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鹄轻鸾》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② 屈彪见他双掌如锻铜滚砂,知道非同小可,举棍一个轻戳试探,却不是“打狗棒法”中的招式,付长昆以左腕将来棍格开,右掌击出,屈彪出棍本是虚招,脚下重心没有前倾,见对方来势并不很快,马步不动,右手收回长棍,左手食指向上。 对方若是击实,必然“内关穴”先被点中,自己再行避让即可,付长昆见招拆招,手腕稍动,右手变掌为爪,反拿屈彪左腕,擒拿手法甚是拙劣,但屈彪畏惧掌热,不敢以硬力相抗,退后一步,棍交左手,攻向脚下,右手仍是出指,对准付长昆右腕“太渊穴”, 后者右手收回后,与左手同时变掌推出,屈彪见他使出两败俱伤的招式,拼着下盘被攻,也要抢上身攻势,心知这样以硬碰硬,对方大不了摔个跟头,自己却非身受重伤不可,又是一退。 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后相对站定,虽只寥寥数手,各有精妙之处,冯崔江三人却已心惊,丐帮四大长老武功各擅胜场,屈彪虽然稍弱,但与最强的冯义孝也能拆到两百招后,差距实是微乎其微。 且屈彪膂力为四人之最,入丐帮前本是一手铁掌功夫,除班卓两任掌门的“降龙十八掌”外,单论掌力,帮中无人能出其右,所使兵刃也最为沉重,手中长棍看似木制,内部实以精钢打造,冯崔江三人都嫌太重,惟独屈彪拿着顺手。 眼见他不敢以硬碰硬,自是因为对手铜砂之力犹在其上,虽然言败尚早,但这付长昆的武功,远远超出先前“快语厅”中所想。 屈彪棍尖划圈一周,又朝付长昆刺去,后者料定虚招,非但不避,反而迎上,屈彪原拟对方任举一手,立时转向下盘,见他全然不顾脸部空门,直接化虚为实,直戳他“人中穴”,付长昆也不意外,左掌向上一个猛推,棒尖从鼻尖划过,将这一招化去。 群雄中忽然传出笑声,原来丐帮长棍长年撑地,棍端厚厚一层泥尘,擦付长昆鼻尖而过,虽伤不得皮毛,却留下一团脏黑。 屈彪看似占到便宜,但长棍棍身被对方以铜砂之力击中,传至手腕,不觉生疼,心道:“这‘铜砂掌’竟如此大力,少林七十二绝技,名不虚传。” 付长昆见群雄忍俊不禁,余光瞟到鼻尖黑色,伸袖一抹,双掌抱圆,疾步向前,群雄看他目露凶光,不再觉得好笑。 付长昆两掌平推,屈彪见他气势汹汹,一边闪身侧避,一边棍端向下,想要阻其步法,屈彪本以掌法见长,棍法粗糙,相同一个方位,换作是卓凌寒,只消一个“绊”字诀,付长昆早已扑地而倒,两掌劲力再是雄浑,也只能打中草皮。 但屈彪这一棍绊去,付长昆向上一跃,两掌排山倒海的推出,看似脚下不成体统,但掌势正对屈彪,高手过招,岂能差得毫厘?棍端去向不对,再要执意送出,难免成为掌下冤魂,惟有再度闪避。 付长昆一招得势,更是大振,一路追击,双掌先后击出,虽去势不快,屈彪尽能躲过,但一道一道掌风掠过草地,只听呼呼声响,原本直立的青草被刮倒一片,再竖起时,尖部已呈焦黑。 此时情形又大有不同,双方一攻一避,付长昆每每击空,自身消耗也是巨大,屈彪轻灵游走,付长昆一时也奈何不得,但在群雄眼中,已是付长昆乘胜追击、屈彪落荒而逃的局面。 丐帮四大长老之中,属屈彪性情最为刚烈,一边闪避,一边脑中飞速转过念头,心道:“这般打下去,我丐帮脸面何存?但教今天拼个同归于尽,也不能教江湖同道小瞧丐帮!” 话虽如此,对铜砂之力毕竟忌惮,于趋避间观察来势。 付长昆一股蛮力,见对方不敢力拼,一掌一掌呼啸而去,屈彪见对方只以一招反复,游斗间听他气息渐渐急促,心下已有主意,长棍一个虚招指他面门,付长昆回左手随意格开,见对方再指下盘,心道:“你棍法太差,使再多次这招也是无用。” 又一次向上一跃,双掌居高临下的推。 屈彪眼见掌风扑来,却不往两旁越开,同时长棍点地,随步法后退一路于草地上拖行,付长昆果然收势不及,身子前扑,两掌于低处平推。 屈彪心头一喜,将棍端插入草地尺许,拦在身前,同时也是两掌推出,见对方重心已失,肥头大耳直撞上来,他只求制敌,不求致命,随时准备收回掌上劲力。 孰料付长昆双掌一碰长棍,只听“嘣”的一声,精钢棍身拦腰截断,付长昆以霸道之力击断长棍,掌上去势丝毫不消。 屈彪大惊,再也无从躲闪催力,只听清脆四响过后,二人齐齐中掌,屈彪肋骨断裂,向后退开数步,翻仰倒地,付长昆向前扑倒,四颗门牙被生生打落,张口鲜血直流。 群雄惊叫声中,屈彪遭到重创,再无抵御之能,付长昆却未受内伤,肥大身躯正好扑上屈彪双腿,恼怒之余左手撑地,右掌再出,唐桑榆大声吼道:“长昆住手!” 付长昆听师父喝止,这一掌没有打出,见身下屈彪已疼得昏晕过去,两手撑地,笨拙爬起,抹去嘴角热血,回到唐桑榆身后,冯崔江三人赶紧扶起屈彪,不尘来到中央,抬起屈彪手腕,以二指搭切。 原来适才屈彪见付长昆露出疲态,用力将长棍插入草地,引以肉身相碰精钢,只待他遭受巨震,便能乘势制服。 却哪里想到,手中似木实钢一根长棍,竟撑不住对方至刚一击,待见掌力破棍而出,已然不及变招,这铜砂之力何等了得?中掌刹那便失去知觉,连剧痛都也只一眨眼的工夫。 其实屈彪大可不必如此性急,付长昆落地时步法凌乱,屈彪只需不住后退,付长昆几下趔趄过后,自会伏地而倒,他再说一句“承让”,付长昆绝无颜面死缠烂打。 即便当真耍赖撒泼,唐桑榆为铜砂派声誉,也定当喝令付长昆退下,只可惜屈彪想要赢得漂亮,只一个疏忽,非但转胜为败,更受极重内伤。 王虎腾站于西侧正中,最后那一掌看得清楚,付长昆正是初来乍到之时,攻向自己小腹那人,心道:“要是这一掌打在我的身上……” 三大长老连问不尘道:“真人,怎样?” 不尘道:“性命无碍,伤得不轻。” 转向付长昆,道:“付长老,你出手实是太重了些。” 付长昆道:“我哪知道堂堂丐帮长老,连我轻轻一推也接不住?” 言辞间甚是无礼。 冯义孝怒道:“你说甚么!” 唐桑榆道:“长昆不得无礼。” 付长昆又道:“是。” 唐桑榆转向冯义孝,道:“都怨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屈长老,还请三位长老多多包涵,好在屈长老无性命之忧,待唐某回到铜砂,自当好好管教责罚。” 说是道歉,却将“不成器的徒儿”与三声“长老”说得极重,任谁都能听出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群雄见丐帮出师不利,一个个各怀心思,双方说好切磋武艺,一时失了分寸也属无奈,唐桑榆确实于最后关头勒令弟子住手,坚称铜砂派不顾江湖道义,存心想致丐帮四大长老死命,似也难以自圆其说。 冯义孝道:“好!便由在下来接唐掌门的‘铜砂掌’!” 不尘举起一臂,挡在冯义孝身前,对唐桑榆道:“令师崇印方丈指掌双绝,指为‘无相劫指’,掌便是‘铜砂掌’,以方丈毕生功力,也只练成左掌,唐掌门可知为何?” 唐桑榆道:“因为‘铜砂掌’以掌击人,杀伤力太过强大,所以师父单练左掌,惟恐双掌齐出,稍不留意便会伤人。” 不尘道:“不仅如此,崇印方丈昔日曾言,欲练‘铜砂掌’,须遵武德、守戒约,须有禅佛慈悲为怀之善念,不可轻易出手,习练者既要练好掌法,又不可恃技凌人。” 唐桑榆道:“真人教训得是。” 对付长昆道:“还不多谢真人教诲?” 付长昆道:“多谢真人教诲,晚辈恃强凌弱,原是不该。” 冯义孝听他仍是讥讽,又上前一步。 不尘道:“有进无退,必至穷极之境,三位练的是佛门功夫,更不可如此狠毒,切莫害人害己,尤其是付长老,你杀戮之气太盛,今日在你面前,若是卓帮主的‘降龙十八掌’,此刻你双手已然废了。” 付长昆大不以为然,道:“真人此言,怕是危言耸听了。” 唐桑榆道:“长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真人总要给丐帮留些脸面,不得顶撞。” 付长昆第三次道:“是。” 不尘见他师徒一唱一和,对自己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摇头道:“救人要紧,贫道言尽于此,三位好自为之。” 单手将屈彪扶至边角,当下便有各派掌门上前,递过本门外伤内伤灵药,不尘精熟医道,随手挑几样用得上的,喂屈彪服下,出二指抵住他掌心“劳宫穴”,将自身内力缓缓送入。 冯义孝一个拱手,道:“唐掌门,请!” 钱锐上前一步,道:“这第二场,自该由在下上阵。” 冯义孝见他不如付长昆粗壮,脚步沉稳而不凝重,心道:“适才付长昆说,他是三个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个,只怕不假,我对付那付长昆倒有七八成把握,对付这钱锐,可就不一定了。” 当此局面已势成骑虎,再无退却之理,又一拱手,道:“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③ 不尘见双方余人又再退下,只能暗暗摇头,心道:“没有卓帮主卓夫人在此主持大局,丐帮难成气候,我一心维护你们,你们却只知勇武斗狠,对方有备而来,丐帮要一败涂地。” 见钱锐右手行佛门礼,左手聚力,深得单手铜砂之精要,又再想道:“看来这钱锐的功力,比他师弟更要深厚不少,再有一个长老受伤,贫道这身内力也不必做别的事,只够拿来给你们丐帮疗伤了。” 冯义孝横起木棍,又再微微放下,踏步向前,以棍横扫。 他先前见付长昆脚下呆滞,略微瞧出一些门道,想“铜砂掌”属至刚掌力,寒暑之功尽在双掌,下盘功夫必定很弱,我持棍在手,以长敌短,你若只顾站稳下盘,我只要留神避开你的掌势,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一旦你想如付长昆那般扑杀,足底不稳,我以退为进,便大有胜机。 钱锐见长棍刺向自己右脚脚尖,一个抬腿,随即踩下,投足反应速度竟远胜付长昆,冯义孝长棍疾缩,钱锐一脚踩空,重重踏在草地上,泥尘散开,如同重物从高空落下后砸中地面,冯义孝更加不敢怠慢,见钱锐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欺身上去,左指点他右肋“期门穴”。 钱锐左手向后,右手上前一抓,与先前付长昆的手势极为相似,所不同者,在于触手平平,并无铜砂之力,冯义孝左手同样换爪,反拿钱锐右腕,眼见得手,钱锐左掌已到,一个横劈。 冯义孝自知木棍脆弱,难以承受一劈之力,更不敢以掌臂硬接,身子从钱锐右腋钻过,一下来到身后,长棍一个转圈,交到左手,钱锐转身稍慢一步,直接劲贯右臂,以一肘击出。 冯义孝恰好伸出食指,不偏不倚点中他右肘“天井穴”,钱锐右臂一阵酸麻,却也听见“咯噔”一声,正是自己肘击猛烈,撞得冯义孝右手食指指骨脱臼。 群雄见二人以快打快,虽比斗双方均不如前一战狠辣,但武功显在适才二人之上,纷纷乍舌,丐帮九袋长老自然非同小可,这钱锐身为少林俗家弟子的传人,竟在丐帮高手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则追溯根源,少林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冯义孝与钱锐相隔五步,彼此不前,先前一招各有所获,可说不分胜败。 冯义孝左手握住右手食指,又是“咯噔”一声,将脱臼指骨接回,疼得额上冷汗直冒,但是疼劲过去,右手除劲力稍减,并无余碍。 那头钱锐伸出左手食指,群雄定睛一看,钱锐食指颤动,指尖冒出团团白烟,暗叹这至阳掌力果然厉害,见他抬起右臂,左手一指戳出,解开被封的“天井穴”。 