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谣》 正文卷 第一章 001 静思殿 五谷虚损,节气尽毁; 异族肆虐,踏尘土,魍骑魉戈; 踩生灵,麟足卷耳,出没自如。 三十六载大地动,九九之年复盘古。 北方干旱,南境水淹,民众流离失所。奇族异种,妖邪魍魉扰边疆、乱中原、农田荒芜,战乱难休,老无所养,幼无所依。 皇子夜访静思殿,请求先族援助,引水淤塞。若救天下与危难之际,必将世代奉养。 皇子面色惨白,唇间竟无一丝血气,修长的手指已然磨出鲜血。额头上更是早就血迹斑斑。 “皇子殿下,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人要承受的命运,你不必为此如此折磨自己。” “皇子殿下,好一声皇子殿下,我不记得你最近一次这样称呼我是什么时候了。” “十六年前。” 说话的人声音温柔,如严冬中透出暖意,枯叶里冒出新芽。他面容清澈,五官比女人还精致。说话时这人已在静思殿站了三十六个时辰,这三十六个时辰既没有饮一滴水,也没有食一粒米,他就站在一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动过。 “你是有话要和我说?”皇子依旧跪在地上,已经无法自己站起身来。 “天下之事,自有悲欢离合,人生几度无难处?世人皆喜欢庆盛世,遇乱世灾年便不堪忍受,这是人之悲哀。” “也是我的痛苦。” “三皇子想凭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不成?” “救得便要救。”皇子的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紧接着他还想说些什么,一口黑色的血从口中破出,皇子倒在地上。 身后的人依旧一动未动,静静地说,“您现在自己都救不了。” “你不会看着我死的。”皇子的声音渐渐微弱。 “没想到你是一个赌徒。” “是又如何?如今天下如此不堪,我又能安生几日?” “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我是不会救的。” “但你一定会救我,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无情。”皇子笑出声来,凄婉无力,却声声笑进另一个人心里。 他动了,没人知道怎么动的,皇子根本不想知道,他早已习惯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等他重新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时,殿外落下的杏花尚未沾地,池塘跃起的鱼刚刚钻回水中,皇子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我说过你不会看着我死的。” “一个赌徒早晚会死,看你以后会怎么死让我有了一点点兴趣。” “一点点兴趣。”皇子轻咳一声仿如嘲笑。“哪怕有一点点兴趣叶小楼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等下去。” “这一点你了解地很清楚。” “了解你这点就足够了。”皇子已经能继续跪拜,嘴角也不再流出血来。他仿佛充满力量,只要祈求可以灵验,他可以付出生命。 叶小楼依然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又仿佛看着更远的地方。皇子知道这个少年不会让他死去,他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对叶小楼而言,皇子对他的了解就和各门各派、芸芸众生对他的了解一样。只要叶小楼感兴趣,镜往楼必会不顾一切直到满意为止。 眼下即使天大的事也不可能让叶小楼再动一下,除非夜莺吟唱,无论相隔多远,他都会立刻赶去。 他连看都没有多看皇子一眼,便返回镜往楼。坐在一张晶莹剔透的椅子上,椅子前方是同样晶莹剔透的一汪池水。 夜莺就在面前,他只有三句话的机会,如果三句话还不能让叶小楼感兴趣,那么夜莺也就不再是夜莺了。 “绥山连降七日红雨,百姓皮肤溃烂,片布不得沾肤。一书生一方一剂,一个时辰便治好数人。医者无一识其方,权贵倾万贯家财保自家安危,百姓变卖家当以求保命。” “一方一剂一时辰,有意思。”叶小楼站起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哀。他对这个人有了兴趣,接下来就是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值得多看一眼。 “一个书生收那么多钱治病,有意思。去把他带来,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镜往楼收入门下。” “是,楼主。” “夜莺,天下能人异士还有多少?”