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雪过江寒》 天宕霜雪 冰绡影弹剑鹰飞,霜天晓剑啸寒川 萧清未斟了杯茶,置于掌心摩挲,任那热气合着茶香扑面,冲去阵阵寒意。 虽身于江湖,却不喜饮酒,酒乱性,亦乱人,只清茶一杯便好。 茶水离了那暖炉上的壶,升腾的白烟未多时便袅袅散去。 北境的天气,总是这般。 卢龙塞往北,出了拥雪关,便是万里飘雪、终年苦寒的天宕山脉。其间蛮夷氏族,恒河沙数。 镂空雕花窗桕全然敞着,外头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尽收于眼底。银装素裹却未见妖娆,看了好些天了,也无趣的紧。 舒服地仰倒在藤椅上,清未仍记得初来客栈那天,风雪比之今日要大的多,肆虐横行,百年难遇,险些丧命。 掌柜的说,是遇上了暴雪天灾。 若不是掌柜的出手相救,哪还能似这般闲情逸致坐于楼内,赏霜天雪地的景致。 楼下大堂愈发喧闹起来,呼兄喝弟,吵嚷谩骂,还有拍桌子摔凳子的声音,沸沸扬扬,平白扫人兴致。 倘若掌柜的还在,断不至此。 说起这敕旗客栈,乃塞北关外第一大客栈。 其占地几十余亩。前院极为空阔,附雅致别院数间。 更兼有那前庭客堂,分作五层。底阔顶尖,形如春笋;琉璃耀目,飞檐描金。乃是仿照中州炎京城内飞虹塔而建,古朴雄浑而又瑰丽精巧。实是塞北漫天风雪中一颗璀璨明珠,便是同关内久负盛名的几家楼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至于何敢妄称塞北第一,拥雪关外只此一家客栈…… 倒非行情不好,关内各商号与天宕山蛮夷通商,便全赖这客栈歇脚。 只是天宕山脉绵长,从西至东横亘北境,其中山头林立,各家势力错综复杂,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贸然开设客栈,且不说生意盈亏,这身家性命却是难保了。 此时节正直金秋,所谓秋收冬藏,关内各地正忙于秋收,商队至秋末筹备好粮食丝帛等货物,等出了边关到这也该是初冬了。 却不知为何,今日一早便有诸多江湖豪客登临。这些人等钩爪锯牙,凶神恶煞,一看便不是善与之辈。 “掌柜的昨日刚走,今日便来了此等大场面,真叫人不得安生。” 清未本是不想管这江湖上的闲散之事,可掌柜的临行前带走了全部护卫,将楼子托付与他,吃人嘴短,何况还受了人家救命之恩。 “便活动下筋骨也好,刚破入秋水境,成为小宗师无几日,此番正好用来练手。” 清未打定主意,饮尽已然凉透的茶水,复又斟上一杯,凝神静闻楼下动静。 客堂虽大,一共也就二十余套桌椅,远不够堂内众人瓜分。 眼见着火药星子越来越烈,客栈却也没个主事的出来,只三两青衣小婢在柜台后懒洋洋地坐着,口里嚼着些蜜饯果干,乐得看个热闹。 “探穴胠箧,出乖露丑之徒,也配入此座席!” 说话这公子,冰绡锦罗,一席白衣胜雪。肩头鹰隼,目瞵毛挚,凶劣一如其主,桀傲不恭。 身后一众纨绔,也俱穿绸裹缎,腰悬玉龙,臂立雄鹰。 座上几人衣衫褴褛,短褐穿结。抬头见着雪隼帮那些只凶禽,狠话至嘴边又咽回肚里。 一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男子,小心陪着笑,轻捻胡须,带头慢慢离了座位。 他嘴上絮絮叨叨一些讨绕的话,一只手却躲开视线悄悄探入怀中,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 “我白狼寨未到,谁敢先入座!”几个披着毛皮的彪形大汉裹挟着满身风雪拍门而入,方才喧闹不已的客堂瞬息间安静下来。 