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传》 作品相关 关于儿话音的说明 前两天与另一位作者讨论到儿化音的问题,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许多人觉得文中明明是宋朝的故事,但是对话很多儿化音,令人有种清朝的错觉,所以我觉得可能需要做两点说明。 1一开始为什么用儿化音。 我一开始知道宋代官话是开封话,而开封话中儿化音的现象严重,甚至有“河南味的北京话”这样的称呼(开封的朋友请不要吐槽因为我也只是查到的),加上本人是北京人,所以对话中加入儿化音比较顺口,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开封话中e音代替音,以及缩减字的情况则被我忽略了,毕竟也不大好写。 2为什么以后还会继续用儿化音。 前面提到的作者朋友向我指出古汉语中唐朝中古语的发音类似广东语,而唐宋距离很近,应该不会有太多差别,她建议我可要少些口头语,多些书面语,这样看起来就不会过于清朝。 此事激起了我们的强迫症,于是各自去查资料证明自己的观点,不过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些观点仍有很多争议,皆不可盖棺定论。总之,在私心懒得更改的情况之下,我决定还是沿用原本的语言风格。而这位作者提到的可以多些书面语,少些口头语我也觉得非常好,所以我打算将书面语尽量用到朝臣部分,而口头语应该还在妃嫔聊天的时候继续延用。 在此我就只列出我查到的观点(该作者费心查到了北京儿化音出自满语系的论点给我,我十分感恩),为了让新的读者理解我以后为什么要用儿化音。 根据2011年郑州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王艳,在常月华教授指导下发表的《开封方言词汇调查与研究》一书中,提到《开封市志》说:“北宋以后,随着开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位的确立,开封方言逐渐成为中原官话的代表,今天的北京官话,是在包括开封方言在内的中原官话的基础上形成的。” 更甚,在《近代汉语的沿用》一节中提到:“开封话在宋元话本,元曲宾白,地方戏剧中有重要地位........(开封话影响的中原官话的语汇)得以从元剧,明清小说中窥见.......“ 综上,在语言尚有许多争议的情况下,我为了贪图方便认为北宋时期的开封话无论在日常还是文章中,都可以用偏向明清小说的语言体现,请大家不要吐槽儿化音这点啦,毕竟只是好吃懒做的作者写的小说而已,再次感谢那位作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作品相关 关于女主名字辛夷的一些典故与思考 以下皆为臆测: 刚刚签约的时候在作者群中聊天,发现辛夷这个名字真是在古言中十分常见,并且大都是给婢女安上的(其实这些花草名字也确实就和春桃,杏儿,秋菊差不多),还有人总联想到辛夷坞。 以上种种让我很想给女主改个名字。 可是最终没有改。 不敢和编辑说,怕她嫌重新签手续麻烦是一方面(估计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起初取辛夷为名的时候,倒也真的思考了一番。是以下面这段话,就用来交代一下我的初心之一。 首先,我不喜欢那些繁复的名字,看着眼晕(个人喜好,绝非暗指某些作品);其次就是辛夷虽然只是木兰的别名,大小也算是个典故。 早点的有《九歌湘夫人》中“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这个楣就是门楣(房上横梁)的意思。我们说光耀门楣的时候,其实早先古代平民百姓家是不可以有门楣的,只有朝廷皇室大臣家可以有。那屈原以辛夷装饰门楣,使得辛夷这个词在我眼中,本身就有依附皇室而生的感觉。 只不过我替女主起这个名字,也不是从《湘夫人》里来的主意,真正的原因是发生在宋代之后了,因着这一层,我也就没在小说里面提过。 这个典故便是《桃花扇眠香》那一折。 时男主候方域要与女主李香君梳栊(妓子第一次接客,与客人结亲),带着几位秦淮一带的名妓(郑妥娘,卞玉京,寇白门等)来吃酒,并赠其折扇一把为定情物,在上题诗曰: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这里面的辛夷树大抵是指秦淮一众美女名士了,而桃李花定然是李香君。 既然诗是题在这把折扇上,而这把折扇又是《桃花扇》这个名字的缘由,这两句被引用烂了的诗,名气大得自不必说。 我起初怕若将辛夷的名字由来,就直接说是从这两句中得到,必会被的考据党骂:“你怎么能给仁宗的贵妃起康熙年间的典故的名字呢!” 但因为最近更新很慢,反而码这些无所谓的东西很快,我就决定解释一下,莫要让人以为我断更了……… 我在读这段的时候,对这首诗是有两种理解的。 第一种就是原本作者的用意(其实我太过粗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作者的用意)。 他题完诗,下面郑妥娘就起哄(也算自谦):“你说我们不及桃李花就罢了,你干嘛扯辛夷树呢?” 张燕筑逗趣说:“辛夷树者,枯木逢春也。”所谓枯木逢春,原本该(我猜)是说辛夷越冬迎春才开花,花开未满叶已凋,秃枝上花团簇,败叶着新泥侧,好似古木钻新芽,颓势生盎然罢。而这对话发生在初夜前,春意在对话中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虽然作者已经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我还是有第二种理解,矫情一些的。 这里头的辛夷树,其实是指作者托寄自身的候方域一伙。 候方域他们是复社的四公子,而复社的人一天到晚研究八股文章,并憋着能对朝政进行改革,试图阻止朝代更新的历史脚步。李香君是秦淮八艳之一,《桃花扇》里面将她塑造的十分高大,论起气度见识爱国立场,碾压复社这几个。 孔尚任在写《桃花扇》的前期,其实做着清朝的官,却结交了几个与清政府敌对(是的就是反清复明思想)的朋友。而《桃花扇》大火以后,他就被革职,之后一直处于一种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态度里。 所以我才觉得孔尚任在写候方域的时候,这种辛夷不及桃李的写法,是不是也有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其中,因为男主候方域,在现实中也是做了清朝的官。 孔尚任他一直自恋的以为习得了管仲晏子的才华,可架不住康熙根本看不上(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转而开始恨康熙。这种恨可能在写《桃花扇》的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以自嘲的方式写出来。比如在他的笔下复社一群人虽满嘴瞧不起“魏党”之流,但真遇到事却比不上更有民族气节的李香君(我刻意忽略了候方域自己也有写《李姬传》,说李香君有侠气)。 所以此处的人为栽种培养的辛夷树除了代表这些复社公子,是不是也代表一种“尽管我也想叛逆,架不住我却要依赖着怹活”的屈服于现实,还不愿承认的心情呢?而这种心情活着,肯定是只能钦羡随东风怒放的桃李(李香君)啦。 所以我最开始构思女主的时候,用辛夷做我小说女主的名字,也是觉得她的一生可能逃不出这种命运。不用桃李,除了张桃李这名字太难听之外,更因为她的一生就是被别人培养操控的。不管她如何努力绽开,或许终究都不是为着自己,不是为着一个人风光无两吧… 我希望她能逃出去,所以我在写的过程中也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她可以真的自由随心所欲,但是鉴于她在小说里还没长大,也只能暂且这样了。 希望她长大以后,能够有另一个名字来代替她的人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回 坤宁殿赵祯惊见血 司寝局众人论花钿 《楔子_白驹过掖庭起异心_欲逼宫皇城暗涌生》 (这个楔子是摘录了一些与主线有关系的内容,但放在作品相关好像没人看得到就搬到第一回来了,正式第一章就在这后面。) · 十一月初二,后殿。 范仲淹来之前听闻方才宋痒在殿中连同太史张尚阳一起,把天怒之象说得愈发骇人视听,他人微言轻不能入殿,看不出张尚阳与宋痒是否一伙。 眼下瞅赵祯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怎么开怀。 “你说要去规劝群臣,朕给了你半个月时间,有谁听你的话了吗?”赵祯冷不丁丢出一句。 “臣...”他踌躇着预备答话,心中却暗暗担忧:今天估计不会好过。 果然赵祯没打算叫他解释:“你才几品的官,就以为能管这管那?你前日要举荐宋绶,朕原本想着你忠心识贤心系朝廷,回头也应了,可他根本不领你的情。若非...若非给了他个别的差遣,他就算当面拒旨了。你中意的人还真是能耐,自己犯事还要朕替他找台阶下。” 他平时虽沉稳持重,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自然能听出赵祯言语中的古怪处,不觉寻思起:自己只推举宋绶做端明殿学士,怎么隔了一天就参知政事了? 只是赵祯不待他细想,已冷笑一声,将手中章奏扔到范仲淹脚边,喝问:“而这就是你的能耐吗!” 范仲淹全然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但见赵祯发怒至此,显是不妙,他赶忙拾起地上奏章,入眼的竟是一封皇城司密报:原来方才退了朝,宋痒就直奔赵元俨府上去了,跟着的还有谏议大夫韩亿,石中立,户部侍郎陈尧佐等。 范仲淹倒抽一口凉气,倘或平时一聚也还罢了,这三个人非在这节骨眼上跟着宋痒去“做客”。叫谁来看,都只能反问一句:这不是结党,什么是结党? 他这些日子到处登门拜访,似陈尧佐这种前阵子才被赵祯贬了的,他当就算去了也会做无用功,才没急着去找。不想才这么几天,他们就串联起来了。不必说,其中必然有个牵线的人,可他一时没有头绪。 范仲淹掸住袖子,拭去额上汗珠,将密报揣在怀里,就要陪罪:“陛下,臣以为洛阳石家与桐木韩家都是只做学问的望族,不屑于与宗室为伍,没考虑周全确是臣办事不力...” “自然是你办事不力!”赵祯根本不想听完,粗喘一声向后靠到腋几上,一只手抵在太阳穴揉压,另一只手指着他教训道,“莫说什么望族不望族,就说他韩亿石中立哪个不是你们谏院里的?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你居然都能什么信儿也没得到!这还要去替朕规劝朝臣,我看你这右司谏当的还不如皇城司的几个宦官!” 十一月初一,仙韶院中。 辛夷见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嘴上的话愈发难听,也急了眼窜到她身边,指着一块布叫道:“你自己不长眼,我劝你你还不听!我看你攥着这块花样不放,分明是不晓得这是岁末上供的纬起花的纬锦,你可劲的拿去做衣裳罢,看娘子们怎么教训你!” 陈怜怜这人,其实也不在意辛夷如何冲撞自己,反而看她说得有理有据,稍消了气,将信将疑问:“这里哪块样子不是岁末上供,若是不能用,尚服局送过来作甚?” “尚服局下面不懂其中道理,以为娘娘圣人娘子们挑选过,并非全是名种就无事了。”辛夷挺直了腰板,得意起来,“估计是我干娘吩咐下去,可再过司宝司衣的嘴,就督促的不紧了。我干娘昨儿个却教过我,月初官家下旨,将两川岁贡中绫锦罗绮纱五类的大头都换成了绸绢,以供军需,是以今岁的蜀锦紧缺。” 说着,辛夷自料堆中开始翻找,见到不对的便抽出来,一一解释说:“就如这些纬锦中的翠池狮子,灯烛云雀,如意牡丹,瑞草云鹤,百花孔雀...虽非八达晕,但今年各类都稀缺,便一同算到上贡锦的行列。若是真的用了,待上头缺了什么要补,怪到仙韶院来,可是娘子兜着?” 辛夷再细细搜了一遍,又列出两类说:“这个宜男百花,今岁算入官诰锦了,还有这个大窠狮子也是。这两样仙韶院用不得,剩下的,估摸也就随意了。” “不想你小小年纪这般聪慧!”陈怜怜佩服道,“贾尚服说一次你就记清了?” “哪是一次呢,恨不得背了一夜。”辛夷眼神暗淡下来。 十月三十,慈寿宫中。 尚馥芝听着有杨太后撑腰,抽出帕子掩住微扬的嘴角,又低泣着补了一句:“妾身见连婕妤丧子,十分替官家忧心,连婕妤纵有天大罪过,龙胎却是该受皇恩福泽庇佑的。”接着对赵祯哭道:“妾身想到以后有孕,倘或哪里得罪了圣人,也受不起这福分,可...” 颢蓁不待她讲完,已冲到尚馥芝面前,一手扯下她手中罗帕,一手举至发髻齐高,五指合拢落下直对她面门狠狠搧了一巴掌,真将尚馥芝打得耳边嗡嗡作响。 “皇后!”赵祯大喝一声欲做制止时,惜墨已走过去将她拦住。 颢蓁瞧也不瞧赵祯,只对馥芝气道:“你这些丧气娼滥蛊媚的词儿,留在夜里见不得人悄摸说了,本殿也不理会,即敢当面含沙射影,也就别指望本殿放你!”言毕,扬手还要再打,幸而惜墨早就提防着,稍阻挡了一下。 尚馥芝面上火辣辣,唬得张着嘴话都吐不利落,眼泪似溃堤断坝,平复一阵才捂脸哭说:“圣人今儿个本就打算要连婕妤的命,吓掉了她腹中龙胎,如今也要找个话茬治妾身的罪吗?” 十月二十五。 慈寿殿中,杨太后轻压手中卷册,定在一页,指着其中鬼吏虬须,悠悠道:“吴道子施笔果然磊落绝踪,细韵逸势,参差勾勒,劲怒难当,执笔做肉,以墨为骨,断马裂牛,恶狱惊囚。只是老身听闻唐时有屠夫观此画而弃刀向善,倒是不大信。” 祖筠说:“杀生虽有罪业,但又是市井所需,不得已而为之,真的看见就恐惧,一开始如何以此谋生?” 杨太后轻笑一声:“老身却并非做此想,可不提也罢。且教你一个着墨作画之法,所谓‘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扭头看向她说:“制画一如制人,怎可反为人制?” 九月初九,重阳节。 汴梁皇城从宣德楼直到大庆门,皆是门户洞开。楼下有大大小小九台瓦子,教坊派出九个戏班分立于戏台上守着。戏台后摆上八十一盆秋菊,八十一颗茱萸,一路延申到门内。 再打门内望去,大庆殿前立起重九排的灯架,每排灯架设九盏菊花灯,灯上或刻灯谜,或写小令,或绘美人,或染山水,或点如意,或描祥云,或拓父慈子孝,或印主圣臣贤。 殿檐下,东西挟,两条彩绳互连挂了一串五色琉璃百花灯,有寒兰桔梗胡枝子,石蒜水蓼秋海棠。 过西挟绕到文德殿,穿向西边至集英门,里面是赵祯赐宴群臣之处。晓间初日未升,浓夜渐残,殿中金粉漆地,鹅绢遮窗,菊瓣赤澄,秋叶杏黄,一派交相辉映,十分火烛灿然。 沿着集英殿的东边往北,一路至后苑玉宸殿,这边本是先帝书房,因要依着长宁节的安排,待圣人领众妃在崇正殿朝见赵祯后,便会挪至此处设家宴。若从玉宸殿出来,可登翔鸾阁纵赏月观灯,是时台下珍馐美馔,台上舞优翩迁,耳边仙乐曼妙,满眼绚烂碧耀,依稀似迈进七宝池,恍然若飞升入云霄。 苗匀婉与许氏站在瑶津亭最后面,不急着过去凑热闹。许氏因问她,方才杨太后作的《潇湘夜雨》是个怎么意思。 匀婉把声音压的极小,说:“前半段是说得秦楚时候,虽是故事,但据说秦国灭楚,楚人恨中发愿:‘我楚国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国也会因我而亡。’看到这里,我还以为只是提个旧典故,不想最后那句深耕溉种,却是极有深意,只怕娘娘筹谋已毕,誓要动手了。” 九月初六。 慈寿殿中,杨太后指着画中苍松:“《沃洲山》原是一幅山水画,但画中却更多为林石奇松,这便有趣的很。”见祖筠不解,因道:“你可知如何画山水?” 祖筠说不知。 “若要画山峰,需先定出最大的一座,此为主峰。主峰定,次画近峰,远峰,再来大峰小峰,此中透着君臣之理。” 祖筠点头说是。 “而画林石,则要先理会最大的那株松树,可称宗老。” “宗老就似奴婢同族的长辈?” “是了,宗老定下,就可依次画杂草碎花,女萝恶石。既然松为君子,别的便是小人了。” 祖筠听了,又向画中看去,还是看不明白:“但这画中虽有主峰,但奴婢却瞧不出哪颗松树是宗老。” 杨太后眼中闪过算计,对祖筠说:“若是山中本无宗老,那徒生出来几株奇松,无论如何挺峻,不就落成宵小之辈?” 祖筠心中盘算一番,明白过来,笑道:缺了坐镇的岂不乱套,那自然要替山中寻出宗老才行。” · 《第一回_坤宁殿赵祯惊见血_司寝局众人论花钿》 · 八月二十八,夜。 “嘘!”素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尾指微翘,眼神瞥向窗外,确定无人后,才道,“你讲的可是真的?“ 素浣也深吸一口气,嗓子压到极低,缓缓道:“千真万确,亏了方才我退的早,否则,保不齐我就给牵扯了什么。诶呦,我这个心,跳到现在都停不下来。”见素琴不出声接话,素浣推了推她的胳膊,继续道:“你说,官家(皇帝)如果追究起来,会不会牵连到今晚所有在坤宁殿伺候的?”她嗓子压的虽低,语速却又越来越快。 素琴显然还是不放心,忙拨开她的胳膊,跑去把窗户关上,伏在素浣耳边道:“要我说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再多嘴,官家也是要面子的,就是后唐那么多故事,也没见哪个妃子打了皇帝。所以本来不说,也可能压下去,说不准吃点亏就吃点亏,毕竟动手的是圣人(皇后)。可你若再说给旁人知道,才是有可能问罪。”素琴虽是如此劝告,忍不住又多问了句:“官家有说些什么吗?” 素浣想了想:“官家自是震怒,只是我眼见官家替尚美人挨了圣人的巴掌,已然心惊肉跳,不敢驻足,慌忙退下,也不敢去听说了什么。”素琴尚未应声,素浣接着又道:“依我看,这郭圣人能成皇后,也是章献娘娘1要官家立的,如今…如今章献娘娘都不在了,郭圣人还要同尚美人争宠,还伤了官家,这下怕是官家也不会再有所忌惮,郭圣人这皇后的位子…怕是坐不牢了。” 素琴瞪了素浣一眼,啐道:“你这不知死活的,怎么还敢议论这些,郭圣人已是皇后,哪有和尚美人争宠的理?我又盯稍又闭窗户的也关不牢你的嘴,方才和你说了这事不要再提,你还嘴上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了。”语毕,又拧了一把素浣的胳膊。 素浣忙从坐榻上跳起来笑道:“好姐姐,我不说就是了,你这么记挂着我,倒不如担心素节去,她可是才替了我。她过去就碰到了这事儿,此刻怕是仍在坤宁殿前跪着呢。” 素琴叹了口气道:“郭圣人,尚美人,杨美人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次次都累及旁人,我也只求素节此次能平安,现在素琇是不是也在坤宁殿伺候?” 两人正说着,忽地房门便被推开,只见一娇小身形的女子慌忙窜入,反手又把门关上,再用背抵住。素浣见她面色惨白,忙上前扶她坐下来,素琴拿过一杯水给她道:“你怎的回来的这般早?不是才替了素浣守夜?” 这女子便是素节,她吞了一口水,情绪稍微稳当了点,就捂着胸口说:“可是吓死我了,我从未见官家生这么大的气。方才在坤宁殿,我和素浣不过是前后脚换班的功夫,就听到ˋ啪ˊ的一声,我背对着没瞧仔细,还以为是官家打了圣人,却见素浣一脸惊恐,居然一溜烟跑了。我只道不妙,忙合上坤宁殿的大门不让外面多看,自己却关在了里面,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跪在门口,虽想往里张望,又怕里面注意到我,只大概看了几眼。我见尚美人抚着官家的脸,郭圣人却跪在地上,才知道竟是郭圣人打了官家。我忙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话至此,她又瞧了眼素浣,恨道:“你跑的倒是快,却不把我拉出来,你可知留我跪在外面一夜,也好过呆在里面一刻。” 素浣讪笑道:“你莫要怪我,我也是吓到了,哪还顾及得那么多。”说着,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素节并不愿瞧她,只看着素琴,但嘴上没好气:“我原以为当年你才进宫便做上司设2的位子是你的运气,现在看来你倒真是个人精儿呢。这么机灵,也别天天拉着我说素琇的不是了。” 素浣听她提起这话,心中有些不快,但看素琴在,只一笑带过。 素琴却打断她道:“你快别生她的气了,你回来前她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呢,你且说说你怎么能回来的。” 素节打量了素浣一眼,才对素琴说:“算她还有点良心。今儿个官家不止骂了郭圣人,顺带着把尚美人也给骂了,吓得尚美人也赶紧跪到郭圣人边儿上。官家捡了郭圣人装檀粉的盒子,掷到两人面前,我看那盒子里面的檀粉都飞了出来,呛得两位主咳个不停。檀粉带毒性,平时敷面也就罢了,若吸到肚里,多了是要死人的。官家素日里那么疼惜尚美人,见她咳得难受,也不过问,接着竟还从镜台那里又掷了画眉集香丸过来,砸中了圣人的手。里面的烟墨都未干,也染了圣人一手黑。” 素浣插嘴道:“这要是平日,圣人非要把这烟墨都抹到尚美人杨美人的脸上才罢休。” 素节也不理她,继续道:“这都还没完,掷了烟墨,圣人的唇脂,贴梅妆用的花钿,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甚至连圣人才托人拿来后唐的涂金折枝蜻蜓都也一股脑的掷了过去。这好一阵叮叮铛铛的响,每响一声都吓得我哆嗦一次。我看那架势怕是要毁了圣人所有的妆奁物件才罢休。” 素浣道:“可不是吗,你知这事的来由就是尚美人告诉官家,郭圣人私自找人拿来后唐的东西来贴梅妆。说得就是那涂金折枝蜻蜓。尚美人没见过,便要和郭圣人争抢。和官家说圣人有自己没有,定是官家偏心。其实咱们都知道,官家偏心也是偏到尚美人。” 素琴道:“我原本在司饰房做事,也听说过,这涂金折枝蜻蜓是后唐的宫人捕了青娘子来,用金墨沿着青娘子翅膀上的纹路一笔笔勾勒,再用金线把这翅膀一点点缠住,折断做成花子,喜欢的就是青娘子翅膀轻薄纹路繁复。至后来宫人总有拿了样子作假去卖给游女,令这东西也显得不雅起来。我头里听圣人要寻摸这东西,还问过现在仍在司饰房的人。那人回我说当朝的宫人喜欢前朝的物什已是不妥,更论后唐游女才用的下等东西,哪能再在宫里出现。现在看来尚美人不懂这些,还要和郭圣人抢,更误伤了官家,官家能不生气?” 不知官家如何生气,且听下回分解 (上架前我就在想,小说的名字是不是该改名为《东京遗音》或者《汴梁遗事》之类的,因为如果叫《辛夷传》,那这个小说的定位就该是个大女主戏。然而比起一个大女主戏,我更想通过诸角色间的琐事,展现后宫女人对朝政的影响,顺便展现我心中北宋沉郁绚丽的宫廷生活(好吧或许整体色调不该绚丽)。可惜同时间有另一个作者也想改名字,并去找过责编,结果被打枪,这事看在我眼里就无“戚戚焉”,只有“戚戚矣”,不敢多嘴过问了。所以每每遇到读者看了几章后就问我“女主是谁”或者“主线是什么”,我真的不好答,因为我写的时候就没有觉得这些事很需要交代(真的需要一上来就告诉你‘我这故事要讲什么,谁是主角,你就看她怎么爽吧’吗)。但是既然是以“辛夷(其实我也很想改名)”为名,那么以这个女孩成长时身边所发生的一系列人和事,或许也是个主题吧。 请大家支持正版,哪怕是免费章节也请支持,因为作者真的是很喜欢经常修改纠正的,盗版网站扒文很不用心,连我没写完拖更的道歉都给扒了…) 1娘娘,宋朝对太后的称呼,章献娘娘,即刘太后,本文故事发生在刘太后崩后第一个中秋节才过之时。 2司设,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宋朝后宫设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的工作。司设属尚寝局。下司饰属尚服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回 毁妆奁赵祯斥妃嫔 忘旧情素琇遭冷语 素节道:“姐姐说得是,郭圣人的东西被官家掷了一通,接着官家让我把门打开,唤胡培安进来。胡培安见这阵势也吓得不敢抬头,官家说:‘你且去东殿尚美人的住处,照着这般模样,全给朕砸了。’胡培安不敢动,只小声答应,身子却伫在那边。尚美人哭道:‘这原是圣人的不是,怎么竟要砸了妾身的东西?’官家气道:‘朕这就是要断了你们争抢的祸根!胡培安,不速去,怎竟愣在这里!’胡培安这才立马下去了。” 素浣道:“胡培安一向得尚美人的关照,如今特意叫他去砸尚美人的东西,想来官家对这两人的事也是知道的。” 素节接着道:“胡培安走了,官家训郭圣人说:‘你这也是皇后该做的事吗?’郭圣人看着一地的钗饰脂粉,冷冷道:‘这般小儿脾性,难道也是皇帝该做的事吗?’” 素浣惊道:“郭圣人怎地如此大胆,章献娘娘都崩了,她却不知收敛。” 素琴“啧”了一声:“若说不知收敛,谁比得过你?才讲过你的又不记得了。” 素浣嘻嘻一笑,素节却接着素浣的话:“谁说不是呢?官家也极怒。此时却听尚美人大喊:‘陛下颈子可是见了血?’” 这次素琴亦惊道:“官家竟见血了?” 素节道:“尚美人这么一喊,已有几人上前去照顾,我约莫瞧着在官家下颌处当真有两道血痕。想是郭圣人指甲锋利,才划伤了。尚美人呼喊太医,却被官家制止了,官家让尚美人不许张扬此事,之后便离了坤宁殿。官家走后,郭圣人把我们这些奴才一并轰了出来,我这才能早点回来。” 素琴瞅了一眼素浣:“瞧我说得,官家也不愿声张,到底压下去了。只不过你们都已回来,我却记得素琇今晚也是在坤宁殿当差,怎地不见她人?”素浣素节互相打望一眼,却不出声。素琴瞧着,心下也知是何缘故,且先端起一杯水,不想杯子却是空的。 素浣顺手拿过杯子,替她倒了一杯又还给她,这才嘟囔起来:“姐姐还惦记着素琇这妮子做甚?她纵是有事无事,也不会往咱们尚寝局的卧榻来了,小小年纪,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吴司设对素琇严厉也是对的,那次她学尚美人走路,差点打碎花瓶,吴司设怎么骂的来着?“ 素节听她提起,先是笑出声来,后又立马清了清嗓子,捏着声调,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素浣的脑门,嗔道:“‘你才多大,也学着那些狐媚子扭起来了?倒角脸,三白眼,走路倒是没长眼;水蛇腰,额尖削,我看你是等我挑。杀婿三颧面,离夫额不平,一脸克夫相,何必想嫁人?给我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先干几年你的活儿,就当可怜可怜你未来的夫婿,让他多活几年。’” 素浣素节觉得好笑,故而嬉闹起来,素琴却长叹一声:“互相取笑作甚,做了女官的,哪个不是未至十二三便入宫,却不知能否熬到出宫的年月?倘若真的多做几年活儿,以后便找个夫婿,遭几年罪也罢了。先帝在位时间久,至官家继位才放了所有宫女出去,大都是不能生养的老妪了。幸而在宫里熬的长,官至高阶存下些许花销,出宫后的吃穿用度,能全靠了自己。咱们这些官家的女官,都还十分年轻,只是不知年轻是不是福了。吴司设教训素琇,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先入宫了几年,明白了盼不到头的道理,只能开始骂人取乐。” 素节站起身,走到素琴身边,轻轻替她捶背:“素琴姐姐怎么如此伤感起来,莫不是素琇一直不回来,姐姐伤心了?” 素琴道:“是,也不是,素琇如今除了做司设的工作,还要日日替官家梳头,我替她高兴。她想必十分劳累,不得闲回来睡自是正常。只是终归她入了尚寝局以来就跟我好,想念也是有的...” 忽地门外响起一声:“谁个想我啦?” 众人一惊,素浣别过脸,伏在素节肩头,小声道:“怎地如此不禁念叨,平日里不见个人影,一提就出现了。果然人后别说闲话,指不定她从哪就开始听了。”说罢,又去打开门,把素琇迎了进来,笑着说:“妹妹耳朵好灵啊,在门外就听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有趴墙根儿的习性呢。” 素琇也笑道:“这哪里是我耳朵灵,明明是姐姐们聊天的声音太大了,想来也不是聊什么坏事,要不然怎么如此不怕羞?” 素琇这话还没说完,素琴赶忙起来打断道:“你怎么回来了,素节不在坤宁殿跟前,你却不应该不在。” 素琇道:“平日里替官家梳头泡的木犀花1快用尽了,我趁着子时将至,取了香油便要回去摘些。” 素浣冷笑:“你这不如一次都搬过去,何必一趟趟的回来取,如此劳心劳力。” 素琇道:“我也是为了回来看素琴姐姐,怕她惦记我,我也惦记姐姐,自然不为旁的。”一边说着,素琇一边找出了一罐香油,打开闻了闻,又合上放入随身带的竹篮里,转身对素琴道:“福宁殿里的花瓶需要换新的,我去问过造作所2的徐内侍,他却不在,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式才好,姐姐可知徐内侍何时回来?” “徐内侍明日就回,你趁官家上朝的时候去问便好。你晚上若往延春殿去......”素琴顿了一顿,道,“黑灯瞎火的,且要小心,别像以前一样摸着黑的乱跑。”说着,找出一盏灯笼给她,也把火折子塞到了她手里。 素琇接过东西,柔声道:“我知了,姐姐早些休息吧。”说罢又看了素浣素节一眼:“我先去了。” 素浣用鼻子哼了一声“嗯”,不再多说。 1木犀花,既桂花 2造作所,宋官署名。属入内内侍省。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并造作所、后苑作置,掌内廷及皇属婚娶所需物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回 临华门内侍传谣言 梳头女夜半驻后苑 素琇离了寝处,一路往临华门走去。她今年十三四岁,步履轻盈,胆子也大,入宫三年,对道路很是熟悉,虽有素琴的叮嘱,仍自认并不需要掌灯,悠悠的走在路上,心中哼着进宫前听到的小曲。 “懒风熏醉西湖岸,卧舆并蒂香钩慢。酤酒问潘妃,酃酉烧暖杯。旧园荒草聚,新夏金腰去。淫雨诱人痴,残荷偏画枝(作者自撰)”。这曲子是民间最常听到的《菩萨蛮曲》,不算佳作,入不得大雅之堂,只有闷声哼着取乐。 走到延义阁附近,正巧遇见内东门司的人1关了门。素琇问道:“前面可是张内侍?” 那人一愣,待了许久才颤悠悠回道:“这是谁夜里还到处走?”待素琇走到跟前,他认清了人,才似放下心,笑道:“这不是素琇姑娘吗?我说呢,怎地有人这么晚还要往后苑走,定是姑娘要去摘木犀花了。” 素琇请了万福说:“正是,入秋了,趁着夜里花发一半,得快点摘了去,否则过一阵木犀花都开了,做不了香发木犀油,怕官家怪罪。敢问张内侍,后苑的门锁了没?” 张内侍道:“哎呦,这可不巧,刚锁了,我陪着姑娘去开门。” “那可谢谢张内侍了,不过今日锁门怎么这样早?”张内侍迈开步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副不知当讲与否的样子。素琇跟着他,看他样子为难,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内侍四周环顾一遍,仿佛怕有人盯着他。半晌,才突然道:“素琇姑娘真的不知?” 素琇道:“我近日都围着福宁殿当差,伺候完官家梳头,又要去替别的娘子梳头,陪娘子们说话,更要做司设,有时还要替了司寝。若不是今晚...正巧得闲,也腾不出空来。”她本想提起方才坤宁殿的事,却又想起官家不愿声张,便没有讲下去。 “这倒是,素琇姑娘最近不只是官家前的红人,娘子们也喜欢。只是如若不知,姑娘最好也点个灯。“素琇本想说有你掌灯便足以,却还是照他讲的掏出火折子,伸进灯笼里点燃了。 张内侍看四周又亮堂了点,才道:“这本不应该乱说,近来有人传后苑闹鬼,每到二更天至子时,就频频传出哭声,一有人靠近,这哭声就散了,许多人去瞧也没有究竟,只是每次都循着哭声走到后苑靠近延春殿的那口井处。 说来那井就阴的很,年岁不知道许久,据说太宗的时候已在这里。更有传说里面投进去过不少人,自溺的,私刑的,毁尸灭迹的,怨鬼索命的......也奇了,这井居然没有荒废,但你可曾见过有人去打水? 听说前几日也有一个好事的宫人不信邪,便频频巡夜,直至中秋夜里,经过那口井的时候忽见井中飘出一女童,面色凶戾,七窍有血流出,手持一纸幡,嘴里亦念念有词。巡夜的宫人吓得不敢前进后退,只得眼看着女童从井中走出,移至跟前,低着头,还在说话。 宫人这才听清,她讲的是:‘悔亡悔亡,空耗两难。人在东,西何可遇。可有作处,莫劳心力待时还。’念完,这女童将纸幡盖到宫人面上,嗅来嗅去。宫人已然要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宫人惊觉女童已经不在,便取下纸幡,果然空荡荡一片,丝毫不见痕迹。 宫人瞧这纸幡,发现上面都是血迹,终于昏了过去,第二日才被发现。宫人想起尚服局管祭祀之礼器,尤以何典仗最熟悉鬼神之事,便跑去那里,询问听到的只字片语。何典仗一听便知他说的是吕祖的签文,伯牙访友。” 素琇强做镇定道:“这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竟是好签了?” 张内侍叹道:“哪里的好签,伯牙子期本应相聚,岂料子期夭丧,伯牙访友终不遇,只得在子期坟前碎琴祭拜,可是大大的不吉。伯牙访子期的日子,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宫人又拿着纸幡去问,发现纸幡上面并非人血,却是胭脂膏子太阴化了水。这让人想到最近不见了踪影的刘司彩,谁也找不到,便有人说是被丢到了井里,化作女童告诉宫人自己在井底。” 素琇脸上一僵,却还是逞强道:“我听素琴姐姐讲,宫里有许多诡奇掌故,大都是有人使坏,信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张内侍等她继续说。 “只是素琴姐姐也给了我灯笼,让我去后苑一定要点上,想来也是听了这传闻。”素琇低头握紧了竹柄,白腻的手心被她掐出了红印。 张内侍道:“这便是了,素琴姑娘向来精明,她都让你注意,自然有她的道理,素琇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素琇亦笑着答应:“一个个都让我小心,好似真有什么事故一样,我怎敢不从,多谢张内侍。”素琇清瘦,细肩薄窄,嫩颈纤长,下颌弯似月,秀鼻精如削,唯这一双游鱼般机灵的铜铃眼,稍一打转,纵是小小年纪也多了几分妩媚。 张内侍见她笑起来并不似害怕的样子,心下也宽怀许多:“素琇姑娘如今深得官家喜欢,隔三岔五的没有姑娘一双巧手帮忙梳头就不爽利,我等又怎敢亏待了。”说笑间,两人已行至临华门前。守门的人给张内侍作了揖。张内侍问道:“今夜可有动静?” 守门的也知道“动静”所指为何,回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今夜估摸着再不会有声音出来,张内侍可是要进去?” 张内侍指了指素琇道:“是这位素琇姑娘要进去替官家取夜半时分的木犀花,你替她开了门守在这边即可,姑娘出来前门也不必关了。”守门的说是,张内侍便对素琇道:“素琇姑娘进去后动作快些最好,毕竟是有那样的传闻。”素琇点了点头,张内侍便径自离开。守门的对素琇叉手,请她进后苑,也嘱咐了几句让她尽量早些出来的话,素琇笑着答应。 关上临华门,素琇独自举着灯笼,整个人才哆嗦起来。灯火映着她的小脸煞白,斑驳中她竟更有几分幽幽鬼气。 素琇是个好强的性子,绝不让旁人看出她惊慌的模样,故而始终在张内侍面前,即使咬住牙,也要笑出来,让人觉得她并不怕事。直待到孤身一人,惊惧之感来得比别人还猛烈。尤其中秋时节,白天尚不觉得冷,夜里倒是风吹烛影摇,几镇还未消,透着薄衫冻起肌肤来。加上后苑皆是花草,竹林,清池,冷石,走进来更觉寒意袭人。 素琇踮起脚尖,不想出声,只盼着快快往延春殿的方向走,待到临近,却又不自觉的放慢步子,心里计算着再向前几步,便能见到张内侍提到的那口井,好生不安。 她硬着头皮又往前踮了几步,眼睛果真瞥见了井,却不肯多看,绕着过去。待走到延春殿的后面都无事发生,这才松了口气。素琇挑了一颗最低矮的木犀花树,把灯笼搁在枝杈上,从竹篮掏出一块两尺见方的大绉纱帕子,将树上半开的木犀花悉数摘下,置于帕上。 待收的差不多,便小心将花铺在竹篮里,再用帕子盖好,仔细不被风沙污了。素琇收好东西,取下灯笼,便准备速速离了这个地方。 谁料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幽幽哭声。 1宋宦官官署名。属入内内侍省。原名内东门取索司,景德三年(1006)改内东门司。堂承接机密实封奏牍,并检查宫禁人物出入,向有关机构取索宫廷所用宝货及其他物品,发给皇亲赐衣节料,以及宫廷修造、筵宴等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回 延春殿司设惊撞鬼 古井边女童妄做局 素琇大惊,呆在原地,不敢发出声音。她颤巍巍的伸手贴在耳根处,想听得仔细些,却只听到风吹树鸣。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手,挪至心口,道定是自己被张内侍讲得昏了头,才会这般疑神疑鬼。只是她心中这样认定,脚下却不敢贸然前行,步子里犹疑不决,实在规划着要如何走能避开那口井才好。 素琇弓着腰,用灯笼探着四周可还有路,发现唯有一片竹林可走,只是夜深无人,独自步于竹林中也着实可怕。她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是迈了进去。 素琇垂首数着自己的步子,想不要去理会刚才的哭声,可数了许久,抬头一看,才刚从延春殿后走到那怕人的井一侧而已,她赶忙低下继续头赶路。不巧灯笼的火苗越来越暗,她不由得又加快脚步。却在她快走到竹林口的时候,忽来一阵阴风,把火苗差点吹灭,直让素琇害怕,不得不停下来稳住烛火,可她动作慢了一点,可怜的光焰终是熄了。 素琇如此只能摸黑前行,竹林石多,没多久她已被绊倒。 突然,借着竹叶缝隙偷偷漏进来的月光,素琇瞅见一双小脚正站在跟前。 “潭深鱼不饵,鸟飞难戈获。时势已如此,一笑又一哭。姐姐,你这无首乌蝇一样,是在找我吗?呵呵...呵呵...呜...呜呜呜...” 方才的哭声此时便在身边,哀怨念着不知何解的话。这都不打紧,可俗语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此时这又哭又笑的声音,唬得素琇整个人汗毛直竖,从发根处抖起来。她不敢抬头,生怕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岂料那小脚竟弯曲下来,果真是个女童的身子,正蹲在素琇面前。 “姐姐,你快瞧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素琇不敢答话,拼命摇头,只想赶快离去。无奈腿脚不听使唤,似是吓软了,定在原处。那女童突然靠近灯笼,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下素琇不想看也得看了,只见这女童的眼珠子似乎已经不在,只从两个黑窟窿里流出血泪,她张大嘴,里面也是黑咕隆咚一片,唯独嘴角淌着血水。女童伸出双手,捧到素琇面前。素琇朝下望去,女童手里捧着的却是许多蠕动的蛆虫,及新鲜的肉块。 “姐姐,你找到了我,我请你些吃食可好?” 女童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送到素琇嘴前,素琇急促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根弦断了,闭上眼,晕了过去。 女童见素琇倒下,又扑上前去继续唬她,怕她不是真的晕了,便拾了手心里的一条虫儿扔到她脸上,见她不动,才信她是真的没了知觉。 “你唬她做甚?”不远处一女子声音问道,“她已然听到你的哭声,但不似有发现你,你大可等她离远再继续吓她。” 女童抹去脸上的红彩,涂了些许到素琇脸上,才道:“她我前儿个在慈寿殿见过,是个多嘴多舌的,太后娘娘1并不大喜她。” “你这丫头,若太后娘娘不喜她当自有发落,哪里由得你多事?”那女子似有些嗔怒,见女童并不在意,又道,“你且快快收拾了,得要在迎阳门锁了前出去。”说罢,便拉着女童去井口打了水上来洗掉面上的油彩,又从水桶中捞出衣裳,抖去表面一层浮珠替她更换。 女童穿了干净的衣衫,指着素琇的身子,眼睛瞥向女子问道:“你可知她是谁?”女子不答话,女童又道:“她便是司寝局最近出来替官家梳头的宫女。” “你这皮痒的!”女子伸手拧了女童的胳膊一把,“你既知道她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还要唬她?” “红人又怎样,她不识抬举,迟早要出事。” “你怎知道?快些走。”女子见她换好了衣服,拉着她便往南面的宫门行去。 女童一路小跑,跟着女子,娇声说:“前儿个官家来看太后娘娘,见娘娘头痒烦心,有锦瑟姐姐帮忙抹了发油止痒也不见好,便和娘娘说起那个宫女有梳头的绝技,遂唤了她来。她梳头确是好,让娘娘舒缓了些许。正巧那日公主也来,太后命我跳舞,让公主瞧我可有进步。我正舞着,不料发髻子散了,娘娘叫我停下,和那宫女说让她替我把发髻子梳好。 娘娘待我如此,我极惶恐,忙道这位姐姐是替官家和太后娘娘梳头的,再替我梳头,我受不起。 娘娘未应我,那宫女也道:‘奴婢平日里都替官家娘娘们梳头,若是替这位妹妹也梳头,实是越了位份。’理却是这个理,太后娘娘也便作罢,转身又和公主说她梳头确是不错的,让她替公主试试。公主也答应,她便替公主梳了。此间公主和太后聊天,也不大在意。 谁知梳完了,她竟道:‘公主的头上太素了些,我替公主在后面簪了几个花。’公主大惊,忙唤锦瑟姐姐拿过铜镜照着。 太后瞧了瞧,还真的多了几个花,怒道:‘你还不快快除了去!’ 那宫女忙又把花摘了,道:‘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鸳鸯七?这花原是冬日才开,这些年天越来越冷,今儿早上琼林苑竟开了,那边特意摘了给宫里簪花用的。若是公主不喜欢,我再换了别的去。’ 太后呵道:‘可是因为这个?你竟不知公主替和文驸马居丧才过?’ 那宫女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瞧公主的丧服已除,以为既然居丧已过,便可...’ 公主劝太后娘娘不需发火,‘想必她不知我自誓不再着华衣丽服之事’。 太后娘娘道:‘即是如此,又何必用鸳鸯七?此花最爱招蜂引蝶,又有毒性。’ 公主劝太后:‘想必她也是不知的。’又看了眼那宫女道:‘你快下去,别留在这里碍太后娘娘的眼。’那宫女忙叩谢不罚,这才下去了。” “太后娘娘和公主素来交好,加之公主太过仁善,太后娘娘总怕公主被欺负,替她多说几句也是有的。这点事也轮到你来出头了?” 女童撅起嘴,道:“我是公主从府里带来给太后,太后关照我,把我交给你带着,你我也都得了许多好处,原是应该心中更敬重太后公主。” 女子笑道:“把你这折腾人的给我带着,倒真不知是恩典还是罚我喽。”想了想又道:“这位既是在官家面前得宠的,这下出事了必会传到官家耳朵里。” “这不更好,本来我们做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是为了让官家注意,有了她岂不是更快。” “你懂什么!”女子训道,“若是寻常宫人传给官家,官家也不会在意,只在心里有个影儿,这便足矣。但若是这位得宠的传给官家,保不准官家是否要查下来,可能就查到你我了。” 女童听了,也担心起来,道:“即是如此,明儿个还来不来?” “暂且缓缓吧。”两人说着,从迎阳门出来,回去宫里了。 这边素琇被临华门守夜的宫人唤醒,已然吓得语无伦次,被宫人送去歇息,一夜无话。 1此处太后指杨太后。章献太后去世前命仁宗封真宗杨淑妃为宝庆皇太后,仁宗称刘太后为大娘娘,杨太后为小娘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回 知制诰殿前斥晏殊 魂未定宫女晋夫人 次日皇帝赵祯上朝,因昨夜被郭圣人,尚美人争执之事牵扯,正十分气恼,恰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1吕夷简上奏,曰:“臣闻魏国公主丧服已除,然克俭如故,于中秋宴上帝为其簪花,亦被辞决。臣以为公主此举足称皇家体恤百姓辛劳之表率,乃自古不曾有者,望陛下令后宫亲附之。” 赵祯道:“若后宫皆能如长公主一般甚好,后宫花销多,名目也多,朕会与皇后商议。”话至此处,又隐约想到颈处伤痕,眉头一皱,道:“可还有事?” 知制诰2富弼上前道:“契丹遣使者萧特末,刘六符至我朝,陛下命臣为接伴使,臣已将二人安置在客馆处。” 赵祯道:“可知前来所为何事?” 富弼道:“尚未言明,想是为沿边浚河增添兵力一事而来。” “既不肯言明,你也不必对其多言。” “臣自当如此。只是臣至都外迎到萧特末,将陛下慰劳之意告知,他听旨之时立于门外下马,却不肯行拜礼。” 赵祯怒道:“荒唐,契丹国主宗真尚且与朕兄弟相称,他如何不拜?” 富弼道:“陛下息怒,臣正是同他言及两主情谊,陛下与那契丹主相等,且我主今日传旨是为慰劳,你怎可不拜?萧特末自言长途跋涉,身上有疾,不便行礼。 臣闻言,道:‘在下也曾出使北方,当时卧病于车榻中,闻你主派人来问,也即刻起身行礼,如今你不过身怀小疾,怎可因之而废礼?你契丹使者向来不派如此无礼之人!’至此,他才行了礼。” “如此方可。” “然晏大人却同臣说:‘今日你斥契丹国使者,却不怕宗真借机惹事?’ 如若宗真确欲假以颜色,臣自当亲往契丹。可晏大人身为参知政事,竟阻拦臣对契丹使者不敬之仪加以斥责,臣以为晏大人有贤相之名,此贤字已是不妥!” 赵祯晏殊尚未言语,吕夷简便道:“晏大人自以国家安定为重,不予契丹国把柄罢了。” 富弼道:“今若以行礼为小则不从,他日如何还有争辩余地?吕大人若可亲使北方,便知礼节之重。” 赵祯挥手,示意吕夷简不要多说,道:“罢了,此事富弼处理的已是妥当,晏殊若有异议,自可退朝后与富弼辩驳。可还有事?” 吕夷简道:“臣虽有事上奏,已写入奏章。” 赵祯忽地想起昨日却有听说吕夷简的章奏,只是被后宫争执的事牵扯,没来得及批阅,因道:“此事朕尚在斟酌,你安心等朕答复。” 后赵祯又听了些事,便下朝了。 赵祯从朝上退下来,至文德殿休息。内侍省都知周成奉端了建安来的兔毫茶盏,撇了里头熁盏用的热水,用雕金茶匙从茶罐里取了一钱七分的茶末,打开汤瓶注了点汤到茶盏里泡着,捡了茶匙调匀茶汤,预备着替赵祯点茶,又有内侍过来伺候赵祯换掉朝服。 赵祯道:“梳头的素琇唤来罢。” 周成奉躬身回道:“今儿素琇怕是来不了了。” “怎么?” “内东门司的来报,说昨儿素琇姑娘夜里去采木犀花,却在后苑...遇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奴婢4去瞧了她,见她疯言疯语,怕惊了官家,便没有让她来候着,奴婢于是替官家找了另一个梳头的宫女来,官家可要唤她?” 赵祯“嗯”了一声,周成奉叫人带了宫女上来,宫女请了万福,站到一旁等着。 赵祯换了窄袍,等内侍放了软垫到茶桌旁金棱七宝装乌木椅子上服侍他坐下,宫女便自过来,替赵祯解开束发。 周成奉取了茶筅,一手举了汤瓶沿着茶盏四周注水,另一只手用茶筅拍拂。半晌水位至一半处,周成奉不再煎水,将茶盏放到赵祯手旁。 赵祯道:“朕孝期未过,每逢初一十五都请了人在福宁殿,大庆殿,广圣宫还有后苑替章献太后祈福,且中秋时候正是在后苑做的道场,怎会不干净?” 周成奉道:“奴婢也觉得奇,实在之前没听内东门司的提起,今儿个一问才知道连日里来不止一个在后苑见过,听起来竟不似捕风捉影。” 赵祯嘬了口茶汤,对周成奉道:“这倒是你的错了,既然已经有人见过,你怎可不知?” 周成奉连忙道:“是奴婢办事不力。” “算了,除了你,别的都知也没有告诉朕的,想来这些人不敢把没影儿的事传到你们耳朵里。”周成奉忙说谢官家开恩,又问起这宫女梳头可有解赵祯发上涩痒的问题。 赵祯尝了一口茶,道:“朕知道你奉上的信阳贡针已是在都城能找来最新鲜的茶末,若要等浙江福建那边的新茶过来不知要多久。只是秋茶比之夏茶再不涩不苦,到底没有春茶来的清香宜人。” 周成奉道:“官家的意思...可是还要素琇来?只是宫人不得有太医诊治,奴婢已先将她置于西北角的粹和馆,等官家发落。” “朕只怕她被吓出了心恙,若无大碍,从太常寺的学生里发一个去瞧瞧也未尝不可。” “内侍们说问话时候脑筋还算清楚,只是若放她一人,便时哭时笑,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脑筋清楚便好,记得天圣七年,朕曾下诏若有‘懦庸老疾不任事’的,即要罢免。如此,且升她为梳头夫人,你去太常寺唤人也合规矩些。” 周成奉笑道:“若是素琇姑娘知道自己进了夫人,纵使有疾,也要瞬即无病无灾了,奴婢这就去办。”说罢,便退下去,换了副都知阎文应上来伺候。 阎文应进来,手里捧着一条褐色鸳鸯纹提花罗霞帔。赵祯瞅着眼熟,问:“可是郭圣人的物什?” 阎文应道:“正是,方才奴婢在门外候着,贾尚服称奉了郭圣人之命带了这条鸳鸯霞帔过来,因女官不得进入前殿,托奴婢转给官家。贾尚服说郭圣人收了一支《捣练子令》,读来觉得有趣,故吩咐了贾尚服交给云韶部3,得闲作曲用。” “她这时倒真有这个心情。”赵祯用鼻子哼了一声,阖眼休息,慢悠悠道:“那令是如何的?你若记得清楚,念了吧。 1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初宰相的正式官名,以参知政事为副宰相 2知制诰,官名,负责朝廷文书起草的秘书类职务。 3云韶部,宋代宫中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承唐代教坊旧制。宋太宗时改称“云韶部“。 4宋朝宫女宦官皆自称奴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回 文德殿颢蓁献新曲 阅章奏赵祯论美人 “奴婢哪能记得,不过贾尚服有抄下来,随这鸳鸯霞帔一并给了奴婢。郭圣人收得令是:‘桅欲定,舸随风,晓岸江东水溟濛。旧舸一心逐浪去,断桅怎忍起帘栊(作者自撰)。’” “这是谁做的词?” “好像是钧容直2里的掌撰词的殷大人今儿早撰的。” “云韶部的曲子何需要用钧容直的人来撰?” “奴婢听闻殷大人近年撰词颇丰,在宫中传阅者甚众,只是若非郭圣人要云韶部谱曲,云韶部也难有功夫,光柳进士的词就还有许多闲置着。想必是宫人听不懂柳进士的词,就寻思殷大人的言简意赅好懂些。” “既是如此,你且说说,这词是何意思。” 阎文应一时语塞,踌躇许久道:“奴婢哪懂得这么多,这殷大人虽是钧容直的,但平时也喜欢撰宫词小令。奴婢窃以为殷大人的词如此受宫人喜爱,应是写的女儿心事,由此桅与舸,大抵写的是女子与情郎吧。” 赵祯听了,默不作声,继续闭目养神。阎文应躬着身子不敢起来,等着回复。不知过了多久,周成奉回来,见了这阵势,给阎文应使了个眼色,换他下去,道:“官家,奴婢回来了。” 赵祯才睁眼道:“如何?” 周成奉笑道:“奴婢宣了诏告下去,梳头夫人果然精神了许多。奴婢已经嘱咐太常寺的自己斟酌派人,太常寺的也会看脸色,定会好生照顾,叫梳头夫人快快好起来。” 说话间,梳头的宫女替赵祯挽好了发,赵祯起身,道:“往后殿去罢,进奏院的章奏可都递上来了?” “都已经在了,就等官家批阅。”周成奉替赵祯开了道,一众人行至后殿。 此时贾尚服已在后殿门外候着,手里端着什么,见了赵祯即要请万福,被赵祯止住。赵祯问她鸳鸯霞帔可有拿回去,贾尚服道:“已托人送回给郭圣人了。”赵祯又问她为何不回坤宁殿,贾尚服道:“圣人知官家今日身子不爽利,亦怕前殿政事惹得官家烦心,故命奴婢带了些姚黄做的花腊3,可供官家簪花4用,亦可碾碎了加入香炉,有安神的功效。” “朕以为钱惟演三四月的时候进献的姚黄已是所有,不想他府里还留着。既有,你何不一并交与阎文应?” “圣人说姚黄实在难得,纵是洛阳牡丹甲天下,这姚黄也是牡丹之冠。且姚黄千叶,初开那阵的花瓣上颜色还未着墨,至垂残却竟黄艳夺目,愈发鲜洁,明媚射人,清香更甚。圣人以为这特性最适合制成花腊,所以自姚黄的花期便嘱咐了钱大人一定要留些,以防冬日官家想要,故那时钱大人挑选了花叶最多的几株到宫里,剩下的按照圣人的吩咐小心留了。今儿个清晨,圣人就命人赶紧去钱大人府上取来,这才到宫里。 不是奴婢不愿交予阎副都知,实是奴婢也才拿到,片刻不敢停留便送了过来。钱大人也留了魏紫,只是姚黄乃是牡丹之王,魏紫乃牡丹之后,故奴婢将魏紫已嘱咐人送到坤宁殿去。” 赵祯瞧了周成奉一眼,周成奉忙上前从贾尚服手里接过。赵祯道:“圣人说的话你倒记得清楚。你去和圣人说,朕接过了,得闲便去圣人那里瞧瞧那魏紫花腊。” 贾尚服忙谢过,退下了。 赵祯进了后殿,嘱咐阎文应取少许姚黄点上。周成奉伺候赵祯坐下,开始准备笔墨。有宫人上前问是先看实封的还是通封的。赵祯道:“吕夷简说有急事,记得是在实封的章奏里,你先去替朕找来。”宫人答应了,找到吕夷简的奏章,果然是在实封的里。赵祯打开来看过内容,心中大喜,连昨日的气也消了,于是先将吕夷简的章奏放下,开始先朱批别的议事。赵祯命宫人将通封的章奏先呈上来,因通封章奏少有大事,故能快些批阅。待处理完通封的,要换实封的章奏时,阎文应又上来报杨美人遣人来送了点心。赵祯头也不抬便道:“你把点心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告诉她去和尚美人分了吧。”周成奉于是找来碟子,取了一些,剩下的给阎文应拿回去。 周成奉端着碟子至赵祯跟前,笑道:“杨美人送来的是梅卤扶桑荔枝,官家可要吃些?” 赵祯道:“今日郭圣人杨美人极好,朕最怕后宫争相送新鲜东西。朕听闻宫中每要新的吃食,宫外或争相模仿,或以为是新的宫例,劳民伤财。今日圣人送的姚黄花腊是年初便制好的,这梅卤的点心也可留三四年不腐,倒是合朕心思。” 周成奉道:“早知官家喜欢,奴婢便多留些下来了。官家仁民爱物,每有仁政,依旧唯恐不及,此番德政,天下皆知。郭圣人杨美人身在后宫,也学着官家做天下表率,实是万民之福。” 赵祯抬头看了一眼周成奉,心里忽发了个念想,道:“郭圣人若能日日如此,当真是万民之福。而这点心,怕是杨美人替尚美人送来的才真。” “恕奴婢愚钝。” “杨美人与尚美人交好,尚美人惹了朕,不敢自己来,遂托了杨美人。今儿无论姚黄,还是扶桑,皆是去痰火,凉血之物。中秋才过,纵是入秋需要养阴防化热除燥,每日也都在吃了,不需要再多做准备。若无事,何必单单送了这两样来?” “奴婢明白了。” 赵祯吃了一口荔枝,继续低头看实封的奏章,对周成奉道:“你替朕吩咐下去,朕今夜宿在坤宁殿。” 1钧容直,宋禁军番号名。宋皇帝最亲近之扈从禁军马军诸班直中有钧容直,实为军乐。太平兴国三年(978),选禁军中通晓音乐者成立“引龙直”,于皇帝外出时骑导,淳化四年(992)改名钧容直,皆与教坊参用。它们以骑吹形式在“御驾”出行时演奏教坊乐。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三:“燕乐教坊外,复有云韶班、钧容直二乐。” 2花腊,即干花 3簪花,宋代流行簪花,尤以男子为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回 坤宁殿惜墨赏媚蝶 拾魏紫颢蓁忆往事 却说贾尚服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留在垂拱门候着,直至瞧见杨美人跟前的碧袖送了点心进后殿,才到郭颢蓁面前传话。颢蓁听完,点头道:“你虽才升尚服的位置,做事却体面,等下让惜墨赏些好处给你。” 贾尚服谢道:“替圣人做事已是给奴婢的好处,太后娘娘也对尚服局上下极好,奴婢若是有良心,怎敢再从圣人这里讨东西?” “好了,本殿说要赏你你就收着,至于太后那里,本殿亦会替你美言,你先随惜墨退下吧。”贾尚服又谢过,惜墨便领着她到屏风外面拿些赏赐。颢蓁取过方才呈上来的魏紫花腊放到几案上,懒倚在床头,从头上取下一根卷云纹金簪,手指捏住簪尾,拨弄起花叶。她拨弄的仔细,用簪子挑开一层叶子,划过一圈,又向里挑开一层,全神贯注,似是对外也不大在意。 惜墨打发了贾尚服,回来道:“圣人,奴婢取了媚蝶予她。” 颢蓁未急着说话,又仔细拨弄了一阵,疑道:“据传魏紫花叶繁茂,人有数其叶者,听闻竟有七百叶之多,怎地今天数起来不过百二十数?”又看向惜墨道:“本殿意思让她去领几条素织绢帕得了。” “奴婢想着尚服局成天接触丝织竹帛,便没再给这些。” “也罢,尚服局一向得太后的关照,是不必亏待了她们,那媚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闲置着也可惜,赏就赏了吧。” 颢蓁把簪子递出,惜墨上前接过,绕到颢蓁身后再替她重新簪上。惜墨道:“这于圣人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于她可不同。越州那边的女子特意挑选极紫的鹤子草,养至二月,生了春虫,放在妆奁匣子里,再以此草饲之如蚕,喂养的时候只择最嫩最鲜的媚草叶子,待其蜕为蝶,捡最为赤黄莹灿的才敢收到宫里,唯有可令男子愉悦的,才能称为媚蝶。这样的东西,想来尚服局也不多见。” 颢蓁冷冷道:“本殿最不喜这些狐媚的东西,只是若能不留给尚馥芝那个泼女,再多也收着。你替本殿赏给她也好,最好能让她带着到尚馥芝面前,让她知道她那些狐媚的手段也不过是宫人之间流传的把戏。早晨向太后请安那阵,她也敢借故不来。太后娘娘心慈不计较,这若是章献娘娘还在世,看她也敢放肆!” 正说着,尚寝局的素浣来告知今儿个赵祯要在坤宁殿留宿,让颢蓁挑选司舆司灯的宫人:“素琇升了梳头夫人,现在尚寝局的司设就只剩奴婢一个,因此今晚是奴婢在跟前做床褥枕席铺设之事。” 颢蓁挑选过后,让素浣退下。惜墨瞧素浣走远了,笑道:“杨美人送了点心去,官家却还是要在坤宁殿留宿,想来圣人的姚黄花腊比杨美人的点心可心多了。” 颢蓁白了惜墨一眼,却也忍不住满面笑意:“这是自然,杨婠和尚馥芝两个哪里能有本殿的心思。你取一点魏紫的花叶,候着沐浴用。” 惜墨于是将魏紫的花腊收起,只留了几只给颢蓁,以防着她要簪花。放完回来道:“这魏紫的花香着实浓郁,奴婢用绉纱那么厚的料子收起来,都还能嗅到。” 颢蓁道:“魏紫本就香味最浓,姚黄则颜色最鲜,味道便淡雅许多。本殿也不知官家是否喜欢。可惜后宫女子不便进入政殿,本殿无法前去陪伴,亦不知官家是否吃了杨婠那厮送的点心。一切都怪尚馥芝那个不知耻的,竟敢来坤宁殿撒泼,害本殿惹了官家动怒。 等晚膳前,你替本殿把头上的发饰都换素雅,昨儿既然官家把本殿的东西都砸了,今儿就不能换新的让他瞧见。还有,你去外屋与鸢姒采些菊花安石榴花一并煎些汁出来,让芹香到光禄寺取本殿存在那里的东西,也留着晚上用。”惜墨答应着退下,留颢蓁一个人在里屋。 颢蓁随手拿了本书读着,心里却挥不去尚馥芝和杨婠的影子。她记得自己被册皇后时不过十二岁,却已然了解失宠的滋味。与她一起入宫选妃的张歆婕1,长她两岁而已,然幼年女子面貌年年不同,仅这两岁便已生出妩媚之姿,被赵祯一眼相中,欲立为皇后。还有一位四川来的,只知道姓王竟也被赵祯瞧上,欲纳为妃。 章献太后以女子重德不重色为由,都拒了,反留自己成了如今众人口中的郭圣人。她心下明镜一样,章献太后不过是看郭氏一门皆官拜太傅节度使罢了。 只是她从不大在意皇后之位,她唯在意的,是这个年轻皇帝居然自始至终不曾选择过她,无论之前身为重臣之女,还是如今位居皇后之尊,她都受不起这个侮辱。颢蓁瞧向床沿围栏边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上未上脂粉,仅少少涂了些玉龙膏,面颊处已然有一抹斜红,着实喜人。 颢蓁实在不知什么是女子重德不重色,当年自己不过十二岁而已,加之个个入宫都拘谨的很,章献太后又怎么瞧性谁德行好,谁德性不好?纵不提德性,颢蓁也自认容貌并未玷污了皇后荣位,只是年纪太小才暂落她人,又怎地无色了?说来可笑,女子年幼之时,人喜其长;待过十个春秋,人却喜其幼。 本以为做了皇后,相守几年,赵祯定会注意到她才色绝不输于人,谁知两年后,那张歆婕竟又出现了。二八年华的这记回马枪刺的倒是准,一刺便被赵祯封了才人。 可说呢,那时她身着的紫藕复瓣牡丹提花罗对襟背子,薄如蝉翼,轻似寒烟,衬得她纤瘦的身子站在赵祯面前,羸弱的好像旁人说句话就吹散了她。莫说赵祯,连颢蓁瞧了都忍不住想去搀扶。 那背子瞧来竟是出自宫掖里尚功局顶好的绣娘之手,定是有备而来。幸而她过于瘦弱,命不长久,早些年便薨了。可颢蓁才舒一口气,如今又来了两个招人生厌的,怎叫人不心烦。 颢蓁拾起一支几案上的魏紫,拿到眼前瞅着,这颜色恰似当年张歆婕身上穿的那件背子,想那复瓣牡丹的意思,也是张歆婕寓己为花中之后了。颢蓁恨道:“你们这些曲朐滞蝓2,怎及本殿凤翥龙蟠? 1张美人(11世纪1000年代或1010年代-1028年),宋仁宗的宠妃,逝世后追册皇后。張美名义上的孙女。 2曲朐滞蝓,朐chun三声,蚯蚓。蝓,蛞蝓,俗称鼻涕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回 石榴酒欲设重阳宴 穆清阁嗔怨拒请安 及至傍晚,赵祯至坤宁殿,已有太官令徐促布置好桌椅,晚膳依赵祯不喜铺张的性子,只简单准备了莲花肉,白肉胡饼,群仙炙,柰花毕罗而已。 赵祯吃了几口,瞧着颢蓁的打扮道:“你平时穿衣便喜用烟色,褐色,今儿个更是素净。只是朕以为你不爱做张扬打扮,不想却与尚美人为了前朝玩物争执了起来。” “官家莫要在妾身面前提她,妾身是皇后,她凭何与妾身计较?官家来了,便不要讲烦心的事。”颢蓁命惜墨捧上来一壶酒道:“章献娘娘在的时候,妾身亲自摘了安石榴花,又榨了安石榴汁,一起放入土瓮中,命人送去了内酒坊保存,这些花汁经旬自可成酒,如今一年已过,香气袭人,酸甜相宜,是开胃的好物。午后惜墨和鸢姒去后苑摘了菊花和安石榴花以煎汁,佐入此酒,滋味倍增。”遂命惜墨斟给赵祯。 赵祯先小尝一口,觉得滋味果真不错,又一饮而尽,命惜墨再添。“圣人确是手巧,这酒甚为可口。” 颢蓁恭顺道:“官家若喜欢,可以命内酒坊的多制一些,来年备用。妾身用菊花煎汁以佐,实则是想提醒官家,中秋已过,重阳便近。至今官家未曾向朝中提过何处设宴,更论排场规矩,以至宫掖上下不知如何随从安排。” 赵祯点头:“朕疏忽了,你明日吩咐尚仪局安排,殿中省亦会派人去。” 颢蓁道:“妾身遵命,再有,妾身想着,民间气象都爱仿照宫里用度,若是如此,每逢重阳便用妾身做的这种酒来助兴,安石榴花花期又长,不至取用过度,民间早有用此酿酒者。若能由宫掖里面的内酒坊制了,能令显贵喜爱,总好过那些名珍贵奢,官家觉得如何?” 赵祯喜道:“若是为百姓考虑这点来看,你倒是合六宫首位的样子。只是近来宫中频传后苑有闹鬼之说,你殿里的人都和你一样,胆子不小。” 颢蓁一惊,放下碗筷,瞧向惜墨:“闹鬼之说?” 惜墨回道:“禀圣人,奴婢确有听过,只是宫人讲话往往加油添醋,奴婢也不知真假,才未告知。何况白天去后苑里面也有些人,奴婢们都不大在意。” 颢蓁蹙眉思索起来,赵祯止住她:“风言风语虽不可尽信,但你最好上心查探一下。”颢蓁忙点头称是,赵祯又道:“你托人送来的花腊朕十分喜欢,宫中都只知你气性大,却不知你心思细腻,年初便把年末的事都思考了。” 颢蓁嗔道:“妾身哪里气性大,分明是别人来惹妾身,妾身从未主动去招惹过别人的。” “罢了罢了,朕今日也不是来和你争论的。”赵祯看向周成奉,周成奉于是带着惜墨一众退下,独剩赵祯颢蓁两人。赵祯靠近道:“今儿个吕夷简递了章奏上来,还是用的实封的。” “实封的章奏定然是大事,吕夷简既在朝上,何不当面言明?” “吕夷简再章奏中奏了八项规劝,这八项为何我不便与你提,只是其中有正朝纲、绝女谒1两个,他在没有确定我的意思前,也不敢在朝上论述。” 赵祯说着话,眼仁却微微瞥向颢蓁。颢蓁并未觉有异,只道:“正朝纲,绝女谒?自太祖以来,朝中最大的女谒,岂非章献太后?” 赵祯瞧着颢蓁,嘴角微扬,心中思量了一番道:“正是,大娘娘听政十二载,附从者众。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君,每次提什么事,前朝总有大臣以‘祖宗故事’来反对,所谓祖宗故事,大都是大娘娘与先帝之事而已,却总使我的朝令往往不能顺遂执行。” “可是张耆,夏竦,晏殊,赵稹等人?妾身听官家多次提及,都记下了...”颢蓁说着,终于发现对面人不住打量她,又问道,“妾身可是语有纰漏?” 赵祯缓缓摇头,面不改色:“总之,你切莫同人言,我明日再考虑。晏殊乃朝中之相,另外几个也都是权重极大的文臣,不可轻易动。” “妾身知道的。”语毕,赵祯又与颢蓁吃起来。晚上自有几番缠绵,不必多说。 近日秋意愈浓,尚馥芝醒来,稍稍掀开被子,冻得打了一个激灵,一旁的采薰忙把碳盆拿近许多,又站回到铜镜旁,预备伺候她洗漱。馥芝靠在围栏上,并不肯动弹,任由乌发点落于面,亦懒得去拨弄。“娘子,是时候准备去见太后娘娘了。”采薰说着,上前替馥芝挽起了散发。 馥芝打了一下采薰的手,极不耐烦:“不去,你到慈寿宫回娘娘,说本位2体畏风寒,牵动痼疾,动弹不得。” 采薰轻声道:“娘子昨儿个没去已经坏了规矩,照理若非有病缠身,小疾是不可不去见太后的。” 馥芝坐直身子,瞪着采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本位?” 采薰忙退下躬身道:“奴婢怎敢,奴婢是心系娘子,怕太后娘娘怪罪。”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馥芝又靠回围栏,眼睛瞧向屋里。穆清阁在东殿的屋子里不算大,前晚胡培安听赵祯的吩咐,跑来把馥芝平日里用的妆奁匣子,盆子,罩子,盒子,篓子都砸了,簪子,钗子,梳子,扇子,饼子都折了,连装蔷薇油的罐子都洒了,还沾染胡培安一手,他倒顺手抹在头上。 接着屋里打扫了一通,原本置办满满的地方已显得空旷许多。“胡培安是真听话,该砸的砸,不该砸的也砸,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也不见他当差的时候这么尽心。”馥芝顿了一顿,又叹道,“其实有什么该砸的,横竖不是本位动的手,凭什么砸穆清阁里的东西。” “官家疼惜娘子,这些东西砸了再换新的,不过就是娘子一句话的事。” 馥芝又坐直,伸出食指指着采薰的鼻子道:“你可不许擅自给本位换了新的去!就这么空着,空一天,两天,三天又怎样,总之就要空到官家来。本位就是要官家瞧瞧,本位有多委屈。”馥芝揉了揉脖子,恨道,“官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夜居然宿在了郭颢蓁的殿里,她那是多大的罪过,竟这么不明不白混过去?” 采薰忙上前作势捂住馥芝的嘴,急道:“娘子再怎么恨,也别大声呼喊圣人的闺名,要是被人听去了就不好,给圣人留了话柄。” 馥芝啐道:“呸!在本位的地方,还有谁能听到?若是传出去,也是你的嘴不严!” “奴婢自然不敢。” 馥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过点劲来,问道:“你打听没,昨晚怎么官家又去了她那里?” “奴婢问过了阎文应,说是官家下朝那阵,圣人先送进去一件鸳鸯霞帔,又送了一支钧容直殷大人做的小令,后来官家到后殿,门口还收到圣人从钱大人那里要来的姚黄花腊。” “她做的真是齐全,只是官家就因为这点事儿便原谅了她?” “这...阎文应也没多说了。” 馥芝思索一阵,却还是没有头绪,只得道:“好吧,你后面碰到阎文应,替本位多许他些好处,再让他盯紧点。再来你少留在本位面前晃悠,快去慈寿宫替本位告诉太后,本位动不了了。”语毕,馥芝又躺下,翻个身子作势睡去。 1女谒,宫中得势嫔妃的进言干政。 2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九回 慈寿殿太后设诡计 众妃前溪芠陷杨婠 采薰不敢再多言语,出门换别人去馥芝跟前伺候,一路来到慈寿宫门前。她瞧见太后宫里的祖筠在门外守着,正和尚服局的贾氏讲话。采薰听她们提起重阳宴请之事,似是要以后都换作颢蓁酿的安石榴花酒以供宾客饮用。两人瞧见采薰来,贾尚服便向她点头问好,回去尚服局了。 祖筠亦对采薰点头,问她前来有何事。 采薰依馥芝的话,又把情况讲的加重了些,说给祖筠听。祖筠听到馥芝身子还不大好,眼睛已瞧向别处,歪着嘴,语带嘲讽道:“近来天气越发冷了,有点病痛也正常,你且在这边等着,待我去回了娘娘。”采薰称是,祖筠便进了慈寿宫回报。过了一阵,祖筠掀起帘子出来道:“娘娘说尚美人不舒服就不必来了,以后也不用通传,要你废力跑一趟。也是,在穆清阁当差到底不容易,什么时候换了别的说法再来,你回去吧。”采薰只得继续称“是”,回去穆清阁了。 祖筠又穿过慈寿宫,回到慈寿殿,锦瑟正在伺候杨太后梳头。祖筠上前道:“娘娘,尚美人宫里的已经回去了。” 杨太后并不大在意馥芝来不来请安,只道:“方才贾尚服来报得什么?” 祖筠道:“她来回说前些天晚上带着辛夷在后苑做事,又唬了一个宫女。” 杨太后正在挑选着头饰,捡了几下,指了一支紫鸾头钗对锦瑟道:“把这个斜插了。”又对祖筠道:“不过唬了个宫女,也值得来上报?” 祖筠回道:“只是那宫女是前阵子官家遣来,替娘娘梳头的。听闻官家瞧她吓到,还升她做梳头夫人。” 杨太后瞧着镜子,待锦瑟插了绢花在发髻上,才道:“这么快就传到官家耳朵里了,官家可有派人查此事?” “听贾尚服说,昨晚官家让圣人留意一下。” “这样说来,内侍省的最近怕也要听圣人派遣出来做事。贾尚服她们做的可干净?” “贾尚服年纪虽不算老,在宫里倒也待了很久,这种事她应该做的周全。至于辛夷那妮子,年纪小小比谁都精,不会有什么纰漏。” “嗯。”杨太后道,“等下圣人她们来了,老身想个法子安排点别的事给她,让她无法那么急着去追究。闹鬼这事在宫里的程度尚不大够,得要人心惶惶,传出更多风言风语才行。” “太后说的是。” 杨太后微微笑道:“宫里人多嘴杂,到了老身这个位置,身边人已经不多。最有趣的便是瞧那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之事。章献太后在的时候有,太宗的时候有,太祖的时候亦有。这世上只要有人,纵是无事亦有流言,老身呐,也只不过帮这没有人情的宫里,加点人味儿罢了。” 祖筠笑道:“奴婢明白,奴婢会让贾尚服她们注意分寸,别再惹出别的事端,仔细着办。” 这时慈寿宫的内侍在门外道:“娘娘,苗才人已经来了,在慈寿宫外候着。” 祖筠代杨太后答道:“娘娘知了,让苗才人先进来坐下,外面冷,不用等圣人带着。你先去替苗才人点茶。”内侍退下,祖筠又对杨太后道:“苗才人真是贤淑,日日来的比圣人都早。” 杨太后笑道:“谁说不是,齐国夫人是乳母出身,不想竟调教出了这般貌美端淑的女儿,连郭圣人这样好妒都挑不出她的毛病。你先出去伺候吧,老身也心疼她,告诉她老身就快出来了。” 祖筠奉命出来,进了慈寿宫,见苗匀婉仍站着,忙道:“快些坐下吧,不用站着了,娘娘知道娘子恭敬。” 匀婉颔首,但还是站住了道:“娘娘圣人都未进来,总觉得坐了不好。” 伺候匀婉的婢女拂玉道:“我们娘子向来如此,总是怕怠慢了太后娘娘。” 祖筠笑道:“娘子真是有心,只是现在天开始冷了,娘子不坐下,娘娘也心疼。再者,宫里奴婢替娘子点的茶该凉了,娘子就当体恤下他们。” 匀婉瞅了眼正在点茶的内侍,细声道:“也是,那就先坐了。” “你快坐下吧,不用说那么多。”杨太后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匀婉拂玉忙请了万福,太后走出来,见匀婉还做着万福的姿势,笑道,“你这人极好,就是太规矩了些。听老身的,以后你先来了,就径直坐下,老身这里没那么多事情。”匀婉这才答应,拂玉站到了匀婉一旁。 杨太后与匀婉聊起来,不一会儿内侍又来通报,说颢蓁带着后宫一众来请安了。杨太后令她们进来,只见圣人郭颢蓁在前,后面婕妤连溪芠,美人杨婠,延安郡君俞馨跟着。待颢蓁站好,其余三人均立在颢蓁身后。 匀婉早又起身迎着,走到杨婠左边,右边是俞馨。拂玉亦站到更后面贴身婢女的位置,十人一同向太后请了万福。 太后命众人坐下,众人各自归位,内侍都上来点茶。 颢蓁率先道:“今儿太后娘娘出来的早,竟比我们都先坐下了,让娘娘等着,儿臣实在心里有愧。” 杨太后听着,面上依旧带笑,叹道:“年纪大了,便不贪睡,起来的已比你们这些后生都早。正巧苗才人来得也先你们一步,老身就出来瞧瞧她。” 颢蓁瞧向匀婉道:“一进来便瞅见妹妹了,每次慈寿宫外不见妹妹的人,儿臣便猜到妹妹已经坐在里面候着。这般懂事,全然不似有些人无病无灾却借口不来,不成体统。” 匀婉忙道:“臣妾只怕怠慢了娘娘,所以都特意早起。” 杨太后摆手道:“早上穆清阁里派人来说了,尚美人身上是痼疾,并非有意不来请安。老身亦觉得身体为重,别的都不碍事。” 连溪芠斜眼瞥着杨婠道:“妹妹平日与尚美人交好,可知尚美人身上有何痼疾,怎地之前未曾听过?尚美人可不能仰仗官家的宠爱,便由着性子胡说。” 杨婠听了,记起昨日去瞧尚美人,并未觉她身上有病痛,实不知如何回答。可见颢蓁在此处等着听她的说法,那个连溪芠又常和颢蓁走在一起,便不想输她口舌:“昨日妹妹去穆清阁瞧尚美人的时候,见她捂着胸口不大舒坦。想是不知何人总触怒官家,尚美人却次次被无端牵扯,便意有所悸,无端心感痛裂吧。” 这话自是冲着颢蓁来的,她方想发作,却瞧连溪芠冲她使眼色。她心思一转,便明白溪芠的意思,于是问太后身边的祖筠道:“今儿个尚美人阁里来报的痼疾...可是心悸?” 祖筠低头回道:“回圣人,穆清阁里的采薰来报的是尚美人体畏风寒,脚下虚浮无力,下床都不方便。” 