叶小楼仿佛自言自语。 “不论多少,只要楼主感兴趣......”夜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明白楼主的脾气,言多必失,当年他也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叛徒,要不是叶小楼治好了他的伤,现在早已是孤魂野鬼。叶小楼总有办法让每一个有用的人都俯首称臣。他与身俱来一种魔力,让人心生温暖,夜莺倾慕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至于死,那不过是所有事中最简单,最理所当然的。 “楼主,有一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既然这样问,就应该知道不当说。”叶小楼的语气比冬日的雪枫更寂寞。 “楼主,夜莺不得不说。” 叶小楼轻动手指,夜莺感到喉咙似被弦紧紧扣住,面色发青,咳嗽不止。 “既然不得不说,就不要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叶小楼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出手却分毫不差,多一丝力便要了夜莺的命,少一分力夜莺定能躲过。 “你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把那个人带来见我,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我也可以去见他,但如果是后者,你和他都最好真的有趣。” 叶小楼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夜莺的脖子瞬间如什么伤也没有受过,还多了几分轻松和劲力。他跪在地上又过了好一会,这一会会的耽误是叶小楼不会允许的,但他即使被罚也要这么做,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感激,这点耽误的时间他会不眠不休地赶路来弥补。 皇子依然跪在原处,满脸血渍。叶小楼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殿内素气云浮,两人如在雾中,陶铃当当,似从地底传来,直穿天际。静思殿内仅皇子和叶小楼二人,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定会被雾气灼伤眼睛,被陶铃声穿破耳膜。可两人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直到一股清泉自静思殿中央的磬里涌出,皇子方才停下跪拜,泉水淹过他的身体,继而消退。 “算是个好消息。”叶小楼缓缓说道。“水非石凿,而能入石,磬已洞穿,皇子您回不了头了。” 皇子醒来,脸上血渍已不见踪迹。在叶小楼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面容俊秀,虽没有叶小楼般精致的五官,却也是温文尔雅,一袭玉杏衣裳,柔情翩翩。只是他养在深宫,由宫中妇人抚养长大,身形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更无仗舞之功。 “总算没有枉费这些时日的努力。你一直都在这吗?”皇子走到叶小楼面前,叶小楼点了点头。 “以皇族之血请求异族相助,就为了这些世人吗?” “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一个赌徒的命运通常不会太好。” 皇子听罢仰面大笑,陶铃伴着笑声,子夜刚过,静思殿平日的正气庄严在这笑声中瞬间荡然无存,四下杂音繁呈,萦绕梁柱之间。 “这便是你和我的不同,叶小楼博学,善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巧艺靡不毕综。可惜性不乐当世,只以琴书自娱。”皇子拍了拍叶小楼的肩膀,两人相识十余载,此刻却如陌生人。 “我萧晋却没你这般命好,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 “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选择与异族合作,终将把你推向众矢之的,名门正派从不姑息这种行为。你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不会被赞颂,只会招来灾难。” “有什么样的命运就会有什么样的选择。面对河水干涸,大地相连,战火不休,你知道你能做什么,而不去做,那你就对不起自己的生命了。” “皇子并非你一人,你始终是可以有更好选择的。”