上。 “啪咔!” 面具落在桌上弹了几下,露出了背面一排娟秀的墨字。 『江统领,螺旋还远远没有结束。』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楔子 ——火,直冲天际。 那并非一般的火焰,尽管灼热的空气像水波一样欢欣跃动着。 但是,四周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霜刺,张牙舞爪,如鲜花般缓慢绽放。 『爹爹,这是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宛如刀凿斧劈的坚毅面孔,决绝得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身便是一去不复返。 手指间传来的金属触感虽然冰凉,但是却让人觉得莫名地心安。 噼啪作响的火星腾空飞扬,黯灭在与漆黑夜空交际的暖光边缘。 『阿流,快跑。』 同那面容一般,连语气都这般刚毅坚硬,容不得半点反抗。 身着锦袍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过,挡住了那时的我无法承担的事物——用他的性命与血肉。 在那一晚,本该变得一无所有的我,反而获得了最沉重的枷锁。 枷锁虽然无形,但是却与遗产一同如影随形,化为墨色的噩梦,再也无法挣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一章 缘,再起 黑暗 死寂沉沉,悄无声息。 唯有,一抹红色散发着幽寂的光辉—— 灼热的暗红岩浆顺着黑曜石制成的沟槽缓缓流动而下,宛如一条正在爬动的赤红毒蛇,注入到一方圆形的高台之下,鼓动着不断升腾破灭的气泡。 滚滚热浪,仿佛水波在空中荡漾来开,压抑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高台的正中心处,四道粗大的精钢锁链连接在地板的层层榫扣之中。其中两根铁索紧紧缠绕着一个约莫十尺高、两尺宽的长方形铁牢,另外两根从铁牢内穿过。 铁牢三分之二处留着一线窄窄地缝隙。 缝隙内部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动静。 至于铁牢的上方,是看不到出口的漆黑高崖,在这深井一般的世界中,四周除了岩浆落入高台沟槽咕嘟声外,一片死寂。 “哗啦啦~” 便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道:“我好几天没回家,你有好好自己去找吃的么?” “喵呜!喵呜!!!” “好了好了,别骂我了,这不是给你带了吃的吗!” 江御流拿出了一袋小鱼干,撒在了小春的面前,温柔地搓了搓它的脑门,又挠了挠下巴。小春吃得狼吞虎咽,发出一阵幸福的“呼噜噜”声音。 过了一会,小春吃完了小鱼干,满足地用后腿挠了挠耳朵,随后大摇大摆地绕过了街角。 江御流跟在它后面,来到了一座清净典雅的庄园之前。 这庄园的门口搭着一道葡萄藤组成的绿茵走道,走道旁边用小块青石砌起了一方小小的水池,一条汩汩小溪从山崖的泉眼上流下,注入到水池之中,两条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悠闲地巡游着。 “还好你没饿到把我的鱼给吃了。”江御流一边对小春开玩笑,一边掏出了火绒,依次点燃了葡萄架下的两排小灯笼。暖熏熏的橙黄烛光亮起,映着大门上“云梦斋”三个黑金大字。 “不管怎么样、发生了什么怪事,眼下终究还是回家了啊。” 江御流的眼神流露出一股温柔满足的神色,随后将手搭上了门环。 但是便在此时,云梦斋内忽然传出了“啊呦”一声叫喊,紧接着只听有人骂道:“哇,人家喂你吃的,你还抓人家,识不识得好心啊!” 江御流脸色一黑,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几乎要背过气去,赶紧推开了大门闯进家中。 只见一位黑发少女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身边凑满了猫咪,正是枫萤萤。 “啊,大好人,你回来啦!”枫萤萤看到了他,绽放出了一如既往的疯癫傻笑,“人家等你大半天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二章 一年之期 “大好人,你回来啦!人家等你大半天啦!” 江御流一惊,看着眼前这位绽放出了一如既往的疯癫傻笑地枫萤萤,不由奇道:“怎么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诶?不是你自己给我的地址吗?” 枫萤萤嘟起了嘴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片,正是江御流早上的时候给她的名片,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云梦斋的地址。 江御流顿时泄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脸。 枫萤萤终于等到了来人,无聊许久的樱桃小嘴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让人家去找那什么镇国公帮忙,我就去了嘛!结果那老爷爷看到阿黄兄弟受伤,马上就带着一队夸张到爆炸的人马冲下去了,把人家晾在一边,连一口茶都没请吃。太过分了!” 江御流稳住了心神,叹道:“没错,我的确让你去找我师父帮忙。但是你那好评我已经给你打了,六婆那边的考验你也应该通过了吧?为何还要回来找我?” “哼,谁说一定通过了!” 枫萤萤撅起了嘴巴,两个腮帮子鼓得好似松鼠:“该死的三姑姑,又摆了人家一道!” “什么意思?” 江御流有些无语了,想着好不容易把这闹腾的丫头弄走,以后不会再由交际。谁知,不过一日功夫,这姑娘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在家里。 “人家拿着牌牌回去了来着,可是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江御流欲哭无泪。 “她说差评改回来的好评,必须要渡过半年的澄清期,才能彻底算数的!”枫萤萤一边摸着猫咪,一边抱怨道,“所以我必须在大好人你身边待满六个月,还不能被你赶走,这个好评才能生效......” “你们这帮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臭规矩?!”江御流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吐槽了起来。 “所以就是这样啦!人家看你这里房间还挺紧张的,就委屈一下,和你挤一挤也罢,就这么定了!啊,你手里的是是炒面吗?太谢谢了,我带来的晚饭都被这些小喵喵们吃完了,可快饿死了!” 枫萤萤说着说着,就看到了江御流手里拿着的炒面。她毫不见外,大大咧咧地便上前准备接过面食。 可江御流眼疾手快,赶紧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狠狠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啪!” “什么挤一张床,合着我还该谢谢你不成?” 江御流赶紧退后两步,盯着枫萤萤严肃道:“有一说一,你帮江某破了案子,江某的确很感谢,但是这和说好的交易不一样,我可没答应你留下来!” “唔哇,好痛!” 枫萤萤揉着被他打中的手背,连着吹了几口气,随后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哭喊道:“哼,你们男人都是负心冷血的家伙,只管用的时候舒服,完事了就把人家丢到一边去不管了,呜呜呜呜......” “喂,你小声点!”江御流害怕左右邻居听到,连忙制止道,“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也不害臊么......” “啊!果然是这样没错呢!” 枫萤萤见到了他的反应,立即露出了得意的坏笑。她指着江御流大声喊道:“在缆车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你就不敢靠近人家。后面几天也是一样,人家一走的近些,你就扭扭捏捏的。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又如何?当时我以为你是贼,自然要防范着!” “唔......真的是这样吗?”枫萤萤眯起了眼睛,一丝狡黠的金光在眼底闪过,“那你现在知道人家不是贼了,怎么还是不敢靠近呢?有本事你现在过来坐在我身边,那人家就相信你!” 她说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台阶,将衣襟又扯得开了一些,露出一抹深深的雪白沟壑。 江御流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枫萤萤立即鼓掌笑道:“哈哈哈哈!别装了大好人,你不敢靠近女人,是不是?!” “............” 江御流无言以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过了一会后终于开口道:“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为何还要执意羞辱江某?” “因为很有趣嘛。”枫萤萤拖着香腮微笑道,“你平日里老是一副冰山脸,也太没意思了,要多笑笑,运气才会好!” “唯独运气方面,我真不想被你指指点点。” 江御流说罢,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了她:“拿去,这钱够你在客栈住一年了。” 枫萤萤接住了钱袋,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丝寂寞的神情。 “你就这么讨厌人家么......我可以帮你做饭洗衣服,还可以帮你打扫卫生,照顾这些喵喵。” 枫萤萤陪着笑容央求道,“求求你了大好人,要是没法改回好评,姑姑一定会把我赶出来的。” “咱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江御流亦是感到一阵歉意,摇了摇头,说道:“枫姑娘,你若是缺了银两,尽管来找江某,江某定会慷慨解囊。只是......共宿一室,江某实在有难言之隐,无法办到。” 听着江御流的话,枫萤萤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了下去,随后从台阶上站起了身,对江御流深深鞠了一躬。 “那,小女打扰了。” 枫萤萤弱弱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木棍,挑起一旁的小小包袱,带着沮丧的小脸踏出了云梦斋的大门。 江御流侧过身子,给枫萤萤让出一条道路。他望着枫萤萤失落的表情,心里也满不是滋味,默默纠结了起来:“这姑娘如今孤身一人,虽然给了她钱财渡过一时之急,却也无法真正帮到她。而且若是没有她帮忙,这影界奇案不仅没法破,阿黄多半也要丧命了。江御流啊江御流,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想到此节,他心中更是犹豫不决起来,打定主意道:“说不得,先收留她一夜吧。与其这样粗暴的赶走她,不如商量一个两人都可接受的对策比较好。” 确定了心中的答案,江御流便抬起头,准备将唤枫萤萤唤回来。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股凉意从江御流的脚边爬上了后脊。 只见,昏暗烛光映照着枫萤萤的背影,一张惨白的诡笑人皮面具,端端正正地贴在她的背心正中! “站住!” 江御流眼中突然闪过两道凌厉冷光,脱口一声断喝。 “啊?!”枫萤萤被吓了一跳,院子里的猫咪们也被主人这一吼吓得炸毛跳起,纷纷四散逃开。 江御流顾不上那么多,急冲冲赶到枫萤萤身边,抬手撕下了她背后的面具。随后又想起什么,转手将面具翻向背面。 果然,面具背面一排娟秀的墨字呈现在他眼前—— 身陷歌声之中者,无可逃离。 江御流颤抖着双手捧着那面具,又急又惊,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被贴上这东西的?” “奇怪了,我没发觉啊?” 枫萤萤愣了一下,随后傻笑道:“啊,我知道了大好人,你回心转意了但是不好意思直说对不对!玩这种小朋友才会玩的招数,真不像你呢!” “别废话!我刚刚才揭下来的!你仔细想想,真的没有印象么?”江御流震声道。 “唔......” 枫萤萤见他神情不像在玩闹,将食指塞入口中边吸边回想了片刻,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大好人你这么紧张干啥,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小乞丐,可能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来着。” 江御流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那张从周子瑰房间得到的面具,和枫萤萤背后的那张叠在了一起。 枫萤萤立即也呆住了。 “不是吧......”她颤声道,“这......这,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在影界的时候,周子瑰拜托我去收拾他的遗物,”江御流说道,“这是我在他的衣服内发现的,影界的事情应该只有你我和周子瑰三人知晓,连皇帝我都瞒住了。周子瑰如今已经死去,知情者按道理来推算,只剩下你我二人。” “可、可这不是人家干的啊?” “你不记得了么?你说过的那个让周子瑰的影子回到现世,引诱他变成影兽的存在......”江御流的语气宛如寒冬的坚冰,冷酷至极。 “看来我们惹上麻烦了。” 他说罢沉吟了良久,随后将两张面具收起,对枫萤萤认真说道:“交易还没结束。枫姑娘,江某......” 江御流话未说完,顿感一阵眩晕,不由单膝跪倒在地。 枫萤萤吃了一惊,连忙想上去扶他。江御流咬紧牙关,连连摆手道:“不碍事,让我自己来!” 枫萤萤看着他的脊背,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了八角玲珑盘旋转了半圈。 一道金色的光芒像线香一样缓缓流出,流淌进江御流体内。江御流只觉周身一暖,眩晕感减轻了许多。 “大好人,你有麻烦了。” 枫萤萤见金耀进入江御流的体内,果真减轻了他的眩晕之感,心中不由确定了一件事情。她十分严肃地看着江御流,认真说道:“你遇到我之前,是不是让自己进入死亡状态,才进入影界的?” 江御流缓过气来,点了点头,虚弱道:“不错,把刈神拿远些,我就会失去意识。” 枫萤萤撅起了嘴角,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大好人,你可没有下一次了。”她的语气十分正经,没有平时那戏谑的感觉,“刚才人家把了一下你的元气,结果你、你......” 她话说一半,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起来。 