晋无咎先前被四大长老责备,但想到卓夏情分,总还是站在丐帮一边,见钱锐指尖冒烟,好奇心大起,心道:“这种白烟,我只在蓬莱仙谷见过,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双方受创一内一外,各凭手法复原,短暂憩息后再度对峙。 冯义孝故技重施,棍指对方左侧,引得他左手在前,再度逼上,左手指他胸口“膻中穴”。 群雄先前就见这般打法,知道钱锐左手铜砂劲力非凡,只消不在身后积蓄,冯义孝便不惧近身,待钱锐收回后再行送出,冯义孝已有足够时间反应,群雄微微点头,同为丐帮铜砂之争,这冯义孝的打法却要冠冕得多。 “膻中”、“期门”同为人体要穴,这“膻中”之紧要,又在“期门”之上,“期门”被封则气滞血瘀,“膻中”被封则内息漫散,神志不清,冯义孝打定主意,若钱锐仍以右爪应对,便绝不收招,拼着左手指断,只要能封住“膻中”,则一击制胜。 他心知“膻中穴”性命攸关,二派名为切磋,实不宜施此杀招,可众目睽睽之下,丐帮急需一场胜利挽回颜面,拼着受到帮规处罚,也一切顾不得了。 钱锐明白此间利害,不敢冒此大险,左手慑退长棍,顺势向左,以左掌小指一侧护住“膻中穴”,冯义孝明知对方此举,是将小指下方“后溪穴”正对自己,却不敢轻易触碰,指尖微挪,又指向他的腰间“京门穴”。 这“京门穴”又称“笑腰穴”,一被拂中立即长笑不止,若无旁人解穴,直笑到全身无力至死方休。 钱锐见对方其表进退自如,其里惧怕自己左掌,看似招招进逼,实则与先前屈彪打法异曲同工,伸左手护于“京门穴”前,同时不甘示弱,移步上前,右手出指,同样指向冯义孝的“京门穴”,后者见他终于迈步,心下暗喜,收回左指,以轻巧步法闪开,右手长棍直戳下盘。 钱锐双脚轻轻一跃,冯义孝见对方身子离地,棍尖挑起疾扫双腿之间,钱锐一瞬间反应更快,两脚先后在棒尖一踩,身子竟腾空而起,越过自己头顶后,空中转身左掌斜向下推出。 冯义孝大惊失色,向左一个翻滚,只听“砰”一声闷响,先前站立之处草皮飞溅,若非闪避及时,这一掌几乎要了自己性命。 钱锐一招得势,再不给冯义孝喘息之隙,趁他未及起身,落地后提气便上,左手又是一劈,群雄见钱锐全不弯腰,左手离地近乎三尺,但草地上赫然一道黑痕,总算冯义孝翻滚及时,掌风贴脸颊而过,锋芒锐利,火辣生疼,钱锐右手一个虚晃,左手再出一掌。 二人打到此时,群雄皆知冯义孝有败无胜,先前看付长昆手势笨拙,自始至终只会双掌平推,相比之下,钱锐虽只练左掌,但推劈自如,推者浑厚绝伦,劈者凌厉无匹。 眼见冯义孝身处极难,还不忘以长棍点地,可惜仓惶之余,棍法早已杂乱无章,钱锐完全无视双脚中棍,推劈交替,冯义孝只要一个闪失,立时命丧黄泉。 崔百泉见同伴命悬一线,再顾不得意气之争,道:“住手!这一战是咱们败了。” 见钱锐仍不停招,怒道:“唐掌门,咱们已然认输,你这又是甚么意思?” 唐桑榆哈哈哈笑过三声,道:“徒儿,停手。” 钱锐这才收招,退至唐桑榆身后。 崔江二人赶紧上前,扶起冯义孝,见他面如死灰,虽未受伤,可论其凶险,犹在屈彪之上,崔百泉忿忿道:“说好切磋武艺,铜砂何需痛下杀手?” 钱锐怒道:“这姓冯的只为求胜,招招不离死穴,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切磋武艺?丐帮妄称天下第一大帮,简直沽名钓誉,不堪一击!” 唐桑榆道:“住口,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你既已胜出,何需再逞口舌之利?” 钱锐低头道:“是,弟子知错。” 崔百泉还想再辩,冯义孝拦住话头,道:“罢了,百泉兄,他说得没错,这一战原本是我败了。” 转向钱付二人,道:“二位身手不凡,我冯义孝很是佩服,究竟师承何人,不知可否告知?” 他挫败之余,多少有些不甘,丐帮两场失败,都有对方出其不意之嫌,钱锐脚下之轻灵,远出自己所料,这才会一不留神乱了阵脚,对方拿住空隙,再不给自己回到均势的机会,虽然有失风度,却也无话可说。 钱付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一脸疑惑,钱锐道:“你这话甚么意思?我师兄弟正是掌门师父座下大弟子和二弟子,早已对众位英雄言明,屈长老何来此问?” 唐桑榆笑道:“傻徒弟,甚么意思看不出么?丐帮上下自欺欺人,总觉得为师武功在丐帮六袋弟子之下,却为何徒弟武功反在丐帮九袋长老之上?三位长老,唐某说得可有甚么不对?” 冯义孝冷笑道:“唐掌门两败于我丐帮六袋弟子,江湖传闻虽不可尽信,但也未必便是空穴来风,你这样的身手,却教出如此了得的徒弟,难道不该引人怀疑么?” 唐桑榆右手折扇在左手手掌连敲了下,缓步上前,叹道:“看来丐帮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好,你丐帮还剩崔长老和江长老未曾显露,唐某便以一敌二,只要唐某败了,立即带弟子们离开,从此铜砂一派不再过问正道同盟,二位长老意下如何?” 群雄一边嘘声中,崔江二人各自一凛,今日之前,他们只知齐高两胜唐桑榆,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四大长老从未见过齐高一面,对他武功高低路数全然不知,只以常理推断,认为唐桑榆乃至整个铜砂派不足为惧。 岂料派出区区两个弟子,便让丐帮折损污衣派两大长老,这才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唐桑榆乃是狐假虎威,带来二人名为弟子,实为少林派中苦练“铜砂掌”的武僧? 冯义孝忽而有此一问,说到底还是为了颜面,武林中每每提到,常说少林丐帮齐名,今日正道大会,虽说卓凌寒没有亲临,但合丐帮四大长老之力,竟败给少林派一个分支,传出去终不光彩,谁知唐桑榆有恃无恐,更提出以一敌二,大有“是你们自取其辱,须怪不得我”之嫌。 崔江二人对冯义孝微一点头,待他退至不尘身边,看不尘眼色,屈彪当无大碍,分站两头,崔百泉道:“丐帮长老,向铜砂派掌门讨教。” 言下之意,唐桑榆以掌门之尊,位高一级,这般说法,多少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唐桑榆微微一笑,心道:“还在死要面子。” 侧头示意钱付二人退下。 净衣派两大长老手中长棍又再粗些,分指唐桑榆左右,却不急于攻出,先前两场落败,多少与贪胜有些关联,方被对手觅得可乘之机,眼见棍棒远长于折扇,更可保持身位,以逸待劳。 唐桑榆看出二人心思,心道:“这么打,还算聪明。” 缓步上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④ 崔百泉待他走到五尺以内,举棍刺他脚尖,唐桑榆向后一闪,笑道:“打来打去都是这招,你们丐帮棒法,只会攻人下三路么?” 崔百泉见他这一退甚是敏捷,暗暗佩服,嘴上却道:“只这一招,你已难以抵挡。” 唐桑榆笑道:“是么?你再试试。” 又再缓步上前。 崔百泉举棍再刺,江鼎轩见对手身法飘逸,不知会否突施冷招,举棍刺他面门,唐桑榆举扇轻挑,拨开江鼎轩一棍,脚下游走,不退反进,崔百泉见他步法奇妙,避开棍刺,已在身前一尺之处,稍感意外,跟着退跃一步。 他这一刺原有四个后招,无论对方退开或是向左向右,他都能变招紧逼,反之,对方若能于棍招间找准方位前进,便是一流高手,崔百泉走遍天下,会过不少各路名家,对此不无防备,一招既已落空,手上长棍回缩,二足各后踏一步。 那边江鼎轩长棍与唐桑榆折扇相碰,手心一热,看似无伤大雅,但这铜砂之力能经折扇沿长棍传至手中,足见双掌功力卓越,见崔百泉落棍直刺脚尖,亦举棍刺向胸口。 唐桑榆一边再近崔百泉,一边上身一侧,江鼎轩长棍刺空,转为横打,唐桑榆以左掌相格,三下过后,落足已在崔百泉单手能及之处。 崔百泉见他两次移步,方位都在自己长棍后招不能及处,虽离胜败尚早,多少心生怯意,暗道: “这两步踏得如此准确,咱们合四人之力不敌班帮主,对卓帮主多半也不能胜,可丐帮历任帮主精熟棒法,这唐桑榆固然不及帮主,且以修习掌法为主,以他对棒法的粗浅了解,竟能一上来便看穿后续,实是个狠角色。” 双方你来我往,又拆过数十招,群雄慢慢看出,双方各有顾忌,崔江二人不敢与铜砂之力相抗,唐桑榆闪避之余不图冒进。 虽说之前二战皆胜,多是归功于下盘,对方只道铜砂不练腿脚,这般料想固不全错,可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每每一击过后以为得手,反将自身送入不复之境。 唐桑榆心知丐帮已是背水一战,加上连尝两败,必已多加防范,同道切磋毕竟不同于江湖仇杀,倘若自己一时大意,被绊个狗啃泥,且不说另一人会不会制住自己要穴,即便掌力触及对方,起身后亦断然不能再打。 崔江二人二棍上下交替数度,料想唐桑榆探出一些门路,忽而同时上举,分刺左右,唐桑榆一手一扇平举,对准棍尖抵挡在前,崔江只用三分劲力试探,果然各有热力传来,转为一上一下。 唐桑榆折扇于江鼎轩棍身绕过几圈,脚步踏出,再度准确无误来到崔百泉面前,趁江鼎轩虎口发麻,缩棍后不及刺出,左足踢出,只听一声清脆断裂,却是崔百泉手中长棍棍端已被踢去四分之一,棍端离身后余势未消,空中翻转过一条弧线,撞到一颗松树树干,掉落在地。 群雄无暇看这棍端,眼尖之人见唐桑榆左足似有鲜血渗出,再看崔百泉长棍,底部脱落,竟露出一段利器,想是唐桑榆不知棍中秘密,自行将腿脚迎上,再看一会,见他突冲避闪全无影响,想来不过皮肉之苦。 唐桑榆小腿前部划破,心道:“臭叫化子,居然暗算我。” 以他江湖阅历,自然一想即明,崔百泉棍中生来藏剑,不到危急关头不愿拔出,绝非有意暗算,可他素来心胸不怎么宽广,一时吃痛,对丐帮记恨又加深一层。 钱付二弟子见师父受伤,连声骂道:“不要脸!” 崔江二人见状,反倒不宜隐藏兵刃,只听“刷刷”两声,二人各自扔去尾端,群雄这才想起,难怪一开始便觉他俩手中长棍更粗,原来内有乾坤。 眼见唐桑榆两掌推来,崔江二人各向左右退开一步,立定后再行跟上。 崔江各换顺手兵器,局面又有不同,唐桑榆左手出食中二指,想要夹住长剑,但见长剑灵动,畏惧刃锋,无必中把握则不敢轻试,面对另一头刀劈,则以扇柄应对。 唐桑榆这扇柄也是以精铁打造,寻常砍之不断,每每扇刀相撞,暗中将铜砂之力传到江鼎轩手中,后者看似有些许文官模样,刀身上传来的膂力竟十分不弱,一连五次相碰,自己右腕亦微有酸麻之感。 崔百泉手中长剑较之长棍短了数寸,每每刺向下盘,威胁增加几分,风险随之增加几分,与江鼎轩相视点头,二人心领神会,分刺唐桑榆双肩,他二人惯用刀剑,认穴准度向来不及冯屈二人,眼见唐桑榆仍以一手一扇抵挡,心道: “先前咱们长棍惧怕你的掌力,现在你还以这招应对,不怕手掌被长剑穿心而过?”料想唐桑榆虚虚实实,想等自己靠近,再于倏忽间变招发难,双刺途中,谁也不敢分心,凝神看他手上动作。 眼见双方便要接触,唐桑榆一声呼喝,脸上红光大盛,左手已然握住剑刃,右手又以扇柄缠住刀身。 这一下非但崔江二人大骇,群雄也是一片惊呼,只见唐桑榆左手拧动,崔百泉长剑竟被他徒手捏成一团麻花,另一边右腋又已夹住江鼎轩长刀,折扇在刀背上用力一敲,江鼎轩虎口巨震,单刀脱手。 唐桑榆右腋一松,将折扇一并扔去,同时闪身至二人面前,左手成掌,抵住崔百泉前胸,右手成爪,掐住江鼎轩喉咙,与此同时,唐桑榆脸上手上红光同时消逝,正是在最后关头,收回铜砂之力。 崔江二人面如土色,心知这第三战终是输了,此次牟庄大会早在一年之前定下,说是要在大会上结为正道同盟,并就此推举盟主。 但群雄早知雁荡丐帮旧交,早将丐帮当作正道同盟领袖,将卓凌寒视为盟主内定人选,是以丐帮上下仅派出四大长老,连传功长老雷千叶、执法长老贺钧亦未亲临,谁想铜砂派不期而至,令丐帮落花流水。 