溪芠哼笑一声,头转向杨婠,娇声道:“这症状听来怎么竟不似妹妹说的心悸.…原来尚美人身上有这多病症?不如命太常寺的去快快瞧瞧,好好治治。否则,便不知是妹妹欺瞒,抑或尚美人欺瞒娘娘了。” 众人听了,眼光也都瞧向杨婠。不知她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回 慈寿宫宠妃智反驳 哭先人宝庆做假戏 杨婠见眼下这阵势两人用话揶揄她,她却不惊慌,这里说到底是慈寿宫,杨太后极少对妃嫔动怒,若未有过分举动,亦不见追究。她缓缓起身,脑子里想着怎么应对,及至走近众人位子中间,做了个万福的姿势,低头恭顺回道:“娘娘明鉴,儿臣绝无欺瞒,亦相信尚美人也非此意。” 连溪芠笑道:“不过开个玩笑,妹妹何需认真。大家也只是觉得好奇罢了,怎地今儿个告诉娘娘的症状和妹妹昨天瞧见的有恁大差别。” 杨婠并不看她,仍回杨太后道:记得儿臣才被封为美人之时,父亲向章献娘娘提到儿臣记性好,书籍过目一如素习。章献娘娘转告官家,官家便给了儿臣太史令的记录,命儿臣读过以向官家演绎。至今儿臣尚记得里面提到:‘至道三年,江南连下六日大雪,以至长江俱冰。自那次后,至今岁过三十有六,天气逐天逐岁转寒1,气像多变。由是妹妹估着,即便尚美人幼时没有痼疾,如今添了也是正常的,纵是昨儿没有痼疾......”杨婠瞥向连溪芠道:“今儿添了也是正常的。” 杨太后点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上身属阳,下身属阴。阳邪伤手经,阴邪伤足经。冬毒亦伤足经,天气愈冷,尚美人脚下伤了,虚浮无力也确有可能。老身知你与杨美人感情好些,可她有什么难受也未必都说给你,正如连婕妤讲的,你不需认真。”杨婠颔首,说了娘娘明鉴,退回位子上。 连溪芠见杨太后毫无追究之意,也不好继续发作。颢蓁却还是对杨婠道:“妹妹有空便去穆清阁劝劝尚美人,若是真的这般体弱,以后就在穆清阁好好呆着,没得到处跑的理了。”不等杨婠答话,颢蓁又对杨太后道:“娘娘,昨夜官家到坤宁殿做了许多吩咐。” 杨太后心中一动,知道是后苑之事,嘴上却说:“可是重阳宴饮的安排?” “太后英明,这确是一件。” 杨太后不给颢蓁往下讲的时间,便接道:“老身心里也惦记着这事,以前重阳宴饮总与春秋大宴分开,若是都在宫外举行,咱们宫里便不必铺张,只需按照旧制安排便可。但近日老身考虑到,章献太后才崩,又是垂帘十二载还政于官家的第一次宴饮,绝不能简单处理。” 颢蓁听了,道:“太后的意思可是想在宫里举行?但中秋已过,如今距重阳并不剩多少时日....” 杨太后道:“正是,故老身觉得,何不将秋宴与重阳宴饮并在一日,设于琼林苑处?” 颢蓁叹道:“若能如此甚好,只是此事极大,儿臣需和官家商量才行。何况如此大宴,儿臣只怕准备不及,若有不周...” 杨太后笑道:“你做事利落,老身一向是放心的。你便和官家讲了,说是老身的意思,看看官家喜不喜欢。” 颢蓁只得道:“儿臣知道了。” 杨太后又道:“这只是一件,昨日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一事是后苑近来频传闹鬼,官家命儿臣查探。” “闹鬼?”杨太后瞧着颢蓁,头歪向祖筠问道,“可有这事儿?” 祖筠道:“禀太后,奴婢近日都在慈寿殿里面没怎么太出去,不如问问在宫外候着的内侍们?” “不必了,且听圣人具体说说吧。” 颢蓁回“是”道:“儿臣也是昨晚命殿里的芹香去打听的,今早问起,才知道这事竟已在宫中传了一月之久。先后已有几个宫人亲眼瞧见,都吓得疯疯傻傻。其中一人,是前儿个官家才升的梳头夫人素琇,她亦唬的险些痴哑,直说在延春殿附近遇了怨鬼。如今内东门司的内侍都早早把从殿中省过去的门锁住,夜里再不敢让人走。” “竟有这事,你们也都听说了?” 延安郡君俞馨回道:“儿臣也曾听人提起,也有人说不只延春殿,夜里从后苑北墙外边过去,都曾遇到哭声,嘴里念些奇怪的词儿不说,还有直喊‘我的儿,我的儿’的,竟似不止一个鬼。” 杨太后听了,做出一脸愁容,道:“后苑中秋的时候做过道场,北墙临着天波门。门外本是先帝在世时修的玉清昭应宫,圣祖正殿里头供着太祖太宗的像,启圣院有先帝的像,那是何等尊贵之处。老身记得当年每逢节日,都伴着先帝,章献太后到正殿祭祀。不想前些年一场大火,竟将这些都烧光了。”说着,杨太后眼中竟滴下泪来。 众妃见了,忙都起身劝慰。祖筠在一旁拿着帕子,替杨太后擦泪。杨太后接过帕子,拭去泪水,继续道:“连婕妤,杨美人,尚美人入宫晚,未曾见过。圣人,已经薨了的张美人,还有齐国夫人也领着苗才人都曾与老身一并进去。” 匀婉亦叹惜道:“正是,可惜张美人后来病重,卧床不起,没见过飞阁竣工的样子。” 杨太后又是老泪纵横:“那飞阁高可插天,最是精妙,整整修建了七年。宫里的壁画众多,却都不抵飞阁中集天下画师于一处作的《狱穷图》,连辽国,西夏,大理,吐蕃的精工巧匠都招来了。阁内有先帝命人从四处寻得的珍稀符箓,阁顶收有先帝祭天用的玉刻天书...” 说到此处,杨太后一顿,抹干眼泪,哽咽着道:“不说这些,玉清宫剩下的几个殿至今都有打扫。有些太妃们的灵柩都停在洪福院,日日有僧道念经祈福,怎会有此闹鬼一说出来?这本应是最干净的地方,为何却有这种污糟?” 颢蓁回道:“儿臣实在不知,必定会彻查一番。” 杨太后长叹一声:“罢了,这些都只是老身的计较,年事高了,忍不住回想起而已,你还是准备宴饮之事为重。” “儿臣知道了,娘娘切莫伤心,待儿臣交代好宴饮事宜,再来同娘娘讲。” 杨太后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老身乏了。”说罢,便起身,由祖筠搀扶着回了慈寿殿。颢蓁等人恭送杨太后离开,嘴上少不得左一句“莫哀”右一句“保重”,直到瞧不见人了,只得各自散去。祖筠扶杨太后坐定,还在劝慰,杨太后却笑道:“一些旧人旧事,有何处可伤心的?你去把辛夷那妮子找来,就说老身要瞧瞧她可有长进。” 1北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以後,气候又急遽转寒,江淮一带漫天冰雪的奇寒景象出现,五千年来第三个小冰期再度莅临中国。而至道三年为997年,中国已开始变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一回 端架子三四呛祖筠 从师令辛夷舞君纲 且说辛夷此时人在宣德楼,因杨太后嘱咐过,自有教坊都知派了极好的伶官调教她舞技。祖筠先到云韶部问过,才知道因重阳宴饮将近,现在教坊的人大都在宣德楼那边搭台子瓦子1排练,以供皇城内外观赏。祖筠又穿过大庆门,正巧见到一人坐在几子上饮茶。 那人身段清瘦,姿态妩媚,软背轻倚桌沿,细踠翘在腿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懒懒搭在桌上。走近一瞧,瓜子脸,悬胆鼻,玉面洁若梨蕊,丰腮艳似春桃,修额上两条墨石点画的细眉玲珑雅致,人中下一抹樱桃大小的梅红娇俏可心,一双丹凤勾魂眼,半点朱唇不饶人。身着烟色提花绫对襟小袄,腰配云纹双环玉坠。脚下那对儿金线细绣赤红短靴,犹若白地上撒了胭脂,又似晴空中生了一阵红霞,动起来便是潘妃醉酒,再一动又像玉奴生莲。这玉雕般的人儿并没注意身边有人瞧他,只盯着前面正在搭的戏台。 祖筠知他便是辛夷的宫教,教坊伶官名叫菊三四的,因为歌舞音律冠绝云韶院,人称韶部头。只是祖筠不大喜他,因其说话总爱拿腔拿调,端着唱剧的架子。祖筠又在四周寻摸了一遍,实在没看到辛夷的影子,才过来笑问道:“坐这边的可是韶部头?” 菊三四上身纹丝不动,只歪头稍稍向后瞧了一眼,看清楚来人是谁,轻轻“呦”了一声。祖筠在这边等着他,可他缓缓起来,非抻了抻里面衣服上的褶,才转过身,让祖筠心下很是生厌。 菊三四转过来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太后娘娘跟前儿的红人儿吗。平日里都是贾尚服来交待,今儿换了个人,恕我眼拙,一开始都没想起来是谁。” 祖筠笑道:“我本来要找贾尚服替我,才想起她今天要和郭圣人商量重阳宴饮的事宜,可巧上头又催着,便自己来了。” 菊三四手背在身后,垂头听着,不住点头道:“正是了,到底是跟着太后娘娘清闲。” 祖筠并不大想理他,只道:“自然没有教坊里忙,这不娘娘遣我来带辛夷过去,也让韶部头休息休息。只是我这找不到她人,才过来问。” 菊三四冷笑道:“隔三岔五的带那妮子过去,一去就是几个时辰,夜半里四处乱窜,白日里精神头又不够。也不知道娘娘到底要我教她什么,兹是她学得快,也架不住这么耽搁。” 祖筠听他语气不善,也就收了笑容,提高语调道:“韶部头要是觉得辛夷难教,那我就去娘娘面前请她换个人,想来韶部头忙坏了,才会忘记上头的吩咐只有做到的理。” “别介呀,辛夷是个好胚子,放别人手里…”菊三四上下打量了一下祖筠,“指不定就教坏了。” 祖筠表面并不介意,又堆出笑道:“那可是呢,就是觉得云韶部里数着你教的好,才把辛夷给你带,要知道辛夷是魏国公主带进来的,太后也乐意捧她在手心儿里。” 菊三四用鼻子“哼”了一声,挑着眉道:“若有个完整的好人给我教,我也没这么多话,只是这样折腾她,却像只予了我半个徒弟,怕我得花两倍的心思都不够了。得嘞,辛夷现在正在学新的舞,我替她找了个乐师在前面才搭好的瓦子上练习。即便是要带她离开,也得等我检视了她学的如何才能放人,别让她到娘娘面前跌了我的份儿。若是不好,不用祖筠姑娘替我讲话,我也教不下去了。”说着,带了祖筠往宣德楼下走去。 祖筠眼见着新搭的台子就在前面,偏菊三四走起来手一会儿向左甩袖,一会儿向右踢腿,直直的一条路让他拐的七扭八歪,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出声制止道:“韶部头还是走快些的好,耽搁了事,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菊三四听了,双手摊开,做个乾动之象,向后转至面对祖筠,才道:“急不得,娘娘殿里天天这么赶着辛夷那妮子走来走去,合该我这做官教的替她腾点时间出来让她练习。太后娘娘着急,你也着急我也着急,但这事儿,考的是基本功,急却是急不来的。”说罢,又转过身,继续慢悠悠的走起来。 祖筠强压下火气,只得默默跟着,心里想着定要在杨太后面前数落这不知深浅的一顿。两人飘荡着来到宣德楼下,见还有许多台子未搭好,西边偏角的一个小台上,正有一女童站在台子一角,与一席地而坐的乐师讲话。祖筠不再等菊三四,自己个儿往台子走去。菊三四在她身后,亦不追赶,还是依着原有的调子向前。教坊一吹笙的瞧见这阵势,偷摸的走到菊三四身边,笑道:“你这精贼,作甚如此待她?还不快跟过去,那妮子不等你发话可是不敢停下的。” 菊三四站定,瞧着祖筠,头微微侧向那吹笙的道:“我最不喜这些个殿里主子的贴身婢女,一个个的狗眼看人低,直当谁瞎。同样是都知,咱们教坊的都知总显得矮一截,我却看不惯。何况她们与那些得势的内侍没差,面前作揖万福的摆着,背后说三道四,讲咱们什么的都有。” “你可生小心了,别叫她们在那些主子面前给你穿小鞋。” “怕什么,大不了不在这教坊做了,左右咱们没得招唤又进不去里面,再穿小鞋能得什么罪名?”说罢,菊三四又慢条斯理的向台上几人走去。 这边祖筠已经走到台下,瞧那乐师抚起琴来,辛夷也随着乐声旋动。只见她左足缓缓弓起,其形似四方矩,右足渐渐伸得笔直,其体如弓上弦,忽地手腕坤转,轻身回旋,左脚立于地,右脚指向天。待双足放下,又从南边跳起,周转向北,到了另一角,辛夷这才瞧见祖筠。 祖筠冲她笑道:“太后娘娘命我带了你过去呢,许是又想你了。”辛夷本欲答话,抬头却见菊三四正盯着这边,便立即冲祖筠抿嘴一笑,由内回旋一周后,双手捧心,疾速踏小碎步倒去另一边了。祖筠一愣,回身瞧见菊三四,讥道:“韶部头真是好规矩,调教的她听到太后娘娘叫人都敢不应了。” 菊三四走上前,微微一笑:“为令她专心不二,我一直细心教导,瞧见我在她身边儿的阵,若无我吩咐,任谁叫都不顶用。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娘娘,须知我们学舞的时候,师父都教过舞中亦有三纲五常。我们又怎会不知道轻重缓急?”又冲辛夷喊道:“别练了,你且过来听话。” 辛夷走上前,从台子上轻身跃下,站到菊三四对面,先给祖筠道了万福,又娇滴滴的道:“师父,你这可让徒儿难办了,太后娘娘叫着,徒儿这样无礼,追究下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菊三四正色道:“你做个回顾式与祖筠姑娘。”辛夷一怔,瞧了瞧两人。菊三四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遂旋身半周,双手如作揖相拱,侧身回头,低眉顺眼,偷偷顾盼祖筠。 祖筠不解:“这是何意?” 菊三四道:“此乃舞中夫为妻纲。做仰瞻式。”辛夷合手如故,转体跪下,仰面瞩望祖筠。“此乃父为子纲,你再做伏睹式。”辛夷纤手伏于额上,稍稍起身,迈出一只脚向前,复又单腿跪下,抬头凝睇祖筠。“此乃君为臣纲。” 菊三四接着对筠道,“如是,我们习舞的自然明白什么是君在上臣在下,如今不才得太后娘娘的令是让这妮子把舞练好,若尚未练好就放了出去,才算对太后娘娘的不敬吧?” 不知祖筠如何回复,且待下回计较 1瓦子,又称“勾栏”、“瓦肆”、“瓦舍”,为表演场所,以极其丰富的曲艺说唱杂技等表演为内容,一种更为大众性的享乐消费异军突起。在北宋汴京城里,有桑家瓦子、中瓦、里瓦以及大小勾栏50余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二回 虑徒儿伶官替背锅 恨前人杨氏用辛夷 祖筠实在懒得与他纠缠,只得叹道:“你既是心里在乎娘娘的交代,也该明白我的苦处。如今你想要检视她的功夫下得如何,也要快些才好,我在一旁等着就是了。”说着,合手退到一旁。 菊三四见她站远,立的方位听不大清两人的聊天,便冲辛夷笑道:“我本是令你学《大韶》1里的鸟兽,你怎自己做起了凤凰的步子,须知鸟兽未来朝,你孤凤只得独鸣,倘是根不扎实,极易伤到自己的。” 辛夷低下头,样子看起来有些许的委屈。菊三四问她如何,辛夷踌躇了阵才道:“次次我过去,太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只是魏国公主总嫌我不能跳独舞与她瞧着,我也懂师父说的理,可想到要去见娘娘不知会不会瞧见公主,还是忍不住求乐师替我琢磨独戏。” 菊三四思忖一番,道:“下次公主再问起,你便说是我不教,不是你不学。须知云韶部与仙韶院虽同是宫掖里的地方,太后娘娘将你放入仙韶院是因为那儿归尚宫局,她容易安插。让你随我学,却是因为云韶部归内侍省,后宫的娘子们一般不往这儿打听。故此,我这点小事,她们想发作也懒得来。倘若他日再追问,就说我正在教你《绿腰》2之舞,总能应付过去。” “但若跳不出来,欺上可不好。” “怎么欺上?我当真教你便是,只是你更要把腿上的功夫练扎实了才行。你平日跳的是汉曲,动作并不繁复,讲究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每动一次却得用上吃奶的力气。然那《绿腰》却是胡曲,调子多变得很,脚步可得跟得上。” 辛夷赶紧谢过,笑道:“徒儿必将日夜勤加练习。” 菊三四收起笑容道:“你记得,等下娘娘若要你跳舞,你虽可跳那段《大韶》,只是凤凰的部分,你身形未长齐全,两足离得尚不够远,必要尽你筋骨之力,否则便被稍懂舞艺之人视为怠慢。不过如此用力,你那身细骨怕吃不消,别忘了求娘娘给你些打赏,可从典药那边换些东西敷着。” 辛夷躬身合手道:“徒儿记下了,谢师父悉心指点。”菊三四便打发她去祖筠身边,许她去太后殿里。祖筠只随意向菊三四拜过,便带着辛夷离开,留菊三四在原地。教坊副都知命他过去听人讲戏,他迈开步子,既不扭了,也不拐了,笔直走向瓦子一侧。 祖筠一路不大讲话,辛夷知她气恼,只怕她在杨太后面前讲菊三四的不是,便道:“师父听说公主想瞧独舞,便教了我一段,待我练好,定能叫娘娘公主都喜欢。” 祖筠道:“你好生练你的,可千万别学教坊里那些伶官,走在宫里却似在外面的瓦子卖艺,不知哪边是正道儿,就四处混钻。” “教坊里人原是四处找来的,也不必知晓宫中太多规矩,娘娘也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姐姐想必也是。” 两人走至慈寿宫门前,祖筠骂道:“你这小小年纪就学会吃里扒外的妮子,做甚么帮外人说话。” 辛夷钻进帘子里,只露出脑袋对祖筠笑道:“好姐姐,辛夷错了,你等待会儿娘娘又要骂我,就替你出气啦。” 祖筠乐了一下,作势要打,辛夷忙缩回去,惦着脚,快步穿过慈寿宫。她这腿上的功夫不算差,走起路来没半点声响。一路上众内侍宫女瞧见,惧其冲撞,便忙向里通报。待行至慈寿殿前,正好通报的人从里面把帘子掀起来。 锦瑟早站在门前候着,说外面冷,不必施礼,快快进来吧。 辛夷笑着进了殿里,绕过门口的屏风,见杨太后正坐着吃蜜饯,便上前请万福。 杨太后让她上前,指着盘子里面的点心道:“才端上来的百花玉延,你尝一个吧。” 辛夷谢过太后,有人端上帕子,令她取用。她将手藏进去,从盛蜜饯的碟子里面捡了一块边上的,仔细端详,果然晶莹透亮,小心吃着,到底百花生香。 杨太后瞧她吃的开心,便道:“若好吃,则多吃些,用上好的百花蜜泡的怀山药片,老身虽爱甜腻,也吃不了太多。” 辛夷谢过,却也忍着不敢多拿。 这时祖筠也进来,杨太后问起怎来这样晚。祖筠道:“禀太后,那云韶部教辛夷的伶官,听到是太后的意思要见人,他也不放,还对奴婢百般刁难,没半点规矩。” 辛夷赶忙插嘴道:“师父只是气奴婢不长进,新教的舞总练不好,怕娘娘看见。” 杨太后并不生气,反倒命祖筠带众人先退下,只留了这两人在里屋呆着。杨太后道:“叫你来并非为了学舞之事,倒有这么一件,宫中过几日怕是要忙起来。为那重阳宴饮,兴许内侍省不少人手要遣去琼林苑,后苑那边的人手就可能不足。你正好抓紧间隙与你那挂名的母亲去好好演几出戏。” 辛夷小声道:“这些事,娘娘吩咐祖筠姐姐来告诉即可,何须自己劳神。” 杨太后伸手招呼辛夷靠近些,伏在辛夷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辛夷听了,面上失色,樱嘴微启,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杨太后说完,头抬起来,对辛夷道:“可能记得清?到时可不许出半点纰漏。” 辛夷退回原位,小心道:“奴婢记得了,回去自会告诉贾尚服。” “嗯,你且先回去云韶部练舞,一切如常便可。等等你挂名的母亲,两人商量着办。出去的时候把祖筠她们叫回来。”语毕,杨太后坐正,眼睛瞧向别处,不再多说。辛夷道了万福退下,见她走远,杨太后侧首,瞅着碟子里的百花玉延,冷笑道:“你这短命的田舍奴狗,却不知到了重阳那日,还能在土里住的安不安生。” 1大韶,简称韶,又称九韶、箫韶等,是舜的乐舞,也是中国古代著名的传统乐舞之一,用于泛指美妙的仙乐。传说为乐师夔(一说质)所作。出自《庄子·天下》:“舜有《大韶》。” 2绿腰是一种唐代的传统舞蹈,属于软舞,也称为《六幺》、《录要》、《乐世》等,为女子独舞。节奏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三回 论章献圣意定是非 借民声夷简巧逼宫 下午难得风浅天晴,阎文应从粹和馆瞧过素琇的情况出来,回文德殿欲报与赵祯。行至殿前,却见内侍皆站在外面候着,便上前问过。众内侍只知吕夷简求见论事。 阎文应道:“官家极少在文德殿问政,缘何宰相大人在此求见?” 一人说赵祯不知怎地却应了,待吕夷简进去,除去周成奉还在里面伺候,别的人悉数打发出来,不得参与,实也听不清里面讲些什么。 其实自吕夷简进入殿中,赵祯并未言语,只又找出昨日的章奏观看。吕夷简立于案下,纵有赵祯赐座亦未坐,俯首静心等待。赵祯瞧过一遍,端起方才周成奉点的茶,小口喝着。一盏茶饮完,又拿起章奏继续研究。 过了半晌,赵祯叹了口气,道:“朕反复看你这所谓八项规劝,到底也不过两项。这正朝纲,辨佞壬,疏近习,皆为绝女谒罢了;剩下的塞邪径,禁货贿,罢力役又都为了节冗费。只是女谒不除,朕御令难行,多有阻挡,冗费便难解,由此看来,绝女谒才为八项之首。吕平章事,你这可是逼朕对章献娘娘的党羽动手?” “臣绝无逼促陛下之意。” “那是为何?” “臣只望陛下记得,缘何陛下用天圣已十年,却突然改国号为明道?” 赵祯并未直接回答,却道:“你若要提此事,可记得天圣六年,方仲弓上书,请章献娘娘依武后故事,罢了朕的国号,称帝而立刘氏宗庙?” “臣记得,彼时娘娘令其左迁,不容于东京。” “可记得天圣七年,程琳曾献《武后临朝图》?” “臣记得,彼时娘娘大怒,将《武后临朝图》亲掷于地,于朝堂上大声喝斥程琳‘吾绝不作此有负祖宗之事’。” “可记得,三月娘娘临终前,为何拉扯朕之朝服?” “臣记得,彼时娘娘不愿身着天子之服入葬,自认毫不愧对先帝。” “你既都记得,又怎可令朕对娘娘不忠!”赵祯怒气难平,从椅子上站起,继续道:“母后在垂帘之时,可曾有过称帝之意?” “不曾。” “虽加封抬高母家朝中之位,可曾许其参政?” “不曾。” “宫中数度恳乞母后增加宝慈殿用度,可曾答应?” “不曾。” “你既知不曾,又怎敢置朕于不孝之地!“赵祯从案子上拾起章奏,扔到吕夷简脚边,道:“你这章奏,可是要迫朕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吕夷简赶忙躬身道:“臣,绝无此意!” 赵祯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虽似不愿回想,平静一番后终是答了吕夷简的问话:“去年中秋,禁中无故突燃大火,当时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俱毁。朝中称此为天谴,由是改国号为明道。” “陛下,何为天谴?”赵祯盯着吕夷简,并不愿答。吕夷简又从腰间掏出一物,对赵祯道:“陛下请看此物。”赵祯点头,吕夷简遂将手中之物放于案上。原是两枚对钱,分别用篆书楷书刻天圣元宝四字。 赵祯垂下眼皮,只匆匆瞥了一眼,旋即道:“不过是市面上的铁钱罢了,你是何意?” “陛下怎会不知...敢问陛下,何为天?” “吕夷简,你何不直言,定要让朕说,天...即二人?” “臣…正是此意!”吕夷简长叹一声,伸手指天,喝道:“天圣十年,便是二人圣十年!”言及至此,赵祯又低头看向那钱币,复别首于他处。吕夷简缓缓放下手臂,走上前一步,语调沉重,言语之间悲怆之意甚浓:“自乾兴先帝驾崩,天圣又过十年,至明道一年又半,我朝二人临政十二载!天圣六年,建藏卷宫,夜中大火,纵天降豪雨,仍烧至天晓,二千六百一十楹,半分不剩!七年,玉清昭应宫大火,几近烧尽所有宫殿,先祖神像俱毁!十年,于此文德殿建成之日,禁中又焚八殿,连连大火无日无之!陛下,可知朝中民间拿着手中对钱,称何为天?”赵祯不答,吕夷简手又指向对钱上的天字,大声道:“陛下!朝臣民间称夭乎为天,视灭乎为天也!” “住口!”赵祯拍案训道,“你在朕面前说如此不敬之言,好大的胆!” 吕夷简毫不退缩,道:“纵是臣不说,朝中内外之口又如何可防?上下皆信连年大火为女夭之祸,陛下没有不动手查办之理。何况娘娘虽从未重用母家之臣,却仍有张耆,夏竦,陈尧佐,范雍,赵稹,晏殊皆是娘娘一手提拔,并为之用。敢问陛下,每有良策,岂非这些人阻之?” “昨日富弼于朝堂之上指责晏殊,你却替其辩护?” 吕夷简摇头道:“陛下,臣绝非因人废言者,契丹使臣来朝仍未言明来意,那刘六符是宗真极器重之臣,眼下辽宋交好,随意指责恐生异变。” 赵祯眼仁向右一晃,思索起来。吕夷简再上前又要劝,周成奉挥手示意吕夷简不应过分紧逼,吕夷简只好退下。过了一阵,周成奉道:“官家若乏了,奴婢这就去命光禄寺的准备些采杞羹何如?这时节天精草虽没有剩了,光是些红果也可令心开,亦可目明。”赵祯点头,周成奉便作揖退下,走到吕夷简身边,悄声劝道:“宰相大人莫要气伤了官家的身子。”这才走了。 吕夷简见周成奉不在了,依旧上前,语气稍平顺,道:“陛下,国事不可耽搁,莫要在意是否冲撞了章献娘娘才好。前段时间,陛下降诏汉阳军,令发廪粟以振饥民,也竟查出弊案,里面便有章献娘娘的母家在,碍着陛下不好太大动作。由是看,纵是娘娘如此廉政,外戚之乱仍不可阻啊。” 赵祯挺身坐直,叹了一声“罢了”,于是命吕夷简捡起章奏,提笔在其上朱批了太后党羽几人的处置。道:“朕等下拿这个去后殿,拟好诏告后,明日自会在朝上宣读。你且退下吧。” 吕夷简大喜过望,连道“陛下英明”,转身离开文德殿。殿外诸内侍瞧吕夷简离去,便由阎文应带着返回殿中。阎文应向赵祯回禀太常寺派学生瞧过素琇,明日即可回来替赵祯梳头,赵祯这才觉得稍有放松,留了个人在殿里候着周成奉把采杞羹送至后殿,众人便伺候赵祯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四回 宣德楼官家遇辛夷 哭骰子教坊讲杂剧 赵祯批完御旨,命人拟好诏诰,忽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问周成奉云韶部的在做甚么。周成奉回说教坊的都在宣德楼那边盯着,要搭重阳的瓦子。赵祯觉得有趣,于是只带着周成奉,两人往那边散步。 走过大庆门,远远瞧见一群人围站在一起。赵祯看着,周成奉道:“许是讲戏呢。” 赵祯点头:“过去瞧瞧。” 于是走到近处。那群人里面领头的是教坊都知小道情,见到赵祯走来,吓了一跳,赶紧带众人站好作揖。赵祯问这是在讲什么戏,小道情回道:“不是讲戏,却是在昨晚搭好的台子,闹了些怪事。” 赵祯疑道:“近来后苑频传怪事,怎么宣德楼也有了,你且说来看看。” 小道情奉命回了个仔细,原来昨夜仙韶院的宫人,经过宣德楼那阵,瞧见一人在台上唱戏。那宫人以为是教坊的在排演,夜里看不清楚,就走近去听。仔细瞧了,认出唱戏的是个妇人,看着身上华丽,唱的反是穷困故事。 宫人于是在台下喊她换了衣服再唱,谁知那妇人忽然转身,紧盯她不放。宫人觉得害怕,正要走,只见那妇人不知从哪抱出一婴孩。妇人手抚婴孩,忽地眼流血泪,慢慢走向宫人。 宫人逃不及,一转身那妇人突然在面前出现,嘴里呼喊:我儿,我儿,你缘何不认娘亲?说完,竟化作烟雾不见了。 赵祯听了完全,问小道情:“为何仙韶院的宫人夜里要来宣德楼?” “近日教坊的大都在宣德楼这边准备重阳时候皇城内外的剧目,那仙韶院的宫人许是来找菊三四的。”说着,小道情手指向另一侧,只见一女童正跟一男子在宣德楼下的台子上说话。 赵祯因命人唤两人前来。远远便瞧着那女童似脚下生风,云步轻摇,没多久便摇到近处。只是停的不够硬,稳不住身形,晃了一晃才站定,款款上前,道了万福,后垂首站在一边。后面菊三四匆忙赶上,亦作揖道:“陛下,新收的徒儿毫无规矩。” 赵祯颔首道:“无妨。”又问女童道:“你是菊三四新收的徒儿?为何仙韶院的要跑来云韶部学艺?” “回官家,先父是先帝时候封的进士,不想身感恶疾,于天圣八年卒了。因抚养不起奴婢,家母入了魏国公主府上做歌舞者,公主仁恤,准了家母带奴婢一同进府住着。 夏天,因家母改嫁,只留奴婢一人在府里,公主遂带奴婢入宫,特请太后娘娘做主,许了尚服局贾氏做奴婢干娘。入府时,师父亦在公主府上做伶官,待奴婢甚好,比奴婢先入教坊两年,公主得知师父在教坊当职,于是又求太后开恩,准奴婢随着师父在云韶部练习,也好有个照应。 太后娘娘查了年初选宫女的记录,见仙韶院的人已经满了,确实不好安排,便遂了公主的意思。” 女童声若稚雏,讲话却清晰流畅,字字如珠玉落盘,翠环相扣,煞是可人。赵祯因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女童回道:“奴婢永安张氏,名辛夷,马上要十岁了。” “你父亲封了进士,倒是个良家子1。昨夜便是你在这里遇见了怪事?夜里为何来此,不怕宫禁过了吗。” “回官家,昨日奴婢随师父在新搭的台子上练舞,夜里才发现家母改嫁前留给奴婢的坠子不见了,奴婢猜许是落在了台子那边,又估宫禁时间未到,才过来找。果真让奴婢找到了,不想正要回去,竟遇到如此妖异之事。早上起来身上别扭,便说与干娘贾尚服听,干娘怕与后苑闹鬼有关,叫我不要再提。直到晌午去了太后娘娘那里请安,进了慈寿殿身子也舒服了些,回到这边,才想着不如说与都知知道。” “你说那妇人在台上唱戏,唱的却是什么?” “奴婢实在不知,昨夜太过骇人,奴婢大都忘记了,唯记得那妇人似是计较彩多彩少云云。” 赵祯问小道情道:“你可知道?” 小道情回道:“若说彩多彩少,似乎只有官本的杂剧段子《哭骰子瀛府》中有。” “朕却从未瞧你们演过。” “回官家,《哭骰子瀛府》一般都是演给年纪稍长的娘子们瞧,故事太过悲戚,如官家这般年纪的都不大爱看。” “你只说彩多彩少那段与朕听罢。” “是,这本子原是讲得唐末诗人戴偃的故事。戴偃得罪了文昭王,囚居碧湘湖上,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送食。没多久戴偃饥饿难耐,于是取一骰子谓其妻曰:‘与汝结发数载,已生一男一女,只是如今我们困在这沟壑之地,只怕死的时候都未必会有全尸。不如我们各自带了一个孩子逃离此处,倒有可能活下来,否则早晚都要死的。’ 遂取了一骰子说:‘彩多的便带着儿子,彩少的便带着女儿如何?’ 其妻只得答应。结果戴偃得了儿子,其妻得了女儿。戴偃逃至永州,文昭王薨了。于是入赘当地乡绅家里,儿子亦被当作亲子抚养。后其女儿命未得保全,妻子又想起戴偃。一路打听,也到了永州,只是戴偃已卒,儿子不识她为亲娘,拒之门外,故自缢于乡绅门口而死。” 赵祯叹道:“当真凄绝。”对辛夷道:“你听到的可是这出?” 辛夷道:“听都知讲了后,觉得是这出。” 赵祯又道:“你说那妇人衣着华丽,可看得出来是什么样子?” “不大清楚,却似画中见过,奴婢不懂得料子手艺,但绝非一般妇人可以穿戴,说是宫里的娘子也不为过。” “朕知道了,你们先散罢,莫要再提,重阳的瓦子紧要。此事圣人已经在查,重阳亦会找人来做道场,不碍事的。”众人皆称是散去,赵祯因对周成奉道,“今日又要宿在坤宁殿,你等下去打点了吧。” 菊三四携着辛夷来到一侧,冷冷道:“昨个你走了,我留在这边许久,却不曾见过什么坠子。”见辛夷低头不语,菊三四又道:“早上我也瞧不出你身上有什么别扭,亦未从你口中听到只字片语。怎么从太后娘娘那里回来,倒多了这么多毛病?” 辛夷一阵委屈,只能轻唤一声“师父”。 菊三四知道也怨不得她,只得作罢,道:“纵是太后娘娘的嘱咐,你也要懂得分辨。”想一想又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分辨了又如何,且去把舞练好。”于是带着辛夷走了。 不知赵祯去坤宁殿又有何吩咐,且听下回分解。 1良家子,宋挑主要从“良家”挑选宫女入宫,且宋初有极高比例为“公卿大夫之女”,至北宋中期则平民比例增多。如宋神宗的陈皇后,《宋史》只记载其为开封人,对家世毫不知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五回 烦赐宴颢蓁识溪芠 谏赵祯圣人防夷简 尚寝局的来通报说今夜赵祯夜宿坤宁殿时候,颢蓁正为重阳宴饮之事头疼。素浣通报完刚出去,碰到棋巧伴着连溪芠走进来,忙道了个万福。院子里芹香知道溪芠与颢蓁平素交好,不需告诉,便领着她进了里屋。颢蓁抬头瞧见她,说了声“你来了”,便让惜墨把散落在坐榻一侧的绢画都收起,腾出个地方给她坐。溪芠道了个万福,棋巧伺候她坐下。 颢蓁命惜墨换了茶几上来点茶。溪芠靠着床垠,单手托腮,笑道:“方才和尚寝局的女史打了个照面,想是今儿个官家夜里又要来这坤宁殿。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官家竟不到那两个狐媚那儿去,到底还是心在姐姐身上。” 说话间,芹香鸢姒从外屋端进来盥手的盘子。颢蓁苦笑一声,不愿多说,只将手伸进盘子里洗净。连溪芠瞧她颜色不对,身子靠近些许,小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好讲的?” 颢蓁洗净手,一边擦干一边说:“你莫要胡思乱想,只是今早太后娘娘说要将重阳宴饮和秋宴一并办了,当真愁煞我。” 又指着收起来的绢画道:“这些,是尚宫局准备好重阳宴饮的安排,我瞧着已是不错,只是宫中节日都是家宴1,与外面的赐宴不在同一个地方,只有官家与我等庆祝而已。是故这种规制的倒好说,换到哪里设宴,只要细些筹备即可。” 颢蓁命惜墨把殿中省拿来的绢画打开:“这,是仪鸾司2送上来的秋宴赐座图。秋宴一向不归后宫管,这图亦是旧例安排用的,一早定在了集英殿。如今太后想将两宴合并,设于琼林苑,可教我如何处置。”说罢,颢蓁闭上眼,隔着手帕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鸢姒亦奉上盥帨助溪芠擦了手,溪芠仔细看了那些布局安排,道:“谁说不是呢,进宫这么些年了,重阳节都是在元俨殿过,也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意,定要搞这么大排场。” “最烦心的当属官家的意思,官家若是不同意,明日还得再和太后娘娘讲明,若官家同意,却不知二宴同办,他要如何从百官群宴处来咱们姐妹坐的地方。” 溪芠这次过来,本想讲讲杨婠的坏话,瞧这架势怕她也没这个心思,随即笑道:“若是如此,就不在这里碍着姐姐的事了,想来姐姐还有许多忙的,妹妹找别的地方安置自己。” 颢蓁稍加挽留了一下,便命芹香送她出去。惜墨挪走溪芠的茶,拿过那些绢画,站在一旁小声嘟囔:“点好的茶一口未喝,连婕妤这来去似一阵过堂风。” 颢蓁哼笑一声,接过惜墨手里的茶盏道:“我却没提过叫你点茶是替她准备的,要不我盥手做甚?” 惜墨笑道:“倒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颢蓁摇摇头:“她便是这样的性子,留下了也没别的事可做,直溜溜瞧着我有什么意思。”又侧眼看着惜墨道:“纵是留下了,她脑中只识得搬弄是非,除了碍事,还能怎样。”说罢,继续看尚宫局的绢画。 晚上赵祯过来,今夜是阎文应伺候二人吃饭。上第四盏点心的时候,徐促安排端了两碟密浮酥捺花上来,分给二人。颢蓁心中烦闷,便不大愿意讲话,点心也放着不动。 赵祯劝慰道:“朕明白小娘娘的意思,景德四年的时候,先帝曾大宴宗室于琼林苑。想来娘娘也是想借此怀念与先帝的夫妻之情,与大娘娘的姊妹之恩。” 颢蓁道:“官家可有好的办法?妾身也不想逆了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儿早在慈寿殿,娘娘感怀先人,着实伤心了一阵。” 赵祯想了想,道:“不如就顺了小娘娘的意思,只是皇城外的事你不用理会了,依大娘娘长宁节3那样安排即可,琼林苑呢,朕同样只设宴宗室,全部交于殿中省的办妥。” 颢蓁喜道:“这确是妥帖。”因此不再烦忧,吃起碟中的点心。赵祯瞧她心情开朗,便讲起吕夷简朝下见他,又说到绝女谒一事。颢蓁于是道:“妾身知道陛下向来对太后近臣不满,只是太过迅速,就似有备而来,有备则无情,只怕引起朝中人人自危,再无人进言就不好了。何况...妾身以为,官家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孝字当头,却突然排除娘娘所有亲信,外界当作何想法?” 赵祯命阎文应等人出去,仔细无人了才道:“我在见吕夷简之前,已经安排好周成奉。那时只有他留下来,其余内侍皆在外等候。如此,那些内侍便会奇怪。待到吕夷简情绪激昂,周成奉再出去殿外,‘不经意’传与殿外守着的内侍知道。纵是事不关己,那些内侍也定然觉得是什么紧迫事,再口耳相交下去。如此,旁人自然知道我是迫不得已,那些人也只会恨吕夷简了。”颢蓁点头附和。 待谈到明日要降了赵稹,晏殊等人的官位。颢蓁却疑道:“章献娘娘在位十二载,莫说这些个办了的人,那吕夷简亦是娘娘一手提拔。既然众人皆系亲信,难道娘娘升了吕夷简中书省宰相的意思,却是要疏远他?妾身觉得不通。” 赵祯点头道:“你仔细说说。” “官家做戏与那吕夷简看,吕夷简便不会做戏与官家看吗?孟子说‘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妾身以为正是讲吕夷简这种人。如今他先咬住别人不放,反倒使官家找不出事情批评他,亦找不到地方指责他。可究竟是因为他本身无错,还是官家被他激昂之语蒙蔽了?那吕夷简同官家提起天圣十年的大火,官家可记得,大火过后,章献娘娘命何人做了修内使,不正是那刚直不阿的吕夷简?没多久,娘娘拿了自己的金银器去换来缗钱二十万,用来贴补修筑皇宫之事。倘若娘娘真的疏远吕夷简,又何必任他为修内使,何必再自己贴钱二十万助他?官家,妾身可要说一句,既要防人,便不能放过一人。” 赵祯听了,不知作何想法,且听下回分解。 1宋朝宴饮制度极多,但一般节日宴饮皇帝虽会赐宴群臣,自己不会参加,而在宫中与众妃嫔举行家宴。 2仪鸾司,归殿中省,宋代宫廷掌仪礼的官署。管皇帝祠郊庙﹑出巡﹑宴会和内廷供帐等事务。 3长宁节,仁宗为庆祝章献生日,而赐宴百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六回 入閤仪赵祯罢群臣 文德殿夷简被左迁 却说赵祯听了颢蓁这一阵分析,心中虽然认同,嘴上却取笑道:“你若不是皇后,说了这么多议论朝臣的话,自当是女谒之一了。” 颢蓁正色道:“妾身纵然身居坤宁殿,妄议朝政亦是女谒。只是天子以四海为家,天下的事皆是陛下的家事,陛下想提拔一个亲近的大臣,都要替天下万民考虑。妾身,虽只是章献娘娘定下来的,却始终是陛下之妻,是天下之后,身居此位,怎敢一簧两舌,妄言谄语?陛下是当世明君,是非对错心中必有衡量,妾身才敢讲出心中所虑,若非如此,妾身已是大罪之人。今日陛下若觉得妾身有半点想干涉朝政的意思,则处罚任之。” 赵祯见她说的情深意切,心中很是宽慰:“我昨日来向你提起女谒一事,当真是想着你与章献太后的关系,因此有许多顾虑。如今你已言明至此,我又怎会再有所怀疑?”话既讲开,两人都放下芥蒂,一夜过去。 次日恰逢九月初一,于是举行入閤仪1,因此不在前殿上朝,改为在文德殿接受百官朝拜。 赵祯在坤宁殿梳洗完毕,颢蓁亦亲自帮他打点靴袍。出了坤宁殿,乘上御辇,往长春殿过去。 没多久到了殿前,殿前都虞候胡培安从殿里出来,告诉赵祯外面的文武百官已经在文德殿的殿廷东西站定。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报举了“官齐”的牌子,派人送到这边,赵祯于是从御辇上下来,准备入殿。 这边文德殿里,先是武官担任的枢密使上前,候着赵祯从长春殿出来,到御座上坐下,开始阅读呈上来的章奏目录。 此时众亲王,武臣依次向赵祯两拜。 接着,吕夷简率晏殊等人向赵祯七拜。 然后文武百官入殿,再七拜。 拜完后,群官依次退出文德殿,到殿廷外面站立候着,只留重臣于殿中。 赵祯问过可还有事要奏,见无人说话,道:“你们要是没事,那朕有事要宣。”众臣见赵祯语气不善,不知将会怎样。 赵祯命吕夷简替自己下旨,吕夷简上前,接过安排,看了眼道:“枢密使张耆上前。” 张耆于是站出来回道:“臣在。” “张耆罢为左仆射,护国节度使,判许州。” 张耆大惊,道:“陛下!臣并未...” 吕夷简不等他回嘴,便接着宣读:“枢密副使夏竦,参知政事陈尧佐,枢密副使范雍,枢密副使赵稹上前。” 四人面面相觑,却只得出列:“臣在。” “夏竦罢为礼部尚书,知襄州。陈尧佐罢为户部侍郎,知永兴军。范雍罢为户部侍郎,知荆南府。赵稹罢为尚书左丞,知河中府。” 读至此处,殿中所有官员十分震惊,纷纷道:“陛下,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吕夷简大声命令众人肃静,继续道:“参知政事晏殊上前。” 晏殊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何事,但也只能出列:“臣在。” 众大臣忙道:“陛下,罢相一事使不得啊!陛下,请三思!” 吕夷简不理,仍道:“晏殊罢为礼部尚书,知江宁府。” 晏殊听了,不动声色,只瞧向吕夷简道:“吕平章事,缘何如此?” 吕夷简看向赵祯,赵祯冲他颔首。吕夷简于是道:“我日日于朝堂之上,眼见陛下圣政日新,每有良策却不可施,心中实在可惜。如今陛下选人,大都出自茅庐草堂而非乡绅,这是极大的盛举,本是好事。然而章献娘娘垂帘这些年,提拔了许多亲信把守重位,亲信的亲信也把下面的官职占满了。使这些努力考取功名,想要报效朝廷的有志之士无法求得一官半职。而朝堂上这些大臣,也未必各个都是在其位,谋其职者。只是以陛下聪明,必然知道何人以邪说来抵抗正论;何人妄称祸乱,实是想撼动朝廷;何人以结党营私,何人攀附亲贵,何人是忠者,何人是奸者。陛下如今愿意明判是非,断然行之。你们若小不忍,则会害了大政。” 晏殊道:“吕平章事讲得没错,只是为何臣等便是奸者?” 此时朝中群臣骚乱异常,劝诫之声不绝于耳。赵祯挥手命众臣安静,道:“忠奸之事,你们问过吕平章事就可以了,如今朕尚有一事未决。同平章事吕夷简上前。” 吕夷简一愣,心中一阵不详预感,亦不愿转身上前。晏殊瞧着,冷笑一声,对吕夷简道:“平章事,陛下要你上前听命呢。” 吕夷简慢慢转过身,不解的望向赵祯,却见赵祯并不瞧他。于是合手躬身道:“臣在。” “吕夷简罢为武胜节度使,判澶州。”吕夷简站在原地,似五雷轰顶,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赵祯这才看向吕夷简:“吕夷简,你自己已说得如此明白,还不快快领命?” 吕夷简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着了这年轻皇帝的道儿,太阳穴上青筋毕露,眼角抽搐,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臣,武胜节度使吕夷简,谢陛下!” 赵祯点头:“你虽是罢为武胜节度使,亦替朕宣了方仗吧。” 吕夷简只得称是,回身喊道:“中书公事,臣等已具文。”遂率领众臣从殿门出去了。 赵祯来到偏殿,周成奉上来报素琇已经回来了。赵祯十分喜欢,赶忙命人将素琇带来。素琇过来向赵祯道了万福,又说前面采的木犀花没能来得急泡着,都已不能用。赵祯亦觉得无妨,只让她快快疏解了自己涩痒之事便可。 另一边慈寿殿里,颢蓁率着众妃向杨太后请安,说到赵祯准备以长宁节礼仪做二宴合并,只在琼林苑设宴宗室,杨太后也未有不悦。讲了一阵后都各自回去了。 拂玉伴着苗匀婉回到薰兰阁,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笑声。掀开帘子进去,却是苗匀婉的娘亲,赵祯的乳母,齐国夫人许氏在与众宫女内侍说笑。 不知众人在笑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1入閤仪,每逢初一十五,皇帝不适合上朝,便会在内殿朝见群臣。由唐朝开始,至宋朝发展成一种百官朝见的仪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七回 薰兰阁许氏无遮拦 观稼殿匀婉探虚实 见匀婉进来,许氏拍了一下脑门,笑道:“哎呦,我这老婆儿把你房里这些没眼睛的都骗进来了,娘子可别介意。” 匀婉微笑着说不碍事,又问在笑些什么。 许氏因道:“娘子知道皇城里边儿的奴婢们要是生了小疾,没法找太常寺的瞧,只能找尚宫局熟悉巫符的女史们替咱们做法。我前些个日子不知是吃寒了还是怎样,腹痛泄泻了好久,今天憋着去找了尚服局的何典仗,这里数着她最懂这些偏的邪的。你知道在里面遇到了谁?” 拂玉道:“也只能是宫女了,娘子们都有太常寺的关照,自然不用。” 许氏捂着嘴笑了起来:“倒是宫女,是连婕妤房里的棋巧。” 匀婉道:“这两日过去向太后请安,都有瞧见她,不似生病的样子。” 许氏一脸讳莫如深,招呼她们靠近些,别的宫女内侍虽听过,却也都忍不住靠过来。许氏小声说:“棋巧问何典仗,杨美人尚美人霸着官家,没有别人御侍的份儿,官家这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又都夜宿在了圣人殿里,愈发少去找连婕妤。有没有什么办法,叫连婕妤御侍一次就能生个龙子,毕竟次数没有那两个娘子那么多。” 拂玉笑道:“若当真有这个方法,那两位美人早不知道生了几个了。” 许氏叫她别打岔:“何典仗告诉她,你转告娘子,夜里把官家的两个袋子都放进去,就能生了。” 众人大笑,匀婉亦‘扑哧’笑出声,只是立马羞的脸上一红,坐到卧榻上,气道:“你说这些作甚!” 许氏还是说个不停:“棋巧临走的时候,何典仗还在后面喊:记得,千万别漏得一个。” 众人又笑做一团,匀婉转头看到拂玉也在痴痴乐着,啐了一口:“你这没羞没臊的,懂什么就跟着乐。” 拂玉亦红了脸,低头道:“娘子别生气,奴婢虽不知是何意,但却总觉得好笑。”说罢,又掩嘴笑起来。 匀婉对许氏嗔道:“你别老在这里讲这种污糟事,传出去,这薰兰阁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又轰了屋里的宫人出去外屋。 许氏一屁股坐到匀婉旁边,道:“娘子这话说得,我听了这个,连肚子的不舒服都忘了,立马跑来说与你开心,我也是担心娘子日日闷声不响的,在这宫苑里闲得发慌。” 匀婉轻叹一声,看着许氏,才注意到她今日外面只穿了一件乾红销金大袖衫子,里面一层褐色夹袄,袄的领子还半开着。匀婉伸手替许氏把领子扯紧,埋怨道:“如今天儿这样冷,你怎么还敞着领子。” 许氏笑道:“我这日日都喜欢在观稼殿做些农活,可不比娘子你们娇贵,一点不觉得冻。” “就是如此才生的病,还不觉得呢。”匀婉忽又想到一事:“那观稼殿不是在后苑吗,你这两日就没听过什么风言风语?” “听说了,但没亲眼见过。这阵子,别说鬼了,人也没多少。白日里除了尚宫局的偶尔来人,还有一些瞧着眼熟的,就见过一个仙韶院的闺女去。” “仙韶院的女乐不赶着重阳宴饮的表演,去后苑作甚?” “那闺女有尚服局的女史跟着,两人说话还总是‘娘娘长,娘娘短’,八成是奉命过去的,许是去摘些花儿草儿,留着簪花用?” 匀婉听着,暗忖道:“昨日太后娘娘知道后苑闹鬼,虽显得关切,但最后却突然安排给圣人这么多事,不让她得空去查个仔细。”又问:“那女乐多大年纪?”许氏说约莫八九岁光景。匀婉心中又是一番思量:“八九岁的女乐能奉娘娘什么命,且怎么和尚服局的一起过去?”于是对许氏道:“娘亲,中午在这里用膳罢,下午我陪你去观稼殿看看。如你说的,日日闷在这里,也不舒坦。” 许氏摸着匀婉的手,笑道“早该这样”。 匀婉又嘱咐拂玉去寻些红枣来,对许氏说:“已经寒了,多吃点热性的果子也是好的。” 许氏开心,又对匀婉聊了些宫里的闲话,只是匀婉心思并不在这些,许氏说多了觉得无趣,便帮匀婉做起女红。中午用膳的时候,匀婉亦吩咐准备些四和汤,治许氏的腹冷内寒,脾胃不适。 才吃完,许氏便说坐不住了,要匀婉陪她出去走着。匀婉觉得消化消化也好,拂玉便陪同两人一齐去往观稼殿。临近秋收,观稼殿的水稻都已熟透,赤澄澄一丛,当真喜人。 许氏是农妇出身,喜爱讲农家的故事,对以前的夫家总有留恋。皇城合适的乳母并不好找,只要被选了去,便要丢下自己的孩子,是故只能从下层人家寻得,有些甚至从偏远的农村觅来。赵祯小时候,许氏经常讲宫墙外的故事与他,他总觉得十分有趣。只是许氏讲话太过直白,不懂修饰,为人也直楞,总得罪别人而不知。况宫中对乳母的要求全然不似寻常宫人,哺乳之时不需避忌太多,致使许多宫人心下不喜。终于有一日,众宫人在章献面前诋毁许氏,将她赶出宫外。 这与许氏来说并非坏事,可以早些出去回到夫家,已是求之不得。回来又添了一个女儿,更是欢喜。不过宫里的小皇帝终究是自己喂大的,心里便将他看的和自己的孩子一样重。 赵祯即位那年,仍十分怀念许氏。便又问过章献,章献对当年赶她出宫一事早已不在意,于是赵祯命人将许氏接回宫里,封至齐国夫人。许氏的夫君苗继宗,亦封了右班殿直。而许氏实在离不开女儿匀婉,入宫后百般央求,章献终答应让匀婉来陪同许氏。 章献瞧匀婉生的漂亮,温淳和顺,全然不似农家女,十分喜欢。赵祯亦觉得她气度文雅大方,早早的封了仁寿郡君。杨婠,尚馥芝选为美人之时,又封了她为才人。匀婉从不与别人争宠,却是和许氏一样,因极幼时曾随苗继宗亲去农耕,偶尔对农活亦有些兴趣。 许氏看着这些稻子,对匀婉笑道:“你瞧,生的多好。” 匀婉看了,也笑说确是不错。但她总想着瞧来往后苑的人,因此心不在焉,打发了拂玉到另一边去殿后看看,走到许氏身边小声问道:“娘亲,你说那女乐与尚服局的来往总提娘娘如何如何,可有听清她们讲的什么?” 许氏正蹲着,仔细看稻子有没有生虫,听匀婉提起,便随口答道:“你莫要关心太后的事,那女人可不好惹。” 匀婉一惊,忙四处看去,生怕有人听到:“娘亲,这话说不得,被别人听见,可是大不敬。” 许氏“噢”了一声,以手掩口道:“一干活儿就顾不得许多,便当我没提过就是了。” 匀婉在一旁思前想后,终是小心问道:“娘亲,你便告诉我一人,千万不要再给别人提起了。” 不知许氏要做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八回 冤乳母痛忆妖帽案 孝才人苦思破鬼谋 许氏要匀婉蹲下,匀婉觉得不便,拉许氏到观稼殿里面坐着。许氏径直坐到殿中的黑木圆背交椅上,匀婉觉得不雅,只立在一旁。 许氏道:“你纵知道了,也只能当胡说,不能当真。”匀婉点头称是。 “先帝在位久,可是子嗣少。官家长到八岁时,先帝都没有别的儿子,却一点立太子的意思都没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章献娘娘急坏了,但是另一个更急的人是现在的太后。” “章献娘娘虽是官家的生母,但却是太后娘娘带大他的,心急也正常。” “据章献娘娘的宫女说,太后娘娘着急并不完全为了官家,也为自己的家里。章献娘娘出身微寒,但已身居皇后高位,朝中亦无亲信,纵然不立太子也不碍她的事。” 匀婉眉头一簇,接口道:“我隐约记得彼时太后娘娘的叔父在宫中任天武副指挥使,父亲亦在朝中担知制诰,虽不算高品官位,但却极易与重臣有过密联系。” “正是,那时候先帝身子也一天天变坏,其实大家都明白,可能时日无多。而且先帝的魂儿...”许氏伸出手指敲了三下扶手才道,“瞧着样儿像是也丢了。” 匀婉不敢打断,只觉得母亲似是要为自己讲出什么极为骇人的事情,亦不再介意别的,蹲到许氏身边,耳朵贴近,仔细听她讲。 “自打大中祥符三年我入宫,不仅逢年过节,几乎日日都有地方在办着祭天的仪式。你娘我纵是个农妇,看到这景象,都觉得异常。” 匀婉听着,忽然想起:“是了,我伴着官家读书,亦发现大中祥符到天禧年间,有大量发现苍龙,麒麟,五彩灵芝的记录。我都觉得诧异,这些景象若如此常见,怎地现在却听不到了。” “你道是为甚?那是为了和辽国争。哎呀我也说的糊里糊涂,反正就是那辽国的土皇帝,和先帝都自命正统,所以先帝才这样大兴道场,四处做法,最后做的痴了。其实会有许多异相传闻出来,正因为朝中大臣心里知道,先帝对祥瑞影响天命正统的事情十分在意,便有那王丁1二人,日日报祥瑞的事与他听。” “你又如何懂得这些?” “我自然不懂,都是听太后娘娘对章献娘娘讲的。” 匀婉这才明白,问道:“你言下之意,太后娘娘正是借着自己的叔父与朝中大臣得到了联系,才知道这些?” “许是如此吧。” “这便是太后娘娘不好惹的地方?” “当然不止这样。你知道天禧二年,大街小巷都疯传的帽妖吃人的事吗?” “知道,小时候听爹爹讲,那些日子都不出去种地了。白天睡觉,夜里将屋子关上,再用木板铺的严丝合缝,饶是这样都不放心,搬着几子坐在屋里守着,手里的砍刀从未放下,一点风吹草动便唬得他不敢入睡。” 许氏摇头叹气:“别说你爹爹在宫外,纵是宫里,都有禁军时时举着剑。宫中剑影乱晃,寒气森森,更是人心惶惶。那时在大街上,只要有人瞧见什么动静,就吓得尖叫,一人尖叫又引得旁边的屋子里人跟着人尖叫,只一点事就令京城尖叫声不断。我在宫里都听到过,那时候的官家也常常吓醒。” “至今不知那帽妖是何物,只听说形似宽帽,会飞天遁地,侵门入户,化作黑狼,食人骨肉。也有人说会施咒致人疯癫,便是请了道士,天明去看亦会化作一团血肉。” 许氏冷笑道:“不知是何物?其实连究竟有没有此物都不知道。” 匀婉不懂,此事又和太后有何关系。 许氏道:“有日夜里,我又被外面的叫声吵得不敢睡觉。仗着宫里对乳母不大在意规矩,就跑到福宁殿前禁军最多的地方呆着。他们瞧我一个妇人在此处,知我是官家的乳母,便没在意,我就在福宁殿守到天明。谁知第二天,我回寝处休息。等醒来先帝下朝,令后宫众人聚在一起,说钦天监的在朝上报,昨夜有三丈多长的灾星,从福宁殿北向南划过,因此又要开坛。我瞧先帝的样子显是骇到了,面上一阵青白。” 匀婉疑道:“昨夜你便在福宁殿前,怎么没看到灾星划过,天武禁军亦没有人觉得奇怪?”话才出口,已明白过来,小心道:“天武禁军,都是太后娘娘叔父的人。” “我可没有你这般机灵。回到坤宁殿,正巧遇到杨太后与章献娘娘又在告诫宫女这些事。我于是悄悄告诉杨太后,说我昨夜在福宁殿前,并未见到灾星。杨太后听了,只说会与先帝讲过,命我先不要四处声张,免得引起宫人更多猜疑。可是第二天,杨太后的宫人便在先帝面前诬陷我偷了东西,先帝这才赶我出宫,回到家里。” 匀婉深吸一口气道:“娘亲出宫,竟然是杨太后的手段。”心下又想到:“想来是怕你将钦天监的诳语戳破。如此,朝中宫中的欺君作为,太后娘娘竟是知道的!” 许氏道:“我却是想了好久,直至官家被封为太子后,一切谣言突然消失无踪,我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匀婉幽幽起身,心中明白,当年那一场唬得整个京城杯弓蛇影的帽妖食人传闻,竟是章献娘娘与杨太后联合朝臣对先帝上演的一出阴谋奸戏。 先帝在位时,虽有潭渊之盟,然而休养生息已经十分足够,于是太宗太祖期间并不流行的小报,只要识得读书认字的,都人手一份。甚至连邸报这种以前乏人问津的官报都有人瞧过。 匀婉记得,最开始也是村里的夫子传出的帽妖异闻,想来这些谣言便是有人控制了这些邸报小报,才得以流传开。 这一切,都是为了逼先帝立太子! 匀婉越想越疑,越疑越惊,越惊越怕。 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官家复招娘亲回宫,太后会不会觉得自己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虽然先帝已经驾崩,此事过去许久,然而我侍奉在官家左右,如若太后娘娘觉得我知晓当年事,再对官家吹起耳边风,太后岂不是会对我们娘儿俩下手? 念及此处,杨太后平日看似雍容和蔼的笑容,愈发可怖起来。 如果她当年已有此番作为,如今看来,杨太后绝非无的放矢之人,那后苑闹鬼之事,莫不是那帽妖案准备借尸还魂了? 踌躇一阵,似忽然想起什么,匀婉拽上许氏便往殿外走。许氏实在不晓得这心思细腻的女儿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却明白女儿精明,做事有她的道理,总不会害她,识趣的闭嘴跟上。 1王丁二人,即宰相王钦若、丁谓,真宗晚年二人常以天书、符瑞之说荧惑朝野,赵恒也沉溺于封禅之事,广建宫观,劳民伤财,致使社会矛盾加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十九回 古井旁匀婉破疑案 寝房里尚服生新计 却说匀婉在观稼殿听了许氏的一番往事,心中大有主意。于是唤来拂玉,三人一齐来到延春殿的古井。拂玉因知道这井最不干净,惶惶不敢上前。匀婉训道:“平日里爱抢话,现在倒不敢出风头,真是没用的东西。”便自己走过去。 匀婉围着井边转了一圈,没有看出来有何异样,转身问拂玉缩在许氏身后到底怕什么。拂玉道:“娘子,宫里谣言,说尚功局的刘司彩不见了,便是被人投到了这井里。还说这井底有刘司彩化作的女鬼,日日等人索命呢。” 匀婉扒着井沿儿,往里面打望:“本位正是听说了此事才来瞧过,你都是听哪些人提起的?” “昨儿早上从太后娘娘处请安出来,听坤宁殿里的惜墨提过。” “这是圣人去派她殿里人打听的,就没有别人再讲了?” 拂玉低头想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娘子这样一说,倒是之前经过内东门司的,还有去尚服局的时候,都听到了点,连前些天咱们的厨娘1都多多少少提过一句。” 匀婉听着,眼睛眨了两下,心道“怎么又有尚服局的事”,接着伸手握住井绳,卖力的把打水桶往上拉。拂玉在后面小声喊“娘子,做这等粗活可使不得”,但又不见她出来帮忙。 许氏见匀婉如此,亦不多问,撇开拂玉走上前道:“娘子哪有力气,还是我来吧。”匀婉点头,在一旁扶着许氏把打水桶拽上来。 许氏将水桶放到井沿上,用手把住,让匀婉细看。匀婉于是从外面端详了下,又瞧了瞧里面,不觉有异。遂双手握住水桶的边儿,找不出什么不对,心中想不透:“竟是我多虑了?” 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有思绪,只得又要把水桶丢下去。许氏突然道:“这水恁个不干净,还飘着油腥儿。” 匀婉听到,发现自己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太阳,于是稍稍挪开一些,借着阳光再看下去,可不是,水面上当真飘着油花。匀婉伸手捧了点水,放在鼻前细细闻起来,心中已有大概。后将水桶扔回井里,带着许氏,连同拂玉一起往回走。 许氏在一旁小声问道:“井里哪来的油腥儿,竟有人向里面倒脂麻了?”见匀婉垂首思索无暇回她,只得去与拂玉讲起来。 此时匀婉心思过得极快,原来方才那水里不是脂麻做的油,而是荏子油。一般人乍闻起来没有蹊跷,但自己幼时的记忆尚在,那阵每逢阴雨天去地里,身上批的雨衣,便涂着这东西。这油的臭味辛辣,才涂上的时候熏得不行,得过了好几日才会散去。而井水里的味道虽弱,细嗅起来味道尚在,能估到是这两日才有的。 “油亦不多,自然不是倒进去的。”匀婉边走边想,“大抵是有人将沾了这油的东西扔进去。荏子油平日多涂在布料上做防雨的用途,莫非有人用涂满了这油的皮子或者别的什么,裹了东西存到井里,随时取用?” 许氏这时又道:“娘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匀婉摇头,嘱咐二人绝不可将今日之事话与第四者。许氏自然答应,拂玉也赶紧称是。 到了薰兰阁的地方,许氏懒得进去,径自走了。 匀婉便准备和拂玉一起回到屋里。才进门,便瞧见杨太后房里的祖筠正在院里守着,见到匀婉便道了个万福,笑道:“太后娘娘提起,说这连着几日娘子请安来得都格外早,怕清早的寒气重,于是吩咐奴婢送来些桂仙汤的膏子,随时饮来温润肺脏的。我这才到,见娘子不在,便立在这儿等着。” 匀婉命拂玉接过,亦颔首笑道:“有劳了。” 祖筠道:“哪里,太后娘娘一向心疼娘子。还有,方才听娘子阁里的人说娘子陪齐国夫人去后苑了?” “齐国夫人晌午来吃过点心,叫嚷着一起去观稼殿看稻子,于是就去了,这才回来。” 祖筠点头走近些,道:“后苑不大安生,娘子可要小心。” 匀婉笑着点头,柔声道:“本位也是这么觉得,亦有劝齐国夫人不要往那边去,只是拗不过她,亦担心真怎么样,才过去瞧瞧。” “太后娘娘总夸娘子孝顺恭谨,确是如此。怕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说完,又道了个万福,便走了。 拂玉拿着手里的罐子,得意道:“今儿个阁里还真热闹,上午齐国夫人来,下午太后又派人来。娘子,这桂仙汤的膏子里用的木犀花,摘的时候都不能经手去碰的,还要封好几日才能用,现在就拿来,想是后苑的木犀花才开,太后娘娘就派人去做了。” 匀婉心思一动:“木犀花除了后苑,哪里还有?” 拂玉想了一下:“除了后苑延春殿附近有许多,就是延福宫2那边,再就是得过到外面了。只是延福宫离慈寿殿那么远,应该不会特意过去。” 匀婉微微颔首:“好了,这桂仙汤的膏子你们拿去分了吧,天愈发的冷,喝些温热的东西也好。本位就不必了,甜的东西喝了总不舒服。”于是打发拂玉去存起来,自己进到屋里坐下。 匀婉总觉得,这些个事,就快能串起来了。 这边因为贾尚服是辛夷的干娘,辛夷练了舞,便回到尚服局的寝处休息,而非同仙韶院的睡在一起。贾尚服回来的时候,正见何典仗在与辛夷谈天,因道:“你们不快些休息,还在讲什么胡话。” 何典仗起来向贾尚道了万福:“你这干闺女拉着我不放,非要我给她讲签文卜卦,修道易数的东西。” 辛夷亦起来回道:“何典仗正给我讲故事,说九月初九不止是重阳节,还是太宗时候林默娘(妈祖)3的忌日。” “那是何人。” “说是福建那边的一个神女,好像很灵验,只是都在当地流传而已,宫里还没有拜的。” “没有拜的就不要管了,我还有话讲与你知道。”说到此处,何典仗便识趣退下了。贾尚服坐到榻上:“我才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娘娘没有因为你直接对官家讲了闹鬼的事开罪,倒是因为琼林苑设宴宗室心情不错。” “那便好,只是今晚还用去后苑吗?” “不去,今晚迎阳门当职的不认识,不过娘娘又有别的吩咐。” 不知杨太后吩咐什么,且待下回。 1厨娘,宋代的御厨只管皇帝的饮食,后宫发放的月奉里有自己找厨子的用钱。 2延福宫,宋徽宗建新延福宫,是将原有的旧延福宫扩建而成,此处指旧延福宫。 3林默娘,既妈祖,相传生于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卒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回 叹心酸母女难相依 欲结党夷简巧唤人 上回说到辛夷听杨太后又有新的意思,面有不悦,从榻上跳下来嗔道:“你们怎么都把我当作铁打的人儿,又要读书,又要学舞,又要扮鬼吓人,睡觉都睡不了,我倒不如死了,还轻省些。” 贾尚服端起身子,斥道:“你这嘴好生晦气,却不想你在这宫里能活得这般舒坦,是拜何人所赐。” “我如何不知?我自然是千般万般的谢着太后与公主,只是我活得又当真如你说得这般舒坦?”辛夷站到窗前,背对着贾尚服,气道,“我夜里装神弄鬼多了,心中就不怕吗?白日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心中就无愧吗?如今师父对我都半点不信,今日在宣德楼,我已然觉得,他教我竟不似从前上心了。” “菊三四一向阴阳怪气,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不定哪日他又好了。” “好什么?师父心里定然觉得我坏极,不肯再好好待我了。”说着,辛夷竟哭喊起来,“我自亲娘改嫁,真的对我好的有几个,我心知肚明。你照顾我,说到底不过奉命行事罢了;公主虽仁,但止于义;太后娘娘呢,我实不知她缘何待我如此亲昵,却总要我行如此可怖之事。自此,便只有师父一人,令我觉得真切,难道这点真切我都要不得?” 贾尚服上前一把将辛夷拽过来,低声喝道:“你干脆打开窗,让外面都听个一清二楚的好!” 辛夷扭过头不去看她。 贾尚服冷笑一声:“好啊,谁成想养了这些年,太后公主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不感恩戴德便罢,还是个身下憋不紧的腌臜,小小年纪就满脑子想男人了。” “呸!”辛夷眉梢吊起,杏眼圆睁,死瞪着贾尚服,“你嘴里少不干不净的!” 贾尚服把辛夷甩到榻上,辛夷“哎呦”一声叫唤,又就地打个滚爬起来,还是死命盯着她。贾尚服撇着嘴不说话,两人就此僵持着。 过了一阵,到底贾尚服先开口了:“你面上生得这般整齐,怎么心眼子缺了一块,气性如此大。太后公主是主子,待你至此已算你光耀你张家门楣了。我与你都是下人,太后命你认我做干娘,我也从未迫你开口叫我一声。” “我有亲娘,如何能叫你,但我自认待你也不差,每次太后娘娘有赏赐,我从来都想着你一份儿。只是你已然是尚服局的首位,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罢了。” 贾尚服叹道:“我会不放眼里?宫里谁不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你心里惦记我,我多开心。要知道我这一生,怕就要老死在宫里了。” 说到老死,贾尚服瞧了瞧辛夷,垂首道:“我是大中祥符六年进来的,到天圣元年放一些年迈的宫女出宫,我没有在此列,至今在宫里已有二十年的光景。现在的官家年轻,我也不知道要伺候到什么时候。能有个干女儿,你当真觉得我不中意吗?”话至此处,贾尚服的眼里也含着泪,“你说我对你只是奉命行事,你却何尝不是对我奉命行事?” 辛夷明白自己话说得过分,遂凑到贾尚服背后,依偎在她身上,轻声道:“我亲娘在公主府的时候,便说我气性大,如今你也说我气性大,看来倒是真的了。” 贾尚服抹了抹眼泪,道:“罢了,谁叫这里就只有你我可以互相叫骂呢,在别人眼里看,兴许还是福份呢。” 辛夷眼睛一湿,面前有些雾蒙蒙:“你快说吧,到底太后又作何吩咐。” 贾尚服坐直,眼睛向后看着辛夷:“娘娘说因为昨天下午你已经见过了官家,那上午吩咐过你的事,加紧就在这两天办了吧。” 辛夷一惊,从榻上站起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早知道我便多背些词儿。” “这是娘娘的意思,你只管照做。明晚你也不用去读书的宫教那里了,回来与何典仗讲讲。” 辛夷撅着嘴,心中有些忐忑,却也只得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下了常朝1,周成奉,阎文应一众跟着赵祯往文德殿走,忽听西挟五殿中有宫人的叫喊声。赵祯瞧了一眼,没见到人,遂看向众内侍。阎文应忙出来道:“许是哪个宫人又挨打了,奴婢这就去瞧瞧,让他们别惊扰了官家。” 赵祯道:“才下朝就有这样的事端,你仔细提醒着。” 阎文应称是退下,从文德门东边的廊子走过去,绕到大庆殿左边,问殿门前侍卫司的人,可有听清是哪一间传出来的声音。侍卫说不清楚,准备和他一起去瞧,被他拦住了。 阎文应自己一间一间挨个往里瞅,终于在第四间看到了里面有人影,于是开门进去。 只见殿中站着吕夷简与两个做内侍打扮的人。那两人对阎文应作了揖,全然不似有挨罚的样子。阎文应亦向吕夷简作揖笑道:“吕大人,奴婢可是跟着周都知一起,大人动作这么大,连官家都听到了,要进来的不是奴婢,可如何是好?” 吕夷简亦笑回:“若不是你,便当真打了也不碍事。老夫今日有章奏要上,下朝自会准备启程去武胜,留在这里瞧见他们喧哗,便过来问问,谁也说不出什么。何况你这般机灵,怎么会让周成奉抢你前面。”又看向两人,那两个内侍于是离远了些。 阎文应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吕大人可是为了左迁一事才叫的奴婢?” 吕夷简哼笑一声:“除了此事,还能为何,你可知道官家怎么就将老夫连同晏殊,夏竦他们一起降了?前儿个老夫眼见着官家在章奏上只朱批了那几个,分明没写老夫的名字。” “这...奴婢实在不知。” “官家那日可还见了别人?” “这倒没有,下午随周都知去了一趟宣德楼,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晚上就在圣人殿里用的晚膳,亦寝在了那边。” “那圣人与官家讲话,你没侍奉左右?” “面儿上的话就那些,不过就是重阳宴饮与大宴的安排,听来都是为了回太后娘娘的。后面就打发我们都出去了,也不晓得面儿下说了些什么。” 吕夷简心道:“你方才还说实在不知,怎么现在还分面儿上面儿下?”嘴上却还是说:“老夫昨日被降了武胜节度使,原应去藩镇领些公使钱2,多了亦无用,不如替副都知在外面托人办的宅子打点一下?” 阎文应赶忙推脱一阵,再看着地面,眼珠子闪动了几次,嘴角扬起,尖着嗓子笑道:“面儿下的话,多少还是打听到一些。” 不知阎文应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分解。 1常朝,旧时臣子对皇帝的一般的朝见。北宋时候关于上朝的安排混乱,经常改变,故在本文里暂用常朝与入閤来规定。 2公使钱的设置是为了防止官员苛刻剥削百姓给予的一种额外补贴,“节度使,万贯至三千贯,凡四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回 虑朋党西挟问小厮 复恩宠东殿劝美人 却说阎文应见吕夷简许了他好处,才又透露了些台面下的话:“前儿个晚上官家声音本来压的小,我们守在外面什么都听不见,忽然屋里传出圣人一句‘纵然身居坤宁殿,妄议朝政亦是女谒’,奴婢原以为是圣人平时脾气兜不住,这次又不知怎么和官家吵起来。不想后面又断断续续听到圣人说了些话,果然情真意切。” 阎文应便将听到的大概都说与吕夷简知道。 吕夷简闭眼不做声,心中却恨得痒痒:“不想老夫计算许久,却仍在章献选出来的女娃手上出了纰漏!”平心静气后才睁眼,对阎文应沉声道:“老夫这便要回去准备前往武胜就任。这两个原是宫里的,便随着你回去吧。”暗暗留了半句“绝不会这么罢了”没说出声,已疾步离开了。 阎文应在后面作揖送他走,转身瞧了那两个内侍一眼,又用下巴指向门口,那两个内侍便跟在他后面出去。 “你们是哪个地方伺候的,瞧着眼熟。”阎文应在前面问道。 那两人回:“原是太后娘娘殿里的,前些日子派去造作所跟着徐内侍。” 阎文应顿住,回身打量两人,只见两人一高一矮,眼神里却透着机灵:“我说呢,原来以前在慈寿殿院子里见过。派去造作所听着是贬了,其实跟着徐内侍做采办,赚不少油水吧?” 那两人忙陪笑着说没有没有,若有好东西,早已孝敬给都知大人们瞧过了。 阎文应点头:“倒是会说话,你们两个在这儿做戏,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指示,还是徐内侍的指示?”问过后,又继续向前。 那两人对望一下,矮个的追紧一步在阎文应近处小声道:“是徐内侍打发奴婢去右掖门,取后苑冬日用的花种,正巧因为奴婢欠了这人的钱,他才追过来讨要,奴婢不愿人听到,进了西挟的一间小殿,不想起了口角。” 高个的也上来道:“正是,这厮不肯还钱,奴婢就打了他。被吕大人听到,进来教训的。” 阎文应哼笑一声:“这就是你们套好的词儿,预备周都知进来便讲给他听的?不愿说是谁的嘱托便罢,我也懒得打听。只是得提醒你们一句,周都知没那么好打发。”于是问过名字后命两人离开。 瞧见两人走了,阎文应亦往文德殿赶去,心里嘀咕道:“不想太后娘娘和吕大人也有关系,也没听提过。” 这边因为昨夜赵祯召了杨婠侍寝,于是第二日下午杨婠便到穆清阁来与尚馥芝说话。赶上尚馥芝正在用膳,杨婠看了眼,却只是一碗粥,又四顾一番,见阁里仍没添新的东西。 杨婠笑道:“怎么东西不置办,连吃食也省了。你这三日四日的不去给太后请安,吃的这么清淡,看起来倒真似生了病。” “少在这边奚落我。”尚馥芝白了杨婠一眼,让她坐在旁边,“这是羊蜜膏做的粥,采薰找的厨娘懂事,近来中午都让我吃这些,说是可以治虚劳腰痛,咳嗽肺萎。只不过我也没这些毛病,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只有一样,我日日躺着,确实不大舒服。” 采薰又端上来一小碗,放在榻几上。杨婠端起尝了一口,觉得膻味太重,不大喜欢,又放回去:“何苦来,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活受罪。” 尚馥芝伸手挡住嘴,轻笑一声,对采薰道:“你告诉杨美人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回娘子,羊蜜地黄粥的做法,是先取五两的羊脂煎沸,后下五两的羊髓再沸。事先备好五两白沙蜜,一合生姜汁,五合生地黄汁调成汤,一并加进去不断搅拌,文火沸至成膏,再做粥吃下。只是我们娘子不喜欢生姜地黄,所以只用了三合,膻味便重了点。” 杨婠听着,眉萼皱起:“这么多羊脂羊髓能不膻吗,也就你吃得下去。” 尚馥芝道:“你原是四川人,自然没有我喜用羊肉。不过宫里用膳,本就羊肉最多,你入宫这几年也没改过来?” 杨婠摇头:“我说你才是,入宫这几年脾气也改不过来,这么多天也敢就在屋里躺着。” “我不就是怕太后娘娘派人来瞧,才随时备着什么羊蜜膏,猪骨粥,鹿蹄汤,牛髓煎,都是给身子不顺的人吃的。不过这样吃四天,我就是口儿再重,也早就吃傻了。” 杨婠叹道:“分明是圣人与你的计较,你偏要去做给太后看,可不是傻了。” 尚馥芝吃完了粥,放到几子上,命采薰端下去,顺手把门关上。 这时屋里只剩两人。尚馥芝因道:“太后并不是官家的亲娘,亦无子嗣,在这宫里说话的分量比起当年章献娘娘可差远了。” 杨婠忙令她小声:“我看你当真是吃傻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这不是瞧屋里就咱们两个,也替你不值得。郭颢蓁是章献娘娘亲选的皇后不假,你却也是娘娘的姻亲,论起来不比她差,怎么连那个姿色不如你的连溪芠都封了婕妤,你还只是美人。杨太后说是与章献娘娘情同姐妹,竟也不劝官家将你升了。到底是在官家面前说话没有章献娘娘好使。” 杨婠于是道:“你快别说了,你我虽只是美人,但以前官家赏你的东西,哪样不是恩震京师?非要图那个位份?再来官家到底叫太后小娘娘,你顺从一些总没错。” 尚馥芝哼了一声,靠在腋几上:“小娘娘?你看那个苗匀婉,什么东西,不过是乳母的女儿,一介农妇罢了。你口中的小娘娘却对她极好,我莫非要去和那农妇争宠?” 杨婠笑道:“罢了罢了,我说话你也一向不听,不过昨日官家找我侍寝,还有提起你。” 尚馥芝听到这个,来了精神,于是起身问道:“官家说什么,是不是要不生我的气了?” 杨婠握住她的手,笑道:“原本便不生你的气,我向官家讲了你屋子里东西都被胡培安砸了,全是无妄之灾。官家说这几日事忙,才忘记了,得闲就来看你。” 