门外大雪依旧,狂乱的寒风卷了些许雪片铺入堂屋,有些冷意。 这些个大汉一字排开,环视全场,迎着众人的目光凛然无惧,白狼寨在北境也算的上一等一的势力。 方才那獐头鼠目的男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马上哭丧着个脸,连跑带跳朝着白狼寨一行人扑去。 “韩二当家,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他扯开破锣似的嗓子高声嚎叫,离着那韩二当家尚有十余步便重重跪下,双膝着地滑至二当家面前,一把将其大腿死死抱住。 “我当是谁呢,地鼠门的余老四啊,怎不去挖你的破墓讨些生活,也想来打那秘宝的主意?” 二当家抱臂而立,看着他趴在自己脚下哭爹喊娘的模样,也不去踹他,神情却颇为不屑。 “二当家您说笑了,我地鼠门多大胆子敢在白狼寨嘴边抢食呀。这不是听说地方在荒瀑那边,小人比较熟悉,特来替您打探消息,愿为您鞍前马后,只求您事成之后对我等照拂一二。” “我倒是忘了,你们地鼠门探宝钻穴却是一把好手。好!若是助我白狼寨寻得秘宝,日后地鼠门便由我韩啸川罩着!” “多谢二当家,余四定不负二当家所望。”这余老四闻言大喜,纳首便拜。 “只是二当家,有些人可不太识相啊。我等早早替二当家占好了位子,却有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全然不把白狼寨放在眼里。还公然驳您脸面,说您不配入席,徒让在座的北境各路英雄耻笑!” “一派胡言!”雪隼帮那为首的公子哥怒极大喝,拍案而起。 “韩二当家,我等并不知……”话至半截,这些纨绔肩上立着的隼忽然齐齐展翅,亮出锐爪,掠向韩啸川。 “竖子尔敢!” 韩啸川怒目圆睁,一声大喝,白狼寨诸人抽出朴刀将那几只隼鹰乱刀砍死,只余一只穿梭而过,飞出窗外,没入风雪。白狼寨犹不作罢,直扑向雪隼帮坐席。 “韩啸川!我等无意相争,此事全因奸人挑拨,你若还不住手,休怪我等翻脸不认人。”这公子哥恼极提剑,单听这语气,似乎对白狼寨势力并不如何畏惧。 “司宇,便是你家中老儿尚且对我礼让三分,尔等纨绔子弟平日里呼卢喝稚,嚣张跋扈还则罢了,却非要仗着家世横生事端,今日定要替你父亲好生管教你一番。” 韩啸川使一长柄重剑,一剑劈下,剑气雄浑,生生掀翻三张大桌。 司宇避过剑锋剑气,挥剑随手挑起些兵刃杂物,朝韩啸川射去。 二人甫一动手便殃及他人,席间皆为北地豪强,焉能咽下这口恶气,各自提刀杀来,胡乱战作一团。 若说此乱战因司宇而起,倒像是堂内众人借势而为。诸豪强看似争凶斗狠,鲁莽好斗,实则皆有所图。 或趁乱袭杀素有嫌隙的对头;或意欲攀附白狼寨、雪隼帮,借此良机拔刀相助,博其一睐。 客堂内一时间剑气纵横,刀光肆意,鸡飞狗跳。原本富丽堂皇的楼子打出千疮百孔,再无一件完好物什。 说来也怪,这些悍匪豪强动起手来招招凶险狠毒,却从未伤及柜台分毫。柜台后面那几个小婢也气定神闲,依然吃着零嘴,饶有兴趣观赏众人争斗,好似当着乡野间搭台唱的大戏一般。 只是手边还多出了算盘纸笔,但凡任何物件损毁必定仔细清算,一一记下。 却有一张桌子始终未曾卷入这场乱战中,一老者,三名大汉,还有一人戴着皂纱帷帽,分辨不出样貌。 但凡有兵刃气劲袭来,皆被老者持拐或拨或挑挡开,倘或有些遗漏便由那三名大汉挡住。 仅凭着肉体便轻易挡下数道气劲,这外家硬功夫可见一斑。 终有别有用心之人不乐见他们独善其身,手上招数便有意无意向其招呼,四人顿觉压力大增。 一支势大力沉的浑铁梭镖趁着老者在韩啸川狂蛮霸道剑气之下苦苦支撑,骤然袭向那戴帷帽之人。身旁护卫大惊,急急纵身探手去抓。 纵然眼明手快也只堪堪握住,将那支梭镖揽下卸去力道已是涨的面色通红。 