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复仇传》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一章:界本无界,一界终成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这是人类的世界。 肮脏,污浊,丑恶,令人作呕。 可我们不同,我们天生凝聚着向心的力量。 我们是妖,天生强大,不论类别。 可,我们还是要涉身其中。 肃穆之晚,已是夜幕,不过城市的灯光从来都不会让他歇息,巍峨严压的幢幢高楼大厦撑起千把散落的明阑霓火,硬是将这漆黑的天幕映照的泛起火红的颜色。光怪陆离的夜街,纵横交错的铁架,市中心的最高处,那座铁塔的,就算是他随手一捏,一大捆的钢筋绑扎就能被他捏碎了,你说,还有其他什么生物做得到?” “啊?这,这么厉害,那,他是个什么精啊,明明是鸟的羽翼,却长着一双蛇瞳...” “都说了,是妖,哎,也罢,不过他具体是个什么我也不清楚,道听途说的,他应该以一条龙没错。” “龙?” “对,而且是一条强的可怕的龙,形态极其类似《山海经》上的一种异兽。道上口风紧,他的真身什么样子,究竟为什么干这行,也没人知道。” “那,您就不怕他受了别人的报酬,接了别人的单灭了咱们口吗,毕竟他只看利益,不管人情,还这么强...我怕万一……” “不会的,他绝不会这样做,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老者淡然否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不会这样做的,因为这里,除了咱家,没人能给他更好的报酬了。毕竟这座城市,很多事还是老夫说了算不是吗?” “对对对!也是也是!老板英明!老板英明!” “哈哈哈哈......” [愚蠢的人类。] 曦亭为图耳根子清静,扇动翅膀,飞向远处。或许今夜,时运极佳之人能有幸目睹他纵横于黑夜的一抹身影,并在自己的心里暗暗种下一颗名为好奇的种子。 若是有谁想探听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都将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章:同胞 曦亭拎着手提箱在空中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逐渐远离了之前那种车水马龙的喧闹,耳畔渐渐安静下来。曦亭意识到,他快到了。 没人看见,此刻的他,眼里划过一丝柔和如水一样的思绪。 “就快到了...” 他轻念出声,俊逸的五官终得舒展。 这是一处郊区公园,深夜之后早已安寂下来,规列有序的树林和灌木也陷入了沉睡。曦亭慢慢抖动羽翼,脚下的草坪犹如翻涌起来的波浪,层层叠叠,直达远处。他脚尖着地,收起羽翼,气息平稳,全无之前的霸道戾气,很是小心。 好像生怕吵到什么人一样。 他走向林子的深处,来到一棵树前,那是一棵百年的老树,主干粗壮笔直,粗糙而沧桑,像透了一位暮年的老者,可不一样的是,它的寿命还有很长。曦亭正了正站姿,抬头看了看上方茂密乌黑的树冠,仿佛又在顾虑什么,又低下了头,一脸沉凝,攥着箱子的右手指又紧了一些,终于,他好像说服了自己,轻呼出一口气,换上了一脸正常冷清的表情,默默抬起那只空余的左手,抚上树干。 奇迹般的,树干就像活了一样,为他的触碰而轻轻颤动,继而裂出一道一人高,二人宽的缺口,里面漾着水花一样波纹。 结界。 曦亭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任何人看见。 他从结界的另一端走了出来,便感觉到来自头是上品,可这剩下的力量难免过于霸道,也难免会有杂质,还有猎杀时宿主的怨气,都不利于体弱者吸收。曦亭就索性停了下来,盯了一会手上的东西,麻溜的扔到嘴里,嘎嘣嘎嘣像吃坚果一样嚼了起来。 嗯,妖力充足,就是太甜了。 虽然不怎么合口味,但那终究是甜的东西,曦亭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几分:那人爱吃甜食。 他会喜欢的。 他收拾好厨房,端着那杯灵液站在那人房间的门口,屋内没有开灯,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曦亭原本已经举手准备敲门了,可里面太安静了,这使他情不自禁的附耳门上,听了一会,微微蹙眉,红眸里闪过一丝担心,放下了那只原本想敲门的手。 “浮月,我进来了。” 门没有锁,曦亭轻而易举的进了他的房间。整个房子虽然是洋式,可唯独这个房间保留着古风中式的装潢,连空气里都飘着古代熏香的古老香味。 眨了几下眼后,曦亭很快就适应了房里的黑暗,他向屋子内部寻去,不出所料的看见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地毯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只见那人的背影出奇的安静,一头胜雪的银发倾泻而下,服服帖帖地垂落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弯曲成几笔柔美的弧度,过长的衣袖肆意铺散开,包裹着这具略显纤瘦的身子,亦如这雪瀑一般,也是干净的白色。 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样貌。 曦亭注视着屋里的人的背影,眸色深沉,不曾眨过一下眼睛,片刻后,些许是嗅到了屋里莫名的情绪,曦亭抬起手做出了方才未做出的动作。 他用手敲击着门板,声音无比清脆,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那人明显震了一下。 “浮月,我回来了。” 声音完全没有在玄关那时那么响亮,甚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但说给两个人听,音量也足够了。 这句话,曦亭每天都要说两遍,玄关一遍,浮月的寝室一遍。 浮月的身子晃了晃,那长长的头发也跟着一摇一摇的,好像在找什么,也好像在逃避。末了,他轻低下头,仿佛认命了一般,纤细如水葱的手指摩挲着地板,缓缓转身,露给曦亭一个侧身。 “小曦,你回来啦...” 浮月逆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安静地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人,光影辨出了他高粱粱的鼻子和优美的眉骨,姣美丰润的薄唇又因为黑暗多了一些模糊,能完全看清的,就是他那双如冰晶一样透亮无瑕的浅紫色水眸。 曦亭默不作声,捏杯子的手又紧了紧。 “为什么不开灯,这么暗,你想闷死自己吗。”曦亭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 屋内瞬间通亮。 两个人终于完全看清了,曦亭没什么表情,而浮月却是一脸浅浅的微笑。 “欢迎回家,小曦,今天回来的好像早很多……” 站着的人向前走了几步,蹲了下来,将手里发甜的的液体递了上来,轻声道: “该办的都办完了,你也该吃东西了。” 甜腻腻的气味在二人的鼻息间四散,勾的人的神经痒痒的。 可出乎意料的,浮月的笑意却逐渐僵在这杯灵液上,越发明显。很快,那短暂的笑容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愁容。 浮月的头偏了过去。看不清神色。同样,曦亭的脸也是瞬间阴了下去。 又是先前的沉默。 曦亭就这么端着这杯灵液守着浮月蹲了许久,不知道多长时间后,他先开了口: “喝。” 这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却不知比先前冷了多少,语气已全无之前的轻和,满满都是命令的味道。 浮月闭口不语。 “快喝。” 比之前又多生了一些怒色,可那人仍旧低着头不看他。 “我叫你喝你没听见吗?!!” 曦亭的声音瞬间提了起来,冲着眼前的人怒吼着,眼里闪过凶光,不再掩饰怒火。而浮月并没有为之吓到,任凭银发将自己的面孔掩埋的更深。 又是这副光景,气的曦亭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右手一震将杯子杵在书桌上,没有顾及到溅出的液体。 “浮月,是老子对不起你了还是这杯东西对不起你了,你摆着副臭脸给谁看!??” 曦亭发出近乎发泄一般的怒吼声,若不是老树提供的结界,恐怕方圆内的人都会被惊醒。 两个人一站一坐,空气里的威压渐渐凝结,变得极易察觉。浮月轻垂着头,发出游离一样的声音: “小曦,其实你...不用再这样管我了,已经,够了...” 这句话仿佛一点致命的火星,以不可阻挡之势点燃了曦亭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绪,引得那人的龙瞳以可视的速度尖锐起来,红的仿佛能滴血。 “羽山浮月你还得脸了是吧!?” 曦亭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浮月浅色的衣领将他半提了起来,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什么叫‘不用再管我了’!?你以为老子乐管你吗?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老子早就弄死你了!!” 与自己对视着的面孔,此时此刻全无他刚进屋时的亲切,白皙的面容尽是韵着无限的无助与悲伤,夹着或多或少的愧责和悯惜,紫色的眸子里映照出自己凶恶的表情。 曦亭的某个地方猛然一沉,痛得很。 ......又不说话,又是这副表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入目吗...? 只不过,曦亭把他的心声狠狠的咆哮了出来。 当这句话飞出来后,浮月的神色立刻急了起来,却只是由着曦亭扯着自己的衣领,喉结微微抖动…… “小曦,不要再因为我做这些事了,我不值得…我是个废人,什么都帮不了你,我只是你的累赘而已!求求你,不要再给我渡修为了……也不要再仇视人类了好吗?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废人、人类、修为、哥哥……累赘?] 你说你是……我的累赘……? 最后一个脑子内闪过的字眼让曦亭顷刻间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撒开浮月的衣领,顺势抬起手臂,风声阵阵。 “啪!!” 一声巨响,听的让人心惊。 浮月消瘦的身子歪仄到了一旁,发丝零散的滑下,硬是结结实实吃了曦亭近乎全力的一巴掌。长发下左颊立刻变得红肿,两瓣薄唇间也吐露出几缕血丝。曦亭也好不到哪里去,浮月这一句话,好像既戳中了他的恨处,又戳中了他的痛处,此时的他保持着出掌时的动作,双瞳空洞凝滞,鼻息不平,气的浑身发抖。 他低着头,视线有些模糊不定,但理智已然清醒了些,右手传来的麻痛感冷冷的提醒着他,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打了浮月,打了他的亲哥哥。 曦亭眼眶不由得睁大,似是惊恐,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嘴唇抖了抖,视线在浮月和右手两处飘忽不定。 他猛地一咬牙,被自己攥住的右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脱节声。黑色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浮月…是你逼我的……” 曦亭一把抄起书桌上的杯子,仰起头,将所剩不多灵液尽数灌进嘴里,随手一扔,欺身压住浮月,不顾对方无谓的挣扎,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高脖颈,强迫他全部喝下。 当最后一滴灵液也被吞下,曦亭放开了浮月。 “咳咳!……哈…哈…唔…” 浮月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咽喉,恨不得就这样捏碎那里,他半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曦亭浑身僵硬,木讷的直起身子,背了过去。 “我和人类的仇恨永远也不可能消除,这一点你不用再劝我,或许你可以原谅他们做了什么可我不能。还有……别随便这么说,想做我曦亭的累赘,羽山浮月,你还不配!” 语毕,曦亭冷冷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浮月听的真切,这三千多年来,日日夜夜的那种孤独又爬了上来,好似一张会生长的网,死死地箍住了他的心,勒出道道血痕。 捂着自己的胃部,那里刚进过食,浮月感觉得到,除了灵液纯净的妖力,还有曦亭渡给自己的修为,整整六十年。明明身体是暖暖的,可心却寒冷的可怕。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对不起…小曦,对不起,父亲,大家,总是拖你们后腿,对不起……” 浮月默不作声地伏在地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曦亭走在郊区的小路上,每走一段路就回头看几眼。终于,在确保自己走了足够远时,他在一个电线杆子旁停了下来。 然后一拳打上了电线杆。 可恶,…曦亭你这混蛋干了什么!?那可是你哥啊,你不是发过誓吗,死也要保护他吗?你怎么能……? 又是一记重击,上方的灯光明明灭灭。 “浮月,你怎么会是我的累赘,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你这样想……曾经羽山全族,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男人上下两排牙齿扣的极紧,面色苍白,骨节收缩。不经意间,脑内又闪现过那无瑕似雪的面容,却不是最初的笑颜,曦亭一想到自己刚才过激的作为便心如刀绞,后悔不已。顿时,记忆犹如乱流一般不受主人控制,纷纷决堤涌现……破碎的天幕,猩红的视线,父母亲的尸体,走散的同胞,哥哥凄零的神色,沾染鲜血稚嫩的脸庞,面目狰狞的人类…… “人类,又是你们…!” 原本来自心上的剜迟之痛,在找到突破点之后,就变了意味,千丝万缕的痛,变成千丝万缕的恨。 曦亭猛地一抬头,神色冷峻,仇恨驱使着他忘记了难过。远处,某家小孩子的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们不配活着。” 他再次张开了翅膀,如夜枭般划过长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章:故人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 往翕的人潮上空传来女乘务员甜美文静的嗓音,男人唇角勾了勾,戴上了耳麦。 当一切都妥当之后,他步伐轻快畅然,轻推着行李箱出了航站楼,自由的穿梭于机场的人群之中。在出了机场工作区后,如愿以偿的又链接上了手机的wifi,开始了他回家前的日常爱好。 刷微博,聊微信,淘热点。 “三个月不见啦,秋哥哥又回来啦,各位有没有想我啊?” 在打开朋友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展状况之后,男子习惯性的打开视频发了一通问候,手机屏幕内乖巧的兜着一张精致温文的面容,肤色白皙,双眼眯起如两道新月,长长的睫毛弯弯翘翘的,连同他整齐的短发一样,是秋天银杏叶子的颜色,看着甚是可亲。 突然手机通讯框里闪出的小红点吸引了他漂亮的指尖。是一则新闻。 他下意识一点,然而新闻内容使他停下了脚步。 “据报道,t市昨夜连发三起幼童失踪案,案发时间为昨晚十一点左右,作案原因不明,犯人仍在逃逸,警方正在全力追捕……” 听闻,男子皱了皱他细如柳叶的秀眉,眼睛依旧是眯着的。许是在思考什么,用另一只手拨弄着额间一缕特意垂下来的刘海,慢慢绕圈。 “唉~你们根本抓不到他,还全力追捕什么?怕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吧…” 男子切换了手机平台,约了一辆车,抬头望向玻璃天窗。 “曦仔啊曦仔,你可真会捅娄子啊~” 另一边,看天色已是天明,公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又游人在百年老树的枝干上缠上红绫,许愿祈福,气氛祥和美好,然而他们并没有听到此刻来自老树内部与当下格格不入,厉如雷鸣骇浪的怒吼声。 浮月与曦亭四目对视,他现在站了起来,个子与曦亭不差太多,可身形却整整小了那么一圈。只见他一袭白衣,端雅清秀,后摆垂地却不显丝毫怠惰不整,反增几分清怜凄楚,气质更佳,一头胜雪银发温驯地附在脑后,全无昨夜凌乱之色,只留一撮斜发从右额际绕到左颊旁,空留那双干净清澈的浅瞳。曦亭则是一身黑色风衣,简装筒靴,黑色碎发齐耳,桀骜不驯随性散落,与他哥哥这身古装形成鲜明的反差。若是旁人看见还会以为哪里开了漫展等着这两位极品coser大驾光临呢。 可现在并不是赞美的时候,也没有谁要去参加什么漫展,他俩也不是coser。 “我说了,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曦亭又是一声怒喝,龙瞳竖成一条细缝。浮月挡在他身前,不躲不惧,神色愁若却坚定,没有丝毫让步。 两个人都选择性的忽略掉此刻房里三个小孩的哭声。浮月严严实实把他们护在身后,不让曦亭靠近。 “小曦,你抓他们有何用,放过他们吧,再怎么说,小孩子是无辜的…” 浮月语气上是在商量,实际上却是劝阻,只是光看那单薄的身形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放了他们?浮月,你开什么玩笑,他们也是人类,他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放过他们?!” 曦亭一听这话就来气,忽地上前一步,三个孩子立刻发出尖叫扯着彼此抱在一团,浮月也借此退了一步,依旧把他们挡的严实。 “小曦!这些人类都是孩子,他们本质上没有任何错,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呵,孩子?” 曦亭冷笑一声,眸中含戾。 “他们是孩子,那我们那些被害的同胞就不是孩子吗,他们是无辜的,我们的人就该死吗?!他们没有错,那我们的人就有错吗!?他们人类繁荣昌盛,我们羽龙就该死透死绝吗?!” 浮月的脸色沉了下去,说实话其实他已经料到曦亭会这么说的,只是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 毕竟那段往事,是他们共同的伤疤。见浮月不说话了,曦亭语调也降下了三分: “你尚知道就好,不要碍着我。始祖羽龙的食物中就有人类,只不过后来禁了,况且我们以前也……” 曦亭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白,视平线内变的空旷… “浮月…你!…” 浮月一个转身将三个幼孩裹进怀中,宽大的衣襟和突来的保护伞让这三个手足无措的小可怜儿丢了魂儿似的猛往浮月怀里扎,把他胸前的白衫揪地死死的,顿时那股害怕和委屈劲儿就上来了,哭的更凶了。 浮月双臂环楼着他们,以掌轻拍,似是安抚,又转过头,声音里是在明显不过的哀乞:“就像你说的,我不想他们像我们一样,承受无端之错,遭遇莫虚有之罪!曦亭,算哥哥求你了,别这样…!” 见状,曦亭难得降下来的语气又抬了上去,他瞅着浮月,怒极反笑,微微点着头道:“好啊,浮月,你真是我亲哥,就是这么对我的,很好、不错…真不愧是我们族的族灵,见不得血呀……” 浮月眼眸垂下去,似是非常不想听到“族灵”这个词,悲伤和自责在脸上弥散开来。 “哈哈哈……浮月,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在意的,只不过……” 曦亭抬手出指,明显指着浮月身前的位置,被逼出来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他们三个,必须得死!我不杀你不杀,也是早晚的事!”现在是白天,可曦亭眼里的红光却溢了出来,在空气里散成血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回去?’没可能!!!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已经是我们的威胁了,就必须除掉!!没有食物和水,他们撑不过三天!” 听完这话,浮月心里明知,曦亭是铁了心的,除非这三个孩子有关他们的记忆消失了,才有可能被放走,虽是知道方法,可是,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抹去记忆的能力,自己这副孱弱躯壳没什么妖力先不说,就算曦亭有,也不会妥协的。 双方僵持着,忽然,一通电话打破了该死的局面。 曦亭瞅了瞅自己的口袋,又瞅了瞅浮月,权衡了一下,冷哼一声关门而出。 “好了,没事、没事了…别哭……” 浮月柔下声音,哄慰三个豆丁,担心的望向门外。 曦亭出了主室,来到了客厅,掏出了手机——他本不稀罕这些人类的劳什子,可这东西的通讯功能着实方便,便备了一款黑色vivo,只供通话,没有其他有的没的软件。当然,是那些业主送的,里面的话费更是多的他永远也打不完。 本来人就在气头上,可解锁一看,那个熟悉的号码便映入眼帘,曦亭眉头一松。 [黄杉秋] 这可真是意外啊。 曦亭眉头一挑,右划键,接了电话。 “喂喂~是曦仔吗?你秋哥哥我回来啦,给你带了小礼物哟,有没有想我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但不失伶俐活气声音,声线柔和绵软,一听就是个玩世不恭的乐天派。 曦亭嘴角扬出一个嘲弄的意味,侃道: “呵,你倒是逍遥的紧,明明都两千奔三千的老狐狸了,还学人类那套留洋,真不知道害臊!”曦亭难得与人调笑,可这笑意并不长久,难得兴起波澜的声音转瞬恢复到平寂。他换了个姿势,倚在门前,单手抱胸。 “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现在过来吧,有件事得用你。” “是帮那三个孩子的对吗~?” ……………… 这会儿轮着曦亭木楞了,只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的。 许是从电话那一头就听出了空气凝固的尴尬,黄杉秋嗤笑了一声,又道: “好啦~不逗你了,你秋哥哥几天不在你就给我找一堆麻烦嗯?手机里新闻都传疯了!每次不都是我给你擦屁股?安啦安啦!我已经在往你家赶了,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哈。哦对了,帮我向你哥哥问好!” 接着就是挂断的嘟嘟声…… 曦亭黑着一张脸,方才与浮月争吵的火气还没有全消下去,又让这只千年狐狸弄这么一下,曦亭真心觉得,迟早被这俩活活气飞升。 你说他曦亭图个啥,啥也不图,就是昨晚气昏头了打了浮月心里非常过不去就找了人类撒气,打算用新鲜人类幼儿的心头血给他哥炼几颗赤练丹定定妖神,一来解心头之恨,二来给浮月找了补品,一举两得。可谁料的,这几个小孩忽然醒了,还被浮月看见了,这才有了以上的全过程。 总之,一言难尽。 另一边,浮月窝在自己房里,身子靠着书柜,三个孩子统统依偎在他怀中,全无曦亭在时的那种紧张压迫。其中一个挨浮月最近的一个小男孩怔怔地抬起了小脑瓜,一双大眼乌黑马登水汪汪的看着浮月用极小的声音问: “姐姐…我们会死吗…” 也许是方才真的吓懵了,没有听到曦亭口里的那声哥,再者浮月整个人过于柔练,又白俊地不像话,小朋友这才把他当成了姐姐。 然而这个“姐姐”,已经两千多岁了。 可浮月并不在乎,好像没听到一样,俯首安慰道: “放心吧,你们不会死的,会有人送你们回家的。” “是刚才那个大哥哥吗?” 又是一个稚嫩声音,只是胆怯大于好奇,趴在浮月腿上的小女孩有些惊愕的坐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 “妮妮不要,妮妮不要那个大哥哥送!那个哥哥好凶,好可怕,眼睛还会冒火…和怪兽一样!呜呜呜……” 看着好不容易停下的小不点又开始抽哒,浮月连忙安慰,虽说是口舌上的事,可浮月心里却尬地紧,想着别说,用人类的视角来评定,他弟弟的真身还真的就是一只怪兽。 先别说人家,他自己也是妖怪,还不会化形,连个正经怪兽都算不上。 “对!不要那个哥哥送!”最后一个小男孩也附和着,看样子是这里面比较勇敢的。“他太凶了!又坏!还吵着要杀我们!大姐姐,你也是被他绑架的吗?” 浮月不语,用浅眸笑了笑,面前的小孩子是看不出来那两湾浅紫中的自嘲的。他们只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大姐姐很难过。 “姐姐,果然你也是被他绑架的吗,要不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吧!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对啊,大姐姐,那个哥哥好像不会伤害你耶,正好我们一起逃吧…” “大姐姐,你说话啊…” 浮月摇了摇头,将三个难得振作起来的小不点搂到一起轻轻叹息: “不是这样的…其实,他一点都不坏,脾气也没有现在这么乖戾…” “姐姐骗人~!他怎么看都不像很乖的那种人!”孩子从浮月雪白的发丝间探出头来,很是可爱。 “呵呵…瞧你个小家伙,我还没说完呢,那只是从前,从前啊,他还小,和你们一样有着天真开朗的笑脸,也和你们一样,那时候,他还叫我哥哥。” “什么?你们是兄弟吗!?可是,姐…哦不…大哥哥,你这么温柔,他那么凶,而且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呀……” 小男孩支支吾吾起来,语气里有三分尴尬,七分不解。 “就是呀,哥哥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们都以为你是姐姐呢。还有,哥哥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啊,眼睛也和我们不一样呢,哥哥你是什么人啊?” 浮月从小便喜欢小孩,眼下被三个小娃娃拥着问东问西,让他产生了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彼时,曦亭也如他们这般大,也这般缩在他身上,听他讲家族的故事;彼时,曦亭戾气未开,还是一双黑亮亮的瞳仁,满院满山地撒欢打滚;彼时,曦亭的心里还不知仇恨为何物,还撒娇地冲自己喊哥哥,一个劲儿的粘人;彼时,他们的亲人还在,家还在。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失败的人而已。” 他道,神色悲戚,带着苦笑,不再说话。只留下孩子们自行去猜测了。 门外,哦不,是树外,曦亭倚着自己的老树有些无聊的扒拉起了手机,等起了人。就如电话里那狐狸所说,他意识到了自己果真不能只用它来通讯和获取情报这么草率片面,虽然这种事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此刻,他的注意力较为集中并没有感觉到来自周围人们惊羡的目光。可惜他曦亭成天老是摆着阴鸷的表情,白白浪费了那张好脸,就算是无表情也比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强。然而,他本身就拥有一副独属于东方韵味的俊逸面容,倘若能像现在这样,去掉多余的患失,就能发挥出那张脸原有的魅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有好几个把持不住的少女偷偷给他拍下了照,相片中的男子高俊挺拔,黑眸清澈,完全不是先前那种光景。 忽地,那人视线转移,引得偷拍的人一阵心惊。 “狐狸,你真行,慢的够可以。” 黄杉秋踏着青翠迎面走来,依旧满脸笑盈盈。 “哎呀,你得理解我,毕竟这边比较远,中途又有堵车,在所难免的嘛~”他歪了歪头,靠近了些,低声说: “好了,我去给他们消记忆,带我去暗门吧。” “那事先不用急,我…” 曦亭踌躇了一下,正色道:“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四章:晚来秋 上午的风较为轻和,就连发丝也撩不了太高。就着蓝天白云,山高水长,黄杉秋触景生情,非常应景地从包里拿出两罐饮料,稍稍把玩了一下,把其中一罐递给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曦亭。 对方停顿了一会,接过。 “哈哈,你看你那张脸,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一样,一看就知道有事,说吧~哥哥来给你排解排解~” 黄杉秋拉开罐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仰头慢饮。 曦亭没有发话,手上也未有动作,只是默然的低着头,目光沉凝。黄杉秋视线一斜,瞄见了旁边的小不愉快,支起来一条腿,单臂驾着道: “怎么啦?又和你哥哥吵架啦~?” 而对方依旧不语,对曦亭来说,算是默认。见状,黄杉秋翘了翘他细长的眉毛,衍生出一个无奈的笑。 “曦仔啊,那三个娃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可你和你哥的事可不能瞒着我不说啊,我没猜错的话,这事儿是为你哥干的吧?” 然而曦亭没有回视他,他动了动唇,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开了口: “我打了我哥。” “噗——!” 黄杉秋不淡定了,喷出一口可乐花。许是太惊讶了,连嘴都顾不上擦就苦逼着脸望向一旁的曦亭。 “什么?!你怎么了?!” “我,打了我哥。” 他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却显得颇为艰难。 “哦天…曦仔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你啊!” 黄杉秋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已经迸发了出来,连情绪也往上窜了不少。 “他可是你哥哎,是你心尖上最放不下的人啊!你怎么舍得的…?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要让……”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重重地唉了一声,难得的有些失态。现在,责怪曦亭没有什么用,他现在需要的是开导。 见曦亭脸上的阴云更甚,黄杉秋俯首问了他一句:“后悔了是吗?知道心疼了?” 紧接着,他单手一拍,挨上了曦亭的肩,又道:“你不是那种克制不住脾气的人,你哥也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说说,到底触到什么逆鳞了?” 曦亭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只能用“轻轻”,那种眼神已经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缓缓开口。 “浮月他…一直以为他是我的累赘…以为是他误了我,他说我这样不值……” 止语于此,曦亭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仿佛在很费心思的去组织语言,来向黄杉秋表达他心里的意思,可却始终说不下去,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敢。 片刻的无声,黄杉秋的表情恢复平静。如若是他人,可能理解不了曦亭的本意,可这个人是黄杉秋,从某些方面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曦亭,甚至连浮月都不及。毕竟,他们一千七百多年前就认识了。 以挚友的身份。 “对,没错,这对你来说确实接受不了。”黄杉秋开口道,“毕竟你那么在乎他,他却不那么在乎他自己。” [你将他珍视成命数里的至高点,可他却认为自己是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甚至将那些错都归咎于自己,太辛酸了。] 黄杉秋收口,将后半段话说的较为含蓄。 曦亭顿了顿,声音有些疲惫,又有些悲凉。 “他值得我去做任何事…我也只是想留住他而已……” 黄杉秋也知道,这个“留住”,不止一个层面。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他重获去笑的权利,想让他像从前那样啊……] 黄杉秋没有说话,仰头又灌了一口可乐。 “可他现在什么都要和我对着干,连仇视人类这件事也一样!” 虽然这句话和字面意思上的差别很大,可曦亭任然说的咬牙切齿,竟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汽水,浑然没了方才的沮丧低迷,黄杉秋一见不好,这货又要找泄洪口,趁着他矛头还没指正的时候,拉了一把他的手臂,与其对视。 “哎呀好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了!就是一时心急打了哥哥心疼了呗!崩瞎想,秋哥哥帮你摆平,这还不简单?” 见曦亭面无表情的回视自己,他又补充道。 “是!人类是不要脸!是坏!是杀了我们无数同胞,可你也不能老记着这些啊,这苦大仇深都写你脸上了!我要是你哥,每天看你的也就越来越畅怀了。 一畅怀就畅到他亲生弟弟的黑历史上了。 “好啦,其实他也不是害怕,就是对黑天上厕所这一件事比较抗拒罢了,而这,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啊?大哥哥你快说呀!” 闻言,浮月的眼里浮现出一种夹着不自然的温柔,神色分明有点迟疑,可还是在小小卖了一下关子后开了口。 “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做过一个梦,梦到…………” “砰!” 暴躁的门声打断了这个梦。 屋内瞬间安静。 曦亭站在门口,那只手劲儿爆表的手仍附在门上,冷冷的朝着他们这里看来,光是知晓他的出现便能体会到周身空气的凝结,更别说直视他那双眼睛了。 那鲜红的,犹如滴血的颜色。 浮月对上了那抹颜色,满心的担忧,三个孩子战战兢兢的向他的怀里钻,大气也不敢出。 曦亭见状,不做表态,虽然眉间皱着,可也没有多余的脸色,半晌,他将那手收回口袋里,冷着声音道: “你们三个,给我出来!” 一听到这个凶巴巴的人在叫自己,三个小娃娃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紧紧的依偎在浮月怀里,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仿佛再戳一下就会哭出来。 当下,浮月也不知如何是好,是该安慰,还是劝阻,一副愁容,曦亭却是一脸漠然加不耐烦,可一对上浮月的视线他就特别无奈,终于他朝浮月扬了扬下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主厅。确认了曦亭已经改变了主意而且没有杀气时,浮月才松了一口气。 “别怕。” 浮月逐个抬起娃娃们的小脸,为他们抹去眼角的泪花,动作温柔至极。 “那个哥哥不会害你们的,放心,尽管过去,我在这里看着你们。” 娃娃们听了以后像是有了点底气,个个都认真的点点头,慢慢从素衣雪衫中退了出来,向曦亭那边缓缓挪过去。 曦亭默不作声,黑着一张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三个小家伙都捏紧了手心,缩着小脖子,慢慢吞吞的向门口靠近,连成一线,胆子较大的那个挡在最前面,当他们好不容易越过曦亭一丢丢的时候,都像撒丫子了飞速的冲了出去。 曦亭瞥都懒得瞥了一眼,轻轻带上了房门。又扫视了一遍屋内,最终停在浮月身上,慢轻轻地问。 “你刚才和他们说什么了?” 被这么一问,些许是有点心虚,浮月尴尬地笑笑回应到。 “也没什么,就是和他们说了一些…我们以前的事…” 曦亭双手抱胸,一脸的漫不经心,目光却也柔和,说他没听到浮月刚才说什么是骗鬼的,可他此时此刻,并没有因为浮月讲了他的光荣事迹而恼怒,那不苟言笑外表下的心里,却有股暖暖的味道。 那些事,他都记得……他们的事……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神情与昨夜大相庭径。一个终于回应了对方,投出感谢的目光,一个,舒展了绷紧的瞳孔,嘴上漾着将诞未诞的笑意。 “他们没事吧…?” 浮月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他又生气。 “没事,我有个同僚来了,估计这会已经解决了。” “什么?来客人了小曦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好了,你就不用管了,他做事我放心的。再说了,还不到你们正式见面的时候。” 往来的大街上,一个身形高挑面目柔和的男子端步轻灵,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坐在他的肩头,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脑袋,这一副光景好不惹眼。 黄杉秋又走了一会,在一栋建筑物外围停下,欠身将脖子上的小家伙抱了下来,随后蹲下,笑容始终未变。 “好啦~秋哥哥就送你们到这里啦,你们一会就进去这栋房子里,找警察叔叔,他们会帮你们回到爸爸妈妈那里去的~” “谢谢秋哥哥…” 那个小姑娘声音有些不情愿,好像有些难过似的,其他两个也是相同的神情,黄杉秋一见便知,干笑两声道:“好了,能回家不是好事吗?终于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应该高兴才对吧~打起精神来,告诉哥哥,能不能做到~?” “能!” 异口同声。黄杉秋摸了摸他们三个的小脑瓜,做了最后的叮嘱。 “那再见喽,小宝贝们,要好好长大成人啊~” “哥哥再见!” 目送三个歪歪扭扭的稚气身影进了派出所后,黄杉秋掉头就离开了那条街,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那一头的曦亭,附身擦掉了之前自己打翻在地的花瓶留下来的水渍和土块,轻轻捞起一旁的手机,解锁查看,灵瞳一扫,嘴角微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五章:异变将起 曦亭整理完了主室,转身便进了浮月的房间。不出所料,他一进来,浮月脸上就泛起了焦急的神色。 “那个,小曦,他们……” “他们没事,我那个同僚已经把他们送到人类的公安机构了,回家只是时间问题。” 曦亭轻描淡写的说着,已然恢复了早先柔软的语气,就连眼睛也褪成了亮晶晶的黑色,整个人的气息都改变了许多。得知孩子们平安之后,浮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那种安心的颜色浮现在他白玉一样精致的脸孔上,随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又问道。 “小曦,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把他们的记忆消除的?” 听闻,曦亭眨了眨眼睛,流利地接了浮月的问题。 “他呀,平时没啥正经的,最正经的,也就是他那几样法器和他那些奇门法术了,消除人或妖的记忆是轻而易举的。” 浮月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润泽着一抹柔光,莞尔一笑,他笑的那样毫无顾忌,自然纯粹,纯粹的,让曦亭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让那人的笑容生长在脑海里,永不枯萎。 曦亭脸上此刻反射出了多种情绪,有惊讶,有停滞,有不可置信,但最主要的是那份经久重逢,失而复得的高兴和喜悦,夹着稍许的兴奋和颤抖,一并揉融在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眸里。 [你终于笑了……] 曦亭这样想,殊不知,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与浮月毫无二致。 “谢谢你,做了这么多让步。” 浮月端正了坐姿,轻轻地看着他。 “真的,很谢谢你。” 那短暂的温柔在曦亭脸上没温存多久,就背这种微妙的尴尬感便罢,一说,曦亭心里方才那股苦涩变得更浓郁,但内心深处却是温暖的。 “浮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曦亭平静的说着,后者笑着陷入短暂的安静。 “我要带你出去,让你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此言一出,浮月面容上的表情便有了停滞,眼神也有些意外的放空。 “小曦,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我要带你出门,去遛遛弯儿!” 曦亭上前,在浮月身侧弯下了腰,字句清晰重复他的话。 他说的流畅自在,轻快得体,浮月双眼放光,满脸喜色难加掩饰,可谁知道,曦亭先前答应地有多艰难。 [回溯到与黄杉秋在草坪上的对话…] “什么!?你说让我带他出来?不行!!” “哎呀,有什么不行的啊?不是有你保护你哥哥吗,连你自己也不放心啊~?”见曦亭整个人都炸了起来,黄杉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捋顺他的情绪。 “不是我不放心……”曦亭辩解道,“让他接触这个肮脏的世界有什么用,这终究是人的世界,我不想他再受牵连!” 闻言,黄杉秋唏嘘不已,长言道。 “瞧瞧你这是什么思想啊?还这么片面保守~我又没说让你把他往什么危险的地方带,就是想让你带他出来透透气,走一走,接轨一下时代,没记错的话,你哥哥已经差不多五百年没出过门了吧?大圣都出来啦~拜你所赐,是个活的也该憋出毛病了吧?” 这句话的确说到了曦亭的心坎上,他也知道,浮月已经太久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带他出去,可与人类越来越频繁的接触所带来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这些丑恶的东西染指浮月,也就让这个念头永远地打上了叉号。 “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去的~”黄杉秋继续道,“比如公园啊,郊区啊,人工林啊这些轻松静谧的地方,毕竟你哥哥现在还不适合去人太多的地方,一是经验不够,而是太过显眼。” 曦亭翻了个白眼,他哥浑身上下几乎白的不可思议,长得也是精致地万中无一的那种,曾经在自己的族中,千年来也就他这么一个耀羽雪龙——也就是白龙的存在,本就是万人瞩目的对象,要真扎进人类堆里,他可保证不了他能不杀人。 “行了~你就信我这一次~我的话从来都是对的这你还不清楚吗?正好我还想亲眼见见你哥哥呢~以前一直没机会瞧个清楚,你可别这么绝情啊~” 黄杉秋拖长着尾音软绵绵的说着,曦亭满脸嫌弃地皱了皱眉。其实,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尽管他隔三差五就给浮月渡自己的修为,而且一渡就是五六十年,可这几乎丝毫不会耽误他本真的妖力,从小他的易修能力就极强,短时间内拼凑出数十年的修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已不是从前,今非昔比,妖力降下来也会在第一时间内回涨,在业界他曦亭几乎就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就算他真的因为浮月损耗了上千年的修为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愿意,因为他强。 可是说服自己就是那么困难。 这世界真的是太污浊了…… “……行吧……” 他扬起了头,好像是认了命。听闻,黄杉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眉眼弯弯。他闭上眼,补充着: “但愿我这样值得……” 现在看来,太值得了。 “再过一个小时,”他说,“我得给你收拾收拾。然后我就带你出去。” “好啊,小曦!那我们快点吧!” 浮月脸上开心,也迎合着曦亭做出了动作,舒展了双臂,衣袖垂下,像一只雪白的蝴蝶。 “要换衣服对吗?我准备好了。” “嗯,你别动,我帮你穿就行了。”曦亭拿出了黄杉秋之前给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套干净的充满现代气息的衣物,轻轻放到红木椅子上,转身帮浮月宽衣。古时的服饰虽然繁琐,但也没有几件,外面宽大的素袍被尽数褪去,当曦亭伸手碰到浮月仅存的内衫时,感觉到那人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嗯?” “那个,小曦,里面的也得脱吗?” 曦亭不以为意的挑了一下眉,说道。 “当然要脱了,浮月你这身都已经是古董了,外面的服饰早就更替了,内衣也是一样的。” 一听到“内衣”这个词,浮月就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有些火辣辣,对于这些敏感字眼,他从小便是知羞的,若是他人,无论怎样他都会推掉不做的。 可这个人是曦亭,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他没理由拒绝,也不会拒绝。 “那好吧小曦,不过尽量快点啊,哥哥还是有些怕冷的。” 浮月自然的应答,双臂缓缓从胸口移开,曦亭见状,心情大好,三两下就帮浮月脱掉了上衫,将细腻的纤维衣服轻轻套给了眼前的人,遮住了他白瓷般的肌肤,小心翼翼的为他撩出衣物里的雪发,一丝不苟地理好,抚平,高高绾起。 “接下来就是裤子了,”曦亭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来,坐下,我帮你换上。” 浮月听闻,硬是三秒没啥动作,没了原来的衣袖,裸露出来的两条光洁细腻的手腕不由地感到寒冷,双手不适应地捏紧又松开,仿佛还握着那层里纱,在曦亭提醒了他一遍之后,才温温吞吞地坐下。 曦亭是个行动派,即便是给人换衣服也是雷厉风行,却因为对象的缘故,反添了几分细致入微的温柔。 毕竟他这副样子,一般人可看不到。 “好啦,浮月,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接着这话,浮月自己穿完鞋子后乖顺地直起身来,少许发丝顺着他的动作缓缓垂下,他与曦亭对视,四目相望,眼中净是激动和不安。 “小曦…怎样?我这样打扮还可以吧?” 不得不说,浮月这样穿真的有种意料之外的好看,从一开始的准备工作,曦亭就一直在脑补他穿上现代衣服的模样,现在一落实果然让人惊艳:浅紫色体恤衫左肩部位有着一串白色的四叶草图案,套在浮月身上大小正合适,轻微的褶皱更加凸显了他纤细的腰身,钴蓝色的七分牛仔裤妥妥贴贴的依附在他的长腿上,只留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在外边,还有那奶白色的半腰小皮鞋,光看着就可爱。 “当然,可不止‘可以’这么简单。”曦亭上上下下打量着浮月,眼里满是欢喜。“不过再加上这个,就更好了。” 最后一件,黄杉秋准备的白外套,款式宽松,点缀着零星的灰黑格十字,袖子偏长,刚好能让那人把双手遮住,保暖的同时,还考虑到了浮月本身对古装的适应程度,不会让人太不习惯。 黄杉秋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曦亭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能从现代版的浮月身上离开眼,那古朴纯净的兰香融合进了时代的元素,典雅芳华,又显现生机,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浮月,一经几看,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在我意料之内,浮月,你这样还真的挺像样的。” “是吗,小曦?我这样真的可以吗,总感觉,呵,有点不适应啊……” 浮月脸上挂起了困惑的神情,抬抬手,移移脚,穿着“奇怪的”衣服在曦亭面前原地转了个圈,浅色马尾甩出一个凝练的弧度,质感十足的皮鞋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音节。 “不过这双鞋子还是蛮舒服的。” “是真的好看,我的话你还不信吗,你就别纠结啦,还想不想出去了?再纠结一会可就没机喽。”曦亭略带拖着声音像是在哄人一样,愉悦都从话里溢出来了。 “那当然去了!小曦我们快走吧!” “嗯,走。” 曦亭牵起浮月的手腕,脸上带着浅笑,拉着他向暗门走去。 其实那层结界与外面,也就隔着一层树皮的距离,而跨出这个距离,是浮月百年来的愿望。 鲜活的时代就摆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前往。 “…没想到过了五百年之后,外面的世界,居然变了这么多,小曦……这真是不可思议……!” 浮月仰起脸,驻足观望着他们所栖身的公园林,任凭风起,不压惊异,清澈的紫眸里满是摇曳的鲜绿,将这片林海尽收眼底。与世隔绝五百年的孤独可是人类体会不到的,但纵使是妖,也难免会觉得难熬。 好不容易有了接触外界的机会,浮月抬起双臂,微摊手指,细细体会着气流的涌动和温度,捕捉着方圆之内一切他不曾听过的音律,这世界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美好。伫立良久,他轻轻阖上纤白的眼帘,深深嗅了一口迥异于树屋里的空气,好不贪恋它的味道。 “哈,这算什么,你我就是住在这里的,想看的话以后我天天带你出来。” 难得见浮月这么高兴,曦亭得意地笑了,一手轻轻搭上自家哥哥的肩,一手指向不远处道。 “那边还有更多你应该感兴趣的东西呢。” “是吗?那一起去看看好了!” 片刻之后,浮月被带到了公园中心,也就是他们所藏身的老树前,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和攒动的人群第一时间吸引了这位[落单的]羽龙少年……明朗的欢笑,飘动的流苏,缠绕在树杈上的红绫…几百年来,这里是他的栖身之所是他深知的,但要说这么详尽,这么清晰地去看它,还真是前所未有。 于此情景,浮月脑内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出来了,可那已经太久远了,依稀记得那时也有叮叮的铜铃声和飘扬的红长带,身边带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树下有一对人影依肩而待…… “浮月,浮月?” 恍惚间,那个男孩的笑脸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浮月这才看清了,他脸上是焦虑不安的神色。 “啊,嗯…我没事,刚才看得,有些走神了…” 曦亭放下了在浮月面前晃动的左手,他很少见到他哥哥走神的样子,不得不说,刚才浮月双目凝滞,唇齿微张,一副全然无神的模样确实有些吓着他了。 “嗯,没事就好,要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着。” “好,我知道啦,都听你的~” “啊,对了,你不是想见一见我那个‘狐友’吗,我和他说好了,让他在那边等我们,走,见个面吧。” “小曦,怎么能这么叫自己的朋友呢,人家可是帮过你的啊…”浮月一边被拉着走一边细声说。“什么呀,你理解错了,他就是一只狐妖啊。”“…………” 距离不长,但走走停停,也耽误了一些时间,毕竟浮月对外面的东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曦亭也是难得的好心情,陪着浮月左跑跑右跳跳,即使对着人类也没皱一下眉头,也就把见黄杉秋的事给推迟了。 两个人脚步轻巧,不远处便能望见一个穿着浅色针织衫的秀气青年,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似是在等人。 “喏,就是他。” 曦亭抬起手来,轻轻地朝黄杉秋站着的地方指了指,意味再明显不过。浮月也寻着这方向望去,眼里满是激动的光,两人相视一笑,移步上前。 “谁谁谁家的明星又出轨,哪家姓孟的财团的五小姐又大办了交仪会.......天哪,这都什么烂新闻,这种事都要拿出来炫耀?哎哟我滴个乖乖,可瓜死我了,曦亭这小伢子,带他哥带到哪去了……?” 黄杉秋愤愤的戳着手机屏幕,抱怨之间不知道说出了哪里的口音话,然而,他漂亮的叶眉并没有皱多久就舒展开了。 “喂,狐狸,你在说谁呢。” 曦亭双手抱胸,眉毛一挑,语调上扬,带着调侃的意味问了黄杉秋一句,黄杉秋既见人来,立刻变了一副表情,换上标志性的微笑,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哎呀,瞧你说的,我能说谁呢?还不是想快点见到你哥俩吗?”黄杉秋噙着浅浅的笑意,将话题转移到了浮月身上,后者脸上也是高兴的模样。 “这就是曦仔的哥哥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黄杉秋用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着浮月“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独特呢。” “您言重了,”浮月上前一步,浅紫色的眸子里映出青年干净的容貌。 “阁下才是,说来惭愧,在下已经很久没见到修为这么高的狐妖了,平日里帮了曦亭不少忙吧?” “哪里的话,曦亭是我的朋友,好哥们嘛,总要互相帮助的,虽说没帮太多,但也不算少,哈哈~” “喂狐狸,说话注意点,谁叫你帮忙了?” “嘿,你还好意思说,你弄的那些烂摊子每次不都是我给你收拾的吗~” 黄杉秋单手挡下曦亭的手刀,却是面朝着浮月打哈哈。 “以前曦亭没少跟我提起您,早就听闻羽龙一族乃是应龙后裔,个个人中龙凤,今日一见当真如此,容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鄙人黄杉秋,黄山的黄,杉树的杉,秋天的秋。很高兴认识您。” 浮月回以一个微笑,开口道。 “在下浮月,姓氏羽山,也很高兴认识您。” 说罢头一低,腰一欠,就想行礼,忙被一双手给捞住了。 “哎,哥哥,真不是老弟我说你,这都什么时代了,早就不用行什么礼了。” 黄杉秋看了看浮月又看了看曦亭,后者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黄杉秋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曦亭你到底软禁了你哥哥多久啊…哎不说了,现在这个时代啊,刚见面认识握个手就可以了,用不着这样了。” 浮月被人扶了起来,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但还是礼貌的点了点头,握住了黄杉秋伸过来的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黄杉秋收回了手,补充道。 “其实我比您小上个一两百岁,不用对我用敬语啦~实在不习惯的话就叫我杉秋吧~” 浮月正了正身子,会意一笑,随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他。 “那个,杉秋,关于那几个孩子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噢?您说这个啊…” 黄杉秋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语气并不惊讶,而是上扬了几分嘴角,默默的从侧腰抽出了一件东西,霍地展开。 “就是它咯~” 只见他手里悠然地握着一把古色古韵的扇子。大大的“秋”字占据了一侧的题头,典雅细致的山水画铺设开来,整个画面都是丰硕的红与金黄,更有山泉潺潺,正是一幅枫山秋景图。不仅如此,除了美到让人惊叹的扇面,这把扇子本身就充斥着非凡的灵力。 “嘿嘿,漂亮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法器呢~我给它起名叫‘忘凝’哦~” 黄杉秋挑着扇子转了一下手腕,像极了梨园戏子动作。 “只要注入一成妖力,朝着施术对象的脑袋轻轻一扇,便可消除记忆,而且,还是选择性消除哟~这东西我一般不怎么用,因为它的扇面会随着节气变化,所以我就把它当日历用了呢。” 黄杉秋轻俏地说着,曦亭在一旁,脸上没什么变化,倒是浮月,表情有种莫名的震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杉秋,你真的好厉害……” “啊不,哪里哪里,我的能力只是小把戏,又怎能和您羽龙一族相比呢?” 黄杉秋细细的注视着浮月,转而视线后,从地上捡起一片黄掉的叶子只见那白如削葱的指尖涌动着浅黄色的妖气,原本枯黄色的叶子,竟然染上了鲜绿,恢复了夏日里的生机。 “哥哥,我不得不说,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纯洁的生灵,干净的让人自惭形秽,但如果配上些有生命的绿意,那就更好了。” 黄杉秋将那片新生的绿叶别在浮月的胸领前,满意的笑了笑。 “这,这是活的吗?” 摸着领子上的叶子,这次,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先不说浮月,曦亭直则接上去问了。 “喂,狐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种回生术啊?” “嘿?你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多了去了,还好意思问我?没絮叨你都不错了!” 开了一会腔,三个人你回我一句,我怼你一下,倒是很快熟悉了不少。特别是浮月,面对闻所未闻的事物总是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以至于黄杉秋科普小百科的作用大大发挥,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奇闻异事,一边滔滔不绝,一边不忘拉着曦亭调侃几句,已然打成一片。 “好啦,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就得您自己去体会啦~” 黄杉秋耸了耸肩。“况且我在的话,可能对你们来说会是多余的呢~” “怎么会是多余的呢?杉秋你既是小曦的朋友,那便是我羽山浮月的朋友!” 浮月应和着,端立于二人之间,一方纯白使三人看起来十分融洽。 “况且小曦知道的并不比杉秋你多,许多事还要向你请教呢。” “安啦安啦~真没办法,既然哥哥你都这么说了,弟弟我也就不好推辞了。不如这样,您先让曦仔带着您逛几圈,我去买些小吃甜点好招待你们,一会回来找你们,您看怎样啊?” “那再好不过了。”浮月高兴地合十双手,婉言答谢。 “我们等你。” 三个人简单的交代了一下,黄杉秋便出发去了附近的小吃店,浮月则由曦亭带着,逐渐向公园中心走去,说好了在石板路园会和。这一路上,由于内在外在的双重原因,致使这二人成为人群目光的一大焦点。 曦亭给人的感觉是冷冽与孤傲,不可亲近却又充满神秘,而浮月给人的感觉是温柔亲和,典雅庄重,那过于白净的肌肤和异于常人的发色总是那般惹人注目,二人并排而行,一黑一白,刚柔并济,这奇异的组合无论到哪,都会染红不少年轻人的玉面。 这一切就这样顺利地进行着,仿佛无关他要,就像浮月忘记了昨夜曦亭的暴戾,曦亭忘记了浮月的忧伤和往来行人的目光一样,那些都不重要了。 浮月定了定身,原本飘忽不定的紫眸定格在游乐区的一处小鱼塘,本是出于营业的目的,鱼塘里的都是拿来卖的的观赏鱼,只要钓的上来,付了钱,便可拿走。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或是年轻的小情侣都有参与,那垂钓成功的欢呼声在人听来是那般的有趣。 “小曦,那是在钓鱼吗?” 浮月轻轻抬起指尖指了指,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和好奇。 “说对了一半,是花钱取乐钓鱼。” 曦亭扬起下巴望了望,将视线对上浮月,轻轻笑了笑,又说:“想去吗?” “自然是想见识一下。” 两个人相视一笑,便朝那一处走去,只见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二十出头,半长的马尾辫干净利落地绑在脑后,身着浅色的运动衫,正细心的教小孩子如何让鱼上钩,倒是个温柔的人。 “请问姑娘,在这里垂钓需要多少钱?” 那女孩既见人来,应声抬头,不料这一下便对上了浮月那对紫眸,再一看便是少年人俊逸出尘的容颜,竟看的女孩面部微红。 “啊…您是要钓鱼的吧?”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女孩支支吾吾道,“嗯,半个小时十块,一个小时十八…现金或微信都可以…” “那可以,我知道了,鱼竿给我吧。” 在女孩略微惊讶的目光下,曦亭替浮月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伸手握住了递来的鱼竿,又进行了补充。 “我们就玩玩而已,不需要那么长时间,但钱少不了你的,放心好了。” 语毕,便轻拽起浮月的手腕离开,选了一处空地后,放好了饵线,又将竿子递给了浮月,静静看他垂钓。 “嘿!我又钓上来一条!” “啊,可恶啊,鱼又跑了!你怎么钓的啊?这么叼?” “爸爸,小鱼怎么不咬钩呢?” “………………” 浮月尴尬地笑了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看见曦亭的眉头抽动扭曲了,凭他对自己弟弟的了解,这次能陪着他出来,一路保持着不怎么有表情的表情,以平常的语气和人类说上那么长一句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可好巧不巧,这个时间客人竟多了起来,环境即刻变得聒噪无比,曦亭可受不了这个。 可又转念一想,能和最亲的人有这样一次体验,又何尝不是值得高兴的呢。 这样想着,浮月手一掩,轻笑了一声。 “浮月,你笑什么?” 果不其然,曦亭的注意立马就被吸引了。 “啊,没事小曦,不用在意,” 浮月摆摆手,转过头对上那对黑玉,“我只是觉得,很有趣,很高兴。” 浮月这话说得似是而非,曦亭疑惑的挑了挑眉,却又不禁上扬了唇角。对于他哥哥说的值得高兴的人类的聒噪场所,他是不理解的,可浮月的高兴却是真实的,值得他自己去珍惜的。 “啊,不过鱼不上钩总是怪可惜的呢,美中不足。” 浮月晃了晃头,无奈的笑了笑。 “毕竟我以前也没怎么钓过,没经验啊……” “这有什么的,钓个鱼而已,浮月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曦亭嘴上说着满不在乎的话,可手已经攀上了浮月握着的鱼竿,另一只手轻握着浮月的手,施力下压。 “已经吃饱的鱼当然不会咬钩了,你要找饿了的那种才可以,就像这只正在找东西的。” 曦亭双眼盯着波澜点点的水面,耀黑色中闪过一道灵光。 “既然它想吃的话,就让它吃好了。” 忽地水声一起,浮月只觉得手上一紧,就被曦亭苍劲有力的手带了起来,这算是两个人完成的第一次出水。曦亭伸手拉过了鱼线,只瞧钩子上赫然吊着一尾红艳艳的小金鱼,极力地扑腾着。 “就像这样,你肯定马上就会了。” 浮月睁圆了眼睛看着曦亭把鱼放进了水桶里,然后一脸淡定的重新挂好鱼饵,递到自己手里,竟无以言表。片刻后,仿佛才回过神来。 “小曦你是怎么做到的?” 浮月眼里都放出了光,对他弟弟的认知度又上升了一个档次,那种赞慕都写在了五官上。 “也没什么,类似于捕食者的直觉,是通用的,找准了鱼的呼吸和路线,也就容易了。更何况我们不是人类,感知动物的行踪是易如反掌的不是吗。” 听到这里,浮月有些惭愧地干笑了两声,心想自己身为羽龙竟把这最基本的事给忘了,虽说他毫无妖力可言,但这“听灵”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是打娘胎里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能力除了交流还可以用在生活中,倒真让自己受了教。 之后浮月也用着曦亭的方法尝试了一番,虽说起初没什么效果,自己掌握不来,但好在有这个现成教练员在,托曦亭的福,钓上来的小鱼还算不少,十五分钟,小桶已略满。结账的时候,曦亭总是以自己的方式让人大开眼界,只见他修长的指尖压着四张鲜红色的人民币,递了出去。甩下一句“不用找了。”后,带着哥哥和鱼扬长而去,只留下一脸懵圈的老板娘和玩客。 毕竟甩钞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甚是潇洒。 “真是个有钱的主啊~” “现在的年轻人啊,花钱太任性啦…” “哇~那个小哥哥好帅好霸气啊!另一个也好好看啊!” [又是这些……吵死了……] 曦亭有些烦躁,无论何时人类的声音总是那么刺耳,令人生厌,龙类的听觉就是这样让人无语,好的坏的,想听和不想听的都能听见,着实心累,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得不装聋作哑,闭锁自己的听力。然而这股烦躁劲儿不一会便随着风散去了,不为别的,因为曦亭知道,最悦耳的声音,是离自己最近的。 “小曦你看这小鱼多可爱啊!” “嗯,只要不是人,都可爱。” 两个人并肩穿过了人群,或许是因为气场,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旁人走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稍稍绕开他们,然后又偷偷地向这里张望。二人的攀谈直至与第三人的会面才结束,黄杉秋笑而不语,靠着一棵树等待着,身上大包小包挎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包,左右两手各拿一个冰淇淋,臂窝里还捧着一个,一副很全能的样子。 “哎呦~什么风把您二位吹到小生这儿来了啊?毕竟小生这里除了一大堆可口的小吃零食外,啥也没有啊~” 黄杉秋上来还是打哈哈,曦亭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只是把他身上那些看似重的要死的袋子抢过来好几个拎在胳膊上,浮月则是给了一个微笑示以感谢,接过了黄杉秋递过来的东西,品尝了起来。 “唔,好冰啊!” 浮月像是发现新的古老文字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冰淇淋。 “这是什么啊,冰冰的,还甜丝丝的?” “这是现代人最爱吃的甜品之一,要说的话,还有个非常好记的名字,叫冰淇淋哦。” “是吗?‘冰淇淋’,好文雅的名字,对了小曦你也尝尝吧,味道很好喔。” 只见浮月将冰淇淋拄到曦亭跟前,白色的寒气和甜甜的气味丝丝缕缕的飘进那人的鼻腔里,味道应该说得过去,曦亭过了这么久的现代生活再怎么说这些东西他也知道,但他本不喜欢过甜的东西,平时也不会吃,虽说尝一口也不会怎样,只是吧…… 只是这形状… “你吃吧,浮月,只要你喜欢我那份也给你好了。” 一听对方拒绝,浮月起初也是有些迷惑,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曦亭以前可不是会这样拒绝新鲜食品的人。 “嗯?小曦你是不喜欢吗?” “嗨~哥哥,像曦仔这种口不对心的,您和他小娃娃较什么真呢?他不吃我吃!” 黄杉秋低下头在浮月的冰淇淋上轻轻咬了一口,还不忘咂了咂嘴。 “嗯,好吃,真甜。” 黄杉秋得意洋洋地吃起了自己的那一份,目睹着二人的面部表情,一个渐渐明朗,一个慢慢变臭,甚至出了点黑线。 “喂,浮月,给我。” 像是不甘心似的,曦亭有些炸地说了一句话,很成功的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好啊,给你小曦~” 曦亭点了点头,伸手抓住浮月的手腕,低头凑前咬了一口。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曦亭大多数时候是个稳重的人,可这个动作很明显就有些心急了。 黄杉秋笑笑不说话。 “嗯,还行,就是有点太甜了。” 简单平常的评论,不过打动亲人,也够用了。 “嗯,小曦你喜欢就好。” “嘛~曦仔,你也真是,什么时候坦诚一点不好吗?非要这样吗?” “我想怎样与你无关吧?你这狐狸管的倒是不少?” “好好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可与你哥哥有关啊,你老这样人家会伤心的啦~” “没关系啦,杉秋,我没伤心啦,再说这样不是挺好嘛…” “嗯!对对对,挺好挺好!喂食成功get!” “狐狸,你说什么…?” “没~哈哈~” 一黑一百一黄三个人在公园里找了个长凳,边吃边聊有说有笑,虽说程度不同,但三人都受了益。总结一下这一上午的经历,从各个角度来讲,都很值得,都很经得起怀揣与回忆。 “对了,我听说新开了家市立动物园,不如下午去看看吧?”黄杉秋打头道,“正好我刚回来,还没去过呢,一起吧?” “动物园?那又是什么?” “是个全是动物的地方,可以说是观光园,为了满足人类的私欲而将赋有灵性的动物关起来饲养,表演,供人取乐人享受的地方。” 曦亭眼皮不抬一下解释着,一脸不屑。 “嘿嘿……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需求就有市场…所以,去不?” “当然了,不说别的,如果是杉秋的邀请那就很有去的价值呢,虽然离完全认识现在的世界还差好远,但是我会努力跟上你们的!” “喂,浮月……” “好嘞!!既然都同意了,那么下午一点咱们准时出发!现在嘛,一起去吃个饭吧!” 被迫咽下了嘴里的话,曦亭有些郁闷地皱了一下眉,他用手支着下巴,望着身边的两个人,浅浅的勾着唇角,若有所思。浮月,黄杉秋,一个是他的至亲,一个是他的至交,以这种方式使得他们互相结识,又能解除浮月的禁锢,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他静默地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六章:霖之海 之后三个人…不,准确得说是黄杉秋的主张,他们找了一家装潢古朴的拉面馆,点了三碗面和几碟小菜作为一顿简单的中午饭,当然,也没少点像蜜豆双皮奶这样的甜品给浮月。 本来黄杉秋是这么打算的,说自己飞回来一趟看看朋友也不容易,让曦亭给个面子,让自己来买单,可曦亭也够硬气,愣是不准黄杉秋花钱请客,说是不喜欢欠别人的,就义正言辞地把账给付了。 黄杉秋表示。 “瓜娃子,你不喜欢,以为我就喜欢吗……” 一顿开心的午餐就这样完成了,虽然过程有些搞怪,有些不顺…? 不过好在,坐专车到达目的地的这一段时间里,还算比较顺利的,一来是因为黄杉秋特定的专车,就有他们三个人,二来是两个人把浮月夹在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这才得以平复。 “为什么要坐这种破东西,用飞来的不是更快吗。” 曦亭将一缕多余头发别了别,声音里透着些许不耐烦。 “仔仔啊,不是阿爸我说你,这是白天啊,你就不想想万一镜头曝光了怎么办啊?咱三个,不两个,噢一个还抱着人在天上灰来灰去,你说这让现代人怎么想?” 黄杉秋表情生动的劝说着,一手握住忘凝在另一只手上拍出清脆的声响。 “行了狐狸,叫谁仔儿呢,你也就大我两百岁而已。呵,不过想来也是,这人的世界,就是麻烦。” “嗯…小曦,我有些头晕…可能是这现代的轿子坐不惯,你们聊我先坐会……” 听浮月这么一说,二人才晃过神来,浮月这可是第一次坐车,会晕车是在所难免的,虽说黄杉秋也想到了这点,甚至也备好了晕车药,可一路上浮月并没有任何难受的迹象,也就没有多问,而曦亭也是,一路下来,一直在问浮月有没有不舒服,刚下来的时候还揽着哥哥的肩,给人慢慢扶出来的呢。 只是没想到,他在硬撑着罢了。 “浮月,来,喝点水。” 曦亭拧开一瓶水,轻轻喂着他喝下去,黄杉秋也递过来了晕车药,两个人看着浮月皱着眉头吃了下去,过了一小会,那人苍白柔弱的面庞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浮月,好些了吗?”曦亭用手捋着浮月的后背,一脸的担忧。 “哈…好多了,果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坐不了轿子,只能搭步辇呢……”浮月自嘲似的笑了笑,舒缓了神色,补充道: “对不起,小曦,杉秋,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而且我不是说了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藏着掖着,更不要硬撑。” “哥哥这不是…呼,怕扫了你们的兴嘛,放心啦,我没事~” “可不是嘛,哥哥,你真是吓坏我们了,下次我一定找个敞篷车,给你好好透气!” 黄杉秋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用忘凝给浮月扇风,完全没意思纠正“轿子”这个名词,曦亭也是没有多说什么,握着浮月的手力度又提重了几分,只得从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读出温暖的情绪。 “浮月,不准有下一次了。” “好好,保证,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啦~” 休息完后,趁着当天活动,票价有所降低,不过钱对那两个人来说不是问题,检票口一过,就是彻彻底底享受的时候了。 “水族馆区,动物园区,服务用餐区,娱乐区…要得~够我们嗨到晚上了。哎,一会咱们就进水族馆了,想看啥千万别憋着啊~” 黄杉秋眯着眼乐着,叼着一根棒棒糖,又塞给浮月一根,最后一根本来是冲着曦亭给的,不料无果,又给揣了回来。 “小曦,这里好热闹啊。” 浮月把棒棒糖放进嘴里,转向曦亭一脸喜悦难加掩饰。 “嗯,是太吵了点,但不算什么。” “小曦,其实不瞒你说,看着这么多人,哥哥好像又回想起咱们以前举行的天诚游了呢,那时神坛下面也是这么热闹…好怀念呢……” “……是啊,确实,令人怀念……” 曦亭懂得浮月的意思,他哥哥只是回忆着美好的过去,并没有深究之意,当然那也是他自己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千年之前,这个人身着雪色华服端坐于神坛,礼毕之后翩然起舞的模样,眨眼之间就在眼前。基于那些远久的后来发生的事,兄弟二人也算许久没有共忆或言论。 曦亭明面上露着浅浅的笑,却在浮月看不见的阴影下,攥紧了掌心。 如果不是人类的话…… 对,人类。 “好多小鱼啊!” 浮月双手轻轻附在玻璃上,灵动的眼睛闪着光。 “小曦,好漂亮啊,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品种的鱼吗?” “一些来自热带地区的鱼,哦,就是他们的原生地气温跟咱们这里相比较高,所以水温也偏高,太凉的水活不了的。” 浮月点着头回应,目光仍离不开五光十色的水族箱,好像非把它整个看的透彻才罢休。 “哎,小曦你看那边那几条,是不是有点像你啊?” 闻言,黄杉秋和曦亭两人同向一处望去,只见另外一个独立的水族箱里毅然舞动着几条纯黑色的大鱼,鱼鳞排列紧密,鳍尾飘然有力,在水中游曳的样子十分威武庄严。 “噗~是挺像的~” 曦亭瞅了发声者一眼,没有说什么。 “要是咱家也能养就好了,可惜我们家里没有盛放的器皿来着。” “你喜欢鱼吗?” 不经意间浮月随便发的牢骚勾起了曦亭的兴趣,当然只要是与浮月有关的事他都感兴趣。 “喜欢啊,这么可爱的生灵任谁不喜欢?” 一听这话曦亭乐了,双手一抱,扬了扬下巴。 “你喜欢的话,回去我就找人弄一个回家,这的鱼随便挑,顺带再买个小的,把之前那几条你钓上来的也一起养着。” “真的……?不过小曦,拿别人家的鱼不好吧?” “没事,我会付钱的,买了就不叫偷了。” 黄杉秋默默地吸了口饮料,听着这兄弟俩有毒的对话,不知该愁还是该笑。但总的说,目的是达到了。 “杉秋,小曦,那里是做什么的?” “是专门喂海豹的地方哟,想去试一下吗?” “小曦,这个是乌龟吗?” “确切的说,是海龟,它们是生活在海里的。” “我能过去看看吗?” “没问题~哥哥你去吧,曦仔我带着呢。” “浮月,去吧。” [………………] 假日的水族馆,人们总会抱着放松身心的本意来这里游玩,喂喂海洋生物,一起吃个饭,拍个照,借此珍惜这些闲暇的时光,毕竟人生命短暂,只有百年,快乐的时光又是何等珍贵。 只不过对曾经的兄弟二人来说,时光多的是,闲暇的日子也绝不少,但唯独没有快乐。 一同分享的快乐。 “咔嚓~” 曦亭端详了一下刚拍的照片,这里光线不足,画面有点暗,但还算清晰,相片上,那个人轻摸着水族箱玻璃,与一头漂亮的白鲸对视,同样干净的颜色,纯粹的眼睛,微垂的眼帘投下一小片阴影,倒有些虚幻。 “嘿~拍的真好啊,不学摄影可惜了~啊,真奇怪呢,明明你从来都不用手机拍照的!” 突然靠过来的黄杉秋并没有引起曦亭的不适,当然曦亭也没有在意他加重“从来”两个字的读音,相反,有些意外的老实。 “嗯。” “哇,曦仔你笑了耶,来来,给你拍一张…” “起开。” “喂~哥哥,曦仔说要你给他拍照!你拍不拍啊?” “什么?好啊!当然拍!”浮月嗖的一下离开了玻璃跑了过来,虽然不知道拍照是什么意思,但既是曦亭要求自己做的,浮月便绝对赞同。 曦亭眉一皱,眼一瞪,秒地黄杉秋直接过去给浮月递手机,也是很无语。 “哎,对就是这里,调清晰度,按这里拍照~” “小曦,我要拍喽!你往这边点,笑一笑嘛~” [两个…算了……] 曦亭一只手肘拄着玻璃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叉着腰,不知该往哪放,原本说不上什么感觉的感觉在看到浮月的笑容后有了质的变化,好像冰糖在苦咖啡中一点一丝地融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笑了出来。 过后三人出了水族馆区,进了动物园区,总算是见了白天的太阳。曦亭握着从黄杉秋那抢下来的手机——这两个人趁着他笑的时候不知道拍了多少张照片,还有多元化视角,张张清晰度爆棚,画面里的曦亭在他本人看起来都很陌生,是他,但也不像他,那是他自己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柔。 本来想要挟黄杉秋删掉的,但毕竟是浮月拍的,姑且就留着了。 “小,小曦,你…在生气吗?” “没,我没在生气,为什么这么问。” “喔…是这样的,你一直在叹长气,还一脸黑气,所以……” “……我没生气,我的错。” 再三强调自己没生气后,还是被黄杉秋一个死死的熊抱给点着了。走了也有一段距离了,渐渐能看到关动物的围栏或笼子,话题也就多了。 “啊,是黑豹呢~不得不说,这线条就是优美啊~” “嗯,还可以。” “嗯,看上去有点凶啊…跟云豹就是不一样呢。” 偌大的豹园里走动着几头矫健的黑豹,四肢粗壮有力,若是拍到人身上,估计得完。 “哎?小曦,我怎么觉得,有头黑豹一直在看这边啊?” 这话说得不错,其实曦亭早已察觉,是有一头别样的公豹一直望向这里,倒不是动物好奇旅客的目光,而更像是一个智慧生物打量的目光。 “…………。” “是怪了点,不过哥哥放心,他咬不到我们~” “嗯,我知道,杉秋,但总感觉,他想说什么的样子……”浮月眯了眯眼睛,用手挡住太阳,上半身探了出去,望向更远处…… “嗙锵!!!” 这声巨响来的猝不及防,曦亭没料到,黄杉秋更没料到。原本那人站着的位置已然空了出来,而浮月本人,因为围栏的断裂而向下跌落。 也就在这时,已有几头豹子冲了过来,包括方才那头。 “…浮月!!!” 当真千钧一发,曦亭也被吓了一跳,好在是离浮月最近的,伸手一抓便抓到了浮月的后衣领,轻轻松松地吊着一个大活人。方才也因为围栏的断裂,人群发出恐慌的尖叫,纷纷散开,不敢上前,只有黄杉秋,曦亭二人不为所动,处变不惊。 “…浮月,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啊…好,小曦……” 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了,浮月说话有些生硬,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就在曦亭握住他的手准备拉人的时候,原先那头豹子再一次窜了过来。 浮月本是看着曦亭的,但窜过来的豹子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所以没看见曦亭此刻的眼神。 血红如斯,血雾弥散,竖瞳尖锐。 “滚……!!” 这个字亦如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吼,低沉而杀心四起。也就是在这一刻,曦亭不经意地释放了自己的部分妖气,冰冷,霸虐,狠戾……碾压着感知性比人强的畜生们。 终于,它停住了脚,猫低了身体瑟瑟发抖,臣服于绝对的强者。 “小曦…?” “已经没事了,来,快上来!” 浮月应了一声,却没有显现出害怕,只是有些愕然。他的目光一直未离那头黑豹,似是在思考。 终于,浮月上来之后,救援人员也赶到了现场,好在曦亭臂力惊人,和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特殊原因,因而救下了浮月,没有伤亡。 “哎呦,俚看看俚们!安全措施怎么做哒!?这么不结实!!这幸好是遇上我们啦!要是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咧!” 这种状况就连黄杉秋都有点“急”了,一个劲的教训着管理人员,倒是符合现状的反应,因为曦亭和黄杉秋执意不想惹麻烦,便准许园方不必报警,也愿意为他们守住风口不向外透露,毕竟对曦亭来说,人没事就是万全。 “哎呀行了,你们想赔偿就现在吧!把我们剩下行程的钱也出了,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可一定小心设施啊,别再犯蠢了!” 黄杉秋有些烦闷地收拾完烂摊子,回来找他们二人。曦亭给浮月披上了他的黑色外套,阳光映的他的黑眸熠熠生辉,却又深邃无比。 “你说真的?” “嗯,那头黑豹,它不是想伤害我,而是有话想对我说……” 浮月低着头思索,裹紧了衣服,声音异常的冷静。 “它,好像让我小心一个人…但还没说完,就被小曦你吓地不敢动了。” 如果说,浮月从小一事无成,那是完全不对的,虽然拥有半仙之力,但因同时属于净体体质,资质欠佳以致于妖力全无,可他却懂得鸟兽飞禽之语,也就是玲珑耳目,天生便懂得与万物沟通,还能听到一些常人听不到的奇妙声响,也算家族里小有成就的。 被这么一说,曦亭也冷静了下来,却不得不再次提高警惕。 “…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它没说清楚,我觉得是因为我天生半仙之体所以引得这些有灵性的走兽同情,所以它才特意叮咛,真是可惜了它这番好心……” “如此说来……” 黄杉秋听着二人的对话,摸了摸下巴。 “这个‘人’也绝不是普通人,不,可能与我们一样,连人都不是。” 话已至此,曦亭当然早就知道了这层意思,这意味着这里可能还有强大到足以幻化人形且隐藏气息的妖类出没,倘若没有敌意便好,若是有,傻子都知道他会冲着谁来。 毕竟半仙之体的妖,在古时候就被各路货色觊觎很久了。 “我不知道它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很悲凉,很孤独…它与同类们格格不入,是异端……因为他有灵性,是修行过的妖,被囚禁在这里……” 浮月喃喃自语,终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呼……可是它为什么要提醒你小心呢?咱们和它完全不认识啊!就算你的体质特异,也没必要这么殷勤吧?” 一开始曦亭也是好奇这一点,陌生人之间为何刻意提醒有危险,而且还是个没有确切轮廓的危险人物,那黑豹为何做到如此地步,若不是曦亭自己还握着点人类的分寸,恐怕那头畜生早就已经被他的羽刃杀死了。 “也许,是那个人的手下也说不定……” 回想着那头黑豹的气息,曦亭想起一些旧事,眉宇也随之压低。 “谁的手下?” “没,谁的都不是。我只是在想,它所说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听到这里,黄杉秋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笑了出来。 “也是啊~” 在这座都市,或是说,这片土地上,在现代,还有哪只妖怪敌得过羽龙一族的正统后裔,拥有两千三百多年修为的业界杀手,羽山曦亭呢,又有谁涉深这个领域后,又不知道他姓名的呢。 “他胆子够大的话……就尽管来好了。” 曦亭活动了一下手腕,咔咔作响的声音听的人发毛。 “嗯,这样最好!果然曦仔还是酷酷的比较正常!”黄杉秋揉了揉头发,重新掏出了手册,开始圈圈画画。 “咱们的行程给他们整的乱七八糟的,有些地方甚至都去不了了。不过过会有个大花园挺有名,这个可以去看看!” 曦亭点了点头应了一下,倒是浮月,没有任何反应,与之前的兴奋截然相反,们在一旁默不作声。 “浮月,转过来看着我。” 熟悉的弟弟的声音成功引起了失魂者的注意,白丝下清澈的紫眸显得那般不安,在对上曦亭黑色的瞳仁时,这情绪便便无所遁形。 “你跟它不一样。” 浮月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你们绝对不一样,至少你现在,是自由的,不是吗。” 曦亭附上了浮月的手背,那里分明有着轻微的颤抖。而他只是施以温暖,将这份不安于恐惧抚平去除。 “谢谢你,曦亭。” 浮月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当初,能活下来他们两个人,而不是单独的哪一个,真的是太好了。 现在也是,有曦亭陪在身边,感觉自己还有个家,还有个念想,还能体会温情,还有可以依靠的亲人。 如果自己当初有能力,兴许也不会允许自己就像这些花一样肆意凋落了。 室外的一些花已经落了,室内的花开得正欢。 就好像自己一样,没了别人的保护,便活不下来。 浮月四处打量了一下,现在虽说看不到花色满园的奇景,但这时候的花园还算富裕,自然逊色不到哪里去。井然有序的花园布局,典雅端庄的陈设器具,证明了园林和它创造者的良好修养。 望着浮月那纤瘦的背影,曦亭能做到的,只是多给哥哥留一些空间,去休整,去删除那些困难的东西。 “你不去陪你哥哥吗?” “不了,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我在这看着他就行了,放心,一千多年的孤独他都忍过来了,这又算什么呢。” 曦亭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脆弱,也知道,他有多坚强,那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 浮月的指尖托着一朵早已干枯的黏在枝头芍药,却没有将它扯下,而是怜惜地摸着它早已死去的花瓣,仿佛它从未死去过一般。 “真可怜啊,开放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那是自然,白色芍药,是很纯洁的花。”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浮月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驻足在自己身后,这人身姿笔挺,看着可能比曦亭还要高,一身干净的白衣兼利索的短发,冷清淡漠的脸上,一双碧绿蓝色的眼睛向这边看来。 “不过这也没办法,自然的规律,任谁也改变不了,更别说是生灵的天性了。” 那人上前一步,垂了眼帘,拿着园艺剪刀,卡擦一下,将过长的枝丫剪掉。 “请问您是……?” “一上来没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那人脱掉了园林手套,原本相对面瘫的脸上有一个称得上笑容的表情。 “我叫狄冉,是这座花园林的设计师,偶尔帮忙管理一下这里的绿化植物,幸会。” “啊,狄先生,幸会,在下浮月,复姓羽山,很高兴认识您…” 浮月上前握住了那人的手,只觉得这手有些冰冷,应是个体寒的人。 “羽山…的确是个罕见的姓氏,我可以直接叫你浮月吗?” “啊,当然可以,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叫我的,没关系!” 狄冉以目回示,正直了身子,转向那些枯萎的花。 “你喜欢这些花?……” “喜欢,我家乡的山上曾经也有这种花,那种洁净无瑕的白与淡粉色,就好像九天揽月用的薄纱一样,既珍贵,又易碎。” “……你懂这种花…?” “不算懂,但可以理解。我觉得,种它的人应该很珍惜它才对…” 浮月仰了仰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思,慕,渴,奢,虔。应当有这几种情绪吧。” 狄冉再一次剪短了枯枝,不过险些剪到自己的手指。 “想看看吗,芍药的花季。” “狄先生…难不成这里?” “你随我来。” 浮月面色迟疑,虽说狄冉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但行为举止,谈吐之间,甚至是衣着打扮,都有一种沉稳,清幽,亦或赤诚的感觉,就像一簇孤竹,清傲而又寂寞,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 而浮月的第六感告诉他,狄冉不像一个会骗人的人。 “嗯。” 浮月跟了上去,随着那人进了温室,并没有察觉对面曦亭扫视过来的目光。温室里的气温骤然有所升高,可对浮月来说,温度也算正好。之间狄冉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过绿色的长廊,拨开垂下的青叶,最终,停留在一片白色花丛前。 室外的花已经落了,室内的花开得正欢。 白色芍药。 “这便是芍药,即使是在这里,我也留不了它多久。” 狄冉蹲下轻抚着它的花瓣,话语中有难以察觉的苦涩。浮月也被这片纯白的花海所吸引,一时间忘了言语。 “这些芍药,当初是他开着玩笑让我种的,然后他便去了别处,一别就是数载,不过…我也是时候该去见他了……” “…?狄先生,您说的,是谁啊?” “一个重要的故人,”狄冉没作什么表情,亦如常态的回答。 “一个,值得我为之赌上一切的人。” 两人相隔几步,浮月站在他身后,然而望着他的背影,却觉得与他差着几千年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即。 “就是,很珍视的人…?” 他搂紧了手臂,脑海里却幻化出黑发少年稚嫩的面庞。 “那位一直是我生命的信仰,从认识他以后,我便为他而活,并忠诚于他。” 狄冉剪下最后一朵芍药,缓缓起身,转过来面向浮月。 “谢谢你陪我看它们,也谢谢你喜欢这种花,这个,就当做是耽误你和你朋友时间的一点补偿吧。” 片刻之间,狄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扎好了一束娇艳的白芍药,修剪的方法也十分讲究,倒也像件精致的艺术品。浮月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却看到对方略带鼓励和充满诚意的眼神,还是接了过来。 “那个,谢谢您,您是怎么知道,我还有朋友一起啊?” 狄冉浅笑,用手远指着窗外。 “那个黑头发的小兄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注视你,那眼神一看便知是关心你的安全,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不是朋友,是家人吧?” 浮月捧着一堆白花,被直觉敏锐的狄先生惊得一脸懵。 “您真会猜啊,实不相瞒,那是我的弟弟。” “是嘛,那应该是个懂事的好弟弟了。”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道了别。 捧着名为殿春的花朵于出路上,雪发少年轻轻嗅了口白花的清香,和那个人聊过一番后,心情说不出的释然,连呼吸都是带着花味的。 …… 果不其然,一出来,便看见倚在门边的曦亭。双臂抱胸,一腿搭前,一声不吭,标准的等人姿势。 “好了?” 曦亭先开的口,倒不如说,这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嗯好了~久等啦,小曦!” “花是那个人类送的?” “嗯,人家说很感谢我们哟~” “……品味还不赖。” 浮月偷着乐了一下,一是因为曦亭趴在门口“偷听”这件事,不能怪他,谁叫他听觉灵敏呢,二是曦亭对一个人类没有显现出过分的敌意,还略微有些认可,这是很值得让他高兴的。 “走吧,狐狸还在那边等着呢。” “知道了,走~” 两个人并肩走着,倒是看了很养眼的画面,没过多久,又是三个人一起,不知不觉中,整个游乐项目已经观光完毕,被关了上千年的浮月也是出来玩了个够,干什么都是勇于尝试,面带笑容。明明是副柔弱身子,却丝毫不见累的,同样,对某些人来说,这趟旅程也可谓是零消耗,高收获。 游|行已经落幕,却又是新的开始。 出园后,天幕微黄已是傍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七章:王之宣言 “哎?你们饿不饿啊?要是饿了的话,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怎么样啊?” 黄杉秋按下手机的锁屏键后,面不改色地将它放进了最里层的口袋里,天知道他今天偷偷拍了多少千载难逢的好照片,暗羽黑枭——羽山曦亭的温和笑容,虽说以前他不是没这样笑过,但离照相机发明出来的年代还是过于遥远,所以现在他手里能存有这样的照片,光是想想就令妖兴奋。 “我还不饿,狐狸,你也别老成天到处晃悠,就因为你运动量大,所以这么容易饿。” 曦亭回了一声,不出所料,完了之后就是开口损人,黄杉秋表示习惯,还是不自觉地吐槽了一下。 “嗨~说我呢,你成天的那些工作,晃悠的地方比我还多吧?虽然说一个全优大学生不好当,不过果然还是您这活更不容易吧~我就不相信你没有饿的时候~” 曦亭白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如果说,被恨意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成日浸没在尸体堆里而忘记了进食,这样的饥饿,不知道算不算。 这么一想,一定是有的。 “浮月,你呢,饿吗?” “有一点,玩了那么久,是有些饿了。不是,小曦…你平时,都很累吗?” 说到这里,浮月有点忧心忡忡,余光里的担心却难逃曦亭的法眼。说实话,浮月很了解自己弟弟现在的性子,过多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反而会引起反效果,这么多年,浮月也是随着曦亭去了,他在外面干了什么,自己不必要知道,也没机会知道,但必定是会担心,担心他的安危。因为他们之间,很多时候,能见上一面,都是奢望。 眼看着浮月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曦亭有一瞬间想要一条狐皮大衣了。 曦亭将一只手别在背后,对着黄杉秋握了个拳,后者也是一拍头,想着自己也当了一次聊天鬼才。 不过硬要说的话,他刚才那话已经省去很多部分了,比如说,[暗杀的工作],或是,[吃的东西]。 黄杉秋劝不了他,他知道,很久以前,对曦亭的种种做法,也都是沉默和袖手旁观。 如果能劝动的话,他早就劝了。 “说什么你,我做的事没有多累的,只是有些琐碎而已。” 曦亭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谎话,浮月听着却真的不得了。 “或许吧……毕竟小曦你一直都,不是,先不说那个,我已经好久没见你好好吃过饭了……” 有些话浮月不好开口,只见他秀气的眉心微微蹙起,低垂着眼眸思索,曦亭也知道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吃饭啊,只是你没有看见。” 曦亭顺了顺浮月的头发,说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蠢的理由。 “我要是不好好吃饭,能长这么高吗?看,比这狐狸还高一些。” 刚说完曦亭就站了起来,黄杉秋顺势揽过了他的肩,站的笔直。 不用看了,曦亭一米八八的身高在他们三个里是最高的。 浮月看了一会陷入了沉默,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没那么担心了,站着的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哥哥,曦仔!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咱们吃饭去吧~” “好,听杉秋你的。” 说实话,动物园周围的饭店可真不少,但真正上档次的大饭店却不算多,这里大部分是特色小吃和饮品店,若是对黄杉秋的品味,可能不够格。 “要是饿的话还请忍耐一下~” 黄杉秋带着歉意笑了一下,弯弯的眉眼依旧如新月那般。 “我们还要过一阵才能走到像样的大饭店,毕竟哥哥身子娇贵,必须吃有保障的东西,要不然万一吃出来毛病,我可担不起呢~” “谢谢杉秋的好意,不过,我的肠胃也没那么金贵,什么东西多少都是可以吃的,不用过多替我考虑。” “那怎么行呢?这可马虎不得!” 黄杉秋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忘凝,轻轻扇着风,末了,还不忘瞄了曦亭一眼。 “不过,这里有一家小吃店倒是很干净,味道也不错,很受年轻人欢迎,特别是那章鱼烧,那叫一个齿颊留香啊~想不想尝尝啊?正好也做餐前点心啦~” “好啊,那就有劳你了,杉秋!” “得嘞~去去就回!喏,我就在那,有事来找我哈~” 黄杉秋指了指对面的摊位,意思是自己走的不远,他们两个人有事也好照应,交代完地点后就快步去了。 “小曦,咱们这么使唤杉秋,我跟他又是初次见面,是不是不大好……” 浮月用食指戳了戳曦亭的胳膊,略显尴尬地牵着嘴角。 “没事,放心吧浮月,那狐狸啊,闲着的话,他才难受呢。” 曦亭安抚性的回了几句,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黄杉秋是乐天了些,但不代表他永远都是这样,也不代表他永远不会累。 [算了,等这事结束后,好好谢谢他吧。] 曦亭眉梢轻轻上挑,与浮月并肩看着傍晚的景色,可好巧不巧手机却在这时候不识时务地响了。 未接电话,35个…… 微信,40条…… 而且都是道上催他去做暗杀的“业主”,一条一条写得倒是详细无比。 曦亭一看,莫名心里一股烦躁油然而生,之前三人一起的轻松愉快烟消云散,晶屏里的文字在他赤红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信息越看越少,这容颜,却是愈发阴暗。 想都不必想,这将近一天,曦亭为了能好好补偿自己对浮月的那一巴掌,可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连手机都设置了免打扰,就是为了整个行程三个人好好度过不被搅和,可总会有那搅什么棍来叨扰他的清静,就是有那么几个人类,仗着他们与自己还算有的利益关系,就喜欢用这些东西对他暗面上呼来喝去,还这么没眼力见儿。 曦亭碍于浮月就在自己身旁,没有发出过大的咬牙声,只是将头扭了过去,掩藏自己的神态,在无比的烦躁与嫌恶中,点开了微信,而不是电话通讯。 [我现在不接单,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很忙。] 望着屏幕里绿色的对话框,他放下了狠话。 不出所料,对面立马陷入了沉默。 曦亭看了暗爽了一下,毕竟在人的世界里,杀人放火可是见不得光的脏活,虽然曦亭不屑于几条人命,可保密措施还是要的。同样的,真丧心病狂到雇佣妖怪做杀手的,也是大有人在,且赏金丰厚,遇到曦亭这种强大的妖,很多业主就算费尽心思也会为他找来满意的报酬以便留住他这把利刃,因为他们可不敢保证,如果报酬他不满意,是否他就会另寻他人,到时候被灭口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介于他出手过于狠辣无情,加之他个人的身法招数,“暗羽黑枭”由此而来,道上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就在曦亭以为这事完了的时候,对面立马又飞来一条消息。 [难得曦亭先生回一次,老朽恰好通知您一声,之前您让我们找的那家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是地址,请您过目。] 曦亭手上一用力,差点捏碎了手机壳。 [再警告你们最后一遍,我今天,不接单。]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用语音发过去的消息,因为要避免被浮月听见的缘故,他尽量压了声音,还施了一层可以屏蔽自己声音和动作的妖障,可说是每字每句都是潜伏着杀心。 [可之前是您亲口要求,一有消息便通知您,现在有了消息,难道反悔了不成?] 敢这么和自己叫板的,除了那个姓金的死老头外,也没谁了。 “啧,这个老不死的……倒是很会要挟人…” 曦亭眉间的川字又重了几分,按平常,暗羽黑枭的单从来都是按心情才接的,连业主也只是名义上的,从没有人敢催促他去杀什么人,否则被杀的可能就是自己。但论道理,这约定在前,虽说是人类,但曦亭的道义不允许自己违自己的约,就很进退两难。 他闭上眼睛,反复咬牙,又松口,睁开了红眸。 [我知道了,两分钟后到,只虐不杀,十分钟搞定,没得商量。] [成交,报酬会之后打到您的账目上的,东西也会送过去,百忙之中您能赏脸,万分感谢。] “啊……” 曦亭锁上手机,单指揉了揉眉心,感受着身边浮月的气息,觉得此刻心性炸裂的紧,恨不得找个人撕了才好。 “小曦,你叹什么气啊?” 浮月歪了歪头,因为完全不知道曦亭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仍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如果浮月此刻看见了曦亭的脸,决对不会觉得他此刻的背影还有点可爱呢。 “没事,浮月,不过倒有件事。” 曦亭转了过来,一改先前怒色,从容淡然。 “我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下,大概十分钟左右,马上就办完,你去找狐狸让他带着你,千万不要离开他的视线,直到我回来为止。” “好啊,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会和杉秋一起等着你的。” 浮月理了理袖口,双手背到身后,笑盈盈地望着曦亭。傍晚的景色十分可人,亲吻着那人雪白的肤发,镀上一层温暖的橙黄。 “你就放心好了,杉秋刚才指路了,他就在那小店里,我这就过去,顺带帮帮忙拿拿东西,你看这样成不成?” 曦亭面色平和了些,眼睛里有着家人间特有的无奈。眼神在对面的餐馆和浮月之间流连婉转,显然是在担心。 “不要紧,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点距离我还是走的过去的,放心吧小曦,实在不行你在这里看着我过去如何啊?” 浮月的语气糯糯的,还有些像哄人似的地故意拖长了音,曦亭最拿他这样没办法,明明自己才是弟弟,哥哥“撒娇”还蛮有一套。 “好吧,我看着你进去,记住,一定别离开那狐狸,我马上回来。” “好,一言为定!” 浮月抚了抚曦亭的脸颊,并在他的注视下到了对面,进了店。有段时间后曦亭才放心地离开。他挑了个静辟幽暗的胡同,道路监控的死角,展开了通体漆黑的羽翼,钢羽微震,直上云霄,飞了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十分钟前……] “哎呦我的姐啊,这店人真的不少呢,毕竟是干净的东西,也难怪人家生意这么好~” 黄杉秋稍稍抱怨了一下,虽说他来的时候人不算多,但现在后面已经排满了人,加上已经占到座位开吃的人,不大的店内已经可以算拥挤了。 每每遇到这样口碑良好的店时,黄杉秋偶尔会想,将来自己创个业啥的也不错。 “您的餐点,请慢用。请问是现金还是微信……” “哦,谢谢~用微信行了,我是这的老主顾,知道该付多少钱~” 黄杉秋朝柜台的女孩笑了笑,手机扫码付了账。虽然他一个妖怪扮的大学生没多少钱,可却很少讲价,无论是衣食,还是住行。 “啊,好怀念的味道,真是香呐~” 黄杉秋找了个座位假装闻了闻香气,真意却在店里的某个角落:不知从何时起,店里莫名其妙进来了三个人,既没有排队,也没有点餐,只是冷冷的坐在那里,朝着自己这边观察。 黄杉秋唇角勾了勾,想着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偷团伙或者是抢劫的,看着自己这身比较光鲜整洁的名牌,以为自己是个啥有钱人了,虽说他长着一张笑脸天生富贵相,但并不代表他的钱有多少。 [你们盯什么人不好,非要盯上我这只千年狐狸。] 若是曦亭在场,定能从他这抹笑里读出嘲弄的意味。再本真的人,浪迹地久了,也会看透世态人情,更何况他本来就精明的很。黄杉秋假意做了些动作,已经很明确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诚心要戏耍他们,逗上一逗。 “盯上本公子,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哦~” 他悠然地起身,从另一侧的后门出去,正巧,那边的门通的便是阴暗的小巷子。没错,就挑这些人喜欢的套路来。 “他从西门走了,你们快跟上,记住要活的!” 那人关掉了对讲机,与其他二人一同出了店。 “已经收到消息,目标马上经过这个转角,动作要快!” 领头的人嘱咐着,手上拿着沾了麻药的绵巾侧身在墙角,等待着那人靠近。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我靠!人呢!?人怎么没了,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勘察的!?” “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确朝着你们的方向过去了,一定会通过那个地方,这不可能啊,除非他会飞檐走壁,自己溜了!” “快!赶紧去其他地方找找,绝对不能放过目标!” “……是。” 领头的人气急败坏地关了对讲机,看了看时间。 “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行动失败后,一帮人转移了阵地,算是空手而归。敌暗我明,可不一定代表暗是优势,明就是劣势。 黄杉秋站在这座建筑的楼话。” 黄杉秋偏头看了看,闻出了一股不寻常气味。 “又去接单了,这种时候?” “只是个小差事,不足挂齿,自然是没杀人。” 曦亭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尘,他已经高速飞行了有段时间了,本以为人类恐惧的气味已经散去了,没想到还是给这狐狸闻了出来。 “先不说这些了,我问你,浮月呢。” “浮月?你哥哥?” 黄杉秋面露惊色,将餐点放在一边。 “我刚才还想问呢,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你说什么!?…” 曦亭一把上前,显然一副又急又惊的模样。只见那双目圆睁,唇角紧抿,随之又变成了咬牙,诧异,惊愕,愤怒,焦急…几种情绪显现在他的脸上,看之,则懂。 “你没见到他吗!?他进去找过你啊!” 曦亭掐住黄杉秋的肩,摇着他质问。 “没有啊,你冷静点!我真没见过他!等等…莫非那伙人是冲着你来的……不好,曦仔,你哥他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黄杉秋掰下来曦亭的手,回想起刚才那些人说过的话,分明是有着仇家的。 “你叫我怎么冷静…!!” 曦亭放下了手,用手捂着头,双目因过激的情绪而睁大。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分明嗅出了浮月残存的味道,和几个陌生人类的气味,并混杂在一起,就在那一刻,他仿佛懂了什么。 “……该死的……!!!” 曦亭一个转身,在一个惊人的瞬间召唤出了他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不顾周围人的惊叫与恐惧,振翅高飞。 “…这小子…!忘凝·语阙!!” 黄杉秋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急到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形,好在忘凝在手,索性将施法范围扩散到了方圆五里的地方,为扇子注入妖力,黄杉秋原地扇了个圈,消除了在场所以当事人关于刚才那一幕的记忆。 他金色的妖气渐渐散去,人们重归旧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黄杉秋收了扇子,祈祷曦亭别被什么摄像头拍到的好,望着那人消失的天空,黄杉秋心中不知何味。 “曦仔啊曦仔,你可真会捅娄子啊……” 而另外一头,过了不知多久,是夜里的冷风将他吹醒的。 浮月醒来之前是晕乎乎的,应是那捂嘴的麻药劲儿还没过。 “哎,那小子到底跑哪去了?我们这么多人都跟丢他了,难不成他不是人吗?!” “你就别抱怨了,能抓着一个就好了,管他是哪个呢,反正都是他身边的人。这小道的消息也是够快的,连他今天出来逛了个街都查的这么清楚。” “嗯,也是,这样咱们手里就有可以威胁那畜生的人肉票子了,毕竟能和他走在一块,一定是他什么重要的人。” “呵,可不是嘛,真没想到啊,这暗羽黑枭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人啊。不过看这面相,不会是他马子吧?谁知道这家伙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说话的人拿起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少年们浅浅的笑着,异常的温馨。 “毕竟,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怪物啊……” 周围的声音既嘈杂又缥缈,乱成一片,在脑袋里嗡嗡作响,浮月只觉得头疼的不行,眼睛也干涩的不得了,正想伸手揉揉,却发现根本腾不出手。 他的双手已经被反绑到了身后,整个人被固定在了车坐上,意识到了危机之后,出于被困的本能,浮月立刻恢复了神智,一脸错愕地四下张望。窗外流动的夜景丝毫激不起他的兴趣了,斑驳的黑暗与光明在这辆车里是那么的陌生而阴冷。 浮月至此只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经和自己的弟弟分开了,且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 他嘴唇动了动,应该说是因为过大的风和当下的处境而颤动着。 “这是,什么地方……?” “哟,小美人醒了?” 细微的动作让绑架他的人有所察觉,来自那些人灼热的眼神加剧了浮月的不安。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抓我到底何居心?” 他不想一如往同那样,即便他的确是心有恐惧的,但他要求自己的心一定要坚定,即便此刻浮月被牢牢绑在椅子上,但他那双眼睛就从来没胆怯过。 “嗯?为什么抓你是吗?这不是废话吗?小美人?” 之前说话那人轻轻走了过来,想去撩浮月的头发,却被一个浮月激灵躲了过去。 “哟~还有力气躲,看来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也许是浮月轻微的反抗行为激起了那人的凌虐欲,便有些粗暴的捏起浮月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直视。 “这眼睛颜色真是不错……倒是少见的很,还有你这小脸儿,我都有点舍不得了。” 可他的戏谑调笑只换来浮月一个嫌恶的皱眉和斜睨,很明显浮月根本不想再看他,倒是对方一直乐在其中。 “吼,还挺烈性?” “……” 见浮月闭口不语,对方又放大了胆子凑着浮月的脖子深深闻了一口。 “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倒是少见。” 浮月由于被绑着的缘故动弹不得,只是这个闻嗅的举动,不知不觉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黑色的底盘记忆,那是他和他的弟弟万万不想回忆起的。浮月只能默默盯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却完全不能对他想做的事进行有效预防和自我保护。 “跟你无关……” “嗨呀!你跟人质费什么话?咱不就是为了要挟那个叫曦亭的畜生才抓的他吗?!告诉他不就行了,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一听到曦亭的名字,浮月瞳孔骤缩,那个人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好像按开了什么开关,只见浮月一个用力甩开了那人掐住自己的手,脸颊上明显有掌印。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只见雪白的少年以被束缚住的姿态迸发出可谓愤怒的神情,就连那原本干净透亮的眼白也染上了些许赤色。 “不许你这样侮辱他!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这不是废话吗,看着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就告诉你吧,我们今天请了大法师的除妖宝器,就是为了除了这妖孽,就因为这畜生,我们这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现在已经杀人成性了!!” 听到某个字眼后,浮月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空旷,先前的愤怒一扫而空,转变成了别的东西。 “你说什么……?” “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吧?竟然和这么危险的东西混在一起,你也是个可怜的,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家伙,就是个阴沟里的下作玩意儿,专门挑最脏最黑最损阴德的活干——可笑吧,他一个妖给人类做杀手,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杀人,连女人小孩都不放过,而且他杀人,尸体从来都没有完整的,你说他下不下作!!” 之后那人说什么,浮月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愣愣地被动接受着外来的信息,他们口中的曦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错愕与落差,打翻的滋味如同他那颗心一样跌宕起伏。 “不……小曦他,明明已经……这不可能,你们说谎……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现在,早就不是那样了!!” “不是哪样啊?” 原先站在浮月身旁的那个人,轻轻甩了甩手,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掩盖在衣袖里的骇人伤疤。 “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咚!!” 一记重击直下,浮月只觉得后脑一阵猛烈的钝痛,眼前又再次模糊了起来,即将交叠的白睫迷蒙地看向远处,那个幼小但戾气横行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小曦……” 浮月的脖子一低,雪色瀑发随之散开,彻底没了声音。 “你下手太重了,没必要。” 那人拉下袖子重新遮住了手腕,对着浮月身后的同伙说。 “接下来,咱们去哪?” “废话,老地方,得想法把他运出国去,做好长期威胁的准备。” 与此同时。 再凌冽的孤风也安耐不住他此刻的愤怒与躁动,夜的主宰者再次登上了高塔,并不为它所动。曦亭半蹲在钢架之上,双目紧闭,极力运用着自己龙类的听觉,整座城市的细微声音和变化都逃不了他的感官,须臾,不知是风随了他的手,还是他的手掌握了风,一股微妙的气流从他的掌心探出,迅速融入了无边的夜色,穿梭于璀璨的入夜城市,殊不知这是利用气流的受阻变换来判断所经过的物体。 “浮月,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曦亭的眉头拧在一起,现在他心里好似焚了一团火,烧的他难受的不行,那感觉既是剧痛,又让他感到窒息,说被人死死攥住了都不为过。终于,一番极力探寻之后,一息带有浮月兰香的气流被他掌觉。 “找到了!” 他张开双翼,如弦上之箭,一飞冲云。 下空的视物渐渐空旷,寻着浮月那游丝一样的气息,曦亭在空中极速做着直线飞行,直到那兰香味变得浓郁了些,曦亭竖瞳骤出,锁定目的地的同时,也愈发的愤怒。 浮月的气息,很虚弱。 他暗骂了一句羽山的古语,没人听得懂。也不会有人听懂,他不在乎。但如果连那个人也失去了,可就再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了。 他是黑色的流星,在夜里划下赤色的尾焰,不顾程途纷扰,旨在终点一人。 之前载着一行人的巴车停到了郊区的一座废弃工厂,这里鲜有人烟就算侥幸有人,也绝不会进来。 “人已经绑好了,已经呼叫直升机了,马上就能动身了。” “嗯,知道了,给他喂点水,别给渴死了。” 