崔江二人败这一场,反不怎么心生怨怼,见唐桑榆并不运劲,拱手道:“多谢唐掌门手下留情。” 钱付二弟子走到跟前,后者拾起地上折扇,递到唐桑榆手中。 王虎腾始终从旁观看,原想亲眼看见唐桑榆铩羽而归,谁料丐帮竟会连败三阵,心道:“掌门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丐帮大势已失,不尘真人又不肯出手,难道我们费尽心思,举行牟庄大会,到头来这盟主之位,竟要落入少林传人手中?” 这时屈彪已然醒转,冯义孝见他独自能坐,回到中心,道:“唐掌门,铜砂武功确有独到之处,我丐帮四大长老甘拜下风。” 唐桑榆笑道:“冯长老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掌门长老之别,言外之意,自是卓帮主的武功远胜唐某。” 冯义孝道:“唐掌门切莫误会,远胜说不上,略胜一筹而已。” 他虽不如屈彪烈性,但脑筋不快,口齿笨拙,这些话他随便想来随便说来,不尘在一旁连连摇头。 唐桑榆哈哈大笑,道:“冯长老,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唐某早已说过,今日我师徒前来,是想为天下江湖正道出一份力,而不是非要和卓帮主抢夺盟主不可。” 冯义孝道:“我何时说过你要抢夺盟主?” 唐桑榆道:“其实卓掌门不能到场,唐某早有心理准备,换作原本是要唐某担任盟主,明知有武功胜过唐某的高人在场,唐某也会委派这两个徒儿代表,到时对方要打便打,反正高人就算打赢,也是赢了唐某的徒儿,至于唐某远在天边,总是任谁都打不过的。” 四大长老急怒攻心,屈彪坐在远处,忍不住大声骂道:“放你他妈的……咳咳……” 最后这一个字还没说出,肋骨伤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不尘赶紧蹲下给他顺气。 冯义孝无暇口舌之争,回到屈彪身旁。 唐桑榆笑道:“丐帮今日技不如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相信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推举盟主大会,卓帮主还是不会到场,只需第二次随口说一句娶小老婆,第三次随口说一句小老婆生孩子……” 四大长老越听越怒,崔江又再举起兵刃,先前二人落败,对唐桑榆尚有几分感激,但听他辱及丐帮辱及帮主,宁可拼了性命不要,也容不得他继续胡言乱语。 唐桑榆视崔江二人手中刀剑若无物,大笑转过身去,今日重挫丐帮,越想越是畅快,正洋洋自得间,忽而口中多出些黏乎乎的不知甚么,继而群雄震天哄笑,吐出口中物事,才发现是一团污泥,由喜转怒,道:“谁!” 见人群中只一少年未笑,手掌脏黑,道:“是你么?” 这少年正是晋无咎,见唐桑榆直目自己,半点不惧,道:“我小哥哥武功远在你之上,更只对小姐姐一个人好,你一张猪嘴,才能讲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定睛直视唐桑榆,又道:“咦?我才发现,你这样真的很像猪头,不如回去也别洗了罢!” 群雄又是大笑,江鼎轩赶紧拦在唐桑榆身前,道:“无咎快退开!” 晋无咎反而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不退!我武功差,谁也打不过,不管谁骂我,我最多心里骂回去,但是这猪头侮辱小哥哥小姐姐,我便是死也不放过他!我刚才扔的是泥巴,猪头你再乱讲,我下次扔的就是粪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⑤ 此刻牟庄为掌门长老大会,到场群雄无一不是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原本无人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晋无咎少不更事,听见有人对卓夏污言秽语,那是万万不能退缩。 群雄见不知哪里冒出的少年,竟让唐桑榆一时不察吃了大亏,虽觉好笑,但唐桑榆脸色渐转铁青,不由为这少年担心起来。 唐桑榆道:“小子,是你找死!” 江鼎轩阻于唐晋二人之间,见唐桑榆箭步离弦,下意识伸刀格挡,却被他从身旁一闪而过,暗道:“不好!” 四大长老对蓬莱仙谷变故知之不详,谷中传信出来,字里行间卓凌寒对晋无咎甚是失望,却也没有言辞决裂,晋无咎突现牟庄,四大长老虽不给他好脸色,倒也不能不管他的生死,眼见唐桑榆刹那间凶性毕露,江鼎轩离得最近,又哪里来得及相救? 晋无咎一步上前时已小心在意,待唐桑榆说出“找死”二字,拔步便逃,从人群中钻出,群雄见唐桑榆来势汹汹,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唐桑榆轻功并非所长,却胜在自小修练,内力远胜,顷刻间已在晋无咎三尺之内,眼见冷杉成排灌木森森,将晋无咎身前封堵得严严实实,怒道:“纳命来罢!” 不尘道:“唐掌门,手下留情!” 却还是慢了半拍,唐桑榆右掌烧红,猛力推出。 群雄惊呼与一声闷响几乎同时出现,一棵杉树树干之上,一个五指掌印陷入逾寸,足见掌势之大,掌力之沉,再看晋无咎,居然从树干攀上,隐于枝叶之间,群雄见他手足并用,直上直下如履平地,一时难辨是人是猿,只觉世之匪夷莫过于斯。 唐桑榆盛怒之下,心道:“你道你躲在树上,我便奈何不得你么?” 右手五指插入树干,埋没第一指节,一个借力,也已跃到树上。 适才丐帮铜砂三战,群雄只知铜砂能掌能劈,见唐桑榆指上功夫竟也如此深湛,更觉铜砂派成名绝非偶然。 晋无咎见他一跃之势,已知轻身功夫远不及卓凌寒,心下反而不慌,当日卓凌寒于密叶丛中,行动尚不比自己灵便,更何况这唐桑榆,见他上来,弓起躯干,左穿右插,瞬间爬到尖顶。 唐桑榆远不如晋无咎熟知树性,气急败坏一路跟随,心躁之下,只觉一路杂枝划脸而过,好容易望见天空,晋无咎一个坐倒,自边缘滑行而下。 唐桑榆心道:“只要你滑到地上,我一掌便要了你的命!” 手上用力,借势纵出,群雄见二人又只三尺之遥,都为晋无咎手心捏汗。 晋无咎滑至一半,脚下轻灵一踩,身子腾空而出,飞至邻排另一棵冷杉,群雄见他横跃之态惊艳,多人忍不住大声叫好,听他发出古怪叫声,更是纳闷,不约而同心道:“先前听他说的人话,却怎么越来越像一只动物?” 胡思乱想间,唐桑榆也来到同一处,双脚一蹬,杉树树枝坚硬,吃重不愁,唐桑榆跃力更胜,眼见伸手便可抓住后领,心头一喜,暗道:“汝命休矣!” 便在此时,林间忽而冒出群鸟扑袭,自晋无咎两旁经过,直冲唐桑榆面门周身,后者大叫一声,胡乱挥手打落几只,只觉脸上胸口被不住啄食,立时失去重心,于二丈高处手舞足蹈,仰面落下。 钱付二弟子大惊,纵步去接,还是迟得两步,唐桑榆一声惨叫,重重砸在灌木旁的草堆上。 群雄均为各派精豪,看出晋无咎武功粗浅,于密树间穿行绝非依仗轻功,反而更多得益于习性,眼见唐桑榆针对丐帮,却被一个无名少年戏弄,各在心中暗暗叫好,又想唐桑榆当众出丑,等再次动手,这少年便有性命之忧,抬眼却见他从树叶中探出一个脑袋,叫道: “咦?猪头,你怎么掉下去了?” 又是引来一阵哄笑。 唐桑榆气得哇哇大叫,推开两名弟子,冲前上树,晋无咎上蹿下跳,于五六棵杉树间来回穿行,唐桑榆茂密处行动不便,一到地势开阔,速度便大大占优,但晋无咎连声怪叫,不住遣飞禽干扰,唐桑榆一时竟拿他不下。 这二人一追一逃,转眼又已游走五六个来回,晋无咎时不时回头扮个鬼脸,唐桑榆怒不可遏,想到自己从踏入牟庄第一步起,始终如翩翩君子,待三战完胜丐帮,更显扬眉吐气,回味起来,连自己都不由为自己的风度深深折服。 谁知临到尾声,却被这山野少年愚弄得有如跳梁小丑,杀心早已动过百遍,却总是差之毫厘,再顾不得甚么掌门气度,对树下观战的钱付二人道:“还不把这臭小子给我宰了!” 钱付二弟子说一声“是”,冯崔江三长老分从三处揉身阻挡,冯义孝道:“三个成名人物,围斗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你铜砂还要脸不要?” 钱锐森然道:“你想要脸?好!我铜砂二弟子便斗你丐帮三长老。” 左手举起时已是通红,冯义孝但觉身前一道热焰,如利刃般旋转平飞而来,身边付长昆更不说话,双手齐举,分推崔江二人。 三大长老见他二人不由分说突施绝招,退开一步,各持棍剑刀在手。 那边树上唐桑榆兀自紧追不舍,但晋无咎直如狡兔三窟,每一入一出,二人距离再远几分,晋无咎逃得越久,越知唐桑榆难以追近,记恨他对卓夏口出恶言,存心戏耍,见他疲于披荆斩棘,更是停脚回望,好整以暇,偶尔还高声叫道:“喂!猪头,你咋不会飞呢?” 群雄再也忍俊不禁,狂笑不止。 树下丐帮长老以三敌二,局面登时大不相同,钱付二弟子没有唐桑榆的功力,面对利刃,不敢以肉掌硬拼,但双方互有畏怯,一时谁也拿对方不下。 钱付以二敌二虽稍占上风,但冯义孝长棍忽戳忽扫,招招不离下盘,与剑刀契合无遗,钱付上下推劈,勉力守御,时间长了,难免手忙脚乱。 晋无咎自小以攀援穿梭为乐,半年来略有生疏,与唐桑榆相持良久,举投愈发得心应手,唐桑榆咬牙切齿,脸上手上红光大盛,扑出时双掌平推,附带铜砂之力,只听“喀啦啦”连声响起,三根树枝齐生生折断,掉落在地。 晋无咎见对方改变谋略,心道:“这可不妙。” 一边溜之大吉,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家伙这么大掌力,要是把树全砍了,我可没地方躲啦。” 晋无咎半年间练功不勤,对武学知之甚少,唐桑榆至刚掌法,每全力击出一掌,自身元气都大加损耗,晋无咎只消如之前那般游斗,最多来到第三棵树,唐桑榆便会筋疲力尽,晋无咎却只道铜砂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心道: “你侮辱小哥哥小姐姐,我万万不会向你低头,反正万一被你拿住,也是小命不保,不如冒一冒险。” 眨眼间晋无咎又已跃至第二棵树,唐桑榆也再腾空而起,见百鸟闻怪叫声飞舞而来,双臂张开,以至刚掌力逼退,眼见晋无咎竟等在树梢,心道:“这小子被我劲力吓傻,连逃命都给忘了。” 吼道:“死罢!” 双掌变爪,由黄转红,将全身余力倾注于这一抓之中。 群雄惊噫声中,不尘与吴赫同时大叫。 前者道:“唐掌门掌下留人!” 后者道:“晋兄弟小心!” 眼见唐桑榆二爪居高抓落,晋无咎屈膝一跃,整个身子不退反进,大声吼道:“猪头你去死罢!” 双手变掌,猛向唐桑榆胸口挥去。 群雄中不下十人同时惊道:“‘降龙十八掌’!” 唐桑榆耳听不尘出声,心道:“今日便是玉皇大帝亲临,也休想救下这臭小子!” 将毕生铜砂之力凝于双手,哪里料到晋无咎竟会迎上,换作任何一个武功粗浅的对手,唐桑榆绝不至于有攻无守,只因与晋无咎林间迷藏半日,认定对方无丝毫武功,这才由得胸口门户大开,谁知晋无咎一出手,竟是惊天动地、威力绝不亚于“铜砂掌”的“降龙十八掌”! 唐桑榆身在半空,双爪也只落至肩高,倘若执意不闪,即令一抓致命,在此之前必然先遭重创,总算他应变奇速,上身凌空翻转,躲开晋无咎一招“或跃在渊”,但全身无从借力,又一次四仰八叉倒栽下去。 晋无咎一招未中,脚尖轻点,左手抓住一棵树枝,轻轻巧巧站稳身子,对树下唐桑榆道:“喂!猪头,你还好么?” 群雄再无顾忌,捧腹不已。 