江御流见到她的脸色,心中已然朦朦胧胧地猜出了结果,索性直言道:“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日子。” 枫萤萤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恐怕......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虽然人家不知道你这把刀是如何帮大好人你续命的,但无论如何,你把它抛开后,它的效果开始渐渐流逝了,我感觉的出来。” 江御流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最坏的结果,但是依旧难以释怀接受。 “我定要赶在这之前,把一切谜题都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七星教,还是影界,还是我家二十年前的案子。” 他心中笃定了想法,对枫萤萤抬头说道:“傻丫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你应该还可以带我进到那个影界里去的吧?” “啊?哦,当、当然!”枫萤萤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才恍然答应道。 “好,从今日开始,你可以住在我这云梦斋里。只不过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江御流竖起了一根指头,严肃说道:“规矩很简单,在这云梦斋之中,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接近我身体三尺之内,怎么样,能做到吗?” “啊?!” 枫萤萤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御流清了下嗓子,转身走入云梦斋中,说道:“进来吧!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枫萤萤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笑着一蹦一跳跟在了江御流身后。葡萄藤下的温暖烛光,在深沉的夜色中兀自闪耀着,倒映着两人萧索斑驳的身影。 “......好的,大好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三章 岣嵝鬼 所以,正是如此这般。 一向过分安静,甚至让人感到些许寂寥的云梦斋内,从此传出了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子的笑声。 但是,江御流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很显然,事实证明枫萤萤这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会遵守约定的人—— —— “人家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没错啦......” 时间回到现在,枫萤萤远远站在离江御流三尺外的地上,揉着睡得乱蓬蓬的长发,发着牢骚:“可是三尺也离得太远了,人家想照顾下你都不行。” 江御流面色一黑,就知道这疯丫头会找各种歪理来证明自己的正确。他十分无奈的摆摆手,叹道:“不需要,你顾好你自己就成!” “你还在说!待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你的饭都是我做的!拜托搞清楚!” 枫萤萤见这一招不管用,立马叉着腰,大声抗议了起来:“还有啊,开始说着让人家住下,结果你这地方竟然只有一间卧室,真是的!你一个大男人忍心把人家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女丢到又冷又硬的柴房去过夜吗?” 江御流面无表情,但是却侧过了眼神,波澜不惊道:“首先,你不是柔弱无助的少女;第二,我忍心。” “你、你这死倭瓜脸!” 枫萤萤气得抱起了双臂,侧过头去。谁知江御流却提起了自己的被子,甩到了她的身上。 “啊!”枫萤萤抱着一床棉被,大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若是柴房难以入睡,你和我早些说就是了。”江御流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逐渐变得淡薄的月色说道,“你在另一边自己打个地铺吧,不过还是老规矩,三尺。” 枫萤萤看着江御流这模样,努了努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但是,她嘴上依旧轻哼一声,不屑道:“三尺就三尺,你以为本姑娘真的稀罕你不成么?”说罢将被子铺在地上,转头走出了卧室。 江御流见她出门,问道:“你去做什么?” “当然是做早饭!不然一起饿死么?”枫萤萤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那清脆的、包涵着十足元气的笑声在江御流周身回荡,让他心头袭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有些烦乱,但,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平静。 “唉~” 江御流轻叹一声,坐回床上,慢慢解开自己的白色睡衣,露出了半边健硕而匀称的身体。只见一段染着斑斑血迹的纱布,紧紧扎在他的左边肩膀之上。 他闭上眼睛,将纱布小心翼翼地一圈圈绕开,一个结了紫色痂壳的菱形创洞露出,正是在卢府之中受的长枪外伤。虽然已经过了一周之久,但痂壳之下却仍是没有愈合完全。 江御流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一小缕暗红色的血液立即伴随着刺痛,从痂壳的裂缝中流出。 “愈合的速度变慢了。”江御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种程度的贯通伤,没有伤到骨头的话,早该止血了。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支撑不下去了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靠在床头长长出了一口闷气,想到了在影界经历的离奇事情,心中更添烦乱。于是索性不去思考,静静闭目养神。 然而,正当江御流好不容易平缓了心情,枫萤萤刺耳的叫声犹如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他毫无防备的耳膜中。 “大好人!!!快过来!!!” 江御流浑身一震,便想出口斥责。但发觉枫萤萤的口气有异,立即披上衣服,拿起一旁的刈神,大步走出卧房外,来到云梦斋院内。 只见枫萤萤站在柴房门口,手中端着一张托盘,但是上面的装着面条的海碗却被打翻在地,流得青石板上到处都是。 江御流感觉不对,立即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刚、刚才有个东西从院子里飞过去了!” 枫萤萤指着远处的层层楼宇,急道:“它速度太快,我没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听到了有人呼救!那东西的背上好像掳着个人!” 江御流听罢,心中微微一惊,对枫萤萤沉声道:“你待着,我去看看!” 枫萤萤摇摇头,急道:“大好人,我与你一起比较好!” 然而,她话刚脱口而出,江御流便身如疾风,已然跃过了墙头。枫萤萤追上前两步,挠了挠头,低声抱怨道:“平日里一副冷冷淡淡地模样,听到有事情跑得比谁都快,搞什么嘛,真是的......” 江御流手持刈神、足下生风,顺着枫萤萤所指的方向踩着屋檐一路追赶。 过了片刻,曙光微微升起,照在琉璃黄瓦之上,亮起一片金鳞般的光泽。江御流眼神一紧,看到远处一点黑影在光辉中飞快地移动,立即加快脚程追上前去。 他赶到近处,那黑影越来越清楚,差不多能看清是个岣嵝着后背的老人身形,后背之上的确如枫萤萤所言,负着一张黑色口袋——一颗蒙着头罩的头颅从口袋中露出,低低垂下,不知死活。 江御流心道:“这人体态好怪异!如此扭曲的身体,竟然能跑得这么快。” 他长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到那岣嵝人影之后,长臂暴伸,抓向他背上口袋,大喝一声:“站住!” 那岣嵝黑影听到了江御流喝止,不仅没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扭曲着的身形向前好似虾类一般蓄满了力道,随后猛地一弹,竟然避开了他这风雷一抓。 江御流大跌眼镜,心道:“这家伙背着个人还能跑得这么快,到底是什么来头?可从没见过脚程这么麻利的点子!” 他稍一吃惊的功夫,那人负着少女,又甩开了几丈远的距离,眼瞧着就要追不上了。 江御流眼神一冷,拿定主意道:“白日里掳夺百姓,不可不管!定要捉到他!”说着,便从腰后口袋内取出一枚机关火药球,手上劲道运足,朝那岣嵝人猛地掷出。 火药球带着风声飞向岣嵝神秘人。 岣嵝神秘人右耳稍动,立刻侧身躲过。 谁知,那火药球在划过身侧的一霎那,“啪”地一声炸开,弹出一张四角带钉的三四尺长的钢丝网,罩向岣嵝人。那岣嵝神秘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招,慌忙之中不得不再次调整身形,调转方向,躲开金属网,沿着山坡上的民居屋檐继续逃窜。 “上钩了。” 江御流要的就是阻他足下速度,又掏出了数枚机关球,接连抛掷而出,将他的逃跑路线接连封死。那岣嵝神秘人就如此被江御流好似牧犬赶羊一般,逐渐逼向了悬崖绝壁边缘。 片刻之后,两人慢慢出了城区,追至人烟稀少的山壁之上。 那岣嵝人手脚并用,好似野兽,转过一处山崖后,身影立即消失不见。江御流一惊,连忙快步追上,却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狭窄的深谷之前。 这深谷形状奇特,乃是因为炎凰山的山体开裂、岩浆侵蚀而形成的一道半圆形山涧,崖壁之上寸草不生,尽是嶙峋地黑曜石。深谷之畔的尽头,立着一道伸出崖外、凌空而建的断裂木质栈道——不是别处,正是炎凰城内颇有名气的一处景点“绝命桥”。 原来这里因为地势扼要,若是胆敢穿过仅有尺余宽的崖壁小径,便可直接节省两三日的时间,去往炎凰山北侧的山腰,故此每年都有数人在此坠崖殒命。 朝廷为解决此事,派遣工匠在这深谷之上建立了一座长约十余丈的坚固栈桥,然而不久之后,炎凰山顶岩浆满溢,将刚建好不久的一半新桥给熔断了,只剩下前半截悬在茫茫山雾绝壁之上,成了一道无心插柳的奇景。其余三洲旅人来炎州游玩,此处必是伴游之人推荐去处,但是因路径难行,胆敢前来一睹风光的,也只有少数胆大的人而已。 江御流走到绝命桥前,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岣嵝神秘人立在断桥之上,已无路可退,于是收起刈神,缓缓踱步上前,沉声道:“你若是想活命,现在就放了那姑娘,一切都好说。” 那神秘人一言不发,背对着江御流,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似一尊石头雕塑。 “你听到了吗?”江御流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若是负隅顽抗,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那神秘人依旧没有转身。 过了一小会,岣嵝神秘人终于开口说话了。然而他的声音却似是被人捏住了脖颈的鸭子,沙哑异常,竟教人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好,我放她走就是。” 江御流怔了一怔,他虽然嘴上是如此劝说的,但是没想到这犯人当真会主动答应放走俘虏。 他抿了抿嘴唇,稳住心神,接着道:“你先把她放过来,在下定会替你减罪。” “好,我这就放她走。”那神秘犯人说罢,缓缓从背上将装着少女的布包卸下,提在手中,微微侧过了头。 “江统领,您可要接住了。” “什......” 江御流听他一言道出自己名字,大吃一惊。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电光石火之间,那犯人抬手猛扬,将布包朝着江御流狠狠掷去。 那布包虎虎生风,裹挟着一股大力直奔江御流而来。 江御流临此突变,立即稳住了心神,暗自道:“不可硬接,否则只怕人质要受伤!” 他猿臂轻轻一展,身子跟着旋转半圈,将布袋顺势揽入怀中,消去了这一掷的大部分力道。 然而,不等他站住脚,又一阵劲风袭上身畔。 江御流知道是那犯人趁机偷袭,一手抱住布袋,一手腾出来,握住刈神,在地上轻巧一撑,借势跃到了半空之中。那岣嵝犯人一击不中,立即往后躲避,顺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事,形状好似一柄匕首,向江御流怀中的人质丢去。 “好歹毒的家伙!” 江御流眼神一冷。本能反应之下,左手握住刈神刀身的锁链,猛地甩出。 “当!” 匕首与刀身相遇,摩擦出激烈的火花,致命的一击被挡了下来。 乘着神秘人还未反应过来,江御流立即施展千斤坠,抢先落回地面。紧接着,一手撑住地面、双腿齐出。 可是,他方一出招,便立即后悔,心中长呼道:“不好!” 那犯人躲闪不及,胸膛正中江御流这一踢,身子往后疾飞。 长声惨呼,直直坠入了绝命桥之下的万丈深渊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四章 邂逅 “该死!” 江御流看着坠入绝命桥之下的万丈深渊之中的身影,心中怒骂一声。他立即收招,将人质放在地上,赶到桥边往下巡视一番。 只见,茫茫山雾,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江御流一时懊恼万分,狠狠锤了一下桥上廊柱,恨道:“若是我力道收起一些就好了!不然能保住犯人的命,也能讯问些缘由出来了。” 事情已经发生,江御流后悔也再没用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随后折返回人质身边,把他轻轻抱起。 方才一番险斗,江御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神秘人的身上,此时再去触碰这人质,发现手感有些不对。只觉这人身体轻盈、衣衫之下的肌肤柔软细腻、扑面一股浓烈异香。 他心中咯噔一震,暗自道:“难道......” 江御流连忙将人质放在地上,拿起一旁的刈神,轻轻地将布包挑开。 只见,一名蒙着面纱的女性躺在布包之中,身材姣好至极。面纱之下的下颌之处,露出了两缕秀发。然而发色却很是不同——那并非炎凰国人常见的黑色,而是如同鎏金一般闪闪发亮的金黄色。 “哎......果然。” 江御流禁不住后退两步,胃里本能地一阵翻江倒海,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方才自己抱过这少女,浑身更加不适,一阵冷汗如瀑布般流出。 他掏出白手帕,赶紧擦了擦额头。 犹豫了半晌之后,江御流终究还是克服了恐惧,伸出两指探了探这女性鼻息。 “很平稳,没有受伤。” 江御流松了口气,收回了手指,捡起一根树枝在她面纱之上找准了人中穴,手腕运力轻轻一压。 “呼~” 女性立即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浑身颤动了一下,苏醒了过来。 江御流收起树枝,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这......这是哪儿啊?”布包内的女性坐起身来,摸着后脑,语气还有些迷糊。 “你方才被歹人挟持,现在没事了。”江御流退开一小步,跟她隔开一点距离,问道:“我是官家的人,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对......对,我被人抓起来了,然后被塞进来这个布包。” 女性的声音清脆悦耳、莺莺燕燕,有些软糯地感觉,好似是个没到二十岁的少女,和枫萤萤的破锣女高音比起来,简直不知道好听到了哪里去。 “是您救了小女......” 她站起身来,转对江御流缓缓福了一福,说道:“多谢恩公救命,小女子感激不尽。” 江御流听她嗓音虽然颇为好听,但是却带着些奇怪的口音,心中禁不住起疑。他低头看了看她面纱之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顿时有些意外。原来这少女的双眸竟是如同海水一般的清澈湛蓝色,纯净无暇,而瞳孔却是细细长长,如同猫类一般灵动,蕴藏着一股能够夺人心魄的秀美。 “对、对不住,恩公。”面纱少女见江御流不说话,忍不住开口了,“小女这双眼睛,吓到恩公了么?” 江御流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没关系。”说罢问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为何会被歹徒掳走?” “恩公说的不错,小女并非炎州人。”少女垂下头去,嗫嚅道,“至于为何会被歹人所掳......请恕小女无法相告。” 江御流听她如此一说,心道:“听她的口音和双眸,多半是个美貌女子,恐怕是歹人见色起意、意图污蔑。” 于是点点头,道:“无妨。” 两人说话间,只听崖下传来一阵鼓噪之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是炎凰卫的兄弟在上面吗?我们是衙门的巡捕!” 江御流略一思索,心道:“原来官府的人也在追拿他,想必是看到了我路上用的炎凰卫的机关球,一路追来的。” 于是,他走到崖边,对着下方的衙门巡捕回道:“我在这,你们上来吧!” 那少女却似是有所顾虑,对江御流又福了一福,低声道:“小女既然得恩公施救无恙,就不麻烦官家了。” “怎么?” 江御流回头,意外道:“姑娘不愿追究了么?” “事关小女名声清白,就、就算了吧。” 那少女低声应承了,随后扭扭捏捏,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刺绣手帕,递给江御流:“恩公,小女身上也没带什么物事,礼轻物薄,请您收下。” 江御流叹一声,不敢伸手去接,但又不忍拂了少女好意,一时进退两难。 谁知那少女见他犹豫,好似看出了难处,便抬手将手帕挂在了身边的松枝之上,又匆忙鞠了一躬,沿着来时的山路迈着碎步径自去了。 江御流望着蒙面少女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便走到松枝边,将手帕取了下来。 不待他细看,就见得一队身着便装的捕快风尘仆仆赶了上来。打头的一人满脸络腮胡,对着江御流抱拳道:“我们是中城琅琊司衙门的公干,本在追捕一名逃犯,却在路上看到了炎凰卫的暗器。请问,您是炎凰卫的兄弟么?” “不错。” 江御流将那少女的手帕收起,从腰间亮出了黑刀刈神,开门见山道:“我是江御流。” 众捕快见到刈神,均都大惊,立即伏身齐声道:“卑职等有眼无珠,见过铁面仙江统领!” 江御流扶起了那大胡子捕头,温言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随后又对那捕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江统领,小人琅琊司从九品巡检张春。”那络腮胡捕头抱拳答应道。 “你们所追之人,是不是一名身着黑衣、岣嵝身子的飞贼?”江御流问道。 “回江统领,正是此贼。”张春连忙答应道,“此贼现在何处?” 江御流拂了拂手,沉声道:“刚才江某将他逼入绝境,此贼却凶悍至极、企图搏命反击,江某反击失手,将他踢入了这绝命桥之下的深渊中,对不住诸位了。” 此言一出,众捕快都愣了一愣。 半晌后,张春叹了口气,说道:“江统领无需如此。此贼的确剽悍异常、脚程又出奇地快,连马匹都追赶不上。说句丧气话,以卑职们之能,原本恐怕也是拿不住的,只是卑职们有命在身,不愿放弃罢了。” 江御流听了他所言,眉头拧在了一处,反问道:“此贼是个惯犯么?” “怎么,江统领不知么?” 张春听他这一问,也有些懵了。随后他反应过来,拍拍自己脑瓜,连声道:“嗨,您瞧我这记性,江统领前不久刚替陛下破获大案,想必是在家休养,不知道这市井案件。” “正是。”江御流抬起两根手指轻轻摆动,示意他长话短说。 “此贼到底犯了何事?” “回江统领,中城区自十日前,开始屡发人口失踪案,初时一天只有一人,后来衙门一日之内,竟接到了十余起报案,惹得民怨沸腾、百姓都不敢出门了。”张春抱拳说道,“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说犯人以黑布口袋为凶器,专掳妙龄少女,体态岣嵝、形似老妪,然脚程飞快,眨眼间便可飞檐走壁、不见踪影。衙门理事官说他是个采花大盗,派遣卑职等人在街道上日夜巡逻、寻找犯人踪迹。” 江御流两指托住下巴,忖道:“难不成真的是个采花贼么?可是人的色欲怎么会如此旺盛,以至于要一日掳走十余位少女发泄......这点说不通。” 张春接着道:“直到三日前,卑职们发现此贼屡次现身,于是前往围捕。不料此贼当真是厉害,卑职等人用尽手段也无法逮捕。不仅如此,此贼后来还专门挑卑职们身边的女性下手,好像是在耀武扬威一般。直到今日凌晨,卑职们发现此贼再次作案,不惜一切代价死命追击,但是却见到另有一人追在其后......” “不错,是江某。”江御流说道,“你们于是顺着我丢出的机关球,一路追赶至此了。” “江统领所言极是。”张春抱拳笑道,“江统领之能实乃犀利,让卑职们束手无策的悍贼,您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制裁了。虽然没有能够生擒,但能让这混蛋以死偿命,也算有个交代。” “不。”江御流摇了摇头,眼神之中的锋锐视线再次闪烁起来。 “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说罢,对张春问道:“你们带了绳索和岩钉么?” “带是带了,不过您这是?”张春疑道,“您要下到桥下么?” “此贼掳走这么多无辜百姓,不能一死了之,那些少女藏匿在何处,还需着落在他身上去搜寻,就算只有尸身,也能找到线索。”江御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没见到尸首前,一切都不能肯定。” 张春听他语气不善,立即吩咐手下,从包裹内取来了绳索与岩钉。 炎凰城地势特殊,所以一些特殊的公职人员都配备了此类攀援装备,以帮助他们抵达一些难以踏足的地方。 江御流取了绳索与一串钢钉,用锤子将岩钉牢牢打入崖顶的缝隙中,随后将绳索穿入钢钉上的铁环内系紧,拉着绳索缓缓降下。张春也带着众捕头们随后跟上,沿着山壁索降,待得绳索长度用尽,便打上新的岩钉,重新系绳下降。 如此约莫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降到了谷底。 所谓谷底,其实也只不过是山腰上一片被岩浆冲积而成的黑曜石平台,约莫七八丈大小,地上的裂缝之中,还在不住地喷出灼热的白色硫磺蒸汽。 江御流带着众捕快,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蒸汽口,往前稍走两步,立即看到一件黑色衣衫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上。 然而,那岣嵝人的尸身却不见踪影,甚至连血迹都没有。 “奇怪了,江统领,他人难道真的没死么?” 张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赶紧环顾四周,说道:“还是说,他抓到了什么地方,没掉下来,把衣衫丢掉了混淆我们的视线?” 江御流蹲下了身,指了指地上的裂纹,正色道:“不,他结结实实摔下来了,地上放射状的撞击裂痕可以证明。” “可、可他的尸体呢?”张春反问道,“总不可能被鸟给叼走了吧?” 江御流的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一处,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 “只有一种解释——他没有死。” 张春瞠目结舌,颤声道:“怎、怎么可能?这地方离绝命桥何止万仞之高,这样都摔不死,那还是人吗?” “这就是我担心的啊......” 江御流心中长叹一声,站起身意味深长看了张春一眼。张春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道:“卑职们......卑职们这几天,莫不是在追着个妖怪到处跑?!” 江御流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案子从现在起炎凰卫接手了,你们先别慌,我去把这件衣服拿来,你们带回衙门去,等我带炎凰卫再来处理。” 张春抱拳躬身,退到一旁。 江御流走上前俯身伸出手,想要捡起那黑色衣衫。 然而,就在他指尖碰触到那衣衫的一瞬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袭上了脑海。江御流闷哼一声,毫无预兆地栽倒在了滚烫的黑曜石地面上。 “江统领!你怎么了!来人.,快.....” 张春的喊声遥遥传入耳膜、朦朦胧胧,逐渐再不可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五章 七情之煞 酸痛,如同涨潮一般淹没了江御流的身体。 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被疲惫所充满,连动弹一下指尖都可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江统领,您撑住,马上就到了!”张春火急火燎的嗓门在耳边回响,“快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路!” 江御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睁开了眼皮。眼睛酸胀无比,伴随着一阵直通大脑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下。 刺眼的阳光从天道。 “不......必。” 江御流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还在尝试着站稳,然而没过一会,他眼前猛地一闪,熟悉的景象好似闪电一般掠过了他的视线—— 阴森无比的红黑色裹挟而来,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运动,变得一片死寂。湛蓝色的锁链缓缓漂浮在半空之中,遮天蔽日,将天空都遮盖了起来。 然而这一切,只在一瞬之间,立即如同海市蜃楼般转瞬即逝。 视线恢复了正常,张春大惑不解的脸又出现在了江御流眼前。 “是......影界。” 江御流抬手捂住了眼睛,自言自语起来。 “江统领,您在说什么?卑职没听清。”张春将耳朵凑近了一些,“您有什么吩咐么?” 虽然方才受挫,但是江御流的头脑却第一时间恢复了工作。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半晌后说道:“太医馆就不必去了。” 张春又惊又奇,张口便道:“江统领,您都这副模样了,若不请太医速速诊治,恐有大患啊......” “无妨,我们现在在哪条街上?”江御流闭着眼睛,打断道。 “回江统领,在上城区的武德坊。”张春只得抱拳老老实实回答。 江御流点了点头,沉声道:“正好,张捕头,你把我送回云梦斋便可,从这里抄光正司小路,一顿饭的功夫就到。” “可这......” “此疾乃是积劳所致,并非什么大毛病,就不用惊扰太医院了。我府上自有人能照顾。”江御流吩咐道。 “对了,方才那黑衣,你们取来了吧?” “取来了!”张春立即对手下打了个响指,骂道,“都他妈的愣着干什么,把东西给江统领过目!” “别急,现在不必取出。” 江御流微微扬了扬手,随后吩咐道:“让兄弟们散了吧,你带着物证送我就是了。” 张春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他牵过来一匹马,把江御流放上了马背,随后遣散了手下,带着江御流朝云梦斋的方向走去。 过了片刻,便到了云梦斋前的小径。 绕过了小径,葡萄藤架便隐约可见,阵阵清亮鸟鸣不绝于耳。 “早闻江统领宅邸朴素雅致,看来当真如此啊。”张春笑道,“像卑职们这种大老粗,看看就行,真住进去,铁定不习惯,只有您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直穿云霄的女高音猛然炸开:“大好人!!!”随后从葡萄架下火急火燎奔出一名少女——正是疯丫头枫萤萤。 张春被她吓了一跳,一时瞠目结舌。 江御流沉叹一声,说道:“府上新来的婢女,不成体统。”说罢又道:“烦请张捕头搭把手,送江某进屋。” 张春受宠若惊,立即忙不迭答应道:“遵命!”他立即把江御流小心翼翼卸下马来,扛进了院内。 枫萤萤迎上前来,见江御流不搭理自己,嘟了嘟嘴,只得又跟在张春身后,没好气地问道:“大好人,他是谁呀?” “小人琅琊司捕头张春,见过姑娘了。”张春赔笑道。 “本姑娘问你了吗?”枫萤萤翻了个白眼,回敬道。 张春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料到这小丫头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抢白自己。江御流眼神一沉,不悦道:“张捕头救了我的命,不许无礼。” 说话间,三人穿过了院落内的小桥池塘,进了卧室之中。 张春将江御流轻轻放在床上,开始打量起屋内的布置。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显得颇为不自在,声音有些局促道:“江统领,卑职是个粗汉,怕脏了您这整洁的宅子了。您好好歇着,卑职这就告退。若是您准许,过些日子,卑职领着琅琊司上下再来探望。” 说着,他便朝着屋外退去。 “慢着。” “啊?” 张春有些楞了,不知江御流为何将他叫住。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紧张地看向江御流,问道:“请问......江大人还有何事......” 江御流抬起了手指,点了点他肩膀上的物证口袋。 “东西先放在我这吧。” “东西?哦......哦!是!” 