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乐园》 序章 稍早之前的故事 “小鬼们,开饭了——” 兼任饭堂阿姨的实验室科研人员慢吞吞地把餐车推进房间,瓮声瓮气地招呼房里那三十来个各自玩耍的孩子。 “好耶,是咖喱!” 清一色白色衣装的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送饭来的女科研人员就这么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争先恐后往自己碗里盛饭。 很快,女人注意到有一个小女孩儿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赶着进食。那个小鬼站到她身旁,抬头用清澈的大眼睛直直注视着她。 “南山姐,咏乐呢?”名叫云隐的女孩直截了当地问她。 南山撇撇嘴。 “她没事,在休息室躺着。你要是担心就午饭后去看看她呗。” “实验结果呢,她是超我适格者吗?” “不是,是自我适格者。” “这样。”云隐似乎有些失望。 “你还有闲心思管她,下周就轮到你了。”南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下周有事出差,不然还挺想看看你这早熟小鬼会变成啥样的。” 没想到小女孩露出了自信而坚定的微笑: “我当然是超我,这还用想嘛!” 南山无奈地摇摇头,这是她第五次听这个小女孩说这句话了,心里不禁燃起一股焦虑。三十六个孩子,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二十四个做了实验,符合条件的个体还是没出现,她最近每个失眠的夜晚都是在计划面临失败的担忧中度过的。 “你要真是倒也不错。总之给我吃多点睡饱点,下周好好表现。” 确认了好友安全的云隐胃口变得特别好,她的饭碗盛满了浓浓的咖喱。狼吞虎咽把午饭吃完后,她便飞奔出孩子们的活动室,推开了走廊另一边休息室虚掩着的门。 “咏乐!” 咏乐就躺在病床上,对着天花板直直发呆;听到门边的动静,她立刻坐起身来,却没对最好的朋友露出笑容。 “咏乐,咱们去看实验室看火种吧!”云隐兴致高涨地喊道,嘴边的咖喱渍还没来得及擦掉,“还有,给我张纸擦嘴。” “看火种?为什么要看?” 但云隐已经来到床边,拉着她下床朝门外走。 “我下周也要做火种的照射实验了,当然要提前勘测一下现场啦!” 两个11岁的孩子就这样在午后寂静的走廊前进着,穿过一扇扇紧闭的米白铁门。这个时间点很多科研人员都在午休,她们的擅自行动并没有遭遇什么暴露和阻碍,有的只是两对赤裸的脚板在冰凉的地板上奔跑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在研究所里几乎看不到窗户,但牵着云隐的手,咏乐竟有种被午后的暖阳斜斜照在脸上的感觉。咏乐是研究所全体孩童公认的怪人,只有云隐愿意无视这些和她交朋友。 绕过好几次弯之后,两人终于来到实验室紧闭的门前,门上有一块安得并不算高的透明玻璃,搬来椅子、踮起脚尖后就可以勉强看到实验室的一角。 云隐往房间里望去,隔离单间、操作台、手术台,视野里堆满了她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在视野的边缘处,她看到了一撮停在半空中的艳红色,像是什么不明物体的一部分。 ——那便是她口中所说的“火种”,从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它的一角。 “咏乐,我看不太清……火种到底长啥样?” “怎么说好,就一个特别特别红的大球,悬浮在半空……也没有其他具体的特征。” “听说它切换模式后可以隐形,想碰都碰不到!对了,实验过程怎么样?火种是怎么照射你的?”云隐兴奋地追问。 “他们要我坐在隔离单间的那张椅子上,我的正前方就是火种。然后我突然就感觉被什么射中了,但是我明明没看到它有发出什么射线。” “火种的光难道肉眼看不到吗?”云隐皱起了眉,“那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有被照射到?” 咏乐微闭上双眼:“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不在研究所了,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我知道,那里是你的内心!”云隐恍然大悟,“我听他们说过,火种发出的射线能让照中的人短暂地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原来是这么个形式。然后呢然后呢?” “那原来是我的精神世界吗。我看到了我以前的家,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看到了管家、家里的狗狗,可是都有些不一样,他们身上插着好多刀子,不断流着血,房子也烧焦了,不过他们还是冲我笑着,拥抱我……” 她深深低下了头。 云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她。她们同是孤儿。 “……然后我的意识就又回到研究所了。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这个。” 咏乐轻轻取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云隐凑近去看,那是一个金色的、圆形的挂坠盒,在昏暗的走廊里泛着眩目的光芒。 “这是小时候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早就在火灾时烧坏了的。” 两人坐在椅子上,彼此沉默了几秒。 “他们说我是自我适格者。”咏乐突然再次开口,“自我适格者是什么?和这个挂坠盒有什么关系?” 这个话题似乎正中云隐下怀,她滔滔不绝打开了话匣: “这是我从南山姐那里磨了好几个月才打听到的情报。若是被火种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离开时一定得带走你内心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会被直接带到现实中来,而你也就成了人格异能的适格者。 带走某样特定的物品,就会成为自我适格者,在内心的想象中它所具有的一切功能,都可以在现实中随意发挥; 带走内心理想的自己的模样,就会成为本我适格者,可以在现实中随时随地变化自己的外型,运用想象中自己所拥有的能力; 而把整个精神世界带到现实来,就会成为超我适格者,可以自由改造这个世界。” “听不太懂,最后那一类说得也太笼统了。总之他们只想要超我适格者是吧?” “对。接下来这段是我之前偷听到的,”云隐四处张望,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压低了声音,“几年前不是打仗嘛,停战后上面的大人们好像说急需够大幅增长军力的新技术,这个新技术就是人格异能,而火种则是研究所为此造出来的适格者制造机,但是还不够稳定,其他两种适格者都算是副产物。只要有了超我适格者,就再也不用担心打仗会吃亏了。” “……但每周进行一次照射实验,到现在还是没出现超我适格者。” “嗯……下周轮到我时就会有啦。” 两个孩子并排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所谓的实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咏乐抬头盯着天花板,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从自己的精神世界取出来的挂坠盒,“他们收养我们这些孤儿,保证我们的生活,只为了能在我们身上进行一次成功的实验,但前面的人都失败了,我也是。我连这个挂坠盒要怎么打开都不清楚。” 咏乐没再继续展开说下去——再往前延伸,总归要触及到照射实验的“失败品”最后会被如何处置这一问题。 “像我这种什么都做不好,只会让人不适的怪胎,会有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奇怪。”她又轻声自言自语道。 云隐看了咏乐一眼,又望向不远处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墙面。 “你还记得没被送来研究所之前,自己是怎么生活的吗?” 咏乐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见到这一唐突开端的话题。 不等她做出回应,云隐继续说了下去: “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我的老妈还在世的时候,一边照顾着我,一边干着灰色兼职好偿还跑路的老爹欠下的债务,那时候我每天见得最多的三样东西,便是腌萝卜、蟑螂和豆芽菜。虽然穷得揭不开锅,老妈还是希望能让我多拓宽眼界,所以每个周日的下午,她都会拼命攒出足够的钱,带着我去隔壁镇的电影院看上一场票价很低的电影。” “你们都看什么样的电影?” “每周看的都不一样,但大体上都是挑像托米·韦素的那样的来看。” 咏乐在脑海里思考了好一阵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在回想起了答案后,整双眼睛都由于惊讶而瞪大了一圈。 “……那不是史前大烂片吗。为什么要挑烂片来看?” “不为什么。需要什么理由吗?”云隐反问道。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完烂片的时候,我也向老妈发出了同样的抗议。那时她也这样问我:‘需要什么理由吗’。” 云隐怀念地闭上了双眼。 “从那以后,她就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直到她病故前,她又对我说,‘去打破你身上的桎梏吧,你活下去的姿态,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理由’。她总是那么美丽,就连死都像是一部电影……非要说的话,就是。” 咏乐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虽然知道,但还不清楚“桎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云隐又睁开了眼睛,把手放在了咏乐的手上。 “老妈说的话,我到现在也还无法彻底参透,但我清楚自己还想再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和你一起在外面的世界自由地活下去。从小被当作不成器的怪胎,没能成为超我适格者,不知道挂坠盒的用法,这些狗屎一样的事情就是你的桎梏,我会给你勇气,你要试着把压垮你命运的这些石头击碎。” 咏乐感到云隐握紧了她的手。而她也不自觉攥紧了手心的挂坠盒。 “咏乐,我们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掌握,不需要任何特定的理由。” 咏乐与云隐对视着,随后把头侧着靠在了她的肩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云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现学现卖的,我最近一直在图书室看那里的藏书。南山姐说这么多次实验下来,他们认为或许得人格高度完整的人才有可能成为超我适格者,我必须补多些知识才行。” 咏乐看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走廊正对面的墙边,把手搭在墙上——隔着这道墙,便是研究所以外的世界。 “总之,我绝对要在下周成为超我适格者,这样一来就有了和大人们交易的筹码。我要和你一起恢复自由身,在广阔的世界里生活,看最难看的电影,度过比谁都要美丽的一生。” 咏乐注视着云隐的背影。尽管她说不准事态是否真的会如云隐所想的那样发展,但云隐的话语却着实为她的内心注入了一股暖流。 “谢谢你,总感觉安心多了。还有一周时间,你要好好加油。” 看到云隐又调皮地向她摆出了“v”的手势,咏乐竟也有种什么事都做得到的感觉,手心的挂坠盒隐约有股炙热感传来,仿佛对她脑海里回响的声音产生了共鸣。 ——若是想驱使这个小小的盒子,便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 接下来的一周里,除了饭点和就寝,云隐都很少再出现在咏乐的眼前,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闷在图书室里。咏乐这才意识到之前几周云隐经常间歇性地消失,原来并不是在其他地方玩耍,而是在图书室里学习知识,而这一周来她的学习时长明显又增加了近一倍。 “早知道就再早点闭关了,感觉只闭关一周还是学不了多少。” 在实验进行的当天早晨,紧挨着咏乐的云隐闷闷地说。她把早餐的玉米麦片送进嘴里,机械式地咀嚼吞下。 “几本?”咏乐并不是特别意外,云隐这种闹腾的性格注定了学习效率不会太高。 “997。” 咏乐一口早饭差点喷出来:“你这不是很能干嘛!” “总感觉还不够……”云隐托着腮帮子,“老是考虑这些,我脑子都快炸了。” “那就吃块培根吧。”咏乐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培根放到了她的碗里。 “啊?为什么陷入瓶颈要吃培根?” 咏乐歪头看着她:“需要什么理由吗?” 云隐诧异地盯着她的朋友,愣了几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拍着她的背。 “你还挺上道的嘛!” 看着欢笑的云隐,咏乐的表情说不出地复杂。她低头注视着玉米麦片表面泛起的涟漪。 “我也有事想告诉你,这几天一直没机会和你说。” “怎么啦,长这么大了还尿床?” “我患了情感缺失症。” 云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咏乐淡淡地继续说下去:“他们说是上周实验的后遗症。我进入精神世界时受到了太大冲击,这一周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产生‘快乐’的感觉。 他们说火种还在调试阶段,会出现bug很正常,已经在修改程序了。但是我的症状……可能以后都只能这样。” 咚! 云隐猛地站起来,把她的椅子撞翻在地上,引来了其他孩子好奇的围观。她的脸上洋溢着悲伤和愤怒。 “这算什么狗屎借口?我去找他们算账!” “不用了,别去。”咏乐拉住好友的袖子,“本来我就很少有快乐的时候,出不出事没区别的,就这样吧。等会你就得进实验室了,不要和他们闹矛盾。” 尽管感受不到快乐,咏乐还是很勉强地冲云隐露出一个微笑。 “说好要成为超我适格者的,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在外面生活呢。” 云隐纠结地和她对视着。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放弃了去找大人们理论,双手搭在咏乐的肩头,眼神坚毅地同她面对面。 “出去之后,咱们一块去认识些情感鲜明的朋友吧!我从书上看到的,有些人的个别情绪总是特别突出,和他们来往多了,对情感的控制也会变得容易!” “朋友?”咏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结交云隐以外的朋友。 “对!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一 苦行刺猬 ——等我找到最难看的电影,我们还能再见吗? 飘渺而空虚的对白在咏乐的脑海里回荡。 雨点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啪嗒啪嗒”声将她的意识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她睁开双眼,梦里那遥远的记忆连同无法触及的迷雾一同散去,窗外的景色随之映入她的眼帘。 窗外下着不小的雨,令她不禁联想起一个月前刚看的那部新电影,男主和女主结局时便是在这样的雨势里紧紧相拥,最后双双被路过的野狗扑咬致死,名副其实的年度十佳烂片。 咏乐心不在焉地把玩了一下挂在胸口的金色挂坠盒,目光随即挪向天空的更高处,想再看一眼那个刚刚还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过的玩意儿。 一颗比鲜血更加艳红的巨大球体穿插在雨云之间,高挂在城市上空,任凭风雨呼啸,始终岿然不动,本因被阴雨染灰的天空根本无法摆脱这抹不详的红。 仿佛撒旦之子下一秒就会从中哭闹着诞下一般,任何亲眼见到这颗红色球体的人都只会产生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感——但咏乐是个例外,她只会想起这颗球八年前只有半径2米大小,然后涌起一阵事件见证者特有的感叹冲动。 那颗红球便是“火种”,它以这种大小悬在图陂市上空已有八年之久。 “多希望你打瞌睡醒来第一件事是关心关心你的三个部下,而不是盯着些晦气的玩意儿看。”咏乐的身后响起一个无精打采的男声。 咏乐此刻正坐在电脑椅上面向窗户,背对着整个房间;她伸了个懒腰,把椅子转过去,房间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眼前是她平时处理事务的书桌与电脑,稍远一点的地方是茶桌和四张双人沙发,房间的墙边有好几个书柜和置物柜,里边被各种小物件塞得满满当当。有四个人正分别坐在沙发上,看样子一直在等她醒来。 “今天真是稀奇,鬼怒、物哀、末喜……人都凑齐了。”咏乐露出了微笑,“你们接下来都没事?” “南山给我放了一天假,说这么大雨,也不会有啥人来诊所,她一个人能够应付。” 物哀无精打采地说。他的个头是在场的人里最高的,留着一条几乎要垂到小腿肚儿的细长辫子,一双死鱼眼毫无生气,仿佛这世上再无什么事情能让他振奋精神一般;他平日在别人开的地下诊所做着男护士,工作到深夜已是常态,拜此所赐黑眼圈正日渐加深着。 “我和其他人换班了,明天才值班。”末喜说着叉了一口漏斗蛋糕送进嘴里,她是萨麦尔酒吧技术最好的调酒师,“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喏,给你留了蛋糕。” 咏乐点了点头:“谢啦,再帮我泡杯咖啡。” 换作任何一个不熟识末喜的人,恐怕都不敢这么对她提要求。末喜身形高挑、容貌端正,微卷的棕色长发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淡香,眼神却异常凶狠,眉宇间似是透着重重杀气,即便是在酒吧里,有胆子搭讪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末喜并没有任何真要发火的迹象,她点了点头,端着咏乐的杯子离开了房间。 “鬼怒——” “今天没课。” 留着短发梨花头的女性抢答道。她和咏乐在同一所大学上同一年级,却比身型标致的咏乐要娇小许多,脸上总是写满了淡漠与平静,那股沉着感与体型的巨大反差使她在学校里颇有人气。 “我是觉得你还是理一理东云比较好。”鬼怒双眼紧盯着手里的书,又面无表情地补充。 “东云?他在这儿?”咏乐四处张望,“我只能看到一只落汤鸡。” “你最好是真的没看到。”第四张沙发上的第五个人终于开了口,他浑身上下都被外边的大雨淋了个湿透,“因为你们四个又要有活干了。” “什么活?给你找件替换的衬衫吗?”咏乐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摸索出一条毛巾,远远地扔给他。 “还有给我准备一把回去用的伞,以及抓一个刚刚越狱了的适格者。”东云接过毛巾,脱下了他一直穿着的外衣——一件被雨水打湿的暗红色外套。 确切来说,那应该是一件警服,外衣的背部赫然印着几个大字:人格异能管理局。 在“人格异能适格者”——即人们所说的“适格者”,其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社会安定时,这个只由适格者构成的特殊警察局便应运而生,抓捕在逃的适格者以维持社会秩序。 但更多时候,人格异能管理局反而被其保护的民众所蔑视着,甚至被起了非官方的第二个名字——烟灰。 “平时你都是线上把活交给我们的。”咏乐笑着接过末喜递过来的热咖啡,“让我看看是哪位越狱犯那么神通广大,能把烟灰的科长级人物逼急到冒雨上门。” “如果你觉得嘲弄自己的雇主会显得你很幽默的话,你大可多来几句。”东云没好气地掏出手机,连接上了房间的投影仪,“但你得保证能搞定这家伙——通缉编号0041,代号‘苦行刺猬’。” 一个骨瘦如柴的成年男性的入狱照被投影在幕布上。 照片里的他眼眶发黑、双颧深深地凹陷下去,穿着密不透风的拘束服,被放置在紧靠墙边的位置,从墙上的身高线可以看出他身高足有1米98,胸前挂着的牌子写着几个大字: no.0041,本我适格者,,以津 五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越狱的就是这家伙?”物哀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 “他的通缉编号可比你们三个都要高,不是什么好摆平的角色。”东云对着咏乐以外的三人说道。 “熔炉是进得去出不来的堡垒,他是怎么跑出来的?”末喜显得有些困惑。 “熔炉”是人格异能适格者收容中心的别称,每个被烟灰控制住的在逃适格者都会被扔进这座号称“有去无回”的特殊监狱,根据每个适格者危险程度与逃脱技巧的不同,熔炉里还设置了近两百种束缚重重、难以逃走的特殊牢房。 “被抓进去之前,他根本没发挥过全力,我们判断失误了。”东云苦恼地扶着额头,“局里以为只要加20道束缚来限制他自由就行,现在看来,起码得50道。还有41这个通缉顺位,给得太低了,我感觉他能排前20。” 鬼怒平静地盖上手里的书:“给我们看看他变身后的样子。” 东云点点头,又操作了一下手机,幕布随即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这是昨晚午夜2时36分,熔炉门口的监控。” 视频画面里,熔炉那原本层层封闭的铁门彻底洞开着,名叫以津的本我异能适格者拖着僵尸般的步伐从室内缓缓走出。 和入狱照上的人类姿态不一样,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是一副怪物的模样,穿着灰色的长袍,拉得低低的兜帽把整张脸都深深盖住,一对硕大的漆黑山羊角穿破了兜帽伸到外面来,瘦骨嶙峋的胸前画着一道血淋淋的十字疤痕,背上绑着一具造型浮夸的棺木,看样子十分沉重。 仿佛从宗教绘画里慢慢行走出来的恶魔。 “他内心理想的自己长得也太猎奇了吧?”物哀忍不住吐槽。 本我适格者的一切异能都需要变身才能使用,而变身后呈现的模样,即是其精神世界中理想的自己。 “他从正门大摇大摆离开,我们赶到时只剩下一地守卫的尸体。”东云接着说,“今天又收到了他在多处地方的目击报告,看样子非常活跃,丝毫不怕追捕。”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我们四个出手。”咏乐煞有介事地轻轻点头。 “大概就是如此,尽早动身吧。” 咏乐歪着头眯眼注视催促她出动的东云,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微笑: “不过他虽然棘手,以你们的警力,也不是制服不了吧?” 东云透过冰冷的眼镜镜片默默盯着咏乐。他已经确切地感受到了,她毫无行动的意愿。 “我和烟灰,和整个政府都不是一条心的,你们应该清楚,通缉犯。”东云冷冷地回答,“我只为自己的利益行动。我要赶在他们抓住苦行刺猬之前,先把他抢到手。” 咏乐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书桌上的钢笔:“那你试着亲自出马如何?以你的实力,生擒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东云瞄了咏乐一眼,然后望向她身后爬满了雨滴的窗,以及窗外那片灰压压的天空。 “你们组成‘焦炭猎人’,放开手脚战斗、替我铲除障碍,我不便行动,但会为你们提供庇护,他们体内的焦炭也随便你拿。我记得当初我们的合作条件是这样的。” “那你可能记漏了,”咏乐把钢笔放回原位,又喝了一口冷下来的咖啡,“协议的大前提还是我想做,我不想做一件事情,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比起抓一个营养不良的男人,还是趁着周末把电影院的片子都看一遍更让我感兴趣。” “这种实力强劲的人,焦炭质量绝对不会低,”东云皱着眉,显得有点急切,“这已经足够成为你的理由——” 但他发现四双眼睛都正齐刷刷盯着他。 “你知道我说的‘感兴趣’是什么的,东云。” 东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你猜得不错,苦行刺猬不仅仅是强点的目标那么单纯,他应该藏着更多秘密。无论是被捕还是越狱时,他的行动都十分蹊跷。” “这还差不多。”见到东云坦白,鬼怒也变得专注许多,“详细说说。” “他是一年前被捕的,但是当时并没有怎么反抗,烟灰在抓捕时甚至没出现警员伤亡,几乎可以说是主动投网的。” 东云能感觉到四人的焦点此刻全在他身上。 “他就这样保持被束缚的状态被关了一年,期间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外界的联络——直到一周前,来了一通找他的探监电话,这是他监禁期间第一次收到联络。” “知道是谁打来的吗?”末喜追问道。 东云摇摇头:“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声音也经过处理,说完要找他之后,不等接线员询问身份就挂断了。虽然不明就里,出于知情原则,当时还是告诉了他这件事。” “是信号。”鬼怒立即断定,“有电话打来就越狱,恐怕被捕前就约好了。” “对,被捕时不抵抗估计也是为了这个,危险等级被错误评估的话,越狱时的阻力会小很多。” 东云看向投影幕布上的那头怪物。 “然后就是越狱后的行动了。根据目击报告,他在越狱后的12小时内把图陂市的六个大区都跑了个遍,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我们所在的圣堂区。” “简直就像在四处串门!”咏乐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到这儿就够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去问他,这活我接了。东云,他的异能是什么?” “有复数个,目前只确认了两个,第一是——” ——咚。咚咚。 东云猛地收住了话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望向房门。 有什么人在敲门。 咚咚、咚咚咚。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击打着窗户。 咚咚咚咚、咚咚! 末喜摸索着抄起了挂在墙上的浮萍拐,物哀攥紧了身边竹刀的刀柄,鬼怒再度打开了手中的书。 “今天真是热闹,客人一个接一个地来。”咏乐耸耸肩,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 咚砰!!! 