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是怕以后和我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吗?” “到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叶小楼说的是实话。 “你对这些没有兴趣吗?” “有。” “那看来我还能活很久。我可真的还没有活够呢,后宫佳丽无数,却连让我动心的姑娘都未遇见,我怎么舍得死。”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也许自己并不了解三皇子,也许这一夜青色月光下,柔弱的皇子瞬间成为了一个皇族赖以延续的力量。叶小楼暗自思忖,暗流已起,哪怕仅是表面平静的夜晚也是过一天少一天。 雾气散尽,皇子脸上的血渍已褪去,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好像一尘未染。东面陶铃轻轻摇晃,微风,朗月,正是大好夜色。有人偏偏不让别人好好享受片晌平静。 “叶先生,你把我三哥哥怎么了?”女孩一袭绿裙,未施妆容,已是天香国艳,朱唇皓齿,鬓染春烟。 “本公主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把我三哥哥怎么了?” “好啦,小楼一直在保护我。” “哥哥,你在静思殿里几天没出来,不吃不喝究竟在做什么?虽然我从不曾进过这殿,但皇宫我是再熟悉不过,可是刚才我却在来静思殿的路上迷了路,好像被陶铃声带错了方向。”她向陶铃走去,充满疑惑,“不对啊,这声音明明不是从东面发出的。” “我知道了,叶小楼,是不是你用声音故意把我引开。不让我来找三哥哥。” 叶小楼没有回答,对这个一进殿来便喋喋不休的女孩他既没有看一眼,也没有话想说。 “好啦翎儿,你何时见到他回答过你的问题。”三皇子笑着说。 “就你袒护他,真不知道这个木头人有什么好。”萧翎撒娇着拉住三皇子的手。“我就怕你做什么傻事,我的傻哥哥。” 叶小楼觉得今晚再没有留在皇宫的必要,三皇子不仅连接了异族,而且异族似乎也接受了他,并在片刻间治好了他的伤。叶小楼虽比任何人更清楚海底异族的存在,但即使是通晓天下的镜往楼也对那个族知之甚少,绝没有到知己知彼的程度。他不仅对凿穿静思磬的力量充满好奇,并且怀有敬畏。这是一种人类在未知力量面前才有的敬畏。 “小楼,谢谢你在我受伤时候保护我。” “谢他干什么?受伤?你哪里受伤了?”萧翎见皇子支支吾吾,便冲到叶小楼面前质问道,“我皇子哥哥究竟哪里受伤了,叶先生在谁能伤得了我三哥哥?” “他不会回答你的。”这句话是对着萧翎说的,但又好像是命令叶小楼。 “他为什么不回答我?您对这样一个外人如此信任,连我都懂得为你担心,三哥哥怎么就不懂其中的道理呢?” “其中的道理?”萧晋一脸疑惑。他很喜欢萧翎,虽然任性了一些,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令人诟病的地方,要说起这任性,最近一年多来她好像对叶小楼常有不满,甚至还曾说出过,“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叶小楼绝对不是看上去那样的好人。” 萧晋也就把这话全当笑话了,叶小楼是不是好人谁说了都不算,在萧晋眼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读书人,除了待人冷漠了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叶小楼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全天下都知道叶小楼不近女色,再天姿国色的女人当前都视若无睹。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萧翎似乎故意想惹怒叶小楼。她永远也不能习惯这个男人像木头一样无视自己的存在,如果不能让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这个人所幸不是男人更好。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也懒得理你,都怪父皇把你宠坏了。” “我这是在保护你,你整天和他在一起,要是传出去,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萧晋轻声地问,他的声音听来如惠风和畅,月光下,更是一番水波荡漾的温暖。萧翎这般娇蛮的女子也在这温暖中安静下来,把刚想说的话忘了一干二净。 