尚馥芝听了,即刻神采全都回来,从榻上站起,走到杨婠身边,得意道:“我就说,怎么这两日全宿在了坤宁殿,官家这分明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了。让郭颢蓁得意两日,最后还不是要回来找咱们。” 杨婠听着,亦陪着笑了一声,但瞬即劝起:“到时官家来了,你莫要再讲圣人的不是,才显得你贤良。” 尚馥芝并不当一回事,只面子上答应了。不知官家何时会来,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回 翔鸾阁昶凝谈朝事 后苑路辛夷惊落水 上回说到下午杨婠告诉尚馥芝,赵祯心中的气已消的七七八八,于是尚馥芝夜里便一直盼着赵祯过来穆清阁。只是赵祯因为要快些择定新的朝臣,以填补吕夷简等人的空缺,夜里连唤人侍寝都不得空,于是又让尚馥芝空盼了一夜。 次日常朝,赵祯任李迪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替了吕夷简的位置。又任命旧相张士逊为昭文馆大学士,这都是先帝时候的重臣,朝中亦无人敢多言。别的还有王随为参知政事,李谘为枢密副使,王德用为签书枢密院事。 新的任人安排才颁下来,便有人去慈寿殿报了。只是此时杨太后正与魏国公主赵昶凝在翔鸾阁,锦瑟知道后,便前往告知。远远的在门外便瞧见祖筠,上前说了情况,又问里面在做什么。 祖筠指着里面小声道:“两位主在里面看诗呢,你且等一阵。” 翔鸾阁是后苑的藏书阁之一,里面放的多是歌诗、箴、铭、赞、论。俩个人因此等里面没有了谈天的声音,才进去报了殿前的情况。 赵昶凝起先不做声,等听到李谘的名字,笑说:“官家这也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杨太后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随手翻着:“张士逊和李迪都曾任过太傅,与官家的关系自然比章献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亲近。王随一直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不大参与殿前的朋党纠结之事。王德用更多次拒绝章献娘娘内降军吏的要求,官家正值巩固权位的时候,自然喜欢用这些人。” 赵昶凝却说:“别人都不碍的,唯那个李谘,前些年提出的贴射现钱茶法,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我府辖的地方,有些茶地。我由是听人提过,茶农对这个办法很是不满,正备着闹事儿呢,到时候还是得他自己出来担着。” “我隐约记得,官家年幼时,李谘好似做过一段时间太子中允。”说到这里,杨太后笑着摇摇头,“官家还是年轻,想着都用了熟人便易施行政令。” 说罢,杨太后又将手中的诗册塞到赵昶凝手里。 赵昶凝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异香浓艳压群葩,何事栽培近海涯。开向东风应有恨,凭谁移入王侯家?” 再看谁人写的,却落得吕坦夫的款。 赵昶凝道:“吕坦夫是吕夷简的字吧。” “是了,许是早年写的,收到了翔鸾阁里。” “可惜,这诗写的野心不小,如今还不是被贬到武胜去。”说着,又将册子还给杨太后。 杨太后复看了一眼那诗,又在嘴里读了一遍,低头对赵昶凝小声道:“吕夷简这老精贼,这些年在朝中耕耘了多少羽翼朋党,怕是章献也数不过来,我却是不信他会在武胜安稳的当个节度使。” 赵昶凝也小声回道:“驸马在世的时候,那李迪就已官至宰相,分明是被吕夷简挤下去的。如今又给了他机会上来,李迪还会留出半分余地与他?” 杨太后笑道:“这却要看吕夷简的造化,也要看李迪是不是真的精明了。” 两人说着,从翔鸾阁出来,杨太后与赵昶凝分别由祖筠与丹茹扶着,一步步走下青墨石阶。翔鸾阁的位置颇高,从墙下暗影行过,往往遮阳蔽日,由下向上打望,颇有黑云压城之感。 在屋里站久了,又有秋风肆虐,赵昶凝不免觉得身子发冷。丹茹忙替她批上一件浅青银绣鹤氅,只是今日并无太阳,无论怎么保暖,心头还是觉得郁郁难欢。 赵昶凝回身,抬头看着翔鸾阁,默默不语。杨太后问她怎么了,她方道:“到底是老了,身子觉得有些冷。记得年轻时候,还曾在这里陪过太宗御书,另有几个兄弟姐妹,如今却只剩我一人。”说到此处,不觉眼圈一红。 杨太后劝慰一番,赵昶凝又道:“你今日唤我来此处作甚,平白无故添些悲秋情绪。” “自是我也念着你,虽然除了丧服,心里还是不好受,就叫你多来宫里陪我谈心。” 赵昶凝又四周环视一遍:“宫里的流言都传到外面去了,说这后苑里面闹鬼,可是真的?” “你也说是流言,何况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若觉得不干净,咱们快些回去就是了。” 说着,两人又开始往外走。 忽听人喊道:“落井了!有人落井了!来人救命啊!” 杨太后问是哪里的声音,祖筠说听着像延春殿那边的,赵昶凝忙说快过去看看,别出了人命。 待匆匆赶到延春殿古井附近,只见已有几个内侍围在井边,其中两人拉着井绳,废力往上拽着。 五人赶上前去,别的内侍忙作揖,杨太后让众人作罢,先把人救起要紧。吵闹间附近又赶来一些人,本来两个人在拽,现在变成四五个人在拽。终于,从井里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祖筠锦瑟上前,将那女人往外扯,另有几个内侍上去一通拉抬,终于将井里的人救了出来。 只见这人手里还死命搂着另一个,赵昶凝看了个仔细,大叫:“快,找太常寺的来!” 杨太后看了也急道:“还不快去,这是我殿里的人!” 不等别人动作,祖筠早已往太常寺赶。 你说这井里拉起的这两人,一大一小,不是贾尚服和辛夷是谁? 贾尚服不大有事,锦瑟上前将她扶起。只是辛夷不知晕过去还是溺了,没有醒着,赵昶凝十分捉急。 贾尚服缓了缓劲,费力道:“她应该没多大事,只吃了几口水。”看见赵昶凝与杨太后也在,忙要做万福。杨太后亦说不用。 果然,太医还没赶到,辛夷已慢慢睁开眼。杨太后上前,问道:“你觉得如何?” 辛夷眼前模糊,摇晃着脑袋要坐起,眼睛一时翻白一时翻黑。好不容易看清人,只虚虚说了一声“你”,竟又晕过去了。 杨太后忙命人将辛夷带回慈寿殿,安排她躺到卧榻上,与赵昶凝坐到另一边。杨太后问:“太常寺派人来了吗?” 刚问完,就听外面祖筠的声音传来:“太后,人到了。” 只见一太医来到屋里,见到杨太后赵昶凝,作揖道:“臣卢祖翊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魏国公主。”众人赶忙命他去瞧辛夷。 卢祖翊称是上前,刚要看过,突然辛夷从床上坐起,惹的众人一惊。 卢祖翊于是问她些话,她亦不答,只呆呆看着前面。杨太后有些担心,起身站到卧榻一侧。 辛夷见到杨太后,兀地尖叫起来:“你!缘何是你!你将他还与我!还与我!” 不知辛夷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回 皇城内惊生情志病 后宫中谁料鬼做伥 话说赵昶凝与杨太后救起辛夷后,惊觉这已是个满嘴痴言妄语之人。嘴里一会儿喊着“你将他还与我”,一会儿又唱着戏,正是《哭骰子瀛府》那段。没留神,就从床榻上跳下来乱跑,速度疾迅,满屋大人竟抓不到她,且凡是碰到的东西,便要砸至粉碎才罢休。祖筠忙唤内侍把殿门封住,不许她出去,又与几个宫女使力气将她锁在床上。 辛夷仍不肯停,手脚扑腾,几欲挣脱。嘴里始终叫嚷着脏话,仰头对空狂骂起来。什么“你这做惯了奴婢的奴婢的贱婢”,什么“蚊子飞过都要刮下二两肉的精贼”,什么“手眼生疮满嘴长蛆的短命婆娘”,无不芜杂粗俗,鄙俚浅陋,吵的慈寿宫里众人皆皱眉掩耳。 宫女们都说,这分明是见了鬼,撞了邪,不知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卢祖翊说这可能是情志受损,但实在无法与她瞧过,方才想替她诊脉,稍稍松开一只手,便开始乱抓乱挠,又骂道:“你这太常寺的小贼,什么身份,也可以替本位诊断?若要近身,叫齐宣过来,要他将儿子还我!”说罢,又开始扯自己的衣角裤子,直直的露出了里衬大腿。锦瑟祖筠忙挡住让卢祖翊先出去,不许多看。 赵昶凝奇道:“齐宣不是先帝时候太常寺的医丞?她如何知道这名字的?” 几个女人又将辛夷的手绑好,拿来一条檀色绸缎毯子替她盖上,卢祖翊人在外面问摸起来是冷是热。锦瑟遂摸了她的身子回说“微热”。 卢祖翊便说微热尚好,千万别让她四肢发冷了才行,否则可能命只有一日了。 赵昶凝瞧着心下难受,杨太后因带她出去前面慈寿宫里坐着,又命人把贾尚服卢祖翊也带来。 两个内侍扶着贾尚服来到慈寿宫,杨太后赐她坐下,贾尚服谢过,卢祖翊则站在一旁候着。 赵昶凝问究竟发生何事,怎地又是落井,又是癫狂,贾尚服由是说起缘故。原来八月三十那晚,辛夷回到寝房,告诉她自己在宣德楼见到了赵祯,怎料说着说着就突然抽搐起来,似犯了风邪癫狂的症状。这一闹唬的贾尚服手足无措,才反应过来要救人的时候,辛夷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卢祖翊生怕杨太后觉得他办事不力,立刻道:“若是癫狂的症状,则不能让她再躺着。要安她的五脏,下气才可,可以吃白雄鸡羹方。” 贾尚服说后来又不似癫狂,因何典仗替她看过,说是不知道冲撞了什么东西,只得暂且用符咒压住。倒也真的有用,安生的过了两个白天,但一到夜里,便似瞧见了谁,要说一夜的话。 卢祖翊又插嘴道:“若是如此,按《肘后备急方》的说法,鬼击,魇寐不寤,惊邪恍惚,倒也是癫狂症的症候。” 赵昶凝烦道:“你收声,等人说完再来诊断。若是有用,也不用在这里站着了!”卢祖翊悻悻闭嘴立好。 贾尚服则继续道:“今日上午,则一直卧床不起。奴婢将寝房的门锁上,怕她四处乱走,不想回来的时候却见和合窗大开,人却不在屋里,跑了。奴婢一路问人,则有人瞧见她往临华门走去。奴婢于是追至临华门,正看到她进后苑,便自追来。待靠近她,却听她嘴里一直唱着戏,又念着词,什么我儿缘何不认我之类的话。” 赵昶凝叹道“真是愁煞人”,又对杨太后说:“这闺女打小跟着我住在府里,我对她也有情分。况且她这般聪明伶俐,生的模样俊俏至极,我极想将她养大,再送与官家。如今她这样遭罪,莫说多年的心血费了,就只念旧情,我也不忍。” 杨太后亦感叹:“可不是,我都可怜她,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撞邪抑或生了癫狂。” 两人沉默一阵,卢祖翊在一旁道:“不若让臣再去瞧瞧,有没有法子再替她诊治。” 杨太后点头。卢祖翊便要回去看病,无意中瞥见杨太后,见她虽嘴上说“好”,原本急切茫然眼睛,却突然直愣愣朝向他。卢祖翊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多说,咽了咽口水,再一抬头,却见杨太后目中似有把刀子,只消他一开口,便插进他的喉咙。 赵昶凝没有注意到这些,突然想起个事,对杨太后道:“玉清昭应宫里留下的那些殿宇,不是日日都有人在做道场吗?不如召一个道士进来瞧瞧。” 杨太后作势思索,贾尚服却突然跪下:“公主,辛夷虽是奴婢的干女儿,但奴婢早已视她亲生,若能召道士进来,奴婢感激不尽!”说罢,便开始磕头。 赵昶凝命她快些起来:“你不用这样,我是要替她想法子的。咱们朝廷里也没有随意下跪的规矩,你虽是宫婢,但也有官职在身,不用行如此大礼1。” 这边杨太后说:“要请道士进来,得知会官家一声才行。” 赵昶凝则叫丹茹去仔细说给官家听,丹茹得命,也快快前往。 一路行至后殿,在殿门处见到阎文应,遂告知于他。阎文应进去通报,赵祯让她过来说话。 赵祯问癫狂的是何人,丹茹说是仙韶院的女乐,原是公主府上的,因公主喜欢,觉得伶俐乖巧,送进宫里给杨太后抚养。听她养母说,前些日子赵祯也在宣德楼见过她。 赵祯想起来,问是否张氏叫辛夷的。丹茹说是。赵祯觉得奇怪,前几日看着十分精神,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且担心宫中出了情志病可大可小,又怕杨太后赵昶凝受惊,遂带着周成奉阎文应等人一同过去。 几人回到慈寿宫,杨太后说不想官家也来了。赵祯问候一番,便进到后面慈寿殿里。 殿里的女人正压着辛夷,赵祯远远的便听见许多污言秽语从房里传出来,进去后更觉声音悲切刺耳。等走到床榻前,辛夷突然声音停下,不再叫嚷。 周成奉于是道:“想是官家天子之气,将这屋里的脏东西震慑住不敢出来。” 谁知话刚讲完,辛夷突然狂性大发,拼命要起身。头扭向赵祯,大喊:“我的儿,我的儿,你缘何不认娘亲!” 周成奉赶紧挡在赵祯前面,骂道:“放肆!管你是哪里的邪物,见到天子竟不退下!” 赵祯止住他,从房里退出来。杨太后赵昶凝贾尚服都在他身边,等着他讲话。赵祯答应从玉清昭应宫里面请道士过来,贾尚服赶忙谢恩。 欲知道士来了作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1宋朝除了特殊仪式礼节外,不行跪礼。尤其文官,更不会下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回 刘仕隐中廷驱业障 赵昶凝宫中忧痴语 赵祯吩咐人从玉清昭应宫找来的道士名刘仕隐,平日里守在洪福院做道场。他一来,见到辛夷的情况,便说这是遭了邪祟,需用斋蘸法。 赵昶凝问这应如何解释,刘仕隐道:“斋为烧香行道,忏罪谢衍,蘸为诞真降圣,乞恩情福,这原是做三坛法的时候用的,很灵验。” 众人见他讲的有几分真,便准许他在慈寿殿的中廷设坛。 赵祯见道士已经开始准备,便回去后殿处理朝事,留周成奉在这边帮忙。 刘仕隐说俗世的房子不干净,需要重新打扫过才行。杨太后听了虽不满,还是让宫女将地上彻底清洁了一遍。接着摆一木桌,垫上黄布,东面搁上香炉,摆着一沓金纸,中间用碟子盛着面食压住,又在两侧祭上些果子,最后在南面置一小缸清水。刘仕隐手沾朱砂,点在中间的面食上。 刘仕隐点燃了九支香,原地拜了三拜,悉数插到香炉中。接着打开一个小布袋,往手中倒出二十八颗黑白石子,依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将这些石子在地上摆出阵型。刘仕隐让人找来一个玉鼎,留在星阵中央。 他劝众人离得远些,只将辛夷带出来,绑在椅子上,坐在阵中。辛夷哪肯听话,嘴中破口大骂:“蠢奴才!怎敢绑你姑奶奶!自是你烂了口眼,疮脓流上心尖,才被蒙了神智,不知死活起来!” 刘仕隐不理她,从神桌上抽出几张金纸点燃,走到星阵的撰位,面冲神坛高喊:“此为九重之天!”然后踏罡单之位,慢慢走近辛夷。 大家只见他第一步迈出了左脚,口念“日月明乾坤配”!一步一挂,接着向前迈出一步,念“人道兴鬼道废”。他双脚横直,如丁字,继续禹步向前。“吾从天蓬入天内,略过天冲逢辅退。”他左脚踩天门,右脚踩人门,语气不见波澜。“返归天禽与心对,把天柱兮任英会。”然后脚踩在九宫八卦之上,即为“九迹”,反复三次同样步伐前后,此为“三反”。“斗步通行按纯神,人道通兮鬼道礙。”最后一步踏到适才摆好的玉鼎前,开始闭目养神。 见他走至面前,辛夷骂道:“任你这土狗乱吠,又能将我怎样?看你一身的痔疮,一脸的脓包!快滚,莫要脏了老娘的眼!” 突然,刘仕隐睁开眼,抽出桃木配剑,将烧着的金纸穿到剑上,对着辛夷喝道:“千邪万秽皆回避,急急如律令!”这样围着辛夷周身转了一圈。 辛夷在阵中呵呵乐起来,阴恻恻道:“老狗,你就这点本事吗?不如我挖了你的狗肝,吃了你狗眼,替你开开窍?” 听到这里,赵昶凝吓的不行,对杨太后道:“不想她竟真的被鬼附身了,作孽啊,真是作孽。” 刘仕隐回身从神桌上端起水缸,喝了一口,又拿起一张治梦鬼交灵符,对辛夷噀水叱符,叩齿集神,念天蓬呪书:“辟尸千里,扫却不祥,敢有小鬼,欲来见状。四明破骸,天猷灭类,神刀一下,万鬼自溃。急急如北帝明威口敕律令!” 辛夷被喷了一脸水,“呸”出一口痰到他脸上,咬牙恨道:“狗奴!小心姑奶奶扯断你的命根,叫你五脏俱溃,脏了的心和着屎肠子从嘴里吐出来!再把你的心肠纳油煮熟,弃到山里与你的同门野狗吃干抹净!” 赵昶凝急道:“怎么做法这半天,一点用都没有?” 刘仕隐也好生奇怪,退到一侧,开始假寐出神。过了一阵,忽地起身对众人道:“九天采访使者来了,交待说要用符火烧!”赵昶凝杨太后不许,刘仕隐则道:“自有主意,且等我试过。” 说罢,拿了一张疗心疯符点燃,走到辛夷跟前,一句话不讲,点燃了她垂地的衣角。辛夷大惊,及至火烧至裤腿,开始求饶。 赵昶凝忙让他快些浇灭,刘仕隐不急,问她可愿意说出来全部,辛夷点头答应,他这才用水熄火。 刘仕隐问:“你是何人!敢在宫里作祟!” 辛夷冷笑一声:“这里原是我家,我怎么不敢。” 杨太后小心问道:“你是这宫里的人?” 辛夷瞪了她一眼:“你有脸问,却不记得你与那见了男人似狗见了屎的姐妹如何待我?” 赵昶凝越听越惊,问杨太后到底何事。杨太后只说不知,刘仕隐则又点燃一张金纸,作势要烧。 辛夷忙又求饶,说:“你们好狠的心,抢了我的孩子,还要如此折磨我!”说完,眼中一阵翻白,晕过去了。 刘仕隐说:“这是邪祟已经离开了。” 赵昶凝仍不放心,只叫众人将辛夷带去休息,好生看管,贾尚服自然也跟着过去。刘仕隐拿了些好处,周成奉陪着他往玉清昭应宫走。杨太后则陪着赵昶凝,又来到慈寿宫里面坐着。 赵昶凝眼见这事蹊跷,又不知从何问起。杨太后劝她不要着急,等辛夷醒了再看。只是这一等,又是半天,赵昶凝心里憋得要紧,实在不能多等一刻,便问杨太后:“方才那女鬼到底说得什么意思?” 杨太后叹了口气,说这事事关重大,不能随意乱讲,缄口不语。赵昶凝见问不出来,心中气恼,但又无计可施。眼看着天色已暗,便与杨太后先用了晚膳。 吃到一半,锦瑟过来说辛夷醒了,只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杨太后说这也正常,那种事不记得才好。 赵昶凝知道辛夷也记不清,觉得从她嘴里也探听不清楚,便只去瞧她的情况。发现辛夷醒来已经好很多,赵昶凝便离开皇城,回自己府上去了。 待到夜里,辛夷已能下床,贾尚服带着她到杨太后面前谢过,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处。 才一进门,辛夷便倒在床上,不愿动弹。贾尚服掀开她的裤腿,看脚腕处有些微微发红,便道:“幸亏没伤到皮肉。” 辛夷坐起身子,气道:“还好我命大,以后再也不想搞这种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了,差点被那杂毛老道烧死。他到底是真的道士,还是太后娘娘安排的,我竟全然看不出来。” 贾尚服笑说:“太后娘娘的安排咱们都不清楚,唯有照做。不过你记性是真不错,教你说得话,一字不差。” 辛夷叹了口气:“只是这次骗了公主,心里很不好受。” “以后多孝敬些便可。你身上还有哪里痛吗?” “没了,内东门司的那些内侍力气还挺大,咱们两个坐着水桶下到井里,也十分稳当。” “这便好。”贾尚服让她再休息,又出去寻了些吃的回来,两人一并消化了。 不知杨太后究竟有何阴谋,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回 得新恩馥芝夜逢春 添哀愁三四徒悲秋 早上尚馥芝送走了赵祯,自己也打扮好,从福宁殿往慈寿宫去请安。因又得恩宠,心情甚好,对采薰的态度也比前几日和善了些许。快到门口碰到杨婠带着碧袖,两人便聊起天来。杨婠说了昨日慈寿殿有宫女被鬼附身,杨太后与赵昶凝特意从玉清昭应宫请了道士来开坛作法才压下去。 尚馥芝惊道:“我虽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不愿出去,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后苑闹鬼的传闻,不想这鬼如此厉害,竟然还会附到人身上。只是这么大的事,昨天竟全没听人提起。” 杨婠含笑道:“你昨日早早的得了官家要唤你侍寝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知道这些?” 尚馥芝脸泛春色,但嘴上还是故作失落:“我原是想官家能去我穆清阁里面,看看我这几日过得有多清苦,不想官家连去都不愿去,对我毫不上心。只说日子冷了,屋里不置备东西,实在凄清。于是说要吩咐郭颢蓁替我打点。我可不愿意让她来,天晓得她会动什么心思,所以央求官家直接交代太府寺替我张罗。” 杨婠笑看她:“你看你,嘴上说不乐意,脸上却似开了花。但我都提醒过你,不要在官家面前讲圣人的坏话,你何苦非要多一句嘴。” 俩个人说话间已快走到慈寿宫门前。郭颢蓁正与别的妃子交谈,连溪芠瞅见杨婠尚馥芝走过来,朝郭颢蓁努了怒嘴。郭颢蓁顺着她看了一眼,随即回头道:“既然人齐了,便先进去吧。”于是带着连溪芠,苗匀婉,俞馨一同进入宫门,不再等那两个。 尚馥芝看着,对杨婠气道:“你还要我不多嘴讲她的坏话,可有见到她都是怎么对咱们的?罢了,我原本就不是听劝的性子,你以后莫要再劝我。” 杨婠见这样子,知道苦劝无用,不再多说,加紧一步进到慈寿宫里面。 只可惜紧赶慢赶,一走进去,却见杨太后已经坐在中央等着了。两人只好胡扯了几句托辞,才坐到位置上。 杨太后并不介意,只是连溪芠嘲道:“怎么,妹妹身子好了?不是说脚下无力,哪来的能耐走这老长一段路到这里。” 尚馥芝白了她一眼:“妹妹身有龙宠,又怎么会好不起来?不似姐姐...” 话未说完,郭颢蓁根本懒得听下去,直接打岔对杨太后说:“昨日听闻太后娘娘这里出了些事故,儿臣担心的紧。这事说到底是儿臣办事不够仔细,早就报了有后苑鬼事,儿臣竟然一直没有办法。” 杨太后摆摆手,说:“幸无大碍,但这也怪不得你,老身晓得你有诸多要事处理。”说完,又对众人笑道:“原以为只是我殿里的一些小事,不想都传到了你们耳朵里,还让你们担心了。” 苗匀婉道:“娘娘凤体安康,宫中瑞兆祥和自是最大的事。且娘娘仁善至极,对小小宫女都如此关怀,儿臣定当学习娘娘的慈悲。” 杨太后笑说你分明是宫里最慈悲的。 苗匀婉道:“不知那宫女是何人,现今如何,怎会无端端遇了如此邪祟?” 俞馨说:“听闻是个仙韶院的女乐,与尚服局的尚服,俩个人都出了事,还有人说那两人还是干母女。”接着,又把打听到的昨日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言语描绘得如亲身在现场,吓得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唯苗匀婉嘴上说“原来如此”,却默默把那两人的关系,话中的细枝末节全记在心里。 杨太后对俞馨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可怕,莫要听那些风言风语。” 郭颢蓁亦对她说:“你最爱打听这些,打听也无妨,可不要再乱传才好。” 众人又讲了一番话,便各自回房了。 下午宣德楼那边,小道情说殷大人又撰了些新词,问谁愿意去拿来。菊三四自认不忙,便带着辛夷往钧容直那边去。 辛夷跟在菊三四后面,说咱们怎么不练舞,却有这空。 菊三四冷冷道:“咱们这里如果不得空,那里你还能有力气折腾吗?” 辛夷瞧他生气,不敢多说。 菊三四亦沉默不语,直到走至无人的地方,才问:“听说你昨日掉进了井里,宫里消息传得这么快,你不说,便觉得我不知道吗?” 辛夷低下头:“我当真不知如何开口,这事也不值得提起。” “你不提,是怕我生气?” 辛夷点头。 “你可知我为何要生气?” “师父定是觉得徒儿做了坏事。” 菊三四怒道:“错!”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瞧着菊三四的脸,丝毫不敢妄言。 菊三四也瞧着辛夷,墨眉拧到了一起,过了一阵才松口:“我是想气你的主子们,只是我又无法气她们,终究只能气我自己了。” 辛夷忙道:“师父缘何要气自己,这若有错,亦是徒儿的错。” 菊三四摇摇头,手背到身后,慢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辛夷跟在他身边,等着他说话。 菊三四实不知如何开口,他一生清高自傲,虽然做了戏子,但也从不愿行阿谀奉承之事。只是纵然有这般心性,到了宫墙之内,还是发现自己没有一身傲骨。可笑,当真遇到了主子,哪来的自己立足之地?偶尔教坊排戏到夜中,他招人去唤辛夷过来,但派去的人从来见不到她的人影儿。前几日见她胆敢扯谎欺君,昨日又传出她掉落井中的消息,菊三四心如明镜,怎会想不到其中的猫腻? 只是想不到还好,想到了才感觉自己无力无能,无用无奈,想护住自己的徒儿都做不到。 他更恨后宫的那些女人,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推她去行阴谋诡计? 两人这样不言不语的从钧容直取了词回来,是一份双调的《南歌子》。他只瞧第一阙,便觉得合着自己的心思。 “暖雨惊寒峭,徒增几寸凉。懒倚竹窗点眉妆,岂见梅枝瘦落小层霜。正是愁时候,闻君驻南乡。心中犹乱转柔肠,情若萧萧又怎费思量(作者自撰)。” 菊三四抬头观望前后石道,诺大的皇城,总有些路没有人走,两人经过,心中平添伤感。眼见寒风戚戚,空旷寂寥,夕阳渐红,心中叹道:“这宫中日子诡谲,不小心便被人吃的骨头不剩,当真是‘梅枝瘦落小层霜’了。” 辛夷见菊三四对词兴叹,却又默不作声,实在着急,道:“师父,你听徒儿的,徒儿以后已经不用惹师父不快了。” 菊三四听了,不当一回事。往前走了两步,突觉不对,转身问道:“你这是何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回 朝堂上富弼疑特使 坤宁殿鸢姒巧击鞠 上回说到辛夷一时口快,对菊三四说了些不该提的话,于是想糊弄过去,道:“徒儿都已经这般招摇,总不能再叫我传出什么古怪事。若是又横生事端,怕是官家会当我是妖孽灾祸,把我的命拿了去。” 菊三四眼里满是不信,但嘴上只说:“何必讲些晦气话,我打一开始便不愿知道的清楚,与我亦无关系,横竖我也只担心过你的身子吃不吃的消罢了。” 两人又往宣德楼走。 辛夷不愿一路无言,便找话题问起:“教坊里面每有新曲,都会找柳耆卿(柳永)来填词,何苦还要跑来钧容直这边?钧容直都是做礼乐军曲,写这种闺情词未免浅陋。” “就因为浅陋,才合适在瓦子里唱,供皇城外的人听的。”又说,“殷了了与教坊也有些关系,以前是跟着都知的,那时候都知还是副都知,因为原本的都知嫌副都知与众人关系好,有结党之嫌,遂叫分开了。” 辛夷点头知道,又找了些话与菊三四讲,两人聊的逐渐多起来,漫步回去。 经过宣佑门的时候,瞧见前面过来三人,带头的四五十岁的年纪,似已有些驼背,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小厮。因为不大认识,便没打招呼,只是擦身过去。辛夷回头看了那三个一眼,都觉得眼熟,便小声说:“徒儿曾见领头那个出入慈寿殿,不知是做什么的。” 菊三四亦低声道:“近日因为大家都在宣德楼,我也见过他几次,似乎是造作所的徐内侍。只是不知道他在里面是采办还是什么,看他有时候从宣德楼出去,有时候从左右掖门出去。和教坊没大关系的人许多,也懒得打听。”说罢,又讲起重阳节那日的剧目,不再多说。 一夜过去,到了早上赵祯常朝,在前殿问可有事要奏。 知制诰富弼上前报:“陛下,辽国使者萧特末刘六符已连日称身上不适,不愿见臣。昨日却突然对臣说,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吊慰章献太后。” 赵祯觉得奇怪:“吊慰?听来倒是一番好心。” “臣觉得此事有许多疑问之处。” “当真可疑。奉慈庙这几日确要修建,动土前也得行祭奠之礼。但是章献太后崩逝已久,怎么隔了这么久还要为这事提前多日,特意早来。” 富弼道:“正是,此事十分蹊跷,臣身为接伴史,愿请命调查。” 赵祯许了他:“你去查探清楚,辽国一向行事不会如此无章法,须仔细背后另有目的。” 富弼接旨退下,换新任的同平章事李迪上前道:“陛下,既有辽国使者来吊慰,姑且不论是何缘由,此刻也应重新甄选山陵使才好。” 赵祯点头说:“之前命吕夷简为山陵使,以备丧葬之事,如今既然吕夷简已经前往武胜,且节日临近,确实不能耽搁。” 李迪道:“陛下,臣以为大学士张士逊接任最为适合,张士逊曾任宰相,节度使吕夷简也是他的后生,他对此事应有涉及。” 赵祯命张士逊上前,问过后说:“那便由张士逊接任吧。” 张士逊谢恩。 赵祯又命他为园陵使,将一众太妃的丧葬事宜也交与他办。又交代了些事,遂下朝回文德殿。 另一边连溪芠用过午膳,到坤宁殿去找郭颢蓁聊天。一走进中廷,便瞧见鸢姒正招呼几个宫女内侍搬着一张白木凭栏灵芝纹坐榻到殿门口放下,又有芹香带人摆了仗许高的门柱于东边偏殿门口。殿中十数人走来走去,有的手里拿着彩绳,有的正在结络,几个端着衣服,几个吹着笛管,一派蒸腾,好不热闹。 连溪芠走到鸢姒旁边,鸢姒才瞧见她,赶忙请了个万福,道:“娘子来得巧,圣人才派人设个击鞠的台子,这马上要搭好,圣人就要出来了。” 说着,就见郭颢蓁从殿门走出来。连溪芠带着棋巧上前去请万福,郭颢蓁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 连溪芠笑道:“我瞧见那几个宫女手里拿着的衣服,有青锦衣,有红棉袄,好生漂亮。” 郭颢蓁说:“我想着不如让她们直接搭个小台子,演习一下,比单单听报上来的话好。所以就只搭了个一丈高的门柱,到时候可是三丈高呢。” 这时惜墨奕带着小道情从门口进来,拿着一沓乐本。小道情将乐本呈给郭颢蓁,让她选表演时候用的曲子。 郭颢蓁翻看了一下,大都是笛部的谱,于是说:“官家乐闻平淡之音,只是这击鞠表演的音乐太平淡也失了兴致。” 小道情说:“这都是以前表演时候爱用的谱子,如若圣人觉得不对,不如换笙箫部的如何?” 郭颢蓁点头道:“凤凰于飞,萧则象之,凤凰戾止,笙则象之。后宫这边的表演都是女子,用凤凰之象确实合适许多,但深秋听着又未免太清冷。” 小道情说:“自然有不清冷的谱子,奴婢这就下去找来。”说着,领命退下了。 连溪芠笑说:“怎么这么麻烦,这事也就姐姐能做的来,要是搁我手里,非要乱了套。” 郭颢蓁眨了眨眼睛,向后靠到腋几上,对她说:“你要是这般好动,不如也换了衣服,下去与她们一起表演?这红袄是精挑细选过的,最显腰肢细软,你若穿着定然好过这些奴婢。” 连溪芠一愣:“我没学过击鞠,这可做不来。” 郭颢蓁叫过鸢姒:“不打紧,她是这坤宁殿里面击鞠最得意的,不如叫她教你。”于是命鸢姒表演给连溪芠看。 鸢姒脸盘在坤宁殿里面生的最为娇嫩,换上郭颢蓁准备的红袄,衬得面色更是浸染了石榴汁般明艳。惜墨拿了牛彘缝的鞠球给她,只见她接过来,反手把球向空中一抛,身子跟着旋了一圈,青丝飞扬,彩辔飘荡,好似一只幼雏,灵巧异常。鞠球落下,她右手恰巧接住,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条彩练,几阵挥舞,真真的眼花缭乱。正在连溪芠瞧着她挥舞彩练之时,忽地她右手中的鞠球从彩练中飞出,直奔球柱。惜墨此时又抛了一个球给她,只一刹那,鸢姒手中的彩练骤然而落,踢腿击球。这第二球因是腿踢的,速度迅疾,一下追上第一球,两球相撞,一并飞向前方。 鸢姒轻笑一声,倩影如红鸾,跳到郭颢蓁面前。 连溪芠看得目瞪口呆,击掌称好。 郭颢蓁却说:“你别忙着叫好,可也要下场拜师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回 翠芳亭棋巧烧淫符 中廷里颢蓁审主仆 却说郭颢蓁要连溪芠也去穿着红袄与宫女一同表演,连溪芠只得笑说:“姐姐别打趣我了,我之前就因为身子僵直,才被章献娘娘打发到尚寝局做事。那时候尚食局里面摆盘子都要打碎,如今要击鞠岂不是要被笑死。” 郭颢蓁听她这么说,垂眼一笑:“摆盘子虽做不好,却还是从司设爬到了婕妤的位置,看来身子也没你说得那么僵直。罢了,击鞠你不愿意学也无妨,本就不是后妃该做的事。” 连溪芠赶忙附和:“姐姐说的是,我还有许多事得和姐姐学呢。” 郭颢蓁不急着回答,朝惜墨懒懒伸出一只手,惜墨从怀里掏出几张烧过的符纸交到她手里。 连溪芠还没觉得有什么,跟着一起来得棋巧只瞥了一眼,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给连溪芠使眼色。 颢蓁显然早就见过,但还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要说学,怕是我才要和你学些手段。自从初三那日听到太后娘娘的殿里有人中邪,我就觉得闹鬼这事拖不得,派了人夜里去守着。”又让惜墨弯下身子:“叫张新过来。” 惜墨听命,走到中廷正在忙的一个小内侍身边说了句话,那内侍便跟着她往这边走。 连溪芠这才注意到棋巧的眼色,但也早就猜到了郭颢蓁是什么意思,看那叫张新的内侍一步步靠近,她紧闭嘴唇,吞了吞口水,不敢多言语。 那个叫张新的站在郭颢蓁面前,冲两人作揖。 郭颢蓁说:“张新,你把昨晚看到的事,说给连婕妤听听。” 张新应着:“奴婢奉了圣人的命,第一日没有动静,到第二日又在后苑守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到子时都无事发生,原本以为今晚又不会出现什么鬼怪了,但奴婢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有人走近。奴婢于是躲在墙后仔细看,只见是一宫女,手里拿了一叠黄纸走到翠芳亭那边去了。” 郭颢蓁打断他,问连溪芠:“你猜那宫女是谁?” 连溪芠看了眼身边人,头稍稍向前探,小心回说:“可...是妹妹阁里的棋巧?” 郭颢蓁看向张新,张新说:“确是娘子阁里的棋巧。” 棋巧赶忙跪下,不敢说话。 连溪芠听他说了,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郭颢蓁问张新,那棋巧在做什么。 张新于是说:“奴婢偷偷跟着棋巧姑娘走到翠芳亭,看她蹲下来掏出火折子,开始烧手中的黄纸。奴婢仔细看去,那竟好似一叠符咒。等棋巧姑娘烧完,奴婢看她还收拾了那些灰烬到一个袋子里,这才离开。奴婢上前看,在翠芳亭的角落还留了一点没烧干净的,就带回来交给惜墨了。” 郭颢蓁问棋巧:“可有这么回事?” 棋巧不说有没有,只一个劲的磕头。 郭颢蓁这才把手中的符纸递给连溪芠,见她发愣,于是直接掰开她的手指,塞到她手心里。连溪芠回过神来,马上说:“姐姐,这事并非你想的这样。” 郭颢蓁冷冷道:“确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原本想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跑到了皇城来,不想最后全是内鬼在施法咒诅,装神弄鬼。” 连溪芠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抓住郭颢蓁的手,嘴中说着:“不是,这不是咒诅的符纸,这不是....” 她的手搭在郭颢蓁的左手上时,郭颢蓁眼神瞟过去,用右手将她拨开:“不是咒诅是什么,你最好真能交代出来。” 连溪芠握紧双手,面上一红,不知怎么开口。抬头看了一眼惜墨张新,又望向郭颢蓁,想她能让这两人先退下。 郭颢蓁冷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既然不是咒诅,想必讲出来也无妨,我好歹没叫满院子的人过来听,你知足吧。” 连溪芠脸色愈红,眼角晶莹,几欲垂泪。她仍盼着那两个人能离远一些,只是等了一阵,还是不见郭颢蓁有所动容。 眼见无望,连溪芠闭上眼,低下头,浑身颤抖,咬牙轻声道:“那是捆情咒的符纸,贴在月事带上面一晚,浸了血的。” 棋巧见她说了,小声惊呼“娘子”。 声音虽小,但众人都已听到,觉得恶心。郭颢蓁亦叫惜墨赶快接水来盥手。惜墨立刻去接水来,郭颢蓁一边洗,一边骂道:“你这做的什么混账事!” 擦干手,让那两人下去,只留这两个坐在榻上,棋巧在旁边跪着。两人离开前,郭颢蓁又道:“这事儿你们要是敢传出去,看紧你们的皮!” 等人都走开了,郭颢蓁想了想,叫这主仆二人跟她一起回到里屋。那二人怎敢不从。 等进来,郭颢蓁坐到榻上,又骂起连溪芠:“你真是个无人不可的贱婆娘,想男人就似蚊子见血,准备吸干抹净才好?” 连溪芠掩面哭道:“我又不似姐姐,身居皇后高位,官家每月怎么也要抽出许多日子来陪。也不似苗才人,母亲是官家的乳娘,说来也有些亲情。如今官家都被杨婠,尚馥芝那两个狐媚子霸占,我是个婕妤,却只能和俞馨那个郡君一样的待遇。” “你烧好的灰呢,准备怎么用?” “在阁子里,到时候掺到官家用的汤水食粥里服下,说能让官家对我多些疼爱。” 郭颢蓁怒道:“荒唐!你怎敢对官家施这妖邪之术!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竟似外面淫祠的东西!说,你是不是也有供奉淫祠!若敢欺瞒,定然叫你与你阁子里所有人一同赶往尼寺,去和那些生病的宫女一起住!” 连溪芠说:“这也是太后娘娘殿里有宫女中邪那日,我正好碰到周成奉带着一个道士,于是拦下他们问发生了什么事。周成奉只说了个大概,就准备离开,我听那道士是玉清昭应宫的,觉得应当灵验,于是又找了些话与周成奉说,偷偷让棋巧去替我向他买来的符。” 郭颢蓁叫棋巧上前跪下,甩手啪啪给了两巴掌,啐了一口道:“你这下贱奴狗,见主子这样发疯却不拦着,留你有何用?” 棋巧又赶忙磕头求恕罪,连溪芠说:“这是我的主意,求姐姐不要罚她。” 郭颢蓁斥道:“你自身都不保,还有什么脸面替她求情?” 连溪芠唯有继续垂泪不语。 不知郭颢蓁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回 坐榻上颢蓁虑前景 秋树下素琇取花油 上回说到连溪芠派棋巧夜里烧些妖媚符纸,被人抓到,郭颢蓁抚平胸口,顺了顺气:“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连溪芠泣道:“哪敢告诉别人。” 郭颢蓁“哼”了一声:“你平日里就多嘴多舌,谁知道你在阁里有没有说过。”连溪芠忙说绝未提过,郭颢蓁思索了一番又说:“此事我可以暂且不处置你,看你日后的表现。若再做出这般出格举动,自不饶你,你且回去吧。” 连溪芠没想到郭颢蓁会这样顺利放她走,但又怕她变了意思,赶忙要带着棋巧离开。 走之前,郭颢蓁又叫住她们:“回去后,把那污秽的东西拿来,我自会处理,若敢留着,绝不放过。” 两人说是,快速走掉。 见她们出了坤宁殿,惜墨进来说:“圣人,这样便让她们走了?” 郭颢蓁不语,站起来,往中廷出去。惜墨跟着她走到屋外,见她眼中无神,似是扫过了一遍这些预备场地的人。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才坐下说:“月事血下咒这种事也不比装神弄鬼好到哪去,她既肯承认,想来后苑的事情不是她做的。” 惜墨道:“圣人心里不想装这些事?” 今日下午太阳又不好,郭颢蓁感觉到微微凉意,将身上穿的衣服又拉紧了一些。惜墨要替郭颢蓁添些衣裳,郭颢蓁摇头表示不用:“这等荒唐的事,我心中当真不想装下。只是似乎又不得不装下。如此,且留着那些东西,以后也许有用处。” “圣人的位置与她们不同,确实不需要考虑这些。” 郭颢蓁心中觉得不是滋味,低声说:“这些日子我忙的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惜墨觉得她好似有些话憋在心里,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默默守着。 颢蓁看着中廷十几二十人忙来忙去,原本热闹欢腾,却索然无味。她一向看不上连溪芠,只因连溪芠一直攀附自己,才经常与她多聊了几句。她嫌她聒噪无聊,除了碎嘴不会别的,又嫌她是从司设宫女的位置爬上龙床,家中没有什么有身份的照应,总觉得她还是下人。但相识了这几年,从未想过,她会找人作法,准备对赵祯下咒。 依照自己的性子,后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没有不处置的理,只是可能因为与她相处久了,于是不免换到她的位置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有一日也成了这种挂名妃子,是不是也要去寻求邪术淫祠?她不知道,亦不敢承认,却不自然的放过了她。 这样想了一阵,突然想起:“那个玉清昭应宫的道士,居然会有这样古怪的符咒,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虽然这么想,又不知能做些什么,杨太后那边她没地方插手,宫外的事又不能干预。 郭颢蓁又想:“其实我与她又有什么差别?章献娘娘已经崩了,不知有一日若我也被人抓到什么把柄,谁又会来怜惜我呢?” 正想着,鸢姒过来说:“圣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要演一次看看吗?” 郭颢蓁瞧了一眼,西边偏殿已经竖起了两根球柱,东边则摆上了三个箭垛子。身穿红衣的宫女拿了球,青锦衣的宫女提了弓,都在候着。这时外面芹香又领小道情拿来了新的谱子,郭颢蓁于是说:“等选好要奏的乐曲,就开始吧。” 话分两头,坤宁殿里郭颢蓁正在瞧着宴饮表演的准备,尚寝局寝房里,素琇一人回来查看以前泡的各种花油。只是她一进门,却瞧见自己原本睡的地方都堆满了杂物,心中气恼。只是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不晓得向谁发作,只好暂时忍住生气,动手找寻起来。 柜子里面还有三个小罐子没有动,素琇知道这些是官家要用的东西,她们不敢罢了。只是还不放心,拿出来挨个检查。 第一个罐子上贴着《润泽秀发方》,里面有用桑根白皮和柏叶做成的香粉,可以洗头用,次数越多,头发越润泽,亦可止脱。 第二个罐子上贴着《亮发方》,是用火麻仁捣碎,蒸煮,浸出的汁,常常涂抹于发上,可以防止发断枯黄。 第三个罐子上贴着《必效黑发方》,都是木槿叶捣碎后,再用蒸汽蒸出来的汁,兑上温水洗头,不止使得秀发乌黑,更可柔顺易梳。 素琇挨个打开,用木勺取出来一点,闻了闻,又倒在手背上涂抹开,确定没有问题,才开始思考应该带哪个回去。只是这三个比起香发木犀油来,都差了些。可惜那日遇鬼,已经错过最好的开花日子,早上素琇去后苑看过,都已经绽的彻底。 忽地,素琇想起来,在屋外墙角的树下,还有埋着一罐去年存下的木犀花油,只是虽然这东西存的越久越香,但已经过了一年,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用。素琇于是从门后找了素琴平日里用的花铲,来到后面树下。 只是到了这边,她才发现,树下堆积了许多枯叶,她已经记不清具体在哪个位置了。正巧瞥见旁边有扫把,于是拿起来开始先打扫干净。 正扫着,突然听到有人问:“是谁?” 此时原本应该没有人,这一声吓了素琇一跳。只是很快便认出来是素琴的声音,于是说:“姐姐,是我,我在找东西。” 素琴也正好过来,笑问:“你在这里找什么?”素琇于是和她讲了。素琴道:“你那个罐子,我前几日打扫的时候,看到了,旁边已经聚来了许多虫蚁,我怕毁了那花油,就拿到屋子里面了,你进来,我找给你。” 素琴一边说,一边从素琇手中拿过花铲,拉素琇回到寝房。她让素琇坐下,打开柜子开始寻摸。 素琇坐在榻上,晃荡着腿,嗔道:“姐姐,我这才几日不在,怎么什么东西都堆到了我床上,你们作甚如此欺负人?” 素琴从柜子深处找出那罐子木犀花油,交给素琇,笑说:“那几个人想你现在高升了,不会回来睡在咱们这里,所以准备打扫一通,备着新人来。” 素琇哼了一声:“什么打扫,这摆满了的东西分明就是想我回来都没地方待。算了,我不与她们置气。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哦,钟尚寝安排司苑章苑典苑的宫女都去各个殿里面种下冬天的花种,我回来拿花铲的。” 素琇哦了一声,将那三罐发油放回柜子里,对素琴说:“姐姐,你可替我看着点,我不想她们碰了这些东西。我一次拿不走,下次回来一并带回去。” 素琴答应了,于是带着素琇出去。两人在庆寿宫门前分开,素琴往北去,素琇要回福宁殿。 才一分开,素琇突然想起:“我这罐子木犀花油埋的那么深,怎么打扫才会被找出来。”于是回头要问,却见素琴已经走远。素琇不再多想,进了福宁殿里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回 宫女房素琇怕让位 薰兰阁许氏传流言 素琇告别了素琴,回到福宁殿的侧房开始准备夜里替赵祯梳头的东西。她把取回来的木犀花油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抬头从窗棂里瞧见赵祯已经回来。过了一阵,又看周成奉从福宁殿里出去,想是又定下来今夜是谁侍寝了。对一个宫女来说,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眼见众人进进出出,总和自己没有关系,一切的一切都规律而枯燥,纵是现在升了什么夫人,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她想到尚寝局那几个,自打入宫便一同生活的宫女。其实大家入宫都不是叫什么素琇,素琴,素节,素浣,只不过是因为最常伺候官家起居,又经常换人,为着方便才叫众人一同改的名字。 刚被分到尚寝局的时候,素浣已是司设,而自己只是掌设。因为年纪小,素浣对自己并不似今日这般动不动冷嘲热讽,也曾悉心照顾。多亏了她的提点,素琇才能在吴司设三不五时的计较责罚中撑下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交恶的呢?许是吴司设从尚寝局离开到宫正局去做了司正,自己也就从掌设升了典设那一日。 那日素浣见了她,也显得高兴,还对她说:“我却没有你这般的运气,升的这么快了。”话听着没有什么打紧的,但素琇分明从她眼睛里面看到了厌恶。 再后来,自己因为升了典设,有日子可以替赵祯梳头,于是把小时候家里做花油学来的手艺全用上,被赵祯喜欢,又升了司设。自这天开始,素浣对她便再没一日的好脸色,还带着做司灯的素节一起挤兑。寝房里面四个人,就只剩有年纪最长的素琴对她好了。 大概是因为还当自己是小妹妹,又或者素琴每日做司苑的事情,摆花弄草,也养出了淡然的心性,总归,从她的身上看不到素浣素节的怨气。 有时候素琇也钦羡这一份淡然,自己到了梳头夫人的位置没几天,竟然也开始害怕起来。 只是做到司设,便有人看不过眼,倘若霸占着夫人的位置,不知道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伤。 这还是次的,她听说周成奉在自己被吓到的日子,曾带着另一个会梳头的宫女去替赵祯解涩,她纵使再惊到,也要立马爬起来,不敢留下机会让别人取代了自己。这种害怕,不单单是怕被夺取了宠爱,更多的是怕掉下来后,自己没有气力再去面对素浣和素节对自己的欺负。 素琇坐下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秋风从窗棂中吹进来,却吹不动她已经梳理得严丝合缝的乌发。 年纪小也许不是都这般令人开心。素琇伸出手,摸着自己脸上的骨头。她虽不懂骨相,但也知道自己的脸庞过窄,总不是个适合嫁娶的样子。 “还是太小了。”她心想,“不知道过几年能否更丰润一些。” 那时候,或者自己就有资本去再争一争了。 正自想着,忽听有内侍进来说:“梳头夫人,该准备一下了。” 素琇神思回来,看了那人一眼,起身说:“知道了,这就准备。” 却说周成奉得命到尚寝局交代素浣今晚侍寝的是尚馥芝,然后就离开回福宁殿。路上碰到齐国夫人许氏,许氏笑问今晚侍寝的是何人。周成奉因许氏是苗匀婉的娘,又是赵祯的乳母,很给她面子,便说给了她听。许氏知道不是苗匀婉,面上就不大乐意,但又拿出些钱给他,说让他在赵祯面前替自己女儿说些好话。 周成奉收下来,笑说一定,就走了。 许氏转头就奔到薰兰阁,不等人通报,直直进了苗匀婉的房间。看她正在读书,一把抢下便吵起来:“你说你,成日里净读这些没用的作甚!” 匀婉知道许氏的性子,并不介意,把书从她手里抽回来:“想是又打听到今晚侍寝的不是女儿了。” 许氏坐到她旁边:“你也知道啊,我可听说了,这连着三日,官家都是找的尚美人侍寝。你说你这脸蛋绝不输她,怎么心里就不知进取呢?” 匀婉笑道:“原来与别人争宠便叫知进取,女儿这倒是学习了。”说完,又让拂玉去替许氏点茶。 许氏拉住她说“不用,我不爱喝茶”,又对匀婉说:“在这宫里头不争宠还能做什么,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看看人家杨美人,尚美人,官家赏赐了多少东西,宫外的家里多长面子。我的好姑娘,你就不能让你爹在外面也有面子些?” 匀婉拉开许氏的手:“你不爱喝我爱喝,拂玉,去准备点茶吧。”拂玉于是下去了。 匀婉又问许氏:“爹爹原是一介农夫,不过有几块地,是否算得上地主都另说,现在能在朝中能有官位,还是文官,竟不算有面子?” 许氏不爱听:“那也要看和谁比了,尚美人杨美人的爹,都各自封了刺史,你爹爹的官算什么。” 匀婉不管她继续说:“女儿能做的了才人,靠的是娘亲你的关系,并非本身有什么本事。今日娘亲想女儿往上爬,原该娘亲你去争取,何苦来劝我?” 许氏竟被问住,不知怎么回应。 匀婉再说:“娘亲光看到尚美人,杨美人喜欢争宠,却没有见过平日里她们是如何被圣人,连婕妤针对的。所幸如今官家纳妃尚不多,要是人一多起来,光凭娘亲的这些面子,女儿是否还能在宫中留个全尸?” 许氏赶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越说越不像话,也不知道我就怎么教出来你这样的闺女。这原是你的日子,倒怎么全要我去过了。” 匀婉笑道:“娘亲既然知道是我的日子,何苦又来替我打点妥当。以后会怎么样,都是造化罢了。” 许氏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说不过你。” 匀婉抿嘴一笑,不再气她,起身去把屋子的门关上,又坐回来,凝色低声问道:“你日日对这些琐事这么上心,我托你那点事,就不能注意一下?” 许氏得意起来:“别看这深宫禁院,人人自求多福,但这里面就没有你娘我打听不到的事。” 原来自那日知道杨太后殿中有人中邪,苗匀婉就托许氏去打听清楚到底中邪的宫女,和杨太后有什么关系。许氏将打听到的事都说了一遍,如辛夷是赵昶凝带入宫中,与贾尚服是干母女,在仙韶院做女乐,师父是云韶部菊三四之类。 匀婉觉得与那日俞馨讲的大体没有出入,遂道:“若只是这些,女儿都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别的吗?” 许氏皱起眉头,挠了挠鬓角,突然想到:“啊,还有一样,那女娃中邪的时候,曾管官家叫‘我儿’。” 匀婉瞪大眼,眼珠子向下一瞟,又瞟回来,说:“这是谁告诉你的,打听得准不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回 合门扉匀婉教亲娘 晨请安太后问宴饮 苗匀婉从许氏处知道辛夷曾对赵祯喊“我儿”之类的话,问这是从哪里打探来得消息。许氏于是说:“这几日许多人在传,一个个的都指向慈寿殿,说是里面的人亲口讲的。” 话到匀婉耳里,她并不作声,只稍稍侧首思考着。想来前几日向太后请安的日子,俞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说出这样不敬的话,因此自己不知道。只是这样的内容从慈寿殿里面传出来,反而可疑。匀婉又问:“可知是杨太后身边哪一个人?” 话说出口,又想到:“这样的内容定然不是随便的小宫女,显然是能进里屋的身边人。” 许氏亦道:“奇了,这类消息以前若是传出来,还真找不准带头的是谁。只这一次,已有好几人说是从锦瑟嘴里听见的。” 确认了传话的人,匀婉反倒舒展了眉头,不再追根究底。只是这样的姿态,令许氏好似珍馐御膳从眼前一闪而过,眼睛不饱,嘴里也毫不解馋,于是追问匀婉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匀婉又靠近了许氏一些,说这些话都是女儿猜的,可不许乱传。 许氏笑道:“咱们娘儿俩真是奇怪,我讲给你杨太后的旧事,让你只能当胡说。你讲给我杨太后的新事,让我只能当乱猜。你娘何事不听你的话了,你就说吧。” 匀婉浅浅一笑,又低声说:“贴身的宫女原是应该口最紧的,纵是拂玉跟着我这么些年,有事我都要打发她出去,怕你说的话就白白流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何况是杨太后那种心思的人?除了极信任的,断然不会事事都让她跟着。” “姑娘的意思,莫非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有意为之?” “若非有意,宫中都这么直白白的说是锦瑟在传,杨太后会不晓得,晓得却不治罪?” “这当真怪事,她都是太后了,还要搞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作甚。” 匀婉哼笑一声:“人不贪图三分利,何必起早五更天,何况她是稳坐慈寿宫的太后?当年她与章献娘娘用这样的伎俩,怕是为了让先帝立太子。如今她位份更高,却故技重施,想来缘由也不会比立太子之事小。” 许氏听了,捂住胸口道:“乖乖,让你说的,好似又要出来当年妖帽案一样的事了。” “这也未必,都是女儿估的,娘亲只要记得千万别掺和进去就好。” 许氏点头:“我从前都吃过一次亏,早就学聪明了。”又斥道:“有这样的脑子,何不多动动心思让官家更疼你,生个一儿半女。” 匀婉摇头:“娘亲总说女儿读书无用,女儿却知道上古唐尧帝曾自戒曰:‘战战栗栗,日谨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 许氏撇了撇嘴:“你这讲的什么东西,我可听不懂。” 匀婉笑道:“意思是说,做人每天都须活得小心翼翼,一天比一天谨慎。否则,有一日不会被大山绊住,却会在土堆前跌倒。” 许氏并不以为然:“每天小心翼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确实没有意思,但娘亲也见识过杨太后的手段,欺君尚且如此容易,何况女儿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在这里头,哪日过得就不是在刀尖上走的日子了?争,女儿不乐意。但防,却是一定要防的。咱们知道了杨太后的手段,就可以避开不必要的争端,他日任她如何清算,总扯不到咱们头上。” 许氏见自己又被匀婉反过头说教,叹了口气,只得罢休。 匀婉知道许氏暂且被泼了冷水,不会继续规劝,也就不再多说,走去把屋子的门打开。 拂玉在台阶下面候着,看门打开了,才端着点茶的器具进来。许氏说我可当真不爱点茶喝,这就要走。 拂玉赶忙道:“刚才奴婢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膳了,夫人不如吃过再离开?” 许氏问晚膳有些什么,若又是清淡素食,她可不爱吃。 “知道夫人在,所以吩咐做的姜黄腱子河西肺,水滑面方松黄汤。” 许氏听笑了,问:“你这阁里面的闺女怎么都和你一个脾性,报个菜名也跟念诗一样,全然听不出是什么。” 拂玉笑着解释:“其实就是熬羊胸,灌羊肺,油炸羊腱子加煎羊腿。平日里娘子都爱吃青菜,月奉剩的不少,厨娘知道夫人来用晚膳,于是说干脆分一只羊,剩下的羊杂就当替我们这些奴婢都开荤了。” 匀婉笑说:“你倒是懂得替我拿主意,我一个才人还要听你们这些宫女做主,还把我说得如此刻薄。” 许氏插嘴道:“这分明是你平日里苛待了她们,不是她们做主,却是我做的主。我爱吃羊肉,快去做吧。” 拂玉于是又去吩咐,等端上来,许氏与匀婉一起吃饭,其乐融融自不必多说。 第二日是九月初六,距重阳宴饮只剩三天。 早上请安,杨太后问郭颢蓁一切可已准备妥当。郭颢蓁回说昨日在自己殿里演练过,击鞠与大射的宫女都没有出差错的。乐舞也选好了,让教坊的舞娘陈怜怜带着。 杨太后说:“先帝在时那陈怜怜就已是舞娘,竟然这些年过去了,她还在。” 连溪芠道:“那陈怜怜面上已有许多褶子,只是很会穿衣打扮,平日都用薄纱遮面,再用化开的云母混了粉蜜,涂上厚厚一层,谁也瞧不出年岁,还就显得媚眼横波起来。” 尚馥芝故意笑道:“姐姐以前是在尚寝局的寝房里面休息的,对宫女里这些掌故想来比我们清楚。” 连溪芠瞪了她一眼,她平时最讨厌人家提这件事,郭颢蓁说一下,她心里尚能忍住,但这些“狐媚子”多嘴多舌,她就作势要吵了。 郭颢蓁眼见连溪芠有些动怒,本来不待见她,却也不想见那两个人占了上风,于是打岔道:“若说这事儿,想来妹妹知道的也不少。听说前些个日子妹妹生病,有人经过妹妹的穆清阁,见一中年妇人素面倚窗,不知是不是有人妆面的物什都没了,才躲在里面这些天不敢见人。” 连溪芠笑问:“还有这事儿?”眼睛却瞟着尚馥芝。 尚馥芝哪能受气,立刻反唇道:“若说妆奁都没了的,也不止我一个。要说年岁…” “哦?”不等她说完,颢蓁便把话抢过来问,“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何人,发生了何事,看你能否记得清楚?” “自然是……”才出口三个字,尚馥芝忽地想起赵祯不许对外提起那夜的事,一时竟无法回嘴。她看向杨婠,杨婠却并不看她,只偷偷从袖子里面露出几根手指,对她摇了摇,劝她不要再说。可尚馥芝见郭颢蓁竟以此为把柄,心中气不过,便想“左右官家也不会怪我,何苦要给她面子。”张嘴就要说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回 赏山水太后教祖筠 排剧目三四斥辛夷 岂料郭颢蓁知道她想些什么,便不给她继续的机会,对杨太后说:“乐舞都已安排好了,就是要演的杂剧,儿臣觉得应该依着娘娘的意思,所以还没有选。云韶部的人都随时预备着,只要娘娘挑好了,便可吩咐下去。” 几人的争执,杨太后皆看在眼里,但她从不劝阻,亦少评论。这种态度,返回到众人心思,又各是不同: 郭颢蓁从来认定杨太后已经是后宫首位,自己这辈人的讥讽喧闹,她不放在眼里。 苗匀婉原本认为这是杨太后以身作则,作为宫人表率,但如今却觉得她面慈心恶,城府颇深,正在规划别的事罢了。 杨婠则想,太后始终是太后,无论她对众人理不理会,大家都要以她为尊,自然不需要横加阻拦。 尚馥芝仗着赵祯的宠爱,敢避不请安,也没有将杨太后十分放在心上,而杨太后如此纵容,都是因为自知没有子嗣,不好开口。 至于俞馨,她向来打算在宫中活得如市集一般,懒得揣测。 如匀婉所想,杨太后确有别的打算,只对颢蓁颔首道:“上次便说过,交给你老身放心。要预备的吃食可有选好?” 郭颢蓁说:“酒水早就已经同官家商量过,用儿臣准备的安石榴酒。本来因为重阳宴饮要与秋宴一同举办,还怕量少,但若只是咱们这些女眷用的,倒是够了。” “琼林苑设宴的都是宗室,不如也准备些给他们。”杨太后又小声笑道:“说出来不怕丢人,宫外的设宴,大都只是花样多分量少,怕吃十几盘怕也吃不饱。” 郭颢蓁答应:“倒是可以有余下来的酒水送去,至于别的吃食,下午光禄寺的会将安排的册子递上来,儿臣自当一一看过。” 说完,再报备了些别的安排,就一起退下了。等祖筠送众人出去,一外面的宫女告诉她造作所的徐内侍已经在宫前左偏殿候着,方才没有进去通报。祖筠点头知道,就去偏殿里面见他。 徐内侍对祖筠作揖,只说交代的事儿已办妥当,没有别人瞧见。 祖筠问对面要些什么,徐内侍说:“他们说能替太后做事,并不奢求别的。” 祖筠点头,让徐内侍过一阵再出去,怕宫外还有别的来请安的人没走散。自己回到慈寿宫,见杨太后已经回到慈寿殿了,于是又过去报给她听。 杨太后也才刚坐下,听祖筠说得话,面若冰霜,冷言道:“什么不奢求别的,不过是未到时候罢了,他们能去哪里找来名分,在老身面前装忠心。” 祖筠道:“奴婢也觉得他们虽不说,但话里阴阳怪气,倒不如直接言明,别像现在这样惹人厌恶。” 杨太后瞟了祖筠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老身又何尝言明过? 祖筠惊到,知自己多嘴了。杨太后看她的样子,不说是否怪罪,而是命她从藏画中选出一张《沃洲山》。 祖筠依言寻来,在桌上铺开,见画上险峰林立毫无规律,湍泉肆流遍生蜿蜒,唯一高台住于群峰环抱中,独一小亭静坐台上悬崖边。亭外有松三两支,松后隐屋七八座。只是山陡峭而秃,水宽泛却急,亭空风过略显孤寒,屋乏人踪不见炊烟。留白处远山少痕,着墨下近岸多石。好生生一张山水图,悲戚戚一片凄凉感。杨太后起身,走到画旁细品,眼中透着赏赞。 又问祖筠这画如何,祖筠道:“娘娘总爱寻此画来瞧,想必是极好的,只是奴婢瞧不明白这些。” 杨太后指着画中苍松:“《沃洲山》原是一幅山水画,但画中却更多为林石奇松,这便有趣的很。”见祖筠不解,因道:“你可知如何画山水?” 祖筠说不知。 “若要画山峰,需先定出最大的一座,此为主峰。主峰定,次画近峰,远峰,再来大峰小峰,此中透着君臣之理。” 祖筠点头说是。 “而画林石,则要先理会最大的那株松树,可称宗老。” “宗老就似奴婢同族的长辈?” “是了,宗老定下,就可依次画杂草碎花,女萝恶石。既然松为君子,别的便是小人了。” 祖筠听了,又向画中看去,还是看不明白:“但这画中虽有主峰,但奴婢却瞧不出哪颗松树是宗老。” 杨太后眼中闪过算计,对祖筠说:“若是山中本无宗老,那徒生出来几株奇松,无论如何挺峻,不就落成小人了?” 祖筠心中盘算一番,明白过来,笑道:缺了坐镇的岂不乱套,那自然要替山中寻出宗老才行。” 杨太后问:“外面都传开了吗?” “徐内侍说已经妥了,但不知道几时能传到官家耳朵里。” “传不传进去也不是多大的事,只要能传到宗室那就够。” 这边杨太后不知密谋着什么,那边教坊在宣德楼搭的瓦子已经成了,便要选取宫里宫外的剧目。辛夷见这边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但也不打算回仙韶院,要留下来看热闹。 菊三四倒是不轰她,只说光看热闹可不行,得学着点怎么安排,其中的计较不少,于是拉着她到小道情处,听他如何指挥。 小道情见辛夷过来,说你们仙韶院的原本也该派个伎儿过来,怎么不见人。 辛夷说:“都已经定下来领舞的是陈怜怜,别人都觉得只要跟着就好,怕是有些发懒。” 小道情说:“胡闹,女弟子队有陈怜怜了,难道小儿队也是陈怜怜?那老婆儿都不知几岁了,还想装十岁少嫩?你回去原话告诉仙韶院的,她们要是不派人过来,就让小儿队的十个分队全都上台表演,你也上,皆由她陈怜怜领舞。” 辛夷咋舌,说:“我的本事可还进不了小儿队,都知大人要罚就罚她们吧,不来的是她们,我可一直在这儿守着呢。” 小道情气道:“你是云韶部韶部头亲自调教的,说自己没本事,难道是想辱没我们的名声?” 辛夷见他生气,赶忙陪笑道:“我可不是说自己没本事,是说我的本事原该自己独舞,可不需要跟着队舞,何况是一帮乳臭未干的女儿。” 菊三四啐了她一口,斥道:“你自己不就是乳臭未干的女儿,真是混账。你现在就去仙韶院叫人,到时候也给我分到一个队去。等人到了,我就替你寻思。去!” 辛夷无奈,不敢违抗菊三四,只好灰溜溜走了。 不知菊三四要如何处置辛夷,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回 仙韶院泼女陈怜怜 云韶部俐齿小道情 说到辛夷从宣德楼一路小跑,速速的来了仙韶院,见个个都在排练。她找到女弟子队带头的陈怜怜,把小道情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陈怜怜拧着辛夷的脸蛋,骂道:“泼皮玩意儿,跑老娘这里搬弄是非,瞧我不扯烂你这张短命嘴!” 辛夷要挣脱,无奈陈怜怜正值壮年,力气不小,怎么会放过她。辛夷握着她的手指,要掰开,用上的力气却好似泥牛入海,瞬间全无。待陈怜怜捏够了,松开她,只见辛夷的脸上生生被掐出来几点血印。辛夷心里骂她作死的老姑婆,眼睛里可都是泪,不消片刻满面哭痕,叫道:“又不是我说的,活该我就受这种罪?” 这一喊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陈怜怜啐道:“哪儿跟哪儿就哭成这样,打小就是浪荡女,老娘可不吃这一套。” 辛夷一手抹干眼泪,跳到一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若是有理,大可直接去和他论,欺负我这么一个算什么本事,合该被人家瞧不起。”说完,就往宣德楼跑回去。 陈怜怜在背后骂着,却没急着追,回去交代了几句,就大步流星的来找小道情。 到了地方,见一群人围着辛夷,菊三四正在瞧着辛夷的脸,小道情在一旁笑话她。陈怜怜做出一副委屈的姿态,走近来说:“都知大人,你们这可调教的好人儿,年纪小小就会嚼舌根,嘴里没半点实话,说你数落我的不是。” 小道情在宫中时候久,晓得陈怜怜最恨人家说自己年纪大的事,便道:“不管她说了什么,你也不需同她个小女娃计较,失了分寸。纵不提她是公主央太后娘娘留在宫里的,即便只是个普通的女乐,也是由我们的伶官教着,不需要别人来动手。” 陈怜怜冷笑一声,说:“合着还是我的错,都知大人如此护着她,看来她和我说的倒不是拨弄是非,而是千真万确了。那要是这样,我们仙韶院也就不用听教坊的吩咐了,这么瞧不起我们,你们自己去排吧。” 本来陈怜怜来了,辛夷心里不开心,不想看她,呆在一旁,听她这么说,回身呛道:“仙韶院是分在教坊的门下,怎么敢不听话,何况你一个人又能代表整个仙韶院了?” 菊三四将辛夷扯过来,不许她多言,辛夷觉得屈,但也只得听话。 陈怜怜阴厉厉走向她,咬牙道:“哪里来得野鸡,不知道会不会下蛋呢,就能在这里叫唤?就算不跟着教坊排练,仙韶院也能表演。你别忘了,你也是仙韶院的,再怎么在外面浪混,那天也得给我回来,要是演不好,我就剪了你的头发,脱了你的绣鞋,再将你发落官卖,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撒野。” 小道情在一旁笑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还能送人出宫,要不待我明日禀了圣人,问问看这是几时立的规矩?” 陈怜怜的性子急躁,生气起来就嘴里没个把门的,一时说了恁老些话。眼见难收回来,更是气极:“好哇,明明是你们做势欺人,倒赖我头上了,你要去就去,何必等到明天,干脆今儿个就走!”说着,上前就要抓小道情的领子。 小道情拨开她,她立马大喊起来,好似蒙了不白之冤。众人眼见她发疯,不敢再惹,只向后退。 她看众人退,自己就往前追,嘴里大喊:“老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做错了事,打我,骂我,罚我,老娘认了。但是轮不到你们这些穷酸瘪三欺负,我不怕胸口敞开,把心肝照亮堂了给你们看,是不是好似你们这般污糟!”说着,竟还要解衣服。 众人说这怎么使得,忙又上前阻拦,但一靠近,她就上手抓挠,曳地托滚,死不肯放。众人若劝,她就撕咬一通,总不许人张嘴。 菊三四看不下去,走上前,伸出手从她的眼皮子上重重抹了一把。 这一下,包括陈怜怜在内全部愣住,不知他做什么。 陈怜怜骂道:“你敢占老娘便宜!” 可是众人并不理她,身边秋风掠过,好似带走了众人的魂儿。所有人都盯着陈怜怜的脸瞧,半句话说不出来。 陈怜怜一时发愣,全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伸手摸自己的脸皮,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却实在说不上来。还没想清楚,忽听一小伶倌叫道:“陈娘子,你眼睛破了!” 陈怜怜这才明白,菊三四方才将自己眼睛上的妆全抹掉了!众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菊三四,憋着想笑又不敢笑,但眼神里都是嘲讽。 陈怜怜叱目欲裂,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指着菊三四说不出话来。她朝菊三四点点手指,又挨个指了众人一通,披头散发,妆残目赤,咬唇噙住眼中泪,声音枯哑颤巍巍,恨道:“好,你们很好。” 这就转身要走。 小道情见事情闹大了,没法子,只得赶上去对她赔不是:“这是我的不对,不应该说你。只是你仙韶院这么些人,若无统筹,今年的宴饮如此盛大,出了半点纰漏,都要吃罚的。” 陈怜怜并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向前。 小道情怕她出事,又说:“我替菊三四与你赔罪,你不要太伤心了。” 陈怜怜冷哼一声:“赔罪也有替的?今日我原不曾招惹你们,可你真是没白白的丢了子孙根,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招呼合起伙来辱我一人,我陈怜怜敬你是条汉子。” 小道情忍了下来,正色道:“你今儿个要走,也得把话讲清楚。教坊排舞,你不来半点道理都占不到。我纵是派人去叫你,说得话难听,伤了你,你也没理由拿一个小姑娘撒气。到了这宣德楼,你也从没真真正正讲过道理,只继续惹火。如今我都与你赔不是了,你还想怎样?” 陈怜怜停住脚,问:“你满口道理,合着道理就都是我的错,你们就是这么工工整整完人一群?” “你真要扯,就怎么也扯不完,这里没有完人,只是我也赔罪,也替菊三四赔罪,你不听不认,我们也没法子。” 陈怜怜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我回去叫仙韶院的人来,只是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别让我抓住痛脚。”说完,就离开了。 众人面面廝覷,不知如何说话。小道情让众人不许再提,各自散开。只等着仙韶院的过来人排戏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回 新皇帝后殿大小事 双特使车外露马脚 九月初七,下常朝。 富弼于后殿求见赵祯,回奏这两日查探契丹使者的事。赵祯让众人退下,只留富弼一人,问有何异常。富弼说因为平时上街,都有派人跟着,所以前面八日都没见过他们与人接触,唯有沿路上的商贩曾招呼过,但伴游的人说聊的都是一般内容,并无特别。 “绝不可能,若只为吊慰,不会托这么些日子才说。“赵祯站起来,左右踱步,”你可有漏过什么?夜里是否有人看着?” “夜里也有人看着,始终不曾有外人进来。” “那二人可会武艺?” “臣有侧面向其打听过,不像有功夫在身的样子。” “若有心隐瞒,你也不会知道。”赵祯皱起眉毛,站定在富弼跟前,“这样,你叫阎文应传胡培安过来。” 过了一阵,胡培安进后殿作揖见过。赵祯对富弼说:“那两人是契丹使者,定然已经认识朕身边的左右内侍,因此不能派周成奉阎文应出去。朝中的武官想来你也叫不动,而且多人传话就更不方便。胡培安是个玉拳傍身,从皇城司1里面出来的练家子,很是能打,不比周成奉差。带着他去,找机会试他们一试。若是当真不会武功,就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联系的外面了。”因又对胡培安指示了一番。 富弼:“臣心中同陛下所想无异,这二人定有猫腻,明日奉慈庙动土前自当查出。”说完,与胡培安二人退下。 等周成奉进来侍奉,取了今日的章奏给他,赵祯依然站在原地,想着特使的事情。周成奉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陪着。过了一会儿,赵祯坐回去,问:“近来宫里的闲言碎语可有好些?” “自那日玉清昭应宫的来做了法,想是无端的邪祟都已经赶走,连着许多日都没再听人提过后苑闹鬼的说法。” 赵祯“嗯”了一声,又说:“杨太后与魏国公主那日都受惊了,你可有派人去问?” “杨太后那边因为日日都要朝见后宫,奴婢打听过,并无大碍。只是魏国公主那边...” “如何?” “奴婢派去的人回来报,说公主似有心事,多日不爱进食。” 赵祯说:“魏国公主身子丰腴,纵是身披丧服的日子,也未少吃许多。如此,怕还是有惊到。你吩咐下去,让人去公主的府上,问公主有什么心事,也劝她多进来走走,不用见太后的时候,也可以见朕。” 周成奉这就出去传话,换阎文应伺候。 赵祯问:“今日有多少实封的,多少通封的?” “大都是通封的,实封的只有三份,分别是武胜节度使吕夷简,还有延州通报,和陈州通判范仲淹的。” 赵祯笑说:“这个吕夷简,从东京到武胜路途遥远,他怕是还未到,竟然就有实封的章奏上来了,若是替自己伸冤,这样的小事也敢写进去,怕是罪加一等。”遂拿起来看了看,却不是赵祯想的那样,反而是替接了他位置的李迪上书,赵祯挑起一根眉毛,歪起嘴角,并不大相信吕夷简如此大度,只先搁在一旁留着仔细研究。 又看了延州的通报,却是定难节度使,西平王赵德明的卒讯,另请让其子赵元昊继任。若说此子,另有一番故事,留待后话。 再看范仲淹的奏章,竟是希望停建奉慈庙,认为这是无谓兴修,徒增苛税而已。赵祯记得范仲淹当年分明是自己请求离京为官,却日日惦记着朝廷内的事,一天到晚上疏议政。当年朝廷欲兴建太一宫和洪福院,他就说此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太一宫洪福院是众太妃寿寝之所,怎可停工?和如今慈寿庙的情况一模一样,他非挑快要动土的日子叫停,也不知是否故意刁难。 赵祯心道:“你既想在外逍遥,又要对内指手画脚,我如何能遂了你的心意?”于是御笔一挥,写下批示。 接着阎文应将通封的章奏搬上来,赵祯继续逐一阅过。 阅至中午,太官令徐促派人来问在哪里用膳。