钱付二弟子早已被三大长老逼得自顾不暇,连唐桑榆二度坠落也未能察觉,三大长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唐桑榆施尽浑身解数,竟奈何不得晋无咎,连同受伤倒地的屈彪,无不心道:“想不到丐帮竟是靠了这少年,才不至于颜面丧尽。” 唐桑榆虽练得一身硬功,却拙中带巧,刚中带柔,二丈高空跌落,换作钱付二人,早已背骨折断,但他两次人仰马翻,均是凭借身法手法借劲,卸去下坠之力,虽疼痛难当,却也毫发无伤,起身后见钱付二人不支,顾不得晋无咎头顶挑衅,强忍怒气,抽出腰间折扇加入战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⑥ 唐桑榆这一出现,双方强弱之势顷刻逆转,唐桑榆以一派掌门身份,被晋无咎耍猴一般愚弄,直到这会,才得以尽情释放,左掌推劈,右扇挥刺,三大长老原本武功远不如他,登时险象环生,屈彪在一旁看得心焦,道:“真人,请您出手相救!” 不尘一直凝神观斗,丐帮铜砂两派纷争,身为局外之人,本不该有所相帮,但双方强弱悬殊,唐桑榆招招不离要害,三大长老左支右绌,看来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耳听得“啪啪”两声,唐桑榆折扇打中崔江二人右腕,后者手臂剧痛,剑刀脱手,冯义孝亦被钱付二人掌风笼罩,三大长老齐齐败退,唐桑榆脸上又是充溢红光,挥手将折扇掷到半空,道:“要了他们的命!” 他身为少林方丈俗家弟子,又以铜砂派掌门双重身份,于正道大会不请自到,原本投鼠忌器,绝不至于对丐帮赶尽杀绝。 可与晋无咎一战实在太过憋屈,当群雄之面受辱,满腔雷霆之火,到此几近丧心病狂,至于这一招连伤三命,绝无可能于正道掌门齐集的牟庄全身而退,也已顾不得了。 不尘身在远端,见唐桑榆师徒三人同时戾气大增,三股至刚之力如山呼海啸,直逼三大长老,别说阻止已然不及,便是身在近旁,单从侧面甩出拂尘,也难以化解三大高手联合一击。 眼见三股炽热掌风便要击中三大长老,斜里忽而一阵凛冽寒流,如风驰电掣一般生出,三大长老早已避之不及,只觉寒热于身前三尺处剧烈冲撞,热流被一撞之下偏了走势,斜向右后方奔涌而去,草丛伴随“刷刷”声响前后乱颤。 再静下时,地上出现两道划痕,入地寸许,其势直如双排剑刃划过,一道火星焚焦,一道晶莹剔透,定睛看去,竟结有厚厚一层寒冰。 只听王虎腾道:“掌门师兄,你终于来了!” 群雄见他走到一个身材矮小、国字方脸的青年面前,则此人自是雁荡派掌门孔麒,心下大是疑惑,雁荡门派式微,前任掌门惨死于盘龙教之手,为何这新任掌门瞧着三十不到,这一招竟能有如斯威力? 孔麒额头轻点,示意王虎腾有话晚些再说,群雄这才发现,从孔麒身旁缓步走出一个白衣男子,这男子看着比唐桑榆还小一些,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衣袂飘飘,宛似女子,手持长棍,背负六袋。 白衣男子如漂如流,来到唐桑榆师徒三人面前,转过身去,拱手向丐帮三大长老及草地边角的屈彪道:“丐帮六袋弟子齐高,参见四位长老。” 又对不尘道:“晚辈参见真人。” 四大长老均未见过齐高本人,见他与孔麒同时出现,许多问题不宜当着众多外人之面提及,崔百泉身为净衣派长老,道:“齐兄弟,是你出手相救?” 齐高微微一笑,道:“齐高来迟,请长老们见谅。” 唐桑榆道: “好一个正道掌门长老大会,素闻丐帮除了一个帮主、四个主外长老,还有传功、执法长老主内,莫非这一大一小,便是丐帮久居深闺、不见外客的传功长老和执法长老?丐帮堂堂江湖第一大帮,竟会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担此大任,可见确已无人可用,哈哈哈哈。” 他说话时来回观望,说的自是齐高与晋无咎二人。 孔麒道:“今日牟庄大会,重点不在于‘掌门长老’四字,而在于‘正道’二字,铜砂不讲江湖道义,打伤盟友在先,欺负弱小在后,那么相比唐掌门,我们还是更欢迎齐少侠和树上那位小兄弟多一些。” 唐桑榆曾两度与齐高交手,深知绝非易与之辈,见言语挤兑难以奏效,心下暗暗发愁,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取代卓帮主,来争这盟主之位了?” 齐高轻蔑一笑,心道:“你想逞口舌之利,挑拨我丐帮内部,我便陪你辩上一辩。” 道:“你身为正道同盟,前来大闹牟庄大会,所图者无非是这个盟主之位,可惜你铜砂的武功我早已领教过了,稀松平常得紧,你若是不服气,当着天下英雄之面,我丐帮必定不吝赐教。” 唐桑榆哈哈笑道:“齐兄想要赐教,唐某求之不得,只可惜今日到场与会,无一不是掌门长老,自然只有掌门长老才有这个资格,你区区丐帮六袋弟子的分量,怕是还不太够。” 齐高道:“你想找分量够的,那还不容易么?武当不尘真人分量可够?崆峒国掌门、昆仑米掌门、青城余掌门尽在,未知这些江湖前辈分量可够?你师徒三人又为何不言挑战?” 唐桑榆心道:“国丙戎、米景开、余念裘,这三个人也就名头响亮,真打起来,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嘴上却道:“真人和三位掌门的武功自是远胜在下,只不过四位都是前辈高人,又怎会以大欺小?” 齐高道:“真人是武当掌门,你是铜砂掌门,你们明明平起平坐,何来大小之分?” 唐桑榆道:“真人和家师少林崇印方丈乃是至交好友,唐某在真人面前,岂敢以平辈自居?” 齐高道:“原来如此,唐掌门是想以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来谋夺这盟主之位。” 唐桑榆被他点破,心想今日卓凌寒不在,不尘自持身份,只要我一口咬定你没资格,我便是要当这盟主,谁又能奈我何?道:“是便怎样?” 一边心道:“谁让你们丐帮心胸狭窄,佛派掌门一概不请?” 他师出名门,自视甚高,只以为当今天下佛盛道衰,丐帮必是因为怕输,才会光请些虾兵蟹将,眼前围观者门派虽多,除不尘外,别门别派未必有人能胜得过自己这一手“铜砂掌”,至于不请佛门“五大十一小”,是因为雁荡派从中掣肘,丐帮事先一无所知,他也全然蒙在鼓里。 齐高哈哈大笑,道:“既然少林俗家弟子可以,我丐帮六袋弟子为何不可以?” 唐桑榆素以巧舌自负,却于同一天里,第二次被拿住话柄,事既至此,不得不强行辩解:“我自是铜砂掌门,你却又是甚么?” 齐高笑道:“我劝你们还是自认少林弟子的好,定要说自己是铜砂掌门长老,可没甚么好处。” 唐桑榆听他说得古怪,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齐高不再理他,抬起头来,望向尚在杉树枝间的晋无咎,道:“小兄弟,你先下来。” 晋无咎听他自称齐高,忆起施豹曾说,此人武功犹在唐桑榆之上,想到后者心狠手辣,大有余悸,道:“我还是在这里躲一会儿罢,那三个坏人厉害得紧,尤其是那只猪头,我若下来,怕要被他打死。” 齐高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他们三个伤不了你。” 晋无咎道:“可我还是害怕。” 齐高道:“那好。” 这个“好”字出口一半,群雄但觉眼前白影一闪,紧跟“啪啪啪啪啪啪”连续六响,齐高已站回原地,再看唐桑榆,师徒三人双颊各出现五指手印。 群雄相互瞪视,瞠目结舌,铜砂派一再羞辱丐帮长老,虽被晋无咎以牙还牙,终究是小儿把戏,但这齐高处子瞬变脱兔,行踪不是鬼魅胜似鬼魅,唐桑榆师徒三人在丐帮四大长老面前耀武扬威,竟被一个六袋弟子打得找不着北。 唐桑榆惊怒交加,他此前两度败于齐高,均是只输半招,彼此内力难分伯仲,招式各有所长,齐高速度的确快出几分不假,但也只是几分,绝非如眼下这般,于电光火石间倏来倏往,莫说身形,便连双眼都跟之不上。 若非齐高小惩大诫,而如崔江二人手持剑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念及此处,双腿不自觉颤抖。 付长昆直气得哇哇大叫,骂道:“你这狗娘养的!竟敢暗算老子!” 齐高只作不闻,又再抬头,对晋无咎道:“怎样?相信我能保护你了么?你若不信,我便再打一次。” 晋无咎拍手道:“好啊好啊!这猪头侮辱小哥哥小姐姐,我也很想打他耳光,可惜我没你这么好的武功,打不过他们。” 齐高道:“小哥哥小姐姐是谁?卓帮主卓夫人么?”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他们是我最亲的人。” 齐高道:“好,那我这次赏猪头六记耳光,至于这两个猪头手下,便每人赏两记,可还合你心意?” 晋无咎不及出声,付长昆双手成掌,已向齐高推去,牟庄东侧草地四周,数百双眼睛紧盯齐高脚下,可除了不尘,几乎无人看得清他步法变换,又是十响入耳,正是不多不少十记耳光,由唐桑榆师徒三人成六二二分配领受。 付长昆牛眼仇视,目不转睛,竟不知齐高何时闪至身后,双颊又被左右开弓,摸着脸上指印,半晌想不明白。 适才齐高身子前倾之时,唐桑榆已然进入全神戒备,一见眼前白光闪现,双掌奋力平推,左右双颊已各挨一记,自己出掌只慢得一瞬,非但未能沾及齐高,连右首边钱锐也被打完,唐桑榆尚不等反应过来,身后风声又至,一张红脸疼上加疼,这两记如双风贯耳,直教嗡嗡作响。 唐桑榆下意识向后两掌,左首边付长昆正被不知何来的两巴掌打到七荤八素,犹自转圈寻人,却哪里能寻得到?唐桑榆反应稍快,身后两掌击空,顺势将掌风罩住付长昆左右,齐高却于掌风合拢前脱壳,看似已在倒退,却仍于退步之中,顺手给唐桑榆补上最后两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⑦ 冯屈崔江四人面面相觑,身为丐帮长老,何曾想过弟子中竟有这等身法?便是卓凌寒亲临,虽然武功未见得输,可要论及轻功,无疑是这齐高更胜一筹。 齐高转过一圈,回到原地,一脸若无其事,抬头道:“肯下来了么?若你还是不肯,我可不再邀请第四遍了。” 晋无咎喜道:“好。” 从树上一路扶枝,再沿树干爬下。 群雄人人看出,这少年功力微不足道,只跟卓凌寒学过一招半式,可是看他手抓脚挂,动作一气呵成,说到武功,在场任谁都远胜于他,说到爬树,却自忖谁也做不到如他这般举重若轻。 齐高道:“小兄弟,你这几下帅得紧。” 晋无咎双脚踩地,担心唐桑榆三人偷袭,从人群中绕一大圈,来到齐高身旁,一吐舌头,道:“在你面前,我这几下可算不了甚么。” 四大长老见晋无咎小心翼翼,一个个皱眉心道:“你使出‘降龙十八掌’,谁都知道你是卓帮主的弟子,虽不是甚么掌门长老,却也算作我丐帮一员,怎可如此仓惶猥琐,引人耻笑?” 冯义孝待他走到身旁,道:“抬头挺胸,你便这么怕死么?” 晋无咎奇道:“我当然怕啊。” 冯义孝怒眼圆睁,道:“你……” 晋无咎吓得赶紧缩起脖子,不敢再言,心道:“你这臭乞丐,打不过猪头,便拿我撒气。” 齐高环视一圈,对唐桑榆道:“我在丐帮中身份低微,听孔师兄说,牟庄有旧识登门作乱,这才赶来收服,现下事情已了,众位英雄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看丐帮如何教训铜砂,各位掌门长老还有要事商议,不知铜砂是否也想留下,听从丐帮号令?” 唐桑榆道:“铜砂事务繁忙,不打扰各位共商大计。” 对钱付二人道:“我们走。” 四大长老见唐桑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个个心下大快,却听齐高道:“且慢。” 唐桑榆回头道:“你还想怎样?” 齐高回身道:“屈长老,是谁伤了你?” 屈彪不慎落败,自以为耻,转头不答。 齐高转向晋无咎,道:“小兄弟,你知道么?” 