张春回过神来,赶紧将物证袋放在桌上,抱了抱拳,随后快速地退出了卧房。 枫萤萤等他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立即冲到了江御流身边,连珠炮一样埋怨道:“大好人,你到底是怎么弄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叫你等等人家也不听!要是你、你出了什么意外,人家......” “抱歉,这次是江某冲动了。” 枫萤萤话未说完,江御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枫姑娘,你若是担心江某身死、害你无法补上好评,大可现在便记下江某的口谕,带回去给你们三姑姑为证。你我交易既已达成,江某不会反悔,定会负责到底。” 枫萤萤双手叉腰,似是欲言又止,半晌后扬起一脚,将房中铁人桩拦腰踢飞,怒道:“你这榆木脑袋!你以为人家只是在担心这个么?” “不然呢?”江御流莫名其妙,反问道。 “你!” 枫萤萤再次语塞,脸上表情由怒转急,又变得似是有些无奈。 江御流从未见过她除了傻笑之外的表情,也有些奇怪,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 “算了。”枫萤萤深深吐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柔嫩的脸蛋调整好了情绪,又露出了傻笑,“反正只要有我枫萤萤在,你就不会死!” 她说罢,便从腰后取出了八角玲珑盘。 手指,在八角玲珑盘上轻轻旋转而过。随着“咔擦”的一声细微的声响,将玲珑盘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光玉。 江御流正欲直起身来,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却不想枫萤萤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将脸凑近了他。 “说好了的,三尺!”江御流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慌张,侧过脸看着窗外,沉声道。 “你想要命,就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枫萤萤根本不听他说话,转手伸出小拇指,从光玉之中挑出了一丝棉絮一般金色的光晕。 光晕,在空中蜿蜿蜒蜒地缠绕着,随后被她一手捏在掌心之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江御流问道。 枫萤萤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只是将握着金色光芒的手,缓缓地放在了江御流身边的刈神之上,然后紧紧握住。 只见,那金光顺着刈神的刀鞘轻柔地延伸了上去,随后融入了刀身中。紧接着,江御流只觉一股暖意似是洪流,顺着刈神的刀柄涌入了身体。 四肢无法动弹的疲劳和剧痛一扫而空,心中的烦闷竟似乎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这是你在义庄前从影兽手里救我的手段......”江御流回想起了往事,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能让我.......” “让你感觉变好点?”枫萤萤笑道,“因为,这就是生命的能量,也就是所谓的‘情煞’啊!” 『情煞......』 江御流皱了皱眉,显然没有听懂。 枫萤萤收起了八角玲珑盘,继续说道:“之前人家对你说起过,影界是这个世界的反面,影兽则是因为缺失了某种执念,导致情感崩塌所形成的异兽。它们会被失控的某种情绪所指引,打破光影之间的屏障,来满足自己的情感。” “你的确对我说过,周子瑰的影兽,便是因为他死后对卢家的恨意而形成的......”江御流话说半截,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也......” 枫萤萤拉下一把凳子,坐在了他身边,点头笑道:“说的不错,大好人,你很聪明嘛。” 她说罢,将手中的八角玲珑盘放在床上,接着道:“我娘跟我说起过,能导致常人影兽化的负面情绪,大体上可以分为七种,分别是‘恨、怒、哀、惧、爱、憎、欲’。这七种情绪平日里相互制衡,但是一旦失控,变会导致人们失去理智、严重者死后化为影兽。所以,这七种情绪,就叫做‘情煞’。大好人,你之所以成了现在这样的半死之身......” 枫萤萤说到此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是因为,也缺失了某种情绪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六章 失落的记忆 『你之所以成了现在这样的半死之身,就是因为,你,缺失了某种情绪』 枫萤萤意味深长的笑容映入江御流的眼眸,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视线,转向手中握着的刈神,他的思绪一时飞向了二十年前——蓬勃而猛烈的火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缺失了某种情绪......吗?』 江御流没有出声,走马观花地试图回忆一遍自己所有的过往。但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宛如隔上了一层轻柔的白纱,将他如同蚊蝇一样,狠狠拦在了外面。 枫萤萤见他恍然出神,好不容易憋住的火气又按捺不住了,对着他的脸挥了挥手,没好气道:“喂,你想什么呢?别装死啊,好歹告诉我你缺失了什么情绪,人家还能帮你想想办法。说不定......” “啊?说不定什么?”江御流将自己拉回到现实,随口问道。 “大好人你虽然缺失了情绪,但是还没死透。”枫萤萤绕了绕鬓边的秀发,坏笑道:“当然是补齐缺失的情绪,让你重新‘活过来’啦!” 枫萤萤本以为她的话可以狠狠地刺激一下江御流,可现实却截然不同——江御流反应很平静,仿佛一位身处事外的第三者,静静地看着旁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有些奇怪,轻轻地点了点江御流,结结巴巴问道:“大好人,你、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 “可以做到吗?” 良久之后,江御流终于开口了。 但是,当他抬起了眼睛时,枫萤萤没有从他的瞳孔中看出一点热切期待的感觉。这对眼眸依旧如同刚刚见到他时一样——冰冷、沉稳,仿佛掀不起任何波澜。 “嗯......说实在的,人家也不清楚。”她犹豫了起来,半晌后回答道:“一般的人们缺失情绪,都会立即跌入影界,变成欲望的傀儡‘影兽’,但是大好人你却还好端端的活在现世,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枫萤萤说到此处,有模有样地学着江御流的动作,三指抵住了下巴,接着道:“但是就是因为你还活着,所以还有希望。不管如何,都值得尝试。” “唉~” 江御流沉叹一声,靠在了床后的靠垫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怅然若失。 “想来,自从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应该就一直处在这半死之躯内浑不自知,旁人看我也没半点差异。所以到底哪个才是正常的我,都是未知数。”他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况且,若是此事与那件事情有关,我的身体和这把刈神就是唯二还存留的关键物证。若是受她所助变回活人,说不定有重要的线索反而就会永远丢失,是福是祸,实是两说。” 枫萤萤没听清他在嘟囔些什么,拉长了声调催促道:“大好人,你给人家一些反应嘛,难得人家这么好心想帮你来着。” 江御流繁复的思绪再次被枫萤萤打断,只得将双手手指叉在一处,闭眼叹道:“不急。” “不急?!” 枫萤萤听到他的回答,顿时和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了脚,说道:“大好人,你难道不想变回正常人吗?” “我当然想,但是我自有我的判断。”江御流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有些疲惫了,“况且,你也说了,只是有希望而已。江某从不对拿不准的事情抱太大期待。” 他说到此处,眼睛忽得睁开,慢慢移向了枫萤萤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枫萤萤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避开江御流的视线,心中却忽然一动,小脸一红,顺势掀起了半边裙角,笑嘻嘻道:“相公,光看有什么意思,来玩玩嘛~” “啧!”江御流狠狠摇了摇头,抬起手抽出了腰后的靠垫向她砸去。 枫萤萤连忙接过靠垫,赔笑道:“大好人息怒,大好人息怒,人家只是皮一下而已啦!” “哼!” 江御流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伸手道:“垫子还回来。” 枫萤萤竭尽全力忍住笑意,走上前两步,江御流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厉声提醒道:“三尺!” “你好烦啊大好人!”枫萤萤站住了脚步,抱怨道,“你就这样没有靠垫地躺着吧!明天早上祝您落枕!” 江御流无奈,转过头来说道:“你给我丢过来就......”然而话说一半,只见靠垫呼地一声直直朝自己飞来,端端正正砸在了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大好人,你可别怪我!你自己要我丢来的!”枫萤萤恶作剧得逞,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江御流怒极,但是却莫名其妙发不出火来,只得拍打了一下靠垫,重新躺了下来。枫萤萤见他躺了回去,也不再得寸进尺,收起了胡闹的心思。 看着床榻上那有些寂寥的身影,枫萤萤不由得还是心软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微笑着说道:“大好人,你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还没吃东西呢,人家去给你做。” 说着,也不等江御流回话,便转身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卧室。 江御流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如释重负地按了按脑门。 卧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清净,是江御流最为喜欢的氛围。这样的环境下,他能够更加专注地去思考着,思考着枫萤萤刚才与他之间的对话。 “‘一般的人们缺失情绪,都会立即跌入影界,变成欲望的傀儡‘影兽’,但是大好人你却还好端端的活在现世......’吗......也就是说,就算是她,也只见过我这一个特例。” 他揣摩着其中的逻辑,思忖着:“如果说,是刈神维系着我的躯体,让我没有变成影兽,那么这把刀肯定还有没解开的谜团。爹爹和姐姐们临终前,都嘱咐我要保管好它,难道我在那场火之前......” 江御流拍了拍自己的脸,将杂念抛在一边,心道:“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多想无益。不过说起来,我好似的确一直没有注意过刈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想到此处,将身边的刈神轻轻拿起,在手中掂了一下。 刈神漆黑温润的刀鞘上,反射着从窗中射入的午后阳光,只不过没有一丝刺眼的感觉。仿佛这黑色就是一块独立的空间,将一切光线都吸收了进去。 江御流将另一只手搭上了刀柄,稍稍用力一拔,然而刀柄纹丝不动。刀镡之上的两根亮银锁链顺着刀鞘缠绕而下,将刀刃紧紧锁在了鞘内。 “还是拔不动吗?” 江御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血来潮,自言自语着:“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是,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他从床边的柜子中取出一柄匕首,将刀尖插入锁链的孔隙之中,手上运起劲道,猛地挖撬了一下。但是让他没料到的是,匕首的刀尖竟然承受不住力道,随着“叮”地一声脆响,断为了两截。 “?!” 江御流自己从未试过撬开锁链,所以一时也被惊得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他捡起了崩断的匕首刀尖,丢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刈神的刀镡——两根锁链紧紧绷着,看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弄断的。 江御流轻叹一声,将刈神放开,心中产生了些许挫败感:“爹爹......刈神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拔不出来?若是能拔出来看看,定能知道些什么内情。” 正当他思考之际,枫萤萤端着托盘走进了屋内,将桌子放开,把盘上的瓷碟一一呈上。 “开饭啦~” 江御流抬头一看,只见是一只红烧鸡、一碟油封青菜豆腐,附带着两碗米饭,卖相竟然意外的不错。 枫萤萤看到江御流有些惊讶的表情,笑道:“哼哼,大好人,人家怎么说也是有一手本事的,可不能让你看扁了。”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有些俏皮地说道:“请问,这位客官您是自己吃呢,还是想要.......人、家、喂、你、呢?” 江御流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摇了摇头,异常坚定地说道:“我自己能动!”说着便从床上坐起,接着道:“不过先不忙吃饭,我有些问题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你。” “唔,好吃!”枫萤萤毫不在意江御流的发言,自顾自的扭下了一只鸡腿吃了起来,“你想问什么?” 江御流的表情冷若寒霜,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枫萤萤叼着鸡腿愣住了。 “什么什么人,人家是枫萤萤啊,大好人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江御流的语气很沉静,“从在白事店里你一眼看出我是半死之人开始,你就处处出现在事情的中心。你救了阿黄,带我进入了影界,帮我退治了周子瑰的影兽,以至于......” 江御流抬起了刈神,轻轻挥动了两下。 “以至于现在我的命,都是由你在维持。” “你好像很清楚这些超乎常理的事情,所以你肯定不只是江湖上一个门派的区区打工仔而已。你到底从何而来?是何身份?把你没有对我说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这样对你我都更有利。” 枫萤萤呆呆地拿掉了嘴里的鸡腿,抿起了嘴唇。 过了好久,她缓缓开口,道:“说实话,人家也不清楚。” “哈?怎么可能?”江御流眯起了眼睛,难以置信。 “这些知识,有关影界的一切常识,包括与影兽的战斗方法,仿佛就像吃饭睡觉的本能一样刻在了我的脑袋里,我只记得这些都是娘亲以前教给我的,仅此而已。”枫萤萤嗫嚅道,“只不过......” 江御流逼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人家不记得娘亲的面容、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枫萤萤难得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所有以前的记忆,都不见了。很久很久之前,人家醒来,只记得是在这座城里。要不是三姑姑收留,人家恐怕已经饿死了。” 枫萤萤说罢,将八角玲珑盘拿出,放在手心中,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是,她给我留下了这个,所以就算其他的记忆都消失了,我也会记得她的存在。所以,大好人,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这样说,你能理解了吗?” 江御流呆住了。 “原来,你是失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七章 纸衣 “什么叫失忆嘛,说得这么严重,好像人家没救了一样!” 枫萤萤收起了悲伤的表情,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回到了往常的神态。 “不,你就是失忆了吧?”江御流无奈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感觉不好受。” “不是!人家只是不小心忘记了而已,肯定能想起来的!” 枫萤萤摇了摇头,不依不饶地嘴硬道:“你等着瞧吧大好人,只要人家能想起娘亲的名字,就能找到她了!到那个时候,不说让你变回活人,就算是去影界来个全境旅游也不成问题!” 江御流双手交叉环抱起来,沉声道:“你娘,真有你吹得这么厉害?” “什么叫吹?她真的就有那么厉害!”枫萤萤见他敢质疑自己,十分不服。 “可是啊......” 江御流慢慢拾起了筷子,用筷子头点轻轻着桌面,说道:“你连她的姓名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确定你记忆中的这个残像是你娘亲呢?” “啪!” 枫萤萤举起双手,猛地拍在了桌面上,大声道:“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的!在那个山谷里,娘亲和我,还有很多很多人,明明之前一起生活过的......” 她说到此处,眼中神采渐渐涣散开来,颓然坐在椅上。 看着枫萤萤的模样,江御流内心不知怎么地泛起了些愧疚。他用指节敲了敲桌板,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认真。吃饭吧。”说罢,将筷子伸向了红烧鸡。 “哼!” 谁知枫萤萤大手一伸,将餐盘全部拉向了自己。 “你干什么?”江御流空举着筷子,奇道。 “破坏了少女的好心情,还想若无其事的吃饭吗?你这个渣男!”枫萤萤怒目直视江御流。 “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肯定能找到我娘的!” “唉~” 江御流叹了声气,略微有点无可奈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说到底,我也没有否认你什么。而且我猜,你之所以死乞白赖地想要要留在三姑姑手下,就是想利用她手下庞大的关系网来调查这件事的吧?如果是这样,我反倒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枫萤萤听到江御流转口了,立即喜笑颜开,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有三姑姑和那么多师哥师姐帮忙,人家肯定可以找到娘亲的!嘿嘿,大好人就是大好人,真聪明呢!” “饶了我吧,江某还真不想在智商方面被你夸奖。” 江御流嘴上虽然不依不饶,但是心中却叹道:“按照阿鸮的说法,三姑姑手下的六婆会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傻丫头进去已经有些日子了,但是还没有打探到消息,恐怕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好了好了,你没什么问的了吧?” 枫萤萤见他不在说话,就把身前的餐盘推回到桌子中央重新摆好,笑道:“吃饭吃饭!每次一想起这些事,总是会饿得很快呢!” “恩,吃饭吧。” 江御流捧起饭碗,扒了两口饭,眼神一抬,看到了张春留下的证物袋,随口道:“正好现在得空,你去帮我把那袋子取来。” 枫萤萤转过身,伸长了胳膊,将证物袋够了过来,递给了江御流。 “呐。” 江御流没有立即伸手接,而是仔细地盯着枫萤萤的脸,一字一顿地吩咐道:“看好我,如果我昏过去了,立即救我回来。” “啊?”枫萤萤搞不懂他在玩什么路数,低头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 “有什么危险吗?” “里面是今早那岣嵝飞贼的衣服。”江御流沉声道,“我在绝命桥前把他堵住了,可是失手将他踢下了悬崖。后来张春他们赶到,和我一起去了绝命桥下的谷底,然而那飞贼却不见尸身,只留下了这袋子里的衣衫。” “他没摔死吗?”枫萤萤奇道。 “不知道,地上只有这件衣服。碰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毫无预兆地昏死过去了。” 江御流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道:“好了,给我吧,你做好准备。” “哦哦。” 枫萤萤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取出六角玲珑盘准备好,随后将袋子缓缓放在了他手上。两人紧张地对视了片刻,江御流缓缓将手指扣紧,稳稳将口袋拿在了手心。 ...... ...... 穿堂清风吹过屋子,鸟鸣啾啾,小春慵懒地蜷缩在太阳下睡懒觉,一切照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江御流松了口气,说道:“我伸手进去拿,你继续盯着我!” 说罢,他就要打开物证袋,枫萤萤忽得想到一事,问道:“等会,大好人,你既然追到了那个犯人,那他绑走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救出来了,是个姑娘。”江御流停下了手,有些意外,他没料到枫萤萤会问起这个,“犯人大概是个采花贼,这姑娘也暗示自己清白被辱,不愿将事情闹大,自行离去了。” “那她好看吗?”枫萤萤努了努嘴,语气变得有些委屈巴巴。 江御流没好气地看着枫萤萤的脸,说道:“你明知我害怕女人的,不过......” 脑海中那年轻姑娘的形象浮现了出来。 “不过就算按照我的情况来说,这姑娘也十分特殊。”江御流将物证袋放下,回忆道,“她生着一头好像黄金一样灿烂的头发,双瞳瞳孔是海水一样的蓝色,眉弓很高,鼻梁也很挺,不像是中州人士。” “嘿~” 枫萤萤抱起了双臂,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御流若有所思的脸,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 江御流灵光一闪,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枫萤萤见他这个样子,有些酸酸地说道:“你不是害怕女人嘛?怎么一想起她就这么大反应?” 但是,江御流没有细细去分辨枫萤萤话里的意味,直径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方手帕——正是那西洋姑娘早日送给他的临别赠礼。 枫萤萤见了此物,顿时气得跳起了脚,不待江御流分说,一把抢了过来。还没等她细看,一阵馥郁又不失淡雅的香气便直冲入两人的鼻腔之中。离得近一些,香气便清晰可闻,离得稍微远一些,香气又立即消散无弥。 “好啊,大好人,你可真是个实至名归的渣男啊!” 枫萤萤抓着那手帕,大声道:“抛下在家里给你辛苦做饭的人家,去外面勾搭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老实交代,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你在瞎说些什么?”江御流莫名其妙,“这就是一方手帕而已,她送给我,我就当做线索带回来罢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的?” “当然是这熏香的气味!” 枫萤萤把手帕“唰”的一下伸到江御流的面前,怒道:“这熏香名叫蓝湖烟,是上城区松雅居的招牌熏香,指甲般大小的一块便要得四五千钱的价格,若不是王孙贵族,哪个年轻姑娘能买得起?!” 枫萤萤噼里啪啦地说完,就气鼓鼓地打开了手帕,大声喊道:“看我扯碎它!” 然而,还不待她动手,双眼便被手帕上的图案吸引住了。 只见得手帕洁白绸面正中,彩色针线刺绣着一个年轻女子肖像,眉眼传神、红唇皓齿,淡粉色的肌肤吹弹可破,仿佛抬手上去便可一亲芳泽——正是早日江御流救下的那少女面容。 枫萤萤看得呆住了。 过了片刻,她竟然缓缓流下了两行热泪,痛声哀道:“可恶......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生个把儿!!!这天仙一样的大美女,你竟然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不然呢?”江御流的语气毫无波澜。 “你这死榆木!” 枫萤萤一改方才态度,将手帕仔细叠好,收入了口袋。 “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要去找她!”枫萤萤不知为何,脸上泛起了两朵桃红,“这么好看的姑娘,人家要亲眼见识见识!” 江御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随便你吧,无聊!” 随后,他重新捡起了地上的证物袋,拉开了系绳,叮嘱道:“胡闹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记得我说的,要是我晕过去......” “立即把你救回来!人家知道的啦!”枫萤萤不耐烦道。 江御流叹了口气,心道:“将身家性命压在她身上,可真是倒了霉了!”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将手缓缓伸入了袋中。 然而,当他手指触碰到袋中物事的瞬间,眉头忽然一皱,眼中猛然闪过一丝精光。 枫萤萤虽然还在生闷气,但见他突如其来的脸色变化,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她立即将小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举起八角玲玲盘便要冲上来。 “大好人!!!” “等等!” 江御流伸出手,示意枫萤萤别动,随后慢慢从证物袋内掏出了一块皱巴巴、黑黢黢的东西。 “怎么会?”他喃喃道,“难道是我昏过去的时候,东西被掉包了?或者是张春拿错了袋子?不......” “大好人,你还好吗?”枫萤萤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御流顾不上理会她,抿紧嘴唇,拿着那东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揉搓了一下之后,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随后,他转头看向枫萤萤,将手中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抖了两下。 只听那玩意竟然随着他的抖动,发出了一阵轻柔地“沙沙”声,好像夏季时分蝉翼抖动的声响也似。 “这看着也不像是衣服啊?”枫萤萤挠了挠头,皱眉道。 “你来摸摸看。” 江御流的口气高深莫测,说道:“我怕我的触觉出问题了。” 枫萤萤听他如此吩咐,这才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块黑色的东西,只觉手感粗糙干燥,不由失声道:“大好人,这是纸啊!” “不错。”江御流的眼中散发着凌厉的神采。 “这是一件纸做的衣服!!” 枫萤萤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悄声说道:“大好人,可是用纸做衣服,不是、不是.......” 江御流两只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黑色纸衣,轻声说道:“是的,只有死人,才会穿纸做的寿衣。” 枫萤萤像母鸡啄米一样,用力点着头附和道:“没错没错,可是死人怎么可能背着个大活人动弹,还跑那么飞快呢?” 江御流心念一闪,立即想到了卢向阳和周子瑰。 “周子瑰在殿上的时候,已经死了七天了,但是因为执念过深,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影兽,直到最后想起来,才身首分离,跌入影界。” 他抬起头,盯着枫萤萤的双眸,幽幽道:“后续还是来了,事情还没有结束。” 谁知,枫萤萤这次听了他说的话,却没有无脑跟着点头了,而是开始疯狂的摇头否认。 “大好人,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是影兽留下来的么?” “怎么,难道不是么?”江御流奇道。 枫萤萤摇了摇手指,故弄玄虚道:“非也非也,这东西和周小兄弟完全不是一码事。” 江御流皱了皱眉,不悦道:“有话快说。” 枫萤萤从他手中接过那黑色纸衣,道:“影兽化的必要条件是情绪失衡导致暴死,所以从影界而来的东西,必定都会留下浓郁的情绪味道,我可以闻得出来。周小兄弟的那本诗集上就有一股比冰还要冷,而且还带着辛辣气息的恨意,但是在这玩意上——” 她挥了挥手中的纸衣,又凑到鼻尖前闻了闻,之后笃定道:“没有任何气息,没有任何情绪遗留。这就是一件普通的纸衣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八章 笑面阎罗 “只是一件普通的纸衣?!” 江御流听枫萤萤这么一说,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他将手中的纸衣摊平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头,说道:“可,如果这真是纸衣的话,张春在刚才便会告知于我,毕竟人穿着纸衣是很可疑的事情。” 