阎文应替说一切如常便可,官家忙于批阅,不换地方,吃的也一如往常。 那人知道后,回去告诉了徐促。过了一刻,徐促已经带人端着几碟菜上来。唯九月的新蟹黄点缀的木匣盛煮方槽蛋一颗,胡饼一枚,遂宁冰糖半块拌米粥而已2。 食罢,移到殿旁小阖坐下,座前设一白木矮桌,有纸墨笔砚于其上。垂上帘,赵祯闭眼休息,阎文应出去外屋也找东西吃去了。 再睁眼不知是几时,却见周成奉已经回来。赵祯于是问他魏国公主的状况,周成奉回说食不下咽,全因心中有疑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等明白些,自会来瞧赵祯。 赵祯颔首明白,周成奉替他将面前的帘子升起,他又坐回去继续阅批章奏。 等到了傍晚,周成奉问赵祯要召何人侍寝,赵祯说:“有要等的人还未到,尚不知何时离开,今夜就独宿福宁殿吧。” 周成奉称是。 此时契丹使者下榻的客馆外,一茶馆中,胡培安正坐着饮茶,虽没有正对着门口,但一双招子始终盯紧,不曾移开。富弼进入客馆已有半个时辰,不知为何还不出来。 胡培安低头饮茶,眼睛趁机环过一圈,琢磨着四周情况。待又坐定,客馆里有了动静。只见富弼带着两人出来,脸上带笑,不见特别,看来方才只是有事耽搁了。不过几人站在门口,始终不动。 胡培安留下几枚钱,往茶肆后面走去,迅速绕了一圈,疾疾行到客馆侧墙,听他们讲什么。 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三人在为是否用马车争论。富弼不愿叫马车来,应是担心胡培安是否能跟紧,而那两人则因来宋地已久,耐不住性子,思念故乡口味,想吃西市王家奶酪。西市距此地甚远,不乘车驾马,实难到达。 富弼似拗不过那两人,最终招了马车过来。胡培安见自己所在之处不易躲藏,便一个打滚,翻到墙根草垛后面匿着身子。 马车停在墙边,已有马夫过来牵住。富弼让两人先上车,那两人磨磨蹭蹭,也不要别人搀扶,只一个一个进去。这一上车,就折腾了半天。富弼在一旁极不耐烦,等俩人都坐好,富弼也登车进去,客馆的门僮赶忙上前扶他。 胡培安在草垛后面看得清楚,富弼上车的一霎,分明有个黑影从车厢后面的帘子闪出来,丝毫不停歇,便躲到墙壁另一侧,只与自己相隔不远。等马车驶走,那人便放下心来。 胡培安身子一晃,转身腾起,从草垛上跳过去,擒住他的肩膀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笑道:“好小子,原来搞得是这般奸计。” 1皇城司是宋代禁军官司名,为宋代特务机构,性质类似明代锦衣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 2宋朝对章奏的要求十分严谨,若非重大急事,不可用实封的章奏,只能用通封,否则便要处罚。 3宋人一般只食早晚餐,中午虽吃饭但也非常简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回 皇城司命消汴河边 知制诰后殿报丧事 上回说到胡培安从背后擒住马车上窜出来的黑影,仔细看来是个面皮细嫩的小子。胡培安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在墙角继续躲藏,直到富弼的马车走远了,才问:“说,你是何人?” 那人小声说了句话,胡培安听得不仔细,又靠近了些。那人突然一脚踩到胡培安的鞋上,后肘向后一撞,直打向胡培安的胸口。胡培安吃痛,但忍住没有叫,这时他又头朝右一歪,转向胡培安的侧面,冲他耳朵咬过去。 “啊!”胡培安小声喊出来,手上的力气变小,那人身子向下一滑,愣是从他掌中挣脱,身子弓在地上,箭一样窜了出去,迅如狡兔。胡培安拔腿就追,一只手摸了下耳朵,糊糊一片,再一看手,粘腻腻血淋淋。因这一看,气红了眼,将血往地上一甩,脚下的速度更快,转瞬就要追上。 胡培安追着他到了一块草皮,但见那人只自顾往汴河1的方向跑,胡培安心道不妙,若让他跑过去,那边商贩林立,过于繁华,极易躲藏。遂扯下脖子上一枚云纹佩,瞄准那人的颈子飞射而去。纹佩到底不是铁镖,半路就卸了准头,却砸到那人的右腿腘窝处。那人腿上一软,单膝跪地,顺势翻了个跟头,起来继续要跑,但胡培安早就趁这一翻赶上。 那人眼看逃不掉,于是回身一掌,胡培安躲闪不及,双臂护在胸前,迎了上去。不料那人只是虚晃一招,贴近时,厉掌化韧拳,打到胡培安的眼眶上。 胡培安眼冒金星,身子跟着晃悠,实难站稳。那人趁机伸脚绊他,将他绊倒在地。等他稍稍清醒,胡培安见那人已掏出一把黑漆短匕,朝他刺来。 他赶忙滚到一旁,只是那人绝不停歇,下一刺如奔雷般紧追。眼见已不可躲,胡培安情急中,抓起一把碎石朝他撒开,虽然砸中了他的脸,但自己的胳膊也被划伤。胡培安顾不得这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拉下身上软袍,拧成一条,抽到那人手上,锁住他手腕,夺过他手中匕首。 那人手被缠住,无法逃离,胡培安将他拽到身边,箝住他的脖子,匕首抵在他下颌三寸,粗气问道:“敢对你爷爷动手,真是活腻歪了。说,谁派你来的,派来干什么,不说就要你狗命!” 那人不肯张嘴,胡培安曲膝撞向他的大腿,他扑通跪到地上,还是不发一声。 “嘴硬?我最喜欢嘴硬的。”说完,松开他的脖子,朝他臂上狠插一刀,瞬即鲜血直流。 那人大喊起来,骂道:“你有种便杀了我,否则我必将你手脚卸下来干净,留着生蛆喂狗!” 胡培安听他声音又高又尖,心思一动,道:“我不杀你,却要扒了你的裤子瞧瞧。” 于是将那人双手背到后面,用衣服绑住,从后面踹了一脚,让那人全身贴地。那人双腿还是一通乱踢,胡培安冷笑一声,又用匕首朝他两条大腿刺下。那人缩脖耸肩,嘶喊起来。 胡培安于是解开他的裤带,脱下来一看,果然没有那东西,竟是个宫人! 胡培安走到他面前,笑道:“不想也是皇城司的,原来不是外人。说吧,是谁派你来的,说了兴许念在同出一处,还能饶你一命。” 那人腿上已然血流一地,脸上冷汗倾泻,唇上翕合发白,但仍死命不语。 胡培安皱起眉毛:“皇城司的小厮还有这样犟的?还真是长脸啊。”说完,开始搜他的身,道:“我就不信了,还能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果然,在布衫中搜出一张纸条,虽然沾了些血,但内容不受影响,依然可读。胡培安于是掏出一个锦囊,将纸条塞进去。问那个小太监:“你不说,我也已经搜到,好歹告诉我是谁派你出来的,逞能对你没有多少用。”其实胡培安心里也想到,能对皇城司的人下令的,无论是后宫前殿的人,权位都不会低。 小太监迷蒙着双眼,踌躇是否要开口,忽地耳边生风,一道寒光从他眼前划过,吸引了他的目光。 待他抬头望向寒光划过的方位,定睛一看,便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一柄乌金细剑挂在胡培安的头上。胡培安仰面朝天,双眼翻白,下颌张启,说不出话。血水逐渐从他的伤口渗出,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 小太监心中大喜,知道有人来救。 正如他所预料,从他身后走过一人。小太监抬头望去,只见此人体型消瘦,细长高挑,着一身灰色紧束劲衣,踏一双黑色布鞋,唯看不清脸上面貌。尽管如此,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杀气。那人默默握住插在胡培安额头的剑柄,向上一挑,只是这一下,就能感到他手法狠辣,腕力难敌。似屠夫削骨,樵夫劈柴,干净利落,毫无滞碍。可惜此时,伴随的不是猪骨木柴,而是胡培安无声倒下,脑血染地。 这人蹲下从胡培安的手中拿过锦囊,装在身上,又站起来瞟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心头一紧,本来的希望,突然变成害怕,他本能的感觉此人不会救他。 果然,这人冲着小太监的颈子,不由分说,一剑刺下。 夜里,富弼来报胡培安遇害的消息。 赵祯大为震惊,问道:“你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却怎知遇害的?” “胡培安似是与人在客馆纠缠过,受了伤。客馆侧面的地上有血迹,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记号,臣以为应是胡培安故意洒下的。” “你如何得知?” “臣跟着血迹寻去,见那血迹越来越少,但不曾间断,应是胡培安在与谁的追逐中,一直坚持将血往地上甩,才会如此。臣最后见血迹几乎不剩多少,但已跟到一片草地前。草地上实在难以查探,但臣还是在一处发现了端倪。有块土地,土显然被人翻过,臣用手摸上去,还是湿的。抓了一把土来看,土壤显得暗红,应该是有人在那边流了许多血。此后便再没有记号,若胡培安还活着,断不会如此。” 赵祯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眼不语。 富弼躬身抱拳,道:“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受罚。” 赵祯道:“罚你有何用处,你先退下吧,朕已知道。” 富弼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胡培安是殿前司的大人物,亦是陛下身边得力的内侍,如今在监视契丹使臣的时候出了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你先退下,等朕想好如何处理,自会唤你过来。况且明日契丹使臣便要来吊慰,现在做什么都已来不及了。” 富弼虽有话说,但见赵祯的态度,只得先离开。 周成奉进来,赵祯问:“胡培安在宫外可还有家人?” 周成奉说:“听闻还有六旬老母与几个弟妹。” 赵祯说:“老人家能活到六旬真是有福,可惜胡培安没能沾上。胡培安出事了,你替朕好好安排他家人以后的用度。” 周成奉称是。 不知赵祯还要如何查探,且听下回分解。 1东京汴梁的商业中心集中在南河北市(也有东市西市),南河既汴河沿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回 凄凉夜赵祯思对策 寒窗边太后觅故人 上回说到富弼报了胡培安丧命的消息,赵祯深感不安,却又不知有何办法,只得先命周成奉去安排对胡培安家眷的抚恤事宜。周成奉退下后,赵祯也不用阎文应上来,只留自己一人在殿中。思前想后,仍想不出该作何处理,只得随手拿起今日上来的实封章奏又开始看。 其实今日的三份章奏,除去吕夷简与范仲淹的上书之外,第三件当真是极大的事情。西平王赵(李)德明1的卒训传来,实可撼动西北地区的边防安排。赵祯早就知道,赵德明的儿子赵元昊,是个凶戾霸道之人,且野心极大,不容小觑,若封他继任西平王,怕会引来战事不断。但对这样的人,又不可轻易罢任,毕竟稍有不慎,引来他的反噬就得不偿失了。 早些年间,西平传出风声,说赵德明在怀远镇北遇龙,这对西平是祥瑞之兆,但对大宋来说,则应算乱臣贼子造谣惑众的大危机。可因当时先帝真宗耽溺在与契丹的天命争夺上,并未在意远西之事,就任他过去了。可是遇龙之事,从来都是君权神授之相,谁敢说透漏的不是西平人狼子野心? 更有甚者,赵德明趁着宋辽正统争执间隙,悄悄的在怀远镇那里建了城,易名兴州,突一日,他率领西平人统统迁过去,正式定都。须知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可西平人不曾与先帝商量过,擅自决定,很是嚣张。 加之前些年在先帝极力反对下,赵元昊依然奉其父命,剿灭了西凉,甘州回鹘二地,又使瓜州归顺,一副立权之势。 后面契丹下嫁了兴平公主与赵元昊,使西平与契丹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而赵元昊仗着这份姻亲,处处显露着不将大宋放在眼里的端倪。 如今这份章奏摆在赵祯眼前,他实不敢轻视待之。 偏这时候赶上胡培安之死,皇城内殿前司都虞候命丧也绝非儿戏,谁人知道,这背后代表了什么诡计? 赵祯站到窗前,推开窗门,望向皇城中。此处白日便天朗气清,到夜里皓月更是洒下满院银华,如入广寒之境。夜风漫闯,清冷如斯,却令人格外心静。赵祯只觉心中一阵收紧,暗想是不是冻着了,又生出一丝惰怠,竟还是这样站着,不愿回座。 忽地,他打了个冷颤,脑中思路却变得清晰些许。 与他一同感受着禁宫幽冷的,还有身处慈寿殿,倚在窗前的杨太后。 见她的口中已呼出湿气,腮上亦有寒红,祖筠在一旁担心道:“娘娘,夜里风凉,要不要加个炉子?” 杨太后不语,祖筠亦不敢有动作。杨太后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有虫鸣,也有暗鸦,总不免增添凄凉。 锦瑟小声问祖筠:“这都什么日子了,怎么还有瞎叫的虫儿?” 祖筠听了,让她不要再问,却对杨太后说:“娘娘,若是需要炭盆,奴婢们就先下去增添,等会儿再上来。” 杨太后点头,两人便退下,出门前还将屋里别的侍女都带到外屋。 等屋里静若死牢,冻如冰室,突然有人从窗外丢进来一个锦囊。 杨太后将锦囊捡起,问:“这是什么?” 外面传入一男子的声音:“你交代办事的人没用,被小皇帝身边的人发现了行踪,还夺了契丹使者的回函。” 这声音嘶哑严酷,似被木炭烫过嗓子,又像指尖挠过气管,字字带血味,句句迎刀锋,教人听来不禁汗毛直立。 只是杨太后并不觉得奇怪,她方才面色的不适,都像重新润过了一般,显得不再那么干枯。她打开锦囊,将回函取出来看过:“怎么还沾了血,你杀了他?” 男子道:“否则他还要亲自送到我手里吗?” “也罢,回函取回来就好。” “你不怪我取他性命将事闹大?” “他既然夺了回函,难保没有确定我派出的人的身份,倘发现他也是宫人,怎么都会把我牵扯进去,杀了才是对的。” 那人一声冷笑:“你平时一脸慈眉善目,心里头可当真凶恶。” 杨太后脸上浮现一丝苦楚,但转瞬消失,又道:“你可有看过回函的内容?” 男子沉默不语。 杨太后将回函在手里揉捻着,嘴上说道:“我是不该问的,你做事又从不问缘由。” “几十年了,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杨太后缓缓向窗外伸出一只手,黑夜中,她已经开始枯老的手指,独自立在那里,显得有些可怜。到底是年纪到了,宫中再锦衣玉食,也挡不住年华逝去。杨太后的手在夜幕中,如急于觅得同伴的孤雏,瘦弱而颤抖。但她却未得到回应,没有同伴来迎接她。 只有那个男人的声音问道:“你可是冻到了,抖至如此?”这句虽是关怀之语,调子却满含事不关己的姿态。 杨太后用鼻子深吸一口气,道:“你心里明白。” 男子又陷入了无声中。 杨太后道:“罢了,你今日助我,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回去吧。” 男子不再回答。 院中的鸟虫又鸣动起来,杨太后知道他已经走了,合上窗子,叫祖筠等人进来。 祖筠打开门,命几个宫女托着炭盆,放到杨太后坐榻一侧。 过了一阵,锦瑟问:“娘娘身上可有暖些?” 杨太后道:“你们先下去吧,只留祖筠在就好。” 众人称是退下。 杨太后于是说:“徐内侍不是说契丹使者已经都答应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要求?” 祖筠不知道杨太后说什么,杨太后便将手中已经捻成一团的纸条丢给她。祖筠捡起来,将纸条揉开,只见上面写着:“若明日行动,事成则要将后周世宗从我大辽夺取的关南十县一并奉还。” 杨太后道:“纵是章献在世,亦不可能将关南的土地给他们,如今他们这样要求,可是要逼我折煞了老祖宗的威名了。” 祖筠道:“章献娘娘垂帘听政的时候,为防女祸乱权,设下了诸多阻拦,根本不可能有割地的权力,他们这样的要求,想是太不了解咱们大宋了。” “我自有主意。” “那明日,可要答应他们?” 杨太后靠向几子,从支棱取下一串佛珠套在手上,闭目细数起来。过了一阵,悠悠睁眼对祖筠说:“若不答应,要如何才能继了章献的位置?” 不知杨太后欲做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1赵(李)德明,西夏第二任皇帝,唐朝赐姓李,宋朝赐姓赵,所以宋朝称其为赵德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回 兵士死庆州生兵祸 谣言起西平越横山 契丹使者要关南十县作为回赠,实在令杨太后难做。眼下大事未竟,便要先允诺了这般辱没老祖宗的要求,就算是心中再多恨,也不敢轻言答应。杨太后阖眼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噼啪作响,眼皮微微抖动,心绪烦乱。 “若不答应,要如何才能继了章献的位置?”杨太后终究只能问出这样一句。 祖筠只是小小侍女,也唯有劝一句:“这便要看娘娘心中的大事,可否经得起交换了。奴婢明白,娘娘到时候要面对的,不只是割地之耻,还有朝中大臣的质疑。” 杨太后又垂眼望珠串,休声沉思,任谁都看得出她心中的犹疑。“台谏官可风闻言事1,只消听到一丝与老身有关的传言,定会以此为要挟,绝不善罢甘休。“她缓缓说着,不像是说给祖筠,更似在警告自己,”到时候就算老身真真正正得了皇太后2(此注解很重要)的尊位,也不会好过。” 祖筠心中感叹“这又何必”,遂想最后劝她一劝,开口道:“那...” 杨太后知她的心意,伸手打断,抬头望向桌上烛火:“没得拖了,再说什么,现在应该都已迟了。” 同一时刻,赵祯于后殿中正起身准备回福宁殿歇息,忽然阎文应进来报:“官家,有庆州来的札子3!” 赵祯一惊:“速速呈上!” 他坐回御榻,心道:“从未听说过庆州地方有什么事,莫非西平府造反了?” 话音才落,只见一军装打扮的人从外面进来,看到赵祯,合拳作揖道:“陛下,庆州急起兵祸,老幼千余人夜奔渭州逃难。”说完,递上札子。 赵祯打开翻看,禁不住骇异,手上抖起来:“果真有此事?自赵继迁战死环州后,已经二十余载没有战事,怎么来的兵祸?太宗时候不是有设团练(官兵民兵合练)在那边,现在去了哪里,怎么挡不住?” 军装人道:“昨日晨间,有驻扎的士兵望见从横山处过来一队人马,看打扮是西平人。驻扎的士兵上前阻止,不许他们跨过横山,不料却惨遭杀害。这些年因西平安定,没有增派精兵强将,是故守边人员不足,实在没能抵住那些人。” “你说只有一队人,会不会只是过山扰民的暴徒?” “庆州的兵士常年驻守,大都听得懂西平话,活下来的兵士说,带头的那个人对同伙讲,增援马上就到,由此看来他们并非一般暴徒,而是先锋无误了。” 赵祯瞠目结舌,料不到赵元昊的行动如此迅速,连亲父丧期都不顾,这就挥兵南下,心中怕道:“这莫非是早有准备?就是冲着我实权未固,特意夺权来了?” 又急忙问:“你是从庆州过来?来得时候情况如何?” 对面说:“来得时候,那批人已然逼近庆州城外。卑职往东京赶来的路上,见到当地百姓都快一步,早就收拾好行李奔向渭州了。” 此时,慈寿殿里。 祖筠伺候杨太后盥洗,心中却放心不下,问:“却不知那些契丹人靠不靠的住。” 杨太后沉声道:“纵使明日不答应他们,庆州那边也不用担心。对契丹人来说,侵犯边境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些年西平势力做大,契丹也不得不命兴平公主与他们和亲,此刻给他们一个机会挑拨西平与大宋的关系,又何乐而不为。” “就怕他们不能把话传好,再暴露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话不用他们来传。” 后殿中。 赵祯问:“延安府,凤翔府的兵力能否赶上?” 对面称:“昨日就已经派人到那边去请兵,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庆州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讲!” “只是卑职赶来之前,听都部署提过,这些年辽国频频犯境,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往真定府与河间府,只怕延安府与凤翔府‘诸将失期,士卒空乏’。因此还派了人马去太原府请求增援,可太原府相比路途远些,不知道此时是否已经赶到。” 赵祯心中烦乱不堪,身子软在御榻上,额前竟急出了汗,手心也逐渐湿漉。他才从章献的手中拿过实权,这些年的军事部署一向由章献掌握,他极少参与,如今章献已崩,更不晓得如何裁定。赵祯因唤阎文应进来,让他即刻去传知枢密院事4王鬷(zong),与签枢密院事王德用来。 阎文应得令,片刻不敢停留,赶忙出宫请人。 赵祯又问:“可知太原府兵力到达前,庆州能抵御多久?” “这要视西平派了多少兵力而定。只是这些日子,庆州城内民心早已不安,卑职只怕会有内乱发生。” 赵祯疑道:“为何说这些日子,难道庆州地方早就知道西平会来犯境?” 对面说不敢回答。 赵祯说:“你从实答我便可,不会有怪罪。”这节骨眼,还有什么更忧烦的事? 对面这才道:“陛下可还记得太祖时候,司天监的苗昌裔?他当年看过了永昌陵的风水后,对太祖身边的王都知说‘太祖之后当再有天下’。” 赵祯闻言,拍案而起,喝道:“这是谁告诉你的!这般妖言,早就已经断在宫里!” 对面赶忙跪下:“卑职也是才听到,这些天来,庆州一带不知为何,人人都在传这句,说得煞有介事,就似...就似朝廷要变天。百姓都在担心战乱会起,所以这次西平的人马到来,他们才能这么快的收拾好,往渭州赶。” 慈寿殿。 锦瑟敲门,杨太后让她进来。锦瑟于是疾步走到杨太后身边,轻声道:“娘娘,有人瞧见阎文应从宫门出去了。” 杨太后点头知道,又让锦瑟出去。 祖筠正在替杨太后梳头,问:“阎文应是去请人?” 杨太后说:“官家毫无治国经验,这种事他应付不来,必会请枢密使来讨论。此刻枢密使应该也接到了军情,老身估摸着,他早就已经在进宫的路上。” 祖筠道:“来报军情的那个人要是露了马脚可怎么办?” 不知杨太后还有何打算,且听下回分解。 1风闻言事,宋朝台谏官权力很大,御史等任监察职务的官员可以根据传闻进谏或弹劾官吏。 2皇太后。章献死时,曾留下遗诏,要赵祯尊杨太后为皇太后,且要给予杨太后垂帘听政的实权,可以参加军国大事。但此时杨太后还只徒具太后虚名。 3京外官员的前两府大臣,以及军情急务者,允许使用札子上奏。 4知枢密院事职掌全国军政事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回 军情急二王论用兵 心思巧太后布奸计 听祖筠说担心露出马脚,杨太后笑答:“有什么马脚可露,人马是真的,谣言是真的,只不过人马不是西平人而是契丹人,谣言传出去的是徐内侍的人罢了。这种事,他一个小小兵士,一问三不知便可。” 祖筠微微叹道:“但就是可怜了延边驻守的那些...”话说一半,怕杨太后怪罪,赶忙闭嘴。 杨太后亦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才说:“谁不是可怜之人。你不如这样想,若因为他们的死讯,能让官家派更多重兵驻守横山一带,也是好事。今日的西平兵是假的,谁能作保他日不会有真的?” 祖筠说是,继续替她梳头,又问:“可要吃些胡桃丸?” 见杨太后点头,祖筠于是取了一个檀色瓷瓶,打开倒出五十粒小药丸,说:“本来胡桃丸只用破故纸,萆薢,杜仲捣成细粉,再拌上胡桃仁膏,和在一起搓成丸子就行了。前些日子娘娘嫌功效不大,奴婢和尚药局的说了,她们又找太常寺重新改的方子,加了龙皮进去。现在不止内服可以养颜滋润,碾开涂在身上,还能祛湿癣。” 交代完,又去端水。 眼看慈寿殿中一派安然,后殿中却仍是另一番景象。 王鬷与王德用奉命进宫,与赵祯商议。王鬷进来就对赵祯说:“陛下,臣收到此消息就已写了两封信,派急脚递1送去,明日便可到达。一封给庆州,臣命他们将剩余的军士,全部集中起来,假扮先锋阵的布置,但其实用疏阵之法,暂用火把旌旗制造人多势众的假象,盼能骗过西平人,等太原府的增兵赶到。 另一封给太原府,命他们到了庆州,倘若人数充足,则与当地的先锋阵合为牡阵(突破型阵法)2,以先锋精锐直破敌军,并留两翼协击。若人数不足,则可继续让先锋阵佯装为大阵(主阵),吸引西平人,而太原府增兵变为东西拐子马阵(包抄型阵法),从东西二侧迂回夹击。” 赵祯问王德用:“你觉得如何?” 王德用回道:“微臣以为不可行。” 王鬷问:“如何不可,你说出道理来!” 赵祯也想知道,王德用说:“臣少年时曾随父驻兵于庆州,那时西平领兵的还是赵元昊的祖父赵继迁。彼时臣就发现,西平人用兵,都喜欢用弓骑集攻大阵,若此刻就下令用牡阵,到时候反而正中西平人的下怀。后来虽然西平与我大宋极少有冲突,但臣驻守他处,亦发现凡是夷狄,皆喜用弓骑。臣听闻赵德明生前酷爱我大宋之物,而赵元昊则十分厌恶,由是臣猜测,赵元昊身上应该还会走回夷狄的老路。” 王鬷不满,道:“但你我皆在东京之处,又如何知道现在庆州的情况?且你先前是在广州任军都虞候,如何能从南方的习性再推北方?” 王德用说:“太原府要派增援,头一批必定是最迅疾的轻锐骑兵,如此则应用无地分马3,依随军将领的号令,随机应变。而臣愿前往庆州指挥,即刻启程。” 王鬷不以为然:“只怕你人还未到,庆州城就先被攻破了。” 王德用摇头,并不认可:“臣在庆州时候,知道西平人要直攻我大宋的边门也没有那么容易,因其必定会触怒吐蕃回纥。吐蕃有许多部族驻扎在附近,与庆州唇齿相依,此刻绝不会坐视不理,势必会抵挡一阵。” “你如何担保?” “用臣项上人头。” 慈寿宫前,祖筠得到消息,回到杨太后身边。 “娘娘,官家似是派了王大人亲自去庆州,现在已经出宫了。” 杨太后已经准备躺下,问:“两个都是王大人,你说得是哪个?” “是签书枢密院事王德用大人。” “确定是王德用?” “回报的人是这么说的。” 杨太后面上终于有了欢喜之色:“前儿个我还和公主说,王德用是章献在的时候,最不听话的之一,如今让他去了庆州,留下王鬷,当真是好事。” 祖筠却忧心道:“那明儿个...” 杨太后脸上的欢喜也骤然逝去,叹道:“吾欲与羊谋,使其成盘中之餐,若不先拴牢了羊腿,羊怎可能不相呼藏于山林之中?如今老身吩咐人抄写的章献遗诏都已经交到了他们手上,明儿个不让他们用了,咱们做的诸般准备,岂不成了留给自己的后患?” 祖筠道:“那明儿个一早,奴婢就派人去东挟守着,见到了契丹使者,就想办法告诉他们,咱们愿意交换,让他们带着手抄遗诏去吊慰章献娘娘。” 杨太后道:“正是,等他们吊慰之时,再由王曾出来提起西平兵犯庆州之事。王曾是台谏官里最会质问的,极易令官家在众臣面前慌了手脚。何况王曾本就看不上王鬷,咱们给他个机会除去这个假道学,他自当为我所用。” “那契丹使者自可说愿意派兵助宋击退西平,可契丹王宗真只给章献娘娘面子,不大信官家,借此再提出章献娘娘让娘娘成为皇太后,参与军国大事的遗诏。” “官家才将章献身边的大臣都谪贬到外地去,自然不会这么痛快答应,但军情之事他却要好好考虑了。” 祖筠笑道:“到时候,娘娘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后殿中,赵祯已经派王德用即刻赶往庆州,并让王鬷也出宫了。 阎文应伺候赵祯回福宁殿休息。 只是赵祯这一路并不踏实,头疼欲裂。此乃皇权复位后,他遇到的第一等大事,若处理不好,便让他在群臣眼里显得能耐不如章献,教他这个皇帝还如何做下去。 赵祯问阎文应是几更天了,阎文应说是二更天。 “不回福宁殿了,去龙图阁。” 这消息很快又传到慈寿殿里。 祖筠说:“官家是去龙图阁翻阅兵法典籍吧?” 杨太后笑说“任他去吧”,并不在意。事已至此,她自顾自安心休息就好,一切恩怨皆留与明日。 1急脚递,我国宋代快速军邮制之称谓,宋在边境上设立急脚递,以日行400里的速度,“传送边(关)上机宜切要文字”,直达首都汴梁。 2牡阵,古代作战时所采取的一种前小后大、前尖如锥的战斗队形。《孙膑兵法·十阵》:“锥行之阵者,所以决绝也。”意谓锥行阵的作用是突破和割裂敌人。 3无地分马与东西拐子马是相反的用兵策略,指没有固定列镇的方位和地点,只准备随时听令相机策应或赴援某部之用的骑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回 画风转后殿生突变 恨无常中廷对树愁 此刻正是漫漫初七夜,悠悠旧人心,铅华秋月风愈冷,碳红暖炉火更添。 祖筠合好门窗,服侍杨太后睡下,自己与锦瑟到外房休息。 二更天才过,诺大的皇城后宫,除了杨太后,倒也没有别的殿阁熄了烛火,遥看仍是一片通明。东边的庆宁宫陆续安排人出来巡夜,六尚局有宫女在各自调笑,只是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都堵在泛潮的寝房里面。 皇城回廊宁静至凄清,御园林间孤苦无鸟鸣。于此处活着的人,庆州的战事即便是真的,横竖也波及不到这里,谁又会为此平添忧愁? 坤宁殿中,郭颢蓁还在准备着重阳宴饮的事宜,无暇顾及其它。 连溪芠托人从民间寻来的奇怪方子,有生肌轻身的,有丰乳养血的,有敛阴和营的,迫着棋巧替她一一试过。 偏殿住着俞馨,也在同侍女们讲着宫里的笑话。 穆清阁呢,因为尚馥芝杨婠都没有被招去侍寝,两人便在阁中煮酒说话。 许氏腹中饥饿,到薰兰阁寻些吃的,不料厨娘出去了,于是硬拉着匀婉拂玉等人在偏屋自己做些点心料理。 是夜,各人的身边或空或足,各人的心思或有或无,各人的故事无论怎样,似乎都已算不上这注定要发生的波澜中的插曲。 直至一夜过去。 杨太后醒来,见窗外天色还未亮,但她早就没了困意,身上也格外爽利。于她来说,今日便是事成之时,叫她身上怎么能不痛快? 锦瑟见杨太后已经起床,赶忙准备伺候她洗漱,点画晓妆。 杨太后让锦瑟打开窗子,锦瑟劝说:“深秋天亮的晚,夜风都还没退,阴冷的很,冻坏了娘娘可怎么办。” 杨太后笑道:“打开吧,老身今日自有福星庇佑,如何会冻坏?” 锦瑟只得依言。 杨太后向窗外一看,地上仍是一霎似水清凉。外面的内侍宫女,有些偷懒的,正倚在柱子上打瞌睡;有勤快的,烧水端盆浇花备碳,无不忙碌。 谁也不知道这殿里的主人心中有何期盼。 小宫女端了水盆进来,杨太后边拭面边问:“祖筠出去了吗?” 锦瑟笑道:“奴婢听着祖筠姐姐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显然没睡好,今天早早的就去了。” 杨太后亦浅笑道:“你能听她一夜,想来自己晚上也不踏实。老身昨日也以为自己不会睡好,却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还睡得十分憨香。” 锦瑟替她上了桂粉,又用香棉在她颊上拂染胭脂。杨太后看向外面,却从窗子里瞅见祖筠碎步跑来的身影。 锦瑟也瞧见了,打开门迎她进来。 祖筠顾不得请安,见到杨太后就急忙说: 娘娘,今儿个的常朝取消了,官家不许百官入宫,连奉慈庙的动土也停了,契丹使者更不能进来!————————— 福宁殿中,周成奉从中书门下回宫。 赵祯问:“两边的诏令都批过了罢1,可有说什么?” “回陛下,枢密使王鬷大人无话。中书门下李迪大人虽不愿意,但也只能批过。奴婢回宫的时候,诏令就都发出去了,此刻应该已经都到其它大人的手上。回来路上见那些来得早的大人,奴婢也将诏令都口传给他们,让他们回去。” 这时阎文应也回来报:“陛下,慈寿殿与坤宁殿都传过笔诏,今日后宫也不必去朝见太后娘娘。返来的路上绕到尚服局吩咐过,等下就会送素服到这边,也有一套送去太后娘娘的殿里。” “这两殿有何说法?” “太后娘娘只说‘理应如此’,就打发奴婢走了。圣人那边则问明日的重阳宴饮是否照常办。” “嗯,你去回说明日宴饮照常。” 阎文应得令下去,周成奉道:“今日服丧,明日宴饮,会否不妥?” “宴饮过后,自然还有别的安排。且本身就掺着秋宴同办,如此大事,谁都晓得不能耽搁。” 周成奉说是,又问:“官家一夜没阖眼,还是休息一下吧。” 赵祯答应:“等会儿素服送来,记得唤醒我。” 慈寿殿里,祖筠锦瑟立在杨太后身边,不敢说话。 杨太后手握窗棱,指腹摩挲,目光狠戾,鼻息粗重,胸火难灭。 “为何?”她心中暗忖,“我即便没有算到赵德明的卒讯,但从来没有一个少了节度使便要举国服丧的先例!看昨夜的架势,庆州已然扯出军祸的消息,于情于理官家都不该替他罢朝。他如此年轻气盛,前半生又被章献压制,此刻既有王德用前去用兵,他合该趁机发难才对。” 杨太后越想越燥,再不能于炭盆旁多呆一刻,只穿着薄衫,便走到廷中。祖筠赶忙拿了一件乾红赭线大袖袍子替她披上,却不敢说“外面冷”的拦阻之语。 “难道军情是假的,官家已经知道了?不可能,王德用不吃不喝,来回至少需要三日,还能有谁告诉他,莫非是从庆州直接传来的消息?” 杨太后垂首直愣愣走向廷中一颗翼朴树,毫无止步的意思,众人只觉她要撞上,锦瑟赶忙上前护着。 她扶住树干,手心里传过一阵阴潮,令她清醒少许。 “祖筠。”她轻声唤道。 祖筠赶忙上前听她吩咐。 “去替我问清楚,昨夜可还有别的大臣进宫。” 祖筠赶忙离开。 “是谁,是哪个活腻了的来阻我大事!”杨太后低头看着树下黑土,手指不住扯着枯老的树皮。 过了一阵,祖筠回来,说:“娘娘,奴婢去看过记录,昨夜并没有别的大臣再进宫面圣了。” 杨太后斜瞪了她一眼,吓得祖筠赶忙跪下。杨太后叹了口气,让她起来:“你们都走,让老身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唯有离开,走得远些守着她。 杨太后暗自压住心中火气,疑道:“难不成小皇帝学精了,知道避开,不让诸事一同发生?是了,定然是那个殿前司的死了,才让他机警起来。”转念又想:“不对,经一蹶者方可长一智,你当真如此厉害,上来就能坏了我的计?” 又说:“还是我老了,已经疲于谋划?我蛰伏了这一辈子,却落得脑水干涸?”想到此处,她抬头望向这颗翼朴。这树落在慈寿殿中廷的年岁怕是比太祖还老,目测着约莫有三四丈高,只是夏叶已然落光,剩光秃秃的树杈而已。 杨太后对它叹说:“你没了叶子,便只是能削来做柴的榆木了。”只是自己说完,却绝不承认,决然道:“但若让你撑过这个冬天,你定会枝叶扶疏,荣华纷缛。” 说完,她转身回殿。 1宋朝的诏令不能只由皇帝下旨,而是必须由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共同答应才可颁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回 穆清阁杨婠试馥芝 坤宁殿颢蓁复排仪 上回说到因为赵祯突然罢朝,让杨太后乱了步子,后宫各主亦收到手诏,不用请安,都只在自己的地方守着。 穆清阁里,尚馥芝让采薰去找胡培安阎文应探听仔细,打哪儿来得这么一出,竟然为了一个定难节度使的死讯就不上朝了。等采薰回来,还带着杨婠碧袖一起。 尚馥芝让她坐下,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看我?” 杨婠说:“这不初妆都画了一半,突然说不用请安,加上昨夜在你这边煮酒,也不知是不是饮多了些,头上难受,再不愿躺回去了。” 尚馥芝点头:“既来了,就在我这儿用早膳吧。”于是让人去多做些汤水的东西,替杨婠解解酒。 “你动作倒是麻利,我来得路上就瞧见你阁子里的人在和阎文应说话,我却没你这么细的心思了,这种天气,能不去请安才是好事。”又指着碧袖说,“你再看她,别说出去替我打听了,到现在了连官家身边的那些人都认不全。” 尚馥芝笑说“我这阁子里的人,是机灵点”,然后招呼采薰上前问:“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采薰说:“回娘子,奴婢去找胡培安,却没人见到他。跟着遇着阎文应,他只说这牵扯着边关的军事,他根本听不懂,眼下赶着去通知圣人重阳宴饮还要照办,似是等阵还要尚服局的送素服去给太后娘娘。” “哟,合着官家与娘娘还要穿素服,那这还不止罢朝这么简单了。”杨婠又把声音压小一点说,“你瞧官家怪不怪,今日搞这么大的阵仗,明日居然还要去吃那个酒宴。” 尚馥芝翻了个白眼:“说到底,咱们是避不开得和郭颢蓁一起假惺惺过节的戏了。” “你看你,又直呼圣人的名讳。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你就是这种不听话的性子才让官家喜欢,我若是继续苦劝,岂不是让你失宠,你再恨我一辈子。” 说话间,有小宫女端上来一些吃的,有肝夹粉粥,是尚馥芝吩咐准备让杨婠舒缓头疼的。 两人吃了饭,杨婠说这突然乏了,要回去再困一会儿,准备离开。尚馥芝也就不留她,让采薰送两人出阁。 这一出来,杨婠倒还真的有些累,碧袖便搀扶着她往回走。行至无人处,杨婠悄声道:“看来你收到的风,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碧袖身子贴近杨婠,也说:“奴婢听说他是从西华门离宫的,显然是急事,才会选那条路。” “而且你说他今早也没回来...那个胡培安不是与尚馥芝最亲近,连她都找不到人,要不是出去替官家办事,就是生了意外。不过瞧尚馥芝那样子,看来也是打听不出什么了。” “那奴婢等下再去问问。” “不必了,没听采薰说吗,都关系到边关军事了,与咱们也没多少牵扯。” “是。” “何况寸草挡丈风,有尚馥芝事事嚣张在前,有什么必要咱们非去过问,白白让人戒备。” 下午宣德楼那边,因陈怜怜命辛夷自己选个舞队加进去,可辛夷毫无经验,只好跑来求菊三四替她解围。菊三四却说:“我素来不曾教过你独舞,为何此刻你却不敢加进去,你想仔细了,这样胆小丢的是谁的面皮。” 辛夷撒娇道:“徒儿是怕那陈怜怜给小鞋儿穿,到时候师父就该少了个人孝敬。” “你分也是分到小儿队,又不是她领的。到时候我自然也在那里看着,你总该放心。” 辛夷见没法再找托辞,只好答应。 菊三四于是说:“小儿队有十类七十二人,其实现在都满了,你想加入哪个,说给我听听。” “徒儿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嗯,倒是没有教过你,我现在说一遍,你且记清楚,别陈怜怜问起,你被她笑话。” 原来教坊下仙韶院共有两队,分别是女弟子队,今年的表演由陈怜怜领着;和年纪不能过十一二的小儿队,明日辛夷便要随着。小儿队又有十类,名为柘枝,剑器,婆罗门,醉胡腾,诨臣万岁,儿童感圣,玉兔浑脱,异域朝天,儿童解红,射雕回鹘。各队衣装不同,人数不同,持器不同,曲目不同。担任主演的名为“花心”,报幕的则是“竹竿子”。 旧时,因为太宗喜填词作曲,便教这些舞队都跟着唱演出来,久了,舞者逐渐皆以戏文为重,不再精研舞技。宫中出来的舞娘伶官,在民间瓦子演出的也开始以杂剧伴舞为主,如此往复,宫中从民间复招入宫的又是这些善戏多过善舞的,让宫中的舞者更是注重剧本了。这也是为何赵昶凝愿意让辛夷跟着菊三四学,这年头最好的伶官调教的戏者,总比仙韶院女乐只会教舞来得让人喜欢。 菊三四笑说:“左右你以后都是要学胡舞的,现在不如去异域朝天队见识见识,试试以后腰系银束带,头顶胡夷冠,手执七宝盘的日子好不好过。” 辛夷撇嘴道:“这师父可没教过,我要是去了跳不出来,别怨我就好。” 菊三四道:“好了,你去回陈怜怜说你愿意加入诨臣万岁,这队身上穿的是紫绯绿罗宽衫,你跳错了也不易察觉。头上裹的是簇花幞头,又不会散,到底是第一次表演,还是小心些为上。何况我命你学的是《大韶》之舞,最合适这种严谨宫队,你听一次也大概知道怎么合群了。” 辛夷笑说到底是师父替我考虑。于是又听菊三四讲了队舞的步子。 夜里因为上下都要服丧,赵祯便又避开侍寝事宜。郭颢蓁本来也没盼着赵祯会来,从收到消息明日宴饮照旧,便全部心思都在最后的安排上。 整整一日,这坤宁殿里来报备的人络绎不绝。 无论座次排位,饮具摆设,酒水礼乐,弓箭鞠球,杂剧戏文,罗衣赐花,剪彩赏菊,皆亲自检阅无误才可。 期间有芹香来报宫中的消息给她,如赵祯拟赠西平赵德明为太师,尚书令,中书令的职位,她也只有一句:“人都卒了,赠这诸多官衔好似能令西平安生下来一般,别到时候白费了力气就好。”便匆匆带过,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直到送走了尚服局拿来的明日舆服安排,只待等着把朝服送来,这才结束了一日的忙碌。 郭颢蓁累极,坐在榻上休息,望着空中一片无云,知道明日天气尚好,这才意识到,这准备许多天的重阳宴饮,明日终于要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回 崇正殿百官朝赵祯 玉宸里众妃拥太后 九月初九,重阳节。 汴梁皇城从宣德楼直到大庆门,皆是门户洞开。楼下有大大小小九台瓦子,教坊派出九个戏班分立于戏台上守着。戏台后摆上八十一盆秋菊,八十一颗茱萸,一路延申到门内。 再打门内望去,大庆殿前立起重九排的灯架,每排灯架设九盏菊花灯,灯上或刻灯谜,或写小令,或绘美人,或染山水,或点如意,或描祥云,或拓父慈子孝,或印主圣臣贤。 殿檐下,东西挟,两条彩绳互连挂了一串五色琉璃百花灯,有寒兰桔梗胡枝子,石蒜水蓼秋海棠。 过西挟绕到文德殿,穿向西边至集英门,里面是赵祯赐宴群臣之处。晓间初日未升,浓夜渐残,殿中金粉漆地,鹅绢遮窗,菊瓣赤澄,秋叶杏黄,一派交相辉映,十分火烛灿然。 沿着集英殿的东边往北,一路至后苑玉宸殿,这边本是先帝书房,因要依着长宁节的安排,待圣人领众妃在崇正殿朝见赵祯后,便会挪至此处设家宴。若从玉宸殿出来,可登翔鸾阁赏月观灯,是时台下珍馐美馔,台上舞优翩迁,耳边仙乐曼妙,满眼绚烂碧耀,依稀似迈进七宝池,恍然若飞升入云霄。 只是慈寿殿里,杨太后起身,饮水,盥洗,晓妆始终怅然无神。 祖筠拿了袆(hui)衣,替杨太后换上,说:“今日是重阳,官家用长宁节的安排来待娘娘,可见在官家的心里,娘娘和章献娘娘的身份是一样的。” 杨太后冷哼一声:“若是昨儿个让那两个契丹使者进宫,今日老身受百官朝拜才是真的名正言顺。” 祖筠不知如何回话,只好默默替她在发髻上增添珠翠。 杨太后问:“公主今日进宫吗?” “奴婢昨夜派人去问过,公主说虽然身上不适,但还是会来。” “记得她说的身上不适,是心有郁结,吃不下东西。” “正是,听说自从辛夷演了一出‘我的儿’那日,公主回府就开始日日忧心,锁在屋里,足不出户。” “她身子太过虚浮德润1,少吃些也是好的。” 杨太后换好衣服,外面小宫女进来说:“娘娘,大安辇2在外面了。” 杨太后点头,众宫女簇拥着她走出慈寿宫门。 宫门外停着一架舆车,车底由白藤所制,底座上覆一棕榈小屋,赭窗彤帘,通体漆银,缀点铜金,车:“奴婢听周都知说,安排他们直接去集英殿了。” 杨太后颔首,不悦之色全然没在脸上。 见太后已无事过问,阖门使便对周成奉示意,周成奉再问过赵祯。赵祯点头,周成奉传话下去,说天子太后已好。 于是廷中燃放烟竹,响过一轮后百官跪拜,齐声高喊万万岁。拜完五次,又齐声高喊太后千万岁,拜了三次。接着同平章事李迪,枢密使王鬷入殿,跪在殿中,其他大臣宗室紧随其后,一同再向赵祯拜过。又转向杨太后称:“重阳节赐宴,臣等不胜隆恩,谨上吾皇万万岁,太后千万岁。” 赵祯示意众人起身。 众臣遂拿出献礼,李迪王鬷各自献爵,大臣有的示帛,有的捧香,因赵祯不喜奢靡,众人不好拿出太铺张的宴答。 待众臣将宴礼献完,李迪王鬷率百官暂退。阎文应从东边侧殿引郭颢蓁入内,身后依序跟着连溪芠,尚馥芝,杨婠,苗匀婉,俞馨。 郭颢蓁着一身玄色五彩翟纹袆衣,衣上有十二重行彩绘翚(hui)文,赤色袖边,净色素衬,又系褐色大带,上挂双白玉佩。青袜青舄(xi,鞋),朱里金饰,头戴九龙四凤冠,斜插二十四枝和节之花,大小不一。 身后五妃则一水青罗褕(yu)翟,头上大小花各九枝。唯有连溪芠身上花钗七株,尚馥芝,杨婠,苗匀婉则花钗六株,俞馨五株这点不同而已。 六人向赵祯杨太后拜过,便从西侧殿出去。 接着阎文应又领李迪,王鬷等士大夫之德配正室进殿上宴礼。品阶低一些的,则上表称赞。 这些外命妇下去后,李迪王鬷复挟大臣上前,随赵祯转驾集英殿。阖门使则伺候杨太后乘舆往玉宸殿走,宗室随殿前司的往琼林苑处去。 杨太后虽因没能见到契丹使者耿耿于怀,但受众臣朝拜,还是心中宽慰许多。 如此到了后苑,远远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于是重整精神,下舆进去。 众人见到杨太后,再向她拜过,候着她上主座。 杨太后坐定,郭颢蓁走上前问:“娘娘,宴饮可要开始了?” 杨太后向坐下扫过一遍,只见殿中纵列三行。 右边两列是郭颢蓁与另外五妃,左边则有赵昶凝坐在前面。还有许氏因得赵祯恩赐,虽只是夫人,也可坐在最后一同吃饭,中间有李迪与王鬷的两位命妇作伴。这样看,上位坐着的也有十个人,剩下的命妇夫人皆在下位陪坐。 杨太后堆起满脸慈笑,对郭颢蓁道:“这原是你安排的,全由你的意思来吧。” 1德润,胖。《礼记·大学》“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pan)”。 2大安辇。真宗咸平中,为万安太后制舆。乾兴元年,诏皇太后御坐檐子,名大安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回 重阳宴众妃行酒仪 瑶津亭颢蓁欲斗词 却说集英殿处赵祯与重臣行的是秋宴,乃国之大宴,光行酒的礼数便要行满九盏,每盏饮完皆要奏乐才可。玉宸殿中走的是家宴,只五盏便可,规矩也没那么多,但该有的也得做足样子。 郭颢蓁听杨太后说一切依着她,便道:“既是如此,儿臣觉得不如先上了前三盏酒,腹中空空,什么良景佳戏都是瞧不进去的。” 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坐榻,让惜墨替自己上前张罗。 此时众人桌上已经各自摆了足金屈巵(zhi酒杯),杯壁上嵌套一圈流云飞舞,云稍起翘,向外张扬,绕成恰能通过一枚铁钱大小的环,以供削葱细指穿过。 屈巵旁有三碟小吃,分别是环饼,油饼,枣塔,还点缀了些山楂开胃。惜墨命人替每位主端上生葱,韭花,蒜泥,陈醋各一堞,由众人自择之。 殿中东西侧俱有栏杆,栏杆前都有一名教坊派出的色长1,身着紫袍金带,逸志翩翩,若有出尘脱俗之姿。 只听惜墨说:“上第一盏酒。” 两位色长得令,站到殿中举起衣上大袖,遮挡如帘。一仙韶院歌板色(歌伎)穿帘而出。请了万福后,口吐中腔之音,其声温润如玉,婉转落云,引着笙箫笛奏乐者皆附和而起。 这时两位色长才随乐开始替杨太后,郭颢蓁等人斟酒。 期间乐音愈大,而歌者娴静似不闻,唱词愈细。直至声似发毫,气若悬丝,延绵不绝,湍流不止,却无一乐器能盖过,众人耳中竟唯能听到涓涓歌声。原本笙泣萧吟,笛鸣铄骨,不想此时都只不过为其做了陪衬。 瞧太后众妃饮过,两人转身拂双袖站回栏杆,乐声浅缓而止。 第一盏酒敬仪结束。 惜墨说:“上第二盏酒。” 色长复上前,此时歌者退去一边,唱起慢腔。众人眼前忽然一片红影涌动,由远及近,霎看去,蜂腰修足,媚眼横波,原是陈怜怜携拂霓裳女弟子队进殿。皆身穿红仙砌衣,翠碧霞帔,头话一阵,郭颢蓁突然说:“娘娘,儿臣想,这边如此多的节令之花,不如咱们也学集英殿里面那些大臣,来填词作诗?” 杨太后想了想,说:“真宗时候,便曾在玉宸殿里面做《玉宸殿集》,如今咱们既然来了,也可以借此感怀先帝。” 颢蓁道:“正是,儿臣知道先帝喜欢后宫中人读书,还曾做《励学篇》,鼓励天下做学问,官家也同样在乎,所以儿臣才作此想。” 尚馥芝冷嘲一声,道:“那《励学篇》不是说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车马多如簇吗?谁成想姐姐已经有了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如簇,还是如此勤勉,怕不是只缺个颜如玉吧。” 郭颢蓁正对着杨太后,听了她的话,头也不转,便回道:“先帝的颜如玉,取的是“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一句,这原不过是诗人“荡涤放情志”之思,本殿自然没有,不想你却非要急着争做ˋ荡情ˊ之人。” 杨太后嫌她们叽喳,打断道:“大好的日子,不要争执了,圣人本意是不错的,却不知有什么规矩?” 不知究竟是何规矩,且听下回分解。 1色长,教坊司管理乐工的属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回 借人口太后讽章献 执旧典圣人骂馥芝 上回说到郭颢蓁欲学真宗时的旧事,在亭中斗词,于是笑说:“不如就以这亭外诸多花草为题,再将曲律做些阄纸,咱们抓阄。也不用规定时间,就摆上个香炉伴着咱们,充裕的很。谁想好谁去写,做好了由娘娘来判定高低,如何?” 杨太后说:“亏你想得出来,只是高低却不用,趁着过节乐一乐,老身来瞧瞧就行了。” 许氏赶忙道:“奴婢可写不来这些东西,岂不是要被笑话,还是跟着看热闹的好。” 匀婉觉得她无礼,便拦着说:“不如女儿替你写了。” 杨太后知她向来如此,只说:“无妨,就让老身来替你写,你只要占个份儿就行,别辜负了圣人的心思。” 许氏赶忙谢过。 颢蓁于是让惜墨下去备笔墨,另有芹香拿上来两个锦囊,里面便是花名,词牌。 杨太后让许氏先抽,笑说:“老身先代你做完,再来瞧你们。年纪大了,跟你们争抢时间却是争不过的。” 许氏听令,伸手到锦囊里,分别抽出《潇湘夜雨》的词牌,和水蓼花的阄。 这时有内侍抬桌子上来,铺上纸砚,惜墨替众人研墨。 郭颢蓁趁着空闲对亭子里的人讲:“本殿以官家不喜铺张,特意选些自己爱用的玩意儿来,犹可把玩,却不侈靡。” 连溪芠笑说:“真是周到。” 尚馥芝小声哼了一下,对杨婠道:“她就喜欢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多会揣测圣意。” 杨婠拉扯她的手,叫她不要说话。 郭颢蓁又说:“咱们今儿个用的,是王羲之说的‘绿沈漆镂管’狸毫笔,十分可爱,须知并非定要金宝雕琢才为贵。惜墨正在研的,是碧松烟墨,烧了松枝,加了香料,自有一股君子之香。装墨的青州石末砚,柳公权说用此砚‘墨易冷’,即是不发泡,不发泡则墨质均匀。等下写字,用不了元书纸,便用澄心堂的纸也是很好。” 尚馥芝冷笑道:“圣人真是博古通今,不晓得的还只道圣人是要去做女博士呢。” 郭颢蓁亦笑回:“魏甄后(相传为甄宓)说‘古之贤女,未有不览前史以观成败’,本殿不如妹妹自谦,已经知道自己不够贤德,当然不用读书了。” 惜墨极会看眼色,郭颢蓁才说完,她就对杨太后回禀:“娘娘,墨已经研好了。”不给尚馥芝回嘴的机会。 杨太后也就取了一支笔,对许氏说:“听闻你喜欢在观稼殿种稻,想是还念着宫外务农的日子,老身既要替你,便写你的心思好了。” 随即挥笔写下: “两角孤云,去天一握,楚人倦旅三户。斜阳烟锁陌归路。声未尽,秦歌渐远,人已去,断壁残树。依稀似,章华苑囿,蕙圃如故。 翛翛雨过,梧桐叶落,秋蓼山麓。稻香说丰年,紫阳回禄。端正好,鸲鹆嘴巧,新妇褥,嗔怨炊务。执花锄,深耕溉种,拔苗却耽误。” 众人凑过来瞧,皆说:“娘娘这是用秦楚的萧条,暗示前朝落魄,再用今朝农家的安逸,衬出官家天下的祥和安定。以娘娘的身份,能写出这村中闲景,果然笔力过人。” 苗匀婉读完,心中一惊,却也随声附和(注释较多,发在本章说和作者的话)。 独许氏默然不语。 杨太后因问:“怎么,你瞧来竟是不大喜欢。” 许氏忙说不敢,又还是嘟囔道:“只是奴婢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没想过前面这些忧愁事,娘娘要是写奴婢的心思,这就不大像了。” 杨太后乐起来:“那倒是老身考虑不周了。” 苗匀婉赶忙拉着许氏向杨太后赔不是,直说许氏不懂规矩。 杨太后让她们起身,笑说:“老身并未生气,节日里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匀婉拉许氏到一边,悄声道:“我瞧太后这词做的,竟是在骂章献娘娘,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你就别多话了,等下讲给你听。” 许氏赶忙闭嘴。 郭颢蓁让众人一起来抓阄,匀婉亦上前去摸,打开来是《西河》,花是细叶寒兰。 别人也都抓到,连溪芠是《贺圣朝》使君子,杨婠是《柳梢青》桔梗花,尚馥芝是《昭君怨》木芙蓉,俞馨最简单,是《渔歌子》雁来红。 郭颢蓁自己拿到了《绮罗香》翠菊。 瞧大家都好了,惜墨捧上香炉,将烧的通体赤红的碳块夹进去,再覆上一层香灰,又用竹签在灰上挑一些小孔,然后云母片叠在上面,最后将细选的鹅梨香饼放在云母片上。此谓“隔火焚香”,唯有如此方能令香味细腻悠远,徐徐散发。香灰不能多,多了令炭火熄灭,亦不能少,少了使云母碎化。 延绵一缕白烟从香炉中升发,郭颢蓁便说:“本殿已经想好了,便由我先来吧。”遂走到桌边,写了起来。 匀婉与许氏在最后面,不急着过去。许氏因问她,方才的《潇湘夜雨》是个怎么意思。 匀婉把声音压的极小,说:“前半段是说得秦楚时候,虽是故事,但据说秦国灭楚,楚人恨中发愿:‘我楚国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国也会因我而亡。’看到这里,我还以为只是提个旧典故,不想最后那句深耕溉种,却是极有深意了。” 许氏才要问,就听前面连溪芠笑了起来,叫说:“好词,好词!” 两人只好走过去瞧,只见尚馥芝气得满面通红,杨婠似是憋笑,手上扶着她。再看颢蓁写下的竟是: 后主遥期,桑田力尽,不如见国卿府1。农不如工,工不尽如商贾。弄机杼、绣刺回文,不如倚、市门2娼舞。可曾知、恶妇破家,破车踬马3乞寒骨。 花亭今日晌午,十万罗绮织断,翠菊凝土。千里旗旌,挡不住东风鼓。宝舆香、玳瑁钩帘,紫阙殿、炉烟百亩。醉王卒,欺遍胡夷,扫天下寇虏。 匀婉莞尔一笑,不做评论。 许氏说:“圣人写的真有气势。” 杨太后叹说:“老身就只看花亭后面的句子好了。” 郭颢蓁道:“儿臣也是学着娘娘前面援引旧事的法子,怕是有些邯郸学步了。” 连溪芠却有意问起:“妹妹才疏学浅,倒是有些不懂这里面的典故呢。” 郭颢蓁只说:“你又不似有些人,没读过《列女传》,怎会不知?” 尚馥芝心中不忿,无奈也想援引旧典,却一时乱了脑子想不出来,便让杨婠替她想。 杨婠无法,只得依她,说自己好了。 不知杨婠做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列女传》有“力田不如遇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 2《史记·货殖列传》有“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倚市门暗指做娼妓。 3《易纬》“踬马破车,恶妇破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回 做小令美人争娇宠 幽兰骨匀婉悄夺冠 上回提到杨婠自称已经想好,尚馥芝笑说:“你却很快。” 杨婠轻拍她的手,使了眼色道:“你瞧我的。” 尚馥芝稍加思索,说:“那我也好了。”随即两人相伴上前。 杨婠写下: 雨浓秋冷。泽湄汀疃,褐枝寒井。如入深山,莓苔花谢,空馀残岭。 恐无语对眉青,乱红藻、浅水浮影。怜爱时时,不如昨夜,一羹桔梗。 尚馥芝写下: 论色芙蓉而已,魏紫姚黄难比。暗减翠菊香,枉添妆。 莫妒佳人纤体,骚客神恭下笔。何人拟疏狂,是赵郎。 杨太后先看杨婠的,说:“虽用词凄然,尽是褐枝,寒井,花谢,残岭,但后面又起了宽慰之意,将思妇寄情化作一番感念,倒也不煞节日风景。只是未有深意,算不得佳作。” 连溪芠在郭颢蓁身边,掩嘴悄声道:“我说倒是别有深意。听说前些个尚馥芝没去请安的日子,她的穆清阁里面都空了,后来官家突然又赐了一堆钗妆首饰给她,什么‘昨夜桔梗’,这词倒是写给姐姐看的。” 郭颢蓁白了她一眼:“既是如此,你兹当不知道便可,还说给本殿听作甚?” 等杨太后再看了眼尚馥芝的,问道:“你是觉得芙蓉比这牡丹翠菊都好了?” 尚馥芝说:“花之一事,无非人定罢了,哪个招人喜欢,哪个自然就是好的。” 杨太后点点头说:“我却喜欢幽兰,独自生深谷,何必争抢。” 匀婉听见,心中一阵不屑。 想到此处,郭颢蓁却提起她:“苗才人是不是抽到的寒兰,可做好了?” 匀婉早就想好了,只是不愿在这争执时候出来,便说:“妹妹不识得几个字,抽到的是《西河》,一百五字的慢曲子,须多思索一阵才行。” 郭颢蓁说“不碍的,你慢慢想”,又转头问连溪芠:“她们两个都好了,你怎么还不行。” 连溪芠正了正身子,对郭颢蓁挑眉而笑:“我写出来,比她们都好,得有这俩人刚才的词抛砖引玉才行。”说完,挥笔而就: 绣鞋炉暖金丝帐,半杯心怀荡。几分秋色几分愁,浅上双颊漾。 肉红秾李,葱郁波浪。木藤生根处,使君子赖两枝芽,绿船砖花滉。 写完,还心满意足说:“我这是走冯正中的笔调,韵婉合致,读着轻快。” 杨婠掩嘴一笑:“读着轻快是韵脚和曲律的事。” 尚馥芝发出“啧啧”两声:“怎么都是‘荡’啊‘漾’啊‘浪’啊‘滉’的,不知道心里有多少浪荡劲儿呢。” 杨婠则故作正经:“这不能怪她,使君子本来就是个依木而生的花儿,最没贞性,她自然是极明了的。”说完,实在憋不住,又扭头痴笑。 杨太后皱眉道:“咱们填词本就是图一乐,你何必非要自比前人,只成笑话。” 说得连溪芠也不敢反驳了。 忽然,惜墨说:“娘娘,香快烧尽了。” 杨太后转向俞馨问:“你拿到的是‘渔歌子’而已,快快出来写。” 俞馨说:“是好了,但只有一句,想着要不要写双调。” 杨太后让她先把一句写了: 梅下花奴入桂宫,谁家偷结蒟橼浓。龙骨翠,雁来红,孤椽半掩水漎漎。 郭颢蓁说:“只有一句也太少了,还是想一下下面的吧。” 匀婉觉得正是时候,出来说:“《西河》好了。”随即洋洋洒洒写了一篇: 城南月。暗生细蕊无主。一身窈窕谁须知,孤芳难侮。枉然菊苦又梅酸,老竹欺我清骨。 杨太后说:“好一个菊苦梅酸,这可比上面‘魏紫’一句清傲多了。” 尚馥芝虽不同意,又挑不出毛病,只能往下看: 金琅轩1,梨园鼓。露台观斗龙虎,玉宸殿后二十峰,悉归洞府。夜深玉桂过墙来,照起万里冰土。 杨婠说:“露台一句,倒很有宫中应该的气度,只是转的有些硬。” 郭颢蓁则道:“但玉桂过墙,却又与城南月呼应了。”再往下: 惊泉乱扰溅雪乳。水幽寒,冤煞鹦鹉。飞入莺啼兰谷。莫争兰香在花不在叶,叶落安能花自处? 杨太后叫好,说:“古人说兰香在叶不在花,今人却只夸花香。不知《东皇太一》篇有‘蕙肴蒸兮兰藉’一句,说得就是兰叶是与蕙草一样的香草。这一句倒是又替兰叶正名了。”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悄摸摸的,不知何时俞馨也把下一句写了,等大家说完匀婉的,她才又拿出来: 栀叶辛夷扰雪松,几枝又曾为君穷。新芽断,旧根融,残胚剪去尽淙淙。 杨太后说:“上一句十分恬淡,怎么到了这里又落了凄婉。” 又往香炉望去,惜墨道:“还剩下一点。” 郭颢蓁便笑问赵昶凝和李迪王鬷家的要不要也来填词助兴。 李迪王鬷家的都说没有这个本事,赵昶凝看着又少了这个心思。 谈话间,有内侍过来说琼林苑那边出了点乱子。大家问怎么了,内侍说:“方才琼林苑安排宗室观舞,有人唱错了段子,所幸下面吃酒的没人瞧出来。” 赵昶凝听了,拉着杨太后问:“辛夷不是在那边,难道又是她?” 内侍说:“禀魏国公主,是个歌板色,教坊的都知已经赶去问话了。” 杨太后问:“唱错什么段子这么大的事,等重阳节过了处理不就得了。” 内侍答不清楚。 杨太后又问:“仙韶院小儿队表演完了吗?” “已经完了,下午就不用小儿队的表演了。” 杨太后“嗯”了一声:“你等下回琼林苑,到小儿队去寻一个叫辛夷的来,我有话问她。” 内侍得令退下。 郭颢蓁等内侍离开,说:“娘娘,咱们再去华景亭赏菊吧。” 众人便又往那边走。 赵昶凝还是伴在杨太后身边,说:“既然已经无事,叫她来陪你我说话也好。” 杨太后笑说:“我就是见你惦记她,才叫她过来。听说你近日都心情郁结,我也很担心。” 赵昶凝叹气道:“我就是日日想着那天辛夷中邪的事儿,越想越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这鬼说得话,像是你我的旧识。” 杨太后劝说:“鬼说得话,既是鬼话,鬼话你又何必当真。” 赵昶凝听了,似是想开了些许,说:“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些傻了。” 后面杨婠尚馥芝走一起,也聊着。 尚馥芝说:“那个农妇的女儿,不想今日却出尽了风头,平时悄没声的,小瞧她了。” 杨婠心里也觉得匀婉似有些不同,嘴上却说:“她悄没声的,不就躲在薰兰阁里面看书吗,再写不来东西,也太没用了。但论姿色,她却不及你一半。” 尚馥芝皱眉道:“这可难说,她极少打扮,女儿家稍稍捯饬一下就很大不同。我瞧她眉眼间,也有些风韵。” 杨婠笑道:“官家封她才人不过是因为齐国夫人的关系,你竟然还这么上心。” “也是,姿色她不及我一半,论学问,琴艺,丹青,定也及不上你的。” 杨婠淡淡一笑,说“可不是”,眼睛却朝匀婉瞄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1张衡有“美人赠我金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金琅轩是传说中的仙树,果实似珍珠,比喻圣洁美好之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回 华景亭众妃齐赏菊 行酒盏众妃遇辛夷 几人说说笑笑,各怀心思,一路行至华景亭前,只见小道上竖起一扇花门,已经插菊百十种,随手便可摘下簪花,戴在头上。众人说此处果然应景气氛,适合吃糕饮酒。 走到亭子里,早已有内侍在中央摆上了卷曲云纹白木长桌,上面陈列着好些盘菊花糕,按馅儿分列。馅儿有木犀蕊,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果,松子肉,芝麻糖,野珍菌,不一而足。每碟菊花糕上面,还有一块用粉做的狮子头。 许氏瞧见,十分喜欢:“这不是城里的汴河分茶(较大的酒家)才有的狮蛮,奴婢在外面的时候最爱吃,只是到宫里就不见有人喜欢了,这老多年,倒是十分嘴馋。” 惜墨说:“圣人想今年花样多一些,便从民间也寻了些好主意。” 杨太后笑说:“你若馋了,就先吃一个。” 许氏直说刚才荔枝白腰子吃多了,现在倒不饿。 杨太后乐起来:“宫中的宴饮,一半的人都说吃不饱,你这样不定是抢了别人多少吃。”说完,看向王鬷家的。王鬷家的忙说没有,是自己吃不了太多。 众人哈哈一乐,郭颢蓁说该喝些菊花酒了,惜墨便叫人去端。 闲时再从亭中向外看,又是各色秋菊摆设。东边有黄白色蕊似莲房,是谓万龄菊;西边娇嫩粉瓣如海棠,是谓桃花菊;南边素彩檀心几丛清,是谓木香菊;北面琼洁梨贞满地霜,是喜客菊。其中间插浑圆的叫金铃,黑彤的称墨荷,从过,宴饮之时也不必拘谨。” 辛夷称是,稍稍仰面站直。却是一张鲜嫩小脸,娇俏芙蓉蕊,浅笑寒梅开。薄敷清铅素粉,淡施透酥胭脂。眉间点朱砂,修额片鹅黄。更是两只翘眼水波带桃花,一张丹唇莺语似生香。 郭颢蓁暗忖道:“看着年纪不大,怎么生得如此玲珑娇媚?在宫里长成这样,可不教人疼。”又说:“什么年纪?” “快十岁了。” 郭颢蓁不再多问,让她回赵昶凝身边,众人这才进到殿里。 坐好后,等外面报安排好了,惜墨让行第四盏酒。 教坊色长于是再替众人斟满。期间有婆罗门小儿队进来,身着紫色僧衣,绯色对襟缎褂,拄着锡环拐杖。队有三行,每行队头一人,四人簇着,手上还各执一枝花。这时外面又有击鼓者敲打而入,待至殿中,四周乐起,众小儿方做翔彩菩萨之舞。 有内侍从两边替众人奉上天花饼,莲花肉,群仙炙,太平毕罗。 赵昶凝让辛夷也吃,辛夷起先不敢,郭颢蓁看到,让惜墨过去允了,辛夷才坐下。 辛夷吃了一口天花饼,赵昶凝问:“听说方才在琼林苑,又出了岔子?” 辛夷说:“可不是,有个歌板色,没有按照该唱的词来,却唱了另一首诗。下来人家问你怎么唱错了,她说不记得。人家把她唱的词念给她,她也说完全没见过。倒是有个宗室的小厮,进后台来说那歌板色唱的词有蹊跷,让好好查查,却不肯说为什么。” “是什么诗,你还记得?” 辛夷说:“记得,她唱的时候,奴婢们就觉得奇怪,后来下面还和她反复的说道了,也不长。” 赵昶凝让她背出来,她说: 玉钗未断识君恩,甘让前星泪暗吞。 他日九重流涕问,深宫尧母尚无门。 “玉钗君恩...”赵昶凝想了想,“不似听过,可知是谁做的诗了吗?” “这倒是没有。” 赵昶凝面上起了疑色,暗道若不是什么唐时旧诗,便又是今人所作了。仔细往深处咂摸,又觉得似曾相识起来。遂说:“你去说给娘娘知道。” 辛夷答应,赵昶凝因唤惜墨过来,由她领辛夷到太后身边。 杨太后也让她坐在身边回话,辛夷于是坐上这殿中高台。众妃都罢看了歌舞,侧眼向太后这边打量,实不明白怎么一个小小女乐可以坐到那个位置。 杨太后问:“瞧公主的样子,面色比来时还要凝重。她怎么说?” “只说不似听过,问是谁做的,奴婢说不知道。” 杨太后让辛夷靠近点,小声说:“如此你暂且不要理,只管看着前面,嘴上做些背东西的样子,老身讲什么你都不要瞧过来。” 辛夷点头,于是稍稍望向殿中。 不知杨太后要教与辛夷什么,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回 宴饮中颢蓁护礼数 凤榻侧太后论众妃 上回辛夷坐到杨太后身边,众妃十分不喜。连溪芠面上都是假笑,转头问郭颢蓁:“哪里来的野麻雀,怎么就飞到娘娘的位置上了?”表情却似在讲殿上的菩萨舞好看。 郭颢蓁也问惜墨,惜墨说是赵昶凝让她过去的。颢蓁又问:“这是不是那个在慈寿殿中邪的女乐?” 惜墨点头说是。 “难怪了。”连溪芠放下心来,“我听说她打小便跟在公主身边,许是对她特别照顾吧。”遂又继续观舞。 郭颢蓁转头看她一身紫衫,总觉得心有芥蒂,而且让一个宫女坐在太后凤榻之上,实在于礼不合,便命惜墨去让她下来。 惜墨左右为难,既不敢违背郭颢蓁的意思,又不敢去拂逆杨太后,因劝道:“圣人,魏国公主是个知礼之人,让她过去太后身边坐下,许是有事要讲,且等她回公主身边,奴婢再提醒她。” “不行,礼数的事情不能缓。” 惜墨想了想,说:“不如拿个小椅给她,让她坐上去。” 郭颢蓁怒道:“她只是个女乐,怎么可以在玉宸殿宴饮之时,于太后娘娘的尊位旁坐榻坐椅。若要依你的意思,便去拿给她一把圆凳足以,这种例子若是开了,叫本殿以后怎么掌管宫掖之事!” 惜墨无法,只好命内侍抬了一把黄木矮凳,走到祖筠身边传了郭颢蓁的意思。 祖筠再传给杨太后,杨太后极不满,面上倒是慈祥,笑说:“老身忘记了,也确实不该这样。”遂同意让辛夷换坐。 辛夷面上一阵羞红,杨太后笑问:“你可有不服?” 辛夷不知该怎么回答。 杨太后说:“圣人让你坐圆凳,于情于理绝没有错。” “奴婢知道。” “但你仍可以不服。” 辛夷眼望殿中,心中确实不甘,却难明白杨太后的意思:“奴婢愚鲁。” 杨太后笑说:“若仅用礼数压你,你便服了,路就止步于此。你但凡是个有心气儿的,以后礼数这一套,就该归到你的嘴里。” 辛夷垂眼一想,心中似升起一股傲气,一字一字道:“奴婢知道了。” 杨太后很是满意:“殿里这些面孔,你给老身一个一个的记清楚了。”又问:“都认得吗?” “只认得圣人,还有坐在西边最后面的,奴婢知道是齐国夫人,好像经常见她在宫中四处乱晃,也没人说她。” 杨太后说:“那是官家的乳母,宫中向来对乳母不限管教,且官家对她十分敬重,因封了齐国夫人。中间那一列,从后面数第二个,是她的女儿,苗才人。老身原本以为她只是孝顺恭敬,不想今日才知道,她也是个有气度的,心思也机巧,若更会讨好官家,以后绝不止住在一个边角小阁这么简单,不过老身就是喜欢她不争不抢的性子。” “奴婢也觉得她似不爱妆扮,五官确是很有韵志。” “但她朝中无人,这与你很像,公主到底不是你的靠山。” “娘娘呢?” 杨太后一顿,说道:“许多事,官家未必理会老身。但是无妨,没有靠山,你若有本事,硬是做出个靠山,谁又能说嘴?” 辛夷说是。杨太后继续说:“她前面一个,是杨美人。若论琴棋书画,这些妃子里面她最厉害,且眉目也是十分姣好。只是...” 话到此处,祖筠过来说该行第五盏酒了,杨太后于是让辛夷先坐正。 惜墨说:“上第五盏酒。” 换色长斟酒。上午的歌色板又出来,唱起踏歌,节奏激昂。接着进来两个舞队,分别是彩云仙队与采莲队。两队分立,一边浅黄道衣紫霞帔,一边梅粉晕裙云鬟髻。“竹竿子”报幕,因都是骈文,许氏听不大懂。 王鬷家的说,意思要两队合演“静安”之舞,求农田丰登。前边集英殿里的大宴则是依“万国朝天乐”制舞,与宫中家宴不同。 许氏乐说:“但我以为这农家丰收才是真的好事。”于是要瞧个仔细。 这时宫女端上来许多小吃,除密浮酥捺花,肚羹等必备之物,也添了蒜梅,雪花酥,红盐豆。 这已是最后一盏酒,按秋宴的安排,本来应该有百官敬酒的阵仗,但后宫是行不得的。 杨太后吃了一颗卤梅,对郭颢蓁说:“这卤的不错,老身最怕梅子卤的留酸,蒜卤的留荤。” 郭颢蓁也说很不错,惜墨道:“原本卤五十日便可,但为了更脆爽些,煎水都多等了些日子。” 杨太后让辛夷拿了一颗,辛夷含到嘴里,虽有些咸味,但果然清脆。杨太后说:“你记得,官家不大吃这种东西,你若要下厨,便多学羊肉制法。你往东边那列最后面看。” 辛夷看过去,却是一凤眼细眉的美人,虽不动已媚态横生,饮了酒更是两腮飞霞,眼送秋波,若论美貌,当是这殿里第一的。 “那是官家最宠的尚美人。” “如此丽人,得宠也是应该的。” 杨太后道:“只凭美貌,也有远超她的。”说着,想起当年的张歆婕,再看向辛夷:“你日后说不准也能有那般风姿。” 辛夷以为杨太后说的是尚馥芝。杨太后只管继续:“官家当年封了她的父亲殿直,是个只拿俸禄不做朝政的位子。但她父亲却不曾闲着,寻遍汴京,找来最好的厨娘,送进宫里专替她做羊肉,她虽也喜食羊肉,你还是该知道,这不是只给自己预备的。” 辛夷说明白。杨太后接着说:“但厨娘的手艺专精,花样却不多,等日后你打听到那厨娘善做的东西,再想应对。” 至此,辛夷年纪小小,一日听到太多,已经有些吃不消,眼神微微涣散。 杨太后瞧出来,发狠道:“你忘记方才的不服气了吗?” 辛夷于是强打精神。 杨太后说:“人都以为杨美人与尚美人交好,我瞧着却不是这么回事。宫中从来不曾生有过互芬齿颊的念头,若同为最宠之人,必有争第一的意思。但尚美人看似是个直性子,对杨美人也很好,可那杨美人对尚美人竟有些言听计从的味道,倒不知是真是假,这样的人,你要提防。” 辛夷说是。 “你再看尚美人旁边的,是连婕妤,苗才人后面的,是延安县郡。那个连婕妤,从司设爬上的龙床,身份不高,却极咋呼,平日里常伴在圣人的身边,欲持势凌人,可惜圣人从来不曾心里敬重过她,那尚杨二人更是瞧她不起。而延安县郡...“ 不知道杨太后要如何品评,下回来看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回 赵昶凝疑赴琼林苑 苗匀婉欲解古井迷 因俞馨平日里不大显眼,杨太后对她的印象不深,思索一阵才说:“只能讲她有色无才了。其父在朝中虽只是武臣,但在洪州任职,朝廷对边关将士是极器重的,是以她虽只是郡君,别的妃子也很少招惹她。只是她生于武官家里,从小的教养放懒,言语间十分市井,终日更喜欢与宫女内侍为伍。” 辛夷随口回道:“那她却该与齐国夫人投缘了。” 杨太后一怔,觉得有理,心想“这倒是疏忽了”,但也没多在意。 最后说到郭颢蓁:“圣人是章献在世时逼官家立的皇后,这次的宴饮全是她一手操持,可见是个厉害的人。她出身极好,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父亲是忠武军节度使郭允恭,姐妹又嫁给了平章事钱惟演,钱惟演替官家寻来欧阳永叔(欧阳修),也是学士院想召的人才。可惜她不懂变通,又仗着章献的撑腰,从来不会让步,才令官家烙下了跋扈的印象。” 等辛夷一一记下,杨太后遂让她回赵昶凝的身边。 见她退去,尚馥芝隔空向杨婠使眼色,朝太后那边努努嘴,意思是那两个人到底聊了半天什么。杨婠哪会知道,只好浅笑安抚。 倒是赵昶凝也问辛夷:“讲了这么久的话,可是太后也觉得奇怪?” 辛夷回说:“太后听了,说了许多话倒像是只给自己知道的,声音很小,奴婢听不清。唯有说玉钗一事,倒是想起另一位娘娘,但话才出口,娘娘便不愿再提,还把奴婢赶回来了。” “果真是另一位娘娘?” “这倒是没听差。” 赵昶凝垂眼看着桌上珍馐,不声不响,已经全没了胃口。 丹茹关切道:“公主,可是乏了?” 李迪家的听见,也问有何不妥。 那边杨太后看见了,亦让惜墨过来瞧瞧。 赵昶凝摆手,说自己没大碍,只是口中无味,不愿多吃而已。又问惜墨:“可知官家什么时候过来?” 惜墨说:“方才集英殿那边的内侍说已经吃完了九盏酒,官家这就要去琼林苑会会宗室。” “倒是很快。” “集英殿今儿个只在殿中赏菊赏花,不像圣人安排的这么安逸。” 赵昶凝点头,又站起来说:“琼林苑的宗室宴饮,照理说老身也该去看看,只是不用和他们聚在一处罢了。此刻官家已过去,老身便也去讨杯酒。” 惜墨听完,赶忙去和郭颢蓁说。郭颢蓁闻讯起来,伴着赵昶凝往玉宸殿外走。 行至外面,问:“公主觉得宴饮不合意?” 赵昶凝笑说:“今儿个宴饮你办的极好,殿上太后娘娘,几位妃子的安排自不必说,老身方才走出来,看见殿下随着咱们一同吃宴的诸多夫人也很妥当。若再说不合意,老身就是没趣了。” 郭颢蓁又问:“那...可是赶去琼林苑有要事?” 赵昶凝叹了口气:“是不是要事,得到了琼林苑才知道,圣人快回去吧,老身等下就回来。”说完,丹茹便扶着她离开。 颢蓁十分奇怪,但不便再追问,只好掉头入殿。待坐回自己的位子,发现那个仙韶院女乐又站到杨太后身边去了,心中更是起疑。 匀婉看着这个女乐在赵昶凝和杨太后之间来来往往,心念一动,遂对俞馨笑说:“这女乐看着十分活泼,看不出前几日才中邪的样子。” 俞馨说:“可是听说她中邪的时候,是落到了井里的,十分吓人。” “我倒是也听说了,好像就是后苑延春殿旁的井,最近闹鬼的一直也是那边,不知道真假。” “那还能有假?”俞馨煞有介事的把古井那边所有的闹鬼传闻都说给了匀婉。 匀婉做状吓到,说:“这么可怕,却不知道那女鬼嘴里为什么一直念那种可怕的词儿。” “这就要问尚服局的何典仗了。听说那女鬼嘴里念叨的都是下签,下下签,谁听到,以后都要倒霉的。” 匀婉笑道:“我却不信,不是还有个宫女听了以后,升了梳头夫人。” 