却不料梭镖头部疾射出一支小针,正向着那戴帷帽之人,旁人再想阻已然不及。 那人不知是不会武功还是反应未及,并未躲闪。好在小针只是击中了帷帽,将其击落。 只见鬓发如云,散落如瀑;秀口微抿,鼻若琼瑶。真个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离着近的几人为之倾目,不觉停下手上招式。 “呵!想不到这霜天雪地还能见着如此佳人!” “小美人,就这些个护卫便敢来此鱼龙混杂之地,却不怕遭些欺侮?” “大胆!无礼狂徒,安敢对小姐不敬!”三名护卫义愤填膺,待要上前,怎奈双拳难敌四手,被周身几人死死架住。 “哈哈,多谢几位助力,这关内大家闺秀便由我徐某收下了。” 一作穷酸秀才打扮男子抛去手中破旧折扇,向那女子靠去。 这浪荡秀才徐世,武艺平平,亦无甚家世背景,一身恶名,全赖这欺辱民女得来。又与那地方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倒叫他活的自在。 这女子当真是不会武功,退无可退,双手环抱,美目中满是惊惧。 眼见将被这污手垢面之徒碰着,一截木棍从楼梯处射来,顶端竟隐隐闪着寸余剑芒,转瞬即至。 徐秀才尚来不及转头,便被那木棍透颅而出。其人早软瘫在地,已是不活。 乱战戛然而止,全场寂静无声,只有那缓缓踱着木梯下楼的脚步,一声一声,沉沉踏在众人心头。 “好手法!好剑气!好一个以棍代剑!好一式天外飞剑!” 韩啸川缓过神来,收回重剑扛于肩上,连声赞叹。 “天外不敢当,十步杀一人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天宕霜雪 少年游金钟会武,风雪没客栈惊变 楼梯上走下一位青年,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两瓣薄唇尤为显眼,始终勾着一丝孤标傲世的弧度,正是萧清未。 一身华服锦衫貂裘,描龙纹凤。端的是仪表堂堂,贵气不可名状。 清未负手而行,脚步飘然无声。对一帮豪客视若未见,连那韩二当家也不曾多看一眼,径直行至女子身前。 女子下意识后退几步,以袖遮靥,似是惧怕,又稍夹带几分羞赧。 轻轻拾起落在地上的帷帽,替女子带上,怔怔地瞧了几眼,又将帷帽上那皂纱帘子撩起,定在两边,露出那张宜嗔宜喜的俏丽容颜。 “如此方不负姑娘天生丽质。” 清未抬手一揖,轻声细语,温润如玉。 “姑娘自不必心忧,在下定当护姑娘周全。” “呵,好大的口气,他韩啸川夸你两句还真将自己当个角了,那浪荡秀才徐世不过三脚猫功夫,在场各位英雄杀他哪个不是手到擒来,何须你这毛头小子强出头。” 司宇自小锦衣玉食,到哪不是受人众星拱月般追捧,瞧着清未一出手便震慑场间,又这般装腔作势,自然无甚好言语。 “不知这位……” “哦,这位乃是河间王府世子,司宇殿下。” 训斥归训斥,白狼寨与雪隼帮素无仇怨,又得清未出手解场,莫看韩啸川五大三粗,待冷静下来亦是个人精。这番主动介绍,便是暗里传递修好之意。 “河间王司雍,晚辈自然是听说过的。” 一方王侯之名,从口中说出,却有些漫不经心。倒不知清未是何身份,诸侯名前竟也这般倨傲。 对清未的目中无人,韩啸川虽不能说半点不忿,但事态未明时尚不会肆意树敌。 可这王府世子终究是年轻气盛,骄横跋扈惯了的主。在这北境夺自己风头不说,还驳了自己面子,如何能容。 “世子殿下神功盖世,此番出门竟未多带些王府供奉?” 清未依然负着手,揶揄一笑,便随意往那姑娘身边一坐,自顾自拎起桌上茶壶斟了杯清茶。 “各位自便,方才斗得正当精彩呢,在下无意打断,尽可继续,只须不波及此桌便可。”公子轻啜了一口茶水,抬手笑道。 