房门被砸开了。 灰袍,兜帽,山羊角。瘦骨嶙峋,十字血疤痕,背上的棺木。 苦行刺猬伫立在门口,几根粗大的铁锥从背部插入他的身躯,直接贯穿了整个胸口。他缓缓把盖住脸部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流着浓浓血泪的藏青脸庞。 似是要发出惨叫一般,他张开了紧闭着的血盆大口,那比常人要大上五倍的舌头上,紧紧粘着一张因痛苦而扭曲不已的死人脸庞,在降到冰点的空气里,慢慢发出钻心剜骨后奄奄一息的骇人呻吟。 “开始……了、一切都……游戏……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二 罪业,铁锥,邀请函 “开始了……救……救我……” 苦行刺猬就在门口。 他巨舌上的死人脸呻吟着,死亡、苦痛、绝望、呼救,仅在短短几秒内,寂静的房间里便被不详的窒息感所填满。 他的舌头稍稍划了个圈,死人脸随即不再发出疼痛的哭喊,他深深凹陷的眼珠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发出“轱辘轱辘”的清脆声响,随后一言不发地迈步向前—— 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物哀的竹刀已经架在了他青筋暴起的脖子间,双持浮萍拐的末喜冲到他身下用武器卡住了他的行动,鬼怒打开的里飞出数十张白纸,漂浮在半空中齐刷刷对准他的胸口,苦行刺猬瞬间动弹不得,眼神里满溢着攻击性的三人立即顺势追击—— “都住手!” 房间的另一角传来了咏乐的呵止,三人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猛地停了下来。 “这家伙很明显不对劲!”末喜略带抗议地喊道,她依旧用浮萍拐指着苦行刺猬的要害部位,限制着他的行动。 “绝对不要攻击他。”咏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远远指着贯穿了苦行刺猬上半身的那四根铁锥,“那几根是什么东西?我记得刚刚看的录像里他身上还没这些的。” “应该是他的异能之一。”一旁的东云也注意到了这些铁锥,“一年前也出现过,但不知道作用,目前只知道他的舌头和胸前十字的具体能力。” 咏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就是有备而来的,擅自攻击怕不是要吃苦头。” 被逼停的苦行刺猬在这期间始终死盯着房内的五人,此时却微微闭上了双眼,两行鲜红的血泪再度从他的眼窝中渗出、流下,染红了地毯。 “你在哭些什么?”末喜逼问道。 只见苦行刺猬终于稍微收起了他的可怖舌头,一张一合的嘴里发出了极其低沉的男声: “对素未谋面的人刀刃相见,丑恶得可悲。” 物哀手里的竹刀紧贴着他丑陋的脖子:“我可不想被擅闯民宅的陌生人这么说。” “你会管罪恶之人的聚居地叫民宅吗?” 苦行刺猬本人说起话来比舌头上的另一张嘴要利索得多。 “你是不是串错门了?”咏乐摆摆手,“这里只有两个大学生,护士、调酒师和一个烟灰,没有你要找的罪犯。” “事到如今,更可悲了。”他眼睛微闭着皱起了眉,血泪被皱纹挤到了颧骨边。 “说人话。” 鬼怒平静地挥挥手,飞翔的白纸直接近距离抵到了他的心脏上。 不知是不是想回应鬼怒的这句要求,苦行刺猬再度张开嘴,粗长的舌头探到了外部,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呻吟些诡异的词汇。 他抬起快要枯断的右手,用只剩骨架的手指依次指了指房里的五人,毫不含糊地慢慢开口: “武斗家末喜,竹刀客物哀,纸鬼鬼怒,假面老翁东云,络新妇咏乐。” 东云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是他们五人登记在官方通缉名单上的通缉代号。他扫了一眼其他人,除了咏乐,也都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他们五个在外行动时,一直都戴着特殊的面具,迄今为止未曾将真实身份暴露给他人过。 ——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五个通缉犯就是我们的? 但留给东云的思考时间并不多,他很快发现,苦行刺猬这样大声揭露他们的身份,并不是在说给他们听。 而是说给他的舌头听。 “一个个宣读他们的罪……我要切身感受他们的罪孽。” 像是收到了最高指令一般,舌头上一直在低吟的死人脸猛地瞪大了紧闭的双眼,安分下来,用精神病人的眼神死死瞪着五人中第一个被提及的末喜。 随后,它用唱诗班般婉转而怪异的声调开了口: “弱水三千,各取一瓢。你躲藏在名为喜爱的蜗壳里,对晦暗的死亡充耳不闻。” 看到末喜的脸色变得煞白,物哀朝咏乐抛去请示动手的眼光,得到的却是她轻轻的一个摇头。 死人脸接着把目光转向了物哀: “什么都想救,等于什么都不救。你无法再重拾手术刀,因为刀口流淌着悲哀和绝望凝成的血。” 物哀自己随即也愣在了那里。 正如苦行刺猬所要求的,它真的在宣读他们的罪。 下一个是鬼怒,但她已经在死人脸转过来前就已经捂住了耳朵。 “身怀超绝的天赋,心纳丑恶的魔鬼。你的愤怒是无尽的深渊,愉快地蚕食着他们的恐惧。” “鬼怒,冷静。”咏乐淡淡说道,尽管她可能听不到这些话,“让它讲完。” 死人脸又转向了完全读不出是什么表情的东云。 “假傲慢以人性,冠毁灭以大义。你用杀伐换取的面具下,从未有过一张真实的脸庞。” 最后,死人脸看向了咏乐。 它大大张开了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唱出她的罪恶;但又像被石化了一般,久久地卡在那里,不发一言。 “怎么不说话了,轮到我了呀?”咏乐饶有兴趣地打趣道。 苦行刺猬默默操纵舌头又划了一圈,死人脸随即闭上了双眼、合上了嘴,舌头就这样被他收了回来。 “诸位那深重的罪恶,我将与诸位一同背负……你,唯有你。无法描绘你的罪孽。”他沉痛地说着,血泪如泉涌,“看来他们说的那些皆无虚妄。” “谁说的哪些啊。”咏乐托起了腮帮子,“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大老远地跑来这里难道只为了这几句无病呻吟?” “我只是想亲眼确认,世上是否真的有如此罪不可赦之人。” 苦行刺猬深吸了一口气。 在一系列状况面前陷入混乱的物哀和末喜立马察觉到了异样,他胸前那被铁椎刺穿的十字血痕竟像地裂般逐渐撕开,几只精瘦而布满皱纹、可以随意延展的青蓝鬼手从裂缝中缓缓地伸出。 “连背负苦痛都无法净化你的罪,何等可悲,何等可怜!不必绝望,我即刻送你解脱——” 竹刀和浮萍拐立即在各自主人的控制下砍向那些冲向咏乐的鬼手! 只见鬼手极度柔软地在半空多次迂回,巧妙地绕开了物哀和末喜如骤雨般的劈击,最后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汇合形成一只巨手,精准地朝咏乐所在之处沉重地坠下,皱巴巴的手掌如白额高脚蛛般大大张开! “老大!” 在物哀的吼声中,冲刺的鬼手离咏乐只剩一步之遥! 下一秒,即便是没能阻止苦行刺猬的偷袭、目不转睛关注着咏乐安危的物哀和末喜,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像是突然遭到什么不可见的锐器切割一般,扑到咏乐脸前的鬼手整个手掌部分瞬间消失了,随后在咏乐微笑着的目视下停止了行动! 被切断了手掌的鬼手并没有喷溅出大量的鲜血,只是在断层面处渗出细细的几滴暗红血珠;忽然感到右手隐隐作痛的物哀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割开了道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他看了一眼周围,除了咏乐以外的四人也都和他一样,手腕已经被血液染红。 “我尽可能不想攻击你的,毕竟你搞了这样的小花招。手掌我没收了,被握住感觉没好事。”咏乐直视着苦行刺猬,对方似乎也没有立即追击的意思。 咏乐胸前一直挂着的金色挂坠盒,此刻已经被打开,数不清的银色丝线从那底部伸出来,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像蛇一样在空气中悬浮、舞动;她轻轻挥挥手,几根丝线立即飞到其他四个人面前,一层层包扎住了他们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血。 “随意控制盒子里的线,这就是你的异能吗。”苦行刺猬低语着,被切断的鬼手缓缓地再生了,但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源源不断,任意更改物理属性,一秒就能把这么大的手切成比粉尘还小的碎粒,很方便吧。”像逗宠物一样,咏乐把玩着在她身旁飞舞着的丝线,“你呢?用铁锥把他们四个的命和你自己的绑定,这也是你的异能吗?” 听到这里,物哀立刻扫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腕,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只仅仅出了一点血的鬼手。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始终不慌不忙,一直在引诱我们攻击他! ——早在他到达这里之前,我们四个就已经处于和他单方面共享伤害的状态了! “不是绑定,是引流。”苦行刺猬闭上眼睛,承认了她的说法,“必须让你们承受更多,才能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沉重。” “只要知道对方的实际罪行,就满足生成铁锥的条件了吧,那为什么你背上没有我的铁锥?” 咏乐对不发一语的苦行刺猬浅浅一笑。 “让我来猜一下。四个铁锥有大有小,或许罪行越大的人,对应的铁锥也越大。听说我做过什么之后,你不敢相信,因为假如是真的,铁锥将大到无法刺入你身体的程度,所以你为了求证和杀我而来,是这样吗?” “那些丝线,”无视了咏乐的问题,苦行刺猬再次开口,“你就是用它把‘那些人’都绞杀了。” 咏乐绽放出了更开朗而美丽的笑容: “是串刺。看过吧?” “无妨,你唯有在这里解脱。” 从苦行刺猬的胸前伸出了更多的鬼手!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告诉你这些事的人难道没顺便告诉你,我是唯一一个能取出焦炭的适格者?” 但看样子苦行刺猬没听进去她的话。 仗着身上绑着她四个同伴的命、几乎所有伤害都将由他们四人承担,他就要展开下一波攻势! ——废话已经听够了,无论是攻击命中抑或被反击都万无一失,其他人没法贸然动手…… 那个女人也准备还击了,在往手指上绑线……可是没用的,只要我不解除铁锥,就是无敌的状态…… ……线? 不对,她手指已经缠上线了,可是看不到线的另一端。 ——线的另一端在哪里? “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们这儿是没地毯的,客人初来乍到,我就用线临时铺了一张。” 苦行刺猬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踩着的、那被血泪染红的银色地毯,从一开始就是由无数细小的银线编织成的,线头一直延伸到书桌背后。 ——线就在我这边! 他环视自己的周遭,伪装成地毯的丝线不知何时早已绕到了他身上,脚、腿、背、颈……丝线的另一端,停靠在了他那长着山羊角的额头上! 一股剧烈的悲哀感涌上他的心头,他低声嘶吼道:“女人——!” “熔炉里呆了一年,看样子不复健不行呀。”咏乐嘲弄地摇摇头,“你还没见过焦炭吧?焦炭不可视也不可触,就藏在你的脑部,是人格异能的本质。只要我手指一动,丝线就能从额头处取走它,那一刻,你就变回了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砧板上的一块肉。” 苦行刺猬脸上的青筋更加暴起了,他怒目圆睁地瞪着从刚才开始就异常淡定的鬼怒和东云: “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算计我吗!” “焦炭猎人不爱杀人,只想要你体内的焦炭,给你情报的人真应该把这点也说一下。这下就将军了。” 咏乐慵懒地摆摆手,物哀和末喜默默收回了武器,鬼怒也合上了书。 被将军的苦行刺猬一安分下来,整个房间又再度被雨声所填充。 “不过你身上好歹也绑着他们四个的命,真的取走你的焦炭,铁锥碎掉的同时他们恐怕也会出事,这里还是来做笔交易吧。” “……” “妥善处理掉铁锥,告诉我包括情报提供者在内的你知道的内情,我们就彼此相安无事。我也不想两败俱伤的。” 苦行刺猬死盯着眼前这个被称为“络新妇”的恶魔,直觉告诉他,她真的不担心鱼死网破;至于其他四人,他也没感受到半分对性命被人握在手心的恐惧。 沉默了一阵子,他终于收回了一直露在外部的千百只鬼手。 “……铁锥我会在离开后销掉的。” 鬼手纷纷回到他胸前裂开的伤痕里,随后,六封还沾着血的信被那四次元口袋般的伤痕吐了出来。 苦行刺猬把其中五封抛给了在场的五人。 “这是?” “验证你是否真的身负重罪不过是我的自作主张,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被交代把邀请函送到你们手上。杀掉你是我的个人判断,但我认为这一判断没错,把你拉上岛绝对是个错误,络新妇……我总会找时机赐你解脱的。” 咏乐接住信封,拆开来阅读: “浮屠岛?”末喜低头嘟囔着,看样子她的信也是相同内容,“搞了半天你越狱就为了当信使?” 但苦行刺猬没理她,他把最后一封信抛给读完信的东云: “假面老翁,你也不想烟灰的同事知道你的真身吧。这封的抬头没暴露你的身份,用它去交差,还有其他几个烟灰也会上岛。” “浮屠岛在哪里?我不记得图陂市有这个地名。”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他,鬼怒追问道。 “那是因为你蠢。” 苦行刺猬头也不回地答道,物哀急忙按住了就要重新打开的鬼怒。 “我说过,游戏已经开始了。” 咏乐愣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望向窗外的天空,从刚才开始,她便隐约感觉室内已经昏暗到了阴雨无法解释的程度—— 果不其然,笼罩着天穹的早已不是灰暗的雨云。 ——那是什么?新大陆?外星人的航空母舰?抑或是从天而降的超大陨石? 似乎都不是,那只是一片远在天际、看不到边的大地,圣洁得如此遥不可及,又致命得何等近在咫尺。老者抬头望向它,幼童抬头望向它,中年危机的上班族抬头望向它,贯穿他人胸膛的毒蝎抬头望向它,半张脸是骷髅的男人抬头望向它,普通人和适格者全都注意到了这片似乎摇摇欲坠的大地,所有人都在哭喊着,咆哮着,赶在它降下、把所有人压扁前宣泄自己的绝望。 在高挂云端的火种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悬浮着一个庞大无边的岛屿,在雨雾的笼罩下,像是要压垮天际一般遮蔽住了整座城市的正上空! “越狱大礼!鬼怒,之前念叨的海岛——空岛游可以提上日程了!” 咏乐地激动吹着口哨,东云和鬼怒冷峻地注视着那座岛,末喜和物哀则嘴张得根本合不起来;而苦行刺猬,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门外。 “想知道更多的话……就让我们在岛上再会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三 烟灰们 东云的一天是在卧室的时钟时针指向数字7的那一瞬间开始的。 不需要闹钟,也不借助其他一切外物,前一天晚上入睡时他总会决定好第二天要醒来的确切时间,然后在那个时刻迅速地自然苏醒,在十分钟内完成洗漱着衣等一切准备。 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经手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出任何差池;作为严于律己的结果,他年纪轻轻就爬到了烟灰鉴定科科长这一高度,而且放眼整个烟灰局都很有人望。 他独自坐在沙发咀嚼早餐时,窗外始终是黑压压一片,浮空的巨大岛屿遮天蔽日,和火种一齐高挂在图陂市的市中心上空,没有依靠任何外力的支持,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空之城”。 那就是邀请函中所说的“浮屠岛”。它与火种几乎并高,却又和火种性质完全不一样:普通人类是看不到火种的,唯有被射线照射到的适格者才看得到,但这座昨天刚出现的巨岛无论是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据保守估计,该岛屿的占地面积约360平方千米,持续悬浮在圣堂区及灰河区的正上方。自图陂市陆续出现‘适格者’,全线封城后已过去八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庞大而异常的……” 电视播放的早间新闻里,面色煞白的播报员正以浮屠岛为背景,向全市范围的民众解说着目前掌握的那少得可怜的信息。类似的内容他已经在电视上听了不下十次,为了稳定住市民前所未有的恐慌,媒体唯有靠不间断报道来稳定情绪。 东云平静地喝完了收尾的牛奶,看着电视画面从播报员切换到一个新闻发布会,发布会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无数摄像机的聚光灯下用沧桑的嗓音说着话。 “根据我们初步判断,这座岛屿是某位在逃的自我适格者的异能。竟有自我适格者能生成如此庞大的岛屿,这是人格异能管理局自成立以来的一大挑战,但我们有信心处理好。”发言的男人年龄约莫40岁,紧凝的眉头和些许皱纹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可以认为只要该岛不坠落到地面,目前不会对民众带来实质性的影响和伤害。” 屏幕下方的字幕显示,男人是人格异能管理局的作战科总科长,名叫八寒。 台下有记者问道:“请问用什么保证岛不会坠落?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名适格者和这座岛屿?” 东云轻轻砸了砸嘴,看着屏幕那边的八寒总科长清了清嗓。 “关于这个,我们今日内会派出由多名精英警员组成的专案组登岛,在岛上抓捕在逃的适格者,将其送往人格异能适格者收容中心。根据现有情报,该座岛屿可以保持不坠落的状态被消除,我们必将保证市民的安全,请相信——” 东云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关机键,用纸巾往嘴上心不在焉抹上几抹,披上暗红色的烟灰警服。 他拿起书桌上躺着的、昨天苦行刺猬给的那两封邀请函,署名“东云”的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署名“假面老翁”的藏到衬衫的内袋中,离开了住所。 从住所赶往人格异能管理局的交通方式自然是坐地铁,只需换乘一条线、坐6个站,全程大约花20分钟,列车在隧道里行进的些许噪音很能让他平静下来,不失为一段美妙的思考时间。 东云有自己的汽车,但他不爱开。 站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他那暗红的警服与周围格格不入、显得十分扎眼,他总能感受到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 “烟灰。是烟灰。” “为什么地铁会放他进来?” “咿,他看过来了,别和他对上眼——” 在轻慢和畏惧的交头接耳中,东云整理着昨天一天所获取的信息。 只要他在地铁时别穿上警服,看着便与常人别无二致,完全可以避开这些刺人的视线,但他从未产生过类似的念头。 ——这样就好。记住这种被当作异类的感觉,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目的。 出了地铁站后徒步两分钟,便是人格异能管理局总部。 灰暗色调的大楼前立着两根像是从断壁残垣里搬过来的陈旧石柱,恍如这栋压抑建筑的门神;从远一点的地方看,这俩断了一截的柱子活像两根被掐灭在烟灰盒里的香烟,管理局这才有了“烟灰”的绰号。 有人正靠在石柱边等着他。 “难得见你这么早到,啼猿。”东云朝他走去,“家里马桶又炸了?” 啼猿打了个哈欠:“别拿上回那事开涮了。失眠,干脆就早点过来。” 在成为适格者、被编入烟灰前,这两人就已经是公安局的同事。 相较于外在与举止都相当“精英”的东云,啼猿要稍矮一些,却也更壮实,不戴眼镜,一双视力极佳的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着充沛的精力与干劲。 啼猿脚边的地上,一把带着点点锈迹的巨剑被深深插在水泥地里,令人不禁联想到亚瑟王传说里的石中剑;他握着剑柄跟着东云一起往楼里走,那把剑在他的拖动下竟像在地里游泳一般,保持半截入土的状态被拖行,而不在地面留下任何痕迹。 “会议怎么开?八寒刚还在发布会。”东云问道。 “他一结束就往回赶了,五分钟后到。下午一点就要登岛,时间挺紧的。” “那他也挺够呛。” “又不是他上岛,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们俩。”啼猿摆摆手,和老友一起走进了电梯,按下了八楼的按钮。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还好你也收到了邀请函。”啼猿突然开口道,“十个登岛警员里有个熟人在,执行任务时起码不会那么煎熬。” 东云轻笑了一声: “至于吗,其他那八个人是什么魑魅魍魉不成?” “除了你一个鉴定科的,其他全是作战科的,我想想……二组的迢空和镰怆,四组的将台和信风,五组的空蝉,七组的美莎、逸文和启儒。” 难怪会煎熬,有一半以上的人东云完全不熟。 “这不是还有将台叔嘛。” “以前在公安局,现在在烟灰,都受了他不少照顾……”啼猿说着拖着他的大剑走出电梯,那把剑随即从电梯内顺滑地转移到八楼地板上,“不过代沟这玩意儿,懂的都懂。” “也是,有时候总不知道和他聊什么好。”东云在脑海里重复记忆着此次登岛行动成员们的名字,“不对啊,你不就是五组的,这不是还有同组的同事嘛,就那个叫空蝉的。” 没想到走在前边的啼猿猛地停下来,转头望向他,表情复杂地掩了掩面。 “就是因为有她我才这么煎熬啊……” 东云已经很久没看到啼猿这么苦恼了,不禁开始好奇起空蝉到底何许人也。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偏差,这人应该是作战科四组组长将台的女儿,以前和将台一起吃饭时听过这个名字;至于她加入五组和啼猿成为队友,应该也是不久前的事,因为五组前段时间才刚有人殉职,多出了个空缺。 ——希望别是什么难相处的主儿,咏乐他们四个完全不按套路走的问题儿已经够让我头疼了…… “你亲自看看就知道了。”啼猿说着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他们已经到了开会的地点。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八个人,除了主持会议的八寒,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只扫了第一眼,东云便知晓了谁最能令人煎熬。 房间里年纪最大的便是将台,一个右眼戴着眼罩、年逾五十的硬朗老汉,坐在会议室的东北角;而离他最远的位置、房间的西南角,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女性,她身上散发出的冷漠仿佛要将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冰点以下,以至于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就座。 综合啼猿的描述,东云很轻易便确认这个扎着单马尾的美女就是空蝉,也瞬间理解了啼猿口中的所谓煎熬。 从她的眼神里能读出很多,漠然,执著,敌意,将怒未怒,能让人煎熬的一切。 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无所谓。 ——只要她想做一件事,其他的所有事情,任务、命令、队友,乃至自己的性命,都无所谓。 东云发自本能地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他冲将台点点头,默默坐到了他身旁。 而等啼猿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位置可挑,只能边瞪着憋笑的东云,边坐到离空蝉两个座位之隔的位置上,暗自咒骂起会议室空间的狭小来。 “抱歉,让我们开始吧。” 就座两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八寒便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径直来到多媒体操作台前,甚至没去确认人员是否到齐。 “上头怎么说?”将台首先问道,他的嗓音听着像年暮的雄狮。 “占地360平方公里,真砸下来得死好几百万人,必须慎重处理。邀请函写的为期14天,所以给你们的期限也是14天。”八寒随手抹去额头的汗珠,从电脑里调出资料,“100人上岛,算上岛主和苦行刺猬再除去你们,至少有92个通缉犯,虽然风险极大,但利用得好的话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真要在上面呆两周啊?”啼猿不满地皱起了眉,“又不是非得按他们给的规矩来,强攻的话两到三天就能解决了。” 他听到不远处的空蝉用鼻子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哼笑声,眉头一下子皱得更深了。 “要强攻也犯不着只派你们十个收到了邀请函的上去,考虑一下硬上可能造成的人员损失,也有对方走投无路时直接令岛屿坠毁的可能性,况且缺乏其他警员上岛的手段。” 八寒说着,调出了一张航拍的照片,可以看到画面里拍摄到了浮屠岛的全貌,是一团又黑又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看照片就知道,整个岛外围有个起单面玻璃效果的遮罩在,应该也是异能的一部分,岛上长什么样子,从外部是完全看不到的。所以通过飞机上岛自然也行不通,只能用你们手上的信当通行证,这样一来,想让超过10人上岛基本不可能。” 东云点点头,八寒的推断和自己的如出一辙。 在三种人格异能适格者中,自我适格者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所取出的是一样物体——虽然说是物体,但取出的东西体积可大可小,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当然也允许该物体里存在多个隶属于其的小物体。毫无疑问,所谓的浮屠岛便是某位自我适格者从内心带出来的那样物体,那么岛上的一切产物都应该算这一物体的一部分,理应是和岛屿本身一样具有异能的。 ——因此,假如这些被视作通行证的邀请函也是岛上的产物,登岛的方式应该就是利用它进行位置传送! 将台补充道:“限制上岛人数的原因已经说清楚了,至于不动用强攻的原因则更加明显。我们既然知道苦行刺猬就在岛上,光凭这一点,就不可能只靠10个人搞强攻,一个搞不好就可能全灭。” “那是要怎样,听他们的安排老老实实过个两周,还要凭我们十个把九十来个适格者抓下来?”