俞馨嘴犟:“那个叫素琇的,也是痴哑了几日才能下床,若不是官家升她,将邪气去了,她怕是好不了。” “若是如此,倒也不用特意从玉清昭应宫请道士来,只让官家动动嘴,不就皆大欢喜了。” “那玉清昭应宫的道士,是为了清这整个宫里的邪祟才来,要不然,他平日要在洪福院里面从早到晚替先帝其她太妃做道场,根本不得空儿。且太后身边那个女乐,姐姐以为是第一次就中了邪吗?也是听到了那个女鬼的话,才闹了这么一出。” 匀婉并不知道这一段,俞馨便将宣德楼下辛夷在戏台上撞见唱戏女鬼的事也讲给匀婉听。 “当真?那女鬼穿的如同你我一般,作妃子打扮?” 俞馨说:“宣德楼那边的伶官亲口说的。” 匀婉接着又与俞馨多少聊了几句,心中却开始琢磨:“娘娘从身边儿赐了这个女乐给贾尚服做干女儿,那何典仗也是尚服局的,这女乐自然就容易知晓签文典故。”又想到前些天在古井里看到的油腥儿,是避水用的荏子油,暗道:“鬼魂怎会需要避水,只有人才需要避水。” 她转过脸,用余光看了看辛夷:“这女乐说自己在宣德楼遇鬼,却不知真假,特意传出来那女鬼做妃子打扮,是何意思?” 匀婉上下打量一阵,心说:“她身子纤瘦灵动,若要藏于井中装神弄鬼吓人,也不是不可能。但若要从井底上来,却得有旁人帮她,不过以杨太后的身份地位,绝非难事。”目光遂转向太后,又低头想:“这样看,这段日子人心惶惶,与太后是绝脱不了干系的了。但究竟为何?” 正忖量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娇声问起:“妹妹在想什么?” 匀婉一惊,抬头看是杨婠满面笑容,正盯着她。 匀婉尴尬一笑:“没有,只是方才与延安郡君聊起宫中这些日子闹鬼的事,觉得怕人。” 杨婠柳眉轻挑,“哦”了一声,笑说:“从妹妹做的寒兰词来看,我还以为妹妹不是个在意鬼神之说的人。”说话间,一双凤眼还是紧盯着匀婉不放,让匀婉浑身不自在。 幸好这时舞乐已退,今日的五盏酒都已行完,匀婉趁机说:“其实这样一日下来,也是乏了。”于是赶忙坐端正。 杨婠还是看了她一阵,才转向正面,嘴里却仍笑着丢下一句:“妹妹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如来雪香阁找我商量,许多怕人的事,说不准就破了。” 匀婉只好笑说:“妹妹记得了,姐姐得闲,自然会去向姐姐请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回 赵昶凝梦中念旧情 赵元俨殿里谈故事 上回说到玉宸殿中的五盏酒都行完了,赵昶凝也由丹茹陪着离开。才出宣佑门,便有内侍过来说方才郭颢蓁已经派人到西华门备下厌翟车,以供赵昶凝用,还传了郭颢蓁的话:“虽然不是魏国公主该用的龙凤舆,但好在快些,若要赶去琼林苑,还是用有马的车合适。” 赵昶凝让内侍回去谢过郭颢蓁,等他离开,两人向西,经过皇仪殿的时候,丹茹说:“公主,琼林苑在顺天门大街最西边,现在哪怕再加两匹马到车上,咱们怕也赶不上宴饮了。” 赵昶凝觉得有理,自己一时冲动,就直愣愣的出来,没想这么多。 丹茹说:“若有要事,不如交与奴婢独自骑马前去,跑个来回也没多久。” 赵昶凝知道自己身子丰盈,无法行动太快,也就答应丹茹独自过去,找到当时与教坊人说那歌板色唱诗有蹊跷的小厮,看看是谁家的。若是认准了人,就传自己的话,对那个宗室说“卜钗之事已有眉目”,请他随官家一同回到皇城里。丹茹虽听不懂意思,但不多问,吩咐皇仪殿前的内侍伺候赵昶凝到殿中稍作歇息,自己就即刻动身了。 却说这皇仪殿虽紧挨着集英殿,但因曾做过后妃治丧用途,随着日落霞红,殿中隆景似凭空蒙上一层绯色薄纱,在赵昶凝的眼中显得迷离扑朔起来。她找地方坐下,只觉得郁结在胸的想法让她喘不过气。她一只手撑住太阳穴,身子侧在榻几上,望向面前一排金柱静坐。 殿外仍有曲乐声飘渺入耳,想是旁边集英殿里宴饮余音。过了些时候,她眯起眼睛,似有些困意袭来,便想“在自己的地方一直睡不踏实,怎么反而到了这里却困乏了”,却还是要悠悠睡去。 恍惚间,她好像见到有一倩影,绝似当年先帝宠妃,在金柱影隙凭空出现,或舞或走,愈发真实。那幽影靠近,生出一张俏脸,面白如香雪,发乌似眉黛,可怜两行胭脂泪,映得人憔悴。那影子飞近,又飞远,转瞬间淡淡化开,全类烟霞扫空。 赵昶凝瞧着这幻影,心中缓缓道:“果然人有所思,即梦其到;有忧,即梦其事,看来这些日子在宫里作祟的竟是你了。”想着,又阖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觉得冻,慢慢睁开眼,疲倦间看到先帝真宗正向她走来,让她有些怀念,只能感叹自己果然老了,总是看到旧人。 哪知那“真宗”却开口对她说:“公主,朕来瞧你了。” 赵昶凝听到,眼眶一湿,坐起对着面前人哽咽道:“皇兄...你终是来瞧皇妹了...” 等她仔细看清楚,却是赵祯站在她的身边。 赵祯坐到赵昶凝旁边的椅子上,宽慰说:“公主独自在皇仪殿休息,可是想念先帝了?” 赵昶凝抹干泪痕,略带鼻音,笑道:“老身甩下圣人的宴饮独自出来,原本想去琼林苑瞧瞧宗室们,但到了这里又怕来不及,遂派丹茹过去,自己便在此处稍作等候。不想一坐下来,眼中竟都是故人身姿。”说着,眼眶再泛一圈红晕。 赵祯命周成奉去取帛巾,怕赵昶凝才睡醒,身子发冷。赵昶凝谢过,又问:“官家可是去琼林苑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赵祯说:“都还没去呢,才换了衣服,白天酒饮的多了些,就休息了一下,准备往那边走。到了门口,殿前的内侍来通报说公主独自在这里,朕就过来看看。” 赵昶凝笑说:“老身还怕过去晚了,不想官家比老身还迟。” 赵祯亦小声乐道:“其实实在乏了,若非必要,也懒得往那边跑,倒是没有公主这般有心。” 说话间,周成奉拿了一条烟色芙蓉纹宽帛巾来,赵祯亲自替赵昶凝披上,还嘱咐:“公主不如回去玉宸殿与小娘娘一同吃些热酒。” 赵昶凝摇摇头:“老身让丹茹乘快马而去,不久便回来了。” 赵祯疑道:“是何事这么着急,要她快去快回?” 赵昶凝踌躇一阵,才说:“是关于近日宫中闹鬼一事,老身觉得官家不如一同在此等她,只怕这事可大可小。” 赵祯皱眉衡量了一番,对周成奉说:“你去派人告诉琼林苑那边,朕今日赶不过去了,改日再赐宴。之后你守在外面便可,若公主的侍女来了,叫她直接入内。” 周成奉得令下去,赵祯因问赵昶凝究竟是何缘故。 赵昶凝还没开口,周成奉就又跑回来报:“官家,侍女丹茹和孟王(八贤王赵元俨)一起来求见。” 两人对望一眼,赵祯马上起身说快请进来。 周成奉去请,只见一男子阔步而入,细看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广颡深鬓,丰颐美髯,修眉似剑,目光如炬,真真正气凌庭宇,严毅不可犯。 赵元俨见到赵祯,作揖致礼。赵祯亦颔首回说:“八皇叔免礼。”赵昶凝起身说:“八皇兄。” 见过后,三人坐下,丹茹走到赵昶凝身边站好。 赵祯问:“八皇叔怎么不在琼林苑吃酒,来宫里了?” 赵元俨看向丹茹,说:“皇妹的宫女到琼林苑,找到我身边人,转告我‘卜钗一事已有眉目’,让我即刻入宫。” “什么卜钗一事?” 赵昶凝叹道:“全没想到竟是皇兄派人关切的。先问皇兄一句,那歌板色唱的诗,可真是她写的?” 赵元俨点头不语。 “内容也属实吗?” “曾听先帝身边亲近的人说过这事儿,却没当真,如此想来内容怕也属实。” 赵祯也得到了琼林苑有歌板色唱错的消息,但只没当一回事处理,如今听两人说话,这事竟不简单,遂十分好奇。 赵昶凝复长叹一声,她本打算如实相告,但话到嘴边,凭空生出一阵寒意,转念道:“罢了,官家已是皇帝,这事并无提起的必要。” 赵祯忙道:“皇叔,公主,若是事关于朕,切勿隐瞒。” 那二人沉默片刻,赵元俨凝眉道:“听闻近日宫中有幽魂作怪。” 赵祯点头说是。 赵元俨又道:“陛下可知,那幽魂是谁?” “皇叔难道有眉目?” 赵元俨点点头,赵昶凝止道:“皇兄!不如在斟酌斟酌。” 赵元俨不理:“若说眉目…陛下可知道,在陛下之前,先帝在位十三载,年过不惑,但子嗣皆早夭。” 赵祯说是:“唯有周悼献王陪伴先帝久些,却也在九岁薨了。其后虽有昌王,信王,钦王出生,亦都在世不久。” 不知这与后苑鬼事有何牵扯,且听下回赵元俨讲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回 玉钗坠李氏卜吉凶 诞狸猫坊间生妖邪 上回说八贤王赵元俨知道宫中鬼魅邪说的眉目,对二人说:“一日夜里,先帝对镜悲叹,自己年岁已大,却不能有后,难以延续香火,实在愧见祖宗。此时有一宫女,原本是尚寝局的司设,却对先帝说:‘奴婢昨日梦有仙人赐子,以延大宋江山。’先帝闻之大喜,便临幸了她。” 赵祯回忆了一番:“倒是没听人提起过这一段,但先帝一向深信封禅仙道之事,这女子身为司设,自然夜里都伴在床侧,知道先帝喜好。她为得宠而说谎,被拆穿后只怕要被处置。” 赵昶凝却叹道:“但只怕没人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 赵祯不明白,赵元俨于是仔细说起。 原来那司设李氏貌美,入宫虽晚,但在六尚局升任极快,到司设的位置不过花了两年的时间。而那夜见先帝对镜兴叹,才是做了司设的第二日,要说深知先帝喜好,也来不及。但她仿佛真的通晓许多占卜说辞,对先帝谈起仙人降子之事,头头是道。先帝于是让李氏常伴身边,四处随行,不想才过了一个月,李氏当真怀了龙胎。 赵祯疑道:“若是怀了龙胎,怎么没有记录?” “那时却双喜临门,不止李氏有孕,章献娘娘亦生了胎相。先帝十分开心,赐宴群臣,直说大宋有望。只是同为有孕,李氏仍可随驾,反观章献娘娘却身子无力,不能起身,想是因为年岁已大,需要修养。” 赵祯叹道:“大娘娘却未曾对朕说过当年的苦处。” “若仔细算,初来征兆那阵是七八月才过,天气并不大冷,但听说章献娘娘极易受冻,遂只留在自己的阁子里面不见人,唯有太常寺的御医可以去探视。有时候先帝带皇妹一同去关怀,唯见娘娘躺在床上,手脚虚浮,很是担忧。娘娘态度亦冷淡,不愿让先帝太过亲近,最后竟直接封上阁子,谁也别想进来了。先帝怕娘娘动了胎气,遂后来只隔着帘子与之交谈。” 听到此处,赵祯不禁感念:“大娘娘是个好强之人,自然不愿意让外人见到自己难受的样子,才会显得脾气乖戾,不近人情。” 赵元俨接着说:“怀胎至四五月,李氏的胎相都十分稳固。” 赵昶凝道:“正是,李氏身子康健,乐于听戏,老身记得她即使大着肚子,家宴中仍能随着台上唱好几篇戏词,丝毫不觉疲惫。直至上元节,章献娘娘与李氏都已怀胎七月,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盛况犹胜今日,宫人皆为夜中盛宴而猛添新妆。娘娘自然无法参加,但李氏不甘人后,还是悉心打扮了一番。” 赵祯说:“这李氏当真不觉辛苦,她是还想登高观灯不成?” “确是如此。那日老身也在翔鸾阁,见她丽服出现,除却腹部,身姿仍算窈窕,果真是天生的美人骨。只是她登阶之时,脚下一滑,头上玉钗摔到翔鸾阁下。她不禁脱口而出:‘玉碎乃是凶兆中的吉兆,凶为灾,吉为挡一灾,方才若脚滑失足,跌下去的可能就是妾身了。这玉钗是陛下赐的,如今定然粉身碎骨,却是保住了妾身的命。’不想先帝却说:‘佳节怎会有凶兆,朕却觉得是吉兆。不如这样,若这玉钗未碎,则美人腹中为皇子,若碎则为皇女如何?’说完,便派了左右内侍下翔鸾阁去寻找。” “可找到了?” 赵昶凝点点头:“不仅找到了,且玉钗从那高出掉落,竟十分齐全,没有半点裂痕。” 赵祯惊道:“这当真是吉兆了。”转念又觉不对,“但若真如李氏所言,玉碎为挡一灾,那玉未碎,岂非没有挡住?” 三人不约对望,沉默良久,最终赵元俨开口了:“自那之后,宫外便很少听到她的消息,直到生产日子过后,她在宫中却似凭空消失了。” 赵昶凝接过来道:“皇兄不便出入后宫,没有李氏消息也合理,但老身竟也很少见到。且那日之后,虽然先帝十分喜欢,可每次见到李氏,她却一改往日做派,变得寡欢起来。如今想,她应该也是如官家所言,认定那是凶兆了。” “但生产后,又怎么无端消失,李氏诞下的龙子,又去哪里了?” 赵昶凝说:“李氏并非消失,她与章献娘娘同日有孕,同日生产,只是产后,章献娘娘被封了德妃,李氏却只是封为崇阳县郡,终日守在后苑偏阁中罢了。至于那龙子...不知所踪。” 赵祯两眉竖起,大声问道:“怎会不知所踪?在这皇城禁院,有龙子丢了,岂非笑话?” 赵元俨沉声道:“只是后来,老夫听见坊间有了诡奇流言,许是和那龙子有关。” 赵祯忙问是何传言。 赵元俨顿了顿,才道:“坊间不知何人流传的,说禁中有位娘娘,诞下一只剥了皮,血淋淋,断筋烂骨的狸猫。” “笑话!”赵祯喝道,“八皇叔,朕尚为太子之时,礼部尚书孙奭(shi,时为太子少傅)便敬你为贤王,孙奭一生最恨妖言惑众,怎么他敬重了一生之人,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谈,还来说给朕听!” “陛下。”赵元俨持目以对,“这虽是坊间流言,但有皇子消失却是千真万确。若非龙子有异,李氏曾经风光无两,缘何最后之是个崇阳县郡?” 赵祯转向赵昶凝,说:“公主,你与先帝最为亲近,难道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赵昶凝垂首叹道:“皇兄说得确是民间流言,然而这中间实在奇怪。先帝对李氏依旧宠爱,后面还有诞下一皇女,只是不足月,便薨了。李氏悲思不已,先帝便升她为才人,但仍让她守在偏阁中,谁也不许见。” “这岂不是与冷宫无异?” “但后宫之中却因官家的诞生而日日庆贺。直到有次宫中小宴,章献娘娘因身子尚未恢复,且年事不宜,先帝遂将官家许给杨太后带着。杨太后十分开心,提了一句:‘卜钗一事确实灵验。’不想娘娘听了脸有愠色,瞪了杨太后一眼,杨太后遂不曾再提。” 赵祯皱眉起疑:“卜钗之事,与朕有何关系?” 赵昶凝道:“老身起初并未当作一回事,但官家可记得,那日于慈寿殿中,有仙韶院女乐中邪,对官家喊‘我儿’之事?” “记得,那不是已经请了道士,都好了吗?” “但老身心中存疑,于是问过杨太后,但太后娘娘三缄其口,绝不肯多说。只是今天听闻琼林苑又有歌板色似被冲煞,唱起卜钗诗,老身心中将宫里这些日子闹鬼之事串起来,却觉得那鬼魂,定是当年的李氏无疑了。” 赵祯细想,确实记起那女乐曾说在宣德楼见女鬼身着妃子丽服,唱着戏。又想起周成奉曾说,素琇遇鬼那日,女鬼口中念着许多占卜签文。 想到此处,忽然背后一阵冷汗,道:“莫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回 太清楼凭栏观击鞠 杨太后终答惊人语 赵祯回忆自周成奉口中听到的流言,觉得宫中幽魂面貌愈发清晰,他闭上眼,女鬼就似浮现在他面前。她身着翟纹华衣,头戴珠玉翠钗,丽服金饰更衬得那张脸饱经摧残,眼眶漆黑涌动不绝血泪,口中无声叨念卜卦占辞。只一眼,悲怨不平,再一顾,恨壑难填,终一望,仇染皇城骨作坟。 赵祯不敢再想,长叹一声问道:“可是大娘娘害了李氏皇子?” 赵昶凝却问:“皇兄方才口中所言‘先帝身边亲近之人’又是谁?” “曾在天武副指挥使杨知信手下的陈琳,做事时伤到身子,只得被放下蚕室(宫刑之地),成了当年杨淑妃阁子里的内侍。” 赵祯问:“八皇叔的意思,是小娘娘阁子里的内侍传出了风声?” “正是他将坊间流言说与臣知。” “他现在人在何处?” “听闻入了皇城司,陛下要唤他来?” 赵昶凝打岔道:“若是陈琳,当年确实算后宫里叫得上名的内侍,经常看见的。官家不需唤他,他知晓得能有多少?” 叔侄二人看向赵昶凝,不解其意,赵昶凝遂说:“章献娘娘未必就是杀了皇子,再用那削筋断骨的剥皮狸猫换上。” 赵祯当然如此希望,若生母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要如何对天下交代? 不料赵昶凝又道:“只怕另有隐情,不如直接问太后娘娘才是正途。” 赵元俨倒是不知还有什么隐情,要公主明言。 “老身生性不喜妄言,若有不明之处,必当问清,此次事关官家,更不能轻率断定。若官家不欲知晓,老身独自去过便可。”说罢,丹茹扶她起身,往殿外走去。 赵祯对赵元俨说:“八皇叔,朕知道你不便入内,在此处等候便可。”接着便紧跟其后,一同到太清楼方向。 此时太清楼中,郭颢蓁已经按照座位安排好众人,准备观击鞠射箭。 杨太后与众妃从太清楼凭栏向下打望,只见楼前东西两侧皆竖起三丈高的柱门,柱身有金龙缠绕,龙首状若争珠,龙尾甩扫柱底石莲华座,金红相间,庄肃浩然。都有两宫女拉了一条结络彩绳立在门前,距柱子约有一尺许。再看门边,有一丛青云,一捧红泥,原是青锦衣的内侍与红锦袄的宫女正各自聚在一起,不知谈论什么。 连溪芠问道:“带头的宫女可是坤宁殿里的鸢姒?我之前见过她击鞠,十分出彩。” 颢蓁笑说正是。 教坊早就在此处设好了五面鼓,以供塞时擂打助兴。 又有小道情上楼,拿了笙部箫部的曲谱到郭颢蓁手里。 郭颢蓁翻看一遍:“就照着本来的意思,笙部先奏《华黍》曲。” 小道情得令,下楼传她的意思。 一旁杨太后欣然道:“原本听说不用笛部,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打算。现在瞧你选《华黍》倒是极好,《诗》说‘时和岁丰,宜黍稷也’。” 许氏问苗匀婉这是什么意思,苗匀婉答:“就是《诗经》里面讲这个曲子能表现时代太平,收成很好,所以圣人选了这个曲子在秋收时节演奏。” 许氏道:“别说,圣人虽然做事繁复,但选的都是极合宫中气度的东西,不像你,天天读书,但谨慎过了头,一看就成不了气候。” 匀婉笑道:“你怎么得空就要说我,不如我回了圣人去,就说你日日要我学后宫之主的做派?” 许氏“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说笑间,忽闻马鸣乍起,只觉地动楼摇。众人往东边看去,只见有宫监十数人带着马群过来。楼下的宫女内侍见到,纷纷过去牵引自己用的马匹。东西柱门彩绳前分别立好青红二人,亦有二人手持小旗唱筹。 这下万事齐备,只等赵祯骑马前来宣召,便可笙箫鼓吹,上马击鞠了。 众妃没等多久,就有一内侍来报,赵祯正往这边走。 郭颢蓁问:“走?官家没有上马吗?” 内侍说赵祯是和赵昶凝一起来的,二人皆未乘马。 尚馥芝听见,对杨婠笑道:“怕是官家累了一日,此刻早就不愿骑马,还有人非安排这种繁缛之事,真讨人嫌。” 杨婠听了不答,只看向郭颢蓁。 郭颢蓁眼神犹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背后匀婉偷瞄杨太后与其身边女乐。 俞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在看楼下二队准备。 杨太后说:“既然官家尚未乘马,咱们就先进去吧。”于是入楼中坐下,接着众人亦纷纷进来。 坐好没多久,赵祯与赵昶凝到了门口,众妃起身请万福。赵祯让众人坐好:“今日宴饮有事耽搁,你们先下楼,朕和公主欲与太后娘娘说些话。”众妃虽起疑,但赵祯发话了,只得暂且离去。 惜墨扶着郭颢蓁,悄声问:“莫非琼林苑出事了?” 郭颢蓁摇头:“把周成奉叫下来,本殿亲自问他。” 周成奉因也在楼外守着不能入内,听见惜墨传话,也就把赵祯没去琼林苑,却与赵昶凝在皇仪殿中讲了许多时间的事将给了郭颢蓁,但他知道的也不多,全然不能消了众人疑窦。 楼内,赵祯不发一声,全由赵昶凝来问。 “自娘娘十二岁入寿王府为妾,你我便相识,如今已有三十六年。我知你是心系大宋之人,但若真有隐情,且...真如我所想,你不如说出来,以正国运。” 杨太后摇头摆手,闭目蹙眉道:“莫要再问了,这事绝不可说,若说出来,我的名声倒是无妨,但章献娘娘...” 赵昶凝握住杨太后的手,哀切道:“若官家成了古今第一不孝之人,我实不知大宋会否还有皇天庇佑,难道娘娘就只在乎所谓名声?” 杨太后一时语塞,赵祯插嘴说:“为何朕会成为不孝之人?若大娘娘当真是害了李氏之胎,朕自当替他母子正名,绝不会因为‘体面’二字欺瞒天下。” 见杨太后还是不愿开口,赵昶凝便道:“若当真如此,便由我来说,你只点头示意就好。” 杨太后不语。 赵昶凝问道:“李氏之子,不是那剥皮狸猫,是不是?” 杨太后默然许久,终于颔首。 赵昶凝继续问:“李氏之子,还在世上,只是被章献娘娘掉包了,是不是?” 杨太后再点头。 赵昶凝握紧杨太后,一字一句的说:“李氏之子,便是我大宋当今圣上,是不是?” 赵祯猛吸一口气,大为骇然,盯着赵昶凝的脸,又转向杨太后的嘴。 杨太后亦吐纳一阵,似下了万般决心,决然直坐,看着赵祯答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回 揭阴计狸猫换太子 过忧思九重天欲崩 “这——” “官家!”赵昶凝压住赵祯的肩膀,摇头轻声道,“让娘娘说完罢。” 赵祯收声看杨太后,眼中都是惶恐不信。 杨太后说出“是”字后,样子便极悔恨,平息了好一阵才说:“李氏原是寺中女尼,因父死母嫁才削的发。章献娘娘有次礼佛,见她貌美心慈,却被别的比丘尼欺侮,冬日天寒还要在门口做庙祝替人解签。那是个事忙却不招待见的活儿,因佛家认定人自有因果,不大鼓励信徒求卦,但不设立只怕少了香火。娘娘瞧李氏身边连个炭盆都没有,冻的十指通红,心中觉得怜惜不忍,又赶上宫中选宫女的日子,遂带她入宫为婢。因是娘娘带进来的,李氏在宫中也算有依靠的人,做女史升迁很快。后来便如公主说的,成了司设后,御幸于先帝。” 赵祯心绪难平眼角布血,仍强压声量,沉声问:“那朕如何便成了她的孩子?” 杨太后目光移向别处,半睁半闭,唯有两颗瞳珠左右打转,透着茫然。 赵昶凝劝道:“娘娘,事已至此,都说出来才能留与官家自决,咱们只有如实相告的份儿。” 杨太后颔首,道:“那日请安回来,老身在章献娘娘阁子里说话吃茶,忽然得了李氏有孕的消息。娘娘手中茶盏碎落,含泪问老身为何李氏不过几周就有了动静,自己却似要一世无子?愈说愈悲,愈说愈急,最后不想见人,要老身离开。老身知道劝慰无用,只好暂且顺她的意思先出来,不想夜里,竟然也传出娘娘有了胎兆的消息。” 赵昶凝道:“这些年老身一直觉得奇怪,章献娘娘当时年纪虽不算轻,但即使得子,也到不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杨太后苦笑一声:“确实到不了,全因娘娘根本没有动静,只是逼迫太常寺的齐宣撒谎罢了。” “那齐宣怎敢欺君?” 杨太后吞咽口水,抬眼往赵祯身上扫了一下,才说:“娘娘在宫中已久,对各人都很通晓。先帝派了齐宣照顾李氏,娘娘知道齐宣最心疼自己的儿子,于是让丁谓派人从齐宣家里偷来了他书房中的字画,再扔给他,说‘今日得了这样死物,不知明日能否得一活的’。齐宣胆寒,只能听从。” “不可能!”赵祯低喝道,“丁谓若替大娘娘做了这种事,怎么还会被发配崖州?” 杨太后不敢多说。赵昶凝柔声道:“官家,真假总要听完全了才知道。”赵祯只好不再发作。 杨太后这才说:“娘娘的手段,官家比老身清楚,那丁谓早些时候也是娘娘的心腹,知道的事情远比这多,不也是如官家所言,被发配了?娘娘因与老身情同姐妹,两人之间熟悉得很,这才看出她身体不像是怀胎之状,仔细问过,她才悉数告知。娘娘为了不被先帝识破,只能闷在阁子里,谁也不见。日子久了,心中自生魔怔,对李氏也怨懑起来。上元节李氏来此处观灯,玉钗坠落一事被娘娘知道,娘娘恨说自己困在阁子里许久,她挺着肚子还敢逍遥自在。” 赵昶凝想说困在此处全是章献自己画地为狱,怎么能怨别人,可又无法评议。 “直至生产那日,齐宣到李氏处看守,还买通了产媪。那时候娘娘阁子里有个内侍叫陈琳,本是天武禁军,很有功夫,娘娘派他到李氏处守着。李氏产毕,产媪便将孩子交给陈琳带回娘娘那里。娘娘因对李氏恨极,遂叫人逮来一只狸猫,剥皮断骨后,让陈琳带给齐宣,只说这就是李氏产下的龙子。” “荒唐!” 赵祯从座上站起,几欲大喊质问,可字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他想吸气,气却沉郁凝滞,任他如何使力,都只流入一半到肺里便断掉。这一刹他心中思绪揉乱,梳理不开,立身呆滞一段后,重重摔回御榻,好似瘫了。他的眼不由闭上,不知该继续问,还是就此打住。杨太后叙述的这段过往,令他晕了头,断了线,犹若金明池的水被抽干,只剩池底一滩滩污糟烂泥也要将他按进去,眼睁睁看自己憋死但无劲反抗。 太后公主两人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缄默守在一旁。 赵祯心头涌出许多念想,不过才冒了个尖,便又被他打断。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这二十三年来,章献可有真的对他好。又忽然明白了,明白为何她能做出霸占权位,至崩逝那日才肯交还朝政之事,全因他赵祯从来只是夺权的工具罢了!他身上结了汗水,颈子一片潮红,手心里不由得委屈难过,攥得铁紧。他想可怜自己,又觉得自己不如生母可怜,可是都已经到了这时候,还是连细想当日生母的悲愤难过都做不到。 他牙齿打颤,憋了很久终于问出一句:“难道,先帝真的会信李氏生了个狸猫这样无稽荒诞之事?” 赵昶凝看着他心疼,也问:“老身多少听到了点消息,方才皇兄孟王亦说陈琳告诉了他这样的话,我始终生疑,但为何不见先帝彻查?” 杨太后叹息道:“大中祥符初年,王钦若与丁谓为了讨好先帝,不断的进献祥瑞,兴修道场。至李氏诞下官家,先帝早已痴迷封禅天书一事不能自拔,睿智不似往昔了。” 赵祯咬紧牙关,欲恨那二人迷惑了真宗,可他实在恨不起来。这结果怎会是那王丁二人的错?说到底还是章献一人的行径。他自出生一直活在章献的羽翼下,尚未经历过这般的迷惘,更发现这羽翼却是困住自己的牢笼。 外面天色已暗,楼中却无人掌灯。日光逐渐消失,黑夜开始蚕食他的影子,吞没他的视线。他分不清这是时间晚了,还是自己眼皮沉了,只知道自己有些想睡过去,暂且不要面对这缘由。可这终究不是他平日最爱饮的茶汤,只搁着它,时间久了,热潮便可以冰冷。也许这又是他最爱的茶汤,越久,越寒,越涩,越苦不堪言。 突然殿外一声马鸣撕破宁静,这才打了赵祯一棒,让他清醒过来,坐直问:“李氏如今在何处?” 赵昶凝同样关切,就算不很熟悉,那终究是自己疼爱的侄儿生母。 杨太后悲切道:“她的灵柩停在玉清昭应宫的洪福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回 连溪芠楼前惹人嫌 尚馥芝身后遭冷脸 太清楼下,祖筠拉着丹茹要问清楚赵昶凝的主意,丹茹不敢多说,想着办法将她打发。众妃冷眼侧望,大都晓得问了也是白问,只假意讲笑打发时间而已。 待到初月浮升,尚馥芝已经烦了,撇嘴对杨婠抱怨:“这一天做的许多劳什子事儿,早就累得我不行,现在还得在这儿浪费时间。不过...”说着,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左边的郭颢蓁,掩嘴轻笑道:“能毁了她邀功的机会,倒让人开心。” 杨婠顺着她看过去,见郭颢蓁正在对鸢姒等人训话,虽听不清,仍能瞧出她耐心磨得起刺。 其实颢蓁倒也没有特别生气,这些已妥当的安排可以留在此处,明日继续用就行,左右春秋大宴都不会一日便罢。她只是也等的过于闲腻,看夜色上来,就吩咐众人把楼下的的花灯都点上。又对穿青锦衣的击鞠供奉官说:“走马打球和射箭的东西该撤的先撤下去,备着明儿个用。” 连溪芠听见,插嘴道:“这灯一点,犹胜天明,何不就趁着秋月明花,射箭也风雅。” 郭颢蓁听了,转身仔细端详她。连溪芠笑问“这是作甚”。 “本殿看看你是不是中邪了说这等话。若官家夜里在楼上观射箭,哪个不长眼的被灯迷了,箭失了准头,合该赖你才对?” 连溪芠讨了个没趣,撅嘴走到别处,一看面前是一匹本来要用的果下马,不知道哪来的邪性,从马鞍上的口袋里抽出一根马鞭,就要抽打。棋巧害怕这马要是吃痛,伤到主子,赶忙上前劝。连溪芠“啧”了一声:“做这婕妤合着是作假的,处处绑手绑脚,还要被下人看管。” 棋巧无故被说,也只能赔不是。连溪芠粗声说了句“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与你何干”,接着将马鞭随手一甩,正好抽到马腿。 果下马嘶鸣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棋巧扶着连溪芠躲开,许氏离得最近,赶忙过来安抚,又对连溪芠说:“娘子要是打下去也没事,可也得会让这畜生别叫才行。” 连溪芠倒是不理,只默默走开。 尚馥芝鄙夷道:“真是不懂她,怎么就成了婕妤,面貌虽然过得去,但一天到晚好似丢了魂儿,话也说不好,事儿也不会做。” 杨婠娇声浅笑,扶着她的胳膊,伏在她耳边说:“听闻她还去找了许多民间的方子,做各种效用的都有,谁晓得里面有没有懵人的迷药,小心哪天官家一到她手里,就再也回不来了。” 尚馥芝挑眉看向连溪芠,又“怯”了一声:“我才不信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就算真的有,横竖官家也不会离开你我去她哪儿,多准备点也好,就当留个盼相。” 说到此处,采薰小声报:“二位娘子,官家出来了。” 众妃都已知晓,一齐抬头,看见赵祯站在楼上栏杆处,身边是赵昶凝与杨太后。周成奉上楼去问他的吩咐。只是赵祯显然没有理人的心思,只一步步往楼下走。周成奉赶忙搀扶好,生怕他滑了脚。饶是周成奉搀得再紧,赵祯的身子还是一步三晃,全无力气,是以只能先停在原地。 尚馥芝奇道:“我怎么瞧着官家的样子才是真的丢了魂儿。” 周成奉与赵祯说了几句话,知道了赵祯的意思后,下楼小跑到郭颢蓁面前,小声道:“圣人,官家现在要去玉清昭应宫,等下赏灯的事儿就由圣人带着便可,不用等了。” 郭颢蓁亦小声问:“官家可有说是为何事?” “这奴婢实在不清楚,看官家的样子也不敢问。” 颢蓁说知道了。周成奉于是吩咐阎文应预备太平辇与厌翟车,再吩咐多加两个辇官,接着上楼继续扶赵祯下来。 赵祯垂首茫然,不理四周人语。走过尚馥芝的身边,尚馥芝欲上前关怀,“官家”才说出口,杨婠便拉回她,说:“太平辇本就轻便,还要多加两个辇官,官家怕是有紧要事。” “哦...”尚馥芝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 见赵祯三人乘辇走远,郭颢蓁便对众人说:“官家有事先离开,嘱咐本殿继续关照赏灯的事宜,既然天色已晚,咱们就往翔鸾阁上去吧。”遂向前走去。 尚馥芝在后面皱眉道:“官家都不来,赏给谁看,不如散...” 这“散”字还没说出口,郭颢蓁瞧也不瞧便说:“鸢姒,尚美人乏了,你送她回去伺候她睡下,好生照顾,仔细守着,别再多花精力吃喝。剩下的跟着本殿走。” 鸢姒得令,靠到她身边。尚馥芝冷笑一声:“不用抢了圣人身边的宫女,妹妹自然有贴心的。”说完拉着杨婠的手便要一起回去。 郭颢蓁厉声道:“芹香!杨美人也乏了,还要本殿吩咐吗!” 芹香听见,亦挤开碧袖,站立在旁。 尚馥芝满脸狐疑,虽然一向与她不合,仍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因冷冷问:“圣人要作甚?” 郭颢蓁转身,哼笑一声:“本殿方才说了,官家走的时候,留下了旨意一切由本殿做主。方才也说剩下的跟着本殿走,包括你阁子里的采薰,她阁子里的碧袖。”又左右各瞪一眼:“还不过来!” 采薰碧袖无法,只好凑近。 “鸢姒芹香,这就随两位美人回去吧。”郭颢蓁复转身向前。 鸢姒本来为击鞠准备了许久,前边儿听见不做了稍有不满,现在得了这样的旨意,直接扯开杨婠与尚馥芝的手:“娘子,咱们该去休息了。” “呸!”尚馥芝啐了一口到鸢姒脸上,骂道,“你这没人生养的野鸡,也敢扯本位?”接着就一巴掌要打上去。 忽地悠悠传来一句:“妹妹这是要抗旨?” 尚馥芝手停在空中,眼睛随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郭颢蓁又瞪着自己,心中还是稍有忌惮,只能作罢,一句不多说就离开。 其她人不敢多言语,都默默随着郭颢蓁登翔鸾阁。只有连溪芠上前笑道:“圣人真是厉害,活该那两个短命婆娘非要顶撞。” 颢蓁没有笑意:“这不是厉害,本殿是瞧刚才官家的样子,夜里怕会有事,不想那两个人跑去打扰罢了。”说完,盯着她问:“若是有后宫第一紧要的,不该是本殿先知道吗?” 连溪芠讪笑说:“果然我想的不够仔细。” 等众人坐好,另一边赵祯的辇也已快到玉清昭应宫。待到了洪福院前面,赵昶凝赶忙下来,对他说:“官家可想仔细了?现在都是汗,气滞痰浊,进去后可千万不要生了郁症。” 杨太后亦过来:“官家,若思绪还乱,不如厘清了再说。” 赵祯看向赵昶凝,不知要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回 悲李氏奔赴玉清宫 冤章献夜封皇太后 上回说到赵祯带着杨太后与赵昶凝来到玉清昭应宫,站在洪福院前,周成奉凑到赵祯身边立好,听他吩咐。 他抬头望天,却是漫漫黑雾压城,团团乌云含墨,冷月遥躲桂阴中,全因一片风作恶。又往左右看去,见隔了两三个院子,便有一堵红墙围挡住。墙外大抵是原来玉清宫烧毁时候坍塌的旧地,这些年过去了也没仔细问清理的如何。空气中好似仍漂泊着一丝烧灼味道,全像提醒着他当年的大火,三千六百一十间屋子,只留了这么几个给他,别的都是澹台残壁,颓楼枯池。 赵祯心中酸楚,问身边:“昨儿不是说今日无雨吗,下午朕瞧着也是晴空在她是不祥之兆,将李氏锁在偏阁中无人得见。后来先帝驾崩,娘娘手握朝权,便将李氏打发到永定陵替先帝守陵,终身不得出。” 赵祯悲叹一声:“大娘娘为何要做的如此决绝。” 杨太后又说:“李氏始终是你生母,老身实在不愿看她受无妄之灾,遂时常托人去探望。听说娘娘以守陵不得鱼肉为由,只让你的生母日日吃粥裹腹,老身就经常命厨娘做些吃的送去。” “到底是小娘娘慈悲,我替李氏谢过。只是都已守陵,终身不得出了,为何还要迫她?” “老身也只能日日诵经求她有朝一日可以出来,不想她还是没挺住。”说着,杨太后伸手抹去眼中泪。 这时赵昶凝也回来了,赵祯问她怎么样。赵昶凝说:“里面还有人做道场守着。老身刚才瞧李氏的遗容,却仍玉面如生,且身着太后翟服,周身有水银覆着。” 杨太后赶忙道:“是老身偷偷派人保存了你生母的尸身,娘娘崩逝后,老身托人带她进来,与别的太妃灵柩放在一起。又可怜她一世不争不抢,遂将自己的翟服换给她,让她可以皇太后的身份入葬。老身一直想找机会说给你知,但却不敢违背了娘娘遗旨。”说罢,又开始拭泪。 赵祯也已眼红口痴,赵昶凝赶忙劝两人。 杨太后却拉着赵祯往里面走:“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吧。不能章献娘娘害了你生母一世,你也要她不能瞑目。” 赵祯随着她,还让周成奉进去将做道场的都叫出来。到了门口,则要自己入内,不叫杨太后进去,杨太后嘱咐:“进去可不能再想遮口服心那一套,那实在不孝。” 赵祯点点头,合上门,再反锁。 杨太后手搭在门框上,身子打颤,说不出话。 赵昶凝瞧着杨太后微微颤抖的背影,也生出些物伤其类的痛心,暗暗替她感叹:“虽然悲痛,却让李氏得以正名,倒也让你放下了心中大石。” 杨太后垂首倾听,屋里传出赵祯阵阵哭声。杨太后亦满面泪痕,悄声道:“你哭吧,哭吧,哭完就好了,一切终于该顺你的心思了。” 屋内孤烛残光渗出窗来,打到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照出些许皱纹。 可杨太后嘴角忍不住上扬,实在难掩心中笑意。 夜里,郭颢蓁刚回到坤宁殿便有内侍来报,说赵祯已经在福宁殿里了。 “官家可曾做了吩咐?” 内侍说没有。 郭颢蓁颔首,让他下去,又对惜墨说:“你去让中廷里面那两个宫女回去换鸢姒芹香吧,别在本殿这儿站着了。” 惜墨得令,出去打发走了采薰碧袖。 没多久,阎文应过来问:“圣人可休息了?”颢蓁让惜墨带阎文应进来。 阎文应说:“官家想让圣人去福宁殿一趟,有事要商量,外面已经备了辇。” “什么事这么急?” “这奴婢可不知道了。” 郭颢蓁让他退下,稍作整理后就成乘辇往福宁殿过去。 赵祯等她进来,打发左右出去,才说:“宴饮过后我欲进小娘娘为皇太后。还有顺容李氏,同追赠先帝皇后,太后,你来帮我想想用什么名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回 军情假前殿退二使 改口径青城欺群臣 九月十三,常朝。 连着三日宴饮过去,昨儿个又特意斋戒一日,中书门下与枢密院都给在地京官发令,今天朝后需陪同赵祯与杨太后至幕殿为赵德明举哀,凡地方官皆不得避1。入殿前,周成奉告诉赵祯今天来得很齐,连前几日才令回来任右司谏的范仲淹都到了。因没做特别吩咐,契丹使者刘六符,萧特末亦在朝上候着。 赵祯心中生疑,怎么那两个使者还没走,奉慈庙的修建已经耽搁下来,究竟还有何要事?只是他这些日子因考虑如何对百官说明进封李氏与杨太后的决议,始终精神不振,加上今日的安排之紧密已让他头疼,遂不愿多问。 及至朝上,同平章事李迪上前奏曰:“陛下,比闻九月初七曾报疑有西平军在庆州作乱,陛下命枢密院下王德用前去镇抚。这本是军国重事,不料陛下次日以服丧为由罢朝,后宴饮至今。臣在宴饮中多次欲与陛下商讨,陛下却好似有意避开,臣以为此事甚为不妥,今日须讲清裁议方可。” 契丹使者听到,近前说:“若西平有乱,我国愿出兵相助。” 赵祯一愣,问:“贵国若要出兵,竟不需与国主商议?” 契丹使者道:“陛下与我国国主以兄弟相称,且国主与章献太后关系甚好,是故西平之叛宋,亦为我国所恶也。今日若因报备之事耽搁辽宋三十年之交,又增恶邻如豺狼,岂非暗长他日之祸?此事有我二人决定足以,纵我二人以此事通报国主,国主定会认为救邻人之灾,体弟兄之恤,乃古今大国皆明之通义。我辽宋乃天下惟二之国,怎会不就此理?” 赵祯却不信:“出兵需从贵国边土,你二人说的情真意切,但待你二人之言传到边疆,尚无宗真御旨,贵国士官又怎能确保听令?” “若以章献娘娘之信为凭,边疆军士自然愿往。” 赵祯冷冷道:“章献娘娘崩逝已久,你二人这样说可是拿章献娘娘取笑?” 契丹使者道:“我二人来宋便是为吊慰章献娘娘,又怎会以娘娘取笑?” “那是何意?” 萧特末说:“娘娘崩逝前曾有遗诏,欲杨太后同参军国大事,若有太后手诏,我国军士自然听从。” 祯皱眉,从未想到契丹使者竟晓得此事:“你二人从何处听来?” 刘六符呈上一卷白书,说:“此乃章献娘娘生前手抄遗诏,我国国主因与娘娘交好,遂也拿了一份,防原本遗失。” 赵祯让周成奉呈上来,打开看果然是章献笔迹,问向周成奉:“怎么从没听说过?”周成奉也摇头。赵祯道:“这确是娘娘笔记,但娘娘一向谨慎,遗诏这般慎重之物绝不可能交予贵国。” 萧特末说:“娘娘崩时,群臣可曾见过原诏?” 赵祯点头,说:“你这手诏内容倒不假。” 萧特末笑说:“字迹不假,内容不假,若非章献娘娘亲自给予,又怎么可能到我国国主手中?” 赵祯一时语塞,李迪插口道:“此诏书是不假,但陛下已不需要太后垂帘,是以彼时并未遵从。若如今还需太后娘娘听政,说出去恐有女祸之嫌,为太后清誉,才作此决断。” 萧特末道:“可我国国主只与真宗及章献娘娘熟悉,贵国若不从娘娘遗诏,我国是绝不可能出兵的。” 二人本以为宋国积弱,赵祯必定遵从,不想赵祯却突然笑说:“要太后娘娘手诏自然简单,但若完全遵从遗诏,则需择日行册封礼,此事以后再议罢。” 萧特末刘六符一愣,俱疑道:“难道贵国要眼见庆州战祸起却不肯动兵吗?” 赵祯并不回他,只说:“王鬷上前。” 枢密使王鬷进殿。 赵祯问:“庆州兵祸一事可有消息?” 王鬷作揖道:“已经收到王德用书信,庆州并非兵祸,只是匪徒作乱而已。” 李迪听见,比契丹使者还惊:“你说得可是真的?” “战事怎可报假?初七夜里陛下已知道庆州并无兵祸,这些日子只是派王德用前往庆州方向前去查明是否属实罢了。” 李迪大喜,问:“陛下,是何人给得消息?” 赵祯不答李迪,而转对那二人说:“由是如此,不劳辽国国主费心了。” 二人对望一眼,只得退下。 “还有事上奏吗?” 李迪续奏:“若兵祸果真是假,则需复议西平赵德明赠官一事。陛下欲封赵德明为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不知欲派何人出使?” “朕本欲派度支员外朱昌符前往,今日他派人来报卧病在床,遂改侍御史孙祖德为祭奠使,你拟好随赠物后即刻启程。” 李迪受命退下。 赵祯又处理了些积攒的上奏,便下朝准备。 慈寿殿外备了凤舆,杨太后早就换好素服,乘上去往宣德楼走,与赵祯一同往青城幕殿过去。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地方,二人下舆过泰禋(yin)门。因屡屡下诏边郊祭坛之地不得建斋宫,遂只立起木架,并以苇叶为帘障,又在上下四周用蓬帐幄帟(yi)围住,大体做个宫殿的样子,仿的是清庙建制。杨太后始终觉得为西平节度使来幕殿处举哀有失身份,但也无法。 赵祯为赵德明做了祭文,念完后百官宽慰一番。接着便到旁边瓦屋休整,杨太后则由人陪伴在另一间。 此时重臣皆在瓦屋内,赵元俨因早就得了赵祯的指示,便假意痛哭起来。 李迪忙问这是何故,赵元俨说:“我想到陛下如今在此处为西平赵德明举哀,却不知生母下落,实在难过。” 赵祯装傻问道:“八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赵元俨遂将李氏之事说出。 赵祯因当真为李氏难过,确实眼中有泪,叫周成奉将瓦屋的门关上。 重臣皆劝赵祯切莫伤心,赵元俨说:“臣望陛下替李顺容平冤。” 李迪亦率众人说:“陛下以仁孝治天下,若不能让李顺容与先帝一同入陵合葬,只怕天也不佑我大宋。” 赵祯口带哭腔道:“虽是如此,但若当真替朕之生母复位,外面群臣要如何说章献娘娘?娘娘虽有不义之举,但多年来始终尽到抚养之恩,朕绝不能令外人对娘娘指点。且此事关皇家声誉,冒然说出,可叫百姓作何想?” 赵元俨道:“不如说李顺容自愿守灵,将陛下托付给章献娘娘,如此便可堵悠悠之口。此处皆为陛下亲近之臣,再看今日朝上契丹特使的语气,都该明白章献娘娘的名声事关大宋安危,谁若主张昭示天下,可当真是不忠了。” 赵元俨都已如此说,众臣一时不知如何反对,暂且只能顺了这个主意。 1因宋初上朝安排非常繁琐(包括可能需要百官跳舞什么的...),所以经常有在地京官称病不上朝的情况发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回 夜访女许氏心生疑 冤魂生传言复又起 上回说到李迪王鬷在青城幕殿里皆听了赵元俨的意思,回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后便一起发诏,对外说李氏一生礼佛,在有胎相之时已愿将赵祯交予章献抚养。又假称奉慈庙便是替李氏修建,李氏守陵病危,章献曾封其为宸妃,薨逝后灵柩存在洪福院做道场,安排十分妥当。 如今契丹使者在朝上重提章献遗诏,赵祯便借机追封李氏先帝庄懿皇后,并封太后,将灵位供于奉慈庙中(不能入太庙)。再按照遗诏的意思,封杨太后为宝庆皇太后,至于同掌军国大事这点,则要再议。 晚上许氏来薰兰阁找苗匀婉,说起今儿个官家回来以后,宫中都在传李氏故事。 许氏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从匀婉点到拂玉,一本正经道:“要我说,这事儿不简单。官家的话,也就骗骗外面的愚臣,还有你这样死读书的蠢妃了。” 拂玉噗嗤笑出声,说:“那自然宫中谁也没有夫人落叶知秋,心明眼亮了。” 匀婉望向地面长长“哎”了一声,才看着许氏问:“我的娘,你又有什么金玉良言要说给女儿听?” 许氏对拂玉悄声道:“你去把门关上,小心外头都听去。” “是!”拂玉乐着去关门。 许氏这才说:“你晓得那庄懿太后是如何薨的?” 匀婉才听完,拂玉已经道:“不是说替先帝守陵,思念过度才病了吗?” “哼。”许氏白了她一眼,“这里头的猫腻你都看不出来?” 拂玉作揖笑说:“还请夫人明示。” “你想啊,庄懿娘娘若是这么念旧情,怎么会自愿将官家给章献娘娘抚养?” 拂玉说:“倒还真是,何况宫中从没听说过哪个妃子得了龙胎,居然还不想要的。” 许氏得意的晃晃脑袋:“再者,庄懿娘娘病危时封为宸妃这么大事,咱们怎么都没听过,那该是去年的事儿吧?” 拂玉仔细想了下道:“去年是尚娘子一进宫就封了美人,杨娘子从原武郡君升了美人,咱们娘子从仁寿郡君升为才人,再就没了。” 许氏越听越气不打一处来:“你一提这个我就烦。”又看着匀婉说:“你说你,打小就和官家一起长大,长得也不比杨美人差,怎么她就从郡君成了美人,你才只是才人?” 匀婉眼睛瞥向一边:“你若再提这些,我可要休息了。” 拂玉亦打岔说:“夫人快说说那庄懿太后的事儿吧,咱们娘子心思这么机巧,不用操心呢。” 许氏道:“算了,再不费这劳什子嘴。咱们再说,我是谁?” 拂玉赶忙说:“你是官家的乳母,本朝的齐国夫人,才人苗氏的生母,宫中第一的七窍玲珑心。” 许氏“呸”了一声:“就你嘴巧。但你说得也没错,我是官家乳母,自打官家出生到现在,怎么连我都没听人提过,也没见过那庄懿娘娘?” 匀婉这才说:“这倒是了,你连个影儿都不知道?” 许氏身子扭了一下,歪嘴挤眼道:“我要是知道,还不早传到了你耳朵?” 匀婉笑说:“这倒是很值得夸耀。” 许氏正了正身子,又严肃起来:“总之,官家自打生下来就是跟着章献娘娘,纵是庄懿娘娘自愿的,难道连见也不见一面?是以,这庄懿娘娘,定然是被害了。” 拂玉正要接话,却见匀婉瞪她,只好咽了回去。匀婉认真道:“你又说些胡话了。” 许氏却不肯停:“什么胡话,官家定然是被偷偷掉包了,然后那李氏被害,所以他们母子才会不得相见。” 许氏说这些的时候,拂玉已经退了出去。匀婉悄声道:“你前面说得那些没错,我听大家口耳相传其实都觉得奇怪,可后面是谁告诉你的?” 许氏烦说:“就不兴我自己个想出来?” 匀婉推了推许氏胳膊:“你绝想不出这些,小心别被人用了。” 许氏不乐意听她这么说,但见她说得认真,只好坦言:“别的阁子里面早就传开了,就你不知道呢。”遂将杨太后说得狸猫换太子那一套原原本本讲给了匀婉听。 “且不论真假,圣人殿里已经定了性,再不能多说别的,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匀婉隐约觉得又是杨太后,但实在不懂她还要作甚,只能劝许氏不许多传,留她吃了些点心,便说明日还要陪赵祯到玉清昭应宫哭吊,早早睡下了。 九月十四是甲戌日,赵祯与郭颢蓁带着后宫众妃为李氏哭吊。后来丙子日又哭一次,至九月二十壬午这一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只是这位躺在洪福院里面的是赵祯生母,是以尚馥芝这样从未辛苦过的再嫌累,也只能哭得双眼肿如红杏,跪得双膝酸似青李。 待到下午才回到穆清阁,她瘫软在榻上起不来,明明是深秋,也觉得口干舌燥,湿热难耐。 采薰陪着跪了许久,行动也不大方便,只叫外面小宫女端上来两碗紫苏桂沉浆放到榻几上,又命她替尚馥芝捶腿。 “娘子,这里加了乌梅干,很能顺气祛湿,生津止渴。” 尚馥芝饮了一口问:“前些日子我去杨美人阁子里见她吃的白檀橙饼还有吗?有些饿了,可哭吊了好久又不大愿意吃太多。” “有,前儿个娘子吃完了,才厚着脸皮去要的。” 尚馥芝抿嘴斥道:“你滚利索了,本位和杨美人的关系还用厚脸皮?” 采薰快赔了个不是,忙出去找点心,只是在外面耽误了些时候才端一小碟进来。 尚馥芝拾起一块放入口中,咽下后慢悠悠的问:“怎么那么磨蹭?” 采薰靠近小声道:“娘子,刚才有人来说,昨夜后苑又闹鬼了。” 馥芝才又拿起一块,听见这话,手留在半空,望向采薰:“又闹了?” “嗯,好像和之前的一样,吓到了个宫女。” “这几日听说庄懿娘娘是被章献娘娘害死的,宫里的女鬼便是她。按理说哭吊了这么些日子,还正了名分,怎么大的怨气也该消了,难道传言是真的?”说完,馥芝伸手拍了拍身边坐榻。 采薰坐到上面,馥芝拿了块橙饼给她,两人又闲聊起来。 “你是几岁进宫来着?” “禀娘子,九岁,如今已经五年了。” 尚馥芝点点头:“这要说你呆的可比本位久很多,本位选妃前,宫里也是常有闹鬼的传闻吗?” 采薰回想了下,说:“奴婢刚进来的时候好似听说过,但这几年一直安生的很,不晓得怎么今年又闹起来了。”突然又说:“奴婢晓得了,定是章献娘娘在位的时候,什么鬼也不敢出来。” 尚馥芝颔首,眼睛盯着手中把玩的橙饼,默默道:“也是,世人都说鬼怕屠夫,亦怕恶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特别回 戊戌年九月廿二日 驾鹤去先生名永续 突然收到金庸先生逝世的消息,为了缅怀他,于2018年10月30日,加这样一章在此处,以后会写一小篇武侠一点的东西在这里以示纪念。 而将这一章添在公众章节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这一日。如果打断了阅读的观感,实在抱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回 套旧计后宫乱难平 娶儿郎教坊男做妇 辛夷从慈寿殿出来,忍不住叹了一声。 祖筠问她可是累了,辛夷撒娇道:“听说官家都要封娘娘为宝庆皇太后了,怎么还要我夜里去扮鬼?好姐姐,我困得早上练舞出了岔子,枉被师父骂一顿,你好歹帮我打听一下,什么时候是个头。” 祖筠往殿中瞟了一眼:“娘娘的意思,你没胆子问,我就有胆子了?再者,明知问了也没个结果,不如只管听话就行。” 辛夷无法,只好回教坊去找菊三四。 祖筠再来杨太后身边,却还是忍不住说:“娘娘,都已经去洪福院吊慰过了,若再不让这事儿平息,怕不怕官家起疑?” 杨太后手里拿着书正在看,淡淡道:“倘是让你跪了三日,你可还会有心思去查个宫人遇鬼的真假?何况他自己心里有鬼,心里不定怎么怕呢。” 祖筠听不明白:“若说是为了庄懿娘娘有冤,既追封了皇后,又封了太后,怎么都该心安理得了。” “安他自己的心,得那些大臣的理,只不过是没人戳破他们罢了。须得有个人时时刻刻告诉他,他不替亲娘报仇,亲娘身在彼端,却是抱恨终天。老身算是帮他渡劫,修过这一关,自己也做做好人。” “那...”祖筠小声问道,“这是要渡到什么时候才作数?” 杨太后放下手中书,仔细琢磨了一阵,祖筠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没多久她复把书端起来说:“总要到老身该得的都回来才行。” 祖筠明白她指什么,劝道:“只怕共掌军国大事会遭群臣反对...前些日子不是契丹使者拿了章献娘娘遗诏都没用吗,现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了。” 杨太后默然不语,她仍不晓得赵祯是怎么在九月初七便得了庆州的消息,过了半晌,才说:“还有个办法,眼下只能赌它一赌。” 另一边辛夷到了左教坊1,见菊三四正往外走,忙迎上去喊:“师父,徒儿回来了。” 菊三四瞪她一眼:“一中午不见又去哪里野?” “还能去哪,只有那边找我才敢离开。”说着,辛夷掏出两个瓷瓶塞到他手里,笑说,“娘娘赐的地仙煎,说饮了可令骨髓坚固,行及奔马。徒儿特意多要了一瓶,其实想着两份都是拿来孝敬师父的。” 菊三四拿起一个端详,只见瓷瓶通身用的纯釉,形制扁圆,宽口大腹,模样看来很易倒取。又有凹雕精琢弧纹,略描白梅暗花,因问:“这是什么瓶子,怎么从没见过?” “记得是叫荷包瓶,这段日子才有的新物。” 菊三四拔开木塞,随即散出淡淡一股奶香,闻了闻隐约又似夹杂山药杏仁等物,像调上醇酒反复滋润过的样子,否则那气味不会出的这般快。他盖回去,却没收起来,反递还给辛夷说:“正好,你拿去给陈怜怜吧。” 辛夷全似没听懂,蹙眉道:“我可是听差了,平白无故给她作甚?师父竟不记得她如何待我,那日掐出的血印子,到重阳节的时候贴补了许多的云母粉才没叫人看出来。”再把头扭向一边,小声道:“徒儿可不去。” “你敢不听话?” 辛夷咬了咬嘴唇,没好气道:“师父平日里凶是为我好,这徒儿知道,但今次要我去见她,可就是将徒儿往火坑里推了。” 见菊三四盯着她不说话,辛夷等了一阵,终是说:“好歹要给个说法才行。” 菊三四背手一笑:“重阳宴饮那日,想着你会在玉宸殿里头,我亦会在翔鸾阁准备戏文,多少能照顾你。不想后来你却分到了琼林苑,我本有些担心,后来托人打听才知道陈怜怜让你站到了最后面,她这也算是为你考虑了。” “她也未必如此好心,若当真排舞,站最后面可也不受待见的。” 菊三四“啧”了一声:“总好过让你在宗室面前出丑。何况,你这才不满十岁,我不管太后娘娘以后准备用你做什么,你合不该现在就树了个恁老烦的对头。那陈怜怜是个泼主,还是这宫里极有岁数的,急眼时候怕是得真的主子来了才能压下她,你何必惹这辛苦?” 辛夷只能说好。 菊三四让辛夷跟紧他:“你这随我去右教坊那边,里面的声伎儿都叫着要结香火兄弟2,陈怜怜被请过去做主呢。” “那又是什么东西?” “对了,你入宫晚还没遇到过。”菊三四欲解释给她,但自己也说不清,只道:“好似就是呼男为女,呼女为男。怕是每年冬日抱团取暖做的戏罢,教坊这些女子互结为兄弟,再娶男子为妇,而自称为夫。” 辛夷笑说:“这不乱了套?若男子为妇,岂非以妇为夫纲了?” 菊三四道:“外面是夫为妇纲,教坊里面自然也是,只不过教坊里面的夫是女子罢了。你细想想陈怜怜,她于掖庭里面的官衔哪有小道情高,可谁也拿她没办法,是为何?” “不是因为她入宫久了?不对...小道情也短不过她。”辛夷深吸一口气,思索了一阵说,“莫不是因为教坊中得势的皆是女子?” 菊三四听了夸她:“你果真伶俐。我进宫也只早你两三年,但这些年右教坊那边总要做这个做得有模有样。听小道情说,这一套做了也没过十个冬天,行的亦是前朝旧事而已,我估摸着是章献娘娘临朝久了,才让这风气又起来。” 辛夷咋舌:“却不知那些被称为女儿的男子作何想了。” 菊三四笑道:“你去问问便是,不定你哄陈怜怜开心了,她还替你许个贤德‘媳妇’。” 辛夷不语,偷偷端详着菊三四的背影,心中却想:“我若娶妻,定要你与我牵巾才可。”念及此处,脸上不禁染了一层红霜。 菊三四没听见她回话,转身见她低着脑袋,问:“拿你打趣你不喜欢了?” 辛夷抬头看他,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这一看,脸上更热,半天憋出一句:“师父在教坊已经三年,有一日也会嫁作人妇吗?” 菊三四一愣,没想过她会这么问,才要回答,却听身后有人讥道:“哎呦,今儿出门看黄历,说壬午这一天和鸡相冲,我还想着宫里头哪儿有乱跑的鸡呢,这下还真碰着了,愣是个野鸡。” 1右教坊多善歌,左教坊多工舞。 2“香火兄弟”自唐代至清代皆有,唐崔令钦有“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清孔尚任《桃花扇第五出》有“相公不知,這院中名妓,結為手帕姊妹,就像香火兄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回 陈怜怜尼寺忘故人 菊三四教坊苦为妇 菊三四不用看也晓得身后是谁,辛夷要回嘴,迎面却戳来菊三四一根手指冲向她额头,意思是不许多事。 他回头对陈怜怜微微作了个揖说:“娘子眼尖,方才确实瞧见个雉鸡飞过墙去,想是哪个厨娘没看紧罢。”又指着辛夷:“听说今儿个右教坊有十二个歌伎儿结香火兄弟,特地带她见识见识。她前些日子到琼林苑表演,知道特意被安排了不易出岔的位置,觉得受了娘子照顾,遂拿些上面赐的东西来谢谢。” 辛夷碍着菊三四的面子,只好堆出一脸笑,掏出怀里两个荷包瓶送到她面前,再将来历说个清楚。 陈怜怜见这两人很客气,不好继续发作,干笑一声道:“一只野鸡在这宫里也飞不到哪儿,就不管了。”接着从辛夷手里接过来地仙煎:“其实哪有什么照顾,本来打算临上场将她换下来,谁成想突然来人吩咐,定要送她去琼林苑,我这才只得给她撂后边。我呀,也是怕她若出岔子,别的女娃儿跟着受牵累。” 辛夷在菊三四背后翻了个白眼,就听着不说话。 菊三四笑说:“娘子识分寸,才会这么周全。” 陈怜怜跟着假笑一阵,说咱们快进去右教坊吧,这都该迟了。遂把地仙煎往衣服里一揣,领着两人往里走。 菊三四知道辛夷不愿开口,便自己先带头聊起来:“结香火兄弟怕有六七年了吧?” “不止,从天圣三年到如今合该有九年了。” “娘子记得很清楚。” 陈怜怜听见,垂眼不语,辛夷瞧着她似有所思,又瞧菊三四也只默默候着不多讲。隔了一阵她才说:“头一年我也结了个弟兄,我为长她为幼,那日她还娶个新妇,只是两人年纪大了身子生病,一齐送到了尼寺等死,再没见过。” 辛夷暗想:“怎么你年纪大过她却还如此健朗,我瞅你怕再过十年也还在这宫里挨着。” 菊三四宽慰道:“听闻到了尼寺若有好起来的,就能出去生活。” 陈怜怜淡然道:“送去尼寺,十有九死,她若活着,我不盼她好她亦好了,她若死了,我日日盼她好岂非让她平白生了牵挂,反不能投胎。” “娘子这话有理,比起来我倒是见识浅了。” 几人行至教坊内,拐入一小室中,见此处并无多余置备,惟有坐榻两俱而已。靠窗那俱,中间有狭边书几,上面设有鎏金熏炉,五色漆胎香合,再垫高加一佛橱,佛橱内有不知哪里折腾来的一尊人像,长冉细目,实不精巧。 辛夷问菊三四:“这是哪路的神仙?” 菊三四说:“只怕不是神仙,是齐人鲍叔牙吧。” 陈怜怜终是露了笑容,说:“这你倒清楚。” “未进教坊前,见过人拜把子的,都是拜他。”菊三四再问,“那些声伎儿还没到?” 陈怜怜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早就到了,正换衣裳呢。” 说话间,已有高高矮矮几个人走进来。辛夷一看,竟是一水儿的丈夫靴衫,胡帽玉带,素罗折巾,若不是脸上仍贴妆云鬓,怎么也不知道这是群女子。 几人见到菊三四,均不道万福,却是作揖笑说:“不想咱们今日结香火兄弟,娘子给带来了这么一个俏媳妇。” 带头高个的说:“这莫不是云韶部的韶部头?” 身后次高的说:“可不是,韶部头也愿意嫁进来了?” 又有矮个的说:“咱们结拜,循的是前朝旧例,当年嚈哒(nièdā)之法,韶部头可应付得来这老些人?” 辛夷问:“什么是嚈哒之法?” 高个的看着辛夷娇声道:“你知道得太早实在不妥,但我们都是要结拜的人,也不怕说给你。先前的嚈哒人,有兄弟共娶一妇的风俗,韶部头嫁给咱们其中一人,头上则要带一角帽,可咱们是有十二人,韶部头怕是要带十二角的帽子。若再加上你,竟得做个十三角的帽子才行了。”说完,众女轰笑起来。 辛夷气得涨红脸,跺脚骂道:“你们这些个怎么如此不怕羞,做这种腥气事,嘴里同放屁一样辣臭?瞧你们穿上老汉的衣服,还遮不住一身狐臊!” 矮个的“呸”了一声,回嘴说:“你这是打哪儿来得野丫头,说起话来都馊了!” 陈怜怜赶紧打断说:“韶部头可不是来做你们新妇的,这丫头才进宫,不懂规矩。太后娘娘将她打发给了韶部头带着,轮不到你们多嘴。” 那些人互相看了几眼,听见是杨太后身边的人,确实不敢再造次,但还是逞强道:“难怪,合着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好似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明明是仙韶院的女乐却日日往云韶部跑,咱们是惹不起这种。” 菊三四本来是想让辛夷能与陈怜怜处好关系,现在见她竟又惹了一堆人,只好出来打圆场:“我带她出来长见识的,一个九岁的女娃能懂什么道理,这以后还要多得几位娘子教导。她又见几位娘子年轻貌美,实不明白为何要做男子打扮,浪费了几位的无双姿容。” 后面一个圆脸的说:“真想长见识,咱们就一五一十说给你听,你可得记清了,以后别四处讨这种嫌。” 辛夷并不理她,菊三四扯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挣脱开,烦道:“你先说就是,我能记得。” 圆脸的压下火气仔细道:“我们能结香火兄弟,都是意气相投的姐妹,多的时候二十个歌板色一起,少的时候也七八个人。中间差了多少辈分也没关系,他们男子都不计较这些,咱们自然也不用。这里称年纪小的为兄长,年纪大的为贤弟,男子若要进来,只能做新妇,久了变成姑嫂。大家香火共通,没人会暗生妒忌的。” 辛夷冷笑:“你们还当真是学了孝第忠信的道理,守了三纲五常的规矩。” 带头高个的呛道:“此地隔了宫墙隔城墙,归我们自己管,谁胆敢欺负我们一个,别的兄弟定然不放过。你现在与那些内侍也不过都是奴婢罢了,落魄到这份儿上还心心念念做下等人,甭提谁是你的靠山,骨子里一辈子也只能是奴婢。” 辛夷鄙夷在心不屑多言。 陈怜怜瞧出来,对她说:“她们这些闺女每次都叫我来主持,你可知是为何?” “我去哪儿知。” 陈怜怜垂眼一笑道:“只因这些年有人称我泼妇,有人称我悍女,还有各种话说我不识抬举,但却从未被人称贱字的。” 说着,她靠到辛夷跟前,伸手掰过她的脸冲着自己:“你可知什么叫贱?你生为女儿,若活成世上男子皆可轻薄而弃,世上女子皆欲掌掴而避,世人说你须得知尊卑你就守着他们的尊卑,便是贱。” 辛夷瞪着她,目中满是挑衅,心中却默默记住了这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回 且活至三六九等地 待死前二四五更天 菊三四听陈怜怜净对辛夷说些不正经的话,知道该打断,可耳朵竟不觉讨厌,只俯首默默听着。 陈怜怜放开辛夷,嘴里“哎呀”一声轻叹,站直整了整衣服。屋里一时无人接茬,安静下来。 菊三四敲了敲辛夷的肩膀,又指了指那装鲍叔牙像的佛橱。辛夷瞥过去,见佛橱上头刻着“何必自然”四字,不甚明白。仔细看了看,又注意到佛橱内侧写了一副对子,只是字极小,上前才看清。 上联:活至三六九等地,宝贵一身以为新妇本无价。 下联:死前二四五更天,低贱半生方知痴男未有情。 这才知道,那是将横批刻外面了,可还是没懂,才要叫菊三四前面一点,却听到外面又过来几人。 陈怜怜发现是男子声音,对那十二个声伎儿说:“定是我托钧容直的殷大人替你们相的媳妇到了,快出去选吧,别再急坏了你们,净拿韶部头打趣。” 声伎儿们脸上又生了笑意,也不记得才与辛夷吵过,反对她说:“我们知道你是太后身边儿人,以后的出息比我们大,但这世上做女子终不如做男子,做女子的快活再多,也不如男子的快活多。可全天下惟此地不同,你以后要是不愿意再守那伦常,却不如来与我们作伴。” 说完,不再理她,互相调笑着走到院子里。陈怜怜留在最后,打量两人一番,一句话不说,只默默支起窗子,让外面的笑声伴着秋风吹入,扑到辛夷面上。这些日子天气忽然热起来,又在屋里闷了几刻,终得了一丝凉意,好不清爽。 辛夷看着窗外,只见三个男子被围住,其中还有一个相熟的。听那十二人对他们一阵调戏,即便是不大懂男女之情,辛夷嘴角仍不觉上扬,好似十分受用。而那些男子被称为弟媳,嫂子,也都含喜微笑,全无异议。 陈怜怜不许他们呆在小室内,说等下要结拜,礼节多起来地方不够,遂带他们到室旁小亭观看。 统共十六人挤在屋里,还要腾出地方奉香跪拜,确实逼仄。辛夷看在眼里,默默生了钦羡之意,问菊三四:“师父怎么想起带徒儿来看这个?” 菊三四愣住,他才发现自己竟未有过原因,只认为该带着她来便来了。除对陈怜怜示好,为何要她见识结香火兄弟,他实在想不透,因反问:“你心里怎么想的?” 辛夷摇头说:“徒儿原以为她们只是一群以坏纲常取乐的疯妇,可这样看,又觉得她们好似当真欢喜,那些男子也同样欢喜。但徒儿只能看出她们欢喜,又瞧不出别的。” 菊三四浅笑道:“或许本就没有别的,又或说,合该没有别的。”见辛夷看向他,又道:“现在不懂不打紧,以后能懂就好了。” 一夜无话。 九月二十四。 有内侍得了玉清昭应宫的消息来向周成奉报。周成奉知道后,进到后殿中,见赵祯正对着章奏发呆,上前轻唤“官家”。 赵祯身子微晃,抬头问:“出去干嘛了?” 周成奉上前一步:“禀官家,今早玉清昭应宫里面擅自做了个道场,说是昨儿个昭宪太后1夜袝洪福院。” 赵祯一时没听懂:“这说得什么胡话?昭宪太后一早就升袝太庙2了。” 周成奉自己也不甚明白,只说昨夜洪福院庄懿娘娘忽然现身,还同昭宪娘娘圣灵争执起来,吓得在场道士都不敢言语。 赵祯只得道:“哪里的野狐禅,你去提个的道士来问话。” 周成奉出去吩咐,不一会儿有人带着刘仕隐到他跟前。 周成奉看他眼熟:“道长不是月初在慈寿殿里做道场驱鬼的?” 刘仕隐道:“周都知好记性,贫道本就是在洪福院,若宫中用得到,大都是叫我们几个话事的来。” 周成奉点头领他入后殿说清楚。 原来因下个月初要将李氏灵柩附葬永定陵,是以这些日子洪福院中和尚道士都凑齐了,为李氏日夜祈福。昨夜丑时,忽听门外有人说:“你们诵的这些野经有什么用,本位薨前身着朱衣,颈带朱链,腰缠朱带,誓化作厉鬼找那女人报仇,你们若敢阻拦,定要你们陪葬。”在场诸僧道听了,面面相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外面又冷笑一声:“纵然杨氏替本位换了衣服,本位业已用朱砂在脚掌上写了字,至今未抹掉的。” 赵祯问:“当真有字?” 刘仕隐说不敢触罪凤体,遂一开始没看。 又说门外忽然有一长者慈声道:“老身乃宣祖昭宪太后,你们去瞅瞅她脚底是否有这阴毒字迹,绝不治罪。” 有个胆子大的小道听了,便去一看,只这一看便吓得一屁股倒坐地上。刘仕隐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他说李氏脚上写了自己闺名与生辰八字,明明过了这么多日子,仍鲜红刺眼。 长者长叹一声问:“你身为当今天子生母,亦可附葬永定陵,有这般荣耀为何还不放下?” 外面女子凄然厉笑:“本位宁死亦留命刻仇在册,轮回不敢忘更恨于世,再叫这赵氏子孙凡有识字者,皆知章献歹毒才可罢休!” 长者喝道:“胡闹!有老身在此,你休得造次!” 女子苦笑说:“你当年留下誓书于金匮中,所有遗诏太祖半点不曾违背,帝位传弟不传子,实为大孝。可我....” 说到此处,刘仕隐不敢复述,赵祯让他不可隐瞒,他才说:“可我当真生了个好皇帝。别说我只因自己遇害才这般恨,我是他的亲娘,他不曾替我报仇;章献是他的养母,遗诏他亦不遵守。无论哪一个,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朝一日。如此行径,天必降祸于大宋,朝堂必亡于此子!我已知大宋后运,为何不可自己来出口恶气?” 赵祯听了这话,似丢了魂魄,目瞪口呆。 周成奉见赵祯如此,赶忙替他说:“在陛下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 刘仕隐赶忙深俯作揖道:“夜里整个洪福院中,无一人漏听此事。” 赵祯面上无色,轻声问:“昭宪太后是怎么说得?” “昭宪太后说:‘当年老身自知已不能久活留下誓书,全是为大宋江山做的考量,太祖定然顺从。可你却是有意刁难,老身绝不会不理,今日便要袝在这洪福院中,断了你的作恶歹念。’” 赵祯稍稍舒气,问:“庄懿太后这就作罢了?” “贫道不能说,只怕不说还好,说了则再收不回来。” “言已至此,不说有何益?” 刘仕隐似下了决心,才道:“庄懿太后说:‘你能守得住你的儿孙,却守不住我的儿孙,你就安心在此处眼睁睁看着大宋绝后才好。’留下这话,再没了声音。我们出去看,院子里也是一片空荡,半点不似有过人的样子。” 1昭宪太后(902年-961年),杜氏,名失考。宋宣祖赵弘殷正室、宋太祖赵匡胤生母。 2升祔太庙,皇家将神牌放入供奉祖先牌位的庙中,且一般只有元配才有资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回 生蝗灾朝廷施妙招 叹先帝许氏劝赵祯 上回说到玉清昭应宫夜里李氏与昭宪太后显灵争执,誓要绝了大宋,赵祯让刘仕隐退下后,愁眉一展,面色又如往常,问周成奉:“洪福院里面的僧众可都是新来的?” “正是,平日里只有道士在,为了祈福才又找的。” 赵祯颔首,让他靠近道:“你找个仔细的人去问问看那些和尚,看与刘仕隐说得有多少出入,再查探清楚他的底细。” 周成奉收令,又问:“官家不信他的话?” 赵祯细想一番说:“庄懿太后仍在后苑日日显灵不说,如今连昭宪太后都出来了,怎么独不见章献娘娘来凑个齐全?现在宫里竟传开狸猫那事,只怕是有意为之。朕不是不信,但也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说完,他又暗忖“可这里头有什么空子”?他一时想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眼下还有烦事,哪得空理会这些没影儿的话。 几日里天气反热,吊丧时已觉身上黏腻,不想开封府等八十个州县蝗蝻又生,大都是初秋残卵。天气冷,七八月的秋蝗都没怎么闹,还以为就这么安生过去,终归极少有九月复发蝗灾的,是以朝廷民间全无准备。 赵祯料定蝗灾过去,必有饥荒发生,更怕的是有淫祠邪僧借机祭拜蝗神,聚在一起滋生叛乱,遂传同平章事李迪与昭文馆大学士张士逊入内商讨。 李迪早就草拟了一份诏书呈上来。赵祯见他已经写明赶赴受灾州县的官员分派名单,又对受灾严重之地做了赋税减免的安排,点头说暂且也只有这点法子了。 张士逊则呈上另一份章奏,里面列出了已经开始祭拜的州县。赵祯略略扫过,见大都是山东那边,还没扩散到汴梁来,皱眉道:“山东若是这么早就开始祭拜蝗神,只怕当地的百姓根本不敢动手灭蝗,只都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边定然最早生饥荒。官员可曾回报是何人设立的祭场?” “说已经抓了几个,听口音不是山东人,但不肯招从哪里流窜来,也不讲明为何要煽动群众祭祀。但也有收到风说是食菜事魔(明教)1的一群人乔装的。” 赵祯气道:“这种妖教最能行看风驶帆之事,每每都找灾地传道,着实恶心。” “有些没抓到的其实也躲着不敢出来了,最怕祭祀之风已起,大有收不住的意思。” 赵祯又拿起章奏仔细研究,忽然想到:“既然都要祭祀,不如便由朝廷建祠,民众有了寄托,也就不怕他们再信别的。” “若只祭祀,民众更不敢灭蝗可如何是好?” “不怕,既然建祠,是时让官府命令在地信奉蝗神的百姓集中一处,借祭祀礼仪,鸣金击鼓暂时做驱赶之法。且唐时相国姚崇也曾言蝗虫怕人,朕由是估百姓多了会有些作用。再叫当地官员找地主来,命他们在祭祀之时,到无人田地以火烧之。” 张士逊道:“地主比当地百姓更在乎收成,对蝗蝻亦恨多过惧,让地主来灭蝗确实可行,陛下圣明。” 赵祯让李迪与张士逊退下,又命阎文应唤许氏来问话。许氏正在观稼殿祈福,全然不理阎文应,阎文应只得等她好了才带到赵祯面前。 赵祯问怎么这么久,许氏说:“这两日在观稼殿见有几只蝗虫,奴婢怕是蝗灾之兆,祈福求雨来着。” 赵祯叹道:“齐国夫人竟比朝臣消息来得快,以后若有这样的征兆,可要来告诉朕。” 许氏口中略有抱怨:“我在观稼殿这些年,除了节庆官家有来,别的时候未曾见过官家几次。若官家当真在意这些,原不需要我来说。” 阎文应觉得许氏失言,冲她打眼色。赵祯却不怪罪,笑道:“这话朕在幼时便听夫人提醒过,不想如今却忘记了,夫人纵只是朕的乳母,但朕这也算不孝顺了吧。”话一出口,不觉又记起方才洪福院传来的李氏毒誓,竟有些信了。 许氏说:“官家,可是真的生了蝗灾?” 赵祯点头:“朕找夫人来,就是想问问民间可有对付蝗灾的法子。夫人是应天府的农家出身,自然不会像偏僻地方的百姓一样信奉蝗神。” 许氏脱口而出:“养鸡养鸭最好了。” 赵祯笑说:“养鸡养鸭固然有用,但若毁了庄稼也是不行的。” 许氏又想了想:“奴婢年轻的时候,听过有蝗虫飞到应天府则抱草而死的传言,当地的住家都以为是那些草会杀死蝗虫,但这时候种草又来不及。” “当真有此草?朕怎么听着同当年王钦若对先帝说得‘蝗虫坠河而死’一般。” “官家是说大中祥符九年的那个蝗灾?” “正是,彼时蝗灾未消,先帝祭天祈福,王钦若为奉承先帝,骗说蝗虫飞过东京纷纷坠河自溺而死。先帝十分欣慰,几欲休朝庆贺,幸而王旦劝阻,说眼下没有确凿消息,须确认了才行。不想第二日早朝,蝗虫就飞入朝堂,遮天蔽日,一如墨云翻卷,实在可怖,这才知王钦若满嘴谎言。” 许氏忽地记起说:“听闻当年先帝就是受蝗虫之惊,夜入太庙祈福祷告而身感风寒,就此一病不起。” 赵祯噤声默念:“这么提,此次蝗灾来得如此怪异,难道真的是庄懿娘娘气我不孝,要绝了大宋?” 许氏见赵祯不回话,以为他感念真宗,便说:“官家,百姓不懂什么道理,却知道深秋生蝗虫是天有异象,除了拜蝗神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今山东那边已有妖教设了淫祠野寺,夫人的意思是还不止这些?” “奴婢只是觉得,蝗灾一时半刻去不了,拜蝗神的怕会越来越多。”说着,许氏挠了挠脖子,“真是难办。”突然跺脚道:“天不下雨,不如洒水。那些虫子翅膀沾了水,就飞不起来饿死了。” 赵祯说:“可惜生蝗必伴着大旱,怕没有那么多水可洒。” 许氏气道:“那不如吃了它!” “蝗虫也可吃吗?” 许氏道:“官家不知,闹饥荒的时候,什么活物能留下,煎了都能吃。” 赵祯说这倒是个主意,便让许氏退下,独自斟酌。 许氏从后殿出来便往薰兰阁找匀婉,走到一半,想到该去尚服局找何典仗卜个卦,看看什么时候会下雨,又改道朝东边去,预备到寝房等着。 正经过尚寝局的寝房,见一女子从房后过来,见她道了个万福就离开,可方向似是与自己一路。 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宋代官方对于民间教派并不详加甄别,如宋代民间明教,一人为魔头,结党事之,皆菜食,不茹荤,官书称之为吃菜事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回 偏亭里素琴卜前程 寝殿中溪芠诉惊梦 许氏见到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尚寝局司苑素琴。许氏与她打过几次照面,都是在后苑闲逛之时,见她们几个做司苑的来摘采花草,还闲聊过几句。刚才她虽对自己道了万福,可许氏拉她说话,她半点没有寒暄的意思,扭头就走,因觉得此女子行迹颇可疑,便偷偷跟着不叫她发现。 不想这一跟,竟是到了尚服局的寝处,这才知道原来和自己是一路的。 尚服局何典仗平时忙完都不在屋里休息,反是呆在旁边凉亭等人来问事,赚些体己钱。素琴走近凉亭问这边的可是何典仗,许氏则躲到墙边偷偷听她们说话。 只听素琴道:“我从没卜过卦,也不知有什么规矩。” 何典仗说:“哪有什么规矩,都是看人缘深浅,你既然没卜过卦,就看我这儿有什么你看着喜欢的,指给我。” 亭子里没了声音,许氏估摸着素琴正在挑选。