此言一出,莫说那司宇世子,在场之人脸面皆有些挂不住,方才打斗半天,竟是给人当耍猴瞧了。 司宇脸色涨红,怒极反笑。 “好!好!好!鼠辈可敢留下姓名,莫让各路英雄耻笑!” “不过问个名字,在下一介草民当不得世子殿下如此激昂,姓萧,名清未。” “萧清未……”身边姑娘轻轻念叨了一声,仿佛坐于他身旁便心安下来,再无方才惶恐,明眸中复添一丝灵动。 “空自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公子真是好名字。” 萧清未转过头,有些讶异,“竟不知姑娘如此秀外慧中,此番学识在下仰慕。” 女子掩嘴轻笑一声,“不过是偶读些诗书,当不得公子如此赞誉,倒是观公子言行,风流不在人知属实不符,应是风流人尽皆知才是。” 好一位妙人,两人相视而笑,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见自己被晾于一旁,说话也爱搭不理,司宇已是气急,将那金鞘镶玉的宝剑重重掼于桌上。 “鼠辈!可敢在此划下道来!” “我观世子方才与二当家切磋,一式弹剑鹰飞弹去些兵器物件便将半数人等拖入战圈,原以为比这二当家聪明些,怎知也是这般沉不住气,无怪乎被那下三滥门派拿些雕虫小技糊弄。” 地鼠门余老四慌了神,眼珠溜溜一转,偷偷瞧向韩啸川脸色。韩啸川却顾不得其他,与早已按捺不住的司宇提剑便刺。 一大一小,一重一轻,一浑厚一灵动,两剑转瞬袭至面门,萧清未笑容依旧,也不起身,只抬起双臂,左手一指点于司戎剑身,右手握拳击开韩啸川重剑。 “二位不必冲动,若是要与在下论武,在下定当奉陪,只是我与这敕旗客栈秋掌柜一向交好,此番客栈被砸损失不小,虽说这笔账秋掌柜自会按老规矩向各位一一讨还,我也当替他收点利息才是。二位车轮战也好,联手齐上也罢,我都接下,可若是在下侥幸胜了,烦请二位去敲一敲那柜台上黃金钟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清这萧清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是敲个钟而已,若是技不如人,我自当照做。” 司宇又飘出一剑,韩啸川自忖也算是一方豪杰,不乐意做那以多欺少的勾当。便拄剑而立,欲从中寻出萧清未一些破绽。 剑影层层叠叠,有如水波清涟,接踵而至。这司宇虽说为人跋扈,手底下功夫倒还是有些。 萧清未仍一手负于背后,只出一手,并指成剑,连连点出,破空阵阵。指尖点于剑身竟屡屡发出金铁交击之声,任那满目剑影却是不能再进分毫,尽数被他点指破去。 “世子这司家的景剑诀只具其形,未得其真意,不如趁早收手,免得难堪。” 司宇冷哼一声,虚晃一招,竟将剑身反转,抽于桌上茶杯,直取那女子,好一招绵里藏针的弹剑鹰飞式,攻其必救,剑刃却余势不减,直刺萧清未。 “自取其辱!” 萧清未脸上笑意尽敛,隐隐有些怒气。身形一闪,飘至女子身前,一指点出,指尖竟泛出缕缕剑芒。 那水杯虽藏着弹剑鹰飞式一股暗劲,但在这一指面前却是螳臂当车,杯子立时化为齑粉。这一指余势不减,直朝着司宇眉心戳去。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司宇手持长剑,如此下去必是剑锋先刺破清未咽喉。 萧清未左手终是挥出,屈指叩开长剑,右手直点于世子眉心。 指尖距眉心毫厘处停下,指上那若隐若现的剑芒却割破世子前额皮肤,丝丝鲜血涌出。司宇后背已是大汗淋漓,直觉自己在鬼门关游荡一遭。 萧清未并未多做为难,只在眉心一顿便即刻收手,仍负于背后,又挂上云淡风轻的笑容。 “世子殿下承让,韩当家,请指教。” “萧公子莫急,某与世子武功只在伯仲,今日多半是不敌,但有一事,还望萧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韩当家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某不敢说通晓天下武功,这寻常招式多半还是见教过的,只是萧公子这路指法,某竟全然不识,也不曾听说有何失传的指法秘籍,莫非是某见识短浅。” “韩当家过谦了,非是见识之故,实乃在下这指法,算不得武功,不知韩当家可曾听闻《针灸甲乙经》。” “早年少当家遭人暗算身受重伤,全身经脉堵塞武功尽废,曾闻大当家言及此书,乃是先朝神医皇甫谧所著,专治经脉杂症。只是至我朝立国之初便已遗失,何论如今。萧公子这指法,同一本医书有何干系?” “实不相瞒,《针灸甲乙经》早年便为师门所得,师门避世隐逸故而失传,我这门指法原便是附于书中配合针灸疏通经脉穴位之用,名为《破穴指》,算不得武功,只是与我所习剑法异曲同工,便妄自修改,以此御敌。” “萧少天纵之资,韩某佩服!只是……” 韩啸川抱拳由衷赞叹,后话却欲言又止。 望其面色难堪,萧清未心下已猜到大概,微微一笑。 “二当家不必如此,白狼寨少当家的病,如若得闲,在下自当去探望。只是病积久远,在下并无十分把握。” “萧少高义!白狼寨必举寨相迎,奉为上宾。某今日自叹弗如,不敢言与萧少切磋,只出平生最得意一式,还望萧少指点一二,某自当敲那金钟,心甘情愿。” “二当家谬赞,听闻二当家绝技剑啸寒川纵横北境,在下早有讨教之意,请!” 韩啸川不再答话,大喝一声,纵身跃起,举重剑过顶,力劈华山之势一剑斩下,剑风呼啸。 剑身未至,风压已将那桌上茶具尽皆碾得支离破碎,看来先前终究对司宇身份有些顾忌,出手还有所保留。 萧清未目光凝重,敛去笑意,不敢托大,震褪貂裘大氅。双腿微弓蓄势,脚下地砖尽皆破碎。 迎着剑锋纵身跃起,于空中回旋踢出数腿,腿上真气鼓荡,高速回旋之下竟灼热赤红,似熊熊烈焰。 “铛铛铛……”踢于剑身,交击声不绝于耳,韩啸川终是力怯,掌握不住,重剑脱手被踢飞出去,钉入墙壁寸余,尤自上下颤鸣不止。 韩啸川一抱拳,不再言语,拉过司宇回身去敲那口小金钟。萧清未伫立片刻,任由那女子为其披上貂裘,忽而朗声道。 “二当家此剑势大力沉,摧山断岳,便是在下也不敢正面相抗。然蓄势太过冗长,招式一往无前而无变化,极易露出破绽。方才那一踢技,名为离弦。” “萧少好腿法,韩某多谢指点。” 堂内金钟咋响,院外风雪停没。 百十名黑衣人忽翻墙入院,以红巾裹头覆面,皑皑雪地中极为刺目。皆持硬弩,向堂内乱射。 “何方山头如此猖獗!” “不好,弩箭烟筒有迷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天宕霜雪 水穷处村舍缭烟,云起时荒山现冢 “公子,公子……” 恍惚间,萧清未似是听闻有人呼喊,还被轻轻推搡几下。 缓缓睁开迷蒙双目,周身景物依然有些模糊,直至看清眼前人儿紧蹙的双眉。因忧心而愁容满面,又因欣喜而眼笑眉舒。 “公子终于醒了,身体可还有恙”言语间甚是关切。 “无妨,多谢姑娘挂碍。”嘴角勉强扯起一丝笑容,身体还是有些麻木。那迷烟甚是厉害,此刻体内气息行走依然迟滞,连带气力都使不上来,反而似这姑娘一般并无功力之人,倒是毒害甚浅。 萧清未勉力支起身体,却觉浑身疲软,摇摇欲坠。女子赶忙托住,一时间淡淡清香,幽幽可嗅。 “在下力有不逮,失礼之处望姑娘恕罪。” “公子也非那般刁声浪气之徒。” “姑娘可知我等现在何处?” “公子有所不知,当日那伙贼人强入客栈,使些下三滥手段将诸位豪杰迷晕,一路西行押送至此。