晋无咎朝付长昆一指,道:“便是猪头这个弟子。” 齐高道:“他铜砂练的是手上功夫,这人是只用了手,还是手脚都用了?” 晋无咎道:“这人脚笨得很,打伤长老,用的是双手。” 齐高微微一笑,道:“唐掌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师徒三人前来,代表的是少林,还是铜砂?” 唐桑榆一怔,不明用意,心想我技不如人,岂可连累恩师名誉?道:“我自代表我的铜砂,与少林无干。” 齐高收起笑脸,转向付长昆,一字一顿道:“你记住,是你师父不给你活路,可怨不得我。” 目露凶光,双手摊开,掌心向上,各现一团蓝雾漂浮。 齐高自现身牟庄,始终和颜悦色,便连打耳光时,也不忘脸露微笑,付长昆见他忽然间戾气大盛,知他身手迅如电光,一旦突施暗算,自己绝难抵挡,不及细想,双掌泛红,向齐高推出。 齐高脚步瞬移,十指微合,双手似掌似爪,已将付长昆两手拿住,握紧后也不用力,向两侧稍稍张开,对对方前胸空门视而不见,双手从付长昆手掌滑过,经手腕、小臂、手肘、上臂至腋下,其后再不进击,两手将付长昆推后两步,只一呼一吸之间,付长昆两条手臂已然结成寒冰。 不尘道:“齐少侠!少下留情!” 话音未完,人已高高跃起。 早在“快语厅”中,不少人已见过他的身法,来到这草地上,更是兔起鹘落,右手五指成爪,直朝齐高颈后抓去,群雄不明所以,先前丐帮四大长老几度岌岌可危,不尘始终按兵不动,而付长昆不过手臂结冰,竟能教他如此紧张,群雄各有计较,不少人心道: “看来武当终究是亲少林而疏丐帮。” 单以身法而论,齐高绝不逊于不尘,但后者居高临下,来到三丈以内,绵绵真力已隔空传来,直压得齐高透不过气,此刻付长昆全身尽在齐高掌控之中,不尘相隔太远,难以施救,以武当“太极功”擒拿齐高,实为万般无奈之余,而施围魏救赵之法。 齐高心道:“你这铜砂浑人,竟敢对丐帮长老撒野,这两只手臂我是要定了,不尘真人一代宗师,我便不信你会取我性命。” 双手全不停歇,先交叉握拳,后摊开成掌,又向外一挥。 但闻一道清脆巨响,似有琉璃水晶之类物事迸裂,与此同时,付长昆惨叫声震彻方圆百丈,群雄被他吓了一跳,正不知发生何事,树上又有一人纵下。 不尘赶救不及,身在半空微微叹息,忽闻“叮叮当当”伴随风声逼近,又见围观四周阵阵惊噫,不及回头,左手拂尘出三成内力,将耳后兵刃打去,依稀辨得为一软刃,惊觉传至虎口的内劲十分不弱,不得已空中转身,见一人更在头顶。 当下收起左手拂尘,右手一掌斜向上出,已注入七成内力。 那人身在高处,却不出掌相拼,右腕一甩,手中软刃直插草地,随即右手上提,整个人加速下坠,与不尘来到同一高度,这才挥出左掌。 只听“砰砰砰”连续三声,二人连对三掌,落地后各自退出五步,卸去对方掌劲。 不尘大是诧异,他见多识广,即便是对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也极少有他说不出名字的,眼前此人不论形貌还是武功路数,皆是初见无疑,虽然自己未尽全力,更不曾使出武当绝学,但此人同样气定神闲,显得大有余裕。 况且此人居有利地形却不仗势而为,举手投足间对武功十分自负,与自己孰强孰弱,短短数招间还真看不出来,不尘为修道高人,对胜负看得极淡,非但不怒,反而生出爱才之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佩服!佩服!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来自何门何派?” 所有一切来得太快,群雄兀自目瞪口呆,听见不尘夸赞,才发觉此人四十出头,衣着华贵,体型高大魁梧,手持九节鞭,口径却有寻常五倍,每相邻二节连以铁索,使得这件软刃十分粗重,则适才“叮叮当当”之声,自也不足为奇。 那人收起九节鞭,道:“真人过奖,在下不想这铜砂弟子得救,这才暗中偷袭,并非君子所为,都说真人为当世三大高手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群雄得他提醒,方朝付长昆看去,见他脸色惨白,整个人仰面躺倒,双臂如蛇虫般七弯八绕,竟是两条上肢于一招间骨骼粉碎,空剩躯壳,无不乍舌。 回想齐高两度出手,都只凭借轻功收放自如,可这一下正面交锋,没有丝毫取巧,付长昆两手铜砂,在齐高面前如同儿戏,只一回合,付长昆双手俱废,断成这个模样,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复原。 唐桑榆大是惶怒,喝道:“齐高!你身为丐帮弟子,居然使这等旁门左道的阴毒功夫!” 齐高道:“你我所学一阳一阴,一热一寒,凭甚么你的功夫叫佛门正宗,我的功夫叫旁门左道?” 唐桑榆被他一句话噎住,不知该如何辩驳,又道:“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齐高道:“少林丐帮自来情同连枝,适才问你那个问题,是存心想放他一马,你自己不识好歹,反倒来怨我么?” 群雄这才明白,齐高所问,唐桑榆若承认代表少林,齐高许会手下留情,他一上来便弄得唐桑榆灰头土脸,早已料定对方不敢累及师尊。 想这唐桑榆此来,为夺盟主之位,实是做了不少功课,诱使武当不尘旁观为其一,激得丐帮长老比武为其二,心机也算不浅,但在齐高面前,不论文武,又不足一提了。 唐桑榆手不能及,口不能敌,又将一腔怒火转至持鞭那人身上,道:“你又是谁?鬼鬼祟祟来到牟庄,到底有何居心?” 那人更不回头,道:“凭你也配问我姓名?” 唐桑榆大怒,趁那人背对自己,悄悄聚力手心,群雄见他一只右掌红如烧炭更胜双颊,知他想要暗施突袭,碍于崇印之面,无人出声提醒,齐高则俏立一旁,明明一切尽收眼底,看他神态举止,全无半分施救打算,只一脸轻蔑笑意。 眼见唐桑榆一掌只在那人后背寸许,后者全无知觉,不尘举起右掌,单手一招“如封似闭”,唐桑榆手掌到处如中败絮,心知功力相差太远,收回掌劲,道:“真人有心维护,晚辈也惟有放他一马。” 却见一旁齐高手背捂嘴噗嗤而笑,道:“你笑甚么?” 齐高道:“难怪这位小兄弟叫你作‘猪头’,真人维护的是你,可怜你还懵然不知。” 群雄连同丐帮四大长老在内,无人看出其中玄机,听齐高说得古怪,却从不尘脸上看出他所言非虚,对他佩服又再增加几分。 那人转向不尘,拱手道:“真人,‘蒹葭洞’陶元策告辞,后会有期。” 九节鞭再出,勾住一根树枝,整个人飞身而起,顷刻间已翻越围墙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回 铜砂百炼⑧ 群雄面面相觑,继而相互询问,却无一人听说过陶元策其人,亦无一人知道武林各大门派中,竟有一个叫作“蒹葭洞”的,更有擅使九节鞭的门人,但此人分明是一等一的高手,凭空猜测半晌,料想此人不愿暴露身份,这才胡乱编出一个名字。 不尘皱眉沉思,心道:“九节鞭,难道……看来牟庄大会过后,贫道要去一趟少林,问问方丈,这人与二十多年前的那人,招式是否相同?” 唐桑榆道:“现下讨论还有甚么意义?这人来路不明,各位身为正道江湖中的大人物,就这样由得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群雄原本为此有些不平,但亲眼见这自称陶元策之人与不尘连对三掌而不落下风,无人敢于强自出头,见不尘未加阻止,稍一走神,陶元策已不知所踪。 齐高鼻孔出气,道:“你铜砂武功高强,怎么不见你以‘铜砂掌’拦阻?” 唐桑榆“哼”得一声,道:“今日之事,我必当禀明恩师,让少林代为出面,向丐帮讨回公道!” 齐高道:“唐掌门不必强行攀扯关系,若非看在少林丐帮数百年交好,丐帮自班卓两任帮主而下,对少林四大高僧心悦诚服,我早已废去你一身掌力,少林高僧愿意登门,我自当礼敬有加,但你铜砂想来我丐帮耀武扬威,你来多少个,我收拾多少个。” 四大长老听他出言不逊,先是左右难安,细细一品,又似并无不妥,此语将少林铜砂二派切割分明,始终表示少林丐帮交好,唐桑榆身兼二派,既得全身而退,想来也不至于再找丐帮麻烦,加之见齐高身怀绝技,心中早有敬畏,听他侃侃道来,并无一人阻止。 至此,唐桑榆脸色有如猪肝,道:“好!丐帮果然卧虎藏龙,唐某算是领教了!” 齐高见唐钱二人转去,手指付长昆,道:“你们不带他走?” 唐桑榆道:“铜砂不需要废人。” 从西北角出入口隐去。 不尘走到中央,道:“齐少侠,天下的‘寒冰掌’,贫道自认为见过不少,唐掌门深得‘铜砂掌’精髓,在你面前如同蝼蚁参松,请恕贫道眼拙,竟瞧不出你所学来历,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齐高连忙躬身拱手,道: “晚辈末学,岂敢在真人面前挂齿?天下武功的高低,说到底都是习武之人的高低,晚辈的‘寒冰掌’,能破去唐桑榆的‘铜砂掌’,却破不去崇印方丈的‘铜砂掌’,正如晚辈能胜得过这位小兄弟的‘降龙十八掌’,却胜不过班帮主与卓帮主的‘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见他说这话时看向自己,听他称赞卓凌寒,喜道:“我也觉得小哥哥更厉害些,不过你也已经够厉害啦。” 不尘见齐高岔开话题,料想他不便泄露师尊,捋须笑道:“年轻人胜而不骄,丐帮之幸,天下正道之幸。” 齐高道:“晚辈惶恐。” 对身旁晋无咎道:“咱们退下罢,先让长老们商议大事。” 不尘见他以普通弟子身份自居,退于四大长老之后,想他年少轻狂,急欲为屈彪报仇,这才不留任何余地,可出手毕竟太重,回头找到机会,还是要劝说几句。 群雄看了这许久热闹,到最后付长昆如烂泥委地,也都暗呼过瘾。 丐帮与铜砂派这一战,打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群雄原本意犹未尽,看过齐高亮招,料想在场之人惟独不尘能与之相较,他既不肯出手,再也无人能敌,只索悻悻然自西北口而出,退回北侧“快语厅”。 孔麒身为半个东道,托庄丁随意处置付长昆,至于安顿养伤,还是直接活埋,孔麒完全不放心上,只让庄丁好好照看屈彪。 齐高道:“在下身为丐帮低袋弟子,不便参与大会,还请三位长老准我陪同照看屈长老。” 屈彪摆手道:“今日若非有你及时出现,我丐帮数百年威仪荡然无存,你不用管我,尽管代我前去与会。” 冯义孝亦道:“屈长老说得不错,你今日所为,足以代表丐帮。” 齐高面有犹豫,望向崔江二人,齐高身为净衣派弟子,能不能去,终须净衣派长老决定,其时丐帮在班卓两代掌门麾下,十数万帮众一心,净污之间全无嫌隙,明知齐高为净衣派弟子,冯屈二人仍是一力举荐。 崔百泉道:“既然如此,你便一同去罢。” 齐高又一躬身,道:“是。” 孔麒道:“齐兄,你就别客气了,丐帮今日大放异彩,你和众位掌门长老齐聚一堂,相信各门各派无一不服。” 齐高道:“谢孔掌门抬爱。” 孔麒拉住他手,道:“你我相见恨晚,说甚么客气话,走罢。” 孔麒于牟庄大会召开之前,听雁荡门人回报,得知少林俗家弟子、铜砂派掌门唐桑榆亦在正在前往牟庄的路上,心想这次大会卓凌寒不能到场,唐桑榆师出少林,为保万全,派弟子多方打听,得知齐高便在登州栖霞左近,当下亲身前往拜会。 其实他找齐高前来,并非全为武力降伏,也有想过另外一层,唐桑榆私掳少女,又两度败于丐帮六袋弟子手下,这两件事毕竟只是江湖传闻,自己未有亲眼得见,但只要有齐高当面对质,唐桑榆好色之举便会摊于众人之前。 有道是人言可畏,多疑乃凡人天性,一旦说起这段过往渊源,不论是真是假,天然总会先信上几分,对唐桑榆有害无益,此后二人见面相识,孔麒见齐高面若璞玉,衣如仙子,对自己谦恭有礼,更是好感大增,一路上相谈甚欢,至于齐高身手如此了得,则完全出他所料。 