不一会儿,何典仗说:“你倒是有眼光,挑了我这儿最准的一套梓木灵棋,既是如此,咱们就用棋卜之术1。你要问什么?” “问前程吉凶。” “嗯,再说与我你的生辰八字,乡籍,名字。” “丁巳辛丑戊申丁巳,在地人,原本只有个小名叫刘月儿,进了尚寝局,我那一辈儿跟着‘和如琴瑟’排的名字,叫素琴。毕竟都跟在官家床榻边伺候,得讨个‘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的意头。” “既然是主子给你改得名字,便按素琴来吧。且待我焚香静坐,自替你解惑。” 没多久飘来一股子炭火气,到底不如匀婉屋子里闻惯了的那种醇郁。许氏心道你可晓得她们尚寝局的,天天在主子面前呆惯了,一闻便知你这绝非好货。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哗哗作响,跟着又来何典仗的声音:“天清地宁,河图秉灵,焚香一柱,十方肃清,发鼓三通,万神咸听。伸出手来!”片刻后说:“等我咒语念三遍,你将手中棋子执到棋盘上,不许再动。” 之后又是一大段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日月鬼神合其凶吉的话,啰啰嗦嗦,不甚明了。许氏只听懂“兹以丁巳年辛丑月戊申日丁巳时开封信女素琴,谨焚香,上启天地父母”还有“信女素琴为问前程吉凶,心有所愿,意有所疑”之类。 随后小声叨叨什么,许氏仔细听像“唵吽吽嚤呢哒哩吽吒敕”那类咒语反复了三遍。 话音才落,哗啦一片,素琴问:“这卦如何?” “四上四中三下一镘...此为遁世卦,所谓阳光失位,震雷正东,乃困极之象。象曰:困于凶祸,闭门独坐,人徒分散,无可取火。有诗为凭:‘运蹇实堪悲,忧愁春复秋。且谋西北避,身外莫营求。’” 素琴紧张说:“听不大懂,可很像凶卦。” 何典仗阴声道:“所谓独坐,是阳气全没了,无人作伴。火就是阳气,无可取火,便是任你如何都不会有阳气灌入,乃大凶。” 素琴好似吓到,声音哆嗦:“那...这卦该怎么解?” “你有否听过颜幼明,何承天这两个名字?” “都没听过。” “这两人都有解卦,你按照自己心思愿意听哪一个?” “那就...何承天吧,名字听起来厉害些。” “好,何承天解曰:病不安,官事不解,家道循旧事慎阴谋,市贾无利,行军失律。就是说你生病不能安寝,有官司缠身不能伸冤,家中须提防有阴谋加害,做生意赚不到分毫,若是行军则散乱无律。” 两人安静一阵,素琴开口道:“可否再听颜幼明的?” 何典仗叹道:“你这一卦,谁解都一样,没得好的。” 素琴求能不能再掷一次。 “不行,只得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素琴捉急说:“那该怎么办?” 何典仗叹道:“此卦说你平时无德无道才招此报应,谨慎有小人进身罢。” 许氏觉得奇怪,记得之前聊天,她看着像个实诚人,说话也极和善,怎么就无德无道了? 果然,素琴也说:“这不准,我待人接物从来都名声好得很。” “你打一开始便不信,自然觉得不准。来日有你信的时候,再拿钱来也不迟。” 许氏知道素琴要走,遂往墙另一侧躲着。 见她离远了,才走到何典仗面前。何典仗起身做万福,让她坐下,问她是来聊天,还是来问事。 许氏看着她将一把棋子收到碗里,旁边依序还有铜镜,铁钱,空鸟笼,木竹茭杯之类。扫过一遍才说:“来找你当然是有事要问。” “你问什么?” 许氏道:“问一场灾祸什么时候能消。” 何典仗因让她选个东西,许氏指着铁钱说就要这个,何典仗点头道:“夫人倒是有眼光,挑了我这儿最准的一套火珠林。” 许氏心道:“这话怎么听着耳熟,不知道你最准的到底是哪个。” 夜里,赵祯召连溪芠侍寝。 两人一番温存后躺在床上,赵祯看她一眼,见她目中有泪,和着胭脂流下来,便问:“你莫非是气我多日未招你侍寝?” 连溪芠赶忙拭去妆渍,笑说:“哪里敢气官家?官家记得我我就开心的很。只是昨夜我作了个梦,很怪,方才想起来有些害怕。” 赵祯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伸过她的颈子,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什么怪梦?” 连溪芠握住赵祯的手腕,娇声嘤咛一阵才说:“梦见自己不是自己,但又不知是谁,正坐在福宁殿中吃饭。忽听有宫人叫喊,抬头见黑云蔽日,还有一阵摩挲声传来,越来越大。低头则见碗中却非白米胡饼,竟是好几只大虫子。梦里我汗毛直立,只觉心中都麻了。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打开窗子任由黑云闯入,可可儿的生吞了我。我这才吓醒了。” 赵祯觉得她手上渐渐用了力气,知她确实惊到了,便安慰一阵:“这宫里头哪来的黑云吞人,你莫要想多了。” 连溪芠侧身环住赵祯的身子,头抵在他的胸前,喃喃道:“若不是黑云,也难保不是别的。今儿个没有黑云吞人,却不知以前有没有,以后有没有了。” 赵祯轻抚她的乌发,柔声说:“莫怕,有我在,这宫中便不会有甚黑云能欺侮了你。” 连溪芠闻言,满脸期冀道:“有官家这话,妾身便什么也不怕,至死也要记得牢牢的。”说着,含笑锁紧了赵祯的腰。 赵祯说:“你不忘,我也不忘。” “官家若食言忘了,妾身可要罚你。”溪芠打趣说。 “这个自然,朕乃一国之君,君无戏言。”赵祯安抚着,他眼睛却看向床外漆黑处,好似想起了什么。 1棋卜十二枚棋子,四个刻上,四个刻中,四个刻下,背面皆刻镘,共一百二十五种卦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回 禁流言太后初动怒 寻蜚语匀婉翻书橱 九月二十九,郭颢蓁与众妃一如往常聚在慈寿宫请安。 连着许多日天越发炙烤,不止观稼殿,后妃诸阁的花草上亦生了蝗蝻。尚宫局与内侍省都派了不少人手捕虫,见到卵便洒水溺死,见到活得就先敲锣打鼓吓出草丛,再放火堆引其跳入。只是天气太干,火种不敢做大,更不敢留存,惟恐延燔,点燃宫室以至杀头之罪。 因杨太后还没出来,连溪芠偷摸儿的对郭颢蓁说:“我瞧着这事儿可能与庄懿娘娘有关,左右一年都相安无事,怎么过了霜降,临着立冬,反而潮热起来,连蝗虾都孵了。” 颢蓁喝了口茶问:“蝗虾是个什么?” “姐姐不知道,民间都说蝗虫是水中产卵孵化,长成后还要飞回海中做鱼虾的。” 郭颢蓁擦擦嘴,冷冷道:“是不是鱼虾我不知道,你却仔细着别说那种臭鱼烂虾似的流言,小心被别人听了,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状。” 连溪芠赶紧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才说:“姐姐定然也收到风儿了,那洪福院里头折腾成什么样。说是有和尚一个人走,却无端被打在地,起身完全不见有别人。还有次深夜众人都困了,迷蒙间竟从灵柩中传出猫叫,待仔细一看,果真有黑猫窜出来。我可听说,黑猫见不得遗体,一旦有接触会化做僵尸的。” “是吗?”颢蓁嘴里不咸不淡,“你对这种事最清楚。” 连溪芠得意起来:“倒不是我清楚,主要是现在庄懿娘娘化作厉鬼回来,报那剥皮狸猫夺皇嗣之仇,可是尽人皆知。” 郭颢蓁瞪她一眼,并不理会。 连溪芠这才看出来她不愿讲这话题,只好坐端正,闭嘴等杨太后来。 尚馥芝等得烦,站起活动活动身子坐下,问杨婠:“太后娘娘怎么这么迟?” 杨婠笑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晓得?”又对尚馥芝身后的采薰说:“你没替你家娘子去打听打听?” “娘子,太后殿里最话事的祖筠也没见着,实在没处儿问。” 才回完,锦瑟从屏风后面绕过来,对众人做万福道:“太后娘娘这就出来了。” 没一会儿,祖筠掺着杨太后缓步入堂,坐上凤榻。众人起身道万福,杨太后让她们坐下,面上全没有往昔慈祥。后妃互相使眼色,不晓得发生何事。 “近日宫中多闲言碎语...”杨太后看向郭颢蓁,“圣人,你可知道?” 郭颢蓁瞥了一眼连溪芠说:“多少有听到一些。” 杨太后怒道:“既已听到这般有损皇家颜面的胡话,你为何不制止!” 郭颢蓁一愣,连忙说:“儿臣想着流言这种事,若不管它,兴许很快就过去...” 杨太后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你身居中宫之位一向妥帖,怎么这次却毫无作为?举凡牵涉太后皇嗣的流言,本就是宫中最爱,若不由你拨乱反正,只会有加无己!” 郭颢蓁只得道:“是儿臣疏忽了。” 杨太后紧盯着她,虽不出声,架不住目光狠厉,别人谁都不敢往她那边望。 过了半晌才叹道:“老身也不愿拿出来说,但这牵扯太多,实在难听。宫中乃无事生非之地,全因人多嘴杂,只要不安本分便滋生猜疑。你年岁尚轻,仍不明白这其间的可恼处。” 这一番话说得众妃各有心思,无人妄想插嘴,纵是尚馥芝亦稍作避忌,不趁机酸讽。 郭颢蓁自认行的端正,劈头盖脸被训话实在可恶,可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忍着怒火道:“娘娘教训的是。” 杨太后颔首,又生出些笑意:“依老身看,前阵儿重阳赏花,大家围聚在一处填词论诗,倒是风雅的很,本来挺好。可那次不知怎的,就似说好一样,除了尚美人与苗才人,你们填的词都意有所指,含沙射影恶语中伤,全忘记要详写那些花儿,都离题了。” 匀婉心暗忖:“做词的时候分明就是你先离题骂章献娘娘,如今装什么好人。” 郭颢蓁问:“娘娘的意思是那次做的不好,以后还要行那类小聚重做?” “老身的意思只不过是,多行些得体之事总好过留时间让你们也跟着传闲话!” 杨太后本来慈声慢语,到后面又严厉起来,众人赶忙道:“儿臣不敢。” “罢了。”杨太后起身往回走,“老身知道你们今儿个等的都乏了,不留你们多说,回去休息吧。” 众妃连忙再道万福,陆续从慈寿宫出来。 连溪芠原本喜欢陪郭颢蓁再闲聊几句,现在知道郭颢蓁心情定然不好,不敢再去搭茬儿,于是拉了俞馨一起往回走。匀婉与她们一个方向,拂玉伴着她在这几人后面,默默不语。 连溪芠道:“方才太后娘娘的样子好似变了个人,真是可怕,从未见过她如此发火。” “可不是,而且妹妹觉得太后娘娘这么在意这狸猫的传言,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匀婉听着,冷笑一声,心道这本就是她的主意,圣人合说得没错,有些流言放着不管自会过去,架不住有些是有心人放出来,越压传的越广。 连溪芠说:“太后娘娘与章献娘娘感情极好,自然不愿让她受辱。不过也是,这话传的太过邪乎,从没听说过这么可怖的事。” 却听俞馨道:“是吗?小时候爹爹请了顶好的姆教(女老师)来府里,那姆教最爱讲故事,好似提过《周书》里也有类似的,只是我不爱学这些,忘也忘光了。” 连溪芠听到教姆二字就已涣散,不大想接,只敷衍道:“这我当真是没有妹妹懂。” 拂玉也听不进去,只自顾自往前走,却忽然感觉到衣服被扯,让她差点绊了一跤。回头一看,竟是匀婉凝眉沉思,还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纰漏,赶忙问过。 匀婉挥手说无事,接着毫不多言拉她往北边走。拂玉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心思,只好安份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行至太清楼,这里原是宫中藏书最多的场所,平日人多言杂,匀婉遂让拂玉先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人。拂玉走了一圈回来说许是太早了,没见有别的。匀婉这才入内,径直走到上古三代史部处翻找。 “怪了。”匀婉心想,“别说《周书》了,《逸周书》也没见着。”因叫拂玉过来问:“可能知谁拿了书走?” 拂玉摇头,说这她可打探不到。 匀婉只得一卷卷打开来,终于在一卷拓本笔记中看到果然有像俞馨说得故事。正准备仔细记下,忽听背后有人问:“娘子在这里作甚?” 楼中空旷,这一声吓得匀婉手中书掉落地上,拂玉上前替她拾起来。 待她回身看清来人,匀婉收了惊容,浅笑说:“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回 雪香阁奉饮荔枝奴 翰林院相冲崇天台 “娘子在此处作甚?” 匀婉一惊,手中拓本掉落在地。她一听便认出是杨太后身边祖筠的声音,微微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她身后见没别的人在,才对她笑说:“是你。” 祖筠朝她道了万福,瞥了眼地上拓本,便要去捡。只是拂玉已早一步拾起,掸弹土放回匀婉手里。匀婉接过来,余光瞅见祖筠盯着她手中的书封,因直接举起来说:“这些日子气候生异,本位特来看看古时贤哲是如何处置的,才拿起一本西晋乐师讲史的卷册,尚未翻看,你就来了。” 祖筠看那书封上写着《师春》二字,心中记下,又笑道:“方才惊到了娘子,是奴婢不对。太后娘娘也是做这打算,遂先让奴婢看看这太清楼里面有没有别人。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也忍不住说一句,这宫里后妃中怕也就娘子最有这份儿心了。” 匀婉笑说不敢。 祖筠出去搀扶杨太后进来,匀婉与她寒暄几句就借故离开。 她前脚刚走,杨太后便问祖筠:“方才她看的哪本书。” 祖筠从卷册中找出来呈上,杨太后打开略略翻了一遍道:“你一开始说是《师春》,老身还稍稍担心了,幸而里面没有什么。” “真有那么多地方记载着,只怕也不会被娘娘看中。” 杨太后把书合上,重重按到祖筠手里:“若后宫中人都有你这种心思,老身才不必这般疲累。” 说罢,也自顾自找起什么来。 只是这番话均传到匀婉的耳中,她默默躲在门外,侧身看着拂玉,示意她小声,两人于是蹑手蹑脚踏下石阶,步回薰兰阁去了。 另一边尚馥芝随杨婠到了她住的雪香阁用膳,等了没多久便叫唤渴。 碧袖先端两碗膏汤上来说:“我们娘子平时饮水多些,初秋留了不少荔枝膏,这几日天热翻出来,发现还能喝,早上出门便吩咐预备上了。” 尚馥芝尝了一点,问:“这喝着倒不似荔枝的味道。” 杨婠笑说:“你舌头倒仔细,这用的是龙眼,叫它荔枝奴,也不算骗你。” 尚馥芝哼笑一声:“就你嘴巧,龙眼便龙眼,与荔枝有何关系。” 杨婠道:“这不是我说的,五月荔枝六月龙眼,‘南人谓之荔枝奴,以其常随于后也’1。” 尚馥芝叹气撇嘴:“常随其后便为奴,那我岂不是那郭颢蓁的奴婢了。” 杨婠抿嘴笑道:“你啊,就是想太多。官家这些妃子除了你,哪里还有敢与圣人明面儿上起争执的?你若是奴婢,我这还得躲你后边儿的,不更是奴婢的奴婢?我还是那句话,论这张面皮,身段,你都是。 尚馥芝一看:“你这厨娘确实不大会,这东一道西一道没个说法,想来是平日太少做,不懂得安排。” 杨婠道:“我这若做得过你那里,最承恩宠的岂不是我了。” 两人几轮说笑,便是一日过去。 九月三十,下午。 赵祯从后殿出来,身子十分乏力,加上天气闷热至极,他胸中烦闷,遂往翰林天文院走,想看看这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周成奉问:“官家,不用步辇吗?” 赵祯摇头:“朕走一走很好,如此天气,怕是步辇官身上也不舒爽。” 周成奉阎文应赶忙颂说赵祯体恤仁爱之德。 赵祯让他们打住。 到了天文院,有主簿出来听训。 赵祯问为何一连几日崇天台与天文院报的天象出入很大,每次崇天台说有雨,天文院说无雨。 主簿回道:“平时也都容易有分歧,一般都是反复验证了才做数。这些天天象来要的太频繁,才有些应对不及。” 赵祯点头问:“可晌午时候,崇天台还是报有雨,你们怎么看?” 主簿说:“暂且看不出来,得等天黑了才行。不过陛下,浑仪上湿气已经很重,且听闻太后娘娘连着三日夜里都在崇天台祈雨,也许福泽遍地,当真就下了。” 1唐刘恂《岭表录异》有:荔枝方过,龙眼即熟,南人谓之荔枝奴,以其常随于后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回 设祭堂夜吟祈雨文 观天象太白犯南斗 入夜时候,杨太后命人在崇天台后简单搭了个道场。四周挂了堂帘,堂子中间请了几尊风伯雨师像,上设香台红烛祭品等物。堂边摆了一张罗垫榻,叠好两张襦毯,以供杨太后休息用,只是这些天都没动过,又找了几位道士陪伴祈雨。祖筠守在她身边已是第四个夜晚,早就疲累不堪,强忍颌骨酸痛,不敢张嘴打哈欠。 锦瑟守在堂外看起来轻省些,但到底深秋,纵是再闷热,黑了天都不会暖和。只是她宁可在风中哆嗦,也不愿进去。堂子里有许多烛火,不冷却呛,睡在里面都会熏醒。 杨太后合掌而跪,连膝垫都撤去了,每次站起都痛软无力,直想倒地睡去,唯有嘴中喃喃不断: “旱蝗为灾,天无定数。嗟乎求雨,古有常仪。社稷重民,食当为先。春麦已收,秋麦将播。今天子当立,已得圣佑。而菽麦之苗,却孵蝻种。农事牵涉非轻,人命更为惶重。不可一日告饥,民私匮竭。难堪粮仓少空,国将殆病。栗苗于虫,无尽无之。年樯焦忧,何以寄命。兹以岁寿,诚换灭噬。” 真真一派诚诚之相,谁知心中所想。 忽听身后有人道:“小娘娘,切莫伤了身子。” 杨太后声音稍断,但仍继续念完这篇短祭(作者借鉴而作),才回身看赵祯说:“老身想着蝗灾牵涉官家社稷,想你初掌朝政,不堪此番为难,怎敢怠慢。” 说着伸手让祖筠扶她起身,赵祯赶忙亲自搀扶道:“小娘娘心系我,我当真感念,只是若因此事让小娘娘身子受罪,我又怕上苍谪罪了。明日我自安排这两日便去会灵观替小娘娘祈雨,小娘娘快些歇息,安康为重。” 杨太后摇头昂首,瞧向星空浩瀚,对赵祯说:“自古蝗灾之险恶,不弱外州叛乱,饥民揭竿而起者大有人在。老身空有皇太后之名,若连求雨之事都不得做,还能对你的社稷有何益处?” 赵祯听了,心中十分触动,因道:“小娘娘,我近日听闻洪福院中昭宪太后与庄懿娘娘经常显灵训示,对那里一众道士和尚诉说皇儿不孝。前几天我招乳母齐国夫人问话,齐国夫人也埋怨皇儿,说我不记得她曾说过皇帝须心系农稼,虽未明讲,但我也心有戚戚。” 杨太后握住赵祯的手,柔声道:“老身与庄懿娘娘熟悉,她亦是个心慈之人,老身决不信她会如此说。至于齐国夫人一向口无遮拦,你更不必在意。” 赵祯叹道:“我亦不敢信,只是曾派周成奉向那些新来的和尚逐一确认过。” 杨太后听到,瞥向祖筠,嘴上不言语,惟气息稍稍加重。祖筠偷偷摆手,要她安心。 赵祯不觉她神色有异,继续道:“那些和尚也都说听到了庄懿娘娘显灵,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杨太后眼睛又望回赵祯道:“若是如此,便叫那些和尚道士都撤了,老身夜入洪福院,劝劝庄懿娘娘。” 赵祯赶忙拦说不用:“若是小娘娘也去了里面微染癔症,只怕我又要添一条不孝的罪名了。” 杨太后颔首,架不住赵祯又游说一阵,终于答应回慈寿殿休息。 十月初一,入閤。 赵祯坐于文德殿堂,命同平章事李迪,昭文馆大学士张士逊,右谏议大夫宋痒等文臣一并上前。 周成奉拿了一份赵祯的手诏交到李迪手里,大意是如此时节却遇旱蝗,是自己不德所致,所以准备让中书门下签诏,降罪于自己。然后命这四人隔日安排到会灵观,上清宫,景德开宝寺等地祈雨。 张士逊觉得确实可行,但李迪认为降罪尚早,因稍起争执。宋痒趁乱对赵祯说自己听到了玉清昭应宫里的闹鬼传言,问是否为真。 赵祯不愿将此事公开,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忽见阎文应入堂,对赵祯报太史张尚阳有事上前。赵祯觉得正是时候,因命其入堂。 赵祯问:“你可是鲁宗道的学生?” 张尚阳作揖道:“正是,先师卒后,章献娘娘迁学生为太史。” 赵祯颔首:“你来有何事,可是崇天台有降雨消息?” 岂料张尚阳忽然跪地,悲声道:“陛下,昨夜太白犯南斗1,乃天下大乱,将相谋反之兆!” 众人一惊,忙问何意。 张尚阳道:“所谓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南斗有六星,第一星为天府星,主宰相爵禄之位;第六星为七杀星,掌握生死,十分凶险;这六星又合主天子之寿。而西边太白星又名长庚,主杀伐。昨夜太白从天府划过,拂晓已逼近七杀,乃是兵事侵犯官爵,意在有乱臣暗生。若太白与南斗相犯过久,或起兵贼,或起乱丧,甚者将绝国嗣!” 李迪赶忙说:“陛下,星象之说不可尽信,太宗之时曾有二日并出,臣也未亲眼见过。” 张尚阳心性颇高,纵是当朝宰相他亦不惧,仰首高声道:“宰相大人不熟天象,自然难懂太白犯南斗灾祸严重,大可安心继续当官,无人会怪你。” 李迪没料到这小小太史敢如此顶撞,出言呵斥。 张尚阳继续说:“既然李大人,张大人,宋大人皆可以台谏之姿风闻言事,说错不罚,说对则赏。诸君对陛下尚可如此,难道下官身居太史之职,却不能为太史局而言明正理?” 赵祯打断二人争执,命他起身问:“可知乱臣是何人?” 张尚阳到:“长庚属西,乱臣必从西边寻获。” “可有解?” “最犯南斗者为荧惑(火星),而非长庚。南斗六星惟有七杀为大凶,如今长庚尚未划过七杀,尚有解。” 听到此处,赵祯稍加安心。因真宗过于耽溺祥瑞封禅,对天人相应之事深信不疑,反令赵祯稍嫌厌恶。是以他听到后,心中亦只觉得此话是逼近自己帝位而来,并不作他想。若是只有张尚阳一人,他可想他法置之,可此刻有三位大臣在场,才叫他添了苦恼。 正思索应对之时,宋痒道:“陛下,臣窃以为,所谓西边乱贼,莫非指西平赵元昊?” 赵祯看他一眼,问李迪:“侍御史孙祖德回来了没有?” “尚未。” 宋痒接着问:“上次李大人曾问过庆州有西平兵侵我大宋边境一事,未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赵祯打断道:“早已收到王德用的回复,庆州不过是一伙流窜歹徒作恶,与西平无关。” 宋痒摇头说:“难保那些人全讲得真话,若是西平遣兵过横山,只凭庆州那些人定挡不住赵元昊狼子野心,彼时如太原府增援不利,怕终须与契丹借兵一用。” 赵祯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宋痒一番,细说道:“你难道未听契丹使臣说,若要借兵,则需尊章献娘娘遗照令太后娘娘同理军国大事后,以手诏借人?” 宋痒扫过一遍李迪张士逊问:“倘使到了那般境地,李大人,张大人,你二人还要拦阻吗?” 1《宋史仁宗本纪》:明道二年“冬十月癸巳朔(十月初一),太白犯南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回 殿堂乱群臣争执起 相思间祸心暗涌生 文德殿上,御榻阶下,宋痒在左,李迪张士逊在右,宋痒手指二人,高声问“若明知国难当头,你二人可还要阻拦”,两相皆不知如何作答。赵祯身后陡然冒汗,他原以为无论如何李迪张士逊都不会应允,可此番沉默却话给他知恐有变数。章献临朝十二年,已令他倍感局促,如今皇权归还,又怎能分羹他人?纵是从小待他如亲子的杨太后也不行! 宋痒见无人回他,改问张尚阳:“张太史,此次蝗灾可与星象有关?” 张尚阳亦缄口不语。 “你方才如此坦荡,为何又不肯说了?” 张尚阳道:“此事可议,未经太史局上下定夺,不可妄言。” 宋痒听了,垂眼面向赵祯,俯首作揖不做多言。 赵祯知他意思,眼中冒火,微微咬牙颔首,对张尚阳强做镇定道:“说来听听亦无妨。” 张尚阳说需出殿一阵才能讲,赵祯允了。他得令出来,见殿外夜色几已褪尽,有赤阳升空,残月半消,伸出左手在右手掌心默默比划。 赵祯趁空当对三人道:“此刻不见有军情告急,何不等御史孙祖德从西平回来再议,且庆州增兵已是箭在弦上,如今更有王德用暂时驻阵,未必便需要向契丹借兵。” 李迪亦对宋痒说:“正是,自先帝与辽圣宗结盟,真定府那边便不需扩军,如今若西平起,我大宋良将自可遣去庆州一带。” 宋痒回身面向李迪:“有无良将可遣,须枢密使王鬷大人才可议论,将领安排似不归中书门下管吧?” 赵祯听了,正中下怀,马上召王鬷入内,且命知制诰富弼上前,言其曾出使契丹,实因赵祯深知富弼为人绝不对辽国相让,定会与宋痒抗辩。 等二人作揖站好,宋痒便复述张尚阳之论,他才说完,张士逊立马接口道:“自结盟至今,我大宋近三十年,每岁岁贡十万银,二十万绢,无人不恨,无人不耻,以西平为由加派精兵,实乃大宋之机。” 王鬷因赵祯派遣王德用一事尚有介怀,酸说:“论熟悉庆州用兵,当属王德用,不如命他护送孙祖德一同回朝商讨。” 宋痒斥道:“王大人身为枢密使,怎么连边线情形都不了解,若需王德用回朝,便由他任枢密使也可。” 王鬷脸红相驳:“宋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认定有太白从西而犯我大宋,那敢问宋大人,我朝与契丹结盟,北面不需重兵,然从西平往西,仍有瓜,沙,肃三州被赵元昊紧盯,随时有战祸起而波及成都府。此地比西平更西,可是太白所在之地?吐蕃部族于青唐(西宁)建都,日日来宋讨要封爵厚禄,稍有不慎便难安抚,如何不算太白所在之地?更有西南蛮夷与大理段氏争执不断,若大理段氏求宋相助,在我朝门外动起干戈,会否为太白所在之地?” 见宋痒一时无法回话,王鬷得意追问:“宋大人连何处是太白所在之地都不知,谈何借兵出兵遣兵用兵?” 话及此处,张尚阳从殿外入内,赵祯问他出去许久有何所得,张尚阳报曰:“陛下,适才天色尚暗,臣不能看个仔细。至方才殿外全无残月,臣才确定。此刻南斗已然消失,可太白仍高挂天上,此兆称太白昼见。” “如何解?” “初解为主国变弱,弱国变强,旱,蝗,星因此而生。太白高挂,可主边兵之事,是以兵祸从边疆起。南斗星被犯,号称阴国忧,胡王死。” 赵祯暗暗深吸一口气,道:“你的意思,胡王死乃指赵德明,确实是西平要造反的迹象了?” 张尚阳赶忙道:“如臣之前所言,尚未与太史局商议,不能定论。” 宋痒则打岔说:“纵不能定论,迹象已明,王大人,李大人,张大人,现在该作何说法?” “不用他们有说法!”赵祯起身,盯紧宋痒,宋痒有些惊到,不自觉垂首听话,“朕现在便可告诉你,庆州加兵已成定局,不必复议。” 忽听一人喝道:“不可!” 众人随声音望去,竟出自富弼之口,皆问如何不可。赵祯亦未曾想到,他传富弼上前,是因其曾多次言说不能因结盟之事而松懈练兵,熟料此时他竟敢带头反对。 富弼道:“臣一向不以结盟为喜,可练兵非一朝一夕之事。若当真西平造反,不从契丹借兵,我大宋不敌则要如何?岁币虽多,但不及操兵所需百一,结盟并非如此不堪之事。此时既可借兵,为何不用?” 赵祯瞠目结舌,气了半晌才道:“你可知借兵必须有太后娘娘参与军国大事后的手诏才行?” 宋痒道:“陛下,今太白犯南斗,且昼日可见,乱象已生。此时是该纠结娘娘能否参政,还是国运兴衰?” 赵祯哑口,看向李迪,李迪低头不语,再看向张士逊,张士逊默然长叹,王鬷富弼二人,更是摇头无奈。赵祯双腿发软,坐回御榻,心中急忙盘算如何应对。忽想到若吕夷简在,他定能以绝女谒为由而反驳,可惜此时他已被自己贬去武胜,思绪至此,他方寸已乱,真如丢魂缺魄。 宋痒高喊:“陛下!” 赵祯猛然抬头,知道势至此地,无人可依,只得颤声道:“同平章事李迪,你回中书门下后拟一份诏书,许宝庆皇太后共参军国大事,退朝!” 说完,不等周成奉宣布,已步入后殿。 夜里,慈寿殿外有暗鸦虫鸣之音。 锦瑟听见,看向祖筠。祖筠对杨太后道:“娘娘,奴婢出去添炭火。”遂携锦瑟出去。 杨太后又坐在窗前,此时风冷更甚九月,只是她心中毫不知觉。 “我来恭贺你。”那曾经的沙哑声音又自窗外响起。 杨太后想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只缓缓道:“你放心,待中书门下诏令颁布,我第一要紧事,便是让章献那奴狗附葬永定陵,再替你平反。” 那声音问:“你以章献遗诏掌权,又如何能反将她处置?” 杨太后冷笑道:“这你便要祈求,赵祯这儿皇帝的臣子,与他能有多少离心离德之处了。” “我倒是更好奇,朝野之中究竟哪些是你的人?” 杨太后沉声道:“若有利可图,各个皆是我的人,若无利可图,谁知哪天便会将我弃之如敝屣。” 窗外无声应和。 杨太后等了一阵,急道:“你走了?” “还在此处。” 杨太后安心下来,淡淡问:“没走缘何不说话?” “不知如何作答,你如此明白人情凉薄,拼搏至此又是为何?” 杨太后笑说:“朝臣死活于我无益,皇权颠覆于我无益,天下兴亡于我无益,我如此拼搏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心中不明?” 外面轻叹一声,似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杨太后不语等候,过了一阵,那声音终于说:“如果我说,我早已放下了,你能变回原本模样吗?” 她一愣,琢磨一阵终开口:“难道你以为我全是为你?你放没放下我知道,我心中所恨你竟真是不明,你走吧,我不愿与你浪费口舌。” 她再未得到任何答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回 皇太后初坐文德殿 吹小笛邀舞柘枝子 十月初四,因中书门下至今未有准许杨太后同参军国事的诏书批下来,连续两日常朝,宋痒不断追问,却都被李迪以太史局尚未有定议而推脱。次数多了,宋痒亦自觉不可太过紧逼,怕被人指包藏祸心,恐生结党之嫌。今日这二人同张士逊一起被遣去会灵观,上清宫,开宝寺祈雨,让朝堂清净不少。 赵祯因已答应,虽未有中书门下的同意,不能让杨太后垂帘前殿,但第二日便让她入文德殿参议章奏。杨太后自知诏书未下,自己不便过多参与,大都不发一言,默默听取赵祯意思。 只是十月初五便是章献与李氏附葬永定陵之日,杨太后这才开口劝他不可令章献与先帝合葬,全因李氏是赵祯生母,若明知李氏被章献所害,仍要以皇后之尊替章献行礼,动到了风水便不好。赵祯觉得杨太后此言合理,只得先将章献与庄懿附葬于永定陵太妃侧,再让太史局做占卜。加上这两天没有听到洪福院里有特别动静,杨太后直说这是昭宪太后已默许,试让赵祯安心。 然于说话之间,她瞥见赵祯正在草拟升擢刘涣,宋绶,刘随等人的诏书,暗忖你对这些人倒是比对我上心。因说:“这些不是章献娘娘当年谪贬在外的朝臣?” 赵祯颔首道:“小娘娘倒是比我记得清楚,我今儿个在常朝也是听了右司谏范仲淹的话才想起来。” 杨太后问:“那范仲淹不也是因瞧不惯章献娘娘,而自贬为陈州通判离开开封府的?” 赵祯说是。 杨太后淡淡道了句知道,随即坐回到自己的榻上。只是她瞧着赵祯,实不明白他心中对章献娘娘究竟是何想法。 赵祯既将章献身边的重臣逐一左迁,又将当年心腹召回,原该是对这些年不能掌权心中隐藏了极大不忿。可那日令他知晓了生母遭遇,还听闻他在洪福院憾哭了许多日,又为何在青城幕殿中,仍命李迪等人不得对外宣称章献有罪? 若说是为了不让百姓觉得宫中尽是些险恶凶事,只需在邸报(人民日报)中统一了口径,再严禁宫中内侍对外面小报(狗仔)妄做透露也就行了。章献早有女夭之恶名,即便不讲揣测亦有许多,不碍自身命数的流言,实在算不得大事。 她打望赵祯,不觉记起那日他忽禁早朝的事,且他又在重阳宴饮中不许契丹使者入崇正殿,命那两人直接在集英殿等候,可是在提防他们?倘是如此,究竟何人替他通风报信,揭穿了庆州谎言? 念及此处,杨太后不禁后脊微凉,直担心到朝中有人识破了自己的计策,而她却连那人的影儿都没捉到。 好在从赵祯的样子里,应该还未将这些与自己联系起来,以后定当更加仔细才行,不能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如今之计,得叫他全放下心防,以后自己才好摆布,因此事事都不能对他有所催促。遥想当年章献手腕狠戾,跋扈专权,朋党重重,异己尽除,杨太后心中冷笑:“可怜你到底没有武帝残毒,留了这儿皇帝一条命,才能叫我如今替你行慈母心,代你享子孙福。” 她默默等至正午,赵祯本来此时不大吃,但有杨太后在场,还是吩咐太官令徐促准备了乳炊羊,仙人脔乳炖鸡等软烂食物,方便下口。 杨太后夹了一小口,笑说:“老身慈寿殿虽也可命御厨送些吃的来,到底没有你这里的好。” 赵祯微笑说:“既是如此,以后我吩咐御厨按照我平日的规格替小娘娘掌厨。” 杨太后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如今老身被拱上这种共参军国事的位置,已十分不妥,若再要改了光禄寺的体制,你又该被台谏官教训了。何况...”杨太后夹了一块羊肉笑说:“这样的东西,你陪老身偶尔吃一下尚可,多了补得太大发,反倒伤身,以后还是分开预备的好。” 赵祯小啜了一口酒,微微俯首道:“这里就只有小娘娘一直替我考虑。” 杨太后抬起眼皮看他,心思微动,因说:“当年还有个与你极好的张美人,记得也是事事替你考虑的极仔细。听闻如今你常去尚美人的穆清阁中吃饭,却不知那里的厨娘能不能如张美人一般和你的心意。” 赵祯听见张歆婕的封号,抬头似有话,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呆呆望着杨太后,久久竟红了眼眶。 杨太后赶忙道:“哎呦,真是老身的不是了,合不该又提起你的伤心事。” 赵祯使劲眨了眨眼,笑说:“怎么是小娘娘的不是,到底是我放不下,当真失了人君的风范。”又说:“尚美人阁子里那厨娘手艺很好,只可惜不是尚美人亲自做的,与当日张美人相比便觉缺少些什么。” “当真是了。”杨太后随着赵祯的意思叹气,“借使能再有个此等丽人出现,倒是省了老身的心,纵是以后不再世上,都有她能看顾你。” “小娘娘缘何说些懊丧话?日后你我母子还有千万岁寿要相守呢。” 杨太后轻点下颌,举起一杯酒道:“说得对,有你这般亲孝,老身怎会舍得离世。”语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笑说:“这酒还没煮热,水瓤儿还是凉的,倒是我心太急。”亦不知此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赵祯。 赵祯劝她莫要喝的太快,两人再聊了一阵,便至下午。 教坊中,菊三四从东西班1借来一名吹小笛的,帮辛夷练《柘枝舞》。 “师父,不是说好的要教徒儿《绿腰》吗?” 菊三四道:“那次看你在官家面前疾步小跑,腿脚都收不稳,还提什么学这学那。” 辛夷抿嘴不敢多言。 见她今儿个老实,菊三四不再教训,让这吹小笛的先吹了一遍。 辛夷笑说:“吹错了,这与我在小儿队看那些舞童表演时候听到得可不全相同。” “这是用的中唐遗谱,自然与本朝的不大一样。你在小儿队看到的可是五人既唱且跳?” 辛夷点头。 菊三四解释道:“咱们大宋教坊是延用的唐制,唯独歌舞袭少变多,改动很大。柘枝舞原本也是胡人独舞,到后唐时候多遣了一人伴唱而已。我倒是不清楚从何时开始咱们变成了唱戏一般,但你偏学会了中唐的步子,以后跳给官家看,以旧做新岂非更可目可赏?” 辛夷听了,偷声嗔道:“怎么你也只想留我与别人瞧。” 1太宗年间设立的音乐机构,虽然与钧容直一样都善于表演军乐,但大都用小笙,小笛,音色偏轻快明亮,相比钧容直的豪迈则要柔和许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回 鼓点乱辛夷眼横波 幼女乐初尝酸滋味 自菊三四欲教辛夷柘枝舞已经过去三日,只是这三日来,她虽大致听了一遍如何振臂闪旋,翘袖侧卧之类的话,竟半点没迈步练习过。那吹小笛的东西班笛色叫木翠儿的,每日变着法儿的吹同一段曲子,或激如怒江不绝,或轻似鹅毛遥坠,总归菊三四能想出新的点子折腾两人,谁都休息不了。 木翠儿吹曲的时候,菊三四在辛夷一旁拍打胡鼓,并令其面对自己随着鼓点变幻眼神。若是鼓点疾飞,便媚眼似惊秋,瞳仁速速滑向看客,嘴角含春荡闺情;鼓点柔缓,桃眼盈盈含水,快快扫过看客又收回,娇怯不敢多言语;前轻后重,则要醉眼生霞,直愣愣盯着看客身后,涣散不知人是谁;前重后轻,鼻翕带动泪眼,恰如看客自在隐约处,夜中孤灯乍明灭。 三日下来,辛夷眼眶欲裂,头疼不止,实不愿继续,因问菊三四要练到什么时候。 菊三四见她确实累了,便说:“还早得很,柘枝舞最重眼神,因你要练的是中唐独舞,荣易得机会近身官家,若不能在四目相交一霎便锁住,则跳再好也没用。”又问她最近吃了多少东西。 辛夷说:“师父嘱咐过不许多吃,徒儿纵饿死也只敢要半碗饭。” 菊三四哼笑一声:“你这便是没饿过的样子才能说出这话。” 辛夷撒娇道:“徒儿这几日眼睛就快不识得认人了,还不许多吃点,师父你多咱变得恁坏心了?” 菊三四用竹枝在辛夷腰上稍稍用力抽打,辛夷叫着跳开。他命她上前,又在她腰的另一侧再甩下一鞭,才说:“叫你少吃你不听,合该被罚。跟我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晓得胡舞皆需腰肢细软,脚下凌厉,我也不想你这小小年纪就吃少,但不抓严了才是真的坏心。” 说完,竟又用竹枝向辛夷两脚落下去,枝头狠准,好似刺客剑指眉心,稍有不慎便戳到,惹得辛夷得跳起来左摆右躲,一阵忙乱。 菊三四收起竹枝说:“你若去看旧唐留下的壁画,上面的伎月童子都能单脚踏莲花,花却不乱,虽然作势要踩,其实全靠另一只脚撑住,可知脚上下得功夫多深。现在你蹦跶都蹦的歪歪斜斜,还不给我抓紧。” 接着又命辛夷学跪,闪,拜,侧等动作,暂不赘述。 中午杨太后叫辛夷过去,于是贾尚服便带着辛夷往慈寿宫走。 临至宫门,却瞅祖筠送一妇人离开,因见辛夷已到,便对她说:“你过来。” 碍于有别人在,辛夷便垂首上前,冲二人道个万福。眼角瞥见这妇人着一身柴染罗印花褶裥裙,扇摆随风,透若水漪。隐约见裙下内穿一条墨青褶裥长裤,上绣一束藤枝,枝头稍点几朵古梅而已。内外皆是褶裥,飘荡如波纹乱眼,倾泻似寒潭细瀑,唯有摇曳间能看到一双小头缎履,时隐时现,机灵犹若玉兔窃桂,听到个动静便缩回去了。 只听那妇人开口道:“这便是先帝侍御张氏姐妹的侄女儿?” 辛夷不晓得张氏姐妹是谁,只知道她声音爽利娇俏,清凉坚笃,如这闷热时候忽地一场秋雨直透心坎,不自觉猜纵然身处闹市,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祖筠笑说:“说得就是她,只可惜你赶着离开,不能与她聊几句。” 那妇人柔声道:“不碍的,抬起头让我瞧瞧。” 辛夷仍不明白她说的是谁,贾尚服轻咳一声,她才懂自己便是几人口中的“侄女儿”。她抬头看那妇人,迎面却是一袭从头裹至腰的淡青色覆面帛巾,唯给一双眸子露了个缝隙,从外面亦看不大仔细,大抵有些背光。 祖筠道:“这是遂国夫人,今日特意入宫来向太后娘娘与圣人请安的。” 辛夷点头,又笑说了一次万福。 遂国夫人笑说不必这么拘礼,又说:“哎哟,长得真是出息水灵,我瞅着眉目间有些眼熟,许是与你的两位姑母像吧。说来你那两个姑母于我倒是有些恩典缘分,我可得将你瞧仔细了。”语毕,揭下面上头盖,露出整张脸来。 辛夷只看一下便倒抽一口凉气,笑容凝在面上,自觉鼻子眼睛耳朵似稍稍挪动,整个人就要被击垮。 方才那面罩缝隙下的竟是一对儿又大又圆杏核眼,水盈盈饱含甘露,未知是否偷来一份琼浆,从观音手中净瓶处。分明静悄悄,不晓得哪来许多神采滋味,掂量自己学了三日的什么媚眼桃眼醉眼泪眼,早已在这眸子里,更别提笑眼愁眼嗔眼怨眼欲眼,都是自然而生,这集齐了人间喜乐悲哀的眼神谁人来教? 白腻脸盘,红惹修腮,堆出一只似胡人般的翘鼻,玲珑遮霸道,精巧掩锋芒。 遂国夫人嘴唇翕动,讲了几句话,辛夷全没听见。直愣愣盯着这两瓣艳唇,粉嫩欲滴,珠润可人,实在看不出上面可有沾染了唇脂膏。缓缓迎面扑来一阵香风,穿到鼻子里有梨花滋味,恨妒得她几欲落泪,却又只得忍望一番,模糊似醉眼观花花满簇,强撑如朱脂沾棉棉絮连。 辛夷心思神游,仿佛看到哪年哪月,师父菊三四自身边离去,虽看不清那是谁人拐走,但猜也肯定是被这人争抢。她眼皮眨了几眨,咬着后槽牙挤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祖筠见辛夷发呆,忙道:“定是夫人你提起她的两位姑母,她想念了。” 遂国夫人赶忙说:“这真是的,我怎么这般不小心。”又对祖筠道:“我这便往圣人那边去了,你快带她进屋,别在外面受风吹。”这便转身离开。 祖筠推了推辛夷,不满问:“你这犯傻了?” “她是谁?” 祖筠一愣:“不是说了吗,遂国夫人。”想了想再多说道:“她原是蔡州团练使刘大人的遗孀,刘大人是章献娘娘的侄子,很得娘娘器重,可惜二十四便卒了。今儿个上午官家感念刘大人卒的早,又看她已经除了丧服,便封了国夫人的位置,她感念圣恩特来请安。” “是个寡妇?” 贾尚服吓一跳,赶忙遮住她的嘴说:“她疯魔了,祖筠姑娘兹当没听见。” 祖筠眼睛一转,知道这是生了醋意,便打发走了贾尚服,拉着她往杨太后处去。 一进屋,祖筠便笑道:“娘娘,这丫头没来由的不知吃谁的寡醋。” 辛夷烦闷道:“奴婢没有。” 杨太后瞥辛夷一眼,让她靠近点问:“你瞧见她了?” 辛夷点头。 杨太后笑说:“你合该妒忌她,你可知她是谁?” 辛夷遂将祖筠说得话复述一遍。 杨太后摇头道:“这算什么,还有你不知道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回 王愧云前堂会旧人 国夫人夜半入汤泉 郭颢蓁嫌屋子里太闷,命惜墨将窗子支起来,送点穿堂风也好。外面芹香捧进一只香炉交给惜墨,惜墨看了屋内一眼,绕到窗外,将香炉放在窗下横槛处问:“天虽热,到底也是深秋,点一块兜纳香,香气甘温,还能除冷,圣人觉得如何?” 郭颢蓁点头说好,继续看书。 有内侍从坤宁殿外入内,对鸢姒说了几句话。鸢姒走来报:“圣人,官家新封的遂国夫人来请安。” 郭颢蓁“哦”了一声,让鸢姒带人去前堂候着。鸢姒退下,她合书坐直问惜墨:“官家什么时候封了个遂国夫人,本殿都不晓得?” 惜墨道:“昨儿个,因不是封给禁中女侍的,便没来报。” 郭颢蓁颔首,让惜墨芹香替她整好衣裳,便往前堂走。 遂国夫人听见郭颢蓁进来,起身行万福。颢蓁让她坐下,见她盖头缠得严实,因问:“听闻你是昨儿个才封的国夫人,因禁中外面的命妇都不归本殿官,没人通报也就没细细打听,让你一来就显得生疏。只是…你这盖头缠的生紧却是为何?” 遂国夫人道:“不以面目示人缘由有二,服丧才除,加上上个月中书门下有诏书,要内外命妇皆得学魏国公主克勤故俭,且魏国公主服丧之后谨守妇德,出门大都以头盖遮面。既有珠玉在前,咱们只能有样学样了。” 郭颢蓁听了,觉得这声音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只说:“外命妇不似禁中,常需抛头露面,学魏国公主的法子也是好的。但你说缘由有二,这才不过一个。” 遂国夫人伸手掩嘴,纵看不到她的脸,仍听到一声娇笑。 郭颢蓁疑道:“你这是作甚?” 遂国夫人一边揭开面罩一边拉着长音说:“这第二个缘由嘛,本是怕圣人瞧见奴婢的样貌不大喜欢,可方才见圣人连奴婢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再遮住也是多此一举。” 话听半句,郭颢蓁心中已升起一份警觉,待仔细看清她的脸,不禁从后脊梁开始发抖,一股子羞愤直奔向太阳穴,冲的她脑仁疼。 颢蓁强压怒火,冷冷道:“合着是你来了。” 遂国夫人随手将头盖叠起来,丢给自己的侍婢药青手中,垂眼挑眉笑说:“没成想圣人还记得,倒真是折煞奴婢。” 颢蓁轻哼一声:“好歹打过照面,如今记是不大记得,但见了就烦的劲儿是半点没少。” 遂国夫人皱眉阖眼,浅浅吸了口气才又张开,样子似受了委屈:“圣人这么说可就伤了奴婢的心,当年咱们一起进得宫,若不是章献娘娘,或许今日也得姐妹相称。” 颢蓁冷笑道:“姐妹?本殿连你名字都记不得,烧纸都没地儿烧,哪里做得了姐妹?” 遂国夫人用鼻子短短“嗯”了一下:“奴婢娘家姓王,幼名愧云,实在是小家子气的名字,圣人也毋须记得。左右奴婢现在是官家亲封的遂国夫人,名字什么的也不打紧。” “得了。”郭颢蓁起身道,“本殿知道了,外命妇不便在禁中过久,你请过安就回去吧。”说完,便要往回走。 愧云却不动弹,忽地提高声调:“怕是没人通报圣人,官家许奴婢随意出入,咱们叙旧多久都没事儿。” 郭颢蓁止步看向她,只见一双杏眼,秋意月寒夜风凉的盯着自己,抿嘴而笑。 慈寿殿里,杨太后闭眼倚在榻背上,祖筠悄声一旁点香薰风,锦瑟伫立在侧替她捶肩。辛夷耷拉着脸坐在一旁小椅上,她自己亦不明白缘何不开心,却平白的觉得自己被谁欺侮了。 过了半晌,杨太后手指祖筠说:“你去看看她适合什么发髻。” 祖筠得令,放下手中罗扇,走到辛夷身后替她解开头发。忽地倾泻一片乌浪,青丝几欲拂地,祖筠道:“你这头发恁老长,之前都没瞧出来。” 辛夷懒懒回说本来在公主的府里遇到净发社的,讲好要剪一些头发才好送进宫来,但一直没挑好日子也就没去。 祖筠从她两鬓各捡起一绺头发,笑道:“这么多,能做同心带了,得结个流苏髻才行。”遂将坠发垂在两边,其余全部束起来,再增添了些许明珠翠钗装饰。 梳好后,对杨太后回“好了”。 杨太后睁开眼,让辛夷走上前一点,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道:“分明是个美人胚子,不比那寡妇差,只是还没长齐全罢了。” 辛夷脸上忽生了光彩,问:“那是几时才能齐全?” “那寡妇进宫的时候是十四岁,比圣人大两年,彼时就很齐整了。”又说,“她与张美人都很得官家喜欢,欲择一为后。只是章献嫌她两人太美,且关系没有圣人娘家与她深厚,便找了借口打发出去。” “她虽美,但并无圣人端庄。” 杨太后眼睛又缓缓闭上道:“你还懂端庄?圣人只是长得端庄,性子就难说了。你可知道章献就是个端庄的人,官家被她夺权了十二载,越端庄越不得他欢心。章献将她赐与自己的侄子,可两人在宾宴场合若见到,仍以眉眼传情,可见求而不得终是男子心头好。” 辛夷道:“难怪官家赠她遂国夫人。” 杨太后默然一阵,轻声笑起来。辛夷不大明白,等她明示。 “这宫里至今仍是一潭死水,水下心思都捂得发臭了,需得有人将它搅开,才能让你看个清楚明白。”又探身对辛夷一字一句道,“你也得习得怎么见缝插针才行。” 夜里,赵祯未唤人侍寝,众妃便各自找事去做。 周成奉从迎阳门入后苑,只提了一盏小灯,倘有微风一过便会熄,可他疾步向前,烛火仍纹丝不动。 此时后苑中还有几个巡视的,无人注意到他。他步履不停,声息全无,轻易避开守夜的耳目,辗转绕到深处会祥殿窗边。此处本应无人,连守夜亦不会游荡来,却不知是谁点亮了红蜡,绢纸上竟映出了两人身影似在调笑一般。 周成奉在外敲了敲窗棱,轻咳一声,屋内晕黄暗光霎时灭了。过了阵儿,‘吱呀’一声,殿门稍开个缝,有两人结伴从侧身游出,汇合了周成奉,三个身影不声不响一并离开。 福宁殿中,素浣等人替赵祯在法水汤泉池中冲好热水,洒上香叶,伺候他宽衣入浴后便被打发出去守着。 不一会儿,外面忽响起周成奉的声音:“官家,人带来了。” 赵祯忙让他送进来。 话音才落,一双玉手搭在他肩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回 惹人疑愧云悄侍寝 波澜生众妃各心思 一双玉手落在他肩上,只稍作捏抚,便不再动。赵祯顺着这几根青葱素指抬眼回望,对上一双迷离含情目,正半洒两染红棉泪,增一分春羞三分愁。 他抬起这纤纤凝脂腕,一手握住,另一手轻延雪臂摩挲上去,替来人拭净双眼,关怀道:“这是怎么了?” 愧云轻叹一声,将头扭到另一侧,手自他掌中抽回,侧跪池边,掩面低泣不语。 赵祯转身拨开她的一裘烟色提花罗万字宽衫,见里面竟只有半解抹胸,别处暖香幽幽一片空荡,不觉隐隐温咽口水。他伸手环住面前柔嫩楚腰,瞥着宽衫上的花纹,低声问:“作何披这样的衣裳,好似道袍一般。” 愧云抽泣道:“到底先夫尸骨未寒,奴家实在觉得愧疚,先前正在会祥殿祈福来着。” 赵祯将面贴在这美人腰肢上,粗气鼾喘双颊泛红,安慰说:“是朕不好,不该这般急切唤你。” 愧云复又悲声暗哭,身子再靠近赵祯一点,双腿摩挲,宽袍褪下露出两条白脂修胫。赵祯一只手亦从袍下沿她腰线滑到脚腕处,往自己的方向推过来,愧云借势迈入池中,搂住他后颈。 赵祯半身埋在她怀里,愧云哭诉说:“怎能赖官家的痴心,若天下有责备,奴家甘愿撑住。” “这是朕的天下,何人来责备你?”说着,赵祯从愧云怀中出来,环抱住她娇弱身子。他觉察到她不住颤抖,遂更抱紧了些,在她耳边阖眼叹气。 愧云斜望赵祯一眼,又扭过来盯着花池,觉得天太湿热,急欲下水除了这一身黏腻。 十月初十,众妃从慈寿殿请安出来。 连溪芠跟到郭颢蓁身后问:“怎么这三天既不需斋戒也不需筹神,却没听说官家找谁侍寝?” 郭颢蓁烦道:“成天介打听这些,你是身下关不住了想敞开活动活动?轮不到你自然轮得到别人。”说完,快步往坤宁殿回去。她心中对王愧云有所怀疑,又觉得实在太不成体统,因自己也不相信。 连溪芠倒不觉得被训了几句如何,只是转身找俞馨作伴,大声说:“谁都知道这宫里风水轮流转,怎么就有人还真以为自己能日日霸占了官家?” 尚馥芝听见,冷哼一声:“从没见过自己没人要还得意的。”拉着杨婠要往穆清阁去。 杨婠也奇怪,今早碧袖有通报,说福宁殿夜里明明有女子声音传来,却从未看到过有人进出。尚馥芝显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便问杨婠:“会不会是庄懿娘娘派了女鬼来迷惑官家,听说她可要咱们大宋绝后。” 杨婠才不信,却附和说:“哎呦,那庄懿娘娘最后折磨的分明是你我了。” 尚馥芝亦稍稍提了声量道:“可不是,失宠的滋味,估摸别人早就熟悉了。” 苗匀婉极少插话,更不愿跟着斗嘴,只对几位后妃道别,便让拂玉陪她回薰兰阁,孤零零不与人交往。 那四人望着她的背影,互相对看了一眼,只有连溪芠与尚馥芝对上的时候,才哼一下撇开,双双各自结伴离去。 下午,教坊中菊三四依然找木翠儿来替辛夷吹小笛。只是无论怎么练,辛夷都提不起心思,眼神变得比鼓点慢不说,脚上站不稳已经绊倒三次。木翠儿都察觉出辛夷的不对,向菊三四打眼色,问他是不是该休息一下。 菊三四伸手止住笛声,问辛夷可是累了。 辛夷摇摇头,不愿多说。 菊三四让木翠儿先离远些,再问。 辛夷这才道“徒儿只是觉得连这些半点用都没有。” “你说我教的不好?” “怎么敢是这个意思。”辛夷轻叹一声,“只是在太后娘娘殿里见了个人,那对儿眼睛,合是将师父要教徒儿的都长全了,我再怎么练,也比不过人家。” 菊三四气道:“你学东西不着急,认输却是比谁都快,我教你的你连皮毛都没学到,今儿倒自己替我先砸了招牌。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心气儿的,我也不该答应教你!” 辛夷急忙说:“师父这是因为没见着她,那日她从太后娘娘殿里出来,徒儿看得从头到脚都毛了,竟还有些怕...”她想说怕你被人夺了去,又觉得这是胡话,遂不往下说。 菊三四只听到怕字就没了,疑道:“你说得那是个妖怪还是人?” “是人,不,是个画儿里出来的人,故事中走出来的人,天上掉下来的人。” 菊三四眼珠左右打转,想不出来:“若是真有这么个人,我倒也想见识见识,只是你可将这心思说给太后娘娘?” 辛夷点头:“太后娘娘说徒儿不会输她。” “这宫中识人最多的便是太后娘娘,她说你不会输,自然你就不会输。况且....” 见菊三四欲言又止,辛夷只默默等着。 菊三四沉声道:“我兹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你心里可得明白,太后娘娘待你这千般好自然有她的打算,若你真的上来便落了下成,她还费心理你作甚?”菊三四说了这话,心中竟有些疼惜面前这女孩,暗忖你一辈子,怕已是别人作的画,别人写的故事了。 辛夷没意识这么多,惟觉好似有番道理,忽地精神起来。菊三四因将木翠儿唤回前面,又对辛夷说改日你练好了,自带你看个宫中眼神最好的人物。 另一边许氏从观稼殿出来,满面忧愁到薰兰阁找匀婉聊天。 匀婉自己也有些烦乱,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许氏闲说。 许氏感叹气温不降,观稼殿的秋稻蝗虫不绝,看在眼里实在心疼。“洪福院里面传说这都是庄懿娘娘作祟,不过听说自太后娘娘得以随意进出文德殿,这传言就少了。你娘我是极信鬼神的,但一牵扯到她,我什么都要多问一句。” 匀婉赶忙拦她:“你要多问,问女儿便是,对别人可不能。” 许氏敞腿坐在榻上道:“你娘不傻。”又说:“只是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匀婉趁她还没多嘴,马上说:“若连你都晓得不好说,自然是不能讲的事,女儿心中还有许多烦闷,也不能听进去,怕说漏嘴。” 孰料许氏笑道:“你别作样,从没见你嘴不紧过。我还是和你说道说道的好,省得我憋在心里难受。” 匀婉“啧”了一声,知道挡不住了,只得让拂玉去外面守着,自己听她说。 “后苑这些天住进了别人,那人一直躲藏。”许氏指指自己,“却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一连许多日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往后苑送东西,全是光禄寺的小厮,看着也像吃的。不是官家养了人在哪儿,谁能有这好处?” 匀婉哑然道:“我纵想过官家金屋藏娇,却不似你这般清楚,好家伙,你该去皇城司,在观稼殿倒是埋没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回 心绪扰许氏做冰点 文德殿赵祯削赋税 许氏自觉受了夸赞,十分得意,便说要去打探清楚那后苑中藏得是谁。 匀婉赶紧让她打住:“这禁中最大的已是官家,如今官家都得藏着掖着怕人瞅见,你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嫌活得太安生了?”说出来,反念及自己是否也会这样,不由怅然。 许氏瞧出她神色不对,问匀婉为何苦恼。 匀婉道:“女儿现在心中有些话不晓得该不该说与官家知,说了,一不小心糟池鱼之殃,怕是娘亲也受牵连;不说,又担心此事可大可小,若扯到……罢了,我自己烦心去吧。”于是缄口不语,任许氏怎么推搡也守口如瓶。 许氏无法,惟说:“你主意这么多,是非总分得清,自己决定吧。” 匀婉心道:“我若分得清是非,还怎会犯愁。幼时识字,也学过‘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意思,只是明哲保身四字既沦为不闻不问,我又何必追查许久?” 许氏不愿她心扰,咋呼叫拂玉进屋说:“天热,你们娘子也烦躁,咱们去雪窖取雪,做些冰雪冷元子吃。”这就拉着匀婉起身,匀婉拗不过,只好随她。许氏走到院子里,寻了一个小宫女吩咐:“你赶快预备些黄豆炒熟,去壳磨粉,和着蜂蜜砂糖拌匀,兑水做成团子等我们回来,有你们一起的好处。” 小宫女听见这是有点心赏,当然上心,小跑着往厨娘那边去。 晚膳前几人回来,自有人接下雪块到一边料理,如此一夜过去。 十月十二,常朝。 因天象异常,蝗灾未消,朝中上下担心岁末有饥民生乱,因都想着法子减去些赋税。 张士逊上前报:“所幸深秋天气终不会太热,是以许多州县虽上报有蝗蝻滋生的迹象,却不至到灾害程度。” 于是递上一份新替换的受灾图上前,赵祯打开,见磁州,华州,瀛洲等重地都不在灾祸之列,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仍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地区在册,赵祯决令江淮两地发运司留供米五十万,若有报了饥荒便可随时运送过去。 李迪说:“此时若宫中仍有享乐之事,只怕灾民心中气愤难平。” 赵祯觉得合理,下诏开封中暂且禁乐舞至月底。 商议完,他下朝退至文德殿。自杨太后得了授意可参政以来,文德殿已由赵祯下朝休憩之所,暂变为商讨国事之地。 他对杨太后说:“今日说到税赋,朕以为宫中取用若太过频繁无度,只怕亦会引起民怨,以后得想法子削减用度才行,小娘娘觉得如何?” 此事杨太后不敢不从,便答应:“理应这样,若今夜官家不宿在坤宁殿,明日请安之时,老身便向圣人讲清楚。” 赵祯颔首道:“如此,便将两川岁贡中绫,锦,罗,绮,纱这几样取三之二,改易为绢,换来的钱全可赈饥。” 杨太后说好。 此事他在朝中已有意向,只未颁布诏书,待回到文德殿两人商讨过,才草拟了一份送到中书门下与枢密院。 周成奉拿了手诏退下,赵祯命所有内侍全出去守着,对杨太后说:“另有一事不得与外人道,宫里怕只有小娘娘能替朕想了。” 杨太后问:“前些日子遂国夫人来慈寿殿请安,之后便去了坤宁殿,可这之后,再没有她出宫的消息,官家是说这事儿?” 赵祯本已准备说出,被杨太后当面拆穿,不觉脸上一红,讪讪道:“小娘娘都知道了。” 杨太后垂眼端坐,低声道:“遂国夫人虽除了丧服,但在外者眼中仍是为他人遗孀,你可是与她有了私情?” 赵祯叹道:“我坏了礼法,若传出去,怕皇家颜面无存。只我与她自选后时便相识,是大娘娘做坏,将她赐与别人,才有今日之事。” 杨太后心说你身为国君,却连发乎情止乎礼都做不到,竟有脸埋怨别人?嘴上只能劝:“趁着无人知晓,快快将她送出宫去吧。” “今早已经送出去了,我只是想着...”赵祯声音愈发减小,“若小娘娘能收她做契女,她以后出入也更名正言顺些。她还有个儿子,我尚未想好如何处置,以后怕也要麻烦小娘娘。” 杨太后觉得这要求有些无礼,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想:“你这儿皇帝实在僭越,我若当真想养你做个圣明天子,早将你教训一番。”但他都已在自己面前如此发话,杨太后也无法拒绝,只得答应。赵祯心下甚喜,叫阎文应进来,伺候二人往后殿去看章奏。杨太后推说中书门下的诏令还没来,不便一同,遂回慈寿殿去了。 一时朱批章奏到了晚饭后,赵祯十分劳乏,又觉屋里闷热,便不唤人侍寝,只让周成奉阎文应等一众内侍陪他回福宁殿。路上稍有些凉风,他这才清醒一点,绕经垂拱门西夹道,忽听一宫女叫喊:“娘子,这碗里吃的都洒了!” 赵祯瞥过去,见一女子在墙角穿一身鱼肚白绫芙蓉绮背子,衣摆随风,不知冷不冷。她似也对那宫女说几句话,但声音不大,赵祯没听清,因让周成奉等人留在原地,自己往那两人的位置去看。 走近几步,才听见那女子说:“所幸还有不少,不用回去重新做了。这么闷的天,来来回回一趟,岂不是白费了这清凉食物的工夫?” 赵祯此时正一身潮腻,听见清凉二字便笑说:“是什么东西?” 那二人一惊,回身见是赵祯,赶忙道万福。 赵祯早就认出来前面这位是苗匀婉,叫她们不用多礼。 匀婉将拂玉手中的食盒接过来打开说:“齐国夫人想念宫外的小吃,让妾身做了给她送到观稼殿去,这是才从雪窖里面取的雪块镇的点心冰水。” 赵祯探身往篮子里面看,只见是刻花鹅颈瓶与弦纹罐各一,并附葵瓣口碗三只,皆是影青釉色汝窑烧制,此刻天色渐暗,衬得釉色青中闪蓝,澄澈犹胜湖水,看在眼中未饮便觉凉爽透心。 匀婉瞄到赵祯额上有细细汗珠,细声道:“这瓶子里是冰雪甘草汤,罐子中是冰雪冷元子,都是民间卖雪人1的玩意儿。齐国夫人最爱吃这些,一直催促,宫中又不大常见,就只能妾身来做了。” 赵祯自知与许氏抢食有失身份,虽想试试,但也只能让她离去。 匀婉笑说:“不如让拂玉送去给齐国夫人,妾身再回阁中做一份拿给官家?” 赵祯听了,俯身在匀婉耳边说:“何必如此麻烦,我随你去阁子里等你做一份儿便是。” 1卖雪人,宋代贩售冰制冷饮的人,在宋代吃冰饮雪糕并不似其它朝代那么麻烦,因制冰业发达,在开封人人可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回 竹斑驳枯影盼旧人 酒咸香杨婠入薰兰 入夜,慈寿殿中。 杨太后有些困倦,可仍不肯休息,因让祖筠替她点茶。祖筠劝说夜里喝了怕休息不好,但见她坚持,便说不如只冲泡些熏茶,就不要点汤了,杨太后这才答应。 祖筠叫锦瑟准备热水,自己去外屋提了一个竹笼进来放到桌上,这竹笼口径封的严密,里面纸糊了一层,外面绢糊了一层,加之包裹了一层绉纱,多少用了些功夫才打开。祖筠自言自语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每日置换花瓣的人也不嫌累。” 锦瑟在一旁听见,冲她笑说:“你可真是不上心,初秋的木犀花没得用了,前阵儿换的龙脑,檀香,豆蔻,不用日日更换,这才干脆封紧。” 杨太后指着窗边坐榻吩咐:“你们待会儿摆个竹灶在这儿,上面置个铜风炉,竹灶厅里炭火加足一些就出去吧。” 两侍女对看一眼,称是。 祖筠从竹笼中取出茶罐,又问茶碗要用那只。 杨太后想了想说:“以前收起来的紫定薄碗可还在?” 祖筠点头答收得很仔细,贵重东西都不敢乱藏。说完取了一只放到榻几上,夹了几片茶叶进去,忽似考虑到什么,便又取了一只茶碗放在一侧说:“多冲泡一杯,喝完了还能换。” 杨太后并不接话,留得屋内独有沏水声而已。锦瑟开门叫内侍搬了个一尺五寸高,一尺见方的竹灶进屋,自己则端了七寸铜炉一一搁好加上炭火。 祖筠冲泡好,等了一阵,将茶水倒掉说:“从第二泡开始饮,到底还能有些安神作用,不至睡不踏实。”接着又将两杯倒满后携锦瑟退下了。 杨太后坐到榻上,打开窗子,此次外面一片无声,她仍旧愿意独坐不语。夜风透,冰轮深,秋虫不鸣叶无根,她沉心静待,不知要等到几时。只等到她嘴上有些干涩,举起茶碗咂了一小口放下,仿若自言自语:“夜茶已凉,独饮更冷,早知如此便该煮酒而醉。” 忽有人接道:“夜茶独饮,无论如何烫过,也都是凉的。” 杨太后闻言,端起茶碗向外一泼,茶水溅到外面竹树,留下斑驳暗影,窗中光晕渗透下去,映出几许黑斑。她从铜炉上蓄了些汤水,端到窗外栏槛上,眼望竹枝,轻声说:“你既知道,为何早就到来却不肯现身陪我?” 一只手从从窗边伸出,拿起茶碗道:“不知有何可说。” “为何无话?这茶碗是你最喜欢的紫定釉色,这茶亦是我仔细挑选过的小芽鹰爪,因怕滋味失散,还特意命人按季用花熏过,花香甚浓,你却没尝出来?” 那人冷冷道:“哥窑出来个紫定釉不易,我这种卑贱之人如何配用,遑论空谈耳。又听说熏香茶法只需几宿,自得盛花香气可爱,可你却怕茶老因涂抹恁多,我只能喝出花中滋味,喝不到什么小芽了。再者...”那人撂回来一只空碗,接着说:“你这小碗需频频注水,什么话都被打断了。” 杨太后知他话中有话,亦明白他想要何种答复,她却不肯给他,反问:“对饮,茶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茶杯大小坏不了兴致,倒是你这般不耐,可是气我尚未替你平反?” 那人哼了一声:“我从前与你说话并没有这么累,全因你心思机敏。今日你机敏如故,却要装糊涂,我当真不愿再说了。” “你...”杨太后张口却吐不出第二个字。 “我的事,自己心中早已放下。你那日说我不懂你,我是真的怕懂,假使我熟悉的你胸中徒留恨意,说要替我平反只为借我之手排除异己,我当如何认识才好?我求你,今日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我...”杨太后饮光一杯茶,无法作答,她忽地有些迷惑,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说便罢,我走了。”那人随风来去,绝不停留。 杨太后靠坐窗头,心中颓丧,只因她今日看到赵祯身为天子,竟得求自己收王愧云为契女方可厮守。她想到自己纵使得了诏令可入朝堂垂帘,有些事仍是无力的很。她想让章献背上千古恶名,想让朝臣为她所用替她出声让那人沉冤得雪,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不再遮遮掩掩,可为做到这等“小事”,她只能让赵祯身上皇权失散才行。这为过吗?好似是,又好似不是。身在禁中,有诸多条框压住她,这些俗世无奈若不尽毁,只毁其中一个能有何用? 可她并不想成为吕武二人,她意不在此,只是走到这一步,不继续走下去,好像也不晓得怎般回身了。 她闭眼沉思,过了一阵唤祖筠入内写了一份手信替她送出去。 十月十四,薰兰阁中。 杨婠带着碧袖笑盈盈走进来,有内侍看见赶忙去通报。匀婉全没料过她会来找自己,是以出屋迎接,向她道了万福。 “你瞧你,咱们姐妹之间何必拘谨呢。”说完,用下巴对向碧袖,碧袖捧着一个瓷壶拿给拂玉。杨婠继续说:“本位知道这两天官家在你这儿夜宿了一次,用膳了一次,昨儿个夜里召本位侍寝,还提起你这儿有民间的冷雪小吃。正好自己阁子里面酿了些酒,才到日子拿出来,就想说过来瞧瞧是什么东西这么勾人,咱也来尝尝。” 匀婉越听越觉得别扭,但面上亦淡淡笑着吩咐人拿到里屋来煮,自己领着杨婠进去,嘴上说都不是值得提的小吃,以后想要大可叫人来取。 拂玉赶在前面替她们整理好坐榻,与碧袖伺候两人坐下。 杨婠说:“吃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这酒也要妹妹这样喜欢读书的才喝的明白。” 匀婉因问是什么酒。 杨婠眼睛扫了一圈匀婉的闺阁,最后才落到她面上,吐出三个字“红草酒”。 匀婉一愣,心道这酒像是会醉的,打趣说:“莫不是昆仑山上的蓬芽红草,饮了一醉三百年?这我倒不敢试了。” 杨婠乐道:“没想过妹妹还会讲笑,还真是取的那个意思,但这只不过是掺了苋草汁罢了。”说话间已有人来将酒壶放入热水煮上,缓缓升腾起一股刺鼻湿气。“这初闻起来有些味道,喝下去带点儿咸,仔细咂摸又十分鲜香,这天气饮来生津止渴,配合你的冰点可不是极好?” 匀婉说是,又说:“只是这还没到晚膳时候,白日里喝倒似酒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回 酒言欢杨婠求真语 红草醉匀婉憨飞霞 上回提到杨婠携了酒到薰兰阁煮上,闻见酒气出来,便伸手去捞。匀婉赶忙阻拦,说这种事让侍女做就好,遂让拂玉来斟。不成想拂玉手才贴上酒壶,便挨了杨婠轻轻一打。她一愣,抬眼瞧杨婠笑得弯眉喜目,心中竟有些发毛,不知该如何进退。 杨婠拨开拂玉,亲自掐住壶颈替匀婉倒满,说咱们这也算“兄友,弟恭”了,接着举杯一饮而尽。 匀婉看她如此,也只好闭眼灌下去。不料嘴里淡淡一股青草味,滑过喉咙好似吃了腌渍凉菜一样脆生,远没有想得那般难受,因说:“无怪叫红草酒,倒真是有些青泥滋味。” 杨婠笑道:“莫要说得好似我给你喝土汁儿一般。” 匀婉嘴上说岂敢岂敢,心中几欲窥知杨婠来意,但对面不说,依着自己的性子又问不出口,只得陪她东拉西扯,话音早不晓得跑到哪里。 没一会儿拂玉端了榻几过来,依次摆好这两日赵祯爱吃的点心,匀婉又要她再各自上一碗茶酒香饮子,道:“到底这时候就喝多了不好,本来饮子是送客才用,现在拿来解解醉才能说话久些。” 杨婠垂眼看去,酸道:“任你怎么说这都是送客的东西,妹妹现在是不舍得与我一醉?” 匀婉暗忖你分明是奔着让我醉来的,我哪敢忤逆了你的心思,只好说:“现在端上来未必现在饮,姐姐都已开口,兹当它是个摆设,不碍事的。”于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喝下去,递到杨婠面前晃了下,明着告诉她已经一滴不剩。 杨婠这才“哎呦”一声:“何苦喝这么急,我那儿还有许多。”指着碧袖道:“等下让她回去拿,怎么也亏待不了咱们姐妹。” 匀婉惟有称是,转身让拂玉去续上些熏华香,陪笑说:“有酒无香也不够雅致。” 杨婠点头:“熏华香味道清雅孤绝,到底合了妹妹薰兰阁的名字。” 两人复又开始讲些闲话。杨婠不绝说着自己原来少与匀婉交心置腹,实未想过原来如此投缘,以后定当多来坐坐。匀婉虽不相信,面儿上也得让她过得去,是以除了附和答应,别的极少抢话打诨,心中仔细着如何不喝多丢了分寸。 杨婠劝的快,没多久一壶将要饮完。碧袖得令回雪香阁去取酒,并央匀婉叫拂玉陪她一起,这样还能多拿点点心过来。匀婉明白这是杨婠要准备挑明了说辞,便也答应。 拂玉才退出去,匀婉趁无人注意,早将壶中剩酒尽数倒入杯中,对杨婠假说:“这点酒也不值当煮了。”对面才一点头,她已双手托杯仰头喝掉。 杨婠怔了一怔,劝道:“喝这么快,可真该醉了。” 匀婉摇头说不碍的,之后闭嘴不语,独眼望香炉,嘴角泛笑,候着杨婠何时将目的说明。 果然杨婠夹起一口水木瓜吃了,筷子放到止箸上,试探说:“我原以为妹妹性子孤傲,不屑与我等俗人一般争宠夺好,怎知这两天才明白自己一直看错了人。” 匀婉转头睁大眼看她,好似不知该讲些什么。 杨婠见她不回话,哼笑一声说:“自太祖至今,禁中叫得上名号的后妃并不算多,如今官家更只咱们这么几个人,就这还要三三两两作伙离间。”说着,将手搭在匀婉身上:“女子争宠本是天性,我怎会不知?我只愿咱们能亲密些,不教外人坏了义气,你可明白?” 匀婉点头。 杨婠喜容渐散,语气稍沉:“话既说得明白,事儿也得清楚。妹妹是仔细人,我却不怕将话说白了,今日来此处只是想知,你与太后娘娘之间,究竟有些什么秘事不与外人道。” 匀婉心中咯噔一下,仍是一语难言,掉头阖眼不看她。 杨婠等了一阵儿,又悄声说:“自打重阳那天,我就瞧着娘娘与你词里有话,后面我上了眼,多少看你们二人神色各自不对。我长了颗针尖计较的心,想听你说道说道求个安稳罢了。”她未提匀婉与杨太后双双进入太清楼一事,怕她知道自己派人盯着她。 匀婉身子忽然开始摇晃,垂首发出一串“哼哼”。杨婠以为她要说什么,哪知匀婉兀自抬头,冲着杨婠痴痴傻乐。杨婠这才注意,她不知什么时候酒劲已经上了头,脸上朵朵飞红,目中湍湍闪泪,一派混沌醺然。 却听她大声乐道:“我同她能有什么猫腻,你讲的什么笑话?” 这一嗓子唬得杨婠惊起,赶忙去捂她的嘴,怕被人听到自己也不好过。 孰料匀婉并不领情,自顾自从榻上跳起,跑去打开屋门呼喝叫内侍宫女全凑过来。杨婠目瞪口呆,急随她过去,站她身后偷偷往回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不出这是咋回事。 匀婉一把拽过最近的宫女,对杨婠正色道:“莫说我骗你,咱们找几个人来作证便是!”讲着,身子一软要往地上坐,但强忍撑住,指着杨婠问那宫女:“她说我与那老婆儿有事瞒她,你说我有没有?” 那小宫女瞳仁四处乱窜,混不知如何接话,哆哆嗦嗦问:“那老婆儿是...” 杨婠大喝一声:“住口!”上前挑开匀婉的手,冲那些人说:“凑这么近作甚,去我阁子里把碧袖拂玉都叫回来。”随后使劲将匀婉带回屋里。 匀婉见门被合上,不禁哭闹,央她开门求真。 杨婠把她推倒在榻上,喘了口气,冷笑道:“求什么真,你这是真是假我都未看出来。” 匀婉蹭地从榻上站起,拖住她衣角喊道:“你不信扯我进来作甚?咱们干脆去那老婆儿面前说清楚!” 杨婠往回拉自己衣服,可对面拽得太紧拉不动,她心底厌烦,遂假意安抚说:“罢了,我信你,你且休息一下。” 直到看她松快一些,杨婠瞬既夺回衣摆,再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额上细汗,稍使力气扫过红颊拿起来看,见上面并无胭脂色,才多多少少认了她是真醉没得假装,埋怨自己道:“早知你酒量差,我也不这么急切了。” 待到碧袖拂玉回来,她稍作嘱咐一番,赶紧离去。 拂玉方才已经提了酒水点心,半路碰到来叫人的侍女,这一瞧匀婉面上又红又潮确实饮多了,担心她着凉,遂关紧了门窗,看榻几上的饮子未动,顺手拿到外屋热上预备替她解酒。 待拂玉走回里屋,竟见匀婉端坐在榻上,窗子不知怎么也打开了,赶紧上前一步说:“娘子,酒醉发汗可吹不得风。” 匀婉轻飘飘一句:“不过一壶小酒,怎么就醉了?” 拂玉闻言,仔细打量,发现匀婉面上潮红早就褪去,全似没事一般,失笑问:“方才不还脸上红彤彤醉得不省人事,这是什么法子转瞬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回 范仲淹犯上担重罪 张尚阳讥讽不择言 却说苗匀婉对着窗外长吁一口,才对拂玉笑道:“你只需忍个一阵儿不说话不唤气,稳妥儿的憋一脸又红又紧。” 拂玉劝说:“娘子这可有些闹得大发,做什么叫外面平白看了笑话。” 匀婉叹道:“我自有我的主意,在自己阁子里丢份总好过出去没面儿,杨美人心思缜密,不做绝了她是不信的,就这她回去都照样生疑呢。”遂不愿多说何事不能告知杨婠,转叫拂玉将拿回来的酒煮上,再吩咐:“你去观稼殿请齐国夫人来吃点心,咱们别浪费了杨美人一番心意。” 另一边杨婠自觉受辱,走至回雪香阁的夹道见四下无人,啐了一口骂:“到底是猪厕出来的农妇,披着人皮也只吞的下馊水,什么好东西到她嘴里也似....”话说一半自觉不雅,终是咽了下去。 碧袖立在一旁,虽不知就里没法劝慰,好歹替她说些诨词脏句。 杨婠止住她,说:“算了,这次是我心急,以为她脾性孤傲自诩清高,话说得直白些比较好,现在诚不知是否错了。” 碧袖问:“娘子的意思是苗才人与杨太后之间并无牵扯?” “错在不该与她饮醉的由头。”杨婠凝眉向前走了几步,斟酌着说,“却也不是坏事,她若是佯装尚能做到这般彻底,可见她的心思并非禁中之争,而意在有些确实不能说道的,反而与本位关系不大了。”忽又暗自轻笑一声:“这农妇平日唯唯诺诺,动起心眼来竟不怕闹大,虽于我无益,我倒真想试试她能行至什么地步。” 此时赵祯仍在后殿,胸中净是愁闷。 杨太后才从文德殿离开,中书门下便将一份拟好的诏令送到赵祯手上,紧接着右司谏范仲淹便求入内。赵祯知道他意图在此,因要阎文应带他到后殿见人,心中仍怕杨太后有事回头。他并非提防自己的小娘娘,而是提防有心人听见传出去,落了不顾朝国危难的口舌在外,招致恶名。 为此他怀疑许久,究竟何人欲使他皇位不稳,可念及到谁都有些不妥,终是因为太白昼见犯南斗一事实非人力可控,不禁念叨:“难道真是天要罚我?” 赵祯细算,自十月初一到今儿个,已经过去有小半月。即便是第二天太白昼见之兆已从天上消弭无踪,但这长庚星来去的蹊跷,恰好是在授意李迪拟诏的前后现身,全似旨在他能快些尊了章献的遗言。他私下悄摸儿的命中书门下能压便压,明着在朝堂日日盼能有人一推前言,但也不知是否众人串通好了,连个开腔的声都没有。而下朝后,杨太后面上推辞,至今不肯入后殿,反倒显得他积压许多,未有国君风度。事已至此,他明白无人可依不能再拖,只好叫李迪把诏书送进来,明日十五入閤宣了便罢。 此刻范仲淹求见,赵祯料定他是得了消息而来,心中欢喜却不表露,反命人去唤张尚阳来与他对峙。 阎文应领范仲淹进殿,赵祯笑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替朕瞧瞧李迪亲手写的诏书如何。”言语间起身下榻将诏书摊在他面前:“我瞧着这句‘旱蝗地灾,天意可量,以此舆防,咸忧兵亡,偃木塑林,再兴尧汤’可着墨更多些,以彰事态紧急,否则外面不喜二圣临朝的人怕会有些意见。” 