叶小楼心里却很明白,萧翎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三皇子又何尝会放在心上,他的心已经被天下苍生挤得没有一点罅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章 002 圜城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仰而望之,高远无极;潜流万里,水陆路殊。昆仑墟如梦。 又是一场升平宴,他已经放下前一个大纪发生的事,却不曾忘记。碧绿的海水帮他记住一切,他不可能忘记任何事,只要曾在这水中发生过。 “城主,请帖已准备好,是否即刻送往各族?” 城主坐在一张鲜花制成的宽大座椅上,这些花和陆地上的很不同,它们色彩绚丽,明艳芬芳。白色的花瓣闪着五彩斑斓的光,仿佛珍珠化作的枝叶。阳光映射在人的脸上,波光凌动,照射在人的眼睛上,非但不刺眼,还有一种生生不息的香味。 宫殿本身就是一座花园,一座海底神秘、古老的花园。被称为城主的人已经在这张座椅上主持了两次升平宴,这一次,他感到一丝忧苦,也许他已经老了,虽皮肤光泽,面容依旧,但他的心已经老了。他的心还是一颗普通的心,不论圜城城主在传说中多么可怕,在外族看来多么强大,即使能如先祖一样开山引水,他也不能抹去心中的丝丝忧伤。又一次抬头仰望,昆仑山搏拊琴瑟以咏,就连舞,我也只能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知其然也。”言语间活泼愉悦,只是声音却是圜城女子中少有的低沉。 玉柘摇了摇头,只要女儿喜欢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至于女儿不喜欢的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好为难与她。他只是笑着,笑着,渐渐的又陷入先前的忧思中,玉笙寒依旧穿梭在他和珊瑚之间,而他的心思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极阴极寒,又极热极沉。他亲吻了女儿的手,匆匆离开。 这几百年来,圜城已比祖辈在时更繁华,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圜城之中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不过是用来装点女子容貌的饰品,布置花园的花草。唯有这里的人,这些百年生命的家人,哪怕是一个侍卫,一名侍女,都是他最珍贵,最看重的,他不允许任何事破坏圜城的祥和,不允许圜城有人因他的过错受到伤害。 尤其是陆地上的人,在他们眼中向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各王之间征伐不休,各族之间心存芥蒂,人与人之间也难知彼此真正心意。人心叵测,人心不足,人心之后往往没有好的词,也不知是历代文人写下的巧合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守城的担忧此刻也是他担心的事,红水异动每逢三十六年便会出现,不论发生在哪个方位都免不了天灾人祸,战火连连,恶疾肆虐或是异兽横行,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也是机遇和挑战,王朝替换本也是天命难违。 只是此时陆上正逢春雨之际,这个时节下起红雨,往后的时气必会大乱。 心正担忧,他绕过花园藤蔓,随水流而上,一直上升到可以听清陆地声音的湍流中,屏息聆听,良久,才返回园中。自古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如今东境、汶沙、从极、北冥皆有异声,属汶沙,东境尤为怨怒。从极哀声低鸣,始自上一大纪,沉吟至今。玉柘相信红雨之乱非源于从极,而东境内已有血祭被他所收,一路流至圜城,必乱上水,故东境之红水也在他意料之中。北冥之声本因上入月宫,如今不知为何却钟声荡浊。 可这次异动来得有些早,相隔上一个大纪不过二十余年。如果在升平宴后,至少各宗族可以早做准备。他明白陆上之灾避无可避,只是希望能稍稍慢一些,等升平宴之后,圜城才能兑现承诺,尽一己之力。 “乐有志,声有容。城主在担忧什么?莫非陆上又有求于圜城?”女子步态轻盈,似游在水中又似清沾于砂石之上。她的眉宇间星辰璀璨,说话声如谷雨落于磬筑。 “怜池,你若能听见,便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玉柘低声说道。 “我若能听见,又怎会有现在静如止水的生活。”夜怜池浅浅一笑,仿若仙子。她的容貌和气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改变,而且愈发美丽。只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失去了听觉。 “也许宗主们会答应结束上一个大纪的缚印。