在场的第二名女性,美莎不禁发出质问。 “如果我们想裁员,这倒是个好主意。”八寒转身在白板上“唰唰”写下几行字,“毕竟是客场作战,优先度从高到低,完成上面这些就行。” 其他人看向白板: 1、活下来 2、消除整个岛屿,保证岛屿不撞击地面 3、调查岛屿,逮捕岛主 4、获取尽可能多的在逃适格者身份信息,带回来 5、可以的话抓几个适格者下来 啼猿举起了手:“科长,我有问题,关于第二条的。” “请讲。” “我们都在岛上,岛在离地几千米的高空。” “对。” “然后我们得消除整个岛屿。” “没错。” “消除成功后我们都会从天上摔下来,要怎么做到优先度最高的活下来?” “这个嘛。” 八寒吐完这三个字便陷入了长考。 最后,他缓缓转过身,面向白板。 默默把第一条和第二条调了个位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四 待烟散之时 “所以呢,最后讨论出了什么?” 电话的那头,咏乐慵懒而随意地问道。 “让将台担任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了,我是副指挥。” 东云用小到刚好能让她听清的嗓音回答。他此刻正独自站在管理局总部大楼的天台,迎面的强风吹得他感觉自己像在飙摩托车。他没拿着手机的左手食指化作了纯净的银色,直指向地面,一小束微光从指尖射入天台的砖缝里,似乎正运转着某种异能力。 “那还挺棘手的,我这边物哀已经在捂脸了。他说那个老爷子经验很老到。” “无妨。我会牵制住他,你们安心做自己该做的就好。”东云说着撇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正午十二点37分,离上岛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 “该做啥?抢在你们前边抓住岛主?” 对于咏乐的明知故问,他用冷淡的沉默予以回应。 “别那么生硬嘛。找到岛主,把能挖的情报都挖出来,我知道。”咏乐轻松地打趣道,“情报也算我一份,还有岛主那优质的焦炭,光是想想就……啧。总之对我来说也是加快焦炭收集进程的双赢机会,你只管静候佳音。” “……信里提到的所谓游戏,烟灰这边打算先跟下去看看状况,要不要照着岛上的规矩来你们自己决定。” 东云托了托眼镜框。他清楚,此话一出,四个人里或许只有末喜还会老实地遵守游戏规则——不过那只是因为她对什么都容易起兴趣。 “把人给我搞到手就行,回陆地上再交给我处置。如果岛上没岛主这号人,就把苦行刺猬绑来,我不想浪费两周空手而归。我得和其他烟灰在一起,不方便行动,都交给你们了。” “行——”咏乐拖长了声音,听起来像伸了个懒腰,“岛屿本身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找到岛主后能把他拉拢过来是最好。不能就不择手段逼他缩小然后取走焦炭,不要留任何潜在威胁。” 按照持续了四个小时的会议讨论结果,浮屠岛本身绝对是可以自由变换大小的。 自从八年前火种出现在了图陂市上空,图陂市便开启了长达八年的封城,城市边境处宛如铁壁,城内的人想溜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岛主既然一直都在图陂市内潜伏,却又很明显做了充足的准备,那么岛屿就不可能一直都是如此巨型的体积,否则无论藏在哪里都绝对会被目击到,根本无法顺利完成准备阶段。 “还有一点。这次登岛的适格者里肯定也有像我们四个一样潜伏在正常社会、没暴露真身的人,那烟灰只要调查市内有谁突然消失了14天,不是轻易就能锁定这批人的真实身份吗?” 东云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水管。 “……这你可以不用担心,这些公民信息只有公安局有调取权利,但那群条子拒绝了我们的调取请求。” 他听见电话另一边的咏乐离开了话筒,对着那边的其他人嘀咕了几句话,背景音里立即传来一阵爆笑声。 东云咬了咬牙。 这就是他千万次提醒自己绝不能忘却的东西—— 适格者在这座全封闭城市的地位。 在物哀和末喜的笑声包围中,咏乐又回到了对话中: “不好意思,我们继续……真可惜,他们应该更信任你们一点的。” “想看笑话就看吧,反正所有人都清楚烟灰是啥地位。”东云一时的怒火已经被压下,此刻显得无比平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该藏在水底下的,就让它继续藏着。” “我们四个可都不会潜水。” 咏乐俏皮地回道,但他依旧凝固着面色。 “……行了,换物哀接电话。” 咏乐很快把话筒拿开,递给了焦炭猎人里唯一的男性——留着及腰长发,一排鲨鱼牙的物哀。 “我在护理我的竹刀来着。”物哀无精打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满,“听多了甲方唠叨会让我偏头痛的,麻烦简略点交代。” “她们三个现在在干什么?” 物哀愣了一下,回答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气压: “……老大还在看,鬼怒老样子在盯着白纸看,末喜说想到了新菜单,正在试做。” ——好家伙,猜得不错,除了他没一个在做战前准备的。 “你是唯一有常识的人,所以我觉得应该交代给你。” “……歹势。”物哀低声替其他三人向东云道歉。他也挺不容易的。 “那么……只要是在岛上的公开场合,你们都戴好面具,别把真脸暴露给烟灰或者其他人。也别想着依赖电子设备,所谓的岛上规则很可能包括了没收个人物品。” 东云说着又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时间,已经48分了,再过12分钟,邀请函的传送效果即将启动。 “定期联络老样子靠鬼怒那招,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我,多看着点鬼怒防她失控,带多点电子零件上岛,需要时末喜可以用异能组装。” 一想到这个随心所欲的队伍可能做出的事,他就一阵胃疼,恨不得多交代几件事。 “还有咏乐,她要是又不按常理出牌,一定要问清楚是什么理由,别像上回打‘蓑笠翁’那样,跑去劫直升飞机还开进了水里,结果只是为了——” 他突然刹住了话茬。另一边的物哀只能听到沉寂的阵阵风声。 “怎么了?” “有人上来了。” 说完,东云掐断了电话。 在和咏乐等人秘密通话期间,通过左手食指局部变身的方式,他的异能一直启动着,检测着楼里其他活人的意识以及行动。一旦有人的意识持续地将他纳入认知范围内,或者物理坐标逐渐向自己靠近,异能便会向大脑发出警报。 ——这一能力属于,东云的十个异能形态之一。 东云很迅速地清理了手机上的通话记录,然后打开视频网站,随手点开一部萌宠视频,把进度条拖动到一半,装出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吱呀—— 天台的门被推开了,他装作吓一跳的样子回过头,那个扎着单马尾的冷淡女人在十米开外默默盯着他。 是空蝉。 “我还以为这儿只有我会来……你也紧张得想上来透透气?” 东云露出满溢着友善与暖意的微笑——当然,是装的。 这样美好的营业笑容配上他的颜值,他总是能立即让或熟悉或陌生的女性们放下戒心,从而掩盖自己行动力偶尔会出现的细微破绽,或者从她们嘴里套话。 但是,不管用! 空蝉只瞥了他一眼,便径直往前走,最后同他一样靠到了栏杆上,仿佛身旁的他不过是团空气而已。 东云并不意外这样的反应,她一看就像这种人,但这样反而正中他的下怀。不需要任何浮于表面的寒暄,既然被无视了,他便可以很自然地终止对话,独自下楼回到将台等人身边—— “抽烟。” 空蝉突然说道。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一样,她的声音要来得更加清脆。 她从警服的内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叼在嘴边。 “我上来抽烟。” “这样……”东云轻轻咬了咬牙。“但天台可不是吸烟区啊。” 莫名其妙,尴尬,煎熬。对话就这样不得不进行下去。 空蝉远远眺望着远处的浮屠岛:“来一根?” 东云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不,我不抽的。” 空蝉看都没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用鼻腔“哼”了一声,长吐出一口烟。 “……还是给我来一根吧。” 听到东云的回心转意,空蝉总算扭头瞥了他一眼:“可别呛着。” 但东云的心思并不在和她处好关系上。 在她视线转向它处的空当,东云悄然注视着她那拉下来的警服外衣,那放香烟和打火机的内袋,那内袋里塞着的隐隐若现的纸。 无论从纸张的颜色抑或大小看,毋庸置疑,那就是空蝉收到的、来自浮屠岛的邀请函。 但除此之外,观察力极高的东云还看出了其他端倪:那看似是单张纸,实际上却隐约能看出些许分岔。不会有错,那是两张材质一模一样的纸。 ——她也持有两封邀请函! 每当空蝉的目光转向东云,他便赶在这之前把视线挪回她的脸上,还以伪装出的笑容。他接过空蝉递过来的烟,同时脑内不断穷举着各种可能性。 ——是我看走眼了?不,那确实是……她从哪里搞到的两张…… 不对,如果那两张纸都是来自浮屠岛,那材质与大小一样很正常,不一定两张都是邀请函。那不然第二张纸有什么其他作用—— “‘藏在水底下’是什么意思?” 东云心里一颤。 他看向空蝉的双眼,空蝉依旧凝视着天空。 烟圈从她口中呼出,转眼便被迅风抹走。 “哈……哈哈,你听到了?真丢人,刚刚我在和朋友聊潜水的事,他藏水里的时间总是比我长,真不甘心。” “是吗。”空蝉弹了弹指间的香烟,烟灰也随风散去,“那‘一天一次’又是啥?” 这回轮到东云的脑颅一颤。 “……也是潜水的事。实在太想赢过他了,就约好了从岛上回来之后每天都一起去灰河下水。” “那也得能活着回来吧。” “是啊,你也一样……” 从空蝉的面部表情变化根本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东云只得陪以尬笑,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她听到了?为什么能听到? 不可能会有人能听到的,周围一千米内凡是有人在主观意识层面关注我,都会发出警报。为什么她还能窃听到通话的内容? 我临时说的这一套,她有起疑吗? ——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在思考中,东云注视着空蝉的侧脸,而她只是一味吸着烟,似乎根本没把刚才自己问的那两个问题当回事。 东云的理性告诉他,恐怕很难在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如果空蝉没有威胁到他的迹象,不如先就此打住。 而东云的手表告诉他,已经59分了。 就在这个天台,他们很快便将被传送到浮屠岛。他,还有眼前这张吸着烟的侧脸。 “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烟枪。” 反应过来时,东云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立刻开始后悔自己这句突然的发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而且从会议时坐的位置来看,空蝉和将台很可能关系不和,提到她父亲无疑是个踩雷行为。 但听到这句话的空蝉并没有浮现恼怒。相反,她终于正眼看向了东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人懂得笑这个表情。 “你这种人,总能活得很久。” 在意义不明的回复之中,他们身上的邀请函发出强光,随即两人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13时整,为期14天的浮屠岛神秘游戏正式拉开了帷幕。 …… 咏乐从逐渐减弱的强光中睁开双眼。赶在嘈杂的人声入耳之前,她最先听到的是一声简短而清脆的“咔嚓”声,近得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一般。 “都在?” 她立即得到了三声回应,鬼怒、物哀和末喜就在她身旁,四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 咏乐抬起头来,璀璨而华贵的吊灯错落有序地高挂在开阔而明朗的白色天花板上,巧妙的窗户布局使得整个房间内充溢着强烈的光线明暗差,纹路精细的大理石雕塑从天花板一路向下延伸到立柱上,再攀爬到地板的边缘,黑白交错的地板瓷砖如玻璃般折射出明晰的奇异光芒。 就在这样一间巴洛克风格的巨大房间里,伫立着一大群和她一样正打量着周围环境的人们,他们有的用道具遮挡了面部,有的直接暴露着真实的样貌,还有几个人整齐地穿着暗红色的外衣,正不约而同地不停揉着双眼。 “咏乐,看那边。”鬼怒在咏乐耳边轻声说道。 咏乐顺着她指着的房间尽头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的那扇窗户外,云层穿梭在充满科技感的摩天大楼腰间。 窗户之下站着三个人。 变身形态的苦行刺猬沉着脸巡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身上半根铁锥都没插,血泪不住地往下流,一直渗进他脚下砖块的小细缝里。 第二个人只看得出是名女性,她用极长的刘海遮住了整张脸,从头发的缝隙间露出她仿佛精神失常般的溜黑眼珠,在疏松平常的衣着之上,她的脖颈处佩戴着一个显眼的纯黑金属项圈。 最后一人从身形与姿态来看应该也是女性。她很明显是本我适格者,此时和苦行刺猬一样保持着变身状态,白色的精致礼帽下是一张用精密金属铸成的脸皮,不仅一直是同一个笑容表情,表面更是像镜子一样把四周全都映照了出来。她一副白衬衫打底、黑礼服在外的装束,外带白手套和黑皮鞋,把全身上下包裹得密密实实。 “欢迎诸位莅临浮屠岛——!” 最后那位女性那极度热情、又像机械一样冷硬的嗓音瞬间填满了整个场馆。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集中在他们三人身上。 “这边是诸位在岛期间,代替岛主来接待诸位的三位代理人!鄙人井月,这位绅士是以津,而这位女士是黑湖,很高兴认识诸位!” 下边已经传来了口哨声和咒骂声,似乎有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遵守任何礼仪,更不想听她把话说完。 “然后,虽然很突然,但我要在此宣布岛上的游戏已经开始!” 枪,刀,斧头。已经有几个人掏出了武器—— “——作为游戏的一环,在座的诸位,脑子里都已经被我埋了炸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五 异常的规则 场馆内的躁动骤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地自我消化着这句话的含义。 ——炸弹?脑子里? 她什么时候往脑子里安装的炸弹? 很快,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位小姐,吓唬人麻烦也有水平一点。” 一个梳着脏辫的男子跨步向前,把手中挥舞着的匕首径直抵到那个自称井月、一身魔术师装束的本我适格者脖子上。 井月并没有任何闪避或还击的表示,水银铸就的脸庞上笑容始终不变,显得十分渗人。 “这位先生,从地上带过来的武器属于违禁物品,等下我会没收,请见谅!” “那你可以试试。”脏辫男摇头晃脑地贱笑着,刀刃在井月遮住了脖颈的衣领上来回摩擦,“邀请一群通缉犯上来,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想干什么吧。把岛主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们一条命……不过享用你还是没得商量的,嘻嘻嘻……” “鬼怒,收手。”在一旁旁观的咏乐瞥了身旁的同伴一眼。听到老大的声音,眼神早已如刀片般扎人的梨花头少女顿了一下,最后狠狠地用力合上了手里已经打开的。 不只她们二人,所有人都正关注着这场对峙,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 “咳。如果您执意采取行动来攻击我或者其他代理人,脑内的炸弹就会引爆,绝不可能存活,请三思,先生。” 井月依旧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仿佛早已掌握了对手的一切底细。脏辫男怒上心头,往井月水银制的脸上狠狠吐了口痰。 “少他妈糊弄老子,你这号人老子在道上混了三年听都没听过,异能能强到哪儿去?100个人上岛连半分钟都不到,你连接触都没有,半分钟就给所有人装好炸弹,你在梦里装的,啊?” “这是魔术,先生。还记得刚传送上岛时的那声响动吗?那时就已经装好了。”井月说着从空无一物的手中凭空甩出了一条手帕,默默擦去脸颊上的脏东西,“我真的不推荐您亲身尝试。” “哦,你的意思就是炸弹不是半分钟内装好的,而是瞬间装好的?” 脏辫男卑劣地嗤笑一声,这次又往她的手帕上吐了一口痰,架在脖子上的匕首随之向前砍去—— 砰!!! 突然的巨响震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连连后退! “拜托了,告诉我这只是地震……”物哀轻声说着,颤抖着睁开眼睛。 没有硝烟味,没有燃起火焰,更没有血肉横飞。再看向脏辫男时,他已经身形扭曲地倒在地上,但脑袋并没有炸开,整具身体都是完整的。他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正前方,那对瞳孔已然扩散、失去了高光。 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我都警告过了。”井月故作苦恼地扯了扯礼帽,“在场的诸位还有什么急着说的话吗?” 一时间没人应声。有人的双腿不住地打战,有人捂脸掩饰崩溃的表情,有人则“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意图行使暴力的人死了。炸弹是真的。 一阵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个阴沉而模糊的女声响起: “各位不必如此沉闷……此次登岛的100人里,和他一样心怀鬼胎的家伙恐怕不在少数吧。我觉得断掉各位不端的念想才是为你们好……除了炸弹,我们还有这个。” 朝向声音的源头望去,说话的并不是100个参加者之一,而是刘海长到遮住了整张脸的黑湖。她是三名代理人里唯一一个以真实面目示人的,不难看出是一名自我适格者。 她随即抬起一只手,触碰了一下戴在脖子上的黑色项圈,那泛着黑光的项圈随即打开一个缺口。 ——嗡!嗡!嗡! 成百上千只飞虫从项圈的缺口处喷涌而出! 它们集聚在一起飞行,在半空掀起密密麻麻的黑色波浪,恍如过境的蝗虫一般,朝底下的人群扑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吞噬! 贯穿! 像是途径一个隧道一般,飞虫们成群地冲进下方一个男性的口中,伴随着他临终的恐惧叫喊,它们在他体内驻留了近十秒,最后从他的鼻孔、眼窝、耳道爬出、散去,再度回到了黑湖的项圈内。男人的血和肉似乎都已被吃干抹净,只剩一具空荡的躯壳倒毙在了地面。 毫不留情的虐杀! “喂,不是说好只杀一个吗。”在众人的缄默中,井月悄声责备黑湖的话被听得一清二楚。 “咳。与各位发生冲突并非我等的本意。”苦行刺猬——或者说以津,接过了其他二人的解说任务,“各位此次选择登岛,有人打算认真参加我等提供的游戏、获取应得奖励,也有人单纯想上来烧杀掳掠,但刚才牺牲的二位已经足以证明,各位若想活得畅快一点,唯有参与到游戏中来这一种选择。” 底下的人不时交换着眼神,却没人敢有任何举动。哪怕对自己的异能再有自信,也没人敢冒着脑袋爆炸的风险贸然反抗。 “我等接下来将宣读游戏规则,希望各位拿出耐心……这也关系到各位接下来两周的生活。” 他那给人以死亡印象的空洞双眼扫视了场馆一周,确保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 “首先,各位在岛期间是禁止使用一切从地上带来的通讯用具、电子产品和武器的,我现在会进行回收,各位离岛时再作归还。” 听到这,物哀砸了砸嘴,东云的预测果然没错。 以津那胸口的十字疤痕再度扩张成了粗大的裂缝,咏乐等人熟悉的青蓝鬼手再度从缝中钻出,一只、两只、十只、二十只…… 这次一共伸出了一百只鬼手。它们延伸到每一个参加者的跟前,张开皱巴巴的手掌,来回撩动的细长手指简直像是在招魂。 “来吧,把东西都放到那只手里。” 有的人不假思索地把手机和各类刃具扣在了面前的鬼手上,有的人还愣在原地迟疑。 “在场各位都是通缉名单前20%的适格者,想必不至于不理解自己现在的立场。既然想从岛上获取回报,总要先有付出吧。” 不一会儿,招魂催命的鬼手们捧着大量的金属与电子设备,把它们收进了以津脚边巨大的袋子中。 “感谢各位配合。然后是关于各位14天后离岛时的结果,”以津接着说下去,“也将与各位在游戏里的表现相关联,正常完成游戏者即可离岛,在正常基准上表现得越优秀,即可获取越多自己想要的情报。” 他顿了一顿。 “至于未达到正常基准的参加者,脑里的炸弹依旧会引爆。” 哐当! 房间的门被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撞开了! 男子疯也似的想逃离这不详之地,什么参加游戏,什么控制岛主,什么夺取岛屿,此刻都无所谓了,他只想立刻逃走! “您这样会给我等添麻烦的。” 以津的鬼手追上了男人逃跑的步伐,拽住了他的手腕、脚踝,上百只手层层地、像包裹木乃伊一样把他捆绑起来,拉回了自己的身边,顺手带上了门。 男人似乎还想惊恐地喊些什么,但鬼手随即捂住他的嘴部、缠紧他的脖子,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固定在半空中,恍如博物馆的化石标本,唯有瞪得老大的双目能证明他还活着。 “让我们继续吧……剩下的各位没有逃跑,十分明智,毕竟根本没有逃出这座岛的方法。遵守这里的规则才能最大化双方利益。” 无视自己鬼手绑着的男人,以津继续说明。 “接着是岛上游戏的具体规则…… 就是在这里‘正常’生活14天。” 一时间,底下大眼瞪小眼。 “哈?这算什么规则?” “正常生活?什么玩意儿?” “原来游戏不是指在岛上厮杀吗?” 下面传来一阵阵交头接耳。 “有什么问题吗?事先声明,浮屠岛是我等岛主的人格异能,它的特性是可以无限度地生成一切已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物资,你们不必为自己的生存和生活质量操半分心。而且这里没有歧视适格者的普通人类存在,没有藐视适格者人权的临时法律,更没有关进去就出不来的熔炉。 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呆上14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人问道:“想做什么都可以?” 以津高高地举起收在身上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当然会有禁止事项,例如对其他玩家使用暴力致其死亡,以抢夺或窃取手段非法占有其他玩家的私有物品,或者对岛上物品的大规模破坏等,具体内容及惩罚都写在这本人手一本的册子上。还有其他问题吗?” 又有人高吼: “当然有!现在,就在这大厅里,你们邀请了好几个烟灰,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几团狗屎?总不会就这么放他们在岛上自由活动吧?!我们可没有信心能和他们相安无事共度两周!” “关于各位平日的私怨,麻烦留待离开岛屿回到地面后再算,在岛这段期间还请各让一步。当然,如果各位是担心真实身份暴露,离岛后被追捕的话,大可不必担心。” 以津缓缓抬起手,指向集中在一个角落的烟灰们。 “烟灰的各位,如果从刚才开始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话,不妨说出来。” “看人也好,听声音也罢,全都像隔了一层厚玻璃,这样子无论面前站着谁我们都认不出来,更别提记住他们的特征。”领队的将台大声回道,“这也是你们的小把戏?我们可以保证在岛期间不对通缉犯出手,请解除这个效果。” 井月欢快地笑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你们秋后算账,我才要对你们施加这个魔术。大家的后顾之忧被完美消除了,不是吗?” “我还有其他问题,棺材老爹。” 以津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在叫他,望向说话的咏乐。她戴着一副遮住了上半截脸的精美面具,黑白交错的条纹上纹着一只蜘蛛。 有趣的是,从以津的视角看去,他完全无法认出发言的这个人是谁:除了能认清面具,对方的其他一切属性都是混乱而模糊的,外貌、身型、声音乃至性别,明明都摆在眼皮底下,却就是无法转换成对应的信息。不仅如此,对方身边的其他三个面具人也一样。 以津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原来如此,和井月的魔术一样的干扰认知效果,但我知道你是谁。”以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知道你会来,往后会有时间留给你我的……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评判基准呢,”咏乐说着拍了拍手里的小册子,“我提前拿来看了,这上面也没有写所谓的‘正常’是何基准。既然是游戏,怎样算是‘正常生活14天’,总是有个标准的吧?” “不违反册子上的禁止事项,其他做什么都行,我们三人每天都会对岛上所有人进行一次评定。” 回答她的是黑湖。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白色铸币。 “我们三人手上都有这种筹码。只要我们任意一人认为你当日的表现符合基准,就会把一枚筹码交给你作为奖励,每人每天最多获取一枚。” 咏乐凑了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手上那枚铸币: “就是说一个人最多能得到14枚筹码咯?它们有什么具体效用?” “岛上还有三个区域未开放,每个区域的占地面积都超过了100平方千米,有着许多有趣的小细节供各位探索。消耗4枚筹码可以使一名玩家解锁一个未开放区域。 消耗2枚筹码可以向我们三人的任意一人提出一个合理的请求。 7枚筹码可以得到一次持续三分钟的和岛主通话的机会。 14枚筹码可以和岛主会面。 以及两周后想要离岛,必须支付7枚筹码。” 黑湖把铸币放回了口袋,观察到一半的咏乐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失望。 “玩家间允许进行筹码的合法交易,具体的交易规则还请参照刚才提到的规则手册。进行评定和筹码发放的时间是每天晚上九点,非紧急物资的需求提交也同时进行,请各位届时把需要的东西列成清单交给井月,只要是我们认为交给玩家持有后不会引发不可控问题的物品,次日早上都会送达。” “喂,那紧急物资呢?”物哀抢着问道。 “我等三人每天都会在岛上巡回,紧急物资以及其他需求请各位当面找我等谈,但唯有我等认为的确有必要立刻分发的物品才能算紧急物资……举个例子,就好比有玩家心肺功能停止时所需求的呼吸机,这类物品我等会第一时间送达。”以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时钟,“本次要说明的内容大致如此,各位现在可以到隔壁大楼就餐,下榻的房间也在楼内。此外也可以自由选择岛上其他建筑入住。” 他拍了拍手,示意在场的人已经可以散去,却没人敢立即离开。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为了和我等的岛主交流情报,好好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吧。” “喂,你绑着的那个人……” 听到底下有人这么说,说完结语的以津才意识到他忘了一件事情——自己还用鬼手束缚着一个想逃跑的适格者。 他控制着鬼手下落,把那人平放在地板上,解开了重重紧绑,但似乎已经太迟了。 那个男人翻着白眼,脸颊的泪痕早已变干,嘴唇也完全变紫,脖颈被掐得变了形。 他窒息身亡了。 原本死盯着某处看的咏乐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瞥一旁的物哀,他紧紧地闭着双眼,鼻息前所未有地重。这已经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三次闭上眼睛了。 “……罪恶为每个人的生命带来苦难,就在刚才,这位犯下累累罪孽的可怜人终于得以从他那偿还不清罪行的悲苦人生中,求得解脱。” 以津说着又流下一串血泪,他收回鬼手,在他胸前那个十字疤上比划了两下。 “可悲、可叹、可怜,如今皆置身于物外! 各位,为他复归纯净的灵魂献上祝贺吧。” 一片死寂。 “都祝贺。” 底下的人齐刷刷地画起了十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六 借花献佛 规则介绍结束半个多小时后的会客厅。 东云推开门,探头望向房内。原本亮得晃眼的吊灯早已熄灭,房内空无一人,明亮的格调一旦消失,留在这个空旷房间里的便只剩让人发毛的灰暗与沉寂。 吊灯还开着时,他被晃得难以看清这座巴洛克风会客厅的天花板究竟雕刻了些什么,而现在,那精细而阴森的雕塑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 死神。百无聊赖吹着泡泡的死神。 这里不是会客厅,是死神的卧室,这座岛也不是满载利益的金银岛,而是死神的后花园。 难以想象,这座房间仅在过去一小时内就死了三个人。在断气时保留全尸似乎已经是代理人对他们最大的仁慈,在散场的同时,那三具尸体就已经被拖去停尸房准备火化,现在恐怕只剩一地骨灰了。 东云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就连他也一时摸不清井月所谓“炸弹”的本质,若它是不可防御的,那一个搞不好自己也有可能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若是不和咏乐他们共享一下信息,恐怕很难找到什么好的突破点,正因如此,他现在才站在这里。 东云迅速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希望能发现其间的异样。留给他搜索的时间不多,这次从下榻的房间溜出来,他向其他烟灰解释是紧张导致的腹痛。 窗缝,门锁,地缝…… 好在没费多大功夫,他就瞅见了头,从近距离来看,那是一台和飞虫一样大小、蜜蜂外观的机器人。 “这是……” 啼猿细细端详着东云手心的电子蜜蜂。 “我想起来了。这是从那个叫黑湖的家伙项圈里飞出来的虫子。” “没错。从会客厅离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几只在我们身边转悠,你们应该也多少有注意到。” 东云这句话是对着将台说的,从啼猿的表情来看,他明显没意识到这件事。 “井月对我们施加了异能,对主办方采取攻击行动就会死掉,还无法辨认其他通缉犯,这样下去无论是生擒岛主还是收集通缉犯信息都变得十分困难。目前局势还不明朗,不如就先从这些飞虫开始着手调查。” “你打算查些什么?这玩意儿的事我也知道。”将台接过东云手里的那只电子蜜蜂,“聚集起来是杀人兵器,至于像这样数量稀少地绕着咱们转……” 他一手捏爆了电子蜜蜂,长满老茧的粗手里迸出细小的火星。 “傻子都能明白,它们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啼猿撇了撇嘴,看样子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小型机械可以当监控摄像头用。 “刚才去外面的24小时超市拿肠胃药时,我注意到路上其他人身边也有这些,他们靠这个方法来监视全体玩家有无违规行为。 但我也发现在一些没有人的角落,依旧有电子蜜蜂在游荡,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东云说到这里便顿了好几秒,让其他三人在沉默中自我发散。实际上,他并没有目睹过这种守在无人角落的蜜蜂,一切不过是顺着咏乐信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啼猿说出了东云想听到的那句话: “你是觉得那些有电子蜜蜂但是没人的地方有蹊跷?” “我不敢保证,我只是这样猜想而已。”东云很巧妙地为自己留好了退路,“那些也有可能只是起到了固定监控摄像头的作用,但如果是这样,它们的分布未免太稀疏了……” “当然也可能那些地方有什么特殊用途,比如岛主藏身暗道的出入口,或者控制着整个岛屿运作的中枢。”将台也陷入了东云引导的思考方向当中。 东云跟着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那里会有这么些玩意儿。 “既然这样,那就分头调查看看吧。”空蝉终于说了句话。分头外出探索这个提议似乎正中她的下怀,东云正是看准了她会支持自己的提议,才会如此直接地提出来。 啼猿有些迷惑:“电子蜜蜂还在我们屁股后边转悠呢,真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查这些?” “做自己想做、该做的事,这是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 将台说着从上衣摸索出他的电子香烟,徐徐吸取起来。 “防止这座岛危及地上市民的性命,把通缉中的岛主关进熔炉,这就是我们作为警员所该做的,是他们自己将游戏规则摆在了首位,那他们就没理由阻止我们。” 作为行动总指挥的老头子都这么说了,啼猿也再无顾虑的必要,他转身向屋内走去,准备通知其他待机中的同伴。 “晚上还是尽量不要落单为好,我们在下午五点之前回来吧。”东云顺势说出了提议。 “这……也没错,入夜之后被人攻击的可能性会更高,岛上90个通缉犯,总有几个不怕死的自爆卡车。”稍作思索后,将台也表示赞同,“我们战力稀少,必须保守点。这次各自先单纯记下来那些有蜂无人的可疑地点吧,不去进行地毯式搜索的话时间应该刚刚好,回来之后我们再商讨下一步行动……其他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发现这些蜜蜂的端倪,不是谁都能像你这么敏锐的。” 将台说着,豪迈地拍了拍东云的肩膀。在人格异能管理局,东云当了三年鉴定科科长,经手了无数难以查清罪犯踪迹的悬案,是烟灰里很有名的头脑派。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们得留点人看守这里,你身体还不大好……” “留我一个就行,出动的人越多效率越高嘛。”东云一脸勉强地笑笑。 诱导、暗示、发散,不知不觉间,接下来的行动便顺理成章地落入了他的节奏。 在将台去向其他人说明调查内容时,东云便搀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爬上了三楼,找了间可以休息的卧室,进门后把门关上。 从房间的窗户确认所有人都离开了别墅后,他再度变成了那驼背的无脸蝗虫怪物。 “。” 这次取出的是一副画着苦囚的面具,面具上的脸似乎在扭曲着、哭喊着,两颊上的逼真皱纹写满了最真实的生与最绝望的死。 戴上了“五官王”的东云躯干变得更为粗糙,背驼得更加厉害,四肢全都绑着已经断裂的锁链,手中握着一张陈旧的羊皮纸。 静谧的密室里,他把羊皮纸展开,泛黄的纸上随即渗出了几点墨迹,随着墨的扩散,那上面最终显现出以自己为中心、半径十公里以内的地图。 “五官王,目标是与我同行的那九名烟灰。” 地图上随即浮现出了九个移动的小点。 “很好。从现在起,实时显示这九个人的动向。” 等他们回来时汇总他们记录的地点坐标,综合地图上的移动轨迹判断是否可信,再把这些坐标信息传递给咏乐。 ——和信上所说的一样,借花献佛。 东云持续注视着地图。想到这九人在外忙活大半天,却因为“不要仔细搜寻”这一指令而将要把成果悉数拱手让人,不免有股小小的罪恶感,但更多是事态进展顺利的愉悦—— 然而,随着观看地图时间的推移,他的脸上逐渐升起了强烈的不解与惊异。 “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种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七 隐藏的筹码 咚、咚咚。 短暂的敲门声后,刘海盖住了整张脸的古怪女人推门进入了房间。 黑湖进门后原地站定了一小会,似乎是在透过遮眼长发的缝隙确认房里的人员。 ——这里是与会客厅相邻的摩天大楼,50层的总统套房,如今已被四个玩家占作今晚的休息之处。物哀正横躺在真皮沙发上打盹,鬼怒默默地反复触摸着一张白纸出神,末喜则在尝试把五张椅子的腿拆下来拼装成一头恐龙。 咏乐坐在一张老板椅上,随性地拨动着她头发的那一撮青粉间色挑染,直面向房门口的黑湖,脸上的微笑淡雅而又神秘。 室内的氛围如此缓和,仿佛会客厅连死三人以及炸弹威胁的阴影不曾在这四人心里留存过一般。 “……其他玩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东跑西窜四处交换信息,你们的淡定还真叫人恶心。”黑湖首先开了口,压抑而笼统的声音使房间的气温骤降了几度。 “这么舒适的房间,趁早占住才是赚到。”咏乐说着打开她的挂坠盒,从里面飞出三根丝线,分别戳了戳各干各事的其他三人,让他们集合,“我对着电子蜜蜂说的话,你应该都有听到吧?” 黑湖没回她话,只是招了招手指,从脖颈处的项圈里随即飘出来一只电子蜜蜂。那蜜蜂停在了她的食指上,随即从中传来了咏乐的声音: “黑湖小姐,这只小家伙不久后就会回到你那边,没错吧?我无法确定你的小宠物换班的时间间隔是多长,但你必然要在一天的时间内多次回收监视玩家的蜜蜂,同时派新的蜜蜂进行无缝交接,才能保证监控录像不会间断。这样一来,蜜蜂回到你身边后,体内的录像只有几个小时,一天的工作量被你拆成几次来完成,减轻负担的同时也更好及时掌握玩家的动向。 我的推测如此,所以直接向着这只蜜蜂喊话,如果你听到我这段话,就亲自过来。我要消耗筹码兑换奖励。” 注意到末喜一脸兴趣浓厚地注视着电子蜜蜂,黑湖立即把它送回了项圈里,不让她再做多余的观察。 “录音我听得一清二楚。居然想到通过监视自己的机器来传话,你还真有意思。”她紧接着说,“手上有多少筹码,都亮出来吧。” 咏乐轻松地看向鬼怒。只见身形娇小的少女轻点了头,慢慢将右手放到桌面上游动,盖住了手掌的袖子后面传来一阵阵“哐当、哐当、哐当”的响声…… 十二枚洁白的铸币就这样一字排开在黑湖的眼前。 现在是游戏开始第一天的晚上八点十分,还未到统一分发奖励筹码的九点。这十二枚筹码,全都是他们四人从岛上的各个角落搜刮出来的、游戏规则里从未提及的隐藏筹码。 黑湖紧盯着这一堆铸币,一言不发。当前其他玩家所持有的筹码数基本都为0,能够在游戏刚开始几小时内拿出如此多筹码的,97人里仅有咏乐一行。 但她并不感到惊讶,通过蜜蜂的录像,她已经见证了他们行动的全过程。自离开会客厅以后,咏乐的举止便有些反常,待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时,她突然向鬼怒交代任务,鬼怒随后在会客厅留下了传递给东云的信息。而理解了信息的东云则利用了烟灰一个多小时的探索,记录下多处可疑地点,再把信息藏回会客厅,以辅助咏乐一行人的行动。 鬼怒回收到来自东云的坐标信息后,他们要在这片9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寻找只有瓶盖大小的隐藏筹码便如郊游般简单。 沉默过后,黑湖慢慢地开了口。 “……规则没有明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看穿有隐藏筹码这件事的。” “看到筹码的获取量与需求量那令人绝望的差数,任谁都会去思考其间深意的吧。” 物哀打着哈欠,翻开了自己身上的那本规则手册,复述起那上面的内容来。 “对一名玩家而言,会见岛主要消耗14枚筹码,对代理人提要求则是2枚,和岛主通话是7枚,解锁全部未开放区域一共要12枚,下岛时还得再交7枚,想把上述事项都做一遍共计要42枚筹码,其中下岛的7枚直接关乎到性命,是必需品。假使一些事项可以不做,对基于逐利目的选择登岛的大多数玩家而言,花14枚筹码会见岛主、细探情报也是必做事项,算上下岛费用,理想的最低消耗也是21枚。 而一名玩家每天能获得的奖励筹码只有一枚,两周下来撑死只有14枚,支付完7枚保住小命后,基本什么事都做不了。这种不合理的数值设定很值得质疑。” “多数玩家都想到了这一点,不必多说。”黑湖表现出些许不耐烦,“大部分人都认为通过玩家间的筹码赠予和交易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规则设计者只让最前端的玩家得到正收益,这有什么不合理的?” 物哀语塞了,他似乎有些忘了咏乐是怎么向他讲解的这一段。的确,根据手册上的规定,玩家间可以自由进行筹码或其他事物的交换流通: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筹码可以经由任意代理人的见证,进行无条件的赠予或有条件的交易;当进行交易时,必须保证双方就进行交易的内容达成了共识。只要有足够的手段,单个玩家筹码供给跟不上需求的问题的确可以得到解决。 “诡辩。筹码的流通不过是为惰于思考者设好的麻醉剂。”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说话的鬼怒。要知道她平时一直都恪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几乎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想法。 “假定100名玩家全部生存到最后一天,理论上筹码获取的最大总数值是1400,但最大需求量却是4200甚至更高,压倒性地粥少僧多。玩家间联系薄弱,利益熏心,互不信任,绝不可能在收益问题上退让,如果筹码总数真的只有这么多,最终会有哪几种结果可想而知。” 鬼怒说到这就停下了,双目看向她手中的,而没有瞥向任何人。 “鬼怒,再说具体点……他们还没理解。”过了好一会儿,咏乐才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明显不想再开口的鬼怒很浅地皱了一下眉,只得再说下去。她的声音如银铃般动听,令人不觉沉醉其中。 “……无论筹码再怎么流通,持有量较少的玩家总会有不满,而且在这座可以免费无限获取一切物资的岛上,玩家本就没有拿筹码与其他人交易物品的必要,能不能流通得动也是个问题。 登岛的适格者全是通缉名单前一千名的恶徒,像‘每人保底7枚筹码保命,其余筹码再做商榷’这种方案更不可能被接受,对这些人而言,解决方案只有一个:杀。杀人,窃取,抢夺,用力量榨取他人的筹码,大多数人会第一时间想这样做,这是第一种结果。但从规则来看,你们严禁杀戮,若最终是这种结果,便与你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第二种结果则是玩家退而求其次,选择用‘合法’手段完成筹码的分配,魅惑、恫吓、洗脑……能让人主动交出筹码的手段并非没有。如果游戏本质是考验玩家如何支配他人,一切的不合理也就说得通。但我不认为你们想的是这些……你们真正所构想的是‘第三种情况’。” 说完这段,鬼怒便不再吭声,只是用野猫一般的眼神直盯着黑湖。 “所以在第二种情况解释得清的情况下,你们依旧没有选择相信。”黑湖低语道,“相反,你们想出了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粥少僧多’从一开始就是假象,还隐藏着另一种可以获取筹码的方式。” “假想无罪嘛。第三种情况如果是真的,游戏规则的不合理会迎刃而解,作为第一发现人的我也会赚到,我当然愿意去相信。”咏乐说着抓起了桌面上的一枚铸币,在手心里把玩着。 然后又把它重新抛回桌面,铸币碰撞平面,发出了并不十分清脆、响亮的声音。 “——特别是当我发现这些筹码都是塑料制的之后。” 黑湖明显动摇了一下。 现在还没到发放奖励筹码的时间,而她也只在规则说明时展示过一小会儿筹码。不可思议,作为当时唯一一个近距离观察过筹码的玩家,咏乐仅仅是当时凑上来看了几眼,甚至连接触都没有,居然看出了筹码的真实材质。 毫无疑问,能够发现所有筹码都是塑料制这一点的,当下唯咏乐一人。 “……在发现这点上,你的确独一无二。但这意味不了——” “如果没有第二种获取筹码的方式,那为什么这些筹码不直接做成金属制的?”咏乐徐徐打断黑湖的反驳,“按照常识,铸币一般是金属制,既然岛屿可以无限生成各类物资,生产出来自然不是难事。之所以不这样做,恐怕是因为金属更容易被找到,只要有金属探测器之类的道具就能实现。” 黑湖沉默了。 “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在各种隐蔽的小角落藏了数千枚乃至更多筹码。整个岛屿足有360平方公里,若是要成规模地藏匿物品,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宝地;正因为是塑料制,加上岛屿面积庞大,找起来便没那么简单,也完全无法借助检测工具。” 咏乐看向窗外的远方,那里有还未开放的其他区域。 “中央区隐藏的筹码应该不会太多,因为你们既然如此设计,自然是希望前期这些筹码是被经过一番思考后察觉到异样的玩家找到,而不是被无头苍蝇般乱撞的玩家偶然捡到。那么,绝大部分的筹码应该分布在其他三个大区。” “……回答正确。”黑湖沉下脸,轻轻拍了拍掌,“所以最后你选择通过我的蜜蜂来反向搜索筹码、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在人迹罕至之处有电子蜜蜂徘徊,那里必然藏着筹码。顺着思路走下去,要发现这点并不难。” 咏乐慢悠悠地翻开她的规则手册,开始读起来。 “‘严禁参加者之间的筹码抢夺、盗窃、诈骗或恶意毁坏行为,一切筹码流通行为必须经由代理人的监督实行’,要保证这一规则的运行,你们必须用蜜蜂时刻监视所有玩家。 可以看出,对于筹码在玩家间的归属权变化,你们管得相当严格,只有交易和赠予两种行为是合法的,这样一来,这些藏在各种地方的筹码便产生一个问题。” 她随即拿起桌面上的铸币,塞进了末喜手中: “假如这枚筹码是我找到的,所有权自然在我,但我把它交给另一人,她又再次转交……这样的行为一旦积累起来,你们的整个铸币流通监控系统会逐渐瘫痪,玩家间查不清源头的筹码只会越来越多。 为了保证流通在可控范围内,你们必须弄清每一枚筹码的源头。时刻监视每个筹码藏匿的地点,记录下它们的第一发现人,这些微小而隐秘、数量庞大的电子蜜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反过来确定它们的位置,就可以高效地搜集筹码。” 咏乐坏笑着摆摆手,向黑湖示意她已经把话说完。 物哀已经开始站着打盹,末喜扶着他以防摔倒,鬼怒依旧读着她一片空白的书,似乎这种繁琐的推理过度地占据了他们的放松时间。 “没其他问题了吧?”看黑湖依旧保持着沉默,咏乐似乎觉得该进入正题了,“对了,先说清楚,这里只有12枚筹码,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 “络新妇,遗憾……真是遗憾。” 黑湖突然抬起头来,宛如精神病人般的双眼球不安分地滚动着,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七窍出血般狂躁。她的右手抽搐着,放到了那漆黑的项圈上,拉动了开关。 令人窒息的飞虫群从中一阵一阵地向外飞来,在半空跳着致命的舞蹈。 “太过聪明,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八 晦暗的杀意 蜜蜂。密密麻麻的电子蜜蜂。 “太过聪明,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黑湖刘海下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左手在半空挥动,对待机的蜂群发号施令—— “——歹势。” 黑湖的动作猛地停在半空。说这话的物哀不知何时已经逼到了她的身后,与她的距离不超过一分米,手中的竹刀架到了她的腹部。 一瞬间,房里只剩蜂群振动双翅的白噪声在回荡。它们像是闻到了血肉的味道般雀跃,主人却迟迟没有下达进一步的指令,只得在空气中彷徨徘徊。 “歹势、歹势。我们的老大一向不太懂人情世故,难免会得罪人。” 物哀的声音依旧没啥精神,一双死鱼眼却死死注视着黑湖,毫无留手的意思。 “这回不知是怎么引起了你的不快……还请高抬贵手,各让一步,你看如何。” 他用的是祈使句语气。 黑湖没有理他。所有人都清楚物哀那抵住要害的竹刀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只要“脑内炸弹”这个魔术还没解除,在他下手阻止黑湖攻击的那个瞬间,他就会先死于爆炸。 “我是不介意一换一的。趁着我自尽的混乱,老大也可以瞬间取出你的焦炭——大概率不会被判定成攻击行为。虽然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还是考虑一下吧,黑湖小姐。”物哀平静地向她发出威胁。 看这架势,他似乎真的做好了觉悟。 黑湖的手还停在原地,只要继续向下挥,蜜蜂随时都会涌向完全不设防的咏乐。她似乎在掂量着物哀的决意—— “别这么剑拔弩张嘛,养虫的怨妇。”咏乐轻松地走上前来,一边说着极度踩雷的话一边拍了拍黑湖的肩膀,“让我来猜猜看你为什么想对我下手。存在隐藏筹码也好,用蜜蜂作提示也罢,按照原有的剧本都是到游戏中期才会被发现的信息,现在却被我轻易揭开,中央区的隐藏筹码也几乎被一扫而空,导致其他人无法及时发现这些秘密,因此我是扰乱游戏秩序的害虫,必须铲除。是这样没错吧?” “……不止是如此。” 尽管尚未解除态势,黑湖还是有了些许对话的意愿。 “在我们宣读规则时,作为唯一一个看到塑料筹码的人,你应该早就把一切推理出来了。但你没有任何交换情报的意思,反而在所有人面前发散……‘一个人最多只能得到14枚筹码’。其他人被混淆概念,只会比正常情况更晚推断出关键信息。无论是哪种举动,你都使得游戏进程被粗暴地加速,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尴尬地停滞不前。” 咏乐耸耸肩: “我只是为他们的思维上了一道先入为主的锁而已。人总是惰于独立思考的,一旦有人为自己把路都铺平了,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去;有人公开断言筹码获取上限是14,而且代理人碍于隐藏规则没能明确反对,他们就会被困在现有思路内,绝不会意识到筹码远不止这个数目。想要抢占先机,总是需要点小手段的。” “……正因如此,你才该死。” 黑湖稍微撩起了一角刘海,一只极度神经质的溜黑眼球死死地盯着她。 “任何妨碍到游戏正常进程,损害岛主夙愿之人,都要尽快铲除。” 连鬼怒和末喜也警惕了起来,夹在咏乐的两边做好迎战准备。从黑湖的表现来看,她不像是故作玄虚。 唯有咏乐依旧没有表现出半分危机感。 “如果动手的话,事后你敬爱的岛主会斥责你自作主张的吧。”她笑着指了指自己脑袋,“你真的清楚他想要的展开吗?这种隐藏筹码的设计本就会拉大玩家间信息量的差距,不管最终脑子开窍的玩家有几个,筹码的大头还是会流入小部分玩家手中。岛主设计出这个规则,必然料到了会出现这种寡头垄断的局面,说不定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我说得有误,不妨用更真的信息打我的脸,好比告诉我,你们开办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听到咏乐大胆而露骨的挑衅与诱导,黑湖的恼怒几乎快要涨破脑门,却又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进行回击,手上的动作更是像涂了石膏般定得死死的。 ——看样子对咏乐下手的确是她自作主张。 “抓不准主意的话,不如干脆交由岛主来决定我的死活。” 借着她语塞的空当,咏乐抓起桌面上的筹码。 “刚刚我没能把话说完。这里有12枚筹码,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想消耗其中的7枚,和岛主通一回三分钟的电话。” 七枚筹码被抛到了黑湖的面前。黑湖低头看着那些筹码,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 ——还差两枚筹码就能直接与岛主没有时间限制地会面,为何还要选择通电话这种不痛不痒的选项? “关于我的情况,我自会向岛主说明,由他来决定我是否有资格继续扮演玩家。筹码已经给你了,很合理的提议,不是吗?” “…………” 黑湖沉思着。从会客厅残杀路人到现在突然翻脸,不难看出她是个从不为杀伐寻找正当理由的人,这还是她头一回开始权衡杀与不杀。 最后,她终于还是招了招手,把在外备战的蜂群悉数回收。她附身拿起了桌面上的那七枚筹码,随后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是他们一行人自上岛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的工具——一部智能手机。 “用这部手机就能联系到岛主,但做不了其他事,它只有这一个功能,拨通后自动计时,到三分钟时会自动挂断。”她把手机抛给咏乐,“让岛主第一时间通知我放不放过你。你们四人算一个队伍,我就不追究筹码的赠予流程了,但决定好由谁通话后,其他三人必须回避。” 话音刚落,除了咏乐外的其他三人立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步调一致地离开了房间。 咏乐拿起了手机,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突然,她又眯起眼睛看向黑湖。 “对了,你和这些监视的蜜蜂也应该离开,不是吗?规则手册里写得很清楚,这是‘玩家和岛主两人之间的通话’。” “……呵。” 沉默了一会,黑湖回收了咏乐身旁转悠的最后五只电子蜜蜂,随即也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了咏乐一人在完全隔音的房间里。 确认没有任何被窃听或者记录的可能性后,咏乐按下了通话键。 …… 三分钟后。 咏乐推开门从房里走出来的几乎同一时间,黑湖身上的另一部手机也响起了铃声。 “……是我。您请指示。”黑湖拿起手机,瞥了在走廊等待的三人一眼,溜到了另一头的角落说话。 咏乐把已经关机的手机抛向黑湖,迎面走向其他三人。 “岛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末喜问。 “声音经过处理,性别年龄啥的都没听出来。”看咏乐的表情,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但是个挺不错的人。” “讲啥了?”物哀追问。 咏乐神秘地摆了个“嘘”的手势。对话的内容,恐怕连三个代理人都不配有知情权。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 “游戏的本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有了头绪……有机会再告诉你们。” 末喜无奈地点点头。咏乐葫芦里装的到底什么药,她是完全看不透,看物哀的表情,他估计也没搞懂;智囊担当的鬼怒可能悟到了,也可能压根就什么都没想,因为她一贯来都不会去反对咏乐的决定…… 但有一点是绝对能确定的:摸清隐藏筹码的底细也好,不与岛主会面而选择打电话也罢,尽管行动自由到毫无章法,但咏乐在决策上考虑得比谁都远。他们仨无论是谁,都无条件信任着她的决定。 末喜随后听到了异常沉闷的脚步声——讲完电话的黑湖走过来了。 ——岛主的意见是什么?开战,还是无事发生? 读不出黑湖此刻是什么表情,那刘海下遮住的五官实在太过于扭曲。她只是走到咏乐跟前,抬起缩在衣袖里的手,用那长而尖的指甲刺了刺咏乐的脖子。 “你还是笨点比较好,络新妇。不会再有下次了。” 咏乐依旧笑着,但那空荡荡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笑意。 “怨……黑湖小姐,”咏乐向恍如僵尸一般的黑湖伸出手,“还有四十分钟就晚上九点了,难得过来一趟,干脆把我们四个今天的奖励筹码发下来吧。” “暂时放过你而已,少屁股翘上天来,垃圾!”黑湖的声音陡然暴躁起来,“筹码统一在九点开始分发,你们几头坏了规矩的蠢驴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开特权?” 咏乐连忙摆摆手: “冷静一下,我只是觉得你接下来恐怕不会很闲,顺路把筹码发了,对你自己的工作也方便些。我看你也不像是以津先生那样死板的人。” 黑湖不说话,似乎还在消化“接下来不会很闲”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了:“你们觉得凭自己今天这表现,能从我这里拿到奖励筹码?” 咏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过早解读出隐藏信息、不跟其他人共享、拿走中央区几乎所有的隐藏筹码,的确和你们希望看到的有出入,但你会给我们的——因为我们利用了烟灰为我们跑腿。” 黑湖猛地抬起手,看那势头简直像是想一把掐住咏乐的喉咙! “别这么粗暴……走到哪都显眼的烟灰在东云的诱导下行动,这或许才是你们所要的最理想局面。” 咏乐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 “烟灰并非完全在打白工,我们虽然洗劫了他们记录下的地点,但所有调查过的地方通通被搜刮过未免也太可疑了,所以东云想必藏了几处地方没告诉我们。烟灰一旦进行二次搜寻,最终总能找到隐藏筹码……他们将成为第二批发现了隐藏信息的玩家。” 咏乐凑到了黑湖的耳边,尽管她那遮住整个面部的头发导致她耳朵的准确方位很难判断。 “还有不少玩家一直在紧盯着他们,这些人很快也会察觉异样,成为第三批、第四批……虽然是无心之举,情报最终还是会传开。一切都如你们所愿。” 黑湖狠狠地甩开咏乐的手,可怕地安静了好几秒。 突然,沉寂的空气里再度想起了刺耳的铃声。 黑湖愣了一下,刚才自己与岛主通话的那部手机,此刻又有一通电话拨了进来。她接通电话,拿到耳边。 “喂,是我……” 她定住了。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黑湖挂断了电话,浑圆的眼珠子穿过头发扫视了其他人好一阵子。 “……我说过的,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从内袋里摸索出四枚筹码,一一弹射给他们四人。 “感谢你的理解。”咏乐接住筹码,“顺便请你公证,我们要进行无条件的赠予,现持有的9枚筹码中,4枚归鬼怒,4枚归末喜。” “啧,随你们便。我要走了。” 背对着他们,黑湖消失在走廊末端的拐角处,活像悄然间销声匿迹的女鬼。 确认诡异的代理人离开了之后,物哀看向咏乐。 “老大,这两波赠予是……” “四枚筹码可以为一个玩家解锁一个区域。”咏乐有些兴奋地指向远处,“我们四人接下来要分头进行探索了,末喜去西北区,鬼怒去东北区,当然你也有份。再攒3枚筹码后,我或者你再去正南区。” “哈?你之前可没提这个!为什么?”物哀的死鱼眼因为吃惊而张大了两倍。 鬼怒倒是显得十分坦然,仿佛早就料到了咏乐会有这样的决定。咏乐和她对视了一眼,再度露出了捉摸不透的微笑。 “需要什么理由吗?我不记得有什么规定要求我们必须一直一起行动。比起这个……” 咏乐说着转向末喜,她在四人中有着很是灵敏的听力。 她此刻呆立着,像是刚刚接收了过多信息量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就连咏乐他们刚才的对话都没听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黑湖接的电话说了些什么,你应该有听清吧?” 末喜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低头与咏乐对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个男人打过来的。” “那应该是以津吧。” “我知道。但他说的事……规则明明禁止了……怎么可能……” “什么事?” “有玩家被杀了。现场的墙上用血写了凶手的名字,‘双尾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九 各分东西 手电筒、急救包、烟雾弹…… 末喜埋头收拾着自己要带走的行李。 现在是早上九点,她正一把一把往背包里塞的那些东西,是一小时前井月刚送过来的。 物哀昨晚列了一大串物资需求清单,跑去交给井月,现在这些东西都送到了他们手中:食材,医疗器具,野外生存道具,护肤品,咏乐最爱看的b级片录像带…… 一切正如岛主所允诺的,只要是玩家能想到的物资,都可以无限量地提供。拜此所赐,她久违地可以不计成本地做一顿美味的早餐,煎牛排浇上特制的酱汁,鳗鱼饭盖上一层鱼子,淋满糖浆的威风蛋糕,当然还有咏乐特别要求的榴莲套餐。 尽管大早上吃这些并不是最营养的选择,但这不是她会考虑的事情,只要他们四人能大快朵颐一顿就行。 “早——”咏乐轻快地推开房门走进来。 “出去办事?”整理背包中的末喜抬起头,“我醒来时你已经不在了。” “悄悄和东云见了一面。”咏乐说着脱下她的鞋子,“我们四个既然要分头行动,之前他所要求的定期联络自然就无法实现了,所以要简单商讨一下往后各自的计划。” 已经再次低下头的末喜像是发现了什么,再度看向门边,只有咏乐一人。 “鬼怒呢?我看她也不在,以为她和你在一块的。” “说什么傻话,她昨晚就走了。” “——哈?” “你和物哀都睡着之后走的……我拜托她去完成点事。”换上拖鞋的咏乐来到餐桌前,喝了一大口抹茶榴莲牛奶。 末喜走到咏乐面前,紧张地搭住了她的双肩,本就面露凶色的脸显得更加气势汹汹: “昨晚半夜走的,那她岂不是半点物资都没带!” 咏乐倒是不见丝毫的慌张:“在逃适格者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千万别去招惹纸鬼。我不觉得她会出什么问题就是了。” “我担心的不是有人盯上她,而是她再次失控啊!”末喜捂起了脸,“没人给她踩刹车,违反规则不是分分钟的事……” 咏乐一脸满足地把芝士榴莲培根送进嘴里,又毫不在意地把末喜做给鬼怒的威风蛋糕一齐吃了下去。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反而更担心接下来十来天都吃不到你做的饭,我会不会受不了。” 这句话让末喜再度意识到自己待会也要离开的事实,骤然有股无奈感。 “物哀的手艺也不差。 也是……是我多虑了,独自行动的话,我出意外的几率比鬼怒更大。” “不要想太多!” 咏乐稍稍踮起脚尖,揉了揉末喜脸颊的肉,又轻轻拍了两下。 “你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她指尖的温度唤醒了末喜的回忆。 初次相遇时,她也是像这样鼓励着落魄的自己。 “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吧。” “……那我可就什么都不考虑了。” 末喜坐到了餐桌旁,用她凶神恶煞的眼神死盯着自己早餐的牛排,然后切了一块塞进嘴里。 “那样最好。”咏乐轻松地笑笑,转过头看向电视。 咏乐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向电视是有原因的,就在几秒前,保持在关机状态的电视突然自动打开了,亮起的屏幕此刻正有声音传来。 一张似曾相似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骨瘦如柴,眼眶发黑,颧骨有着明显的凹陷。 这是咏乐她们第一次以照片以外的形式见到人类形态的以津。 “各位想必度过了一个相当安稳的夜晚。”以津那沉重的声音透着强烈的窒息感,“奖励筹码和物资需求的分发,假如还有疑问,可以随时询问我等。” 咏乐从末喜“姐姐”的盘子里叉走了一块牛排:“看这背景,他是在昨天的会客厅进行的直播吧。” “原本岛上的电子设备基本都是屏蔽信号的。本次连接全岛范围的电子设备进行直播,是因为有件事情想宣布。” 以津朝旁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提示版一类的东西。 “就在昨日,我们的参加者之一,自我适格者冢石,代号‘极恶家老’,在一处无人经过的角落遭到了虐杀。” 咏乐又从还没起床的物哀的鳗鱼饭里舀走了一勺鱼子:“果然是来说昨晚那起命案的。” 以津表情悲痛地合上了双眼,只是此刻的他并不是变身形态,因而并没有血泪从眼窝里淌下。 “何等可悲……冢石的惨死,意味着已经有愚昧到不识好歹的参加者出现。他破坏了规则,对其他人行使了毫无人性可言的暴力,他理应受到来自规则的制裁。” 以津随即朝着屏幕展示他的手机——或者说,展示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现在是早间9时12分,杀害冢石的凶手,我等暂且不公开你的信息,且给你五小时的自首时间。五小时内到会客厅来,我等三位代理人将会倾听你的忏悔,否则,便教你追悔莫及。” 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戳着屏幕。 “不要有侥幸心理,我等早已知道你是谁。” 屏幕的信号随即被掐断。 “……自首真的有用吗。”末喜喝了口茉莉花茶。 “怎么可能有用。”咏乐已经饱餐一顿,起身关掉了电视电源,“从违反规则杀了人那一刻起,代理人的死刑意图就已经很明显了,手册上写得很清楚,‘以命抵命’,从以津的表现来看就是这么个意思。” “双尾蝎。”末喜自言自语着凶手的代号,“第一个在岛上动手杀人的玩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敢在这里动手。” “通缉编号0875,两个月前刚被列入通缉名单的本我适格者。”咏乐代替还没吃完牛排的末喜检查起了行李,“真实身份尚且不详,但是出现后关注度便一路攀升……你怎么还打算带麻将的,没收。” “关注度?他做过什么事?” “‘恶人杀手’,这是他在适格者群体里的另一个外号。” 咏乐说着,用手夸张地抹了抹脖子。 “只杀恶人,只杀适格者,只杀现在的社会秩序法规所动不了的人。从开始活动到如今的两个月时间,他已经私底下处决了五十多个在逃适格者。” “这不是个又强又不错的家伙嘛。” 末喜又喝了口茶,小声嘟囔。 “希望哪天你被他盯上时还能这么觉得。杀人标准这种东西,谁又拿得准呢。” 从背包里把魔方、花绳、爆旋陀螺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扔到一边后,咏乐终于结束了末喜背包的整理。 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乏力而困顿的哈欠声。 “哈啊……老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明明连我们仨的代号都老是记不住。” 刚睡醒的物哀边揉着眼睛边挠着肚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身旁。 平日里他都扎着垂到小腿的细长辫子,给人以游戏人生的公子哥儿印象,此刻散发的模样竟让人不由得产生他是个高个子女性的错觉。 “东云早上告诉我的。有个记忆力超群的同伙就是方便,有关双尾蝎的案子他们局里最近也在追查,所以他知道不少细节。” “倒也不意外。”物哀走进了盥洗室洗漱,没关上门,“你们还交流了些什么?” 咏乐抬头盯着天花板回想了一会儿: “他早就背下了通缉名单前一千名的现有信息,但是井月施加的认知阻碍效果害他没法辨认任何人。不过代理人没道理在这点上说谎,这次上岛的100名参加者应该都是通缉名单前一千没错。” “黑湖和井月呢?从实力来讲,她们应该也是前一千的一员,代号和异能的本质已经搞清了吧?”末喜追问道。 “很遗憾,东云说前一千里并没有这两号人。很明显,在成为岛主代理人之前,她们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身份和实力。” 末喜隐约感觉有些发毛。 通缉编号、代号、异能的全貌全都成谜的两个女人,一个时刻监视着全岛玩家的行动,一个在玩家脑内埋入了无形的“炸弹”,与她们相关的情报却是寥寥无几。 不……不只是黑湖和井月,以津这个男人身上也充满了谜团。轻而易举地被捕,毫不费力地越狱,根本查不到背景,简直就是谜团的集合体。 洗漱完的物哀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就交流了这些吗?” “还有一点。他今天会装作彻夜思考后终得结果,把隐藏筹码的猜想告诉其他烟灰,随后通过对昨天那些地点进行二次搜索来证实他的说法,烟灰应该还能捡到几枚没被我们搜走的筹码。这样一来,他自己的游戏进程应该也能有所推进。” 咏乐说着从物哀手里接过头绳,踮起脚尖帮他绑起了头发。 “然后就是根据烟灰的实地勘察,岛上四个区都是用一层遮罩隔开的,就和岛屿外部的那个球形遮罩一样,而且会对遮罩另一边的景象施加模糊的雾化效果,交出四个筹码就能穿过去,然后筹码应该会风化。这意味着解锁区域这一操作是所有消耗筹码操作中唯一一个不用由代理人经手的,只要手上有足够筹码就能在边境处执行。” 物哀皱起了眉头,他总感觉咏乐没把她知情的全说出来。 “那老大,等会末喜离开后……我们俩今天又要做些啥。” 咏乐哼起了小曲。 “等时间一到,我们就去尾随代理人。” “哈?” “他们晚点不是要去处刑双尾蝎嘛,我还挺感兴趣是谁的。” 物哀虽然感到迷惑,却也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 他只是把弄着自己扎好的辫子,呆呆盯着已经背上背包准备出门的末喜。 突然,他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谁把我鳗鱼饭上的鱼子给吃了?” …… 五小时的自首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刚好够以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此刻是下午14时,他正缓缓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井月和黑湖紧随其后。 身处数千米的高空,紫外线对皮肤的照射本应更加强烈,但得益于岛屿外部遮罩的屏蔽作用,午后两点的烈日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的炎热感。 他和井月都已经切换到了变身状态,黑湖身旁则围着数百只用于护身的电子蜜蜂。 商城的落地窗边,日系民宅的门缝里,废弃楼房拆了一半的土墙后…… 一双双视线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过的这三名代理人。 ——五小时已过,无人自首。众目睽睽之下,处刑就要开始了。 “他们往左拐了。”物哀汇报道。 他和咏乐腰上系着咏乐挂坠盒里的丝线,此刻正牢靠地固定在摩天大楼的玻璃上,用望远镜远远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然,他刚刚也抽出了十来秒时间,用望远镜眺望了一会末喜前往的西北方。 “移动到那栋古希腊神庙。” 话音未落,咏乐挂坠盒中的丝线便如俯冲的老鹰般向下射出,寥寥数秒后,便紧紧缠住了目标建筑物的柱子,整根丝线绷得挺直。 物哀很想吐槽为什么这座岛上会有希腊神庙,但他还是默默抓住了那根可以用作钢索的线,解开了腰上的线。 ——飒!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 从30楼的高度急速下降到接近地面的地方,迎面的强风甚至像是要把他的脸庞割伤、把他的面具冲破般凌厉! 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降落到了神庙的房顶。 他随即叹服于老大选取隐蔽地点时的眼光。他所在的位置视野开阔,既是代理人们的视线盲区,背后更是一栋墙面悉数崩塌、只剩下骨架的危楼,这里既是近距离窃听代理人对话的最佳地点,又预留了十分充足的反侦察和撤退空间。 “他们还打算走多久,和鬼怒逛衣服时都没这么磨蹭。”紧随其后滑翔落地的咏乐自言自语道。 显然,她的这句抱怨是多余的。不到一分钟,代理人们便停在了一栋建筑物前。 物哀估量了下神庙与那栋建筑物的距离,比自己预想的远了一些。 “我们听力都没有末喜好,干脆再靠近些吧?反正听他们对话不违反规则。” “不,就在这里。” 咏乐把手挡在他面前,只是死盯着那栋建筑物。 “……果然有意思。” “你涉嫌谋杀游戏参加者冢石,不想一整栋楼的人被波及的话,现在立刻开门投降!” 以津冲着那栋复式别墅,用周围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分贝大吼道。 “再重复一遍,烟灰警员空蝉,现在立刻开门受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 死无对证 ——。 死寂之中,以津那混杂着杀意与胁迫的低吼在空气中回荡着。 烟灰……空蝉……凶手…… 物哀极力尝试着咽下这几个词并理解现在的状况,脑子却始终转不过来。 凶手是烟灰的警员? 在这岛上第一个动手杀人的是烟灰的警员? ——“双尾蝎”是烟灰的警员? 这又是什么展开? 陷入混乱的物哀偷偷看了看咏乐,她的脸上挂着极度兴致盎然的笑容,像极了见证了客场逆转时兴奋的球迷。 一阵开门声又将物哀的注意力拉回了那栋烟灰驻扎的复式别墅。他看到一个右眼戴着眼罩的老男人从房里慢慢走了出来,用警惕的目光仰视着他跟前高大的苦行刺猬。 “我等找的不是你,将台。”以津那磐石般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可怖,“把你女儿,空蝉交出来。” 老汉并没有为代理人们让出一条进入别墅的道路,相反,他直直地挡在以津面前,仅剩的左眼圆瞪,似是蝮蛇的凝视。 “烟灰从不滥杀,规则与人命重于一切。”将台不容置疑地说道,“代理人们,你们找错人了,请回吧。” 以津低头瞟了他一眼: “很好……你也认为规则重于一切。我也只是按规则行事罢了,你的女儿杀了人,按照岛上的规矩,她便要以命抵命。” “你们当然可以搞一命换一命那一套,但空蝉没有杀人,她昨天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行动。” 看着将台如此肯定地保证着空蝉的清白,以津闭上了双眼。 物哀远远地看到两行浓郁的血泪从他的脸颊流下。 “护犊的老者,何等可悲……和你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以津再度朝前方迈起了沉重的步伐,一副要推开将台强行进入别墅的势头,而将台自然不会放任他为所欲为,他把手放到了遮挡右眼的眼罩上。 ——他打算掀开自己的眼罩! “您最好别这么做,老先生。”井月立即嘲弄着开了口,“别忘了我的异能一直在生效,一旦对我们采取攻击行为,脑子里的‘炸弹’会立刻引爆哦。” 而以津似乎毫不在意将台那充满攻击性的举动,他淡定地按住了将台那只抬起的手: “你没违反规则,没必要为了一头害群之马,连自己的命都赔上。房内其他八位烟灰也是,我清楚你们现在都处于临战状态,都把你们的武器收起来。” 没人说话。只有黑湖的那些电子蜜蜂在空气里舞动发出的阵阵电磁音。 “识趣一点,不理智的条子唯有惨死一途,她是不是清白的,你们心里有数。叫空蝉出来。” 以津重复了一次他的要求,没有祈使,不容留情,一切都如同宣判一头苍蝇的死亡那么自然。 “别出来。”将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吱呀。 门再度被打开了。 “……别出来。”将台说着,再度准备掀下他的眼罩。 “你收手。” 扎着马尾的女人淡淡制止了她的父亲,从门后慢慢走出来,再锁上了门,嘴上还叼着根刚点燃的香烟。 不像警服不离身的将台,空蝉穿着纯白的衬衫和深黑的西裤。她冷冷地同以津对视着。 “很明智的选择。”以津闭上了双眼,在他胸前的疤痕上缓缓划了个十字,“你有两分钟的时间交代后事。” 但空蝉压根没把他的计时当回事。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浓郁的雾气从她的口腔里爬出。 “……我没有杀人。” “还剩65秒。” “死的是什么人,有什么能力,死在何处、何时,死状如何,真凶是谁,我一概不知道。” “你想把时间浪费在狡辩上也无妨,”以津弯下腰,直直地瞪着一脸不屑的空蝉,“但黑湖的电子蜜蜂完整记录了所有玩家昨天的一切行动,我等三人一一确认过,没有一人有可疑的行动或者行凶的画面,除了你。” 空蝉扬起了眉毛: “难道唯独从我的监控里看到了我在行凶?把视频展示出来。” “当然什么都没看到,”以津恶狠狠地逼近她,“因为只有你把身边所有监视用的电子蜜蜂都毁了。只有你,空蝉,所有玩家里只有你。” “……” 看到空蝉陷入了沉默,以津继续着他的逼问: “除了昨天下午三时半到五时半这段时间,其余时间段你确实和其他烟灰在一起,这一点他们每个人的监控录像都可以作证;但正是中间这两小时时间,单独行动的你在第一时间破坏了身旁的蜜蜂,而且从任何玩家的监控里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空蝉静静地再吸了口烟。 “空蝉,既然你如此喜欢垂死挣扎,不如干脆悉数交代那两个小时里,你采取过的所有行动。” “……我不是凶手。让我看看所有玩家的监控录像。” “你是在怀疑我等说谎,还是想借此拖延时间?”以津嘲弄着她,“你没有资格看录像,你连自己搞失踪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都没胆量说出来。” 空蝉依旧显得很平静。她再度吐出了几层烟圈,默默听着以津对她攻击性十足的指控。 “还剩35秒。看样子你也很清楚自己说什么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以津顿了一下,好让所有人感受到四周的一片死寂,“甚至你的同事们都不信任你,他们正把你当作与集体格格不入的异类,没人愿意为你多说一句话——” 砰! ——门后响起一记突如其来的冲撞声! 有什么人想要撞开门来! “停下来,我能应付,在屋里呆着。” 空蝉立即用比往常更大、不容置疑的声音制止了屋内的人。 在听到撞门声骤然停下来之后,她轻咬了一下香烟,表情轻松了一点。似乎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有人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处好关系,自然也不需要他们在有关我的事上做明确的站队。”空蝉转头看向被打脸的以津,打量着他脸上那像是被人羞辱一般的表情,“但似乎让你失望了,从刚刚的动静看来,相信我清白的还是有那么两个的。”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很快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陷入了极度的混乱的将台。将台也凝着眉头,一脸担心地与她对视着。 “他们说得没错,你没必要参与进来。”空蝉扭过头不再看父亲,“做了这么多年条子,要是连任务为重这种常识都忘了的话那还是赶紧退休吧。不要出手,别让你的警徽蒙羞。” 以津面有愠色地看着面色凝重闭上双眼的将台: “还剩15秒。” “攻击代理人,‘炸弹’就会引爆是吧?”空蝉用双指夹住嘴里的香烟,那只手随后带着香烟无力地垂下。 “当然,所以不要想抵——” 滋。 没等以津把话说完,空蝉便冲到了他面前,把吸了二分之一的香烟掐灭在了他胸口的十字疤上,烟头的烟灰由滚烫的红迅速变灰,最后烧成残滓,干脆地掉落、砸散在以津的脚背上。 “脑袋没炸开。”空蝉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样不算攻击。” “……傲慢得可悲。” 以津的语气是如此悲痛,以至于从他胸前疤痕里伸出的数十只鬼手一双双都双手合十着,似是在做着祈祷。 “解脱吧。” 鬼手飞驰着扑向了她! 但第一记突袭即是扑空,空蝉在刹那间遁去了踪迹,鬼手什么都没能抓住,最终因为惯性扑倒在了别墅门前的花圃里! 以津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操纵那些手笔直地朝上飞升——空蝉果然滞留在半空中! 空蝉对手中的物体施力,进而垂直旋转了一周,与那些鬼手擦肩而过,鬼手再度撞在了别墅二楼的屋檐上。 此时的物哀依旧在神庙顶部屏息观战着,他看着以津的鬼手刚刚触碰过的花圃和屋檐,只觉得冷汗直流。 不是损毁,不是腐烂,更不是挖除……这两处地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原来如此,那些手的手心能把物质风化。”空蝉俯视着底下那被鬼手破坏后的狼藉,她正双手吊住某样东西从而悬在半空中。 所谓的“某样东西”便是两根暗红色的九节鞭,被她一直藏匿在衬衫之下,此刻其一端正紧紧插进了二楼的墙面里,在白日的照耀下闪烁着漫溢邪气的光芒。 “你大可试试能不能用异能砍下所有的手——但这已经算是一种攻击行为。”以津又唤出了更多的鬼手,它们肆意舞动着。 ——又在下一个瞬间延伸向四面八方,几乎无死角地朝空蝉发起第三波攻势! 武器被风化或引爆“炸弹”,无论如何反抗,都唯有一死! 