范仲淹眼望诏令,涨红了脸憋急了眼,竟不顾身家性命之忧,呜呼一声:“荒谬!”从赵祯手中夺过令书摔到地上。 周成奉见状,欺身上前,一手护住赵祯一手锁住范仲淹,高声道:“司谏大人怎敢如此无礼!” 赵祯叫周成奉放开他,走回榻上坐下,眯起眼睛阴恻恻问:“范仲淹,你纵身为右司谏,举凡朝廷阙失,大事可当廷严诤,小事能任时论奏,就以为能在朕面前放肆了?还是因为太祖碑誓1‘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你就当朕不能罚你?” 范仲淹立时稽首跪拜,大声道:“陛下,臣项上人头拿去易,大宋江山固守则难,女夭之风绝不可再起啊!” 上未回答,阎文应进来说:“太史张尚阳到了。”接着带其入内。 张尚阳见有司谏官跪地,不知如何是好,也欲稽首见圣,赵祯拦住他:“文官毋须行如此大礼,此为待罪之人自与你不同。” 张尚阳说是,问为何召他前来。 赵祯一指地上诏令:“你捡起来看。” 张尚阳弯腰拾起,匆匆扫过一遍,仍不明上意。 赵祯说:“这是中书门下拟了的诏书,一如月初太史局所言,朕明日打算诏告天下,顺应天意让太后娘娘临朝,你看看这里说得天象之事可有纰漏。” 范仲淹仰面道:“陛下三思!” 赵祯大喝:“罪臣噤声!” 范仲淹怒视张尚阳道:“陛下,臣若当真有罪,亦是冲撞为实,谏言为虚,今日臣愿留命于此以死相劝,大宋江山绝不可因区区天象之事而祸乱再起。敢问张太史依前人之言,迫今日之政,是为何意?” 张尚阳一懵,未想过此事会牵扯自己,不由生气一股心火,厉声问:“范司谏此话又是何意,难道天象是我作假,抑或前人批语是我杜撰?连续十四日都未曾听范大人敢在廷上论及此事,莫不是瞧尚阳人微言轻,才要全推到我身上?太史局从来就事言事,范大人不知历法之重,自然可以无知无畏!” 范仲淹正色道:“张太史无需讥讽,范仲淹既肯接任司谏之职,定当以社稷为重。那日在文德殿外听人说了张太史一番言论,我连日翻阅文书,至方才终于知晓太白昼见之事见解非一,可张太史却独捡一家之言,难以令人信服。” 张尚阳见他敢质疑自己,失笑道:“太白昼见确实有诸般解读,可我已择最祥泽之说,仍是如此。若依京房2所言,太白昼见则为‘人君薄恩无义,懦弱不胜任’之兆,岂非更甚!”话一出口,自知失言,连忙向前赔罪。 赵祯冷眼相看,心中早有盘算,是以并不介意,只问范仲淹:“范司谏,若依你所言,太白失度还有何解读?” 1太祖誓词三行:一为“柴氏(周世宗)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一为“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一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2京房,西汉著名学者焦延寿徒弟,师徒二人皆在《易经》的研究上影响后世深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回 欲用人赵祯隐真心 香汗漫夜忙坤宁殿 范仲淹口中太白生异可另作解读之事,正中赵祯下怀,因赶忙问起缘由。 范仲淹道:“春秋时候,宋国景公曾遇荧惑守心,张太史应当晓得荧惑守心比之长庚犯南斗何如?” 张尚阳俯首向赵祯答:“宋国分野在心宿,分野为国星对应之意,荧惑为大凶,是以荧惑守心乃大大不详,远胜今日。历来发生此兆,皆需相国上表乞求贬官才能解除,如汉之丞相翟方进,唐之长孙无忌等人。” 范仲淹亦向赵祯道:“陛下,可宋景公时,公曾言三善辞,令荧惑消退。” 赵祯赶忙问三善辞者为何。 范仲淹对曰:“彼时太史子韦也劝宋景公:‘此灾祸会降罪到陛下身上,但仍有办法转移到宰相之身,是以陛下不如罢免了相国以免天灾。’宋景公否决说:‘相国乃吾肱骨之臣,吾需依宰相治国,如何能罢免?’太史又劝:‘那还有办法转移至百姓,以民为祭。’宋景公喝道:‘百姓若死,吾还做何人之君?竟不如叫我去祭天。’子韦没办法,只得说:‘若是如此,只能转移到岁收了,以今年收成谢天罚。’景公怒道:‘收成若是有问题,则民众将受饥,民饥必定会死,为了君位而杀百姓,谁还肯承认吾之帝权?此事是寡人气数已尽,你不必劝了。’” 赵祯叹道:“朕读旧闻,知郑国齐国连年征讨宋国,而宋国却撑到宋景公辞世,政权才被他人而夺,从此事可见景公确乃仁君了。” 范仲淹见事有转机,赶忙说:“正是,景公说完,子韦便喜道:‘陛下做此三德之言,上天必将听见,定会有三赏而还,陛下将会增寿二十一岁。’ 赵祯问:“此话当真?” “诚不敢欺君,那子韦将荧惑星徙舍计算过后才得此言,当夜果然荧惑星移位三次,每次都走过七颗星后离去,此乃二十一数所出。” 赵祯点头,却皱眉问张尚阳:“朕知此乃个例,你纵听闻亦不敢冒险相谏,但此类故事,你心中可信?” 张尚阳一时语塞,只得道:“臣相信与否无关天灾难测,向上苍明示警觉爱民之心,自然不会有错。” 范仲淹急道:“陛下,天灾亦非绝对,凶兆更能彰显天道。” “这又何解?” “昔日楚庄王为政,举国平安,天无异相,同今朝相像。” 赵祯摇头:“楚庄之时,陈,郑,宋三国无不附从,并力压强敌晋国。如今我大宋虽掌中原之繁荣,却须对契丹自称南朝,如何相提并论?” 范仲淹劝说:“陛下何必过谦。臣只是想说,以楚庄之能,举国之稳,面对天不见妖,地不出孽,仍要向山川祭祀祝祷,号问上苍‘天其忘余欤(上天难道忘记我了吗)’!此为何故?旨在求过于天,惧天不罚耳。” 赵祯疑道:“若能万物安宁,朕必然甚为宽慰,怎会去求上天惩罚?” “臣听闻上苍待君王正如父母待子女,鸟儿之卵轻孵于羽翼之下是为关爱,雄鹰折子翼投于山谷亦是关爱,楚庄是担心日无征兆,乃天忘其子罢了。” 赵祯颔首赞道:“有君能自降罪责,更遑论谏劝告之事了。” 范仲淹喜不自禁:“陛下之圣明不输庄景,臣求陛下将诏令发回暂不要颁出。” 赵祯一改颜色,沉声道:“你仍是待罪之身,有何面目插手国策?如今朝野上下乃至宫禁之中,皆知此诏已经送到朕手上,俱相等候,朕怎可能朝令而暮改?” 范仲淹听这意思并非毫无转机,试探道:“陛下,若臣能于朝下规劝众臣,可能留诏令在手几日?” 赵祯盼这句话盼了许多日,但当真听到也得摇头:“罢了,你先起来,此事再议。” 夜里,郭颢蓁命惜墨等人将坤宁殿中所有少用器物都拾掇起来置于一处,惜墨遂腾出一间偏殿用来摆放。 因颢蓁吩咐的仔细,从右至左依次金玉为一类;书画墨宝,石印镌刻为一类;各窑漆器为一类;琴剑镜砚为一类;妆奁脂粉为一类;罗衣锦衫为一类。六类下又细细分十四品阶,俱要记录在册,搞得众人好不忙碌,身上香汗漫漫。到后来竟觉得一个小殿全不能装下,因又去问颢蓁如何安排。 郭颢蓁亲自看过,本觉得堆放有误,欲说如此随意堆叠,若有潮气,几可生出青绿腥毒,毁了这些顶好物什。转念想只是用以倾销估计也不会存放太久,也就不做评论,惟让多腾出一间屋子便可。这样折腾到临睡前,颢蓁又清点了一遍有无遗漏,实在精疲力竭。 这原是昨日便该做的,杨太后嘱咐各妃省俭,她当然得带头,何况现在旱蝗已经二十天,禁中再不赶快动作起来百姓必有怨气,就算杨太后不说,她也会对赵祯规劝。只是昨夜连溪芠拉着俞馨来殿中闲聊,任她如何明说暗说叫两人别虚耗她的时间,两人都似看不懂一般。本来光一个讨嫌的,颢蓁已经厌烦,而今平日不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人也凑到一起,她愈发觉得叽喳。 惜墨替颢蓁铺好被褥,芹香备水,鸢姒拿来洗面药。洗到一半,她才忽地想起澡豆好似要用尽,问惜墨还剩多少。惜墨细细计算过,估摸着可用至腊月,这才安心。又想起契丹送来的千金面方好像也在偏殿的货物中,叫芹香把名册拿来在她面前翻看。果然见到有,因觉得还是不够仔细,不得不重新盘点一番。 这下更折腾的几人困乏疲倦,纷纷劝道:“别的阁子里面还没有动静,咱们这儿倒是趴下了,圣人,留到明日再看也不迟。” 颢蓁摇头:“已经给了两天却只做一天的工,有了纰漏也正常。许多事咱们没打算清楚,如方才澡豆要腊月才发新的,是以现在剩的不多,还是留一些备着最好。何况东西本就是按规制发的,倘若咱们自己再贴补,便不能算节省。况本殿不喜拖耗,今夜断得检查仔细才能睡得踏实。” 说完,又找来朱笔,逐页翻看添划,见灯烛耗了许多才道:“本殿向来不用奇淫巧饰都要折腾到此刻,若是那几个人,更不知得到几时。” 惜墨笑说:“圣人是皇后,赏赐本就最多,怎么能与别的妃子比较。且用度花销都是各殿阁自己知道,咱们这儿不中意烟墨脂粉,仍好个把玩灵石怪印,并不会清减过别人。” 郭颢蓁蹙眉道:“这样说也是,但那石印到底好堆放,若是别的...”忽地花靥舒展,心说:“倘使还有别的,那明日便知该有多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回 骨董闲清点做贴补 奇巧货偷藏报琼阁 到了次日,郭颢蓁领众妃入慈寿宫欲向杨太后请安。 此次杨太后又久久未至,好容易盼来了却见她面无喜色,像是憋着一肚子火,未多聊几句就打发众人离开。因有前鉴,座下皆知此时不该引火上身,是以无人多嘴问。 及至出门,颢蓁要几人留步有要事吩咐。尚馥芝悄声“啧”了一下,冲杨婠做了个捂身子的动作,杨婠叫碧袖把手里自己的素色镶边云纹敞袖袍给她披上。 那边郭颢蓁则说:“昨夜本殿依太后娘娘的属意,清点了一番不大用到的骨董常服,以筹琐碎钱拨发饥民。从前没有特别盘点过,及至见闲物余杂一间偏屋竟摆不下,这才晓得果然铺张侈靡。今儿个留你们不为别的,本殿明白你们没有这些心思,定未动手。为叫你们不至于落个怠慢的罪名,咱们现在就挨个儿去瞧,得教阁子里的东西都合了规矩才行。” 连溪芠笑说果然颢蓁是中宫之主,全替百姓考虑:“只是这大清早的人还疲倦,何必劳烦姐姐亲自前往,咱们拾掇好了就派人去坤宁殿呈上册子,给姐姐过目就是。” 颢蓁斜眼瞧她,缓缓道:“你当真心疼本殿晨困秋乏,便不该由本殿来吩咐,方才请安前若能自己提起,都兹当是你孝敬了。也罢,既然你如此贪睡,就从你的报琼阁开始来。” 连溪芠瞧颢蓁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敢多说,只得往那边走。 尚馥芝拉着杨婠,半点不愿等她,尖声道:“既然是从报琼阁开始,那我们就先回去打扫备食,候着圣人……” 颢蓁打断她:“你们须得随本殿一起,不必多言。” 杨婠摇了摇她的手,劝她不要没事招惹,当作散步就好。 馥芝不是个愿意忍的脾气,冷笑道:“做什么这样挨门挨户的盘查,好似谁惹了事要抄家,错漏过一只耗子都算丢了粮,非得亲眼阅过才行。我都不知原来禁中还有个管家,讲出来是为了蝗灾清点,讲不出来的又指不定是为何。” 熟料这一番话颢蓁听了并不置气,竟稍作沉思,琢磨说道:“竟真是这个理儿,本殿也是疏忽了,咱们哪儿能这样东奔西走。” 馥芝怔怔不信她这般好性儿,只待她将下面的话说完。 果然颢蓁又说:“既是如此,你们就只随我到报琼阁坐着,连婕妤与延安郡君住在一处,打点容易,咱们几人就在她那儿小聚吃酒也很好。剩下只遣惜墨,鸢姒,芹香三个分头去穆清阁,雪香阁,薰兰阁便罢。本殿知道你们阁子里面各自还有管事的侍女没跟在身边,若还是不放心,叫贴身这几个一同回去看个仔细也不碍。这三个只会学本殿在报琼阁中的作法清算,定不会出格。到了儿是要逐本逐册过你们眼的,有多要的算帐在本殿头上亦无妨。” 杨婠听这一番话绝非临时起意,竟似早就筹划好,因对馥芝嘟囔:“哪有叫宫女查主子房的理?这要也行,以后来查过房的下人,难保不会添了许多没来由的无赖话,还叫咱们怎么见人?我看这是当咱们比宫婢还不如,只可惜咱们拗不过她。” 尚馥芝回头斥她:“你怎么这样怕事!”又对颢蓁说:“圣人可有得了官家的授意,这般僭越的安排,官家如何能答应?” 郭颢蓁垂首轻笑,复又瞪着她道:“禁中一向是太后娘娘与本殿话事,这是早有的安排,哪朝皇帝亲管后宫,说出去都是笑话。尚美人想来是自己僭越惯了,才会这么不懂规矩。又或你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怕被瞧见,也未可知?” 馥芝气道:“圣人不必言语相讥,我纵有什么也是官家赏的,到时候拿出来示众,横竖不是丢我的人!” 颢蓁皱眉掩口,一脸嫌弃说:“本殿尚未提及,你已想到那里去,看来不假了。” 连溪芠在旁搭腔笑话,匀婉十分厌恶这般斗嘴,只站到一旁。 杨婠知道连溪芠素来也不是个洁净人,她不愿直讽颢蓁,只出来道:“既如此,查一番便是,看看届时哪里的污糟东西多,恐怕这样比较下来,尚美人也得落在后面。” 颢蓁瞅她一样说:“你这倒算说了此人话。”接着便领人去报琼阁里。棋巧赶紧一步先进,叫阁子里的人都出来向众妃请安。 颢蓁把俞馨叫上前问:“宫妃之中如今唯有你品阶稍低,须与人同住,但你的屋子规制如何本殿倒未过问。” 俞馨回:“我的屋子虽是偏阁,但也不小,从外面看着是四间,其实却是见方的五间,因有一间套着另一间,若要瞧仔细,得注意墙上有框才知道。奴婢也不算很多,住着很足够,厨娘是与连婕妤一并用的。” 颢蓁点头,对连溪芠说:“本殿先挑几间过过眼。”接着问出哪些房是置物用的,让惜墨进去,然后领着众人到外屋坐下。 连溪芠自己也不记得都里面有些什么,心下担心,便向棋巧使眼色。棋巧伏在她耳边说:“平日最多用的那几样反而在里屋收着,奴婢这就看看有没有露出来。” 动作正巧被杨婠瞥见,暂不过问。 不一阵儿惜墨进来报:“圣人,那房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实在看不出有没有用处。” 颢蓁问连溪芠都是什么,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心中起疑便叫惜墨取一些过来。 惜墨发愁说:“都是些老大的东西,死沉,奴婢实在搬不动。” 颢蓁听了更是好奇,便起身让大家一起去瞅瞅。 开门入眼的先是一带亭木车,车轮奇大,延出四根长杆在后,做推动之用。亭栏四周有桃色厚纱做帘,左边一卷掀起,隐约可见其中有软榻被褥,香合烟炉。亭上竖起一柄伞盖,虽未撑开,丈量着怕也有三尺长。伞边镶着一圈玉铃,方才只是微风扫过便发出几个脆响。 俞馨住在此处许久,未曾见过,因问连溪芠:“你这车若推出去,得好一片叮叮当当,做什么吩咐外面都听不见了。” 连溪芠讪笑一声,并不接话。 更里边是一座汉白玉连台石盆,足能容下一人,两侧各有凹洞,似能穿绳过锁。颢蓁已有想法,因命别人不许靠近,自己上前仔细查看,俯身才见内壁皆有雕刻交合春图。更有题字,一面叫散春心,一面叫夜难归,一面叫醉酣香,一面叫延阳月。再看底座,铺了一层铜片,打磨的锃亮,若外头有灯烛相中照,盆里必映出一派暖阳。 看至此处,颢蓁脸上早已一片霞红,转身盯着连溪芠,几欲开口唾骂,但不得不暂且忍住,留待无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回 连溪芠秽乱遭罪罚 夹道中侍婢私议论 郭颢蓁瞧着满屋子的奇淫巧具,心中怒火难平,打算忙完以后教训一顿,现在只瞪着连溪芠说不出话。幸而除她以外,无人识得这车这盆是做什么用的,也猜不透怎么惹到了她。 赶上鸢姒芹香正好过来报:“圣人,奴婢俩按照坤宁殿六类十四品阶的法子将另外两个屋子的东西都查过,命人记录下来了,这是簿子。”郭颢蓁顺了顺气,让几人回去坐好,又找来子里分类载册。” 三人奉命,除却匀婉不用派人,另外两个都让采薰碧袖跟着一起。 出了报琼阁,采薰欲让鸢姒替她去穆清阁,自己去雪香阁:“我实在怕尚美人记仇的性子,殿里数你最有胆儿,若能查到什么也算你的好处。” 鸢姒笑说:“姐姐这是让我做替死鬼,但你可仔细外面儿要是传来我被迫害了的消息,也得回来拉你填命。”遂同采薰往穆清阁走。 走了一半鸢姒见没有别人,便问她:“你家娘子甚是得宠,在那儿过得可比别的地方娇贵吧?” 采薰是个温婉的天性,纵跟着尚馥芝很久,也没学到半点跋扈。见有人问,便答:“都是做奴婢的能娇贵到哪里去,怎么也不比姐姐在坤宁殿,出来便高我们一级。” 鸢姒道:“高一级却没觉得,你家娘子脾气实在不好,总与圣人拌嘴,圣人发了火,也得拿我们出气。” “尚美人并非脾气不好,只是太直了些,若有看不过眼的便一定要说。对我们也时常打骂,但好的阵儿也是很好。”见她如此袒护,鸢姒不再多提,改说了些别的直到进了穆清阁。 穆清阁中有另一个管事宫女叫折姑的,大都在外房呆着,不怎么进屋。见采薰带着别人一起,疑道:“娘子呢?” 两人说明来意,折姑“哦”了一声,比着整个院子画了一圈说:“官家赏的东西忒多,咱们还嫌地儿小不知道怎么处置,姐姐来得真是时候,快快替我们收拾了去,也让我们娘子有空收些别的。” 鸢姒听她语气不善,知道与采薰不是一类人,只问:“这里可有会写字的?” 折姑道:“我就是这里最会写字的。” 鸢姒笑道:“那好,你便跟着我,咱们把你这儿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剔干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回 雪香阁惜墨记家珍 耳室旁雁轸数名琴 穆清阁里面有鸢姒守着,这边雪香阁碧袖携惜墨进来,行至前堂也唤了个侍女叫雁轸的问话。原来杨婠自幼琴棋书画都教习的很好,可其中若说嗜瘾的只有拨弦弄音而已,是以这里别的不多,唯独各类鼓弦数之不清,得特意找人看管。这雁轸二字,是琴尾有雁足,琴首有轸池,各取一字改的名。阁子里面还有几人,如岳额,韵池,纳音等,皆是杨婠依此法想来。 只是不知怎的,改了以后唯有雁轸竟变了心性,忽地钟爱听曲闻乐。每日杨婠练琴都在外面细赏咂摸,至后来一日不见着琴便要闹点别扭。杨婠瞧她合意,遂将看守琴库的活计教给她,她当这些琴是命根子,自然千万般呵护。 三人走到廷中,碧袖指着右边一连三间的偏屋,说这边全部是琴室都归雁轸管,自己就只有从左边这一溜的耳室(仓库),侍女房,灶屋往寝阁里面走的份儿。惜墨听着,左边只有一个耳室要看,大头都在右边,于是先从耳室记起。 她很识得写字,向两人要来书笔自己录入。进到屋里,见竖排摆放了三架屏风,依次画有鸟兽,山石,花草等。惜墨不懂好坏,只觉得笔工精细卓绝,颜色淡婉揉烟,鸟羽石阴草叶勾勒分明,一如名家之笔,因在面上找落款,遍寻不至,才问这是哪家的笔墨。 碧袖答:“我们娘子闲时作画,留了许多不愿装裱,因干脆制成屏风,四扇能贴上不少。” 惜墨赞问:“这画儿这么巧妙,怎么只留在耳室里面生潮?” “这都是娘子不满意的,好的都在寝阁里摆着呢。” 惜墨又称道了一番,但因是杨婠的闺中丹青,不能流到外面,也就没有写在品录上。 再看别的位置有四排木橱,惜墨打开瞧过,在簿子上记录下来有香蜡花腊玫瑰碱,紫粉红棉银皂盒,熏衣炙手麝脐香,龙泉小碟水中丞。细细数过,都有几十但不过百。 阖门往复回看,地上尚有几只白木云纹小箱,惜墨敲响听声,一片暗哑,问这是什么。 碧袖说:“尚美人遣侍女送来的,一箱有三千朵秋茉莉,另一箱是早些两千朵朱兰,最后那个是春天送的柚花,不记得多少。” 惜墨笑说:“难道雪香阁里还缺这个?一次次送来留在这儿也不用。” 碧袖答:“外面的秋茉莉早都开过了,这是尚美人家里特意找来才摘的新鲜花瓣,候着让我们娘子熏成香片一起饮。那两箱是已经熏好的,哪天尚美人想起来就给她搬回去。” 惜墨点头记下,转念觉得这也不能带出禁中,便又划掉。再转身看一圈,见四个角落都搁上几桌,堆叠瓶杖镜钩之类不一而足。写完问:“杨美人怎么才这么点东西,月俸合该省了不少。” 碧袖指着雁轸说:“好东西在右边琴室,但你动不动的了,可不归我管。” 惜墨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番雁轸,才觉得她一直跟在身旁却未曾插话,眼中也半点不在意这些,似是脱了神。她也不想多言,直接出屋走到右边一排北边的房子,问:“这间应该也是耳室,怎么就不归你管?” 不料碧袖没开口,雁轸插嘴道:“北边这间放的是我们娘子收来的弈具棋谱,因为里面还存了指法曲律,乌弦黄木,也就归我了。” 惜墨听完说:“棋谱曲律可以不管,奕具之类的还是要看看。” 说完入室,只见这间屋子比左边的洁净许多,摆放的也工整,一边是棋盘算箸,另一边是木材册书。她往棋具那边去,见架子上有各类棋盒,挨个掀开盖子看去,除了常见的翡翠红玉水晶棋子,竟还有卵石木块等,因问:“杨美人留这种简陋东西做什么用?” 雁轸撇过头去又不说话,碧袖只得接口说:“上面的意思,我们哪里清楚。” 惜墨对雁轸有些生厌,瞪了她一眼,接着将棋子棋盒录上,再看下面有个一尺半见方的木局,上面用象牙条嵌成方框,另竖起十二栏曲道,角落刻四只飞鸟图案。她对碧袖道:“圣人也有一个,我见官家来的时候提起过叫六博棋,得是汉时留下的骨董吧?” 碧袖说是:“我们娘子就是听说了圣人也有,因收起不再用,怕圣人觉得我们争宠。” 惜墨暂且不语,在木局周围寻摸一遍,果然见木局台下还收着象骨算筹两盒二十二根,刻着十,东,南,西,北,i,ii,iii等字。另有一百零八颗棋子,有漆骨,青玉,水晶,髹(xi)黑象牙,兽纹翡翠,筑鸟青铜几类。等她逐条写好,才说:“我就记得这个棋要用特制的算箸,既然你们娘子都不打算用了,我就先备注上。” 转身看另一侧,除了鹿角霜与鹿角灰,以及一尊大缸,里头有几盘琴弦,再就是堆在阴处一堆木板。因分不清各类木质,问雁轸不说,碧袖推不知,她只能暂且放过,待禀了郭颢蓁后议。 出来走到中间屋子,才一敞门,雁轸便推了她一把,责备道:“这里面的琴都矜贵着呢,进出手脚轻一些不行?” 惜墨回身欲骂,却瞧她一脸怒相,好似自己真的得罪了她般,气势也消去了不少,只说:“再多动一次,送你去宫正局受罚!” 雁轸毫不在意,眼睛看向别处不语。 惜墨走入琴室,屋中灰暗干凉,并无多少东西,惟独五座琴几,一架木桌,桌上有香炉燃烟。环视一周却见墙上挂着各色琴具,嘟囔:“这么暗,做什么不点灯。” 雁轸嘲道:“你自然不懂,存琴得松弦留阴,竖挂沿壁,燃香干风,才能防塌腰毁声。” 惜墨皱眉懒理,从门边开始问起:“这是什么琴?” 雁轸懒懒替她数过,从左至右有棉雷,燃风,孤幽,春韵,鹿袭,金玲珑,绿阴眠,阳春雪,松年椿,携山看,松石清意,九霄鸣佩,金银平纹,枯木凤吟,舜圣遗音等。更分门别类说哪些是汉时的,哪些是后唐的,哪些是现在的。 惜墨冷笑:“无怪西边耳室中显得那么节俭,这老些骨董,怕是能换不少贯钱,现在就只等着你家娘子要留哪个不留哪个了。” 雁轸一听,上去就抢惜墨手中簿子,惜墨全没料到,果真被她拿了去。只见她双手左右一拽,将品录撕做两半,惜墨赶忙去夺,急说:“你疯了,这是要呈给圣人的!” 雁轸并不回应,将品录又继续扯烂,惜墨叫喊碧袖来帮她,不知碧袖如何帮忙,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回 风波起两阁不同调 针锋对二妃平事端 上回说到惜墨向碧袖求助,哪知碧袖只在一旁看笑话,双手抱在身前,倚着门框搭腔道:“我们这位姑娘,一听有人要夺琴去就生癔症,纵是娘子发话要扔哪个,她且要上前要争论一番,姐姐你叫我也不:“不如本位送你去洪福院念经?” 采薰垂首说娘子恕罪。 郭颢蓁一边翻看雪香阁的品录一边说:“自己养了一窝牝鸡只能聒噪,偏去冤枉一个会下蛋的不打鸣,你倒是真会算计。” 尚馥芝冷道:“鸡毛令箭都能搞这么大阵仗,我也不算会算计的。” 郭颢蓁挑眉笑说:“果然你们阁子里最懂得以下犯上,只是本殿这次也不打算治你罪,方才叫你快些将要留的挑出来,你挑完了?” 馥芝将品录往桌上一扔:“圣人别拿我取乐,给我一个圈,是叫我挑什么?” 颢蓁拿过品录说:“挑不出来,我就遣人去你那儿将所有东西都运出去赈灾。” “好,待我请官家做主。” “这话讲得,禁中事官家也不能插手,本殿且待官家来替你说情,自会酌情捡个漏给你。” 言语间二人四目相对,戾色狠瞪各不相让。 杨婠瞧这下又要争执起来,怕会如上次一般惊动赵祯,再把自己搭进去,因劝:“圣人叫咱们留出不用的东西换钱,除去救济饥民,亦是替官家积福。欲做功德原是极好的意思,闹得不痛快可就显得没诚心了。”还不忘对苗匀婉使眼色,叫她也开口。 匀婉亦觉得不妥:“圣人,我一向不需花销,月俸剩下不少,这次一并拿出来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回 颢蓁怒夜罚连婕妤 雪香阁倾诉闺情话 郭颢蓁也只打算气尚馥芝一气,不想牵扯过多,见有人给台阶下,遂将品录掷给采薰,令她等下回去记录,好了送到坤宁殿。再对苗匀婉说:“你的月俸有两百贯,本殿晓得齐国夫人常在你阁子里用膳,纵不多也是个花销,这次只需取一百贯便足以。”说完,又把手里从雪香阁拿的品录递给杨婠,瞧着她不说话。 杨婠接过,快快翻看,随手画了些东西,陪笑道:“我那儿只有些瑶琴最贵重,还有个汉时的六博棋,我取一张唐时的名琴,随那棋盘一并献出如何?咱们到底只是正四品,出手定没有圣人阔绰。” 连溪芠见颢蓁神色缓和了些,就也跟着说了几句好话。哪知她一开口,颢蓁立马给她一个白眼,她才明白颢蓁并未忘记,闭嘴缩回去。 久了无人出声,连溪芠见桌上几盘点心也没动,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嘴里。正吃着,棋巧进来回报:“圣人,那屋子的门窗全都卸去了。” 颢蓁听见颔首,起身说:“本来打算叫你们跟着行善,不想遇见这么多不干净的事,实让人乏味。” 见她这是要走,连溪芠松了口气,站直笑道:“待我好好细查后,便拿簿子给圣人过目。” 颢蓁转首轻笑看向她,盯得连溪芠心下害怕,不懂她要作甚。却听她吩咐:“你不说话本殿亦惦记着,等会儿你就在那屋子里一笔笔写清那些车盆铜器都是什么,完了送来。本殿看仔细看明白,便放你回屋,若写的有半点纰漏怠慢,可得重新来过。” 临走出门,又丢了一句:“无怪以前听齐国夫人说‘生鸡卵的难找,放鸡矢(屎)的遍地’,彼时觉得粗鄙,现在才知道这话就该是对粗鄙之人说的。” 等颢蓁离开,那几个也不愿多留,赶紧各自回去,只剩俞馨陪着连溪芠,加芹香在这边看守。 赵祯这档正在后殿,阎文应进来将上午郭颢蓁的一番动作讲给他听,又说尚馥芝自觉受了侮辱,此刻正在穆清阁中垂泪,问他可需去安抚。赵祯不曾想过颢蓁如此大阵仗,只得让他告诉下去,自己夜里在穆清阁就寝。 阎文应才得令,赵祯又改成去雪香阁。 等人退下,他对周成奉吩咐:“你去外头找个内侍,到穆清阁给尚美人传话,就说禁中毕竟有自己的规矩,朕若随意插嘴只怕引起太后娘娘不满。让她别与圣人置气,听话多取出些月俸赏赐。这本为饥民而作,安心待到冬至定有加赏。” 晚上除报琼阁,别人都重新呈上一份品录。颢蓁粗略翻看,见果然比上午更详细,勾画的闲物也多了许多,心道怎么净是些皮痒欠缺拾掇的,不发火都不能妥帖办一次事。看完后遣人将品录送去造作所,估量一下大体钱资。 紧跟着芹香回来,拿给颢蓁一叠爬满小字的纸,说这是连溪芠照她意思写好的。 颢蓁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塞给惜墨:“拿到后面去烧了。”再对芹香说:“回去告诉她,字写的太丑,本殿看不明白,叫她仔细点。她那儿加炭炉没?” “至方才都很热,回坤宁殿的路上陡然觉得凉了,奴婢估计这就能加。” 颢蓁缓缓道:“就说本殿的吩咐要节缩炭石,未到蝗灾消弭,不许加碳。” 芹香有些担心:“可圣人把连婕妤那屋子的门窗都卸去,若没有炭火,夜里秋风穿堂,怕比外面闷冷天气还刺人。” 颢蓁“嗯”了一声:“话说得没错,这样,你到时去隔壁屋子候着,既是罚她便没必要冻着坤宁殿的人。” 芹香知道没法再说情,只得走回报琼阁。 一阵儿后采薰烧好告诉颢蓁,颢蓁对她道:“届时芹香再来,你不必通报,接过照旧烧掉便是。再让芹香回去说本殿已经许了连婕妤明早不用去向太后请安,什么时候写了合意的,什么时候就寝。”说完睡下。 另一侧雪香阁中,杨婠正替赵祯斟酒。 赵祯忽地伸手揽住杨婠纤腰,她轻轻一声“哎呦”,借势倒入赵祯怀中,埋怨道:“酒差点洒到官家衣上,若被外头晓得定又得赖我轻薄了。” 赵祯环住她,下颌搭在怀中人伶仃肩头,小声问:“这屋子里的事,谁能传出去,传出去又能到谁耳朵里?” 杨婠嘟嘴说:“这宫里能埋怨妾身的还有谁?”说罢,探身举一盏酒送到赵祯嘴边,赵祯却不肯喝,杨婠娇声嗔道:“不张嘴,还要等妾身怎么喂你?”接着起身站稳,半启皓齿朱唇将玉盏叼好,微微侧首,盏中琼浆轻漾潺潺,湍湍细流如银线倾倒而下。赵祯这才仰面,接住她一番玉露灌入。 好一阵才喝完这点,杨婠将杯盏置于桌上,赵祯搂过她啮咬颊后耳垂。杨婠假意挣脱,却被裹紧,垂眼嫌说:“非要玩这些花样,好似外面坊子里的伎儿行首。” 赵祯伸手从腰间往上摩挲,嘴里喘着热气调笑道:“朕来试一下宫里美人与外面香院中的有何不同。” 杨婠嗤笑着掷开他手,佯气说:“原以为官家前几日没换人侍寝是忙于朝政,孰料是叫了外面的浪荡女儿。” “这话从何说起?” “若没用过,怎来尝试比较?” 赵祯撩开杨婠外裳,手搭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道:“就你聪明,抓我话茬。” 杨婠吃痛,赶忙握住他胳膊,嘴里嘟囔“呦…轻...轻点”,又说:“我哪里聪明,真的聪明就会劝官家不要来了。今早闹了那么一出抄家的戏,夜里官家找谁谁倒霉。” 赵祯笑道:“就是知道才到你这儿,若是去你姐妹身边更让圣人没面,指不定她又要怎么欺侮你们。” 杨婠瘫软在赵祯腿上,轻抚他前胸,低声说:“不是只为了尚美人,今儿个连婕妤也被罚了,还说若下个月旱蝗不过,要扣她下个月月俸呢,难道官家以为我就光会护短?” “圣人拿她打趣呢,这都十月中了,纵不下雨,月末怕蝗虫也都已冻死,哪会还有蝗灾。”言语间,赵祯将杨婠裙摆折起,双手探进去一阵搔揉,痒得她身上乱颤,要跳起来逃。赵祯岂肯放过她,钳得死紧,贴住她耳侧粗声喘道:“我从不知禁中这么齐心,一股脑的都来替人讲话。” 杨婠心中一动,疑他说得是苗匀婉,却不知匀婉说了什么,但无法步步追问,只能继续陪他嬉闹,随口改提:“不知圣人这样到几时,赶明儿连我亦要遭殃。” 不成想赵祯停下叹说:“她确似有些骄纵跋扈了,可又能如何呢,到底是大娘娘封的皇后,谁也拿她无法。况且她虽不近人情,但做事从来都依本分,挑不出错来,你改日也劝劝尚美人,还是在她面前规矩些的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回 食红丝公主怜辛夷 六尚局寝房遇怪鸟 十月十六,中午。 因有赵昶凝到慈寿殿讲话,杨太后遂唤辛夷一同吃些点心。 祖筠抬上来一方榻几,置在杨赵二人之间,复递给辛夷一张圆椅,让她坐在杨太后脚边。锦瑟带两个女侍进来,三人各端两盘点心。杨太后吃的软烂,有豆沙芋奶五香糕;赵昶凝喜吃蜜饯,面前放了琥珀冬瓜与洞庭塘南橘;另有特意嘱咐留给辛夷的蓼子红丝雪花饼,再各人一碗新罗冰参汤代酒伴食。接着丹茹又带了两人携着干湿盥帨各一,让三人擦手。 赵昶凝看着一桌小楪笑说:“原先我过来可没有这么多吃的,一般就预备两三盘便打发了,怎么突然大方起来。” 杨太后乐道:“这是官家孝顺,近日总要御厨替我准备些东西,你这说的好似我原来多么苛待了你。”又对辛夷说:“这蓼子红丝特意替你备下的,快尝尝。” 辛夷听话,见楪中几块鲜红方糕,夹起一件放入嘴中,惟觉口内一阵呛辣咸腥,不由得皱眉欲吐,碍着有那两人在只得吞咽下去。吃完看着桌边汤碗,好想端来喝掉解解膻味。 杨太后问:“滋味如何?” 辛夷道:“虽有些腻,但也极好。” “说实话便可。” “有些太腥了,吃得奴婢口渴。” 赵昶凝在一旁道:“这东西羊血混着姜汁做的,咱们吃吃便罢,她年纪小小哪受得了这重口儿。” “她不爱吃羊肉以后怎么投官家所好,总得一点点养出来才行。”又对辛夷说,“再吃一块,然后便能饮汤,纵不喜欢也得忍,小口小口的嚼烂。” 辛夷无奈撕了一片细细品尝,仍是反胃欲呕,眼角挤出泪来。 赵昶凝看着心软,不好多劝,只有拿起一块糖橘尝尝,待辛夷好不容易嚼完便对她说:“这卤的很好,也没籽,你试试。”丹茹于是将楪子挪到辛夷方向,让她取一块。 辛夷这才觉得口中膻咸味消去不少,吃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汤。 杨太后笑说:“怎么你这么识得做好人?硬生生显得我铁石心肠。你不知道,这妮子日前见到了刘从德遗孀,心气儿可高,在我面前都敢不痛快。” “做什么事好不痛快的?” “妒忌人家漂亮。” 赵昶凝想了想问:“刘从德家的...是官家年轻时候王齐雄案的女儿?” “可不就是那寡妇。”, 赵昶凝“哎”了一声:“叫那么难听。但若是她,连我瞧着都觉得生养的太好,当年若不是章献娘娘将她许给刘从德,今儿个后宫那些谁比得过?” 杨太后指着辛夷说:“怎么就比不过,你这是忘了另一个姓张的美人,你瞧她眉眼间像不像?” 赵昶凝端托起辛夷脸盘,端详一番道:“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意思。” “如此你还要阻着我对她严厉,若是个没后路的人,我犯得上这么用心?到底你送她入宫是为了以后给那寡妇打下手的,我就不枉做小人了。” 赵昶凝赶忙借口“你有理,你有理”,再多说一阵,等辛夷吃完蓼子红丝才放她走。临去杨太后命祖筠将剩下的点心都给她装起来,要她带回路上祛腻味。 辛夷走回教坊去,途径六尚局,因打算拿一些留给贾尚服。才进到院子里,忽地一只怪鸟从头顶飞过,落到尚寝局寝房屋顶。辛夷着实被唬了一阵,绕到墙角细看。只见这鸟形似小鸮,黄眼圆脸,短吻肥身,鸣声呜咽,凶戾异常。辛夷正觉得奇怪,却见有人拿一根长杆出来将那鸟儿赶走了。辛夷拉住她,问这是作甚。那人说她也不懂,只是何典仗吩咐这鸟一来,谁瞧见都要驱它,不吉利的。 说完,那人收杆回去,辛夷也不做它想,进屋将点心取了几个放在一瓷碗里便出来。哪知刚一推门,又瞧见那鸟儿扑楞着翅膀在空中打个转,她顺手从墙根捡起一块石子去砸,那怪鸟“呜呜”离开了。见它飞远,辛夷赶忙往教坊走,担心回去晚被菊三四教训。 果然,快到院口,碰到木翠儿在门外迎她。 辛夷笑道:“东西班合着这么闲,你就很听我师父差遣。” 木翠儿说:“官家久未出巡,我们不用跟着当然闲,何况每次来都能有好东西吃,你从太后娘娘那里又拿了什么好处,快快让我见识见识,不枉我在这候着你。” 辛夷骂道:“我遭多少罪换来的,你这饿鬼总惦记分一杯羹,先见了师父再说,我不愿挨骂。” 两人说着往菊三四身边来,辛夷掏出一个绢布口带,对菊三四道:“师父,今日徒儿拿了好多东西。” 菊三四皱眉说:“不是不许你多吃,给木翠儿吧,他日日陪你练习甚是辛苦。” 辛夷见他不领情,也就没胃口,丢给木翠儿作罢。 候着他吃了几口,菊三四递给辛夷一顶金铃帽,辛夷接过戴上,菊三四要她试着转一圈。才旋身半周,她便觉得帽檐松垮,耳边丁零当啷一堆更沉,生怕跳起来会掉下去。菊三四只当看不见,仍要她甩袖振臂,蹲身下腰。辛夷纤身才弯一半,帽子便坠落地上,她拾起来掸掸土说这帽子又大又重,没法戴。 菊三四却说:“你下腰动作太硬步子不稳,重来。”辛夷撇嘴复将帽子戴上,这样更练了一下午,暂不赘述。 话回慈寿殿,杨太后送走了赵昶凝,便往后殿过去,因奉慈庙修葺得已差不多,她得过问才行。 若依她的心思,章献连入主奉慈庙的资格都没有,但赵祯近来迟迟不肯详谈,让她愈发不明就里。又听闻朝外范仲淹频频找人话事不许自己垂帘,难知何日就会齐名上疏,她亦托人去找他的短处,未有消息之前自己这边也得尽快开始动作。 她心中明白,赵祯虽不在她面前显露,但谁人的江山也不愿白白拱手分出一点,是以任何朝臣的动向可能都是他的旨意。她为此日夜发愁,因她要的不多,可需面对的却不少。她估量有一人尚能助她,只是尚不知如何着眼,且已派人出去,至今不见回复。 后殿中赵祯正在朱批章奏,见杨太后进来,忙请她坐下,问她平时不进后殿,此番所为何事。 杨太后笑道:“朝政老身不懂得,但奉慈庙的事还是得过问一下,你可不要厌烦。” 赵祯说哪敢,纵是真的想翻看章奏都是应该的。 杨太后坐好问:“附祭事宜都确定下了?前阵子听说契丹使者本来也要吊慰,怎么就打发回去了?” 赵祯道:“那二人居心实在难测,还是少留为妙,何况王德用也回函报庆州至今还算安定,没有道理不放他们。” 杨太后暗忖你将此事说得好似他们要走一般,分明是你遣宋痒送他们离开,这一来回不知道得多少日子,清净了你的耳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回 夜鸟哭溪芠染风邪 频多嘴许氏匿消息 赵祯告诉杨太后,奉慈庙再有三日便完工,因十月二十三是今年最合适的日子,得赶着让章献,李氏的神主附祭。杨太后颔首但未离去,只让赵祯不用管她,赵祯称是继续朱批章奏。期间二人虽不言语,赵祯心中却不痛快:之前在文德殿便罢了,可后殿本该是他独自处理朝政所在,平白多了一人怎能让他不生胁迫之感。 他打开一本奏章,斜眼偷瞄杨太后,见她垂首皱眉似在沉思,便给周成奉使眼色。周成奉明白赵祯意思,遂时不时上前打断她,殷勤问可需添衣,可需点茶,可需点心燃香垂肩读书,不给她工夫想事。果然没多久,杨太后便说这里有些吵,她先回去了。 送走人,赵祯长吁一口气,这才能细心批阅,不一阵便将通封的看完,叫周成奉把实封的呈上。他大概翻看一遍,见有登州急报,李迪与吕夷简的各一封。他瞅吕夷简仍是替李迪谏言,实在不解,惟叫周成奉说:“这个拿去与前几日吕夷简的奏章放在一起,朕以后再批。” 因月初宋痒之咄咄逼人,赵祯本想要吕夷简回朝,念他贬官不过四十几日,怕被谏官斥责朝令夕改,引得中书门下不乐意。更想不通吕夷简为人不算大度为何频频上疏替李迪说话,是以不敢轻易下诏。 那李迪章奏的意思是若上天定要降罪天子,不如另立赵祯二皇兄赵祐为真宗皇太子,这样或许能让太史局有别的说辞。赵祯觉得是个办法,且知道真宗在世时本就打算让赵祐继位,可惜赵祐九岁便薨了,若还活着,今天的帝位哪里轮得到他?于是草拟了诏令,叫发去中书门下,并言及此事须与杨太后也商议商议。 再看登州的急报,因那里是蝗灾重地,他本以为是此类消息,孰料却是饥民夜中趁守备不严闯入官矿私自采金,因人数过多不好定刑。赵祯叹到:“果然赈灾之事拖不得。” 暂且放下朝事,夜里报琼阁中俞馨到连溪芠的屋子里头瞧她。 连溪芠因在无门窗的耳室里呆了一宿,额上发热身上发冷,十分疲惫在床上起不来。俞馨问棋巧:“我方才瞧太常寺的人才走,可说是怎么了?” 棋巧答:“说只是体虚受凉。” 听见聊天,连溪芠睁开眼问:“是谁来了?” 俞馨提高声量说:“是我,姐姐快休息吧,我不打搅你。” 连溪芠声音虚弱打颤,音腔乱抖道:“来个人扶我起来...”棋巧听见赶忙去搀扶,让她在床头坐好。 俞馨问:“不是说只是受凉,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连溪芠叹道:“定然是邪祟入骨了,我昨夜听见屋顶怪鸟乱鸣,就似有人低泣,叫的我有些害怕。” 棋巧也说:“可不是,奴婢听见出门看,楼上果然有两双眼睛盯着这边,锃亮锃亮的。不知是不是怕人,我一赶就飞走了。” 俞馨疑道:“咱们住在一处,我怎么没听见?” 连溪芠说:“你睡得安稳,我在外面一宿,自然可怜我受罪听见那些古怪声音,真是要命。”说完又“哎呦哎呦”的哀叫起来,俞馨多陪一阵便走了,一夜无话。 次日众妃向杨太后请安。 杨太后问怎么连溪芠又没来,郭颢蓁说她自作孽生了病,怨不得别人。杨太后遂没细问,只道你清楚就行。 几人闲聊一阵,俞馨便谈到怪鸟之事,杨太后说:“什么样的鸟儿?” 俞馨照连溪芠的话形容了一遍,尚馥芝冷哼一声:“指不定是她瞎编的,再不过就是小鸮而已。” 俞馨道:“她说的真切,妹妹瞧着不假。”又问苗匀婉:“姐姐可曾听说过?” 匀婉本来不愿多说,见她问才道:“齐国夫人也遇到了,却是白日里在六尚局附近,她一看就知那是以前在乡间见过的枭鸟,我不敢当真,也就没插嘴。” 杨太后听了说:“枭鸟与鸮是不是一物?好似在书中看到‘枭鸟食母,破镜兽食父,黄帝欲绝其类’这样的话,连老祖宗都要灭绝了它,可见这样会吃掉生母的鸟儿残戾不祥的很。” 这样说了一阵都退出来,准备散了。 才走几步,就听尚馥芝问杨婠:“这枭鸟一飞来,连婕妤就倒下了,又说黄帝要灭了它,莫非这鸟是……洪福院那位附在…” 杨婠轻咳一声打断她:“连婕妤倒下是受寒,你这话别叫人听见才好。” 可惜她说得晚,除了没在的连溪芠,别的妃子皆已听到。 匀婉心道:“月初的天象生异已经奇怪,总不能这鸟也是太后招来的,定然是个巧合,要不她干脆通神算了。”转头又生疑,“这些巧合倒是真不吉利,未知是什么意思。” 想着回到薰兰阁,见许氏又在院子里说话,便问:“你怎么来得越发早了,秋日里都不见你困乏。” 许氏气道:“我这憋了一宿的话,忍到现在才过来说,没阻着你睡觉便该谢天谢地。” 拂玉问:“夫人又知道了什么故事?” 许氏将二人拉到屋里说:“我昨晚与人闲聊才知道,合着你被罚了一百贯钱却没告诉我。” 匀婉笑道:“这哪是被罚,真按以前的规矩,圣人要我们奉上五个月的月俸都是应该的。她是看天热的不寻常,估摸过几日就消了,才只要了这么点。你嫌我拿的多,不知道连婕妤下个月统共只给二十七贯。” 许氏哼说:“我怎么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她造了任意车,那种东西被圣人瞧见哪儿能不罚。” 匀婉听了,瞅拂玉一眼,拂玉摇摇头,因问:“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就叫得出名字?” 许氏知道多嘴了,怎么也不肯再说,追问半天,只得到“你们那日动静恁大,这么多人谁传出来都不稀奇”这样一句。 匀婉见她言尽于此,只好作罢,心下生疑是谁在乱传,又劝:“你不该觉得亏,那钱是用去救饥民的,并不是任意苛扣,这种事值当你惦记一夜?” 许氏道:“本就不亏,我是气你瞒我,不当我是你娘。” 匀婉于是赔了个礼,说以后不敢,许氏才又说笑起来。 十月十八,文德殿。 赵祯向杨太后提起李迪的章奏,杨太后颔首道:“曾听章献娘娘提过李迪此人做事虽无纰漏,但少有建树,怎么还能提出这样的主意?” 赵祯说:“李迪做了同平章事以来一直很好,好主意比当年可多,较以前吕夷简不差。” 杨太后笑说:“既然要封赏,不如趁这机会多加封一人。” 不知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回 坤宁殿迎客人来往 报琼阁婕妤佯躲藏 赵祯听杨太后说另有一人可册封,问是谁,杨太后走到他跟前,手上沾水在桌上写了个字。赵祯看了,一指划掉,沉声道:“这很难牵扯到一起,只怕不合规矩。” 杨太后坐回榻上笑说:“你若不愿意,兹当老身糊涂了,无须当一回事。” 赵祯不肯多谈,拿了别的话来提:“方才张士逊带了司农寺的人在朝上,说天气开始转凉但旱蝗仍在,又画了许多受灾州府给我,要这些地方都得加建祈雨祠庙才行。” 杨太后叹道:“加建祠庙不怕,可别闹事,有现成的地方用还是不该另行修建。” 赵祯点头:“小娘娘说的是,我吩咐张士逊回去拟一份赦罪用的明细,借着十月二十三两位娘娘附祭奉慈庙的日子恕罪免役。” “此次岁末蝗灾没有真宗时候严重,该不需循旧例来赦免。” “小娘娘也有想法?” 杨太后缓缓道:“你莫怪老身提起这事,要知此次蝗灾,禁中总传说是庄懿太后在洪福院作祟所致,而庄懿太后作祟似是对章献娘娘怨恨难消,这类故事怕已传到皇城外。老身知道官家碍于皇室颜面不能直言娘娘所为,可若能将娘娘在世时冤狱昭雪,死罪正名...单比大赦来看,似乎才算消弭先人怨气,更能杜百姓悠悠之口。” 赵祯肘撑桌沿拳抵唇边,略作沉思。过了一阵终说:“小娘娘考虑的周详,我会与张士逊斟酌,只是当真要如此,短短五日便得将旧案全部翻一遍,仍有些困难。” 杨太后道:“老身所想都是妇人之见,你能上心真是再好不过,不如找机会询问谏臣宗室意见,或许多少能便宜行事。” 赵祯点头,写几个名字递给阎文应,叫他挨个吩咐下去,后日于寿昌殿一聚。 这就到了中午,两人一齐用膳不再多说。 这头因连溪芠三日没有请安,郭颢蓁找太常寺的人问过话,太常寺都说其实不算严重,不知为何久卧病榻,遂遣鸢姒到报琼阁看连溪芠可好些了。 棋巧扶连溪芠起身,鸢姒上前道万福。 连溪芠隔着床帘虚声虚气说:“你替本位多谢圣人关心,并不碍事。” 鸢姒问:“娘子可吃了药?表虚风寒的药服用起来不用拘泥时辰,娘子趁着有力气不如多饮一些。” 连溪芠道:“才喝了,正在犯困。” “如此奴婢不敢打扰,知道娘子无事便放心了。”说罢,鸢姒告辞离开。 这样回到坤宁殿,郭颢蓁问:“她如何了?” 鸢姒答:“连婕妤称才用过药,早上亦听太常寺的来报,说报琼阁有派人按方去抓黄芪汤,但奴婢闻着那屋子里黄芪豆蔻橘皮麻黄的味道半点没有,估摸着那药根本没煎,怕病情亦不是真的。” 颢蓁冷笑道:“这看来是要持病邀宠,本殿竟助了她一臂之力,这样说合该罚她三日三夜,叫她做戏都做的真切。算了,懒得为她浪费心思。” 说着芹香拿着一个红帖进来报:“圣人,钱大人派人送东西进来,已经抬到前堂了。” 颢蓁打开红帖,看上面有翡翠毛羽凤凰爵六种;一尺长嵌玳瑁琉璃如意两支;碧罗珍珠冠花大小十对;绛黄,鸦青,赭红,宝蓝,烟色提花罗广袖大袍各一,分别为流云纹,如意纹,山水纹,海潮纹,白鹤纹;珊瑚笔格两座;五色提花绫缎各四十八匹,还有些小玩意儿。 郭颢蓁看完,皱眉道:“都是宫中已有的,也非什么节日,何必送这么多进来,赶着此刻正在清点闲物,不是替本殿添乱?”因吩咐惜墨:“都送回去吧,这里用不到。” 惜墨听命出去,过一会儿回来:“外面嘱托帮忙的内侍说,这是圣人姐姐特意准备的,若是不收,那些小厮在左掖门候着该不走了,回府怕挨罚。” 颢蓁叹了一声:“既是如此,你且收进来吧,再把这帖子拿去造作所,同上次的品录一起算钱,再问问左掖门的小厮有多少人。” “已经问过了,十二个。” 颢蓁点头:“你掂量着打赏。让他们见了钱大人,报说以后有事叫姐姐直接入宫便可,无须送这些东西,本殿看不懂。此次收下也是换钱去赈济灾民用,替他们两个积福,不必惦记得什么回礼。” 惜墨说是离开。 接着鸢姒进来说:“圣人,文德殿派人来讲,官家后天要在寿昌殿与几位谏臣宗室一聚,估计会有女眷入宫,届时不用大阵仗,稍稍见一下便可。” 颢蓁道:“知道了,定下来寿昌殿的安排以后拿到这里一份,本殿需要看着准备。” 没多久芹香拿着一张名帖进来,还没开口,颢蓁便烦说:“今儿个什么日子,哪来那么多琐碎一个一个还停不了了,又是何事?” 芹香道:“尚功局司彩的位置最近有人接替,下面典彩,掌彩的人选都甄选了一番,这是三人的身家良贱。” “等惜墨回来给她瞧,犯不上什么闲杂都来叨扰本殿。” 芹香躬身说知道。 刚出去,紧跟着有内侍进来说:“圣人,尚寝局的女史回话,说官家今夜宿在报琼阁。” 颢蓁已经有些烦厌,听见不由得气道:“天上不下雨,官家倒是滋润的精准。” 果然报琼阁这厢就迎来了素浣。 棋巧迎她进到里屋,素浣隔着帘子朝连溪芠道万福说:“官家知道娘子体虚,晚上便不用娘子去福宁殿侍寝,也不叫奴婢们打点,只独自过来这阁子里面相陪。”接着又对棋巧交代了一番规矩:“这些事姐姐大概都懂,我也就不一一赘述,只别出岔子就行。”嘱咐完离开。 棋巧领她出去,目送她走远,回来冲连溪芠笑道:“想着官家会来,不知这么快,奴婢等晚膳后下就去煎药。” 连溪芠也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说:“一天到晚躺着也是难受,真多熬几日只怕本位受不住,床底下那些东西快快替我拿出来。” 棋巧找出一根杆子,在床底下一阵乱捅,终于打出个绉纱袋:“亏得藏的深,奴婢那日一脚踢过去,谁都没看见。”抖抖土,递给她。 连溪芠打开倒在床上,仔细查验,怕棋巧用力太大踢出缺角裂痕。瞅着都完好,挑出一对蝴蝶形状骨头说:“夜里把这个磨碎了掺和到点心里,一点别剩下。” 棋巧愁道:“这一对有点大。” 连溪芠说也是,遂只捡了一边叮嘱:“这块锯一半,另一半带回来。” 不知这是什么骨头,且听下回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回 苗才人替养王氏子 小道情得令催排戏 上回说到连溪芠取骨与棋巧,叫他掺到点心中,棋巧本来面色带喜,真要出门还是踌躇半刻。 连溪芠见状骂说:“没用的东西,这原是你替本位要来的,如今自己不敢动作,是候着出事反诬到本位身上?” 棋巧赶忙说不是:“奴婢只是担心会不会有损龙体。” 连溪芠白了她一眼:“这玩意儿与海螵蛸1比有何不同,本位都吃得,官家有皇天庇佑却吃不得?” 棋巧心说那是药材,怎么一样,但这骨头确是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已冒了天大的风险不敢不动作,便听令下去。 夜里赵祯以为连溪芠真是生病,与她做伴吃了点东西,至就寝前便离开了,独自回福宁殿谁也没叫告诉。 转眼到了十月十九,连溪芠也下了床,随众人一起前往请安。 杨太后同郭颢蓁说起赵祯欲在寿昌殿邀谏臣宗室赏画作诗,向她打听坤宁殿安排。颢蓁道:“儿臣尚不知有几人,刚想问娘娘。且因官家示下不可铺张,也不懂是否在坤宁殿的前院搭个小堂子,大家听戏讲话便足以,抑或去需云殿这些观宴场所才够。” 杨太后道:“只要亲近些就好,你瞧着办。” 连溪芠今日心情不错,插话说:“何不学上个月重阳节,咱们也作诗,正巧与寿昌殿呼应。” 郭颢蓁瞪她一眼道:“本殿从未提过要后妃一齐招呼,何来‘咱们’之说?你愿意出丑,本殿自给你时间,去那拆卸了门窗的耳室中作一宿的诗。” 尚馥芝亦冷笑一声:“终是姐姐身子骨好,久卧病榻都能承蒙恩宠,这要是我,但凡有半点规矩,都不会身感风寒还近官家的身。” 颢蓁眼仁飘到馥芝脸上,徐徐道:“尚不知真奸假病,如何能赖不懂规矩?” 连溪芠一怔,见这二人竟会一唱一和,才知自己真惹怒了在坐几位,念及赵祯昨日未寝离去,怕如实道出来更被嘲讽,只好陪笑一声不再多说。 杨太后忽然道:“还有一事。”众人又瞧向她:“前阵子官家封了一位遂国夫人入宫请安,是章献娘娘侄子蔡州团练使刘从德的遗孀,这里怕只有圣人晓得。” 郭颢蓁颔首称是:“遂国夫人王氏也曾来向儿臣请安,儿臣觉得她只是外命妇,就没对内提过。” 杨太后道:“刘从德与她有一子,叫永年,算起来是章献娘娘的侄孙,官家愿将其接入禁中替刘从德抚养一阵。” 郭颢蓁听了,明白定是王愧云的主意,但不能忤逆赵祯,只得问:“那刘永年今年多大了?” “方才三岁,快四岁了,官家欲在四岁时候封他内殿崇班。” 俞馨笑说:“宫中从少有孩童笑声,这一来倒是很好。算说这么早就要封官职,不知官家是否见过,团练使的儿子可是从小就很有勇力的样子?” 郭颢蓁冷冷道:“怎么没见过,那遂国夫人家里当年也闹过一个大案,直到章献娘娘崩逝前一年才按下来,期间来往可不少。” 尚馥芝侧首看向杨婠,杨婠靠近点悄声道:“好似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只听说犯案人家里与章献娘娘有连姻,详情却很少有人提。” 馥芝点头,问杨太后:“却不知是要叫谁替养?” “齐国夫人是官家的乳母,老身觉得不如就给苗才人带,有齐国夫人帮衬也轻生些,圣人作何想法?” “既然娘娘已经有了主意,儿臣也认为可行,只看苗才人愿不愿意。” 匀婉全没料想过,说:“儿臣自己年纪尚轻不尊重,恐耽误了孩子,但若交给儿臣,自当尽心尽力。” 杨太后笑道:“你这么细心的人没有差错,那就定下了。” 接着说了些话,杨太后觉得乏了,几人便退出慈寿殿各自回去。 出门连溪芠觉察郭颢蓁情绪烦躁,早就躲得远远的。 惜墨伴她往坤宁殿走,小声问:“遂国夫人过来的时候并未谈这事,显是一开始便不准备交给圣人,在太后跟前已说好。” 颢蓁面无表情,只道:“当然不敢提起,她心知肚明到了本殿手里孩子怕命都没了。” 惜墨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奴婢笑圣人做不出这种事,却说这种话。” 颢蓁哼道:“你怎敢讲得如此切实?谁不晓得本殿凶戾跋扈。” 惜墨忍住笑意,轻声说:“圣人是苛己心慈的人,但平日若不疾言厉色些,这诺大禁中实在不好管。” 颢蓁斥道:“你好大胆敢议论主子,想是皮痒得送去宫正局里挠一挠。” 惜墨伸手朝脸上轻轻一打,不敢再说,安安静静直至归到殿里。 下午周成奉来向颢蓁报明日的安排,外命妇统共十二人,但不让到需云殿中,怕宫中赐宴惹宫外滋生民怨。颢蓁遂传小道情带官本名册来听吩咐,及从他手中接来唱本翻阅,数过几个名目后,挑了《义养娘延寿乐》一二段,《崔状贺皇恩》,《塑金刚大圣乐》三个,问他教坊的准备是否赶得及。 小道情回:“前面两个都没事,也都随时候着。只《大圣乐》怕有些乏味,奴婢担心闷得慌,倘或圣人不嫌聒噪,《大打调道人欢》也很好。” “打调好似是街市戏谑的段数,会否太不庄重?《大圣乐》确实沉闷,但宫中一向择雅乐为先,不如你先说说寿昌殿可有准备乐舞?” 小道情躬身说:“寿昌殿都在赏画作诗,只有乐没有舞,吹奏的是《河传》《三台》这些小曲,加两个歌板色配合唱《霜角漫天》,一个独唱《渔家傲》。” 颢蓁颔首道:“这样看,官家选的也不是按一般赐宴规制,果然改了对些,你说得不错,就照这个意思办吧。” 小道情称是离开,一路回到教坊。 教坊中菊三四辛夷木翠儿正在练习,遥遥见小道情走近,菊三四一挥手,那二人便停乐止舞,随他去向小道情说话。 小道情说:“你在正好,明儿个在坤宁殿要演三出段子,你跟我去捡几个人排演一遍《义养娘》看看,我这紧着都忙不过来。” 菊三四听见,让木翠儿先回东西班,下午不用在,然后带辛夷同小道情一齐去挑选人,边走边问她:“你看过《义养娘》这段吗?” “看过,但记不清了。” “还说叫你去试试扮王谦,一二段都是他小时候,用女童来演也可。” 辛夷笑说:“徒儿重阳节见过圣人,不喜言笑好生可怕,只怕若我去演,到地方全身都吓软了,那样师父最开心,正好跳柘枝舞。” 1海螵蛸,即乌贼骨,治吐血及鼻衄不止。《圣惠方》:乌贼骨,捣细罗为散,不计时候,以清粥饮调下二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回 菊三四教坊替都知 沈小染借机识姐妹 小道情听见菊三四欲让辛夷扮戏,回身说:“别做些穷念想,真以为见过孩子就会生,让人说教坊搭的是野台瓦子,出去是丢谁的人?”讲得后面两个相视一笑,不再招惹,随意聊些别的,问这次坤宁殿都要了哪些戏本。小道情答了后,正好到地方,遂唤一百妇女童子并至一处,分选了三批,拨了三十个给菊三四,说这些唱《义养娘》多些,让他再从中摘出谁演李氏,谁演王谦王义。 菊三四得令,对那几十人道:“这次只需演第一二段,是李氏丈夫才死的时候,年纪不大,故年长者,丰肥者,貌老者不用。更需年幼童子,凡十岁以上者不用。”这一说退去了二十二人,只剩八个任他挑选。 接着对一遍戏,终择出三人,带去与小道情交差,却没看到影子。在场的说他早就去了右教坊,到底寿昌殿的安排才是大头,这边嘱咐了别人看管。那看管的见菊三四已经没事,便请他帮自己一把。菊三四心说木翠儿已经回东西班,让他再来亦耽误时间,就一口答应,叫辛夷今日早早散了。辛夷欲留下陪他,被嫌添乱,只好离开。 这下她一人发闲,不知该去哪,因打算去看看干娘贾尚服在做什么。这样走至尚服局门口,见几个生面孔正坐着与贾尚服说话,觉得不便打搅准备离开,却被贾尚服看到,因叫人去带她进来。辛夷只得回头,坐在贾尚服旁边,与这些人一一见过。原来这些是尚功局司彩,带着新晋的典彩,掌彩一同向贾尚服送礼相熟:带头的司彩姓冯,典彩姓李,掌彩姓沈。 冯司彩已有些年纪,呆的久,故对六尚局人事多少知道些,遂对那二人介绍辛夷与贾尚服的母女缘分是太后娘娘亲认的。话一出口,果然另外两个一改态度,好似忽然亲昵了起来,直夸她样貌可人。宫人只要知道这层关系的,对她的态度大都如此,在辛夷的心中多少已经习惯生厌,因偷空儿悄声对贾尚服说:“我不喜欢人多,找个借口让我回去吧。” 贾尚服面上笑着,侧身垂首道:“多认人有什么不好,这机会别人还求不来,给我老实坐着。” 辛夷轻叹一声,只好也堆笑说话。三人中惟独沈掌彩年纪小些,冯司彩对她说:“你瞧张女乐这面貌,适合哪些妆发,这里怕只有你与她好交谈了。” 贾尚服打岔说:“莫要叫张女乐,十分生分,她们两个姐妹相称就好。” 沈掌彩答应,遂说:“妹妹尚小,想必对那些玩意儿不熟稔,我得空了过来与妹妹聊聊,妹妹可千万不要嫌弃。” 辛夷忙说:“姐姐肯来,妹妹自当学习。” 贾尚服知她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并不在意,便提起王愧云来:“你不是说遂国夫人眼睛极美,我等没见着,但怕是有涂抹过,你学好了自也能成那个样子。” 辛夷这才来了兴致,问可是真的。冯司彩虽不知她们说得什么,但也笑说:“这能有假?估也可知你这脸盘以后能被给哪个比下去,我是没见过,你们见过没?”说完看向两边。李沈二人皆摇头说没有,冯司彩遂道:“我们三个是管这宫中妆奁的,对后宫来说,这才是真真的珍宝,只是你年纪尚小,不大明白罢了。以后与沈掌彩多讨教,只有好处。” 辛夷听见,心情大好,竟有些等不及起来。贾尚服按住她的念头,改问:“你们尚功局之前的刘司彩,到底找到了没。” 冯司彩一听,皱眉说:“找到还有我的事吗?说来也奇,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以为后苑闹事是刘司彩鬼魂作祟,现在才知道是...罢了,不提。” 讲到闹鬼,辛夷忽地笑出声,贾尚服瞪她一眼,她便坐直不敢多言。 那三人没有在意,冯司彩继续说:“但这两日还有人猜,天天在咱们六尚局寝房盘旋的怪鸟,也可能是刘司彩的冤魂所化。” 贾尚服道:“好好一个人,都被你们断言死讯了。我可听见,还有人说是洪福院...”她到此打住,不往下提。 冯司彩摆手说:“说洪福院的都是上面的流言,上面哪晓得咱们六尚局这些事。” 贾尚服点头:“也是,我们尚服局的何典仗说那是枭鸟,不会平白飞来,是有目的的。”辛夷没见何典仗提起过,这一说也同那三人一并竖耳欲往下听,贾尚服却道:“这话不便外传,我没法告诉你们。”众人看她口风紧,只得不再问。 再聊了一阵,那三人退下,只剩沈掌彩与辛夷多说了几句:“我名唤小染,以后来打搅你。”辛夷求之不得,感谢一番。 尚功局的离开后,贾尚服对辛夷道:“这不是很好,以后别说什么不喜欢人多,碍不到你什么时间。那冯司彩叫你认识沈掌彩,是盼着以后你若真能发达,多关照她们尚功局一把,你亦从小有人教妆服之妙,原是相互照应的好事,这些你道理迟早要懂。” 辛夷撅嘴说:“我懂,可师父从不让我这么烦心。” 贾尚服斥道:“你师父你师父,别成天师父不离口,叫太后娘娘知道了,定不饶你。再者,他是个怜官,以后再甚也不过是做教坊的都知,只怕他不入蚕室还做不了,他能看多远?你志不该在此,怎么偏生喜欢做小了圈子。”辛夷嫌她烦,只得说知道。 外面天色已暗下来,二人去吃晚饭,不再多提。 另一边坤宁殿中,赵祯也来用晚膳。 徐促叫人准备了菜,立在一旁等吩咐。颢蓁夹了一口羊肚烧雁,问:“怎么这季节还有雁肉,从南方来的?”徐促说是,颢蓁道:“如今外有旱蝗,内有节衣,实不该向民间取用过度。” 赵祯笑说:“你却把朕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颢蓁正色道:“官家既然明白,也不该叫谏臣宗室来宫中享宴,传出去可如何向百姓交代?” 赵祯过来用膳,本意便是向颢蓁解释,但被她这样一问心生烦闷,叫屋中人都退下,才强压火气说:“如今外臣宗室除了范仲淹,没有一个肯替我说话的,眼见小娘娘垂帘已成定局,我怎能不多拉拢?我借着小娘娘叫我为大娘娘时候冤案昭雪的机会设宴,只叫这点人入宫,便是为了显得我与其亲近,彰显其肱骨之位罢了。” 颢蓁问:“官家既然如此不愿小娘娘垂帘,何不言明?小娘娘对官家疼爱,更是闲淡之人,或许自己也不愿干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回 起争执帝后失和睦 寿昌殿赵祯试群臣 赵祯被问及,斟酌一番才说:“怕的不是小娘娘,是朝中是否有人欲推小娘娘与我再合为二圣,说到底,究竟牵扯了谁的利益,我实在想不出,且看看明日能否探出虚实。” 颢蓁听了反应过来:“因此官家叫妾身不许去需云殿,而是在此处设宴,亦是为了不显得生疏,才能多说些话。” 赵祯点头,两人说了些别的,说到前几天置换闲物一事,赵祯说:“你本意是好,但手段稍显唐突了,只消吩咐下去,那几人自会听话打点,你亲自督查,倒似她们犯了什么错...” “难道无错?”颢蓁忽然打岔,“若非妾身亲查,那连婕妤房里的任意车,水云床岂不是就存留下来中国梦乱后宫了?” 赵祯说:“何至如此,那本是我也知道的东西。” 颢蓁听了动气,压低声音道:“她说官家知道,妾身原以为是推委之辞,不想竟是真的。由此看无怪当年连婕妤加封极快,定是拿了不知多少奇巧中国梦物来勾引,才惹得章献娘娘命她将东西封存。当年隋炀帝求做此车,天下恨之欲攻,其身死而国灭,难道官家也要步此后尘?” 赵祯方才本就有火,现在再也压不住:“你自以为是谏臣左右,竟言语至此?” “妾身并非谏臣,却是天下女子之表率,如今后宫有这样的东西,妾身若不言语,何人还敢言语,难道要叫外面朝臣知道,才要在常朝中当面斥责官家吗?官家若放纵至此,宫中谁还会引以为戒?无怪尚美人杨美人房中婢女一个个都敢以下犯上毫无规矩,臣妾这才知道,合是官家准许了的。” 赵祯拍桌起身,喝道:“若说毫无规矩,你才是个中翘楚!丝毫无德性可言,天下女子当真如你一般对夫君出言不逊,岂非乱套!” 颢蓁亦站直,全不相让:“官家并非一般夫君,妾身亦非一般妻室,一切都是老祖宗定下的安排,后宫之事官家本不该插手至此,乱套的难道是妾身?” 赵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郭颢蓁的面,颤抖不已,又想不出什么话责备,最终丢下一句“多说无益”,便开门离去了。 徐促等人不敢进屋问,呆立屋外。 惜墨赶紧入内,见郭颢蓁站着不动,忙劝她坐下。颢蓁让把这些吃的都撤掉,叫宫人内侍拿下去分了,不该浪费。惜墨听话,唤徐促收拾桌子。待清干净,想劝慰一番,但颢蓁并无意相听,惜墨只得作罢。 这边赵祯一路出来,走在夹道,周成奉等人在他身后跟着。他越想越火,越思越怒,心道自己在朝中已受了谏官那么多气,回来还要被颢蓁责备,威严全无。难怪如今要杨太后垂帘没几人反对,竟是一个个都瞧不起自己,只当他赵祯还是那个章献羽翼下的傀儡皇帝,仍需别人看管。 细数前朝,皇帝做到他这一代仍能克俭至此的已是少数,何况他这一年除去这场天灾,民间并无极大变数,而这蝗灾他尚未觉得有何处理不妥,缘何朝臣并不认可?莫非是朝政有误?感念至此,他步回后殿,将章献崩逝后自己的诏令全部翻看一遍,直至深夜,全无进食。待看完离开,他背手漫行,未想回福宁殿。周成奉劝说不如吃点东西,赵祯心绪仍乱,不愿搭理,周成奉惟有闭嘴。 这样乱逛到不知哪里,忽听一阵“呜呜”怪声。赵祯抬头看去,见有一只肥脸鸟儿立在墙头盯着自己,哑黄圆目,实在怕人,因问这是什么鸟。 阎文应上前说:“官家,这是枭鸟,宫中最近正在闹,许多宫人觉得可怕,连婕妤也提过,说瘆得慌。” 赵祯点头道:“确实不好看,你吩咐下去,以后见到就驱赶走。” 阎文应称是。 赵祯又问:“这是哪儿了?” 周成奉说:“官家,是报琼阁的后面,官家可要进去坐坐?” 赵祯本欲答应,却想起与颢蓁为她争执,便没了兴致:“算了,回福宁殿吧。” 十月二十,下常朝。 李迪,王曾,王鬷,张士逊,范仲淹,李谘,王随,赵元俨等十四人谏臣宗室齐往寿昌殿去。众外命妇一早便去了慈寿殿,随众妃一同向杨太后请安过,便跟着颢蓁到坤宁殿中。 赵祯面前,谏臣在左,宗室在右,先饮酒吃饭,待说一阵话,赵祯道:“你们与朕皆可算至亲,朕闲来作画,本不愿示人,今见尔等有些兴致,不如拿出来大家批抹。”接着周成奉吩咐内侍抬上来好几幅,全是画的骏马,或驰聘,或静逸,或双驹并行,或大小相守。 赵祯笑说:“朕以为画的不好,只望有当年丁谓替先帝赋诗‘莺惊凤辇传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1’的句子出来。” 众臣莫不道精妙,哪有挑错的理。张士逊暗对李迪道:“这是叫咱们对陛下马首是瞻,赶快作诗表明忠心呢。” 李迪说:“这里范仲淹最工诗词,怕是要让他出尽风头了。” 在座皆做此想,竟无人先张嘴,怕被比下去,哪知范仲淹并不屑于此道,始终缄口不语。赵祯心中气恼,难免动了昨夜的念头,觉得如此机会无人抓住,定是说好了要叫他出丑。 正气着,李迪见他面色愈发沉暗,因说:“陛下笔尖骏马神韵似活,灵动如生,更可窥见宫中御驾实乃天下名驹所汇,臣有拙作一则。”赵祯让他说来听听,他晃头吟道:“赤兔当需吕布骑,直驱汗血玉冠啼。长胜殷商周天子,不及今朝扫夷狄(作者乱作)。” 范仲淹心想:“怎么李大人的作诗如此无趣,只知吹捧。” 哪知此诗却稍稍压住赵祯火气,笑道:“你的本事怎么退步至此。”因叫众人作诗将他比下去,几人得令,各做谄媚之词不谈。 过了阵,赵祯提起杨太后所言之事,说不知哪些该大赦,哪些该保留。 范仲淹道:“先祖至真宗时已有许多故事办法,不该随意更改。” 赵元俨说:“可太后娘娘所言亦有些道理,本王近日也曾听过外面的风言风语,难道诸位不知?” 几人都说听过,惟范仲淹坚持说:“既是风言风语,又怎可尽信。” 张士逊道:“但流言若此,且本就该行大赦之德,一举两得,外实内宽,有何不好?” “只怕此事更坐实了太后娘娘垂帘之意,到时再更改不得。” 赵祯打断说:“今日不谈太后垂帘的事,只论旧案。” 范仲淹不明为何赵祯意思,望向座上,只见他微微摇头,似有深意。 1宋真宗喜欢召臣子于金明池垂钓,有一次许久没有鱼儿上钩,真宗面子挂不住,丁谓忙做此诗,真宗遂龙颜大悦,对丁谓更加喜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回 痴颢蓁复惹帝王怒 禁尼师此恨再难平 颢蓁的冷言冷语,是赵祯熟悉的,却没有在他的意料之中。多日未见,四处皆传她在殿中供佛,由此,他在来之前便估料她以往的锋芒能稍作磋磨。可才讲了两句话,他就惊觉颢蓁不止不打算退让,言语的无常还有加无已起来。 赵祯自觉不曾亏待过她,甚多年来任由她恣意行事,以至宠妃每有怨言,他大都规劝算罢。 哪怕他差点一时冲动,想..... 可最终,他就像扣留住准许杨太后同参军国事的诏书一般,把那些对颢蓁不利的话也暂压下来,替她保全了面子。 今天他仍旧打算如此,他相信颢蓁能体会自己的好意,才耐心解释道:“皇后闭门不出,一如皇帝不临朝,宰相不勤政,皆是失礼于天下。何况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说来那晚唐皇权覆灭,同样有后位久虚的缘故。后位虚则宦权盛,难道你愿意看到内侍把权的局面?” “我自小便懂这些,官家无需多言,不过几日没请安而已,大宋江山比你说得稳固。”颢蓁语气毫无波澜的揶揄,“官家有话不直说,便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几句话令赵祯年轻的额头皱起几条深深的刻痕。“我今日过来是要你继续做皇后,不是要与你争执。”他深深叹了口气,忍着不满道,“你不愿去向小娘娘请安便罢了,到底我与她之间都生分许多,你性甚褊急,再把什么话都吐出口也不好。” 即便赵祯尽量说得云淡风轻,颢蓁还是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留待心中嗤笑。 且听他继续说:“眼看着冬日大小节庆将至,不久才提过采选的宫女送入宫前,还要礼聘几个,届时已经有了主阁的嫔御们同样要再加封赏。兼之为着前朝纷乱,我打算追赠孟王的母妃王太仪,你不出来主持,以后后宫之事难道大小都要我这个做皇帝的亲自过问?” 颢蓁终于将眼睛睁开,直勾勾对上赵祯的脸,嘴角勾起了一个足以令人不约的弧度,冷冷道:“别的都是假,想将追赠王太仪的事做得体面风光是真。为着小娘娘在陪都唱了一折曲,便得由我唱完了它才成。” “原来你对我的来意都清楚!”赵祯被拆穿了来意十分难堪,他起初无意争吵,但到这儿仍免不了大声起来,“那你该知我日日对着的那班臣下,根本说不清哪个怀揣豺狐之心,翘首盼我犯错。我若因后宫分神,岂不更成了耽溺女色的昏君!再者,持皇后册宝的是你,不来寻你,我当寻谁去!” “你不耽溺女色,王氏是我送到后殿去的?”颢蓁觉得好笑,却还是淡然从容的回他,“你要追封谁,何需我这册宝,遂国夫人是我封的?昭仁皇后1是我封的?封个寡妇晓得避人耳目,不与我知会就许了她任意进宫,现在倒要我来尽皇后的责?” “说东道西,指南言北,你越说越不知分寸了!” 见赵祯并不喜欢被提起这茬,颢蓁心里仍不依不饶,嘴上倒是改口:“太宗命人修纂《太平御览》,不到一年熟记在心。先帝也读此书,日日相捧。不知陛下在东宫识字的时候,有没有细心读过?” “要说什么混话,我辩不过你!”愧云始终是他的短处,他讨厌颢蓁频频提及。 “书里说‘寡妇树兰,生而不芳2’,可知寡妇种下的兰花不会香,因她们本就是无情之人。”颢蓁将脸凑近到赵祯的眼皮底下,挑衅般的竖眉讥讽,“也是,嫁做人妇还藕断丝连,定然在守丧之时就盼着这天,这刘从德是如何死的,谁说得清呢?” “住口!”赵祯大为光火,“不持身份,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这是你该讲的话吗?” 颢蓁鄙薄他的羞愤,神色轻蔑的悠悠道:“身份?官家方才说我失礼于天下,可古人尚且知“寡妇之子,不有见焉,弗与为友3”。你不但将她的儿子送去资善堂,还许她出入自由,当真是守了好大的礼,你的身份呢?我与你结发至今,才晓得原来你竟能分别何事见得人,何事见不得人。” “你!”赵祯被骂的面红耳赤,脸皮早已挂不住,抬手就要向她的脸打下去。 颢蓁全不惧怕,登时扬起细弱的颈子狠命瞪着他,她要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掌怎么落下来。隐忍多日的怒意令她浑身颤抖,但她绝不肯退缩,一双手狠命的掐紧自己的掌心,两只眼睛里藏匿着无限的委屈与倔强。 赵祯愣了,他一刹那间从颢蓁的眸子里发现了稀薄的泪水。这令他不懂,这个女人怎么骨头这么硬,一定要惹他动怒才行。 他翕动着鼻翼,放下手不再出声。 颢蓁也不再说话,缓缓的把头垂下,目光从赵祯的脸盘,颤颤悠悠的挪到了一旁的窗格。此刻她才注意到,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畏,倘若赵祯真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她能强忍住不哭吗?这么一揣测,本来锁住的泪珠,竟偷偷的流出了眼眶。 赵祯被她搞得心烦意乱,顺手从榻几上拿起那本经文,站起身来随意翻了几页,又丢到地上,厉声威胁:“成天看这些已经看得痴哑了,好,你要向佛,你要锁殿,那朕从此不许尼师入宫,不许妃嫔礼佛!” 颢蓁悄悄抹去脸颊的水珠,逞强说:“历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太宗说佛教有助治世,先帝更怀菩提之心,你如今敢不遵前王之道?” 赵祯冰人似的背手站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回答。他虽是赌气说得话,但颢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祖宗压他,令他愈发的难以忍受,索性闭口不语,叫她忐忑去吧。被她在口舌上占了这么多年上风,也该让她难受一回了。 颢蓁并没有被愤懑冲昏了头脑,眼前这人总归是皇帝,她懂得今次自己注定要吃亏。皇帝已经亲自到坤宁殿请她开门,传出去仍是给足了她面子,因此相比之下这个亏根本不算什么。 只不过她从未似此刻般深刻的感受到过,自己在他心里是多么轻贱。 1张美人在历史上有无谥号,具体的谥号都不可考,昭仁皇后是我自己编的。 2意思是寡妇种的兰花,就算长成了,也不会香,但是没有说为什么。不过《文心雕龙》说男子种的兰花也不会香,因为“无其情也”,也就是无情。 3出自《礼记》,元·陈澔解释有见为“才能卓异”,所以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为了避嫌,寡妇的孩子,如果不是十分有才能非结交不可,尽量能不见就不要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回 千般柔难化心如铁 拾威仪为谁开宫门 女子耍泼求恩的手段,于颢蓁看来,实在丢人现眼,她学不来也不想学。 她或是下了决心去怨,就不打算示弱,但可惜就可惜在,即便是一场受命而成的婚姻,她也曾对鸾凤和鸣的日子怀抱过期冀。再说句掏心窝的话,颢蓁把自己锁在深宫,并非全是心灰意冷,也有或多或少的奢望在。她盼着赵祯的关切,盼着他能对这么多年的生活有所存眷,亲自来探视一次也好。 而赵祯也确实来了,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过一句她的感受,没有理睬过她深锁宫门的缘由,相反自始至终用皇后的责任相劝。她终究是了解到,他要的皇后,只需像道宇寺庙中的一尊神像,处处维护他身为皇帝的尊严便好。 她不该去奢求能得到他对妃嫔的呵护,抑或骄矜的权力。从前的种种不过是骥尾之蝇,她愚蠢的依附着章献的余威,才换来了赵祯的多番忍让。 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资格。 颢蓁收敛了怒意,一步两步走上前,从地上将佛经拾起,抖抖上面没有多少的浮土,无神的说:“是我失言了,不该多番顶撞,倒忘记读经原本是贪图清净。”她从来都不曾认错过,此时平和的好像变了个人。突如其来的和顺令赵祯不悦的皱了皱眉,听她继续道:“其实无论让不让尼师入宫,心中有佛便足矣。” “即是说什么都没用,你绝不肯开殿门,亦不肯主持王太仪的追册?”赵祯语调冰冷的问。 颢蓁疲于回答。 赵祯走到她的身边,决定尝试最后一次的怀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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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回 考书易赵祯试永年 对应难许氏终识祸 赵祯听着许氏替永年诉苦,嘴角隐隐含笑。狂沙文学网硬要说,这其中确是有他横插一手,叫人偷偷释出消息,才会搅得孩子如今纷乱辛苦。 匀婉暗觉这其中有哪里不妥,因也冲赵祯莞尔道:“永年才将将四岁,妾记得官家当年入资善堂都没有这么早,也赖遂国夫人心急了点。不过授了官的子弟,又是养在宫里,难免要求会高些。