此村名为溪木,落于荒瀑山脚,贼人霸占此村,以作休憩之用。” “倒不知这伙贼人是何来路,连河间王府与白狼寨这般巨擘也敢招惹。” “小女子愚钝,当时场间并无一可战之人,贼人又何必劳心费力将众豪强掳来?” “只怕尚有图谋,这敕旗客栈掌柜身份亦是不凡,当日出门似有要事不知何时归来。贼人有所顾忌、时间紧迫,未敢多作逗留,便行此下策。倒是这囚车内诸人,多是五花大绑,我等却并无枷锁,怪哉!” 清未环视一周,除去这位姑娘,以及同行的老者、护卫,便只有自己与那司宇世子不受桎梏。 “起初本是有的,只是……” 望着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清未笑着摆手。 “萧某昏迷时日全赖姑娘照顾,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已是报答不及,敢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唐名嫮,原为西河州华廷人氏,随叔父来北境打理些事物。”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当真是与姑娘相配地紧。”萧清未轻吟一句。 “公子哪里话。”唐嫮双颊飞上红霞,虽低首娇羞,却眉眼含笑。 日悬当空,已是正午。 荒瀑山下,人烟寥寥。溪木村中,本就不多的几家田舍,炊烟袅袅。这伙贼人虽阴险蛮横,却是对这些与世无争的平民百姓没有过多为难。 单是亮出些钢刀,便教这些人唯唯诺诺,端茶送饭。 贼人们酒足饭饱,绑来的北地豪强却是只得空着肚子,被囚着朝那荒瀑山行去。 萧清未隐约记得古籍有载,前朝时,此山名螭吻,处拥雪关以西,雁渡州雁行关东北方向。 一面山势陡峭,峰顶直插云霄。早年间有积雪消融,汇聚为瀑布飞流直下。 只是传说弁王朝开国时那场大战,在这螭吻山上,安北大将军颜洵率弁朝将士五万与塞外鲜卑慕容氏对战。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是生擒慕容氏族长——慕容涉珪。 经此一役,塞外蛮族无不慑服。螭吻山原本恍若银练的瀑布流成血水,那会儿便叫赤水大瀑布。 再后来,便断了流。坊间传闻乃是十万厉魄的煞气,叫这融雪阻断。加之山石光滑贫瘠,花木难生,这山便荒了。只留一道小溪潺潺,淌入村中,竟是清澈无比。 现如今,山便易名荒瀑,山下有村唤作溪木。 这凶煞之气,信则有,不信则无。倒是此行无论寻得秘宝与否,这些被擒之人,或是凶多吉少了。当日客栈知情者,尽数在此,连那柜台后的小婢也未曾放过。 想来引得北境多方势力关注,那秘宝定非凡物。 若是麾下有些人马的,便以秘宝相邀,再以身家性命威胁,合则壮大势力,若不应允,便管杀不管埋。 倘若无一应允,只管诛尽在场之人,做成无头之案,这伙贼人也能尽得诸宝,而不为外人所知。 北境各大势力皆折损人马,只道是夺宝途中互相截杀,又当挑起新仇旧恨,火并不断。这布局之人,所谋甚巨。 微微摇首,甩去诸多杂念。但凭目光如何长远,他萧清未也得有命活着才行。 一行人被押解行至山间,山上溪流至此处便没了源头。却有一处空阔的天然平台,周遭散布着诸多坟茔。弁朝建国时将此处尸骸大致收殓,就地立冢。 然近年来王朝外患未除,内忧亦是不断,暗潮汹涌,便再无人问津,沦为如今这般断碑残垣。 “大胆贼徒!尔等可知吾乃河间王府少主!若父亲寻我不得,必将这北境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尔等皆要株连九族,不得好死!速速将我放了,尚可不予……” “小王爷,您就歇歇吧,已经嚷嚷一路了,只须不留活口,王爷如何得知您死于何人之手。” 