但空蝉却没有选择反抗,她抽出了那两把九节鞭,鞭子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朝远处延伸、飞驰、横冲直撞,在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鬼手攻势中迅猛地穿过仅有的缝隙,勾住了不知何人的身体,她也随之被拉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便是井月,空蝉躲藏到了井月的背后! 既非坐以待毙,也非直接反击,她选择了躲避攻势后逃走! 以津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数不清的鬼手再度迂回婉转,瞄准了一身礼服的井月,飞快地俯冲—— “等下,你打算连我也攻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作挡箭牌的井月惊慌失措地大喊。 以津吼道:“自己想办法!” “喂,我被缠住了,躲不开!”井月那满是金属质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害怕,不停地试图挣脱缠绕自己身体的九节鞭,“先等会,听到没,停手!” 鬼手已经近在咫尺! “——骗你的。” 话音未落,一张巨大的白布骤然出现在井月的头顶,随即盖住了她整个身体,她身后的空蝉因为吃惊而带来了一刹那的迟疑。 等她反应过来时,白布已经平坦地落到了地上——被她束缚住当作人质与挡箭牌的井月,就这样平白无故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鬼手现在直奔着毫无防备的空蝉袭来! 物哀有些不敢再看下去,尽管身处远处无法细观战局,但他清楚,鬼手已经距离如此之近,空蝉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但他所不忍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空蝉砸了砸嘴,开始用尽全力挥舞手中的双鞭,九节鞭不断地撕裂着空气,呼啸的气流只一瞬间便在她所驻足之处刮起,那些气流使冲在最前的鬼手的前进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偏折,从她的身旁惊险地掠过。 而她则依靠这争取到的短暂空隙,连连却步向后,与鬼手拉开了些许距离,最后转身向远处跑去! “受击会死,反击也会死,唯有逃走不会死,何其可悲的想法。”三波攻击都被躲开,以津似乎很是烦躁,“黑湖,用虫群包围她。” “……我只是陪同处刑,怎么也要搅和到这个大阵仗里。” 嗡!嗡!嗡! 上千只电子蜜蜂涌上了天空,将众人的上方装点以不亚于瘟疫来袭的恐惧! 空蝉已经逃到了离别墅数百米开外的空旷广场,她抬头望了眼即将向她飞来的飞虫大军,再度大幅度地甩起手中的双鞭—— 强大气流掀起的微型龙卷风,在黑压压的蜂群中吹散了四成的电子蜜蜂,为她的逃脱开出了一条通畅的道路来! “嘻嘻嘻……你只管尽全力吹飞它们,不消四分钟,体力就会耗尽。”黑湖发出了刺耳而神经质的笑声,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到那时候,蜂群就会钻入你的身体……把你的内脏啃个稀巴烂。” 空蝉已经有了轻微的气喘,她咬了咬牙,继续杀灭着那些电子蜜蜂,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以津有没有再度向她释放鬼手—— 突然,她瞥到了广场正中央的某个身影。刚刚通过白布消失的井月,此刻正悠闲地坐在那里的喷泉边上。 “逃脱魔术精彩吗?”井月热情地朝奋战中的她挥挥手,“下一波要来了,现在我要表演无中生有!” 那是什么?白布? 空蝉看着不远处的井月从身上掏出来一条比手掌稍大的白布,轻轻覆盖在手上,不消数秒,那白布的底下便膨胀起来,像是井月原本空无一物的手里突然变出了什么东西。 “来猜猜是什么?” 空蝉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阻止她的动作,但她心底还是不禁忧虑起那白布的底下。 ——那个疯子,难不成—— 砰!!! 不详的火光突进着划过空蝉的右肩! “答案是手枪!”井月高兴地掀开被射烂的白布,手里的热兵器直指着空蝉的躯体。 若不是九节鞭制造的气流歪曲了弹道,见血的便不是空蝉的肩膀,而是她的心脏! 负伤的空蝉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舞动双鞭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尽管她强硬地要求包括将台在内的其他烟灰不准出手,但继续孤立无援地一对三下去,她绝对活不过接下来的几分钟。 以津向被困在广场上的空蝉走去,适当压低声音向她喊话,以保证将台听不到内容: “既然那么想抵抗,你还是变回真正的姿态来打吧,至少死得不会太难看。” 但空蝉只是死瞪着他,抹去了脸颊上的血痕,朝地面吐了口血沫。 以津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为她做最后的祷告: “可悲的——” 咔—— ——嘣!!! 前所未有的巨响! 以津没能完成对对手的送别,他匆忙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已经有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了空蝉的身旁。 他看不出那个人的性别、年龄、外貌、体型乃至一切特征,只能看到对方那副只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青蓝色面具上,纹着两条缠绕着彼此的蛇,而那厮的手里紧握着一把竹刀。 听闻过“焦炭猎人”的适格者都知道那副面具的主人是谁。 通缉编号0252,自我适格者,。 “‘竹刀客’,别来碍事!”以津高声吼道。 但物哀并不会去理会这些,他扶起行动开始有些迟缓的空蝉,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以津很快便弄清楚了刚刚的巨响源自哪里——在他们逃走的那个方向,广场的那块地面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巨大的坑,地底并不厚实,而是空心的,底下是一片阴森的空间。 他们要逃进这座岛的下水道! 三名代理人又怎会坐视不管!蜂群向他们急速降下,鬼手朝他们奔涌而出,枪声不绝于耳,全速逃离中的空蝉甚至都无法使用她的九节鞭,他们不可能从这样的攻势里脱身—— 嗞……………… 是烟雾……! 浓厚的烟雾突然吞噬了整座广场,“竹刀客”和空蝉也好,通往下水道的大洞也罢,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到,视野里可见的一切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白蜡。 以津随即意识到,他就这样丢失了他的瞄准目标。他很快地转头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什么能用于破局的线索。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的线索并不存在,相反,他找到了这场突然遮蔽住他视线的浓烟的源头。 将台已经重新把摘下的眼罩戴了回去。他用凌厉的目光和以津对视着,手里还拿着几颗尚未扔出去的烟雾弹。 “——你这混蛋老头!!!!!” 在以津愤怒到抓狂的咆哮中,烟雾弹制造的浓烟终于散去,广场上早已不见物哀和空蝉的踪影,只剩与他有着同样恼怒的黑湖和井月。 “追!” 随着一声令下,三名代理人纵身跳进洞里,消失在了下水道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一 梦魇下水道 时间回退到数分钟前。 希腊神庙,把衬衫的底部撕下一部分,又把那条白布绑在了受伤的右肩上,“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自己能应付。” 物哀无奈地挠了挠头: “你还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真凶要是听说你拒绝逃跑,在搜集证据自证清白前就白白送掉小命,晚上做梦都得被笑醒。” “不想被卷进来就快滚。”空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独自向前走去,“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被他们宰割,你只管在前面的拐角走另一个方向,然后考虑自己要怎么活下来就好。” 她顿了一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别再让我看到你第二次。” 物哀很想快点想出合适的说辞,说服眼前的这个烟灰放弃单打独斗的想法,但身后迟迟没有传来追击的脚步声,紧迫感的逐渐丧失也使他一时组织不出恰当的语言。 等他终于想好怎么劝服空蝉时,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全在她左前方的墙壁上。 ——那是什么东西? 物哀也立刻注意到了那里的异样。 一面长约一米八的、似曾相似的白布,正将落未落地贴在墙上,它在幽绿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显眼而突兀,让人隐隐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仔细一看的话,远处似乎还零零散散张贴着几张这样的白布,因为远眺隧道尽头,可以瞥到几点不显眼的白色。 “这个难道——” 话还没说完,物哀便确信他的预想准确无误。 那面白布底下突然膨胀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转移到了里面一般。随后,白布后伸出了一只戴着手套的人手。 白布慢慢地被那只手掀开,黑礼服、白衬衫、微笑着的金属脸皮、颇显优雅的礼帽、手心的魔术手杖,逐一呈现在他们面前。而当白布完全落地时,一个活人就这样凭空从布后的墙里走了出来! “大变活人魔术大获成功!” 井月浮夸地鼓着掌,挡在了物哀和空蝉面前。 “我说你这个算作弊了吧,”物哀举起了手里的竹刀,冷汗不住地往外流,“公平起见,要不你先回去一趟,十分钟后重来?” “收起你的武器,不要贫嘴。”井月懒洋洋地往手上盖上白布,然后一甩,这次变出来一把霰弹枪,“我们要的只有你旁边那位的命,你现在转身离开,还可以当无事发生。” “我看你这架势也不像是要放我走啊。”物哀握紧了竹刀,“能把‘双尾蝎’的罪行盖到一个自我适格者头上,传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听到这句话,井月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你们算一伙儿的,搞了半天原来你连她的底细都没搞清楚。”她转头看向杀气腾腾的空蝉,“我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也不用隐藏身份了,干脆把‘拟态’解除如何?” ——拟态?这女人在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物哀便理解了所谓“拟态”的含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二 拟态之女 在井月明示了把“拟态”解除后,空蝉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喂,该不会你……” 物哀迟疑地注视着空蝉,她的姿态明显是在做着什么预备动作。 只见空蝉松开了原本紧抓在手的九节鞭,那两根暗红的鞭子却没有就这样落到地上,而是继续悬浮在半空;随后,两根九节鞭开始膨胀、变形,她的身体外部似乎有一层完全透明的外壳,此刻也显现出原形来…… 到最后,一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姿态呈现在物哀的眼前。 毫无疑问,此刻的她是一头怪物。深红与墨黑染透的坚硬甲壳有如盔甲一般包裹着全身,在躯干的各个关节处,银白色的金属齿轮衔接着内部的肌肉与骨骼,如同老式钟表一般有序地转动着。双拳与两足长满了极具威胁性的尖刺,十指分开恍如十把利刃,合起即是两副巨钳,由无数个暗红的小鳞片组成、却又像极了机械构造的保护装置覆盖了她的脊柱、双肩、脖颈,一直延伸到下颚,加之锐利无比的两排鲨鱼牙,使她的下半张脸看起来比鳄鱼还要凶狠。 那暗红鳞片构成的保护装置往下覆盖到她脊柱的末端,然后便往外延展,构成了她的尾部:那是两条暗红色的巨大蝎尾,直径与人的拳头无异,由数不清的堪比钻石硬度的球形关节联接而成,这些球形关节似乎可以无限生成;两条蝎尾的末端便是带毒的尾刺,像是有自我意识般徐徐舞动着,探寻着猎物的踪迹、随时准备深深地刺入其肉体之中。如果说空蝉的整个外表都依靠拟态能力变为了隐形的话,那么这两条蝎尾毫无疑问就是她唯一展露给外界的部分。 ——没错,这两条蝎尾经过拟态后,便成了她刚才使用的两根九节鞭。她看似握着九节鞭的手柄部使用着它们,实际上不过是握着两条蝎尾的中间部分假装用手操纵罢了,“九节鞭”的行动完全是靠控制腰部蝎尾的甩动来实现的。 物哀惊异地注视着空蝉身上变化的发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本我适格者能做出如此完美的伪装,不像戴着面具、靠异能干扰认知的他们四人抑或东云,这种拟态浑然天成,简直就是来自自然的馈赠。 同时,尽管从未看过“双尾蝎”的照片,此刻的他却对空蝉的身份丝毫不抱有怀疑——她即是“双尾蝎”,是在逃适格者的噩梦,是残杀的化身,是最危险的毒蝎。 “我不知道你擅自误会了些什么,居然会觉得我不是‘双尾蝎’。” 空蝉的声音也变得如电锯杀人狂般嘶哑而阴森。她轻轻拍了拍受伤的右肩,由于进入了生命力顽强的怪物形态,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我要和这个一身妖术的渣滓好好干一架,别在这里碍事。” “‘炸弹’还没破解,你一个人能干些什么。”物哀说着察看了眼她的伤势,确实已经不影响活动,“我确实猜错了你的身份,但你没杀人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他脑海里回想起了咏乐说过的话。她认为这场谁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凶杀案的真相很关键,而空蝉更是无可取代的棋子,对于他自己那因同理心而迸发出的救人念头,她更是毫不犹豫地予以肯定——既然是算无遗漏的咏乐的判断,那么空蝉就绝不可能是真凶。 他打从心里信任着咏乐。既然如此,他就一定要尽全力保住空蝉的性命,和她一起摆脱追杀。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总之我不会就这么看着你送死。” 空蝉不耐烦地砸了砸嘴,没有回话,只是把两条蝎尾甩到了双肩上方,尾刺精确地瞄准着井月的喉咙与心脏。 她想发起攻击。 “还以为你有啥妙计,到头来还是想蛮干。”井月耸耸肩,架稳了霰弹枪,“变身形态下吃下一枪最多受个重伤,但脑袋爆炸可是怎么都防不住的。” “‘炸弹’已经被我拆除了。我会刺穿你,把你钉死在墙上。”空蝉像在聊晚饭吃什么一样淡淡地发出了杀人宣告。 物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啊?怎么解开的?” “这家伙是魔术师,魔术说到底不过是搞一些小花招欺骗观众罢了,而她的观众就是我们。在我看到白布的异常,隐约觉得下面会变出手枪时,她便得到了手枪,利用白布瞬移、变出霰弹枪也是一样,我下意识觉得她会这样做,结果一切都如我所想。” 空蝉停了几秒,整个空间只剩下下水道的水滴声。 “……那白布底下其实什么都没有,但作为观众的人认为有东西,一切便会按照观众所想的发展,魔术便能够成立。‘炸弹’也是一样,玩家的脑子里一切正常,但被她的话先入为主,潜意识里植入了这个想法,这个想法本身便成了引爆玩家大脑的真正炸弹。” 啪嗒!啪嗒! 井月大方地鼓起了掌: “洞察力这么强,我不该在你面前连续表演那么多魔术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是霰弹枪的出现让你确信了这个猜想吗?真是个不合格的观众。” 听着空蝉的揭秘,物哀恍然大悟,确实在看到墙上的白布时,他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井月会从布后出现。正是这个下意识的想法,成为了井月瞬移到他们面前的最大助力! 但既然她的异能本质是这样,那空蝉说的破解,其实就是彻底抹除“脑子里有炸弹”这个概念,就连潜意识想到一丁点都不行,因为井月的瞬移和两次变枪都是利用对方的潜意识实现的。 但要在短短几分钟内学会克服潜意识,对于人类而言,这绝不可能。 “很遗憾,‘炸弹’可不会因为你看穿了原理而消失。”井月摇了摇头,“迄今为止的对手里,察觉到我魔术本质的人并非没有,但没有一个得以生还。就算人可以控制自己的主观意识、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心理的把戏,但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只要你脑子里闪过哪怕一丝爆炸和死亡的念头,都会——” 嘶!!! 井月甚至没能把话说完,骇人的暗红蝎尾便刺向她的脖子与心脏,她连使用魔术闪避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狼狈地扑到墙边,才勉强与两条蝎尾擦肩而过! 至于空蝉,发动过一次攻击的她依旧完好无损。 ——她成功破解了“炸弹”的魔术! “真不巧,我的脑海深处装着的全是脑浆,潜不潜意识的,对只会一路走到死的人没啥意义。”空蝉收回了蝎尾,准备发动下一波进攻,“你可以试试其他魔术对我管不管用。或者选择继续愣在那里,我也好瞄准心脏。” “不……不可能……这根本不是可以轻易破解的暗示……” 井月似乎很受打击,懊悔地用力握着手中的枪。但她很快地反应过来,尽管心有余悸,仍旧迅速地往后退、与她和物哀拉开了距离。 “呵呵,行吧,你作为观众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真没想到,你的脑子一根筋到令人害怕,像你这么单纯的人,这座城市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还是和黑湖一起会会戴面具的小哥吧。” 听到她提及黑湖,物哀才意识到刚才的他们专注于与井月的对峙,完全忽略了四周。 ——脚步声其实早已近在咫尺。 黑湖和以津追上来了。 “战斗专员,这个疯丫头就交给你了!”井月冲物哀身后的以津大喊。 随后,他们的身后传来那低沉而窒息的男声,以及死人舌头那唱诗班般的吟唱。 “宣读‘双尾蝎’的罪行。” “虚假,皆为虚假;仇恨,尽是仇恨。在恶魔的仪式现场,你发狂地残杀着幻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三 分离的战场 “虚假,皆为虚假;仇恨,尽是仇恨。在恶魔的仪式现场,你发狂地残杀着幻影。” 昏暗而污秽的下水道里回响着这昭示死亡与不详的吟唱。 “宣读罪行”为以津巨舌上的死人脸带来了片刻的安定之后,它又再度陷入了疯狂与苦痛相伴的呻吟当中,于是以津将它收了回来。 “何等深重的罪孽,可悲,实在太可悲了……哪怕穷尽一生都无法还清这份罪孽,你却依旧活到了现在,你一定甚是疲倦,甚是绝望吧。” 以津说着,血泪又不住地从眼窝里渗出。 一根直径与篮球相当的尖利铁锥随即出现在他的身后,悬浮在半空,那似乎能刺穿一切的尖端直直地对着他的背部。 “放心吧,你可以不用如此痛苦地继续活着了,我会给你解脱……我会与你共同承担这可怖的孽障。” 唰! 巨大的铁锥猛地笔直向前刺去,贯穿了他的整个躯体! ——他死了! 尽管知道以津肯定没死,物哀还是不禁会这样想,因为此刻的他实在太像一具尸体了。来自铁锥的巨大冲击使以津整个身体深深地前倾,头低得看不清脸的任何细节,铁锥的尖端从他的胸前伸出来,鲜血汩汩地流淌到下水道的地上,而他则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断了气。 过了十来秒,他才终于挣扎着挺起了身子,穿刺处的血已经止住,从喘气的频率来看痛楚也缓解了许多,铁锥就这样与他合为了一体。 物哀一边摆出迎战的架势,一边低声提醒身后的空蝉: “小心点,他和你绑定了,他受的所有伤害都会转移——” 不等他把话说完,暗红的蝎尾已经从他身旁擦过,像出膛的子弹一般疾速奔驰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以津的腹部! 无视了物哀的警告,空蝉先发制人地攻击了以津! 但以津低头看向深深扎进自己腹部的那根尾刺,若无其事地把它拔了出来: “这种感觉……你用的是麻痹类的蝎毒吧。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尽管使用最猛烈的剧毒即可。” 那蝎尾造就的伤口里,竟连一滴血都没有流下,而他的行动也丝毫没有因为麻痹而变得迟缓的迹象。 “反正到最后,毒素都只会作用在你自己身上。” 物哀急忙回过头查看空蝉的情况。红色的毒蝎怪物伫立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左腹部的甲壳不知何时洞开了一处小孔,比外壳更鲜艳的红血从中不断流出,而她本人定在那里,目光里写满了杀意,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这家伙居然不免疫自身的毒素!”看到心头大患的空蝉轻而易举地被蝎毒反噬而全身麻痹,井月轻松了不少,她紧接着看向物哀,“她已经丧失反抗能力了,现在来算我们那笔账吧。” “哎,你那么猴急干嘛……” 物哀低声嘟囔着,迅速地环顾了一遍四周,他似乎无处可逃——井月和黑湖早已悄然向他逼近,此刻他已经被二人前后包夹,只能慢慢后撤来为自己预留遭到攻击时足够的反应时间,而他和空蝉之间的距离也被逐渐拉开来。 遁逃无门,他又开始思考起进行反击的可能性来。他的异能属于战斗特化类型,一挑二不一定会处于弱势——前提是他能够像空蝉那样,随意发起攻击。 一旦脑海里闪过丝毫对于“炸弹”爆炸的犹豫,一切就会成真,所以要想战斗,就不可以有任何杂念。 他做得到吗? ……能做到像空蝉那样,说不去想就不去想的人,这世间可能都找不到几个。他绝不可将希望寄于如此渺小的可能性上。 “……啧。” 面对逐渐拉近与自己距离的对手,物哀咬了咬牙,手中的竹刀终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动作。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骤然感知到了来自背后的一丝异样!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立即朝一旁侧翻闪避,脸旁划过一阵熟悉的猛烈气流,那穿过他身旁的物体笔直地向正准备开枪的井月冲去。 是空蝉的蝎尾! 为什么她还能动?! 物哀惊讶地注视着这两条靠奇袭扭转战局的蝎尾的运动轨迹。似乎没有人预见了这一状况,被狙击的魔术师差点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袖套里摸索着什么,但明显太迟了,那尖锐的尾刺会赶在她做好应对准备前命中她,除非—— 除非,她手速快到看不清—— 物哀很快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的这一想法正是井月施展迎击魔术的最后一块拼图。 “变向!” 井月喝道,以完全看不清手部动作的神速从袖套里掏出了一根指挥棒,像使用魔杖一样指向了蝎尾! 物哀一边懊悔着自己那刹不住车的想法,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两条蝎尾在就快够到井月鼻尖的地方猛然90度朝上转向,冲向下水道顶部的墙,冲锋的尾刺深深地扎进了砖与砖间的缝隙之中,开始在墙里疯狂地拖行、甩动,一块块绿莹莹的石砖被割裂后坠落到地面! 看到接连下落的石砖碎片,物哀脑海里又联想到了发生塌方时的深山洞穴。 “山洞坍塌?不错的想法!”井月似乎又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兴奋地大叫道,“就这样把战场一分为二!” ——咚!咚咚! 伴随着一声声闷响,一百块、五百块、一千块、三千块……蝎尾撬落的砖块数量原本十分有限,物哀潜意识的联想却就这样经由井月之手成了真,数不清的石砖从被破坏的下水道顶部落下! “又来?信不信我把这里爆破掉!”物哀抱怨着高喊,他冲向石砖坠地之处试图拉近与空蝉的距离,却被黑湖挡住了脚步。 等到这场重现“山洞塌方”的魔术安定下来时,大量沦为碎石的砖块已经在井月异能的影响下准确地层层累叠,形成了一道又厚又高的巨墙,正好把混战中的五人隔离开来:物哀、黑湖和井月在一边,而离其他三人较远的空蝉和以津则在另一边。 对于物哀和空蝉而言,这简直是最糟的情况: 一方面,碎石墙厚到被隔开的双方完全听不到来自对面的人声,战斗中也根本空不开手来破坏这堵塌方形成的巨墙,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另一方面,破解了井月魔术的空蝉不再有机会突袭井月,只能面对不畏惧任何伤害的以津,而无法攻击的物哀则要独自面对其他两个代理人! 一动不动的空蝉背对着碎石堆,双眼依旧怒瞪着面前的以津。 她没能直接目击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丰富的战斗经验还是使她迅速理解了状况——那个出手帮助她的面具男与她暂时断开联系了。 好消息是,蝎毒为她带来的全身麻痹正在解除。 “在完全麻痹的情况下两条尾巴还能动,令人吃惊。”以津没有袭击空蝉,只是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等她麻痹效果彻底消失,“不愧是双尾蝎,不可小视。” “……” “这招依靠的是脊髓反射。我没猜错吧。” “……” 空蝉的麻痹其实已经解除完毕,但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你的尾部连接着整条脊柱,除了大脑,你的脊髓的神经反射也可以控制尾部的运动。所以当脑神经因为毒素而麻痹时,蝎尾照样会在脊髓反射的作用下,遵循生物的狩猎本能行动。” “……” 以津一步步向她走近: “所以你无视竹刀客的警告来攻击我,其实并非无谋之举。狩猎本能会自动选择被你克制的井月作为最应该攻击的对象,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假借麻痹让我们大意,再利用脊髓反射偷袭薄弱处,很巧妙的战术,也使失败更显可悲。” “无所谓。” 空蝉终于挤出了三个字,猛地抬起了双拳。 她很清楚,以津打算在她可以自由活动的状态下杀死她。 背负铁锥的男人一脸怜悯地接收了她的开战信号,鬼手像活火山喷发一般从疤痕里倾巢而出,从四面八方向空蝉疯狂地扑去! 嘶—— 在鬼手离空蝉的甲壳仅剩五厘米时,那两条无限延伸的蝎尾迅速地以她身体为中心盘旋环绕,仿佛地球仪上的一圈圈经度般不留缝隙,仅在一瞬间就形成了一层毫无死角的防护外壳! 触碰不到本体,数不清的鬼手最终只得握住这一层由蝎尾构成的坚硬护罩! 