先前那人吩咐好了手下的人,信步走到绑着浮月的椅子面前,用手指细微的撩了一下他浅色的发丝并别在耳后,但那双眼睛里着实看不到任何情绪,在看完手下给浮月喂过水之后,他缓缓拉开袖口看了一下时间。 23:04分 “很好,真是最佳时间。” “没错,是你们最佳的死亡时间。”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回荡在工厂的上空,那冰冷的压迫感犹如数万恶鬼的低语,游荡在残破的钢架结构之间,虽是游离,但足以贯穿耳膜。 “我靠,这里他娘的居然有人!?谁?!” “不,不是谁……!这声音是,是暗羽黑枭!那个羽山曦亭!!” “什么!?他在哪里!?” “快看!他在上面!!” 一群人大惊失色,慌忙的抬头上望——只见大片白惨冰冷的月光从那破了一大块的塑料棚在那一刻,他的龙瞳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尖锐的程度。这种无声爆发的狂怒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从周围剧变的爆发性气压和强到令人窒息的妖气程度来看,今晚将无人生还。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第二双翅膀已经在背后展开,四翼的羽龙已经算得上是王者巅峰。 “————!!!————” 在曦亭的一个吐息间,站立的人影尽数化为血雾飞花,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裂,四散飞舞的尸骸犹如一场盛情疯狂的晚宴,仿佛那些血液和尸块只是染上赤色的水花和物件,就连他们运行的轨迹都那样充满戏剧性。 可悲,可恶的生灵,连死亡的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而那个人,同样,虽然没死,也被曦亭削掉了那只拿枪的手,和大半边上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瞬间失去了平衡,滚倒在地上像蛇蛆一样扭动着,发出他这一生最为惊艳的声音,鲜血失控地喷涌而出,铺满了沾满灰尘的地面,凄惨华丽地好像晚霞喷泉的水花。 曦亭冷冷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怀中轻稳地抱着浮月,并用一只羽翼护着,以免血溅到他身上。不知为何,明明把这些人杀的尸骨无存,可他连一点复仇的快意都感觉不到,甚至可以说,他有些低落。 从他站在钢架上看到浮月被绑在一方矮凳上,再到看见浮月后脑红肿的钝器伤,最后到看他被人类用抢指着脑袋,然后被自己救下抱在怀里,这整个过程几乎耗光了他这几千年所有的理智和耐性,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是他,为什么偏偏是浮月,偏偏是他这个唯一的念想和去处,他的家,他的哥哥……为什么总是他遭受这种不公平又可怕的事…… 曦亭不禁又收紧了环抱住浮月的双手,不甘与懊恼的咬牙声从他口中探出,虽然现在鼻息间都是那人的兰香味,但却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对他来说,此时此刻,他一切的仇恨都不再重要,甚至只是须臾蜉蝣。 曦亭的眉宇隐匿于他的黑色碎发之间,仅是想想这些,他就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啊啊啊啊——!!羽山曦亭!!……你这个畜生!!……妖怪!!死了连臭虫都不愿啃的杂种!!……你杀我全家,连我那年幼的妹妹都没放过!你这铁打的黑心肝……你不得好死……!!我他妈的在地狱等你!!我们都会等你——!!” 头领已经是癫疯了,恶鬼一样发泄着对曦亭所有的恨意,原本棕色的眼珠发着青光,眼白是血一样的赤红,口鼻中不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使那咆哮更像来自地狱的声音了。 听着那人一边咳血一边恶毒的咒骂自己,曦亭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以一副再平常不过的面孔静静地看着,听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又怎样?与我有何干系?难道你们人杀生时还会有性别之分老幼之别的顾虑?你们每个人,一辈子所害死的生灵还少吗?” 可是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我不管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也不在乎,也不会怕,更不会手软,可你们居然愚蠢到想要动他,那就要付出命的代价。” 曦亭翕动着双翼,堪称轻柔地扫开周围密布的灰尘,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洁净的空间。 “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感受疼痛吗?那是因为我今天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然你以为,我会压着火不活撕了你们吗?” 那人也是被一语惊醒,反应过来时,的确,周围已是尸横遍地,血色满天,唯独他羽山曦亭一身整洁,滴血未沾,怀中紧紧抱着他雪白的唯一,就像虔诚的信徒用心捧着自己的神明,在枯涸结痂的心头开出的一朵清澈白花,至纯而无暇。 他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不想弄脏他…… 他懂了,瞬间明白了,便不再挣扎。原来他和自己是一样的。 “呵呵,呵呵呵……好啊,好一个暗羽黑枭……羽山,曦亭……我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有在乎的人……而且,还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 他捂着身子,艰难地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转而用已经快要暗淡的目光注视着他。 “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么……” 曦亭默不作声,转身离去,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破例告诉你。” 身后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曦亭踩着稳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登上楼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搂着他,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起了唇。 “曦亭……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放下对吗……?” 多余的字他一个都没有说,曦亭却明白了。 “浮月,我说过了,我和他们的事,永远不会停歇。这是无法改变的。” 曦亭望着远处,语气笃定,浮月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好与坏,无论是妖,是人,我们都是如此。如果一直用一件事衡量对错,那活着,真不如死了。” 又一次的沉默中,是他先开了口。 “浮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浮月一听到这句话,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没有任何理由的,也不必要的。 “不……没关系,没关系,小曦,……谢谢你,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那人断断续续道着谢,曦亭回应他将他抱的更严实,语气也比先前柔软了。 “开心是吗,以后只要你想,我天天带你出来。” 午夜的漆黑夜空,也变得非常柔软,点点星光照耀着,被这广宇予以拥抱。 “我们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八章:姐姐 温热的水流淌过他精干的肢体,让黑发服服帖帖地贴在他的脸颊和颈部,它们逐渐滑下,形成无数的水痕。曦亭将淋浴开到最大,微仰着脖颈享受着舒服的水温,他的颈间有一条用黑色蟒皮绳串起来的琥珀项坠,橙褐色晶体的四周是一滑的带有孔洞的规整转轮形黑石,它正是被嵌进去的,却很巧妙的留有边隙,能够转动,而这块有着古老刻纹的特殊石头,他从小便带在身上。 曦亭关上了花洒,简单地擦干,穿好衣服,认真告别了浮月,打开了老树暗门的玄关。 自那天以后,暴怒或烦躁一类的表情逐渐从曦亭的脸上淡化,可以说是既看不出来生气,又看不出来烦闷,平淡地要死,就连黄杉秋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好事是,曦亭肯带浮月出门玩了,而且可以说是经常。 只不过今天,他叮嘱自己家哥哥在家好好休息,不用管他,他要出门办点事。 都说他羽山曦亭有仇必报,在他陪浮月的这几天里,也没有忘记寻找之前那伙绑架犯的真正业主,现在一看,黄杉秋不顾血腥味捡出来的那个对讲机可谓派了大用场。 “你这瓜娃子!不知道我最讨厌这股味道吗!?我好歹也是修过道家的!不要让我破戒好吗!?” 他还记得那只狐狸一脸愤懑眯着一双眼睛,气冲冲地把那个塑料袋子扔到自己怀里,上面的血已经尽数擦干净了,可凭他们的嗅觉绝对闻得到。 他向来喜欢血的味道,而黄杉秋不喜欢,就如同他们的修行一样,曦亭唇角勾了勾,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是怎么成为至交的。 “总之,谢了,狐狸。” 他拍了拍黄杉秋的肩,后者一脸无奈环住胸口,轻声叹息。 “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长没长大,曦亭……还有,我们两个,永远不要说谢。” “嗯,好,谢谢。” “……” 告别了那只狐狸后,曦亭在心里窃喜,就好像刚捉弄完人并且成功了的那种感觉一样,一个舒爽尚可形容。 黄杉秋办事,他就是放心。 上一秒他还想着那只狐狸的事,下一秒,他便收起了平淡的表情,眉目冷峻,面露凶光。 “帮我查它的通话地址。” 曦亭将那对讲机一扔,物体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老者略微挑了挑眉。 “可以是可以……不过……”老者一脸疑惑,双手合十转而问向曦亭。 “不过老朽有点好奇,他们究竟干了什么让曦亭先生这么生气?还要亲自跑一趟查他们的据点……这种事,交给老朽的人办不就可以了吗?何必您亲自动手呢?” 对于今天老者那些奉承的话,曦亭懒得去挑刺,只是压低了声音回了一句: “他们犯了死罪。” 老者轻轻摸了摸下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会意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老朽知道了,保证两天之内帮您搞定,地址会邮件发过去的。” “很好。” 他一个转身,风衣一甩,潇洒地离开了那个大厅。 曦亭出来以后,那种在天上飞行的感觉真的很不错,他今天要给浮月带一些东西回去,不过不用急,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选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收拢了翅膀隐匿了行踪,等他从人工林的小路里出来,他与普通人类几乎无异,自然而健气地迈着方步,一身黑衣更加衬托了他的帅气与魅力。 “去世纪嘉年华,我赶时间。” 非常反常的,他选择了人类的交通工具,花费了原本不需要的二十分钟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世纪嘉年华,是市中心一家高端俱乐部的名字,而曦亭要找的人,正是它的主人。 “您好,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男侍有礼貌的迎上来,面带微笑等待着客人的动作。 “给。” 曦亭将一张印有鎏金颜色的精致卡片递了过去,侍者看了一眼略微感到惊讶,但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真是失礼了,曦亭先生,里面请。” 曦亭接过了卡片,大步流星地进了大门,从他进入这里一开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与厌恶。 没错,因为这家俱乐部是妖开设的。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简单地回了几句黄杉秋的消息,便不再有什么动作。他的卡有着最高的贵宾权限,高到可以直达老总的娱乐室。 来来回回穿过了无数个金光闪闪的走廊和大厅,娴熟的避开来往的人群和试图搭讪的人,就算有不知名的小妖贪图他的面容和妖力突然贴上来,曦亭也面不改色,只是皱了皱眉果断推开,那些人见他这个反应也不会再纠缠,因为那气场强硬地不容拒绝。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娱乐场所。 “我找你们老板,叫他过来。” 曦亭一手扶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揣在兜里,亮白的暖黄色灯光映射地他的五官那样有韵味。 “不好意思……先生,老板他,正在忙……” “在忙?……” 曦亭望眼欲穿,挑了挑眉,发出一个不屑的笑。 “呵,恐怕又在醉生梦死了吧……他不就这样吗?” “醉生梦死是吗?羽山,你怕不是对本少有什么误解?” 只见人群之中,缓缓让出一道路,一位身着银白西装的墨发青年踱步而出,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股捕食者的雍容与华贵之气,乍一看就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而他唯一与人不一样的,就是他那双鎏金色的兽瞳,艳丽而危险。 “不要叫我的姓氏,最好也别叫我的名字,你这纨绔子弟。” 他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那可不好,总得有个称呼吧?上次叫你亭哥哥的时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看你又要黑脸了。难得来一次,要不陪本少玩一局再走?” “注意你的言辞,重斓。我活得可比你长太久了。” 曦亭咬了咬牙,略微能看出他有些生气。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想提醒你一下,管好你的人!你这不知轻重的豹子!” “我的人?” 名叫重斓的男人挑起了眉,一脸困惑。 “敢问我的人怎么惹你不开心啦?我们一不挑事,二不杀人,只是从事着能安稳生活的事业,请问这位少爷,我的人究竟怎么惹到你了?” “市立动物园的黑豹,别跟我说你不清楚。” 曦亭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重斓也不慌,予以回视,说白了,他也就胆子可以和曦亭稍稍比较,论修行,他还差着八百年呢。 “哦……你说那家伙啊……”重斓将手指曲起擎在唇边,似笑非笑。 “我知道了,我会教育他的,羽山少爷?或者说,百川之王?” “别这么叫我。听着耳朵疼。” 曦亭嫌恶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今天就是来传个话,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还有,你这里真是麻烦的要命,见面还要刷什么卡,搞这一套,简直令人作呕。” 重斓接过了一支高脚杯,轻抿了一口里面的浅色香槟,转而看向曦亭,眼神中透露着别的东西。 “是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要不下一次,我直接过去接你好了,免得惹得你心烦~” “不必了,管好你自己就好。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人盯上。” 曦亭转过头看了重斓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冷地说了几个字。 “我可没你那种癖好。” “哼?直觉敏锐啊,不过随你怎么说~我的百川之王。” 曦亭已经进了电梯,他不想再陪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唠嗑,索性将那些议论纷纷的权利留给在场的所有人,至于那百川之王,那又是什么时候的称呼,他也懒得忆起了。 出来之前他在俱乐部里买了一些价格不菲的礼品,连同精致的包装一起,被曦亭带了出来。然而事后,他那卡里的钱莫名其妙地又转了回来还多了不少是怎么回事,曦亭只是不屑的皱起了眉。 这时候,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曦亭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停下了脚步。 “喂?浮月?” 是浮月打给他的电话,用的那部他买给浮月的贝壳色oppo。 “嗯,没事小曦,我就是摆弄一下你买的这个小东西,结果不小心就打过去了,不过正好,也想问问你在做什么,现在忙不忙啊?” 曦亭握着手机,耳边传来浮月净如甘霖的声音,就算隔着屏幕他都能感觉出浮月好像就在身边。 “现在事已经办完了,等我把东西送过去就回家,晚上找狐狸一起去吃个饭怎样?” “是嘛,挺快的啊,小曦,那你赶紧去吧,别让她等太久了。” “什么久不久的,我们不是说了吗,给她一个惊喜,我连这事都没告诉她啊。” “真有你的,好了,我不耽误你事了,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 听着电话那头挂断的声音,浮月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回味了良久,末了,将那白色的小东西轻轻附上胸口,感觉无比的温暖。 曦亭这边也是,他笑着挂断了电话,并收好了手机,在即将出去的一个拐角处,迎面走过来三个人,撞在了他身上,因为没有防备,礼品从曦亭手中脱落,掉了一地。 “哎呦我去!好硬啊!……么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 “就是!我们大哥都敢撞!你小子胆肥了啊!!知道他是谁吗!?” “看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有这小白脸儿……!!信不信我们哥仨修理你啊!??” “哎哟?这全都是高档货啊?看不出来还挺有钱的?!识相的赶紧把钱包交出来,免得一顿揍啊你!!” “就是!以前没见过你啊,交保护费,快点的!!” 面对着这三个街头混混,曦亭低着头,三人因为阴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眼睛,双唇轻轻依附着成一条平稳的直线,那是他不为所动的常态,却也是爆发之际的前兆。 可能是以为曦亭怕了,其中一人又道: “喂?!你吓傻了吗!本大爷在和你说话啊!你是聋子吗!?” 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时,曦亭默然抬首,紧蹙的眉宇之下是已经成形的龙瞳,在阳光的折射下投射出血的颜色,脸颊一旁水墨状的妖纹已露出一角。 “!!!——” “曦、曦亭大哥————!!??” 没错,就是他曦亭,曾经的百川之王。 …… “啊啊——!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这一次吧,毕竟您这妖气隐藏的太好了我们完全没感觉出来啊!要不然怎么会冲撞您老人家呢……” “是是是啊,大哥!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来这座城市也没几天,您这模样,行头也变了这么多,我们第一眼认不出来也正常啊……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对啊,和您比,我们几个屁都不是!我们这种,就算您教训我们也是脏了您的手啊!!” 曦亭坐在一旁的纸箱堆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不,确切的说是那行曾经追随过他的妖,虽然他们的话句句在理,但曦亭却没有饶了他们的意思。 “没用的东西。” 只听得从曦亭嘴里吐出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三个人只觉得头话,这些东西呢,我就收下了,不过下一次,不许这样了,听见了吗?” 林喃铃戳了戳曦亭头你吃的太好,嫌弃姐姐的手艺了?” 林喃铃故意调侃他,曦亭嗤笑了一下,手指蹭了蹭鼻子下方,说道。 “谢谢林姐,我还是想回去和浮月一起吃,等等吧。” 对,林喃铃做的花糕,不和浮月一起吃,就没有意义了。 林喃铃像是早就料到了,也没有为难曦亭,而是转手把盒子包好,放到了曦亭手边,另一边,她打开了药柜,开始为浮月配药。不同于表面那些给人抓药的药柜,那是隐藏在之后的专门为妖填办的药品。 仔细想想,她的糕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抢光,但有一个例外,就是浮月和曦亭小时候如果盘子里剩下最后一个,两个人就会你一句我一语地推让,谁都不肯先吃,浮月往往会急得流下汗水,曦亭则是气的小脸通红,最后总是落得一个啼笑皆非的下场。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林喃铃将用自己妖力淬好的药丸装进瓶子里,嘱咐好了服药方式,连同糕点一并交给了曦亭,在按下曦亭想要交付金额的手后,她说了一句话。 “曦儿,下次一定记得,把月儿也带来。” “嗯,一定。” 曦亭与林喃铃又简单的嘱咐了几句话,便与之告别。林喃铃脑中回荡着曦亭开门出去的声音,心念道这是他们这几年来最为恬淡平静的对谈,说实话,在一百多年前,她身为羽龙附属的医药世交之一的鹿族,以一个微妙的节点再次与曦亭相遇,作为义姐的她即便是面对已经长大的曦亭,也是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不可控制地扑进自己从小看着的曦亭怀里,当街哭成一个泪人。 他们一族因为住在羽山的山麓地带所以能在当年幸免于难,往后的日子里,她的父亲也不是没带头找过他们,只是这茫茫人海谈何容易。林喃铃不曾奢望过曦亭能放下过去,只是希望他们兄弟二人好好的活着,然而那人已然失去了曾经的无忧与天真,徒劳的说辞让她选择沉默,她也无时无刻不在为软禁于树屋的浮月和染上戾气的曦亭难过,可人毕竟活着,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不可预料的。 只是现在,她不需要再担心了。 至少现在,他们过得很快乐,不是吗。 笑容在她脸上还未被打断,迎门又进来了一个稚嫩模样的孩子,他的头上插着一片叶子,看上去怪可爱的,还显得人机灵。 “喃铃姐姐,刚才那个哥哥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呢,我看他一脸高兴的,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呀?” “没说什么,他只是过来开了个药,然后我们寒暄了几句~” 林喃铃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那孩子。 “你爷爷感觉怎么样啦?好点了没?” “嗯,爷爷说他好多了,已经不会肚子痛了,还说住在他身体里的两个人终于不吵架了,可以安心睡觉了!” 小家伙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头上的小叶子慢慢长成了好几片。 “对了姐姐,我今天还有一件事,上次你借给我看的古书我已经看完了,真是太精彩了,那些羽山上的羽龙是真的存在吗?” 林喃铃仔细地听着,她的眼帘轻轻阖起,摸了摸小家伙头顶的小叶子,反问道: “那么你相信他们存在吗?” “我当然信啦!这世上妖的种类那么多,说不定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呢?而且不能因为没见过,就说没有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喃铃姐姐!” “你还真是人小鬼大啊,我有个小亲戚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漫山遍野的瞎跑闯祸呢。” 她声音顿了顿,又说: “既然你这么喜欢羽龙的故事,那么姐姐再给你讲一个怎样啊?” “真的吗?好!” …… ………… 羽山,神话中与天最为接近的圣地,那是一座没有固定位置的仙山,如行者般出现于人间的各种山林,它的作息与山上的神灵同步,羽龙们用他们庞大的纯净妖力守护着这座山,世世代代,超然物外地生活在这里。据说那座山上的植物终年不落,四季景象一应俱全,川泽沼野犹如画卷,飞湍瀑布争相喧豗…… 住在这座山上的羽龙们天性善良,总是以平等包容的心态看待所有的生灵,善良的守护者们也会接待一些零星的有缘人,虽然羽山世代都有圣物诚灵之石的庇佑,能形成隔离外界的巨大结界,以保证他们不被外界侵扰,但不免会有少数人类进入这里,面对那些误闯入羽山境内的人,他们化作人类的形态,为人们指引回家的路,并悄悄地护送他们平安回家。 羽龙们虽为妖族,但却是最接近仙的灵妖,而且他们生来便是人形,自仙胞开始到降生便拥有百年修为,再过百年便可习得化形之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羽龙,其中,如若是天资聪颖者便可在幼年获得龙羽,化羽成刃,天赋异禀者,则可在同年习得龙焰之术,其威力可媲美一方妖王,随着他们修习年月的增长和必要的契机点,也就是渡劫,他们甚至可以达到六翼至高境界。据说羽龙的祖先——也就是第一条六翼白羽,为了下凡除祟,而在人间待的太久,染上了浊气,进而成为了妖仙,再往后,受人间凡尘的困顿,拥有妖仙之力的羽龙也消失殆尽,在一代一代的繁衍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妖。 羽龙的功力大致分四阶,白者为圣,黑者为王,棕羽为林,灰羽为智。 这当中,属棕色鳞片的羽龙为多数,也就是成林不倒,凝聚之意,灰羽的羽龙属于变异体,数量稀少,且大多不善战斗,以智力超群,唯有那黑羽之人,是这一族中可称王者而且数量较少的一类,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定要为家族有所作为。 至于那最至上的白羽,自初代以后,便绝迹了。不过倘若在子世代里出现了白羽,那他一定,一定是拥有祖先能力的半仙之体,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也是全族的圣者族灵。 白羽是圣的集合,知晓万籁的他,注定是要倾听的,无论是族人的,还是世间万物的…… “嗯?真的是这样吗……?” 而书中的内容,到此就戛然而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九章:万羽仙山 羽山,神话中与天最为接近的圣地,那是一座没有固定位置的仙山,如行者般出现于人间的各种山林,它的作息与山上的神灵同步,羽龙们用他们庞大的纯净妖力守护着这座山,世世代代,超然物外地生活在这里。据说那座山上的植物终年不落,四季景象一应俱全,川泽沼野犹如画卷,飞湍瀑布争相喧豗…… 住在这座山上的羽龙们天性善良,总是以平等包容的心态看待所有的生灵,善良的守护者们也会接待一些零星的有缘人,虽然羽山世代都有圣物诚灵之石的庇佑,能形成隔离外界的巨大结界,以保证他们不被外界侵扰,但不免会有少数人类进入这里,面对那些误闯入羽山境内的人,他们化作人类的形态,为人们指引回家的路,并悄悄地护送他们平安回家。 羽龙们虽为妖族,但却是最接近仙的灵妖,而且他们生来便是人形,自仙胞开始到降生便拥有百年修为,再过百年便可习得化形之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羽龙,其中,如若是天资聪颖者便可在幼年获得龙羽,化羽成刃,天赋异禀者,则可在同年习得龙焰之术,其威力可媲美一方妖王,随着他们修习年月的增长和必要的契机点,也就是渡劫,他们甚至可以达到六翼至高境界。据说羽龙的祖先——也就是第一条六翼白羽,为了下凡除祟,而在人间待的太久,染上了浊气,进而成为了妖仙,再往后,受人间凡尘的困顿,拥有妖仙之力的羽龙也消失殆尽,在一代一代的繁衍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妖。 羽龙的功力大致分四阶,白者为圣,黑者为王,棕羽为林,灰羽为智。 这当中,属棕色鳞片的羽龙为多数,也就是成林不倒,凝聚之意,灰羽的羽龙属于变异体,数量稀少,且大多不善战斗,以智力超群,唯有那黑羽之人,是这一族中可称王者而且数量较少的一类,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定要为家族有所作为。 至于那最至上的白羽,自初代先民以后,便绝迹了。不过倘若在子世代里出现了白羽,那他一定,一定是拥有祖先能力的半仙之体,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也是全族的圣者族灵。 白羽是圣的集合,知晓万籁的他,注定是要倾听的,无论是族人的,还是世间万物的…… “嗯?真的是这样吗……?” 嫩呼呼的小手又翻了一页已经泛黄的古籍,书中古老而神秘的内容让他深表疑惑。 “确实,和现实不太一样呢,我从没想过是白色和大家有什么区别呢。” 两个幼童并排呆在一起,一个端正地坐着,他整洁的白衣铺散在地,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一头胜雪的银发,另一个则是调皮地趴在房间的地面上,一只小手托着那鼓鼓的小脸颊,样子可爱极了。 “月哥哥,你说,这书里讲的都是真的么?除了送迷路的笨笨回家以外,其他的好像都有待考证呢。” “小曦,不只是这一件事,至少哥哥觉得大部分是真的,毕竟是家族的历史和介绍,总不会骗人的。” “哎?是吗?可是哥哥你虽然和我们不一样,但是好像也没有书里写的那么难以接近啊,不是说族灵要隔离供奉吗?而且镜川哥是灰羽也不见得他很弱啊,我们一群人一起上都打不到他耶,明明很强好吧。” “好啦小曦,这些事呢,都是书里写的,那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是不能拿来衡量所有事的,最真实的,是我们当下发生在眼前的,你要亲眼所见亲身历练,那才是真实的,明白吗?” “嗯……好吧,既然哥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且不计较啦,嘿嘿!” “曦亭!!你又偷拿家里的古籍了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呵斥,声音不算太大但足以听见。 “啊!糟了!爹爹来了!哥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我我我,我先走了!——” 曦亭甩了甩有些大的黑袖子,一条长长的辫子从他的衣领子里滑出,连鞋都没穿变出了乌漆嘛黑的小翅膀就飞走了。 浮月看着笑出了声,明明是他俩一起偷的书,可每次父亲都只教训曦亭一个,记得前几次不是让他洗全族人的衣服,就是让他必须用羽刃做菜,从没下过厨的小不点硬是把他们父亲那磨好的千年墨汁当成了酱油,结果烧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再不就是让他把长辈们下完的带有不同花色底纹的棋子打乱,然后一盘一盘分回去,物归原位,惹得那小家伙每次都向他们和蔼的父亲抱怨。 “老爹偏心眼儿!就罚我一个人做饭洗衣服研墨!还是娘亲和哥哥好,哼!坏老爹!” 只是他每次这么一说,一家人都会忍不住笑出来,惹得他更加生气罢了。 浮月小小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他望着窗边盛开的梨花与海棠,浅紫色的眸子里映出无限的明媚,他细细地听着,那些花在向他问好,同时,也会有蝴蝶停在他的肩头陪他聊天嬉戏,他喜欢被这些生灵围绕的感觉,很快乐,很幸福。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忘记自己明明已经有四百多岁了却因为体质问题而不能化形还释放不了妖仙能力的事实。 他是妖力全无的羽龙,又是天生净体,排斥一切污秽之形物,白羽和妖仙之力在他这里来看,只是个摆设罢了,因为这是他出生时就定下了的,改变不了的命数,大人们也怜惜他,从来不说相关的话,还对他呵护有加,也不叫他做费力的事。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用而消沉,相反的,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坦诚的面对自己的缺陷。因为作为族长的儿子,他们必须学会从小做好每一件事,无论多么微小或者伟大。 外表的与众不同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标签,带笑的唇角才是他最本真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性格好的让人心疼。 “浮月,你又在这里啊?” 温和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浮月回头,正是他的母亲,羽山贞兰,这是一位有着柔顺黑发的女性,她的皮肤和浮月一样白透,眼睛则像曦亭一样清澈乌黑,美丽宁静的面孔透露着一股淡淡的似乎已远去多年的英气,一身素色衣服美丽而又知性。 “娘亲,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两个小宝贝是不是又闯祸啦。” 她走过来坐在浮月身旁,并将他搂在怀里。 “曦儿跑的可真是越来越快了,你不觉得吗?” “嗯,对啊,小曦也长大了呢。” 女人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轻问他: “和娘一起去做饭吧,待会曦儿就会回来了。” “好啊娘亲,今天的面让我来吧!” 曦亭左拐右拐,逐渐绕开了羽龙们居住的宅邸和阡陌,一路上又是跑又是飞,再高的树对他来说都如小土包一般,硬是从山的,这事他连浮月也没有告诉,毕竟是要动真格的事情,真受伤了也只能是他自己,到时候,也好撒谎跟哥哥和双亲解释,反正就是不能让他们担心。 不过可惜的是,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受伤。 一阵奔波之后,一群人已经来到了山下的泉潭边,只见正中一条飞流瀑布直冲潭内,溅起数丈高的白色水花,而两边的水域则慢慢平静,波澜不惊,清澈见底,只是那潭中某处,有股难言的寒气。 曦亭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安静,以前他们也经常举行类似狩猎围堵的活动,所以早就对手形烂熟于心。 “我去释放龙气引他出来,你们看清楚了,等他出来以后就一起释放,把他完全骗上岸来。水里是他的主场,我们没把握打赢他,但一上了岸,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随后他又比了一个必胜的手势,然后一转眉眼猫着腰钻出了草丛,他还未踏上边缘处的泥土,便一个漂亮的起跃跳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树,那里离水潭最近,但也最安全。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利落地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百岁出头羽龙的孩童。 曦亭躲在茂密的枝丫间,一双曜黑色的瞳仁紧紧地盯着那顾散发着寒气的泉眼,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漆黑色的尚且稚嫩的双翼,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震动每一片钢羽,缓缓释放着龙气。 许久,那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鼓出一堆大小不一的气泡,接着那片水域渐渐浮上来一片阴影。 草丛里的一行人也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观察着,随着曦亭一同慢慢释放龙气。不一会,一个硕大圆润的鱼头冒出了一半,圆溜溜的鱼眼睛看了一会四周便慢慢沉了下去,接着一阵微光闪现,又从泉潭里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红绸缎衣物的男人,湿漉漉的衣服和发丝黏在他的身上,可当他一踏上岸,多余的水分就像是瞬间蒸发了一样,轻薄敞亮的红绸蹁跹扬起,变得干干爽爽的。 曦亭一群人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等待他离开那个水潭,离他最近的曦亭最先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这鲤鱼精有一副年轻的皮相,墨蓝色的眼睛旁边有一圈淡淡的朱砂色鱼鳞,可以说是十分灵秀,已经不是之前他刚到羽山的那副破败模样,倒是比那鱼的形态好看不少。 “苍诀他们又在举行天诚一类的仪式吗,这龙气都溢到山脚下了。”他闭上眼睛贪婪的嗅了嗅,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妖类来说,羽龙的纯净妖气可是上好的补品。 “现在偷偷跑上去的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龙气呢,没准儿,还能顺点宝贝下来……反正苍诀他是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 他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红润的薄唇。 “我老爹不介意,不代表我不介意……!” 从一开始,曦亭就在计算他出水的有效攻击距离,而现在,正是最佳时刻,只见那鱼精回头,视线对上了曦亭的眼睛,略微有些惊讶。 “你是……苍诀的小儿子……?!” “哼!锦光!你条这臭鱼!我老爹平日待你不薄,处处谦让包容,可没想到你是这种货色!今天我不为整座羽山!就为了我老爹,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曦亭放低了身子,摆出一个扑击的姿势,同时大声喊到: “上——!!” 只听那声音一落,四面八方皆是一阵哗然,十多个有着双翼的孩子向这边扑来,有些控制不好的孩子头的,那就一定不会错。 可以说是灵机一动,曦亭改变了姿态,他整个人一矮俯趴在地,仔细地听着从地底传出的声音。 他听到了,潺潺的水声,那是地下的暗渠,是整个大泉潭的地下分支,它们直通四面八方,曦亭已经知道了,锦光逃到了哪里。 “在寰筱崖向北十里的山涧!他往那边逃了!我先去,你们跟上!” 又是一个瞬间腾空,曦亭留下了讯息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向那里赶去,而他眼前的树木灌丛,山包丘壑也不再是障碍。他正在遐想方才锦光是如何发觉那里的地下泉,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到地下……他要想的问题太多,以至于他的小脑瓜里有些乱套,可是他也在反省,反省自己为何没有早先察觉。 “可恶的臭鱼……!看我不扒了你的鳞……!” 他气的小牙一咬,更加奋力的扇动着黑翼,同时不忘用自己灵敏的鼻子去闻锦光身上那股讨厌的鱼腥味儿。终于,他在一处小断泉旁找到了灰头土脸的锦光,他刚刚从地下泉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之前又被吹了一身土石,身上更是狼狈地不像样,全然没了之前那股灵秀劲儿。他只顾得擦洗身上的污渍,全然没发现步步紧逼的曦亭。 “臭鱼!哪里跑!!” 曦亭一击下去就是一个手刀,锦光躲闪不及,左臂挨了一刀。 “喂!你个羽山的小子!有完没完啊!?告诉你,我没心思和小孩儿掺和!也不想和你们打,你们今天这是哪根筋搭错啦?硬来找我麻烦!?” 锦光虽说受了点轻伤,可他毕竟是成年的妖,单论内力曦亭定是比不过,曦亭一边调整着与他的距离,一边心里嘀咕:自己一个人上绝对不是锦光的对手,可为何他迟迟不肯出招。 “少在那里装了!你那天偷了一条狗吃掉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怕不是还想吃人吧?你这该死的家伙!” “我不明白你这小东西在说什么,要是你再这么纠缠不休,就算你是苍诀的儿子我也不会手软了!” 锦光蹙着眉,显然已经动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呵!还不承认是吧?!那我们就打到你认为止!!” 曦亭说了我们,因为已经有一些小龙赶到了这里。他们的位置高矮不一,潜伏在这一地带的各个角落。锦光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聚集了至少二十个龙类的气息,有的甚至还在向这里聚集…… “都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欺人太甚——!” 锦光已经气的不行了,他身边的水遁出现了逆流的迹象,小小的尖牙也逐渐从他的嘴里冒出。 “呵!终于原形毕露了吧!看我们怎么——” 曦亭话说了一半,可是眼前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只见那原本潺潺的崖边溪流竟陡然汇聚起来,像是有无数根细绳拧成的巨大股绳,亦如一柱擎天,半径数十米的涡流水柱平地而起,掀起了澎湃的波涛水花。在一群孩子意识到危险之前,已经有十几支分流冲了过来,汹涌的浪潮势不可挡,其冲击力之大,已经有小部分人被冲到了别处。 “啊啊——老大——水太大停不下来啊——!!” “喂——!别慌!赶紧找能抓的东西!还能飞的就离那水柱子远点——!!” 曦亭心里暗骂了一句“嘛切”,他登上了一块峭壁的怪石,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锦光发招的太突然,加上刚才自己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自己大半边身子也湿透了,看着同伴们被冲的七零八落,曦亭想着果然还是差距太大了吗…… 视线被轮转起来的水珠变得迷蒙,高大的水柱虽然不可靠近,但也终究是被人以外力牵引而成。 不!还是有机会的! 曦亭眼里流露出一抹凶光,如此神情在他稚嫩的脸上显现出来,竟也是让人胆寒。 “你这条臭鱼——!给我纳命来——!!” 他居然是松了那岩石,纵身俯冲着向那根水柱的漩涡眼飞去,在众人的惊呼中钻入了那巨大的阵势中。他一边半睁着眼睛忍受着高压水流冲击着身体的闷痛感,一边双手汇聚龙焰继续俯冲,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那一抹鲜红,他发出了最后一击。 手起,刀落。 透明的溪水里飘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曦亭在水里只觉得身上一阵利刃切过的剧痛,口中氧气一脱,便失去了意识。 ……………… ………… ……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曦亭的眉心处,微凉的触感让原本昏迷的人瞬间恢复了意识。他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隐蔽的溶洞,亦或者说水帘洞,不远处便是瀑布的喧闹声,就连身下的岩石都是湿润的,不过却没有任何不适。 曦亭立刻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刚想站起来便被身上传来的剧痛摁回原地。 “嘶……!”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低头,只见原来的上衣不见了,胸前分明缠着一大圈洁净干爽的白色的布带,上面正渗出丝丝殷红,身上其他地方也多多少少有被包扎过的痕迹,顿时,重重的疑惑另他摸不着头脑。 他是怎么受的伤,又是谁替他包扎的? “怎么回事……?我记得,分明是我赢了,为什么,我会受伤……?” “喂,小不点,你醒了?” 曦亭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路,迅速回头摆出一个迎击的姿势,只见那声音的源头便是半卧的锦光,只是他呆的地方比较暗,曦亭看不清他的全貌。 “……臭鱼!你把我抓到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锦光倒是没说话,只是用他蓝色的眸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浑身疼得颤抖还凶地一批的小羽龙,过了一会,他道: “伤口很疼吧,抱歉了。” 曦亭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愣在原地。 “你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曦亭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锦光摇了摇头,慢慢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你不要乱动!不许过来!……你……!?” 年幼的羽龙哑然,嘴唇愕然地微张着,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就连出招的动作也凝滞。 锦光眸子暗了暗,靠着腰部和肘部的力量移动着,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洞你是怎么知道,我水遁到地下河里去啦?” “哎嘿嘿,不瞒你说,那是我哥哥浮月教我的,因为你是鱼嘛,我就想到可能和水有关……” “你哥哥啊……苍诀真是有福气,有你们这两个儿子。” 两个人一大一小依偎在水洞里,笑声渐渐将那水声覆盖。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这小家伙,竟,竟然把你爹的墨汁下到饭里了!苍诀居然还吃了!哈哈哈……” “对啊,老爹那会可逊了!吃完脸都黑了!” “哎呦,不行……别说了,别让我笑了!受不了了……哈哈哈哈……!” “没事没事……锦光哥,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来着。” 锦光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他擦着蓝色的眼睛,唇角勾起看着曦亭。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找人闹了一顿,还害得你伤口恶化……而且,还怀疑你的为人……” 锦光故意装作没听见,低了低头,笑着问: “嗯?什么?” “哎呀!总之就是很对不起啦!!都是我的错!老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敢作敢当,更不怕低头认错,我在这里跟你道歉啦!” 曦亭在他面前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你原谅我吧!” 半晌,曦亭没听到任何声音,正当他心里紧张到极点时,一股凉意扑上了他的面颊。 “唔?” “瞧你说的,感觉我多小气一样,不用这样啊,快起来。” 锦光甩了甩尾尖上的水,如是说。 “都说了这事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们的,你也不用自责了,小家伙。” 锦光单手托腮,看着曦亭一脸茫然抹掉了脸上的水,笑容满面。 “我从没怪过你啊,不过啊,你得记住今后万不能这么武断了,知道吗,不然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得知了锦光的意思之后,曦亭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地道。 “锦光哥,那个,之前你说,你会走啊……就是离开羽山什么的……” “嗯,等我伤好了,我就离开,回到那片大泽,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虽然不及羽山分毫,但那里始终是我的归宿,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锦光哥……那你还会回来吗?至少告诉我你的故乡是哪里,我好去找你嘛……” “行啦,你啊,暂时不用惦记啦!托你的福,我的伤没个百八十年是好不全的!” “锦光哥,你在和谁说话?” 洞外传来一声女声,两个人寻声望去,这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 “哦,喃铃,你来啦。” “喃铃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例行公事给伤员治疗啊~倒是你呀,怎么跑到这里了?” 来人正是林喃铃,少女独有的体态和样貌昭示着她此刻的年纪,只见她身着一件浅色丝裙,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篓,倒是丝毫不见疲色。 “苍诀叔叔让我来给你换药啦,是我和镜泽哥哥一起配的药哦,你一定会好的更快的。还有,曦儿,你的小伙伴们很担心你,到处找你又不敢上山告诉大人,害得我也着急了一下,没想到原来你在这儿啊!” “哎——!?是吗——?” 曦亭一拍脑瓜,把他那群小伙伴忘得干干净净。 “是啊,他们还在附近呢,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一阵风从林喃铃身边窜了出去。 “锦光哥——!喃铃姐姐——!我先走了——!不要告诉我老爹——!!谢谢——!” 洞里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林喃铃着手为锦光换着药,一边感慨。 “伤口怎么又裂开了,这样可不行啊,苍诀叔叔会担心的。” “嘶……我知道,尽力嘛,它不听话我咋整啊。” “嘻嘻,你就是这样,曦儿顽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啊,恩人的儿子,嗯……挺可爱就是了。” “嗯?怕不是无奈吧~” “哎,果然还是姐姐懂他,还是女孩子好啊……” 〔寰筱崖〕 一群小羽龙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样子甚是担心。 “哎呀,老大到底被抓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 “怕什么……老大,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和那条臭鱼拼了!” “呜呜,好可怕啊,大哥被抓走了,咱们要不叫族长来吧……” “别哭了!就你事多!” 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一个漆黑的身影从天而降,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乌木一样的羽翼在他的身后展开,呈半张状态,并未急着收拢。 “曦亭大哥!” “老大!” 曦亭宽大的玄色衣衫在微风中摇曳,他一挥手将后脑部位的小辫子撩到了身后,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回来了。” 望着他们失而复得的小领袖,一群小不点的眼里都闪出了泪光。 “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嗯,这倒没有,我们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那就好……” 曦亭暗中扯了扯胸前的衣服,心想自己不叫别人受伤,自己却是第一个挂彩的。 “大哥!先别管我们了!你去哪里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啊!” “老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 “老大!那条臭鱼没把你怎样吧?用不用我们去教训他!?” 一听到众人口中念出锦光的名字,曦亭捂了一下胸前的布带,险些绷不住,他侧了侧脸,只能让他们看到一个剪影,好不让自己脸上的尴尬,心虚神色曝光。 “咳……嗯,出了一点状况…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复杂……” 他掩饰地咳嗽了几声,被风吹乱的碎发遮住了他小半张发红的脸。 “老大,什么叫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锦光把你抓走然后你自己逃出来了吗?” “就是啊,大哥!他这么对你,我们要为你报仇啊!” “没错!这账没完了!” “哎呀!别吵啦!总之就是这事和锦光没关系了!你们以后也不许找他麻烦!听见了吗!!” 突然之间,曦亭就爆发了,挠着头发大吼了一声,这一吼不要紧,就连他那些小伙伴也都蒙了,因为他们从未听过他们的小老大发出这种无可奈何又不甘心的发泄声,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我!最后说一次!不、许、对、锦、光、出、手!他身上还有伤呢——!!咱们不能这样——!” “可是老大……” “没有可是——!咱,咱们不是还有别的可以玩嘛!小澈,那个,下一步咱们去哪里啊?” 名叫小澈的孩子怔了怔,因为方才他是哭的最凶的,现在曦亭一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是,大哥,我们,要去打山鸡,采草药来着……” “对嘛!我们还有别的事可以干啊,哎呀,不要计较这一件了好不好?走!看谁今天打的山鸡最肥!”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一群小家伙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曦亭。他们再一次穿梭于树林之间,恍若自然的一部分。 “大哥……你说锦光他有伤是真的么?那我们岂不是……” 又是小澈,他棕地发亮的大眼睛望着曦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曦亭也只是顿了顿,林间的风吹乱了他前额的碎发,然而最终,他还是开了口。 “我们欠他一个道歉。” 正当小澈想继续问的时候,曦亭加快了速度,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不知不觉,这些羽龙的孩子在偌大的羽山上已经玩了数个时辰,直到天边泛起暖暖的橙色,他们的行动才算终止。曦亭满意的看了看自己打来的猎物和挖来的草药,满意的笑出了声,他的同伴们也是如此。 “老大!今天收获真多啊!” “是啊大丰收啊!” “还是大哥最厉害!打了这么多~” 他们话音刚落,曦亭就将打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分给他们,直到他的面前空无一物,众人又是一阵惊讶,不知道他们的老大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麻烦你们了,左边那些请你们帮我带给我爹娘,中间那些你们帮我交给喃铃姐姐,右边那些你们分了吃吧,就当是给大伙打打牙祭了。” 曦亭转身,正欲走人。 “老大!你去哪啊?咱们该回家了!” “嗯!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曦亭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傍晚的阳光温柔的笼罩在他身上。 “我还有点事要做呢。” 他笑着说完,一个纵身便跳下了丘壑,消失在了丛林之间。出来之前,他还记得,今天山上开出的花别样的鲜艳,到处都是斑斓的彩色。 …… “曦亭还没回来吗?” 屋内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高高扎起的黑发同他身上那件绣纹的黑袍都被夕阳染上了温暖的橙红色,那双与曦亭格外相似的眉眼平视着前方,嘴角噙着微笑。 “小曦还没回来呢,爹爹,您再等等吧,应该马上就能吃饭了。” 浮月抬了一下头应了一声,继续低下头整理着碗筷和餐盘,将一碗已经半凉的粥重新放入锅内。 “刚才小澈他们来过,送了好多东西,那些都是小曦打的,说小曦一会就会回来了,您不用担心啦。” 苍诀低下头看了看浮月和他母亲今天准备菜肴,又看了看地上一小堆山一样的物品,脸上泛起无奈的笑。 “浮月,你忙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让爹来就行了。” 苍诀轻轻坐了过来,正准备拿起浮月没收拾完的陶碗,却被浮月细嫩的小白手给按了回去。 “爹!都说了,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可以了,您是族长,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您应该多休息才对,何况我是您的儿子,理应好好伺候您和母亲不是吗?” 苍诀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似的,但被浮月轻轻塞过来的一小块蒸糕给堵住了。 “来,爹爹,这是今天刚蒸好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说实话,苍诀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有办法扭转乾坤,应对一些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族中,他温和内敛的性子和平易近人的特性让羽山上下男女老少都能和他随和的聊上话,特别是小孩子,也是喜欢他这位仁厚的族长,而且他还是族中一众的老阿父,只要是孩子辈的小龙都愿意这么叫他一声,浮月和曦亭二人也很是自豪。 可是苍诀发现,无论自己在外面再怎么有威望,妻子再怎么温柔贤淑,自己总是拿两个儿子没办法,一个太过懂事,一个又太过活泼,而且他们的心都是善良的,就算是浮月一整天帮着家里的家务,还是曦亭在外面惹事最后捧着一堆战利品回家,他都没办法出手教训他们或者下口骂他们一句。 口中的蒸糕又松软又香甜,不一会就化散开来,苍诀嚼了嚼,心想这儿子手艺好的,性格温和地也像个闺女似的。 “真好吃,又进步了,浮月。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不过我拿不动蒸笼,是娘亲帮我放进去的。” “好,真棒,真是长大了。那爹就听你的,去里面等曦亭回来,好不好啊?” “那样再好不过啦,爹爹,您就等着吧!” 苍诀摸了摸他的小脸儿和脑瓜,起身拿了一块淡黄色的蒸糕进了里屋。浮月则是注视了一会继续他手上的动作,片刻,他忙完了所有。他直起身子将垂下来的头发别好理好,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小汗珠,最后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敞开的门户边,望向远处。 “小曦怎么还不回来啊……” 浮月有些疲倦的支起了脸颊,在高架走廊上荡着小腿,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在曦亭更小的时候的事,能追溯到他刚出生的时候,浮月知道,因为自己在晚上出生,曦亭在凌晨出生,而正好他的双亲那时都在外游历,分别是恰巧路过一处浮着月光的白江和一处山上的仙亭,所以他们的名字由此而来。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接过母亲手中还在襁褓的曦亭,那小小的,但重重的手感,那份名为喜悦和幸福的感觉,是那样难以忘却。 可能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以至于浮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天上为什么有一团花在飞呢? 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只觉得那团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他紫色的眸子睁到不能再大,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那花的后面分明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对扑闪的小翅膀,正奋力朝这边飞着。 “哥哥——哥哥——!!” “小曦!” 浮月蹭的站了起来,乏意全无,顿时精神无比。 “这里——!小曦!哥哥在这里——!” 他也同样奋力挥舞着双手,虽然明知道曦亭不可能看不见,但他还是想做那个为他引导回家的标杆。而曦亭也像回应他的声音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加快速度。 “小曦,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天去哪了,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啊!” 曦亭轻盈的在他跟前落下,浮月走近了过去,想赶紧好好看看小自己整整三百岁的弟弟,无奈曦亭抱着一大堆鲜花,只能看到他一双小手和半个头完,里屋的门被轻轻拉开,贞兰挽着发髻轻轻走了出来。 “娘。” “娘亲!” 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贞兰蹲下来分别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温和的笑着。 “曦儿,你回来啦,大家都在等你呢。” “嘿嘿,娘亲,我保证没有下次啦!要是真有的话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你个小不点说什么呢,爹娘怎么可能不等你呢?就算不等,你哥哥他也不会不等的。” “好了,娘,您别教训小曦了,我想他不会有下次了。” 曦亭在花堆后面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忽然他脑子里想起了之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于是不顾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伸出一只小手打断。 “等下!娘亲,我先说一件事,之后再让我洗碗作为今天晚回家的惩罚吧!” 曦亭抖了抖手里的花束,郑重且不失顽皮地将那绚丽的色彩递到了他哥哥和母亲的面前。 “娘亲,哥哥,送给你们!” 贞兰和浮月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展现出曦亭预想中的喜悦和笑容。 “嗯,谢谢曦儿,娘很喜欢!……” “谢谢小曦,哥哥也很喜欢!” 表达出心意后,曦亭这才乖乖的松开了手将花尽数交了过去,然后他从中挑了两朵,蹦蹦跳跳地踢掉了鞋子,踩上了走廊。 “这朵映山红给娘亲戴上,这朵兰花给哥哥戴上!” 他踮起脚将花朵别在母亲个哥哥的耳边的发丝里,那朵映山红颜色如霞,开得正旺,有着似火的朝气。那朵兰花,洁白如玉,温润莞尔,好似浅色的流光。 “娘,您真漂亮!” “对啊,娘亲,你好漂亮啊!比书里的仙女姐姐都漂亮!我爹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大的德,才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要是我啊,一定会更疼娘亲你的!嘿嘿,我以后也一定要娶一个像娘亲您一样贤良淑德的女孩子!” “哦?是吗?你这个小不点儿倒是挺会说啊?” 曦亭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却已经被身后那人提起了衣领子拽了起来,苍诀的身长可观,身形高挑而充满力量,虽然曦亭跳过许多高的看不见底的山崖,且从来不会怕,但是每次被他父亲提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那高度多么瘆人。 “嘿嘿……老爹,你都听见啦…晚饭吃什么呀?” 曦亭僵硬地转过头,瞄着自己的父亲,只见苍诀面色平和,带着一圈金边的黑色瞳仁微微笑着,愣是半点没有怒色,可就是这表情,更让曦亭不寒而栗。 “嗯,小不点儿你还知道回来吃晚饭啊?不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向为父解释一下,嗯?” 苍诀说完,便又使了点劲儿,把曦亭提到能与自己平视的高度上。 “哎……那个,爹……我错了嘛……您别这样,我,我再也不敢了嘛……” “爹不是说这个,爹是说啊——” 苍诀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抽动的眉脚。 “你玩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你哥哥有多担心吗?还有你也是!为什么你娘和兄长都有东西送,为父就没有?你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曦亭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结果,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老爹的反应也证明了他没有真生气,这也就使得曦亭的皮劲儿又上来了。 “什,什么呀?爹爹你当然也有礼物送啊!我早就准备好了,想着你寿辰那天送给你哩!” 曦亭挣脱了苍诀有意松开的手,强作镇定的叉了叉腰。 “不过既然老爹这么想要,那我不介意到时候再做一个啦。” 曦亭低着头,在自己的里衣里摸索着,为了不让家人看见胸前的布带,他的另一只手揪紧了外衣。只过了一会,他便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知道爹爹你喜欢写字,所以我特意找镜川哥学了一段时间做了这个砚台,虽然没有川哥做得好,但我以后一定会做出更好的送给爹爹的!” 曦亭一脸认真地说,双手把那个玄色的砚台递了上去,苍诀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虽然小儿子送他礼物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要仔细端详一下,从手感来看这块砚已经算得上是精品,质地紧密的黑石可是极为稀有,把它雕琢成规整的台状又谈何容易,令人眼前一亮的是这个石头砚台的一角雕刻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迎春,虽然砚台整体的做工还是有些粗糙,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曦儿,这是你亲手做给为父的吗?” “对啊,爹爹,你喜欢吗?” “喜欢,为父非常喜欢,谢谢曦儿…” “嘿嘿~” 苍诀将砚台揣进怀中,又和贞兰一起逗了逗他们的两个儿子然后一人各自抱着一个进了屋子,一同享用着久违的晚餐。 “真好吃啊,哥哥,这是你做的吧?” “是啊,小曦,好吃吗?好吃就多吃点。” “好吃!太好吃了,哥哥我还要!” “曦儿,你慢点吃,别噎着。” “你看看你,都饿了一天了吧,叫你不回家,你个小混蛋。” “好啦,你们两个小家伙吃完饭玩一会就去睡觉吧,明年就是天诚游了,浮月你一定要好好休整,在仪式那天好好表现。” “嗯,我知道了,娘。” 外面群星闪耀着,编织成一曲清尘的梦,羽龙的住处传来不断的欢笑声,他们的家庭总是那么热闹祥和,没有一丝阴霾。 窝在床铺上的小家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散开的黑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有点长,一直蜿蜒到床脚。 “哥哥,月哥哥,起来……帮帮我啦……” 曦亭摇了摇身边熟睡的浮月,只见那人呓语了一声,缓缓睁开白色的眼睫。 “嗯…小曦,起来上厕所啊……要点灯吗?哥哥带你去……” “不用啦,我打个小火苗就行了,哥哥我们快走吧,我快憋不住了!” “什么?那哥哥快点……咱们走……” 浮月草草套上了鞋子给曦亭披了件套外衣,轻轻拉着比自己更小的手在走廊上快步移动着,但他们两个走的都很轻,几乎没怎么有动静。 “哥哥,我马上上完!你不要走开哦!” “知道啦,小曦,哥哥不走,哥哥在这里给你唱歌怎样?这样你就不怕哥哥走丢了。” “那,那哥哥你唱吧,小点声也没关系,我能听见的!” 浮月靠着墙偷偷笑着,转而望向无边的星空。他弟弟的这个行为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曦亭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他的哥哥在自己上厕所的时候被一只怪物抓走了,再也找不到了,就因为这事他当时抱着浮月不知道哭了多久,贞兰和苍诀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哄好。从此以后,但凡能叫上浮月去厕所,他就一定会叫,生怕哥哥真被抓走不见了。 “水潺潺,云飞飞…灵山泉月仙灵显……似是而非,无孤影,但问仙人何世处……顾此知彼,夙愿兴……” 浮月小声哼唱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歌谣,静静等着他的弟弟出来。曦亭轻轻打开门,往衣服上擦了擦洗手留下的水,像是确认他哥哥平安一样紧紧牵住他的手,一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有家人的陪伴,多么幸福啊。 “多么幸福啊……” 小男孩头上的叶子摇来摇去,看上去很是陶醉。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他们那时太幸福了,幸福到像一场华丽丰盈的梦境。” “喃铃姐姐,那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小男孩激动的眨着眼睛,林喃铃收好了红茶杯,平淡的一笑。 “他们啊,当然是继续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啊,难道不是吗?” ………… …… 已经是下午了,路上曦亭为了一些必要的琐事又费了些时间,但这并不影响他今天的好心情。他巧妙地避开了行人的目光,钻到了草丛里老树的暗门后,舒缓的迈着步子,直到他进了家门,他很宝贝的将他们姐姐送的糕点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然后换鞋,进了房间。 “浮月,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浮月放下了手里正在冲水的盘子,小跑着过来迎接他,他的银发跑起来一晃一晃的,浅紫色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温暖。 “欢迎回家,曦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章:孽海·泣【壹】 …… 嘈杂。 对,嘈杂,莫名的嘈杂,像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但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记得原来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小,但他想听清楚,于是他凑了过去,悄悄躲在门后。 “……不是吧?是个残次货……” “…嘘,闭嘴!夫人不许外传!还有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少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夫人真打算放弃了……?” “……哎,夫人的心思,我是捉摸不透了,修远小少爷这么好的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 “夫人……” 他听的一脸困惑,不知道为何他们的争执与自己有关。但是门后出现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倒是更提起了他的好奇心。 “不用犹豫了,想法处理了他,我没这么无能的儿子。” “可是,夫人……” “没有可是,下去吧……” “是……” 无论怎样掩盖,他听见了,他都听见了,那股没有止境的悲伤和难过淹没了他幼小的身躯。 好难过……好痛苦……就快淹死了……但是他没有一点力气去摆脱。 求求你了,不要抛弃我……我不是废物…我不是,阿娘,求你了…… 他张着嘴,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无声的呐喊。 ……淹没在涌动的暗潮里。 “唔——!” 有着银杏叶发色的男人激烈的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在睡梦中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正艰难地喘息着,仿佛真像刚才在梦中溺水了一般。 “哈……哈……我是多久,没做过梦了……” 黄杉秋捂着脑门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意外地发现了头,学点东西根本不是问题,而且他本人也是乐在其中。 因为他自己身上的秘密,他没有和同学一起住寝室,所以他选择用高昂的奖学金租一套就近的优雅清丽的单人公寓,来掩盖他身为狐妖的事实。 毕竟他在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就会变成狐狸的样子嘛。 黄杉秋戴着耳机哼着小曲,轻轻切开金黄色的荷包蛋和培根肉,还不忘给土司抹上蓝莓酱,在轻松之余享受着他今天自制的早餐。 明明现在还不到六点。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黄杉秋打开了手机给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账号发了一条消息,来彰显自己今天的好心情。 他很快将手机放在一边,因为他觉得曦亭可能还在睡,或者根本没睡,在忙别的事,也没对那条消息抱太大期望。可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俩是心有灵犀还是咋的,曦亭今天早上可以算是立马回了他的消息。 黄杉秋看着绿色气泡里的消息,心里像是堵塞已久的河道被疏通开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黄杉秋有时候看见曦亭的消息或者听到他发过来的语音都会格外高兴。为了不让曦亭等太久,他很快就消灭了早餐,并精心挑选了一套白色的敞领体恤和一件印有赛车彩旗格的时尚外套,他站在客厅的全身镜面前,纯黑的束脚裤完美的贴合着他修长的双腿,脚上是那双不久前刚买的红色帆布鞋,和他那套衣服简直不能再配。黄杉秋仔细打点了一下头发,随手抓起了衣架上的黑色的鸭舌帽戴了上去,环视了一下家里的电源是否拔掉后他锁上了门。 他轻快的下了四楼,发现曦亭早就到了,然而现在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很远。 虽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但他们其实也有很多共同点。 黄杉秋老远就望见他了,同样有些吃惊的,曦亭今天没有穿那些他看到腻歪的黑色衣物,虽说不是不好看,但他真的很缺别的颜色,所以今天穿在他身上的这件宝石蓝色的半长休闲西装对黄杉秋来说是意外的惊喜。 “嘿,曦仔,这么早就来了啊?怎么样这几天有没有想你秋哥哥啊?” “呵,得了吧,就知道你开口就是有的没的,不是要买东西吗,走吧,东西我帮你拿。” “得嘞得嘞,咱曦仔都开口了,咱能不走吗?” 两个人并排走着,黄杉秋一条胳膊揽上曦亭的肩,自顾自的说着,大概就是近期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和他自己最近的生活状况,表情非常生动。而曦亭只是不说话,默默地听他说完每一句。 “哎呦,曦仔,我是不得不说啊。” 黄杉秋转过头看着曦亭,将话题转了回来,脸上是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你今天这身行头是真心帅啊,就说你这仔是天生的衣架子,长得还白,穿啥都好看,以后要不要考虑经常换换新颜色啊?” “如果像你这么花哨就免了。这件是浮月不小心买的,他穿着大点,又不想扔,所以就给我了。” 曦亭轻轻扯了扯他深灰色的高领衫,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露在外面的黑石吊坠。 “不过黑色也没什么不好,不管沾到什么都看不见。” 黄杉秋上下又打量一番,很快识破了他的小谎言:如果说只是买错了的话,那么为什么连他袖口的长度和扣子相隔的距离都那么合适呢,更别说后衣领里若隐若现的尺码商标了,一定是他去实体店亲自试买的。 “嗯,你确实很适合黑色,但黑色不是太适合你~”黄杉秋冲他咧了咧嘴。 “不过只要曦仔你开心就好啦。” 黄杉秋拍了拍他的肩,曦亭在他的手上轻轻弹了一下示意他别胡闹,后者笑嘻嘻地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两个人继续前行。 “我们到底去哪里?” “去市中心最全面的购物中心,那里什么都有!” “所以你打算走着去?” “嘻嘻,当然不是,最近开发了一项新玩法,可以马上把我们送过去,当然也不用打车哦~” 曦亭显然有些好奇,索性和黄杉秋一起钻进了封闭的灌木林里,自己则站住不动,而黄杉秋则是取下自己手上的一串珠子,穿在食指上转圈圈。 “让它送我们去就行了。” 他娴熟的玩着手里的珠串,在曦亭的注视下用妖力散去了法力连接的引线,十六颗串子随即幻化成八颗酷似小鼓形状的枣子大小的珠子,它们静静地浮在空中,冒着青色的火光。 “就靠你这些小珠子?明明一捏就会碎吧。” “你如果好奇可以试试~我保证你手指肿了也捏不碎它。” 黄杉秋伸手抓住一颗交到了曦亭手里,让他好看地仔细。而曦亭只是摸了摸便察觉出其中的玄妙。 “你这个是……” “对啦,钵天珠!能和主人一同成长的法器,所以它就是我妖气的具象化,你是破坏不了滴。” 曦亭凝眉观察着手里的珠子,质地细腻的象牙色珠子上分别用朱砂色的古釉写上了从一到八的甲骨文,而鼓面则呈黄金色。虽然对这种东西有所耳闻,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所以难免要多看上几眼,古往今来钵天一脉可以撼动天地力量的的法器少之又少,几乎已经快到绝迹的地步,而它们的能力也是未知。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玩意?” “嗨~之前我一直把它戴在手上呢,你看不见还怪我咯?现在知道好奇了吧?你秋哥哥的宝贝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哪天都拿出来让你好好开开眼哈。” “行了,其他的话就免了,既然你的宝贝那么厉害,不妨给我演示下它到底有多大能耐吧。” 曦亭挑了挑眉,又是双手抱胸的标志性动作,轻轻用食指把那颗小珠子给弹了回去,摆了个“请”的手势。 “好说!这还不简单?不过曦仔你得站过来点,对,到我这边来~” 曦亭闻言,默默地向黄杉秋走近了一步,刚好到面对面的距离,最多也就只有十公分。然而他依旧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双腿站的笔直,略微扬起下颚,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那表情分明就是对黄杉秋的要求非常不屑而摆出的。 “这样行吗?” 黄杉秋抿了抿嘴,语塞。什么时候要是这仔不和自己叫板那他才会吃惊呢。 “行啦当然行了,仔你靠这么近再不行就是我的问题了!” 黄杉秋一只手揽过曦亭的侧腰,另一只手在空中画着曦亭看不懂的铭文符号,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他在顷刻间写完了精细如画的咒语,最后一个有力的收笔,注入他金色的妖力。 “走着——!” 一瞬间的身体失重,又像是高空坠落,曦亭眼前一晃,斑驳的蓝色,白色,交织在一起的星星,银河,璀璨如梦。 分明那么真实的视觉冲击,可是曦亭就是感觉他根本看不清这些,哪怕只是一个残影。 “嘿,抓紧点,你要是在这里落下了,我可能也找不到你喽~” “狐狸!你这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他问完,一股冰凉的寒水溅到了他的眼睛里,曦亭皱了皱眉去擦拭,原本安静的空间却在他一个动作之后变得嘈杂起来。 他睁眼一看,他们已经站在路边了,四周随便一看都是熙攘的人群。 如此不切实际的体验让他匪夷所思,曦亭放下手一看,根本就没有水的痕迹,但之前失重的感觉他的肌肉仍然记得,似乎还有些适应不及。 如果曦亭站在黄杉秋的视角,那他绝对会被自己脸上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给吓到。 “怎么啦?被你秋哥哥的宝贝吓到了吗?瞧你那小眼睛睁的~刚才那个只是精神源流,只能感觉到,没有实体的。” 轮到曦亭无语了,只见他一脸极为复杂的神态看了看手表的时间。 只过了半分钟,他们便到了需要坐车二十分钟的地方。 “你……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头……还有…那个空间怎么回事……” “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个能随便穿梭的法器而已,硬要说的话,这是我那个老父亲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吧,不好用怎么行呢?” 黄杉秋在他们来的时候早就抽出了忘凝,正在一边悠闲地扇着风,因为过了有一段日子了,扇面的节气图也早就变化了。 曦亭闻言又恢复了常态,不再计较他挚友给他带来的意外体验。他们两个总是很了解彼此,很多时候就连对方想用哪根手指打出个什么字都非常清楚,但是在有些方面上,他们又很不了解彼此,比如说,他们的家庭。 不过硬要说,对于过去的经历,两个人并没有多大隐瞒,因为他们是从少年时就一起走过千年岁月的大妖,成长的互补早就盖过了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但也许是性格的差异,曦亭对于自己的过去从来都不忌讳,没有什么怕被提起的,完全不藏着掖着,因为那只会转化成他的仇恨。而黄杉秋似乎是相反,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哪怕一点关于他家庭的信息,或者亲人,与前者大相径庭的,就是他好像在极力遮盖着一些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同样的,他也没有曦亭那种明面上能反映的情绪,因为他一直都笑着。 这么一说曦亭想起来了,从他一千七百多年前,也就是自己第一次遇见黄杉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仿佛世界也无关自己的微笑着……明明当初还是那么小一只狐狸。 老这样笑着,就不会累吗…… “嗯,不愧是叔叔留下的东西,你用得也非常惊艳,真的。” “嗯?曦仔你这是在夸我吗?” “你可以这么想。不过我还没说完呢。” 曦亭顿了顿,没有刻意去点缀他的形容,只是非常直率的说出了想表达的东西。 “一鲸落万物生,一命陨落换来一个世界的繁荣。你的这个能力……也许真关乎世界也说不定。” “不愧是曦仔,这么有意境的话都会说!看来你也没一直偷懒呀。” “我要是爱偷懒还会陪你出来吗?东西还买不买了?不买我可回去了。” “哎~甭走呀!就你娃儿心急!这不就去嘛!” 虽然莫名其妙地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但显然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即便是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这两个人也绝对不是那种会淹没在人群中类型,黄杉秋生的灵俏亲切,而曦亭则是冷峻锐利,而两个人又是一起,难免多惹一些目光停留。 “嗯,今天点真正!赶着洗发水和卫生纸降价~曦仔,你不用也买点吗?” 看着某人拿着两种牌子的洗发精比对了半天,曦亭手一插兜,没有说什么。 “哎?那家蛋糕店又出新品了耶,曦仔你不买点给你哥哥尝尝吗?” 曦亭依旧不语,只是用异于常态的方式蹙了蹙眉。 “曦仔,你说,我用不用现在买几套冬装准备着啊?虽说现在……” “狐狸。” 黄杉秋没料到事实发生了,曦亭居然插了他的话。 “哎呀,曦仔,你终于和我说话了,秋哥哥好开心……” “不是这个,狐狸。” 曦亭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语气笃定而沉重,仿佛他正在审问一个犯人而不是陪他的朋友买东西。他的眼神冷的吓人,以至于黄杉秋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怎,怎么啦?我哪句话说错了?我向你道歉……?” 曦亭继续保持着沉默,步步逼近他,先是凌厉地盯了他一番,然后又绕到了他的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 “曦……曦仔?” 黄杉秋险些手滑掉了手里的东西,他已经感觉的曦亭的呼吸在他颈后蔓延,正当那个节点,他感觉头什么?狐狸,什么谁……?” 曦亭话未说完,只见两个白领打扮的男性缓缓从静止的空间里走出,异于常人的是,他们有着动物的耳朵和尾巴,更让曦亭震惊的,是他们身上有着和黄杉秋相似的气味和妖气,以及那些他不曾了解的功法。 “孟少爷,奉夫人之命带您回去,请随小的回家吧。” 如惊雷贯耳,那人口中所说在曦亭脑中不断闪回,而那个他根本没听过的称呼,更是引起了他极度的不适。 “孟修远少爷,您该回家了,夫人和小姐们很挂念您。” 另一个人重复了相似的话。 “喂,你在说什么……” 曦亭幻化出了龙瞳,声音低沉。 “到底怎么回事……这些神经病在说什么,什么孟修远?那是谁啊……明明姓氏都不一样啊,找茬也要看情况好吗——!!” 对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曦亭莫名觉得很是火大,就在羽刃即将出击的时候,黄杉秋默默地伸出左手,轻轻地拦在他的前面。 “好了曦仔,我早该想到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牵连你。” 曦亭的动作凝滞在半空,那只手将收未收,却始终放不下去,愤怒与不解掺杂着表现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这个和自己共度了一千七百多年的人明明姓黄,明明以他自己的方式潇洒的活着,以自己所熟知的姿态做好每一件事,可是为什么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在一见面,便否认他,将他定义成自己不认可的存在。 “我有预感,这天早晚会来,只要她还不死心……” 黄杉秋转过身来,握住他那只无处安放的手,将它轻轻放下,然后用他那双铂金色的眸子,对他笑了笑,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儿,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姓黄,不姓孟。” “孟少爷,您这话就不对了,您可是孟家的独子,是孟老爷和孟夫人的儿子啊。” “哎呦~不好意思啊,二位,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黄杉秋转过身来,少见的摆着曦亭才有的姿势,一脸的嘲讽藏都藏不住。 “想必是您家夫人老眼昏花了吧~随便找只狐妖都说是她儿子?不过可惜了,小生只是只野狐狸,高攀不起您这孟家,还有,我可不想白白给别人当儿子~” “孟家……那个世淑孟家?自古就以各种灵术著称的那支狐族?” “嗯,应该是吧~是狐妖谁不想和孟家搞上关系?不过曦仔,你可是知道的,你秋哥哥我啊,打骨子里就是一闲云野鹤的游士,根本就不稀罕这种东西,这可是在咱俩小时候就很明确的呀~你说对不对呀?” 黄杉秋歪了歪脖子,伸出小指轻轻掏着自己的耳朵。 “不过真是抱歉啊~让你们白跑一趟,替我和你们夫人说一声,祝她早日找到自己的儿子~” “孟少爷,别闹了,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那人保持着微笑,继续推诿。 “不是我为难你们,是你们根本找错人啦!都说几遍啦?我姓黄不姓孟!从出生都没见过爹妈又何来认亲这一说?!” 曦亭单方面的看着这一场对峙,发现原来这狐狸这么痛恨别人侮辱自己的姓氏,这也是他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这么生气。不过,若是换成他自己,突然有人强加给他一个不是自己的姓氏,非要他去认不是自己双亲的双亲,那么他可能比黄杉秋还要愤怒吧。 “所以说,孟少爷您是铁了心不打算跟我们回去了对吗?” “哼~那还用说么?这世上想强迫本公子做事的人根本不存在~还有,我再说一次,我姓黄,不姓孟!”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办法了……” 只见那人弯腰行了个礼,不再有什么动作。 “夫人说的没错,果然还是得用这个。” 那人说的极轻,黄杉秋没有听到,但是曦亭听的无比真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色的白光从他的怀里窜出,像条疯狗一样直直向着黄杉秋扑去。 “黄杉秋——!快躲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一章:孽海·淋【贰】 这次是曦亭冲到了前面,只见他释放出浓到令人窒息的黑红色妖气抵挡那银光,在个这停止的只属于四个人的空间内,如干涸血液颜色般的强大妖力四散迸溅,灼灼的龙焰零零星星在曦亭的身体周围愈烧愈大。黄杉秋被他突然推了一把眼神一晃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可当他看清楚了曦亭正在对抗的东西,也过晚了。 “曦亭!!不要和那东西硬碰硬!快弹回去——!” “什——!?” 已经晚了,原本只是一条银光,现在却成了无数条,曦亭看清了,那其实是数万跟精纯银质的锁链淬炼了强大的妖气铸造的缚妖锁。它们纵横交错瞬间缠满了曦亭的身体,并吸收着他庞大的妖气变得更多,更牢固,同时,它们也在向内部收紧,碾压它们的猎物。 曦亭在此刻察觉到了不妙,想使用龙焰烧化这该死的东西,可那些来不及散去的妖气却成了它们最大的助力,那些银链像是有思维一样,专攻他柔软的腹部和肺部胸腔,一阵绞紧的钝痛袭来,曦亭咳出一口鲜血,呼吸被锁住了所以根本来不及释放龙焰。想想他羽山曦亭什么缚妖灵器没见过,当年,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和妖怪就很想用这些效果拔群的东西活捉他这个羽龙遗孤,可是最后都无一例外,惨死在他的手下。但能真正捆住他的,这还是第一次。 可见这东西的创造者,一定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大妖。 最后,他还没有放弃思考,试想着能否用腕力把这东西扯烂,但好像这东西不仅会吸妖气还会吸走气力,掌控能力的逐渐流失让这个羽龙后裔很是吃瘪。想着这劲儿,和当年差点把自己勒死的巨蟒精有的一拼。 他有些艰难地望向黄杉秋的方向,心里想着,不知道这家伙跑了没。 “我说了……别动他……” 一阵浅金色的光芒袭过,温柔的宛若初秋的微风,如阳光粒子一样的妖气,播散在这静止的世界里。 曦亭趴在地上重重的喘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唇上的鲜血,意外地发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银链全都不见了,而它们现在,已经化成一把小小的银锁,可怜兮兮地掉在地上。 “狐狸……!你……?” 他一恢复说话的气力,便开口询问那个人,只是他眼前的这个黄杉秋,已经是他阔别多年不见的样子了。 千年狐妖充满威压的气场扬起了他银杏色的长发,遮住了旁人的视线,却遮不住他艳丽的妖纹,他的身上出现了及见非人的狐耳和狐尾。一条圈状的银制长命锁轻轻挂在他的颈间,原本那件现代装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来自前朝的曳地金色长袍…… 此刻的黄杉秋,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迥乎不同的气质,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不入凡间的仙气儿和风华雍雅的贵气,他浑身上下,从里面浅黄色的里衣到鹅黄色的中衣都整整齐齐,那件橘色的披帛不知为何像是半遮半掩一般堪堪披在身上,露出半个肩头部位,就连那金坠儿和玉佩流苏也都像养着风一样,徐徐飘动着。 凛冽,出尘,高贵,神秘,这便是他枫秋狐仙的本来面目。百年以及距今更加久远的的姿态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从进入近现代和现代后,曦亭便再也没有见过。 曦亭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掉了一半肩的外套都来不得拉,眼前的一切都以慢动作的形式被他看在眼里,只是这个黄杉秋的气息,不同于过往的任何一个时候,他也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此清冷寡绝的样子。 “别动他,我跟你们走。” 他流云一样的声音回荡在有限的空气中,只是轻轻一个弹指,地上的那把锁便化作了飞灰。 “再想用这东西困住我,已经不可能了……” 黄杉秋转身,余出三颗钵天珠挡了上去,并瞬间化成三只巨大的金色灵狐,像是守护它们的主人一样,压低了身子发出阵阵低吼。黄杉秋没有继续理会身后的人,而是慢慢移步到曦亭身前,将手附在他受伤的部位。 “这是狐族特有的攻击方式,你不是狐族人,又不懂空间法术,即便你有再强的修为,第一次打一定会吃亏。” 曦亭还没从眼前的状况中清醒,只是感觉一股暖暖的妖力注入了自己的身体,等黄杉秋的手重新放下,他的内伤已经痊愈了。 “不过你这仔精明得很,想必下次,这东西就奈何不了你了吧~” 黄杉秋予以他一个轻笑,拉着他的胳膊让他的身子站直站正,然后就像是开玩笑似的,与平常如出一辙的,用双手拍了拍他的肩。 “等我回来。” “什么回不回来?你把话说清楚!你根本没义务和他们走!……” 曦亭显然也急了,如果要他在这时候置之不理或放弃的话,那么他们一千多年的交情还算什么。 “你不必担心,曦仔,这是我自己的事,也可以说是我的劫,我必须去给它画下一个句号。” 四目相对中,曦亭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读了坚定和决心。 “也是时候了,该断了。” 最后一下,曦亭仍然想着怎么带黄杉秋逃跑,可对方的手一放下,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动不了,也开不了口。 “我封了你的穴,先在这里站一会吧~等这静止世界解除了你就能动啦~” 转眼间,黄杉秋又变回了先前的样子,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只见他将帽子转了转,轻轻扇着忘凝,便不再动。曦亭虽然现在开不了口也不能动,但他的五感并没有被封锁,天知道那双眼睛里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我们回见。” 耳畔一阵短促的震颤,那种在噩梦里挣扎的力度忽然转换到现实里,短暂的大脑放空,使曦亭不由得身体向前倒了一下,随即稳住脚跟。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周围的景物,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 眼前的三人已经消失不见,他又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一丝之前战斗过的痕迹,无论是物品残骸,还是气味,除了自己身边一小圈范围内有黄杉秋的气味,其余的地方根本嗅不出任何味道。正当他万分急切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不轻不重的响了一声。 他发誓,他从没因为一个消息这么惶急过。只见他有些急躁的划开了锁屏,点开了那个消息。 这句话的下方,便是一个地图导航,而显示黄杉秋的那个小红点,正安安稳稳地停在一个地方。曦亭默默地点开了那个节点的位置,那栋建筑的名字马上了然。 果然,果然和孟家脱不了关系……! 曦亭咬了咬牙,眉头皱的死紧。虽说黄杉秋让他等他信号,但他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曦亭看了看四周,将之前战斗散落的东西尽数收好,藏在了他一个储物戒中,随后,他便根据导航,以最快的飞行速度赶到黄杉秋的所在地。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栋高耸的摩天大楼,其奇特的造型设计都能看出这个集团具有的经济实力。 本来为了避免人多眼杂,曦亭想着从楼了那老太婆不在!你还在那儿装什么清高!我就不明白了,咱姊妹间想叙叙旧就这么难吗!?” 只见那穿着黑色贴身西服,有一头鹅黄色短发的高挑女性一把抓起了黄杉秋的衣领子把他提了起来,用那双比孟祺雯更深颜色的橙色瞳仁狠狠地凝视着比自己矮一点的黄杉秋。 “你这小不点儿!就是叫声姐姐,又不是让你掏心掏肺,怎么就这么难吗!?……” 黄杉秋把双手并拢挡在他和孟庆萱之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嗯……我知道错了,庆萱姐姐,还有祺雯姐姐~是我不对~我的错,我的错~” 在二姐孟庆萱面前,还是保命要紧,所以就别管什么尊严了。 “还敢不敢了!?嗯?”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会了,知道错了,姐姐威武,姐姐流批~” 黄杉秋尴尬的笑着,依旧没有勇气直视那双怒起的眉眼,恐怕这一辈子,他都是受不了他二姐的美人怒。 “你现在的性格和小时候简直……!连反抗一下都不知道!……小兔崽子,可没有下次!” 孟庆萱大大咧咧地甩开他的领子,转而站直叉腰,黄杉秋也像刚跑完了长跑一样,有些站不稳的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也忘了喘大气。 “不过你变成什么样我们也没办法,毕竟你是独自在外面长大的,经历了什么我们也没资格说……还有,你以为我跟你三姐是谁,咱上面四个大的,也就剩我们三个了,我们怎么可能想你有事。不,与其说是这样,我们更希望她永远找不到你,老四。” 孟庆萱皱了皱秀眉,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她语气有些厌恶,但也透漏着无奈。 “几周前…你就根本不该管那三个小孩儿的事,不然那老太婆根本找不到你,作为一个从孩童时代就逃脱掉的你来说,你基本上已经成功了。” “是那三个娃娃的描述吗?” “没错,虽然警方只描绘了一个大概,但他们确实画出了你的样子,很不巧,那天老太婆心情不错,看了那条感谢新闻,一时兴起觉得特别像你,就派人下去查了。这不没想到,今天就把你抓来了。” “啊,那就好,看来那几个小家伙顺利回家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现在是关心他们的时候吗!?” 孟庆萱冲到黄杉秋面前,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你三姐和我可不想你和老太婆对上!刚才楼下有个小子想救你但我们现在不好顺水推舟,只能等着!你小子居然还这么淡定!” “噢他来了是吗?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帅小伙~?” “是啊!挺帅!帅有啥用!现在还不是上不来!” “那就可以了~” 黄杉秋端起了一旁茶几上的茶杯,和之前判若两人的,悠哉地喝起了红茶。 “哈!?” “有他在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的,这你们放心好了。” 他放下茶具,铂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肯定与坚信。 “庆萱姐,祺雯姐。” 他说。 “你们根本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两千年里,我结交了一个多么棒的朋友。” 大厦外的马路旁,一辆深蓝色的保时捷慢慢停下,豪华的车型和喷漆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等到它熄了火,只见一名带着墨镜的西装革履的男子轻轻打开了车门,光是那下车的动作就充满魅力,而那掩盖在墨镜下的真容足以让许多女性迷倒。 “东西呢。” 可曦亭没有给他留面子,一见面只觉得他送个东西搞得大张旗鼓花里胡哨,麻烦得很,还引人注目。毕竟他不是女人,而且本来也对重斓没什么好感。 “亏我还亲自给你送过来,亭哥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重斓轻轻摘下墨镜,露出自己鎏金色的眼眸,邪魅一笑。 “……行了,东西给我,报酬我一定给你。” 曦亭眼皮跳了跳,难耐的压住捕食者被挑衅的暴怒冲动,所以现在导致他的眼睛变得时红时黑。 “别着急呀,这不就在这里吗?” 重斓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卡片,然后进一步向前,拉近了他与曦亭的距离。 “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曦亭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金卡,眯起一双黑瞳凝视着他。 “可别只是个样子。” 他冷冷的说。重斓则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笑了笑,然后告诉他这卡绝对有真卡所拥有的一切权限,让他放一百个心使用。 “我知道了,毕竟你还是靠点谱的。” 曦亭面无表情的把卡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对着从开始就没停止贱笑的重斓说了两个字,语气已经算上客气。 “多谢。” “能从您嘴里听到一句谢,真是重斓的万幸…不过,羽山你真的不听一下,我想要的报酬是什么吗?毕竟做一张世淑的卡,还是有些费事的。” 重斓轻轻抚了抚下巴,有些期待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有一只千年碧蛇蛇胆,有篮球那么大,送给你了。” 曦亭没打算和他耗下去,说到那蛇胆,他可是珍藏了多年,不用说,他收藏的东西一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想想当初他制服这碧蛇花了多大劲就可猜出这东西有多难得了。 论基本的交易诚意,这次他还是有的。 “哎,别急啊羽山,夺人所爱可不是我的作风,您的东西都太金贵,本少作为晚辈可无福消受,当然也绝不是说我看不上那蛇胆,我只是想啊……” 重斓轻轻凑了过来,微微阖着一双金瞳,而曦亭则是一脸嫌弃下意识的向后仰。 “想让你亲手为本少做一顿晚宴,顺带一起去兜兜风,散散步…我曾无数次的想,如果能再一次尝尝百川之王的手艺,我这一生就无憾了。” “……你就只要这个?” 曦亭有些出乎意料,语气也带着些上扬,这简单到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的要求可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哦,羽山你这是觉得本少要求的太轻不符合常理吗,那不妨听本少再说一个要求,不知道您能否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天时间来陪陪本少,一起饮酒作乐?” “只是一天我倒是可以和你玩玩儿。” 曦亭一双剑眉凝练,目色放缓静静地这样看着。 “你是说像很久前的那种?” “那是当然,我可是爱极了那种群宴的味道,在我尚幼时你不就知道了?只要王一做饭,我总是第一个到的。不过我也不介意我的王为我做一顿现代的宴席,那一定也是一次非常棒的体验。” “我知道了,废话不多说,大恩不言谢。” 曦亭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可刚走了没几步,却又重新转过了视线。 “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谢谢你了,重斓。” 可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又有些后悔,因为重斓眼睛里的名为兴奋的光让他实在不想直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卡,轻轻笑了笑,后面某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生物的要求激起了他的一些记忆,虽然他不喜欢现在的重斓,但是不得不说,他幼时在自己这里当小探子的时候可是非常有意思,除去成天粘着自己教他本领,和抢着自己为百川的弟兄做的野宴饭菜,以及吃相贼难看之外,好像也是个蛮讨喜的小东西。而那个时候,百川的弟兄,上上下下三千多名妖怪,都为他马首是瞻。那时候黄杉秋也和自己住在百川,很多时候两个人都会为部下亲手准备丰盛的野味,然后一边调侃一边看着他们将那山肴野蔌尽数吃光……往事如烟,但那里也算是他的第二个家,因为那些他带领的人发出的欢笑声,也因为他有意无意的举动,想让那里变成第二个羽山。 可直到百川妖物散尽,这千年来,他都没亲口说一句:我回来了。 然而这些只在他脑内闪回了几秒,便被理智给填埋了回去。他不再想重斓,也不再想百川,他现在只在想,赶紧带他的朋友回家。 “这位先生,请出示您的id卡。” “给。” 如果说以人生的起始点来算的话,他这一生已经被夺去了太多东西,而他现在正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夺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前的损失他也无法再将它修复,只能拿来示目,铭记,今后的生活还在运转,一切都是未知。 但是这一次,无论是谁,无论如何,休想再从他这里夺走任何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二章:孽海·莊【叁】 “哦?是吗,他当真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你能想象他七百岁时就能手刃一千多年的碧蛇吗?整个过程我都看了,绝对了不得!” “那可说不准,不过你这朋友居然能单用妖力和老太婆的缚妖锁硬碰硬,倒还有两把刷子。” “可不是么,他就是妖力太充沛,不过隐藏技术也是一流。人也好的没话说,就是有点小脾气,有时候得哄哄~” “别的先不说,不过你这位朋友是真有魄力啊,居然一个人来这里找你,在别人的地界怂都不带一下,我倒是有些钦佩他了。” “就是说啊!曦亭他哪里都好!就说他哪里不好了?你说是吧,庆萱姐?” “二姐,我得更正一下,人家已经进来了,正坐电梯往这里赶呢。” “哦?进来了,这么快?看来他头脑也好得很嘛。” “真是时候,咱正说到他呢,他就来了,我就说他一定会来带我出去的~” “哼,可别个吃软饭的,对了,三儿,你刚才见过他,觉得他怎样?” “很好,当机立断,人也很聪明,神莹内敛而不舍锋芒,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五官也很英俊。” “那倒是很让人期待啊,老四,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嗨!姐,你一说这个我就来劲儿!当年啊,我一不小心在草丛里睡过去了,谁知道这仔啊……” “砰——!!” 一声带着余震的开门声打断了三个人的聊天。只见一个神色不安的墨发男性猛的踏了进来,然而在看清屋内的状况后又慢慢扭曲着转换成一张不知作何感想的脸,表情管理有些崩坏的眉尾不断挑高,男人默默地又向前走了几步,随后,他缓缓在众人整齐的注视下说吐了几个字。 “……到底怎么回事…?”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 “哟,你就是老四的朋友啊,幸会!我是他二姐,孟庆萱,这位你应该见过了,是我三妹孟祺雯,这么长时间,我们家老四承蒙小伙子你关照了!” 孟庆萱热情的和门口的曦亭打着招呼,平常的好像真的只是和弟弟的朋友打照应一样。 “是啊,四儿刚才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他还说你一定会来救他,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好好啊。” 孟祺雯一样,也毫不含糊的问候着曦亭。 “……等等,二位,这句‘你们好’先欠着,请容许我先做件事……” 曦亭伸出手又慢慢放下,身上已经冒着浅浅的隐约可见的黑气,还算有理智的回应了两位女性的话,然后便把视线指向黄杉秋,灼灼逼人的妖气越发不可收拾。 “黄杉秋——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哎!曦仔你冷静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被挟持了!你听我解释啊——!!!” 对着曦亭那几百年也不会提上来现在却一口气提了十个档次的语气,黄杉秋时隔多年又重新感受到了什么叫关乎生命的危险。 “姐!救命啊——!!” “这我们可管不着~小男孩儿打架可不能掺和。再说了,谁叫你不和人家说清楚呢?害人家这么担心。” “不是吧姐!用不用这么绝情!” “黄杉秋——!!!你给老子把话说明白了!!” “曦仔!我真错了!!” 闹腾了一番,处理完了麻烦事后,黄杉秋请教了孟祺雯建筑的构造,找了一层专门休闲的区域供自己和曦亭去交流清楚,而且两个姐姐也很贴心的,把时间单独留给他们二人。 “唉……所以说,你们聊了很久了,是吗。” 两个人相对而坐,只隔着几尺距离。曦亭闭着一双眼睛,揉了许久的眉心才憋出这一句话。 “对不起啊!曦仔!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才和她们说了那么多……呃,大概半小时吧,甚至更久一点…总之,我绝对没有骗你的!我真的是被抓来的!你你,千万别生气啊……” 黄杉秋着急忙慌地比划着,他知道曦亭的脾气,如果这时候解释不清可能一会自己会先折在他手里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们姐弟相认不是件好事吗?我看你们聊得挺可以,有说有笑。” 曦亭把手放了下来,另一只手焦躁的搭在椅子背儿上,依旧皱着眉轻闭着眼。 “不是,不是!曦亭!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个人啊,哎…就是这样,一稍微放松就搞不清现状了,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气……” 他睁眼打断了对面的人,黑色的瞳仁里是看透人心的深邃,其中的敏锐和审视更是直达人的灵魂,一切无用的掩饰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果然,这方面的感觉你比你二姐差远了。” 黄杉秋听的有些不知所措,对面曦亭无比认真的神情让他情不自禁地回忆方才孟庆萱说过的每一句话……最终,他好像幡然醒悟一般,被甄选出的那句话在他的脑内反复重现。 黄杉秋有些不可思议地慢慢开口。 “难道是……” “……哈,没错,我就是怕你出什么意外。” 说完这句话后,曦亭又一次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宇,一副不想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样子,随后又那只无处安放的手臂支起了脑袋,像是遭了什么烦心无比的事情一样,也不再说话。黄杉秋同样也是,那股震惊劲儿还没有退干净,却更多地转成另一种心情…… 试想一下,如果他们的处境互换,被抓的不是自己而是曦亭,而且是被不明不白地绑去认亲,或者让他深陷囫囵,又或者只是打着这样的幌子对他图谋不轨,自己会怎样……还不得被急死!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一定会想法设法去面见曦亭,当面和他问清楚,在没搞清楚大框的前提下将损失降到最低,实在不行……那就只有鱼死网破,做好最坏的打算,强行带人走了。 想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模拟了一遍基本流程,黄杉秋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更多的却是温暖和心安。 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担心他啊…… “你知道吗?黄杉秋,我在来的过程中想过不止一种强行把你带离这里的方法……我已经做好了最糟的打算,大不了血洗这里之后带着你一起回我的树屋里去住,或者我再帮你寻一处更安全隐秘的住所,掩盖你的生活行踪……这都不是问题。” 曦亭抬起脸,双手相扣,一脸不可理喻的疑惑表情,简言之就是:你他妈的在玩我。 “虽说这是我理想中的情况,但那锁链的制造者定不好对付,想着我也很久没动真本事,真打起来场面一定很难看,但带你逃走还是绰绰有余…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曦亭保持着原来的表情,而眼睛却在黄杉秋的视野里以一中他从没见过的势态变成了血红,只不过变的只有虹膜,而瞳孔还是原本的黑色圆洞。 惊得枫秋狐仙起了一层冷汗。 “对,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黄杉秋你知道吗?一路上来没人挡我,没人拦我,我甚至还怀疑有无圈套,可我一进来,看见你和两个挺像你的女人有说有笑,和睦地甚至说起了我的事情……我就很奇怪,既然你都自愿叫她们姐姐了,当初为什么还像临终托孤一样,交代的那么悲壮?你是因为我冷血所以觉得我就没有别的情绪了吗?” 看着曦亭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抱怨的话,而且字句在理无法反驳,步步到位针针见血。黄杉秋只能悄咪咪的闪避着视线,双手可怜无助地拄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接受着他应有的口诛笔伐。 “……我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刚才那个开门,你的做法和表现……让我的一切顾虑都成了一个笑话,你泼了我一整盆南极的水。” 他下巴一扬,双瞳一瞪,手朝着门的方向一指,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打算怎么赔我?” 对着可以作恐怖杂志封面的曦亭,黄杉秋哑口无言,只能任由他冲着自己把气撒完。 “……抱歉,曦亭,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担心我……” 黄杉秋从开始到现在想了半天也只能试探性地说出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见这次对他的冲击也不小。末了,他又有些尴尬,踌躇的补了一句。 “不会有下次了,好吗?” “是啊是啊,不会有下次了……不会再犯了,听的耳朵都生疼,你可别说了。” 曦亭一手不轻不重地拍在桌子上,头一偏望向别处,撇开的视线无论怎样都调不到黄杉秋身上。明亮的黑色眼睛高高翻起也不知道在看哪里,总之留给黄杉秋的就是一个大大的白眼,还是很不屑的那种。 黄杉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真可谓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还有就是,一言难尽。 “曦仔…我……” “哎——你放过我好吗?我又不是怪你,叽叽歪歪讲半天,你讲再多不如一开始就和我说明白,害得老子被人当猴耍。” “哈……算了算了。” 曦亭扭转了一下坐姿,却也把视线重新调了回来,只是这双目中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确了。 “黄杉秋,我就不明白了,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好瞒的?非得到这般田地你才肯说实话吗?” 曦亭峰回路转,上身向前探了探,一肘支撑,一指向下点着桌子,微微压低了眉心。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不!不是的!我没有信不过你……!你听我说,这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曦仔,相信我!我怎么会不信你……?” 黄杉秋语气有些激动,面对曦亭的质问可谓第一时间做出了否定。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他又默默坐回原位,先是什么也没说,后来,对着曦亭那双黑眸,他蹙着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毕竟是家丑,不,现在不是了,但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很荒谬……” “有比杀吞了自己的有三颗心脏的妖怪荒谬吗?” 不出所料,曦亭很快就回怼了一句,不过他说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嘲讽的意味。 “狐狸,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告诉我。” 最终,在一次次的长吁短叹中,那人终于松了口。 “唉……这件事,要追溯到两千年前,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只小狐狸,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们四个孩子,我排最小,上面……有我三个姐姐,有爹也有娘,还有许多姑姑婶婶叔叔阿姨……就是现在的世淑孟家。” “……你继续说。” “我如果只说这些,你可能感觉不到什么,的确,光说这些真的只想普普通通一大家子,日子详祥和和,可能听起来还有些幸福美满。只是,如果没有她的话……” 黄杉秋垂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它愈发攥紧发白。 “如果……没有她的话……没有她的话……长姐就不会死……!” 安静的空气传播着骨节噼啪的声响,曦亭保持沉默,给对方时间让他把话说完。 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杉秋患得患失显露憎意的样子。 “……把气息调整一下,你的状态很糟。” “没事……曦仔,我这样和你说吧,也许会快一些,也会明了一些。我的家族的确是世淑一脉的孟家,家中事宜本应由父亲孟栩庄一手承办,可谁料到,家父生了顽疾,在我三百岁那年便卧床不起,虽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无力涉身家族中事,只能交与我的……母亲代理。也就是现在绑我来的那个人。” 他停下顿了顿,像是很不能接受什么似的,深深吞吐了几次呼吸。而从对面的方向来看,黄杉秋的眼尾,有些许发红。 “这不是什么奇怪事……家中主母替丈夫办理家事天经地义,我也承认她这方面的才能和胆识,这么多年操持家族使其日益壮大,她确实很有本事……她确实是一位好家主,可她却不是一位好母亲……” 他抬起头,本来如死灰一样的神情仿佛燃起了点点隐晦的星火。 “不,她根本不配做母亲——!我也没有她这个娘!曦仔……你可知,那个年代,正是封建思想旺盛之时,我之所以有那么多姐姐,正是因为他们…是她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孟家祖业,传宗接代,所以我作为长子出生后,姐姐们越发不受待见……” “……你指的是……” “对,是她,我父亲对我们一直都一视同仁,无论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孩子。但因为隔离的缘故,我们很难见到父亲。” 黄杉秋又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狐族的第一个四百年是观察期,期间没什么法力,也就是未觉醒,所以那女人对我寄托了极大的期望,恨不得所有绝世佳品都用在我身上,而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能撑死撑死接受所有她塞给我的东西……那个时候,明明我的三个姐姐都比我优秀,都比我睿智,可她却一门心思只砸在我身上,对她三个亲生女儿不管不顾……” “在这之中,我的长姐,孟挽馨,是最具天资,也是修为最高的孩子,可就因为她是女孩儿,那女人从没有好好瞧过她一眼!长姐她不仅模样讨喜,而且待人永远都是亲善和气,对待我们姐弟几个同样包容有加,对那个女的也是非常尊敬,也从来没因为她那腐朽恶败的思想记恨过她哪怕一次,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的娘……!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曦亭沉默不语,只是悄悄递过去一张纸巾。 “可我那个可爱的姐姐不知道哇…就是这最‘亲’的人,亲手葬送了她的生命。” “大致的我已经清楚了……不想说的话,这段就不必说了。” “不…!我要说,我就来告诉你这个疯女人做了什么!她杀了她的亲骨肉,用她亲生女儿的肉身做了一瓶仙药给她的儿子,又用她女儿的魂魄为她的儿子提升先天资质!……她是逼我吃我长姐的血肉…吞噬我长姐的神魂!!她想让我也像她一样,做这天底下最惨绝人寰,不仁不义之人!!!” 黄杉秋大声吼了出来,到了这里,情绪也不同之前,变得难以收拾,那双铂金瞳里的恨意与疯狂早已溢了出来。 “那你吃了吗。” “呵呵……怎么可能,那些药被我仅剩的两个姐姐调了包,偷偷埋在了我们丘陵的一个草丘上……灵魂是她施的法,所以我们无能为力。我至今都忘不了,庆萱姐和祺雯姐当时眼里含泪的表情,虽然那时候我蠢得像头猪,不明白她们在哭什么,也不明白长姐去了哪里,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心如刀绞……” 黄杉秋拈起桌子上的纸巾,然后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却不知道该用向哪里。 “在那种没一点人性的家里活着,真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所以,你离开了那里……” “不是。” 黄杉秋抬眸,笃断坚决。 “更丧心病狂的还在后面。是因为她想杀我,我才逃命出来的。” 对着曦亭一脸震惊无比的表情,黄杉秋发自本心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曦亭,如果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就是一个糊不上墙的文弱废材,不仅用不了丁点狐族法术而且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觉得这样的女人,她会留我性命吗?你知道那天,她是怎么对佣人说的……?” 轮到黄杉秋上前,这次是他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孩子可以再生。想法处理了他,我没这么无能的儿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句话。” 他冷呵一声,浅黄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半只眼睛。投下的阴翳让那原本的明亮变得病态苍凉。 “我躲在柜子后面,气都不敢喘,然后我谁都没知会就逃出了孟家,我没日没夜地逃。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以我那副娃娃身躯,到底逃了多远又有多久,但我觉得那个时候,我是用尽了自己的一生,去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可惜的是,那个女的并不知道父亲很久以前就把钵天珠传给了我,对于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我来说,那就等同于一个摆设,自然也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所以她也就自认为我没有任何价值,出事之后索性也没派人来寻我,默许了我自生自灭。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过活,一边探听世淑的风吹草动,却没有等来臆想中的任何东西,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彻底放弃我了。” 黄杉秋低着头一摊手,曦亭也看不见他的脸,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是啊,她就这样撒手不管我了,好像孟家从没有这个‘孟修远’一样,我逃出来不久后还中过猎户的捕兽夹,要不是有人类的道士救我,我早就客死他乡了。但这也合我意,独自一人自由自在,过着潇潇洒洒,闲云野鹤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千年。我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活成了一只野狐狸,活成了‘枫秋狐仙’……对我来说,这更幸福千倍万倍。” 说到这里,黄杉秋掩面,从齿间泄露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过我并没有随了她的意,她越是觉得我一无是处,我越是大器晚成,现如今,假设我这钵天珠已经觉醒半数的消息被她知道了的话,她会作何感想?” “呵呵呵……哈哈哈哈……” “黄杉秋…!” 曦亭眉心紧皱,眼白发着轻微的红色,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黄杉秋的名字。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就连自己也感受到了心里那种被掐住不能呼吸的郁结与疼痛。 “呵呵…好啦,曦仔,这就是我要说的,荒谬绝伦的,我的童年,我的过去,我的家庭,听上去很像一部狗血电视剧吧?可笑的是我也是这里面的人,虽然很不想承认~” 只见那人一个抬眸,又和曦亭打起了哈哈,其标志性的笑容又一次展现了出来,在说完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后,他依旧能这样,把笑留给别人。 可是对面的人却看不到他的笑,只看到了他眼底的悲伤。 “把忘凝拿来!……快点!” 曦亭支撑着桌子的一角站了起来,伸手向眼前的人索要着他想要的物件。而后者只是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既然那么不想说,刚才说到一半就不要继续说了,何必再折磨自己一次?!我不是觉得你脆弱,但这些真的不适合你再记起了!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就我来替你做!!” 曦亭压抑着怒气再一次将掌心伸了过去,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知道对方将手背轻轻贴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 “没关系,曦亭,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逃不掉,也躲不开。忘记它,或许能解一时之痛,但终归是下策,我总要面对的。” 黄杉秋起身,轻轻拍了拍那只手,面色如常。 “看到你为我的事这么上心我很庆幸,还有,谢谢你,你是第一个让我把这些事全部说出来的人,这感觉真好。” “难道忘了吗,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谢,这都是谁说的?” 曦亭掸开黄杉秋的手,与之四目相对。 “别想着撇下老子自己一个人扛,你要是再一个人溜了,当心我把你射成筛子!” “哟,是嘛,好可怕~只是小生还想多活些时日,还请曦亭少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生吧~” 黄杉秋笑呵呵地接下了曦亭冷面劈过来地手刀,虽然人家这一刀也没用啥力,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在嬉闹,根本没有话题里那样的严重性。只瞧两个人你一招我一式切磋了半天,才有所停息。 “哈……好了,曦仔,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我对她们来说是有价值的存在,她们不会对我怎样,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办了我不成?这么一想确实是我太幼稚了~” 黄杉秋递过去一杯饮品,曦亭瞄了两眼没有说话,端起来啜了一口。 “那倒未必,个人觉得,还是现在的你幼稚。” 黄杉秋听闻,抚面轻笑。 “哎呀,曦仔,没想到你这么会说笑啊~安啦,我都坦白和你说了,你就饶了我吧,不过,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好像还轻松了不少,看来我以后得多找你聊聊天~” “哼,得了吧,是听你说,不是和你说。” “哎,仔你这话就不对啦,咱不是聊的挺好嘛!” 黄杉秋正说到兴致,忽而一个急匆匆的开门拉回了他的思绪。两个人齐刷刷地望去,餐厅口干净的玻璃拉门旁,正站着一位气息不稳的女性。 正是孟家次女,孟庆萱。 “二姐……?” 孟庆萱还在喘息,可桌旁的两人已经知道状况的不妙。 “呼…四儿,那老太婆已经来了,在会议厅,说是要你亲自去那儿……她要单独和你聊。” 孟庆萱一只玉手扶着门把,一头浅发相比之前有些凌乱,眉目里透着一种心神不宁。 “她只见你一个,我们姐妹也帮不了你,三儿已经和她说过了,可那老太婆执意如此,我们也没办法…” “姐……” “混账!明明和说好的不一样!真不知道这老太婆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黄杉秋本想上去扶孟庆萱坐过去休息,不料她猛一个出拳,狠狠打在一旁的大理石墙壁上,还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吓地黄杉秋一个激灵。 “哈…不行,还是不行,要不你还是跑了算了吧!老四的朋友……羽山小兄弟是吧?你现在带他走吧,我会让天台的人撤走,你们就从顶楼逃吧!四儿…绝对不能让那个女人靠近你!” 孟庆萱一抓头发自言自语起来,像是魔怔了一样浑身翻找通讯设备,可还没怎么找,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 “四儿…你搞什么?快放开姐!难道你不想走了吗?!” “姐……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依旧是那只不懂事的小狐狸,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不知为何,听完黄杉秋这番话后,孟庆萱的手不再动弹,而是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垂了下来。 “我一个人走过了半个中华的历史,不仅活了下来,还交到了许多新朋友,还有自己喜欢的科目供我研究……父亲给我的东西我已经运用自如,甚至不用畏惧大部分潜藏在都市里的妖类,所以说,我已经独当一面了,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必须面对。” 黄杉秋轻轻拍了拍孟庆萱的肩膀,在姐姐一脸心酸地注视下,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啊…果然,不变的有两件事,一是我还是没有姐姐高的事实,二是姐姐身上杏仁儿的香味……” 黄杉秋贪恋地多嗅了嗅孟庆萱身上令他怀念香气,感受着那人忽然抱紧过来的臂弯,心中无数慨叹。 “姐,擦一擦吧,你那眼睛挺漂亮的,可红了就不漂亮了,别暴殄天物啊。” 黄杉秋说完,只感觉她在自己肩头停顿了一会儿,便又听到那洪亮的嗓音。 “臭小子,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油滑了许多……” “那是,世故圆滑,世故圆滑,不油滑一些,怎么熬过这两千年呢?” “呵……幸好来找你的不是你三姐,要不然让你这么一搞,她非哭死不可……” 黄杉秋没有再说下去,待到孟庆萱自己松开了他,他才有进一步的表态。 这道坎儿,他是一定要过的。就算断,也要断的干干净净。 “姐,你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曦仔交代一下。” 孟庆萱点头,橙色的眸子里韵满暖意。 “曦仔,你放心,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行,黄杉秋,就冲你这句话,我信你一次。可如果你真搞不定了,我不介意一会儿反悔。” 曦亭双手环胸,嘴上却漾着能够察觉的笑意,自方才姐弟对话开始,那笑容便存在了。 谁让黄杉秋办事他放心呢? “等我回来。” “记得快点。” 后者给予一个感激的微笑,毅然转身。 “姐,咱们走吧。” “…嗯。” 做了承诺的告别后,黄杉秋一路跟着孟庆萱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乘上了电梯,青色玻璃外的天景缓缓上升,在两个人的脚下投射出斑驳破碎的彩色,一路上,二人始终默不作声,只是都微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直到他们做到了会议厅的大红木门前,聚焦的目光才有所变换。孟庆萱用了不怎么能听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 “……四儿,你真的想好了,现在让你走还来得及。” “姐,我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为我的话负责,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黄杉秋给了孟庆萱一个安慰似的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表示自己没问题。而孟庆萱也仿佛石沉大海般,放弃了无用的劝说,继而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三章:孽海·厌【肆】 “妈,我们进来了。” 孟庆萱开口,不过屋内并没有回应,黄杉秋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细细打量着偌大的会议厅,富有格局的落地窗和深蓝色绸缎窗帘衬着地面酒红色的地毯,窗帘有一半掩着,天花板上的冰锥型吊灯也没有开,所以屋内光线不太好,倒是显着这类似西式长桌的会议桌的涂漆有些昏昏暗暗。 黄杉秋望了半天一点生物的气息都没感觉到,索性用胳膊肘了,您一开始就搞错了,令郎无疑是您世淑的传人,可我姓黄,不性孟,我叫黄杉秋。这名字也是当年一个道士给我起的,毕竟他照顾了我几个年头…在我还是狐狸的时候…我,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没说谎……!” 黄杉秋身体微微前倾,一副焦急又等待对方确认的样子,双手也习惯性的附在膝盖上,样子青涩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倒真像被权贵无缘无故绑来兴师问罪的无辜小辈。 如果羽山某人在这里的话,绝对会被黄杉秋这影帝级的表演给震撼地啧啧称奇,而且还会象征性的“夸上几句”,可这个叫冥礼潇的女人,并不为之所动。 “修远~你在说什么呢?你不就是妈妈的儿子嘛?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认错呢~” “不是!夫人!我没撒谎!哎呀……这怎么说才好呢,您又不信我说的话……哎呀这下可惨了,该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您,您放我走行吗……” 黄杉秋无地自容般的挠起了头,其脸上真实细微的表情变化,足以瞒天过海,绝无端倪。 可就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动作,黄杉秋领子里的那条长命锁挂坠掉了出来,并成功吸引了冥礼潇的视线。 “哎?修远你这条链子很好看啊~怎么得来的?我也想给你那小妹妹买一条呢~” “夫人,我真的不是孟公子……这条长命锁的话,是我的一个贵人赠与我的生辰礼,已经有些年头了,算得上一个古物吧,因为它的质地和锻造方式都颇有讲究,所以现在买是买不到了啦。” “哦?很久?那是多久?” 冥礼潇像是来了兴致,轻轻一歪头,发丝倾落,妩媚一笑。 可黄杉秋又怎会不知,她是在等他自己说出那个时间。 “可能有千年之久吧,毕竟这东西传了几十代,最后才到我这里,算算它岁数比我都大呢。” “嗯?是这样吗?好厉害啊~是个了不起的宝物呢~” “您见笑了,这种小货色不值一提……” “行了~修远~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听妈妈话的,所以啊……” 冥礼潇一笑,赤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狡黠,轻轻将手一收,那里发出物体碰撞的清脆声响。也就是那个瞬间,黄杉秋低头触摸颈间,而那里早就没了那长命锁的踪迹。 “这东西就交给妈妈来保管吧,反正都是孟家的东西,我代你爸爸给你收回来啦~” 然而冥礼潇语毕的那个档口,一股一线铺开的长风喷薄而出,其魄力足以撼倒一旁的巨型花瓶,顿时屋内空气宛若海上般风起云涌。而冥礼潇那只雪白的手腕,好像也挂上了千斤坠的重量,无论如何,都也收不回去一分半寸。 “还给我……!!” 正是黄杉秋,只见他单手比作收握状,其周身被一股浅色的白气所包围,不同于以往与曦亭打交道时的金色妖气,这更像一种接近真气的存在。虽说他现在是盛怒,可黄杉秋一直保持着本相,没有显出真身。 这么一想便是了,钵天珠的传承只有身为嫡子的自己和父亲知道,外人更是连这东西具体样貌都不知,就算是主母也不例外。冥礼潇定是以为这是他父亲当年传他的宝物所以故意引这一出,因为狐族在极其愤怒的时刻会显出本相真身,靠着他身上那些想改也改不掉的妖纹特征,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这么一想,黄杉秋明白了,她在赌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他父亲的传承,一个是他孟修远的身份。若他不恼,则有可能查出这长命锁的底细,就算不是父亲传给他的,可以这锁的成色也为珍品,继而占为己有,若他真恼了,则有机会当场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这东西也就不再重要了。 可这一切,都在于他黄杉秋是否重视这件物品。只不过无论怎样,她都稳赚不亏就是了。 他心底涌起暗潮,心想她居然这么肆意妄为地拿走它来引诱自己,手上一个收紧的抓握,重新将那条长命锁吸了回来,紧紧地钻在手心里。隔着一张长桌,空气又再度平息安静。 只不过可惜,就算行为方才付诸东流,这条长命锁,是他的底线,他不后悔,也没必要后悔。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在乎。 “夫人举止这般孟浪,可有辱了这世淑大家的称号。敢问您之前的文质彬彬可都是装出来的?” 黄杉秋扔掉了所有的伪装,以最本来的方式面对。他一边不带感情地质问,一边轻轻将那银锁吊起,重新将它带上。 “还是说,你们孟家的家教如此鄙陋,连对别人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吗?” 如此一席话当真是破了颜面,可对面的冥礼潇依旧是那么不愠不火的笑着,仿佛那些侮辱性的言语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修远~至于吗,妈妈只是看看,又不是当真要你的东西啊?” 可无论她怎么说,那只发红的还有些打颤的手都比那张嘴要诚实。 “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黄杉秋上前一步,神色倒也平静,就是眉宇间掺杂了一些寡绝。 “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爷爷我叫黄杉秋,此名是我至亲之人亲自所起!今生我也非此名不叫!你们的人要是再敢叫我孟修远或是孟少爷,我定拔了你们的舌头。” 随意践踏,触碰别人心爱之物,在意之人,亦是独断专权,否定别人的生存取道,这两千年来,她就一直没变。 一时间,黄杉秋的心脏骤然灼热,愤怒像是里面狂烧的野火,竟冲的他大脑一阵发白和眩晕……真要说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早已过世的消息是不可能的,或是觉得冥礼潇有所改变也是不可能的,抑或说世淑随后一连降下四女无一男丁,而且冥礼潇很久以前就在找他的消息,他都是知道的…可也就是这样,冥礼潇越是这样随心所欲地活,他心里的怨气和郁结也就越深,他不明白,凭什么她杀了自己的亲姐姐,还在当年那般折磨他,让他饱尝水刑冰冻之苦,作为一个母亲却一点负罪感和愧疚都没有,如今甚至厚着脸皮来找他失散两千年的亲骨肉,信誓旦旦地没有任何证据地指正,还言笑晏晏地叫他继续做自己的棋子。就连要找他这件事,也是因为父亲早已过世她再也生不出儿子,所以想起当年就生死未卜的他…… 黄杉秋痛苦的紧闭双眼,一时间,竟是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控诉,只得堵闷在心口,并且尽可能地无视心里那些堪比狂潮的喧嚣。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无视方才视线中冥礼潇手上戴着的,他早已留意已久的一枚戒指。 “您戴着的,可是您的亲骨血…!” 最后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黄杉秋眼尾已然湿红。 “哦~你说这个啊~” 冥礼潇摆了个娇俏的姿势看着那玉手,顿生喜色。 “这可是她的小指骨啊,打造成这样,也能让我天天看见她不是吗?” “冥礼潇,你还是人吗!!?” 黄杉秋再难压抑怒火,一脚踢翻了一旁的椅子。 “她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冥礼潇,你真的比鬼还可怕。” “是吗,因我而死?不过我好像记得,她是自愿的?而且,她是为了我最宝贝的儿子去死的,而不是我~所以说,她是因为他而死的~” 冥礼潇缓缓起身,步伐优雅,慢慢向黄杉秋逼近。而后者,在听到某些话时,硬是僵在了原地。 “居然能从妈妈手里把东西抢走了,看来你真是成长成了一位优秀的狐妖了呢,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还有别忘了,你现在妖力这么出众,可都是挽馨的功劳,是妈妈一手栽培的结果~” “放屁——!!” 黄杉秋一把拍开冥礼潇想要上前抚摸他脸颊的手,金色的兽瞳里满是腾腾杀意和无边的恨意。 “她是一条活着的生命!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谁的附属品!!……还有,冥礼潇,我告诉你,我如今过得这么好,变成现在这么讨你喜欢的模样,都是我的朋友,我的恩师……他们一手塑造的,是他们让我变得这么‘优秀’,而不是你!”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着,到了这里,黄杉秋显然有些激动,在冥礼潇一成不变的微笑中,他后退了一步,稍作了调整,开启新一轮的进攻。 “哈……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儿子,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不知你们孟家公子,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或是伤疤作为铁证?供你辨认?” “嗯,这倒没有,修远小时候被我养的细皮嫩肉的,根本没受过伤~而且,这孩子生的也干净,身上也没有胎记~” “容我再问一遍,夫人的儿子,当真没有这些东西吗?” “绝无可能~” 冥礼潇摊了摊手,笑容里满是得意,那表情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所有物有多么的优秀和美丽一般。 “如果我要是有呢,夫人您打算怎样?依旧赖着黄某人不放?” “你若是身上有,我就立刻放你离开,我冥礼潇说到做到。不过若是你用法术变出来的,那就不算数了~” “当真?” “当真~” 黄杉秋面色迟疑,对上冥礼潇那副极其自信的模样时,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呵,是吗?那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毕竟黄某人可不是什么当少爷的命,小时候也受过不少伤,这伤疤…自然也少不了!” 黄杉秋嘴角一扬,同样露出一个自信的表情,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右腿重重的踩在那做工名贵的会议桌上,头也不低地直视着冥礼潇的眼睛,一把拉开自己的裤管。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黄杉秋小腿上两道浅红色的巨大月牙形伤疤,那形状就好像他这条本来干净光洁的腿被一头狰狞的巨兽撕咬过一样。 不出所料地冥礼潇的表情在黄杉秋的眼中慢慢扭曲了起来,其中自然包括着震惊的不相信,不过那里面还融汇了一种事物摆脱自己掌控的挫败和恼怒,以及失去主动权的恐惧。 不过面对冥礼潇这个女人,她越是恐慌无措,黄杉秋心里就越是得意痛快。顿时一股快意随着他全身血液直冲脑髓,顶的他不禁想放声大笑。 “怎样,孟夫人?这是我两百岁时受的伤,它陪了我大半辈子,还需要你亲自试一下这疤是不是真的吗?” 黄杉秋随即站直了身子,单独抬起一条腿,摆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请~” 面对这出人意料的结果,冥礼潇低头看了那腿上的伤疤好久,好似那伤疤不是长在黄杉秋腿上,而是长在他触目可及的地方一样,在明显不过的憎意表露了出来,继而转化成了过激的言语。 “不…不可能!这么丑陋的伤痕……修远不会有的……绝对不是修远的!可……可你就是修远啊…修远……我不会错的…不……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他!” 冥礼潇上前,同样也是一把抓住了黄杉秋腿上的布料,并将那伤疤露出的更清晰些,她凑近看了半天,一双玉手顺着那伤疤的纹路,可却始终不敢摸下去,仿佛那是什么邪物毒虫一样,生怕碰上去,会殃及鱼池。 “不,不可能!不会的……修远是个完美的孩子…他腿上根本没有这烂东西!!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让修远伤成这样!?” 她一把推开了黄杉秋那条腿,可却没撼动他半分,甚至连他的身形都不曾晃过一下。 “你说啊!你到底怎么受的伤!!” 冥礼潇抓着他的肩膀怒气冲冲地问他,黄杉秋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以后,这女人的脾气会变得这么奇怪,对着眼前那双仿佛有了泪光的红眸,想着以前她看自己那双冷冰冰的甚至不怎么有高光的眼神以及铁石心肠的秉性来说,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这个时候,比起方才露出伤疤的报复性的快意,这个时候,他的快意显然没有那么强烈了。 毕竟年纪一大把的大龄女青年抓着自己控诉仿佛自己就是做错事的罪魁祸首一样,最重要的是,好像的确如此。 虽说他和冥礼潇没有亲情和爱可言,甚至是有些恨她,但是黄杉秋此刻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 “你说啊……说话啊!你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偏偏是你!修远!为什么非得是你!” 冥礼潇有些失控的摇着黄杉秋,一副被重伤欺骗的样子,好像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终于,在她又一次喊出孟修远的名字时,黄杉秋冷冷的将她推开。 “够了。冥礼潇,记住你还是孟家的主母,别失了体面。” 没有同情,没有温度,只是淡淡的陈述。 “刚才我也放过话了,谅你是长辈我不和你计较。而且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要放我离开。” 冥礼潇的瞳孔迅速的地收缩,害怕已经表现了出来。 “黄某人真是没想到啊,心里崇拜许久的世淑集团的主人居然是这副样子,若真是我的母亲,那我宁可没有,心甘情愿做个孤儿。”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但若是你出尔反尔,我也无话可说,只得承认你们言而无信,造作不堪。” 黄杉秋转身,似乎背影也不想留给这个女人,他走得很快,然而他每换一次脚步,冥礼潇就会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并死死的盯着他那条带伤的腿。 “不,修远!别走……!” “我不是你的孟修远,我是他们的黄杉秋。还有再见,别忘了你的承诺。” 一声冷冰冰的门机扣响的的声音,宣告了这次他们的谈判结果。 偌大的会议厅中,只剩下听着脚步声愈行愈远的红衣女性,她的呼吸声揉碎在那慢慢淌下来的清泪里,又消失在这安静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四章:孽海·琛【伍】 黄杉秋刚下了电梯——当然他还在这栋大楼里,这是通往之前和曦亭碰面的楼层,而电梯与那房间之间隔着一道美丽空明的长廊,他正贴着窗边朝那里走,样子漫不经心。 说实在的,刚才他既没有选择轻蔑的坐姿,也没有选择自贬的蹲姿,而是选择用普通的站姿露出腿上的疤,已经很为那女人考虑了,毕竟让她“下跪”什么的,他还是做不到。 同样他把那伤疤的时间故意说的早了些,也并没有觉得不妥,因为那时他正值盛怒,想要尽快结束话题,也别无他法了…… 虽然说他刚出来的那个瞬间,是有种前所未有的大仇得报的快感,浑身上下无比通泰一身轻松,但是他这一路走过来冷静了不少,却是越来越焦虑,脚步也愈发沉重。 说灌了铅也没有错。 “唉…” 倒不是因为冥礼潇终究是他生母自己大逆不道说这种话带来的罪恶感,也不是看到那女人落泪的不忍心引发的强烈愧疚,而是因为,他比较在意一件事…… 似乎冥礼潇的秉性,改变了许多? 嗯,没错,的确是这样。 换做以前他认识的冥礼潇,倒是不会说这么多废话,上来直接就会把自己打个半残,然后给关起来,然后折磨到他妥协为止。他事先也做过类似的准备去抵抗,就连钵天也在他的考虑之中,毕竟冥礼潇作为修为极深的狐妖,她的法力和手段定在他黄杉秋之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他转念一想,如果和冥礼潇硬碰硬,他根本没胜算,还会输得很惨。 这正是他不理解的,以她的本事,就算把自己打死了都能给他复活过来,然后给他洗脑重新叫他做世淑的嫡子,再用集团强大的能力给他瞒天过海地做个假身份,以世淑集团在现代都能相安无事的隐藏能力,这绝不是难事。 “啧…到底为什么……?” 他索性站在窗边不动,咬着食指,低头皱着眉反复思考着。 倒不是一件非要知道真相的事,但是偏偏他黄杉秋就是放不下它,只能越想越头疼。 “啊……哈麻批,啥子回事!” 他实在想不通,就把气撒在空气里,狠狠地骂了它一句。也行是因为太气急了,他并没有注意点对面一个清脆的脚步声,正在向他靠近。 “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谁惹你不开心啦?” 忽闻这少女独有的声音,黄杉秋一开始并没有自觉,他不予理睬,因为他以为这走廊里还有什么人,而且实打实的,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妹妹。 “哥?哥?你在听吗?四哥哥!四哥哥!!” 少女对着他喊了几句,黄杉秋才匆忙的意识到,这少女叫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小妹妹,你叫我吗?” “对啊,这里没人,我不是叫你又叫谁?” 黄杉秋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大约是人类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国风过膝的短裙衬得身形娇柔纤细,五官还有几分俏皮,而最重要的是,她和自己一样,有一头银杏叶子颜色的浅色长发以及晶亮剔透的铂金色眼睛。 长得太他喵的像了。不认都不行。 “……嗯,你叫我什么……?” 黄杉秋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思议。因为当初他出走的时候,是家中最小的,所以这少女理应不认识他才对。 “叫哥啊!哥,四哥!你是老四我是老五,你不是我四哥,那谁是啊!?” 少女有些不可理喻的跺了跺脚,一小节短根皮鞋敲击出不满的声音。 “小妹妹……你是不是弄错啦,叫哥哥可以,但我不是你亲哥哥啊~” 黄杉秋战略性的换了一副表情,截然不同和和气气的与这个少女谈了起来。 “四哥你说谎,你骗不了小五的,你就是小五的哥哥!” “哎呦,小妹妹你这么可爱我怎会忍心骗你呢?那么我问你,你叫什么啊?” “孟玲圆。玲珑的玲,圆圈的圆。” 少女一双金色的眼睛,无比认真的回答。 “玲圆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不过啊,我姓黄,我叫黄杉秋,杉树的杉,秋天的秋。你看,我们都不是一个姓氏,又怎会是你的四哥哥呢?小妹妹怕不是搞错了吧~” “这……!” 好像出乎意料似的,黄杉秋这个问题把孟玲圆给问到了,粉嫩的嘴唇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 “你看吧,小妹妹,不是我骗你哦,哪里有姓氏不一样的亲兄妹啊?这亲可不能乱认呢,万一我是个坏人怎么办?小妹妹你不是危险了?” “四哥胡说!四哥才不是什么坏人!四哥是最善良的哥哥,玲圆不许你这样说!” 像是急了一样,少女漂亮的眼睛里竟氤氲了些许雾水,这让黄杉秋心头一紧。 “好,我不说你四哥哥了……嗯,那你该怎么解释呢?这姓氏?” “四哥是笨蛋……玲圆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不相信玲圆说的话,你不就是我哥哥吗……” 孟玲圆一时间说的含糊,黄杉秋没有听清,于是将头低了低。 “嗯,你说什么?” “我说——四哥是笨蛋!!还有你就是我哥!!永远都是!玲圆不会认错的!!” 少女一抬头回敬了狮吼功给他,转身跑走。而黄杉秋被吼得眼冒金星,大脑轰鸣,不知所措。好在及时摸到了玻璃才没摔倒。 “……啊~小妹儿嗓门真亮……” 他使劲揉了揉耳根子,继而收拢了神色,走廊那一段已经看不见少女的踪影,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多少也有点分量的记在他的心里。 那是他的妹妹,血浓于水的亲妹妹,和孟庆萱,孟祺雯她们一样,是他底线可以接受的的家人。 但是为了一些事情,他不得不将她们拒之门外。 还有他记得,方才那小姑娘好像哭了。 算了吧,忘掉吧,否则他会良心不安的。 一个起步,他再次朝原本的方向前进。走了不一会,他就到了先前的房间,老远望过去就是和自己两个老姐聊天的曦亭。看得出,这仔很对他两个姐姐的胃口。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曦亭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身招呼他。不过看样子,他也享受着这次闲聊。 “四儿,快过来,你二姐三姐刚才还担心你,还不赶快过来报个平安?” 黄杉秋被他气的一个抿嘴,并用手指了指,这仔居然还特意叫他姐姐叫自己的昵称,不用想肯定是他两个好姐姐教出去的。 “四儿!快过来!你这羽山小哥真是有意思啊,我是越来越欣赏他了,你们到底认识多久啦?” “四儿,还顺利吗?先别管这些了,快过来我们正说到你呢~曦亭小兄弟讲了很多你的事情,原来……你还喜欢吃章鱼小丸子吗?” 看着明显已经笑出来的二姐和掩笑的三姐和一脸洋洋得意的曦亭,黄杉秋只得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风水轮流转,无端被人干。 而且他还不能发火,是他先抖人家底的。 “唉…一口一个都这么叫我我不要面子的啊?还有,你这个仔比我小,不许这么叫!” “有什么关系嘛,四儿,是我们让羽山小兄弟这么叫的,你既然长他些年岁,就让他这么喊无妨啊。” 孟庆萱重新斟满了一杯佳酿,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是啊,四儿,而且你不觉得,从曦小哥嘴里说出来,还别有一番味道不是吗?” 一旁的孟祺雯附议道,却是掩不住那挂在脸上的笑容。 黄杉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种郁闷的情绪炸裂开来。 “哎呦,姐!到底啷个才是你们弟弟噻,你们就不关心关心我现在的心情嘛,还搁那里笑话我,我好郁闷的!” 黄杉秋原地比划了一下,还特意加了点口音以表示自己的不满,三人见状后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过了一会,这尴尬的场面被一声轻笑代替。 “好了,你们不要逗他了,我说了,他没问题的。” 曦亭的黑眸落在对面黄杉秋的身上,继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静静吐出一句字正腔圆的话。 “若是连你也有问题,那么世上也没有能行的人了。” 黄杉秋上一秒还有点小气愤,下一秒就被整得不知所措,甚至从曦亭的语言里听出了夸赞,搞得他现在还有点小感动呢。 “仔……你这是在夸我吗?豆儿好开心哦——” 他笑了两声,意料之内的看见曦亭翻了个不大的白眼转身走到落地玻璃前看起了风景。 “没错,四儿,其实刚才,一直是羽山小兄弟在安慰我们,说你不会有问题的…” 孟庆萱也站起了身子,遂走到黄杉秋身前,把手搭在了他的右肩。 “一开始,我们心里也觉得,这只是善意的提点,可是显然,你这位朋友不是只会动嘴那么简单,他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包括你多次助他逆境求生,还有一些我们光是听着就会觉得害怕的东西,可是无论再怎么令人捏把冷汗,他都说,这些你都挺过来了,而且,再也不用让人担心了。” 孟庆萱的眼底里,是无限的,黄杉秋说不出来的情感。 “我们听着他的描述,虽然大多是久远的回忆,但是却那样真实,我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在故事里不知不觉长大了,甚至连我自己也好奇,那个话都说不清的小爱哭鬼,到底是怎么成了一个胆大心细的少年了。” “那是我们不曾了解的你,却也是被我们忽略的真实的你,曦小哥让我们感受到了你的蜕变和你的决心。既然你已经说过你长大了,我们就应该尊重你的意思,也应该尊重自己的内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和你三姐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还不识趣地担心你质疑你啊……” 黄杉秋看着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姐姐,竟是第一次,觉得又找回了当年丢掉的一种东西。 “而且,曦小哥从开始,就一直强调……” 一旁的孟祺雯双目如星,温和而坚定。 “他相信你,所以也让我们相信你,你不会有问题的。” 黄杉秋像是不确定自己中了奖的彩票客一样,眨了眨眼睛看着窗边那个无所谓的身影,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这房间的监控有没有声音? “所以嘛,聊着聊着,我和你二姐也觉得,或许是我们太婆妈了,还老把你当小孩儿看……也就渐渐不担心啦,不过看到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我们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完好无损? 黄杉秋扯了扯嘴角,心想冥礼潇这女人已经在他们姊妹之间形成阴影了,就连会个面都像是血拼厮杀似的。 “……呃,也就是说,我可以理解为,你们都很看重我,我很重要,而且实际上我的确如此,也做到了,是吗?” 黄杉秋眯了眯眼睛,双手在半空一摊表示自己的内心活动,随后又看着大厅几人以一种很有默契的方式面面相觑,继而嗤笑起来,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唯有自己被排出在外的错觉。 “对了,既然你没事了,我得赶紧给浮月发条信息,让他别老瞎想了。” 曦亭说完便掏出了手机,只是刚刚解开锁屏的功夫,便收到一通电话。而署名,正是浮月。 曦亭挑了一下眉,带着一点疑问的语气幽幽地念叨了一句: “要不你自己来和他解释?” 说罢便果断的按下接听键。 “喂,小曦,能听见吗?” 正是浮月的声音,不过听上去显得格外不平。 “嗯,能听见,而且听得很清楚,那狐狸也听见了,你不和他打声招呼?” 曦亭坏心眼的按下了免提,黑眼珠一转就投到了黄杉秋的身上,并伸手把电话递了过去,示意黄杉秋去接。 “你自己和浮月说罢,他硬是从我这里套出话知道你出事了,担心的不行。” 黄杉秋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居然把曦亭的哥哥也牵扯进来,而且能从曦亭嘴里套出话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喂?是哥哥吗?啊,我已经没事啦,家里出了点状况…没来得及和你们说,让你们操心了,哈哈……” “杉秋,这么大的事……不,家里的事,你现在到底怎样了?都还顺利吗?” 黄杉秋捧着手机,对面浮月的声音中间有着明显的停顿,虽然没有曦亭接通时那么激动,但那其中对他的关心和在乎分毫不减,且这么平和地与他通话,反倒激起了他一种微妙的罪恶感。各种意义上。 “……杉秋,我知道这才与你认识不久,实在说不上让你信任我到把这些告诉我的地步,也没有道理在这里替你做选择或者评定。你会觉得我烦或者杞人忧天也好,这都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 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便继续说道: “不过我说这些自然不是想给你施加压力,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也知道每个人多少会有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些方面…可这不代表,因为它的沉重理所当然的不直面应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因为忘记本身,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黄杉秋现在被急得一头汗,虽然他已经尽可能把自己不要脸的品质表现给大众了,但很明显,曦亭这位哥哥好像是那种无论是谁都会献上足够尊重和真诚的类型,浮月明显是个话量一般的人,现在一口气说这么多关心他的话,搞得他有种把人骗惨了的错觉。 “那个……哥哥,你别这么说……真没事,已经好啦,我回头就和曦仔去看你,真的,别为我担心了!” “不,杉秋,先别急着说对不起,这里最没有错的人是你才对。你是个明是非懂事理的人,从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知道,杉秋是一个值得小曦用所有信赖结交的朋友。你做的每一个选择肯定都有你的理由,而你最终也选择了把实情告诉他,我很感激你,这么照顾他也这么信任他。” “不过现在知道你已经没事了,那么有些事情我就没必要说了,想必你也已经明白了……不,应该说,你一直都明白。” 好像在意之事终于有了安心的答复,电话中浮月的声音,明显蒙上一层暖暖的笑意,却又像一阵风儿一样,让人捕捉不到。 “抱歉……说了这么多没用的话。放心吧,杉秋,我也一样相信你,只是之前等的急切忍不住要多嘴几句,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现在知道你们一家人又重聚了,这感觉,真是让人高兴啊!” 黄杉秋和曦亭在这里都没有说话,只因为末音这几个字里的笑意和安抚的语气,让他们都不忍打断,这份发自内心的暖煦之意,多少都能扣动人心里的那根丝弦。 “……抱歉了,哥哥,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还有下一次,我一定带你们来我家,让你好好认识一下我姐姐她们!” “那说好了,一定啊!我等着你。” “嗯,一定一定!曦仔就在旁边呢!他也来!让他作证~” “嗯,小曦这样能听见吧?” “能!他就在我边上,哥哥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了,他绝对听得见!” “小曦,能拜托你件事吗?” “浮月,你说。” 曦亭慢慢凑近了些,好让声音多一点完整一点送过去一样。 “你先答应我,允许我做一件事,先别问我为什么,总之,拜托了。” 话筒中那人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就像叶尖低落的水珠,可语中之意却亦如让磐石凹凼的水滴,无比坚定。 “……我答应你。你也一样别想太多了,已经过去了。” “……谢谢你,小曦。杉秋,我们回见。” “回见。” “哥哥回头见~” 指尖的点击轻轻结束了这次对话,仿佛石沉大海,再无海面上一点汹涌澎湃。浮月一个人神色平静,微微凝眉中默默放下手里的手机和一张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地图集册,转头看向墙上不久前他亲自裱起来的三人照片出神。 “嗯,很好,挂了。” 曦亭有点语意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很快就收好了手机,一脸黄杉秋说不出味道的表情。 “曦小兄弟,是你说的那位哥哥吗?连四儿的事都这么在乎,看得出他很替你着想,看样子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啊。” 孟祺雯好孟庆萱二人在一旁默默地听完了这段对话,更是用一副深有所会的表情相视一笑,一表示她们的赞同度。 “嗯,对,是我哥……不过有时候,我更希望他不要这么为我着想。” “我呀,更希望他能多管管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这样在意我,至少别总在网上学些奇怪的知识来抨击他的亲弟弟。” 后面一句话明显语气就变了味道,因为第一句话曦亭是对孟祺雯好孟庆萱说的,而这句话,却是对着黄杉秋说的。 “哎?我吗?我又咋啦?曦仔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黄杉秋指着自己,一时语塞,虽然他更怕一开始曦亭那不红不黑的表情但是曦亭这副奇怪的样子也让他着实为难。 “到,到底怎么了嘛?真是的……”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我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浮月他说我上去白给,我之前说过几句话吓吓你,他又说什么‘毕竟你也不是什么魔鬼、下次注意点’这样的话……我就不明白了,给他买了个手机为什么他会学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他懂白给是什么意思吗?……” 曦亭自认倒霉地低下头摇了摇,然后一只有力的手便拍在了黄杉秋的肩上,并且力度持续增加中。 “你说是吧?四儿?” 黄杉秋斗胆轻轻拍了那躁动不安的手好几次,它才从自己肩膀上下去,却不曾想过,这么做惊出了他一脊背的细汗,天知道原来曦亭因为自己被他哥哥说了一顿,而且好像很多还是他听不懂的新型网络用语,自然是非常不爽的,也难怪他之前那么阴阳怪气。 不过这么一想也是,浮月这些日子可算是找到了事情做,前不久刚刚他作的一套水夜兰图集可是在网上传播的很广。而且还送了他一套限量的精装版,为了信守对网友承诺现在也没有松懈地制作水墨画教程,因此便把他的社交面推向了更广,也因此,浮月现在有了很多新的爱好和工作。 所以啊,难免会学到一些奇怪的知识啊。 黄杉秋敢打赌,浮月一定经常光顾某个站,所以语言会提升地这么快。 不过但愿……浮月别学祖安人,不然曦亭一定得找个发泄口,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好了好了,你俩别闹腾了,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不如就来好好庆祝一下,等过会,我让人送你们回去,记得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来玩随时欢迎!” 孟祺雯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笑了笑,这种轻松的争吵在她们看来是那么的可爱,就好像回到了她们小时候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哦对了姐!先别急着说再见,我有件事情还不明白……!” 黄杉秋正色道,而他两个姐姐,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 “她……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奇怪,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像她?” 气氛重新严肃了起来,黄杉秋口里的这个“她”,是谁已经非常清楚了。 “四儿……你知不知道,咱老爹已经走了的消息?” “知道,而且,老汉儿他走了已经很久了。” “没错,是很久了,几乎就是你走失后的几年里,他就撒手人寰了。” 孟庆萱眉宇压低,换了个姿势将双手抱起。 “我知道你还有个问题,就藏在这句话里——为什么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可是她还是在你之后又生下了四个孩子,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老爹的亲骨血,这一点我和你三姐都检验过了,不会有错的。” 黄杉秋听闻后捏紧了拳头,却不动声色。想必已经知道了答案。 “狐族的一系旁支有这样一种秘术,能够把妖的精魄保存在特定容器里,那精魄继承了它主人所有的优秀基因和传承,自然也可以让同类受孕,而且被植入体内前,可以单独培养很久,以保证它的优秀率和潜力。只不过这种术式有悖伦理道德,所以几乎失传了,所以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啊,所以啊,原来是这样……” “没错,你的四个妹妹全部都是她用秘术与老爹精魄结合的产物,目的就是为了生下强大的男性子嗣,来填补她多年理想嫡子的空位。老爹那个时候基本都在昏睡,老太婆从他精神魂魄里抽走一点他也反抗不了,甚至可能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不过结果差强人意,可能出于心理上的压力,再加上一直没有男丁,于是想起当年走失的你无奈只能急于寻找,所以她性子有了些变化。” 孟庆萱顿了顿,眼里是短暂的灰暗与厌恶,随之又是恢复先前的目光,注视着黄杉秋。 “不过这老太婆运气很差,直到她用完最后一个能用的精魄,生下的还是一个女儿,也就是你八妹子孟语寰,当然我不是质疑小八的资质,她那个小家伙,可是精的很呢。” 小八这个称呼在黄杉秋的脑子里转着圈,蓦然间,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小姑娘,好像,就是他下面的小五。 “那,小五呢?我刚才见过她,她明明从没见过我却一口认定我就是她四哥,我觉得这孩子很特别。” “哦,你说小五玲圆啊!她啊,算是这四个孩子里最优秀的。那老太婆或许不知道,但是小五告诉过我们姐俩,她可以看见一些特殊的只属于我们家族的映像,甚至是追溯过去,推测未来。自然也就包括,我们家族的历史,以及你的童年经历和我们家族的情况,你跑了的事她从一出生就知道了,可以说,家里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黄杉秋一听,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孟玲圆当时的表情无比真实,仿佛彼此间真的是朝夕相处过的兄妹一样,也让他看的那么揪心。 如此这般一想,这个素未谋面的胞妹,又是在这漫长时光里,目睹了多少本属于家族的丑恶。 “基本上就是这样,小六孟莹莹和小七孟奈奈是双胞胎,长得不分你我,我们姐妹也很难辨认,好在气味还是有点区别,也不至于叫错,只是这俩丫头性格有些古怪还有一点特殊爱好,也不爱说话,而且喜欢装鬼吓唬人平日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所以一般也见不到她们。” 孟庆萱微微吐出一口气,四周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现在家里姊妹的情况就是这样,先不说那老太婆成天在想什么,又背地里干过什么,我们剩余六个人对她的关注度一直不高,而且似乎她也不想给我们那个机会。小五这孩子倒是不一样,虽然她知道老太婆做过什么,但她还是一直尊敬着她,同样,这孩子也是我和你三姐最疼的一个妹妹,继你之后。” 听闻后黄杉秋不自觉地将自然垂落的手收紧,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滋味,回想起刚才那素未谋面的妹妹,有些地方正在被无声的鞭挞。 “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一起吃个饭如何,我和你三姐下厨,给你做顿像样的饭菜!” 孟庆萱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和一旁的孟祺雯,难道露出放下一切烦心事的爽朗笑容。 “我记得四儿你最爱喝鸡茸菌汤了是吧?正好刚才打听到你还喜欢吃小丸子,我和三儿就露两手!羽山小兄弟也一起吧,喜欢吃啥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姐……这会不会太唐突了,你看,还没到中午饭点,曦仔他……” “二位随意发挥就好,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悉听尊便。” 曦亭抢先一步,其有力的回复盖过了黄杉秋的支支吾吾,少见的和气笑意在他脸上舒展,看样子,其本人也是乐在其中。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四儿你能不能学学人家,说话利索点,别拐弯抹角的。” “好了,我们两个先去准备了,你们两个慢慢聊,一会我和你二姐把饭菜送过来。” 只见姐妹二人面带微笑地走了出去,一时间,整个休息厅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一龙一狐,曦亭倒是眯眼看着门口她俩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黄杉秋则是有些无可奈何摆动上身,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你笑什么?” 曦亭默默吐出一句话。 “啊,没笑什么……就是感觉,我无论如何,在老姐眼里都是小娃娃啊…” “你不是挺开心的么,大方点承认不就好了,都到这份上了,这点自尊还是放下吧,免得你姐再担心你。” “哈哈,你说得对~不过能不能下次不要说这么直白啊,曦仔你刺痛我了~” 黄杉秋摊牌,果然现在他的情绪瞒不住曦亭,索性就不再靠动作掩饰,不过话说回来,他黄杉秋何时成了要掩饰自己的人了,有些可笑呢。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先不说你姐姐,我曾经也体会过当大哥是什么感觉,你那个妹妹的事,最好应对一下。” 曦亭沉吟,黄杉秋似乎曾经听他提起过几位已故的羽山亲友,其中就有一位……似乎是他同族的一位小妹,好像是叫羽山涟漪,当年小曦亭没少照料她,也顶他半个妹妹。同样也因为曦亭当时罩着的小兄弟姐妹不算少,所以一半当大哥的感受他也体会过。 “是啊,良心不安呢,走的时候得交代一下,免得小妹儿抹眼泪儿。毕竟女孩儿和男孩儿不一样~” 黄杉秋伸了个懒腰,转身在落地玻璃前的桌子旁坐下,并示意曦亭也坐下来。 “别站着啊,说这么多话坐下休息一会儿呗~” 曦亭闻声微微颔首,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黄杉秋的对面。 “总之,你终于可以回归自由身了吧。” “嗯,应该是~先不说那女人,我那两个姐肯定不会让我留在这受罪,哦,精神上的~” “……那就好。还有,姑且恭喜你和你姐姐们算是成功相认了,至于你家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想过多掺和。只是别再让她们流眼泪了。” 曦亭静静地陈述,像是阵风带走片片蒲公英力道,缓缓的向着黄杉秋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同时,对方也不难看出,那看似平静下的眼睛里,透露的是一种极为柔软的感情,甚至可以说,那里竟有着微乎其微的悲痛。 “曦仔,她们是我姐姐,我会尽己所能保护好她们的,绝不会让自己的荣誉蒙羞!” “我知道,只是你大可不必这样与她们保持距离,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喜欢她们的。” “嗨~少来,今天你是怎么啦,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你啊~话说你把你哥哥一个人落在家里真的好吗?” “……都是谁害的?” 曦亭低头调整了一下袖口的位置,没有留给黄杉秋视线,因为这样已经足够听到黄杉秋心里的尴尬。 本来想着给转移一下话题圆场的,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总不能放着你这倒霉狐狸不管吧,天知道一开始这伙人是不是什么业内团伙,把你剥皮卖了都不知道。” “曦仔,咱吐槽能别这么犀利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不是不知道做我这行最不需要的就是悲悯心。若真是这种级别的同行,你连怎么被做掉了都不知道!假设今天你就是栽了,我肯定会不惜一切毁了这里,哪怕我的存在会曝光。” 曦亭微微振臂解开了蓝西装上的两颗扣子,将双手交叉叠在腿上。 “不过好在,你运气还没那么糟。浮月那边你放心好了,他最近需要时间一个人思考,一般我也会带他出门走一走,给他寻找一些灵感,事先我也打过招呼了,林姐会去家里看看他,所以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曦亭一脸平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对面的黄杉秋听闻后,竟是难说出一个字。 “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记得来看看浮月,他担心地要死。之前电话那副样子,估计都是装出来的。” “曦亭…谢谢,真的,谢谢你了。” “之前谁说的不用谢来着,憋回去,不想听。” 黄杉秋有些落寞的嗤笑一声。 “也对~咱俩谁跟谁啊,不用谢,不用谢~所以以后你也不许谢我,知道不?” 曦亭抬眼一副随你高兴的表情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届时,也不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的,黄杉秋也同样不再说话,而是屏息凝神留意着某个方向。就这样一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有些时候了。 “……” “……” 相比黄杉秋曦亭脸上倒是云淡风轻,一双黑眸平视着前方,表示自己可以继续,黄杉秋则是有点想挠头发的冲动,喉咙里咕咕叽叽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 “啊!……” 他低分贝地大吼了一声,默然选择起身面对。 终于他转了过来,微微弯下腰,无奈换上了一副柔和的表情。 “那个,小妹妹,你在那里躲那么久了,就不觉得累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五章:孽海·荒【陆】 “小妹妹?你累不累啊?要不出来,哥哥给你找个座位?” 黄杉秋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倒是显得颇为和善,只不过如果没了他额角的那几滴汗珠,估计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可是很不凑巧的,对面的桌子椅子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只是他单方面的犯神经一样。 “那个……小妹妹?蹲着真的很累哦,过来哥哥给你找个大椅子,好不好啊?我们真的看见你了哦?” 终于,在短暂的寂静下,对面的桌子下慢慢钻出一个毛茸茸黄澄澄的小脑袋,只见一个穿着薄荷绿颜色裙子的短发小女孩出现在眼前,黄杉秋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长得与自己也有几分相似相似,只不过那眉眼中的灵动与机敏可是完胜当年的自己。 尤其是,那双火色的眸子,在这张可爱的脸上有点不合时宜。 小女孩儿站起来以后轻轻扑了扑自己的裙子和头发,算是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后,便把手背在身后,微微扬起有点婴儿肥的小脸蛋,有些俏皮的问到。 “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寰寰藏在这里啊?” 一听到“寰寰”这个称呼,方才孟庆萱说过的名字在黄杉秋脑内快速闪回,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大概人类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无疑就是他的八妹妹没跑了。 “嗯,因为小妹妹你身上有可爱的味道啊,你那么可爱,我和这边这位哥哥都闻到了,所以知道你在那里啊~” 黄杉秋弯着腰随着孟语寰的动作微微扭动身子,看样子倒是让人觉得他很会与小朋友相处,一旁的曦亭见状默默选择进入看戏模式,抱起了手臂,而且时不时地一脸调笑似的挑挑眉。 “哦,大哥哥你也觉得寰寰可爱吗?嘻嘻,看样子今天的打扮很成功呢!” 小女孩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那浅绿色的荷叶裙也随风飘起。 “是呀是呀,小妹妹你最可爱了,所以,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为什么躲在桌子底下呢?” 黄杉秋说完,只见小女孩的表情迅速变成了一种为难的困惑,只见她嘟着个小嘴,挠着漂亮的头发道: “唔,因为听姐姐们说,今天好像有个重要的人要回了,所以想过来看看,而且寰寰从来没见过你们……所以想躲在这里确认一下……” “嗯,然后呢?” “至于第一个问题嘛,我在这里干什么……大哥哥你能不能把耳朵伸过来?” 孟语寰的视线悄悄地落在曦亭身上,正好对上了那双曜黑色的瞳仁,默默地选择躲开了。 黄杉秋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不难看出,这小姑娘还是有点怕曦亭的,所以也不太敢在他面前说,于是转头给了曦亭一个眼神交流,后者也不介意,同样给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随意。 “当然可以啦~” 黄杉秋微微偏过头,将耳朵停在孟语寰足够够到的高度。而孟语寰也抓的很好,立刻凑了过去,说起了悄悄话。 “大哥哥,咱们去外面说好吗?那个大哥哥有点可怕,我不敢在他面前说……” “当然可以啦,不过你要乖乖拉着哥哥的手,不然那个大哥哥不会让你走哦~” 随后二人慢慢的走出了原本的房间,逐步走上刚才黄杉秋通过的长廊,黄杉秋难得挑眉,一开始这小姑娘只是和自己并排行走,现在竟然已经在前面拉着他走了,看样子是真的想要离开曦亭那里。 因为那仔自带的戾气真的很吓人。 黄杉秋低头,却只能看到孟语寰圆圆的小脑瓜,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这娃娃现在是什么表情,突然觉得这小家伙有些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也就是同时,孟语寰停下了脚步并送来了她的手。 “呼,好了,这下,应该不会有啥幺蛾子了。” 黄杉秋方才的笑容瞬间僵硬,听着孟语寰的语气,好像,变了一个维度? “嗯?妹妹你说什么?大哥哥没听清楚?” “行了,别装傻了,都出来了把话捞干了说吧,我可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只见孟语寰轻轻靠在一旁的玻璃上,微微抬头,原本稚嫩的五官却端起一副大人的表情,说话语气也迥乎不同。 “嗯……” “你放心好了,叫你出来不是想怼你,只是想和你说一下我对你的看法。如果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尤其是这方面。” 黄杉秋眉心一紧,又一次感受到了心塞的感觉,回想起孟庆萱的话,这个小八妹子果然精明的很,为什么现在的孩子都那么机灵,或者是已经不能用机灵来形容这个小姑娘了。 “四哥一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人逼你做什么不喜欢的事情,或者让你穿不喜欢的衣服?” 说到这里,黄杉秋已经没必要继续演下去了,也就放弃了抵抗,一同靠在玻璃上。 “哈哈,没有呢,没有,四哥过得一直很自在,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是吗,那就好,也算出了个自由人吧。” 只见孟语寰轻轻地抚摸着手腕上精致的小手链,可原本属于孩子的脸上却没有那种天真稚气,原本明亮的火色瞳仁也渐渐凝滞下来,仿佛已经过了青春期进入成人世界的人一样,在外人看来,竟是那样成熟。 “虽说没见过你,但是你给我的第一感觉很舒服,所以我觉得叫你一声四哥是很值得的。” “呃,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了,没想到我这么招人喜欢…话说妹妹你几岁了?讲话这么犀利真的好吗?” “不小了,已经497岁了,和你当年离开时差不多的年纪。” 黄杉秋听闻,瞬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裂开一条缝隙,因为现在的他实在不清楚,究竟应该用看小孩子的眼光还是大人的眼光来观察这个小家伙,说实话,这些年他都没见过如此精辟的娃娃了。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其实,当年你选择离开,是对的。” 孟语寰轻轻叹出一口气,继而将手抬高,用手腕上的小皮圈把浅色的短发工工整整地束了起来,紧接着,他很自然地放下了双手,转过身面对着黄杉秋,轻轻拈着裙子的一角。 一阵因动作产生的气流涌动着,黄杉秋一脸不可置信外加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脸部肌肉在不停的抽搐,除了最基本的震惊以外,其他的心理活动,实在难以言表。 “你……” “没错,正如你所见,我是个男孩。” 说完这句惊天动地的话之后,孟语寰又很自然地把裙子放了下去,像刚才一样站在黄杉秋身旁。显然,这小家伙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可是她们偏偏说我是个女孩,而且,连那个人也不知道……” 孟语寰有些郁结地望向前方,轻轻抿着嘴唇,黄杉秋则是很快懂了他的意思,以及,他的遭遇,他都基本上猜到了。 “很可笑吧,她明明是我的妈妈,可是连自己孩子的性别都不知道…当然,这是咕咕奶奶为了保护我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不想让我继你的后尘。” 说起咕咕奶奶,黄杉秋也还有印象,在他还没离开世淑的时候,每次冥礼潇强迫他完成那些可怕的训练以后,这位和蔼的老管家都会过来给他一个安慰似的抱抱,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他最爱吃的点心……那个时候,除了姐姐们,也就只有她,是真真正正关心爱护他的人了。所以说,如果得知这最后一胎是个男孩儿,冥礼潇肯定会让他重蹈孟修远的覆辙,那么这个孩子的童年,甚至一生,就毁了。 “她就没亲自确认过吗……” “她们说了,她就信了。所以我一出生,就被她当成了女孩儿,一直养到现在。” 这次两个人都沉默了,黄杉秋也是一样,郁结的表情也出现在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不知道自己子女的性别,又是多么不上心,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到。 “所以啊,四哥,这种连自己孩子性别都不知道的父母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冲这一点,我就觉得你当年真的很了不起,直接选择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孟语寰的眼里总算出了一点光彩,那种属于孩子的带有崇敬的目光停在黄杉秋的身上。 “现在应该叫你黄哥哥是吧,我是真的很钦佩你的胆识。把你叫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值得留意。” “别,小妹…小弟弟你千万别这么夸我,哥哥我其实浪迹的很,别向我学习,千万别!带坏小朋友就不好了!” “呵,四哥,你放心好了,我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可能来不及学习你呢。话说你真的是大学生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清闲啊?” 孟语寰有些不以为意的抬眼看了看黄杉秋,而后者更是被这话呛了一口。真是对不起啊,作为大学生他这么闲,他给大学生丢脸了。 “咳嗯……那个,弟弟啊,就你这个事,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啊?” “你放心好了,除了你和咕咕奶奶以外,我连萱姐姐和雯姐姐都没告诉。” “不是吧?你就这么信任我?我没记错的话,弟弟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就不怕被人家知道吗?” “不告诉姐姐她们,只是我觉得时机不成熟,等到我再大一大,我一定会告诉她们的,并不是我不信任她们,至于为什么告诉你,我想,可能是同为男人的认同感吧,毕竟你这个大哥看上去挺靠谱的,应该不会卖我~” 孟语寰开心地笑了笑,用他的小手拍了拍黄杉秋的小手臂。 “至于会不会曝光这个问题你就不要担心了,这里的监控已经被我黑了,也没有妈妈的眼线,说出来也无妨。” “哇,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硬核吗……连黑程序都会啊~” “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知道的,身边太多监控活着真的很累。” 黄杉秋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旁边的小不点,也许就是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默契度,黄杉秋第一次觉得,能再旁人眼中不那么伪装自己的轻松愉悦,以及同病相怜的宽慰感。 “那,小寰寰你现在累不累呀?” “嗯,还是有些的,毕竟站了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孟语寰只感觉身子一轻,竟是被黄杉秋直接抱了起来,牢牢的抱在他的臂弯里。 “喂,我说累可没让你抱我,我还没那么娇气。” “有什么关系~我弟弟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抱一下?累了不是?走,咱们吃东西去,你两个大姐姐亲自下厨哦~” 黄杉秋没有理会小不点的轻微不满,长腿一迈,朝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哥你实在是太高了,虽然比萱姐姐要矮一点。” “咱家还有谁比你二姐姐高你说说看~” “没有。” “必须没有~你二姐姐那样的女豪杰,有谁能争锋呢?” “对了哥,跟你说个没用的,下次见她的时候,别那么中二把腿抬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你那疤哪来的,但是这样还是有点不太好,还有,不得不承认,你装的真的很完美,差点就成功了。” “……” 黄杉秋感觉,今天无论是在谁面前,他都那么卑微。 门开了,黄杉秋轻轻把笑盈盈的孟语寰放了下来,果然其他人已经在等他了。 “四儿快带小八过来!再不过来汤都凉了,不好喝了可别怪姐没提醒你啊!” 一进来就听见孟庆萱招呼着,一旁的孟祺雯也向他笑笑表示同语意,至于她们旁边的曦亭,不用说,自然是一副洞察一切的神情,那双深邃的黑眸不停地看向他这里,并用眼神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都忘了,羽龙的听觉,似乎不需要障碍就能通过的,只要他们想听的话。其实曦亭一直做着选择性失聪的事情。 “哇!是汤!姐姐煲汤啦,寰寰要喝!” “好,寰寰要喝,姐姐就给你盛!管你喝饱为止。” 黄杉秋感慨那会孟语寰已经跑过去了,恢复了先前那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模样,曦亭的行为倒是与他刚才做的那眼神相反,很是体贴地拉了一个椅子过来,给他腾了一个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你姐姐在叫你呢。” 见状,黄杉秋无语地捂了捂眼睛,唇角却微微的上扬。 …… 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房间内,粗重杂乱的喘息声略有平息,偌大的空间里,九条巨大厚实的赤色狐尾像是蟒蛇那样盘踞着,它的正中央——也就是它的主人,正饱受煎熬。 “呼……呼…修远……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妈妈……” 女子染红的指甲紧紧嵌入她同样凌乱的红发里,因为那不安定的情绪,她纤细的身体也缩成一团。 “妈妈知道错了……修远……不要死,不要离开妈妈……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随着冥礼潇的状况持续下滑,空气里成分慢慢变得灼热,干燥,伴随着隐隐约约可见的火花色,空气以可视的速度逐渐扭曲。 “修远……我已经失去挽馨了……就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女子伸出手,探向前方的空气,孔洞的眼睛里仿佛映射着一些久远的映像,直至一滴清泪溢出,打破了那个幻影。 “修远……无论现在你怎么看我……你都是我的孩子……” 冥礼潇轻轻抚摸着那骨质的尾戒,不再有任何声响。 而另一边,一桌五个人已经围着几大盘佳肴开动了起来,不过按这些餐饮客的属性成分来看,这是一顿注定不安静的午餐。 “姐姐,这个四喜丸子好好吃啊,还有这个糖醋鱼也是!寰寰好喜欢啊,以后姐姐能天天做给我吃吗?” “当然可以啦,小寰寰你想吃什么尽管和姐姐们说就好了,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怎样都可以~” “真的吗?谢谢姐姐!” “好啦,小家伙吃饭不要讲话啦,还有就是你,四儿,是这些年在外面把嘴养刁了吗?嫌弃姐姐的手艺了吗?能不能看看人家曦小哥,吃什么都不挑,再看看你!连个胡萝卜都不吃!”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不喜欢胡萝卜嘛,曦仔是龙适应能力强的很,不管什么食物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吃下去的,这不能怪我啊?” “吼?那你的意思是,老娘做的菜难吃咯?难吃到人家忍着奇怪的味道强行下咽吗?!” “不不不,姐啊,我可没那么说!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黄杉秋见状不妙,急忙避开身子开脱,倒是一旁本默不作声吃饭的曦亭,先他一步做出了回应。 “呵…没有的事,菜很好吃,您可别听他胡说,这是我少数吃到的可以称之为可口的饭菜。” 曦亭听闻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他很少这样在旁人眼中笑,在略微的停顿后,颇有风度的示以一个浅笑表达自己的诚意,只见他的黑瞳微微垂下,很合时宜地为在座的几位成年妖分别倒了一杯红酒,轻轻送到了他们面前。 “他就是前些日子留洋习惯了,一时半会吃不来中餐的味道,二位不要见怪,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喜欢的,我看得出来。” 孟祺雯和孟庆萱相继接过曦亭递过来的高脚杯,无疑都展露出舒心的笑容,黄杉秋也是还未从他刚才的那通发言里缓过神来,啥子时候这仔居然学会这么有礼貌地和别人说话了,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真是不公平。 “对了,这是你的,还不好好拿着。” 曦亭转头将一杯倒好的红酒交到黄杉秋的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曦亭看起来非常的安逸,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愉悦,而且他的神情里流露出的笑意是真切地发自本心,并不是看他笑话才露出的笑意。 反常,太反常了。 “狐狸,你老盯着我干啥,还不过来和你姐姐们碰个杯?” “呀~没干啥…就是觉得,你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你真的不是假曦仔?” 黄杉秋一脸匪夷所思地和其他人一起碰了个杯,轻轻抿着杯中的液体,只是视线未曾离开过。 “我可以把羽刃弄出来给你看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假的。” 曦亭唇角一勾,一脸随和地说了一句貌似不得了的话,吓得黄杉秋差点摔了手里的高脚杯。 “我又不是一直一个样子,再说了,我朋友的事儿终于解决完了,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庆祝一下?难道还要我哭丧着脸不成?” 说道此处,曦亭把目光收回,眉峰一转,黑眸投向了一旁的孟家姐妹二人,沉稳而有力的举起了酒杯。 “再次恭喜两位与令弟重逢相聚,晚辈羽山曦亭在此,敬二位一杯!” “好,够豪气!我喜欢!不过小伙子不必这般客气,我孟庆萱也敬你一杯!” “我也是,谢谢羽山小兄弟这些年关照我们家小四儿,我也敬你!” 三个人互相敬上诚意与欣赏,相继喝下杯中的红酒,留下慷慨大方的一幕,好像唯独黄杉秋一人被排挤在外,虽然他也知道,曦亭是真心为他高兴,但是被莫名其妙忽视了他还是有些不平衡。正当他目光一瞟想和孟语寰有点眼神交流,可发现人家现在就是个小女孩,完全没有想理他的欲望。 “姐姐,你们喝的是什么?我也要喝!给我喝点可以吗?” 多次摇晃的红酒杯吸引了现在处于女童心态的孟语寰的注意力,其实不难想象,小孩子总是想尝试大人们所享用的东西,就连饮品也不例外。 “不行,这可不是小孩子能喝的,会耽误你长身体哟!” 孟庆萱笑笑把一旁的红酒瓶推远了些,然后又往小家伙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 “好啦,你姐姐说的对,酒对你来说确实早了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喝的都是山涧里的泉水,可没有这么多口味的东西喝。” 曦亭看着有点不服气的小姑娘笑了笑,至于他为什么笑黄杉秋看的心里有点没底气。只见他从一边的餐架上拿下一罐杏仁露,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拉,随后又将开过口的易拉罐摆到了孟语寰面前的餐桌上。 “你应该喝点这个,虽然我想说白水更好一些,不过小家伙们还是喜欢有味道的东西吧?” 看着眼前已经开好了的饮料,孟语寰有些不解的眨了眨大眼睛,在孟庆萱和孟祺雯鼓励的眼神下,她还是拿了起来。 “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我之前还以为你很凶呢。” 孟语寰盯着对面的曦亭乖巧地喝了一口杏仁露。 “哦?我很凶?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曦亭也被提起了兴致,微微探身把上身的重心交到了桌子上,与小家伙红色的瞳仁进行对视,竟是和孟语寰说起了话,小孩子的世界大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和他们说话时,往往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快乐。 “嗯…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是,第一眼看大哥哥你……就觉得很有气场,一般人靠近不了的那种!贼厉害!” 她这话一说完,几乎所有人都给逗笑了,就连一旁心里做戏的黄杉秋都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哈哈,气场,你个小娃娃还知道气场啊你~还贼厉害?赶快吃饭吧,人家都让你乐笑了~” 孟庆萱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小寰寰的脸蛋儿,又给她夹了几块菜。曦亭淡定地又坐了回去,轻闭着眼睛慢慢摇着头,像是遇到什么喜事一样,从开始就和颜悦色的,一度让人以为是不是有人掉了包。 “是不是我进门的方式不对……算了,无所谓了,从很久以前在这方面我就捉摸不透你……” 眼见如此“戏剧性”的一幕,黄杉秋寻思还是不要再深究下去,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很让他烧脑了,他不想再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头疼了。 “行了狐狸,你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能不能开心点,又不需要你干什么,至于吗?” 曦亭见黄杉秋一副困惑加无精打采的样子,稍稍有点不快,但也只是一点点。语毕,他拾起了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淌着酱汁热气腾腾的鸡腿肉,稳稳的,但有些用力地放进了黄杉秋的碗里。 “快吃吧,菜要凉了。” 夹完那块肉之后,曦亭索性也没再注意黄杉秋,而是认真的投入餐桌,时不时与黄杉秋两个姐姐攀谈几句,倒是自然的很。只不过受惠之人好像并没有即可从他给自己加菜这个事实里走出来,像是块雕塑一样,震惊和难言的激动表现在他快要抽象化的简约线条里,无时无刻不在宣示他此刻的强烈情感,只见黄杉秋两手颤颤巍巍地捧起了瓷碗,就差一个原地落泪了。 “曦仔~没想到,你这么关心老豆儿!” “……吃你的饭。” “哎,好嘞!”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黄杉秋少有的不顾餐桌礼仪,抄起一边的筷子有点轻微的大快朵颐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夸赞两个姐姐的手艺,算是真正地投入了这场迟来已久的聚餐。 几个人共享着一顿佳肴,大人们聊着一些有的没的家常,小的偶尔嘟哝一句添几个有意思的小插曲,让人不禁感慨,这就是最简单一种乐趣和幸福。 正当一顿饭接近尾声,曦亭偏过头,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姐弟三人予以一个温和的目光。 “抱歉,我接个电话,失陪一下。” 曦亭快速地起身出了休息厅,选了一处安静的墙面靠着,果然是他哥哥打来的没错,估计是想好之前的事情了,要向他求证。 他没有犹豫,即刻按下接听键。 “喂?浮月。” “喂?小曦,你现在在干嘛,还有能听清我说话吗?” 电话那头传来浮月平静的声音,夹杂着水龙头的流水声,大致能听出,浮月现在在厨房里,而另一边,应该是林喃铃在清洗什么东西。 “当然能,浮月,我刚是和狐狸他们在一起吃饭,还有听你那边的声音,是林姐来了对吧?” “嗯,喃铃姐已经来了好一会了,她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问她。” 曦亭眉心微微一滞,黑眸扫过面前的空间,又慢慢的转向一方,望向外面无瑕的蓝色天空。 “所以说,你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了对吧?浮月。” 曦亭的声音沉稳而致远,其毫无波澜的语气听不出他对这件事的具体看法。 “我已经想好了,小曦。是这样的,如果你们接下来没什么变故的话,我会和喃铃姐姐一起等你们回来,如果有…我打算待会儿……” 曦亭听着浮月慢慢陈述完他的想法,只不过他每说完一句话,曦亭的脸色就越差。 “你说什么?” 曦亭难以置信地握紧了通讯设备,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沉稳。 “小曦,拜托了,我不想只看下去而不做些什么了。” 电话那头,浮月的声音也是异常坚定,容不得半点退路。 “至少让我跨过那道门吧,曦亭。” 看着屏幕里那个人的名字,以及黑色之中倒映出的一张神色不安的面孔,曦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哥哥让他这么无力。 “……我知道了,浮月……我答应过你的,我说到做到。” 随后,像是又记起什么似的,曦亭最后,又说了一句话。 “……注意安全。” 他匆匆按下红键,胳膊慢慢垂落下去,扬起脸深深呼了一口气,俊逸的眉眼里是若有似无的担忧。虽然之前浮月被人绑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自己也把人杀了,端了贼窝报了仇,但是一说到这些事情,他总感觉心里卡着一块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没关系……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答应你。” 像是无比珍重的承诺,那份隐匿于虚无的悲伤,是那样难以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六章:孽海·蛮【柒】 餐桌前尽是碗筷碰击的细微声响。 “姐,你这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没事,就是……” 另一头,曦亭出去了也有小半会了,却不见他回来,惹得孟家姐妹有些担心。 “哎?你说这曦小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嗨!姐,你放一万个心,谁出事曦仔也不会出事!那娃命硬的很,恁也不用担心啦,说不定现在人家和他哥哥聊得正火热呢不要打扰他们两个~” “嗯?四儿~你怎么知道是曦小哥他大哥打来的?” “哎呀~那还不简单吗?曦仔只有和他哥哥打电话会用那么长时间~再其次就是我~没有第三个!” “你就这么肯定?原来你地位这么高啊?” “那当然!我和曦仔可是过命交情!又一起走过了数千载,大部分时间,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吱嘎~” 开门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曦亭的担忧隐匿于他深邃的眉眼之中,如不好好看的话,很难察觉。 只是他的脚步,明显有些沉重了。 “仔?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啊?” 黄杉秋有点担心的问,曦亭遂是摆摆手,算是温和地笑了一下。 “没事,家里一点小状况,已经商量好了,不必担心。” 他慢慢坐下,调整了神息,看起来又是那般飒爽自然。 “对了,狐狸,浮月说,关于接下来的事……” 只是还没等曦亭把话说完,刺耳的警笛声便接连不断地响起,一众人皆丢下手里的器皿,纷纷站起身辨认所属的情况。不一会,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跑了进来,只见她身条纤细,略显柔弱,定睛一看,竟是那小五孟玲圆。 “姐姐!四哥哥!不好了!妈妈她……她,她入魇了!!” 只闻这一词一出,黄杉秋与其两个姐姐都神色大变,就连一旁的曦亭也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妙。 “什么?!她入魇了?!小五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妈妈她现在谁都不认识了!现在是管家他们在控制她……会议室已经起火了,那都是妈妈的狐火,扑都扑不灭!……” 孟玲圆身子一歪,好像是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孟庆萱上去扶住了她,橙色的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但很短暂。 “呆在这里别动!” 话音刚落,孟庆萱周身泛起一阵杏橘色的微光,像是离弦之箭一般脱离出去,其速度之快,让人一时难以看清。 “祺雯姐,咱们也过去吧!” 黄杉秋转头询问完孟祺雯,后者点了点头,最后黄杉秋看了一眼一旁的孟玲圆,悄悄嘱咐了一声。 “曦亭,我妹妹们暂时麻烦你了。” 曦亭点了点头作为回应,随后,两个人周身也分别迸发出各自的妖气作为助力,一同朝那会议室奔去。等到他们赶到时,不出所料,是一片滚滚浓烟,以及,那燃烧着的,冥礼潇特有的石榴色火焰。 “快!赶紧布置克制夫人的水属性阵势!把火压下来!!” “已经在布了!二小姐!可是夫人的修为实在不是我们能比的!这火一直停不得啊!” 正当孟祺雯与下人商策时,黄杉秋率先抛出了一串润泽的珠子,只见那几颗法珠迅速散开形成一块封闭的结界,硬是套住了那火焰栖身的区域,随着黄杉秋干净利落地一个挥手,那些个火焰与封闭的空间一同被削去,简单的几秒钟,已经打开一个无火焰的安全入口。 “三小姐请在这里呆着,我先进去看看!” 黄杉秋二话没说就冲进了火海区,直到现在他都没看见他二姐,应该已经在这火里呆了有一会了,他小时候被这瑠榟之火灼烧过,自然懂得那份彻心彻骨的疼痛,所以他更加快速地寻找着他的姐姐,因为他不希望这可恶的毒火挨着他姐姐一点边儿。 正当他一边用钵天珠制造清洁的空间去呼吸寻找孟庆萱时,一声可怕的犹如兽鸣一样的声音从前方响起,紧接着,一个橙红色的物体破开火与烟雾飞了出来,直直地砸在黄杉秋的身上。 不过好在,黄杉秋接住了她。 孟庆萱应该是被撞得有些缓不过神来,加上她吸了一些浓烟,倒在黄杉秋怀里就是一顿咳嗽,黄杉秋见状用了一颗珠子护住他姐姐身边的空气以保证她的呼吸,再来才是检查她的情况,她身上已经有一些轻微烧伤的痕迹,因为方才战斗的缘故,狐族特有的妖纹也浮现了出来,只不过他姐姐的妖纹自小就很特别,那是一种漂亮洒脱的火焰纹,从额间到面颊再到侧颈,亦如它的主人一样,是不屈火焰的颜色。 “姐,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黄杉秋迅速将姐姐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墙角处,随后就朝那浓烟后躁动不安的影子冲了上去,可还没等他靠近多少,几条巨大的红色尾巴直向他面门袭来,黄杉秋来不及过多反应,用一个非常高难度的下腰姿势仰面向后躲了过去,并退出去几米的安全距离,可那些巨尾好像不想这么容易轻饶了他,又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折返回来,其灵活程度完全不亚于曦亭当年打死的那条大蛇,看来人们常说的那句尾巴与本体是两种生物真不是徒有虚名的。 可是这次黄杉秋并没有躲开,而是把妖气裹在自己的手臂上就在它打过来的时候,一个眼疾手快抱住了其中一条赤红色的大尾巴。然而尾巴的主人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身体的一部分,只闻得一声怪异的咆哮声,黄杉秋手里的尾巴开始疯狂的甩动,那气势宛如被剑刺中的公牛,不把身上的异物排除掉,是不会罢休的。 虽然极力控制着手里的妖气流动,但是冥礼潇这附着在身体上的瑠榟之火已经渗透了少许灼烧到了他的手心,刺地他一咬牙。作为狐族,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自己特有的狐火作为基本的障眼法过活,但是像冥礼潇这种极具攻击性的能致人于死的狐火,却是罕见中的罕见,除了其主人自身的意愿,以及特殊的治疗方法,她的火焰是不会被常规的方式扑灭的,而且,它留下的将会是永久性的疤痕。 事到如今,不是被火烫死就是被冥礼潇甩成瓜娃子,释放淡金色妖气的那个人也没有保留的余地,直接在一个适合的档口松开了他的手。 霎时间,在烟雾里入魇疯魔的冥礼潇条件反射似的伸出一只手臂,其力气之大,与她纤细的胳膊极为不符。而她手臂的另一端,以她的手掌为分界,黄杉秋一记掌击被她稳稳的接下,一时间,显露狐仙真身的黄杉秋因实力突破性的增长,竟与狂躁化的冥礼潇勉强平分秋色。 这一掌后劲十足,他们身后各自传来物品倒塌和玻璃破齐声碎的巨响,黄杉秋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几步,两者之间形成了互相对立的两种气流,黄杉秋浅色的长发伴随着他宽大的袖袍四散飞扬,其金色的瞳仁里映出的就是了一句话。 “别怕,他不会有事的,比起这个,他更不想你受到伤害!……” 这句话仿佛什么强心剂一样,孟玲圆听后浑身震了一下,便不再挣扎,随后,曦亭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指缝流了下去。他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一个转身下蹲把孟玲圆圈在自己的怀里展开黑翼作为掩护,以阻挡突然飞过来的大量木制家具和玻璃碎片。 一时间,器物崩坏的声音由远及近震耳欲聋,房间里乌烟瘴气,就连外面的走廊也一片烟雾缭绕。 耳边渐渐能听见一两声细微的咳嗽…… 他的鼓膜都快震烈了。 虽说羽龙的每根羽毛都可谓是削铁如泥的利刃,但是一时间那么多东西一起撞击在翅膀上,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曦亭一个抬眸,蹙了蹙眉,无视掉后背翅膀传来的些许闷痛感,确认房间里再无动静之后,微微振翅掸掉了羽翼上的尘埃碎石,将防御网张开,也松开了抱着孟玲圆的手,仔细打量现在的情况,果不其然,这里已经成了半个废墟。而孟玲圆也终于按捺不住,在她的膝盖不再发抖后,第一时间站起来跑了出去,往那还弥漫着烟尘的深处,可她还没跑几步,又被另一只手给攥住了去向。 “玲圆听话,出去,这不是你该进来的地方!” 孟玲圆定睛一看,正是孟祺雯,她的额头上有轻微的烧伤痕迹,嘴唇上也有些许灼伤,显然火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此刻,一向温和文静的她也是一脸的严肃,对着孟玲圆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她也只是眯了眯橙色的眼睛。 “可是,姐姐……四哥哥他……” “呆在这里别动,你四哥不会有事的。” 孟祺雯抬头,一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至双眉之间。 “他不会有事的,正如我们一直以来期望的那样。” 她一说完就与曦亭交换了一个眼神,曦亭会意,便直起身子朝那个黄杉秋消失的方向靠近,途中还看见了黄杉秋事先安顿好的孟庆萱,索性钵天珠护着她也没有大碍。 曦亭慢慢走着,他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两个轻微的呼吸声告诉他已经没事了,但是不见到黄杉秋本人,他就不能安心。 “……。” 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哼声从不远处响起。 “……快点……” “快点来搭把手啊——!疼死爷爷我了!曦亭你个没良心的,都过来了还装没看见我啊——!?” 听闻这极具灵魂的哀叹声,曦亭也是哭笑不得,也就直接过去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尘碎屑,顺带把黄杉秋扶了起来轻轻按了按他的腰和脊椎,确认他确实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看在他整个人灰头土脸又这么狼狈的份儿上,至于抱怨还是牢骚什么的,就随他高兴去吧。 “嘶……哎哟,我的老腰啊……” “喂,你没事吧?脸色不是一般的差啊,需不需要我给你输点龙气调理调理?” “去去去!一边去!我还没老到那份儿上呢!你这个仔啊,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 黄杉秋气急败坏地推搡着本意很关心他的曦亭,并拄着自己的膝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和自己一做对比,曦亭浑身上下基本没几处有灰尘石垢,简直光鲜的不像话,再看看自己,真是落汤狐狸一个。 “呼!看在你比秋哥哥我小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了~” 黄杉秋自我调节似的吐了一口气,直起腰板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随后便是如流云般轻轻甩了甩袖子,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不过这模样和衣服能变,身体的痛感还是变不了的。 “好了狐狸,别说这些了,人呢?” 曦亭话题一转,也不再同黄杉秋打趣,后者有点嘲弄意味的变了变表情,一把打开身前的一张残缺不全的桌子。 已经恢复正常的冥礼潇安静地蜷缩在那里躺着,红色的长发散落开来,身体的一些发力部位已经被各种奇异的符咒封住,很明显之前的半妖魔化状态已经解除,若不是身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擦伤和眼角的泪痕,她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样。 “喏,这不在这儿吗?” 黄杉秋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捂着后腰慢慢蹲下,他先是默不作声地看了躺在地上的冥礼潇好一会,随后,还是变出了刚才他衣物上的一条长披帛。在曦亭的注视下,黄杉秋慢慢把不省人事的冥礼潇抱了起来,用那还算干净的绸锦帮她遮好已经有了破损的鲜艳礼服。 “呵……算了,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体面点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陆续续一直有人做着清扫休整的工作,当然还有很多人投入了封闭现场,防止消息走漏的风声,虽然这对世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什么的时候,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冥礼潇的病床边响起,正是那排老五的孟玲圆发出的。 “其实,妈妈她……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她的自责……她非常恨自己……所以才会有了魇魔,才会变成这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孟玲圆这一句话吸引,而黄杉秋的反应是最大的,直接走到了孟玲圆旁边,低声询问。 “小玲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你妈妈她恨自己?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孟玲圆,黄杉秋还是没忍住给她擦了擦眼泪,也没有先前那样着急,先是抚了抚她的后背,等她好点了才让她继续讲话。 “妈妈她……她害死了挽馨姐姐……又逼走了四哥你……这些玲圆都知道了,也都看见了……玲圆不怪妈妈,可是妈妈她……她后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可饶恕,她恨愧疚很自责……尤其是对四哥你……这些年,她就没有安心睡过觉,有的时候,甚至还会一个人躲起来念着你的名字偷偷地哭,只是……妈妈她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所以你们也不知道的……” 孟玲圆抽抽噎噎地说了一些零散的话,但是这些内容黄杉秋第一时间根本就没有信的打算,他也不敢相信,冥礼潇还会有悔过的一天……而且仿佛那一天,早就已经到来了,只是其他人都不知晓而已。 “玲圆……你这话,可当真吗?……” “四哥……小五永远不会骗你的……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因为玲圆不想妈妈再有其他的压力了……四哥你的遭遇我都知道了,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恨妈妈……那确实是她的错,我承认……” 孟玲圆噙着未落下的泪水对上了黄杉秋的眼睛,一开口就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但是她永远是玲圆的妈妈啊!求求你了,四哥,现在只有你和玲圆能救她了,玲圆求求你了,不要不管妈妈!” 看着泪如泉涌的孟玲圆,黄杉秋的心头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但又没有拔出来,只是永远随着心脏的律动销蚀他的肉一般,当孟玲圆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紧紧抱住了哭泣的妹妹,并发誓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女孩儿哭的模样。 “那,玲圆,你知道怎么救妈妈,对吗?” 一时间,房间内突然安静,所有人都等待那个答案尘埃落定。 “……我知道,不过,四哥,只有你能救她,玲圆只能给你打开妈妈魇的入口,但是只有你可以进去……” 黄杉秋轻柔的又问了她一句。 “哥哥该怎么做?” “……找到魇里的妈妈,把她带回来,告诉她你是她的孟修远,你就在这里,从没有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七章:潮汐·灵【捌】 “告诉她……我是…她的孟修远?……” 黄杉秋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拼命忍住眼泪努力点头的孟玲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思维逻辑方式。 “孟修远吗……?” 黄杉秋忍不住又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这个他放弃上千年的名字,现在竟是得从他嘴里亲口对别人说出,这感觉真是难以用任何方式形容。 真狡猾啊,明明他都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四哥,你一定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你只需要把现在的妈妈找回来,其余的东西,都不要看,不要回忆,如果你被它们触动,那么可能你也醒不过来了……” 最后,黄杉秋不再多猜忌什么,而是转过来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说只有我能救她?” “因为你是妈妈的心结……她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四哥你的遭遇,而且,那个宝贝在你那里,那是爸爸的遗物,可以帮你更好脱身……” “……这样啊,原来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说黄杉秋从不认为自己的存在会重要到给冥礼潇的石头心上打上一个结,但似乎这就成了一个除了他就解不开的死扣,如果他不上,其余的人也会被这个扣越拴越死。 他作了一个深呼吸,用他温热的手心摸了摸孟玲圆的脸颊,为她蹭去眼角的泪花。因为事先听孟庆萱说过她,所以早一步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怎么惊讶,但是从这女孩的字里行间中发现,她真的是知道最多但是依旧是最单纯的那个孩子,无论是作什么事,哪怕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这个女孩的初衷,都只是想要一个团圆的家庭和让别人幸福的美好期许而已。 “那么玲圆,带哥哥进去吧。” 黄杉秋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孟玲圆,继而与曦亭和其他两个姐姐进行了一个眼神交流,以方便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孟玲圆也好像重新拾起了勇气,只见少女用力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将手轻轻放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冥礼潇的额头上,她的另一只手连接的是黄杉秋的右手,兄妹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后,孟玲圆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也就是同时,一股强大而温柔的威压弥散开来,瞬间便吞噬了那三个人。 “姐,曦亭,我们一会儿见。” 女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暗门的机关,随后跟着前面的身影慢慢走过一条用妖力隐蔽起来的暗道,终于在看到一点亮光后,两个人从茂密的灌木丛里走出,在互相拍掉对方身上,头发上的叶子之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一声。 女子身着一袭优雅馥郁的蓝色连衣裙,而她身旁的青年人则是一身素净利落的灰白色常服,与大部分人不同的是,青年有着一头雪一样的银发以及罕见的紫罗兰瞳色,如此这样一笑,竟更加惹眼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是在设计好的树丛里,没人发现。 虽然浮月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今天这身出门的行头,灰色其实已经很大程度已经减少了他的存在感,但是那头就连戴帽子都遮不全的雪发就让他很难堪了,摸着从肩部搭下来规规矩矩绑成一股的雪发,浮月又回想起了之前问曦亭需不需要剪头染发的事情,毕竟这样扎眼的样子出门不太方便,虽然只是问了一点点不抱有任何期待的问了一下,就遭到了对方快准狠的拒绝。 “你不需要改变样貌,是他们有眼无珠。” 回想起曦亭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出这句话的情景,浮月无奈地笑了笑,而这件事林喃铃也同样知道。看着浮月微微有些窘迫的神情,她很体贴的为他拉了拉额前的帽檐,并做了个你又不是不了解那孩子的表情。 浮月心领神会,伸出手拉起林喃铃慢慢走了出去,终于算是正式出门了。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午后的空气有些暖洋洋的,而且因为时间的原因,现在的公园也没有几个过路的人,比上午林喃铃来时安静了不少,也就不必太过在意打扮的事情了。 “好了,喃铃姐,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药店生意也忙,我一个人过去没问题的。” 浮月神色端正看着自己的义姐,眼睛里满满都是感谢,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就是他们的姐姐没错,这一点是兄弟二人深深认可的。 “月儿,真的不用我再送送你了吗?你知道去世淑的路怎么走吗?还有这里离世淑集团确实有些距离,要不我帮你叫辆车吧?” “没关系啦,姐姐,我有地图导航的,不用担心,而且其实走过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最多三十分钟就能到了!” 看着林喃铃欲言又止的样子,浮月微微扬起一个笑容,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姐姐,交通规则和现在的询问方式我现在都已经掌握了,这一段时间我好歹也认真学习过,不至于看见车子也不躲开啊,你说是不是?” “……真是没办法啊,毕竟你也长这么大了不是吗,姐姐只能看着你出发了,记得到了以后微信姐姐啊。” 林喃铃拍拍浮月的胳膊,虽然浮月没有曦亭那么高,但是一米七九的身量也不算矮的那类,林喃铃半抬头看着浮月,只是闭口不言暗自感慨生命成长的力量,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是个被天诚舞蹈缠身苦苦练习的小不点呢。 “我知道了林姐,谢谢你今天来陪我,还有那些点心,小曦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呵呵,几盒点心算什么呀,为了你俩姐姐什么都愿意做,知道浮月从小最懂事了,不用在姐姐面前客气的~” “啊,对了姐姐,差点忘了!这个是一早为你编的小彩结,送给你,就当做谢礼吧。” 说完浮月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彩色绳子和玛瑙石编织出的手链,紧密有序的橄榄绿和松散饱满的樱花粉色为主体,大致就是一枝绽放的春桃。还不等林喃铃说什么,浮月已经牵起她的手给她轻轻系了上去,在连接处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流苏结。 林喃铃垂下眸子温柔地看着浮月给她完成了整个过程,在结束后不禁仔细端详了一下手腕上精致的手工艺品,仿佛那就是世界上最无价的珍宝,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 “真漂亮啊月儿,什么时候编好的呀?” “哦…让姐姐见笑了,大概一星期前吧,这是最成功的一个,希望姐姐别嫌弃……” “怎么会呢?月儿手最巧了,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两个人都笑了。 “那么就这样吧,姐姐,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点,别让曦儿笑话了去哦~” 浮月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转身离去,也是最后的道别,向着他的目的地迈进。一路上,他一边对照着手机导航认真的辨认每一条街道,一边克服很多人都头疼的大城市的车水马龙的喧闹,随着人群穿梭于街道斑马线之间。与其他人不同,浮月的神情十分专注,就好像他是在用心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有不得任何马虎,这也就导致了浮月忽略了很多与他擦肩而过的留意他的目光,因为浮月的容貌和发色都是惹人注目的那类,光这一点他就绝不会埋没在人群里,虽然他已经尽量保持最基本的低调了,但还是难免有人会找他说几句话,不过每次浮月都以“抱歉先生/小姐,我在赶时间”给搪塞过去。 不过他也不是只专注于当下认路这一件事情,久在樊笼里的他自然要借此机会好好观赏一下现代的生活状态,所以每每他经过一段马路之后都要驻足回头片刻,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热闹新鲜的风景刻画进心里。 “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还是等小曦他们没事了以后一起出来看看吧。” 浮月不再凝望对面商业大楼着说着就哽咽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抱紧自己的孩子,只是不停地用啜音道着谢。 “没事的夫人,您别这么谢我,孩子没事就好,我想刚才不管是谁站在这里都会拉住她的!以后对孩子多关注关注,她还小贪玩很正常,以后注意点,多教导教导就好了。” “谢谢……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夫人,您赶紧起来吧,打起精神,这孩子可是最需要你的呀,不能让她看见妈妈在哭的!” 听闻浮月的劝告,女人后知后觉地抹干了眼泪,努力不再哭泣。抚平情绪后,依然阻止不了她想要报答感谢浮月的心情。 “小伙子你真是善良,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作为报答,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孩子……!” “夫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现在在赶时间……我的弟弟和朋友遇到了些问题,我必须尽快赶过去,可能不能成全夫人的心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浮月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而女子听闻后也不再做强求,片刻之余,她也露出一个柔和的浅笑。 “有你这样温柔的哥哥在,他一定很幸福吧?” 最后,浮月行了一礼作为告别,然后急匆匆地一边喊着“对不起,借过!”一边挤出了围观的人群,赶上已经换了好几轮的绿灯,因为着急跑的有些快差点掀飞自己的连衣兜帽,一度,差点成为整条街最靓的仔。 为什么说浮月跑的那么快,是因为他这些年月还没有忘记练习以前那套祭天诚的舞蹈,以那舞步的难度和一跳就是几天的体力消耗度,作为长期锻炼就足够了。 什么?曾经有人说他哥哥体质弱?拜托,容易生病和体力好坏是两码事,再说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你哥觉得。 浮月站在一处喷水池旁边平了平气息,屏幕上的目的地明明已经到了为何他怎么也没看见?按理说那么有标志性的建筑他应该立马就看见的,为何现在却像个睁眼瞎一样? “不对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走错地方了?” 浮月困扰地抓了抓头发,浅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问号和疑惑。也不知道怎么了,浮月突然眼前一亮好似灵光一现,既然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问问别人总不过分吧! 迎面走来两个正在说笑的女孩子,浮月心想正好问问她们,如果人家也不知道的话,就去问问别人。 “两位姑娘打扰一下,我想去这个地方,请问你们知道世淑集团怎么走吗?” 浮月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的食指准确地指着他的目的地。然而那两个女孩的关注点好像并不在他问的问题上,也不在他手机的屏幕上,浮月不知道这两个人类女孩儿为什么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后面的自己不放,难道是他身上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姑娘?请问……” “哦哦!……去,去世淑集团是吧?正好……我们刚从那边过来,朝那边直走然后下一个路口左转就到了!” 其中一个女孩率先反应过来,然后支支吾吾说出来浮月想知道的答案,而另一个也是有些紧张似的小心翼翼的握住说话女孩的胳膊,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浮月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个女孩子这样紧张,也许是因为自己头发颜色吓着她们了,也许是因为他眼睛的颜色?这些他也不想多想了,看来这个剪发染头的事情需要重新考虑。 “谢谢两位姑娘!真是太谢谢了!” “那个……小哥哥,请问能和你合个影吗?就……一起拍个照可以吗?” 浮月听完后愣了一下,在知道合影是什么意思后他很快给出了答复。 “当然可以,不过请二位快一些完成,我这边还有事情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年轻人类,浮月的语气总会变地这样柔和轻盈,因为和他们说话总是能让他回想起以前和羽山的弟妹们说话的情景,难免就轻柔了。 终于,浮月花了大概十几秒钟完成了一张合影,然后朝着两个女孩指认的方向小跑过去,果不其然,当他转过左边的岔口时,他已经看见世淑集团的建筑物了,原来是视角死角的缘故外加一点点导航失误。 “哇……真的好高……少说也有几十层吧……” 浮月仰起头,边走边观摩,可能是因为已经到了所以状态有些放松,浮月的脚步也渐渐放缓下来,顺便给林喃铃发了一条平安信。虽然他打心底里希望曦亭和黄杉秋不要有事,当然没事最好,那么他来这里就权当是等他们出来了,大不了挨曦亭一顿数落,但是谁都不能保证没有那个万一不是吗? 他曾经说服自己不要给弟弟和黄杉秋添麻烦,可是他更接受不了坐以待毙。 “嗯?” 浮月原本正在石板路上走着,可是路边的一辆造型奇特的蓝色车子就是那样抢眼吸引了他的目光。因为它的设计太具有古典和现代流的风格,所以无论到哪里,它总是比一般私家车更胜几筹。 “好独特的车子啊……” 浮月好奇地走近观赏了一下,虽然他不懂车子,但是光看这喷漆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受伤了似的,闪的他睁不开眼。 “哦?独特?看样子你很喜欢这辆panamera啊?” 一个低沉且略微上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浮月回头看到一位西装革履戴着拉风墨镜的黑发青年,想必就是车的主人。 “怕……那……煤?……” “是panamera,帕拉梅拉,亲爱的~” 对方挂着友善的笑容重新复述了一遍,爱看书的习惯让浮月有了咬文嚼字的毛病,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可能是外国语言后,浮月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失态,便轻轻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抱歉先生,我就是想看一看您的车,没有任何恶意的。” “喂喂,没必要吧honey,看个车还需要道歉吗?既然喜欢就随便看好了,搞得我像什么恶棍似的~” 青年乐呵呵的摊开手,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浮月则是不解的看着他笑完又直起了腰,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好久不见了,白月哥哥。” 青年缓缓开口道,语气里是缠绵的怀念与感叹,而浮月听闻那个特殊字眼后,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紫眸里满是等待确认的不可思议。 “……请问你是?” “怎么,果然我长大了变帅了白月哥哥你就不认得了是吗?” 青年一个抬手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墨镜,其闪耀着迷人金色的兽瞳难得露出一种纯净的情感,而浮月也随着青年露出全貌的动作惊异不已,双手也震惊的捂住嘴唇。 “现在,白月哥哥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天哪……小斓!……真的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八章:渡往·归【终】 ……好暗。 呼……太黑了不想说话…… 他仰面呼吸了一口上方的空气,无奈继续前行。 “夫人!您醒啦!快看看吧,是个男孩儿!哎呀,你看看这小模样多俊啊……” 面似耳顺之年的老妇人将一个铜钱色的襁褓双手捧了过去,随着她微微摇晃的动作,柔软织物里的小婴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咿呀声,刚出生的小家伙脸上还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绯红色,比起那还未完全长开的小脸蛋,还是他那一头柔软细嫩的小黄毛更可爱一些。 女子显然还有些虚弱,但听到是个男孩儿以后还是迫不及待的坐了起来要看看她的孩子,虽然产后的女人说不上好看,但是年轻的母亲即便是面色微白气息不平,在看到那个新生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长得真像他父亲……” 男人默默地看了看这段回忆,心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出生或者又是个女孩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摆了摆手,一把拍开这段回忆。 “修远!快过来~看看姐姐给你准备什么了?” 头上绑着紫色丝带的女童微微一笑,招着手唤着比自己还小很多的四弟,她的裙角薄如蝉翼,在斑驳的银杏树树影下泛着可爱的光华。只见她先是把双手背过去让那个木讷的有点憨憨的小不点先猜猜是什么,在听到了小不点含糊不清的唔唔声中,她还是笑盈盈地掏出了身后的东西。 “锵锵~是姐姐给你做的平安扣哦!修远你喜不喜欢呀~” 可是小不点依旧一脸茫然,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挽馨姐!你又偷偷先给这小子啦!我和三妹的呢?” 一旁穿着一身枫叶红色的女娃娃带着另一个女娃娃跑了过来,声音里明显有着些不满和抱怨。 “哎呀,你也是!都多大了还不会说话呢!还不点个头谢谢你大姐姐?……” 男人看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决然的走了过去不再观看,任由那个亲切的身影在身后消散。 “胡闹!这东西是你能碰的吗!?你到底用了多少!!” 一身赤色的女子杏眼圆睁,平日里高贵的仪态姿容也随着她的怒喝声微微颤抖,然而原本化在她脸上的的妆容并不能掩盖掉她多少愤怒。 “非常抱歉……母亲……我的一个侍女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我想借点四弟的灵液来帮她治疗……并没有用多少的!……” 然而没等少女说完,位于高台的女子便狠狠一挥袖袍,用她霸道的妖力隔空打了少女一巴掌,其力气之大,少女纤弱的身体直接倒在一旁,脸颊也迅速变得红肿。 “你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婢女浪费我从仙栖山求来的灵液!!孟挽馨!你是不是诚心和你娘作对!?” “不是的!母亲!……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救她而已……” “不用再说了!来人,把大小姐带下去罚十天禁闭,至于那个婢女,拉出去,丢到昧崖去喂蝎子!” 男童金色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满是不解和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打姐姐,为什么又要把一个无辜的侍女丢到那自上古就是天生剧毒之地的昧崖,为什么他的二姐姐和三姐姐现在正死死抱住他并捂上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又为什么,他的姐姐们都在流眼泪? 男童第一次感受到难过的情感,小小的心灵不知道为什么,很疼,疼的他要窒息了。 男人最后看到了禁闭解除的少女,她一身紫衣脏破不堪,可是一出来后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一直安慰他说:“对不起啊,让修远担心了~” 他已面色如土,只是这记忆的空间依旧稳固,能看出他并没有为之动摇。 “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长姐成为那个术的祭品!?她是您的女儿啊!她死了!长姐死了啊!!” 已经到成年人腰部的孟庆萱撕扯着两边拦着他的人的胳膊,第一次显现出兽族尖牙和利爪,只是那橙色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根本分不清方向。 台上的女子缄默无声,只是冷冷的,淡然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怎样处置她,都是我说了算。” 接下来便是来自少女撕心裂肺满是愤怒,控诉一般的惨叫声哭喊声,其一声高过一声的程度让女子烦闷的皱起了眉。 “带下去,给她吃一粒清心丹,让她睡上一阵。” “是,夫人……” 而这一切,男人和孟修远都看在眼里。 “爹爹……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挽馨姐姐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她……爹爹……你能快点起来……帮我找到她吗?” 宽大的衣物把原本瘦小的身子包裹在里面,倒是觉得有些多余,已经快要四百岁的孟修远结结巴巴说着一些话,摸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面颊上的胡子,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 “爹爹快点好起来……和姐姐…一起,以前那样……玩游戏吧…” 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该死,看来这鬼东西已经影响到他了不然他和冥礼潇的记忆不可能交杂在一起。 “修远……挽馨姐姐她,不在了……” “不在……?” “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修远……想挽馨姐姐了,她,为什么不回来了……?” 他记得这里孟庆萱一把抱住了他然后一直低着头抖着肩膀,只是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昏暗的训练场里,无数陈腐和冰冷的气味袭来,那高高悬挂的铁链,也满满都是死亡的味道。 “咣当!!——” “废物!!不中用的东西!老娘给你吃的都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为什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站起来!拿起剑!!” 女子毫不留情的甩给趴在地上的男童一把锃亮的宝剑,光看材质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重量。 “爬起来!给我挥剑!!连狐族最基本的狐火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学习法术的天赋,就连最简单的武功你都学不会!?你这样以后怎么继承你父亲的基业!怎么统领孟家!?孟修远,你愧对这嫡长子之位!!!” “娘……我好疼啊……不要再踢我了……娘……” “闭嘴!你不配叫我娘!我冥礼潇是左丘一脉最强大的狐妖,你父亲是至高无上的万姜狐仙!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败类!?是个女孩儿也就算了,偏偏你那些姐姐都比你强!!!” 只见女子火焰色的瞳仁内生出些许杀气,一双纤细的玉手顿时指甲变得锋利无比。看着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孟修远,女子直接忍不住上去冲着他的后背上就是一巴掌。 可能是她真的忘了,她手上可是有着整个狐族最毒辣的瑠榟之火的。 男孩儿发出细弱凄厉的惨叫声,而他的母亲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下手太过了,立刻收了手,虽然这瑠榟之火暴虐无比,烧伤后的伤疤一生不会消减,但是她毕竟的火的主人,还是知道完全医治的方法的。 那便是用极寒止水浸泡半月之久,用寒毒克了她的火毒,就能不留任何痕迹地痊愈。 在身为孟修远的那段日子里,他始终忘记不了那止水的滋味。因为那水是冰里死的,是死的最透彻的寒水,冰冷刺骨,而且束缚他的便是冥礼潇那把他从来都挣动不了丝毫的缚妖索,只能像一座雕塑那样保持一个姿势泡到期满为止。有很多次,要不是咕咕奶奶和两个姐姐偷偷给他送吃的,为他输送妖气温暖五脏,估计他早就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水牢里了。 酷刑一样的折磨,训练让本来就消瘦的孟修远愈发瘦弱,而冥礼潇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难看。 可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恨是爱,他只是想让母亲对他温柔一点,不要再打他骂他了,这有什么错吗…… 直到那一天,他亲耳听到他母亲亲口说“我没有这种儿子。”时。 恐惧和被抛弃背叛的伤痛让这个颤颤巍巍的小东西连最亲的姐姐都没告诉一声就落荒而逃,甚至他走之前,连那个他长姐留给他的那枚平安扣都没来得及拿走。 男人看着那个跑的还没有他走得快的小不点,只觉得某个地方被人捅了千百刀一样,痛的他要死,痛的他恨不得替这个孟修远鸣一声不公。 这么凄惨可悲的自己,你让他怎么开口告诉他那个他最恨的人,他就在这儿? 在这儿看他的笑话吗? 果然黄杉秋发现,他还是原谅不了冥礼潇,尤其是这些远久记忆重新唤醒之后。 然后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一阵阵幽怨凄凉的哭声跑进了他的耳朵,听声音好像十分年轻,确是一女子。 就是同时,黄杉秋眼前有一只浅金色的小东西飞了过去,它飞的很慢,就像是在等他跟上一样。 最后一次,他想,最后信你一次。 他知道这个小东西就是孟玲圆的意识,也知道她想把自己带去哪里。 他跟着那个金色的有点笨拙的小东西一路小跑,而它好像也感应到他的决心,努力的煽动一双小翅膀加快速度,直到有了一会儿,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古旧的木门。 黄杉秋伸手想要去推开它,却在伸手触碰到门板的瞬间穿透了过去,而那沉重无比的木门仿佛只是个摆设一样毫无意义。 可他还来不及思考这扇门的事情,就被另一副景象震慑住了。 那是他的母亲和一个很久以前服侍他们家的一位大夫,女子浑身有些承受不住的轻颤站在一旁而那位大夫则是神色惶惶地跪在地上等着女家主的反应。 “你说什么……栩庄他…他大限将至?” “是……夫人……万姜狐仙这病因一奇毒而起,虽然它本身的毒性已经消退,但是留下的这病……却是极其难治啊,恐怕……活不过两百年……” “我不允许!我给你最好的药材和炼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女人语气已经明显急了,就连那原本无情的眼眶都有着不真切的红。 “夫人……束老朽无能……狐仙这病,老朽真的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听闻后女人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红色欣长的云裳突然向上腾起,竟是她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毫无以前印象里一点横虐可言。 “他……会死吗……?” 黄杉秋疑惑地张大眼睛,他很想知道接下来冥礼潇说了什么,但是等他一过去,这一切就消散了,转眼就成了另一副光景。 他又听到了之前那样的哭声。 他的对面,他看的清清楚楚,是一位身着红衣面若银盘的女子轻轻抱着另一位昏迷不醒的男人,为他擦拭那憔悴不堪的脸颊,她美丽的眼睛里有着未成形的泪花,口中念念有词: “求你赶快醒过来吧……他们和我,不能没有你……” 可是男人依旧没有回应她,连一个简单的眼皮反应都没有,好像一具脱了灵魂的玩偶,唯独只有那么一丝温度证明,他还存活于世。 “栩庄……我求求你,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们的儿子再过两百年就籍升了……我求你好好看看他……看看他们吧……你睁开眼睛啊……” 然而造化弄人,黄杉秋依旧没看清下面发生了什么,好像这段记忆是混乱不受控制的,犹如年久失修的老电视一样,能传达出来的画面有限,只在他脑中留下了不停重复的噪音。 远处是一层一层慢慢铺开的无限草丘,月光下的山壑草皮被盖上了一层温柔的白雾,被风吹拂的时候,它就像动物那些细小的白色绒毛。那是黄杉秋熟悉不过的老家的夜晚,冥礼潇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她平时不让几个孩子靠近的崖壁上,也不知道她究竟站了多久,黄杉秋看着她最后蹲了下来,双臂抱着膝盖闷声哭泣。 先不说家族的重任带给她的压力,光是丈夫重病和可怜不知情的孩子们,就能逼垮一个女人。 电影看太多真的不好,黄杉秋在她旁边看着特别害怕她突然起身一跃跳下去。他以前从未了解过父亲的病有多严重,幼小的孟修远只是以为那个温柔的男人太贪睡老是不爱醒来,又或者说,他没想到老爹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么重,同样他也不知道,或许曾经冥礼潇很重视他们几个孩子,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无外乎任何嫡长子的性别歧视。 可就算是她有压力,如果她真的爱自己和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能下那么重的手,甚至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矛盾,冥礼潇真是一个矛盾到无可救药的女人。 就这样他陪在那个冥礼潇身边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悄无声息的走近一个形同鬼魅人影,那人在夜色中尤为神秘,一身夜行衣根本看不清真容。 也就是这个时候,事情有了转折,黄杉秋警惕的看着夜色中突然出现的那个人笑着向冥礼潇一步步逼近。 黄杉秋不敢相信他最后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又看着最后逐渐暴戾起来直至接上之前虐待他们兄弟姐妹的那个不近人情的狐妖,他心念道原来那女人也是棋局中人。 至于他在这诡魇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起码不能是他的姐姐妹妹,既然孟玲圆只能看到家族人的事,那么那个家族外的人想必她不会知道,因为这其中缘由过于可怕,这是一场预谋长远的,恐怖至极阴谋。 如果他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么从始至终整件事,就不是冥礼潇一个人能搅和起来的。 男人明明面无表情,可是却是在意识状态下把指甲统统掐进了肉里,两边的拳头纷纷滴下血迹,他发誓定要将这个秘密保守至死,不让他那些重要的人知道。但他也发誓,此事绝不会姑息纵容,善罢甘休。 他很想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但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那种奇异的伤痛感和悲怆不痛不痒地弥漫在他每一根心绪上,仿佛身体不是他的,喉咙也不是他的,最后不得不选择放弃。 不过最后看来,之前孟玲圆所说的,她的心结是自己似乎不太准确,因为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太险。 他叹气,空气中传来了第三次的哭声,却比以往的都要凄厉。 他认得那块牌匾,那是祖上代代相传的祠堂,只不过他从没被允许进去过。 他掀开无用的幕帘,而慢慢映入眼的,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一个女人正反反复复擦着一块几乎腐朽的灵位将哭泣吞进肚里。 黄杉秋眼尖,虽然几乎氧化了,但他还是看见了“馨”这个字……再仔细一看,这个地方有着几乎多到可怕的悔恨和压抑的负情绪,多到让人一刻都不想多待。 “挽馨……娘对不起你……” 冥礼潇将灵位贴紧胸口,眼泪不住地留下,煞那间,黄杉秋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布局,那是她曾经囚禁过自己和姐姐的地牢,而冥礼潇身上正套着大大小小形色不一的刑具,而那些刑具枷锁就是她自我意识里给自己安加的罪孽,最瞩目的,就是那块无形地压着她的巨大石碑,现在的她正以一个罪人的跪姿展现在他面前,而她的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火焰烧伤的疤痕。 “娘当年怎么愚昧无知都无法挽回了……你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修远现在生死未卜……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冥礼潇的身体又一次深深低了下去,他现在已经对着黄杉秋的方向低下了头。 “挽馨……告诉妈妈吧……妈妈该怎么办!我真是这世上最恶毒残忍的母亲!……我不配当你们的妈妈!……修远……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要不是这个家还需要势力顶着,我一定把这条命赔给阎罗爷当狗使!!我早该死了!八寒地狱的剥皮拆骨之刑都容不了我的孽啊——!!!” 原来这个,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女人狼狈的捂着早就化作齑粉的灵位痛哭不已,与之前看到的冥礼潇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黄杉秋可以说自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冥礼潇哭过,除了刚才那次,印象里的她总是一副异常严肃冷漠的样子。曾经的曾经每每战乱,都是她主动请缨要求他的父亲让她亲自去讨伐异类,就算是没有父亲的年代,关乎家族存亡的事情冥礼潇从来不会含糊,对于威胁更是斩草除根……她是个称职的好家主,但从不是个好母亲,只是今天能在她的意识里看见她这副笼中囚徒的样子,外加那些悔悟自贬祈求原谅的话语和之前看到的结尾始末,真的让黄杉秋开始自省,他真的了解过冥礼潇吗。 她真的,是那个冥礼潇吗? 黄杉秋第一次在这种事上犹豫了,也许是刚才那些令人窒息的真相让他的情感在此时有些脆弱,看着这个意识里给他下跪的女人自己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痛,或许原来的黄杉秋等的,一直只是个道歉而已,而不是如何去折辱报复她。一时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一幕,那些刚才他以为的本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片段,就是孟挽馨送他们姐弟三人礼物的时候,其实冥礼潇就在那颗大树后面。 女人轻抿着红唇,眼中尽是慈爱,笑靥如花。 他一脸悲伤的神情,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自主的半蹲下来,嘴唇也情不自禁的发了声。 “……娘……” 不知究竟是喃喃自语还是有意为之,分明黄杉秋本人都不介意的声音,却以蚊子大小的声音进入了面前女人的耳朵里。 地上哭泣的女人停止了颤抖,她的世界里仿佛又出现了救赎。 “修远……?” “……娘,我是孟修远,我来带你回家……” 黄杉秋伸出手想要触碰冥礼潇,起码要让她站起来,可是当他的手只挨上那么一点点的时候,那串手腕上的钵天珠便发出白昼一样耀眼的光芒,冥礼潇身上所有的刑具枷锁全部分分破碎化作万千片金黄的银杏叶,就连那石碑也被那光芒净化,顷刻间,如上万金蝶飞舞,柔美的如一支温柔的梦,而那间阴冷黑暗的房间也转变成了明媚的蓝天,而那棵记忆里的银杏树,就在他们的上方静静地看着他们。 “修远?……” 女人再一次不可思议的念出他的名字,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了。 “娘,我是孟修远,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十九章:归岸于问心 阳光正好的大街上,两个光看衣着打扮就很不贴噗嗤的人并排坐在一起,但如果只看他们的比寻常人要好看不少的五官的话,他们坐一起可能不会有人敢主动坐过去的。 “原来如此,小斓你是不放心小曦所以一直没走是吧!” 浮月简洁明了地说出了一句大实话,害得重斓没忍住一口喷掉了矿泉水。 “咳咳……白月哥哥你说什么呢,我重斓还会特意担心谁吗?再说了,曦大哥他还需要我担心吗……” “嗯?是吗?那你可以看着我的脸说话吗,小斓?把头转过来啊~” “啧……哎呀!白月哥,你就别这样侃我了!谁还不知道你?当年百川每个弟兄的喜好性子都摸得清清楚楚,要我说你才是最厉害的!” “果然小斓还是和从前一样啊,这么容易害羞~” 浮月让重斓猫科动物炸毛一样的反应逗笑了,伸手摸了摸重斓的头!” “???” 一堆人挨着顺序趴在隔着冥礼潇几步之遥的另一张病床上,黄杉秋的手和冥礼潇的手始终被面色凝重的孟玲圆连接着,一旁的孟家两姐妹也是同样的神色,而孟庆萱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攥紧了黄杉秋床上的被单,又被孟祺雯一次又一次地暗示松开,陷入无可奈何的沉默。 曦亭靠在一旁的窗户前,已经尽力不去看某个地方把时间留给黄杉秋的家人,然而这并不能说服他自己不去在乎以及他那份不可多得的不忍,就在刚才他把一入阵式就倒地的黄杉秋接住并安放到床上时,曦亭这个人才认识到黄杉秋这么脆弱不堪的一面。那个时候他软塌塌地就像一坨浆糊,真的让人觉得,他又烫手,又不能放下。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羽山曦亭能早些发现他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这些事情的话,是不是他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黑发男人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任何肢体动作,红色的眼睛里浸沁了很多情绪,最大最明显的莫过于自责和后悔。 这味道他尝过一次,并不好受。 屋子里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不好过,彼此各自坚守阵地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原本进入意识之海的孟玲圆突然惊醒了过来,一个重心没稳住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啊——!” 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弹了起来,离得最近的孟祺雯连忙上去扶起了孟玲圆,然而孟玲圆并不在乎这无关紧要的一下,只见她扶着她三姐的胳膊连连大喘了几口气之后,那阴翳沉重的神色终于在她脸上散去,渐渐展露出了笑容,最后所有情绪化作一股喜极而泣的泪流,像是得偿所愿一样… “四哥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一众人的注意力,也就随着她这一句话转移到了一旁的黄杉秋身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以至于黄杉秋醒过来第一眼瞳孔调不着焦。 他醒过来的时候神色平常,有种久别重逢的怅然若失,金色的眼睛略微有些空旷,就连眼角也有一滴小的微乎其微的泪花,就像是刚刚睡醒。 就当他们想要开口询问黄杉秋的经历情况时,一道凌厉的白光闪过,从黄杉秋的被子里窜了出来,竟是他那宝贝扇子忘凝,还没等黄杉秋完全清醒过来,那扇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举起,重重地打在黄杉秋的脑门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而黄杉秋被砸中后很应景的呻吟了一声继续神志不清,但也没有昏迷过去。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黄杉秋的身上,只有曦亭一个人看了看重新掉落下来的忘凝,好似品出来些许端倪。 “啊……我好像,被人打了?怎么回事?啊……!”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黄杉秋吃痛的叽歪了一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支起胳膊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还没等到他完全起来,就被孟玲圆一个飞扑抱了过去,又被按在了病床上。 “哥——!!呜呜呜……哥哥啊……!” 黄杉秋哭笑不得无语凝噎,一时半会也憋不出什么安慰小姑娘的话,就任由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蹭到自己的衣服上,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在他床边的俩姐妹,六目相对,他终于展露出一个笑。 “四儿,欢迎回来。” 黄杉秋看样子没什么大变化,或者应该说这次经历没对他造成什么表面上的大影响,在小五哭够了以后终于在被害人的要求下她放开了黄杉秋,他一起来,旁边的曦亭很麻利的把外套脱给了他并伺候他下床站立等一系列动作,还表示如果他没恢复好可以背他回去。过了没多久,冥礼潇也跟着醒了过来,而那个时候黄杉秋和其他人早就提前商量好了计策,如何应对云云。 冥礼潇一醒过来,就是被她的女儿们包围,俩大俩小都一脸担心地看着她,这感觉让红发的女人有些不适应,她好像没怎么被她的子女这样近距离的包围过,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萱儿,祺雯,小五,还有……小八……?你们怎么都在啊?……” 女人说完就痛的皱起了眉毛,下意识地去揉太阳穴,就是这个档口,她的后脖子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起,孟庆萱虽然折了一条胳膊,不过她可不是个柔弱姑娘。只见她凑近她的母亲用手部的力量让她直立坐好,并很贴心的找了一个枕头给冥礼潇垫着后面。 “妈,你少说话,这才刚刚破了魇,之前你暴走又耗了太多妖力,需要休息。” 冥礼潇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是她好像也察觉出了她二女儿对她说话态度语气的转变,不由得有些错愕,再看看一旁的孟祺雯她们,也都是同样的神情。 “萱儿……妈妈没事,你不用这么着急……” 她疲倦地笑了笑,正想说一下这女儿怎么老爱瞎操心时,孟庆萱则是无比认真地,刻意提高了分贝说了一句话。 “别老想说什么没用的话!你刚才很危险你不知道吗!?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 听孟庆萱这架势打人的心都有了,冥礼潇一双火焰色的眼睛愣了愣,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在安抚了她每一个女儿后,她转过头问道:“修远到哪里去了啊?” 话音刚落,房间的一角就传来几声凸显存在感的咳嗽声,正是跳在阳台上翘着二郎腿拄着脸的黄杉秋,只见他眯着眼睛一脸乐呵呵的笑,仿佛一梦之间又恢复了原本的那个黄杉秋,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丝毫。 “咳咳!夫人,注意哦,这里没有孟修远只有黄杉秋哦~知道吗?” 女人看着他,不知道那平静的五官下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但似乎与之前黄杉秋对孟庆萱她们说的一样,冥礼潇已经记不得她曾经做过的一些事了,或者是“它”曾经替她做的那些事。 “……噗,管你叫什么,你都是我们家的孩子啊,修远快别闹了,从阳台上下来!” “我才不要~说实话吧,您就是想让您的大儿子继承家产呗?找您大闺女也成啊~我当一个大学生已经够累的了,yking.” 就当浮月又一次输在外语的门槛,黄杉秋一歪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发音的时候,整辆车开足马力冲了出去,极驶在限速车道上,曦亭瞅了他一眼示意他超速了——虽然只是看不惯重斓故意提示的,但后者还是非常听话地减了速。 “……怎么哪里都有你,是不是你生意太闲了,让你这老板都出来不务正业了。” “呵,到也不是~只是这王的事究竟是比我那些琐事重要的多,所以就赶过来出一份微薄之力,正好又见到了您的兄长和狐仙大人,自然是两全其美~” “不美!重斓我告诉你,再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后果。” “哎呀~曦仔你生什么气呀,小重斓还是帮了我们呀,不能这样说的,再说了你一大人比他大八百岁不要和小孩子较真啦~” “是呀小曦,大家难得一见应该高兴高兴啊,别太在意哈……” 这下两个人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曦亭一上来就没有好脸色看,好像重斓只对曦亭这样,到底这语气的差别对待,是重斓故意气他,还是真的挺喜欢曦亭就不得而知了。 “孩子?呵。” 也算是曦亭比较阴阳怪气的一声了,不过重斓似乎乐在其中。 “对了羽山,我得问一下,为何你不把找到我的事告诉白月哥和狐仙大人呢?” “没门,做梦。” “别这么无情嘛……” “闭嘴开你的车!” 过了大概五分钟,在曦亭地强烈要求下,三个人提前下了车,目的就是不想让重斓知道他们家的具体位置,以免他隔三差五来登门拜访。眼看着逐渐亲切起来的绿化和公园,还有不远处的公寓楼,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的认亲大戏之后,黄杉秋才觉得,自己终于回来了。 他回家了,与他亲爱的友人们一起。也是这两个人,支撑他一同走了回来。 “杉秋,为什么不走了?” 浮月停下来转过身问他,曦亭也是同样,黄杉秋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一切的思绪和答案都浓缩到一个小小的微笑里。 “没有,什么都没有~哎,对了!咱们一块去烧烤怎么样?” “不带上家人吗?” 曦亭在前面静静说出一句话,那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灵魂,正等待着他的回话。 “呵,家人?你们不就是我的家人吗?傻瓜们!” 他一个飞扑,一起搂住了浮月和曦亭,两个人都是一个趔趄,但都是笑了笑由了他的意。 “对了,狐狸,之前你买的东西我给你收在纳戒里了,记得一会拿走。”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走走走!今天我请客!千万别客气啊~” “杉秋,记得这次少喝点酒,小曦不容易醉的,你别和他比呀。” “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吃,不喝!” 又是一个接近傍晚的下午,三个青年人互相推搡着消失在公园的地平线上。一切苦涩的回忆仿佛被斜阳带来的风吹散而去,少年人的笑容又恢复了从前的韶华,一切也都回到了正轨,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终生难忘的周末。 愿所有在意之人,一切安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章:海叶知己 空旷死寂的建筑内发出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 这时间恰到好处,男人正把他的手从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内掏出,又胡乱找了另一具尸体,用那上面还算干净的衣物草草擦干了手上的血迹后,他才去摸口袋里的通讯设备。 “人已经帮你杀干净了,别来烦我。” 乌云外终于透进来一缕阳光,布满灰尘的烂尾楼里横七杂八地躺着十多具人类的尸体,除了基本的溢出血迹外,都保存地相对完整,与曾经他杀人的手段大相径庭,几乎都仁慈的给了个全尸。 “这么快?曦亭先生果然是效率惊人呀!” 那头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男声,就是那个与曦亭保持长期利益关系的老者金蒙。听闻他并没有说什么有用的话,一上来就是阿谀奉承,接电话的男人脸色不大好,索性就伸出舌尖咋了一口指节上残留的血,没好气道。 “我说过了,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他一边在浮着细小尘埃的走廊上踱步,一边审视现场的杀人情况,眸子里分明有红光闪过,那表示着他很不耐烦。 “好,曦亭先生不喜欢听那就不说,您那安神鹤喙我已经给您弄好了,还是老地方,我叫人给您送过去!” “那就行,还有我最近有些事情,要接的单子给我往后拖一拖,等可以了我会提前通知你,杀几个臭虫还用不着我为他们赶时间。” 曦亭在一根柱子的后面蹲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脱下了那件有轻微血迹的黑色真皮衣,并把衣物叠整齐放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上次那件事之后他需要时间观察他好朋友的实际状态,以及监督他哥哥的现代生活。但还有一个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原因,那就是现在的他好像对杀人的兴趣有一丝下滑,这种时候更是提不起劲儿。 对面的声音略微停顿了几秒,些许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与他作风有些不相符的话,但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 “那是自然!曦亭先生想什么便是什么!那么老朽就不打扰了,等您什么时候整顿好了再打给老朽!” 男人挂断了电话,空气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通话结束后,曦亭没急着起身离开,而是盯着那手机屏幕上的月份时间看了一会,像是有什么心结似的微微蹙眉,随后便是一声叹息,正当他想要收起手机时,另一个不同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他的备注是。 只见曦亭像是一下子捞到一颗希望的稻草一样,有些急切地按下绿色接听,迅速免提凑近过来。 “喂,荔莊先生,我是曦亭……” 很难得的,这次他和人说话用了发自本心的敬语,以及语气里那份少见的不安与焦灼。 “嗯,曦亭啊,关于你拜托的事情,我想还是得你亲自来一趟,现在方便吗?或者等下再来也没关系。” 听声音那边是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他的声响有些沙哑和低沉,却也莫名的磁性。既然能被曦亭这么称呼的,那么肯定是同类的长者没错。 “怎么会,我这就过去!荔莊先生,请等我五分钟。” “……好,路上小心。” 或许早就料到曦亭会是这个反应,那人没多啰嗦,示意曦亭挂了电话。后者则是直接从楼梯上了天台,展开漆黑的龙羽高高的飞向天际,很快便消失不见。 大约五分钟后,曦亭来到一栋别墅区,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他找到了一栋外观以灰蓝配色为主的别墅面前,轻轻按下了门铃。然而他才刚按下,那漂亮的铁门就为他徐徐打开,平常一跳就能过去的门,现在却要无比庄重的走程序,想必曦亭真的很尊敬这楼房的主人。 曦亭没有任何犹豫,快速地进了门,在熟练地穿过了那些茂密葱茏的庭院绿化和过道后,他来到了真正的房子门前,那里已经有一位高挑的中年男子在等他了。 “来的挺快啊,进来说吧,外面有些不合适。” “嗯……” 那男人有一头暗桔红的长发,正规规矩矩地扎成一股马尾垂在脑后,一对茶红色的深邃眼睛前面架着一副单框眼镜,乍一看有点不怎么精神,如果细看可以看出那与常人不同的瞳孔形状和唇边偶尔露出来的小尖牙。 这个叫荔莊的人给人看起来的感觉便是那种热爱隐居生活的世外高人,而且从外表到气质都是一种成熟又沧桑的慵懒之气,他虽然高大,但是从那宽宽松松的居家服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偏细瘦的类型。 明明自古龙蛇不两立,但是他们相处的还颇为融洽。 曦亭跟着他进了别墅,各种书籍的墨香就充斥了他的鼻腔,让他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能,荔莊倒是不在意曦亭没忍住暴露出来的小反应,还很客气地提醒了一句。 “楼梯陡,当心脚下。” 就这样二人上了二楼进到了另一间偌大的办公书房里,荔莊给曦亭找了个沙发椅,自己也坐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曦亭,我就不和你卖关子了,关于你很早之前拜托我帮你查找有无你同胞幸存的情报,至今我仍在查,不过很遗憾,并没有什么线索。” 曦亭听后没有表态,或许是早就知道了这次和之前同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虽然出来荔莊的信息网,他自己也在不断的查他同胞们的消息,只是不经意间,他总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哪怕只有一点点能让他找到的。 “我知道了……荔莊先生,真是麻烦你了,让您每个月都要为我的事动用情报网……” 说到这里已经显而易见了,荔莊的看起来可能是个足不出户的民间作家,但他的真正职业可是一名情报商人。至于曦亭是怎么找到这号人物的,又委托他调查了多久,可能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毕竟四千年的虎斑游蛇,现在已经见不着了。 “你不必道歉,作为情报人没给出客人满意的答案是我的失职,虽然我们这行的职业道德是百分百为客人保守他们的秘密,但还是很难让一部分人完全信服,你能相信我我真的很高兴。” 荔莊给曦亭倒了一杯铁观音,曦亭礼貌地接了过去,轻轻啜饮了一口。 “呵……我也是,这种事情明明一开始就等于判死刑了……是我太任性了。” 他摇了摇头,那个时候的刀光血影好像又浮现出了脑海。 荔莊见他神色有些黯然,不由得心里不忍,低下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楠木盒子,轻轻摆到曦亭面前。 “这是?” “虽然还是没有你想要的情报,不过我最近倒是找到了这个东西,心想你应该会认得,这也是我为什么叫你来的原因。打开看看吧。” 曦亭有些诧异地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轻轻拔起了按扣,随着盒子进一步被打开,里面一枚鸽蛋大小质地细腻光滑的嫩绿色宝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当场差点没红了眼眶。 “天诚……雪兰祀服……” 他认得它,这是当年他与他的母亲一同找来的稀有宝石,遂雕饰过后为浮月做成了那件天诚祭典发冠上的一颗主饰品,就算这宝石碎成渣子他都认得……当年所有东西都来不及顾得,很多羽山的宝物都流落他方,辗转各地,就更别说这些好生护理的东西了,只是阔别多年,这宝石,终于又回到他手上了,心里真是翻江倒海,什么滋味都涌了上来。 曦亭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荔莊一直看着他最后把那枚宝石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中途一言不发。 “……荔莊先生,您这份大恩,曦亭记下了,报酬什么的,您尽管开口,我羽山曦亭就是……” 忽而,荔莊那微凉的手指贴了过来,紧紧地压着曦亭接下来要说的话,男人的眼睛无奈地眨了眨,曦亭能够看见他颈边细小的赤色鳞片,以及他嘴里那一小截分叉的红舌。等到荔莊觉得曦亭不会再说什么了,才松开他的桎梏。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尽管拿去吧。” 最后,荔莊这个中年男人还是拗不过年轻气盛的曦亭,在对方郑重地谢过他之后,又名正言顺地给荔莊打了八十万的款,说是现在没带那么多,先当个感谢金,日后一定奉更多上上乘的灵物药材作为报酬。有点死鱼眼的大叔不理解地看着这个小伙子拨了一笔巨款到他账上,只是一边安慰他没什么,一边把他往外送。 “混小子,再打钱过来就不许再进来,还有其他东西也不许带!” 荔莊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看样子是有点生气了。 曦亭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笑,最后向房屋行了一礼之后,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与此同时,回到房间里的荔莊看着那金额说不出的心塞,可是时间等不了他磨蹭,他只能换下了那松松垮垮的衣服,穿上干净简单的外出服,履行他的行程安排。 这段时间,曦亭将老者许诺给他的那块安神鹤喙带了回去,他回去的时候,浮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见到曦亭回来了,便简单和他问候了几下,曦亭也很心平气和的和他聊上了几句。因为上次的事情,曦亭基本默认了浮月可以出门这件事,而且看样子浮月也有了现代社会阅历和应变能力,索性曦亭也不再那么提心吊胆,由他开心就好。 “小曦,什么东西那么好闻呀,是香吗?” 浮月从卧室探出一半身子,好奇地问他。 “嗯,托人买来的鹤喙香,有些年代了,一会拿去做成成品香送给那狐狸,给他养养神。” 想了想曦亭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浮月,你要是喜欢我就做两份出来。” “不用啦小曦,我用那百兰香就足够了,你把这个留给杉秋吧,鹤喙安神健气,正好也帮他放松放松。” 浮月摆摆手就又缩回了房间,曦亭转过头看了看那块原香,心想他哥这不争不抢的性格也是没谁了,不过他就是欣赏浮月这种性情。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伸出,一手掌香,只见掌心流散出黑红色的妖气,正一点一滴地将那原香碾压变形,同时曦亭也加进去了几味不同的药草一同淬炼,直至变成半软状,随着他妖力的浸淬,那香味愈发馥郁浓厚,也越发纯净,伴随着最后一把龙焰的火灼,那香膏被固化成一块条状的香块,温度散失后,它在曦亭的手中呈现出漂亮的青黑色。 “嗯……这边有点歪了,果然手生了。” 他最后简单处理了一下,找出一个镂雕盒子将那香块收好,便放进了刚换的上衣口袋里。 与此同时,浮月也收拾好了自己,一头雪发巧妙地隐藏在那宽松式白底蓝条运动服的后衣领里,也不知道他在哪个网址买的运动鞋服和背包,这一穿看起来精神抖擞像模像样的,与那些大街上的青年人几乎无异。看的曦亭不由地又挑起了眉尾,心想可能浮月就是这样穿什么都耐看。 “还挺像样的嘛。” 浮月刚系好鞋带,一听曦亭突然这么一说,温和地笑了一下。 “谢谢小曦,之前那双鞋子好像不太适合跑步,但是这双就合适了,又方便又舒服,你看着觉得怎样?” 曦亭视线下移,停留在浮月脚上那双崭新的运动鞋上,顺便换了个姿势站了起来,摸了摸下巴。 “挺会买的,眼光不错。” 最后浮月临走前又嘱咐了一遍,无外乎什么他只是去见一个最近教他东西的朋友,没有问题不必担心啥的,还有就是嘱托曦亭替他给黄杉秋也捎一句问候,等下次他也一起去看他。 本着曦亭到现在还是很高兴的,今天发生了不少好事,关于那颗宝石的事他另有打算,所以不急于告诉浮月,这也让他那阴沉的性格少有的能放松下来快活一会,他刚这么想就被一通电话引去了注意力。 是一串他从没见过的号码。 他心生疑问,不好的预感已经爬了上来,但出于好奇他还是接了。 “喂~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曦亭一听是这声音直接挂断了电话,果断拉黑了这个号码。 他错了,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本着同样的方法,浮月轻车熟路地钻出了灌木丛,现在的他去一些附近的地方已经是小菜一碟了。更喜欢步行的他选择提前十分钟出门,正好那约定的地方也不算远,动动腿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麻烦司机,大部分时间他还是蛮勤快的。 浮月走了能有一会儿,一路上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第一次穿这么轻便的鞋子让浮月有种忍不住多走几步的冲动,但是这很显然只是内心的一种小情绪而已。终于到了一家森系茶品店门口时,那人才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看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早了两分钟,心想着就愉快地推开了那扶手门。 他进门的动作很轻,因为这里除了正常吃喝的食客还不乏一些来这里寻求学习环境的学生,为了不制造声响,他开始寻找之前约定的座位,可他才刚刚看了两眼,就被一只正朝他招呼方向的手臂吸引了视线。 浮月大喜,轻轻的走过过道,来到那个位置,坐到那人的对面。 “狄先生好准时,这分明还不到时间呢,您在这里等多久了?” 对面是一名有着好看湖绿色头发的青年人,只见他那如高竹一样冷清的面容微微示出一个友善的浅笑,与之前在动物园见到的狄冉不一样,这一次他没有穿着园林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光是看那布料上没有丝毫褶皱这点,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细致入微又一丝不苟的人。 “并没有多久,我也是才来。” 狄冉面色如常,简单地叫了一份中式的茶点过来,仅右耳上穿的一枚酷似竹叶的薄片吊坠也随着他的动作频频摆动,高挑修长的身体框架更添了几分淡然世出的气节,整个人文雅地就像一卷丹青一样。 “这是你的那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浮月简单谢过对方,并不急着去下嘴,而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与狄冉说话。 “狄先生,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了,教了我这么多东西,要不是您一直指导我,很多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呢。” 浮月双手微微合在一起,用感谢地目光看着狄冉,虽然狄冉是个不苟言笑基本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但是浮月能感觉到,这绝对是一个赤诚之人。 前些日子,浮月有一次偷溜出来采风的时候恰巧碰上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类狄冉,而后者的记性也不是一般的好,立即认出了他。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浮月也跟这个冷冷清清的园林师交上了朋友,一时间竟有很多共同语言。 这期间浮月简单的知道了狄冉这个人的大致情况,他的家住在郊外的一处高级别墅区,虽然大的几乎可以称上一座小庄园但却一直是一个人住,而且似乎也没听闻他说过有爱人或家里人的消息,应该是一个人居住有些时间了,也鲜少与什么人有过多交谈,就连谈工作上的事情基本都是电子设备联系,似乎这个职业很称他的心,不用与人过多攀谈。他也的的确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园林设计师,就上几次碰见他工作正好带出来的绘图稿子,浮月表示这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懂的东西。 虽然狄冉如孤竹一样的气质可能会让人以为他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但是经过几次交流后,浮月发现他其实很亲善,也愿意多告诉浮月一些不知道的事,浮月也是没放过在狄冉身边学习的机会,他在与人类交流且不暴露妖身的前提下,将自己想请教的东西巧妙地进行了打磨,变相与狄冉攀谈。这一来二去,除了对现代社会最基本的了解,倒也从这位墨客的口中听说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那不算什么,你的求知欲很好,我当然会尽量帮助你。因为这知识的事,怎样都是无止境的。” 狄冉的目光也落在了浮月身上,因其太过平静的表情让浮月读不懂他真正的意思。 “更何况是人百年短短的一生,怎样都不够用的。” “狄先生,虽然这人生不过百年,学到的东西也有限,但是我认为,如果与浑浑噩噩活了千年也不清楚人生目标的人相比,还是前者学到的东西多一些,也充实一些。” 浮月的眼睛里是一种难以镌刻的用心,认真,那其中有着一些对本能知性的认可,容不得半点含糊。 狄冉听后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短暂的垂下目光不知道聚焦何处,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后,他再一次将视线抬高。 “你说得对,确实是这样。”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但是漫长的生命不都是混沌的,毕竟他走过了更多的春秋冬夏,就人生百态这点,还是他学到的更多。” 此话一出,浮月心里深有感触,心底里一些柔软的记忆伴随着茶香沉浮不息,也感慨着狄冉这话所言极是。 “抱歉,主体偏离了,今天是想和你谈谈,这几天你的进步很大,很多社会学和建筑学的东西已经有所领悟了,按你现在的年纪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之前浮月为了和身为人类的狄冉更好的相处自然折合了人类的年龄报了出去,恰好狄冉也就成了他的长者,就这个事浮月当时还郁闷了好久,毕竟说谎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也没办法。 “狄先生过奖了,我天资平庸,也就只能靠努力提升自己,劳烦先生这几日用心指导我,我才能有现在的成果。” “东西是我教的,可把它变成自己知识的人是你,不必言谢。” 狄冉像是有什么顾虑一样顿了顿。 “只不过你这学习速度和热情还是很少见的,日后可以学习的时间还很长,你没必要如此要求自己。” 这句话其实很早狄冉就想问了,因为浮月对未知事物的探求热情堪比那些求知欲旺盛的孩子,他对于每一件不熟悉的事情都会调动全部精力去了解,哪怕这个过程可能会遭人误会。 用狄冉理解的角度来说,浮月的行为感觉上不太像现代的人类,或者说,他过于纯粹了。 浮月一听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微微抿起了唇角淡淡一笑,他换了个手势,将十指相扣,安稳地摆放在桌子上,一缕雪色的发丝不动声色地垂在了他的眉心。 “呵……狄先生有所不知,其实我这么急于学习,不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想…为我的家里人多了解一些事情,哪怕帮不上忙,我也不想在最基本的方面上让他为我操心。” 浮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个柔软的神情,狄冉看得出来,浮月很在乎这个他口中的人。 “他是个很坚强的人,有时候坚强到会让人以为他就是一块金石,怎么敲打都不会丧失硬度,不会倾颓,可也就是这样,水滴石穿,敲打久了,也难免会留下痕迹,只不过他只是把锤炼好的部位给别人看,那些受伤的地方,他是不会让人看到的。” 他饮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从小他就比别人要聪明,要厉害,即便到了现在也是一样,我作为他的兄长可以说好多地方都不及他,这也是我惭愧的地方……所以哪怕能帮上他一点点的忙,我都会尽己所能去完成,去帮他,尽可能做到不去给他拖后腿。” 说到这里狄冉想起来了,那天等浮月出花园的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也就是浮月的弟弟。之后浮月多多少少也与自己说过他这位胞弟的事情,也算是对这个叫曦亭的孩子有了一些了解。 “你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想为他分忧的心自然也是好的,不过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欠他的?” 到底是狄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浮月语气里的那种类似亏欠的成分,从上次的见面来看,浮月的弟弟应该是一个很懂得体会兄长的人,就当是浮月某些地方比他差一些好了,但也不应该有这种意想啊。 “狄先生,如果说,作为一个兄长,在弟弟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在他醒过来后,还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您觉得他是一个好哥哥吗?” 像是最后棋局的一枚落子,最后他像是看淡了这种想法似的说了一句话。 “现在我有了新的机会去改变一些东西,所以我不能允许自己存在一些侥幸心理淡忘我和他的过去。狄先生,希望您可以理解我这份心情。” 狄冉看他眼神坚定,从方才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这对兄弟之前应该经历过什么沉痛的往事,但是浮月没有刻意避讳,也没有一般人那样的消沉或者情绪失控。狄冉不语,浮月的话让他回想起一些事情。 “我可以理解……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不过,从你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你这位弟弟的观念似乎与你是不一样的。” 其实,但凡是一个用心听浮月说的普通人都可以品出曦亭在种种行为上与浮月的不同。狄冉甚至可以说,除了那最真实的对长兄的敬重和爱护,对友人的关心与仗义,这个人的处事方式很大程度表现了他残酷的一面,而且是可以让人不寒而栗的那种。 “关于这点,的确是这样……我们观念是不大一样,但是我相信我他。” “那如果,他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呢,倘若你亲眼所见。” 狄冉已经做好被浮月讨厌的觉悟,因为公然说出一句这样让人反感的话,真的不像他的作风。可谁料,浮月听完后脸上竟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可说,平淡的宛如水镜一样。 “未尝君苦,不劝其善。” 浮月第一句话只吐出短短八个字,却把自己的立场端的无比清晰。 “如果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或许我根本没办法,只能眼看着那些事发生,看着他越陷越深……或许我这样想您会觉得我黑白不分,怯懦无能,但对于他经受过的苦,我没权力逼着他摒弃自己的信念被迫接受我的想法。” 浮月的眼神忽然坚定,似乎是穿透了遥远的彼方,思绪已经不在这里。 “我不会恨他,怪他,亦或强迫他坚持意义上的善良,我会一直站在他这边,不管他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弟弟。我清楚这是我的一种纵容,但我相信他自己的选择,哪怕这样会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没有引导好他,是我让他经历这些他不该经历的。我既尊重他的选择,那也就无怪乎结果如何了。” “谁叫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呢。” “这样很好,既然你有了自己的立场,那就一定要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是当然了。” 到了这里,浮月才挖了一勺子漂亮的糕点慢慢放进嘴里吃了起来,狄冉心里知刚才自己理亏,很有心地又叫了几份作为道歉的表示。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如霜雪一样的青年吃完了那份点心,很有耐心的等待他下一次的开口机会。 “对了,狄先生,冒昧问一下,您之前说的那个您马上要见的重要之人,见到了吗?” 浮月擦了擦嘴小心翼翼地问,也就忘了之前狄冉的“冒犯”。因为他之前就在犹豫,这种事真的方便开口还是沉默。狄冉似乎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略微当机了几秒,遂是一个轻叹,难得展露了笑颜。 “还没有,不过,快了。今年之内,一定会见到他的。” 他说完又很小声地喃喃了一句,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一定……” “真的?那就提前祝贺狄先生了!” 浮月简单的为狄冉献上了祝愿,便又与狄冉展开了一些社会学和人际交流问题的讨论,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基本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也正是这样,浮月愈发能品味出这个人类身上那种罕见的高洁气质,也就不由地心里暗自猜想,能让这般出尘之人心之所向的人,究竟是何等的出众呢。 “灵魂不经过寂寞和清苦之火的锻打,完全炼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这句话,你怎么看?” 狄冉用铅笔指了指他在书上划出的一句话,抬眸问浮月的看法,可是刚才浮月的心思飘到了那人的幻想上,这么一说,就漏了半拍反应。 “啊……清苦之火的锻打……” 浮月楞楞地重复了最后他听到的几个字,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时,很不好意思地向狄冉道了一个歉,并承诺不会有下次了。 狄冉保持原状地听着,也不说话,也不恼火,他索性放下笔,转过来问了浮月另一个问题,因为他看得出来,浮月刚才在思考一些事情。 “你……刚才在思索什么?” 这不是一种别人犯错后那种兴师问罪的语气,而是真正想知道一件事情的好奇语气。见狄冉没有生气,浮月的罪恶感才些许放缓了一些,也就比较坦然地和狄冉说了实话。 “是这样的……我从之前就比较在意您说的,关于您那位重要的人,就想着他是个怎样优秀的人,一时间就走了神,哈哈……狄先生你不要见怪,如果有什么冒犯的话,我给您陪个不是……” 浮月尴尬的挠了挠鬓角,心想自己这么不应该让狄冉骂两句也无所谓,可是人家的秉性就是那么的好,除了性子淡了些也不会生气,在听完浮月的想法后,狄冉脸上同样是一副之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在三秒过后又慢慢的靠在沙发背上,望了望窗外的景色。 “其实他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但是他的气度抱负,却是举世无双。” 浮月看他那双碧色的眼睛应该是陷入了沉思与回忆,只是那之前那与世界隔绝的遥远距离感,好像又在他的一个呼吸间涌现了出来。 “那人不在乎名利,也不会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损失有任何波动,更不会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他只求问心无愧,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别人都笑他放浪形骸,玩弄人心,也有人怨过他跋扈恣睢,心如铁石,但是在我看来,他就是那个值得追随一生的人,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 他把头转了回去,兴许会知道浮月的沉默,也没有为难他。 “这便是我口中的那个人,他就是我的信仰。” 而浮月这次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的,既然狄先生真心向往着那个人的话,那么世上所有对他的非议对您来说,都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他找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大概有一个足球那么大,接着他把那样东西递了过去,说是自己亲手雕刻的树脂。 “当初听您说,您喜欢芍药,于是就刻了一个,心想您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希望您能收下。” 那东西已经被浮月推到了跟前,自然狄冉不好拒绝,也就轻轻将那盒子打开。只见那其中安放了一簇盛放的手掌大小的白色芍药盆景,纹理缝隙处的刀功细腻,花朵个个饱满丰盈,而花瓣又是薄如蝉翼,栩栩如生,就连那下方的小花瓶也是精雕细琢后的产物,证件工艺品让人为之称奇。若不是浮月说过这是件树脂工艺品,还真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狄冉轻轻摸了摸那洁白的花瓣,回予浮月一个感谢的神色。 “拒绝别人真心送出的礼物是不仁义的,浮月,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不客气,您喜欢自然是最好了。” 浮月第一次觉得,从小就学会了那些长辈们教给他的手艺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至少他可以用这些方式投其所好去感谢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请教一下这雕刻的工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么精细的雕刻。” 浮月自然是答应的,终于有一天他可以指导别人了,别提多开心了。 “当然,乐意至极。”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浮月拿着包里随身携带的小型树脂块和小刻刀给狄冉做着示范,同样,虽然狄冉也算是一位人杰,但也不是什么都会的,第一次操这种小细刀的他很难控制好力度,还差点割破自己的手指,却也丝毫不懈怠,浮月自然是不厌其烦,一次一次给他耐心做着指导,可以说是最后手把手地教上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狄冉那用力过猛过僵的触感,以及他的手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冰凉。 “狄先生,手放松一些,不需要这么用力的……” 后者一脸认真,轻轻应了一声,放缓手上的力度,但很快就又僵硬了起来,无奈浮月只好从教他握刀开始,这期间他与狄冉的指尖接触很多,他自己的手是温热的,却也能被狄冉那冷冷的手指凉到,甚至也开始觉得有些手冷,这也让浮月很是奇怪。 “狄先生,手这样轻轻捏住前端,也可以虛握,对,就是这样,不需要那么用力,就像你之前握笔那样就好。” 浮月这么一比方狄冉好像就开窍了,立即换了一个姿势去握刀,看样子还是老本行最让他省心。 “是这样吗?” “没错,果然是狄先生,一学就会了。” 一番功夫后,在浮月的细心指导下,狄冉学会了一些基本刻法,虽然刀功有待提高,但以浮月的眼光看,作为一个初学者,已经很好了。 “对了,浮月……” 狄冉已经将那芍药谨慎的放进了一个袋子里,现在他的手里还拿着浮月送给他的树脂教材在研究,确突然和浮月说起了话。 “嗯,什么事您请说?” “市里有一家博物馆马上开业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倘若能叫上你弟弟,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记起来了……谢谢您特意告诉我,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的!” 狄冉一笑,又继续他的研究,那样子认真的叫浮月不忍心去打搅,就好像看他曾经一位年长他些的同族哥哥一样,他从来不会在他练完武之前打断他。 直到外面的天色有了些变化,浮月正静静看着书,一个仓促的震动夺去了他的注意。见狄冉依旧入神,浮月便悄悄拿出了手机。 “喂,小曦吗?杉秋那边去过了?……我?我挺好的,你那些未接消息我都看啦,抱歉一直没回你……噢,没什么,狄先生想学雕刻花了点时间,你不用担心。” 浮月一只手捂着嘴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接通电话,大概对面的曦亭也听出了这里的氛围,也没有在那头多说什么。 “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 “我在星空广场的森湖树屋,一会我给你发个地址过去,现在差不多是峰值,小曦你还是简单点来的好,不要让人看见。” “我知道了,你等着我,不要乱跑。” 他刚关了电话,一抬头就发现狄冉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正认真地看着他,见对方也不说话,浮月还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地方。 “狄先生?你怎么了?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 他摆了摆手,随后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轻声说。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我刚才居然花费了这么长时间,你是要走了对吧,真对不起今天没教你什么东西。” “没关系,您能出来赴约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那些下次说也不迟。”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那就下次,现在外面车多,注意安全。” 最后浮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物品,除了那几个他留给狄冉回去研究的小刀小刻块以外,他拉上自己的背包与狄冉道了声再见,便匆匆出了树屋,该坐到了广场附近的一个长椅上,给曦亭发了位置后,就悠闲的等起了人。 他一眼望过去,都是可以绘成一副风景画的人流量,他们各自的服装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开心的,有郁闷的,有烦躁的也有无表情面瘫的,而且他们都正在那条属于他们的路上奔流前行,各有各的使命。唯独浮月这里空出他一人,似乎他也刚刚完成一件事,转过来也需要去完成另外一件事。 没有谁生来就要停滞,无论再无所适从,总是向往流动的人生。 浮月双手搭在自己的背包上,正全身心地放松自己,这种体会世间的感觉一直以来就顺应他的本心,从前是,今后也是,只不过无论他体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他那方永远的净地,那片称之为心的地方。 他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两瞳浅紫,一身雪肤和银发,又是妖力全无,仅凭一副堪比人类的躯体扛下来许多辛苦或者苦难的经历,确也是难改热忱与赤诚,似乎他这一生到现在就像他的出生一样,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给了他最好的妖仙体质,却用不了丝毫,给了他最好的脾气性子,却让他在最苦厄的环境里长大,给了他最好的原生家庭,却又一个雷劈下去,只剩下他弟弟一人。 只是他从未低头,他还是他,哪怕心里承受了八苦中的大半数,他也还是羽山浮月。 父母教导过他,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遭遇过怎样的痛苦与不幸,都不可以让自己的本心堕落,成为当初自己所厌恶的模样,这千年来,少年用他的隐忍和坚强做到了,所有的苦与痛,孤独与凄凉,也都吞进了心里那道伤痕里。 与他的弟弟一样,自那时候开始,浮月懂得了哭泣的滋味,也做到了不再哭泣,至少在他喜欢的人们面前,他做不到再把悲伤传递给别人。 正当浮月沉浸在这安逸的时光里,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求救的声音,那声音不大,音调也不沉,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只不过这明显不是通过声带发出的意义上的能听见的声音,浮月当下就明白了,这是这个孩子心里的求救声,可以听灵的他是能够听到小孩子的心里话的,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不能亲口喊出来,但是他的内心却渴望着能有谁来救他。 “救救我……我要妈妈……谁来救救我……” 那忽远忽近的声音揪紧了浮月的心,孩子的哭声掺杂着求救声,好像刀割下来那样,很是让人心疼。他又听了听,似乎那声音并不遥远,随及拎起自己的包不知道掏出了什么事先放进口袋里,在一旁人诧异的目光中飞快地穿行与人群之中。 他努力去听那个声音在哪里,但还是耐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还有那孩子的声音飘忽不定,总觉得他在转圈,这一下搞得浮月也晕头转向起来,不由得里在原地更加用心地去分辨。他的神情极为焦急,几个好心的人还停下来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困扰,都被浮月婉谢,但是这情况也容不得他多去和别人解释,就又跑了起来。期间他也想通过心声去抓握那个孩子的声音,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他听到了比先前都要明朗的一个男童声。 “救命……” 或许就是这声,那孩子回应了浮月的呼唤,那么找到他就不是问题了。这样一想,浮月咬紧牙用全部力气跟上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明显,一路上的人有所减少,就连路径也生僻起来,可浮月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很清楚这种情况这孩子很可能正被人威胁或者拐卖,稍微晚一点,他的一生就毁了。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运动鞋,这让他跑得更为轻快,也方便追赶或者逃跑,就在一个不怎么亮的路灯旁,一个被人拉着的小男孩进入了他的视野,而在他看过去的同时,那孩子也同时看了他,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很明显有哭泣过的痕迹。 那个人本来是要拽着男孩进一个更小的巷子的,见男孩不走了,就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快点走啊小王八羔子!信不信我打你啊?!” 只见那孩子被拽了一个趔趄,浮月登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满是怒容,他最后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夺回了那个孩子的手,并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个中年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浮月已经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他。 “你他娘的谁啊?老子儿子需要你管啊?!在不放手老子可就报警了!” 或许是见怪不怪,那人只是愣了几秒就一副天经地义的父亲模样教训起突然介入的浮月,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吵架的父子而已,浮月也没那么傻,他依旧和那人保持着对视,感觉着手里那个愈发用力握住他就怕他会突然走掉的小手后,他更加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一个人贩子。 “你大可直接报警,那样或许会更当机立断些!还有你根本不是这孩子的父亲,别想从这里带走他!!” 浮月说的毫不客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微微侧着的身子把那个男童整个都护了起来,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暗暗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之意。 “嘶……?哪儿来的不男不女的混小子?!老子教训自己儿子碍着你啦?!挖你祖坟了?快滚开,再不滚我连你一块打!!” “绝不!” 浮月牙缝里咬出一句话回敬那个人,对方也是个急脾气,见浮月不怕他恐吓就径直走了过来,一伸手朝着他肩膀撩过去就想推他,可是浮月明显比他快一步,那只静卧不动的手倏地掏了出来,那人肯定没看清他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一股辛辣呛人的气体就涌入了他的眼睛和喉咙里,顿时那个人就开始咳嗽不止,伴随着大量流泪和喷嚏,已经没了之前的气势。 而浮月则是毫无怜悯心地对着他的脸又喷了好几下那个喷雾,揪着这个空挡他蹲下身抱起了孩子转身就准备逃。男孩此时此刻已经没那么害怕,只是眼角还有几道泪痕没有干涸,正看着这个哥哥把他抱在身上,方才这孩子已经听到了浮月的呼唤声,所以对浮月的所有举动,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男孩子乖巧地应了一声,浮月想也没想直接开始跑,他远远往后一看,那人已经被他甩出去好远,再加加油跑去原来人多的地方,他就成功了。 “妈|的!天杀的小白脸儿!……还愣着干嘛啊!货要没了!!” 那人在地上扭作一团,却不忘大喊一声,这时候浮月心知大事不妙,原来这家伙还有同伙,一个两个他尚且甩得掉,如果是一群接头人,那么他现在可就危险了。 随即浮月就感受到了后面突然出来了四五个人,正在他后面穷追不舍,他抱着个孩子自然不如这些惯犯跑得迅速,而且他手有所托,也来不及去拿辣椒喷雾,眼看着后面一个手持家伙的寸头就要撵上他了,浮月一见急了眼,索性抱紧孩子不管那人手里那根棍子尽全力向前狂奔。 他又闷头跑了十几米远,却迟迟没有等来那一记棍棒的疼痛,而且似乎那些追逐他的脚步声也停止了。这一切也让浮月不由得放松警惕,他试探地回头看了看,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些个人贩子横七竖八的被揍趴在地上,仔细一看大概有四五人,其中那个离他最近的想打他的寸头,正被一个黑发红衣的男人提了起来,那个男人的背影干练挺拔,肢体修长,一身暗红色又像极了什么妖邪鬼孽。同样对着那个人,男人也是毫不犹豫地抡起地上掉落的混子对着那人就是一敲。 “垃圾,你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 曦亭又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看着他被自己打的吐了出来,满是嫌恶地将他扔了出去,电线杆发出可怕的吱嘎声。 “滚!!” 此话一出,但凡能爬起来的,就掺和着爬不起来的人,像夹尾巴的狗一样一溜烟地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之前被浮月喷了辣椒水的那个人却被留了下来,应该是那些人太害怕给忘了。不过曦亭可不管那些人忘没忘,敢对浮月这么不客气的人,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那个男人刚刚清理好自己的眼睛,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也就能看清一点东西了,似乎他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走到他跟前的人是浮月呢,就想出拳打他。 “你个小白脸儿老子打死你!!” 可他刚感觉拳头挨上什么东西,一阵钻心骨裂的疼痛就席卷了他全身,当即就是歪下身子发出一声哀嚎。 曦亭又捏紧了几个力度,一连串想也没想把他整条胳膊都给卸了。看着这个人的样子,他只是皱着眉冷冷地问他。 “你刚才骂什么?有种再骂一遍?” 曦亭身上散发出一股阴鸷狠厉的杀气,扭曲的气场突然迸发出来,那个人立刻就知道了当下怎么回事,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文绉绉的青年,而是一个比他们残暴不知多少倍的主,当下就求饶了起来。 “大哥!小爷爷……我错了!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曦亭眼睛一眯,像是戏谑他一样,语调上扬了些许。 “还有下次?” 这下来不及那个人继续说下去,曦亭眼里凶光乍现,反握住他那条脱臼的手臂像是抡枪杆一样带着他整个身体把他在地上摔了两个来回,让他彻底失去意识。忙完后,好像还很嫌弃血点弄脏了他的外套一样,直接把那红衣脱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胳膊上。 “杂碎!……” 他完成这所有的流程后,将外套甩在肩膀上径直朝已经停下来的浮月走来。后者还没从震惊之余缓过神来,因为他的确忘了曦亭说过要来接他这件事,也就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打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让他第一时间缓过来的是怀里男孩子高兴的笑声,似乎是把曦亭刚才胖揍人贩子的样子当成动画片的什么情节了。 “坏人被赶跑了!” “……没事了,坏人被大哥哥赶走了,没事了……我们一会儿就去找妈妈……” 浮月又哄了哄孩子,曦亭已经走到他跟前,正一脸不知道什么的表情盯着他,看上去还有些生气,似乎在等浮月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曦……我,抱歉……又让你担心……” 浮月心虚地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发烫,这场景似曾相识,所以让他很是难为情。本来曦亭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是一看浮月这副为难的样子也就作罢了,掸开那件外套用干净的里面给浮月披上。 “没事就好,我就不问你了,尽量别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知,知道了,小曦……” 浮月嗅着曦亭外套里那种特殊的香味,还是觉得好难堪,好不应该,就尽己所能降低存在感不去看曦亭那无可奈何又气愤的表情,天知道羽山浮月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好了,我不会说你什么,人没事就好,赶紧带着这小东西去警局吧,省的还得操心。” “……那,那个人怎么办?” “他?呵,这辈子都别想作妖了,至于那几个的车牌号我刚才已经记下了,一会儿去警局交代一下,叫他们提高点工作效率。” 曦亭将视线低了低看向浮月怀里的孩子,神色复杂。 “啧,人贩子啊……早知道就打死了……” “小曦……不,不能这样……别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健康……” 曦亭这句话说的浮月打一个寒战,虽然浮月对于人贩子的看法的确和曦亭一样,都是罪该万死,但是还不到曦亭脑子里那个残忍的地步。 “呿……人就是麻烦。” 随后两个人一起去了附近的警局,简单地汇报了情况后浮月帮警察画出来最明显的几个人的画像,也成功地把小男孩交到了警察的手里,虽然浮月不能说是他弟弟把那些人打趴下的,但还是一想要是警方一会把人抓来看见他那副鬼样子的表情……尽最大可能快速录了口供就和曦亭匆匆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曦亭眉毛一动看着浮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那些人没碰到你吧?” 浮月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些不以为意,只是摆手说并没有碰到他,也的确,除了那个小孩的奶粉气味,浮月的身上似乎还有一个人类的气息,难免曦亭会怀疑。 “哦,应该是狄冉先生吧?我们聊了一会儿,可能身上有他的气味。就是上次那个园林设计师,你还记得吧?” 曦亭不语,又嗅了嗅,的确是人类的气味,只不过比寻常人的要好闻那么一点,也就不再多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类曦亭竟然一点也抵触不起来,甚至说,好像还可以接受他这个人。 “他人怎样?有没有为难你?” “哎呀,没有啦小曦!狄冉先生可是教了我好多东西的,不能这么揣测人家!” 见曦亭一个白眼珠飘了起来,浮月又补充说。 “我能这么快适应现在的社会,很大程度是他帮我的啊,你听没听见小曦!” “听见了听见了……不行你可以去找狐狸啊,干嘛非找一个人类,明明那狐狸的见识也很广啊。” 浮月一时间被曦亭弄得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那是因为杉秋最近在忙,我不想打扰他休息,狄先生他时间多一点正好赶上他有空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 曦亭故意长吁了一声,还思考似的眨了眨眼皮,最后还不忘抱着个胸,很成功地把一向温润如玉的浮月整出了点小情绪,惹得他一声嗔怪。 “小曦!你严肃点行不行!” 浮月虚张声势地打了曦亭肩部一巴掌,也没舍得用力,曦亭也没放在心上,甚至有点想笑,也就一直陪着他在斑斓的夜景里走着,时不时替他拉一下肩上的红外套——他今天一天已经换了两件外套了,现在他身上就有一件灰色的衬衫而已。 “听说市里一家博物馆马上开业了,等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浮月朝曦亭投去一个目光,后者看了看还是说出来预想中的那句话。 “可以,你开心就好。”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浮月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向曦亭的方向靠近。 “说定了,一万年都不变。” 曦亭同样伸出自己的右手拇指完成了这个拉勾,期许下他们共同的誓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一章:即兴之旅 男人仰面朝天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却不得不话的人,抬起腿半坐在球桌边上,用边上的巧克擦起了球杆头,额前的黑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慢慢滑落了几分。 “以前练过相似的东西,不算第一次。” “哦,是嘛,但这正经台球果然还是第一次吧?真不愧是你,做什么都这么厉害~” 那人一边说一边朝球桌旁的男人靠近,直到那人抬头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后,才勉强在他面前停下。 曦亭被他这么搅得一下少了很多兴致,也就一撒手将球杆放置到了一旁,直接迎着那人的面站了起来,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双双对视着,只不过他们都没有退步的意思。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哪里都有你?重斓,你就这么嫌命长了是吗?” 曦亭虽然语气上还算说得过去,但是心里已经把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豹子手撕几百遍了。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让这货知道黄杉秋带着他和浮月一起去了这个知名娱乐城,本来三个人玩的好好的,这货昨天突然开着他的帕拉梅拉就来了,还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们打招呼,把他恶心的半死。 “怎么会?大千世界,花花草草,我还没活够呢,再说了,毕竟您还在世,我怎么舍得先行一步呢?” 重斓举着高脚杯喝了一口里面的香槟,他金色的兽瞳犹如那液体一样诱人散发着流动的光泽,危险而迷人。 曦亭听他说完这话以后一股火就登上了他的脑神经,从半小时前开始,这货就一直围着他左转右转的看个不停,像个绿头苍蝇一样,而且他说的那几句话曦亭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现在他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他跟前儿听他讲废话完全是看在曾经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他脾气能这么好。 “这块地儿这么大,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或者我走,你别跟来?上次的事我已经兑现承诺了,饭也给你做了,酒也喝了,也谢过你了,已经什么都不欠了。重斓,我是真的不想看见你。” 曦亭说的已经很明确了,就上次给他做饭那件事的过程一提起就来气。事实上他不想欠这个家伙哪怕一粒芝麻大小的人情,那样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曦亭根本不会见他,哪里用得着现在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受他膈应? 他现在已经在边缘反复模拟爆发好几次了,但这个豹子就好像没个底线似的一直在他那条边缘线上蹦迪一样,并乐此不疲。 “原来如此~惹得王不开心的确是我的错,虽然您不想见我,但是我,却着实想见您啊~” 重斓的眼睛扫过曦亭的颈部和领口,随即向下把曦亭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他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深色西装,和他上身分明的线条完美地贴合在一起,因为要打球的原因,里面白衬衫的袖子被规整地挽了起来,两条干净又有力的小手臂就这样露在外面,再加上曦亭平时穿衣服不喜欢太束缚的感觉,最上面两颗西装扣就那样敞开着,隐约能窥见一小块野性的风景。 “我的王,您知道吗?” 曦亭脸又黑了一个度,一股恶寒漫过四肢百骸,看着这个建国前成精的同类,曦亭一点也没有对方小自己八百岁就得让着他的感觉,反而有种想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让他回炉再造的冲动。 曦亭不断的用眼刀警告他,而重斓却不怕死那样的一直挑战他的底线。 “对了羽山,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怎么觉得,你瘦了不少?” “不劳烦你惦记,我就是吃死人也和你没任何关系。”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曦亭说话早就咬牙切齿了,唯独重斓他不是,似乎他很倾向于曦亭生气的模样。 “呵,瞧这话说的,死人有什么好的,比起这些,我倒希望您这张嘴能吃点更好的东西…比如说,那个地方就很不错……” 他刚说完,一只手就作态似的抬了起来,可还没等那手到达它想去的地方,一道白影抢先一步闪过,死死的扣住重斓的下半张脸和下颚,又一个用力顺势推了过去,两个人跟着那股霸道的力量离开了台球桌,直到重斓被它压的喘不过气被迫撞到墙上,曦亭才没有继续释放那股可怕的力量。 “谁给你狗胆说这种话?就你那点心思……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只要我想,拧断你的脖子,或者把你切成碎屑都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 此时的他语气冰冷,眼眸猩红,并散发着一缕飘忽不定的血雾,像恶鬼一样死盯着重斓不放。那只手也用了能掐死人的力度,如枷锁一样禁锢着重斓的动作。整个人看上去浑身都笼罩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黑气,感觉一靠近就会被虐杀而亡。 “重斓,我不止一次警告过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两千三百年与一千五百年,这相差的实力永远都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那人是龙的后裔。无论平日里曦亭再怎么容忍重斓,也不可能装作听不见刚才那句话,他都活了两千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重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当然也一直都知道,重斓除了爱歇斯底里地膈应他外,心里还有些不正的想法。 他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讨厌那些用低俗段子调侃旁人的行为,更何况他是一个男人,重斓这些毛病可谓处处都在他的雷点上。 还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把你那些恶心人的想法给我收好了,别让我再听到你那些不清不楚的玩意儿!要是你敢在浮月黄杉秋他们面前乱说半个字,我就割烂你的舌头!!” 或许是因为曦亭突如其来的爆发,这汹汹的气势把墙上的重斓震慑地连反抗都忘了去,因为那本就是徒劳。他一双金色眼睛内的瞳孔放的很大,整个人呆滞地任凭这条发怒的黑龙发落。现在的曦亭与曾经屠杀千人万人时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不变的永远都是那腾腾的杀气。 见重斓除了小口喘息身体也僵在墙边,黑龙最终还是心软一甩手松开了他,重斓像是脱了力气一样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还是旁边的一个石刻救了他没让他摔下去。 “你好自为之,没有下次!” 曦亭撂给他一句话,让他自行思量,头也不回的出了这个游戏厅。他已经很多年没对着同类发这么大的火,刚才他的确有那么几秒想杀了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不过还是被以前的情面压了下来,逼迫自己冷静迅速离开了这间屋子。 半趴不跪的重斓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站起身子以后才发现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部分肌肉也紧绷着,他定神品了品曦亭的言语,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敲打过,也的确意识到自己的放肆,警醒了许多,随后他面色苍白地面向那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做了一个揖。 “是……百川之王……” 被气的不行的曦亭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时刻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刚才他所在的第十二楼以及往下两层楼的游戏厅都被黄杉秋包了圆儿,无论脸色怎么差都没关系,也没人看见。但是随着他离开了那几个楼层进了电梯,面对进进出出的行人,他不得不收好就要失控的情绪,并在出了电梯以后仰面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制自己忘了刚才的事。 因为这一晃他已经下来了,脚下就是那厚实绵软的草坪,不远处他哥哥和朋友正在疯疯癫癫地打着高尔夫,硬是把笔直纤细的球杆打出了水火棍的感觉。 “进进进!哎呀……可惜,就差一点!” 黄杉秋那副架势就像买赛马券结果自己的马只得了二等奖没得一等奖一样,一脸的惋惜。浮月换掉了刚才打球扭转上半身的姿势,眯起眼睛望了望那小白球掉落的位置,的确离那个黑黢黢的小洞差那么一点。 “嗯,应该是我打的时候力气没用足……没事儿杉秋,咱们再来一次!” 浮月双手支撑在球杆上,黄杉秋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嘴里念念有词。 “哎呀哥哥,虽说你这球有点可惜,但是也不用这么精益求精啊,稍微休息休息也可以啦,你看,你这刚操杆子就差不多会了,让我这个学了半年的人情何以堪啊~你就别说那个仔了,这里所有东西好像都难不倒他似的,你们羽山的龙都是天才吗?” 黄杉秋又嘟囔了几句关于和曦亭玩骰子的事,明明都没用妖力偏偏总是比那个仔差一点。他走了过来,给浮月弹掉了他肩上的草屑,那是他最开始打球掀翻一块草皮时留下的,过后练习地太过专注也没在意,就一直留到现在。他们两个都穿着那种骑马时的轻便衣装,既舒适又好看,还修身,所以那根草屑在浮月干净的小礼服上看着格外扎眼。 “我不累,杉秋,你能不能再帮我示范一次,你打的那么好,或许我能改进改进?” 浮月把球杆递过去,黄杉秋二话没说痛快地答应。 “行!哥哥想学那我也奉陪到底,这回我慢一点打,你好好看清楚了哦~” 浮月点了点头,提前为黄杉秋放好了球,这次黄杉秋站好了身子,先是眺望了一下球洞的位置,遂将球和那个方位连成一线做斟酌,最后象征性地试探了几下,球杆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高高翘起,那颗小球如离弦之箭飞速出击。两个人里面翘首去看那球的轨迹,可等了很久都没见到任何物体落地的样子。 “哎?怪事嘞?球哪里去了?” “我没看见……杉秋,是不是你太用力打到外面去了?” 从后面看,这两个人的姿势一模一样,都探着上半身远望着那球的踪迹,看上去倒是像一副风景画。 曦亭站在他们后面故意不吭声,他手里就是刚才顺过来的高尔夫球,正一脸好笑地看在他们头的对,怎么下来了也不说一声啊?” 浮月也说了他一句,不过里面没有责怪之意,只是略微抱怨他为什么搞突然袭击这件事,弄得两个人一头雾水的。 “不好意思,我看你俩玩的那么认真不想打扰。” 曦亭双手一举以示投降,不过表情可是毫无悔过之意,他拿起了筒里的另一支球杆,后退两步离那两个人远了点,学着黄杉秋刚才的样子用力挥了挥。 “……这个能过瘾些,不过还是少了点意思。” 那两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曦亭这语气总是让人有点小怨气,浮月还好,黄杉秋一副不知道怎么说他的表情,选择闭嘴。 之前黄杉秋就和曦亭解释了,这些都是高雅运动,那乐趣都得慢慢品,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不顾身心健康老去打游戏啥的,浮月虽然不懂这些,却是很认真的听着,曦亭他也表示理解,所以当天就把所有的高雅运动玩了个遍,并表示高尔夫是他感觉最平平无奇的,因为他一学就会了。也就是他这句有意无意的话,弄得心里不平衡了好久。 不过总而言之和其他运动做个比较的话,曦亭的高尔夫算是玩的最差的了。 “好了小曦,别说那些话戏弄杉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小斓哪里去了?” 浮月这话一说黄杉秋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似乎两个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曦亭表面没什么变化,心里却用羽山古语骂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浮月还黄杉秋之所以这么关心那个家伙,是因为他在他们面前通常就是用很正常的方式和他们讲话,当然也没有过分正常,这就导致了这两个人对重斓的印象特别好,甚至以为是自己去欺负人家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曦亭嘴唇一紧,手上死死一握,一时间似乎忘了怎么说话了。明明被骚扰膈应的是他啊。 “仔,你有在听吗?小重斓哪里去了?是不是你又说他什么了?” “……我的确说了他几句……你们可以抨击我了,我不后悔。” “??” “??” 曦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后面半句话,这感觉像极了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以后,家长逼着道歉的情景。 “……可以不提他吗,狐狸,他究竟是怎么知道咱们来这儿的事的,他来就来,为什么非要掺和我们一起?我真的不想看见他了。” 曦亭这话说的直掏心窝子,发自肺腑,他就真的不明白了,重斓老是缠着他们到底有什么意思,更确切的说是缠着他,这两天老是看见他真的是一种煎熬。明明他小时候都蛮讨人喜欢的。 如果有一天他羽山曦亭崩溃了,那么就是重斓害得没有第二种可能。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上次车里重斓和曦亭那画风突变的对话方式,又观察了一下曦亭的神色,好像有点理解他了。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嘞~小重斓那娃子多好玩啊,他那些笑话我都没听过,可有意思了~” “小斓的确说了许多有意思的事,而且还硬是送了我和杉秋一些礼物,其实也挺懂事的,好像还有你的那一份小曦……” 曦亭闻言脸色急转直下,身边散发着不可名状的低气压,半天都不说话。就在浮月黄杉秋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狐仙!白月哥!你们都在啊!” 来者正是重斓,他现在又恢复了以前那副处变不惊有点狂气的样子,只是这嘴脸和之前曦亭那里变了太多了。 曦亭见他来了,也不刻意去看他,也不有意去避开,只是眼神冷冰冰地给了他几个注视。 “小斓,你怎么也来啦?要不要一起打两下,上次看你打得不错哎。” “对啊小重斓,一起玩两把呗~闲着也是闲着,都下来了和哥哥几个乐呵乐呵~” 重斓回给他们两个一个友好的笑,笑容里爽朗干净地没有一丝杂质,虽然他是在和浮月黄杉秋两个打招呼,但是曦亭还是能感觉到他往这边悄悄试探过来的余光。 “哦,不了,我技不如人,就不给哥哥几个献丑了……” “嗨~什么话?谁一开始不是个菜鸟?别太谦虚了~要不,让曦仔给你示范示范?” 浮月暗地里给黄杉秋比了个大拇指,三双眼睛慢慢都移到曦亭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期待,应者更是在黄杉秋那句话把自己卖了的时候,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妖纹。 尤其是他现在不想去看重斓那双金色的眼睛,居然有点和他小时候的样子重叠了,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 “……我不会。你们玩吧。”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语气更是没好到哪里去,可以说是一点感情温度都不带。本来重斓就不抱什么希望索性就是暗自笑了笑,那两个人直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急得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过我看那球像某些东西似的挺扎眼,打一下也无妨。” 曦亭在不远处停下,一脸嫌弃地弯腰捡起一只地上的球杆,扑了扑上面的碎土屑。后面的黄杉秋一听愣是没控制住大大的耶了一声,浮月心里也感觉瞬间畅通,就连那原来眸色黯淡的重斓好像眼睛也即刻亮了起来。 “示范是吗?给我看好了。” 他这话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视线却是一直向前,只见他如先前黄杉秋那般,先是坐了坐考量准备,再瞄准了目标后,眼睛红光一闪,根本看不清他手臂运行的动作,一颗携带着巨大气流涡动的球就像小型炮弹那样高高飞了出去,期间地上所有的草坪被吹的快要炸开了花,看着消失在天边的高尔夫球,三个人觉得那玩意已经捡不回来了。 “我的乖乖……曦仔你是用了多大力啊……” 曦亭仍然保持着发球的动作,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过去,直接对上他们没缓过神来的眼睛。 “学会了吗。” 重斓夹在两个人中间,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曦亭瞅了他几眼,一把扔了球杆就坐在地上拿起一瓶水就喝。 “没学会还不赶紧去练,看就能学会那还像话吗!” 此话一出,重斓的忽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某个时刻,那时候,百川的王者就是这样教训他练功不是光看就能学成的。 “……我这就去!” 可能是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心里的感受,重斓这几个字说的有些急切激动,也有些哽咽,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颤音,曦亭那一嗓子让他感觉又回到了从前,那是一段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最快乐的时光。 “哎~小重斓别忙走~哥哥给你看着球啊,等等我一起啊~” 黄杉秋一脸得逞的怪表情,看了一眼曦亭后马上跑过去帮重斓放球。曦亭懒得看他们,一个人坐着生闷气,这时候浮月在他旁边也坐了下来,捋了捋他的后背视线与他一起望向远方。 “他只是太依恋那个时候的记忆而已,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总是会怀念一段最美好的过去,并想方设法去找回那个时候的感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浮月,我们说好了,不能有下一次,这家伙记吃不记打。” 浮月望了望曦亭那轮廓分明的侧脸,竟给他逗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噗……其实小曦心里面还是挺疼小斓的,我看得出来哦。” “这一次你看错了,那是不可能的。” “好,小曦说的才对。百川的大王可是从来不说假话的~” “……浮月。” “哈哈……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毕竟那已经过去很久了。”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重斓难得的没有找曦亭的不愉快,而是一心扎在球技练习上。而且黄杉秋也不知道搁哪牵来了一匹马,浮月问他在哪找来的,他说是这里有租马匹游玩的项目,因为他刚才和老板做了十足的强调自己是个老手而且出什么事不用人家负责才把马牵来的,虽然浮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还会骑马运动这件事,但看他牵马绳那游刃有余的动作,似乎真的是胸有成竹没有骗人。 黄杉秋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抚摸着那匹马的头——这是一批浑身乌黑的骏马,身形健壮又富有流线感,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所有的鬃毛在阳光下发散着油光水滑的光泽。老板说这马待人挺和善,就是有一点小个性,让他们骑的时候务必小心。 黄杉秋和浮月第一眼看见这动物就是打心底里喜欢,可是曦亭看着这批漂亮的黑马虽然也欢喜,但总感觉他们是不是在想其他什么东西。 “嗯,真是匹好马啊~对了,哥哥,曦仔你们以前骑过马吗?” 