那领头络腮胡贼寇不屑应了一句,言语间喊着小王爷似是颇为恭敬,嘴角却尽是嘲弄。 “至于什么天翻地覆,河间王便是于苍州一地也做不得主。出了拥雪关,五千王府私兵更是个笑话。” “你……” 司宇手指那贼寇,已是气急。怎奈气力全无,只徒然忿闷,兀自将一口银牙咬碎。 贼众在此驻足,一番商议后,便遣人四处勘洞探穴。 萧清未免于绑缚之苦,行事还算自由。此处高崖如与天齐,便径直行至崖边,盘膝而坐,望着身边云卷云舒,默不作声,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唐嫮一眼瞧见,也走来伴他坐下,同他一道静思。 “利刃引颈却还如此闲情逸致,公子倒是位妙人。” 一男子朝此处行来,望见崖边二人,没头没脑便言此一句,倒不知是揶揄还是真个赞叹。 其人矮小瘦削,皮肤黝黑;红巾遮面,难辨样貌,于人群中毫不起眼。唐嫮瞧见那些喽啰对其执礼,想来也是个小头目之流。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萧清未不为所动,只淡淡回了一句。 “倒是有些气魄,请教公子姓名?” “姓萧,名清未,无名小辈,不劳记挂。” “若是无名之辈,岂不更好,不必为虚名所累。萧公子性子,甚合我意。若此次事成,可留萧公子性命,只望萧公子入伙,共谋大业,如何?” “大业?”萧清未略一侧目,不知是嘲弄抑或不屑。 “倒不知阁下所言共谋大业,乃是谋一城还是谋一国呢?” “大业便是大业。”那小头目也不生气,笑眯眯答道。 “为这区区秘宝还须藏头露尾,如此言语未免妄自尊大了些。何况便是这密宝,花落谁家也尚未可知。” “便与萧公子立个赌约,若得秘宝,萧公子便入伙,可否?” “随意。” “如此甚好,先借萧公子身边姑娘一用。” 清未双眉一皱,缓缓起身,拦于唐嫮身前。 “我于客栈中曾言,当护其周全,萧某此时虽功力迟滞,却也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萧公子不必动怒,我等不会为难这位姑娘,只须她有问必答,好让我等有处着手。还盼着萧公子入伙呢,怎会伤害萧公子身边佳人。” 唐嫮似是明白了这贼寇所言何意,朝清未略一点头,“公子放心,小女子知其所指,不会有事,公子好生修养。” 见清未仍有迟疑,便拨开他手臂,向那贼寇行去。 “既如此,我便同去,也好一探这秘宝究竟。” 萧清未趋步跟上,半分不离唐嫮左右。 想必这伙贼人定是对唐嫮身份有所了解,在敕旗客栈之时,清未便瞧出这女子不是平凡出身,却一直未过多追问,此番看来,应当同此秘宝有所关联。 此间有八处墓穴,呈环形排布。坟冢立于圆坑内,独门独户,规模不小。 冢后皆有暗门,但恐机关密布,不敢随意进入。 八穴以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之势布于其位,却是不知秘宝在何方位。 墓穴周边皆有贼人重兵把守,随那小头目行至中央,几个约莫也是头目之人聚于此处,其中便有那嘲弄司宇世子的络腮胡贼首。 “大人,这姑娘便是汾水镖局派来主事,同宇文氏接洽之人。” 小头目向那络腮胡贼首抱拳执礼,贼首略一点头,挥手示意,便有人将唐嫮与萧清未引往生门墓穴。 未曾想这唐姑娘竟是北境第一镖——汾水镖局之人,此番接洽的宇文氏,亦是北方鲜卑部大族,与拓跋氏、慕容氏分庭抗礼。难道这秘宝便同宇文氏族有关? 萧清未若有所思,行至墓室门前,竟发觉一人已于此恭候。 便是那桌席上对唐嫮以杖相护的老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