以津很快明白了空蝉用尾部防御全身的用意——他的鬼手能将握住的一切事物风化,而蝎尾上的一个个球形关节也同样随即化为尘埃,但在关节消失之处,很快就又有全新的关节生成,在短短一秒内长到与先前的关节同等的大小。无论握住多少次、关节被风化多少次,顶替的关节都会无缝再生,使得他的鬼手根本冲不破这蝎尾围成的障壁。 无限再生的尾部关节,就这样使以津的风化之手不再具有威胁! “你还真是藏着不少花招,真亏你能在烟灰面前伪装到现在。”以津说着略微收回了鬼手,他已经清楚风化对于空蝉而言完全不构成威胁。 “你只会这招吗,我已经看腻了。” 从蝎尾护罩的缝隙之间,传来空蝉杀气腾腾的挑衅。 听到这句话,以津的额头上猛暴起好几条青筋,背上的棺材板似乎有些盖不住了,开始不安分地发出“吭、吭、吭”的骇人响声。 “没结束,还远没结束……好啊,就如你所愿,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四 下水道的恶魔 “你只会这招吗,我已经看腻了。”空蝉冷冰冰地向以津挑衅。 找到了具体的招式破解具有风化能力的鬼手,这对空蝉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借着这个势头,她持续用言语刺激着以津。 ——尽管对以津的一切伤害都会反馈给自己这一点依旧不变,但光是能遏制住他的其中一个攻击手段,就已经足以使一边倒的战况再度发生倾斜。僵持的时间越长,转机就越是可能出现! 男人注视着空蝉的架势,像是在考虑接下来要用什么方式与她战斗。最后,他彻底把那些鬼手收进了十字疤痕里,双臂朝身后伸去。 他的目的是用双手掀开背上棺材的盖子,再伸进那其中;那棺材似乎别有玄机,尽管就在正背后,贯穿以津的铁锥却没有对它造成丝毫破坏,而是像穿过空气一般穿过了它。当他的手再度从棺材中抽出时,那枯瘦的手掌变得硕大而粗壮,泛着诡异的黑色。 而空蝉也解除了防御的架势。她的两条尾巴爬上了双肩,一圈、两圈、三圈……像勒死猎物的毒蛇,又像骤起的闪电,蝎尾精密而高速地缠绕着她的上臂,再然后是手肘、下臂、手腕,到最后,她的左右手都密不透风地缠上了蝎尾,而尾刺则刚刚好附着在了她的手臂上,和拳刺一起透着致命的暗红反光。 她打算用如宝剑般坚不可摧的双手,与不详的代理人进行肉搏! “近身格斗,如你所愿,双尾蝎。”以津也攥紧了双拳,“没有人会来打扰,出招——”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空蝉的重拳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下腹部! 突如其来的冲击仿佛足以击碎一切,未能及时受身的以津打了个趔趄,但还没完,那击中他腹部的左拳还在继续朝他的内脏深入,仿佛是想把什么东西送进去—— 是尾刺! 空蝉那附着在拳头上的尾刺深深地扎进了以津的体内! 但一切似乎都没有奏效,以津的巨拳猛地握住了攻击自己腹部的那只手,用前所未有的怪力反将空蝉整个人举了起来,像投球一样朝墙面扔过去,“嗙”地一声闷响,空蝉仿佛被嵌入墙壁一般陷在了碎裂的砖块之间! 以津低下头查看刚刚被空蝉所击中的部位,正是她第一次突袭他时尾刺扎到的那个地方。很明显,她打算集中进攻这个伤口。 而此刻被扔出去的空蝉倒在墙里静止着,并没有立即调整架势。至于原因,以津从被击中的那一刹那便已清楚。 “在同一处伤口连续使用麻痹毒素,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样行得通。”他看着再次被麻痹的空蝉,伤害早已悉数转移给她,她的下腹部同一处位置的伤口加深了,“在刚才几秒时间里,你一共往我的体内注入了6次毒素,但次数的增加并无大用,承受麻痹的还是你自己。” 第一次突袭时空蝉只注入了一次毒素,故而此刻她需要面对的是六倍于先前的麻痹效果,在战斗中露出如此长时间的硬直无疑是致命的。自觉战斗已无意义的以津缓缓走向她,准备给予她最后的了结,却很快察觉了异样。 空蝉刚才没有挥出去的右拳上,另外一根尾刺正插在她的皮肤以下! 以津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果不其然,空蝉很快解除了麻痹,再度站在了他面前。刚才的一动不动怕不是陷阱,若是贸然追击,恐怕才是上了她的当。 “这就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解除麻痹的手段吗。”以津低语道。 空出一根尾刺插入自己的身体,向体内注入会引起剧痛的毒素,空蝉就是依靠这种手段来制造强于麻痹的痛感,从而强行使脑神经再度回归自由。 以津还想弄清楚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让自己麻痹,但已经没这个思考时间了,空蝉旋即向他冲去,瞄准的依旧是下腹部! 他俯身向地,可怖的双拳猛砸地面,连一旁的排水沟也被震得水花四溅,移动中的空蝉就这样失去了平衡,以津那岩石般的巨拳顺势照着她的脸部抡过去—— 嗖! 空蝉在架势不稳的情况下单脚发力高高跃起,攻击扑空的以津马上丢失了对她位置的捕捉! 双尾蝎那不同于凶残外表的轻盈体态以及强大的弹跳能力着实让以津吃了一惊,他抬头寻找她的去向,随后便感受到了来自腹部的受击感。 ——空蝉早已绕到他的身后,再度把毒刺扎入了他的下腹! “喝!”男人一把抓住那刺进身体的拳头,巨大的握力将其拖拽到肩膀处,赏给了空蝉一记沉重的过肩摔! 把她重重摔向地面时,以津从那巨大的冲击力和响声中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完完整整地吃下了一整套伤害。包括这次毒刺向他体内注入的15次毒素,也都原原本本作用到了她的体内,对于常人而言,毫无疑问是承受不了的剂量。 但他却看到空蝉很快地再度站了起来,乃至于连一点被麻痹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进攻的全过程中,右蝎尾都在持续向她的体内注入剧痛毒素。麻痹效果其实一直都生效着,只是它对行动的限制被更大的痛觉所抵消。 足以抵消15倍麻痹毒素的剧痛,毫无疑问,这也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以津闭上了双眼。血泪,比任何时刻都浓郁的血泪,带着无尽的怜悯与可悲感坠落到肮脏与狼藉的地面。他的心中爬满了这么一个想法。 ——恶魔。这个女人是践踏了敬畏这一情感的恶魔。 “认输吧,你早已是强弩之末。”以津收回了追击的动作,“连续吃下几套伤害,21剂麻痹毒素,为了能让身体继续活动,你还用剧痛以毒攻毒。无论是生理抑或心理上,你的极限都快到了。” “……” “你自己也感觉到自己行动变得迟缓了吧。不只是伤害和毒的原因,”以津向她展示自己那发黑的双手,“我的手被赋予了‘夺取活力’的特性。随着与我接触的增多,你的活力流失会愈发严重。” 空蝉没有理会他的劝降,只是再度朝他冲去,挥舞出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的刺拳—— “可悲。” 以津交叉双臂,厚实的肌肉如同铁壁一般格挡住了空蝉的攻击,但那刺拳末端的尾刺依旧刺进了他的臂部肌肉里。 从臂部注入麻痹毒素36发! 以津直视着在痛苦中仍旧驱使着自己的躯体的空蝉,他倒退着拔出了手臂的蝎刺,又企图再度用巨掌握住空蝉的拳头,不想空蝉竟一个侧身闪过了他的捕捉,那动作似乎并非打算继续出拳—— 只是单纯的尾部刺击! 空蝉解除了左手缠绕着的蝎尾武装,那条尾巴如今自由地撕裂着周围的空气,在普通出拳所够不到的距离、绕开了以津试图抓住它的双手,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下腹部的伤口! 从伤口处注入麻痹毒素55发! 但以津似乎并未对这数目夸张的毒素表露出多少惊讶与恐慌之情——这些毒素也依旧同之前一样,全部流向了释放它的主人本身。 从空蝉那极度微弱的皱眉表情来看,剧痛能为她争取的自由活动界限就快来临。 以津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拔出那扎入腹部的蝎刺,利用蹬地的巨大作用力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刚进行完攻击的空蝉。 然后轻而易举地拔出了她右拳上的尾刺。 剧痛的余韵还在震颤着空蝉,她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但很快,便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以津看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甚至连光芒都有些黯淡了下来——失去了名为“疼痛”的解药,施加在她身上的麻痹恐怕足以持续好几个小时。 113次毒素注射,结果到最后,空蝉依旧没能破解他的伤害转移。除了腹部和臂部有两块没有出血的伤口,以津几乎毫发无损。 “都结束了。”男人就地画了个十字,准备对她实行最后的处刑。 但他的手部动作最终停留在胸口。 以津愣住了。不是他不想下手,而是突然之间,他的手,他的步伐,他的身体,一切都微妙地不受控制。 ——是麻痹! 虽然效果非常微弱,但空蝉的麻痹生效了! 不可思议与恼怒涌上了男人的心头,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看到短时间内必定无法动弹的空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舞动。 那是她刚刚缠在自己左手上的那条蝎尾。 是脊髓反射。 ——砰!!! 他没能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意识到了,在这短暂的几秒里,他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他只知道,那条蝎尾正笔直地冲向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五 竹刀客 在战场的另一侧。 落下的石砖雨在寥寥数秒间便形成了不见一丝缝隙的高墙,阻隔开了临时站在同一阵线的物哀与空蝉。 看着就在几秒前刚被石砖堵住的下水道,留着长辫的男人无奈地挠了挠头: “瞧你们干的好事,堵成这样,处理起来可不容易……不过算你们走运,我以前干过管道疏通,这回算你们八折。” “劳您费心,我们代理人自己处理就行。”井月摘下礼帽,行了个礼,“您算岛上的客人,客人就请保持客人的礼仪。” “你如果执意要破坏也无所谓。以你的破坏力,清出一条去往另一边的道至少要十来秒,不要指望这段时间里我们会毫无动作。” 黑湖的威胁比井月要来得更加直白。她已经放出了黑压压的电子蜂群,虎视眈眈地留意着物哀每一个可疑的举动。 物哀沉默地听着,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四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来做笔交易吧,我和黑湖可不像以津那么喜欢厮杀。”井月紧接着开口,活像是在劝诱,“你只要独自离开这里就行,今天你所做的一切,我们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你依旧是一名守序的玩家,物资、筹码还有情报,一切的获取和生活全都照常。” 物哀终于不再环视周围,而是开始来回看向两名女代理人。 “……你是想让我抛下双尾蝎,一个人逃跑吗。” 井月连忙摆摆手: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本来你就和她毫无瓜葛,何来抛不抛弃。独自对上苦行刺猬,她已经必死无疑,但你不一样,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与普通玩家为敌。” “……让我考虑一下。” 意识到劝说起了效果,井月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不用顾虑这么多,我还挺中意你这种男人的,不会提对你不利的建议。你是很容易受暗示的类型,无论求救抑或逃跑,我都能用魔术令其化作乌有,真打起来的话,你只会孤立无援地死去,所以我才会为你提供能够双赢的选择。” 物哀捏了捏下巴:“真有道理……我再想想。” 看到物哀似乎在认真考虑着放弃,井月高兴地双手合十,手中的霰弹枪随即像一张纸一样被压扁在了手掌里,经过几下搓揉后,变成了她那把熟悉的手杖;但黑湖依旧没有收回她的飞虫,只是很警惕地透过头发盯着他。 ——黑湖的警觉是准确的,抛弃“双尾蝎”这个选项,物哀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既然咏乐说过这起凶案会很关键,既然他断定空蝉是清白而有利用价值的,那么他由始至终的目的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带着她,一起摆脱代理人的追杀。 物哀不擅长说谎,勉强装出一副就快放弃的模样,不过是为了争取到更多思考与观察的时间。 ——为了能顺利启动咏乐留下的机关。 “去寻找黑湖身上的机关。如果脱身时遇上了麻烦,就启动它。” 离开神庙顶部、加入混战中前,咏乐轻声对临行的物哀说了这么一句话。 机关是什么、怎么启动、什么时候安装到黑湖身上的、有什么具体效果,关于这些细节,咏乐一概没有告诉他。但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物哀已经大致理解了她的意图。 因而此刻,他正集中着全部精神,装作左顾右盼,实则目光一次次地扫过黑湖的躯体,企图寻找咏乐设下的机关所在。 既然机关是咏乐安装的,那么启动装置必然是丝线。换言之,只要能找到藏在黑湖身上某个地方的丝线,局势就有逆转的余地! 但时间在沉默中一步步推进,物哀的搜索却全无进展。 ……在哪里?丝线到底在哪里? 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环境之下,连对方面部的细节都难以看清,想从一个活人身上寻找一条难以辨认的丝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行,光靠肉眼找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利用的吗……空蝉呢,墙那边怎么样了…… 对于不擅伪装的物哀而言,这种装作在考虑放弃的拖延策略已经快要失效了。事实上,黑湖和井月也逐渐看出了端倪。 “说是考虑……你只是想拖时间吧。”黑湖向井月摆了下手,“谈判破裂。” “真遗憾,我真的挺中意你的。” 想不出话术来继续拖延时间的物哀就这样看着井月高举起手中的拐杖,杖尖对准了他。 “——突突突突!!!” 物哀从未如此刻这般怨恨自己这总是情不自禁展开脑补的脑子,听着井月逼真的口技模仿,脑海里便瞬间闪过加特林机关枪的形象,等察觉到不秒时,早已有一大串子弹从那杖尖凭空射了出来,货真价实的加特林子弹正朝自己发起猛攻! 唰! 他那握着竹刀的手猛然如失控的机器般挥舞起来,竹刀在他的面前以迅猛到令人咋舌的速度来回冲撞着,恍如在演奏一曲战舞一般——而这曲战舞,甚至在子弹到达他的所在位置前,便已经表演完毕! 滋—— 数十颗子弹就这样一头撞在了物哀面前的空气上,停在了半空,随即灰飞烟灭! 若是仔细一看,便能知道子弹并非消失在了空气中。在物哀的正前方、他刚才用竹刀迅速划过的地方,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正前方,把它碰触到的子弹悉数吞噬殆尽。 是真空。 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空气无异,但在物哀的面前,确实存在着横截面积与一名成年人相当的真空。 “用竹刀割裂空气,在割裂处制造可以稳定存在的真空。”井月拍了拍手,“你的异能我们早已知悉,并不是什么可怕的能力,不过看样子如果搭配上高攻速还是具有相当的威胁性。” “瞬间由空气进入真空环境,大部分物品都会变得支离破碎。”物哀长吁一口气,再度摆好了架势,“枪支或者虫子都对我不管用,说直白点就是这样。你们这样还打算开打?” 没想到黑湖竟阴沉地笑出声来。 “你说不管用?嘻嘻嘻……那也是建立在你的体力一直保持完好的前提下。” 从她的项圈里涌出了有如压境的黑云般数量庞大的电子蜜蜂! “项圈所能生产的蜜蜂是没有数量限制的,无穷无尽。假使你能破坏现在这一万只,也还会有下一批一万只……若是进入持久战,你还认为你有胜算吗?” “黑湖,别一次性放那么多出来。”井月呵斥道,“这里空间本来就不大,别让你的虫子遮挡我的视线,很影响魔术的效果。” “……” 黑湖低下头,藏在阴影里的那张脸不停嘟囔着什么,似乎是在咒骂她的同伙。最后,她把手一挥,大批的电子蜜蜂再度回到了她的项圈里,只留下了约莫两千只,分散在这个阴暗的空间的各个角落。 “……你最好能把他解决掉,别等下哭着求我出手。”黑湖咬着牙,她似乎很不爽井月的干涉,而且进攻的意愿也明显低了许多。 “把你那不知好歹的态度收起来。”井月冷淡地回敬道,“对手是极易受暗示的类型,由谁动手不必我多言。” 看着突如其来的内讧,物哀暗自松了口气。按照他的计划,黑湖放到外部的电子蜜蜂不能太多——无论过程如何,这个目的暂时是达成了,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放出更多的蜜蜂。 ……但接下来就是单纯的底力考验环节了。 不知道战场的另一边战况如何、空蝉是否找到了战局的转机,总之此刻,这边的两个代理人即将发起总攻。 物哀如此想着,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因为他已经看到井月走到墙边。 “久等了,亲爱的观众。”她那张全金属覆盖的脸庞再度向物哀露出了瘆人的笑容,“磨蹭了好几分钟,隔壁估计都快打完了,我们也进入正题吧。这就为您献上最棒的魔术表演。” 她举起手杖插入墙缝内,轻松地撬落了墙面上的一块石砖,同时嘴里发出了声音。 “嘶——” 物哀早已清楚自己无法完美地控制脑内不由自主的联想,魔术师逼真的口技总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但相应地,他也很明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烟雾弹!从墙面那石砖被撬落的地方,浓得让人失明、呛得令人窒息的浓烟从墙缝里喷涌而出! “咳、咳……” 很快,整个下水道的能见度降到了一米以下,为了保证不被呛晕,物哀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捂住嘴鼻;他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目查看四周,却早已丢失了对黑湖与井月行踪的锁定,唯一能依稀看清的,就只有下水道左右两边墙上烛台发出的幽暗灯火。 ——在哪里?黑湖和井月在哪里?她们应该也没有任何视觉辅助手段的,只要我安静地向其他位置移动,她们就无法在浓雾里捕捉到我…… 黑湖……必须尽快找到她身上的机关…… 物哀艰难地思考着,向右方一步一步悄然后撤。但很快,他便感觉自己的手肘触碰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物体。 很快,他就将知道这会有多不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六 战场的假象 物哀低下头,查看自己的手肘到底触碰到了什么悬浮在半空的小物件。 是黑湖的电子蜜蜂。 他愣愣地望向那内置了精密摄像头的微型机械,发现它正与自己对视着。再仔细环顾四周,两只、十只、五十只、三百只……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这两千只飞虫不知何时起早已分散到下水道空间的每一丝空气里,每只飞虫都正用摄像头记录着它半径数十厘米内的一切景象。 物哀又看到自己身边的那几百只电子蜜蜂中,有几只突然撤离了原来的位置,带着记录到他身影的视频录像,消失在了浓雾当中。 几秒后,传来了黑湖那因为浓雾而难以判断方位的、低沉的指示。 “十点钟方向。” ——说什么不出手全是骗人的,到头来不还是两个人配合作战吗! 物哀内心暗骂着,撒开步伐向一旁奔跑起来! “突突突!” “突突突!” “突突突!” 逼真的机关枪音效一阵阵地回响起来,不知是因为浓雾阻碍视觉进而影响到了听觉,抑或是井月的口技实在过于高超,物哀竟感觉这些枪声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井月那“盛大的魔术”就这样成立了,在下一秒,子弹全方位无死角地朝物哀射来! 提早预判并跑离了十点钟位置的物哀躲过了一部分子弹,他又在身体周围迅速地挥砍着竹刀,制造出了大片的真空空间,摧毁了其余射向他的子弹;但眼角的余光告诉他,又有几只捕捉到他位置的电子蜜蜂向发现食物的蚂蚁般返回了它们的老巢。 “十二点钟方向。” 又一波枪林弹雨密集地朝他袭来! 在这狭小的下水道已经没有可以进一步撤退的空间了,物哀只得就地举起竹刀防御,真空空间被散布在了他的躯干、后脑、头着,绕到黑湖的身后,“你们甚至没发现战场被分割成两边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造出的假象。” 他轻轻拉下了黑湖脚后跟那根火星点点的丝线。 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般,黑湖身上的各处地方突然竖起了无数细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丝线,除了咏乐本人,没人知道这些丝线具体藏在黑湖身体的哪里、遵循着什么原理,但它们就像在执行一个事先写好的程序一般,在现身后迅速交缠、往上,一直爬上了黑湖的脖颈……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那输出电子蜜蜂的项圈早已被丝线里三层外三层地缠住,出入口处更是被丝线缝得密不透风! 但还不止如此。从炸毁的石墙的另一边,一根细长的暗红物体迅猛地伸到这边来,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进入麻痹状态的空蝉启动了尾部的脊髓反射,而那条自动判断局势并优先攻击最合理对象的蝎尾,就这样深深地扎进了没能及时作出反应的井月的右腿! ——注入麻痹毒素45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七 战术逆转 发生了什么? 黑湖看着物哀以电子蜜蜂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刺、绕到自己的身后,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为什么石墙会爆炸?是竹刀客做的手脚?什么时候? 她感到物哀似乎在自己身后搞了点小动作,但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管他了,她看到双尾蝎的一条蝎尾从倒塌的墙的另一边冒出来,向井月冲去。已经放出的电子蜜蜂分散在各处,很难集中起来进行有效防御,必须从项圈里放出更多蜜蜂才能拖住那条尾巴—— 放不出来! 怎么回事?! 黑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已经被丝线缠得严严实实的项圈,那供电子蜜蜂进出的开口就像是上了好几道铁锁一般,被丝线层层密缝住,使她进一步向外界输出飞虫的目的被彻底断绝。 这是什么?!丝线?什么时候出现在项圈上的? 她试着操纵还在项圈内的电子蜜蜂强行冲撞、啃咬、撕烂这些丝线,想开出一条路来,却发现这些丝线筑成的障壁强度高到异常,绝不是一时半会所能破坏的。 ——竹刀客!他绕到我身后就是为了启动这玩意儿,这是在战斗前就已经布在我身上的全自动机关! 这些细到难以发现、韧度却无比完美的丝线,结构巧妙地构成一个整体,只要触及启动器,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地自动运作起来……而且还极度隐蔽地隐藏在我身上的各处地方,我甚至根本没察觉到! 不会有错,这是络新妇设下的机关,只有她能制造这种高难度的陷阱!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上设下这些的?就算是她,也必须在近距离下才能布置这种精度极高的陷阱,但我和她的正面接触不超过三次,监控她的电子蜜蜂也没记录到她有任何尾随与偷袭之类的可疑举动…… 黑湖已经无力阻止这波突如其来的反击,她愣愣地看着带有毒素的尾刺扎进了井月的腿部,脑海里却只有对问题答案的寻找。 ……是打电话的时候。 电子蜜蜂一直监视着络新妇的一举一动,唯有她交付七枚筹码与岛主通话时,我暂时收回了监视她的电子蜜蜂。摆脱监视、极近距离,她只要在我背对她离开房间时迅速而隐蔽地在我身上布好丝线,就可以在我难以察觉的情况下安装一个关键时刻用于制约我的一次性机关。 ——那个女人,早在那时就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暗算我! “——络新妇!!!!!” 想通了一切的黑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吼。在她的面前,被一次性注入了45发麻痹毒素的井月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只是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很快便像一尊石像般定格在了原地。 咏乐提前设下的陷阱,物哀悄然埋下的后手,空蝉迅速读懂物哀意图并付诸行动的洞察力与执行力——双方信息量的差距使整个战局发生了扭转,原本绝对占优的代理人们,此刻一个失去了持续作战能力,另一个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黑湖猛地转头看向唯一还能战斗的代理人。失去了数量这一优势,她那游荡在外的两千只电子蜜蜂无法与真空刃为敌,此刻唯有以津一人还能组织进攻。 “石砖塌落时你提到了‘爆破’……原来那便是留给双尾蝎的暗号。” 以津说着,缓缓地跨过被破坏的石墙,从墙的另一边走了过来。空蝉真正注入到他体内的麻痹毒素剂量大概连一发都不到,因此他的麻痹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正是由于这几秒,使得他未能阻止空蝉那遵循生物本能刺向井月的蝎尾。 以津那“伤害分流”的异能,是按承受伤害的次数触发的,每受到一次伤害便会触发一次——因而若是短时间内收到了过多次伤害时,正如再高性能的电脑处理大量数据时也会宕机般,这几百次伤害中便有可能会出现漏网之鱼。而按照以津自己的统计,出现这一状况的几率约为5.6%。 很显然,空蝉只是依靠着直觉行动,却不偏不倚地赌中了。她用自己数个小时的麻痹,换来以津短短数秒的无法行动——即便失败也无所谓,脊髓反射状态下的蝎尾也会代替她继续战斗,在石墙炸裂后死缠着另一边的井月不放。 “喂,双尾蝎已经动不了了,由你来解决他们!”黑湖抓狂地冲以津喊道,“不过是耍了几个阴招,又走了点狗屎运,两边反击的时间点刚好撞在一起而已,区区垃圾也敢瞧不起我?!把他们虐杀至死!把他们的肝脏挖出来挂给所有人看!” “……别嚎了,难看得可悲。”