浮月摇了摇头,曦亭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黄杉秋他是不是傻了,就以前那会他曦亭骑马从来不用缰绳,那个时候的马匹多厉害啊,就那野劲儿都比现在的强太多。黄杉秋一捂脸也是,合着他就给忘了曦亭那时候多有能耐,也就不废话了。只见他走到了黑马的身侧,一个轻盈地上跳抬腿就翻到了马背上,动作伶俐地几乎是一秒就上去了。 “我先带着他跑一圈熟悉熟悉他的脾气~之后哥哥你可以让曦仔教你怎么骑,这方面,他比我有天赋~” 黄杉秋说完两脚跟一夹马腹,又一掸缰绳原本踱着步的马就动了起来,曦亭和浮月默默地看着,那马儿本来是慢慢步行着的,之后就渐渐开始跑了。远处黄杉秋一身卡其色的骑马服,动作专业的骑在马上,那马跑得很快,黄杉秋也配合着它的动作身体微微离鞍,半蹲浮着,只见这葱翠的草地上,一个俊俏的浅头发青年正和他的马儿疾行着,样子甚是潇洒。 一圈结束后,黄杉秋慢慢勒马让它停下,随后他也一个轻巧地落地,拍了拍手,样子很是欢喜。 “呼~这马真不错,反应不是一般的快~曦仔你快带你哥试试,保证你满意~” 曦亭顺势接过来他手里的缰绳,仔细看了看这批通体纯黑的马,虽然神色平静地好像没什么,但他刚才看着黄杉秋骑马脑子里就自动幻想出是一只狐狸趴在马背上……现在又换上他这条龙去骑,真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怎么了。 “谢了。” 他唇齿一启,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一跃,就上了高大的马身。只见他一身深色衣服又是眉目冷峻,比刚才黄杉秋在上面还要出神几分。 “浮月,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浮月闻声便握住了曦亭朝他伸过来的手,对方一个用力轻而易举地就将浮月拽了上来,同时在拉人的过程中很合时宜地往后让了让,正好浮月就可以坐在前面了。 “小曦……我没试过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浮月回过头看了看他,眼睛里写满了不确定和担忧,可是他的手里已经是曦亭递给他的马绳了。 “你只管往前看,大胆的骑,我会帮你拉着缰绳的。” 这时候浮月就贴着曦亭的胸膛坐在他前面,两个人手部相隔的距离很近,就是有什么事曦亭也绝对控制得住,何况他还没有那个打算让它出事。浮月低头看着两个人共同牵着的缰绳,感受到曦亭带给他的那股心安和信任,便下定了决心。 “驾!” 那马一听口令,又是感受到铁衔上的力量,一抖耳朵就小步走了起来,感受到自己正坐在一个会运动的动物身上,浮月表示这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两个人一起溜了几圈,曦亭一直为浮月保驾护航,并指导着他牵引绳子的技巧,还告诉了他一些马特有的脾气和习惯,他也鼓励浮月试着跑跑看,浮月也照做了,他由衷地认为从马背上吹过来的风不是一般的舒适。 “唉~我就说这个仔比我有天赋吧?教人都这么快~” 黄杉秋老远看过去啧啧道,双手掐腰站在原地休息,他身后的重斓也好不容易停下来歇一会,这时候正朝这边走来。 “小重斓,看看,看看有没有以前的感觉?” 黄杉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以前那个时候黄杉秋并不是长年待在百川,不算正经见过浮月,但是重斓见过,并且在他的梦里排练过无数遍。 “他们才是世上最亲的人,不管是曦大哥还是白月哥哥,都把对方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后来重斓的公司打来一通电话,说是世纪嘉年华那里有个会议需要他过去一下,重斓闻讯草草应付了一下,走之前他特意交代了一下黄杉秋,说他还会回来的。 “几位哥哥先好生玩吧,家里有点琐事还等着我去做呢~就不用送我了。” 黄杉秋看他一戴墨镜就谁也不爱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真心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挺依恋他的大王,但又一想想那人的秉性和脾气,觉得这件事没办法善了了,虽然这也不是曦亭的错就是了。 一旁曦亭刚接着浮月下了马,看样子是想下来走走了,浮月倒是没急着去牵绳子,而是像黄杉秋之前那样摸了摸马儿的头部和颈部,好像就是在感谢它载了他一程。 “辛苦你啦,我们一会儿就送你回去休息。” 浮月会听灵,他说话马自然能听懂,那俊美的生物对此心领神会,友好的用颈边的鬃毛蹭了蹭他,好像和他说“不客气”一样。 曦亭看见浮月高兴,下意识的也流露出笑意,他替浮月牵起了马绳,两个人加一匹马慢慢向黄杉秋这里靠近,在发觉那人望着远处出神,曦亭纳闷忍不住问了他一下。 “狐狸?你在看什么呢?” 黄杉秋先是沉吟了一下,还是浮月先发觉现场少了一个人。 “杉秋,小斓是不是回去了?” “嗯——是呀,那娃子公司里有些事情需要他回去处理就先走了。” 黄杉秋咂了咂嘴,一回忆起重斓有点孤单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要不回头还是劝劝曦亭去看看他吧。 虽然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就是了。 “走了?看来他还算有在工作……” 后来几个人一起去了马圈归还了黑马,黄杉秋和业主表示这马儿很称他们的心,就多塞给了主人一些票子作为回谢金。小憩过后,黄杉秋又提议去这个娱乐城的一座薰衣草花田里去看看,因为现在刚好快到花季了。 当然那两个人就同意了,并且事后拍了许多好看的照片,本着自己拍照技术与日俱增,浮月才有借口给曦亭多照了几张,黄杉秋也因此有了机会拷贝浮月难得拍下的战利品,心念这为数不多的羽山少爷的照片一定得好好珍藏。薰衣草的味道虽然好闻,但是对于三个嗅觉特长的“人”来说,呆久了终归是给鼻子添负担就不做停留。到了快四点的时候,他们找了个人造湖旁的小酒吧,靠着湖景点了几杯饮料。黄杉秋突然问他们两个有没有带正式一点的礼服,因为晚上会有一个大型的宴会,来这里度假的人基本都会参加,似乎还有什么篝火晚会和烟花盛宴。 “正装,宴会?……你在开玩笑吧?” 曦亭一边喝着手里的红色酒液,一边反问黄杉秋。他不是那种爱凑活多人场合的类型,因为那都是些他讨厌的人类,至于正装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有他也不爱穿,他身上的这件已经是他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当初选择这几件衣服也是为了给黄杉秋留点面子。浮月更没跑,他比曦亭还喜欢舒适的服装,他身上的骑马服还是黄杉秋弄来的,家里衣柜一打开不是休闲服就是运动装,话,还大多数是年龄不等的女性,就以浮月为例子,黄杉秋和曦亭才一起去挑个红酒的功夫,回来浮月就给好几个女的围了起来,可能因为有着一头雪发和紫色的眼眸以为他是外国人,而且浮月本来生的就很好看。好在浮月不像曦亭,他脾气很好,对着那些人有的没的无聊问题都很包容,也能心平气和一一回复,曦亭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脸上一暗一把将酒瓶丢到了黄杉秋的怀里,几个健步上去就把浮月从人堆里拉了出来,能一声不吭还保持黑瞳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过后曦亭问浮月为什么让她们围了起来,浮月只是说她们好奇自己的发色还问他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去喝酒,但是他说在等朋友不能去就一直被软磨硬泡。曦亭闻言脸色难看的很,按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下一次还有人上来就问他的头发就直接走,更不用听他后来说的话。 黄杉秋说完给了曦亭一个眼色,那意思就是:你自己也知道的,不用我再多说的意思。曦亭一看马上就想了起来,的确也认为这是个问题。 “那你说吧,我和浮月都没带那东西,难不成你能弄来?” “哎呀~我能不能弄来都是小事情,主要的是你们两个愿不愿意穿嘛~只要你这个仔和哥哥他没意见,秋哥哥我二十分钟就给你搞定!” “……这么自信?那成,只要你能弄来穿一次也无所谓。” 浮月看着这两个像是在搞什么奇怪的交易一样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有些汗颜,虽然他肯定会同意他们的做法,但是对那正装的刻板印象让浮月有些束手无策。 “内个,杉秋,你那正装紧不紧啊?感觉,我可能会不习惯?” “放心吧哥哥,只会比你这身舒适不会更紧的~你们两个就安一万个心吧,包在我身上~” 黄杉秋吸了一口果味酒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见人家已经打了包票,浮月也就逐渐安下心来不再过问,喝起了自己的柚子茶。之间三个人又陆陆续续谈了一些题外话,黄杉秋还问曦亭要他那杯血腥玛丽尝尝,结果喝了一口就给呛得不行,喉咙烧的他直冒烟。曦亭看他那熊样儿笑他太菜,这么普通的酒都嫌辣,黄杉秋反驳这又不是本土酒,还说如果是以前的自酿酒无论多少他都能喝。 看着两个为了酒的事喋喋不休的两个人,浮月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充满香气的茶液,心想还是茶好喝些,更何况曦亭不让他喝酒。就这样一来二去,几个人似乎也商量好了最终结果,黄杉秋一手揽下找衣服的工作,其余两个人听从安排。恰巧饮品也喝完了,就打算先回各自旅馆的房间,等晚上到时间了再一起出去。这个酒屋需要走过一段木桥才能回旅馆,而且这也是唯一的通道。 木质的桥板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桥很宽,三个人不需要前后错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曦亭慢慢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走在了后面,终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个顿身立在原地不再走动,而是眼神警觉地扭头望向湖对面远处的树丛,空气里稀薄到可怜的陌生妖气也难逃他的感官,虽然不知道对面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曦亭能确定的是,这度假区里,不止他们三个“异类”。 他瞪了那个方向一眼,确实地把自己的杀意和警告传达了出去,那意思就是如果你敢有什么歹意,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也许是曦亭的目光过于犀利,那个方向隐藏着的东西一个闪身就逃远了,之后曦亭也没再感觉到它。 这时候黄杉秋兜兜转转也故意走慢了些,他摇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忘凝,故作神秘地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悄悄附在曦亭耳旁问道。 “是个什么玩意儿,还严重吗?” 曦亭看着那个方向,却久久收不回那个眺望的动作,他最后又瞅了瞅那个地方,回过头轻声道。 “杂鱼而已,不足挂齿。”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因为这妖气隐藏的漏洞百出,就刚才闻到的那个味道来看,这妖的道行绝对不会超过千年,跟他们几个两千多年的大妖根本没得打,就算打,也只有被秒杀的份。 一听曦亭这话,黄杉秋马上变了个脸好像又没什么事一样,既然曦亭都说没有事,就没必要为那东西操心啦。 “杉秋,小曦!你们在说什么,快点走啊!” 两个人同时向前看去,浮月看他们站在原地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也就在前面不走了,喊他们快点跟上。黄杉秋一耸肩膀看了一眼曦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在对方伸手反击之前成功的跑了出去。 “哎!来啦来啦~” 曦亭啧了一声慢慢跟上,被莫名其妙拍了一巴掌有点心情不爽,但也没到生气的地步,跟上去以后,他声称一定要从黄杉秋的尾巴上撸一撮毛下来解解恨才行,吓得对方直接捂着那个现在本没有尾巴的地方原地跳了一下,一边在浮月身后躲他一边嚷嚷他真是睚眦必报,曦亭见他这副样子一瞬间心情大好,自然也不会真去薅他尾巴。三个人就这样回了旅馆,不久后黄杉秋就把包好的正装送了过来,并且就如他承诺的那样,给浮月和曦亭的款式都是无比舒适,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 “挺不赖啊,多少钱我转给你?” 曦亭坐在房间里面的单人床上问黄杉秋价钱,却被对方拦了下来,还说什么一件衣服而已不需要这样,都是自家兄弟。曦亭样子古怪的挑了一下眉毛就这样看着他,当着黄杉秋的面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某个键,用银行卡给他转了十万块的账,看着对面黄杉秋从手机响到发现他给他转账的一系列动作表情,曦亭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做了个你能奈我何的微笑。 “啊呀……你这个仔!咋这么犟捏?!” “收着吧,就当我买你的人情!” 黄杉秋哭笑不得地抄起抱枕去砸他,曦亭也不躲,依旧笑的越来越“放肆”直到那人觉得打他也没啥意义了才丢下抱枕气呼呼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另一头,浮月的房间就在曦亭对面,之前曦亭本来想和浮月开一间双人房的,但是却是剩下单人间了,无奈三个人各有一间房。浮月先一步试过了黄杉秋给他的衣服,在谢过之后回房间洗了个澡,又下楼买了一点东西吃,这会他才刚刚出了餐饮厅,来到了必经之路长廊上,本来走得好好的,一边一个路过的女孩子突然脚下一滑撞了他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下撞得也没什么痛感,而且这女孩身量娇小身板也细,浮月手里的东西都没掉,加上人家态度诚恳,自然浮月就觉得也没什么了。 “没关系,姑娘下次注意就好,晚上天黑一定要好好看路。” “是,我知道了,谢谢小哥哥!” 女孩又慌慌张张和他道过谢之后一别头发就匆忙走了,因为这里光线暗的原因,浮月也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这女孩有一头长发而且刘海很长看不见她的眼睛。 “嗯……还是等明天再吃吧,杉秋说晚上的聚会好像就有很多菜,吃撑就不好了……” 浮月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打算明天再解决它们,手机里的时间也快到了几个人约定的时候,也就不在停留,向着来时的方向迈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二章:突变之舞 黄杉秋来敲门的时候,曦亭正在换那件他给自己的那套衣服,一听见有人敲门,直接扔下了手里的枣红色领带,他也不忌讳什么,一件黑色衬衫就这样半敞着堪堪挂在身上去开门。 “哎呦我去!仔你为啥子不穿衣服啊!大晚上秀腹肌啊?” 来者正是黄杉秋,他一瞧曦亭浑身上下衣冠不整就来给他开门直接把忘凝往他身上盖。对方倒是丝毫不在意,直愣愣地杵在门口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没系扣子而已,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泡汤那会儿没见过么?” “唉唉唉!管他见没见过,你还当以前捏?时代变啦!赶紧给哥哥我穿好衣服再过来,我跟门口等你!” 曦亭闻言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去穿衣服,黄杉秋等了他一会儿直到那人全部换好走近了些。黄杉秋定睛一看,只瞧曦亭浑身深色衬得他的身形更加欣长有力,青黑的西服里面是纯黑的衫衣,两条笔直的长腿线条妥帖地被西裤托显着,一副满不在乎世事的冷峻表情加深了自身的那份傲气与距离感。 说实话曦亭的肤色还是偏白一点,所以浅色和深色都能简单地撑起,只不过这仔的色彩审美永远都是灰暗的那一面,所以黄杉秋刻意没找什么奇怪花样给他,因为想看他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一般不可能。 “如何?” 曦亭皱着眉伸手拉了拉自己的领带,果然他还是不喜欢衣服贴颈的感觉,那样总会给他一种窒息感。黄杉秋上去按住了他的手,说就忍一时,将就将就,那人好歹还是听了进去,只是没系最上面一颗扣子,最后黄杉秋又用理发用品给他简单弄了弄头发,拍了拍手,表示完工。 黄杉秋左看看右看看,只是觉得这个仔生的真心俊,而且是和他哥不一样的那种俊法儿。 “哎吆!真特么滴好看~曦仔,要是你和你哥那样爱笑就完美了~” 曦亭忍受着啫喱水的奇怪味道白了他一下,黄杉秋给自己准备的是一身浅咖色的西服,里面则是一件奶白色的衬衫,只是这货的领结不一样,似乎是那种礼服的专业扣结。一看就是很符合他品味的穿着打扮,不过就着他那副灵动精明的五官和气质,这件衣服在他身上可以说不能再合适了。 “哎呀真好~这下就万事大吉了,我之前去敲过哥哥的门了,他说马上就好,估计这会儿已经穿完啦,走,一起去叫他吧~” “嗯。” 曦亭闻言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带着手机和房卡出了门,和黄杉秋一起去敲对面浮月的房间。 “浮月,你好了吗?” “小曦吗?门我给你们留着的先进来吧,我绑一下头发,马上就好!” 闻言那人在忙,两个人一推虚掩着的门就进去了,迎面就看见了双手举在脑后,对着镜子整理发辫的浮月,他已经穿好了那件衣服,极度符合他样貌气质的白西服勾出匀称流畅的线条,里面则是与他眼睛颜色相仿的浅色衬衣,加之那头还没整理好的雪发,浮月浑身上下干净地没有一丝杂尘,或者说,白得有点发光。黄杉秋本来想着白颜色很干净适合浮月的气质,但是他也没想到,明显这效果过头了。 那边浮月理了理额前一缕头发,整理好了发型,他还是和先前那样绑了个低马尾,只不过用的是一条彩绳而不是皮筋。最后他又认真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大大方方地跟面前两个人行了个西式礼,温婉地笑了笑。 “可还中看?” 黄杉秋很应景地鼓了鼓掌,直道浮月这打扮真是让人一眼入心,曦亭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语塞在原地,他看自己哥哥行中式礼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西礼却是头次见,加之浮月这身行头又给他带来了新的认知体验,在这个时候让他马上做出反应真的有些困难。 “咳……你穿自然中看,就是到了外面别随意行这种礼,毕竟我们羽龙是华夏物种……” 曦亭一个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思考断片,随便瞎说了几句话回应浮月。虽然这身衣服完全不能与他们的天诚祭祀服装相比,但是整体的新鲜感还是十分完美的。 “那是自然,小曦,祖先的东西不能遗忘,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那句夸奖。还有你们两个,看起来也和先前颇为不同了呢。” 浮月谈吐文雅,眼睛里不失赞美之意,一言一行都有着绝佳的神韵。话说起来,这三个人里面,好像只有浮月是第一次穿这种正式的衣服。 “好了,既然现在大家都收拾完了,那就一起出发吧。” 大概过了十分钟。 曦亭微微阖起眼睛,完全不能想象这宴会厅的灯光会刺眼到这种程度,他们三个只是在门口,还未进去,他就感觉自己的眼睛针刺一样的痛,并时不时地抬手去遮,羽龙的视力优势在人造光面前却成了缺陷。浮月和黄杉秋自然知道他讨厌强烈人造光,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们先前来的时候,这里仅仅开放了一小部分灯光,而现在为了迎接盛宴,就全部招呼上了。 “小曦,眼睛还受得了吗?实在不行我陪你回去休息。” “哎就是说啊,仔你要是不舒服我也不来了,或者你想要副墨镜戴着我这里有?” 曦亭摆了摆手回答他们没有必要,他只是不喜欢但还没脆弱到怕这种破光的地步,只见他低头捂了捂眼睛适应了片刻,在黑色虹膜里极难辨认的瞳孔缩小到了正常人一半的大小。 “我没事,走吧。” 接待生微笑着弯腰邀请他们进入大厅,三个气质不一的男性踩着门前的阶梯终于算是步入正轨。比屋外耀眼数倍的人造光迎着面门袭来,不过还好曦亭提前做了准备,一时间,大型晚宴奢华喧嚣的物质气息伴随着馥郁的酒香食香和浓烈的人群气味扑面而来,整个大厅内部就足足有一个中型操场那般大小,房间的四周点缀着姿态各异的花卉装饰以及欧式鸟笼装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纷纷攘攘聊着天喝着酒的宾客,果然如黄杉秋说的那样,这些人的服装可以说要多金贵有多金贵,因为只看布料就能轻易判断出其一点价格不菲,除了一些清一色款式的西服外,还有不少博人眼球的设计,尤其是一些女士的礼裙,款式更是可以用奇葩形容。 浮月登时被光线闪的不知道该看哪里,这里真的让眼睛不够用,但第一时间的表情还是震惊和激动的,黄杉秋看上去倒是自然的很,依旧那副标志的微笑不为所动,似乎对这种社交大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唯独曦亭,他强压下伸手捏鼻子的冲动,空气中混杂着数百种气味,不,应该说更多。其实原本室内的花卉和酒饭都没什么问题,味道也不可能难闻,只是这相对封闭的空间聚集了这么多人,女人的香水,发膏,未散尽的衣服染料的气味,男人的酒臭味,还有个别人身上的异味,不可名状的怪味道……和那些好闻的气味统统混在一起。到不是说这里杂乱不堪,来的都是不讲卫生的人,只是他实为非人嗅觉灵敏,将这些常人闻起来非常微小的气味放大了数倍,一到这种地方确实不好受罢了。 曦亭下意识想去看看浮月有没有被熏着,但他马上想起来似乎没这个必要。因为浮月除了听灵之外其他身体机能不及曦亭那样超群,法是最多的。 虽然黄杉秋还有浮月不会介意这些突如其来的“赞美”,但是曦亭介意。他之所以讨厌人类有几个重要的原因,其中就包括他们喜欢拿别人外貌说闲话这一条。 看到漂亮的人就趋之若鹜化身舔狗,看到长相一般或者丑陋的人就会疏离嫌弃还搞各种针对暴力……与那些实诚不带偏见的妖族相比,这叫他真心看不起。 这短短几步时间,他就感觉到十几个意义不明的目光往他身上贴,有的胆子大的就那样大摇大摆过来了和他们三个搭讪,这里面有男人也有女人,一上来就大放厥词的也不在少数。看着这些人自以为是吹嘘自己多么成功有财的样子,曦亭就觉得胃里直犯恶心。 “哎呀,哥哥你的头发好漂亮啊,在哪里染的?可不可以告诉我,或者,加个好友我们慢慢来也行啊?” “就是就是,这位哥哥你皮肤好白哦,可不可以传授一下经验,交个朋友呗~” “哎哎,那边两位哥哥也别不说话呀,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呀,是大学同学吗,你们都好好看啊,我要是有这样的同学就好了~” 可能因为与众不同的外观特征和面善和蔼的原因,浮月是最先被堵截的,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围着他们几个问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而浮月和黄杉秋也是脾气好,开始回应了她们两句,现在这情况便一发不可收拾。 “嗯,不是的,几位姑娘,我这是天生的,家里就我一个这样,应该是白化病的一种吧?……” “呃,你们说我们是同学也没有问题,没毛病,啊哈哈~” 两个人的回答和反应都尽可能地保持淡定,他们倒不是厌烦,只是觉得这些年轻女孩的问题为什么总是如此之多,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是吗是吗?天生的啊!好厉害,我以为白化患者都很丑呢!” “呀——你们是哪所大学的呀,有时间带我们进去看看呗~” 这个过程曦亭一直没有参与,也没有说话,一开始女孩们也注意到了一身冷黑最为高挑的他,原本以为他是什么高冷系的帅哥,或者一枚霸总型男,结果一个试探发现这人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全程面无表情甚至脸上还透露着一股可怕的感觉,也就不再故意招惹他,转而主攻看起来笑盈盈的浮月黄杉秋二人,正因为他们谦和礼让有绅士风度所以才有了被一直纠缠不清的结果。 可在某个女孩说完了“以为白化病都很丑”这几个敏感字眼时,曦亭当下面色沉凝,几步走到那两个人的前面,挡开了喋喋不休的那些人。 “恕不奉陪!” 曦亭拽着浮月,浮月拉着黄杉秋,最前面的曦亭力气大的带着这两个人远离了凑过来的几个人类,曦亭阴着眉眼无视了后面气急败坏的高跟鞋跺地的声音。 “什么人嘛,真是!” “哎你小点声,脾气这么大,估计也没有女朋友……” “就是,摆着个脸给谁看啊……” 曦亭听着几个细碎吧啦几的抱怨声,只觉得可笑,想着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和这个人在一起,敢说他哥有什么病,或者涉及人身关系的事,早就没命继续浪费空气了。 “别跟她们废话!说白了天下乌鸦都一般黑!” “小曦?犯不着动这么大火气吧,她们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哎~哥哥,曦仔也不是那个意思,正好也突围了不是,说的我口干舌燥的……” 浮月自然知道曦亭是因为刚才白化病这个词才这么生气的,只是不清楚,那女孩一句话事出无心,可能只是单纯想夸赞一下,曦亭犯得着这么动怒吗。 而事实上,曦亭不想任何人拿这个问题开玩笑,不想任何人拿浮月开玩笑。 三个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块远离是非之地的安稳角落,气得曦亭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浮月看着他的样子强颜欢笑擦了擦被人群挤出来的汗珠,黄杉秋好像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之前都是他在给那些人打圆场又完美地打发他们离开。 “哎呀……这,完全没想到啊!咱仨到哪都这么扎眼,这下,没玩上几个活动呀~” 说到这里黄杉秋甚至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找了正装结果适得其反更显眼了。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要不我们出去逛逛吧,草坪那里可以看见湖景,人也不会很多。” “那可不行!为了别人把自己逼出去岂不是委屈了?哎!我就说这里安保作风有问题,一到这种场合就看出来了,这里又不是地下歌舞厅是正八经地方,怎么这些人这么不人道嘞?” 确实,就算黄杉秋再怎么巧舌如簧能说会道,老是有人上来问基本一致的所谓问题真的会厌烦的。 “目的不纯,就这么简单。” 一直不说话的曦亭幽幽地来了一句。光看他的表情,浮月他们就知道想让他再来一次这里是没有可能了。 “罢了……就当是聒噪些的虫子吧,我去拿酒和饮料,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曦亭叹了口气略微淡去眉间的阴翳,遂一个起身,步调沉稳地走了出去。 这会曦亭又来到了之前的大厅内,有人正给客人提供上好的佳酿,于是他就驻足停下去挑选。这路上他好不容易不用当着哥哥和朋友的面子给那些人留好气,直接释放着自己那股让人窒息的气场警告那些想上去搭话的人,看效果,也很让他满意,也就在挑酒的时候,心情变好了很多。 “哎,你看那边那个……身材倍儿正!” “我看看,在哪里?哦——是挺正!小模样也好看!……” “咱哥俩品味差不多,现在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都喜欢整成锥子脸,下巴都戳死人!你看看这个,小圆脸儿!又小巧又玲珑,五官又秀气,最重要的是,自然~” 听着不知道哪里的又在讨论别人相貌的言论,曦亭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继续投入他的工作,可就是不知不觉几分钟里,身边的讨论是越来越多,而且一个轻盈的步伐正向他这里慢慢走来。 直到他旁边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慢慢攀上酒架。原来是那些人口中的丽人也走到他这里来挑酒,所以私语声才向这边靠近。 “不好意思,先生,能不能帮我递一下上面第三行倒数第四个酒瓶?” 现在酒架旁边就他们两个,曦亭自然知道她在问自己,想道如果不理这女人估计她还会纠缠一会儿,再者曦亭瞥见她手的位置的确不够高,那个位置她肯定够不到,也就想当然把这当做一个请求给办了。 “给。” 曦亭一抬胳膊顺势一抽,那瓶女子指认的红酒就被抽了出来——这个时候曦亭才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对面的女子,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少女,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那少女一头深粉色的短发,虽然颜色少见,但是在她身上却颇为合适,也的确如琐碎的言论那样,少女有一张小巧可爱的圆脸蛋,单独右耳上一只郁金香花苞形的玫紫色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更加了几分少御韵味,再加上她的玫红色眼睛有着不似常人的灵气,其余的五官也都很精致,就是这样一张少女的脸庞让她即使穿着性感紧身的红礼裙,还拥有成熟身条的条件下,也能在第一时间瞧出她那股清纯可爱的气息,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孩童的活泼气儿。 不知道为什么,曦亭从少女的身上品出了一丝异样,除了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外,似乎还有什么他熟悉的味道。 “谢谢先生,帮我大忙了!你看这酒架,也不为女孩子考虑考虑,设计的这么高~” 少女俏皮地笑了笑,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笑的这么开心,曦亭挑了个眉毛,继续去挑自己的酒。 “那你就当设计师缺德吧,还有下次注意些,不是所有人都能只给你拿瓶子而不去胡思乱想的。” 曦亭这是话外提醒她别轻易跑进这样的男人堆里,毕竟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女孩似懂非懂,掩嘴偷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 “这个先生大可放心,我还是会一些防身术的,不说痛揍对方,自保还是有能力的~” 曦亭一听心里偷着乐,心想她一个人类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既然她能说这话,可能也有些手段也说不定。 “那样最好,你们女孩子家机灵点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没有别的事,不要打扰我了,我现在还没挑完。” 女孩又道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临走前她询问曦亭的姓名,曦亭想也没想用了之前填写信息的人类化名,因为他和浮月的姓氏人类姓氏史上并没有,就算只用后面的名也都是稀有姓氏,过于醒目了。 “陈亭伊。” “陈先生是吗?那就多谢你了,我叫北宫芸,咱们有缘再见吧~” 见少女一个华丽的转身小步离去,曦亭也就不再关心。又看了五分钟后,曦亭挑了一瓶隐藏位置的陈酿,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之前那个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三章:轮阙宴 浮月和黄杉秋正兴致勃勃聊着什么,看起来很开心,只是一看见他来了,好像有些心虚似的正了正神色,活像被家长抓现行玩手机的小孩儿。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曦亭给黄杉秋倒了一杯红酒,又给浮月递了一玻璃罐的蓝莓汁,刚才他没有刻意放大羽龙的听觉所以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 “噢,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再说之后草坪舞的事,还有就是说为啥子你起来这么久才回来?” “嗯……没错,小曦,刚刚说你呢你就回来了,真是太巧了……” 曦亭一瞅他俩那个有鬼的表情就知道他俩肯定在说以前他的黑历史,这一个是他亲哥,一个是铁哥们,能怎么办他,一笑而过就好。 “行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餐厅那边人少了一些,喝完这杯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之后曦亭又回去归还一部分器皿,黄杉秋和浮月松了口气,看样子曦亭不打算过问,就在刚才,两个人还在商量用不用把之前浮月拍的曦亭的照片发给重斓的事,两个人和摸着,估计重斓看见曦亭的照片心情会好一些,正当他们聊得火热时,被害人就回来了,还一脸看穿一切都神情,不过似乎他并不知道,他们在商讨啥。 “吓死我了……哎杉秋,我这样对他真的好吗?总感觉我是在骗他?” “哎呀没有事没有事~兄弟之间的事,能叫骗吗?再说了,咱们不都模拟了一遍流程了吗?信我,没问题哒~” 黄杉秋说了几句话抚平一下气氛。然后就如先前所说的,几个人去餐饮厅吃了顿饭,不得不说这里的老板很会做生意,餐厅的格局设计成自助餐的那种,无论是中餐还是西餐,清淡或者麻辣,基本什么款式的菜样都有,而且貌似给了佣金的话,就有专门的厨师给做顾客想吃的任何菜色,光是看看就让人食指大动。按理说他们是妖不需要过多进食人类的食物,吃东西也就是为了尝尝味道满足满足舌头,因为他们不是靠这些汲取养分,而是靠修行。大部分的妖过了幼年的成长期后,就可以不用依赖普通进食成长了。 不得不承认,这一顿吃的很让人满意,浮月开始庆幸幸好自己晚上空着肚子来这儿,不然很多东西就没办法尝试了。 “吾嗯……一没控制住吃的有点多,不过幸好没剩……小曦,杉秋,我想去外面走走消消食,一会儿就好。” 曦亭一听本来想和浮月一块儿去的,但是浮月看他和黄杉秋好像还没结束用餐的样子,就示意他们继续吃,自己走个十分钟马上回来。 “没事,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不会走太远。你们接着聊,我马上回来!” 曦亭看他坚持也没有强硬要求,虽然他眼神里还有些许不放心,但看这么长时间了人群里再没出现过那股妖气的份上,他最终妥协地点点头。 “你去吧。” 浮月应了一声,慢慢转身向外面走去,黄杉秋看着曦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浮月离开的方向,笑得快要成表情包了。 “哟,这么不放心你哥~那就跟上去呗,咱羽山少爷好生高傲啊~” “闭嘴,你个狐狸。” 浮月一出了建筑后,难得的呼吸了一口户外自然清新的空气,他已经走了一会儿,为了躲开不必要的麻烦他路过人多的地方就会假装查看短信或者通话掩人耳目然后匆匆走掉,因为你看到一个人在忙的话,总不会不识趣到故意上去打扰人家的程度吧。 过了几个长廊,浮月胃里饱涨的感觉消退了不少,他身体前倾轻轻支撑在围栏上,看着不远处草坪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在跳交际舞或者其他优雅的舞蹈,浮月不由得笑了出来,好像这样自由浪漫又不失礼节的场景更能让他感觉到这种大型宴会的魅力。 “跳的真不错呀,弄得我也想好好练练舞蹈了……” 他支着头略微陶醉地看着,倒不是因为这场景多令人着迷,而是他从中回忆起了自己幼时苦练舞步的场景,难免心生怀念。 “想跳就下去一起啊,一个人暗自羡慕多没意思~” 浮月忽然觉得一个陌生的女声贴着他的耳朵边响起,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幸好那人反应快先一步后退了一下不然浮月肯定得和她撞在一起。 浮月慌乱地回头,看样子吓得不轻,在看到一位棕色长发的女性后,他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忙收了收神色,开口道。 “不,我就是在这里感慨一下,没有真的想下去跳舞,姑娘你会错意了。” 女子闻言饶有兴趣的盯着浮月打量了一番,她微微扬起脸,纤纤玉手转着一缕棕色的波浪卷发,在月光和远处灯光的映衬下,女子姣好的面容显得更加迷人。 “哦?是这样吗?那不好意思了,私自揣摩你的心思~” “呵……没关系姑娘,你又不是刻意为之,我岂有胡乱指责的道理。” 浮月已经从方才的惊吓走出,面对突然介入的人类女性,他表现出了不同于曦亭的体谅和尊重,把一个礼貌的微笑留给她。 “姑娘?呵呵~你这称呼女孩子的方式倒是颇为清纯呢,难道你对所有女性都是这样称呼的吗?” 女子调笑,一边说一边又向浮月靠近了一点,浮月以为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在意。 “当然不是,对待不同年龄的女性自然有不同的称呼,如果攒越界线的话,是对女性的一种不尊重。”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浮月会这么回答她,或者说她没想到答案会这么一本正经,超出了她的预判,可是那惊讶之色也仅仅停留了几秒钟,那女子妖媚性感的神色又变了回来。 “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不过你这种纯真的类型,我也不讨厌哦~毕竟像你这样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对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江月白,朋友一般都叫我小名月白,姑娘随意称呼就好。” 浮月自然也是说了之前曦亭为他做的假身份证上的化名,那女子听后更是开心地笑出了声。 “小月白?真是个可爱的名字,不过,你的确是招人疼啊~” 不知道为什么,女子说完之后便几乎贴到浮月身上,事发突然,浮月一时间没有准备,那女子部分柔软的身体部位与他挨了个实,不知道女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似的,浮月慌张地向后直退,可是后面就是结结实实的柱子,这一退当真就没有任何后路了。 “姑娘!你这是……?!请不要这样,这,这成何体统……!” 兴许浮月从来没碰到这样的情况,看着女子越来越近的脸庞和身上那些奇怪的触感,浮月不禁羞红了脸颊,他下意识地想去推开她,但是又好像无从下手,因为女子身上的黑色礼服极为单薄,一碰基本就能触摸到之下柔软的玉体。一时间他也急了,这挣扎也不是,顺从更不是的现状,让他的语气听上去万分着急。 “你,你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这,这不合……!” “不合什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小帅哥,这么容易害羞,一定很有调教的价值~” 那女子说完一凑上来就想吻他,浮月见状终于到了极限,他双眼一闭就打算把她推开,管他能碰到什么地方呢也来不及去掂量了,因为这情况真是一刻都不能耽搁啊。 终于在女子的嘴唇落下来之前,浮月破釜沉舟一推她的肩膀重新和她拉开距离,一边大喘气一边警惕的往后退了许多,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可能是抵抗最强烈的一次。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好像气急败坏似的有些生气的瞪着浮月,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样。 “好啊小家伙,你就这么自恃清高吗?吃了老娘豆腐就想走吗?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这个连女人都不敢摸的家伙了?!” “姑娘,明明是你先贴过来的,你总不能含血喷人啊……这,这不合礼数!” 那女子上来就想发作,浮月惊魂未定脸还是红扑扑的已经打算往外跑了,正所谓惹不起还躲得起,我跑总没问题吧? 可就当浮月准备迈开步子的时候,一股劲风忽然从走廊中间穿过,带起了不少草叶,浮月一时间被吹的迷了眼睛,下意识闭眼去揉,期间他忽闻那女子的惊叫声,这时候他也感觉到了风中那抹熟悉的气息。 “呜!咳咳……!” 浮月睁眼,果然那人是曦亭,一瞬间曦亭不知道从哪现身,现在他正用手臂扼住那个女人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抵在另一边的墙壁上,虽然他没真用死力气,但是他施加的力对一个女人来说也绝不小,女子一脸痛苦的呻吟了几声急剧的咳嗽着,好像曦亭那一下还,他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要来也就只打打球,非常成功地让对方陷入沉思中。 “骗你的,人类又不是设施里带的,不算那些,总体还可以。” 来到他们两个房间所属的那一层后,曦亭特意叫住浮月又和他嘱咐了几句。 “浮月……你,晚上要是有事就叫我。” “嗯,我有事一定叫你,小曦。” 二人各自关上了房门,玩了一晚上也累的够呛,跟着各自的作息习惯相继休息,洗完澡后,也就陆续睡下,这一次,就连一向少眠少觉的曦亭也在午夜之前睡了过去。 房间配的时钟发出有规律的响声,现在外面已经听不到人活动的声音,只能勉强分辨屋内机械运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微妙声响。男人本来睡得很沉,一股掺有不知名香气的清风划过他的感官,好似薄纱漫过的感觉,曦亭猛的睁开眼,一个翻身坐起,急匆匆地打开了房间的灯,开门就去敲隔壁浮月的门。 “浮月,浮月!” 无人回应他的情况印证了他的直觉,第一反应想用龙羽砸门,但碍在会引发骚动,他只能回房找自己的房卡撬开了浮月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说不出话来。 几个小时前,一回房间后的黄杉秋就直奔浴室,在洗过热水澡后便一头扎进了柔软的床铺里——那时候他只穿了一条短裤,刚沐浴过的肌肤蹭在棉织物上感觉极棒。他举着手机,笑盈盈地刷着博客,然后理所应当的到点睡觉。本来一切都正常,却不料顷刻之间,伴随着窗边一声巨响之后,硬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个人。狠硬硬的朝他扑来,将他整个钳制在了身下的床铺里,同时这巨响也把睡梦中的黄杉秋给带回了现实。 黄杉秋只感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反手就准备反抗,可是在看清压着自己的是曦亭的时候,他又镇定了些,不过声音里还是有那么点惊恐,尤其是对方只穿了一件薄睡衣还一脸凝重气息不匀地在自己身上喘气的样子,不用外人看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呀,这怎么了嘛曦仔?难,难不成……你想对你秋哥哥做点啥子吗?……” 曦亭压着他就像一座小山,他试着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但是对方纹丝不动,还是一脸阴沉的对着他呼吸着,似乎飞过来时非常急切,这么久气息都不平。 “仔你……你说话啊,这样子真的好吓人耶……” 黄杉秋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一次曦亭放松了对他的桎梏,并捋了一下气息,终于打算说话。 “慢慢说,别,别着急……” “呼……狐狸……浮月,他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四章:桂兔 短发的女子双手环抱着红酒瓶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可是她并没有像预料那样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享用她的红酒,而是很客气地把那瓶子随手放置在一个前台上便缓步离去,这期间少女的动作都十分的优雅可人,也有很高的回头率,少女不去管那些管不住自己眼睛的那些人,而是兜兜转转找了个没人的卫生间,一进去后,她用力的反锁了单间的门。 “他娘的,这臭男人……!靠近他都把姑奶奶吓得半死,还怎么吸他啊!……” 北宫芸懊恼的踹了一脚厕所的门板,小声咒骂着,已经与之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相差甚远。 “浑身上下一点破绽都没有!奶奶的,这就是两千多年大妖的本事吗……哎噫!” 她又一脸烦躁不堪的表情一边抓着头发一边看手里打开的一副模样古旧的老式罗盘,因为它被设计成了怀表的形状,所以小巧便捷,能够随身携带。 “而且这臭小子居然不近女色?!本姑娘是没姿色吗?还是没身材?他正眼瞧过本姑娘吗?我的天,要不是想试试他水多深我才不委屈自己和他说话呢!” 说完这话女孩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龇牙咧嘴,她何时被男人这样轻看过,以前只有她戏弄男人的份,今天她却得看一个不认识的男妖的脸色,而且是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对强者的顺从和胆怯,不得不遵守本能的那种。 这时候北宫芸又想起来之前她在湖边偷看他们几个的事情,说白了她来这个度假区不单单是为了度假,也想看看能不能趁机捞一把找个倒霉妖怪吸走一些妖气,正好就感受到了罗盘的强力指引。那个时候她跟着罗盘的指示判定这几个人都是两千年以上的大妖怪,可她还没有观察仔细谁的修行年份最大,就被曦亭凌厉的杀气吓得一头栽倒在了树丛上,那四仰八叉的屈辱姿势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虽然当时被吓得拔腿就跑,但是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打定主意今天非这个凶她的男人不可,一定要吸走他半数的妖气,让他一个月都虚着。她心想既然攻击性那么强,那么肯定这家伙的年份最大吧! “唉!真是混蛋!真给自己打脸!这下……只能那样换人了吧。” 北宫芸看了看她手里一股带有阵阵兰香的银白色气体在她的指尖慢慢流窜,这是她先前拿来中和自己外露的妖气剩下的,因为之前她吃过曦亭的亏,知道仅凭自己那八百多年的道行在隐藏妖气这点根本骗不过他,所以就提前易容成一个普通女学生的样子撞了与他们同行且独自一人出来的浮月,正好取了他身上的气味用来调香,以达到迷惑对方,掩盖自己的目的。 而且从刚才的情况看来,效果很不错,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是个妖怪。 “虽然我不想随便改自己立下的目标,但是这也没办法。” 浮月本来睡得好好的,可是忽然一阵颠簸让他在梦中开始睡得不踏实,一时间轻微呻|吟了几声,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片刻后,他惺忪之间睁开睡眼,似乎房间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好像听到了一旁有女子生气的抱怨声。 “嘶……我靠……敢掐老娘脖子,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又不是真要非礼他,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我是女孩子耶!!” 浮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女性在他的房间里,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皮会这么沉,睁了半天也睁不开,而且似乎他的身体也很沉,好像一点也动弹不了。可是慢慢的,他发现这股沉重的感觉渐渐散去,他愈发的清醒,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缚妖索结结实实捆了个遍,想动弹根本不可能。 “那家伙说这个是他哥……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俩不像啊,他哥这么温柔礼貌,要不是情况有变我不可能动这种手段绑他过来啊……哎呦真是造孽!” 那女子似乎是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脖子抹药,一边吸气一边骂骂咧咧不知道说些什么。浮月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因为他现在正在思考,要不要出声表示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可能认真过度了,他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呢喃声,这下,那女子也不再说话了。浮月当时眼睛一闭心想完蛋了。 “……好啦,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不过你能这么快从我调的睡香中清醒过来也算厉害,赶紧睁开眼睛吧。” 浮月闭眼品了品女子话的重量,觉得她没什么恶意,也就睁开了眼睛。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一个有着粉色短发的女孩正面向他,一枚深色的耳坠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晶莹剔透的光泽,那明显的头上一对毛茸茸白乎乎的不属于人类的兔子耳朵表明,她根本不是一个人类。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浮月很快又像见了鬼一样猛的闭上眼睛。原来北宫芸只穿了一套白色的蕾丝内衣,身上什么正经衣物也没有穿,少女曼妙纤细的身体就那样暴露在月光下,雪白的肤色更是对浮月造成了亿点冲击。 “姑娘,你先找件衣服穿上吧!晚上冷别受了风寒!” 浮月语速有些失控,这一晚上接连被女性这样对待了两次。若是双手允许的情况下,他一定会用手把眼睛捂得死死的。 北宫芸见浮月这样眉毛一挑有点玩味的打量了一下他,似乎就如先前她易容成那名棕发女人的时候一样,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是真的从没碰过女人或者对哪个女人有过什么想法,或者北宫芸可以很肯定的说,浮月根本连男女之间的感情经历都没有。然而这样的条件,作为一个活了差不多是她三倍还多的大妖来说,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一看浮月那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的样子,北宫芸忍不住笑了,然后,她又假装生气的质问他。 “本姑娘长得就那么不堪入目吗?让你看都不想看?” 几乎是同时,浮月保持着闭眼的状态赶忙回答。 “不是的!姑娘容貌贤淑可人,颇具天姿佳色……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非亲非故不能这样,姑娘你还是赶紧把衣服穿上吧……” 浮月语气都有点央求的意味了,说实话他真的不害怕和女性打交道,但是怕就怕在这个女孩只穿了内衣,白花花的身体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方面思想还是很保守的浮月根本就受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恐女症呢。 北宫芸看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逗他玩的冲动,一时间她忍着没有笑出来,而是故意找了一件衣服胡乱抖了两下,制造出自己在穿衣服的假象,这期间她一直在观察浮月,发现他没有眯眼偷看的痕迹,全程老老实实的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不动弹。见状,北宫芸开心地勾了勾丰润的唇,一个抬腿轻轻跪到了床的下边缘处,她的身下就是被缚妖索捆成粽子的浮月,因为她的动作很轻,浮月并不知晓她已经上了床。 “我穿好了,你可以睁开眼和我说话了~” 浮月自然没想那么多,北宫芸说好了他也没想过她会骗他。一开始他先是看到北宫芸差不多是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惊骇了第一下,浑身一个弹起差点就把北宫芸掀了下去,不过开始浮月只是看到了她那张小巧可人的脸蛋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往下去看,可是慢慢的,他的眼神一往别的地方一歪,又是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之前一模一样完全没穿能蔽体的衣物,以及胸前那两个有着丰润弧度的半球体…… “我好看吗?月~白~小~帅~哥~” 北宫芸用了之前那个棕发女人的柔媚声线说了这句话,浮月登时眼睛睁地极大,头脑也跟着发晕发热,已经能用惊恐来形容,北宫芸一看势头不对,只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嚎叫声,连忙用自己的手捂住了浮月那想要张开的嘴唇,并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声线对他说。 “嘘!安静点,我不是要非礼你,听得懂吗?我就是想吸你一点妖气~” 浮月眼冒金星哪里还听得懂她什么意思,不过下意识地点点头同时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渐渐也就恢复了思考能力,身体也没有之前那样僵硬。北宫芸看他换了过来,也不老是欺负他了,换了个姿势但还是坐在他腿上那样和他说话。 “你,你是昨夜那个女子?……姑娘你会易容术?” 浮月听说过这种江湖巧技,或者说对有些妖族来讲学好了易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精妙的易容甚至可以连气味都能改变,以前他也读过相关的文献,一听到北宫芸口中吐出之前那个棕发女人的声音,所以他第一时间猜测北宫芸用的应该是高级的易容术和变声术。 “那当然,本着昨天我就想吸你一点妖气来着,也不会怎么样你,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再你看看你那个好弟弟给本姑娘掐的,痛的要死!” 北宫芸扬了扬擦完碘酒的脖子,浮月就把视线往下移了一点,的确,有一道浅青色的淤伤。浮月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给了她一个苦笑,似乎现在这个情况说什么也不合适。 “那……我替他给你说声对不起了,我弟弟他,脾气不大好……” “哼,那就不必了,看在你这个哥哥这么客气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计较了~你如果真想说对不起的话,那就乖乖让我吸一点妖气作为补偿吧!” 北宫芸心情又好了一点,上来做了个老虎一样的扑食状想吓唬浮月,后者一听这话可谓是神色复杂,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望向窗外,看天空的位置,这里肯定不是他的房间自己已经被人家抓走了没错了。 “那……姑娘你,可能要失望了……” 浮月看着她的眼睛——他也只能强调自己只去看她的面部努力不去看她身体的其他部位,然后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神色显然还有了些为难,也有一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北宫芸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看他还是小幅度的喘息好奇的问了一句。 “嘶……你这话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姑娘,其实我……没有一点妖力可言的,只是活得久一点,你当我是个假妖怪都可以。” 北宫芸自然是不信的,她只当浮月跟她开玩笑,便道。 “呵~是吗?可是据我所知千年以上的妖怪可以完美的隐藏自己的妖气,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没察觉出你的,但是不等于你没有不是吗?” 浮月苦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并不是着急回去或者想办法向曦亭他们求救,眼前的女孩带给他的没有那么多不好的感觉。 “我所言句句属实,姑娘,我从一生下来就是这副德行,你若不信,大可试着吸走我的妖气看看啊。” 北宫芸皱了皱眉头,看着浮月的眼睛和神色没有一丝说谎的感觉,但你让她相信一个两千六百多年的大妖没有妖气,不如让她相信石头会开花来的痛快。 “哼,句不句句属实,我一试便知!” 感受到身上的女子一个俯身,浮月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北宫芸也不理会他,将嘴唇的位置慢慢靠近浮月的嘴边,但是并没有碰上去,两张嘴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北宫芸玫红色的眼睛散发出好看柔和的紫光,她张开嘴想要去吸浮月身体里的妖气,可是过了一会,除了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兰香以外,什么都没吸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北宫芸像是被问号插满了头一样,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状态不好又吸了好几次,结果每次都是这样,慢慢的,结果证明了,这个她之前不相信的事实。片刻后,她呆愣愣地坐直了身体,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样子,看在慢慢睁眼的浮月。 他真的一点妖力都没有。 “姑娘,我没有骗你,我真的……” “我的天哪,小哥你怎么一点妖力都没有啊,这作为一个妖来讲根本不可能吧?!这么久我都白忙活了?!” 浮月不知道怎会回答,正当北宫芸还想抒发几句自己的感言时,不知道哪里吹进来一股疾风,一时间掀起了不少衣物,浮月躺在床上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只能听见房门一声爆破似的响声,声音大但不足以惊动楼层,紧着接一抹白影闪过,浮月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女子的重量竟不见了,也就是同时,床一旁的墙面上发出一声闷顿的声响,伴随着女子的一声闷哼。 “呜!啊……” 浮月刚想看怎么回事,却感觉身上的缚妖索一松散落在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的床头,正是穿着睡衣摇晃着忘凝的黄杉秋本人。 “杉秋?” “哎呦哥哥没事吧,你们这地儿真难察觉,要不是我还记得算卦的本事,还就真找不到你了~” 如果来的有黄杉秋的话,那么自然,肯定也会有那个人。 北宫芸没有看清掐她脖子的人是谁,只暗自骂到,今儿个又是哪个王八蛋掐她的脖子,一边死死扣住那只手一边用离地的双脚不停的扑腾,想要挣扎出去,却发现那人手上的皮肤硬到可怕,宛如钢铁一点也下不了手。 这一边看清是北宫芸的曦亭自然也愣了一下,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妖,而且她的妖气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出来。本来曦亭对浮月被绑架这件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消不去,北宫芸这一犯事,他本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的,但是曦亭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只穿了内衣之后,竟是有点像浮月之前的反应,先是双目微睁,然后不自然的略微偏过视线只去看她的面部,依旧,最大可能保持原来的凶恶表情去看她。 这三个妖都不好色,浮月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脑子里根本没啥概念,曦亭则是浸淫杀戮仇恨多年对两性没有兴趣,黄杉秋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已经对杂尘的感情超然物外,但是一具年轻的异性躯体摆在眼前难免觉得别扭,黄杉秋看来以后更是激地浑身哆嗦了一下,赶忙上去劝说曦亭放下姑娘先让她穿件衣服。 “哎呀曦仔——你先放手嘛!让这妹妹先套个衣服,要不然这三个大男人看人家小姑娘光着身子,让人见了以为咱仨是淫贼嘞!” 曦亭觉得甚是好笑,心想到底谁是淫贼啊。 曦亭没有放手的意思,突然,他钳制住北宫芸的那只手稍稍松了一下,又一掌将一旁的一件浴巾吸了过来闷头就扔到了北宫芸的身上,又释放了一部分龙羽作为束缚锁链,严严实实地给北宫芸捆了一圈,又像放麻袋一样双手一抓将她安置在房间的地板上。 “行了,换你解释了。” 曦亭双眼一眯透露着血一样的赤红,一张面孔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瑟缩在浴巾里的女子,整个人在月光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毛骨悚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五章:血审 两个突然闯进的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现场把屋子收拾了干净,这旁黄杉秋已经安顿好了浮月,就这样,浮月坐在床边,曦亭和黄杉秋两个人坐在屋里配置的沙发椅子上,比起浮月端庄的坐姿这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翘着二郎腿。黄杉秋相对宽宏些,只是保持着一副捉摸不透的笑脸支着头静静注视,曦亭则是用审视的目光死死咬住坐在地上的北宫芸不放,因为事发突然两个人都只穿了白色和米黄色的宽松衣物,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套着旅店配备的一次性拖鞋,这一个场面可谓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曦亭见她一副想说话但是好像又不敢开口那样只能耷拉着兔子耳朵干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服气的样子,一个抬手吸引来了一只果盘里的苹果,不过他没急着下口,而是像玩球一样,一上一下,有节律的抛着。 “你憋着作甚,想说就说,又不是要杀你,单纯问你几个问题。” 可谁知他刚说完,北宫芸就像有了特赦令一样,长吸一口气便破口大骂。 “我呸!姑奶奶我真是倒血霉了,一晚上给你掐了两次脖子!我发现你这个男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脾气还差的要死!事到如今,我也栽在你们手上了,要杀要剐随便,姑奶奶我悉听尊便就是!!” 她这一口气骂完势如破竹,人长得娇小嗓门却这么洪亮,听得在场其他两个人都不禁揉了揉耳朵,两个人都怕这姑娘把曦亭惹毛了不约而同望向他的方向,不过曦亭可以说是一反常态,看着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不在意她刚才骂的他什么,更没有生气,他似笑非笑,面色如常,只是保持着先前那一贯宁静但悠远的目光静静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看不出你还挺硬气。” 这下曦亭没有继续看她了,而是随手幻化出一片黑色的龙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手上的苹果轻轻比划了几下,似乎在想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别他娘的废话!我北宫芸什么时候怕过谁?来呀,我的脖子就在这,你杀了我呀!!你……” 北宫芸的骂声戛然而止,她一脸茫然加惊愕地看着一堆大小均一的苹果碎屑从她眼前稀里哗啦地落下,她甚至看不清曦亭的手什么时候动过,他手里的苹果就已经在不经意间被羽毛削成了一只小兔子的模样,他雕的很可爱,很生动,说是一只真的小兔子都不为过。那兔子现在正被他捏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可是他脸上那股不知喜怒的神情和他缓慢拿捏兔子的动作来看,他分明就像是把北宫芸捏在手里一样。 “骂啊,接着骂,我听着呢。” 曦亭看着她,刻意在她面前轻轻摇晃了一下苹果兔子,眼睛顷刻间就转移到了她的面部,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不差分毫的掌握。曦亭现在的神情看起来明明没有任何笑的意味,至少他的嘴角是平直的,但是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的脸上的五官似乎就有着那么一股隐匿的笑意,或者可以说皮笑肉不笑。只见他带着这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笑”,在一动不动凝视着北宫芸的前提下,嘴巴一张,利落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口咬掉了苹果兔子的头。 随机北宫芸的身体猛的一震,那原来的惊愕也转化成了切切实实的惊恐,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那只身首异处的苹果兔子,仿佛这就是她的下场。 “咔嚓、咔嚓……” 空气中传来曦亭刻意放慢的咀嚼声,也许外人听起来就是普普通通吃苹果的声音,但是在场目睹一切的人听着,这声音真是让人很受煎熬。 “哎,曦仔,差不多就行了……!别吓着她了。” 浮月见状也是于心不忍,他的手攥了攥自己的袖口,真心有些可怜这个姑娘。 “怎么着,吃个苹果还不行?她可是绑了我哥哎,这样已经够便宜她了,你再听听她刚才那些话,还让我亲手杀了她,呵呵……我羽山曦亭就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曦亭一改往日风格,可以说是比先前那种干发怒的样子来得可怕的多,虽说他以前也有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但也非常少见,一边在审讯罪人或者遇到暴力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会出现。他先是语气上扬,很畅怀的笑了两声,随后一甩手就扔掉了手里没了一个头的苹果兔子,物体坠落在地板上,发出冰冷沉重的声响。他换了个坐姿,改成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终于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冷峻又严肃的神色,眼睛也恢复了成了霓火色。 “说吧,你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掩藏你的妖气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保你性命无忧。” 北宫芸被吓得已经把之前想好的骂人的话统统忘干净了,她现在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只得略微转动眼珠瞥着浮月的位置,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心提醒你一句,想好了再说,要是有半句假话,你知道什么后果。” 曦亭微蹙着眉看着一言不发正在思考语言的北宫芸,抬起胳膊去挡黄杉秋搭过来的手,示意他别打岔。黄杉秋一看这仔是铁了心的,叹了口气,用劝人不要自杀的语气对北宫芸道。 “幺妹儿呀,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在场的谁都救不了你喽,就我身边儿这个,这里所有人,没一个打得过他呀。” 浮月转过头眉心甚是凝重,他浅紫色的眸子里映出的净是眼前这个姑娘脆弱不堪的一面,虽然她不分青红皂白抓了自己还妄图吸走他莫须有的妖气,并且在先前易容成另一个女人对他做了些有悖礼数的事,但他依旧感觉不到这女孩儿身上有哪怕一丝的真正意义上那种想要伤害他的恶意,相反,浮月第一眼见到北宫芸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切肤的伤悲,一经察觉,便深到骨子里的那种。 他胸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就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北宫姑娘,你放心的说,只要你不说谎,这里不会有人害你的。” 他在黄杉秋发话不久后补充了自己的想法,那两个人都不做声,只是观察北宫芸的反应,只闻浮月此话一出,那坐在地上的女孩儿才微微有了神色,她抬起头,一脸的惶惶不安,可是在得到了对方的默许后,那股惊惧的神色才慢慢减退。 北宫芸先是试探性的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眼中的担忧和疑虑已经没有先前的程度,随后,少女低头做了个自嘲的笑,不得不说这丫头变脸还是挺快的,上一秒还被吓得直哆嗦,下一秒,又是那副谁也不服的骄横模样。 “唉,谁叫我是阶下囚呢。你不是问我怎么掩盖妖气的吗?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是最后一位延袭桂兔血脉的后人,调香是我们北宫家族的特长,之所以能骗过你全靠老祖宗留下的手艺,而且我在很久以前拜了一个半妖师父,他教会了我最好的易容术,于是我换了副样子,采集你哥哥身上的气味作为中和气体来掩盖我自身的妖气。因为你们是熟人,所以他的气味对你最能起到迷惑作用,你察觉不到,是很正常的。” 北宫芸一双杏眼无畏地看着曦亭,从那双玫红色的眼睛里不难看出她的血性和骨气。曦亭面无表情和她保持了几秒的对视,又问道。 “那之前在湖边偷看的人是不是你,你又是怎么发现我们几个是妖的?” “对,没错,是我。看见我挂在那里的那个罗盘了吗,那是我们家族遗留下来的古物祀零,能够千里之外追踪到妖的线索,同时也能计算出妖的具体修行年份,自然能看出来,你们不是一般游客。但若是年份超出我们家族存在历史年限的妖类,罗盘的追踪,就对他不起作用了。” 北宫芸说完这句话,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嘴角。 “不过可惜的是,这祀零可看不出妖的真身本相是什么,不然,像你这样的恶鬼,打死我也不会找上你们!” “很好下一个问题。我差不多知道了,你是用自己调制的睡香把我们几个都迷昏了,然后趁着药劲儿偷偷把人带走……不过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做到完全隔绝你们两个的气息而不被发现的?我们废了半天劲儿,最后还是靠着老一辈的卜算法算出来——你们居然在这个房间。” 曦亭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茶几,对北宫芸道出了他心里的疑问。而且就如他说的,他先前突然飞到黄杉秋的房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可谓急红了眼,焦急的黑龙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湍云吐息的气流感应之术,依旧察觉不到一点浮月的气息,仿佛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为此,他甚至怀疑犯人把浮月带离了这座度假区,于是放宽了不知多少倍的感知领域去找他的哥哥,但一样无果。最后还是黄杉秋突然提议用算卦之术试一把看看浮月被逮到了哪里,也亏得这狐狸曾经和道士混过,二人一下便得知了浮月的确切位置。 不过最令曦亭发指的是,北宫芸,也就是案发的房间,居然就在他房间对应位置的楼下。 胆子够大。 “哼,我可没那个本事,靠的还是我祖上有德流传下来的宝贝~” 北宫芸微微转过头去,露出了她短发里那枚紫光莹莹的耳坠,郁金香形状的晶体正折射出好看温润的光泽。 “就是这个,我叫它郁馨眉。长辈们把它送我的时候我还小,之后,他们也没来得及多告诉我些什么了,这些功能是我后来慢慢发现的,它可以制造小型隔绝空间,屏蔽一切外界干扰,自然外界的感知也就涉足不了这个空间的人事物了。” 他说完几个人六目相对互相看了一眼,黄杉秋和曦亭摇了摇头,示意他从没见过能抵消他们修行年份对他们起作用的类似法器,因为这类的法器可谓少之又少,其稀有度堪比钵天。浮月也是摇了摇头,他也看过不少古书记载,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桂兔”这个种族。 “那麻烦这位小姐,可否告知我们您家族的存在史是多久呢?” 黄杉秋语速缓慢,他试着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让这位兔子姑娘适当放松对他们的敌意和戒备心。标志性的笑脸很快起了作用,北宫芸说话的语气强了不少。 “大概五千左右吧,一个大天|朝的发展史,这些宝贝的年纪比你们大的多,吸收的日月灵气也比你们多,自然就有用,我今年才八百来岁,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吧?” 这时几个人心里明朗了几分,也就是几个祖传宝物的事儿,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对手。 “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小姐指点迷津~” 黄杉秋客客气气地给北宫芸做了个手礼,北宫芸的小脾气自然很受用这一套,也就用同样客气的语气回应了他。 “嗯,甭客气~看来脾气不好的只有一个人嘛~” “最后一个问题,你作为一个妖类为何出现在这里,是跟着你的罗盘来的,还是这景区里仍有别的妖存在?你到底什么目的。” 曦亭再一次发话,她这种脾气的女性最让曦亭无可奈何又丧失理智。北宫芸也赌气不去看他,鼓着腮帮子看着天花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吐槽一样的回答。 “咿呀,谁稀罕跟踪你们呀~就准你们放假吗~要不是本姑娘想趁着放假一个人出来玩看看能不能捞点油水吸点妖气的情况下,本姑娘还能自动找上门?我脑子有泡啦?还不是这次运气不好给你们抓啦!略——!” 她朝着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鬼脸。对面的曦亭仿佛看一个小孩子赌气一样的行为,不由得额角突突直跳。说杀她或者动她削兔子那些举动什么的自然都是吓唬她的,真没到那个必定诛杀罪无可恕的地步,他万不会对同类下杀手,更何况北宫芸还是个小他这么多的姑娘,最多在他眼里就是个不听话倔的要死的小女娃罢了,没必要和她较真。 曦亭扶了扶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时候他只有三四百岁的时候比北宫芸都倔都皮,他回想起每每羽山苍诀对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恨得牙痒痒的表情,觉得那时候自己真是欠一顿“爱的教育”。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北宫芸所有的证词,大致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这都只是一场闹剧而已。 “那,姑娘你为什么要吸走别人的妖气呢,你要那些力量,去做什么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浮月发话——其实在北宫芸说完全部证词的这个过程中,浮月一直仔细分辨着她那些细枝末节的话和词语,并观察着少女微乎其微的神情和语气波动推敲背后的真相,这一顿下来,他的表情也慢慢发生细微的变化,也是越发沉吟。只听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坐在地上的北宫芸。前一秒她还嬉皮笑脸地做着鬼脸,下一秒听完浮月的疑问之后,她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宛如一尊石像那样僵在那里。 “……浮月,你问这个做什么,吸别人的妖气无疑是想短时间提升自己……说到拿来做什么,当然是……” …… 一般的妖,若是正常修行,就是天资不佳,经年累月也会学有所成,主动去吸食别人妖气的大多数是那些修习男女双修采阴补阳之术的下等魅妖,因为连基本的形体都没有只能靠别人的妖气依附拟态。曦亭曾经就见过这类妖物,她们大多天生媚骨,勾魂摄魄,喜阴恶阳。他作为统治过一方势力的妖王也曾被这种东西侵扰过,但是因为他修炼方向特殊的原因,煞气重,浑身妖气阴鸷又狠厉,令人胆寒窒息,虽然那些东西本喜阴邪但他的煞气又属阳也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也没有被偷袭成功的案例。然而北宫芸明显不是这类妖物,曦亭感受得到,她身体内妖力充盈,运转迅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只靠自己绝对不出问题,看她为什么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听她所言,她这已经是惯犯了,究竟是什么让她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并乐此不疲的? 曦亭顿了顿,一双恢复原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随之收缩,马上意识到了浮月的本意和顾虑,他们彼此间做了个对视互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的眼睛从浮月身上转到了黄杉秋的身上,对方也是略微点了下头,证明他们几个,心里想的,大致是一个方向。之前北宫芸那些零零碎碎的证词和言语都不断拼凑出一个整体,指向一个真实的故事,化出一个完整的问题,一个差点被忽略的问题。 这几个词在三人,尤其是出身羽山的两兄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反反复复,那一个个在常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字词,在他们看来,每一次不经意间的多想和推敲,都是一种视听甚至思想上的磨难。 他们不想往那方面去想,也不敢去想,那是他们经历的人间地狱。直到少女的脸上没了一点血色,他们从意识到,自己,可能猜对了。 “没错……我吸别人的妖气,不为我自己,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些变强,之所以想那样,是为了给我死去的那些同胞和家人们报仇!……” 在众人目光交接的几分钟里,神情凝固的少女慢慢道出了他们心里的答案,少女一开始的声音沉如死水,直到她说到报仇两个字时,整句话的语境都变了,好像每一字都是她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的一样,她的脸上也是无边的恨和杀意,只是这种杀意,明显包含着少女自身的脆弱和悲伤。 “是……我这样做的确不好,我承认,这么做也很下三滥……我用各种方法诱骗不同的妖,强迫他们成为我的食材……但是,我北宫芸问心无愧!我从来没害死过任何人,我不断的吸食别人的妖气,无耻的达到提升自己的目的,只为能重新找到那些人,那些人类!六百年前那些杀了我父母和弟弟的仇人与他们的后人,为了向那些狗贼复仇,我什么都能做出来!何况这点礼义廉耻,这点是非对错!?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但我绝不会停止我的行动,直到他们死或者我亡,我世世代代永生永世都不会就此罢手!!” 少女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像是突然爆发一样,对着三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口气喷涌了这么多压抑在心里的恨。她包裹在浴巾里的身体剧烈的起伏着,那种宛如炽火一样灼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在所有人眼里,是那么的怨毒,让人心头紧绷。 或许无关人等会被她冥火一样的眼神吓到,但是无独有偶,这个眼神在场的所有人都熟:过于相似的境遇,同样沉痛的过往,饱尝家破人亡之痛,又是世代不灭的血海深仇……所有事情都不约而同指向,眼前这个女孩的遭遇,可以说和这对幸免于难的羽龙兄弟,是如出一辙的。 她刚才不经意间说过,她是最后一名继承家族血脉的人,这么看,她的境况,比他们还要严重。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一个人。 “呵呵~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原委说了出来,很奇怪吧?不过我这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我自己也很奇怪啊……” 北宫芸发自肺腑地扯出一个笑,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只见她整个人的情绪又忽然变得有些低落,好似自己都在嘲笑自己是个跳梁小丑一样,惹人发笑。 血,哀嚎,刀光,血影,遮天蔽日的绝望,逃,杀,追捕,躲避……脑内所有的情节像过电影一样,将最为刻骨铭心的那一个片段硬生生给扯了出来。若不家人为他们极力争取和他们本性强烈的求生欲,羽山自那以后,就再无后裔了。 一时间气氛死沉,就连黄杉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陪着几个人沉默下去。 “北宫姑娘,你不是疯子……从来都不是,这也不奇怪,从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浮月先众人的惊异一步在北宫芸面前蹲下,在北宫芸诧异的目光中,他露出一个安慰但是隐匿着寸缕苦涩的浅笑,很温暖,但是看着也有种心碎的幻觉。这笑容好像能够触及人心灵深处的灵魂,温柔但是幻碎,让人想去拥抱也想哭泣。 “我们和你都是一样的……你也别怕,我们答应过会让你走,就一定做到。但是你能答应,别再吸食别人的妖气了,可以吗?” 本来北宫芸都被浮月的举动感触到了,但是一听他说让她放弃吸食妖气,心里那根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弦又紧紧绷了回去,她的情绪像一撮火|药,这句话恰好就是火星,一点就是火光四溅。 “你让我放弃吸食妖气?那你不如直接让我去死!我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从家破人亡到四处漂泊再到现在身在他乡,整整六百年,受得那些屈辱和痛苦是你一句放弃就能行的吗?眼看着终于变强了,我马上就有能为家人报仇的力量了,你就这么让我放弃?……你们这些人就这么喜欢用嘴说事?都不过脑子的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说我们是一样的,小哥,我可是一点没看出来……弱小注定就是要被残害,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你们这些大妖怎么会懂,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资格?身为强者,就是资格!” 一旁传来人从椅子上起立的声音,北宫芸抬头望去,曦亭正好也在凝视她,北宫芸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这一下更是对他感到厌恶。 “强者?强者就可以欺负弱小吗!强者就要踩着弱者的尸体才能满足自己虚荣心是吧?!被我吸过的人又不会丧命,最多只是在床上瘫几个月,我想报仇,我想变强,我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你前半句我不打算反驳,强者身上总会有性本恶的特质,就我自身而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你嘴里说的那种慈悲心肠大爱无疆的‘强者’。但是既然你想报仇,就给我靠你自己的力量去手刃仇敌,哪怕去挣扎,在肮脏的犄角旮旯苟活,像蝼蚁一样在地上爬,都给我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曦亭眼里满是愠色,但是这单纯的是一种愤怒而不是以前那样混杂很多情感的神色,只有这一种。 “哼,行啊,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的容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厉害吗?!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怪物吗?我只能靠这种手段啊!说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两个话都说的一样!你们懂家人被残害屠戮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受吗,你们想过吗!?” “够了!!” 男人的黑发被一股强而凛冽的气流扬起,又被他咬咬牙强行压制了下去。他身侧的拳头不止一次握紧了又松了开,骨节噼啪的声音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变得无比清晰。 北宫芸只是瞪着他,能瞧见她眼底里有一层水光,或许是因为委屈,或许是因为那些痛苦的往事,那些液体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曦亭……” “你别管我,黄杉秋……我知道,我该怎么办……” 曦亭吸了口气,用手捏了捏眉心。浮月则是在一旁看着他现在的样子一声不吭,眉间紧锁,他又何尝不清楚曦亭心里的感受,方才他们对话的每一句都如刀割重新把陈腐的伤疤再一次划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事实。 “……你说我们不懂对吧,没资格对吧,那我问你一个题外话,你听说过羽山吗?” 曦亭放下了手,面色沉凝,目光虽然坚毅,但是语气却是死气沉沉,极其低缓可怕。北宫芸露出少许的意外之色,随之冷冷地回答道。 “圣地羽山,内育仙胞,百鳞之长,始源之地……山上自然有那些接近仙身的羽龙栖身,这么有代表性又典型的仙山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这地方遭遇了什么变故,一夜之间,山间灵气尽散,羽龙尽灭,再无往日,慢慢也就没落在历史里了。你问这个干嘛?” 曦亭一只眼睛被遮在了黑色的碎发里,一只眼睛因为在黑暗中的缘故显得朦朦胧胧,只见那单独露出了的那只黑色深邃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曦亭缓缓抬起他的一只手并伸出食指。他先是指了指北宫芸身边的浮月,然后又缓缓地放下,又慢慢地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也就是心脏的位置。嘴唇微微一张,也是轻轻,动了动。 “他,还有我,是羽山唯一逃出来的现在世上仅存的羽龙。我的父母,还有族人,全都葬身在一千七百年前,他们比那时的我要强上千倍、万倍,可是最后,活了下来的,却只有最弱小的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六章:逐月者 他这话一说完整个人就像一句雕像一样僵硬地矗立在原地,气息也一度变得轻微。黄杉秋更是不忍再看到他这样的反应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浮月的头发也慢慢垂了下来掩盖住他的双目,自然也是沉痛地低下头去紧紧抓着衣摆不放。 现在,只有曦亭和北宫芸,两个人保持着对视,只是他的内心有所撼动,强者眼神不再清明。 “你……你们……可是从来没听过,羽山有幸存者……” 北宫芸显然没想到曦亭问她羽山的目的是这个,看着这个之前跟她嚣张跋扈的男人突然露出这么悲怆的神色,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他以及周围人的反应,不难判断,他没有说谎,并且在用自己最沉痛的回忆给她认清事实。 “总会有漏网之鱼,不是吗,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样,站在这里说话。” 曦亭摊了摊手,空洞地有些失焦的黑眸抬了抬,他这样对北宫芸说。 “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了一千七百年,这么多年,我们经历过的事,你,绝对没有过。我杀过很多人,可你单纯的连害人的心都没有就想完成复仇,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你所谓的报仇,就是这样小孩子气和仰仗别人的力量?……小丫头,我告诉你,复仇若不能通过自己亲力亲为锉皮削骨地去磨炼,让自己永远记住那剜心之痛,时刻用家人遭受过的痛苦来警醒自己,那你报它,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北宫芸看着他,就像看一道巨大的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他是裂谷,是奇险,看似年轻无比的脸孔却在眸子深处布满了沧桑和风霜,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它的高度和险度,真实存在,毋庸置疑,而自己就像他面前的一座矮丘,终究是太嫩,太过天真,永远企及不了深渊的噩梦。 在这一刻,北宫芸从他的眼睛里望穿了他那些久远的记忆,仿佛那双眼睛在无声的倾诉一样,他所有的苦厄,遭受的所有不幸,以及那人浑身上下完全匹敌不了的那种沉痛的沧桑和成熟,让北宫芸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简直幼稚地可笑。 “我……” “如果你还是坚持我们不懂这些,那我只能认了,毕竟,你没见过我眼中的那盛世和地狱……” 曦亭如圆木一样立在那里,直到过了一会,他才晃晃悠悠地动了一下随即仰了仰头,把剩下的话和情绪统统咽了下去。方才他如此反常失态的举动,莫过于北宫芸那几句“你们不懂”之类的话,间接性地引发了他深埋心底的无力感,在当时曦亭心中的业火便蹿了起来,只是这把火焚烧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理智,因为他在这种时候,是无比清醒的。 他怎么可能不懂,族人和父母的死……他那些强烈的什么都做不了的自责以及当时对自己弱小的痛恨,硬把他逼得沉默不语,痛苦不堪。 他坚信没有谁可以质疑他的经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人类究竟是如何把他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抓起来又狠狠摔在地上任它粉碎破裂,让他曾经在无数思想斗争中受尽折磨,又做出了什么肮脏之事……可悲的是,那时候的他是最好的他,却经受了那样的不公和绝望,而残酷的是,那种绝望,没人能够理解他,他也更不可能把这种绝望传达给旁人,只能独自承受。 羽山曦亭不是一个会轻易吐露自己心声的人,隐忍和沉默在他身上永远都没有期限,因为历经千年的历史已经让他断绝了他曾经有的大部分的感情和激昂。他的心早已麻木了,但依旧跳动着,会吐露心声,还能说明,他的心还没有死亡,也证明了,他心里的伤疤又重新将他弄疼,那些过往如洪水猛兽,亦如决堤之水,因为相同境遇少女的一句话渐渐变得完全失控,甚至开始侵蚀他原来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北宫芸看着他的样子,的确知道了对方的遭遇和自己一样,顿时眼睛里的泪水有点消停的意味,似乎倍感意外,并且看他这样,可能更加惨烈,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么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又寡言少情的人摆出这副样子她也不想知道了,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是真的伤到对方了。 正当她想开口解释几句的那个档口,她身边的浮月忽然抬起头,却因为他发丝的缘故,看不起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向何处。 “再怎样绝望,也不能让心变得绝望,即便摆在前面的是死亡,也要让灵魂活下去。” 一头雪发的男人声音清雅,语气中和,适度而悠缓,也不乏底气。这一句话,似是说给北宫芸的,也似说给另一位羽龙后裔,随后,他也就站起了身,移步至这两个人的中间,彼此都留有一处距离。浮月转头看了看刻意避开自己视线的曦亭,知道他在忍耐什么,同时他也很适当的闭口不问,充当一个视线的遮挡物,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人看见他弟弟那泛红的眼尾。此时此刻,他眼里除了心疼,就只剩下心痛,无论平日里曦亭如何强大冷峻不苟言笑,还是散发生人勿近的狠戾气场,在他眼里,羽山曦亭永远都是他的羽山曦亭。 他的那些表现掩盖了他们兄弟本位的现状,过于坚强的外在总会淹没他曾经真实享受过对兄长的依赖的这个不争的事实,现在的曦亭,总会第一时间扫清任何的障碍和敌人,根本没有留给浮月任何履行自己身为长兄义务的机会。 其实如果可以,浮月真的希望曦亭能够放下担子和压抑,哪怕他不能放下仇恨,不能停止那些他早已知道的事情,他也希望,曦亭能在自己面前做一次真实的他,让他没有任何忌惮地在自己面前哭一场或者宣泄出来。他压抑的太久了,已经让他连很多感情都暗淡了,而浮月最想留住就是他那颗心脏,就是那个原本的他所具备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是优点,还是缺点。 可事实就是,黑龙变得越来越难以触动,为数不多的这一次还是因为那段尘封的过往……他的心已经被层层捆住,无论对谁都会有所保留,即便是作为兄长的自己和挚友的黄杉秋,都不敢说,他们认识一个完完整整不留死角真实的羽山曦亭。 这一点,他问心有愧。 浮月看着他倔强地偏过头,突然有一种想把他抱住的冲动,然而他已经不能了。 最终浮月忍了忍,眉心沉凝,嘴唇微抿,他伸出手又停顿了片刻,才慢慢放到了曦亭的侧脸上,他不动声色的用拇指轻轻一抹,悄无声息地替那人蹭去了那一滴本不该存在的东西。整个细微的过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滴眼泪的存在。 “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他不在意曦亭现在不看自己,照样给了他一个真挚温暖的目光,他理解曦亭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现在少有的小脾气和对所有人不完全的取舍展现。 “……我没事,谢谢……不要紧……” 曦亭声音喑哑,有些急促但也有些顾虑的去拿浮月的手,却始终没有勇气在他放下手的那一刻去看他。浮月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强迫曦亭没有任何意义,遂他和黄杉秋一个目光交接,对方心领神会,同样站起来避开曦亭的眼睛让他坐着冷静冷静,这期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包括已经云山雾罩的北宫芸。 不知作何感想,北宫芸身为一个不知情的妖,并且是被武装压制的那一方,之前还很有发言权和理由,这好端端的,从她抓人,吸别人妖气再到说复仇这几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理亏,她不认为自己是被什么道德绑架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就是觉得自己在哪方面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完完全全地输了。北宫芸她承认,她还没有强到能为了复仇而真正失去那么多东西的觉悟和勇气,自然也就不知道,曦亭那股杀伐决断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当然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她绝对不想拥有。 “喂,不要这样吧,我,我不是那种意思,谁知道,你也是……而且还是那件事的幸……不是!哎呀……是我不好还不行吗……我道歉行了吧……” 少女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扭了几下调整了一下坐姿,转成认真向对方致歉的样子,浮月正好这时候转过身来,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随即淡淡的笑了一下,又在少女的目光下停止动作,浮月身子一低,蹲在了她的跟前。 “北宫姑娘,我说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必道歉。我也相信,如果你得知了我们的身世,你也绝不会说出那些话,我在刚见你时,就知道你是个有情义的姑娘,这件事你完全事出无心,所以你也不必自责了。” 浮月顿了顿,转而帮北宫芸拂去了头过我怨你,自然就没有原谅这一说。刚才很多地方我话也说的很难听,你一个姑娘家,的确不容易……那些是我不好,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曦亭反过来跟北宫芸道了声歉意,这个结果有点超乎她的预期,不,不是有点,是太奇怪太匪夷所思了吧!? “啊呀……这个,呵呵,你不在意自然是极好的……”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真的能保证不再对同类下手,我马上就放了你,至于你想对人类做什么,我就管不着了,你自由发挥就行。” 曦亭语气温和,双目间透露着一股友好,北宫芸不敢相信,这个男人还能露出如此温顺和善的笑容,虽然她单方面不想承认他们似乎已经冰释前嫌,但是,他那张脸真的太坏三观了,她的理智和冲动不停地摇摆不定。北宫芸相信,如果他是他哥那种爱笑的类型一定有很多人追。 “哦对了,报仇什么的,我有一句想对你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你是个姑娘,但是我看你挺有血性的,天资也不错,好好练练应该没问题。不至于你靠旁门左道提升妖力,现在也多依赖一下你自己的力量吧,别再那样做了,那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曦亭所说的这个对身体不好并不是那个层面的意思,他指的是妖在身体里混杂了太多旁人的妖气后,身体就会产生排斥反应甚至反噬自身,不但得不到提升还会散去原本的妖气,严重地还会走火入魔直至死亡。北宫芸第一反应以为他在开什么荤段子,但是又看了看他那双不带戏言的眼睛后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关心她的身体,顿时觉得,他能温柔到这个程度简直没有天理。 “哪里哪里……呵呵~说白了你们都比我大,我欠你们一句大哥才是……呵呵……谢谢关心……” 她现在已经被吓地有点痴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曦亭。这难道就是大妖的脑回路吗,果然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理解的。 “呵,叫大哥什么的随你,我活了这么久已经不在乎这些称谓了。话说你要报仇,有没有你那些仇人的确切消息,若是还没有,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人,他消息一贯灵通。” “消息灵通?哎,曦仔,你还有这号人物吗,我怎么不知道~” 黄杉秋趁着他俩说话的空隙插了进来,一脸八卦地低声问道,却被曦亭一个巴掌给推开。 “道上一个先生,平日里帮了我不少忙,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你又没问我怎么可能知道。” “切~我问你你肯说吗?还不是像个闷葫芦一样,留一堆心事儿在肚子里?你这个仔什么时候能坦诚一点啊~话说你想知道什么来找你秋哥哥不就好了?为啥子还要问别人啊~” “废话,你要是知道我还用去问别人吗?” 北宫芸看着这俩你一巴掌我一胳膊肘的礼尚往来,已经是哑口无言,浮月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轻声说了一句:“习惯就好。” “啊哈哈,刚才生气忘了说了,其实吧……我也一直在找那些龟孙子,只是,线索太少了,于是我就打算先提升自己的实力再着手找他们。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我很肯定,他们一定留下了后人,所以嘛,这毕竟是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呵呵……” 这时候,北宫芸的眼睛轻微地往一旁的东西上瞟了一眼,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细微,也就没人察觉得到,而此刻,她被束缚在浴巾里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最后的一股浅淡的兰香随之发散开来。 “是吗,那真是可惜。不过那样也好,你的情况比我好多了。” “呵呵,瞧你说的……嗯,对了,我能问一下,你脖子上那条项链是什么吗?” 曦亭闻言略微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开始动作太迅疾,他那条轮转古石的项链从白睡衣里滑了出来。可能是因为其质地古老独特的样式花纹吸引了她,便解释说。 “以前生辰一个长辈送的礼物,已经有些许年月了。至于它的材质,里面这个橙褐色的琥珀我不知道它确切是什么品种,但是外面这一圈,是陨石的。” “啊~还是陨石的呀,真厉害,你戴在身上那么久,一定养了你许多的灵气吧~” 北宫芸露出一个十分爽朗的笑,在场的所有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只听这姑娘开口,又继续说。 “古有夸父逐日,今有桂兔逐月……其实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能悄无声息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带走那个小哥哥,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告诉你们~” 北宫芸突然说了一句令人听不懂的话,曦亭他们一看她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当机立断就感应到这丫头突然之间又想动什么歪脑筋,可还没等他们做出实际行动,就感觉一阵柔风拂过,里面掺杂着好闻的兰香,眼前就是一晃,好像之前的几秒钟被人消去,就像视频剪裁一样。可等那股奇怪的感觉消退,他们再一次恢复了视线,原本被绑着的北宫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了一件黑色紧身衣裤,拎着她收拾好的行李箱背对着他们单膝蹲在窗口上,月光照映着她温润骄傲的脸颊和她的蓬松的发丝,一枚深色耳坠就同一朵郁金香那样摇曳多姿。 究竟她用了什么法子做到能在这么快从曦亭龙羽束缚下脱身并且收拾好乱七八糟的行李,并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仅是最后的桂兔,还是桂兔中,最后的逐月者。三秒之内,没有任何人能超过我的速度~不过这技能超耗妖力还有时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本姑娘可不会用哦~” 屋内几个人已经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曦亭抢先一步想把她拽下来,因为北宫芸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那条项链。 “bye~这个就当你绑架我的赔礼吧~羽山曦亭~” 然而当曦亭冲过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北宫芸朝他们做了个飞吻,紧实的皮衣就那样擦着他的手掌边脱落了出去。他这次反应过来,这妮子肯定藏了一招,可能就是类似超高速什么的技能,让自己快过周围的任何物体,所以刚才相对于高速运动的北宫芸来说,他们根本就是静止不动的,摆脱他的龙羽或者拽走他的项链,甚至收拾东西什么的根本不会被察觉到!这么多件事她都完成了,更何况之前偷走个人呢? 曦亭从窗户探出身子,不出所料已经看不见她的踪影,想想她还故意说了他的全名,证明之前吓唬她的时候,这丫头还是清醒的,甚至连他不经意间说漏嘴的真名都记住了!当真是一个古灵精怪捉摸不透的女人啊!果然印证了那句老话啊,女人就是可怕啊! 其实她跑了根本不算什么,但是那个项链可是他的一个念想,虽然他和那个送他项链的长辈基本没啥交集,但也是他一个珍贵的回忆。 “……大意了,这妮子!狐狸,我哥你先帮我看着!” “曦仔!别冲动,哎,你慢点,你到哪去?!” “小曦!——” 其余两个人眼睁睁看着曦亭纵身一跃从窗户上潇洒的跳了出去,犹如一阵疾风。黄杉秋哎呀一声,脑子转了一小会,一把背起浮月也从窗上跳了下来,随着两个人轻盈的落地,已然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了。 “哎呀这个瓜娃子……哪儿去啦?!”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速度太快了,黄杉秋根本闻不出来他们身上的气味,浮月在他身边凝眉看了看一旁的一棵树,随即一手拍在黄杉秋的肩膀上,朝着一个方向一指,高声说道: “杉秋,走这边!小曦他们向庄园入口的方向跑了!看样子那姑娘是想离开这里!” “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这棵树告诉我的……先不管这些了,杉秋咱们快过去吧!” “嗳,哥哥你抓好了!” 黄杉秋拉住浮月的手,一阵铂金色的妖气在他们身边流动变换着,最后在他们脚下化作一片似真似幻的云雾,载着他们嗖的一下便飞了出去。 两个人飞过去也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本以为会追的更远,可是他们在看见草坪不远处伫立不动的一个人影后,认得他身上穿的白衣服和来不及换的拖鞋,便也停了下来,二人踩着未散尽的妖气朝他这边跑过来,却发现曦亭木楞地像个木头一样,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情景,眼中神色复杂异常。 浮月和黄杉秋见状也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只见那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钳制住了另一个,单手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而那个人的身材明显是个女性,很是娇小,如今被钳制着,正一个劲地挣扎,看她的样子似乎在张嘴骂着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何在他们这里一个音节都听不到,仿佛在看一场默剧一样。 “你他娘的是谁啊!老娘又不认识你!你干嘛抓我!!” “嘘,安静,你这样喊也没用,别人是听不到的……” “你个混蛋给老娘放开!来人啊,救命啊!!有流氓非礼啊!!” “我说了安静点,怎么,小兔子就这么不听话吗?还是你想我真的做点什么?” 北宫芸只觉得背后那股手劲儿大的吓人,似乎想将她捏碎,那人的容貌也隐匿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他嘴角微扬,镜片后的眼睛里隐匿着一种令人发寒的笑意,用一种极为低沉冰冷还微微上扬的声音对着北宫芸耳语道。 “你难道不知道,豹子最喜欢吃的,就是可爱的小白兔吗?” “你妹的……!给老娘放开!!” 北宫芸欲作挣扎,不料身后的男人手一松,她便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可还没等她爬起来,一种浓烈的窒息感就如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在这仿佛暗水一样的空间里挣扎,然后身体慢慢变得无力,直到最后她翻着白眼软到在地上时,男人才重新走近了她,那种窒息感也顿时消退,北宫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都说了要乖乖听话,周围这一层的空气都被我抽光了,你还真是不怕真空层把你耗死呢,胆子真大。” 像是故意给不听话的宠物一点教训似的,男人又笑了笑,重新把北宫芸的手反剪绑好,然后一个抬臂将她扛在肩上。男人又垂眸看了看北宫芸确认她一时半会不会瞎嚷嚷了才重新换上一副风流倜傥洒脱不羁的面貌,朝着不远处那三个人大声地唤了一句。 “狐仙,白月哥哥!你们都在啊,看我抓到了什么~” 虽说他故意没有唤曦亭的名字,但是他是谁已经很明显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直往那个他故意没叫的人身上猛扎,看样子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曦亭重重的翻了个白眼,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晕过去好看不见他,因为重斓现在的嘴脸在他看来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小斓?你怎么在这?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啊?” “哎呀对呀小重斓,我们刚才看你俩和演默片似的,她这又突然趴下了,啥子情况啊?” 重斓见他们如此好奇故作神秘地比了个手势,只见他金色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一瞟,便不再移动。 “呵,其实就是个小把戏,我用妖力把我们周围一圈空气给抽光了,做了个真空层,真空是隔音的,哥哥们自然听不到任何声音,至于这妮子嘛,因为她跑进真空层里了所以喘不上气给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听重斓这么解释,两个人也就茅塞顿开,看着他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黄杉秋忍不住问他这个招数的缘由。 “哦~原来是这样,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会这个啊?你啥时候学的,谁教的?还是你自学哒,真心厉害!” “呵,这个嘛……” 重斓抬眸,金色通透的兽瞳望着一旁抱着胸没好脸色的曦亭低声陈述。 “自然是有高人指点啊~” “你行了,给我把话说明白了,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为什么抓这丫头,你根本不认识她好吗?” 曦亭终于听不下去了,转过脸一双黑瞳就那样瞪着他,之前他有足够的把握把北宫芸抓回来,谁知道大老远就看见重斓已经得手了,并且因为他各种层面上的反感抵触以至于他第一时间不是上前而是选择站在原地隔岸观火。现在又得听他阴阳怪气胡言乱语地膈应人,当真快要疯魔了。 “呵~本少回来自然是因为对王甚是想念,回去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自然也就千里迢迢赶了回来……至于这妮子嘛,我为什么抓她……” “你讲快点!磨磨唧唧!” 曦亭显然已经气得快发作了,他不止一次用眼刀去剜重斓那飘忽不定的视线,但是重斓帮他先一步抓住了人,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能先将就自己忍着。也就因为他这德性,曦亭一直都信奉,能不欠他人情就绝对不要欠! “别急,别急嘛~因为这妮子身上有你的气味啊,而且我第一眼就看到她手里那个坠子,那可是你一直戴在胸前的,我当即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了,想必这妞和你们有什么过节,先一步抓了出一口恶气~也幸好我眼疾手快,她再跑个一小会,就出这个地方了~” 曦亭一听他那个鬼腔调,刚想开口说什么,重斓肩上先前不省人事的北宫芸便抢先他一步。 “油腔滑调……噫!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语气虽然依旧生猛,但是很明显有点无力,曦亭看了她一眼,眉头一松眉毛一挑,顿时觉得她偷自己项链的事情无所谓了,甚至觉得她骂的真好,可劲儿解气了。 “小兔子,我要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抓你的时候就把你给办了~不过我也不想否认这一点,你难道还期待活了超过千年的妖会是什么好人吗?可真够天真的~” 重斓说完就照着北宫芸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后者更是恼怒地想去踹他,无果。遂重斓又用一种极其意味深长的眼神去看曦亭,那样子似笑非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他这一下,可谓是一次恶心了两个人,功成名就,一箭双雕。 “羽山曦亭!!你救我下来咱俩好好教教这个瘪犊子怎么做人!我给你道歉,我错了!之后我给你当丫鬟都行!你赶紧救我下来,去他大爷的我要恁死他啊啊啊!!” 见北宫芸又恢复了战斗力,像是一条鱼一样不停的在重斓肩上打挺,有一句没一句用家乡口音骂着街,曦亭叹了口气,心想这女人果然可怕。虽然他和她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也很想帮她,但是他现在不能。 “……呼,你以后会有机会的。” 曦亭看着挣扎不止的北宫芸只能作罢心里的想法。最后不得已的还是用了一个心塞的表情去看重斓的眼睛,算是比较客气的,认真的对他说了一句。 “谢谢。那项链对我来说很重要。” “举手之劳,能得到你的赞赏我在所不惜~” 曦亭见他只是摘下墨镜对自己笑了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说多余的话去恶心他,心里还奇怪了一下,不过貌似现在这样挺好。只见重斓伸出手递给他一个东西,后者低头一看正是北宫芸顺走的那条项链。 “物归原主,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不了,谢谢。” 曦亭在众人的目光下重新把项链戴上,又放进自己的衣领里,这场闹剧也算是真正落下帷幕。