齐国夫人是” 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对不起我错了请明天刷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回 应对苦杨婠暗帮衬 游弋乐辛夷戴傩面 吕润章指着另一句“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岂能与许争乎”问:“先不论前头答的对错与否,你看这句该怎么解?”他又怕永年体会不了他的意思,补充道:“这句是讲上苍已经厌弃了周王室,所以自己根本不敢争夺许城。试想如果似你方才所言郑伯是有心占领许城,一向以周王室后代自居的他,为何要这么说呢?” 匀婉在屏风后面,听到他这个问话,在许氏耳边小声笑说:“越说越快,吕宫教怎么有些慌乱了。” 永年哪里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按照有人告诉他的复述:“因为一旦想到以后的日子,越是老奸之人,越是比常人来的胆怯。” 吕润章完全没料到永年会如此回答,正要再说,却听赵祯沉声打断:“够了。”他只得闭嘴站好,等候赵祯训话。 “就到这里吧。”赵祯的面色有些冷,但他还是尽量不在永年面前表现得凶巴巴的,“仅听这两句,已经知道你授课的用心之处。朕方才说明天要齐国夫人带永年去教坊,正好,你也先歇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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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回 雪香阁暗中费心机 游弋乐辛夷戴傩面 “罢,确实算安心了。”杨婠坐到窗案前,淡淡的说。 碧袖笑盈盈的说:“之前娘子担心资善堂有人故意教永年太难的东西,令他在官家面前出丑,这下反而让吕宫教近乎罢了官,还真是...” “安心的不是这个。”杨婠突然打断她,左右端详着案上的月宫纹六瓣菱花铜镜中自己的笑容,轻轻道,“依永年的说辞,那吕润章确实有古怪,而他的古怪,只能坐实了背后有人指使,那人想必不会一次两次就罢休。” “既有人指使,便表示永年值得去费这个心思。那我把他从那小农妇手里要过来,还搞得我这雪香阁鸡羊进出,就不算白白浪费力气。”看完,她娴静的扭过头,冲碧袖说,“我为此安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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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回 徐内侍识人辨颜色 契丹使命丧紫濛馆 辛夷有些为难,她不想丢下菊三四,总觉得他这脾气两边不讨好容易被针对,可确实像许氏所言,她也没余地置喙。 正在犹豫,忽然瞥见远处飘忽过来一个影四五十岁,佝偻驼背这人菊三四曾在宣佑门指认给她,不就是常出入慈寿宫的徐内侍吗。 许氏也看到了,这下可好,造作所的掌事亲自来此,真是嫌不够乱。往常若是没带着永年,一趟浑水她未尝不愿意搅搅看,现在却只想快躲开。于是她领着俩孩子,与徐内侍迎面而行。待相互施完礼,准备离去的时候,辛夷却站着不肯动。 “监官大人,监官大人!”辛夷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叫住他。 “怎么啦?”没等人答应,许氏先愣住了。 徐内侍倒是才注意到许氏边除永年外,还有另一个女娃在。仔细一瞅,居然是赵昶凝送入宫的女乐,杨太后边的红人。依他与慈寿之间的那层关系,这样的招呼可不能不理,便也和悦的问:“好孩子,甚么事?” “监官大人来这一路,可有看见云韶部伶官菊三四?”辛夷睁大眼睛,端着几分焦急的说。 徐内侍两条快掉光的眉毛微微耸起,往不远处的屋子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装作一无所知的反问:“这还真没瞅见,伶官不都该在教坊吗?” “奴婢寻遍了教坊都没见踪影…”辛夷哭丧着脸,停了一停,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大没小一般,堆出满眼的歉疚,“还望监官大人多包涵,菊三四是奴婢的师父。因之前教奴婢的舞得娘娘嘉许,此刻娘娘交代奴婢要带赏赐给他呢,谁料今天一天没找到他的人…” “兴许傩礼准备繁杂,他着手于此,在哪儿抽不开。” “嗯。”辛夷狠命点点头,“赏赐虽说该快快领,但傩礼更为重要,想必就算娘娘知悉了,也不会因此怪罪。” “可说不是。这样吧,我替你盯着点。你吖,快回自己该呆着的地方,别耽误齐国夫人的时间。”徐内侍安慰道,子却挪步到她面前挡着,面上带几分了然的意思,“人总不能离了这院子,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就出现啦。” 说完,他没等辛夷道谢,便向许氏作了个揖后,拖着不直的背朝菊三四所在的屋子缓步走去。 许氏低头端详着辛夷的侧影,在苍白灰的光中略略发愣,不觉在心中自语:“这孩子不过九、十岁的模样...” 十一月二十五,常朝。 东京的气候愈发干冷,皇城外的河渠早已披上一层掺杂了污浊淤水的冰。有人说因为今年冬天冰面下没有多远就能碰到底,大人于是放心幼子上去嬉戏,毕竟就算裂开了一个窟窿,水浅的,掉下去也淹不死人。 如今的世道,连寻死的方法少了一种,可以是冻死,可以是饿死,总归轮不到淹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死法,不明所以。是从遥远的契丹传来,飘飘摇摇的进入朝堂,摆在赵祯面前。 李迪正向赵祯回报着契丹的来信,说到关键这句,他已深感不妙:“内侍进入紫馆中,才发现章大人已经殁了三天。” “三天?”赵祯稍稍有些吃惊,以国信使的地位,怎可能死了三天才被发现,他以听不出感的沉稳声音问,“死因为何?” “这...信上叙述的十分笼统。”李迪叹说,“不过因紫馆地处严寒,馆内无人添薪,故此形得以完全...” 居然“无人添薪”,这四个字太过荒谬,以至于赵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那个紫馆里面是空的,堂堂国信使怎竟过得落魄如斯? 他抬起头,看阶下的人来的并不齐全,正如每一个寒冷的冬。有时候这样的形不坏,人多嘴杂,心也杂,只要需要的人在就好。赵祯纾解开紧锁的双眉,让自己坐的尽量舒服一点,声音平缓的召唤:“富弼今天来了没有?” 富弼早料到此事会与他有关,赶紧答应:“臣在。” “你曾出使辽国,可曾受到此等对待?” “启禀陛下,本朝与辽国向来奉行兄弟之仪,敌国之礼。”富弼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说辞,“言语上的相互争强难免,但如此冷落绝无可能。臣在任时,北朝国主甚至七拜起居,御饮酒…” “朕亦听闻北朝皇帝接见本朝国信使的朝见仪,远比那交趾,高丽要更郑重。”赵祯深吸一口气,愈发的想不通。 他当然记得,章频1因得罪过章献而一路被贬,早些年又与丁胃关系靠得颇近不受任用,临近派遣,朝廷才愿意借官2他为刑部郎中,可在国信使中仍不算很拿得出手的。但碍于两朝盟约,他觉得耶律宗真怎么也不至于看人下菜碟到这地步。 “现在的国信副使是谁,闲置了吗?”怨不得他另起疑窦,按理说这么重大的消息,确实应该是章频的副手最快回报。 “是王惟用。”李迪答道,“但其是武将,平时极少透过他联络,此次尚未收到他的传书。” “惟用惟用,真要有用才好。”赵祯责怪了一句,心里却清楚不能让这事成了无头公案,便问富弼,“如果依惯例,这种形该如何做?” 富弼有些发愁,心说几十年来没有过这种状况,哪来的惯例呢?思前想后,只好答:“若是辽使殁于宋,臣以为该由陛下钦命接伴使护送回国,就不知辽国皇帝是怎么打算的。” 李迪插话道:“辽国皇帝决定于馆中就地祭奠,早晨这消息是透过急脚递传的,二千里路算下来已有五六过去,恐怕该做的都做完了。” “好啊,比咱们的礼数还周全。”赵祯冷笑一声。 契丹想一手cāo)揽,是真心假意都未知,里头若没有大宋的事,更难查明真相了。但该派谁去查,又是个问题。他思量一番后问:“这个章频可有子嗣?” “有一子,好像名章访。” “能堪重任吗?” “此子曾入狱,虽说是有冤,也昭雪了,但素行似是个胆小之人。” 赵祯在心中权衡一番,对富弼道:“胆小不胆小,此刻也由不得他,等退了朝,你带着朕的口谕去对他述说利害,让他走一趟辽国。自己的爹殁了,怎么也得让他亲自将尸接回来,这等天理,耶律宗真没得不答应。至于他到了地方,该做些什么,你知道吗?” 1此人在《宋史》中叫章频,在《长编》中叫张频,我不知道该信哪个,此处姑且依宋史为准。 2为表对出访国的重视,宋代有国信使接任之前临时授予较高官阶的习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回 辽兴宗态度骤生变 慈寿宫唯恐祸缠身 “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 “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 “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前庆州的骚乱是假的,但这次有耶律宗真那边的来信,总不能也是假的。 “小娘娘,你到底又打算做什么?”他暗忖道。“臣知。”富弼恭敬的说。要他自己揣摩赵祯的意思去转述并不难,无非是亲自联系王惟用探清真相,以及探明耶律宗真的态度罢了,难的是那胆小怕事的章访能否照章而为。 “嗯。”赵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辽国的态度骤变,此事可大可小,你到时候挑几个熟悉北朝的人陪他,退下吧。” “臣自当尽力。” 赵祯颔首,看着他站回群官的人头中,但其实仍旧有些不踏实。这个节骨眼发生什么对他都是极大的困扰,尤其契丹那边似乎和杨太后之间有什么联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回 狮开口契丹索关南 改风向素琇手难为 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掷到炭盆中,怒意灼烧她的面庞,将她往素扮出来的慈蔼随着这封信一起烧成了灰。 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但他是国信使。 国信使的要务乃睹视先机,折冲排患,归根结底就是通盟结好。无论耶律宗真是用的什么法子刺死他,毒死他,冷落在馆驿不生炭火冻死他——总之,圣朝之光彩已经暗了,大国之威灵也式微了。 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如何能与赵祯共理军国事?可契丹这就等不及了,不惜做出此等勾当来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一群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耶律小贼这辈子都懂不了快犊破车的道理,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她难以再往下想,诚然,骂一骂容易,实际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 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 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杨太后将信纸攥成一团,丢到炭盆中烧成灰,契丹摆明了是做给她看的! 章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是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这个消息于她,无异是敲竹杠罢了。前殿侧门的帘子,她连摸都还没摸到,契丹就和自己索要关南十县,要的着吗? “要想办法驳回去!”杨太后在心里骂道,“蛮荒之地的胡匪,只怕跨过南京就要被人笑话成不会生火的草包,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快犊破车这个词,就敢对我催促无礼?”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没见识的东西,稍有不愉,可能就会将自己与他们暗通款曲的信函公布,到时候早功亏一篑了,还有什么资格想帘子不帘子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回 赏穆清夫人难算清 主坤宁人心不得宁 “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眼珠子往她的女史脚边瞄了瞄。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馥芝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谢恩。 采薰甚为满意,让素把圆盒摆在桌上,只拿着梳篦随她走到里屋去见馥芝。 道过万福,馥芝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东西,浅浅笑说:“夜里官家要本位一同用膳,正好阁里有新的翠翘,绾髻的时候按你的心思添上一两支足以,别太招摇了。” 宫外正在闹饥荒,还有人向她进献这等钗饰,看来颢蓁清算一次两次的根本不耽误馥芝纳新。“奴婢明白。”素垂首答应。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 采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御赐之物,倒是娘子对你的一片好意,莫非你要让娘子收回去?那...可就真是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她在“好歹”二字上,特意说的重了点。 素一怔,不自觉的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平时拿点小玩意儿就罢了,可手里端着的如果不是赵祯的赏赐,那必然是外面用来孝敬的珍品。然而采薰既然这么说了,那她连半点的勉强都不能表现出来,惟有恭敬的谢恩。 “哎呦!”素快快的把梳篦连同栉袋摆回盒子里,“这是官家赠与娘子的,我怎敢动,被官家发现了可要责备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回 白角篦利诱梳头女 崇文院承旨修唐书 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 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可把素琇愁坏了。 这更不好议论,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她,过失都得她担着。且她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回 书难撰苦心劝盛度 朝永续充史解圣忧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急忙合上书还给他,可其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彭门纪乱》为绝本,老夫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如非独路家藏,可否告知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家藏而已。”范仲淹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大业杂记》,念在太沉,未能随携带。” 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今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这...”盛度有些犹疑,脚步离他远了一点,“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并无交,纵是好书,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范仲淹赶紧解释道:“盛公无需多虑,下官赠书为的自然不止盛大人喜好,更是为着我大宋朝廷永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回 辨明史二公见赵祯 审刑院入夜会陈琳 “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 盛度听的愁眉难展,权衡一阵后摇摇头说:“只怕要落一个妄评前人得失的名声。” 范仲淹有些吃惊,他以为能主修史书盛度会欣然答应,遂恳切的问:“盛公究竟意愿为何,能否告知?”“那范大人打算怎么做?”盛度问。尽管他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但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娘娘四处围堵,总要开个缺口。”范仲淹道,“下官有个愚见,虽然王权天授,但若能先在《唐书》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恶,重人事轻天命,至少能将异兆之祸先安抚安抚。从夏商周汉到那唐高祖,里头有多少德兴恶绝的故事数都数不过来,单拎出来唐末那亡国的景宗,在位年号不正是‘天佑’吗?既然天佑亦阻挡不了灭国,咱们就要让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回 详议官笔下无冤狱 难断案刑囚有生机 盛度当然能! 按说审刑院断案是直接交由皇帝审批的,审的都是不便交移大理寺或刑部的人,所以知院一向需要由德高望重的老臣出任。 可马亮虽有才能,年事也高,却一世无廉洁之名。但侦断罪行最怕不够耿介,倘或收取财富,怎能判生定死。由是马亮本该与此差遣无缘,却抵不上他会攀亲,会嫁女,有个好女婿吕夷简在朝中风生水起。连章献都对他信任有加,一个知院有何求不得的。 忆起往昔,盛度当年那股怒火不又灼起心尖,幸好多年与书为伍,养得他宽仁少怨,尚不至于说出鸣冤之词。 “是当年初拜相国的吕大人。”他尽力平静的说。 “那此后多年,审刑院的人事,好比详议官之流,就一直由他挑选?” “确实有不少人是他推选的,大多为谏官,不过他们仍要通过大理寺与刑部的‘试刑法’才可上任...”盛度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整理一番头绪,接着说,“不过天圣六年,先后章献娘娘在选拔规制中加了一条,即以后详议官不得再靠推举,必须是在刑法司一路升为朝官的才得以当职。” “是了,虽非朕亲自拟诏,却听大娘娘提过这件事,有点印象。”赵祯继续问,“但现在的详议官,大部分仍是天圣六年以前的吧?” “确实如此。” 赵祯点点头,了然般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审刑院中有个狱囚,在里头的子过得比外头还舒坦,那是该向谁诘责?”盛度当然能! 按说审刑院断案是直接交由皇帝审批的,审的都是不便交移大理寺或刑部的人,所以知院一向需要由德高望重的老臣出任。 可马亮虽有才能,年事也高,却一世无廉洁之名。但侦断罪行最怕不够耿介,倘或收取财富,怎能判生定死。由是马亮本该与此差遣无缘,却抵不上他会攀亲,会嫁女,有个好女婿吕夷简在朝中风生水起。连章献都对他信任有加,一个知院有何求不得的。 忆起往昔,盛度当年那股怒火不又灼起心尖,幸好多年与书为伍,养得他宽仁少怨,尚不至于说出鸣冤之词。 “是当年初拜相国的吕大人。”他尽力平静的说。 “那此后多年,审刑院的人事,好比详议官之流,就一直由他挑选?” “确实有不少人是他推选的,大多为谏官,不过他们仍要通过大理寺与刑部的‘试刑法’才可上任...”盛度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整理一番头绪,接着说,“不过天圣六年,先后章献娘娘在选拔规制中加了一条,即以后详议官不得再靠推举,必须是在刑法司一路升为朝官的才得以当职。” “是了,虽非朕亲自拟诏,却听大娘娘提过这件事,有点印象。”赵祯继续问,“但现在的详议官,大部分仍是天圣六年以前的吧?” “确实如此。” 赵祯点点头,了然般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审刑院中有个狱囚,在里头的子过得比外头还舒坦,那是该向谁诘责?”盛度当然能! 按说审刑院断案是直接交由皇帝审批的,审的都是不便交移大理寺或刑部的人,所以知院一向需要由德高望重的老臣出任。 可马亮虽有才能,年事也高,却一世无廉洁之名。但侦断罪行最怕不够耿介,倘或收取财富,怎能判生定死。由是马亮本该与此差遣无缘,却抵不上他会攀亲,会嫁女,有个好女婿吕夷简在朝中风生水起。连章献都对他信任有加,一个知院有何求不得的。 忆起往昔,盛度当年那股怒火不又灼起心尖,幸好多年与书为伍,养得他宽仁少怨,尚不至于说出鸣冤之词。 “是当年初拜相国的吕大人。”他尽力平静的说。 “那此后多年,审刑院的人事,好比详议官之流,就一直由他挑选?” “确实有不少人是他推选的,大多为谏官,不过他们仍要通过大理寺与刑部的‘试刑法’才可上任...”盛度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整理一番头绪,接着说,“不过天圣六年,先后章献娘娘在选拔规制中加了一条,即以后详议官不得再靠推举,必须是在刑法司一路升为朝官的才得以当职。” “是了,虽非朕亲自拟诏,却听大娘娘提过这件事,有点印象。”赵祯继续问,“但现在的详议官,大部分仍是天圣六年以前的吧?” “确实如此。” 赵祯点点头,了然般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审刑院中有个狱囚,在里头的子过得比外头还舒坦,那是该向谁诘责?”盛度当然能! 按说审刑院断案是直接交由皇帝审批的,审的都是不便交移大理寺或刑部的人,所以知院一向需要由德高望重的老臣出任。 可马亮虽有才能,年事也高,却一世无廉洁之名。但侦断罪行最怕不够耿介,倘或收取财富,怎能判生定死。由是马亮本该与此差遣无缘,却抵不上他会攀亲,会嫁女,有个好女婿吕夷简在朝中风生水起。连章献都对他信任有加,一个知院有何求不得的。 忆起往昔,盛度当年那股怒火不又灼起心尖,幸好多年与书为伍,养得他宽仁少怨,尚不至于说出鸣冤之词。 “是当年初拜相国的吕大人。”他尽力平静的说。 “那此后多年,审刑院的人事,好比详议官之流,就一直由他挑选?” “确实有不少人是他推选的,大多为谏官,不过他们仍要通过大理寺与刑部的‘试刑法’才可上任...”盛度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整理一番头绪,接着说,“不过天圣六年,先后章献娘娘在选拔规制中加了一条,即以后详议官不得再靠推举,必须是在刑法司一路升为朝官的才得以当职。” “是了,虽非朕亲自拟诏,却听大娘娘提过这件事,有点印象。”赵祯继续问,“但现在的详议官,大部分仍是天圣六年以前的吧?” “确实如此。” 赵祯点点头,了然般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审刑院中有个狱囚,在里头的子过得比外头还舒坦,那是该向谁诘责?”赵祯点点头,了然般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审刑院中有个狱囚,在里头的子过得比外头还舒坦,那是该向谁诘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回 假邀戏入主皇城里 借客舍相安肃仪殿 十一月二十七,雪香阁。 明天就是傩礼上演的子,宣德楼前的表演自然最为盛大。为方便内外命妇那些没在京师的姊妹亲眷入宫长住之需,赵祯退朝后,将内廷供奉着玉石三清像的集圣更名肃仪,作为客舍使用。 按说外客进皇城,当然得‘肃仪’,原本无可厚非,但许氏还是对这事甚为不解。 她记得集圣改过好几次名。最早的名是‘延恩’,就是当年为崇文院挑选藏书而设的秘之一。先是大中祥符五年,真宗梦到圣祖降临此的祥瑞,为着这个梦,有翰林学士请先帝把名改为‘真游’。然后为示崇敬,特意把玉石三清像般进去供奉,才改名‘集圣’。 无论怎么想,次次换匾都是正经的用途,怎么突然就变成接待的场所了?想是想,却也与她无关,一大早王愧云入宫探视永年,她得先紧着孩子边忙,不能叫人指出半点不好来。 今天寒,杨太后吩咐过不用晨省,各人只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愧云得先去坤宁请安,不出所料的吃了闭门羹,因而她第一个见着的倒是杨。 杨兴致颇高,拖着她聊起永年读书的事。打吕润章被赵祯罚入资善堂到现在,永年还未有新的宫教,愧云发愁的紧,叹说:“永年资质不如人,倒拖累了宫教受罚,娘子别怪奴婢浅陋多虑,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教授愿意教他。” 杨笑道:“我原打算体谅你护子心切才说傻话,教不教哪轮得到宫教们多嘴,全看官家一句话而已。可官家与苗才人体恤他辛苦,我瞧着这孩子也真的是累,怎么你倒不觉得?”十一月二十七,雪香阁。 明天就是傩礼上演的子,宣德楼前的表演自然最为盛大。为方便内外命妇那些没在京师的姊妹亲眷入宫长住之需,赵祯退朝后,将内廷供奉着玉石三清像的集圣更名肃仪,作为客舍使用。 按说外客进皇城,当然得‘肃仪’,原本无可厚非,但许氏还是对这事甚为不解。 她记得集圣改过好几次名。最早的名是‘延恩’,就是当年为崇文院挑选藏书而设的秘之一。先是大中祥符五年,真宗梦到圣祖降临此的祥瑞,为着这个梦,有翰林学士请先帝把名改为‘真游’。然后为示崇敬,特意把玉石三清像般进去供奉,才改名‘集圣’。 无论怎么想,次次换匾都是正经的用途,怎么突然就变成接待的场所了?想是想,却也与她无关,一大早王愧云入宫探视永年,她得先紧着孩子边忙,不能叫人指出半点不好来。 今天寒,杨太后吩咐过不用晨省,各人只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愧云得先去坤宁请安,不出所料的吃了闭门羹,因而她第一个见着的倒是杨。 杨兴致颇高,拖着她聊起永年读书的事。打吕润章被赵祯罚入资善堂到现在,永年还未有新的宫教,愧云发愁的紧,叹说:“永年资质不如人,倒拖累了宫教受罚,娘子别怪奴婢浅陋多虑,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教授愿意教他。” 杨笑道:“我原打算体谅你护子心切才说傻话,教不教哪轮得到宫教们多嘴,全看官家一句话而已。可官家与苗才人体恤他辛苦,我瞧着这孩子也真的是累,怎么你倒不觉得?”十一月二十七,雪香阁。 明天就是傩礼上演的子,宣德楼前的表演自然最为盛大。为方便内外命妇那些没在京师的姊妹亲眷入宫长住之需,赵祯退朝后,将内廷供奉着玉石三清像的集圣更名肃仪,作为客舍使用。 按说外客进皇城,当然得‘肃仪’,原本无可厚非,但许氏还是对这事甚为不解。 她记得集圣改过好几次名。最早的名是‘延恩’,就是当年为崇文院挑选藏书而设的秘之一。先是大中祥符五年,真宗梦到圣祖降临此的祥瑞,为着这个梦,有翰林学士请先帝把名改为‘真游’。然后为示崇敬,特意把玉石三清像般进去供奉,才改名‘集圣’。 无论怎么想,次次换匾都是正经的用途,怎么突然就变成接待的场所了?想是想,却也与她无关,一大早王愧云入宫探视永年,她得先紧着孩子边忙,不能叫人指出半点不好来。 今天寒,杨太后吩咐过不用晨省,各人只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愧云得先去坤宁请安,不出所料的吃了闭门羹,因而她第一个见着的倒是杨。 杨兴致颇高,拖着她聊起永年读书的事。打吕润章被赵祯罚入资善堂到现在,永年还未有新的宫教,愧云发愁的紧,叹说:“永年资质不如人,倒拖累了宫教受罚,娘子别怪奴婢浅陋多虑,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教授愿意教他。” 杨笑道:“我原打算体谅你护子心切才说傻话,教不教哪轮得到宫教们多嘴,全看官家一句话而已。可官家与苗才人体恤他辛苦,我瞧着这孩子也真的是累,怎么你倒不觉得?”十一月二十七,雪香阁。 明天就是傩礼上演的子,宣德楼前的表演自然最为盛大。为方便内外命妇那些没在京师的姊妹亲眷入宫长住之需,赵祯退朝后,将内廷供奉着玉石三清像的集圣更名肃仪,作为客舍使用。 按说外客进皇城,当然得‘肃仪’,原本无可厚非,但许氏还是对这事甚为不解。 她记得集圣改过好几次名。最早的名是‘延恩’,就是当年为崇文院挑选藏书而设的秘之一。先是大中祥符五年,真宗梦到圣祖降临此的祥瑞,为着这个梦,有翰林学士请先帝把名改为‘真游’。然后为示崇敬,特意把玉石三清像般进去供奉,才改名‘集圣’。 无论怎么想,次次换匾都是正经的用途,怎么突然就变成接待的场所了?想是想,却也与她无关,一大早王愧云入宫探视永年,她得先紧着孩子边忙,不能叫人指出半点不好来。 今天寒,杨太后吩咐过不用晨省,各人只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愧云得先去坤宁请安,不出所料的吃了闭门羹,因而她第一个见着的倒是杨。 杨兴致颇高,拖着她聊起永年读书的事。打吕润章被赵祯罚入资善堂到现在,永年还未有新的宫教,愧云发愁的紧,叹说:“永年资质不如人,倒拖累了宫教受罚,娘子别怪奴婢浅陋多虑,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教授愿意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回 傩礼前再会谁肃仪 傀儡后闻悉难自持 待她离开,愧云便问:“永年都是起这么晚吗?” “永年作息有常,从不曾晚过。”杨温婉的说,“恰巧赶上这两天教坊筹备傩礼、傀儡戏,十分有趣,齐国夫人带他去看太多,或是比以往疲倦吧。” “嗯...”愧云神色恬淡,一时不接话,只盯着她咬了一口的那颗枣儿。过了会儿道:“奴婢在宫外略有耳闻,说这场戏是为祈雨祈雪办的,想必十分用心。” 杨的眼中亦仅有那颗枣,含笑说:“对全天下做的戏,不用心讲不过去,你明天不打算看看?” 愧云连连摆手:“是想看看闹,但先夫不在,奴婢一个人就不抛头露面了。” “你是顾虑的周全。”杨颇为替她可惜,喝了口海红渍索粉的汤水,好像琢磨着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岳额道,“我这女史说你来得巧,你果然就来得巧。除了这御枣贡桃,刚好官家在中设了客舍。不如你今夜就住进去,不要出宫了,明早你跟在我边一同去观傩礼,再无人能论长说短。” 愧云先是欢喜,随即又犹豫起来:“奴婢已经得官家开恩,能随时出入中了,现在擅自住下,实在太贪猥无厌了。” “瞎说,是本位命你住下的,怎能叫擅自?”杨佯做嗔怒,旋儿柔声说,“虽然可随意出入,到底有时刻在,我念你儿之心,预备让你与永年多相处相处,你可莫要驳我的面子。” 愧云一听,定是一派感激之状:“娘子好意,奴婢,奴婢领命谢恩。” 二人又倾谈一阵,竟听屋外响起叫骂之声。 愧云一愣,脱口而出道“深宫院,何人胆敢”,再看杨眉萼早已蹙成一团,她眼珠子转了转,闭上了嘴。 待她离开,愧云便问:“永年都是起这么晚吗?” “永年作息有常,从不曾晚过。”杨温婉的说,“恰巧赶上这两天教坊筹备傩礼、傀儡戏,十分有趣,齐国夫人带他去看太多,或是比以往疲倦吧。” “嗯...”愧云神色恬淡,一时不接话,只盯着她咬了一口的那颗枣儿。过了会儿道:“奴婢在宫外略有耳闻,说这场戏是为祈雨祈雪办的,想必十分用心。” 杨的眼中亦仅有那颗枣,含笑说:“对全天下做的戏,不用心讲不过去,你明天不打算看看?” 愧云连连摆手:“是想看看闹,但先夫不在,奴婢一个人就不抛头露面了。” “你是顾虑的周全。”杨颇为替她可惜,喝了口海红渍索粉的汤水,好像琢磨着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岳额道,“我这女史说你来得巧,你果然就来得巧。除了这御枣贡桃,刚好官家在中设了客舍。不如你今夜就住进去,不要出宫了,明早你跟在我边一同去观傩礼,再无人能论长说短。” 愧云先是欢喜,随即又犹豫起来:“奴婢已经得官家开恩,能随时出入中了,现在擅自住下,实在太贪猥无厌了。” “瞎说,是本位命你住下的,怎能叫擅自?”杨佯做嗔怒,旋儿柔声说,“虽然可随意出入,到底有时刻在,我念你儿之心,预备让你与永年多相处相处,你可莫要驳我的面子。” 愧云一听,定是一派感激之状:“娘子好意,奴婢,奴婢领命谢恩。” 二人又倾谈一阵,竟听屋外响起叫骂之声。 愧云一愣,脱口而出道“深宫院,何人胆敢”,再看杨眉萼早已蹙成一团,她眼珠子转了转,闭上了嘴。待她离开,愧云便问:“永年都是起这么晚吗?” “永年作息有常,从不曾晚过。”杨温婉的说,“恰巧赶上这两天教坊筹备傩礼、傀儡戏,十分有趣,齐国夫人带他去看太多,或是比以往疲倦吧。” “嗯...”愧云神色恬淡,一时不接话,只盯着她咬了一口的那颗枣儿。过了会儿道:“奴婢在宫外略有耳闻,说这场戏是为祈雨祈雪办的,想必十分用心。” 杨的眼中亦仅有那颗枣,含笑说:“对全天下做的戏,不用心讲不过去,你明天不打算看看?” 愧云连连摆手:“是想看看闹,但先夫不在,奴婢一个人就不抛头露面了。” “你是顾虑的周全。”杨颇为替她可惜,喝了口海红渍索粉的汤水,好像琢磨着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岳额道,“我这女史说你来得巧,你果然就来得巧。除了这御枣贡桃,刚好官家在中设了客舍。不如你今夜就住进去,不要出宫了,明早你跟在我边一同去观傩礼,再无人能论长说短。” 愧云先是欢喜,随即又犹豫起来:“奴婢已经得官家开恩,能随时出入中了,现在擅自住下,实在太贪猥无厌了。” “瞎说,是本位命你住下的,怎能叫擅自?”杨佯做嗔怒,旋儿柔声说,“虽然可随意出入,到底有时刻在,我念你儿之心,预备让你与永年多相处相处,你可莫要驳我的面子。” 愧云一听,定是一派感激之状:“娘子好意,奴婢,奴婢领命谢恩。” 二人又倾谈一阵,竟听屋外响起叫骂之声。 愧云一愣,脱口而出道“深宫院,何人胆敢”,再看杨眉萼早已蹙成一团,她眼珠子转了转,闭上了嘴。待她离开,愧云便问:“永年都是起这么晚吗?” “永年作息有常,从不曾晚过。”杨温婉的说,“恰巧赶上这两天教坊筹备傩礼、傀儡戏,十分有趣,齐国夫人带他去看太多,或是比以往疲倦吧。” “嗯...”愧云神色恬淡,一时不接话,只盯着她咬了一口的那颗枣儿。过了会儿道:“奴婢在宫外略有耳闻,说这场戏是为祈雨祈雪办的,想必十分用心。” 杨的眼中亦仅有那颗枣,含笑说:“对全天下做的戏,不用心讲不过去,你明天不打算看看?” 愧云连连摆手:“是想看看闹,但先夫不在,奴婢一个人就不抛头露面了。” “你是顾虑的周全。”杨颇为替她可惜,喝了口海红渍索粉的汤水,好像琢磨着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岳额道,“我这女史说你来得巧,你果然就来得巧。除了这御枣贡桃,刚好官家在中设了客舍。不如你今夜就住进去,不要出宫了,明早你跟在我边一同去观傩礼,再无人能论长说短。” 愧云先是欢喜,随即又犹豫起来:“奴婢已经得官家开恩,能随时出入中了,现在擅自住下,实在太贪猥无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回 傩礼前再会谁肃仪 傀儡后闻悉难自持 许氏眼里根本没他们,就盯着杨婠不放,继续大骂:“斩眉断掌没廉耻的蛮子还真有脸稳当的跟这儿坐着,以为我好欺负不敢动你,便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也跟你没完!” “你们下去。”杨婠镇定的吩咐,“齐国夫人不是那撒泼打诨蛮不讲理的村妇,用不着谁看守。”她一发话,碧袖给所有人使个眼色,房间立马又空了。等只剩零星几个,杨婠柔声道:“夫人,千万别说那种话脏自己的嘴,还有人看着呢。” 许氏这才想到愧云也在,不禁露出一丝窘态,尴尬的与她相互施了礼,旋即又对着杨婠竖起了眉毛,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齐国夫人今日怎么气还不顺?你不喜欢夜里燃香薰琴,嫌呛,本位就让雁轸入夜就把香掐了;你不喜欢墙上挂着鹿角玲珑,嫌吵,本位就让雁轸在耳室新辟一隅安放;你不喜欢雁轸日夜伺候,嫌闹,本位昨儿个已将她换走。”杨婠保持着笑眼盈盈的神态问,“你如今有哪儿不满意的?本位再想办法就是。” 愧云亦开口和事解围:“俗话说哀伤胃,怒伤肝,好商好量,七情不伤,有什么事也值当这样?” “嘿!你还真是会做好人。”许氏寻摸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上去,瞄着杨婠道,“燃香薰琴你摆我床头,你薰琴呢薰我呢?一把破琴在那儿挂着,若夜里没人动它,半夜会自己响,是闹耗子呢闹鬼呢?你那野生的闺女,晚上不睡觉眼睛里冒贼光盯一宿的人,是咒我死咒你死呢?还是她就是骚猫成了精等着捉弹琴的耗子?” 许氏眼里根本没他们,就盯着杨婠不放,继续大骂:“斩眉断掌没廉耻的蛮子还真有脸稳当的跟这儿坐着,以为我好欺负不敢动你,便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也跟你没完!” “你们下去。”杨婠镇定的吩咐,“齐国夫人不是那撒泼打诨蛮不讲理的村妇,用不着谁看守。”她一发话,碧袖给所有人使个眼色,房间立马又空了。等只剩零星几个,杨婠柔声道:“夫人,千万别说那种话脏自己的嘴,还有人看着呢。” 许氏这才想到愧云也在,不禁露出一丝窘态,尴尬的与她相互施了礼,旋即又对着杨婠竖起了眉毛,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齐国夫人今日怎么气还不顺?你不喜欢夜里燃香薰琴,嫌呛,本位就让雁轸入夜就把香掐了;你不喜欢墙上挂着鹿角玲珑,嫌吵,本位就让雁轸在耳室新辟一隅安放;你不喜欢雁轸日夜伺候,嫌闹,本位昨儿个已将她换走。”杨婠保持着笑眼盈盈的神态问,“你如今有哪儿不满意的?本位再想办法就是。” 愧云亦开口和事解围:“俗话说哀伤胃,怒伤肝,好商好量,七情不伤,有什么事也值当这样?” “嘿!你还真是会做好人。”许氏寻摸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上去,瞄着杨婠道,“燃香薰琴你摆我床头,你薰琴呢薰我呢?一把破琴在那儿挂着,若夜里没人动它,半夜会自己响,是闹耗子呢闹鬼呢?你那野生的闺女,晚上不睡觉眼睛里冒贼光盯一宿的人,是咒我死咒你死呢?还是她就是骚猫成了精等着捉弹琴的耗子?” 许氏眼里根本没他们,就盯着杨婠不放,继续大骂:“斩眉断掌没廉耻的蛮子还真有脸稳当的跟这儿坐着,以为我好欺负不敢动你,便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也跟你没完!” “你们下去。”杨婠镇定的吩咐,“齐国夫人不是那撒泼打诨蛮不讲理的村妇,用不着谁看守。”她一发话,碧袖给所有人使个眼色,房间立马又空了。等只剩零星几个,杨婠柔声道:“夫人,千万别说那种话脏自己的嘴,还有人看着呢。” 许氏这才想到愧云也在,不禁露出一丝窘态,尴尬的与她相互施了礼,旋即又对着杨婠竖起了眉毛,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齐国夫人今日怎么气还不顺?你不喜欢夜里燃香薰琴,嫌呛,本位就让雁轸入夜就把香掐了;你不喜欢墙上挂着鹿角玲珑,嫌吵,本位就让雁轸在耳室新辟一隅安放;你不喜欢雁轸日夜伺候,嫌闹,本位昨儿个已将她换走。”杨婠保持着笑眼盈盈的神态问,“你如今有哪儿不满意的?本位再想办法就是。” 愧云亦开口和事解围:“俗话说哀伤胃,怒伤肝,好商好量,七情不伤,有什么事也值当这样?” “嘿!你还真是会做好人。”许氏寻摸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上去,瞄着杨婠道,“燃香薰琴你摆我床头,你薰琴呢薰我呢?一把破琴在那儿挂着,若夜里没人动它,半夜会自己响,是闹耗子呢闹鬼呢?你那野生的闺女,晚上不睡觉眼睛里冒贼光盯一宿的人,是咒我死咒你死呢?还是她就是骚猫成了精等着捉弹琴的耗子?” 许氏眼里根本没他们,就盯着杨婠不放,继续大骂:“斩眉断掌没廉耻的蛮子还真有脸稳当的跟这儿坐着,以为我好欺负不敢动你,便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也跟你没完!” “你们下去。”杨婠镇定的吩咐,“齐国夫人不是那撒泼打诨蛮不讲理的村妇,用不着谁看守。”她一发话,碧袖给所有人使个眼色,房间立马又空了。等只剩零星几个,杨婠柔声道:“夫人,千万别说那种话脏自己的嘴,还有人看着呢。” 许氏这才想到愧云也在,不禁露出一丝窘态,尴尬的与她相互施了礼,旋即又对着杨婠竖起了眉毛,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齐国夫人今日怎么气还不顺?你不喜欢夜里燃香薰琴,嫌呛,本位就让雁轸入夜就把香掐了;你不喜欢墙上挂着鹿角玲珑,嫌吵,本位就让雁轸在耳室新辟一隅安放;你不喜欢雁轸日夜伺候,嫌闹,本位昨儿个已将她换走。”杨婠保持着笑眼盈盈的神态问,“你如今有哪儿不满意的?本位再想办法就是。” 愧云亦开口和事解围:“俗话说哀伤胃,怒伤肝,好商好量,七情不伤,有什么事也值当这样?” “嘿!你还真是会做好人。”许氏寻摸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上去,瞄着杨婠道,“燃香薰琴你摆我床头,你薰琴呢薰我呢?一把破琴在那儿挂着,若夜里没人动它,半夜会自己响,是闹耗子呢闹鬼呢?你那野生的闺女,晚上不睡觉眼睛里冒贼光盯一宿的人,是咒我死咒你死呢?还是她就是骚猫成了精等着捉弹琴的耗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回 观礼冷教坊亦知变 百姓清朝野难定局 十一月二十八。 常朝自然是免了,杨太后也再次罢休晨省,让习惯早起的嫔嫱得以结伴观礼,宫中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昨天杨婠虽以赏戏为由留愧云宿在肃仪殿,今朝却根本没打算派人去请。那地方说得好听是客舍,但临傩仪开始前更名改制,哪有人来得及知会亲眷?整个殿阁成了愧云一人独居之处,谁跟她睡在里头不言而喻,杨婠怎会不解风情。 何况今日的傩礼从早演到晚,整日悬乐,倒无须踩着点儿。 话是如此,可满教坊的人都明白,头一场最难受。毕竟夜里冷不是真的冷,天蒙蒙未亮的时辰,最要人命。 冷就罢了,观者还少。得等御街旁边的那些分茶店家摆出了茶摊,尤其街东最多客人的李四分茶,街北最多“挂牌儿1”的薛家分茶,以及相国寺的丁家素茶坊之类都摆上了流铺,百姓方肯冒寒风出来。否则,单凭这场仓促准备的表演,是请不动许多人的。 尚服局几乎忙了一夜,贾尚服进进出出吵得辛夷五更天才睡着,等她再醒来,窗外已然泛黑。她自觉起的正是时候,于是匆匆洗把脸,披上此前杨太后赏得羊皮小袄,跑来相对清闲的尚功局找掌彩沈小染,让她帮忙执手上妆,接着去宣德楼见人。 待她赶到,恰好开始第三场,菊三四领她从第五扇楼门左侧扶梯轻步而上。那里有一处小道情特意为他辟留的位置,视野偏斜并不大好,却得以避开群臣安心观赏。 辛夷扒着栏杆什么都还没看着,已经被喧天锣鼓震得险些跌下来。菊三四不知从哪儿寻摸到几抔土块给她垫脚,她才能大略窥到全貌。 但见楼下诸侲子分为四队,每队二十四人,每六人为一行,皆披朱挂面,服褶缚袴,近观似红藻濯水,远视如赤炭焚天。仅为首领舞的方相氏2一角,就需三人更替,全部右手执戈,左手扬盾,身蒙熊皮一具,目戴黄金四颗。等到夕阳晖尽,宣德楼前御街至州桥,东西两侧御廊,则需竖起灯火达旦,通明丑时未歇。 她瞧整块场子,满眼牛鬼神蛇虚荒诞幻,竟不像人间。 当时景象有诗词为凭。 诗曰: 左有魅魑乞邑吠,右逃夜鬼铁叉碎。 红衫掩面露羞眉,沿路杜平娶小妹。 鹤发张颐筋斗齐,童颜母子应相对。 台前侲子赤红傩,城下青衫驱年晦。 词曰》): 穷日截灯拥不前,驱傩丙丁年。爆竹叱号震城边,妪犊分散步局蜷。阙外火烧鬼,桥下水折棉。 地轴祖明斗獌狿,腾简踞当边。钟馗尚未还牙债,马牛头饿难眠。朝引万流过,何夜复溅溅? 辛夷沿御街往南薰门的方向一路望到底,根本数不清有多少饮食叫卖者,只能分辨出远比她第一次进入赵昶凝的府邸前看到的多。摊铺上悉数挂着五鬼,商贩各个,“更瞧不出恁多人都是打哪儿来的。” “师父,怎么啦?”辛夷问,他后面的话被湮没在了呼号里。 “没什么!”菊三四指着右边道,“看,那个拿棒子的要有动作啦!” 话音未落,辛夷便听到一阵号角强鸣,硬是将所有人的喧哗都压住了,令大伙儿不得不噤声侧目。辛夷觑眼细观,那人假面皮衣,手执棍棒,站在方相氏一旁大喝不止,可惜相隔太远,她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喊了几句后,方相氏与他唱答互对,身后数百侲子大吼:“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念词灌脑,眩目耳裂,辛夷隐约听见有婴儿哭喊逐起,估摸是被吓得。紧着神兽恶兽仙灵饿鬼齐齐相杀,妖魔道人咄咄相逼。 辛夷从土块上跳下来,躲到菊三四身后叫说:“我最怕看杀鬼,那面具做得真的一样!” 菊三四故意躲开,笑道:“这么远,真想看也看不清。” 辛夷吐吐舌头,往台上瞅了一眼,该下手的诸角已经踏起禹步,隔着老远也感到一片腾腾杀气。疫鬼旱神带头缠斗,方相氏率仙灵挥剑直击,一片刀光快影斩尽灾祸,乱阵后邪祟余生难全。“哎呀太多人,看不出谁死谁活啦!”她捂着脸,从指缝里面发出惊呼。 菊三四不答话,全神贯注的盯着台面。疫鬼此刻死了大半,留下的,有打滚翻跳还在挣扎的,有拖行逃窜早已跑开的。 他算着差不离该到夺旗的时刻,抬眼扫视,刚巧注意到楼门高阶,那遥遥帷帐之后宫嫔的幕席,好似有些不大寻常。有内侍匆匆跑进去,未知嘀咕些什么,居然牵着几个人疾步离场了。 “师父,你又在看哪儿?”辛夷好奇道。 菊三四还未回应,忽然有一乐工气喘吁吁的窜上来,两步蹦到他们身边虚声招呼:“快走,快走,出人命了!” 1京城富家子弟聚在一起听曲学艺唱叫的集会。 2方相氏是旧时民间普遍信仰的神祗,为驱疫避邪的神,从汉至宋中期一直是傩礼的主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回 御街乱尊号声震天 恐生异赵祯揽事政 消息太过突如其来,让菊三四愣在原地难以相信。 片刻后他惊醒过来,不由自主的俯身向楼下打望,乍看之下倒没见哪里有死人,但傩礼早已罢演,台下百姓皆在向外涌动,让城楼前变成一片空地。离菊三四所在之处稍近些的百姓,估计和他一样没搞明白是何状况,一个个踮脚扬脑袋还想看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瞧他不紧不慢的样子,那乐工可比他着急多了,不住呼喊道:“韶部头,咱没工夫看了,快逃吧!” 菊三四回头瞅了他一眼,尽管未见到哪里有死人,但必定有事发生。他身子纹丝不动,对辛夷道:“我看宣德门上还有不少重官宫嫔,下头兵卫绝不敢撤,你跟着我在这儿呆着,倒比乱跑妥当。”辛夷对事态仍有些迷糊,因此尽管心里害怕,嘴上还能答应几声。 菊三四又问那乐工究竟发生何事,乐工晓得前因后果,到底没他镇定,于是结结巴巴的说:“刚才一群仙道五鬼杀来杀去的场面,不是有佯装被刺死的吗?咱们得的派人将他们拖走,谁想到一拖,哎呀这些穷剥皮——” 乐工讲到这儿,脸色已然惨白瘆人,辛夷捂嘴听着,且看他跺脚喊道:“每个扮鬼的人背后,都流了一滩血,拖的时候在地上划出好几道的血痕,才知道那是真的死人啦!” “啊!”辛夷惊呼出声,慌乱之下,她居然打算确认真假,于是踏上土块,预备偷偷看一眼此刻的情形。菊三四注意到她的动作,伸手将她一把拽下来,气急斥道:“你疯了!仔细有乱箭流碎要你的命!” 辛夷一时间答不出话,惟有干瞪着眼,眼珠子不知所措的四处撺掇。她抱着身子,开始在脑中回想方才偷瞄到的刀光血影,这才反应过来乐工话里的意思,无怪乎厮杀的如此逼真,根本每一刺,每一砍,都是在活生生取人性命。 就在她终于懂得个中可怖这阵,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把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菊三四也被这一声扰乱了心神,虽然依旧得以强自镇定,但还是来到一梁柱旁,稍稍探了探头要看个究竟。辛夷担心他说的“乱箭流碎”,便顾不得许多,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身边看守,小声“师父”“师父”的叫,生怕他会出什么状况。 只见台上已无那些驱傩道士的身影,他们早都跳下来,挥着手中刀枪作势往人身上砍。幸而百姓早就躲的老远,他们亦未急着追赶,反而转身向宣德楼正门冲,与守门禁军厮杀。 菊三四看得目瞪口呆,暗道:“难不成是要造反?” 正在忧心,突然脚下人群亦生了变故。 四面八方目之所及,每个角落都有戴着傩面的人,伸手从布衣兜里,从流铺桌下,从茶摊锅底,抽出明晃晃的刀剑弓镖,奔赴去与那些道士汇合。 如此一来百姓惊恐更甚,身边不知哪个就是匪盗同伙,伺机取自己性命。煞那间御街上响起哀嚎一片,青壮无暇顾及旁人,横冲直撞各自奔散。长者幼童摔落于地谁人敢理,能保住自己不被踩死,就是好的。 于是阵阵哭号,串串哀叫争先恐后撞进辛夷的耳朵,任她如何捂住也阻挡不住,惟有听着这城池前顷刻之间沦为屠宰之所。 乐工跟在菊三四身后观望事态,眼见楼门将要失守,不禁开始尖叫:“皇城司是挡不住了!殿前司呢,侍卫司呢,怎么还没赶到!”菊三四被吵得默默皱眉,显然最开始杀人的假道士们离宣德门太近,皇城司来不及锁城才会有此情形。 但听那些藏在百姓堆里的逆贼,就像有人带头一般边冲边喊:“昏帝无德,替天谴之!昏帝无德,替天谴之!”激昂愤慨,怨声震天,辛夷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估摸还在深宫中的娘子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才喊了几遍,就被从皇城里杀出来的一队人马打断了。 菊三四瞧他们全部头戴黄金盔,身着牙白宽甲,稍稍安心道:“虽然诸班直赶不及,好歹宽衣天武是到了。” 那为首之人身骑铁马手持双枪,一为飞梭,一为短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回 截逆反诸州同巡检 不胜防教旨免市租 消息太过突如其来,让菊三四愣在原地难以相信。 片刻后他惊醒过来,不由自主的俯身向楼下打望,乍看之下倒没见哪里有死人,但傩礼早已罢演,台下百姓皆在向外涌动,让城楼前变成一片空地。离菊三四所在之处稍近些的百姓,估计和他一样没搞明白是何状况,一个个踮脚扬脑袋还想看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瞧他不紧不慢的样子,那乐工可比他着急多了,不住呼喊道:“韶部头,咱没工夫看了,快逃吧!” 菊三四回头瞅了他一眼,尽管未见到哪里有死人,但必定有事发生。他身子纹丝不动,对辛夷道:“我看宣德门上还有不少重官宫嫔,下头兵卫绝不敢撤,你跟着我在这儿呆着,倒比乱跑妥当。”辛夷对事态仍有些迷糊,因此尽管心里害怕,嘴上还能答应几声。 菊三四又问那乐工究竟发生何事,乐工晓得前因后果,到底没他镇定,于是结结巴巴的说:“刚才一群仙道五鬼杀来杀去的场面,不是有佯装被刺死的吗?咱们得的派人将他们拖走,谁想到一拖,哎呀这些穷剥皮——” 乐工讲到这儿,脸色已然惨白瘆人,辛夷捂嘴听着,且看他跺脚喊道:“每个扮鬼的人背后,都流了一滩血,拖的时候在地上划出好几道的血痕,才知道那是真的死人啦!” “啊!”辛夷惊呼出声,慌乱之下,她居然打算确认真假,于是踏上土块,预备偷偷看一眼此刻的情形。菊三四注意到她的动作,伸手将她一把拽下来,气急斥道:“你疯了!仔细有乱箭流碎要你的命!” 辛夷一时间答不出话,惟有干瞪着眼,眼珠子不知所措的四处撺掇。她抱着身子,开始在脑中回想方才偷瞄到的刀光血影,这才反应过来乐工话里的意思,无怪乎厮杀的如此逼真,根本每一刺,每一砍,都是在活生生取人性命。 就在她终于懂得个中可怖这阵,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把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菊三四也被这一声扰乱了心神,虽然依旧得以强自镇定,但还是来到一梁柱旁,稍稍探了探头要看个究竟。辛夷担心他说的“乱箭流碎”,便顾不得许多,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身边看守,小声“师父”“师父”的叫,生怕他会出什么状况。 只见台上已无那些驱傩道士的身影,他们早都跳下来,挥着手中刀枪作势往人身上砍。幸而百姓早就躲的老远,他们亦未急着追赶,反而转身向宣德楼正门冲,与守门禁军厮杀。 菊三四看得目瞪口呆,暗道:“难不成是要造反?” 正在忧心,突然脚下人群亦生了变故。 四面八方目之所及,每个角落都有戴着傩面的人,伸手从布衣兜里,从流铺桌下,从茶摊锅底,抽出明晃晃的刀剑弓镖,奔赴去与那些道士汇合。 如此一来百姓惊恐更甚,身边不知哪个就是匪盗同伙,伺机取自己性命。煞那间御街上响起哀嚎一片,青壮无暇顾及旁人,横冲直撞各自奔散。长者幼童摔落于地谁人敢理,能保住自己不被踩死,就是好的。 于是阵阵哭号,串串哀叫争先恐后撞进辛夷的耳朵,任她如何捂住也阻挡不住,惟有听着这城池前顷刻之间沦为屠宰之所。 乐工跟在菊三四身后观望事态,眼见楼门将要失守,不禁开始尖叫:“皇城司是挡不住了!殿前司呢,侍卫司呢,怎么还没赶到!”菊三四被吵得默默皱眉,显然最开始杀人的假道士们离宣德门太近,皇城司来不及锁城才会有此情形。 但听那些藏在百姓堆里的逆贼,就像有人带头一般边冲边喊:“昏帝无德,替天谴之!昏帝无德,替天谴之!”激昂愤慨,怨声震天,辛夷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估摸还在深宫中的娘子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才喊了几遍,就被从皇城里杀出来的一队人马打断了。 菊三四瞧他们全部头戴黄金盔,身着牙白宽甲,稍稍安心道:“虽然诸班直赶不及,好歹宽衣天武是到了。” 那为首之人身骑铁马手持双枪,一为飞梭,一为短锥,消息太过突如其来,让菊三四愣在原地难以相信。 片刻后他惊醒过来,不由自主的俯身向楼下打望,乍看之下倒没见哪里有死人,但傩礼早已罢演,台下百姓皆在向外涌动,让城楼前变成一片空地。离菊三四所在之处稍近些的百姓,估计和他一样没搞明白是何状况,一个个踮脚扬脑袋还想看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瞧他不紧不慢的样子,那乐工可比他着急多了,不住呼喊道:“韶部头,咱没工夫看了,快逃吧!” 菊三四回头瞅了他一眼,尽管未见到哪里有死人,但必定有事发生。他身子纹丝不动,对辛夷道:“我看宣德门上还有不少重官宫嫔,下头兵卫绝不敢撤,你跟着我在这儿呆着,倒比乱跑妥当。”辛夷对事态仍有些迷糊,因此尽管心里害怕,嘴上还能答应几声。 菊三四又问那乐工究竟发生何事,乐工晓得前因后果,到底没他镇定,于是结结巴巴的说:“刚才一群仙道五鬼杀来杀去的场面,不是有佯装被刺死的吗?咱们得的派人将他们拖走,谁想到一拖,哎呀这些穷剥皮——” 乐工讲到这儿,脸色已然惨白瘆人,辛夷捂嘴听着,且看他跺脚喊道:“每个扮鬼的人背后,都流了一滩血,拖的时候在地上划出好几道的血痕,才知道那是真的死人啦!” “啊!”辛夷惊呼出声,慌乱之下,她居然打算确认真假,于是踏上土块,预备偷偷看一眼此刻的情形。菊三四注意到她的动作,伸手将她一把拽下来,气急斥道:“你疯了!仔细有乱箭流碎要你的命!” 辛夷一时间答不出话,惟有干瞪着眼,眼珠子不知所措的四处撺掇。她抱着身子,开始在脑中回想方才偷瞄到的刀光血影,这才反应过来乐工话里的意思,无怪乎厮杀的如此逼真,根本每一刺,每一砍,都是在活生生取人性命。 就在她终于懂得个中可怖这阵,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把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菊三四也被这一声扰乱了心神,虽然依旧得以强自镇定,但还是来到一梁柱旁,稍稍探了探头要看个究竟。辛夷担心他说的“乱箭流碎”,便顾不得许多,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身边看守,小声“师父”“师父”的叫,生怕他会出什么状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回 互推诿赵祯难纠责 旧权在宽衣占城门 楼下厮杀酣畅,楼上便落得清闲,宗室命妇不再慌张,转而秉持着关门打狗的态度,居高临下观赏着这场屠戮。没人怀疑禁军能轻易剿清逆反,说吧。” 王怀节咽了咽吐沫,确实今天皇城司的过失首当其冲,幸而没有哪位亲贵挂了伤,否则第一个要罚的就是他。毕竟无论负责在宫城民间打探机密的遣卒,负责关闭城门的提举,还是守卫皇城的亲从官,竟全部失职——遣卒未打探到动乱的苗头,提举没及时将城门关闭,亲从直到宽衣天武都出动了也不见踪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回 朝政忙疏忽省安事 余生后教坊心难安 杨知信自始至终保持不矜不伐的姿态,令赵祯挑就算得出错也说不出口。 待他退下,赵祯有些兴味索然,不过今天发生的也不是能拿性子的事。不逐一安排,他担心自己的话从别人嘴里传出来,会变了味道。吕夷简站在最前头,这个时候照理宰辅明明应该介入,他却不吭一声,赵祯对他的态度颇感不悦。 他知道吕夷简在等什么,只是他不敢去做罢了。 赵祯在心中长吁半晌,才以略带威胁的口吻对其余官员道:“咱们说完功,该说说过了,据称有刺客混迹于教坊中,怎么,要朕等着你们演一出曹沫劫齐桓公吗?” 十一月二十九。 宫中有刺客,除了直接干系到赵祯安危,最受牵连的就是教坊。 昨日骚乱过后,大伙儿不止对诸侲子退避三舍,连自己人之间亦不免暗生猜疑。负责挑选侲子道士的亲事官,尽数归案大理寺无一幸免。平时多不直接督察事务的教坊使,今次也怕降罪到自己头上,于是催促小道情对新近乐工的来历寻根究底,兹要不是因先前在地方扬名而宣召入宫的,都不能放过。 小道情有点谱儿,一些话他没从教坊使的嘴里听见,就不肯多问,倒是回来见着菊三四,却兜不住了。 “眼下五百侲子超过十岁的都被开封府羁押——头里你我闲话,还说今年这场干旱,为求祈福,岁末恐怕大赦狱空1——谁料现在,嘿,估计开封府司录司和左右军巡院早就满了。”小道情摇了摇头,大声叹了口气。 菊三四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城下明目张胆喊着要谋反,别说官家,便是我听见这话,都要提防会否有刺客没杀干净。当真杀干净了,心里还要犯嘀咕,难保不拉旁人连坐。今天没让你把教坊全过一趟审,只揪才来得那些吓唬吓唬,已是三清保佑了。” 小道情耷拉着眼皮,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虚着问:“保佑甚么?伶官历来都是官员所进,碰上那有背景的,我个区区都知,连大声一句都不敢。” 他停下来,捏了捏鼻子,偷偷打量着菊三四的神色说:“别看教坊不招人待见,有被下放的,有家贫靠荫补求来的,大大小小百千号,免不了有几个大靠山。我讲句不好听的你别怪我,整个教坊都晓得你有本事,可你心里也清楚,自己得以入宫就成了部头,还是沾了魏国公主的光。” 虽不中听,却是实话,菊三四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只是他不明白,教坊使交代给他的任务,小道情同自己嘀咕有何用?于是他选择不搭茬,等小道情自己吐干净。 “教坊使一向潜心音律谐协,撰杂剧本子,人事概不插手。一到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就吩咐我去盘问,我啊,还真不晓得怎么挨个查。”小道情终于垂头丧气的撂了句,“以为做坏人那么容易呢。” 菊三四终于明白过来,兜来兜去,这是打算让他来做坏人。不过他对小道情的托辞却不尽信,确实如他所言,即便新来得乐工怕也有几十位,他无暇抽手原可照常分工,自己不会拒绝。依自己与赵昶凝的关系,教坊内一般还真无人敢惹。 但单独对他说就难免生疑,菊三四眼睛飘向远处来往的宫人,犹豫着是否该答应。 小道情看他一直没接话,知道就算不和盘托出,也该透露少许,便道:“你就当我畏首畏尾好了,今次的情形非同小可,犯的是忤逆大罪,我摸不清上头这把网撒得大不大。” “既是忤逆,必当严惩,怎会不大?”菊三四好歹是开了口。 “说得就是。”小道情轻轻拍一下巴掌道,“只是网大了,网眼收得紧,搞得大伙心里头绷着一根弦,到时抓对抓错免不了得罪人,沾上腥臊以后好过不了。” 他话放的直白,菊三四亦不再给他面子,冷冷问:“你怕沾上腥臊,我就当它是好酒好菜?” 小道情瞧他神色不豫,赶紧解释:“我是寻思,你的仰仗比他们都大不是?” 菊三四冷笑道:“都知大人抬举,我原是公主府里的下人。进得了宫,登不了天。”天底下哪会有人当面劝自己送死,他实在觉得可笑,更给不出好脸色,转身便要走。 “哎呦!”小道情“啧”了一声,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压着嗓子急道,“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哪!真要造反的谁不趁着在宫里行事便宜,非跑外头去送脑袋?这里头的伎俩,你演过恁多段子,还不明白嘛?” 菊三四脚下顿了顿,驻足回首望向小道情。 当日在宣德楼上,他从头看到尾,傩礼动乱确有许多蹊跷。尤其对比暗器冷兵部署的周全详密,那诸匪徒之间的过桥抽板,简直毫无信义可言,说是硬生生凑成的也不为过。他当即便闪出一个念头,楼下恰似临时搭建的村歌社舞班子,声势虽大,却粗野嘲哳,禁不起推敲。 奈何残局凌乱,他忙着帮衬收拾,累到此刻,再未细想。 小道情或明或暗的戳指,非要自己出面问询新纳乐工,亦即他以为自己不会受到波及,因自己背后有“靠山”。倘为逆反,怎会将赵昶凝当一回事,显然“靠山”是杨太后。如果乐官中真有不轨之徒,那还要给杨太后面子的话,岂不是说杨太后与傩礼谋逆有关? 杨太后意欲垂帘与赵祯不合的情形,就算再多遮掩,多少也传到教坊人的耳朵里。假使昨天一切,只是为了彰显朝廷无能,混入刺客不曾察觉,诸班直出兵迟缓,幸而太后果决英明,派出仪卫宽衣天武才没造成百姓伤亡...那么未在皇城行刺,选择在人数最多的场合大开杀戒,倒说得通。 菊三四念及此处,胸中一紧,小道情难道将他划为杨太后一派吗?因而立马撇清:“你怎的口不择言!” 小道情知他脑筋通了,换上一副赤诚面孔道:“莫要误会,昨日种种,由不得我不多心。最紧要是,甭管我猜对猜错,你来行事,都于你无碍,于我亦无伤。你辛苦辛苦,兹当我欠你个人情。” 话已述尽,菊三四瞅他弯腰作揖的模样,再不好有推托之词,但心中仍有吃亏之感。真于自己无碍吗?之前不提还好,提了倒似坐实了他在仰仗杨太后一般。 他无奈应承,小道情如释重负,欣然离去。 菊三四站在原地,忽然想学陈怜怜骂小道情那句“你真是没白白的丢了子孙根,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1大概可以理解为将监狱内的所有犯人全部审理完毕,让监狱内空无一人,超过三日就能有嘉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回 脱干系唯恐陷牢狱 捕风影福宁或生疑 入夜,福宁殿。 昨日杨婠以顾虑出行安危为由,将愧云多留在肃仪殿一宿,但赵祯咎责诸臣至半夜才歇,委实无力再去寻她。及至天明宫门一开,愧云便匆匆离去,杨婠遣碧袖去肃仪殿走了一趟,未见她留下半点痕迹给赵祯。最是纷扰时,不见伊人影,赵祯失意难掩,身上的疲累似又多了一层。 在洗面阁卸去一身尘埃,趁着脸上温热,他快快步回主殿,才坐定,却听阎文应走近禀报:“官家,穆清阁采薰来了,正在外候着呢。” 有女史段着盛有温水的兔玉花盏给他,赵祯拿来喝了一口,没精打采的问:“何事?” “说是尚美人特意命阁里厨娘煮得苁蓉羊肾粥。”阎文应笑道,“打官家下朝就开始煮,一直到听说官家在后殿批完章奏,回了福宁殿,才自火上退下连忙端到这儿。此刻还热乎,米软肉烂,左右还没吩咐御厨备菜,官家可要先尝尝?” 赵祯懒懒点头:“让她一起过来吧,外头恁冷。” 阎文应唱了个诺,赶紧出去带人。 片刻后,采薰提着食盒入内,对赵祯万福后,取出个花蓖纹青釉暖碗摆到桌上。“尚娘子顾念官家这两天为傩礼的事劳神,又听人说遇着这事,或怒或惊,伤肝伤肾,因而让厨娘做得此粥。”采薰含笑道,“娘子说,虽不是甚好物,趁热喝还是有些益处。” “倒是一片好心。”赵祯坐到凳子上,女史替他呈上黑漆羹勺,他尝了一口,悦然道,“肉已煎糜,入口化稀,确实花了不少功夫炖煮。” “娘子说,是因官家为朝事辛苦太久,这粥才能到火候。” 赵祯笑了笑,道:“倒是名花解语。”他多喝了一点后,对阎文应吩咐:“去穆清阁请尚美人。” 阎文应答应着退下,赵祯默默继续饮粥,虽是让馥芝来侍寝,其实也没那么多力气。 他是想找谁听自己倾吐国事厌人的,可惜这些话不能对妃嫔讲。诺大后宫,只有坤宁殿有资格聆听,他甚至相信,兴许依颢蓁之见识,还能与他共商是非。可惜颢蓁的姿态从不肯放软,原以为之前有章献的依仗她才骄纵若斯,不料现在只剩她一人,她竟有加无己,还要与杨太后争省安之权。 除非有要事,赵祯早就不迈进慈寿殿半步,失了晨昏定省的人子之礼,对百姓难以交代,打算靠她维系后宫和睦假象,居然闹出这种丑事。已经提醒过她,朝中重臣对她颇有微词,还寻思她懂了。 懂了,懂了怎会给人留下此等话柄! 他越想越气,眼前的粥亦变得苦涩不堪,不肯再用。 采薰在旁瞧他才喝了几口便面色骤变,心中起疑,还道是粥出了什么问题。 杨知信自始至终保持不矜不伐的姿态,令赵祯挑就算得出错也说不出口。 待他退下,赵祯有些兴味索然,不过今天发生的也不是能拿性子的事。不逐一安排,他担心自己的话从别人嘴里传出来,会变了味道。吕夷简站在最前头,这个时候明明照理宰辅应该介入,他却不吭一声,赵祯对他的态度颇感不悦。 他知道吕夷简在等什么,只是他不敢去做罢了。 赵祯在心中长吁半晌,才以略带威胁的口吻对其余官员道:“咱们说完功,该说说过了,据称有刺客混迹于教坊中,怎么,要朕等着你们演一出曹沫劫齐桓公吗?” 十一月二十九。 宫中有刺客,除了干系到赵祯安危,最受牵连的就是教坊。 昨日骚乱过后,大伙儿不止对诸侲子退避三舍,连自己人之间亦不免暗生猜疑。平时多不直接督察事务的教坊使,今次也赶紧让小道情对新近乐工的来历寻根究底,兹要不是因地在方上扬名而宣召入宫的,都不能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回 诸疑点缘起细作事 频自怨枉然做好人 入夜,福宁殿。 昨日杨婠以顾虑出行安危为由,将愧云多留在肃仪殿一宿,但赵祯咎责诸臣至半夜才歇,委实无力再去寻她。及至天明宫门一开,愧云便匆匆离去,杨婠遣碧袖去肃仪殿走了一趟,未见她留下半点痕迹给赵祯。最是纷扰时,不见伊人影,赵祯失意难掩,身上的疲累似又多了一层。 在洗面阁卸去一身尘埃,趁着脸上温热,他快快步回主殿,才坐定,却听阎文应走近禀报:“官家,穆清阁采薰来了,正在外候着呢。” 有女史段着盛有温水的兔玉花盏给他,赵祯拿来喝了一口,没精打采的问:“何事?” “说是尚美人特意命阁里厨娘煮得苁蓉羊肾粥。”阎文应笑道,“打官家下朝就开始煮,一直到听说官家在后殿批完章奏,回了福宁殿,才自火上退下连忙端到这儿。此刻还热乎,米软肉烂,左右还没吩咐御厨备菜,官家可要先尝尝?” 赵祯懒懒点头:“让她一起过来吧,外头恁冷。” 阎文应唱了个诺,赶紧出去带人。 片刻后,采薰提着食盒入内,对赵祯万福后,取出个花蓖纹青釉暖碗摆到桌上。“尚娘子顾念官家这两天为傩礼的事劳神,又听人说遇着这事,或怒或惊,伤肝伤肾,因而让厨娘做得此粥。”采薰含笑道,“娘子说,虽不是甚好物,趁热喝还是有些益处。” “倒是一片好心。”赵祯坐到凳子上,女史替他呈上黑漆羹勺,他尝了一口,悦然道,“肉已煎糜,入口化稀,确实花了不少功夫炖煮。” “娘子说,是因官家为朝事辛苦太久,这粥才能到火候。” 赵祯笑了笑,道:“倒是名花解语。”他多喝了一点后,对阎文应吩咐:“去穆清阁请尚美人。” 阎文应答应着退下,赵祯默默继续饮粥,虽是让馥芝来侍寝,其实也没那么多力气。 他是想找谁听自己倾吐国事厌人的,可惜这些话不能对妃嫔讲。诺大后宫,只有坤宁殿有资格聆听,他甚至相信,兴许依颢蓁之见识,还能与他共商是非。可惜颢蓁的姿态从不肯放软,原以为之前有章献的依仗她才骄纵若斯,不料现在只剩她一人,她竟有加无己,还要与杨太后争省安之权。 除非有要事,赵祯早就不迈进慈寿殿半步,失了晨昏定省的人子之礼,对百姓难以交代,打算靠她维系后宫和睦假象,居然闹出这种丑事。已经提醒过她,朝中重臣对她颇有微词,还寻思她懂了。 懂了,懂了怎会给人留下此等话柄! 他越想越气,眼前的粥亦变得苦涩不堪,不肯再用。 采薰在旁瞧他才喝了几口便面色骤变,心中起疑,还道是粥出了什么问题。 入夜,福宁殿。 昨日杨婠以顾虑出行安危为由,将愧云多留在肃仪殿一宿,但赵祯咎责诸臣至半夜才歇,委实无力再去寻她。及至天明宫门一开,愧云便匆匆离去,杨婠遣碧袖去肃仪殿走了一趟,未见她留下半点痕迹给赵祯。最是纷扰时,不见伊人影,赵祯失意难掩,身上的疲累似又多了一层。 在洗面阁卸去一身尘埃,趁着脸上温热,他快快步回主殿,才坐定,却听阎文应走近禀报:“官家,穆清阁采薰来了,正在外候着呢。” 有女史段着盛有温水的兔玉花盏给他,赵祯拿来喝了一口,没精打采的问:“何事?” “说是尚美人特意命阁里厨娘煮得苁蓉羊肾粥。”阎文应笑道,“打官家下朝就开始煮,一直到听说官家在后殿批完章奏,回了福宁殿,才自火上退下连忙端到这儿。此刻还热乎,米软肉烂,左右还没吩咐御厨备菜,官家可要先尝尝?” 赵祯懒懒点头:“让她一起过来吧,外头恁冷。” 阎文应唱了个诺,赶紧出去带人。 片刻后,采薰提着食盒入内,对赵祯万福后,取出个花蓖纹青釉暖碗摆到桌上。“尚娘子顾念官家这两天为傩礼的事劳神,又听人说遇着这事,或怒或惊,伤肝伤肾,因而让厨娘做得此粥。”采薰含笑道,“娘子说,虽不是甚好物,趁热喝还是有些益处。” “倒是一片好心。”赵祯坐到凳子上,女史替他呈上黑漆羹勺,他尝了一口,悦然道,“肉已煎糜,入口化稀,确实花了不少功夫炖煮。” “娘子说,是因官家为朝事辛苦太久,这粥才能到火候。” 赵祯笑了笑,道:“倒是名花解语。”他多喝了一点后,对阎文应吩咐:“去穆清阁请尚美人。” 阎文应答应着退下,赵祯默默继续饮粥,虽是让馥芝来侍寝,其实也没那么多力气。 他是想找谁听自己倾吐国事厌人的,可惜这些话不能对妃嫔讲。诺大后宫,只有坤宁殿有资格聆听,他甚至相信,兴许依颢蓁之见识,还能与他共商是非。可惜颢蓁的姿态从不肯放软,原以为之前有章献的依仗她才骄纵若斯,不料现在只剩她一人,她竟有加无己,还要与杨太后争省安之权。 除非有要事,赵祯早就不迈进慈寿殿半步,失了晨昏定省的人子之礼,对百姓难以交代,打算靠她维系后宫和睦假象,居然闹出这种丑事。已经提醒过她,朝中重臣对她颇有微词,还寻思她懂了。 懂了,懂了怎会给人留下此等话柄! 他越想越气,眼前的粥亦变得苦涩不堪,不肯再用。 采薰在旁瞧他才喝了几口便面色骤变,心中起疑,还道是粥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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