各大门派回归原位,齐高站于三大长老身后,冯义孝这才想起,先前这个位置是晋无咎,道:“晋无咎呢?”。 齐高来得最迟,并不知道最后在树上耍弄唐桑榆的少年姓甚名谁,只隐隐觉得,与他甚是投缘,听冯义孝问及,道:“先前那小兄弟,是他叫晋无咎么?” 冯义孝“嗯”得一声,道:“卓帮主曾从蓬莱仙谷传讯出来,要咱们暂为照看这孩子,谁知他顽劣成性,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齐高沉吟道:“‘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难怪卓帮主会传他这招‘或跃在渊’,不用说,卓夫人才学超凡,定是她出的主意了。” 冯义孝奇道:“你叽里咕噜说些甚么?又关卓夫人甚么事了?” 齐高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那小兄弟的名字取自《周易》,好名字!好名字!” 冯义孝不以为然道:“名字好顶个甚么用?唐桑榆的名字不好么?” 齐高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也是极好的。” 冯义孝道:“这不就是了?我看那晋无咎只会一些野人把戏,平日里不好好练功,只知闯祸,卓帮主必是因为照顾卓夫人,不能分心约束,这才先将他赶出蓬莱仙谷。” 冯义孝对蓬莱仙谷中的变故一无所知,这般胡乱猜来,余下三人均觉有十分道理。 江鼎轩道:“冯长老息怒,晋无咎不学无术,咱们瞧在卓帮主的面上,严加管教也就是了,照我看,那孩子倒也没有太过糟糕,适才若无他一通胡搅蛮缠,合咱们三人之力,也极难支撑到齐兄弟前来。” 冯义孝叹一口气,道:“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咱们愿意管教,也得要他愿意努力才行。” 孔麒立于主人之位,向群雄客套几句,请上丐帮三大长老,递过一张卷幅,摊开一看,竟绘有盘龙峡谷外围地形,自周边山脉至所有入口,标注得极为详尽,经东侧草地一役,卓凌寒众望所归,虽未在席,群雄无不认他为正道盟主。 冯崔江三人代为主事,与各派掌门共同商议,每座山上分别由哪派弟子居高查探,每处入口又分别由哪派弟子严密布守,此外上山出口要道也须设置陷阱,万一盘龙教众攻山或是攻口,守关弟子阻挡不住,也要令对方有来无回,此为其一。 封山虽不失为以逸待劳之策,亦可暂保正道中人不被残杀,但一味固守,消耗人力必然极大,终须与潜入盘龙教的内应取得联系,以求里应外合,破去山脚这第一道防线,则之后的事好办得多,虽暂时苦无良策,但这一步迟早要走。 另一方面,名门正派知道安插内应,盘龙教也无不知之理,各派尽可能派遣心腹弟子,以避免不必要的折损,此为其二。 群雄时而领命,时而提议,整个“快语厅”场面热火朝天,一直商议到夜幕降临,牟庄早已备好盛宴,群雄午膳仅以甜点充饥,心中正骂庄主小器。 其实牟庄甜点师傅手艺不凡,吃下肚的无一不是精品,只可惜群雄之中,并无一人能如夏语冰这般懂得品鉴,只道天下间除了酒肉,所谓点心皆为糟粕,直至晚间正事完毕,由庄丁指引,来到东北厅大快朵颐,群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觉人生快事莫过于斯。 这一餐喝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群雄肚腹饱胀,更有个别烂醉如泥,好在牟庄早已腾出西北院客房,安排百余人留宿一宿。 牟庄主生性好客,次日待群雄醒转,更言明但教有谁愿意留下,牟庄上下永不逐客,但群雄身为各门各派重要人物,终不能久出不归,第二日已去了九成半,第三日走得一个不剩。 东侧草地比武结束后,晋无咎不知所踪,四大长老对他没有太好印象,先前碍于卓凌寒所托,想要善待于他,见他自行离去,如此一来反倒省事,丐帮之中,反是齐高挂念他更多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① 那日牟庄丐帮大获全胜,晋无咎不喜反忧,心道: “我还以为我让那猪头出丑,丐帮长老便会对我客气些,谁知还是一样没有好脸色,这会儿他们商量正事,没工夫来骂我,只要手头的事一忙完,我可就遭殃了,小哥哥小姐姐总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出谷,我现下不跑可就跑不了啦。” 见群雄纷纷离开东院草地,趁四大长老不注意,钻入人群,跟至北厅,不随人流进入,反折而向南,沿来时长路直奔大门而出,门口仍是早间那两名庄丁,一日见到百余张脸,早已忘记晋无咎正是那破格放行的无名小卒,毕恭毕敬打声招呼,晋无咎随口“嗯”得一声,扬长而去。 走出牟庄,仍是七上八下,想着右首边是来时的路,我便向左首边走,一路发足狂奔,无暇欣赏路边美景,但觉耳旁生风,丛丛绿植从身畔经过。 晋无咎内力不足,跑不多远便气喘吁吁,不敢停下休息,只怕四大长老发现后追上自己,仍是小步紧走,待体力稍稍恢复,又再埋头一通奔行。 晋无咎初涉红尘少不更事,只道人人都要管教自己,却不知四大长老忙于盘龙峡谷周边布置,早已察觉他趁乱溜走,全无追出打算。 这一路奔奔走走,直到天色渐暗,肚腹空空两腿无力,回头早已不见来处,心道:“跑出这么远,他们应该追不到我了罢?” 又蹒跚走出几步,感觉鞋底黏着甚么,低头竟是茫茫沙地,面前大海广袤无垠,原来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沙滩,借助晚霞光芒,但见水清滩平,沙细如粉,光泽如金,流波湛蓝,晋无咎眼望海天一色,暗暗发愁,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这里美是很美,但我今晚该住哪儿呢?” 站在水边放眼远望,南侧三里之遥似有高楼,里边闪着灯光,心道:“这家客店别致得紧,居然建在水上,可得好好去看一看。” 走到近处,天色近乎全黑,海边一个码头,一条狭长木道通向海心,蓬莱仙谷靠岸处水位极深,晋无咎从不知有搁浅一说,正对灯光沿木道前行,尽头处是一座巨轮,抬头数数,为四层楼高,也不知吃水多深,晋无咎别无去处,恰好面前一排向上阁梯,大摇大摆走了上去。 甲板入口站有一人,身材瘦小,形容猥琐,却穿金带银一身奢靡,见晋无咎衣饰粗陋,满脸鄙夷不屑,道:“这只游船自黄水洋南下,入南大洋后停靠杭州府,沿途风景优美,况且还是上等游船,这一路可不便宜啊。” 晋无咎对财帛概念模糊,取出清晨店小二找下的一锭银两,道:“这个够么?” 那人道:“大兄弟,你不是开玩笑罢?” 晋无咎察言辨色,立知这些银子打发不了,道:“是我拿错了。” 又从包裹中取出一锭黄金。 那人一见黄金,立即变了张脸,道:“这位官爷,您真是好眼力,这只游船今晚戌时出发,是牟庄牟老爷亲自督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只能与之媲美的。” 晋无咎听见“牟庄”二字,心道: “我便是从牟庄逃出来的,只不过牟老庄主就算要派人抓我,也肯定找不到这只船上,我躲在这里应该不会被人发觉,我先去你说的甚么南大洋和杭州府避一两个月,等小哥哥小姐姐出来,我再回来找他们,到时候就算要骂我责罚我逼我练功,只要是小哥哥小姐姐,我怎么都是开心的,但我偏生不愿给你们这些臭叫化欺负。” 那人见他不说话,又道:“官爷,小的这便命人给您安排上房可好?” 晋无咎胡乱“嗯”得一声,嫌弃那人嘴脸,不愿与他多话,心道:“我在‘蓬莱仙境’长大,甚么样的风景没见过?要不是为了不让人追到,我才不稀罕你这条破船。” 脸上却喜笑颜开。 内侧门口又走出一个小二装扮的男子,单手一盏油灯,与先前这人一般的瘦小猥琐,来到面前点头哈腰,道:“这位官爷,请跟我来。” 右侧甲板平整宽广,如晋无咎这等眼力,也只依稀得见边缘轮廓,左侧门框正对一条长廊,两边各是五步一间客房,头顶每五步悬挂一盏油灯,他并不认得降香黄檀之名贵,只觉从地板房门,色调有的浅黄,有的紫赤,花纹别致,不知雕刻而成,还是天然如此。 小二弓背道:“官爷,我们这只游船,甲板位于四层,上边下边各有三层,您看您想住在几层?” 晋无咎身在蓬莱仙谷之时,最多也只见过双层船只,心道:“一加三加三等于多少来着?感觉数字也没多大,但是不掰手指头我算不清楚,我若当着面掰,这人定要笑话,还是等进了屋子再说。” 他一瞬间脑中转过念头极快,又不知甚么该问,甚么不该问,他倒不怕人家笑他蠢笨,只记得夏语冰曾言无奸不商,担心一个问得不对,教人看出自己全无阅历,又要花心思骗自己的金锭银锭。 小二见他走神,道:“官爷?”晋无咎道:“我住在最上边好了。” 小二又是一脸欢喜,道:“一看官爷的打扮,就知道您出身富贵,这船一路南下,沿途山清水秀,自然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晋无咎留意他神情变化,心道:“这人忽然这么开心做甚么?我刚才有甚么说漏嘴了么?” 其时玻璃还远没有百年后的透视效果,甲板以下皆位于水位及其下方,客房内侧并无窗户可以望穿水下景观,除一扇房门,其余完全密闭,价钱自是下低上高,晋无咎无意间挑了上房,小二并未坑蒙,晋无咎却完全不知,心道: “现下再改口也来不及了,只能行一步是一步,出谷前小姐姐说了,我算是半个丐帮弟子,所以给我准备的衣裳都特意打了补丁,这人却说我是甚么官爷,还说我出身富贵,当真乱讲之至。” 长廊正中向右出现一上一下两排楼梯,晋无咎跟随小二沿右排楼梯向上,见左排楼梯黑暗阴森,心道:“这下边看来有趣,等夜里大家睡着,我去探探也十分不坏。” 他却没想到此时天色已晚,向上楼梯只因有小二油灯照明,出于好奇本能,才想看看下边到底有些甚么,换作日间一路可见,他反倒未必有兴致了。 巨轮上小二丫鬟不少,从一层到三层遇见有六七个,无一不是卑躬屈膝,晋无咎看着厌恶,随意挑一间空房入住,刚打发小二离去,楼下传来甲板入口那人的声音:“二位官爷,这只游船今晚戌时出发,自黄水洋南下……” 一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快去安排一间上房。” 晋无咎听见这人声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暗道:“是猪头,他怎么也来了?” 想到二人在牟庄结下深仇,唐桑榆一心想取自己性命,且听甲板入口那人意思,这只游船全程时间不短,大海茫茫,既没有树给自己爬,更不会有人前来搭救,只消一个照面,立时命丧掌底。 晋无咎锁紧房门,心道:“先别要自己吓自己,这船这么大,猪头未必便能发现我。” 仔细打量房间假以分心。 房间并不宽敞,右边墙上一幅长幔,以金银各色丝线绣成一图,左侧床上为绸罩单,四围紫色短幔,中央一张木桌,同为降香黄檀,铺有金色与象牙色相间的桌布,左右两张座椅各有彩色布套。 靠里一张镂花象牙脚凳,内有一扇窗户,打开便是船外景象,四盏银质灯架呈四角排开,各垂一盏油灯,将房间照得恍如白昼。 晋无咎将包裹随手一扔,楼梯上出现脚步声,心道:“这猪头和猪头的弟子不会也住顶层罢?要是他们的屋子在我隔壁,那我这条小命可就更难保得住了。” 巨轮地板皆为木质,相邻两层极易分辨,晋无咎听唐桑榆师徒走到三层后转入长廊,长吁一气,心道:“不住在同一层,那便好得多了。” 听小二推开脚下房门,唐桑榆又是好又是不错,听语气对客房极为满意,且入住房间恰在自己脚下。 