他们看着还在挣扎骂街的北宫芸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重斓建议让他带她回去好好教育一下被几个人果断拒绝,到最后几个人商量还是先把她带回旅店再说,黄杉秋提议实在不行就用钵天看着,以免她冷却过了又用超高速逃跑。现在几个人除了一身黑西装的重斓和穿着紧身衣的北宫芸,其余人都是睡衣睡裤外加一次性拖鞋,三三两两地顺着平坦的小路往来时的旅店走着。 之前耳闻目染了他们两个对话,黄杉秋浮月二人已经确信了他们之前讨论的那个话题,果然重斓这小不点一上曦亭跟前就玩双标,怪不得曦亭一直不喜欢他。 “哎,哥哥你看,我唆的没错吧,这小子果然那个啥……” “嗯,的确,那那个照片的事,还发不发?” “发,肯定发。哎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对曦仔这样啊?之前都好好的~” “……我想,可能是因为喜欢小曦吧,毕竟小斓是他半个带大的,只是小斓表达不出来。” “啊?什么鬼,我不在百川那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哥哥你给我好好讲讲啊~” 这两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哥哥在后面的位置慢慢聊着,时不时谈谈曦亭以前那点八卦,甚至还扯到以前有不少百川的女妖向他告白结果被他一个“没心力再爱别人”的理由拒绝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据说那时候他还给人家做了思想疏导说不是人家配不上自己那个意思,好不容易才逐一解决。不过他们聊归聊,那人走在前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呼……” “怎么,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重斓偏过头去看他,曦亭并不理会,心想这家伙还好意思问,他讨厌自己不就好了,越讨厌自己越好,讨厌到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但是他又想起来之前他在球室做的事……又觉得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北宫芸依旧在嚷嚷着,曦亭听着她的叫骂声却觉得能分散一下他现在的思绪,起码能让自己浑身上下无数个细胞别再那样叫嚣着远离这个登徒子。 “之前球室的事我道歉,但你别再那样触碰我底线了,好好和我说话还是能像百川那时一样。” 重斓闻言一时间愣住了,好像根本没听明白曦亭刚才说了什么,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呸!你个老色批——我就是闭着眼都能看到你脑子里在干什么!给老娘放下!不用你扛我自己会走!我就是让他扛也不让你扛!” 似乎是一溜道听多了重斓的骚话,北宫芸这样身经百战的姑娘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难免就对他这种行为挺抵触,这次骂的格外大声还很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一开始重斓不管她怎么挣扎都稳稳当当地扛着她,可是他刚才一发愣,重心和力量没了准备,北宫芸的挣扎地又过猛,导致他一个不稳向前倒了一下。 这一倒不要紧,在他旁边的曦亭下意识就伸出手扶了他一下。在做出动作后还纳闷,好歹活了一千五百岁了怎么还能被一个小丫头弄得重心不稳。重斓之前把墨镜摘掉了挂在西装口袋里,现在他的金色眼睛就那样一点遮挡都没有的与另一双曜黑色的瞳仁近距离对视着,此情此景那兽瞳的瞳孔竟不自觉地收缩变细。因为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那黑色虹膜里那极难分辨的瞳孔以及它周围紧密的丝状组织。 “又怎么了,不行就给我扛,真不让人省心。嘶……你这样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吗?” 曦亭皱了皱眉看着他那副好像凝固了的又懵逼的样子,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后者更是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后极不自然避开了视线瞟向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地哼吱了几声,慌慌张张地抓起了墨镜重新戴上。 “没,什么都没有,我……还是我扛吧,不劳您费神了……” “喂!别把本姑娘当物品啊!放开我!你个老流氓,喂!羽山曦亭,我错了还不行吗?救救我呀——!!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过来啊喂!!” 重斓就这样扛着北宫芸一溜烟地往前走了,他甚至这次头都没抬一下,神色紧张匆忙地很。这下轮到曦亭一脸懵逼了,他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这货脑子里究竟在想啥。 “敬语……真有敬我的那份心早干什么了,造孽呀……” “啧啧啧啧,我说曦仔,你当真看不出来?” 曦亭回头,只见浮月黄杉秋已经跟了上来,顿时神色有所舒展,也长舒了一口气。 “看出来什么,看他摔跤吗?” 曦亭不以为意,转过来看浮月正在掩嘴笑,问他笑什么,浮月先是超前指了指然后微笑着对他道: “看你的小跟班多喜欢你啊。等一下咱们还和以前一样给他讲睡前故事怎样?” 曦亭一听白眼就上来了,心念这两个人在后面都说了些什么玩意啊,都能扯到这种程度了。 “呵,算了吧,他都多大了。你们别以为他很老实,这小子其实贼得很。” “那你也不看看是和谁学的,你小时候也很淘气不是?” “哎呀对头噻,还不是和你这个山大王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可没这么教过咱百川的任何一个弟兄。” 三个人接着打趣,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终于算是结束了纷争,之后黄杉秋又询问浮月被掳走的具体细节,对方一个抿唇脸上微微一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摆着手连忙说非礼勿听什么的话,黄杉秋倒是笑浮月纯情,不过这样也好,曦亭则是暗自做了个打算,等之后得找那丫头问问具体细节,天知道她到底对浮月干了什么。 远处仍是悠远的声音,月色里的湖畔堤岸上有三个并行影子,光辉倾泻在他们脚下的路上,无比清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七章:岚瞳 “这么早?昨晚没睡好吗?” 现在才早上五点左右,天还是黢黑黢黑的,本来他只是抱着敲敲看的心情敲了房门,也没用多大力气,没想到对方真就醒了起来给他开门。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手里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递了出去,看着眼前的人反而问道: “你呢?凌晨两点多才躺下。” “没事我不困,倒是小曦你,也注意休息好吗?” 男人看着他浅色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也一样。” 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不过睡袋里的少女并没有听见,依旧像头死猪一样,一边打着轻微的鼾,一边嘴里呓语说着梦话。门外的人过了少顷又敲了敲,在确认这样做没有结果后,他果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顺着那红木门的门缝纵向深深划了一道,一拧门把手抬腿就进了门,顺势一关。 男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的是给少女的早饭,有包子,鸡蛋,小咸菜,还有一碗瘦肉粥,腾腾地冒着热气。此时的少女依旧没有清醒,只是顾涌了一下转了个身改成仰面朝天继续睡,只见她睡相极为豪放,头发已经乱成鸡窝,眼皮底下是一层青色的黑眼圈,嘴边口水都流了下来……如果不是睡袋裹着她想必那姿势一定更让人开眼。 男人看着她,心里不知道啥感想,眉心锁了一下。他又看了看少女睡袋上方缓慢盘旋的两颗钵天珠,略微吐了一口气,也就那样端着早饭走到她床的跟前,食指中指并用,在床头柜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丫头,起来吃饭了。” 他这一敲,少女才不满的哼唧了一声,随即像只大豆虫一样,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又顾涌顾涌。 “嗯~别烦我让我再睡一会儿……呼……” 男人看她和耍无赖一样的赖床行为,并没有纵容她多睡的想法,他再一次敲了几下,不过这一次用的是手背骨节声音大了不少,睡袋里的少女不由得震了震。 “起来吃饭!” 他声音也跟着提高,最后,少女很气愤地吱嗷了一声一个大虫转身坐了起来,不过她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像极了现代那些高考生每天早上的现状。 “噫呃你个臭流氓……敢打我腚老娘削死你!……唔呼……” “…………” 最后,男人没眼听了,用一个弹脑门成功叫醒了不省人事的北宫芸,后者被弹了之后吱哇乱叫了一声,想去用手捂自己的脑门,但是无奈她的手和四肢被黄杉秋严严实实地束缚在贴着符的封印睡袋里,她想拿也拿不出来,也就只能瞎动了。 “啊!疼死了……你干哈啊?弹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北宫芸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对方没有理会她的不满而是直接在她床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就要喂她。 “吃饭。” 北宫芸一看这情景下意识往后一躲,心想这不对劲啊,喂人吃饭啥的跟羽山曦亭没什么交集吧,难道他还会照顾人不成? “我自己会吃,不用你喂!话说为什么是你啊,这画风不得劲吧!?” 曦亭看她大惊小怪的模样,像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瞅了瞅她,接着吹了吹那勺稀饭,又给她塞了过去。 “你现在没手没脚怎么吃饭?还有你这精神头那么足,我可不放心浮月他们进来给你送饭,没准你又跑了也不一定。还有这饭里没毒,不信我可以帮你试一遍。” 虽然北宫芸还想嘴硬一下,但是妖是铁,饭是钢,她和曦亭他们不一样已经习惯了进食活动,这一顿不吃就馋的不行。曦亭顺水推舟又晃了晃一只白胖胖圆鼓鼓的包子,北宫芸立即真香一口咬了下去,胡乱咀嚼着,也喝了他喂过来的粥,顿时枯涸的唇齿间香气四溢。 其实能有现在这种场面,还是因为几个人不放心,要是放着北宫芸这样不管指不定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于是黄杉秋就临时整了一个睡袋式的禁制术,再加上两颗钵天珠密切观察她,也好在第一时间阻止。关于这丫头的事情,几个人还有一些想要问她,索性就打算天亮了再说。这不到了早上,本是浮月来给她送饭的,但是曦亭对这妮子极度不放心就替浮月来了,现在忽然想起来觉得他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没让浮月看见奇怪的画面。 之前吃了几个包子北宫芸现在的吃饭速度也慢了下来,她抬眼打量了一下给她夹咸菜的曦亭,一边张嘴接住一边问道。 “唔哼,没想到,你这家伙还会照顾人啊?” 曦亭没看她,神情淡然自若,又给她夹了一口萝卜,回答说。 “活了这么久自然得会这种事。幸好来送饭的不是浮月,不然他肯定给你的睡相吓傻了。” 北宫芸翻了个白眼也不在乎,话说她现在就,可爱的小姑娘~” 听黄杉秋这样夸她,北宫芸很受用地扬了扬头,看来她更倾向于和曦亭以外的人交流,就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谢谢~不过这位哥哥你能不能放开我啊,我都这样睡了一晚上了,身上好酸好痛啊~我保证不跑了,你让我发誓都行,求求你先放开我嘛……” 她语气黏黏的,软软的,用一种很甜很无助可怜的声音对黄杉秋撒着娇。虽然黄杉秋不是那种好色之人但是一个小姑娘向自己撒娇还用一副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也难免会心软,毕竟他也是个当哥哥的,自然对这种弟妹式的撒娇没什么抵抗力。 “看看我的小可怜儿……等过会就给你解开封印,暂时先委屈你一下哈。” 北宫芸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就是她刚才把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方妖王给呛的说不出话来,如果黄杉秋看见了之前曦亭那种眼角抽搐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曦亭啧了一声,心想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再一看黄杉秋那种以为她很好相处的友好表情登时一巴掌捂上了自己的脑门,好像看自己的朋友被什么低端的传销组织骗了钱还很乐意一样,眉宇间尽是愁和无力。黄杉秋还问他怎么了,曦亭只回了他一句“我天灵盖疼。”而已。 “天灵盖疼啊……那用不用让你那个医生姐姐给你扎一针啊,或者让你秋哥哥帮你按按摩?” “……滚。” 随后只听“噗”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北宫芸决堤的高低起伏的大笑,以及化身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壮烈情形。黄杉秋见状吓了一跳,不晓得这小姑娘还能笑得如此雄壮,曦亭则是一转身选择离开这间屋子,以免控制不住自己抽搐的部分面部神经继续跳高难度的探戈。 “你给她收拾吧!再待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嗯?这怎么了这是?不是,曦仔,怎么突然跑啦?” 随即就是一声摔门而去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那个熊样儿,哈哈哈哈!!” 黄杉秋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床上扭作一团的北宫芸,又回忆起了夜里发生的种种,好像已经猜到了刚才自己不在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曦亭出来后如释重负,宛如获得了新生。他敢在此发下毒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天生克自己的奇女子。你说他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和她一个小女孩去争,还不得自己忍着?本来曦亭以为一个重斓就够受的了,现在又出来一个北宫芸,一个聊骚,一个怼人,还都比他小那么多,能不叫他心态炸裂吗。 看了看手机发现才刚刚七点,离之前约定所有人下楼会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想想之前给自己买的一些吃的还放在屋里,也就向上跑了一层准备回去消灭点食物平复一下心情,虽然他屋子里可能还有个同样麻烦的家伙在,但是重斓不像北宫芸,怼人方面那样肆无忌惮。 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但是也没理由不回自己的房间,索性就是一个开门,幸运的是没看见重斓的踪迹,之前给他买的早饭也没了踪影,可能已经出去了。 曦亭瞅了瞅那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身心俱疲地坐在床边,终于有了一点宽慰感。 可当他才打开包装纸咬了一口面包,一旁浴室的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只见那人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花色奇葩的内裤,脸上不知道涂着什么颜色的面膜,看上去二不愣登的就走了出来——他刚开始还一边拢刚洗完的头发一边哼歌,但是在注意到拿着面包浑身凝固宛如一尊石像的曦亭之后,重斓本人也是吓了一跳,脚一扭差点滑倒在地。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重斓惊地一双兽眼瞳孔放大,就连那不可描述颜色的面膜也有裂开的痕迹。曦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往哪里看了,他现在整个人活像复活岛石像那样,保持着45°角仰望他,眉宇间是一道深不可测的阴影,原本俊逸的面容此刻方正无比。要不是他嘴上还粘着一点面包屑,可能都找不到他的嘴在哪。 就没一个省心的! 过了有一会儿,重斓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暗骂了一声去拿自己的裤子穿,而曦亭,虽然很想长啸一声发泄自己这一早上所有的悲催与不幸,但是好像他又有点无病呻|吟,根本没力气喊。他顿感心力交瘁,进食的欲望也没了,一个侧身轻飘飘地躺上了自己的床,背对着那个正在努力收拾自己仪容的混蛋,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的天。 等重斓穿好所有衣服以后,想上前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那个……羽山,你听我解释,其实那是……” “滚!啊——!” 这可是迄今为止,他第一次发出这种快被人气死的声音。 再后来,曦亭能从打击里走出来并且成功下楼无视重斓的解释,已经是后话了。 “不是的……我一般……” “闭嘴……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年……” 这次轮到重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他现在只能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头,曦亭是他们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这件事,他本人是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的,毕竟这是事实,可从这妮子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我就活了那么长,有问题吗?” “噢~没问题没问题~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没想到而已,你别误会哈~” “呵呵~行了,小兔子也别卖关子了~我们下来商讨事情不是听人调侃的,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不然这话,可没完了~” 一旁的重斓见状点了一支烟,放在嘴边轻轻叼住,虽然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但是因为黑墨镜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吸了几口,然后转头朝着北宫芸的方向一口气吐了好几个烟圈。北宫芸不喜烟味,当时就捂着口鼻嫌弃的扇了扇,还被呛了几下,咳嗽了几声。曦亭纳闷他为什么和一个小姑娘较劲扭过脸去看他,发现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只是一个劲儿观察北宫芸的反应,感觉他脸上戏谑的很。 曦亭想起来这在场所有人,只有他俩相差的年龄最小,再一看北宫芸的样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物降一物? “咳咳……好了,既然这样,那……阿嚏!!我也不废话了,咱们,进入正题吧!你们放心,大胆地问,我心理素质没问题!” 众人随之几个目光交接,纷纷坐正摆好姿势,重斓也是一把拧灭了香烟,身子往后一倒,像其他人一样示意谈话开始。 “那就失礼了。北宫姑娘,凌晨的时候,你说过自己是最后的逐月者,那可以跟我们说说,这个逐月者是什么吗?” 浮月首个发问,北宫芸也一副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耳坠,眼睑一垂,缓缓道: “嗯,逐月者,是我们桂兔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人。它是被选中的,而不是世袭轮换,简单地说,就是有能力的天选之人才能当,他们出生的年份也是长短不等,有时千年也等不到一个天选之子的降生。之所以叫逐月,就是因为它具有普通族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和毅力,能够短时间接近光速。我们桂兔崇尚月亮,认为许多事物的起源就来自它,并且,在满月那天,我们族人的实力普遍会得到极大的提升,在我们家族很古老的年代,据说,逐月者就是为了探寻月亮轨迹和去向和保护族人而生的类似于探索者的高地位存在,到了我那个时候,逐月者也就转变成一种力量的象征。毕竟也是为家族和知识做贡献的,地位高一点也正常~我被选中那会,可是高兴了好几个月的,尽管老爸给的训练真的很难,但我始终为我是逐月者而感到自豪。” 北宫芸一口气说了很多,虽然她的语速不快,但是断断续续,似乎也是因为想起了往事,她才能像叙述故事一样。末了,北宫芸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感慨。 “哎呀~老娘的腰~不过貌似那时候我也没啥用,毕竟年龄太小了,那帮王八羔子来的时候我什么都帮不了,只能被老爸逼着逃命……现在想想,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尽到职责,保护好我的族人~”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接着少女又用她轻灵的声音说了一声。 “嘻嘻,不过在我追月亮的那些时光里,我还是挺快乐的。……想想一开始我第一次追完月亮后,告诉我爸他们,其实月食不关天狗的事儿,他们还不信嘞~” 女孩温婉地笑了笑,模样俏皮又大方。可是任谁都知道,就是这张笑脸,背后,又不知道哭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泪。 一行人见状欲言又止,其实曦亭开始还想问她她挣脱自己龙羽的具体细节,但是没想到北宫芸一口气解释的这么详细,也就没了问下去的必要。月亮都能追的话,何况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不知道为何,他脑子里闪过了天诚仪式里浮月身着雪兰祀服的样子,身为族灵的他,在举行天诚的一个月前禁止食用任何食物,只能靠吸取天地灵气和喝露水,类似于人类的斋戒,净五脏六腑,而且每两百年举行一次的天诚舞难度会叠加,浮月为了这几天祭典能顺利进行往往几十年都在准备,或者说天天都会训练,他双脚的皮肤就没一块是完好的,那时候磨破脚或者断几根趾甲都是家常便饭,虽然父母也心疼他,叫他不用那么拼命,但是浮月自己坚持一定要做到分毫不差,似乎也是为了填补自己天赋上残缺的执念,他对任何事总是一心一意,力求完成。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明会很多手艺,但是一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原因。 可这一恍惚就是他哥哥现在在他眼前的模样,眼前的女孩儿似乎也是如此,顿时也是感触颇深。 “那妹妹你之前说,你有一定关于你仇人的线索,但是也不多,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呢?” 黄杉秋微微偏过脸问,北宫芸似是沉思了一下,然后她的小圆脸儿明显就黑了不少,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声音震耳欲聋,乍一看,似乎已经被打裂口了。 “那个王八蛋!!就是那个王八蛋!!老娘死也不会忘了他!!” 因为她声音实在是太高亢激动了,引来了不少好事儿的目光,恰巧这个时间人也陆续多了起来。这不看还好,一看,这么多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小姑娘,人家还在大骂发着火,不知道的以为小女孩失恋请了一堆心理咨询师呢。 “呃,妹妹你不想说就不说~别动肝火,女孩子家生气对身体不好~” “不,我要说!你们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们好了!” 北宫芸气鼓鼓地做了个深呼吸,看了看桌子上的裂纹后一个轻抚用其玫紫色妖气重新合上,完好如初。 “呼……舒服了,之前我也说了,虽然那伙人的身份我一直找不到,但是我很清楚,那里面有一个人,可以作为他们的明码标签,或者说代表头面,找到了他,也就意味着找到那伙人,而且只要一见到他,我就能认出那龟儿子!!” 女孩语气笃定,可是这一品却是很不着调的一句话。她说是一个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再长寿的人也该死几十回了,更不可能说成为一个组织的代表或者标志人物的,除非他有不老不死的异能,再者,你又有什么底气肯定,你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他,假如他活了那么久,样貌可能已经变了。 “这不科学,你说他是人,又不是妖,而且你怎么就有把握一看到他就能认出他,说不定你们就擦肩而过了?” 曦亭质疑,北宫芸摇了摇头,意思是听她说完。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我要说的是……那个人,他的确是一个人类,他也会死亡,也不是那种长寿的异类……他,只是会不停地用新生的肉体活下去,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的身体死了,但是投完胎降生后依旧有他前世积累的所有智力和记忆,根本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且似乎,无论他怎么转世,都会被重新带回那个组织,进行培养……总而言之,我也不清楚他这算什么,可能他老祖宗和阎王爷有一腿吧,不然我自己肯定第一个不信。” 北宫芸狠狠攥紧拳头,骨节噼里啪啦响作一团继续说。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有把握认出那龟儿子,是因为不管他怎么投胎,他的眼睛都会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颜色,世上应该绝无仅有,我这几百年遇见过他三次,却因为他身边有人把守,次次让他跑了,那时候他就是有着不同的样貌,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个青年,第二次则是个小童,第三次却是个女子!可是不变的就只有他的眼睛和那眼神,我绝不会认错,那眼睛的颜色只要看一眼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不是美瞳什么的能盖住的!给人印象太深刻了!……你们一定要信我,我没在说谎!” 北宫芸说完明显身子有点颤抖,似乎是在激动也是在恐惧那个她口中的存在,毕竟她说的是真的的话,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啊,比妖还要可怕危险。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北宫芸亲眼所见还是她推演出来的,有一个不管怎样都不会受死亡威胁,忘记一切重新投胎的人类,但是看了关于那人瞳色的事情的确是没有假。不知怎么的,曦亭和浮月的心里也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只是不清楚,到底异样在哪里。 “那你后来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灭你们族人?是纯属作乐?还是图你们家族什么东西?” 重斓冲她笑了笑,北宫芸不想理他,但这个问题她也打算说明白,也就不管重斓了。 “……我不清楚,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形,他们杀了很多长辈,但是我没怎么看见他们杀和我同龄的桂兔,本来,我是带着我弟弟一起逃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弟弟也被他们……然后我就,一个人跑了……我至今都不清楚那帮混蛋到底图谋什么,我们桂兔一直低调清平,他们到底图什么啊!” 北宫芸气得又想去砸桌子,浮月看她这样拉住她的手给了她一张纸巾,并对她摇了摇头,一旁黄杉秋也是用手按上了小姑娘的肩。女孩也是极为无奈地叹了一声,强压下心头酸涩,接过浮月的纸用力蹭了一下眼睛,依旧是那副刚强模样。 曦亭看人家这样,下意识地去瞥重斓,他这句话问的可有可无,却是直接敲在人家心门上,倒是很有别的意思。不过对方似乎是一点也不在乎,见曦亭看过来,还挺乐呵。 “说话有点分寸。” 重斓双手举高表示自己投降,也没说话。 对面北宫芸已经收拾好自己,也不管自己早上搽的精华液了两只小手照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顿乱抹。 “呼……嗯……好了,我想我该说的都说了,哥哥几个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哎呀好了,都说了这么久了,小姑娘口渴了吧?走,咱喝好喝的去,不说了,不说啦~” “北宫姑娘,杉秋说的对,我们出去走走顺带休息休息,先别管那么多了。想吃什么,喝什么不要客气,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见状,几个人陆陆续续起身,北宫芸被黄杉秋扶着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一顿下来,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表示自己的关怀和照顾。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心境再怎么坚强也不能用男人的标准来衡量的。 外面又是爽朗明媚的一天。浮月为了转移北宫芸的注意力继续之前的话题给她说了一些上古时代有关三原毒枭的故事,北宫芸一听来了兴趣,问他难道上古也有人贩毒不成?接着浮月告诉他,此毒枭非彼毒枭,他们是真真正正的用毒宗师,是三位处于不同境遇的枭雄,害人或救人都在一念之间,只是是否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浮月告诉她,这三位元老,以前在世上也有他们特定的称谓,据说是世人根据他们用毒的招式和特性定夺的。从第一位至第三位,分别是: 玄翎嗜者 罂矢怜原 紫蛰断罪。 这其中,虽说三毒枭之间有排行顺序,但是这第二位第三位的位置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太多。 “真的这么厉害?那那个第一位的毒枭呢?怎么他没来参加斗毒?” “相传,那第一位的宗师可是山海异兽的其中之一,他若是第二,便没人敢自称第一。这么多年他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便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也有着无数的追随者,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所以斗毒时人们只能给他挂个牌面,代表他老人家已经到了。归根结底这斗毒,还是剩下的两位毒枭在真正参与的。” “听上去好酷!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哒?难道你见过吗?我反正是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自然,我们曦仔这位哥哥可是知道很多上古卷轴里的故事的~放到现在可是大师级考古水准啊,毕竟人家是羽龙,也和山海经里面的应龙是亲戚呐~那可是祖龙耶!你说是不是啊,曦仔?” “嗯,这话不假。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浮月他可以给你讲上好几天,以前那些家里尘封的上古卷轴甚至超出了羽山古语的范畴,就连我也看不懂。浮月是家里少数能看明白并翻译出来的,那破译手法比我们父亲还要娴熟一些。” “我去……你哥这么厉害!学霸啊,我最头疼古文了,哎哎,好哥哥能不能教教我啊?实不相瞒我现在在一高中上学,最讨厌的就是文言文了,做题老是得不了几分,老师都快被我愁死了。” “可以啊,有什么不明白的北宫姑娘你直接说,我一定全力帮你。” “太好了,谢谢哥哥!你也别一口一个北宫姑娘叫我了,直接叫我芸芸吧,以前我表哥他们就这么叫的!” “哎呦,这小嘴儿真甜~话说我还是个大学生呢,主攻生物学~芸芸妹妹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辅导哇?” “你也喜欢生物吗?哎呦太好了,我最喜欢这个了!那就麻烦哥哥们了~” “呵呵,我看你还在读高中,是不是很缺钱花啊,要不要来我公司做兼职?我给你多提百分之五的工钱~” “不用这位大爷,谢谢您嘞!” “一个月六千起步,干得好还有提成,不考虑考虑?” “……嘶,你说话当真吗?……” 接下来的一天里,几个人与半路出现的桂兔少女打成了一片,还互相加了微信,除了浮月和黄杉秋履行自己的诺言给她讲解功课以外,北宫芸也捞了不少好处,这吃穿不用自己掏钱了不说,就连回去的时候还有豪车带她。虽然这个假期不算太长,过去地也挺快,但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体验深刻的旅程。 后来几个人把北宫芸送回了她住的小区,看看住户楼的门面似乎也说得过去,小区内部的设施也还齐全,小丫头也说自己现在什么也不缺,叫他们几个不用替她操心上火,最后还叮嘱了他们一下,说她的学校就在附近,下次有时间领他们一起去看看,好巧不巧的是,那里也是黄杉秋以前读过的高中,而且他也很久没回母校看看了,就答应她下次一定去赏脸。 “呵,那行啊~我等着你们几个来!” “那到时候就麻烦芸芸你照顾了!有事就在微信上说,不必客气。” “放心回去休息吧,那些事我也会帮你打听的。你也用不着着急,往好里想想对比我的情况,暂时先放缓一下。” 与北宫芸告别之后,重斓将其余三个人送到之前的公园附近,临走时他拿出来一个他常用的黄金制成的打火机想要递给曦亭,不过曦亭不抽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没收下。对方见状也不介意,笑了一声重新把那玩意放进西装内侧的上衣口袋,然后破天荒的换了一种在曦亭听来很陌生的口吻问他。 “你之前那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曦亭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脑内闪过事发当天凌晨,他对重斓说过的那句话,脸上稍许露出来了点惊讶的神色,不过也就是稍纵即逝。 “你说百川啊……呵,你要是早这样好好说话,我也没必要成天和躲瘟神一样了。” 曦亭回过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眼中划过一抹少有的柔和。 “百川我们是回不去了,但是弟兄们的情分是不会变的。你想要的东西我只能给你一部分,另一部分也是我想要却也得不到的。” 那人释然一样的阖起眼睛,然后再度慢慢睁眼。 “……当年对你们所有人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也没有抛下你们的意思,只是这原因我不能说,就着这一点,我就不是个好领袖……不过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感谢你们……同样,当年发生的所有事,延续出的所有结果,我从不后悔。” 他难得在不待见的人面前牵出来一个融汇了万千心绪的浅笑,好像面前的只是一个他从前的弟兄,而不是现在那个讨厌的登徒子。也就情不自禁地有发感慨,追忆。弄得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还会怀念过去了。 “……大……” “嗯?你嘟囔什么?” “我……哦,不是,没什么……哥哥几个的话,我就不送了~下次记得来我这儿玩,给你们打折~” 几个人朝他点了点头,那人也就上了车,慢慢开走了。 百川?何尝不是一个同样也回不去的地方。百川之王?何尝又不是一个到了最后仍旧改变不了任何事物的人。 静僻无人的小巷子里,三三两两堆放着不要了的废旧纸盒和一些无用的垃圾,断断续续的哭声和一些戏谑古怪的笑声和叫骂声从这里传出,虽然那个人哭得声音非常的凄惨,但是很可惜,这里不会有人听到。 “哭啊,你丫挺的接着哭啊!小兔崽子,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半妖半吊子!人不人,妖不妖,老子我最讨厌人类了!你他娘的还是人生的玩意儿!?真不知道你老子怎么想的!可别出来给我们妖族丢人现眼了好不好?!” “就,就是!!哥几个盯你好几天了,老看你搁这学校附近转悠,怎么着,还想对学校的学生妹下手吗?!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没安好心!……” “没错,你个小白脸儿小矮子,见到我们大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你身上那股不三不四的妖气百八十里都熏得难受!今儿个哥仨就要替天行道,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心思不纯的小闸种!” 被三个人阴影包裹住的少年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记重拳落在身上的疼痛感,他的身体依旧止不住的在颤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自己的头部。可是过了一会,少年并没有迎来预期的痛感,反而是之前三个对他拳打脚踢,辱骂他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惹得少年从胳膊的缝隙里胆战心惊向外面瞄去。 那原来剑拔弩张的三个人此时此刻都是一脸无比震惊的表情,少年看见了,他们都看向了身后,可是原本空无一物的那里,不知在何时多出来两个人,而那只原本要打下来的拳头,正被其中一个人紧紧的攥住,容不得半点挣扎的余地。 “你们三个,干什么呢!” 空气中传来一声陌生男人的呵斥,那少年这时才敢正面去看那个人,只见那是一个有着一双霓火色血眸的男人,而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无比强大和压迫感的黑红色妖气。 “我问你们话,在干什么呢?!” “曦……曦亭大哥?!!你怎么在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八章:问希 三人一看是有段时间不见的大哥,一时间也是没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曦亭说完手上的力度随之重了几分,那人吃痛的哎呀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老大在问什么话。 “哎呀疼疼疼!大哥您先放手,放手成不?……咱弟兄仨这就跟你解释!只是您再不松开,小弟我这手就废掉了呀!……” “是啊曦亭大哥,您先冷静下听我们说完,咱们也不是那种欺凌弱小的人,这都是有原因的~” “对啊,大哥你如果听完我们的解释一定会理解的!” 曦亭看了看他们几个不做表态,也就一松劲儿放开了那人的手腕,转而舒展了瞳孔,眼睛也褪回了黑色,挪动了一下脚步站的笔直。 “说下去。” 三个人一听好像如释重负般,纷纷上前解说,几个人的概括能力虽然不高,但是互相之间进行补充纠正,过了一会曦亭便知道了原因。 “所以说啊,大哥,这小子是个半妖啊,他老爹是妖,而他老娘是个人,按理说人和妖不可能生出孩子啊!这小子分明就是个异类!而且他是最近才到这里的,一点也不遵守这里的规矩,搞得其他弟兄们很有意见啊!我们也是按规矩教育他啊……” “对啊曦亭大哥!您不是最痛恨人类吗?就让我说这个小子,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光是闻着他身上那股不三不四的气味我就直犯恶心!我们教训他,也是替您出头啊大哥!哎呦……如果可以人家真不想您闻着他身上那股味儿,可别熏着您!” “没错啊大哥,我们教训他,也算为您出气了吧。还有就是这小子最近总是在学校附近转悠,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这次算是被我们给逮到了。呃,上一次,我们听大哥的话,已经不再老欺负没用的人类了,转而管教道上的弟兄,本来一直都挺好的,全让这孙子给搅和了!您说他该不该被教训?” 曦亭微微低下视线,看了看穿着打扮明显有所提升的三个人,品了品他们的话,又抬起头去看他们身后,那个一直挡着脸部头部瑟瑟发抖,连跑都不敢跑的半妖少年,不由得心里一紧,当下也是心里感慨。 半妖,顾名思义,就是只有一半妖族的血统,不是完完全全的妖,通俗的讲就是个串儿。而赐予他生命的另一半则是非妖族,可以是人类,也可以是其他什么奇异的精怪。曦亭这几千年来游历各大江山草木,见过的奇人异事自然数不胜数,虽然说他也知道有半妖这么个东西,但是人与妖毕竟是殊途陌人归,本身就是逆天而行,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小的可怜。就算最终能走到一起,也不过是提早将一方变成了孤苦无依的未亡人而已,没有长久的幸福可言,或者说,古往今来,所有的妖人恋情都是贯穿悲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能成功诞下孩子的,而且还是拥有如此像模像样拟态的,他倒是头一次见。因为人与妖,或者种性相克的妖族之间诞生的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夭折,就是残障丑陋,生来就是满身缺陷,且都命短,可以说是非死即残。这种能被成功孕育并且生下来的概率就是微乎其微,更别说是长得一副清秀模样了。 至于,为什么半妖这么不受待见,其原因也是在于,他们真的是在两方群体里都不合适,似乎他们里外都不是人。人类自古以来视妖族为异类,定当厌恶疏离,抹杀驱逐,而妖族,虽说并不是所有妖都讨厌人类,但是半妖通常为弱者,难免就会成为被霸凌的一方,且同样,也会遭受对等的歧视和厌恶。 “行,我了解了。你们道上的规矩我来教他,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了。” 曦亭捏了捏眉心,心想居然有一天能让他自己碰到这种情况,就径直穿过那三个人之间的间隙,就朝那少年靠近。而他的身后,原先在建筑物笼罩的阴影里,赫然也默默跟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而那人穿了一身黑色连帽衫,光线不好的小巷子里,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那三人见状就想把他拦下,因为对面给他们放话的可是他们曾经的大哥,既然他打算亲自出马,就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哎,兄弟留步~咱们大哥没说让你跟过去,咱就别自讨没趣儿了吧?” 奇怪的是,那人好像是抬起头看了看他们,被挡住的只能看见下半张脸的人好像冲着他们几个笑了一下,几个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以为是看不起他们,刚想上去发作,只听得曦亭突然发话,那是他刻意停下来说的。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谁来了。” 几个人一听都愣住了,三双眼睛一齐紧盯着这个人不放,因为听他们大哥的意思,这人绝对不简单,或者说,万万不可得罪! 最后他们盯着这个黑衣客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对方主动摘下了兜帽和鸭舌帽,随之一头被扎得整整齐齐的雪发就露了出来,那人伸出手往后梳了梳多余的碎发,白色的眼睫一睁,那双紫色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几秒之间他所有标志性的特征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五百年了,各位,别来无恙。但是这爱着急的性子,真的是一点没变。” 这一下所有人全都傻眼了,纷纷张大嘴巴,眼珠也瞪得溜圆,很久才憋出来一句惊叹。 “大老哥!!怎么是你啊!!?” 浮月冲他们摆了摆手,又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几个人顿时捂住嘴巴,快速点着头。 “大老哥”这个称呼,是当年曦亭第一次把浮月正式介绍给百川所有人时,不知道是谁起的称谓。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大王还有一个兄长,也就一直“大哥大哥”地叫曦亭,但是当真知道了他们大哥上面还有个哥哥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叫了。你说也叫“大哥”吧,总觉得会混淆,不大好;你说叫“当家的”吧,这谁也不清楚应该叫“大当家”,还是“二当家”,而且这称呼文绉绉的,也不符合百川的风骨;而最后,当所有人抓耳挠腮想怎么办的时候,不知道哪个人一激灵喊了一声“大老哥”,这所有人也就跟着一起叫了起来,也就成了百川惯用的称谓了。再后来,因为浮月的脾气很好,性格也很温和,还会不少手艺,就受很多人喜欢。虽然山上的小孩子喜欢叫他“月哥哥”或者“白月哥哥”,但是他们也都认同其他人这一称呼。就冲着他能琢磨透百川上下所有人的秉性并且能把握好分寸与不同的人自然的进行谈话这一点,他们叫他一声大老哥就很值得。 其实大部分人都认为,虽然他们百川老大是全山武力最强,也能号召他们的凝聚力,但是另一层意义最强的,却是他的这位大老哥,因为时间一久,他们发现,不管山上发生什么样的矛盾纠葛,只要浮月一出现,可能就是个细微的眼神或者劝架的动作,就能让扭作一团的人立即停手,甚至开始自我检讨。 “好了,要叙旧的话,我们一会儿再谈。那么现在能放我过去了么。” 浮月把帽子套在指尖,端正站姿等着他们做回应,也就是在同时,几个人便把空位让了出来。 “哪里哪里!大老哥哪有不让过的道理呀,哎呦,可想死我们了!您请!” 他们语气热情,不过不是奉承或者因为曦亭在这里的原因,是发自内心的与浮月讲话,同样也是真心地尊敬着他。 “谢过各位。” 浮月双手微微一附,双目递上一个感谢的神情,便也从那间隙里穿过。只见他过去后,就站在曦亭身侧,看曦亭这时候正单膝蹲在他旁边查看那少年的情况,浮月不打算立马说什么。 眼前的少年有着同样一头墨黑的短发,皮肤白皙,但是隐隐约约能看见隐藏在浅绿色卫衣里面,他皮肤上的一些旧伤疤,腿上穿的牛仔裤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因为他现在处于瑟缩掩面发抖的状态,本来身形就纤瘦的少年看上去更是娇小了几分。 “不要打我……对不起,是我错了……” 曦亭见状抬头回脸和浮月互相看了看,看样子,这少年应该是被这样欺负了很多年。 “喂,不会打你的,把手先放下来,这儿的妖以前都是我的弟兄,有我在这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曦亭下意识拍了拍少年的小臂,不料却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更加向角落里缩去,一边闪躲,一边更加急切地求饶。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打我,求求你们……” 曦亭见状顿了顿,也就把手收了回来,看样子好像不能通过常规的方式与这位少年沟通了。不过,以前遇到有心事的同类通常和他切磋一场,再喝一盅酒就能解决了。这种情况本身也不是他擅长的。 他轻轻嘶了一声,眉间也紧了起来,后面三人见二人一副很棘手的样子,纷纷表示不理解。 “曦亭大哥,你管这小子干什么啊,我看他连正常交流都不行,您别跟他浪费口舌了!” “是啊大哥,他可是半妖啊,您就不嫌他味儿馊吗?” “没错啊大哥,我们都知道,您最讨厌人类了。” 正当三个人还想发表一下意见时,一旁站在曦亭身边的浮月微微侧过身,神情有些严肃的,微微压下了些声音说。 “安静。” 果不其然,几个人瞬间闭嘴,不再嘟哝。曦亭停了几秒,也接着他们心里的疑问,背对着他们回答了问题。 “那又如何。” 曦亭回头,眼睛里同样是一种严肃认真的意味,似乎那些人问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半妖,也是妖。”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少年身体猛然一颤,身体也停住了颤抖,只是原地僵住,不再有任何动作。 “我不管他母亲是不是人类,也不管他身上是不是流着一半属于人类的血液,但是他身体里哪怕只有一丁点妖族的血,那他就是妖,是同类。妖气不纯又怎样,现在的妖族同胞本来就少之又少,你们再这样窝里斗,成何体统!” 话至此处,曦亭显然有点动怒,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多年以前他的教诲就是能扶持交好的同类就尽量友好相处,确实不能的再另作处理。之所以和浮月突然出现在这小巷子里,的确是因为闻到了少年身上那种奇异的气息才一路寻过去的,刚开始以为,是哪个在白天就进食的家伙,可是仔细一闻这血腥味的分量完全不对,也就难得管了个闲事去看了看,为了防止什么看见什么不好的画面,他还特意让浮月远一点跟着。……现在看来,当年他的教诲,这些家伙真的是完全忘了。 “没错,现在依然活跃于世的同胞真的太少了……至于你们行道上的规矩,想必他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清楚,只是这态度,为何不能与他讲清道明,非要出手教训?” 两个人一站一蹲,语气里并不是那种施加压力的味道,却是一种责问的感觉,似乎能与家长问自己家孩子为什么撒谎骗人的感觉相比。三个人一听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他们确实没有一上来就和平商量,而是照着人家眼窝子就打了一拳,不理亏都难。 “但是大哥,您真的很恨……” “……那些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替我分担,再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大动干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曦亭最后一挥手示意他们闭嘴,转过来去留意少年的情况,正好浮月也跟着蹲了下来,两个人一同看着不愿示人的黑发少年。 “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那么就从最基本的开始,我是羽山浮月,这位是我的胞弟,羽山曦亭。可以和我们说说,你叫什么吗?” 少年的胳膊慢慢挪动了一下,露出一只掩盖在碎裂镜片下面的翠绿色眼睛,除了那让人心疼的血迹,还有着那深深埋在瞳孔里的胆怯不安,与惶恐,还有着些许试探。 “没关系,不想说也不要紧,这里没人会怪你的。咱们换个说法吧,就当是我个人的请求,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浮月轻声问他,也不急于他快速回应自己,只是很真诚地注视着他只露出来一只的眼睛,慢慢对他笑了笑。 “在那之前我们先起来,到附近的公园里慢慢讲,听说那里又建了很多新设施,希望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浮月说这些话自然是为了分散少年的紧张情绪,散失他的关注点,他小心地伸出他白净的手掌,示意少年抓住,拉他起身,或者说,在等少年给他一个回应,哪怕少年仍旧不理他,只要一个细微的反应也足够。 少年再一次战战兢兢地看着浮月慢慢伸出的手,下意识想去躲,但是他逼着自己克制住了,简单的反射了一下,他有些紧张地盯着那只手,又看了看它的主人,果然真挚的笑容很容易起作用。随后少年极其缓慢的,像是防备着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一样,机械,僵硬的,放下了自己的胳膊,二人这才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张带有少年稚气的白皙脸庞,不得不说,他所有的五官都生的很精致清秀,像极了那种“小书生”“邻家小少年”的感觉,尤其是他那双翠绿色的明眸,雅致素朴的翠色虹膜里,是一条猫眼一样的细瞳孔,只不过现在,它因为诸多因素被放大成了圆圆的形状,看上去好不无辜。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伤疤和脸上被打出的斑驳血点和淤青,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少年的。 两个人见惯了大场面,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没有变化,为了不妨碍浮月曦亭一直保持沉默,但也一直在观察。反而是少年,他的眼神怯怯生生飘忽不定,好像生怕这两个人突然翻脸。 “……问希……” 少年依然有些胆怯,但还是小声说出了两个字。 “…‘问希’,是你的名字吗?” 浮月问他,自始至终保持着柔和的语气,那少年嘴唇动了动,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是的……我的名字,就叫问希……” “是个好名字,很招人喜欢呢。” 浮月说完,又把手上前递了递,名叫问希的少年低头看了看,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闪躲了。 “还能走吗?实在不能我们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真疼的受不了的话,我们会送你去医院的。” “没关系……我,我能走,还有,那个……!谢谢您……” 问希不再迟疑,他伸出自己细瘦的手慢慢握紧浮月的手,后者看了看他微微施力,将问希拉了起来,曦亭也在旁边随着他的动作陪他站起。可能是因为在地上缩了太久的缘故,腿脚都麻了,问希一起来,脚下就一个不稳,索性一旁还有个人,曦亭一把捞住了他的身形,动作迅速,但是绝对没用大力。 “当心。” “抱歉……谢,谢谢……” 问希神情有些难以适应的不自然感,不过这些对兄弟二人来说都无伤大雅。这一站起来才发现,问希生的的确不算太高,站在浮月跟前还低了一截,这就更让人觉得,这是个少年无疑了。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今年多大了?” 曦亭帮他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尘,突然好奇起问希的具体年龄。问希一听显然有点慌乱,生怕答地慢了似的,急着就回答。 “我……我今年四百二十四岁……嗯,还有就是,我是一只半猫妖,按我们纯种的山猫妖标准来算,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罢了……” “原来你这么小,怪不得……” 曦亭咋了一下舌,他可以说四百年是最近他听过的最小的年份了。 “哈哈……让哥哥们见笑了,像我这样的,也没什么,小伤而已,我都习惯了……” 问希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习惯性的去扶架在鼻梁上已经碎了一片的圆框眼镜,却不想这一推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嘶!……” “别碰,你手上有灰尘,可能会感染。” 浮月伸手去拦问希想去揉伤口的手指,然后把他那副已经碎了的眼镜慢慢摘下,对曦亭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挥指释放出一缕淡淡的鎏金色气息,替问希简单裹住了他的伤口,而问希只感觉一股暖意从面部传来,那些伤痕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消退了很多。 “我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不过你最好还是事后上点药,附近有我姐姐开的一家药店,专门给妖看病,待会儿会给你指路。” 问希轻轻摸了摸本来很痛的眼窝,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后便是少年感激的道谢声,那眼睛里分明有了光。 “谢谢!……好厉害,真的不疼了……” 曦亭看他终于有了点能沟通的感觉,眉间也随着松了松,似乎也是舒了一口气。 “先别急着谢我,这里还有几件事情要问问你,不过你不用怕,我们担保不会动你一下,你只管回答就行了。” “可以,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 “很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吗?” 问希立刻点了点头,眼睛里没有半点说谎的样子。 “那,你知道,妖怪第一次来一座陌生的城,是需要和当地的一些组织打招呼的吗?” “啊?……我,这我不知道……” 问希显然有些束手无策,翡翠眼睛里满是困惑。 “呵,果然,所以他们说你不遵守道上的规矩也不是不无道理。和这些组织打招呼,不是说你就要加入他们或者交保护费的意思,这在我们这里就算一个报到仪式,你不走流程,还行事诡秘,他们自然以为你是另有企图,会刁难你是情理之中的。至于这招呼嘛,与谁打都一样,他们会通告他们的上级最终消息会传到这片区域的负责人手里,也就承认你的妖类户籍,让你成为这片区域的同胞,你也就随之入伍了。” 曦亭一口气说了很多,问希听得目瞪口呆,显然是不知道这后面有这么多的学问。 “咳,而且在你正式入伍后,还需要定期向负责人报备你的生活轨迹,这个整体过程一般需要两年,等时机成熟,你也就真正意义上成为这片区域的常驻民了。” 浮月见他嘴巴张得老大,轻轻咳了一声补充了一些,随后把眼镜交付到他的手里,也算是提醒他,问希怔了怔脸有些红连忙闭起了嘴巴。其实曦亭能够这么没有顾虑的和他讲这么多他们行道上的规矩,也是因为浮月也知道很多的原因。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掌司一方势力,转行做替人行凶的羽龙杀手,但毕竟曾经是个当家人,只要是老大,是统领管事的,就必须立下一套管理家事必须遵守的本墨规矩,浮月自然也知道道亦有道,无道不成仁的事理,对此本身就没什么芥蒂,也理解和接受曦亭当年的一些做法和作风。 “现在的话,你和他们三个通报自己的信息就完全没问题,虽然这么多年了,我不清楚现在的负责人是谁,但是只要你照做了,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哦,不过,料想他们也不敢。” 报到归报到,一切的一切,还是实力说了算。 “哎哎不敢不敢!大哥都说了,自然不敢啦!” “嗯嗯嗯!……” 曦亭用余光看了几眼三个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那问希你为什么要在附近的学校四处转悠?是有事还是找人?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换浮月来问了,问希一听话题变了,也就理了理思路,重新认真的回答道: “我,我那样做不为别的,也不是想做坏事……因为我没上过学,我想看看学生们是怎么生活的,但我又不敢进去,所以从早到晚都会在学校附近逛,刚好,它离我住的地方也挺近的……” 听到这个回答,所有人都惊成了木头,这种古时穷困书生无处借书钻研只能“凿壁借光”的强烈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了,虽然问希的年龄只能比得上他们全龄的一个零头,但是毕竟活了四百年,靠点手段进个学校读两年书这难道还成问题吗?浮月一个脱节社会几百年的妖在最近都已经掌握这些信息了,问希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问希,你告诉我,如果你有一半的几率,会因为踩错位置掉进你家必经之路的一个隐藏陷阱里,而探查人员明天才会到达为你排除隐患,你还会选择立即回家吗?” “嗯,我……我想我可能会试一试,因为我不知道我家插头拔没拔……” 问希喃喃自语稍作思考,浮月见他这让也不忍心说什么。 浮月苦笑,曦亭不予言表,看样子这娃娃混得这么惨也是有一部分自身原因的。但是看他那副人畜无害甚至有点楚楚可怜的长相后,也不由得心软,再就是他之前类似这样不幸的遭遇,即便是他再愚钝再无知,好像他们也狠不下心去当面指责他。 “呵,其实呢,现在的许多大学校门是开放的,正所谓所有人都穿便服也没佩戴校牌,自然也就不清楚你是不是本校生啦,只要你确保不做坏事,是能进去看看学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当然如果你是想学习哪一门课程的话,也可以报一个培训班,不一定非得是在学校学习。” 问希一脸恍然大悟,似乎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真的!那,怎么报……在,在哪里呢?……”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友人,他和我们一样是妖族同胞,现在他在城里一所大学就读,如果他愿意,下一次有机会,我会试着拜托他带你进去看看,当然这事我不能保证。至于报班的事,我会给你看个软件,上面可以和老师们预约课程,当然如果你运气好,还可以交不少朋友的。” 浮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委婉一些,以削减之前给问希带来的不安和恐慌。问希一听这个眼睛都放光了,好巧不巧的,似乎也是一个喜欢看书的妖。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帮了我大忙,虽然图书馆的环境也很不错,但我更喜欢课堂学习的那种氛围……您是叫羽山浮月对吧,羽山哥哥,真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来,这里,我发链接给你……” “嗯,好的,给!” 后面两个人带着三个人跟着先后告诉了问希怎么去林喃铃的药店包扎治疗,他们告诉他,以他们义姐的医术这点小伤很快就痊愈。再就是问希接着向浮月问东问西的时候,为了方便与他联系便互相加了好友,浮月也让他不用拘谨,知识方面只要是自己能帮到他的就尽管开口,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 “不用总说谢谢,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大可放开了些相处。” “好的,羽山哥哥,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以后要是还有人因为你是半妖不待见你,你就告诉他,你认识暗羽黑枭,然后踩着他们脑门过去就行了。道上的人不罩你,我罩。” “……谢谢羽山大哥!有你这句话我也不怕了!” “哦,对了还有,不管那些人怎么看你,你只需记住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妖,甭理他们。” “谨记不能妄自菲薄,质疑自我。” “好……我知道了……!” 问希冲他们挥了挥手,步伐轻盈的离他们远去,看样子,似乎很开心。兄弟俩望着那个消瘦的影子,不约而同地认定了这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倘若以后还有交集,能好好照顾就照顾一下吧。 他走了以后没多久,曦亭就转身,面向从一开始就一直跟着的三个家伙,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 “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半妖身体里那一半妖血被你们吸干了吗?能不能长点脑子?刚才那小兄弟已经和你们报备过了,你们以后也不能找他的麻烦,听见没有!” “没错,半妖也是妖,不能持偏见去看他们。” “哎!晓得了晓得了大哥,大老哥!哥几个这就把消息上报给围猎人,然后再告诉附近所有的弟兄不准欺负他,大哥您的面子还能不给吗?” “那是,全听曦亭大哥的!” “嗯,话说就连围猎人老大可能都要听曦大哥的呢。” 三个人应和着,但是浮月和曦亭纷纷皱眉。 “你们说,‘围猎人’?莫非……” “‘围猎人’?你们在替他办事?他现在是这里妖类的总负责人吗?” 其实在行道上,现在有名气的妖也就那么几个,像是他现在混出来“暗羽黑枭”的业界称号,可以说在他们的群体里谁都知道,换个方式说,只要是他们这种有名人,大致都会有个人送的外号,曦亭自然也听过不少,这“围猎人”的名号他也确实听说过,据说也是因狠辣虐杀和玩弄设局为名,但也一直不知道他是谁,究竟是男是女。莫不是口风太紧没曾走漏出来,但能成为负责人,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嘿,您不知道啊,哎呦,说出来您可能真不信!现在的围猎人啊,可是当年咱们百川的小老大啊!和您当年比,还真有那么几分风范儿!” “可不是嘛!当年那小家伙给我们大伙送茶,现在都成大老板了,反而是我们这些前辈给他做伙计了,哎呀,这不服不行喽~” “嘿嘿,其实这事儿,只有曾经都属于百川的弟兄们才知道,不然,我们也不会说的~” 仨货还有点骄傲地傻笑着,以为说出来能让曦亭也跟着高兴一下,可不曾想,他们几个才说完,他们大哥的脸上就增添了一抹乌云的颜色。 浮月一听“小老大”这三个字就感觉情况不妙,又轻轻一瞥曦亭,何止低了一个大气压,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三个人赶紧转移话题或者不要再说话,而他们愣是没看明白,以为浮月的意思是让他们多说几句,便更加放开了说。 “哈哈哈!大哥,大老哥,你们也替小重兄弟高兴不?哎,明明打小是个孤儿,可真争气啊!” “哦,原来是他啊。” 曦亭冷冷地叹出一句话,其声线之平直诡异,使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几个没什么事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手机联系,趁着我心情还不是那么糟,赶紧离开。” “哎?弟兄们说错什么话了是不是?大哥你别生气啊,咱都是粗人舌头大嘴也笨,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是啊大哥,好不容易看见大老哥了,咱好好叙叙旧再散呗!” “是啊,这么久没看到大老哥了,我们都想死了,还有以前大哥您也没提大老哥的事,我们还以为……” 曦亭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那意思是不必多言。 “……我不是生气,只是今天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奉陪了。改天叫上几个弟兄,我再把那狐狸捎上,咱们好好聚聚。” 只听他刚说完这话,所有人都露出极为喜悦的神色,相比之下,浮月的眼睛里还多了一些欣慰。 “得嘞!原来狐仙您也一直联系着啊!哎呦太好了,那大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那两位当家的,我们就走啦,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等就剩他们两个人,再也望不到任何背影,浮月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说到。 “咱们走吧,还有正事要做呢。” “嗯,去学校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二十九章:鸢尾 浮月应了他一声,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北宫芸的学校不远了。 其实今天正是几个人履行承诺的日子,之前答应要去北宫芸的学校捧捧场,恰巧不久前她在朋友圈里发消息说,这几天,学校会搞文化节和学业讲座,学校允许带一些亲友进来,问几个人要不要来一块玩玩,黄杉秋一看那可不得了,母校的讲座他必须得去,也就主动联络了校方,刚好校长还在惦记让哪个老学生来呢,他还提前毛遂自荐了。就因为这个啊,黄杉秋可没少准备,光是演讲稿就改了不下十遍,可见他心里是有多激动,估计这会儿已经赖在学校里了。 但是光这么看似乎没有什么兄弟俩的事,他们之所以会来,除了沾个光看看现在的学园风光以外,再就是确定一下北宫芸最近过得怎么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乐子,和人家小姑娘说说话,聊聊家常。 只不过刚才关于问希的事,让他们的心里多了个挂念,很可能在以后,这也是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之一了。 慢慢接近学校,路面也随之宽阔,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后,他们已经能隔着学校的围栏望到里面的风景了,三五成群的都是清一色的藏蓝高中运动服,操场上很多人在布置会场,里里外外的忙活,浮月看有的女生,明明生的纤细瘦小,但是却能单手轻轻松松扛起一整张木桌,感言力气大的女生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有。相比之下,很多男生扛起来,就比较吃力了,需要两个人才能抬动。 “……人类真是越来越堕落了,明明是男人却连小姑娘都不如。” 曦亭冷眼旁观,轻轻抱臂,脸上充斥着嘲讽。浮月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也许,不应该这么要求所有人也说不定,曦亭这样太苛刻了。 “女孩子的话,力气大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啊……” 浮月摇头摸了摸脑门,正当他们要转过路口接近正门时,转角处迎头就与一伙人不期而遇,二人定睛一看,他们三五成群,身上都套着一样的校服,不过大多被私自改造的面目全非,模样怪异地挂在他们身上,几个人长得都长得人高马大,当然这只是对普通的高中生来说的高大,他们之中最高的,也就堪堪能和曦亭齐平视线的。本来二人见状思量着和他们避开绕道而行就可以了,正好今天曦亭也没啥兴致跟几个人类小屁孩发难。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他不想有也得有了。直到他的前路被几只脚挡住之前,他的心情都是不错的。 “你们几个,想干嘛。” 曦亭一揽手臂将浮月微微拢在自己身后,面色冷沉,语气不带一点温度。 “干嘛?呵,小哥你说干嘛?附近所有人看见我们都得退避三舍毕恭毕敬的,你俩倒好,头不抬眼不睁,搁这儿给我们装哑巴呢?连句好都不问?” 浮月在曦亭身后觉得来者不善,似乎是让他们碰上了校园的不良少年,这场面虽然不足以让他害怕,但是就这个情况来看,浮月更怕他们把曦亭惹急了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浮月低声念了一遍曦亭的名字,并捏了捏他的手腕,后者只是收下了他的动作,那意思是他知道分寸。 “我凭什么听你的。” 或许在旁人听起来,这个声音冷地都可以当灵异片的配音员了,但是怎么说,在这一群人类的不良少年看来,曦亭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是看不起他们,完全忽视了里面警告的成分。 “哟,挺横是吧?我们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老大,别跟他废话!我看他身后那妞不错!赶紧给他撂倒了拉过来给咱们好好瞧一瞧!” 后面的人也跟着起哄,几个人上来就想对曦亭动手。浮月也是无法疏导自己心里的无奈和尴尬,略感同情地捂住眼睛。要说被误认成女性什么的他倒是不在乎,但是大局已经晚了。 从第一声像是所有腿毛被连根拔起的惨叫声响起,空气里打击身躯的声音就络绎不绝,这次曦亭克制的非常不错,龙焰,龙羽,妖气什么东西都没用,只是单纯用肢体动作去敲击,十来个人,一套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的劈手肘击加膝,他们脸上的惧色比面对曦亭的毒打的时候要多。 “刀,刀姐……咱浑家下次不敢了,恁别生气,别往心里去,回头浑家给恁买慰问品,恁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哈……” “还有下次?!好小子,你胆儿真肥啊!别想贿赂老娘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惯着你们些毛病了,不干完谁都甭想走!!” “是是是,您说的对,刀姐您说的都对~” “大姐头,咱真的不敢了,您别骂了,孩子都给骂傻了……” “还有!你们知道这两位是谁吗?!见着活的数量比你们少的就欺负,活该反过来被揍了吧!告诉你们,他们和本姑娘可不是一般关系!都给我记住了点,以后都给我客气点知道不!?” 听见终于说到他们自己了,曦亭和浮月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其实浮月还好点,他对待这种随机情况一直都可以,曦亭明显有点适应不及。不是,这妮子在学校还是个校霸来着吗?这么多人怕她吗?她是怎么做到的? “真是一鸣惊人啊,芸芸……” 浮月感慨万千,只化作短短几字抒发。北宫芸听闻后笑嘻嘻地转了回来,拉起浮月的双手来回轻轻晃动。 “嘿嘿,你们终于来啦!黄哥哥等你俩有点时间了,快随我进去找他吧,给你们留了贵宾席哦~” 浮月看她笑起来很可爱,脸上还有一对小酒窝,不由得心生欢喜,随即就在她圆圆的小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顺便给她理顺了耳朵旁边的碎头发,然后用像是对自己妹妹说话的口吻一样对她说道: “好啊,那你带我们进去吧芸芸。” 北宫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对着曦亭比了个剪刀手,曦亭轻叹一声没有理她,谁知下一秒这丫头就拽起他的手直把两个人往学校门口拉。 “喂……!你直接拽我们进去可以吗?你听见我说话没?” 曦亭还想挣扎一下,至少别这么被拖拽进去,北宫芸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也能拽动两个大男人,不过显然,她也不理会曦亭,只是顾着走自己的路,然后就是故意和配合自己步调走的浮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浮月自然是知道这女娃娃是存心想气一气曦亭,他们作为哥哥辈的肯定不能当回事的,就顺了顺曦亭的后背让他别在意这些细节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碰见北宫芸,他羽山曦亭就没有咒念。 “快点跟上!磨磨唧唧的,你们几个是娘们吗?!还不回去干活!!” 原本已经看呆的一众人被大姐头骂了以后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们发誓从来没见过北宫芸对哪个男人像对这两个人一样和颜悦色,还让其中一个捏脸别头发!?还叫他们大姐“芸芸”!?这对几个高中生来说,可真是爆炸性新发现。可随着惊讶过后,几个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老大,你说……不是一般关系,是什么关系呀……难不成……” “难不成……不,不可能!” “俺也不信!大姐大不是那样的人!” “叽叽歪歪烦死了!还不去干活!!!” 入了校门后,尤其是穿过小操场接近教学楼的那段距离,对曦亭来说可谓是公开处刑,他这一路上被北宫芸牵着就没松开过,这个妮子比自己矮很多,就算她的运动鞋给她增高了一些高度,但是她的身高拖着曦亭走的话,那他就得弯着腰跟行,浮月嘛自然要好上一点,至少腰板还是直的,对自己这副姿态也没啥意识和自觉,只当是被好友拉着去做一件事而已,但是曦亭显然心里就有个思想包袱,尤其是,这周围所有学生的目光基本都招呼过来了,而且他还什么都不能做。 “小芸你好呀,这两位是谁?你家亲戚吗?” “嗯,我两个远房表哥,我这个表哥他有点社恐我带他出来适应一下~” “哎,北宫姐,不会是你交的男友吧?” “放屁!北宫姐不谈恋爱你忘了吗?!肯定是她亲戚或者朋友!” “上午好芸芸!” “上午好……” 有一说一,北宫芸在学校的人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几乎只要是把目光投过了的学生都会过来和她打个招呼,闲聊几句,而兄弟二人,也被口口相传成了她的表亲,一路上自然免不了和学生们点头打照应的环节,就不说别的,作为学生亲属的话和同学客套几句是必要的礼节。面对此等情况羽山浮月自然全盘接受自然了当,给众多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但是羽山曦亭就不那么得心应手了,是个人一看他就觉得这个表哥社恐成性了,一张本来挺帅的脸一直在小幅度抽搐着,样子紧张的很。 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可不是在紧张,而是在忍耐,在临界值上疯狂忍耐。 “……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曦亭五官僵硬,挥手看着一个打完招呼的女孩子离去,用不能再低的咬牙声问她北宫芸,是不是故意把他们往人多的地方领。 “呀,你在说什么呢表哥,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呢~” 北宫芸指尖并拢虚掩在唇边,眉毛一上翘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随之曦亭脸上的不自然感就上升了一个档次。浮月见状没忍住噗了一声,因为他也很久没看到曦亭脸上能出现这么丰富的微表情了,一时间也给他逗乐了。 “谁是你表哥……!” “是~不是表哥,是二表哥~你说对不对呀,大表哥?” “你……” “好了芸芸,不要戏弄他了,不过小曦……这种事,忍忍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噗……” “浮月!” 最后好不容易,北宫芸顺利的把他们带到了大礼堂,整个演讲还没开始,偌大的礼堂里,座位基本都是空的。曦亭和浮月四下望去,果不其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校长主任沟通的黄杉秋本人,看他的样子似乎还稍微打扮了一下,一头银杏色的头发看上去更显眼了,他甚至还戴上了金边眼镜,原本那股文青气儿更足了些。或许是因为他们交流的太投入了,黄杉秋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到来。 “总之就麻烦你啦杉秋,你能来我们真是太高兴了,帮了大忙了,稿子写的也很有意思以你的口才完全没问题的!” “哎呀校长您客气了,这儿是我的母校,我出点力也是应该的,您就甭客气了,演讲包在我身上,保证万无一失~” “哈哈哈,知道你用心良苦啦,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你肯帮我们啊,唉,我也不是没打听过其他孩子,但是没想到,最后真正愿意来的就只有杉秋你一个啦!” “您哪里话啊~哈哈哈~” 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温婉地笑了笑,在校长不注意的几秒内向着一个方向投去一个略显狡黠的目光,那双眼眶里铂金色的瞳仁便又瞬间隐匿了起来。 “对了,我之前和您说,要两个独立的旁听席给我两个大学的同学,不知道您老人家愿不愿意成全我呢?” “啧,瞧你这孩子,这当然不是问题了,还是那么见外!” “呵,校长您也是没变啊,对我们这些小兔崽子都特别慷慨……” 三个人在门口看完了他们攀谈的过程才慢慢过去,而黄杉秋也早是迫不及待的溜达过来和他们会面。曦亭一见到他的样子,就知道刚才他和自己眼神交接的时候他没有看走眼,这货真的化了一点细微的不可见的淡妆,要不是老朋友的原因或许也看不出来。 “曦仔,哥哥,上午好啊~麻烦你们陪着跑一趟了,我先给你们陪个不是~给你们安排的席位就在二楼,那边就可以上去。” 黄杉秋扶了扶眼镜,转手拿出忘凝扇了扇风,简单的给二人赔了个礼,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他的笑容。 “切。” “杉秋你言重了,我们也是愿意来的怎么叫麻烦呢,还有,这不是要兑现承诺,给芸芸来捧场的吗?” “就是!黄哥哥说的,好像月哥他们都是为了你才来的一样,明明是人家邀请你们的好不好?” 北宫芸顺势挤到浮月和黄杉秋两个人跟前,紧紧的抱着浮月一条手臂,对着黄杉秋不满的鼓了鼓脸,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噢,瞧这小姑娘说的,我都差点忘了~你才是这次的小东家啊~” 黄杉秋弯腰在她的小鼻子上点了点,后者轻轻哼了一声,样子才平和了许多。 “那是~不过嘛,虽然你们是我请来的,但是你们肯赏脸我也要感谢你们,更何况你们都是我的前辈,凭这辈分我就应当走个形式,毕竟本姑娘可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妖!” 她说完扬了扬头,一脸的骄傲,似乎这是一件挺荣耀的事情。一直没说话的曦亭听出了端倪,他在后面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是丫头嘴上说的那么好听。 “感谢我们?别了吧,你都说我们是前辈了,礼让后辈是应该的,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前辈硬拉着你谢谢我们,是不是显得我们太没气度了?” “唉~这我可不敢当~不过好歹说,你们修行时间比我多太多了,自然妖力和气度要成正比啊~虽说本姑娘的也不会低……哦,月哥哥是特别的啦,不算不算!” 或许是在校园,也或许是因为几个人已经混得有些熟了的缘故,北宫芸对上曦亭已经是一点也不怕了,只见她一个原地转圈,抬头就和曦亭四目相望,少女特有的妩媚和狡猾激灵在她的眸子里演绎地淋漓尽致。 曦亭和她互相看了一会,抱胸的双臂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只见他脸上有点轻微的不耐烦和无奈之色,闷声道: “你那才修了几年?只是个小妖而已吧,讲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作甚。” 众人一听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皆是纷纷吃惊,北宫芸一听眼睛立即就睁大了,然后指了指曦亭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啧,本姑娘好歹也是修了八百多年啦!怎么能叫小妖啊!” 她这一嗓门吼得有些尖锐,但是声音不是很大,不过一听就知道这是着急了的那种。见状,其余二人也不再“隔岸观火”,转而一起投入战场。 “呃,不小不小,黄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干练呢……” “是啊芸芸,小曦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要是你心里不舒服我替他向你道歉……” 两个人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北宫芸见状气头更甚,不过她不是在气这两个人的行为。 “哎呀!我哪有那么小气啊!你们不用这样安慰我,我就是不爽一下而已!没有真和他生气!” 北宫芸说完就恶狠狠地跺了一脚,示意她现在可以平复心情了。女孩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着曦亭扒了一下眼皮,吐了吐舌头。 “你真是无趣!真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一点也不可爱!!” 曦亭看她气呼呼地,也不好插话,或许他和这个女孩就是天生八字不合,说多了或许还会惹她继续生气,干脆就选择闭嘴,然后默默回想,自己从前遇到的那些和他有交情的同类女性,发现她们真的温柔太多,太善解人意。 可这一说到温柔贤惠的女性,第一个让他想到的,便是他那与世长辞的娘,羽山贞兰。或许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得上他娘亲的女人,因为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母亲的形象永远都是最美丽慈爱,无法代替的。 “……无所谓,你随便骂吧,骂到解气就好,把气撒出来,总比你憋在心里要强。” 曦亭一个闪身上前,从他们旁边绕过,也就是一个很小的空挡节点,他的哥哥从他看似平常的神色中发觉了一股灰蒙蒙的情绪。少女见他又是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如同那天晚上一样呆若木鸡,感觉又是自己做错了。 “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啊?!这又怎么了……?” 那与他相处多年的两个人从他的表现看来,很快便知道了一些可能的原因,但是巧就巧在,浮月在那个时候,几乎也是脑内一闪而过的画面,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以及曦亭还在丫丫学步年纪时的场景。 “哦……没事的芸芸,小曦他可能是觉得有些口渴了,心情不好,他呀,一有小脾气说话方式就会变得奇怪一点,这很正常你别往心里去。我看要不这样,让杉秋陪你一起去买点饮料来喝,就当帮他一个忙了好吗?” “可是,他……” “嗳,好好好!还是按着以前的品种买!哥哥你和曦仔等着我和小姑娘,我们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黄杉秋拽着北宫芸的手腕宛如一阵风儿一样飙了出去,临走前还能听见女孩喊叫的拖长音。浮月目送完他们离开,不知为何他淡然的笑了一下,过后他便转过身,穿过一排排的座椅,到了大厅的最左侧,慢慢地登上那座光线昏暗楼梯,来到了二楼所谓的贵宾席。 小楼阁很安静,安静到能轻易地看清斜着撒进来的阳光下面翩翩的细小灰尘,男人弯腰低头坐在有靠背和扶手的座椅上,与周围的景物完完全全融为一体。 “叩叩。” 浮月轻轻敲了敲墙板,尽管曦亭不为所动,但这是必要的成分。 “曦亭,我上来了。” 浮月的声线一直都是清丽温和的那种类型,这么放平心态地讲话,更是好听了几分,很有那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曦亭听见他没有叫自己的小名,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他很久没听浮月这么正式的叫他的名字了。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答应了?不介意哥哥坐你旁边吧。” 浮月迎着太阳的金色,好像是看见阴影里面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便穿过了二人之间的那几步之遥的距离,坐在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 “不用勉强自己必须和我说什么,做你想做的就好。你保持沉默,那我便陪你,直到你愿意开口。” 浮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掌上的指纹,掌纹,蜿蜒曲折,复杂的脉络似乎他永远也不能看透。 “无碍,你先听我讲就可以了……从以前开始,我能帮你的就不多,或者直接说,我帮不到你也是可以的,所以这些年都是你在打理一切。时过境迁,过去这么久了,虽然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但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那个稚嫩模样,很多事,你真的做得非常出色,我……也一直以你为傲。” 曦亭轻轻瞥了过来,正好遇见那人一缕雪发从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莫名其妙,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只见浮月正对着曦亭,默默举起三根手指立誓,他瞳仁坚毅,眼中不再是之前那种柔和似水的感觉,反而是金石一样的觉悟与坚定。 “方才所说,如若有半句参假,我羽山浮月便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死后魂魄永不得自由,永世不得超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章:请君倾耳 铁箱子的底部传出重物落下的敲击声,男人应声弯腰伸手勾出了几瓶饮料,随着一声清脆的拉动拉环的声音,他仰头喝了几口,然后满意的吐出一口气。 “呼~爽快!虽说是看着形势出来的,我也的确有点渴了。喏,小芸芸你也来一个~” 黄杉秋感叹,也给了北宫芸一罐,后者也和他那样打开喝了一口,保持着一种很疑惑不解的表情看他。 “黄哥哥,刚才月哥很明显是示意咱俩先离开的,这为什么我是知道的,你说是不是我真的又说错话了啊?我看他整个人挺冷闷的,也不会笑,就想逗逗他,真不是故意给他找茬的。” 黄杉秋一听就是混迹江湖好多年了的,和精明的人交流就是省力气,也就一改往日直奔主题和她说了。 “不,芸芸你没说错什么,就是曦仔他啊,可能是想家了,有些失落罢了。” 黄杉秋揽过北宫芸的肩轻轻拍了拍。 “……想家?可我看着不像啊?” “呵呵,他啊,不管是碰上什么情况都不会主动把心理想法倒腾出来的,这么多年,我是没听过他有一句倾诉的,你想听他说什么‘我好苦’,‘我太不容易了’这种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对着自己,也不会这样说的。想家了这种情绪,自然也是这样,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不是他的老熟人是看不出来的。” “这样啊……那他,真的蛮厉害的,是我我办不到,想家了什么,直接说出来也不是丢人的事啊……几千年不倾诉,我可受不了……” 北宫芸沉吟了一会儿,盯着易拉罐里面的液体发呆。 “呵,不说是你这个小姑娘了,我也受不了啊~唉……不过造化弄人,他们兄弟二人都做到了,两个人同病相怜,却又互相忌惮着同样的回忆,生怕哪天,又给对方把那封条给撕开了,放出一群魔鬼,把其中一方吞噬殆尽。他们都是彼此之间的精神支柱,不然怎么会走到现在……不过真要是走到了那一步,当真就是希望湮灭,一片死寂了。” “月哥哥也是吗?!” 北宫芸听后一个急剧的转头,她看着黄杉秋的侧脸,只是对方还不打算立刻回答她。 “那是肯定的,曦仔他哥哥啊,忍受的东西是我们绝对承受不了的,那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或者鲜明的情感创伤带来的痛,非要用语言形容的话,便是如滴水之刑一般,无休无止,绵长而阴寒,无形而致命的感触。从第一滴水脚趾开始,直到连头完,全场就是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滔滔不绝。两个人认真地听着之前的校长和其他几个主任讲完话之后,顺利的赢来了他们最想看的部分。只见黄杉秋踏着轻快潇洒的步子从帷幕里闪身走出,白色宽松的休闲衬衣以及黑色修身裤显得他比平时知书达理了很多,可这气质变了,他的笑容依旧标志,却是很难篡改。 “比刚才还精神呢。” “嗯,他搭衣服一向很可以。” 只听下发传来几声轻击麦克风的声音,黄杉秋略微调试了几下后,他的声音便布满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嗨,各位学弟学妹们好呀,我是你们的老学长,鄙人姓黄,名杉秋,大家称呼我老黄就行。今天很荣幸,能被咱校长请来给你们做个演讲词,老实说,这个稿子我改了十多遍,就怕哪句话说错了招人不喜欢,影响你们学习心情,说到这个作文啊,其实一直不是我不擅长的,相信在座的部分各位小伙伴也和老黄我有相似的困扰吧~” 只听他一说完,下面就有不少暗暗偷笑的声音,好像替不少学生鸣了心中的不平,这被特邀的有两把刷子学长都不擅长写作,有何况这几年命题逐渐变态的他们呢?作壁上观的二人静静看着,似乎很期待他的后续。 “好了,咱们废话无多~谈谈正事儿吧~嗯,你们先猜一下,老黄我是学什么的吗?有哪位同学想参与的,大胆起来猜便可!不过首先排除语文,这个我做不来滴~”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本来就醒目的存在噌地一下原地拔起,将细白的小胳膊高高举起,用她洪亮清脆的嗓音大声回答: “学长你是学生物的!对不对?” 这一看自然就是北宫芸没错了,黄杉秋悄悄和她对了个视,接着用之前儒雅随和的口气讲。 “哎,这位学妹高见!其实老黄就是学生物的,而且还很喜欢,什么核酸、磷脂、nadp+、atp、生物膜的组成成分,血液中的ca2+,有丝分裂……当年我把这些玩意儿啊,都当魔方去研究的,我相信这里一定有很多学习生物的同学的,虽然魔方游戏是不容易,但是时间久了它总会拼凑完整的。” “想想今天的你们,为什么会学生物,为什么会在这里学习?我们不得经常回过头看看我们走过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是因为你们的家长,还是为了进入更好的高校有个更好的未来,或者单纯想要个体面的工作?你得好好问问自己的小心窝,它最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你的心它愿意为你做事,学习才不是一件让你亚历山大的事情,你的心都不服,你怎么管理自己在学业上的精力?英国作家、艺术家、兼艺术评论家,哲学家、教师的拉斯金说过,除真挚的心灵外,别无高贵的仪容。学习,不仅仅是学智,还是要学心。要摒弃干扰,心如止水,让纷扰的尘世还你们一颗赤子之心,亦砥砺前行不忘初心。既然你的心都跟明镜似的了,老黄就不相信你还看不进去东西,就那个课本,凭你们滴流圆的小脑瓜还背不住吗?其实很明确,虽然每个人都成绩和先天条件也有关系,当然咱不说天才哈,霍金那种的~但是一定要让后天的辅助点满一层一层叠好buff,才会迎来你超神暴击的那一刻。其实咱们也想把那个玩游戏的天赋换给学习不是?可是你们都被老天嫉妒啊,他偏不给怎么办,所以说不要盲目羡慕那些天纵奇才,奇才不一定被眷顾吼!” 浮月一听没忍住笑,跟着下面的孩子一起接受老黄的感染,自然另一个人也不例外的。 “学长!那么不是奇才就能被眷顾喽!” 北宫芸很给黄杉秋长脸地又问了个问题,黄杉秋随即便应答。 “哎~老黄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凡事无绝对啊,说不定你就有那个中奖的运气呢,老黄不是让你们不努力啊!该努力身上挂俩桌子都得接着努力!俗话说得好,努力不一定是能行的,但是不努力是万万不能行的!记住了没,记住了的小同学,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他刚一说完,下面齐刷刷千数各不相同大小不等的手掌应声举起,都是这些孩子自愿,遵从心性相应才做出的举动。 “得嘞,看来同学们很给老黄面子啊~最后吧,老黄也不多哔哔了,给你们分享几个快速记忆公式计算的口诀心经,也算我为咱恩师们的育人大业添砖加瓦了吧!” 接着黄杉秋如约说了很多他学习的心得要领和自己的个人经历,虽然穿插了一些局内人才懂的部分,但是局外人听着也足够励志,这里面懂得人自然看门道,不懂的就看热闹——不过单说他讲的知识点,任凭浮月怎么认真去听黄杉秋怎么解释,他还是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毕竟在这方面他是零基础,除了最基本的细胞,新陈代谢,分裂复制他明白以外,再复杂的就无计可施了。以前狄冉也没教过他化学生物理论一类的东西,自然也没可能会听懂。 “什么……什么着丝点,纺锤丝?磷酸肌酸,adp,atp?小曦,你听懂了吗?” 文豪最后还是输了没理科知识的亏,浮月迷惑地看向他弟弟,可是好像,对方脸上也有一种“不知道什么鬼,云里雾里”的成分在里面,而且现在浮月一问他脸都变得有点奇怪了。 “……咳,我……我也没听懂。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这因为这样,羽山曦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一种让他丢脸的非生存技能知识产生了莫大的征服欲望。 “或许,真的有必要问问他了……” “嗯……我记得杉秋说没停止分文理之前他是学理的,要是他不嫌麻烦,我也想好好问一下。” 再等着二人的好奇心平复了几分,演讲已经正式结束了。不过结束归结束,黄杉秋还是被一小堆学生堵在一旁追问一些考学和学习的事情,那人也是个耐心十足的主儿,他们想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手把手地告诉了他们,也因为这人亲和力满点而且说话方式幽默风趣,本来很小的一个人堆不知不觉又多了不少,还有的学生借着问完问题的闲余去要他的联系方式,而且看神情也有点紧张和腼腆,也亏得北宫芸一直在他身旁帮他排忧解难,这一看势头不对,超出了黄杉秋本来的业务范围了,就使了个障眼法帮他脱困了,且不排除她又使用超高速的可能。 二人的身影在曦亭曜黑色的眼眸里消失不见,浮月以为是人太多的缘故被挤到别的地方了,甚至还眯眼观察了几番,曦亭从他旁边站起给他理顺了之前那几缕头发,然后拍上了他的肩头对他道。 “那妮子使的小戏法,浮月你先去后厅找他们,他们现在躲在那里。刚才听讲座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场面布置的问题,我和这里的负责人商量一下,马上去和你们汇合。” 他这后半句的谎撒的,搁一般人身上估计就信了,可是浮月一听就知道他有别的事情,也不拆穿他,让他自由发挥好了。 “我知道了小曦,记得长话短说。” 曦亭应了一声走出房间,然后在二楼走廊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窗户前停下,他先是留意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后,果断利索地开窗,探身,脚底一松就翻上了整整六层楼高度的屋。 “之前谢谢哥哥你救了我!那个,抱歉那个时候咬了你一口,这事儿我一直想着心里总是不舒服,上次因为四哥和妈妈的事一直没机会说,希望哥哥你能原谅我……还有就是你的翅膀真的很酷!” 孟玲圆全程表情都有细微的变化,道歉的时候神情黯然委屈,一说到曦亭翅膀的时候,眼里又不自觉地外放小星星,要不是因为他哥老是眯着个眼的缘故曦亭还真可以把孟玲圆这副小模样在脑子里套在黄杉秋身上。 小姑娘这么可爱懂礼貌他还是挺欢喜的,曦亭看她笑地很甜,伸手摸了摸她头笑……哎呀,看我这人,一高兴废话就多了,真是。” 孟祺雯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正了正衣冠神态,打算跟曦亭进入主题。 “其实我们除了实际认证一下四儿的起居生活之外,无外乎观察一下他身边的生活环境和人际交往是否安全,当然这也是母亲的意思,虽然我们姊妹几个也很在意这件事,毕竟他长年不在家里,难免会担心的,呵,现在看来我们只是瞎操心罢了。” “这也是我们期望的,他真的过得很好,我们也可以放心了。而且,自上次以后,母亲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她已经不那么在乎男女之别了,也默许四儿在外面闯荡了,也不知道,四儿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曦亭看孟祺雯的神色变化,自然而然也受到感染。 “他有三个好姐姐,还有几个懂事的妹妹。其实这种心情我也懂,就是不亲眼看到便放心不下。” 孟祺雯看着他,对他温柔地笑了,那双明艳动人的眼睛里诉说着感谢。 “谢谢你曦小哥,你真的很会替人着想。” “呵,前辈您别这么抬举我,我可是好久没收到别人的褒奖了,以前就算有人评判也大多是骂我的话,您这一夸,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那肯定是因为他们不是好人才骂哥哥的,不是说,坏人也会把好人叫做坏人吗?这叫恶人先告状!” 孟玲圆愤愤不平缩在孟祺雯身侧来了一句,估计是听曦亭讲有人骂过他忍不住了,想抱怨一下,俩大人一听不约而同都给她整笑了,总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咳咳……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出面和他聊聊,也是因为我们怕影响他的生活,比起逼迫,我们更希望他哪一天回心转意主动回来,那个时候,才算他真正接受我们。” “嗯,这些我都明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至少得是你们的其中一个,这件事很微妙,也很重要,是关于四儿的。” 曦亭一听是关于黄杉秋的事,紧绷度立即提了上来,而且听他姐姐说,这件事很重要,他就不能再打马虎。 “什么事,您说。” 孟祺雯低头看了看孟玲圆,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 “我的能力除了狐族最基本的法术和体术外,还有一项卜算的能力,但没有预知世界未来那样强大的能量,最多也只是预知某个人未来某段时间的的经历和一些小事,但是准确度很高,一般不会出错。前不久,我给他算了一卦,说是他在不久的将来……会遇到一个贵人,而且,是久别重逢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曦亭一听愣了一下,他不清楚孟祺雯本意说法,黄杉秋如果能遇到那个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您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据我进一步的了解,这个贵人对他有很强的两面性影响,而且是注定相遇的,他想躲也不可能躲掉。说是贵人,对四儿也是一半险恶一半祥和,而且,四儿也很有可能为了他而殇情,严重的话,不是没有最坏的结果……” 孟祺雯顿了顿。 “最坏的结果是,他会丧失全部修为。” 她一说完,空气便陷入可怕的安静,一时间三双眼睛互相交接,没一个人能在最开始跳脱出来。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即便那人是大罗神仙也休想伤他一分一毫!” 曦亭面色坚定,已然是下了决心。 “您放心好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他渡过这次劫数,至少保证不让他受实质性的伤害。他曾经帮过我很多,现在能帮到他,我羽山曦亭义不容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一章:远音 义不容辞这个成语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对于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管。 “我同他相识千年,心里早已把他当做手足兄弟,且作为至交,我就不能不管!” 曦亭对孟祺雯行了个附手礼,女人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会儿,便去抬他的双臂,示意他不必如此。 “他曾经说,我们想不到在他离开的这几千年里交了一个多么优秀的朋友,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好…那我就替四儿先谢谢你了,羽山曦亭。” 后来孟祺雯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她叫曦亭也不用那么心急或者在意,其实黄杉秋被反伤的概率还是很小的,没有那么多不可控的不良因素,只是让他留意一下就好,不过曦亭并不认为,因为这个概率不管多小它都是存在的,只要是确定的不稳定因素,他就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了,多谢前辈提点。” 孟祺雯看着他点了点头,曦亭表态完以后,转过来将目光投向了孟玲圆,只见他微微弯下腰,轻声对她说道。 “下次我一定把你哥带到你面前,让你堂堂正正的和他一起聊天。” “谢谢哥哥,虽然我已经不在意四哥哥的态度了,但是真的谢谢你!要不下次你也一起来玩吧,我等着你们!” 那人最后笑了笑,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从天台的边上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曦亭从楼上下来以后,便一个人慢慢走着,前往之前他给浮月指出的后厅,这期间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调,目的就是为了腾出一点时间供他思考黄杉秋未来的这个麻烦,他有问过孟祺雯,这个贵人是人类还是他们的同类,不过孟祺雯并没有算出来,确切的信息,或许只有到了的那天才能知道。想到这儿,他自然认为,能平安度过是最好的,可如果不能,他能做的又是什么呢,杀了那个人?亦或者把黄杉秋藏起来?可能都行不通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能提供外力的保护,可是内心的保护,他作为经历过绝望的人可以负责任的说,除了当事人自己,没人能提供得了。 “唉……等到时候看情况吧,既然我答应了他姐姐和妹妹,就不能食言。” 他终于停下,低头静默了良久,像是打定主意后,才抬头往别处望去。 “罢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先回去看看吧。” 男人渐渐加快了步伐,三下两下就解决了脑内的困惑,暂且先将那些东西抛在脑后,着眼于现在的事情。他已经走过了连接后厅的那道大门,刚想开口喊浮月和黄杉秋的名字,就差点被一个棍状物体砸到,幸好他的反应速度快,一歪脖子就躲了过去。 曦亭低头一看,是个老式拖把,还是湿的,这分量可不轻,是谁把它扔这么远的。 他双眼一眯,表情略微面瘫,老远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在大喊大叫。 “谁让你们回来的?活都干完了?!地拖了吗,桌子搬完了吗,操场扫了吗?石头子儿捡完了吗?!你们天天往我这里跑什么意思!!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一种骚扰啊?!” 曦亭抱臂轻轻踱步到一根柱子后面听着,他没有看到浮月,估计是暂时出去干什么了,他能感受到哥哥的存在并不担心,可黄杉秋却是在现场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来了。 “刀姐……我们,我们也想请教学长一些问题,您看成不?我们也没别的意思,问完我们就走~” “对啊姐,我们单纯过来就是想问个东西而已,您别生气,我们问完之后马上就走!” “我呸!还在这里跟老娘装!上次请的外教也没见你们积极性这么高问问题!再说了,你们俩我记得学的是物理吧!?那你们倒是问啊!想骗我你还嫩点!!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皮痒了想挨刀子啊!?” 北宫芸一手抄着个扫把,一手拦着想要制止的黄杉秋,重重的跺了一脚。 “黄哥哥你别拦着我!这几个家伙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事儿这么多,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他们!” “唉唉唉!芸芸冷静一下,只是问个题而已这么大火气干嘛啊,对身体不好~” 黄杉秋一边说,一边去按北宫芸的肩膀,也就是同时,那几个不良少年的眼珠子瞬间瞪大了许多。 曦亭也听到了,那些暗暗倒吸气的声音。 “哎呦黄哥哥!你别听这几个龟儿子胡扯!他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咱们别理他们了,等月哥哥回来咱们就走!” 北宫芸一会一个黄哥哥,一会一个月哥哥地叫,那几个人的表情可谓瞬息万变,且都是无比震惊的表情,这其中还有那么一点不知名的恐惧,总而言之,就是一言难尽。正当北宫芸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就你们两个在啊?浮月人呢?” 所有人条件反射朝这个方向扭头,而曦亭则是步调沉稳地向这里走近,一边用手拢了拢头发,一边暗暗对黄杉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的言行举止。 “哟,这才一会就剩这么几个人了,可以啊,你说啊老黄,要不是有学妹帮你你可脱不了身哪。” 曦亭一反常态,真就和黄杉秋的一个普通同学哥们一样,脸上居然还带着调侃的笑意,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他看穿了这些不良少年的心思,他们不就是怕他们的大姐头,也就是北宫芸有心仪的恋爱对象吗?出面几句话救个场给黄杉秋澄清一下不就得了,省去那么多麻烦。 “哦对,那是~要不是北宫小学妹帮我啊,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黄杉秋顺水推舟,立即就知道了含义,他说话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学妹这两个字,并且稍微从她身边分开了一些转而站到曦亭旁边,立马就拉开了安全距离。 “对了老黄,上次大学有个女同学和你表白你答应了没?我看她好像挺中意你的。” “啊??哦……嗨——别提了,那姑娘漂亮是漂亮但是三观有点问题,我可伺候不了,再说了,哥哥我现在没有谈对象的想法……倒是你!你私底下有多少人想追你你晓得不?” “喔是嘛?不过我这种人不适合搞这些……” 北宫芸看他俩突然就唱起了双簧而且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还自然的很,情不自禁挑起了眉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也不把视线从他俩身上移开,也就十几秒的事吧,她倏地一下转过头看着几个少年,眼里似有火光般灼烧。 “大……大姐?您别这样看着我们好吗?我们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你们几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yy什么!!想的这么龌龊,我和他俩才不是恋爱关系呢!!” 北宫芸上去就是一脚,那声音震得几个人往后缩了缩。 “好,老娘给你们介绍一下,让你们再不往好里想!!” 只见北宫芸撸起一半袖子的小胳膊从身侧抡了半圈直勾勾地抓住了身边黄杉秋的手腕子,少女小脸一扬,神情淡漠,她微微踮脚,一手放在黄杉秋的肩上,一手手心朝上,做着介绍。 “这位,是我前不久认的新哥哥,他大我几岁,我喊他一声哥哥,你们觉得有错吗?” 她这一弄属实把黄杉秋和曦亭也整蒙了,谁能想到这小姑娘这么有魄力啊,这种不把一件事说清楚就不罢休的精神黄杉秋可是太熟悉了,在曦亭身上。 “啊,是,我和芸芸是上次放假出去玩偶然认识的,我们只是朋友,她认我当哥哥,我们没有什么亲密关系的。如果说你们误会了什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就是!听到了没有!” 见北宫芸眼睛一瞪,一双杏眼好像马上就要喷出火了,少年们吓得赶紧连声道歉。 “是是是!……” “咳咳……瞧我这嗓子给你们气得!……至于旁边这一位嘛……” 北宫芸眸子轻轻朝曦亭的方向瞥了过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翘,明显是不怀好意,曦亭一看她这副嘴脸瞬间戴在脸上的假面具就有破碎的声音,他居然下意识有种想后退的欲望,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包括他那想要抽搐的嘴角。 北宫芸靠近了他,曦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少女轻轻将手臂整个搭在他半边肩膀上,虽然她是踮着脚的,但是几乎已经把曦亭搂了过来。后者面无表情,事到如今,他倒是想看看这妮子想玩什么花样。 “这位呢……你们别看他像个大人似的,其实啊,是我不久前新认的弟弟,他辈分小一些,以后呢,我罩着他了。” 她此话一出,黄杉秋和曦亭两个人心里就惊呆了,被害者当时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当机了,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黄杉秋也跟被雷劈了一样,惊的无言以对,还差点把眼睛睁开了。 曦亭脑海里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谁,谁是谁的弟弟?!谁比他大?!他被管叫做弟弟??!谁敢这么认弟弟??! 事后黄杉秋说曦亭虽然当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但当时那个表情真的是难看的没办法直视,尤其是,北宫芸那些跟班还当真了,一口一个附和着问好,弄得曦亭的脸真的是越来越黑,差点连瞳孔都尖锐了起来,那黑色的虹膜离变色也就差那么一丁点。 如果说这么叫他的,是一个比他年长的同类他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就比如说,如果黄杉秋这么叫他,他也心甘情愿,可偏偏这么喊他的,是一个小他一千多年的小兔崽子,更要命的是还是个女孩! “哎,弟弟好,既然是刀姐的弟弟就是俺们几个的弟弟,以后哥们几个也罩你啊!” “没错,老弟啊,有困难就来找哥,嘿……刚才在校门口得罪了,不过你身手是真的好,要不要也加入我们啊?” “不打不相识,老弟,以后咱跟着大姐头一起混啊!” 不懂的人自顾自地说着,曦亭则是选择装作聋子什么也不想听,他的视线穿过了额前的黑发,用一种极为压迫和恐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北宫芸,刹那间,好像还闪过了一道血雾状的赤光,只不过它太短暂了,非妖族不可视。 那一刻,他阔别已久的又一次使用了屏蔽一些声音的妖障。 “你叫谁弟弟呢?……” 他瞪着北宫芸,冷冷地问她,不过他没有张嘴,那声音似乎直接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听上去更是低沉沙哑了许多。 “哟?还生气了,我不就故意这么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啊~” 北宫芸看他,嘴唇轻轻动了动说了几个字,她知道,曦亭已经布下妖障,这期间他们对话是不可见不可闻的。 “你该注意分寸了……我的年龄差不多是你的三倍,你居然敢这么同这些人类说!” 是的,没人敢这么戏弄他。曦亭虽不是喜欢用辈分和年龄说事的人,但是最基本的底线他必须保有。 “那好吧,本姑娘下次注意~哦,快把您那赤红的眼睛收起来吧,姐姐我看着瘆得慌~” 曦亭发誓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这么不可理喻无理取闹的女人,不,女妖!不……是妖!可能就连重斓都比她强一点,敢这么胡乱当面叫他弟弟的这世上还就她这么一个!每每这个妮子都能打破他容忍上限的新纪录,也就是这个小兔子,每每都在他的雷区上跳高难度的歌剧舞蹈,多次把他往吐血的标准死命的气,最重要的是,他还真的不能出手把人家怎么样! “回头再和你算账……” 曦亭撤下他的妖障,北宫芸得逞似的比了个剪刀手对他龇了龇牙,结界一解除,他俩感觉又回复了较为正常的姿态,但是一旁的黄杉秋看来,他俩还在较劲,就瞅着北宫芸那一直紧紧扣住曦亭肩膀不让他往外移动的手臂来看,还真不是表面那回事。 就在此刻,之前那扇曦亭进来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之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小曦,你回来了?我刚才出去帮芸芸买冰淇淋了,久等了。” 浮月一看人到齐了,就改成小步慢走,北宫芸一见他来了,顿时两眼放光,一副开心无比的神情,手上立马一丢松开了曦亭,一个轻盈的跳跃穿过了那几个笑容逐渐凝固的不良少年的身旁,同时,她一边跑,一边口中振振有词。 “你终于回来啦!月哥哥~!辛苦你啦~” 北宫芸跑过去在离浮月差不多三米的时候一个飞扑抱了过去,搂着浮月的脖子就差原地转个圈了。 “哎……芸芸你悠着点,跑这么快当心摔着。呵……给,这是你的草莓冰淇淋,一会化了就不好了。” 北宫芸开开心心接过浮月给的冰淇淋,美滋滋地舔了一口,一脸的满足。 “谢谢月哥哥~你真好!” 这下不止是少年们震惊凝固了,刚刚才被迫害完的羽山曦亭也原地凝固了,就差摆几筐冰块是个意思了——曦亭那时候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总而言之,就像一种被直勾勾挑衅然后无视,且肆意愚弄嘲笑的耻愤感,以及,被抢了什么重要东西的不甘和心里的抗议。 “完了,绝对是……大姐头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 “就是,你看看人家那张脸,不心动都是假的,漂亮的跟个女孩子似的……” “坏了,大姐头她,一定是吧……” 刚刚挨了一个重击,几个少年就纷纷补起了刀,一个个六神无主的胡乱叨叨着,听得曦亭心里更是不舒服,最后那人额角青筋一突突,脸一暗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无视了黄杉秋有意的拉扯阻止,径直朝浮月那边逼近。 “喂,浮月……” 他低言,眼睛里蒙着一层灰,带着一身不寻常的气息,踩着沉重低缓的声音走了过去。 “小曦啊,真不好意思又让你们等我了,我刚才……” 可还没等他话说完呢,就被一股稳劲但不霸道的力量拉到了一侧,浮月惊讶,净是曦亭将他挡在了身后,伫立在他与北宫芸的中间。 “别跟她站得太近,这丫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就像捍卫自己的领地一样,一脸严肃到快要令人窒息的模样,北宫芸一脸平常的瞅了瞅这个高她许多的男人,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粉红色的冰淇淋。 “吸溜。” “你还有心情吃!男女之间非亲非故你又搂又抱像什么样子!你当他做哥哥,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吗?!” 曦亭语气起伏很大,但也不能和那天晚上吼装成人类女性的北宫芸相比,小姑娘没有在意他的愤怒,只是平平无奇的问了问他。 “是啊,我当浮月哥哥是哥哥,在现在这个时代,抱一下有错么,我们又没干出格的事,你是不是用柠檬精洗头了啊?” 北宫芸语出后,场面可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就连热场大师黄杉秋的下巴都没忍住掉了几分。 曦亭被她这一句完全没毛病的理由呛得双目圆睁,半天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话。虽然他不清楚柠檬精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绝对没拿那东西洗头!味道太酸了! “你……那……那你叫他就好好叫!你听你那语气,又像什么话!” “哦……你说‘哥哥’啊……没办法啊,我叫我表哥就是这么叫的,我也习惯了嘛,你要是听不惯,那我就不叫了~” 北宫芸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努了努小嘴。 “可是……毕竟是我认的哥哥嘛,你不让我叫,那你来叫一声听听呗,正好,月哥哥不就是你亲哥吗?你叫他一声哥,先不说我那样叫得那么亲昵,总不难办吧?这是天经地义的呀~啊?” 曦亭怔住了,浮月在他后面凝固成了一张平面设计图,后面其他人直接雾化了…… “……@※%……” “嗯?你怎么啦?别装雕像啊,你倒是叫一声哥哥来听嘛~他可是你哥哎,你不叫他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从来也没叫过他‘哥哥’吧?还用我教你吗?来,跟着我一起学,哥——哥~” “你!……我……!!” 曦亭上前半步,指了指北宫芸人畜无害的面容,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一种纠结到扭曲,再到哑口无言,心有不甘的奇妙表情出现在他那张本来没有什么丰富变化的面孔上,只见他一双黑眸瞪得极大,上排的虎牙情不自禁地就咬在了自己的下唇边上,一副恨不得吃人但又不能的吃瘪模样。 曦亭被女孩气得上半身有些发颤,就在这时,浮月拍了拍他,曦亭一回头,只见浮月不知缘由地对他做了个大可不必的笑容,虽然这里面有安抚的成分,但是,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不就是叫吗?!谁怕谁啊!” 曦亭转过来直面浮月,没有看见后面捂嘴偷笑的北宫芸,虽然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但他的神色可谓极不自然。而浮月作为曦亭现在直视的对象,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他弟弟这么惶惶不安因为这些生活小事而动真格的别扭模样。 “曦亭……” “浮月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浮月心里苦,他不是那个意思,实际上他不在乎这些口头上的安慰,他只想告诉曦亭不用勉强,却还是等来了那个人的第一次开口。 “……咯……” 曦亭先是试探性的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之后,飞快的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兼下半张脸。 “这个不算……!我再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迈过这一道坎。 “……咯……咯…………g……” “……g……g、g……” “…………” 他咯了半天,什么也没咯出来,倒是连续不断的发不明音真的很狼狈搞笑,曦亭愣是急得耳朵尖泛赤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北宫芸倒是不嫌事大,憋笑憋得已经快破功了。 浮月有些发愁,讲实话他很想听曦亭叫他一声“哥哥”,不过眼下他已经被逼成这副模样自己也是心疼,也就不打算让他继续下去了。 “小曦,不用勉强自己,你心里承认我是哥哥就够了,真的,不用说出来……” 浮月刚交代完呢,全场人只见曦亭一个快到出现残影的动作死命用双手挠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极度懊恼的大喝了一声朝门外的方向大步离去。 “曦,曦仔啊?……你去哪啊喂!……” “都别管我!让我安静一会!!!” “哎咦怎么了嘛这个仔——?!你等等啊,别瞎想,你跑什么啊,不丢人!!” 黄杉秋一个箭步追了出去,同时,曦亭这一跑也引起了少年们的好奇心,也都纷纷溜了出去,虽然他们还是担心他们大姐头的感情生活,但……似乎呆在这里同样不明智啊。 “大姐头!那个,俺们先去看看老弟怎么样了,您,您一会跟上来啊。” 北宫芸对他不耐烦的点了点头,一只小手驱赶似的呼扇。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来,你们先去哈!” 那少年应了一声,便出了大门,一时间,整个大厅就只剩下浮月和北宫芸二人。 空气,难得的有些异样的寂静。 “芸芸……你这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浮月问她,不难看出,他脸上有一些显浅的愠色,可奈何他天生就是个温和隐忍的性子,对着认识的人,就算是微愠,他受过的教导都不许他大声说出来。 北宫芸看了看他,不再是先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模样,她的双手别在背后,玫色眼睛平静如水,竟是流露出一种迥乎不同的知礼之性,却又饱含了几抹忧伤。 “对不起浮月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对你保留隐瞒的样子,单纯的想报复一下他吧……是我太能管闲事了。” 浮月听闻愣了,他不清楚女孩为何在短时间内改变了说话方式,以及,北宫芸诚心认错的态度已经让他不那么生气了。 “芸芸?” 他试探性的叫了北宫芸,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原地找了两把椅子坐下,另一张是给浮月留的。 “浮月哥哥,你先听我讲完。” 浮月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在她身旁坐下,打算听听她的想法。 “呵,其实呢,我在羽山曦亭身上看到了许多我熟悉的东西,因为怕让人受伤而产生的刻意疏离,那些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眼下再一次在旁人身上发现这些相同的品质,我就会特别的难受,特别的生气……我气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对这些品质给在乎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和遗憾都再了解不过了。看着他,我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我自然明白,如果我好好跟他说,他只会把我当小丫头的理想主义搪塞过去,我不这样做,或许他永远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他反应那么大我是没反应过来的,这里我有错在先,真的,对不起。” 北宫芸顿了顿。 “当初,我以为自己被选中有多了不起,一心想着靠自己保护家族,不断敲打自我的同时,也少了和亲人的相聚和沟通,这也成了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我连表哥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因为我想一手承担,因为我自以为是的保留,我给自己和他们,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我真的不想再在别人身上看到和我一样悲痛的事情了,我真的想不通,同样是家族被毁灭,羽山曦亭起码还有一个亲哥哥在身边,他为什么连喊你一声哥哥都做不到呢?浮月哥,我真的好气啊……明明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才对,可我就是忍不住,气不过!他不更应该庆幸吗,他还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家人在,哪像我,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脸自称逐月者!” 北宫芸眉间是一层孤独百年的雪,那种寒雪侵肤之殇虽不及兄弟二人千年沧海桑田的痛,但也属实是难见的留在心上的巨大沟壑。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做的理由吗,芸芸?” 浮月问她,声音听起来和平日没啥区别,北宫芸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勇气看他。 “没事了,芸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又是在为何事愤怒,不过,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他想做什么,自有他自己的分寸,我让他尽管去做便是,他不想告诉我的,我绝不会逼问或者猜忌,除非是关乎他生死的大事,我不打算再多给他任何的压力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叫我,那也是我当时咎由自取修得的恶果,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正是因为我当年这个哥哥的软弱,才让他的心里有这么多的仇恨……自那次后,他都只叫我的名字,我也再也没听过小曦唤我一声哥哥。我知道的,他心里是恨我的,就算是他不想认我也是情有可原。我当年亦是像你这样,明明身为羽龙的族灵,我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到头来,我只会拖累他罢了,其实我这条命,早就应该回归尘土了。” 可谁想他刚说完,北宫芸立即应声反驳,她的眼里已经有了一些泪水。 “不是的!月哥哥你别这么想!你弟弟他怎么可能会恨你啊?他明明那么在乎你,他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这就连我一个小丫头都能看得出来啊!!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啊……他唤不唤你,那是他的事,跟月哥哥你无关啊!” 浮月看着她委屈的表情,拈起自己的袖口给她轻轻浸走了眼里的水花,紫色的眼眸里也晕染了令人心碎的柔软安慰。 “芸芸,不是所有事都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你千万别怪他,小曦他一个人背负的太多了,我可以理解支持他现在做出的任何决定。” 浮月没有多想,便继续说。 “我也还是之前的答案……我不在乎他怎样叫我,只要他好好的,就算他恨我,永远不见我,也没关系。” 北宫芸被他擦了擦眼泪,却默默挡开了他的手,女孩用哽咽但不失底气的声线问了他这么几句话。 “月哥哥,我也还是那些相似的话,这么多年,你活了这么多年,你的生命,真的就那么不值钱吗?就那么简单吗?” 浮月没有直接回答她,那人只是轻轻让女孩闷头趴在自己肩上哭,他甚至连一句为自己争取的话都没有讲。 “抱歉芸芸,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我的生命是别人给的,是我的亲人和族人用自己的生命给我续来的,我已经不能自己为它的价值定夺了。” 浮月抚了抚北宫芸的头发,掌心之间是女孩头发柔软细腻的触感。 “我的命早已不属于我了,千年以来长久的命格也赋予不了它多大意义,再多的时间,对我一人而言终是虚度光阴……而真正给我活着的历程写下生命笔迹的,是那些爱着我的人们,以及我爱的,那些已经逝去的,和没逝去的灵魂。我永远感谢他们。” “芸芸,你必须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拿这件事情跟小曦他开玩笑,这是我的问题,与他无关,也希望你不要再迁怒于他,我要你一个承诺,你做得到吗?” 浮月两湾浅水一样的眼睛慢慢瞥向他肩头的北宫芸,声音平稳而肃然,少女自然是懂得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便对他发誓承诺。 “保证是最后一次……我要是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姑娘说的极为狠毒,仿佛印证了她的决心,浮月一听,嘴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点头应允。 “发毒誓不代表什么,你心中知晓便是。” 北宫芸这时候突然撒开手松开了浮月,一脸扭扭捏捏的吞吞吐吐说了一些话。 “其实吧……我还想说,那家伙有时候的脾气,跟我弟真的一模一样……我,我看见他,就好像又看见我弟弟北宫谪一样……浮月哥,不说这次吧,以前,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老跟他较劲的,我不是讨厌他或者针对他,除了,除了这一次,我觉得我也没脸再见他了,他肯定恨死我了。” 浮月一听想了想也确实,先不说曦亭觉不觉得丢人,浮月最怕的其实是他回想起当年那个特殊的时间点,那真的对他们来说,是双方的噩梦,虽说北宫芸也不知道内情有多让人难受,但是不知者无罪在这里用好像也不合适,讲真,浮月真的特别害怕曦亭又会走什么极端又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所以这时候,对此,也不是以往那样,笑一笑或者处于宽容的原谅就能过去的。 他不敢保证,也没有保证的本钱,最后只能叹气。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芸芸。现在,只能祈祷曦亭他不是像我这么想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二章:希冀 “哎呀累死我了!学长和老弟哪去了呀?这么快就没影了!” “的确是,真邪乎……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我跟白菜他们去那边找,找不到食堂汇合!” “噢!” 少年们急急忙忙地一一散去,却不曾发现,他们要找的其中之一,就在他们身后墙壁的另一边。 男人攥紧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白色的砖墙上,他低头暗骂,不过骂的不是北宫芸,而是他自己本身。 “废物……没用的东西,你现在倒是冷静了,看看你刚才吧,你看看你自己!……” 曦亭心里痛的慌,好像被许多钢针扎了个透,他一想起刚才的场面,就不得不直面一个他这么久一直刻意忽视的一个问题,他摸着良心问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当着那个人的面说出来给他听,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回避的,他自己也没想到到了图穷匕见的这一天他的行为竟如此的狼狈,让自己都看不起。 男人凝了凝眉,他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起源是什么的,可是这么多年了,他想改也改不了了,说实话刚才北宫芸让他叫浮月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滋味,他不是怪罪那个女孩,他是讲不明白的理亏,明明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发音,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可一对着浮月本人,却又都尽数咽了回去。这其中的缘由,就像黄杉秋那些方程式一样,他不会明白。 归根结底,曦亭只能总结出唯一一个答案,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欠他的,而且太多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懦弱成这样?这就是你所谓的可笑自尊吗?为什么你对着他就说不出来那两个字……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你还在迟疑什么?你想想吧,自己已经多久没那么叫过他了……” 曦亭脑海里是刚才浮月那个心疼他的眼神,即便那种期待过于微小,但他依旧捕捉得到。 “他就是想听你那样喊他一声这难道有错吗?”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陷入了深深地愧责感,直到他背后突然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才如醍醐灌话的语气,都不可能让他把眼前这个“浮月”当原本的看待。 “你!?……你快变回来行吗?我不是三岁小孩了,真的假的我能分不清吗……” “不能小曦,就算我不是真的,你也好歹努力一下吧?我这么要求你总不过分是不是?” 面前的“浮月”对他笑了笑,语气也变了很多,看来黄杉秋对本尊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这一段模仿的可是惟妙惟肖。曦亭看着他后退了几步,心里莫名其妙就很不适应,就是感觉……有点那啥的恶熏。 “……你别靠近我,就站那里别动!浮月不是这个样子的,狐狸你别乱来啊……” “哎呦——你行了吧?!这么嫌弃我吗,你到底叫还是不叫啊?我好心好意想帮你,你看看你躲我那么远干嘛?” 黄杉秋急得叉腰,这姿势用在浮月身上意外的不怎么违和,曦亭听后终于冷静了一下,他看了看那个人,低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做不到……你变回来吧,麻烦你了。” 黄杉秋见他还是放弃了最后也没强求,同样打了个响指变了回来,以他自己的模样走了过去,这一次,曦亭终于没有躲。 “哎呀好啦,做不到,那咱就不做啦,看给咱娃儿逼的,可怜死。至于你这原因嘛你也不要老寻思了,百果必有因,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几个问题导致的,我想哥哥他也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秋哥哥我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那么一天的。” 黄杉秋见他神情出奇的安静,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毛,小声对曦亭道。 “芸芸那丫头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小姑娘可能是看你们兄弟俩总是说七分留三分的保留态度意难平才这样的,曦仔你也别怪她,她的心思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要细致。” 曦亭和他对脸互相看了看,然后按上了黄杉秋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她说的对,我的确做不到罢了。我也不想怎么样她,只要浮月不怪她我这边怎样都行。不过,我也是怕这丫头了,下次你有机会,告诉她注意跟人说话的分寸和场合,切忌不能如此武断,不然以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唉……还是谢谢你了,或许我真的不该被这件事情所困,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若是要挡在他前面,就不能为了这个动摇。” “嗨,这就对了,你那么为你哥哥着想,首先你必须得好好的不是?我都晓得~你就是这样的你啊!” 正当二人恢复了一点情绪,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细的窸窣声,似是布料摩擦,也似草木飘动。 “浮月?……你,你怎么找到这的?” 曦亭愣了愣,不知道怎的现在的他看到浮月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就连叫他的名字,也没之前那样顺畅。 浮月单手扒开了一旁的树枝,一脸木然的看着他们,他的眉间轻蹙,眼睛也是不如以前那样明亮,似乎有了些忧愁,正半阖着,挺直的鼻梁下那张薄唇就像从未开过一般,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说实在的,两个人有些被他这个样子吓着了,尤其是浮月现在一声不吭看着他俩,这气氛怎么看怎么奇怪啊。 “那个,哥哥啊,我和曦仔他……” “杉秋,小曦,你们在这里啊……” 谁想他这么简单就开口了,只是他那嘴角上的笑容有些无所适从的疲倦和无力。 “我找了你们半天,看到你们没什么问题我也放心了,之前的事情,虽然听上去挺无理取闹的,但是大家还是都忘了吧。” 曦亭见他脸色不太好,又觉得他脚下步伐有些虚浮,就过去扶他,走近一看,还真的是,浮月脸颊上透着一股虚弱的苍白色。 “浮月?!……你怎么样?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一听这话黄杉秋也凑了上去,摸起了浮月的手腕,简单的诊了诊他的脉象。 “无碍,刚才同人商量结果有点郁结,然后又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血气不足吧,头晕的厉害,我缓缓就好了……” 浮月拍了拍曦亭的手背告诉他自己没事,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身体别那么不争气的往曦亭身上软不拉几地靠,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来势过于凶猛,这股如钟罄合鸣激荡一样传遍四肢百骸的巨大无力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血气亏虚,气不上盈,只是有些虚弱,没大问题。放心。” 黄杉秋放下了浮月的手腕,看着浮月慢慢有了点平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这副样子一直找他们找到现在。 曦亭看他的呼吸一直不顺畅,低头刚想做什么的时候,却被浮月用他本来应该没什么力气的手完全制止了,即便他那只手依旧在颤抖,可其中蕴涵的力量却不容许曦亭再动作了。 “别,不要渡修为给我……曦亭,哥哥不用……” 说不用是没什么意思的,曦亭虽心急如焚,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浮月的话他显然是不想妥协的,但也是没办法的,既然当初选择了让他入这世中,那么他就要尊重他的一些想法。好在黄杉秋会一些点穴一类基本的治疗方法,用他精纯的妖力疏通了浮月身上几个部位的气穴之后,那人的呼吸才趋近正常。 几分钟之后,浮月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直到他的眸子重新映射出原本那种明亮的光泽,两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哈……可真憋坏我了……谢谢杉秋,我好多了。” “没事哥哥,我应该的,不过你真是把我和曦仔吓死了,突然之间血气少成这样,而且你刚才说,你和人商量什么……然后结果让你郁结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曦亭的意思是让浮月再多休息一会,但是那人坚持自己没有关系,也就用最缓和的语气和他们解释了。 “其实刚才这件事,我只知道,我身体里面支持生命活动的元气似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许多,至于去了哪里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确信这不是旁人所为,因为我,基本没人了。 “北北,我们先去吃饭啦,你也不用太用功,注意身体哈。”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跟趴在书桌上的北宫芸道了一声,后者简单给书页做了记号,笑着回答。 “嗯!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累死哒。” 最后,整个图书馆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粉头发的女孩望了望外面的走廊和玻璃窗,确定了真的没人以后,她抱着一本《悲惨世界》从座位上站起,绕过一排排的桌椅,选了一个书柜,在它的跟前慢慢的席地而坐。女孩望了望室内的天花板,白色的在前头,小丫头你是幸运的,倘若你是个人类早就死一万次了。” 曦亭跳了下来,用很平常的表情说着一些恐怖的话,不过这丝毫没引起北宫芸的害怕,反倒在她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你想怎样啊?……反正我现在,也没脸见你了,你,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啧……你怎么这么不开窍。” 北宫芸完全目睹了他把手指曲起然后弹在自己额头上的全过程,千年大妖的脑瓜崩力度带来的疼痛让她释放了先前没酝酿好的泪水,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啊!疼死老娘了……你下手怎么那么黑啊!……” “你那是活该的,都说兔子精明我看也不见得。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老子我从来没有说有恨得想把你怎么样,简单一点,我根本不想怪你,也没因为这事恨你,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北宫芸捂着头,瞪大了双眼。 “你,你说啥啊?……” “身为曾经百川之巅的王者这点度量都没有岂不是笑话,我已经视你为无罪,但你如果执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我也无能为力。” 曦亭最后还是妥协了,男人在比自己矮很多的少女面前弯了弯腰,单只手掌抚上了她毛茸茸的头瞬间满血复活,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唉?博物馆吗?我也挺想去的,听说这里面有一本出土不久的古书,而且保存的非常完好,它的材质和做工在那个年代还是不匹配的呢,过于先进了,你们说神不神奇啊~难不成还是什么神仙的书籍吗,材质特殊~” “特殊?” 这句话本无心,但是听者却联系到了很多东西,一直默不作声看书的曦亭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他走了过来,询问几个人具体情况。 “什么书?有照片吗?” 北宫芸打开了浏览器,指尖快速的敲击着屏幕。 “有啊,不过有点不清,曦大哥你凑合看吧,喏,就在这里。据说这书上的文字都是前所未有的未知文体呢。” 只是看了一眼,曦亭顿时如临大敌一般抓住了北宫芸的手机,可以说他今生所有的震惊都用在了此刻,他的双眼发直,黑色的瞳孔缩小到了极限。屏幕荧光下的面孔微微发着抖,他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害怕而半张着,就连呼吸声也如同黑夜之中的啜音一般飘忽不定。 “曦仔,你怎么了?什么东西这么激动?” 浮月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慌忙站起朝对面的曦亭走来。 “找到了……” 曦亭有点恍惚,放下手机后,是一张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欢喜而抉择不明甚至还有点悲戚的脸孔。 “真的找到了……” “什么东西找到了,曦仔?” 曦亭摇了摇头没回答黄杉秋,他只是默默把手机给了走到他身旁的浮月,后者看到了那张照片后,露出了比他更加鲜明强烈的情绪反应,白净的男人直直的凝视着那个画面,宛如一尊雕塑般伫立不动。 “浮月,你看到了吗……” “……居然是……真没想到,我们还能看到这个……真没想到……它还存在着……” 这把黄杉秋和北宫芸都蒙了,纷纷向他俩投掷不解的眼神。 “什,到底什么东西啊?……哥哥,你,你眼睛怎么红了?” 浮月低头抹了抹眼角,把手机举了起来,正是那张关于那本古书的图片。 “这是我们羽龙一族,代代相传的事迹兼谱系古籍《俞山予尘》,它的材质和工艺,自然不是人类能理解的,这封皮上的古文字……正是我们祖先,始祖羽皇羽山昨禹所造的篆刻羽诠体,以前我和小曦几乎天天都会翻看这本古籍,它里面的每一个字,我们都记得……这封面上还有当年我们洒上去的千年墨墨迹,绝对……不会认错!” 他的声调不受控制地随着字的音节高低起伏着,那是如同流经世间百转九曲一样的跌宕感,终于在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后,羽山浮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同时潸然泪下。 “……唔,呵呵,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次浩劫之后,它没被破坏!它还保存着!!现在就在那里……还是跟那时候,一模一样……过了这么久了,终于找到了一个,羽山的遗物……一千七百年了,老天,你这是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啊……小曦,你看见了吗?” 浮月拿着手机,一边摇头,一边面露喜极之色掉着眼泪,曦亭在他旁边,露出同样开心的笑容抱紧了他,慢慢恢复着自己的情绪。 “我看见了,看见了浮月……我看见了,看见了……” 他额间的黑发下,是一双轻轻阖着的有着史无前例一般温暖柔和的黑色双眼。 “浮月,那是属于我们的记忆。” 他声音微颤,但亦若磐石一样,坚不可摧。 “我们去把它夺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三章:猎心人「醒」 宽大整洁的办公桌上零散的摆放着一堆纸质文件,a4纸苍白的颜色与几案浓郁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桌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目光持续扫视着他手里最后一份文件,他读的一丝不苟,神情略微严肃,但也没有一直持续——终于,男人在五分钟过后放下了最后的报告,将它与桌上其他纸张同化,只见他一个轻轻甩手,装订好的资料啪的一声就被冷漠的摔打在了办公桌上。 完事之后,他对旁边一位秘书打扮的黑发女人挥了挥手,那意思是没问题了,拿去继续走接下来的流程就行。他一边动作,一边默默从自己的领口上取下他的墨镜,展开镜腿带好扶正。 “你们三个,辛苦了,最近公司收容的范围有所扩展,下面这些零散的事情,还是得靠你们来才成。” 男人双手交叉,将下巴轻轻托在自己的手背上,对着三个人的他,语气听起来舒畅轻快的很,虽然世纪嘉年华的ceo喜欢带墨镜已经是众人皆知了,就算是晚上出席宴会活动也会戴,但还是有很多人好奇和不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哈哈,老板你这哪里的话,我们哥三替人办事就是要负责任的啊,不能白拿您的工资不是?” “对,我们大哥说的是,这活安排给我们了,那必须好好干啊,三弟你说对不对!” “嗯,对对对!” 重斓一听三个人又开始接腔儿了就乐了,他笑了一声,微微歪了歪头问道。 “现在没有其他人,跟我这么客气干嘛?三位曾经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让你们做这些辛苦活是我不对才是,有机会我一定给你们安排更好的位置,只是这以后嘛,尽量不要一上来就用拳头说话了,这个时代不适合了。” “哦,那是!我们记住了!哦对了老板,能让哥几个说几句题外话吗?就跟您唠个嗑,跟工作无关……” 那人话音刚落,重斓换了个姿势将上半身的重心放在身后的座椅上,整个人慵懒但不过于散漫地倚靠着,对着人潇洒的伸手比划了一下。 “但讲无妨~” “是这样的,昨天我们照常出去干活,居然和曦大哥和大老哥他们碰上了,还打了照应,他们说最近过得不错,而且还邀请大伙,说哪一天有时间了,一起去搓一顿,我这一想,这是好事啊!这不今天就告诉您了吗?真到那一天您也去吧!” 一听到曦亭的名字,重斓也就是顿了几秒,不过脸上那种带点痞气的笑容不变。他伸手抬了抬自己的墨镜,张口就是一句话。 “好啊,我等着。” 大概又是十多分钟,重斓也没多过问之前的题外话,只是交代了一下最近的工作便放三个人走了,临走前他还交代过,如果可以,下次遇见曦亭帮他问个好。 “叮。” 重斓给自己点了一只烟,然后顺手将那只金子做的老打火机收进口袋里,整个人就原地站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窗旁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男人身姿挺拔,又着了一身银色西装,矗立在那里就好像一杆信标。外面,便是万里的晴空,和车水马龙的道路车辆。 “重总,人带来了。” 之前的女秘书回来了,她微微弯腰行了个礼,重斓闻言只是瞥了一下,从他墨镜和脸部的缝隙之间,能看到的是一双无比冷漠且锐利的金色瞳仁。 “带上来。” “是。” 只听那女人拍了拍手,通体贝壳白房间的尽头,紧闭的大门豁然大开,几个同样身穿西装的大汉架着一个衣着凌乱的男人进了屋,那男人本来是意识不清,处于昏迷状态的,可是他定睛细看了一下四周,最终发现了站在窗边,一身银色西装背对着他们的重斓的时候,他失焦的瞳孔瞬间因为恐惧而骤然变化。 “呃啊……啊啊……啊啊啊!!!” 女秘书走过去,一扣手腕便反锁了房间的门栓,顿时,那个人的声音便与外界隔绝。 几个大汉将灰头土脸的人扔在了地上,摆正了站姿任凭重斓发落,而那个人对此事的后果已经心知肚明,完全没了逃跑的概念,只是跪趴在他办公室的地板上抖如糠筛。他因为恐惧低着头,目不能视,但是却能清楚的听到,人的重量坐在椅子上的声音。紧接着,他极低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修长的包裹在西裤里面的小腿,还有一双锃亮的纤尘不染的皮鞋。 重斓就在他的面前坐下了。 “老刘,知道我为什么绑你吗?” 重斓因为墨镜的缘故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这语气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于死沉阴冷,也没有半点生气,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只是看着老刘自顾自地吸烟。 “我我我……嘶嘶嘶……啊……” 还没等他开口呢,所有人只看到了空气里一抹红光乍现,重斓左手食指指尖带血,那人的一只耳朵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问你为什么,你是听不清吗,看来这耳朵你也是不需要了啊。” 那人也因为剧痛,在地上打滚子,他一边捂住自己的耳朵部位,一边发出凄惨的嚎叫,似乎是察觉了重斓的心思,那几个大汉再次上前架起了老刘,强迫他直视重斓那张不分喜怒的面孔。 漆黑的墨镜下,重斓隐匿其后的眼睛正散发着诡谲冷淡的光,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颜色,却能直击人的内心。 就如同完,女秘书便打开了房间里面的一个隐秘处的一个笼子,金属碰击的声音在现在的环境下大的已经能摧毁人的神经,老刘闻声一脸极度的惊恐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房间里的那个方向,一头健硕的浑身乌黑发亮的黑豹跺着优雅危险的步伐正向这边靠拢,它的那双兽瞳,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是危险而迷人的烫金色。 “呜呜呜!!呜——呜!!!——” 那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最后看到,重斓亲昵地理了理那黑豹脖颈上的毛发,两双金色的兽瞳,不知为何,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到下面去和你的金主碰头吧,他早就在那里等你了。” 女秘书替重斓遣散了几个彪形大汉,又叫来了公司的专业人员打扫现场,其实也就是处理处理血液,黑豹把那羊妖吃的十分干净,毕竟那人还是羊变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蔷薇,这里你先替我管着,等收拾好再叫我,我去楼下处理公文。” “是。” 他对蔷薇笑了一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重斓走出了房间,经过一番上下电梯后,他在楼下几层的一个休息室里重新点了一支烟,他一边看文件,一边消耗着手里的尼古丁,本着烟草提神的功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了点困意,终于在第三根烟抽完之后,他选择放下文件,设置了手机闹钟,在房间里面的小床上先睡半个小时。 临睡之前,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保,那是一片薰衣草花田,画面正中间的男人一个人站着,神色平淡,却也生动温暖,令人心安。 “亭哥哥……” 重斓看着他的眼睛喃喃自语,却也抵不过睡意,就这样抓着手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你要去哪? ……我哪里也不去。 ……只是要你们先离开, ……哦不是,最近这段日子,我要在百川练功,功法的难度和杀伤力很大,我担心你们在的话,会波及你们。 ……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会把家收拾好欢迎你们回来的,只不过现在,还是得麻烦你们先离开这里。 ……就当是我的一个请求,拜托各位了。 “你要去哪里啊?” 黑暗中,他朝着那个人问,问他要去哪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那个人一向是有问必答,不过这次,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喂!!大哥,你去哪啊?大哥……大哥!” 眼前的画面逐渐由漆黑转变为熊熊烈焰的火原,就在他眼前的那抹身影就这样毫不犹豫的踏进了火场,他的黑发被滚烫的气浪掀起,右手一杆长枪一抖,刺破了最后的黑烟留下一道间隙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不……大哥,你别走!回来,不要走!你不要走!!”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跌跌撞撞追了过去,可最后等他扒开了所有的烟雾,看到的,却是一柄断掉的长枪,和几滴殷红的血。 再一抬头,便是一具被倒挂起来,胸膛被数不清的狰狞利器刺穿,已经没了呼吸的冰冷遗体。 “啊——!!!” 眼前顿时明亮了许多,起码已经是白天的程度,重斓躺着发现自己在梦里居然把手伸出去了,以至于现在他醒的时候手臂直勾勾的朝上举着。 “啊……哈……” 他叹了叹,发现自己才睡了十来分钟,不过这个梦弄得他已经睡不下去了,干脆就起来继续得了。 “别做这种梦啊,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重斓把那只手按了回来,死死的捂住它大半天,但他最怕的是,刚才梦里那副景象过于真实,而且已经真实到挥之不去了。 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羽山曦亭死亡的场面。 “重总,不好意思,我进来了。” 重斓回头一看,正是蔷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蔷薇一向缄默冷清的面孔上却出现了惊讶的情绪波动。重斓看着她那深红色的眼睛蕴满了不思议的惊惶,就问她道: “怎么了……?” 其实等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因为他刚才都是一个人的缘故,所以没发现。 “重总……您,您怎么……哭了?” 他知道自己流泪了,因为他听见自己刚才的声音就是哽咽的。 “没事……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最亲的人死了,好在梦都是反的,那个人活得很好。” 蔷薇看着他嘴唇不由自主地也开始发抖,重斓三两下抹掉了眼睛上的东西,重新戴上墨镜。 “我这不没事嘛,你哭什么啊~” 现在是午休时间,重斓提前一个小时处理完了今天全部的文件,为的就是让自己今天有时间冷静一下。关于之前那个梦,五百年前羽山曦亭的不辞而别和百川境内的荒废,这其实一直都是他的一个心结。如果说那个人的过去是执着于他家乡破灭的真相,那么他自己的过去,便全在于那个人,他自己也想说服自己不去在乎,但是不得不承认,阔别多年后,也就是他与现在的羽山曦亭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他那些心中的疑问全部吐出来让他回答。 那可要追溯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和他曾经的王,相聚在一个幽暗的巷子里。 “老规矩,和平常一样。” “好嘞~老板您要的荷叶鸡!嘿嘿,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谢谢,这次也不用找了。” “哎呦!谢谢老板!您下次再来啊!” 重斓一手抱着商贩给他的袋子,一手轻轻扒拉了几下,他闻着从荷叶里面透露出来的的肉香,恨不得当即就在这里解决了算了,但想了想还是戴上哈镜把它放进了车筐。其实就着他这能买得起鸡肉还能骑得起自行车的条件,在那个年代,真的算是有钱的一类人了,虽然他的经济实力远不止这些,但在穿着打扮上一向低调,不怎么标新立异,他在那个时期就已经学会了做买卖,一个人生活的富足且安然。 那个月份已经入秋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他身为妖类不需要衣物保暖,但也为了躲避人类不必要的眼光,他穿上了应景的大衣,围上了暖和的羊绒围巾。重斓骑着他的车出去了一段距离,可就在他经过一个岔道路的时候,镜片后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转变成一种碰上某种阔别已久事物的惊异感,男人在一个空地选择停车查看,他那个档口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东西不是别的,是人血的气味! 重斓那时是一点也不慌的,准确来说,他是好奇才选择上前查看的,因为那个年代,妖物一般安生,杀人放火通常还是他们人类自己,且除了人血的气味他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单纯的以为这是个凶杀案罢了。但是最后,还是他错了。 重斓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妖气——他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锋芒过日,但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于谨慎他又确认了一遍。 通过那条阴暗的小巷子,他只觉得血腥味越发的刺鼻,在他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一步一步挪进了巷子,只图一睹为快,当个吃瓜群众就好,事情也如同他预料的那样,他瞄见了一个人,正单膝跪在地上背对着他,只是那人握刀的姿势很奇怪,似乎把整个刀都捅到地上那个人的腹部里面了。 重斓还想再看看,可是这第二眼就越看越不对劲,这入秋的天,街上已是寒冷,可这人蹲在这种阴暗的巷子里身上却穿的如此简便单薄,那是一身类似于那个年代特务才会穿的黑色夹克,而且看上去还是夏款,他的后脖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第三眼老天便不想给他机会了,那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着看热闹的重斓就突刺了过来,狠练利落地掐紧他的脖子,顿时一股黏腻热乎的液体湿感糊了他一脖子——他手上的血还是热的呢!原来他姿势奇怪不是因为刀子捅的深了,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刀子,是整只手伸进那人的身体里了! 重斓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道宛如一把铁锁,任凭他怎么亮出利爪抓挠都于事无补,那温热的东西不仅力道硬的如铁,就连触感也好似金石,但也正是因为他不是个怕打架的主儿,正当重斓一双金瞳怒睁打算和他拼了的时候,他却在这个人的这张脸上,找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这是个男人,个子和他一样,在那时候算很高的了,一眼看上去还颇为俊俏,男人头是屈指可数的,这可能也是当时下馆子是一种特有排面的称呼,可其实不然,去这些饭店吃饭,不仅要钱,而且还得有粮票,最令现代人受不了的可能还是肉类在当时是限量供应的这件事,每个人,最多分配多少,都是不可强求的,就算你有钱有粮票,也是一样。 不过似乎,重斓用了点小手段,桌子上的饭菜可谓珍馐美馔八珍玉食,就连酒也是上好的茅台,几乎什么都不缺,先不说这些不知道怎么弄来的食物,光是看他这诚意,都已经很足够了。 曦亭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帘子,刚才那个服务员也没走多久。其实重斓不仅点了这么多美食,还专门订了一间包厢,要说这具体原因,还得是曦亭那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穿着打扮和他那两条白净干练的胳膊导致的,重斓不想那么多人类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也不想他们看他,仅此而已。 “包间不必吧,我不会在乎那些渣滓怎么看我,说到底还是人类过于废物了。” 曦亭两条胳膊很平常心地放在圆形的餐桌上,光线一好把在场的两个人都照了个敞亮,重斓等服务员走了以后也摘下了哈镜,跟曦亭两人四目相望。 “唉~当然有必要了,我可不想有人打扰我跟大哥重聚,您就当我孝敬您啦,不用客气!来,吃菜!” 重斓给曦亭夹了几筷子菜,整个人笑呵呵的。刚才在外面也许是因为天黑,也许是因为当时太激动了没缓过神来,现在一到了这种场所重斓才想起来去观察这些年曦亭身上真实存在的变化,以前他蓄了一头顺溜的长发,在百川的年代也不怎么束,整日就是那样任随它恣意散开,但始终不见散乱,如今这咔嚓一剪刀下去,现在他这副普通人的短发模样也很招人喜欢,至少他重斓看着,觉得非常适合他,除了头发这一条最明显,曦亭的五官面庞看上去变化不大,除了眉眼深邃了些,神情又淡然了些,可以说是一点也没变老。 当年他们的大王除了实力令人瞩目以外,他的容貌也是颇有好评的,一度也曾无意识之间虏获无数女妖的芳心,现在的他,可以说比以往又成熟了几分,好看了几分。 随后重斓就对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妖还有老这一说么。 “呵,你吃你的,不用给我夹,没想到这几百年过去,你都是个大人样了,倒是比你以前俊了许多,就是你这眼睛,真的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精神。不过也不知道你这身板定没定形,还是你多吃一点再长长吧。” 重斓一听这话虽然高兴,但也有点心虚,他没想到曦亭刚才已经先他一步仔细的观察过他了,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正当他想去接话时,他无意之间又看到了曦亭身上的一样东西,那其实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应该这样说,他看见的,是他坎肩肩头部位的缝隙处,一小截露出来的,好似树根花一样的浅红色疤痕,虽然只有个尾巴,但他眼尖,还是看见了。 那人耳聪目明,一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随后他啜了口酒水,神色平静的对重斓讲。 “以你的脑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雷劫我不是遭遇一次两次了,这疤在我身上很快就能消去,什么也不会留下的,你也别多想。” 重斓一愣这才回忆起来,前几个月有一阵是天天打雷下雨,那声音大的,十里之外都能听到!合着都是冲他来的……以前羽山曦亭也有突然消失一段时间的时候,不过他不会说他去做什么了,那个年代,百川哪个妖怪失踪个个把年月都是极其正常的,他们的大王也不例外,原来那会他是去渡劫了! 说到这渡劫吧,每种妖怪的渡劫方式和劫数是不一样的,有雷劫也有情劫……雷劫作为高阶层的劫数,一般只会在动物即将修炼成精或者高修为的大妖涅槃重生获得更强的力量时才会有的劫数,不过凡事都要有参考,被雷劈的概率本来就不大,想当年,百川之王的至交枫秋狐仙黄杉秋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不也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按道理来说,妖物一生最多经历那么一次两次雷劫就已经是够多了,但曦亭这情况,感觉每隔几百年都得来一下似的,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但是曦亭手指甲里面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马上提醒了他,一条很有可能引发这种情况的原因。 羽山曦亭的修行方式是血修,长年靠杀人饮血助长功力,是属于凶邪的妖类,百川鼎盛时期,他前前后后更是屠杀过近千万人之多,虽然他自己不在乎背负什么堕落成妖邪的罪孽,但是毕竟,杀人偿命,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经受比普通妖族强上千百倍力度的雷刑以削减他的罪恶。 虽说也是有赎罪的一点意思,但他每成功经历过一次雷劫之后,他就会变得更加强大,也就能去杀更多的人,或许对他而言,如果能更好的向人类复仇,经受这点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他们大王的恢复能力逆天是众所周知的,这一点重斓其实并不担心。 “呵……那是,我知道大哥你不怕疼,那,那咱不提这个了,话说,您刚才那是在干嘛?那个倒霉玩意招惹你了?” “他没招惹我,上面让我杀,我便杀了。那些人要他死,还要让更多的人死,我也乐意送他们下地狱。现在这个年代,只要能多杀一个,就算是让我接杀手这种脏活我也在所不惜。” 曦亭的语气突然变了,表情也有了一丝异样的变化,在重斓惊异的目光中,他能看出曦亭眼睛中的兴奋和渴望,那是重斓再熟悉不过的,他的王对杀戮和复仇的渴望,但是,时过多年,他还是嗅出了一丝丝他不能理解的陌生。 “大哥?你说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现在名义上替人类做事,只要能杀更多的人,我就不在乎给我头上冠一个隶属哪个人哪个组织的头衔,我和人类,不论多久,都势不两立。” 曦亭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噼啪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无情,重斓以前小不懂事的时候,就那样直白的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恨人类,曦亭也是不避讳自己的过往,就那么全部告诉他了,他的王对人类恨之入骨的事情,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现在这样,他只能说,羽山曦亭对人类的仇恨在这几百年里是不减反增,愈演愈烈。 “……不是,是我跑题了,抱歉……难得今天和你一起,我还说这些没用的东西,真是难为你了,小斓。” 羽山曦亭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态,随之他从一侧的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东西,四四方方,带着耀眼的金色。然后他将那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递给了对面的重斓,原来那是一个在当时较为罕见的崭新翻盖型打火机,就它的质地来看,是黄金打造的没错了。 “上头那些二世祖给我的玩意儿,我有龙焰也用不上它,今天遇到你我很高兴,就当我这个大哥对你的一点补偿吧。我希望你不嫌弃收下它。” 重斓对此很是意外,意外自然是这个打火机本身,先不说这东西的材质和做工有多么上流,曦亭又是替什么人办事才能得到这种货色的,这些他都不是特别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大哥亲手送了他一件可以说是很贵重的物品。 重斓心里暗喜,开始感谢今天晚上他所遇到的一切人事物。 “那……那我就收下了,放在眼前的礼物不收,是对别人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何况大哥你也不是别人。” 重斓伸手接过,无意之中还碰到了羽山曦亭的手掌,它温热而富有力量,惹得重斓下意识心里瑟缩了一下。 “谢谢大哥,这玩意我挺喜欢,之前一直缺个像样的打火机,正好,您就给我送来一个。” “我说过了,这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你犯不着这么谢我,呵,说到底,这东西还不是从那些人手里转给我的。” 曦亭眼帘阖了阖,一种自责一样的情绪闪现了片刻,随即,他又有点无奈地问重斓。 “我现在沦落成这样,还用人类给的东西送你,你不会看不起大哥吧?” “亭哥哥,钱是没有罪的,我也是那句话,不管你以后干什么,为迎合时代更迭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所敬所爱的大哥,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瞧不起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重斓的情绪高涨,对着羽山曦亭无比认真的敬了一杯酒。 “大哥,小弟在这儿先敬您一杯!” “……你这小东西,也好,你这一杯酒的情,我领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边吃边聊,后来重斓因为喝的有点多了也就稍许打开了话匣子,吐露了很多类似于“你怎么才回来,我真的好想你。”之类的话,曦亭是千杯不醉的,越是到后面,他就越发清醒,可面对重斓那些抱怨似的玩笑话,他都很是认真的一一听他说完,需要时,还会回答他。 “百川在我眼里永远都不是玩物,我也很想你们。” 两个人一直持续到饭店快要打烊了才离开,重斓那时候高兴没控制住量属实有些醉了,曦亭替他付了账以后也不能放着泥巴一样的他不管,更不可能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去,就架着他在城里找了个旅馆开了个双人间,先住个一天半天,等重斓酒醒了再退。房间内的设施虽然有些旧了,但是整体来说还是整洁干净的。 羽山曦亭把不省人事的人平放在白色的床单上,简单的给重斓脱了鞋子外套,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身上后,又给他喂了一些水。最后因为酒精发热,他也不敢给重斓盖的多严实,便给他虚盖了一张毯子,回自己床上休憩去了。虽然这一晚上几个小时,重斓会不定期的从床上滚下来,但他也没有厌烦,还是次次把他重新抱回床上,最后还因为他闹得太频繁了曦亭干脆就不躺了,转过来在这个醉鬼的床前坐着守了他一宿,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第二天白天酒醒后的重斓,他的心情和现在的重斓都是一样的,想想自己前一天晚上做的蠢事,他都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结果是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得羽山曦亭帮他买单善后,自己作为醉汉还让人家照顾了一晚,到头来还是给他大哥添了不少麻烦。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大哥……我酒量赶不上您,还让您破费了,这一晚上还要您照料,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无事,这是我该做的,你以后照顾好自己,记住别随随便便在外面失去行动能力。这是你的哈镜,你带着挺好看的,别忘了拿。” 曦亭将那副之前替重斓收好的墨镜还了回去,重斓接过后没急着戴,曦亭则是继续说道。 “既然房也退了,事情也解决了,我就先回去了。小斓,后会有期。” 他还没等走呢,重斓一手猛的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对方明显镇住了,也不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 “亭哥哥!……你,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怕你这一走,以后又找不到你了……” 重斓其实最害怕的,就是他又要走。羽山曦亭见状二话没说,反过来握住他那只惶惶不安的手,这么跟他说: “我住的地方没有固定的地址,你若是日后想见我,就在城东公园那颗红绫老树的树洞里塞一张写着你名字的纸条,我看见了,就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重斓一直把那时候的事情牢牢的记在心里,虽说过了几十年以后,他的说话方式不知怎么的变了很多,惹得羽山曦亭很不待见他,也就逐渐成了今天的局面,这其中,他具体跟人家说了什么才能短时间之内把人家烦成这样也不得而知了,所以现在,是他去找人家,而不是人家寻着纸条来找他了。 重斓皱眉,他的火机刚刚就打不出来火了,这个东西也有些岁数了,但他就是不舍得换,自己就前前后后修了几次,这不现在才放下仪器刚修完吗。 他看着火机的火苗,金色眸子暗沉,其实吧,这些结果都是他自己作的,跟曦亭没有任何关系,具体说吧,他也不是故意想赶人家刻意回避他,相反,他其实很想很想接近他,想到了就算做梦也会梦见他的地步。 事情又追溯到几天以前,那时,他还跟其余几个人一同度着假,黄杉秋便单独约他出来,悄悄把他拉到一个餐饮厅,这么问过他。 “我说小重斓,秋哥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听见了没?” 重斓见他难得神情有些严肃,上去就很诙谐地回话。 “狐仙哥哥问当然如实回答,什么问题您请问~” “重斓,你喜不喜欢你秋哥哥和你白月哥哥啊?” 重斓听着觉得特别奇怪,但也是立即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当然喜欢了,二位哥哥从小就对我很好,我哪有理由不喜欢你们啊?” “实诚,那你喜不喜欢曦亭呢,你怎么看当年的百川之王的?” 重斓愣住了。 “狐仙哥哥,您这是难……” “到底喜不喜欢,是,还是不是,我只要一个答案。” “……” 黄杉秋用忘凝指正了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话,可是重斓过了很久,都没说出那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果然……你犹豫了。” 黄杉秋没有逼问他,同样有一双金色系眼眸的狐仙摇开折扇,心有所系地给自己扇着风。 “我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感情,秋哥哥我也不是那些老封建,思想还是很靠前的,当然了我自然不是对你这种想法有偏见,只是吧,我得给你提个忠告……” 既然窗户纸捅破了,重斓这时候低着头也没脸面去直视黄杉秋,他觉得自己特别混蛋还特别恶心,因为黄杉秋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对那个如父如兄的人抱有那种层面的想法。 “如果是其他人,秋哥哥我还可以给你做助攻,并且双手赞成,但是那个人,你最好是能放下,他不是能被谁感化的类型,羽山曦亭心里已经放不下再多的感情了,这么说吧,他心里再多一丁点复杂的感情就算是他也会疯掉的……那人早早就把自己这方面的因果斩断,除非日后他自己想开,否则你再怎么费尽心思接近他都是没有结果的……” 重斓苦笑,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呢?从以前羽山曦亭对那些追求者的果断拒绝来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他是深知的,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仰望那个人,即便那人在当年与人相处的方式并没有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样遥不可及,可一想想这种不正当的念想他都会觉得这样龌龊的自己不配去拥有。 “狐仙,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的……我,我这种情况,其实我也怕他知道……我也根本没办法和那个人比……” “你犯不着怕,这不是一件恶心或值得羞耻的事情,喜欢上另一个人是好事,是正常的情感,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你的人,你也绝对不差在哪里,只是你选的那个人……也比较特别罢了。” 黄杉秋用忘凝敲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罢了……既然你懂,就先暂时把他忘了吧,看着你这么纠结我也不忍心,这一点我可以帮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也很不公平,但是曦亭那个人真的不是神仙驾驭地来的,我对这事起码说现在是不看好的,你暂且先把他放一放,这记忆和感情我不会给你抹掉,说不定以后有一天,没准……他就能开窍了,到时候,你再跟他表示也不晚。” “会有那一天吗,狐仙哥哥,重斓我不傻,曦大哥他一日仇恨未除,他永远都会是这样,这是个无解的命题,就算他不在乎,我心里也始终过不去那道坎……我,我只能这样了……” “也对,没错……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啊。” 黄杉秋按了按他的肩膀。 “唉……谁叫他是百川曾经的王呢,没人喜欢,是不可能的啊……” 可重斓最后,还是拒绝了黄杉秋的忘凝之术,理由是,他真的放不下。 “狐仙哥哥,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吗?” “没问题。” “谢谢……您的好意,重斓心领了,但还是对不起。” “我不想忘掉他。即便是痛苦,我也愿意为他停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四章:逆龙枭「上」 一声惊雷过后,屋外雨水倾盆,大宅门口两只健壮的石狮在夜雨里看守着府邸的朱门。 宅邸内,一个中年男人刚刚说服他的妻子先陪几个孩子去睡觉,让她不用等他。而他则是默默去了书房,点亮了自家的油灯,暖黄色的火光照在他光洁的半个头完,门口就进来一个年长的先生,梳着中分头,身穿大衣长褂,只从表面看,整个人文学地很。 “齐少,他已经回来了。” 那先生轻轻一个鞠躬,青年一听这话眼睛立刻放光从摇椅上跳了下来,相比刚才说狠话的狠厉劲儿,他现在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孩童,那样子简直比在地下赌场赢了一大笔钱还要激动。 “很好!东西给他装上了吗?” “回齐少,已经装上了。” “是吗?!那我拿些东西,这就去看他!” 曦亭独自走进一个封闭的昏暗房间里,这个地方空间足够大,他对此也很熟悉,这里是他完成完任务后简单给自己做清洁的场所,同时也是他与“雇主”的一个面会据点。虽然他们名义上有着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但曦亭向来不会听任何人的差遣,更不用说“命令”这种触碰他底线的东西,这几十年来,他所有的合作方都必须看他的脸色行事,因为稍有不慎,曦亭就会在契约到期的那一天送他们归西。而他本人也是一直强调,自己与人类永远只是利害关系,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想让他听候发落,做梦。 曦亭三两下脱去了自己外面的大衣,把它挂在墙上,随后他捡起了水池边上的水管,连接好冲水的水龙头,对着自己的头就是个挂饰,起不到什么禁锢作用,但手铐的含义他清楚得很,不是给罪人,就是给动物的。捅破了说就是把他当自己的宠物看,并且剥夺他的尊严和自由,你觉得他会容忍这种羞辱? “曦亭先生……齐少的意思是,您这次超时了,这东西……是对您的暂时惩罚。” 应侍的年轻人胆战心惊的回答,毕竟对他们人来说,曦亭终究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跟他在一起说话,就会有即将被虐杀的错觉。 “惩罚?他也配?” 曦亭把身体正对着那个人,他的眉峰压低,黑眸在他眨眼的瞬间转变成了血色,一条竖缝似的瞳孔阴冷的看着对面人的一切行为。 “曦亭……先生,您先别生气……这,这不是我说了算的,齐少说,这是原则问题,您不能反悔原则的,您也别为难我们这种下人了……” 曦亭的视线扫过那副手铐,这龟孙子已经不止一次用原则和道义的问题来勒令他做一些事了,自然他不爱跟这些人类就事论事讲道理,但他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并且万不能违背的。 见曦亭依旧紧锁眉目不说话,侍者有些害怕,接着他又上前安抚道: “您,您放心……少爷说,只是暂时的惩罚,不会很久的!您先委屈一下,好吗……等过后我就给您打开它……” 他语气诚恳,曦亭听着虽然没触动但是也纳闷这么单纯且不谙世事的人为何要给他那个人渣雇主做佣人,脸上阴翳也就淡了。 最后曦亭递过去自己的双手,不过却没有看那个年轻的侍者,红瞳也退回了黑色。 “动作快点。” 小侍者一个人守在密室的门口,脑子里全都是刚才给曦亭铐上手铐的情节,虽然曦亭最后没有为难他,用称得上配合的态度自己伸出了双手,但年轻人还是在触碰到他肌理紧实的手腕时,不可控的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那是一双杀过人的手,尽管它们现在摸上去是柔软的处于完全的放松状态,但年轻人知道,只要它的主人想,这双手随时都可以把他撕碎。 或许是那镣铐本身能给他这种弱小的存在带来些许安全感,所以也只有那双手被禁锢时他才能好好看上一眼,意外的发现,其实这双手生的当真精妙好看。 “啊……真是吓死我了啊……曦亭先生,和他面对面说话,压力真的太大了……” 小侍者靠着通道里青石砖的墙壁,对着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过说白了他除了本能的害怕曦亭,其实心里对他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小白白~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年轻人忽闻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念叨,条件反射地失语吓了一跳——原来是之前那个身穿礼服被称为“齐少”的青年,这不看还好,一看就会被他手里那个大的离谱的手提箱再次吓上一跳。 “哎呦你干嘛呢~看见我这么害怕啊?你是没休息好吗?黑眼圈都出来了……” 齐飞麟有些担心的拍拍侍者的肩,问的关切。 “白茵,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你我没必要客气。” “不,我没事的齐少爷。还有……曦亭先生已经在里面等您了,按照您的指示,已经全部妥当了……” “嚯~是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小白,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了我到点发电报叫你。” “啊,好的齐少,那我先回去了。” 最后随着小白的离开,齐飞麟一转先前成熟可亲的样子,换上了一脸透露着阴森气息的孩童式的笑容,一脚踹开了密室的大门。 “我来看你啦宝贝儿!有没有好好想我啊?” 。 几个佣人一样的小厮人手推着一辆小三轮推车,将通道长廊里面那些已经离开墙体的废弃碎砖装好,推离了这里。 齐飞麟摸着自己敷着药的右侧脸颊,翘着二郎腿端坐在一张高级沙发椅上,他的半边脸被刚才曦亭掷出羽毛时产生的气流波及,被划出了一道又细又深的口子,把他今天刚换的衣裳领子染红了一小片,虽说那枚羽毛就是冲着齐飞麟的面门去的,但最后,还是打在了青石砖墙上,瞬间就是轰的一声土崩瓦解的场面。 齐飞麟看着害他破相的罪魁祸首,依旧保持着勉强的笑意,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明明疼的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咔啷……咔啷……” 罪魁祸首指尖把玩这一根自己独属的龙羽,手腕上镣铐之间三指粗细的铁链随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曦亭一脸看蝼蚁鼠辈一样的表情一呼一息间全是满满的杀意,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对面给他束缚的人,只见曦亭反坐在一张带背的红木椅上,双腿自然的穿过椅子背两边的空间分开,两条手臂就那样搭在后座背上,有一秒算一秒,连眼睛都不眨。 他们就这么尴尬的对峙而坐,也许真的是有段时间了,直到曦亭烦了一挥手指散去了那根羽毛,齐飞麟才敢跟他说话。 “哎呀,这么大火气干嘛?我也就说说玩的,我给你赔个不是~” 齐飞麟对着曦亭做了个双手合十的道歉,然后非常应景的有滴眼泪就下来了,样子好笑的很。 可对方根本不在乎他的道歉,而是单刀直入主题,只见曦亭对他偏了偏下颌,一双血瞳妖冶似火。 “你到底什么意思。姓齐的。” 说完他便把双手从椅子背上拿下,遂用力的垂在身侧,同时因为借力的缘故,那锁链敲打在地砖上发出一阵突兀冰冷的巨响。 “没什么意思啊,单纯只是你任务完成的不够完美,给你的一点点小建设啦。” 齐飞麟被那一声控诉一样的巨响激地浑身一个哆嗦,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跟之前一样,又贱又欠。 “人类,你可知我活了这么久……这世上敢拿废铜烂铁绑我的,你是第一个。” “哎呀——那可就是我不对了,居然拿废铜烂铁招呼我的王牌,真是死一万次都弥补不了你呢。” 齐飞麟自顾自的笑着,同时也不忘记鼓掌,只是这突然之间,他的语境完全不一样了,硬是能听出阴森恐怖的味道。 “好,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只用这么简单无趣的东西招待你。” 齐飞麟又说,虽是笑脸,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我们的契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曦亭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仁随着齐飞麟的动作做出细微的变动,然后保持这样的状态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向他一步一步靠近。 “你没有让我满意……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我想要的是让那个死胖子在死之前经历更多的折磨和恐惧,你竟这么便宜他,才捅了他四十刀就让他死了?你瞧瞧你干的好事,真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职业道德的杀人工具。” “杂碎你搞错了,我杀人,永远都是我自己的意愿,至于你那些条条框框,如果你不想跟那个胖子一样,被我从眼睛到命根子上下连着捅四十刀,就闭上你的狗嘴。” 曦亭抬头跟这个男人对视,眉宇间净是凛冽的杀气和戾气,那双红的滴血的竖瞳隐匿在漆黑的碎发之间,与此同时,椅子上异类的背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一片形如翅膀的黑红色雾气,它们如同鬼怪妖魔一样,在密室的空气里弥漫扩散。 “哟呵?还不让说了……就你这脾气我就更不满意了~既然你说,杀人是你自己的意愿,想必你也是很讲原则的吧?难道你的原则就这么敷衍吗?你没用能力堵上我的嘴,其实还是你的问题不是?我作为你的合作人和提供商有权利对此要求赔偿。” 齐飞麟看着越发恣意的黑红色雾气,心里自然也是怂的不行,但他也就强在一张不知死活的嘴上,依旧说个没完。 “不过我可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哦,只要你愿意用你的原则和道义向我保证,满足我一个工作以外的要求,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齐飞麟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伸出手就想去摸曦亭的脸颊,不过还是因为对方过于冰冷杀伐的眼神吓得收回了手。 “啊~真是不错的眼神……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无时无刻都想那么干……” 曦亭自是不予受理,他甚至不想再看这个突然性情大变捂着胸口兀自陶醉的神经病一眼,显然他觉得跟这种人计较置气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还是一种很掉自己价的行为,但一说到他自己的原则和理念问题,他就不得不认真对待。 “我警告你姓齐的,等下如果从你那张狗嘴里道出什么恶心的东西,我会让你比那胖子死得还要难看!”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活剐了这个败类,之前曦亭评价齐飞麟是人渣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城里一旦有被他看上的姑娘而且对方不从的话,他就会派手下直接去杀了那个女孩全家,再把女孩掳来强暴,等他自己玩够了,就分给手下人轮流品尝,实在没什么价值以后,就会卖给镇上的妓院去做妓女。 这还只是他干过的事的冰山一角。 “啊,这么说你就是答应咯?放心……我不会对你做那些过分的事的~虽然会有点疼,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怕的对吧?” 齐飞麟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色,双目瞪得极大,只见他默默半蹲下身体与曦亭平视,却不见他到底是从哪里掏出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 “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么?看见这个了吗?” 曦亭不看他,而是去瞥他身后那个大的离谱的手提箱。发出一声冷笑。 “哼,我答应你什么了?” “少来了曦亭!你刚才不反驳就是答应了!答应了别人就要说到做到……不想你的信念和原则蒙羞的话,就乖乖完成这个要求,反正又不过分,你又不是大姑娘,我也不能把你怎样的……放心,只要做完了这个,你就会比现在还要完美……” 世上还有这么冥顽不灵不讲道理的人,曦亭活了这么久听他说完这些之后,除了压在心里嗓子里,喉咙里以及手掌心里的歇斯底里的盛怒之外,竟感觉有那么一丝好笑,好笑到他都想知道这个人渣畜生到底想干什么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哈……我也不跟你墨迹了,听着曦亭,我要用这些针在你身上纹下我组织的特有标志,哈哈哈……这样以来,用不了多久,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空气里突然迸射出木材碎裂的声音,一道黑影闪过,他鬼魅魍魉一样的身法迅速把口出狂言的人类压制在了地上。他那双被枷锁禁锢的手上胀起跳动的青筋,十指的指甲忽然锋利无比已经嵌入地上那人脖子部位的皮肤里,而齐飞麟正好能看见的,是一双圆睁着的在背光环境里都透露杀气,凶光毕露的非人竖瞳,他的黑发垂落,但难遮盖那双眼睛里的任何东西,再往下看,那人口中的牙齿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样子,水墨丹青一样的黑色纹理从他的脸颊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脖子,乃至手臂和躯干。 “垃圾!杂碎!!没用的孬种!!老子乃是上古神山后裔,随便翻个身都能灭掉一座城池,你个连我岁数零头都没有的渣滓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对老子呼来喝去!!只会妄想的废物!!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曦亭的声音比往日发怒时更加低沉,那可以说是好几个他的声音同时说出一句话时产生的重叠效果,然而更加骇人的是,他连眼白的部分都开始出现大片赤色的迹象。当真就像一个恶鬼。 他是不屈而自由的生物,是傲慢且目空一切的王者,如若说有什么能成为束缚他行动和天性的枷锁,那么除了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之外,没有任何存在,任何人能剥夺他的自由……更不用说被刺上记号,被标记成私人的附属品,也许那也就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刺青,可对曦亭而言,那便和黥刑无二,是彻彻底底的羞辱和轻蔑,是一生之耻,即便日后洗去那也是永远刻在他生命里的一笔不堪入目的污渍,他的尊严和自尊绝不容许。如若今天他身上真的被刺上这种东西,那真的是跟让他沦为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对曦亭来说,失去尊严和自由,比杀了他还要残酷万倍。 “我与你的合作到此为止!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就送你上路!!” 就当曦亭刚说完时,被他压在地上因呼吸困难而面红耳赤的齐飞麟突然咧嘴对他笑了,那是一种病态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嘻嘻嘻好厉害……真漂亮……你真的是太美了~” 说完他颤抖的双手便攀附到曦亭那只掐紧他脖子的手臂上,像是做什么不堪入目的事那般的,上下摩挲。 曦亭当下眸色一沉,他已经被这种变态的举动恶心到放弃惊讶的程度,他现在只想快点拧断这个令人作呕的生物的脖子,然后把他的尸体剁成肉泥丢出去喂狗。 “疯子!……” 正当曦亭低声吐露完这两个字马上就要动手了结这个人时,他那只指甲已经嵌入皮肉的手还是停住了。 他像一座雕像一样,室内同样鸦雀无声。如果不是地上这个疯子已经认命似的闭上了眼,还保持用他那种让人恶寒的视线看着他的话,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收手的。 “谁?来干什么的!” 曦亭依旧不为所动,他的声音极度的不耐烦,任谁都能听出,他的耐心有限。 “杜某是来替少爷赔礼道歉的,他早年受了刺激,如今才是这般模样,望您大人大量,饶恕他这一次。” 曦亭的余光透过发丝之间的缝隙看去,发现密室的大门口正站着一个梳中分头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年人,曦亭自然认得他是谁,这位姓杜的男人正是齐飞麟的干爹兼管家。因为之前齐飞麟的任务都是他转告的,再加上这个中年男人的辞措把握的都很得体恰当,才给曦亭前期一种齐飞麟也是这种明事理之人的感觉,要不是这个疯子身边有这位先生打点,曦亭说什么也不会跟这种人合作的。 “没人告诉过你们我这人器量小得很吗?他这已经不是初犯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再怎么样,他那杀过千万人之后留下的森寒气场还是拦不住的,在曦亭瞪向男人的那个瞬间,甚至都能闻到一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以碾压的态势占据全部的空间。 “曦先生,站在您的角度,我能够理解您对少爷所作所为的愤怒和肃清之意,他作为组织的头目确实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但我既是他的管家兼义父,就有义务替他求这份情。” 姓杜的男人再怎么言辞冷静,还是被曦亭那种嗜血的威压吓出了一头细密的汗滴。 “可我现在就是想杀了他,你又能拿我怎样?” “实不相瞒曦先生,我此番前来没有任何能说服您的把握,也不认为您会听我的请求,所以这次我来,不是什么都没准备的。” “别费力气了,多少钱和灵物都买不来这孙子的狗命!今天我就是杀定他了!!”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美人说要杀我耶,我好兴奋,好幸福耶……咳咳……” 地上的齐飞麟非常不合时宜的贱笑了几声,顿时其余两个人都纷纷朝他看来,和之前不一样,曦亭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那股想宰了他的欲望。 “曦先生刀下留人!!!先看看这块翡翠,您一定对它有兴趣!!!” 这个词在曦亭的脑子里迅速闪回了十几次,也许是潜意识里面的一个小细节,也许是他真的想起了什么,最后他恶狠狠的扭头望向那个中年男人。 “什么翡翠?!给老子说清楚!!” 杜管家的视线与那双全红的非人眼瞳对了个正着,当真就是这位管家有着非凡的魄力才能顶住那种恐怖的眼神而不被吓晕过去,默然,他双腿发软,但还是极力保持着站立,在一片无声中,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我家传的翡翠……” 还不等他说完,一阵掌风袭来,那张照片已经被曦亭吸了过去,眼下他一手拿着那张胶卷拍摄的相片,一手紧箍着半死不活的齐飞麟的整张脸,防止他再出什么怪声。 相片中的翡翠碧透灵秀,水头和翠性都无可挑剔,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它的质地绝对细腻柔滑,更不用说,这块葫芦状翡翠的大小了,足足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即便不懂翡翠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价值不菲。 对曦亭来说,如果只是一块翡翠是打动不了他的,但绝就绝在,这东西,他认识。而且再认识不过了,那是他们羽山曾经的产物之一。 曦亭看完后,只觉得脑内全都炸开了,也不晓得他究竟盯着那张照片盯了多久,直到他的眼睛里的赤色消退殆尽,那只颤抖的手才慢慢把它放下。 这天底下的巧事,怎么就全让他碰上了啊。 “这是你家传的?……” 杜管家反应极快,立即给出了答案。 “是!……已经有千年多的历史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对吧?……” “是……我们家族的族谱里有一本自传,我根据那其中的描述,猜到了您大致的身份……” 杜管家渐渐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慢慢走近了几步,曦亭也没有任何反应。 “把东西给我……我饶他不死……” 咔的一声,曦亭将照片握成一团,咬牙切齿的陈述。 “翡翠现在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寒舍之中,不过杜某人用性命担保,只要您放了少爷并且答应他的请求,杜某事后一定亲自把东西拿出来双手奉还给您!!” 杜管家对着曦亭一矮身子双膝跪地,又是将头抵在地板上,深深行了个跪拜礼。 “……你威胁我?” 曦亭对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阴影埋没不了他的怒色。 “晚辈不敢!!晚辈知道您是何许人,特意不将东西带在身上也是害怕抢不过您的身手,这翡翠的确切藏匿点自然只有晚辈知道,只是我这干儿子,晚辈求您放他一命!等契约到期以后,您想怎样……晚辈都不拦着您啊……!” “呵,好,非常好。我对你们人,又有了新的认知……” 只见他仰面朝天深呼吸了一口,再也想不出任何话。 “不就是被针扎几下吗,我羽山曦亭,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五章:逆龙枭「下」 经过一番整修打扫,密室大致又回归了之前的整洁度,不过这次,齐飞麟学聪明了点,至少他又叫了几个手下作陪,起码人多一些他不用怕曦亭再次暴起伤人。他的手下兵分两路,都是标准的一字排开,双手背后与肩同宽的站姿,一排在齐飞麟沙发座位的后面,另一排,则是在曦亭的身后。 手带枷锁的异类身姿笔挺的站着,他的眉头紧锁,尽管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眼下的时局,他都不能再和先前一样,肆无忌惮的让自己的眼眸重新变为赤色。 见他没任何反抗或是排斥的举动,齐飞麟一个挑眉从沙发上弹起,他的脖子被洁白的纱布包扎过,但还是能看到一点零零星星的血迹。 “早这样听话一点不就好了?我说了,只是给你刺个青,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啊?” 齐飞麟抬头看了看曦亭的表情,一脸满意的瞧见他厌恶的眯起眼睛,然后顺着他的肩头一路摸到了他的手臂。 “你看着挺瘦的,其实身体结实着呢!瞧瞧这胳膊吧,随便一摸都这么有质感。” 齐飞麟又说,完全已经没了任何忌讳,在十几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轻浮的蹭了一下异类的下巴颏,转身一个华尔兹一样的步伐,悄然躲开。 “给小爷我好好等着~我做一下准备,马上回来伺候你。” 说完这人就恬不知耻的去开之前那个大的离谱的手提箱,完全没听见身后那种咀嚼骨头一样狠恶的咬牙声。 齐飞麟打开那个箱子,小心翼翼的把收纳刺青针棒的布包捧了出来,再然后就是混杂着植物汁液,白酒,和其他墨色染料的刺青用具一一拿了出来,自然还有给器具和皮肤消毒的蜡烛和碘酒棉芯,大批的清洗器皿,一个炭烧火炉,洁净似雪的白毛巾,纱布,以及剪刀。 他事先就吩咐人烧好了热水,现在只要往那盆里一倒便可。那人平日里不管干什么都是有些疯魔和不可预测,但一跑到这刺青的准备工作时,他又专注仔细的像一个正常人,冷静异常的空气里是各种工具小声碰撞的声音,银针细微的摩擦声,碘酒的开盖声,毛巾浸完水后的拧干声,剪刀的咔嚓声…… “呵,大功告成了~我这里都好了,你还不乖乖坐下吗?” 齐飞麟一手捏着几根浸完染料的银针,一手用镊子夹着一块沾了碘酒的棉芯,见曦亭不为所动,他使了个眼色,立即就上来几个手下,他们齐刷刷按着曦亭的肩膀,硬是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按到了椅子上,迫使他坐下。 曦亭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他的拳头同样是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黑水一样的两湾眼眸里早已没了任何的曙光,虽然面色平静的宛如一张面具,脸色也惨白的没办法直视,但他原本就好看的五官并不会因为他的状态而掉分,这种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为的样子最能激起齐飞麟这种人对强大事物的征服欲望。 见曦亭面如死灰,同时也不为所动,齐飞麟不满的哼了一声,又对手下人讲: “哎呀,瞧我这记性……这手铐给你铐的有点早啊,应该等你衣裳脱了再装上的。” 他说完,就放下了手里的镊子,转而换成那把锋利的医用剪刀。 “来,把上衣剪了,让我看看,给你纹在哪里合适~” 正当那把剪刀跃跃欲试,眼前就是一片衣物碎屑纷飞的场景,流光一样的几片羽毛狠狠的插进地面上的石砖里,原先那死水一样的眼睛还是燃起了熊熊幽火,竟是他自己把上身的衣服切了个粉碎,那精干欣长的半个躯体一览无余。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见这困兽犹斗的场面齐飞麟心情大好,看着上身一丝不挂的异类他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这身段也是他见过最养眼最美观的,他的每一寸肌理都锻炼的恰到好处,匀称而鲜明有致,身上的肌肉含量既不夸张,也不欠缺。 “那就纹在你胸口吧,就直接弄好了,我觉得你也不需要麻药,这么白净的皮肤不弄点东西上去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冰凉湿润的触感便在曦亭的左胸膛蔓延开,那同样是他心脏的位置,在被触碰的第一秒,那种被盯紧弱点的不适感就传遍了他每一根神经。 齐飞麟仔细地将褐色的液体抹匀在他胸前紧实的皮肤上后,特意对他留意了一句。 “记得解除你那种刀枪不入的皮肤硬化,要是一会儿针扎不进去,那东西你就别想要了。” 木桌上赫然留下曦亭五道指甲的抓痕,刺耳尖锐的声音没有让齐飞麟皱一下眉头,在曦亭那种几乎已经能吃人目光的注视下,他对着他的胸口,扎进了第一根银针。 为了保证颜色充分残留在皮肉里,每次扎进去之后,他还要特意转动几下。 接着就是第二根。 第三根。 第四根。 第一百根…… 直到多的没办法细数为止。 以羽龙的疼痛忍耐力,刺青真的不像普通人类感受的那样痛,且曦亭自幼年起,就不是一个轻易对疼痛屈服的人,他受过最严重的伤也就莫过于雷劫时遭受的断筋裂骨之痛以及雷火灼烧烤干血肉的痛感,相比之下,区区刺青的程度,于他而言,本来和挠痒痒是没有区别的。真正让他痛苦到想要嘶喊的,其实一直不是肉体上的东西,而是被动屈辱的接受这份侮辱时,来自精神和灵魂上最恶毒的鞭挞,那才是让他倍感疼痛的原罪。 曦亭紧闭双眼,身体僵硬的坐直,他没办法直视自己胸前一大片已经成形的黑色刺青,继而选择静默,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头人,而此刻,始作俑者正搂着他的腰侧,一边调整动作抚弄他的后背,一边贴在他的胸膛前方,又是极其手狠的刺进一根银针。 “你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安静的一个。也是嘴最严的一个。” 齐飞麟阴森的笑着,又把针用力推进他皮肉里几分。同时那只闲着的手也不忘留恋他腰部柔韧十足的肌理组织。 “再硬的汉子也熬不住我这一针,你竟然连汗都没流一滴,更不用说呼痛了。因为这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对么?” 齐飞麟抬头看去,碰巧就是曦亭因吞咽动作滑动的喉结,顿时心里一笑,温柔的用湿热的毛巾擦去顺着他腹部肌肉和身体曲线而淌下来的殷红龙血。 他故意把自己组织的那个穷奇模样的纹身纹大了几号,目的就是想知道,如果这样能使他逐渐积攒疼痛或者失血过多,那么他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仆人又端出去一盆通红的血水,可事实就是,这点程度,对曦亭来说连擦伤都不算。也不可能让他感觉到疼。 大概是过了四个小时,最后几针完成穷奇眼睛的部分齐飞麟可说是用上了最恶毒刁钻的力气完成的,可直到最后完成,曦亭还是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抖一下。 即便是羽龙的恢复能力,在刚经历过皮肤针扎的过程后,还是会本能的泛红肿起,在他偏白干净的皮肤上也甚是明显,赫然呈现的一只脚踩恶兽身披错落流云的穷奇仰头长啸,圆睁的兽眼炯炯有神凶相毕露,大片如墨一样的漆黑鳞片占据了他大半个左胸膛,若只看胸前的皮肤,定觉得这头凶兽会立即呼之欲出活过来,然后把他触目所及的事物全都碾碎在他脚下。 “好了~过程枯燥了点,但是真的太好看了,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作品这么认真这么满意过……” 齐飞麟从曦亭身上爬开,似乎是很满意他的杰作,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新鲜的龙血,居然摸着自己的下巴打量起来。 不过明显曦亭跟他完全相反,那对他来说就像个毒瘤恶疮一样,光是伸手附在那磨砂毛刺的皮肤上,他心里就生出无数的疙瘩,更不用说,低头看了。 “好啦,惩罚时间也结束,帮我心爱的王牌打开手铐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上去替他打开了镣铐,咔哒一下,那双手再一次回归了自由。曦亭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手腕,之前那股死水一样的气息便消失了,即刻他又恢复成那个目空一切的人。 “我带了镜子,你不照照?你现在可是漂亮的很,再名贵的古画都不及你。” 齐飞麟正好端起一面镜子,就被曦亭一个羽刃击的粉碎。 “不了,谢谢。” 很难听出来他的语气究竟是什么心态,与被刺青之前的抵触和不从相比,竟有几分云淡风轻,毫不在乎,感觉那东西不是纹在他身上的一样。 “唉~你就这么讨厌它吗?看都不看?” “没必要看,我不需要!” “那好吧~反正这东西今后就跟着你了,你也不可能把它弄去,我就权当是你耍小脾气了~” “我只在乎我的东西,明天如果我见不到那翡翠,你们这个组织,就等着被肃清吧!” 曦亭说完,对着齐飞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睛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赤色还是变了回来。 “好啊~我等着呗!翡翠明早就给你送过去,宝贝你就安心回去养养这穷奇吧,可千万别把它弄坏了~” “最好是这样!!但你后半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说罢曦亭狠狠的刀了他一眼,赤裸着上身转头正欲离去,胸前一大片火辣辣的针刺感弄的他烦躁不堪,虽说不疼但着实惹得他心烦意乱,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再加上曦亭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为止,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也就放松了警惕性,全然不理会身后的齐飞麟在他转身以后的任何动作。 当真就是他才走出去三步,就被人背后袭击了一下,那东西死死的咬合在自己左后肩的皮肤上,发出“呲呲”的恐怖声响。 他真的没来得及思考,哪怕是任何一个细节,烧红的铁头带给他的只有剧烈到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痛,空气里迅速传出一股肉类被烤熟的气味,正是因为他的毫无防备,皮下组织被高温破坏迅速坏死,烫熟失活的灼痛竟让他没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神经传递,他的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颤抖的瞳孔一沉,以他最快的反应立即向前倾倒一步,脱离了那块折磨他的烙铁。 曦亭踉跄了两步撞在密室的一面墙壁上,从背后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微弓着腰,身体小幅度的随着呼吸起伏,一手附墙,一手紧紧扣住自己左边肩膀的皮肤。昏黄的灯光能组织旁人看清他的神情,却阻止不了那烫的深红的伤口流出淡黄色的组织液体。 即便他的受损皮肤已经开始了愈合机制,细胞修复也正常运转起来,但这被烧红烙铁狠狠按上一下的剧烈痛感短时间内不可能消失。曦亭面对着墙体倒抽着冷气,靠着神经传递给他的感觉,很快便知道了,他背后究竟被烙上了一个什么形状的东西。 那是一个汉字,是一个小篆体的“齐”字。整整有十几公分那么长。 曦亭已经彻底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让他浑身发抖的已经不是疼痛,而成了愤怒,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气死了,马上就能七窍生烟了。 “姓齐的,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想死我成全你!!” 他依然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只是扭头用快发疯似的怨毒眼神瞪着给他这个烙印的人,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扑上去活撕了他。 “没什么意思,这个,是额外对你的惩罚,谁叫你之前对我那么粗鲁?我给你烙上我的姓氏而不是一块什么都不是的丑陋刻印,你应该谢谢我才是啊?宝贝。” 齐飞麟无所谓的扔掉那根尖端烧红的烙铁棍子,“咣当”一声重物落地,男人的皮鞋敲击着地面靠近,对曦亭鼓起了掌。 “不过惩罚归惩罚,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曦亭。肉都被烫熟了你还是一点声儿都没有啊,虽然还是没如愿以偿听听你的惨叫,不过你现在这表情我喜欢的紧,你真应该好好看看,这种脆弱的表情有多适合你。呵呵,这样一来,你就更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曦亭徒手就捏碎了小半面墙体,他竟然被一个人渣败类,一个蝼蚁给偷袭了,被他用一块烙铁像是对待动物一样留下了烙印,这种沦为奴隶一样被打上记号的耻辱瞬间将他的恨意点燃,一天之内,被接二连三的羞辱和玩弄,于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煎熬和折磨了。 “去你大爷!!!” 照理说齐飞麟早已攒越界限了,非但如此,他还一直把曦亭的底线一次又一次拉至新低。 但为了那块翡翠,为了他故乡的遗物,他什么都可以忍。即便尊严不复。 他的理智告诫他,绝对,绝对不能现在下手。 “噢,我可没有大爷~你骂他也没用,今天的事就先这样吧,全神贯注纹了四个多小时,爷爷我也是累的不行,必须回去好好睡一觉。至于宝贝你嘛,也先回去休息,烙印伤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东西我自然信守承诺,你呢,就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昂,现在你可是真真正正我组织里的人了,别给爷爷我出去丢脸。” 曦亭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暗沉的眼眸里反射着淡淡一抹诡谲的光,听他把这些话说完后,用在场所有人听完之后都觉得背脊发凉的声音沉沉的呢喃了几个字。 “你会后悔的。”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拽起先前挂着的大衣走出了房间,令人惊讶的是,他背后的烙铁伤颜色居然已经浅了大半,就连组织液也止住了,凝固在他伤口的四周,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喂!先回来上个药也行啊?……” 齐飞麟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声问了一句,不过显然曦亭早就走远,听不到了。 五分钟后,曦亭从府邸的大门出来时是与正常行人没任何不同的,包括他的衣着,他的动作,他的走路姿势,以及,他脸上的表情都与旁人无异。就算有一段路他穿过了人比较多的市区,有行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后肩也是如此。 男人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冷冰又淡漠,那是将杀意和戾气深埋于水面下的精妙伪装。 他一双长腿大步流星,慢慢淡出了人多的地方,最终,不引人注目的进入了一个偏远的小巷子里,确认这狭窄的地方不会有人进来之后,他脱掉了大衣解开了自己胸前的扣子。 其实曦亭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早期的愈合,那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痂,他实属异类体质特殊也不用担心所谓的感染,最多两天,这个烙铁伤就能消失的干干净净,完全不会留下一点疤痕,虽说这东西的存在对曦亭而言就是一莫大的耻辱,但跟马上就能消失的东西计较也没什么必要,最对得起自己的做法,就是别去管它。 所以他现在要面对的,其实是自己胸前这一头惹眼的穷奇,摸上去已经没了那种红肿感,但那毛刺刺的手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东西完完全全占据了自己一部分身体,他自然清楚,刺青这东西,就算搁一辈子也不可能自然消退,被刺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洗也不会洗的多么干净,更何况这种民间的古法刺青,想借助常规的手段去除这屈辱的东西,根本不可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应爱惜,他怎不记得,可这几千年来,他又做了多少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也就好在自己仗着这躯体极强的恢复能力和再生能力,他才好这么肆无忌惮的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 毕竟“只要不死,还留一口气,还爬的起来”,就是他对自己好的标准。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他如此云淡风轻的原因,因为在他被刺下第一针时,就做好了觉悟,既然已经被标记成了别人的物品,那么也就不再属于他,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也没必要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伤神。 因为他一开始想的,就不是借助常规的方式去除这块图案。 他再次褪去了所有上身的衣物,一个人栖身在有些冰冷的小巷子里,在衣服着地的同时,手里幻化出一片锋利如刀的龙羽。 曦亭眼里不带一点畏惧与犹豫,想也没想决心早已下达,他低头死盯着自己的胸前,手握刀子一样的龙羽在穷奇的头好了……” 曦亭收去了所有的表情,与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对视良久,末了说道: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扯皮,走老子是走不动了,能叫到车我可以跟你离开。” 白茵一听他答应了,那紧张的面容立即得以舒展。 “可以!没问题!我这就叫车来,曦亭先生您请等我一下!” 说完白茵便一抹血渍,一扭头往远处跑去,看样子真是去叫车去了。曦亭瞥过视线去看他,更觉得这个年轻人类不怎么聪明,居然那么相信自己会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甩下他,等过会他把车叫来一看没人那才叫厉害呢。 可是他真的有点疲倦了,不过也就是单纯的因为连绵不断的剧痛不想再动弹了,也就倚着一面石墙根慢慢坐在路边,想用手去捂自己的伤又生生给逼退了回来。 也罢,就这一次。 曦亭想,说服自己别计较,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真真正正得到舒展的机会,他也终于不用再憋着自己,发出一声因疼痛产生的长叹。 五分钟后,白茵叫了一辆专车,而且很贴心的,是那种四轮老爷车,比黄包车要稳当很多,因此曦亭也不会因为路程颠簸而增加额外的痛楚。 自然曦亭上车之前已经调整完状态站了起来,但开车的司机还是被他那满身是血的惨状吓了一跳,最后还是白茵好言相劝才说动司机继续载他们到目的地,价钱可以给他加。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曦亭漫无目的的望着车窗外,一条胳膊散散的搭在车窗边上,而白茵只是低头看着那从他小腿顺着滴落到车垫毛毯上的血,只字不谈。 最后白茵谢过那个司机,非常客气的给了他四个银闪闪的大洋,带着曦亭回了自己的家。 曦亭打眼一看,门庭朴素,落落大方,虽然这宅子的价格不会便宜但也同样贵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跟那个疯子关系不错的小侍者私下居所如此简单朴实,倒跟他刚才排出四个大洋的架势一比还真没想到。 白茵看了看他,本来想过来拉他的手让他跟自己进去,但又对上了曦亭的目光后,他又有点不敢冒犯似的收回了动作。 “曦亭,先生……那个……” “我不想废话,赶紧进去,这是你家,你领路。” 像是指令一样的发言,白茵立刻有了底气,带着曦亭到了他家的客厅,并招待他坐下,自己则是去拿医药箱和药贴药草。 白茵拿着医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穿过曦亭胸前缠绕用作包扎的衣服碎条,一寸一寸的将有些黏在皮肉上的布片剪开,慢慢挑离,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碎布底下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渐渐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即便这个初步过程曦亭自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而且似乎还能搁旁边拿起书来看,但白茵还是没忍住被他胸前的景象扰得心惊肉跳,从心底里感到寒意。 那处伤口四周切割平整,但明显不是一鼓作气拿下,从那断断续续的切面就能看出,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最让白茵接受不了便是那小半本书大小的肌理暴露处,皮与肉之间呈现出糜烂外翻的迹象,而且这里始终没有完全止血,即便他可以看到这位非人类的皮下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小范围慢速的再生修复,但那里始终都在不停的往外渗血,不管他怎么用棉签擦拭都没有用。 白茵一时间顿感无从下手,这可是活生生少了一大张皮,不可能按照常规的缝合解决的,按照他以往学到的知识,不植皮或者提供干净无菌的环境,这种伤口很大概率会致人死亡,何况这个动乱的年代,普通人能看得起医生都是奢望。 “直接在刀口四周敷金疮药就行,别管那些皮下组织,渗血是正常现象,只有保证伤口处的血液持续更替才有重新长出的可能。你要是给我强行大面积止血,那我这里估计半个月也好不齐。” 曦亭冷静淡漠的陈述,兀自拿起他面前桌子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苦茶。 白茵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真定下来按照曦亭所说的去做,而且做的同时也暗自惊叹,或许在他们普通人看来,他伤口一直流血就是不容乐观,但实际的情况就是,这其实是他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而且以他真身的出血量相比,流这点血还不够玩笑呢。 “是,我明白了!” “我要保证接下来七天不让这个创口愈合,给原生细胞修复生长的时间,这期间多少都会流点血和组织液,你就不用大惊小怪了。” 曦亭看着白茵给他抹完药后贴好了巨型创面贴,很配合的让他给自己绕肩缠上雪白的绷带。 “呵,倘若只是划上一道口子早就好了,还用得着这样?” 他说完便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烙印已经淡化愈合到只像胎记的程度了。 “曦亭先生,您,您就不痛吗?感觉受伤的完全不是你,连话都说得这么轻松……” 曦亭没理他,但还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感想,就跟他说了。 “已经没感觉了,这样都嫌疼那就不用做想做的事了,老老实实待着比什么都强。” 后来曦亭也是一点也不客气,问了白茵要了一壶烧酒喝了起来,甚至还说,酒这东西对自己这个种族而言是有一定帮助恢复的疗效的,所以不管什么酒他都会喝。 虽说如此,但其实有一点曦亭一直没说,治疗人类的药物对他的伤口愈合是没啥用处的。 后来白茵问他为什么要自己割掉自己的皮,曦亭没有立即回复他,反而先问他一个问题。 “你怎知是我自己割去的皮肉,当时你并不在场。” 白茵笃定的说: “因为我清楚,除了您自己以外没人能伤得了您,这样严重的伤出现在您身上,那只有可能是您自己弄的。” “哼,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弃了陪伴自己千年的体肤?” “晚辈不知……” 白茵诚实的摇头,因为之后的事情他早先离开一概不知,更不用说目睹齐飞麟做的那些壮举了,想他也想不到。 “当然全拜你那上司所赐!!” 见他一改先前和颜悦色,语气瞬间变得凛冽冰寒,也就是白茵不停的追问发生了什么,曦亭才只言片语拼凑了一遍之前的全部过程,不然他是不会轻易说的。 曦亭上身缠着纱布自顾自的饮酒,而白茵则一个人接受着齐飞麟所做的一切。 曦亭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许白茵对这些事是有一定预见度的。 “果然是他做的吗,但是一点也不奇怪,齐少现在已经是那样的人了。” 曦亭没兴趣听那个疯子的八卦,但,出于他对白茵的印象还算不错,况且这小东西也算帮了他,就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才勉强自己听一点。 据白茵描述,他与齐飞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齐飞麟的家境比他好上不少,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嫌弃过自己,当年他们白家家道中落亏得齐飞麟父亲资助,他也顺势报答进了他家门下做了应侍,说是应侍,说白了也就是齐老爷子的干儿子,他过来之后,也没有人欺负他,老爷和夫人对他也一直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他也就和自己家少爷相安无事无忧无虑一起过了六年时光。齐飞麟从小到大都对他关照有加,甚至到现在还在资助他的学业,让他掌握了不少超前大部分人的知识。 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的事,齐家在某次集体穿过崇山峻岭探亲时遭遇了土匪,十一岁的齐飞麟看着他的老爹被人乱刀砍死,又看着他的妈妈被人轮番玷污然后残忍杀害,就连自己也差点被人掐死,要不是赶着突然爆发山洪一统大水冲散了所有人,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就是那个时候的刺激让齐飞麟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杜管家是曾经齐老爷子的心腹,也就义不容辞担起抚养照顾他上司遗孤的义务,而白茵也正是因为那次齐飞麟和他吵架了没有带上他,他才得以逃过一劫。