毕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异动已起,新一个大纪提前到了,你也该恢复自由了。” “对于一个乐师来说,哀乐自成于心,城主不必在意缚印之事。历代以来各族虽敬圜城为首,但也仅限于四海升平之时,一旦有所变化,难保各族们让城主为难;您大可不必为怜池缚印之事与他们牵扯。眼下升平宴在即,选好新城主和各族继任者才是当务之急,如若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这个大纪哀怨连连,水陆皆难幸免。” “你有这样旷达的心胸真是难能可贵,相信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向各宗主请求,你已经不被允许吟唱,再剥夺听力,哎,当年的这个刑罚过于沉重。”玉柘看着自己的学生,当年她的年纪和小玉相仿,如今容貌依旧,却失去了乐师最重要的东西。他心生怜惜,竟不觉流出泪来,只是在圜城没人会看到流出的眼泪。 “怜池欠城主的恐怕永远还不清了。我犯下大错以后您竟然依旧留我在圜城,还让我教授孩子们学艺,让我月圆之夜可以和孩子们一起浮到水面,不用被压于沉石中换不得日月之息。虽然牢笼束缚了我在月光下舞蹈,但怜池仍已是万般感激,城主若再为我受半点责难,我何时才有机会还您的恩情。” 夜怜池细语低声,却难掩恬静婉转,她的声音是圜城最美的,至今仍无人可与之比肩。她不该被夺去最美丽的东西。玉柘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寻求怜池对自己的宽恕,如今他的确很难向宗主们开口,也很难对她有更多的帮助。一切都该在三十多年前极力争取,该在那时护她周全。 她是否曾经对自己有过怨恨?他无从得知,他仰仗听感,因此也无法从不能吟唱的夜怜池的脸上读出哀乐。他相信她说的话,她说她不恨,他便相信;她说她知道错了,他心中满是痛苦;她说希望能教授孩子学艺来度过漫长的余生,他为她免去沉石压身之苦;她说生生世世都留在圜城,生生世世不愿再见到外面的人,他为她制作牢笼,免去换息之时遇见外人的担忧。他为她做一切她希望的事,可那都已经在大错已经酿成之后,在宗主们不愿饶恕她之后,在宗主大会夺去她最宝贵的能力之后。 这些都微不足道。多年来玉柘唯一不敢问自己的是,他让她回来,是不是错了。他不敢问自己,也不敢问夜怜池,不敢问他最好的学生。如果当初让她留在陆地,是不是才是正确的。 “孩子们都还好吗?有没有特别优秀的人选?”玉柘收回思绪问道。 “泽竽天资聪颖、性情温和,已能通晓音律琴艺;子筑想必乃宗族少主,御兽术与生俱来,只是心性深藏,难以捉摸。菡葭、谢林吟唱初成,和谐声律,想必已能入各宗主之耳。小玉少主生性开朗,似乎更爱花虫鸟兽,也许勤习乐舞真是难为了她,可身为少主又不得不修习各宗之所长,好在她勤奋努力,天资虽不足,倒也不算太差。东境弟子二人,北冥二人,从极亲族和汶沙四人,共八名弟子,虽隐匿少主身份,但若仔细辨别依然能猜出几分,就目前看来,升平宴后各族皆能获得继任者,不过是不是亲脉少主,学艺师们也只能私下来猜测几成。” “各宗族自古便沿袭尧舜举贤非亲之传统,绝不会因为血脉之缘擅自改变继任者。这一点,我也不能例外。你因认识小玉,难免有恻隐之心,但还请忘记她的身份,如果她真的技不如人,不论是她或是笙徵都不能例外。” “你就不担心各宗主选一个外人入主圜城?” “不必担心,圜城自有先灵护佑,圜城子孙也当勤勉、苦修,若真技不如人,也难承担圜城之重任。” “你向来对圜城很有信心,对自己也从不怀疑。”夜怜池的声音依旧温婉。笑容也依旧美丽。 城主没有回应,这是所有人的命运,任何宗族都不得有非分之心。 小玉打扫完花园拖拖拉拉地往夜池宫游去。夜池宫外有两名看守,说是保护夜池里学艺的学徒,实则看守夜池。圜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没人会因此而轻视夜池宫的主人,她虽犯下大错,但终究祸未殃及水下,对于城中的普通人而言,夜怜池犯的错不过是宗族间的家事。人们只知道她的歌声悠扬动人,能令伤口愈合,病痛痊愈;悲苦之人闻之欣然,倦怠之人听之奋起。夜怜池也许只是太优秀,优秀到婕妤扇中竟无人能与之对偶,而她犯下的错也是城中少女暗自向往的浪漫。 圜城的少年少女每到十四岁便会来到婕妤扇前,婕妤扇映出少女命中伴侣的容貌,历代圜城人的婚姻便由婕妤扇注定,新婚后每日夫妻早晚各吟唱一次,彼此相爱的人们吟唱出和谐声律,圜城也因着这和谐之声源远流长。 十四岁生日那天夜怜池和二姐一起来到婕妤扇前,姐姐先看了扇子,命中注定之人竟是当年刚继任的汶沙宗主。姐妹两人感情深厚,沉浸在幸福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夜怜池在姐姐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婕妤扇前,瞬时,乌云密布,天雷落入海中。