揣摩了一会,江御流没想到问题所在,叹了一口气,道:“只能明日去琅琊司再去问问细节了。”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只有这么办了啊......” “你也这么觉......得?!” 江御流放眼看去,就见枫萤萤在这疯丫头正努力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嘴里也在不停的叨咕着。 “你在瞎念叨什么?” 江御流拍了拍手,把枫萤萤从神游物外的状态拉回了现实。 枫萤萤被吓得浑身抖了个激灵,哇的叫出了声:“怎么?怎么了?” “你啊......” 江御流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说道:“我记得,你刚才是不是说要去找手帕上那西洋姑娘?” “大好人你也想一起去吗?”枫萤萤顿时变得饶有兴致了起来,“她要是愿意当二房,人家没意见喔!” “嗯?!” 江御流感觉头上的血管猛地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枫萤萤见他脸色不善,连忙后退两步,笑道:“别别别,您老息怒。” “没有姓名住址,目前你只有手帕和香薰的线索,仅凭这两个,你确定能找到她?”江御流用尽全力平息了怒意,接着问道。 “大好人,你可别忘了我枫萤萤是混哪里的。” 枫萤萤用大拇指刮了刮鼻子,得意洋洋道:“这都是小意思啦~” 江御流双手交叉,思索一会后,对她吩咐道:“好,如此就交给你一件差事,去把手帕上的这个姑娘的住址和姓名找出来,但是尽量不要和她接触,打探到了,立即回来告诉我。” 说罢,江御流点了点枫萤萤胸前的木牌,补充道:“好评这东西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多多益善的吧?” 枫萤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大好人,你的意思难道是要......” 江御流颔首道:“虽然澄清期还有半年的时间,但是我想你要是能多赚几个好评的话,三姑姑那边可能也会尽快放你回去的吧?” “真不愧是大好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枫萤萤嘴角咧到了耳根子,跳起来拍手笑了起来。 “您等着吧!我这就去把这小妹子帮你揪出来!” “还有......” 江御流抬起手,刚想再叮嘱两句,谁料枫萤萤却似一阵旋风,“嗖”地一声就冲出了屋子,只留得一只右手孤零零在看空中停滞...... ...... “唉~” 半响,江御流放下手摸了摸头的不错,她的确是个大麻烦。” 过了许久后,江御流终于开口了。 听到此话的枫萤萤浑身更是剧烈一震,将头低低地垂了下去,止不住地颤抖着。 萧雁缓缓收起了折扇,抚掌笑道:“江统领能听进萧某的话真是太好了,您尽管放心,萧某可以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 说罢,萧雁缓缓掀起了自己长袍下摆一角,一股浓烈的刺鼻药味顿时满溢在云梦斋庭院之中。 “我早就说过,除了三姑姑之外,没人会看得起你。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到处带来厄运的垃圾罢了。”随着药味的溢散,萧雁冷漠地看着眼前无助的枫萤萤,“你躲得一时,但是三姑姑终究不能无时无刻的罩着你。你别以为得了姑姑的一句承诺,就能全身而退。” “萧先生,江某的话还没说完。” 谁料就在此时,江御流上前一步,挡在了枫萤萤面前。 萧雁面色一变,但是瞬间又换回了一副笑脸,问道:“江统领还有什么吩咐么?”语气虽然彬彬有礼,但是却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冰冷。 江御流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道:“江某的工作,就是自找麻烦。” “大好人!”枫萤萤猛地抬起了头,抬起袖子匆忙擦了擦眼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人家就知道......” 然而她话未说完,江御流继续说道:“你也别误会了,疯丫头,江某可不是在帮你开脱,只是你我之间确有交易罢了,若是江某没记错,你还有事情要去办,对么?” 枫萤萤虽然听懂了他话中含义是拉了台阶,想让自己赶快扯呼,但是看了看萧雁,始终有些忌惮,不敢离开。 萧雁也稍微收起了笑容,说道:“江统领,你好像误会了什么,这是我们六婆师兄妹之间的私事,你恐怕没什么说话的余地。” “萧大夫,你好像也误会了什么!”江御流的语气也变得威严了起来。 “她身上背着的可是炎凰卫下发的差事,你现在大可以动她一下试试!只不过之后的代价,以及你要面对什么样的结果,自己掂量清楚了!” 萧雁将长衫衣角掀得稍微更高了一些,露出了一个血红色的药葫芦。在他脸上,那挂着的招牌笑容早已消失,随之出现的是冷漠如冰的可怖景象。 江御流将手也慢慢搭上了刈神,一双冷眼如电,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枫萤萤被两人夹在中间,只觉气氛仿佛身背芒刺、泰山压顶,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传来一阵响亮脚步声,只听有人长声唤道:“落撵!”紧接着,一阵爽朗大笑直冲天际:“吾徒御流可在?为师来报喜啦!” 来者,竟然是镇国公、江御流的师父——宇文一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九章 百密一疏 “吾徒御流可在?为师来报喜啦!” 宇文一心孔武有力的声音穿墙而入,瞬间打破了宅中的肃杀气氛。听着自己老师那爽朗的笑声,江御流的眼角也不由得微微跳动了一下。 萧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变化,低声笑道:“怎么,来的人很麻烦,不想让他看到萧某这样的人在您宅子里?” “废话少说!” 江御流心中一突,握着刈神的手将刀柄沉沉地压了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而上。 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宇文一心掺和进这种场面,毕竟不知以萧雁的处事态度会做出何种举动。若是让他对宇文一心出手,事情将会变得异常麻烦。 萧雁看着异常紧张的江御流,又看了看愣在一旁的枫萤萤,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向着江御流踏出了一步。 “踏!” 伴随着一声脚掌落地的声响,枫萤萤立即回过神来,横身挡在他面前。 “你想做什......” 然而,没未她说完,空气中猛然迸发出一股奇妙的甜香气味——那气息仿佛沸腾后的糖浆,但却是更加刺激,闻之便让人有一种心痒的感觉。 一瞬间,枫萤萤双手还来不及张开,身体就变得如同石头一样僵硬,再也无法动弹,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江御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又惊又怒,却也无暇顾及她到底如何,赶紧闭住鼻息,将刈神竖在了胸前全身心戒备着那不可防的“偷袭”! 『不能中招,否则万事休矣!』 “没用的,江统领,若是萧某的‘内煞术’能躲掉,萧某也没法混到七大金牌的位置上了。” 萧雁仿佛是看穿江御流的想法一般,带着冰冷的微笑,继续一步步向着江御流逼近。 江御流只觉那阵甜香气味好像带有生命的细细丝线,在鼻腔内缓缓盘旋深入,不管如何闭气,依旧慢慢渗入了身体之中。全身上下的肌肉在这丝丝香甜之下,逐渐变成了石头,沉重无比,根本不听使唤。 “别用那种可怕的表情看着萧某嘛~” 萧雁走到他身前,不紧不慢地站定,上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法动弹的江御流,轻声道:“萧某说了,在下是有职业素养的,绝对不害东家。” “......” 与此同时,云梦斋门外,宇文一心响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哐当!” 葡萄藤外,小径的大门传来一阵金属“哐当”声,想必是镇国公发现叫喊无人应答,自行打开了院落大门。 江御流心中惶急不已,然而苦于无法行动,只得狠狠盯着萧雁的脸。 萧雁侧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小径,随后回过头来对江御流笑道:“江统领,来者是何人啊?为何如此紧张?萧某很是好奇啊~” “......” 江御流努力地蠕动着嘴唇想要发声,然而依旧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开玩笑罢了~” 萧雁看到这,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拍了拍他肩膀,调笑道:“只不过,在下确实有一个提议想对江统领说明,然怕您下手过激,这才出此下策。您堂堂内卫大统领,若是一个不开心,手里的家伙什砸下来,萧某的脑浆只怕要污了您这么雅致的院子了。” 他话说至此,从怀中取出一张银质的长方形片子,放在了江御流的衣襟之中,随后又拍打了两下,好像生怕那片子掉了。 “既然有江统领担保,萧某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这片子上有我们六婆会的总堂地址,若是这灾星以后惹出了什么乱子,只需江统领知会一声,我萧雁依旧愿意帮您收拾残局。” 萧雁咧嘴笑了一笑,但笑容之中所隐藏的意味,却是高深莫测,让人无法捉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叨扰了,萧某告辞。” 萧雁一席话说完,脚下砰地一声炸出了一阵青烟,人影转瞬即逝,凭空消失在了云梦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阵甜香气味也窦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江御流浑身一个激灵,身体便恢复了正常。 “站住......” 然而他刚追出两步,立即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赶上萧雁了。 “大好人!”枫萤萤也从地上趔趔趄趄地爬起,奔到他身边,“他刚才对你做了什么?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吧?” 江御流斜过视线,看着枫萤萤满脸焦虑担忧的表情,便立即猜到刚才萧雁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封锁了她的听觉,让其无法得知他俩之间的对话内容。 “没什么。”他飞快地思索了一下,随后低声回答道。 “眼下事情麻烦,我师父来了,你快些从后门离开,别让他看见。记住吩咐你的事。萧雁之举,我们回来时再叙。” 枫萤萤脸色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听到江御流如此吩咐,只得点头道:“大好人,我先去了,你一定要小心!”说罢身影一闪,钻入了身后的堂屋,从云梦斋的后门悄悄离开了。 突变纷至沓来,思维缜密的江御流此时也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混乱。 他整理好衣衫,将地上萧雁的足迹匆匆踏平。就在下一刻,宇文一心的高大身影便从小径拐角处大步流星走出。 “师父。” 江御流镇定心态,上前躬身道:“您怎么来我这儿了?” “原来你在啊。”宇文一心奇道,“为师还以为你又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呢!怎么样,伤势如何了?” “皮外伤,马上就痊愈了,多谢师父挂怀。”江御流答道。 “哼哼,那就好,那就好。”宇文一心摸了摸胡须,“为师今天来,是来给你报喜的。” 江御流抬起了头,看着宇文一心的表情,心中立即一闪,猜到了答案。 “师父,是不是阿黄他......” 宇文一心点点头,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不错,黄仵作昨夜醒来了,性命无忧,你可以安心了!” “呼~” 江御流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师父,若是我没有猜错,阿黄定是有什么话想说,您才下来找徒儿的吧?” “哈哈哈哈!!”宇文一心抚须大笑。 “正是,这小鬼刚一睁眼,便吵着要见你,为师也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江御流点了点头,对宇文一心抱拳道:“如此,师父请!” 谈话间,师徒二人并肩走出云梦斋,上了轿子,向着镇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沿着中城区的大道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江御流同宇文一心换了鞋袜,穿过道场和回廊,来到了院子正中心。 参天银杏的叶子已经掉落了一大半,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零星几片扇形的金色叶片,在微冷的寒风中轻轻摇摆。 “阿流,怎么了?”宇文一心见江御流在树前站定,仰头呆呆看着天空,不由问道。 “没什么。”江御流转过头,“只是觉得,还没过去半个月,一树金黄灿烂,竟然就已经落光了,有些唏嘘。” “小小年纪,忒也惆怅,为师八十多岁,也没见似你这样低沉。”宇文一心笑骂道,“来年春天,它还会发芽的。” 江御流沉叹一声,点头道:“师父说的是,咱们走吧。” 两人从银杏树下走过,来到了镇国公府的客房处。门口把守的卫士们见到宇文一心,请安后便打开了房门。 一缕鎏金夕阳顺着窗台缓缓地照射进来,将洁白如雪的被褥映上一层金色的光辉。黄折衣身穿一袭白色病服,披散了头发,斜斜靠在床板之上,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秋景。现在的他已脱离危险,一张原本就白皙的小脸还是没有半点的血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 “阿黄!”江御流在床前站定,心中五味杂陈,“你没事就好。” 黄折衣转过头来,对江御流微微一笑,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但是却没能出声。 宇文一心拍拍江御流肩膀,叹道:“可惜,虽然为师请太医院的同僚们通力诊治,吊回了性命,但黄仵作的肺部和喉管还是受了重伤,以后发声说话,怕是会有些影响。” 江御流一时无言,随后慢慢走到床边,拖过一张椅子坐下。 宇文一心意味深长地看了徒弟一眼,随后默然退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房门。 