以津用力转了转那因麻痹而略有僵硬的臂膊,“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我们三个人都没察觉埋在石墙下的机关,只要这点没有改变,无论过程充满怎样的偶然,都只会是现在的结果。没有石墙的阻挡,井月被蝎尾刺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又如何,她能不能动和你能不能处刑没有一点关系吧?别在那里犯蠢,快点动手!”已然陷入狂怒的黑湖用力扯着她长得离谱的头发,那语气简直与发狂的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 但以津丝毫没有采取任何的攻击态势,只是用皱到扭曲的双眼看向她。恼怒与悲悯,那双凹陷的血眼里写满了这样的信号。 “你觉得我是在犯蠢?连脊髓反射都已经停止,你却还没认清楚局势……真是可悲,像你这样的无能之辈,本不应有资格侍奉岛主。” 黑湖立即转头望向那条麻痹了井月的蝎尾。蝎尾在脊髓反射的作用下,完全遵循着生物的狩猎与生存本能而行动,在制伏井月后,为了保证空蝉的生存,它理应继续攻击其他两个目标……但此刻,它却静静地悬在半空,毫无追击的意思,仿佛一头正在小憩的野兽。 ——胜负已分,空蝉的性命暂时不会再有威胁,因而没必要进一步追击。蝎尾凭借生物本能所下的这一结论,通过它所呈现出的平静姿态,传达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现在多了个不会动的活靶子,我和蝎尾同时攻击的话,凭你们现在的状态很难保住她……说直白点,井月的命现在握在我们手里。” 物哀靠在墙边对代理人们说道。尽管身体因为负伤而有些乏力,他依旧用竹刀对准了井月。 “一旦攻击她,我自己也会死,我很清楚。我和双尾蝎拉着她一起殒命,或者你们放过我们,带着她离开,选一个吧。” 这次连黑湖也陷入了沉默。 物哀说得不错,若现在继续打下去,二换一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井月一旦死亡,岛上所有玩家被施加的“炸弹”暗示都将自动解开,代理人将一次性丧失对所有玩家的约束力;就算她和以津能用其他方法维持玩家的秩序,在失去一名代理人的情况下,近一百名玩家生活14天所带来的工作量也完全不是他们两人处理得来的。 ——只是为了杀两名玩家就把井月赔进去,大伤元气的只会是我们这边。 黑湖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明明是压倒性的战力差,明明这两人的性命已是囊中之物,此刻他们竟不得不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打道回府! ——不对,还有反转的余地。 以津现在背上还插着象征“双尾蝎”罪孽的铁锥,只要他出其不意地自残,所有伤害都会第一时间反馈到她身上,能在“竹刀客”作出反应前杀掉她……只剩“竹刀客”一人的话,就可以防住他对井月的攻击。 ——只要以津自残的话,便不至于二换一! 但黑湖还没来得及把这一想法旁敲侧击地暗示给以津,他便先开了口。 “……苦痛是主赐予我等凡人的悲悯,是我等凡人的救赎,是主与污秽的俗世唯一的纽带。而我是主的使者,将主的启示与恩惠传向每个背负着罪孽而挣扎的子民,告诉他们,罪恶中方有苦痛,苦痛的尽头即是纯净的升华,若是罪恶过于沉重,我将与他们一起承担。” 黑湖有些无法理解以津这段唐突发言的用意。她看向以津,却被他脸上的表情震慑到冷汗直流。 那张脸上的血泪不知何时早已干涸,怒瞪的双目直视着黑湖,杀意就快满溢而出。 “我所背负的这些钢铁,是他人之罪,是主的子民感受苦痛、净化灵魂、去往圣域必需的钥匙,更是我等聆听主之宽恕的仪式,容不得一丝肮脏私欲的存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干涉我的仪式,玷污我的神明,践踏我的信仰,只要你敢以任何形式表露出你的想法,我都会在那瞬间把你碎尸万段。” 黑湖只感觉脊背发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仅存的解决方案被以津认定为“肮脏的私欲”,原本气势汹汹的她却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因为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偏执的宗教信徒的执念—— 若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计划,自己真的会死在他的手上。 下水道再度陷入了久违的死寂。所有人都已清楚这场对峙的结果,却迟迟没人把它宣判出来。 “……喂!”物哀冲以津喊道。没人清楚井月的麻痹到底何时会解除,他已经开始有些焦急。 沉默良久的以津最终弯下腰,扛起了僵硬如一尊石像的井月。 “……这次饶你们一命。带着双尾蝎,从我们面前消失。”他向物哀传话,脸却根本没朝向他这边,“你们不再享有任何玩家待遇,等麻痹解除、项圈的丝线解开,我们会把这次的屈辱烙在心里,继续对你们的追杀。” 他瞥了眼黑湖,黑湖随即踏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了他身后,三个代理人就这样走进了下水道的更深处。 到最后,只剩以津那如空虚的诅咒般骇人的声音,在狭长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除非能够自证清白,否则下次见面时,定要教你们死无全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八 噬虫之蝎 下水道的混战拉下了帷幕。 空蝉再度恢复知觉时,已是三小时以后。 漫长的麻痹过程中,早已疲倦无比的她陷入了沉睡。在散发着臭味与湿气的下水道里休息,僵硬的身体无法调整睡姿,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就这样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梦境里,她驻足于昏暗的走廊的一端。这是她曾无数次梦见的地方,每个角落的细节都如此熟悉,或许一辈子都很难再将它忘却。 走廊一直向她视线的尽头延伸,延伸,延伸。左右也好,正前方也好,走廊的一切房门全都紧闭着,四周寂静得异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廊的窗展示出外界的光景,此时正是落日之时,夕阳那艳橙中染着霞红的光线穿过窗玻璃,直射在她面前的地板上,使得原本黑压压的狭长空间多了几点诡异的色彩装点。奇妙的是,外面似乎有两个太阳,因为左右两边的窗,同时照进了几乎完全对称的阳光。 “xx?xx?xx?” 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喊出声来。至于喊的是什么,她早已想不起来。 她想要打开走廊的电灯,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关。周围依旧鸦雀无声,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开始迈步向前。 这道走廊似乎完全走不到底。无论怎么向前,她始终够不到任何一个房间的房门,每向前走一步,便感觉那脚下的木制地板在吱呀作响,像是在对她发出嘲笑一般,随后地板便会向前延伸远比一步要长几倍的距离,使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就这样保持几乎要窒息的状态,在走廊里前行了两个多小时。昏暗的光线下,她隐隐约约注意到有一个房间底下的门缝里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也正是那个房间的门后,断断续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里面。 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廊尽头的房间…… 她感觉步伐越来越沉重,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提不起来,她伸出双手,想支撑着大腿内侧来抬起腿,却发现手也仿佛磐石般不受控制地下沉……她低下头,猛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正不断被摇滚鼓手所敲打,四周的空气却如高原般稀疏。 突然,门把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何时,她已经瞬移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 她还保持着低头的状态,映入眼帘的是从门缝里渗出的血,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艳红,仿佛刚从生命最鲜活的部位淌出来一般。 她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想要转开门,却发现门从一开始就是虚掩着的。 门被打开了。 扭曲的脸庞。不成人形的尸体。几乎要淹没胸口的血海。绚烂艳红的夕阳。还在播放的电视。混杂着铁锈味的恶臭。头的话全是来真的。 尽管这个女性背负着“恶人杀手‘双尾蝎’”这一头衔,此刻物哀却感觉她的内核远比展现出来的外在要复杂得多。 “你不用先跟其他烟灰取得联系吗?他们或许可以帮你搜集证据。”物哀试探着问道。他想起代理人们围堵那栋复式别墅时,房内似乎有两个烟灰想冲出来帮忙,而他们的领队将台也出手协助了他们逃跑。 “去他妈的联系。”空蝉冷笑了一声,“上头给他们指派了任务,我再出现也只会妨碍他们玩警察过家家。老头子自己会处理好的。” 她喘了口粗气,随之一吸一吐,把一小口浓血吐到了地上,那是她在打斗中因冲击损伤造成的内出血。 “……我还是有身为烟灰的尊严的,这种一沾上就染得一身腥臭的私事绝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毕竟我的确会见过死者……那个叫冢石的家伙。” 听到这句话,物哀下意识向前迈步,差点儿没被地上潮湿的青苔滑倒。 “哈?你和死者接触过?可是你一开始在代理人面前的确说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那个——” “照实说的话可就半点翻案的余地都没有了。我昨天下午违反命令单独行动,为的就是去见那家伙。”空蝉自嘲地敲了敲自己的腹部,“至少在我见到他时,他还是活蹦乱跳的,谁能猜到他之后会死在别人手上。” “别刺激伤口。究竟是谁杀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物哀的提问换来空蝉微弱而持久的摇头。 “他的仇家吧,鬼知道是谁。他以在适格者之间来回贩卖情报和军火为生,和剜骨虫有过接触,所以我才调查过他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他身上挖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就干脆放弃深究了,怎么可能把他的人际关系都摸透。 没想到昨天规则说明会结束时,他主动来接触我,告诉我自己手上有事关剜骨虫的重要线索,要我晚点与他单独见面。” “所以你一共和他接触了两次,规则说明会以及单独行动时……”物哀整理着信息,“不对,规则说明会时你和其他烟灰呆在一起,他要怎么接触你?” “玩家结束离开时,不少对烟灰有敌意的人都顺路过来挑衅,中间有一阵发生了肢体摩擦,他混在其中把纸条塞给了我——不过现在也没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事,纸条被我第一时间烧了。” 自进入地下后,空蝉头一回笑起来。那低笑里藏着如宿醉初醒般的愁困,又有几分无力脱困的自轻。 “原想着不管如何都要赴约,不惜一切手段让他吐出信息,到头来他掌握的情报甚至不如我多,问起话来也是支支吾吾,我一气之下就打道回府了。怕不是一开始就是个圈套,瞧我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 ……行了,牢骚发完了,也该继续上路了。” 物哀看着眼前独自行走在狭隘的黑暗里的空蝉,那略微有些站不稳的姿态分明在诉说着她的斗志。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独自去调查这宗牵扯到她的命案。而这也正中了物哀的下怀。 “再同行一段时间吧。” 说着,他留意到空蝉从裤袋里拿出了盒香烟,于是掏出了上衣里的打火机。 “……我专门屠杀你们这样的在逃适格者,你应该很清楚。” 空蝉平静地发出对他的威胁,一边转身把烟凑到他的打火机旁借火。她似乎对物哀到底有何目的毫无兴趣。 物哀随即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烟:“那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刚刚所告诉你的情报可能都是假的,而且你认不出我的真实身份,我却随时有可能把你的身份传给别人。” “你不会这么做。”空蝉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的雾气缭绕周身,驱散了些许她的疲劳,“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从你的行为习惯就能看出来,你从未杀过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扯谎。” 物哀愣了一下。 “……那我也肯定你不会杀我。你是以有无可能得到‘剜骨虫’情报作为与他人接触的基准,杀死遇到的恶人不过是这一过程的副产品。” 空蝉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你猜错了,只要是适格者,杀或不杀对我而言都没差。适格者都死不足惜,但留待你可能泄露我的信息时再杀也不迟……下水道里可没那么多可以借火的地方。” 物哀无精打采地挠了挠头。平日里咏乐和鬼怒都不喜烟味,他因此很久才有机会抽上一次烟,现在竟觉得香烟的味道有些许呛人。 分出无数个岔道口的中央区下水道网络。短时间内站在同一阵线的杀人魔烟灰。无法轻易回到监视网密布的地上、只能在地下偷偷摸摸调查的处境。案件细节、现场位置、真凶身份一概毫无头绪的疑案。失去了一切联系手段、不知去向如何的三个同伴。 现在是登岛后的第二天下午,物哀的岛上生活,这才刚要开始。 “……我说,总之先想办法转移到其他的区域吧。虽然我们都不算是玩家了,但关于这个我还是有点门路的。” 他说完,一脚踩灭了香烟。果然还是过于呛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浮屠岛」其十九 被抹去的烟灰 “搜查结束了。” 别墅的门被打开了,啼猿疲惫地报告着,走进了客厅。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六个烟灰,一个个都面露疲态。 “结果如何?”东云放下手中的杂志,从沙发上站起来。 现在距离空蝉被代理人追杀、逃入下水道已过了两个小时。 今天一大早,东云便装出一副彻夜思考后找到思路的模样,向其他人提出了“电子蜜蜂出没的无人之处可能藏有筹码”的猜想,因而将台决定由自己与东云留守,其余成员再度对昨天所记录的地点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但这一计划却被突如其来的疑凶风波打乱了节奏,原本预计午后立即出发的探索队伍直到一小时前才终于动身调查。 “战果就这些。” 啼猿说着从警服的内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把筹码,一枚接一枚任其洒落在桌子上。 “东云的猜想是正确的,昨天记录的地方都在很隐蔽的地方藏了筹码,这个游戏果然存在隐藏筹码这个设定……但有些迟了,其他玩家里有远比我们想象中更聪明的家伙存在,一些地方的筹码可能已经被捷足先登,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只搜刮到这六枚。” 东云在心底暗自确认了一遍数目:昨天被记录下来的地点一共有18处,他将其中12处的位置传递给了焦炭猎人,如果他们把那12枚筹码都取走的话,留给烟灰所能获取的数目便是6枚,数字对得上。 一切都如早先预想的那样发展。 “啧,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是被人抢先了。”东云装作一副自责的模样,“各位,对不住,我昨天就隐约在想是不是投入夜晚的时间细查会更好,但还是犹豫着没有提出来……” “这不是你的责任。出于安全考虑,要你们在入夜前赶回的是我,要说责任也应该是我来承担。” 坐在主沙发正中位置的将台声音低沉地说道。他没有看向啼猿放置在他眼前的筹码,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桌子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心不在焉地拿着他的电子香烟,不时送进嘴里吸一口,不时又抽出后仓促地吐出一口气来。 “将台,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开口的是与将台同属作战科四组的信风,一个理着平头、高大而肃穆的男子,一副纯白的手套紧紧包裹着双手。 “昨晚分发的10枚奖励筹码现在都在你手上,加上这6枚,我们现在已经有16枚筹码,我认为可以由你去与岛主会面。” “现在……不,短时间内和他接触都没有什么意义。”将台不由得抖了抖指间的电子香烟,“即使见面了,我们所提的要求也不一定会被他所接受,这可是个能操纵一座巨形岛屿的危险人物。想谈判的话,现阶段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能放上天秤的条件;直接动粗控制他也不现实,现有筹码只够一人和他接触,他身边却有三个代理人做保镖。更别说当下我们每个人都被施加了认知障碍,见了面也无法辨认他的真实样貌与身份,到最后很可能花了一堆筹码却颗粒无收。” “那若是用7枚筹码进行通话……” 将台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三分钟能讲清些什么?不要把筹码浪费在这种根本说不准实际收益的行为上。” “是。”信风立直了身子。 将台抬头盯着天花板的吊灯,把电子香烟收了起来。 “啼猿,有没有普通香烟?” “啊?额、香烟是吧……” 啼猿犹豫了一下,最终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把一根递给将台,再替他点火。 “……谢了。”将台深深吸进一口烟,整个人看上去都放松了许多。一口下去之后,他开始轻微地咳嗽起来。 “咳咳……现有的16枚筹码,总之先让我们中的四人解锁一个区域吧。这四个人负责探索新的区域,再定期回到这栋别墅报告情况,其他人暂且留守,等得到更多筹码再进一步行动。” 简单地布置好下一步行动后,将台又站起身来,朝楼梯走去。 “辛苦各位了,现在先自由休息,尽量不要脱队行动。如果有人有意愿担任新区域探索队的,随时告诉我,我就在二楼的卧室休息。” 东云目送着将台上楼,又看了眼周边沉默的众人。尽管自空蝉逃进下水道后,将台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把“大局为重”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默契地不去提这个话题,但将台的心神不宁、其他人的心有余悸依旧难以遮掩。 ——空蝉真的擅自杀了人?被三个代理人追杀的结果如何?现在是否还活着?自己也有可能会走到那种地步吗? 疑云密布在每个人的心间。 但微妙的气氛很快随着将台的离开而暂时散去。有人也跟着上楼休息,有人开始靠着沙发打起瞌睡,还有人走向冰箱,取出昨天刚通过物资申请拿到的啤酒喝了起来,否则便无以恢复地毯式搜索所消耗的体力。 “将台叔说戒烟说了两年,电子烟也抽了两年,到头来感到焦虑时还是得吸真烟。难怪一直都戒不掉。” 听到啼猿的话,东云回过头去。只见啼猿嘴里也叼着一根烟,有些阴郁地看着他。 “你平时不是很少抽吗。”看出对方想要谈话的意图,东云打开了落地窗,带头走进了别墅的庭院里。啼猿紧随其后,顺带关上了落地窗。 “权当为挂念女儿的老父亲分担一点忧愁。”啼猿夹在两指间的香烟抖落些许烟灰在外庭的石头小径上,“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我们每个小看这场游戏的人都有责任。” “这事对他打击很大吧。这才第二天,女儿就被指控杀人,搞到失去联系、生死未卜。”东云朝远处看去,视线里的广场还保持着早前那副被掀开大坑的模样,“或许我们在决策和执行上的确有错漏……只是谁都预见不到这种情况。” “……代理人在门外跟她对峙那时,我本想出去帮她的。” 东云没有说话。他当然清楚啼猿的想法——因为在空蝉遇险时一度想撞开门帮助她的那两个人,就是啼猿与信风。 至于他和其他五名烟灰,便只是在门后听着,由始至终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因为将台早在离开别墅那时,便对所有人下了命令: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打开门。到头来,只有空蝉一人违背了他的命令。 “我说,为什么那时你们没有冲出去?”啼猿突然转头看向他,“你们难道和代理人一样认为她是真凶,是有罪的?” “你呢,你相信她是无辜的?”东云反问道。 啼猿又吸了口烟,手随后乏力地垂了下来: “虽然她性格带刺,好歹也是和我同组的战友,更是将台叔的女儿。什么都没查清的情况下,相信战友和相信三个通缉犯没拿出具体证据的一面之词,我本以为答案很明显的。” 东云仍旧望着天:“是很明显没错。所以我的回答也很明显。” “……但你没有出手。” 东云皱起了眉。 “别说这么天真的话。这里看起来再怎么平静也终归是战场,踏足战场的兵卒必须要有献身的觉悟,冤死也好战死也好,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所必要的牺牲。而且大家脑里的‘炸弹’随时可能触发,我不可能为了救她让你们都身陷险境。” “……你说得对。将台叔没对我们下指令,她自己把我们堵在房内,我也清楚那是不能加入的战斗,被阻止后就没有再进一步强行突破那扇门,我们都很‘理智’。只要是烟灰,任务与秩序总归要置于性命之上。” 啼猿说着,狠狠地踢了一脚身旁的护栏。 “我只是说不出来由地不爽。” 东云沉默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声音:“将台的不甘十倍于你们,他始终没有表露出来,你们却自己在这里消磨士气,未免太不像话。” 他们回头向后看去,不知何时,信风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他高出啼猿几乎一个头,一双凝成倒八字形状的眼睛炯炯有神,脸上一本正经得不见一丝笑意,光是与他对视着就叫人如坐针毡。 “……我们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啼猿试探着向他递去一根香烟,“亲女儿差点死掉,现在下落不明,他还得强打精神主持大局。” 信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抽烟: “空蝉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啼猿和东云暗自对视了一眼。 八年前,他们还在普通警察局任职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身为大前辈的将台,那时三人都还是没被火种照射的普通人;四年前,他们陆续成为适格者、调动进入烟灰时,将台已在烟灰干了三年,三人的接触从那时起才开始增加。但无论是哪个时候,将台都没对他们提起过自己的家庭状况。 仔细一想,将台好像的确从来没明确表示过自己有妻女。无论是在普通警察局还是在烟灰,他都是有着很老资格、备受同僚敬重的人,很少传出乱七八糟的传闻,更没人敢去传播与他相关的谣言,生怕传谣会换来他人的一阵白眼——毕竟将台可是在边线战争第一线拼杀了三年的老兵。 十五年前,格雷国在边境处与邻国发生国土主权上的摩擦,事态持续恶化后最终演变为所谓的边线战争,双方边境沦为交火区、在军力相当的情况下断断续续打了三年,将台作为图陂市出身的军官,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间被派上了前线,就这样在前线一直呆到战争结束。他动态视力超群、爆发力强而身手矫健,以白刃战胜率接近100%而闻名战场,被友军所敬仰、被敌军所畏惧,无奈一身剑术在高度依赖科技和热兵器的现代战场并没有太大用武之地,即便立下数次战功也依旧没能等来提拔。 僵持了三年的战争以谈和告终,在厮杀中弄瞎了一只眼睛的将台无奈选择了退役。回到图陂市的他成为了一名警察,兢兢业业干了四年也没等到升职,原因无非两个:身有残疾,而且并不算年轻。到七年前成为适格者、被调进烟灰时,他才终于得到上头的赏识,当上了作战科的小组长,一身蛮不讲理的技艺也有了使用的方向。 这就是东云和啼猿作为后辈所了解的将台。他直到最近两年才愿意在同事小酌时提两嘴女儿的事,空蝉是养女这件事,他们是一点都没猜到。 “为什么作出这种表情?将台活了五十多岁,到现在还是单身,当然不会有子女。”信风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他参加过十五年前的战争这事你们都知道,空蝉就是去世的战友托付给他的养女。” 啼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如鲠在喉,只是单张着嘴巴。 “但将台的战友、空蝉的亲生父母并不是在战争里牺牲的。那是在七年前……” 经他这么一说,东云似乎想起了什么。 和将台同时期的战友,也就是和他一样同为退役军人。在烟灰的档案室里翻看过去的案件时,他记得有翻到过一宗七年前与退役军人相关的凶杀案。 “是‘剜骨虫第三灭门案’吗。”赶在信风接着说下去之前,他突然问道。 听到那三个字,啼猿猛地一颤,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应激性的鸡皮疙瘩。 信风似乎对东云能够如此准确地报出案件名称感到有些惊讶;他随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对……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恐慌。那时‘剜骨虫’刚开始活动还不到两个月,已经制造了多起恶性事件,在某天傍晚尾随一名采购完食材回家的女性,闯入了其宅邸。那名女性是空蝉的母亲,她的丈夫则是将台多年的好友,在战争里立过战功的退役老兵。 警察赶到现场时,现场只剩下受到严重刺激的空蝉,还有她双亲和姐姐挂得到处都是的残碎尸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