脚下房门掩上,钱锐的声音清晰传来:“师父,那小子便在船上,等船开后,我们是大张旗鼓的搜捕,还是暗中查探?” 晋无咎大是慌张,心道:“这可坏了,原来我一个人上船,躲过长老们的眼睛,却教这猪头给发现了,他们是要一间一间的找,找到我还不直接把我杀了?” 唐桑榆道:“不急,这一路全程三天四夜,我们师徒有得是时间,先摸清楚状况再说。”钱锐道:“正是,师父英明,敌在明我在暗,三天四夜,对师父而言,那是绰绰有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② 晋无咎心下得意,暗道:“这你可就错了,明明是你在明我在暗。” 转念一想,这船隔音太差,自己能听见二人声音,自然二人也能听见自己声音,一颗心怦怦乱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其实他武功虽差,但五感俱锐,便教当世第一流高手,亦未必敢说自己五感在晋无咎之上,此刻上下虽只隔着一道木板,但降香黄檀堪称天下第一木,造船匠人手工又是当世独夺,两层之间实是密不透风。 晋无咎虽能听见楼下动静,但他踩在二人头天底下的女子,那是说得大了,应该是天底下的美女。” 钱锐道:“不错不错,天底下惟有美女才能配得上师父,至于丑女,师父不屑使用采花绝学,却不是因为拿她们不下。” 唐桑榆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只不过……” 清一清嗓,续道:“我们铜砂毕竟是佛门正派,平日里还是应以掌法为主,美色为辅。” 钱锐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晋无咎暗暗骂道:“你们铜砂一群猪头,白天在人前对付丐帮,总算凭的是真功夫,想不到师徒两个一到人后,说起话来这么下流,居然还好意思自称佛门正派,等下次我见到小哥哥小姐姐,一定要狠狠告一状,让小哥哥好好教训这只猪头。” 唐桑榆忽而长叹一气,钱锐道:“师父,您在叹息甚么?” 唐桑榆道:“说到天底下的美女,还是数她最勾人心魂啊,唉!可惜,可惜。” 钱锐道:“师父是又想起那闯塔的姑娘了。” 唐桑榆道:“连续两次在我手心被人带走,简直岂有此理!” 说着重重拍一下桌子。 钱锐道:“师父息怒,我铜砂和他齐高不共戴天,等弟子陪师父忙完这次正事,回去后便安排人手盯住齐高,正所谓来日方长,丐帮弟子云游四海,他齐高也总有落单的时候,只要让我们逮着机会,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将师父多年来的仇怨一次清算。” 唐桑榆道:“很好,为师果然没看错你。” 晋无咎心道:“他们说的,应该便是昨天夜里,施前辈说的那个长翅膀的姑娘了。” 顿了一顿,唐桑榆又道:“那姑娘下一次出现,又不知要几个月后,想我唐某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对她日思夜想,竟连她的芳名都不知道。” 钱锐道:“师父,在弟子眼中,天底下的美女便数大小师娘最为美貌,您却说数那姑娘最勾人心魂,弟子有些不大相信。” 唐桑榆道:“傻徒儿,要论天生俊俏,你比为师最多只差三分,真要好好打扮一下,也和为师一般的风流倜傥……” 钱锐道:“弟子岂敢?弟子最多只有师父三分容貌。” 唐桑榆也不理他,自顾自笑道:“……可要说到对女子的品鉴,你却差得太远。” 钱锐道:“求师父指点。” 说到这里,下边出现沏茶声,也不知是唐桑榆自斟自饮,还是钱锐倒水敬上,晋无咎听得入神,加之原本对茶没甚么品味,也没去追究二人何来水壶水杯,同为上房为何自己没有? 唐桑榆品一口茶,道:“你那两个师娘?庸脂俗粉,庸脂俗粉罢了,便是眼下这只游船之上,尚未可知身在哪间屋子的那个姑娘,都胜她们百倍。” 钱锐道:“弟子汗颜,这个弟子当真看不出来。” 唐桑榆道: “当然,你那两个师娘姿色虽然平庸了些,格局心胸好歹是有的,若是对我采花指手划脚,我早将她们休了,唉!只恨我当年见识短浅,见她们生得好看,一时心痒娶得快了,直到这些年行远见多,才知道天下竟还有那么风情万种的女人,回头再看家中这两个婆娘,真是越看越丑,他妈的!” 晋无咎自离开蓬莱仙谷,踏入尘世半个多月,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窍不通,唐桑榆口中“采花”、“休”、“风情万种”等等,他都似懂非懂,至于“师娘”、“娶”甚么的,他还有些明白。 当日晋太极一心想让卓凌寒收自己为徒,还让自己称呼夏语冰作“师娘”,解释过何为娶嫁,此刻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他天资聪敏,知道大概说的甚么意思,又忍不住心里骂道: “我在蓬莱仙谷亲眼看见,小哥哥小姐姐何等恩爱?一个男子真的爱上一个女子,便绝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你这猪头,已经有了两个老婆,还惦记着别人,简直比那夏昆仑还不要脸!” 他也说不上来情为何物,总觉得男女相守原该如此,一想到夏昆仑其人,虽是夏语冰的爹爹,却毫无疑问是个坏人,晋太极与夏语冰同为至亲,自己夹在中间实难做人。 钱锐道:“师父是想娶那姑娘么?” 唐桑榆道:“可不好说,那姑娘全身也是透着邪门。” 钱锐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弟子见过那姑娘一面,总感觉……” 唐桑榆听他欲言又止,道:“感觉甚么?但说无妨。” 钱锐道:“弟子总感觉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师父拿来逢场作戏无伤大雅,但说到明媒正娶,弟子斗胆,觉得她配不上师父。” 唐桑榆叹道:“齐高两次把人带走,那姑娘多少总要存些感激,瞧她眉眼手脚那股骚劲儿,也不知暗地里有没有委身相许,倘若二人真已发生苟且之事,为师倒也不能娶个残花败柳。” 钱锐道:“师父的意思,那姑娘可能已经和齐高成亲了?” 唐桑榆道:“他俩真要成亲,那事情反而好办,齐高武功虽高,那姑娘却不堪一击,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到时候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唐某给他齐高戴上老大一顶绿帽,嘿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③ 钱锐看他说得悠然神往,脑海显然已在九霄云外,轻声叫道:“师父?” 唐桑榆双眼迷离,兀自喃喃道:“那女人的身材样貌,可真是没得说……” 晋无咎听他说得越来越是难懂,料知不是甚么好话,只觉脸上有些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心道:“奇怪,怎么会忽然这么热?我这是病了么?” 钱锐稍稍抬高嗓门,道:“师父!” 唐桑榆这才回神过来,道:“何事?” 钱锐怯怯道:“师父,您好像流口水了。” 唐桑榆伸袖一抹嘴边,道:“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钱锐道:“是,是,弟子看错了。” 唐桑榆强迫自己收起心猿意马,连饮三杯热茶,道:“徒儿。” 钱锐道:“弟子在。” 唐桑榆道:“为师身为少林弟子,少林中有些甚么,又发生过些甚么,为师也从未对你们一众弟子有所隐瞒。” 钱锐道:“请恕弟子愚钝,不知师父想问弟子甚么?” 唐桑榆道:“那为师曾对你们提起过少林寺“枢械塔”第九层,你可还记得?” 钱锐道:“弟子记得,第九层为“枢械塔”肚子饿了下来找些吃的,只要不把猪头吵醒,其他人发现我,那也没甚么。” 观月推断时辰,远比观日推断困难得多,蓬莱仙谷四人于铁笼中谈及此事,夏语冰曾当晋太极之面,同时教给卓凌寒与晋无咎二人,晋无咎听过两三遍也便会了,卓凌寒却始终不得要领,到最后也只能讪讪笑道: “无咎的确比我聪明,冰儿你也别再教我,反正有你在我身旁,你会也是一样的。” 晋无咎顺着长廊,经过自己房间,一路走到楼梯,想起临睡前听得投入,竟忘记思考一加三加三等于多少,掰起手指头反复算过四遍,确认是等于七,一边心中默数,一边握紧左侧扶手,一格一格阶梯向下走去。 其实放眼整座巨轮,晋无咎惧怕的便只唐桑榆师徒二人,他交过黄金,船家早已奉若财神,巨轮上本无深夜不得走出房间的规矩,此刻步履维艰,倒有大半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甲板以上,每一层鸦雀无声,只在面向长廊时,会看见海面上投入的光线,此外不见小二或是丫鬟,想来都在各自房中酣睡。 晋无咎脚步不停,右折后继续踩楼梯而进,心道:“来到水下,走廊上便不该再有月光。” 又几格阶梯后,下方依稀传来说话声,晋无咎大感奇怪,心道:“这个时辰除了我,居然还有别人没睡。” 想到若是小二丫鬟,那便上门去讨些吃的喝的。 地下一层果然伸手不见五指,晋无咎怕脚下磕碰,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暗中视物能力远较常人更强,先前四层以上,但教一丝光点折入,他也能模模糊糊辨别身前脚下,这时甲板以下伸手不见五指,才是全凭触感。 来到地下二层,竖起双耳,声音仍是从脚下传来,暂时不知说些甚么,却能听出七嘴八舌,且无一不是男子。 终于来到地下三层,长廊上依旧黑灯瞎火,说话声依然是从下方传出,心道:“不是说上下各只三层么?怎么往下还有?难道是我手指头掰错了?” 走到地下四层,先前微弱光线又复出现,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然,表面看来平静,实则六大门派各有动作,绝非只有我姓任的一家。”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是么?这其中的细节,我等自然不得而知,任少侠是否方便透露?” 那姓任男子道:“我们既然约在此处,证明相互间推心置腹,哪有甚么不方便的?这船一时半刻也靠不了岸,待我们聊完正事,和诸位详述又有何妨?” 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错,我们这些门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在平日里约见,只怕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这次牟庄大会,各大门派掌门长老一下子齐聚栖霞,反倒没人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任师兄选在此时此地,实在妙极。” 先前那中年男子道:“现下坐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各门各派掌门心腹,既受掌门之托代为商议,我们自当齐心协力。” 