黄折衣咧嘴笑了一笑,努力想从口中说出话来,然而只是发出一阵荷荷气喘的声音。 “老弟,你别着急。”江御流将头尽量靠近黄折衣的嘴巴,“慢慢来,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听着。” 黄折衣深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道:“对......不......起......江大哥......” 江御流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紧攥住了黄折衣略有些冰凉的手。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倒不如说,多亏了你的协助,卢向阳的案子才能破。” 黄折衣摇了摇头,从被子中伸出另一只手,将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了江御流手背上。江御流心道:“阿黄口舌不便,看来想写字与我交流。” 明白之后,他点了点头,道:“你写吧!” 黄折衣将身体坐直了些,随后用食指在江御流手背上写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何事?” 上来就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卢鸿埋伏了杀手,你中了那杀手的暗青子。”江御流实在不想告诉他关于影界和自己已经半死的事情,那样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复杂,他决定隐瞒到底。 黄折衣歪了歪头,显然有些不相信这个说辞。 “......”江御流硬着头皮直视他的双眼,说道:“还好后来我干掉了杀手,但是也受了伤,你瞧,伤口还在这里。” 他掀起了自己的白袍,露出了肩膀上的创口。 看到了江御流身上的伤口,黄折衣眼中的疑惑这才略微消散了一些。但是他的眼中,却不知名地浮现出了另外一股让人不安的神采。 黄折衣左右小心地看了看,仿佛在戒备着什么人。 江御流虽然不知他在害怕什么,但是也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怎么了?” 黄折衣收回了视线,提起食指犹豫了一会,然后在他手背上继续写道:“你交给我的笔记本不见了,我找镇国公要,他也没看见......” 江御流不待他写完,便即怫然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无妨,丢了就丢了,我再去买个新本子就成。” 谁知黄折衣却不依不饶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担忧神情更甚。 江御流心中一动,立即问道:“阿黄,你在害怕什么?” 黄折衣抬起手,指了指床边的矮柜。 只见,上面放着黄折衣的私人物事,那是一方约莫八九寸长的扁平胡桃木盒,开合之处用黄铜做了一个小小的锁头,乃是仵作们平时用来收纳剖刀银针之类工具的盒子。 江御流随手拿了过来,问道:“你当时是将笔记本放在这里面了?” 黄折衣焦急地点了点头,但是紧接着又抢过了盒子,指了指上面的锁头。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江御流脑内轰然一闪,只觉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上了后颈。 “等等......这盒子是带着锁的!笔记不是丢了,而是有人偷走了它?!” 夕阳如血,映在两人身影之上,分外料峭美丽。 然而,在这一瞬间,江御流能感到的,只有一种仿佛坠向无尽深渊的强烈压迫感。 黄折衣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一把拉过他的手心,在上面一字一划地写道—— “快回义庄看看。” 『义庄?!』 江御流浑身一个激灵,回想起了一个细节,一个他已经几乎忘掉的细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十章 意想不到的人 “呼......呼......累死我了!” 陡峭的山间通道上,枫萤萤撑着膝盖,正大口喘着粗气。 晶莹的汗水顺着白皙的玉颈流淌而下,浸湿了少女身上的本就轻薄的衣裙,曼妙的身材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婀娜。 “急匆匆的说着什么让人家赶快走,结果跑腿的路费都没给,连缆车都没法坐,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个臭倭瓜!” 说着,少女将脚边一粒小石子狠狠地提了出去,仿佛那石子就是江御流一般。 突然,一阵阴冷的山风吹过,汗水急速的冷却、凝结。枫萤萤吓得赶紧打了个哆嗦,停止了嘴中那絮絮叨叨的抱怨,抱起胳膊擦了擦,然后下意识地望向太阳所在的位置,试图索取一丝的温暖。 此时正值朦胧黄昏之际,天边深蓝的夜色与橙黄的晚霞交相辉映,脚下蜿蜒陡峭的山路蔓延而上,延伸到了约莫一里地外的一片繁华灯火之中。 原来,炎凰城背靠山脊而建。本该陡峭险峻的地势,因为山体过于的巨大,形成了不少天然的平坦岩台,而上城区和中城区靠上的地界内,便有着十三处这样的地方。由于地势的平坦和城区的规划,这十三处天然的岩台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最热闹繁华的商坊。大部分的勾栏、酒馆、戏院一类的花柳高雅之士,都喜欢聚集在此,那卖胭脂的松雅居便正在其中。 “唔......真香!” 枫萤萤想到松雅居的女子,也忍不住诱惑,又从荷包里取出了那方手帕,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随后眼睛骨碌碌一转,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没错,人家这么辛苦的给他打探消息,不能一个好评就便宜他了,好歹赊几块平时买不起的香膏,记在那臭倭瓜的账上!” 想到此处,少女立即来了精神,一鼓作气冲到了山路尽头,眨眼间就到了商坊门前。 只见,一个巨大的牌楼耸立在商坊路口——火红的柱子中,两只雪白的凤凰正欲展翅高飞,跃上鎏金的飞檐,争夺那高悬当中、唯一铭刻着“百花坊”三个大字的巨大匾额。 枫萤萤呆站在牌楼下,看着坊内火树银花、人声鼎沸的一派繁盛景象,一时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她虽然在炎凰城内厮混已久,基本上没有还未曾去过的地方,但是因为囊中羞涩,再加上她所接的委托大部分都是寻常百姓走卒,所以也是极少敢来这种烟花富贵之地,只是偶尔路过,稍微驻足,眼巴巴地看看铺内琳琅的货物而已。 “麻溜的,赶快让路!” “站着干啥,别挡着路口!” 推着板车路过的商贩们见她呆呆地站在路口正中,纷纷出言抱怨。 枫萤萤回过神来,连忙磕磕绊绊地闪在路边。 然而,她没注意身后,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一名路人的身子。 “哎呦!” 枫萤萤脚下一个趔趄,下意识抓住了那路人的衣袖。待得她稳住身体,立即回过神来,赶快转过身弯腰道歉:“对不住您咧,多多包涵!”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黑衣,头上戴着一个油竹斗笠,边沿的黑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但是身材却甚是魁梧,足足有九尺之高。 他的半条衣袖因为被枫萤萤方才那一扯,整个撕断了一半,露出了隐藏在袖下的半条手臂。可令人奇怪的是,那露出的半条手臂上被紧紧缠绕着白色的缎带,健壮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枫萤萤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半衣袖,愣了一愣,立即惊得满头大汗,将衣袖手忙脚乱地递了过去,口中连声道:“这位壮士,实在不好意思!我会赔您的!” 但是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呆怔怔地摇了摇头,随后迈开步子,便这么向前大步走近了人流之中,连头都没回,好像根本没把枫萤萤放在眼里—— 不,他的表现,似乎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枫萤萤大惑不解,挤入人流之中,挥着手中的断袖高声道:“壮士,你的衣服......” 但是,由于那人步幅奇大,加上枫萤萤身材娇小,两人立时就拉开了距离。 她又追了一会,实在抵不过逆行的人流,只得费劲力气挤出人群踮脚眺望。但触目之下,尽是璀璨烛光与熙熙攘攘的游人,再也寻不着那高大壮汉的踪迹。 “奇怪......”枫萤萤自言自语道,“刚才那人怎么回事,都不理人家的,是没听到吗?” 她咬住下唇,胡思乱想了一会后,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人的衣袖,于是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揉搓了一番那衣袖的材质。 方才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注意细节,此时再仔细检查之后,枫萤萤的眉头逐渐拧起了疙瘩。 “这是什么布料啊......怎么这么硬?” 她将手中的半截袖子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用手指再细细摩挲了半晌,但是这衣袖的料头甚是奇怪,不仅粗糙得好像砂子一样,而且仿佛像是晒得半干的咸鱼皮,竟然有些难以弯曲折叠。 枫萤萤奇得瞪起了大小眼,啧啧叹道:“不愧是百花坊,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这料子怕是什么名贵的织物,就这么丢了也挺可惜的......” 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趁得没人注意时,将半截袖子塞入了荷包之里。 “好了,先不管这些事情,得先把事情办好才行!” 说着,枫萤萤闭上了眼睛,轻轻扇动了下鼻翼,顺带还用手撩了撩脸前的空气。 不一会儿,她脸上便露出了沉醉而满足的笑容。 “松雅居恐怕是这儿最好找的铺子了,要是其他的店儿,怕是还要费点功夫!嘻嘻!”她睁开眼睛,得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嘚瑟给谁看。 “出发咯!” 这次,枫萤萤没有再像刚才一样被动着人群中随波逐流,在多得肩膀顶肩膀的人流里,凭借着自身姣好的身法,一路上见缝插针,片刻就寻到了一座独栋铺面。 铺子门前,两根细细的长绳连接彩幡的锦鲤风筝正在空中随风飘扬,暗红的火头在风筝肚子里微微闪烁,缕缕青烟伴随着浓烈香气,从空中挥洒而下。 这里,正是松雅居了。 “哗......”枫萤萤看着许多身着华服的小厮跑腿在铺门口提着香袋来来去去,眼里光芒烁动,似乎要蹦出来两颗星星,“以前只是见别的大小姐用过,没想到铺子这么气派!” 她一番感叹后,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担心因为自己穿得太破烂被赶出来。过了好一会,这才揉了揉肚皮,随后轻轻拍打了两下脸蛋,小心翼翼地抬脚走进了松雅居大门。 “客安好!” 枫萤萤方一进店,不待打量打量店内环境,一名手持拂尘、身着红衣的仆役立即迎了上来,挡在她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您是老主顾,还是新客?需要小人带您嗅一嗅香么?” “不不不不用了!!!” 枫萤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竟然紧张地结巴了起来,但是好歹她脑子极快,立即找了个说辞:“我是陪我家小姐来买香膏的,但是路上和她走散了,不知她来没来过这里。” “唔......”那仆役嘴巴微张,稍微思虑了一下,随后问道:“客是来寻人的么?” “不、不错!”枫萤萤立即顺着话头答应道,“我和小姐一起出门的,她说定要来此买你家的蓝湖烟。” 那仆役倒也十分有耐心,继续问道:“您家小姐穿什么衣裳,生得什么模样?小人今夜一直在这门口值当,若是她来过,肯定有印象。” 枫萤萤大喜,心道:“得来全不费功夫!”连忙拿出那刺绣的手绢展开,说道:“这就是我家小姐,你见过吗?” 谁知,那仆役接过手绢,看到上面的美人刺绣,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住了。 “怎么了?” 枫萤萤心里咯噔一声,心中一股浓浓的不安油然而生。 “啊,不好意思,您家小姐生得太美,是小人无礼了。”那仆役见到她脸色,立即恢复了微笑,将手中拂尘挥了挥,“她就在此处与我家掌柜的议事,请客在店内坐着等候,我去帮您唤。” 那仆役对枫萤萤鞠了一躬,急匆匆转到店内柜后去了。 枫萤萤在店内的板条凳上坐下,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毕竟不是江御流,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只是觉得......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了! “我说自己是这妹子的丫鬟,本就是个谎话,然而却歪打正着把人给找到了,这也太奇怪了......”她与江御流生活了一段时间,竟然也不由自主染上了他的习惯,用两指托着下巴细细思考了一番。 “......真的有这种巧合吗?” 枫萤萤抿了抿嘴唇,回想起了刚才那仆役说的话,自言自语道:“他既然早前见过手绢上的妹子,为什么还会被手绢上的画像迷住?还有,我是来找人的,若是见过,指个路或者说清人去哪里了就行......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店里呢?” 想到此处,枫萤萤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猛然抬起头来! 人满为患的松雅居内,那些客人和跑腿的小厮,不知何时竟都已经走得一人都不剩,只留她自己还呆呆的坐在店内。 虽然,枫萤萤是个笨蛋。但是越笨的人,原始本能的感觉越强烈。 而此时,她的本能正在扯着嗓子,对着她心里的小人儿不断的咆哮着—— “傻瓜,快扯呼!!!” 便在此时,店内的烛火在一瞬间,噗地一声齐齐熄灭了。三扇对开的正门,也同时砰然关闭了起来。 “唔哇!!!”枫萤萤大惊,跳起身便要抱头逃窜。 然而,一声柔和的女声,将她钉在了原地。 “姑娘请留步。” 枫萤萤全身一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得一名头带黑纱、身着缁色长裙的少女正捧着一盏油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 黑纱间的缝隙中,一双风情万种的湛蓝色妙目在微弱的油灯光芒下显露出来。 “你......你是......” 枫萤萤见到她的蓝色瞳仁,更是惊得无以复加。 那缁色长裙少女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柜台上,缓缓解开了头上的黑纱,一头金色锦缎般的微卷长发好似飞瀑般披散而出,其雪白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与手绢上的肖像无一二致! “我是这手绢的主人,也是这家松雅居的掌柜。”那女子微微一笑。 “马泰尔·卓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画之卷 第十一章 画中仙 『马泰尔·卓因......』 枫萤萤微微张开了嘴巴,两枚秀目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异域风情的女子。 “姑娘?” 名为卓因的少女见到她对自己不理不睬,轻移莲步,将刚刚枫萤萤交于仆役的手帕凑到近前,轻声问道:“请问这张手帕,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谁知,枫萤萤眼中炽热的神采徒然亮起,一丝口水顺着嘴角渗溢了出来。 卓因见势不对,犹犹豫豫地又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您、您怎么了?” “唔——嘛!” 没有半点招呼,也没有半点征兆,枫萤萤突然像一头猎犬一样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卓因的身体,撅起嘴巴对着她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就是狠狠地亲上了一口。 “喂,你干什么!” “住手!放开我家小姐!” 嘈杂喊话伴随着烛火的亮起骤然炸出,十几个早已埋伏好的松雅居仆役手持武器,从隐身的角落中冲出,迅速地围住了枫萤萤与卓因。但是,忌惮着枫萤萤会受到惊吓误伤主人,大都在离着五六尺的地方齐齐站定、犹疑不决。 “无妨!” 卓因娇喝一声,轻柔地推开身前已经失了智的枫萤萤,随后抬起袖口,轻轻地将脸颊上樱红色的唇印擦拭干净。 枫萤萤也因为这卓因的一声娇喝,恍然回过神来,立即双手垫住额头,跪下赔礼道:“实在对不起!您、您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妹子的类型,一不留神就......” 卓因用袖口捂着半张脸,一双湛蓝色的妙目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正用标准土下座道歉的少女,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后,她慢慢伸出了捂着脸颊的手,微笑了一下:“没关系的......你是少有的不嫌弃我样貌的女性。” 枫萤萤受宠若惊,连忙握住卓因的手笑道:“您生得这么美貌,怎么会有人嫌弃您呢?” 她这一句马屁刚刚脱口而出,江御流那副油盐不进的冰山脸立即浮现在了脑海中。 “啊,还是有的......看来无论多么完美的东西,总是有人不懂得欣赏!”枫萤萤心中哀叹了一声。 卓因脸上“唰”地一下腾起了两朵红晕,再次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位疯疯癫癫的少女。只见枫萤萤穿着一身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的布衣,晶莹的汗水将秀发打湿,正紧紧地贴服在白嫩的肌肤之上。少女虽然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但粗犷的外表下亦是难掩其青春秀色,于是卓因颔首回赞道:“姑娘,你也不差的,没必要如此拘谨。” 说完,她转对旁边的仆役护卫们说道:“大家不必紧张,这位姑娘不是‘那个’,把武器都放下来吧!” 仆役们闻言,收起手中杂七杂八的武器,退在一边。 卓因继续吩咐道:“去把店门口的打烊牌子挂了吧,我要和这姑娘好好聊聊。” “是。” 等仆役都退下,卓因轻轻地牵起了枫萤萤的手,柔声说道:“姑娘,还没请教你芳名。” “啊?啊!我、我叫枫萤萤!”枫萤萤被她细腻温软的小手捏住了掌心,脑内一时飘飘然起来,“枫树的枫,萤火虫的萤。” “枫萤萤......真是个奇怪的名儿,不过很可爱。”卓因粲然一笑,“说回来,枫姑娘虽然不认识小女,却特意前来松雅居,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相询,不如咱们一起上楼,到小女闺阁之中细细长谈如何?” 枫萤萤心中波澜起伏、几乎难以控制,对于江御流的劝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当机脱口喜道:“好啊!” 卓因点了点头,笑道:“请枫姑娘随我来吧!”说罢扭转腰肢,款款踏上了身后的楼梯。枫萤萤立即跟在她身后,随着卓因上了松雅居的二楼。 “好、好香!” 枫萤萤踏在楼梯之上,只觉越往上走,一股股异香就越发浓烈,如似大海潮水,不断侵蚀冲刷着自己的鼻腔。 按道理来说,数股香味混合在一起之时,定会有主次之分,香味最强烈的一股会直接压掉其余的香气。但在这松雅居内,数十种熏香竟然却是交相辉映,全然没有喧宾夺主之势,如同百花争艳,各有特色,让人如痴如醉。 “这些熏香里,有你们中土特有的,比如檀木,但是我也加入了一些我们西域的香料,比如茴香和豆蔻,结合下来,就能制成许多独特的熏香配方了。”卓因笑道,“不过,枫姑娘有所不知,小女制作这些熏香,却另有目的。拿出市面上售卖,也只是为了维持生计而已,毕竟我这样一个生着不同面孔的西域人,实在是......” 她说到此处,湛蓝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显出些许寂寥的神色。 “实在是,难以生存下去。” 枫萤萤摇了摇头,说道:“我搞不懂,你明明很美啊!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美貌的妹子呢!” “这与美丑无关,而是我与你们......不一样罢了。”卓因脸上寂寥更甚。 枫萤萤挠了挠头,轻声抱怨道:“我不明白......” “好啦,枫姑娘听一听罢了,请不要往心里去。”卓因摆了摆手,试图驱散这低迷的氛围。她笑了笑,指着一旁,将话题转移开来。 “你瞧,这才是小女的‘主业’。” 枫萤萤愣了一愣,抬头一看,楼梯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尽头,身边的墙壁之上,不知不觉间现出了几幅奇特的挂画。她凑近细看,发现这画质感奇特,上面的颜料并非彩墨,而是某种油腻腻的东西,画面也是极为厚重逼真,仿佛将现实中的景物实实在在的搬到了上面一样。 “是您画的么?”枫萤萤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点了一点,只觉手感粗糙,“这底下,是布?” “您真是聪敏!不错,这是我们西域的作画技术,和中土用宣纸水彩不同,我们是用油墨和布匹作画。”卓因说道,“请上来看看吧!” 枫萤萤跟着卓因走过楼梯,上了二楼。 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到尽头,卓因轻轻推开了角落不起眼的门扉,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请进,枫姑娘。” 枫萤萤小心翼翼,低声说了句:“打扰了!” 然而,她方一入内,只觉一股冲天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一间巨大的暖阁模样的内室映入眼帘。一组组鲸油蜡烛在地板上的红铜底座上安静地燃烧着,高达两三丈的平整墙壁之上,挂着无数琳琅满目的画作,其中大部分是和方才挂在楼梯旁相似的油画,但是其中也不乏很多炎凰帝国的传统水墨画。 “好、好多!”枫萤萤看得眼花缭乱,揉了揉眼睛,粗略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四五百幅画......” “是啊,这还是卖出去了一大半后留下来的作品。”卓因缓缓踱步到枫萤萤身边,也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画作。 “熏香只是为了陪衬我的这些画作的,它们才是我真正的孩子。” 卓因说到此处,从墙壁边上拿起了一根带着金钩的修长竹竿,从墙壁最上方取下了一副五六尺长的画卷,轻轻在画架上慢慢展开。 枫萤萤好奇地凑上头去看,顿时惊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等会,这幅画、这幅画是卓因小姐您啊!” 只见,这画作以淡黄宣纸为底,用料也是炎凰国的水粉,然而调色手法却和那西洋油画一般艳丽惹眼。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作上的内容让枫萤萤惊讶万分——画面上,一位头戴绿色橄榄枝环的异域女子正全裸着半卧在清澈的湖边。她眉眼低垂,金色的秀发披散开来,将白皙的胴体微微遮挡,然后垂落到翠绿的草地上。但是,挺拔的双峰过于傲然,硬生生将金色爆布将分割开来,紧实的小腹、以致于下面的丛林,在湖光的映照下全部都一览无余。 “在炎凰国,这种图叫春宫。但是在海洋彼方、我的祖国,则是高雅的人体艺术。这幅是我对着铜镜花了很久才完成的最好的一张自画像,所以一直没有拿出去卖。”卓因温柔地打量着眼前的画作,碧蓝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温柔神色。 “您画自己的裸体,然后卖给百姓们?!”枫萤萤微微张开嘴巴,口水再次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真、真是大胆奔放的行为啊,我喜欢!” 卓因听了她的赞同之语,意外地侧过头看着她,奇道:“枫姑娘,你真的很特别。难道你不在意四周人对你的看法吗?” “只要是自己愿意去做,会让自己开心满足的事情,那就去做啊!”枫萤萤双手叉腰,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们怎么想,和我有关系吗?” 卓因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叹道:“果然,虽然脾性截然不同,但是您和今天早上那位救了我的大人一样,都不是寻常的人呢!” 她一番感慨,拉起枫萤萤的手,从她掌心中拿出了那方刺着自己肖像的手帕。 “这手巾也是我亲自刺绣的,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才送出去,晚上就物归原主了。”卓因一边将手帕在掌心里叠成一个四方形,一边说道,“真是的,我一直在絮絮叨叨说自己的事情,实在是太无礼了。那么,枫姑娘可否透露,救我的那位大人,为什么要派你来找我呢?” “啊......这个嘛......” 虽然知道因为手帕的缘故,自己和江御流有关的实情肯定被卓因猜到了,但是枫萤萤依旧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她,毕竟江御流嘱咐过自己尽量不要惊动旁人,而自己却已经和这位美貌的西洋大小姐交上朋友了。 卓因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继续耐心地等待着枫萤萤的答话。 枫萤萤却是憋得满脸通红,竭尽全力用她那并不发达的脑袋瓜思索着对策。但是,无论她怎么思考,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毕竟她没办法对着这样温柔的美人,说出自己是来盯梢的这样的大实话。 “罢了,既然枫姑娘不愿,我也不会强迫的。”卓因见枫萤萤为难,也不再追问,“我知道,枫姑娘定和那位军爷相识,否则也不会拿到这方手巾了,所以卓因还有一事相求,请枫姑娘不吝代劳。” 说罢,她将画架上的自画像缓缓卷起,取来一个四方形长条纸盒装了进去,又从身边的桌上拿了一条红色缎带扎好口,递给了枫萤萤。 “今早事发仓促,身上没带什么值当的,只能送一方寒酸手巾。不过既然恩公派了枫姑娘前来,就请您将卓因的这幅画带回给恩公,也好报答今早救命之恩了。” 枫萤萤见她仪容无瑕、谈吐有礼,又以如此大礼相赠江御流,心中竟然第一次隐隐觉得有些自卑:“我只是个连同门都嫌弃的野雀儿,这种人间凤凰怎会以真心实意待我?估计只当我是大好人的什么仆从跑腿的罢了!” 她,犹豫了,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卓因嘴角微微一漾,仿佛看穿了枫萤萤的心思,将叠成四方形的手帕也塞入她手中,接着道:“枫姑娘若是觉得与小女谈得相合,这方手帕便转赠给你。以后瞧见,也能睹物思人,不枉今夜你我结识一场了。” 枫萤萤听她话语里有些萧索,奇道:“怎么?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吗?” 卓因缓缓点了点头,酸楚一笑道:“实不相瞒,小女有些难处,准备三日后在松雅居内,将这些年的作品家财散尽,回去我的祖国了。” 枫萤萤捏着手中的手帕,心里满不是滋味,随后打定主意,如实说道:“我就说了实话了吧!他派我来,是想从你这里悄悄打探到一些消息的。既然您过几日要离开,那就请跟我走一趟吧!” 卓因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惊讶,而且眼神迅速地向四周瞟了瞟,似乎在忌惮什么东西。但是过了一会后,她吞了吞唾沫,点头答应道:“恩公救我一命,卓因自该涌泉回报。” 『好歹没有把大好人的委托给搞砸了!』 听到卓因肯定的答复,枫萤萤也松了口气,将画夹在腋下,说道:“好,那咱们.....”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一半,便看见卓因脸色突然变得好似画纸一样惨白无比,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了枫萤萤腰间的荷包。 “这、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怎么了?” 枫萤萤大惑不解,但是她明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她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荷包,只见一截像墨汁一般漆黑的半流体的膏状物,正在缓缓顺着自己的衣服流出,淌在地板上。枫萤萤两道柳眉顿时一皱,想起了一件看似与卓因毫无关联的事情。 “难道......” 就在此时,一声听起来十分不妙的钝响,突然在屋外的走廊上响起,像是不够锋利的刀刃,硬生生砸断了骨头的声音—— “砰、砰、砰。” 三声干脆利落的钝响紧随其后,一股鲜血如同红色的露珠,喷溅在了暖阁的窗纸之上。几乎就在同时,房门随着一阵阴风,吱呀作响、缓缓打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立在门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