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自责着,当年没陪在少爷身边,让他独自经历了那么多。 曦亭默默听完故事的全过程,站在窗前凝视渐入夜色的天。 “你去了也没用,只会白白送命。” “嗯,也许吧,但我就是想陪着他,即使是死我也不想这样留下遗憾活着。” “无聊!” 曦亭用力打开白茵家的窗户,低沉的骂了他一句头也不回一下就展翅飞了出去,即刻不见了。 之后的几天里,白茵再也没看见过曦亭,虽说白茵认为,曦亭应该不讨厌自己,但他同时觉得,对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待见他。 而另一边的曦亭,这件事之后第二天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羽山的遗物——菁眠葫芦,并将这块翡翠纳入他最宝贵最安全的地下宝库深处。在旅行他杀手契约义务的同时,他的心底里也策划着同样不能见光的东西。 曦亭那次之后都只在齐飞麟面前穿长袖高领的衣服,但不变的依旧是那配色,他身上永远都是午夜一样的黑。 “怎么忽然穿这么多?弄的小爷我都想你那身体了,掀起来让我看看你那头穷奇如何啊?” 齐飞麟的手被曦亭一掌拍开。 “呵,滚。” 齐飞麟不懂那个时候,曦亭嘴角上那种意味不明的得意的笑影从何而来,那感觉就是在明面说他要报复他,但又让他摸不清,他究竟报复什么了,明明契约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直到他齐飞麟八十岁之前他羽山曦亭都是隶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不得伤害其主人,而且,如果他活不到八十岁,那么曦亭将归自己的子女所控制,并且接着重复同样的过程,他要的其实就是让这件活兵器永远为他的后代而卖命。 但任凭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异类会利用合同的条款漏洞算计他,他用了些手段,利用这些不起眼的纰漏提前让剩下六十年的时间刑满到期,那天晚上,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痛痛快快的撕毁了那一纸空文,以修罗恶鬼之姿回归自由。 既然这些人类不仁,就别怪他曦亭无义。 “合作愉快,我的前雇主……” 曦亭脸上绽出狰狞而亢奋的笑容,在无数的尖叫声中,发出恶鬼低语一样的浅吟,宽大漆黑的巨翼在他的身后展开,水墨丹青爬满他大半张面孔,尖锐的竖瞳略见舒缓,依旧是那妖邪鬼孽一样的血色。 他只是双手一抬,偌大的舞厅内部腾起数以百万计的金光龙羽,顿时一场他渴望已久的血雨如同银河倒泻一样将他漆黑的双翅浸透,猩红的雨,加上他暗红色的妖气,赤红色的眼,共同谱写下他复仇的赞歌。而他站在雨中,在自己的翼下纵情赏玩,贪婪的闻嗅血液的腥味。 “啊……还有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血红的眸子一转,曦亭语气收拢回平常的音色,给在场的所有事物点了一把火,他故意放跑了他的前主人,显然他必须压制住这股亢奋,毕竟给了他那么大屈辱的人,不能这么便宜他让他直接死了。 定要让他千百倍的偿还!! “啊!!!——” 曦亭在话。 “家父早已去世,而家母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之前攒下的积蓄足够她安稳的度过余生,毕竟卧底这个职业,只要战争不结束,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母亲答应了吗?” “她哭了,也答应了。” 曦亭对他的选择是丝毫没有意外的。 现在战争已经打响了,就在他们站着扫墓聊天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的战士牺牲在了前线。 也就是最近几年,曦亭见过太多的战役和那些英勇事迹,也是时隔数百年,再次见到人类社会枪林弹雨的时代。 “曦亭先生,就当是我口拙嘴笨,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曦亭把伞向前推了推。 “你问。” “我知道您不是人类,而且有着人类永远都不可企及的非凡力量,如果您能对这场战争出手相助,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白茵眼眶泛红,他质问曦亭,因为他的无数同胞正在遭受残忍的屠杀。 “我的祖训训诫过,不能插手人类的历史,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始终是你们人类写下的,如果我这样的存在插手,那么这股超越你们人类力量的助力就会打破世界自然历史演变的平衡,那样你们人类的历史会崩坏坍塌,导致渐渐走向灭亡。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必须遵循我的祖训以及这个世界的规则活着,同样也对我的一言一行负责。” 曦亭不带一丝愠色,他陈述的很慢,很清晰,足以让白茵听懂他的意思。 “抱歉,即便是我脚下这片大地沦陷,我也不能出手干涉你们人类世界的任何事。” 其实曦亭还有一点故意没告诉白茵,如若他作为一个异端生物强行干涉人类的发展历史,那么就会遭到天诛一样的报应,那是比雷劫还要残酷的天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曦亭先生,是晚辈过于浅薄了……” 白茵眼中的怒色消退殆尽,他对曦亭鞠了一躬,表达歉意。 “无事。你能理解我角度的视野,作为人类,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曦亭先生为什么特意过来送我呢?您不是讨厌人类吗?我也是人类不是吗?” 白茵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点自然而然的浅笑。 “你,我从来没讨厌过。我虽然恨你们人类,但这不代表,我会仇视那些崇高的英魂。” 曦亭坦白自己心底的声音,他的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片养育他休养生息的大陆,越是面临侵略和欺压,就越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那些战场上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烈士,他已经目睹了太多,从他们背上枪支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曦亭就对这些战士抛开了他对人类一切的偏见敌视,并发自心底由衷的钦佩、尊敬他们,并且深深感谢他们,能替他为自己的祖国流血,牺牲。 “呵呵,是这样啊!原来我从来没被讨厌过啊?听着真让人开心~” 白茵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他就是这朵乱世之中的白花。 “有一件事我在意很久了曦亭先生,您能破例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讲。” “是这样的,我啊,其实第一次见到您时,就觉得您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当然不是通过你的表面看出来的,是我用心看出来的。” 白茵对上他那双墨潭一样的黑眼睛,觉得这世上仅此一双眼睛能够包含下那么多的东西。 “不过您的这种温柔,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培养出的,所以我想问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亲人啊?而且我觉得,那也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曦亭撑伞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被这句话完全堵住了一切思考的余地,只能暗暗沉默。 “有……” “真的吗?他一定很好吧!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的兄长,是个与你很像的人……” “您这是变相说我好吗?谢谢您!” “无谢,你绝对担得起这个好字。” 雨慢慢停了,白茵也要动身去火车站了,不过这次,是曦亭为他叫的专车,那是当年最快最好的四轮车,白茵说不用,但曦亭说这只是报答他那天的恩情,便把他推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进去,准备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我刚才买的水果,有橘子和苹果,你一路上吃着,照看好自己。” 曦亭递给白茵一个棕褐色的纸袋,里面沉甸甸都是新鲜的水果。 “毕竟此去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白茵低头默笑了一下,他知道曦亭是什么意思。 “曦亭先生,谢谢您。” “不用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能为这片土地做这么多的事。”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羽山曦亭!” 白茵对着曦亭行了一个军礼,眼里泛着泪光,但依旧如同开始那个少年一般微笑着。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白茵。” 曦亭同样回敬了一个军礼,高挑的男人即使不着军装也英俊无比,直到目送完白茵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曦亭的脸上也始终是春山如笑。 或许这个人类的少年会在不久后的将来面临死亡,但他的生命和存在已经深深写进了曦亭的生命里,既然他说过,那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如同乱世白花一样的男孩儿,一辈子不会忘记,即便那是对自己无效的药物,也曾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类为他担过心,流过眼泪,也为他包扎过屈辱的伤口。 不得不承认,这个他生命中的一个人类过客给过他不小的触动和感会。 五年以后,曦亭听闻了白茵的死讯,他间谍的身份暴露,但却保护了情报,并顺利转交给了上级,为后面的战役争取了宝贵的胜率,而他直到最后都没向日本人屈服,身中四枪后,他开枪拉了三个日本兵垫背,然后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他自己。 也就是这件事,让曦亭再次回归之前的冷漠,那天他悄悄潜入敌军处理尸体的乱葬岗把白茵的遗体挖了出来,亲手抱着他的遗体带回了故里,找到了他们当年分离的墓地妥当安葬了他,并剥下他手腕上的一个手环作为信物寄回了白茵母亲的老家,并且书信告诉这位英雄的母亲,他的儿子是为国捐躯的,他比任何人走的都要光荣。 他说过他惧怕死得毫无价值,不过他再也不用怕了。 再后来,战争进入白热化,他作为历史的旁观者在目睹外来侵略者对自己的国家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劣迹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忘记了祖先的训诫。 那一天,深处崇山峻岭之中的一个山头上,不管战斗机如何轰炸,那面鲜红的旗帜始终飘摇在破碎的山河之间屹立不倒,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新的兵力会师增援,他才悄无声息的离开那里。 后来他重新做回了大隐于市的旁观者和潜行者,再也不为任何人类的事烦忧纷扰,也再也没遇到过一个像那名小烈士一样的人类。 那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曦亭一个人孤傲的坐在北平城外群山的山头,红红的一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那年是1949年。 晨曦之中,他黑色的眼睛里所有的阴翳都散去了。 那天是10月1日。 “看见了吗?旗子终于升起来了,没人能再让它倒下了……” 他眼中的广场,也如同那朝阳一样。他们,那些逝去的英灵。 正如这世界,希望不管何时,永远存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六章:泷月痕「上」 细腻柔软的狼毫笔在平整干净的宣纸上回转曲折,端庄秀丽的中楷华章如行云流水一般,黑白分明,笔尖所及之处亦是留香不散。 那只白净无尘的手缓缓放下手中笔墨,最后端起一个装满红泥的小瓷钵,用白玉制成的印章仔细碾了碾,遂在落款处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对,没错,正是羽山浮月本人。 “第四千三百五十七次……” 浮月口中念出一个数字,随即便从身侧的橱柜里拿出了一把半臂长短,构造规整的银色匕首。 整个利器都是由精度纯度极高的古银所铸造,通体如水的流银色和精湛的制造工艺让人产生一种这完全是一把白刃的视觉错感,它笔直的双刃构造锃亮的宛如刚打磨好的镜子,然而最能吸引人目光的,则属那手柄与刀刃的联结处占据整个刀柄部位,一朵倒位铸成的含苞吐萼的银色莲花。若不是那金属的触感无时无刻都提醒人们那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光看那花瓣上细软如丝的花脉,定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浮月右手紧握银莲匕首,同时从书案旁直身站起,三两步便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他先是深深吐息了一下,随后快速将握紧匕首的手抬起,雪色的衣袖纷飞,刃身猛的向前突刺,回锋,上挑,横斩,伴随着刚柔并济的下腰,与后翻屈腿,完成他整套动作的第一式。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却又赏心悦目,没有丝毫多余的同时,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完成每一个招式,对每个细节的重视程度,都印在了他的眸子里。 后面直到他实在没力气再挥动刀刃,浮月才放下银莲独自矗立在房间内一边擦拭着汗珠一边张口喘着气。 殊不知,只是在短暂的休息之余,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另一把锋利的细剑上。浮月看了看那把剑,终于还是忍不住,决心一下,狠狠一握,攥紧了它。 可还不等他将那剑提起,他掌心的皮肤便迸裂出血,剧痛登时传遍了他半边身子,鲜血顺着他指尖的缝隙和剑柄迅速淌落在地,发出滴滴哒哒的寂静声响。他先是因为疼痛默默地蹙了一下眉眼,却没有过多的反应,看着地板上越来越多的血迹,那把剑最后还是缓缓从他面目全非的手心里滑落。 半晌,他都无动于衷,既不管自己的伤口,也没继续之前的练习。他那如雪的发色和肌肤与那赤红色的鲜血形成了堪称刺目的比对,而那双浅紫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失望与无奈。 “第四千三百五十七次调试……失败。” 浮月将银莲放好,矮身擦去了地板上所有的血迹,走到水盆旁边清洗自己的伤口。而就在他路过自己书案的那一刻,原先他写字的那张宣纸被气流带动了一下。 光看那标题,那明明写的就是一份千字的“自罚状”。 其实这件事情的起源,也是说来话长。甚至可能要追溯到,距今遥远的两千多年前。 【两千二百年前·羽山境地】 一道赤红色的光柱直冲天是这个孩子一生都无法消除的心结与劫难,他身为父亲却对这件事无能为力,那可以说是一件足够令一位父亲绝望的事。而他的母亲已经控制不住断线的泪水,声色哽咽的看着自己心尖上的孩子。 “月儿…你永远都是我和你父亲最爱的人,你没有错,从来不是你的错,都是娘不好,没给你生一个更好的身体,对不起,对不起……” 苍诀和贞兰双双抱着浮月,却都不敢用力,生怕这个孩子突然之间就离他们而去。 “爹爹,娘亲……都是浮月不好,浮月让你们伤心了,你们不要难过,浮月再也不会了……求求你们,不要伤心了……” 浑身上下被血染红大半的白色小羽龙,伤痕累累的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抬起那颤颤悠悠的手掌去轻抚他双亲的脸颊,但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片鲜红的手掌印记。 “浮月…一点都不疼……” 半个时辰之后,琼楼内外的残局已被清理完毕,人群也被遣散整修,苍诀交代完了其他羽龙族人该办好的事以及处理方式,便匆忙赶回自己的居所。他所居住的主室之外的正殿,早就打点的干干净净,只见一女子端正的跪坐于大殿中央,她一回眸,曳落在地的黑发便划出一个弧度,黑曜石一样的一对眼睛明亮而极具穿透力。 “族人们都安排妥当了吗?……” 贞兰平静的问他,他妻子的眼中不复先前的脆弱,不过那纤柔的十指却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她裙袍的下摆。 “都妥当了。” 苍诀点头,他瞳仁之中一圈金色的边际反映他的情绪,内敛神莹内藏锋芒的眉宇里不难看出一个父亲的担忧。 “月儿怎样了?” “太爷们正在治疗,说问题不大,不过需要时间,现在,应该接近尾声了。” 贞兰话音刚落,大殿尽头紧闭的屏风门豁然贯通,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步伐轻稳从中踱步而出,而居于他们三人之首的那位老者,怀中抱着的正是已恢复正常的小浮月。他们的孩子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那双小手缠满的白色布条让人看了格外的心疼。 “月儿!!” “爹,娘……”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虽然夫妻俩已经极力克制他们的言行和反应了。 “月儿,你现在还难受吗?” “已经不难受了,也不疼了,放心吧,爹爹……” “好,没事就好,让高祖爷爷带你去休息…月儿,剩下的交给爹娘来就行,你快睡吧……” “我没事,真的没事,娘亲……” 浮月转过脖子看贞兰和苍诀,小家伙的面容憔悴,本就雪白的肤色此时此刻硬是更没了生迹,灰苍苍的嘴唇干裂,还是能缓缓道出几个字。 “娘亲,爹爹…能不能不要让小曦知道我练功的事?我不想他看见,我怕吓着他……” 而这句话,又是听的他的父母心头一紧。 “我们答应你,浮月,不会让曦亭知道的。” “苍苍,兰兰,你们都不要担心了,小月月已经没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便是,就先把他带到别院静养啦。” “谢过太爷!……” 直到浮月半阖着眼被抱老者了出去,这件事情才算有了一个始末。其实这不算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只是这次的程度比较严重,可以算是史无前例的。 羽山浮月从一出生就是特殊体质,虽说内体携带妖仙的力量,却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得不到发挥和施展,因此,他自幼便不能习武,不能拿起任何标准意义上的兵器。且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力气小或者身体孱弱所致,更不是因为他不用功钻研的问题,而是有更严重的原因。 除了妖仙体质,他还是天生“净体”,就是忍受不了任何“污秽”的东西,其中自然就包括杀戮和掠夺的代表。 对于一切含有凶光之物会先天性的产生机体排斥,俗话说就是碰不得任何凶刃利器,碰了就会反噬,而反噬给他最大最显著的生理反应便是受伤流血,那些与兵刃接触过的皮肤会直接迸裂出血,所经受的疼痛比一般伤口要严重数倍不止。且不说那些货真价实的刀剑,缨枪,弓矢,但凡浮月有一点想要练习兵器的念头,哪怕是平常一件不能将他怎样的普通菜刀,也会变成伤害他身体的利刃。 既然不能练兵器,那内力为何不能深造? 对“净体”来说,练功是同等的道理,可能对浮月身体的潜意识而言,他后天所学习的一切武功倾向的东西全部都是不洁不净的存在,从他小时候第一次练功被反伤开始,他最多只能学习每套功法的第一重天,一旦他想要突破第二重就会如同之前那样,面临血崩暴毙的危险,与此同时他的五脏六腑也会同步受到伤害,这四百多年下来,他的脾脏就差点废掉了两次,相应的其他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过好就好在,每次都算发现的及时,羽山的医术乃举世无双,只要不死就有医活的可能。 不过这从来不是一个人可以拿来尽情挥霍自己健康的借口,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终归是不可逆的,所以从羽山苍诀和羽山贞兰第一次发现浮月的这个症状开始,就明令禁止他再修习任何功法和武器,且族内不允许任何人教导他相关的任何知识,一经发现一律严惩不贷。 羽山的羽龙们就好比一个大家庭,比起被族长惩戒他们更担心的其实是浮月的安全,但并不是因为羽山浮月是族长的儿子才是如此的,而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不大一样的孩子,他很善良,很聪明伶俐,他有着一颗真诚待人的心,仅此而已。 因为浮月的懂事听话,使得全山的族人都对他怜爱有加,但孩子还是深知这么做是错的,可为了那一点改变自己的可能他又不得不做,就是这股强烈想要改变自己的执念让他每次路过羽山的藏书阁时都会忍不住偷偷跑进去寻找那些修炼心性身性的功法,并且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将它无形的带离出来,而他每每进行修炼都要事先进行一个仪式才能适当削减孩子心中的罪恶感。 那就是写。 没有人这么教过他,贞兰和苍诀也不知道,浮月究竟是从哪里习得这个“习惯”的,而且每当浮月觉得自己非做一件错事不可的时候,便会提前写下一纸书凭,当做是对他自己的裁决。据他自己所说,这是他从一卷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羽山残卷上看到的,其久远程度可回溯到始祖羽皇羽山昨禹的年代,虽然到现在羽山已经没有这个惯例了,至于他把那一卷残破的卷轴摆出来给大家看时,除了苍诀和几位老太爷以外,也没人能看懂其中的奥义。 然而从他第一次习得这个以后,他私自因为此类事件写下的自罚状就不下六百张。 大殿的房门被其中一名长者关上,偌大恢宏的琼楼正厅只剩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许久,也许是沉默不再有任何的意义,黑发雪肤的女性朱唇一启,吐露出她温和莞尔的声线。 “太爷都承诺了,那他会好起来对吧……?” 苍诀视线在他妻子两湾黑玉一样深邃的瞳仁里,不难看出她眼中的动摇和迟疑,当即坚定的回答她: “他一定会好的,就和以前一样,我向你保证。” “其实我刚才真的很想帮他治疗,但…你知道的,我有过杀孽,龙气已有污浊之相,方才,要不是忍住了这手,恐怕月儿还要多遭受一份罪……” 贞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是悲伤又似是自责。 “都是我的错……让月儿承受了他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他本可以和平常的羽龙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在这世间成长,这是我的责任,我认了,可这孩子…为什么就这么倔强呢……?就算他一辈子都一事无成也好,一生都与普通人无异也罢,我只想他好好的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苍诀听后没有立即做出回应,高大的羽龙族族长缓缓走到他妻子的身边,轻轻一抬手,便将他爱的妻搂紧在臂弯里。 “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子,他注定要历经坎坷和跌宕…贞兰,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让这种情况一直下去的!我会找到办法解决的,相信我,贞兰!…” 黑羽的王者低头在他妻子的耳鬓之间许下承诺,任凭女子用力回抱住他的后背,男人的眼睛被一层阴翳所笼盖,但却永远也盖不住,那凌厉的宛如苍穹闪电一样的金色。 “我会给月儿一个满意的答案!……” 与此同时【霜梨别院·沁水室内】 一只梨花色的蝴蝶从窗外飞了进来,恰巧落在一片银白的发丝之上,此处别院是羽龙休养生息或养病的治疗场所,他在被送来这处疗养院落之前就被细心清洗过,身上的血污与污浊之气早已被洗涤殆尽,或许是因为家中长辈传送的精纯龙气现在起了作用,浮月先前那股颓靡苍白之色已然无存,嘴唇也有了些许朱色。他先是用手指逗了逗自己发丝间婉转流连的蝴蝶,一双紫眸里漾着温柔缱眷的笑意,将指尖和身体里剩下的疼痛感全部抛之脑后。 他的高祖爷爷已经给他的手抹上了一层特制的无味药粉,临走前也按照他自己的要求帮他点了一支百兰香,目的也全都在此:那种药粉能完全阻隔血液的腥气儿并且做到有效的止血,而百兰香,除了用作最基本的熏香以外,它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用途,那便是短暂麻痹羽龙的嗅觉神经,让他们闻不到除了燃香以外的任何气味,其中自然就包括那些漏掉的血腥味以及病痛的味道。 说一千道一万,浮月就是不想他的小弟弟知道他受伤了这件事,那小家伙的本事和能力都远远超越他现在的年纪,所以在隐瞒伤情这一点,必须做到天衣无缝。 可这一想到他弟弟曦亭,浮月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就上去了几分,心想也许他又跑到其他大山里去玩闹了待会才会回来,好给他时间想几个借口,糊弄一下,要是再和上次一样,把小东西急哭了就不好了。 “唉……小曦,哥哥是不是很没用啊?次次都是这样?” 浮月本来想把胳膊枕在脖子下面的,可无奈手还是有点疼就作罢了,安安静静地在榻上摆出一个安详的姿势仰望天花板上的房梁。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你没必要让自己像别人一样。” 浮月忽闻窗外一个朗朗的童声,当即又喜又惊,支起上半身就爬了起来。 “镜川哥哥!你怎么来了?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练功吗?” 还没等浮月完全爬起来,就被一只同属孩童的手给轻轻按回了床上,只不过,这个羽龙的孩子显然比浮月要年长一些,要强壮一些,而且跟浮月同样少见的,这个名叫镜川的孩子有着一头青灰色的头发,与山上那些常见的棕羽和黑羽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孩双目似星,眉胜远黛,生的格外俊俏,虽是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却也足够瞩目,只瞧这孩子一袭窄袖常服,同为灰色的衣服上绣着三只栩栩如生的仙鹤,三指粗细的发尾被束在颈后,安安静静的一条马尾巴,并且,这个男孩的一双眼睛也是清澈而馥郁的雅灰色,一并算上眉毛和眼睫,全都是深灰色主体。 是的,这个叫做羽山镜川的孩子,便是羽龙种族的变异个体,也就是数量稀少的,他们比还要少很多,可能千人之中也不会有一个。 自古以来,灰羽大多不善战斗,却一般都有着非凡的智慧,不过可能镜川是个例外,自从浮月的父亲将多年漂流人间的他带回来时,这个孩子便在各方面都展现出超凡的天赋和能力,不仅聪明而且还自创了很多功法和术式,小到鸡毛蒜皮,洗衣服做饭的家常事,大到修复古书,运用龙羽龙焰的战斗,以及精密地控制羽刃的轨迹方向,如果要用一个度来衡量他的才能,那么可以是他现在六百年的实力已经可以与满千岁的羽龙相切磋,所以无论怎样来看,镜川都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今天的份已经练完了,然后就听说山上出事了,这不回来看看,没想到,居然又是你啊阿月…” 镜川眉头上挑了一下,很是无奈道: “别起来了,躺着好好休息,你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这般胡来,你起码也为小曦考虑一下吧?你就不怕小家伙看见你这样哭鼻子吗?” 说完镜川就帮浮月掖了掖被子,随即给他理了一下额间有些乱的发丝。 “小家伙脾气可有些烈呢,你要是瞒不住就等着被口诛笔伐吧,到时候,真就哄不好了。” 浮月躺在榻上尴尬无奈的笑了一下。 “呵…我,我这不也是想,想像大家一样嘛?竟然想改变就要试着做出些什么不是么,比起单纯想一想,我还是希望,我能真正为之努力过……毕竟我不是什么天才,只能靠努力弥补天资的问题…” “阿月你那叫乱来!努力可不是用在这方面上的,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见了吗?” 镜川在他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随后就去摸自己腰间的锦囊,掏出了两枚红润的珠丸。 “这是我今天刚炼制好的补药,每味药材我都试过了,绝对没有任何副作用,你把它吃了可以恢复一些气血,还能养养你的身体。” “行,我吃还不行吗,镜川哥不用这么小题大做,不过这心意我收下啦。” 浮月慢慢坐立,接过镜川手里的丹药,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入口中服下,在吞下去药丸的瞬间他的眉心更加舒展了几分。 “这药果然不凡……谢谢镜川哥哥,真的是有心了!” “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天天给你送一些滋补你身体的灵药,浮月,你真的太会乱来了……还记得一百年前你的脾脏差点就坏死了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阿月,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没必要逼着自己和大家一个样子。” 镜川放下了袋子,递给浮月一杯水,明亮的灰色眼睛里满是严肃和认真。 “而且你并不是像你口中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你说你不是天才?那好,咱掰扯掰扯吧,从小到大,书画琴棋你哪样不行?破译和修复古籍的能力就连你父亲都心服口服,还有天诚,试问这全族上下除了兰夫人和你以外还有谁能把这支舞跳出它应本的内涵?三十六式步你全都掌握了,先不说普通人类了,很多步法就连羽龙都极难学会。” “其他的我就更不用说了,你会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完全不能用没用这个词形容你,就像我说的,凭借这些你完全可以做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不会武功又怎样,不能拿剑又如何?你在这些方面的造诣完全可以弥补你的不足,为什么你的这个心结就不能松一松呢?” 浮月低头喝着镜川给他的热茶水,紫色的眼睛里静的好像一潭泉水。 “那些是我该做的,就算掌握了,也没必要值得骄傲的,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既然我是父亲的孩子,就理应担起一些东西,即便我做不到,哪怕一辈子都做不到,我也想尝试下去。镜川哥哥,我这不是刻意跟自己过不去,只是我想在日后,能留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为之付出,改变的机会,我想帮你们,帮你们所有人,我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就是这样而已。” 是的,为了那几乎渺茫的几率,他都要为此尝试下去,先不为别的,首先就为了改变自己所困扰多年的体质,为了他心中的那一片向往与追求。 “况且这些本领我学得还不够好,就说这天诚的序章剑器舞,镜川哥哥练的才是最好的,况且这羽山上下,就没有你不会的东西嘛。” 浮月把腿支了起来,将茶杯放在桌上,紫色眸子内敛着一层柔和的光影,镜川一看又把话说回来了便没了办法,只得按住眉心叹了一口长气。 “唉……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问题,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这秉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之,我知道你以后自罚状一定少不了写,但是记住一定不能太过火了,明白吗?要不是苍诀叔叔给过我们两兄弟特赦令我现在也进不来这里看你你知道吗?外面刚才全是想看望你的族人,大伙都快急死了!好就好在刚才兰夫人和苍诀叔叔来调解了,这才说服了一部分人!得亏小曦那孩子还没回来,不然待会抓现行了你怎么解释?!” 对着镜川有些说到点上激动的神情,浮月对他做了个抱歉的浅笑,一个不经意间,被褥就从他的小腿上滑落下去,露出一小截他的脚踝和整个脚背。 也许是条件反射,镜川在用余光注意到他的脚背露出来后,全部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了。浮月看到了他的反应,很自然的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脚,眼中全然没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两天有些雨水,这脚又有点不耐受了,不过不打紧,等天晴了,就没事了。” 之前镜川不是没有看过浮月的脚,不过,看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想再看第二次,不是不想,是不忍心——相比同龄羽龙孩子的脚趾和脚掌相比,浮月的双脚可以说是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先不说大大小小的伤痕伤疤以及愈合后增生出来的组织,那脚指甲就足够让人看了以后生寒。 对于浮月这样跳舞练舞的孩子来说,弄断几根脚指甲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也就间接导致了他现在的脚趾和趾甲都透露着一种畸形且不好的视觉冲击,形状颜色难看不说,就连厚度也不大正常,两只脚伤痕累累,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小脚丫。 顿时镜川都想起来了,立马用温热的被褥去捂浮月的脚,不让他再把脚拿出来。因为他知道,浮月因为常年跳舞的缘故,又没有羽龙的身体素质加持,仅仅凭着一副接近人类的躯体去练习一支高难度的龙族舞蹈,他的脚已经烙下了病根,只要是潮湿的天气就会加剧他的疼痛。 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再练习天诚舞,他的母亲也劝过,但是浮月除了倔强之外也发自心底热爱着这种舞蹈,无论怎么劝,都非练不可。 “阿月你,别把脚放到外面,会疼…” “其实也没那么疼啦,我都习惯了。” 浮月还是听了话重新缩进了被窝里,对于他脚上这些伤痕,他从来没有拿它们当耻辱或者自卑的借口,相反他觉得很光荣,毕竟这是为了家族受的伤,他以这些伤痕的意义为傲。 “镜川哥哥,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们大家都是关心我怕我出事,但……我不得不做,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下次,不……等祖爷爷准我下地了,我就找他们道歉,我一定要给双亲一个交代。” 就在浮月把最后一个字说完时,静养院的门庭处便发出一声刺耳的吵闹声。 “啊!!你怎么能咬人呢?!” “让我进去!!别拦着我!!我要进去!!” “哎呀不能进!你哥哥正在静养,族长说只是一点小伤,没大毛病……你别去打扰他啦!哎哟!!你怎么连我都咬!!?” “今天就算被那老头儿打死我也不走!!我一定要进去!!” “哎哎哎!……别跑你!!……” “你也别追进去了!……族长现在不许旁人探望……!” “唉!这小娃娃!!” 屋内的两个人听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都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的奇妙感觉。且听刚才闹腾的内容,他们已经猜到了,门外那个人是谁了。 单手拍在门板上的小曦亭大口喘着气,再怎么看也只要人类孩子四五岁的大小,一身黑色秀纹衣破破烂烂,头发也不知道为何散的七零八落,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小脸上还有被利器划破的细痕。而他一抬头,正好就对上了一双黑如曜石一样的大眼睛,满满都是急切和担心。 “哥哥!!你没事吧!……我,我听别人说,你受伤了!……呼呼……!就,回来看你了,对,对不起…这么晚才回家……” 等到曦亭平息了几口气,瞄见浮月包扎好的双手时,嘴角一耷拉,眼睛就眯了起来。 “月哥哥……你没事吧?都是曦亭不好,今天那么早就跑出去玩了,要是我不那么贪玩,在家守着哥哥,哥哥就不会出事了……都怪我——!!” 也不清楚他这股委屈劲儿从哪来的,在看到浮月以后,也许是松了一口气,也许是以为自己害了哥哥受伤,小东西眼瞅着就想哭,换做平时曦亭定不会轻易掉眼泪,可只要是牵扯浮月的话题,尤其是这种,便能轻而易举的把他整哭。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看不好也顾不得什么了,浮月更是被他吓得从榻上下来小跑到他身边去哄他,镜川则是负责抱他到榻上去坐,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好话才没让他继续酝酿。 “小曦别怕,哥哥只是不小心烫到了,无大碍的,你不要放到心上……” “来曦亭,吃个花糕,别难过了好不好,你月哥哥已经没事了,别怕了,不是你的错,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咱可不能这样哦!” “嗯……我不哭,哥哥就不疼……我不哭……” “对啊,你不哭,月哥哥心不疼自然身体就不会疼啦!为了你最喜欢的月哥哥,再吃一个花糕,好不好吃?来笑一个给月哥哥看看!” “好,好吃……嘿…嘿嘿……呜……” “好啦小曦,哥哥不疼,哥哥没事,别难过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啊,怎么弄得这么脏呀?” “我,我从凉梦湖那里飞回来的……其余朋友还在路上没赶回来……可,可能是路上撞到树杈了弄脏弄乱了……我没注意……哥哥…” “哇哦——!凉梦湖那里距离羽山好远的!咱们曦亭这么厉害的吗?是不是有将来超越我的可能?” “……我以后一定比你还要厉害,川哥……你等着瞧好了…” “好啊,我等着瞧!不过你这脸怎么回事啊?有谁用天锁砂打你了吗?怎么破了?” “是啊小曦,谁欺负你了吗?” “有谁敢欺负我呀……我,可能是被树枝划到了……?” “哎呀傻小子!树枝还能伤到你啊!你是羽龙,是不是没控制住把羽甲状态解除了?!不是都教过你了吗,要把这种状态调整成跟呼吸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到的吗?” “吓!——是这样啊!我都忘了还能这样!!对哈我是羽龙啊,不是那些人类笨笨!我忘了!” 曦亭捂着小脸满眼全是震惊。再用手一抓,发现连头发都已经散开了。 “啊——真是够了!我能不能把头发剪掉一些啊!” 小曦亭长得不大,浮月也只是比他高出一个头左右,听闻自己弟弟的抱怨,作为哥哥的浮月给予了一个理解的微笑,他先是帮曦亭理顺了额头前面的碎发,然后将多余的部分别到他耳朵后面,轻声问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剪,不过,既然小曦觉得麻烦那哥哥帮你重新梳起来好不好啊?” 曦亭本想一口答应的,但是看到了浮月缠满布条的手还是犹豫了。 “不用了月哥哥,我自己会梳头发,这次就先编成辫子吧,哥哥手受伤了,不用哥哥帮我了…” “傻小曦,哥哥都说了,只是不小心烫伤了,没有大碍,给弟弟梳头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来吧小曦,正好今天镜川哥哥也在,等哥哥帮你弄完了咱们比试一下,看谁今天记住的古词多一点好吗?” 他虽嘴上哄着但手上已经开始帮曦亭梳理起了头发,温和的长兄极其耐心的帮曦亭理开乱糟糟的打着死结的黑发,虽然这个举动还是招致了小家伙的一点不满,但也就嘟哝了几句,没太多的抱怨。 “月哥哥!我都一百二十二岁了!不用哥哥老是帮我梳头了……” “小曦,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羽龙,跟你喜欢的人类是不一样的,你这个年纪还只是孩子哦。” “那我也不小了嘛……” 浮月熟练的给曦亭绑好了一个低辫子,镜川在一旁听后被逗得乐了一声,换了个站姿随手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另一样东西,然后示意曦亭伸手过去接。 “镜川哥,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啊?” “嘘,小曦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便是。” 镜川对他单眨了眨眼,曦亭疑惑,终究是接过了镜川给的东西。只见曦亭缓缓展开手掌,一枚蚕豆大小的圆润石头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不过不一样的是,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羽山特产的稀有宝石,整个小球体没有任何棱角,浑然天成,呈现永夜一样美丽深邃的黑色,这还不是全部,最不可思议的,是它其中的花纹,那是一股股水墨白雾一样幻化作花朵形状的纹理,每朵细小的花都栩栩如生,实际上,它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 当然这个名字么不只是好听那么肤浅,悦尘便是心悦凡尘,便是惦念,留在世间美好深刻的忆记。物如其名,它可以将持有者最美好的念想保存在其中,一旦打破,石中花盛开,使用者便能身临其境重现当初尤新的感觉,无论当年的记忆多么遥远。 而曦亭当然认得这种奇异的宝石,镜川一拿出来,小家伙的眼眶就张大了许多。 “川哥!这是悦尘珠啊!你,你是怎么找到这一颗的?成色这么好,这玩意平常根本挖不到啊!” 曦亭连忙把珠子在自己衣襟前蹭了蹭,擦去了浮灰,遂将它贴近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观察,看了一会儿后,又递给浮月观看。 “先别管川哥怎么弄到的,我问你曦亭,你喜欢不喜欢?” 镜川掐着腰弯下身子,微笑着问曦亭,不出所料,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喜欢!只要是川哥给的东西我都来者不拒!” “喜欢甚好,这悦尘珠就送你当奖品了!” 曦亭伸出小拳头比了一下,镜川心领神会,同样伸出拳头与他轻轻碰了碰。 “那再过两年,川哥教你怎么找矿脉!” “一言为定,说好了啊!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四掌交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镜川跟浮月进行了一次目光交流,而浮月相应,也对镜川投来了感谢的神情。 整座山上,就没有羽山镜川完成不了的事,他是货真价实的奇才。 三人又互相唠了一会嗑,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镜川仰头看了看天色,告别了两兄弟,欲跳窗离开。 “时候不早了,我弟弟在家等我该等烦了,就先告辞了。” 浮月搂着曦亭半边肩头,噙着浅笑对他颔首,算是默应。曦亭对他挥了挥手,笑着跟他告别。 镜川走了一会,曦亭扭过头看向浮月,小家伙一边轻柔的托起自己哥哥缠满绷带的手,一边问他。 “月哥哥,你真的只是烫伤而已吗?你要是因为别的事受伤,不要瞒着小曦好吗,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好啦小曦,哥哥真的只是小伤而已啦,有小曦保护哥哥,哥哥是不会受伤的~” 浮月摸了摸曦亭的头真的,浮月并没有把它当真,也没想过这小家伙会玩出什么名堂,最多又是跑到山里去挖草药,或者翻了几座小土包,也就没太在意,高声应了一句他的承诺,就准备回床榻上休息,而好巧不巧,正当他掀开被子准备钻进去的时候,他的父亲,羽山苍诀推门进来了。 “爹?您怎么来了,月儿已经没事了,您诸多要事在身,不必刻意探望月儿的。” 浮月矮身正想给父亲请个安,苍诀一看直接坐在他身旁将身形接近十岁人类孩童模样的他抱住,不许他再行任何的礼。 “欸,现在的为父只是一名父亲,可不是什么族长,月儿你伤还没好,就不用按着条条框框行礼了,快让爹看看手,可真是心疼死我和你娘了。” 浮月乖巧的双手朝上把手递了过去,苍诀端过去仔细看着,一边看还一边用自己温暖的龙气氤氲着。 “月儿当然知道您现在是父亲,而不是族长啦,但是对父亲的话更应该好好行一礼不是吗~等下我会去向母亲请安的,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了,我真的没关系。” 浮月像是开玩笑一样逗了逗他的父亲,苍诀听后被他这种好性子弄的有些想笑,但却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笑,明明他才是最痛的那个,倒是学会先安慰别人了。 然而这一切都化作一位父亲宠爱孩子的微笑里。 “先别说你母亲了,她刚刚才离开,说是要去仙栖山求签给你祈福,十天后才能回来。在那之前,能先告诉为父,月儿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悄悄练功啊?” 苍诀语气和蔼,后又朝浮月眨了眨眼,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等着小家伙的答案。 “因为月儿想保护大家,保护族人,保护父母,保护弟弟。月儿想变强,想和大家一样,有可以保护重要之人的力量!” 浮月坐在苍诀腿上,望着他父亲的双眼,斩钉截铁的告诉他自己心中的想法。苍诀看着自己的儿子,短暂陷入沉思,最后,他这样跟浮月讲。 “月儿一定可以的,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能保护好自己最在意的人。” 苍诀慢慢合隆手掌,同时握住浮月小巧的手心。 “但是绝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明白吗?” “我明白了父亲!” “好,这才是我苍诀的儿子。今后,一定要谨记自己方才说的话,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又遭遇什么挫折,你都要牢记,你是羽山之巅的长子,你永远也不能倒下,不能认输,更不能退缩,你本身的存在便是坚强,哪怕砸在你身上的是陨铁,是利刃,你都不能向任何人,任何事屈服。”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要为自己存在的意义而骄傲,要挺胸抬头的活下去。就算形神俱灭,你也依旧是你。” “是!孩儿明白了!” 见浮月一时间心潮澎湃,又是激动时刻,苍诀也毫不含糊,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一把包裹着紫布的条状物体,亲手将它交到了浮月手上。 “父亲,这是……?” “打开看看,这是为父和你娘,亲手为你锻造的礼物。” 浮月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发现分量不小,但也着实拿得动,轻微的晃动之间,似乎还能听到金属独特的摩擦声,似乎,他也即刻参悟了他父亲的想法,小家伙的眼里,立刻放出了激动的光。正所谓内心激动,手中颤抖,他小心翼翼拉开缠绕的丝线,一层又一层的褪去手中之物神秘的面纱。 那是一把工艺精湛,锻造方式独特的银制匕首,大概有成年人的前半部分手臂长短,它通体银白,拔出鞘后的刀刃是最常见的双刃式,而刀柄,则是一朵倒扣的含苞待放的睡莲,粗略一看,便栩栩如生,待到仔细一看,便是尽善尽美,登峰造极之作。 浮月不可置信的轻抚它雪亮的刀身,完全没有意料之中皮肤寸裂的剧痛,他甚至觉得,这把匕首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因为他手上的伤口似乎还有进一步愈合的趋势,确认过之后,浮月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了它,不出所料,他没有再出现新的伤口。 浮月举着这把匕首,金属刀刃的倒影中,他的眼睛氤氲着一股山间的雾气。 整整四百三十七年,羽山浮月终于能够体会到,拿起一件兵器是什么感觉,也终于能感受到得偿所愿的欣慰。他终于不再是驻足原地。这小小的一步,于他而言,便是一个新的世界。 “孩儿谢过父亲!……这真是孩儿此生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浮月双手一合将匕首推回刀鞘,迅速的从苍诀的怀里下来,又结结实实行了一个郑重庄严的礼。 “孩儿定会善用双亲的馈赠,绝不辜负父母的疼爱与厚望!” “好…你心中暗晓便可,起身吧浮月,从今以后,这把古银匕首便认你为主,唯有你能令它出鞘,你平日饱读诗书,为它赐名吧。” “孩儿瞧这兵刃银亮似雪,但一眼看去,仍旧是这朵睡莲最为醒目,凭此点,我决意为它取名。因它名副其实,不需无用的赘述和夸赞。” “好一个名副其实!浮月,今后为父每日便教你一式剑技,但只是剑,你所用的银莲只能是一把不变的匕首,终归不能与剑相提并论,能否将剑技学成一套自己的东西,就看你的本事了!” “孩儿明白!定会将银莲发挥到极致,也定会让它的拥有者成为一个合格的主人!” 之后,苍诀拉着浮月的手耐心教导他矫正了一些拿握的姿势,还有一些基本动作,整个过程浮月都极其认真专注,但也同时不可思议,他抽空问苍诀,为什么这把匕首如此与众不同,能不让他受净体的影响,对此,苍诀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余的话。 “因为这上面有爹娘的力量在保护你呀。”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浮月偷偷问苍诀,能不能让他出去走一走,下午好不容易出了太阳,他想把腿脚晒一晒,正好苍诀接下来也要出门去一趟昧崖考察毒物异变以及方圆各地接二连三出现秽物的问题,也就带着浮月离开的别院,允许他在后山的小丘上晒一会太阳,并要求他不能呆的太久。 “父亲,此去一别千里,恐有数月难见,您当真要赴往昧崖?” “毒物横行,祸害众生,非去不可。” “我知道了父亲,还有您也注意安全,昧崖终年暗无天日毒瘴弥漫,万事小心。” 苍诀点点头,遂起身面向远方,巨大地能够蔽天的黑翼在他身后展开,乌黑如墨的钢羽随风而逝,伴随着他乘风而去,消失在云川山河,似乎天地间没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浮月紫水晶一样的眼眸凝视苍茫云海,牢牢捏紧手中唯一能够为他人举起的利刃。目送着自己的族长远去,心中却默念着他父亲的话: 就算形神俱灭,你也依旧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七章:泷月痕「下」 而另一边,正是羽山密林的深处鲜为人知的领域,一众小小的身影在枝丫之间互相追逐,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大哥!咱们真的能逮到那东西吗?那东西可不好抓啊!” 棕色眼睛的男孩大声询问,无论再怎么努力追赶,他也够不到最前面那个孩子扬在身后的发辫末端。 “小澈说的没错,大哥!咱们真的能抓到藤獾吗?!” 另一个棕羽的孩子吃力的借助一块岩石起跳,明显力不从心。 “我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用跟着我来!那东西虽然滑头,但是并不能打,我一个人应付得来!麻烦的是这密林的其他东西!” 曦亭穿梭于茂密的树丛,虽然他不想其他人跟来,但还是下意识投掷出龙羽破开道路,让众人顺利通过。 “跟都跟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浮月哥哥也是我们的哥哥,他被烫伤了,我们也要出份力!……” “好了!随便你们!能跟的上来就尽管跟吧!我可不会刻意关照你们!” “欸,好嘞老大!!” “我闻到它的气味了!跟好我的气息,我先走一步!!” 说罢,曦亭脚下一发力便不见了踪迹,其他小伙伴追随着他的气息,继续跟进。 至于为什么曦亭要抓这藤獾,原因也是一目了然。藤獾的腺体能分泌出一种特殊的蜂蜜色体液,有淡香,加工后对治疗烫伤撕裂伤都有奇效,是羽山独有的一种小动物,它们身体较为瘦长,大多为灰白或褐色,皮毛柔软喜食鼠类,本来它们应该只是普通动物,但受了羽山龙气的洗礼后,它们有了一定的修缘智灵,也就愈发狡诈几分,所以说,比起与之战斗,它们其实更难发现和捕抓。 曦亭借着惯性从一个矮小的树洞侧躺滑了出去,抱住头翻滚了几圈后手臂一撑在草丛里弹射而起,跑了大概一里之后,他在一棵树上缩身躲了起来,同时也收敛住自己的气息,让身体机能迅速慢下来。 其实取走藤獾的腺体精油并没有听上去那么残忍,曦亭事先准备好了小瓶子,只要抓到后拎住它们的尾巴对着臀部打几下,精油就会自动排出,不会伤及性命。不过这个过程,曦亭可能也会付出被排泄物波及的代价,但是他也不在乎了。 只要能治好他的哥哥,让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隐匿着自己的呼吸,曦亭的生物频率几乎与环境融合,然而这也是极为考验耐力的过程,毕竟羽龙也需要吐息,只不过差就差在间隔长短的问题上。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毛茸茸的褐色小脑袋从草丛里悄然探出,黑色的小鼻子一动一动嗅着四周的空气,但它并没有察觉曦亭的视线和气味。 同时,树上的曦亭也因为它的出现进一步压低了身体,小幅度挪动着腰臀,做好了扑击的姿态,那双黑曜石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藤獾,监视着它的一举一动。 “吱吱!” 过了一段时间,那藤獾小声叫了一下,却对它的处境没有丝毫认识,完全放松了警惕,有条不紊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完完全全将盲点暴露给了树上的曦亭。顷刻间,一道黑影扎下,快得如同小型闪电,空气中乍现短促的惊叫声后,便再无他响。 “我以为你多难对付呢,这么容易就被抓了,你可真是藤獾之耻啊。” 小曦亭一脸无奈和没辙,单手提楼着藤獾的大尾巴,另一手在腰间摸索出小瓶子,就想要取獾油,可手上的小动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挣扎,反而是可怜巴巴的望着曦亭,那样子似乎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余地了。 好巧不巧,此刻曦亭也注意到了这只藤獾的不同,它的眉间有一点丹砂,显然是已经入道的小妖,思维也就更接近人类,面对这种情况,自然会异常害怕。 “好了,我不会伤你性命的,我只要你的一点精油去给我哥哥治病,你老实一点好好配合,马上就放了你。” 曦亭对它讲,只见藤獾似乎是懂了他的话,默默点头,便老老实实任凭曦亭处置,后者一口咬掉了瓶塞,用瓶口轻轻刺激藤獾尾部的腺体,不出所料,那里渗出了蜜色的液体,且因为这只藤獾有一定修缘的缘故,这獾油的质量也更为上乘。 待到积攒了小半瓶,曦亭一看可以了,轻轻盖好瓶塞将瓶子贴身放好,小家伙捏住藤獾的手也随之一松,放掉了手里的生灵。 “快回去吧,下次可别再让我抓到你了!” 他将手附在嘴边喊到,藤獾也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最终一扭头钻进了茂密的树林里不见了。 “月哥哥,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曦亭低头看着手中的瓶子,眸中神色坚定,同时之前被他落下的小伙伴也相继赶到,忙着询问他的情况。 “大哥,到,到手了吗?……” “呼呼……是啊,大哥,到手了?” 看着气喘吁吁的小伙伴们,曦亭感觉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随即他从胸前的衣襟掏出了那个瓶子,像是宣告胜利一样告诉了他们。 “嗯,到手了!” 听到曦亭的回答,一众人皆是慢慢展露出欣喜的神情,完全忘记了身体上的疲倦,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尤其是羽山瞳澈,嘴也笑的合不拢了。 “太好了曦亭哥哥!” “果然有大哥在就是不一样!” “那大哥咱们赶紧回去配药吧!正好喃铃姐姐也在!” “好,咱们回家!回羽山山巅!” 众人高声应和着,个比个的兴高采烈,曦亭作为一众小羽龙的领导人,自然要走在最后殿路,以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这都是这些年他跟随父辈狩猎得来的经验,却没想到,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发挥了作用。 黑羽的孩子瞳孔骤然收缩,即便是纯黑的虹膜也难以掩盖,曦亭快步上前推开了小澈,几尾乌亮的黑羽从他的手中脱离,疾速如箭,狠狠地击打在密林某处的黑暗里,那些若隐若现的正在蠕动的东西上。 “所有人不得擅自离队!都快点站到我后面!!” 话音刚落,伙伴们齐刷刷摆好了阵势纷纷聚拢,没有丝毫慌乱,也都做出了战斗的姿态。 “老大!是什么东西!” 一个孩子随手幻化出龙羽,转头问曦亭。 “是麻烦的东西……” 曦亭没有回头。 “老大,那他是什么程度?我们应付得来吗?” “很难。” 曦亭说完,身后一行人便进入更加戒备的姿态,随时听候曦亭的调遣。 “待会儿,我打头阵,要是我十息之内不能出来,你们就快跑,跑的越快越好,都不准回头!!更不准回来帮我,直接去羽山叫大人帮忙!” “可是!大哥,我们一起上难道还不能赢它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你倒是告诉我们啊!怎么能动不动就撇下你不管啊?!” “这叫,一种无智的低级邪物,形似藤蔓也似蠕虫,为世间贪念所化,其血肉外露,无骨无筋,样貌可憎。” 曦亭运转了一下拿握龙羽的姿态,眼神杀伐肃穆。 “我曾经见父亲除过这种异类,它们专门对人类和道行不高的妖类下手,本来是够不成威胁的,但它们最喜欢吞食猎物的心头血和记忆,尤其是后者,你的记忆越是珍贵,它就越是喜欢。如果被它逮到,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你所有的记忆都会被吸食的干干净净。我们的修为不够,跟它硬碰硬绝对弊大于利。” “啊?!这么严重!” “所以我让你们一会赶紧跑,我不许你们的记忆用来喂这种下贱的孽障!” 曦亭猛的抬头,掌上内力急剧凝聚,只见他朝着前方未知的领域打出一掌,伴随着直穿树林的掌风,算是他先发制人。 “不对啊大哥!羽山福佑之地怎么可能有这种邪物呢?!这说不通啊!” “先别管这些了!快跑!被它套住,我们根本挣脱不了!!” 小曦亭眉峰凛冽,比平时不知紧绷了几个档次,他声音一出,自然所有人都听他的,纷纷展开了一对羽翼开始逃离。曦亭也就作为最后一个起身的,确认所有人都已经逃开了,他才展开羽翼。 只不过,曦亭没有起飞。 “不许停!直接回羽山!!这是族长之子的命令!!!” 伙伴们还没飞远,以为曦亭就跟在后面,这才没发现他根本没打算走。 “你这孽障,敢闯我羽山圣地坏我清界仙风!今天我羽山曦亭就要替世人除了你这孽障!” 曦亭将周身龙羽凝聚成一把小型古刀,在他的注视下,对面森然的草丛里缓缓爬出一只碗口粗细的黑红色触须,接着便是更多条粗细不一的蠕动腕足,而被它沾染过的地方皆是迅速枯黄,寸草不生。 诡异且弥漫着腐烂死亡的气味铺天盖地的袭来,不详和诅咒一样的东西久久不散,那是一整团形状不明的半液体物体,除了他的触须,他中间的身体是一个大如水牛的绛红色球状体,却完全看不清楚它的长相,说是身体也勉勉强强,因为那只是一堆烂肉一样的中心,只能看到一双通红发光的瞳孔,令人骇然。 曦亭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种书上才看过的邪物,也被它身上难闻的恶臭熏得鼻尖生疼,可他是纯血的黑羽,是始祖羽皇的直系后裔,因此他骨子里便不畏惧任何东西。 因为是在山里,又恰逢春季干燥的缘故,他不能使用龙焰,所以只能凭借自己还未完全丰满的龙羽和内力来与之搏斗,毕竟自己也才百岁过头,修为实属不够,倘若他能有四百左右的修行便可轻轻松松破除这。 曦亭深知自己不占优势,只是希望小澈他们能尽快叫人下来,自己只要拖着忘川屠便是权宜之计,先不说叫大人了,只要把镜川叫来,就算来一百头忘川屠都不在话下! “嗷嗷嗷呜呜呜呜!!!” 那巨大的怪物发出一声震彻四方的吼叫,一条粗壮的触手直奔曦亭而来,后者敏捷的躲过,一个干净漂亮的反手砍掉了丑陋的触手,不出所料引来了忘川屠更多的夹攻。 起初曦亭还能游刃有余的穿梭于笨拙触手的缝隙之中,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体力已经被消磨大半,他是活着的生灵,但忘川屠不是,这邪物可感觉不到累!相反,熟悉了曦亭的攻击套路后,攻击速度反而越来越快,这期间曦亭不止一次想用龙焰,可这东西最可恨的一点就是暴露的肉块组织油脂含量极高,一点就着,换做别的战场曦亭还可以放火烧光它,可这附近恰好没有任何水源,这要是让它不小心跑掉,绝对会造成山火,而且还有一点特别不巧的是曦亭今年还不足两百年修龄,还没那个能力突破真身化形为龙,所以和忘川屠打,他真的不占什么优势。 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思考多余的东西,可是最后还是难逃细小的疏忽,就在曦亭一个空翻准备跳上树迎击它时,从树干后面绕过来的一条触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腕,顿时一股辛辣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伴随着腐蚀一样的剧痛,曦亭被高高吊起。 “放开我!!你这肮脏的臭虫!!” 曦亭愤怒的用古语骂着脏话,腰腹一用力弓起上身去砍那条触手,但忘川屠似乎预判了他的动作,瞬速出击去拦截曦亭余下的两只手,同时也勒紧他的腹部,像是蟒蛇绞杀猎物一般,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打算给曦亭。 “都说了……别碰我,你这…恶心人的业障!!!” 愤怒使曦亭尚且年幼的四肢上显露出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许是孤注一掷的发力,他曜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与龙焰一致的金色,同时,那把古刀重新化为万千龙羽的本体,宛若坠落的流星火焰,重重的打在捆住曦亭的那些忘川屠的触手上。 “嗷嗷嗷!!!” 那怪物吃痛的松开曦亭,小家伙未落地就已经在空中调整好落地姿势,没有丝毫多余和犹豫,他身后的羽刃紧紧相随。 现在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己所能了结了这忘川屠! 他一个起跳,父亲教过他如果不靠内力想要打败忘川屠,就要用最原始的办法,这东西的弱点便是两眼正中的位置,眼看着下方扭作一团,气急败坏的怪物,他所有的龙羽再次聚拢为利器,龙羽成刃的瞬间曦亭高举刀刃,势要刺穿这怪物的眉心。 可说最后他手里的化刃距离忘川屠的要害真的不足一尺,本来曦亭也自认为胜券在握,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看似的忘川屠,最后还是略胜一筹。 一阵尖锐的刺痛席卷过曦亭的背后,紧接着他那半边身子麻乎乎的就失去了力量和知觉,中招的他只觉得一股天旋地转的力量将他甩在了一块巨石上,一时激起不少烟尘。 曦亭靠着巨石动弹不得,意识也愈发微弱,照这情况看他绝对是被它某条触手上的毒刺偷袭了,但曦亭想不明白,忘川屠只是低级的邪物,怎么可能会长毒刺呢…… 他背后的石头上沾染了小一片发棕的污血,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绝对是以为稳操胜券才解除了羽甲,懊恼不已。 “……哈…别想,抓住我……” 他还算有力气爬,挪动着几乎麻痹的身体想离开,不料他面前烟尘散去的后面,正是忘川屠那张血肉模糊的恐怖怪脸,顿时,那股难以言表的恶臭和腥味便狠狠地砸进他的鼻腔里。 曦亭艰难的抬头与那空洞洞的血眼对视,不过丝毫不见其惧色。 “去你祖宗……长得,真他娘,恶心……!” 他狠狠吐了忘川屠一口污血,不过那东西毫不在意,见地上的曦亭已是囊中之物,那双怪异的血眼眯起骇人的弧度,紧接着,那中心的巨大圆形肉块缓缓从中央竖直撕裂出一道口子,崩裂的血肉和污血溅了曦亭满头满脸,那刺鼻的血液腥臭味惹的小曦亭,即便是沦落这种境地还是皱起了眉。 最后狰狞的肉团之中,曦亭在沉睡之际最后看到,一个女子形状的人形物体从忘川屠的身体里缓缓探出,与外面令人作呕的本体不同,女子有着一双蛊惑人心的深紫色媚眼,和冰晰如霜的冷白肌肤。 一双玉手抱紧了他,那时曦亭已经再难睁开眼。 山坡上的太阳可说是温暖惬意的,但浮月从刚才开始,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说是有闷气堵着也不为过,简言之,就是难受到呼吸都受阻。 这感觉令他坐立难安。 浮月站起身,默默从怀中掏出银莲,低头看着它出神。 “这羽山上……正发生着什么吗?” 浮月有些担心,他担心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有所对证,也想矢口否认,可那股愈演愈烈的不详已经笼罩到他心底的每一处缝隙。这窒息一样的不详感进一步引发了他的恐惧,而浮月此刻可谓害怕到了极点,就连握紧银莲的手掌,也跟着颤抖。 渐渐这种颤抖演化为肉眼可见的剧烈程度,浮月的瞳孔急剧收缩,又再次舒展,又再次收缩……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直至他的额头滴下许多豆粒大的汗滴。浮月一边喘气去排解这种生理上巨大的不适,但他越尝试就越痛苦,就连他的心脏也不自觉的抽痛,呼吸都染上窒息时才有的破音声。 “曦亭……?!” 浮月角膜充血似的,红的厉害,恰巧就是此刻,一连串七慌八乱的脚步声踏过重重高草朝他这里奔来,浮月现在神经异常的紧绷,闻声后本能的向那方向瞪去,以一个对他而言极其罕见的动作摆出攻击势的姿态。 “浮月哥哥!!——” 棕色眼睛的男孩儿一口气冲出了草丛,许是太着急的缘故最后一脚没踩稳脚跟,往前一趴就想跌倒,恰逢浮月及时看清了原来是他,对方一抬胳膊稳稳接住了小澈,让他撞在自己的胸膛上。 “小澈……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要急,一句一句说!” “不好了月哥哥!……曦亭哥哥他……他……!” 浮月心里咯噔一下,感觉眼前黑了许多,黑到他有些看不清小澈的脸。 “小曦他怎么了!?” “他……一个人面对忘川屠,就在羽山密林的东南角!!他一个人留下了!!我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飞得比较快,其他人把内力都传给了我让我先回来求援,其他人还在回来的路上!月哥哥!我们没想到他会一个人留下啊!……” 小澈尽己所能叙述着事情的全过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吓得抽噎起来,他是在自责自己丢下了自己的大哥,毕竟能多一个人帮助曦亭总比没有要好。 “月哥哥!……怎么办……曦亭哥哥他……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样了,都是我们不好……” 小澈声泪俱下,却嫌自己丢人似的拼命去擦眼泪,浮月见状连忙制止,拦下了他把眼睛蹭红的手。 “浮月哥哥?” “记住小澈,这不是你们的错,既然他选择一个人留下确保让你们先走,那就证明,他能应付得来。” 浮月语气平和,顺势抚了抚小澈的侧脸,指尖轻轻一动,拭去泪水,半蹲下来单手搭在小澈的肩头上,温柔的注视着他随后淡淡笑了笑。 “你继续去告诉山上其他哥哥姐姐,然后好好的待在羽山,我去把他带回来。” “可月哥哥!你的身体不适合战斗的!我们都不想你受伤!这……” “放心吧小澈,月哥哥只是去把曦亭带回来而已,不会受伤的,也不会乱来的。” 他柔声安慰,浅紫色的眸子里满是真诚与安然,让人看之一眼就平复所有不宁。 “月哥哥答应你,答应你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带着小曦一起回家。” 文言,小澈止住了哭泣,却又有些错愕和茫然,好像眼前的人,与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月哥哥,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和差异感,但那双眼睛又在无时无刻提醒所有人,他就是羽山浮月本人。 “小澈,月哥哥不能再和你说下去了,你只管记住刚才我说过的话,其余的,都不要放在心上。” 还未等小澈消化完浮月的意思,浮月便一个转身飞驰而去,孩子眼中只留一抹雪发残影,与那对紫眸再无交集。 “月哥哥!!!” 山坡上小澈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然而浮月早早就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间。 若是要你以凡人之驱走尽神明之路,你是选择放弃,还是选择继续。 浮月重重地从陡峭的岩坡上摔下,好在事先抱住了头,他也懂得借力,这才没什么大的伤。 从山他慌不择路,拔下来的数量的确不多了,但也够他应付一下。 “忘川屠!你出来!把我弟弟还给我!!” 一切归于寂静,浮月双手都在刀柄,声音愤怒而低沉。 “把他还给我,然后滚出我的羽山!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定亲手将你斩杀!!” 他话音刚落,一条新的触手像是弓矢一样直奔而来,不过这条要细很多。浮月的眼力极佳,还是看清了那东西的动作,须臾间振臂挥动银莲,狠狠的,又斩断了忘川屠的一条触手。 “把他还给我!…” 对面幽暗的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那模糊到分辨不清物种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愤怒与狂躁,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恶臭,腥味和同样狂躁的疾风,扬起对面浮月所有的银发。 在黑暗之中,一个轮廓可憎的物体逐渐清晰,起初自行撕裂的肉组织摇摇晃晃挂在中央女体拟态的长腿两侧,多余的碎肉轻轻依附在拟态雪白的裸肌上,只是简单看,当真还就是一位身着红衣的绝世美女。 可浮月才没什么心情去看它美不美,见如此诡异唏嘘的场面,浮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女体手里抱着的曦亭,小羽龙早已失去意识,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一头黑发散落开来,浑身沾满血污。零零碎碎大概有十多条手指粗细的触须缠绕着他的脖子,以及衣衫里那些身体其他部位,而最让浮月想疯的是,有一条类似口器的东西,正缓缓靠近曦亭的头话了吗?小曦!醒醒!小曦!……” 浮月轻轻摇晃他的身体,一激动将所有东西抛在脑后,包括他自己的伤势。 “小曦!醒醒!……哥哥在这里,你看看哥哥!” 浮月慌慌张张擦去自己一把一把的涕泪,他又是笑又是哭,一面摇曦亭,一面蹭着自己的眼睛。 “小曦……小曦!” “……哭……” 曦亭干瘪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呢喃出一个迷糊的音节。 “别……哭……” 曦亭的脖子动了动,眼皮也不自觉的开始转动,更多模糊的音节从他口中冒出。 “好的小曦!哥哥不哭……哥哥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哥……” “嗳!哥哥在这儿!……” 曦亭只能睁开一条缝,浮月这次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显然异变忘川屠的毒不足以致命,但却能使羽龙陷入深度昏迷,甚至弱化呼吸,麻劲儿特别大。 恍恍惚惚的视线里,曦亭见浮月眼眶红红的,连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身上还在不停的流血。 “哥,你怎么了……” “哥哥没关系,不小心摔了几跤……真的没关系,没关系的……” 浮月喜极而泣,颤抖的声音里透着酸涩与欢喜。 “对,啊……我想起来了……哥,不小心受伤了啊……” 曦亭的声音细弱,却比先前清醒了,躺在地上的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默默掏出一个东西,艰难的牵扯出一个称得上笑容的笑。 “哥,给你……用它,就,不疼了……” 正是装獾油的小瓶子,浮月双眼睁大连忙接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瓶口残留的淡香,顿时所有东西,他都明白了。 他谎称自己是烫伤,结果曦亭当了真,下山取獾油,结果遭遇了变异的忘川屠,然后才有了接下来所有的情形。 这一切的因果,都在于他,都是他造成的,是他害曦亭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哥……那怪物赶跑了没……羽山,可不能有这种东西的……” “赶跑了……全是小曦的功劳,它已经不在了……!” “要不是它偷袭我……它,早就死翘翘咯……” “嗯…我们小曦永远是最厉害的!” “嘿嘿……不过,为什么会有忘川屠捣乱啊……哥,你知道吗?小曦今天,真是倒霉啊。” 曦亭自嘲似的扭头过来吐槽自己的遭遇,不过浮月没跟着他回话。 “小曦……” “哥…曦亭不怨你,是曦亭现在太弱小了,才会被它摆一道……你放心,我发誓……等我长大,我会超越所有的强者,这样一来……就没任何东西能伤到我,再也不用,让你替我担心……” 浮月低头,看着曦亭铺的满地都是的黑发和孩子半睁不闭,黯淡无光的眸子,以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因为中毒产生的细小黑点,心想全都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对他撒谎,曦亭绝不会伤成这个样子。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浮月声音细小如蚊,曦亭没听清,只顾说自己的话。 “是哥哥保护了我对吧?哥哥真厉害……下次,换我保护哥哥好吗?” “你已经在保护我了,曦亭……” 从曦亭降生开始,浮月就明白了,是这个比他年幼的生命一直在保护他,救赎他,一直以来都是。 浮月半趴在地上,仔仔细细看着曦亭身上每一处的细节,生怕有哪里再也看不到。就在这时,本来就没什么力气都曦亭忽然嘴唇一用力,尖锐的牙尖磕破了半边嘴皮,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月哥哥……快跑…快跑!” 孩子声音虽弱,声线里却是恐慌至极,甚至和之前的浮月一样透露着绝望,闻言的浮月急忙起身,看到身下的曦亭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起身的样子,不详的预感再次笼罩,只可惜,他现在跟曦亭一样,再也不能奔跑战斗。 “哥……!你快跑!跑啊!!……我现在根本打不过它们……你快跑啊!别管曦亭,你别管我!你跑啊!!” 即便如此,浮月也没听进去曦亭的哭喊,反而是爬着去咬插在地上的银莲,最后还是选择跪着两条腿挡在弟弟身前。 他决心已定。那股再难闻不过的恶臭,就算是他这种体质,也足以闻到了。 以二人为中心,只见四面八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探出了数头蠕动的忘川屠,全都是之前那头相似的大小,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且都狰狞无比,肮脏可怖。浮月大致数了数,共有不下四十头。 “哥!!你跑啊!!!” 曦亭极力想翻起身体让它重新站起来,可现实就是,他只能干躺着,看浮月独自一个人挡在他面前,应对所有的危险。 曦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定是一副绝不退让的神情。直到银莲从他颤颤巍巍的手里脱落,保持双腿跪着的姿态一动不动时,曦亭也停止了叫喊。 “小曦,对不起,原谅我。” 下一秒数头忘川屠的触手皆是倾巢而出,何其凶猛,直奔二人袭来。 浮月一转身,猛的扑向曦亭,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曦亭,同时弓起后背,死死将弟弟抱住不放,任凭曦亭怎么挣扎,他的回应只是越抱越紧。 因为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弟弟前面,也要比他先死。 “哥——!!你放开啊!!” 无意之间,曦亭摸到了浮月背后的那根毒刺,再者皮肤通过触摸传递过来的信息,让孩子停止了挣扎,光是他哥哥的后背,大大小小加起来的伤就能让一个孩子的认知发生巨大的改变…… 他回忆中的哥哥一直都是白白净净,被疼爱有加的存在,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泣,也从没有受过这么多的伤。 曦亭愕然,他感觉,自己的世界,现在已经死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死远些!!!——” 顷刻顿闻一男子之声,其势若洪钟,愤怒不已,好似他胸中一把烈火,要靠声音势如破竹才能发泄。 三股巨大的水柱化作的蛟龙瞄准所有袭击过来的忘川屠,分分钟咬断了所有靠近兄弟二人的触手,牢牢将他们护在身后。与这三根水柱比起来,那忘川屠的触手,简直连小指都不如。 一股山间泉水的清甜之气扑面而来,浮月睁眼,几滴水花打在他的眼睫毛上,而穿过水柱之间的缝隙,朱红色的绸缎锦纱是他最先看到的东西。 浮月怀抱着曦亭,还没有看清,好像又听到上空传来一阵阵鹤唳,其气势恢宏,蔚为壮观。忽而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单手持一柄长剑,只是一抡,腰身扭转,无数洁白的丹话,乖乖躺着休息,现在你们已经安全了,没人可以再动你俩一根汗毛。” 水蛟发出嘶吼,一个摆尾砸碎了方才飞过的山岩。 “我答应过你们父亲,只要他不在,我就会保护你们,是我失职……但这笔账,我迟早会要回来!” 浮月感觉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攥紧了一下,渐渐安下心的他,依偎着红色锦鲤的胸膛,被带回了羽山。 后来,浮月身上所有的伤轻点完之后,发现大大小小共有九十四处,且不包含后背上的那个窟窿。之后的九个月里,浮月被勒令停止一切活动,安心服药养伤,在此期间,除了父母跟长辈,任何人不得见。 与之相对,曦亭的伤只过了三天便尽数痊愈,未曾留下一丝疤痕。 这次袭击事件没多久,羽山的家主和主母便连夜赶回,忘川屠扎堆出现在羽山,也印证了苍诀所说的毒物异变为祸世间的问题,这之后羽山加强了龙气的保护以及巡山力度,自此以后,再无邪祟入侵的事件,虽然苍诀带领族人查找这次偷袭入侵的起始,可始终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几乎一年的时间以后,浮月痊愈,但身上多少留下了一些浅疤,被准许出关走出霜梨别院大门的那一天,他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近亲邻居,发小玩伴,乃至羽山上的一些常驻妖,他们所有的人都来接他。 “哥!!” “小曦!” 他稳稳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弟弟,两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 “哥!我好想你啊!……” 曦亭搂着浮月的脖子,亲昵地用脸颊蹭着浮月,又满是撒娇意味的一头埋在浮月的胸前,他哥哥也是好久不见他,同样把他搂得很紧。 “我也很想你啊小曦!还有大家,我很想你们!……谢谢你们!” 最终,浮月在一群人的环绕中离开了这束缚他许久的别院,再一次,融入了自己的家。 时隔境迁,浮月可能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个情景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浮月倒掉了木盆里的血水,仔细擦干后,蘸好药瓶里洁白的药粉给自己的手掌止了血,同时不忘点起一支百兰香,这还不够,他最后拿出了一副蚕丝的薄丝手套戴上,一抖衣袖,大半个手套边缘便被遮掩起来,乍一看,也就只是一样装饰品。 浮月又收好了银莲和那把细剑,小心翼翼卷好了自己刚才写的自罚状,然后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和怅然若失。 他抚摸着镜中自己的面颊,万千思绪也只能沉默,而好巧不巧,他房间的帘子突然被其他的人掀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浮月扭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凛冽深邃的黑眸,进来的人的衣着玄色羽甲,身姿挺拔,威严而又英俊,一头过膝黑发恣意散开,正是他的胞弟,现在的百川之王,羽山曦亭。 “没做什么呀小曦,我就想练练字……刚才,不小心打翻了墨盏,对不起啊。” 对面的王没有言语,他先是低眉嗅了嗅浮月房间里的空气,遂开口,用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讲。 “区区一个墨盏,不必挂齿,更不必道歉……” 曦亭停顿了一会儿。 “百兰香……还喜欢吗。” “喜欢!小曦你的手艺最好了,等用完了以后,能再帮哥哥做一些吗?” “好……” 画面一转,浮月把那无意之间翻找出来的蚕丝手套找了个地方重新放好,再次开始清理别的老物件,又把现代的产品和那些老古董分好类别,终于算是打扫完了自己的卧室。 “小曦!你那边怎样了?用不用哥哥帮你一起?” 浮月探头询问,对面房间黑色短发的青年就扛着一把扫帚踱了出来。 “打扫的差不多了,不用麻烦你了浮月。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亲手解决最顺畅了。” 浮月笑了笑,因为他和曦亭的想法一样,打扫卫生什么的,必须要靠自己的手和体力劳动,过后欣赏着自己成果的那一刻,才是最令人开心的。 “那,下午都收拾完毕后,咱们一起去找杉秋他们吃饭吧!最近我又发现了一家新餐厅,他们家的饺子特别好吃!” 浮月笑吟吟看着他,曦亭挑了挑眉怂了个肩,抓起墙壁上挂着的毛巾就帮浮月擦拭他额头上的浮灰。 “粘的到处都是,还有我就不明白了,浮月你为什么老爱去找那狐狸,那家伙有啥好挂念的?” “这就是小曦你的问题了不是吗?” 浮月调笑似的回应他,曦亭也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接过浮月手里的帕子。 “你腰上那是什么?” 曦亭投来好奇的目光,只见浮月衣服露出了半截腰部,有一个银到发亮的东西别在他的腰带里。 “噢,这个啊。” 浮月拔出那个东西,那是一把铸造着睡莲形态的精美匕首。 “刚才,我收拾老物件的时候拿的,有些怀念,就拿来擦拭了几下,正好家里缺一把这样的东西,切水果比较方便……就,呵,就想拿出来放到经常能看到的地方。” 浮月说了很多,曦亭倒是不怎么认得这匕首了,只是依稀记得,他好像在哪里看过。 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有些事情,生来就注定,会被人遗忘。也生来就注定,他不允许有任何改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八章:俞山予尘 被烟尘弥漫的缥缈山巅,景色都十分朦胧,只是与周遭苍白色的环境不同,仔细一看,无数向下的阴沟和泥土里,殷红的泉水汇聚成河,数以百计的雪色生灵含恨而终。 那一处山头,一身玄色羽甲的男人半跪在原地,他的头颅深深地埋在他向前伸出的双臂之间,手则是无力的紧握着他那把深埋进泥土里,通体黑色的宽刃古刀上。天,好似开始下雨,顿时男人皮肤,羽甲上以及黑发里面夹杂的血污,便一同汇入了那些罪恶的溪流中。 男人僵硬的抬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已是无神无光。 但是正前方躺在地上已经失温的躯体,是不会回答他的。 那是一具有着苍茫雾色般冰透双眼的遗骸,一地异发同样,白得夺目,更显得他唇边和胸口的巨大朱华璀璨……苍凉…… 一时间,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被悲恸浸漫。 最后,眼前是那个活下来的男人,他在几案前捋了捋毛笔上多余的水分,火苗的映衬下,经过他指节分明的手,在一卷朱红色手记的封面上写下了四个遥远古旧的大字。 。 一切都如同走马灯一样虚幻且真实,那是一团秘境深处的迷雾,有质而无形,只要稍加探寻的意味,它就会在你的手里化作全无。 浮月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个特别久远震撼的梦,虽然他已经同多数人一样梦醒时分就记不清了,但那其中,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名字却给他留下了还算有形的印象。 玥宸……? 他可以熟背全族从古至今的族谱名单,可唯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以及,那种陌生苍茫的感觉,那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人间悲剧。 他的思绪一向是严谨认真的,但是等他真正清醒以后,他连这个名字,也完完全全忘记了。仿佛这个真实缥缈的梦,从没存在过。 浮月睁开眼,进入他视线的是自己的几缕白发,他从那张宽大的黑木床榻上缓缓坐起,将那古床旁边的蚕丝帘卷好绑上,习惯性的起床走到宣纸屏风的后面褪去自己原本的睡袍,换上了现代简便的衣物。 是白色,苍凉如雾的颜色。 这是他前一天晚上给自己留的替换衣物,本来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可是现在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对着这种干净到发光的白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感。 浮月的习惯是早上起来先点一支百兰香用作熏香,可他今天对着那个漆黑发亮的莲花形香炉,愣是半天没伸手触摸它。 那是黑色的,如同那双眼睛一样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浮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自己这属于什么情况,他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同时,他也感觉,自己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重要到,他死也要逼着自己想起来,这种感觉让他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浮月的身形仄歪了一下,他向后退了一步,索性反应还算及时,抓住了一个放置兰草花卉的架子,那东西因为摆放花盆泥土的缘故,重的很,牢牢的稳住了他的身体。在这之后,浮月小幅度喘着气,靠着那架子渐渐让自己冷静,也就是刚刚他这一步动作的时候,那双本是浅紫色的眸子,在他细微的面部神情变化中,闪现出了一种极其陌生的颜色。 “不……别给我看这个……够了……他都已经死了!” 浮月半弯着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是他眉头紧锁,一副愤然哀恸的模样。 “浮月?你怎么了,什么声音?” 那房间正中的木门咔哒一声打开,曦亭从门口进来,不过他刚刚才迈出一只脚,便被浮月这矮身喘着大气的怪异模样吓了一跳,一脸惊疑地杵在那里。 “浮月?……” “?!……曦亭?”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曦亭熟悉的声音,浮月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全身抖了一下从那个奇怪的状态清醒过来,之前那抹奇怪的颜色已经从他原本的眼睛里消失,那种深切入骨的悲恸也突然转变成了诧异和惊讶。 “我,我刚才是不是没听见你敲门啊……” 浮月揉了揉太阳穴,他只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与这个世界错过了片刻,那几秒钟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曦亭闻言神色凝重,他着重了自己的语气,问他的哥哥。 “你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呃……我,我好像是没睡醒……说了几句梦话,做着梦就起来了,方才让东西绊了一跤,这才醒了。” 浮月跟曦亭解释,因为具体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何况以前他也有那么一次两次梦游的时候,这并不奇怪。这种事曦亭自然也是明白的,他也没有神经质到他哥说几句梦话就要死缠烂打非搞清楚原因的程度,只是刚才,浮月脸上那种极度陌生的表情让他有些难以置信,认为这就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你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 浮月对他摇摇头。 “嗯…我挺好的呀,就是…哈…还有点困而已。” 浮月打了个哈欠,再次声明自己真的没什么,曦亭也不干多余的事,也就放心他这个说法了。 “我知道了,没事就好……过来吃饭吧,昨晚说好了,今天是我做饭。” 一听到这个,浮月眼里顿时来了光,因为曦亭的手艺的确不比他差。 “嗯,你做的我肯定都会吃干净的~” “那是最好的。等吃完了,就要办正事了。” “那是自然,小曦。” 至于什么是正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一定要把我们的古籍拿回来!” 说到这件事,其实二人昨天就有去博物馆一探究竟的欲望,毕竟那个时候他们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可以说,当初浮月能拉住曦亭不让他跑过去炸了博物馆直接抢回书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了。 讲句真话这古籍是属于他们的,作为始祖羽皇羽山昨禹的直系后裔他们有权力持有,就算时隔千年之久,那也依旧是他们的东西,就算现在它被冠以人类秘宝之名,也一定要拿回来!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们对自己的心理准备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曦亭干过的事情可以让他轻松看待这件事的本质,说白了暗羽黑枭一向不会在乎人所谓的那一套偷窃之罪,啊虽说那东西他承认是华夏瑰宝,是国之丽物,但它绝对不可能交给人类,也从来不是人类的东西,怎么说都必须回到他俩手里,因为在他看来,他们羽龙的古籍落到人类手里供人群瞻仰拍照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们这一族远古物种留下来的遗物,是羽山羽龙们的骄傲,这些渺小的人类压根没资格欣赏。 而浮月这次的观点也是大同小异,夺回这本《俞山予尘》,对兄弟二人就算是一种灵魂上的慰藉,这就好比越过重重阻碍寻回自己遗失多年的亲人,虽说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对方也不是错的或恶意的,但这就是插在他们之间阻隔他们亲人重逢的绊脚石,这一点他是万般不能容许的,所以这次,不管用什么手段,偷也好,抢也罢,他必须让这本承载无数代回忆的古籍回到他们身边,就算前面等着他的,是所有人类的谴责唾骂,是世上最严厉的天罚也在所不惜。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块,隔着老远都看不清人群之后那巨大的玻璃展柜里面的东西,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数不清的闪光灯,以及嘈杂不堪的议论声,这里面既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老少不一,混淆在一起,让人感到史无前例的头痛,明明博物馆属于禁止喧哗的公共场所,可这个展览区域的叽喳声堪比搞特价的市场一样,彼此之间根本听不见人说话。 “新文字?……难不成是我们哪个遗失朝代的祖先留下的古文明吗?” “唉,你看你看……这么厚一本,这得记多久啊,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思议……” “就是啊,还有这个做工,这个精致程度,这个防腐处理!哎呀,不是我们人类可是做不出来的啊!” “可不是呗,这世上还有比我们人更聪明的生物吗?保存这么完美的东西,安保系统一定要好好的!” “……!~” “……” 即便是近在咫尺,他们两个仍是被动的给人群堵在最外面,那些刺耳的声音一字不差的全都被曦亭听进了耳朵里,在他看来,那就是对他和他的祖先最大的侮辱和轻蔑。 什么叫“你们人的东西”?什么叫“你们人类祖先的遗物”?他们羽山羽龙的宝物,什么时候就成他们这些人的所有品了?什么时候就轮到这些人来评头论足指手画脚了?那可是他从小看一眼就要被父亲教训一顿的至上古籍啊……凭什么到了人类手里,就成了给人取乐的玩具了啊? 曦亭眉宇阴沉决然,默默一个咬牙攥紧了双拳,连指甲都深深嵌进肉里。他还是有点庆幸的,庆幸那层玻璃给了他们的宝物一层最后的保护,以至于面对这些无知的人类时,还能保证,不被他们无知庸俗的手触碰,染污。 他的骨头都在低吼,从里到外,那是发自魂魄深处的叫嚣,啸唳。对于现在的羽山曦亭而言,能忍到这个地步,属实归功于这段时间的变化和他身边这个人,否则,换做哪怕只是半年以前的他,还真不清楚他看到此情此景会做出什么来。其实到了现在他也是知道的,因为他现在就特别想把这些人吞吃入腹,撕成碎片。 浮月跟他一样,和以前不同,这一次的他同样紧皱着那漂亮的眉眼,可作为长兄,他的本能还是下意识的,先去握住了曦亭一只紧绷的拳头,且在他本人的手都保持轻微颤抖的前提下,去安慰曦亭,先放手吧。 “曦亭……先放手好吗……冷静一点。” 曦亭缄默不语,一双黑曜石色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前面的所有人。手上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听话……小曦,我们不能在人群之中贸然行动……何况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 浮月朝他的身旁靠了靠,将嘴唇慢慢靠近曦亭的耳边,那姿势在外人看来或许相当暧昧不清,但是它的本意和这四个字可谓完全没关系。 “哥哥知道你很难受,但请你忍一忍别现在动手。拜托了曦亭,它都已经在我们面前了,那么久都过来了,再忍耐最后一次……” 那只手还是挣扎着松开了,但是从浮月掌心的神经传递过来的,不甘和无奈占了太多。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时候……是,不是,时候……” 他神色有点癫然,默许了浮月紧紧握着他手的动作,眼睛圆睁默认了什么一样对着空气点着头,嘴唇死死抿成一道直线。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到了这一步,你叫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恶气啊。 “是我太激动了,我完全没想到,到了现场,控制自己,远比我想象的要难。” 那真的是百感交集,从起初的空白,到如今画卷上的滔天巨浪,穹。 曦亭把手朝着那个方向,朝着那本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里的古籍做了一个慢性挥手的动作,然后无力似的缓缓放下。 “没错,是它。上面残留的气息,有父亲和母亲的。” 羽山的后裔可以无差别从自己家族的遗物上获取气息和小部分物品曾经保留并真实经历过的历史映像,然后在这些读取信息的羽龙脑海内主动呈现影像和片段,所以无论过去多久,这书上沾有的曾经那些持有者的气息对他们而言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至于这书上真实残留的气息人数,也完完全全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与周围激动不已的人群形成强烈的对比,静默在最前方的两个人安静的宛如两尊博物馆里其他的雕像一样,他们不能说话,只能摆出一成不变的动作,让观赏者自行品悟,他们心里最想要说的话。不知不觉中,也许是人群撺掇的效果,两个人在受了这样的震撼和冲击之后,慢慢就被挤出了最前面的位置,再一次成为只能远观的看客,被迫与他们想要的东西分离。 该愤怒吗?的确,他们的确愤怒,可是有必要吗?在这里大闹一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文物,把事情闹上新闻联播?然后全城通缉?那么其他情绪呢?是悲恸,还是哀伤,亦或者他们应该现场就应肝肠寸断?再凄厉无比的嘶喊几声?来表达他们现在这种难以测度的感觉吗? 越是这种情况,是越发不出声音的,经历过太多的人就会知道,第一时间就泪如雨下的事情是不存在的,没反应过来的木讷和不敢面对,难以相信,才是真正的。 他得承认,这个事实,那就是他终于动摇了,他的防线在他看到那本书的时候的确被撼动了,曦亭没想过,他的心还能感受到和当年一样强烈刻骨的痛感,明明他都已经觉得自己的心早就死了不再跳动了,但这一次,真的,真的是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他面前是一面泛黄的古铜镜,镜子里的那个人跟着古老的材质一同扭曲着,根本分辨不出来他的五官和表情,但是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一定非常难看。 “……从云端到地狱,本就是没有距离的。” 曦亭闭上眼睛。 “何况我们本来就在地狱里了。” 他说,也就有人一直在听。 “我会陪你一起下去的。” 浮月告诉他,二人也暂且把所有的东西抛下,只为能有哪怕几个字的对话。 “如果你要去地狱的最深处,那我也一同跟你去。” 他向前一步,镜中不再只是一人的成像。 “不管以前怎样,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了……” “……浮月?是你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水之卷·亭宇篇 第三十九章:雕梁画栋 来者是一个清冷沉稳的男声,语气中带有丝缕意料之外的惊讶。浮月一听愣了一下,这声音他认得!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可是经常与这位声音的主人交流话题的! “狄先生?……” 浮月这个时候是很困扰的,他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他应该如何和狄冉正常的进行交流,又应该如何顾及到自己弟弟的感受,虽然这是没办法的事,但他现在更愿意把精力投在曦亭身上,也就失去了以前的那种热情。 “好巧啊狄先生,没想到又见面了……” 出于礼貌他还是要打招呼的,也就转过身来跟狄冉打了个照面,狄冉这次穿了一件米色的毛衣,整个人都十分整洁挺拔,他左边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一头湖绿色的短发温驯的理成一个很富有清宁气质的状态,看样子是得了空子出门逛逛展览的,对他的形象而言,依旧醒目的,便是他右耳上那枚竹叶形状的吊片了。 狄冉沉凝了一下,一双蓝绿的灵瞳简单的在浮月的面部表情和动作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又看到了浮月身后的曦亭,整个过程最多不过五秒。 “看来我问的不是时候,很抱歉,我让你们为难了。” 狄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习惯性的提了提自己的公文包。 “你们的心情都很不好,加上我这个外人在,只会让你们更不适应,我这就离开。” 狄冉语气缓和,略微低头示意了一下歉意,但完全不是生气的那个意思,他刚才所说,完全就像是在叙述一件符合常理的事实,就像思维严谨的人从不会违背逻辑做事一样,而他也是言出必行,这立马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狄先生……!” “等一下。” 狄冉的皮鞋原地顿住,真正令他停下的,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 狄冉转身,孤清淡然的人儿就那样静静等待着。 “没那个必要……我们,不过是小小争执了一下。” 曦亭开口,算是叫住了狄冉吧,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又是什么理由,总之,他只知道,他对这个人类没什么厌恶感,甚至可以轻松的接受他的气味,而且这人还是自己兄长的墨友,出于这些,他不想日后给浮月造成什么为难的事情。 “那就好。” 狄冉唇边漾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那是他示以感谢和理解的情感回馈。 “即便是不得已的逆境,你也能够立即做出反应应对,也是不多得的人啊。” 狄冉看向浮月,又看了看周围嘈杂的人群,审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里本是阅读文物生命和传奇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用人类最难听的那类声音打搅这些圣物的安眠,说是对历史和真理的亵渎也不过分。” 几个孩子从狄冉的身后跑过,互相追逐发出高昂的嬉闹声和鞋底重重踏在地板上的烦闷声响,狄冉默不作声,那双眼睛被他纤长的睫毛笼上了一层阴翳,他也是在叹惋,现在的博物馆,早就没了十几年前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了。 “已经没几个人能真正去尊重历史了。我也是一样的。” “您言重了……其实,能做到您这样的认知觉悟,已经很了不起了,狄先生。” 浮月最后一句话,整体气氛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圆回来了。 “所以说,狄先生您也是来看那本古籍的吗?” “也不完全是,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看看这里的青铜器,来完成一项新的设计项目,那本古书,一开始并不在我的涉猎范围内,算是巧合吧,看完所有青铜展品之后,顺带想过来瞧上一眼,就遇到了你们。” 狄冉稍作停顿清了清嗓子,略微咳嗽了几声。 “咳咳……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这种载体形式的古文字,看看总是好的……咳咳咳……” 浮月见他突然咳嗽了起来,而且看狄冉面色也不是太好,便上前询问。 “狄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这是怎么了?” 狄冉冲他展开五指表示自己没事,些许皱了皱眉毛强压下咳嗽的冲动。 “没……这几天都是这样,医生说是流行性感冒,你别过来,我不想传染给你。” 狄冉的气色在正常范围之内看,一直都属于冷白无翳的那种,这也给他的气质提了不少档次,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眼袋位置的黑眼圈在他的脸孔上就愈发鲜明,刚才也许是没仔细看,才让浮月忽略了这一点。 “狄先生是因为工作关系才累病的吧,不管怎样还请好好保重身体。您不是还要去见那个重要的人吗?在那之前请务必照顾好自己!” 浮月刚想上前看看狄冉——毕竟人类的感冒病毒在他们身上是无效的,也就不在乎狄冉怕的传染这一说,可他身旁的人比他先快一步,只见那人已经在狄冉身侧——狄冉很高,硬比甚至比曦亭还拔尖一点,可此刻半弯着腰却显得有些羸弱,曦亭则是一手附上他半弯的后背位置,偷偷给他顺上了一口龙气,并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递给了咳嗽的男人一张纸巾。 “给,用这个吧。” 龙气其实,是龙类所特有的一种元气体系,就算是呼吸也会产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但是这吐息的龙气若是用在普通人类身上,那可是上乘的补品,可以滋养温暖元神,延年益寿,对于多病虚弱之人来说,更是可称作“灵丹妙药”。 曦亭的手法很到位,再说了狄冉也不可能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龙气一经过他的身体,明显就能感到他的状态好了不少,狄冉自然也是被这突发的情况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礼貌的接过了曦亭给他的面巾纸。 “谢谢……真是麻烦了。” “不客气。谁还没有过病的时候。” 做完这些后,曦亭保持沉默的状态回到一旁浮月的身边,不过神色却好了不少,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愤懑的状态。浮月则是心中暗暗想着不可思议,曦亭居然跟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示以友好,并且亲手续了一口自己的龙气给狄冉缓解不适,看样子是对这个名叫狄冉的人有异常可观的好感,因为放在以前,他的龙气是从来不会用在人类身上的,更别说替他们治病了,可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事啊。 果然,这一切都印证了浮月之前对狄冉的看法,这当真就是一位品性孤清冷洁的君子,是一位万里挑一的奇才,让人不得不想和他以礼相待。 “……因为我身体的原因,耽误了你们原来的话题了,属实抱歉。现在二位请继续吧。” “其实也没什么了狄先生,我们已经没有想问的了,今天来也就是想看看这本新出土的古籍,现在目的也达到了,不出意料的话,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前些天还一直请教您问题,也不清楚您身体抱恙着实抱歉,还请您原谅。” 浮月给了狄冉一个示歉的笑容,同时表示他们其实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对方也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如何省去多余的口舌。 “你能记住我的话来这里看看我已经很高兴了,道歉什么的就不必了。至于我的话还需要一些时间观测这些文物,你们想回去就请便吧。” 说完狄冉刚想走,可还没来得及动身,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一样,男人先是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或许,我也应该提前离开,据说这里的监控系统出了点故障,要提前一个小时闭馆维修,虽然真修理起来不需要那么久,但博物馆今天就的,这一点想必你也信了吧。” “呵,的确。这个人类,简直太有意思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无比默契地同时一笑。 “虽说是不想这么便宜这些人,但是好像也没其他低调的办法了不是吗?” 曦亭舒畅地说道,从他的嗓间发出几声清脆明朗的笑,他已经对接下来的事迫不及待了。 “还记得住吗?” “自然记得!” “走,回家!” 两个人都是激动的神情,那是再怎么样掩饰都没有用的,这种发自心底的笑意是骗不了人的。 随即,曦亭带着浮月打了一辆车回到了他们家所在的公园,两个人一踏上自己家地上的木板时,便能瞧出他们的急不可耐。 “小曦,你先带着那块墨锭和盒子去地下室,我随后就到!” 曦亭对他点头,他手中抱着的木盒子里装着的,可是一套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货真价实的文房四宝。 “好,我等你。” 曦亭一个矮身便进入了直通地底的楼梯通道。浮月则是迅速跑进自己的房间,挪动了他水墨几案旁边的一个乌紫色巨大木箱子,用他藏在花盆缝隙里面的一把古铜质的水滴形钥匙打开了上面的枷锁。他先前的全部动作都是带着急切意味的,可真到了浮月打开箱子,他手上去触摸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又不自觉的放缓,放慢,就连把它拿起来,都像是拥抱一个新生儿一样,多一分的力气他也不敢。 那是一摞又一摞泛黄发旧的古宣纸,但是它们质地紧密,即便过了千年,它们依旧是坚实地不输给当年。这是兄弟二人当年辗转流徙好不容易收集到符合羽山制纸水准的原料,不舍昼夜赶工制造才让这种东西没从世上绝灭,千百年来,他们从来都没舍得用掉一张,也就一直把它们保管在这个材质特殊的古箱之中,以防它们霉变虫蛀,它们也就一直被当做了念想和古董,如今这般,到了需要的这一天,看着这些他们亲手保留下来的东西,真的是感慨万千。 “今天,就拜托你们了!” 浮月咔哒一声关上了古箱,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一大摞的宣纸就朝地下室的方向奔去。 说是地下室,其实浮月和曦亭家里的地下室可远比他们正常居住的空间要大很多,其规模完全可以比拟一个广场,因为说白了这里就是这颗老树根系的扩展区,规模大是很正常的。二人也都是有一定手艺的人,经过之前他们刚住进这里时对部分树根的无害改造,让这里那些主根都变了规整的书架和格柜,他们头了,这一会,我也该上场了。” “毕竟两个人写,更快一些!” 曦亭默许,却也来不及多想方才浮月的那个神情动作有多么的熟悉亲切,孤高的黑枭在一个吐息之间睁开他锐利无比的双眼,一瞬间,整个地下室的上空全部都是他那种金色的龙之羽刃,那些羽毛井然有序,数以万计,保持着单一竖直的姿态轻轻漂浮在地下室安静的空气里,也正因为这些羽毛自带的龙焰的光芒,原本暖暗色的地下室,一时间宛如被群星晨宇所点亮,形成了一副极为震撼通明的场景。 紧接着,曦亭猛然一个分鬃,只见那之前整理好的一千多张宣纸顷刻间舞至上空,如同那些龙羽一样,在空中竖直起来,仿佛被贴在了无数张隐形的案板上。曦亭将纸张归位后,运用自己的妖力将墨汁从容器里吸取,无数条细细的小墨蛇被牵引进他的龙羽中,直至墨水几乎消耗殆尽,他的全部龙羽才将将算吸饱了墨水。一切也都准备就绪…… 曦亭默默闭眼,如同先前一样,向浮月索取着操作指示。 “古籍前言序章,开始。用你最精确的速度背出古籍的全部内容,由我替你写下!” “了解!” 浮月大声回应着,随后也是跟曦亭如出一辙的状态,他静静阖上了眼睑。 “此书乃羽龙始祖,羽山昨禹所创,无论后世如何时过境迁,后切谨记,始祖之为有且只有一位……” “吾之世愿,唯独护佑吾之臣民子孙世代安康,隆盛千秋。” “羽山,神言天之圣地,一座无定所之仙山,如行者般出于人间的各路山林,其息与灵同步,羽龙以其神力守山,世代不息,超然物外归隐与雾霭迷踪。其山翠蔓百芳终年不殁,四季景象一应俱全,川泽沼野犹如画卷,飞湍瀑布争相喧豗……” “羽龙天性本善,以平等包容之心态看待世间生灵,羽山境内世代有其圣物贤者之石庇佑其安宁,依靠其能,胜穹宇之力,争锋结界不被外界侵扰,误闯羽之人,则化形成人,为其指引归路,悄然护佑,直至此人彻底离开归家。” “羽龙们虽为妖族,但却是最接近仙的灵妖……白者为圣,黑者为王,棕羽为林,灰羽为智。下凡历劫的白羽,不慎染上凡尘,从此,妖仙的纪元,就此结束……” 古神明留下的痕迹从浮月的口中一句接一句的吐露,那是一种古老舒缓的语言,每个文字的发音都使人宁静致远,像极了来自世界的声音。浮月的嗓音和背诵节奏无比流畅生动,仿佛只是在诵读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诗文,纵然这首历史的长诗是以羽山的古文字作为载体,但他也可以分毫不差的,把它再现到有形的笔墨上。 曦亭作为执笔者,当浮月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那无数纷飞的龙羽以惊人的速度凌空挥舞,在纸上留下无比端正苍劲的羽诠文体,并且可以用曦亭的荣誉担保,他写下的字迹,跟原书的字迹定是完全一致的。 霎时,地下室的角落被他挥毫泼墨的龙羽闪耀的金光粼粼,倘若这里有第三个人,定会被二人之间配合的默契度以及浩瀚的场面惊的说不出来。 “第二十五页,右上留白,等待绘制。长十五,宽八。” “第三百六十三张保留全白,用以绘制俞山雾生绘。” “第一百二十页,手动制造折痕,由右下起,切记勿用大力……” “第五十九页,五百三十七页,八百七十六页,八百九十一页是残卷,先标记好,后续处理纸张撕裂。” 浮月描述的无比详细认真,一双灵眸紧闭进行着心算并对曦亭进行指导。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他依旧记得牢靠,未曾忘记过分毫,超群的记忆力和读写能力在他尚幼时便有所体现,这就是他能学会比羽诠体更古老文字的原因之一。或许浮月本身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纵然他拥有一手好手艺和好头脑,也始终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优秀,直到现在,“觉得自己没用”这个观点,他仍然坚持着。 “对了小曦……第七十二页,有你不小心画上去的一只小猫,脸很大的那种……嗯,一会记得画回去……” 曦亭本来运筹的非常顺利,一听到浮月忽然提起这个,一口气没忍住呛了一下,导致几片龙羽一同仄歪漂浮,不过好在没碰坏字迹。 “……我知道了。” “嗯,继续。我不干扰你了。” 接着二人很快又全身心投入文献复刻中,其耐心和毅力堪比热爱考古的地下工作人员,他们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等待去对待每一件即将出土问世的文物。 也许是因为太认真投入了,所以连地上发生了什么,兄弟二人都一概不知。未由主人引进门的意外来客此时此刻就在他们地下室的上方,正一脸奇怪的看向屋子里的每个地方,可就是没找到他想要的。 也许是曦亭制造的龙焰过于明亮,那个人很快便注意到地下室的异样,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猫腰就钻了进去。 “很好……整本书三分之一的内容已经讲完了,不过,小曦……他怎么还没到啊?” 曦亭不语,异常平静的说: “他已经到了,马上就下来了。” 话音刚落,直通地上的楼梯就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其中透露着一种惊异和小小的不耐烦。 “啧啧啧!你就说你这个仔,也不提前通知我你家还有地下室,害得哥哥我找了半天!东西我帮你找来了,还不赶快…………” 可突然之间,下楼的男子话才说到一半就一个身形不稳往后跌了一跤,正好就一屁股坐在最中央的楼梯磴上,好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无所适从一样。 “我的个乖乖嘞……恁排场拍电影呢你们这是!?这都是些啥子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