一眨眼的功夫,姐妹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婕妤扇一片沉寂。夜怜池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不停揉着双眼,可婕妤扇中除了幽幽冥冥的雾影,一个人的容貌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一响是不是雷声?”夜漪澜忧虑地走到妹妹身边,看到妹妹面无表情,之前自己的喜悦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忧心忡忡地接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婕妤扇里映出了什么?” “没什么。”夜怜池没有看姐姐,漪澜的声音似乎根本传不到她耳中。 “不可能,刚才的异象如此可怕,圜城里一定有人注意到,也许圜城外也有人注意到了,怜池,你告诉我到底刚才婕妤扇怎么了?” “姐姐,婕妤扇......”夜怜池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扶着夜漪澜的手跪倒在地。“姐姐”,她梗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婕妤扇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夜怜池既悲哀又害怕,夜漪澜也感到同样的恐惧。 “没关系,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能看到了,也许婕妤扇不能连续显映两次。”夜漪澜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姐姐,我害怕,我觉得好害怕。”言语间,夜漪澜只觉妹妹柔弱柳枝的手不停地颤抖,也许是紧张的缘故,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紧,似有金石之力在柔弱的血肉中生长。 “我们去找城主,他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夜漪澜将妹妹扶起,揽住她颤抖僵硬的腰向着正殿游去。 “姐姐,不要,不要告诉城主,我不想让他知道。”夜怜池反复说道,声音近乎哀求。 “不行,婕妤扇事关圜城安危,有任何情况都该禀明城主。你不用担心,这和你无关,也许只是你恰巧靠近了它,城主不会把你和婕妤扇的异样牵扯在一起。”夜漪澜坚定地说。 “不行,姐姐,我不想师傅知道。”夜怜池用尽全力挣脱出夜漪澜的手臂。见夜漪澜之亦如此,夜怜池重复道,“我不想让师傅知道刚才的事。” “为什么?”夜漪澜的皮肤变成斑斓的紫色,这是她进攻时特有的变化。 “如果我执意不去,你是不是要逼我?姐姐,在你心里我的话这么没有重量吗?”夜怜池忧伤的声音在夜漪澜耳中鸣响,这种忧伤朝着极哀极伤而去,叫她无法忍受。 “你竟然对我用如此哀怨的吟唱。”夜漪澜眉头紧簇,话音未落手中已握住一支月牙色的兵器。 “七星管。”夜怜池面露惧色。“姐姐,我说我没有吟唱你信吗?” “我信,但你的哀怨声别人听不出来,我又怎么会听不明白,此刻它们声声入我心,再和你这般僵持下去,只怕是我走不出哀怨虚境了。” 夜漪澜没有犹豫,七星管放置唇边,明眸如剑,气息如鞭,她向后上方轻轻跃起,一曲《霄雿》已然流出。 “虚无寂寞,潇条霄雿,气遂大通。” “姐姐,我真的没有......”眼见夜怜池颓然倒地,夜漪澜的乐声却被一道剑光打断。 “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想去见城主。”夜漪澜恢复白如皓月的肤色,温婉地说道,想到自己很快就是汶沙城的城主夫人,心中更多了几分傲气。 “夜家姐妹何以在此交手?”男子抱住已然昏迷的夜怜池问道。 “景公子有所不知,方才......”夜漪澜刚想说方才妹妹靠近婕妤扇时的古怪景象,又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不必告诉一个蛮夫武将。于是道,“方才妹妹想和我比试一番,于是我们觉得也不用着急去找城主,就在这比划了一下拳脚,正好景公子路过,还以为我们起了什么争执,怕是让您误会了。” 夜漪澜的确芳容月貌不输妹妹,又知书达理,气质高贵,景守城也不好意思怀疑她所说的话。 “景公子这样扶着我妹妹,如果给旁人看到了,恐怕对我妹妹和景公子都不太合适吧。” 听到夜漪澜这样说,景守城立刻将手松开,夜怜池缓缓落到砂石上,他忍不住再次将她扶起。“旁人看到什么我管不了,既然你刚才说要去找城主,我护送你们前往正殿。” 夜漪澜只好低吟浅笑着答应,“那就有劳景公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