晋无咎于黑暗中左右张望,辨得声音是从右首最内一间客房传来,探头望去,果然最深处有火光透出,光线昏暗,看来最多也只点了一盏油灯,将听到的几句话在脑中转过几转,心道:“看来这些都是正道中人,他们的掌门该在牟庄出现过了,至于是哪几个门派,我可分不清楚,他们的掌门在牟庄商量对付那个甚么盘龙魔教的大事,底下这些喽啰也聚在这里商量一些小事,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晋无咎想得认真,一时忘记脚下,待回过神来,见自己竟在循声走近,赶紧停住,心道:“我这是不要命了么?他们大半夜躲在这里说话,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还是不要靠近的好,免得小命不保。” 这时相比前一日吃面偷听施豹与吴赫交谈,远要胆战心惊得多,刚要退回楼梯拐角,亮灯房门忽而开启,半空中歪斜着冒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脑袋。 这一下直教晋无咎吓得魂不附体,老者枯黄面颊正对外侧,与自己四目相对,晋无咎险些就要惊呼出声,站在原地双腿直打哆嗦,半晌不见老者动怒,若无其事又将脑袋缩回,顺便带上房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④ 只听后出声那年轻男子道:“瞿师叔忒也小心了些,整个底层便只我们和纤纤姑娘,有谁敢来偷听我们说话?” 那姓瞿老者道:“朱老弟笑话了,出门在外,小心些总不会错,在下既奉掌门师兄之命前来,不想出半点差错。” 那姓任男子道:“在下原本也盘算过,命船家守在门外,转念一想,既然我们在外人面前故作不识,若是重重把关,反倒容易引起怀疑,才只答允这哑仆伺候,还请瞿前辈放心,我们所聊之事虽然隐秘,但此时夜深人静,不会有人发现。” 晋无咎死里逃生,背上已是一身冷汗,心道:“刚才发生甚么了?为甚么这人要假装没看见我?啊是了!廊上没有一点光线,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所以我看见了他,他却没看见我。” 继而又想:“既然如此,你这老儿何必伸出头来吓我?” 战战兢兢躲回墙角,坐在一格楼梯上,黑暗中心跳声清晰可闻,晋无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暗道: “不必惊慌,这些都是正道中人,便是真教他们发现,只要我说自己是小哥哥的徒弟,再露一招‘或跃在渊’,他们认出‘降龙十八掌’,便知道我是丐帮中人,一定不会杀我的,一定不会杀我的。” 话虽如此,也知这些人摸黑于此处密谈,定是些不可告人之事,与施吴二人正大光明的攀谈毕竟不同,连说两遍“一定不会杀我的”,说到底也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那姓任男子道:“诸位身为江湖中人,若是说起武功,认为当今天下以谁为最?” 晋无咎听他问及武功,心道: “那自然是老爷爷和小哥哥小姐姐了,丐帮那个齐高,速度那么快,也说打不过小哥哥,但是也不对,还有一个夏昆仑,老爷爷要是有内力,那是谁也打他不过的,只可惜……不过那个拿鞭子的陶元策好像也很有本事,小哥哥小姐姐曾经说过,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小哥哥的师父是三大高人,那个陶元策竟然能和不尘真人打成平手,他的鞭法肯定不如老爷爷,但是他有内力,他在树上躲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发现得了,而且他最后用鞭子上树,看上去也比我厉害得多……” 这般毫无来由思绪飞转,未能在脑中分出伯仲,听那姓朱男子道:“那自是少林第一,武当第二,丐帮第三。” 那姓任男子道:“朱兄说的是门派,那么人呢?” 那姓瞿老者道:“江湖上太平了好些年,如今又是能人辈出,要说有谁技冠群雄,不比试一下怕是难见分晓,任少侠这般问起,在下脑中第一个弹出的,是少林崇印方丈、武当不尘真人、丐帮班卓两任帮主。” 晋无咎缓缓摇头,心道:“不太对,小哥哥要是武功天下第一,我自然是开心的,但是……” 他尚在蓬莱仙谷之时,几乎每日旁观晋太极与卓凌寒交手,当时只道卓凌寒以内力催动棒法掌法,面对晋太极双链招式,可以稳操胜券,直至再见夏昆仑,方知晋太极在对战卓凌寒时决计未出全力, 半年间那两条细链虽也一阴一阳无所不在,但性命攸关之际的阴阳互换,毕竟从未对卓凌寒使出,那自是点到为止与生死相搏的差异了,他武功虽浅,眼界却高,在他心里,非是兼具晋太极的招式与夏昆仑的内力,不足以成为天下第一。 那姓任男子道:“那么诸位对六大门派的武学,又了解多少?” 那姓瞿老者道:“六大门派深居世外,掌门人似乎从未和外界交手,所以武功怎样,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不好妄加评论。” 那姓任男子道:“大凡高人即是如此,瞿前辈提到的四位都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上难逢敌手,便要找个旗鼓相当的也大不容易,他们和人交手一般不出全力,自也无人知晓武功高到甚么程度。” 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侠所言甚是,只不过这个问题用意何在?还请任少侠明言。” 那姓任男子稍作停顿,道: “在下身为六大门派中游人物,比上有余,比下亦有余,要说六大门派武学最深奥义,对在下而言可说高山仰止,在下曾听家父提及,便是我六大门派中人,也无人练到至高境界,非但如此,因为境界实在太高,简直非常人可及,迄今为止,便是最到内力根基,都是师出同门,每一次催动招式,真气皆从‘至阴’起始自下而上,走‘足太阳膀胱经’,到‘委中’分两路并行,在‘天柱’殊途同归。” 那姓金男子脱口道:“那岂不是逆行‘足太阳膀胱经’?” 那姓任男子道:“正是。” 那姓金男子赧然道:“是在下多言,还请任少侠说下去。” 那姓任男子道:“而这股真气最终该是止于‘天柱’、‘玉枕’、‘络却’、‘通天’、‘承光’,还是止于‘五处’、‘曲差’、‘眉冲’、‘攒竹’、‘睛明’,只因六大门派中无人练到这一层,在下也说不上来。” 余人自知他最后所言十处皆为头部穴位,一个个听得入神,谁也没有打岔,只不知他为何忽而聊起自家武学,又听他缓缓续道: “本门武学由内而外,招式固然各有所长,却也不是任谁都能修习,倘若内力不足强运招式,这十穴立时如针刺一般疼痛,轻则经脉错乱,中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诸位所练内力和我六大门派大不相同,强行修习风险极大有害无益,在下绝不危言耸听。” 屋内安静良久,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侠的为人,我们岂能不信?金老弟随口一说,任少侠如此诚恳,倒是令我们惶恐了。” 那姓任男子道: “我说这些,是想让诸位知道两件事。其一,莫沈两家实属劲敌,二位师伯武功深不可测,诸位切莫因为在江湖中不曾听过他们名字便掉以轻心;其二,诸位的掌门乃至所在门派都和我任家情同手足,他日我任家得报血海深仇,虽不能以上乘武学相授,但也必有厚赠。” 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侠你扯哪里去了?在下早已听掌门师兄说起,他和令尊一见如故八拜之交,令尊既能和掌门师兄肝胆相照,相信和其余掌门也是一样,今日我们各领掌门之命前来商议,看重的是任家和各门各派间的友情,却不是冲着厚赠来的。” 屋内数这姓瞿老者最为年长,他一说话,余人不住点头附和。 那姓任男子道:“如此,是在下失言,还请诸位恕罪。” 晋无咎正听到这里,左首边一间客房房门打开,微微一惊,心道:“怎么左边还会有人?刚才那个姓猪的说过,整个底层便只他们和纤纤姑娘,既然他们都在右边,那左边这个,多半便是纤纤姑娘。” 忽而想起临睡前听唐桑榆说,他们上船是因为盯上一个姑娘,不知会不会是这纤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⑤ 夏语冰在蓬莱仙谷中曾教晋无咎读过百家姓,他当时便记得模棱两可,到这会更是所剩无几,自然而然把“朱”当作了“猪”。 右首边反应极快,那姓任男子压低嗓门,道:“我师妹醒了。” 打开房门走到廊上,叫道:“纤纤。” 廊上光线若有似无,晋无咎往上退坐一格,听左首边纤纤娇滴滴的声音道:“咦?师哥,你怎么跑到那头去啦?我可以过来么?”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清晰听见少女说话,牟庄大会虽有女掌门在场,但性情豪迈不让须眉,耳听得纤纤嗓音柔弱,不由心跳急剧加速,暗想天下间除了夏语冰,竟还有语声这般好听的女子。 那姓任男子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在船上结识到几个朋友,你要过来的话,先把外衣穿上。” 纤纤道:“好呀。” 那姓任男子回入房间,低声道:“我师妹不食人间烟火,诸位但以真名相告便是,没有事先说好,仓促间另外取名,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又道:“师妹既然醒来,今夜先聊到此,明日丑时我们再谈。” 过得片刻,纤纤再次走出房间,晋无咎怕被发现,退至地下三四层正中,明知他们不会再聊正事,却对纤纤说不出的好奇,暗藏于楼梯扶手之后,待她自面前经过,先有淡淡一阵清香,瞧不出生得甚么模样,微光之下,看她身形比夏语冰更瘦小些,一身金黄,在廊中闪耀生光。 晋无咎眼睛被闪到几下,大是奇怪,想起蓬莱仙谷之中,铁笼边也有数不清的夜明珠,夜空中能将周边山谷照得一片敞亮,却从未得见谁的衣衫可以反射,这纤纤不知身穿何物,竟能有此等光泽。 那姓任男子早已迎候门口,待纤纤走近,柔声道:“我也介绍这些朋友给你认识。” 纤纤道:“好呀。” 那姓任男子每介绍一人,纤纤便乖巧招呼,对应那人亦会叫一声纤纤姑娘。 晋无咎一旁窃听,记住姓瞿的老者叫作瞿忠良,先一个中年男子叫作康童恩,后一个姓金的中年男子叫作金世乔,姓朱的年轻男子叫作朱丹麟,只不过在晋无咎脑中必是“猪丹麟”了,除此之外另外还有四人,分别叫作华圣、卢越、海宸锋、胡银帆,听声音长幼皆有。 晋无咎心道:“听你说了半天,那些人的名字我都记住了,反倒是你自己,我只知道你姓任,也不知道纤纤姓甚么,还是说,她就是姓纤,名字也叫作纤?小姐姐教过我百家姓,里面有这个‘纤’么?也许有也许没有罢,算了不去想它,反正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朱丹麟道:“任兄从进这屋子开始,便是一口一个师妹,先前我还不信有他说得这般美丽,现下一见,才知黄龙少主果真如天仙下凡。” 余人纷纷称是,赞誉之辞不绝于耳,纤纤直听得心花怒放,道:“我哪有这么好呀?” 晋无咎不知纤纤这“黄龙少主”之名又是个甚么由来,他自登上巨轮,先见船家后见钱锐,对这套讨好说辞大不以为然,心道:“你们一群大男人,合伙骗人家一个姑娘,再说了,这纤纤再美,也美不过小姐姐。” 瞿忠良道:“我们深夜叨饶,吵醒纤纤姑娘,还请见谅。” 纤纤道:“没有啦,我与师哥一样,半夜醒来睡不着,想敲他房门找他说说话,开门才发现他来了这里,并不是你们吵醒我的啦。” 晋无咎听她句尾时有“呀”、“啦”这些字眼,语速缓慢,好似每句话都在撒娇,心道:“要是我身边常有这样一个姑娘陪伴,倒也有趣。” 自叹记事起便与虫兽禽畜为伍,虽情义深厚,终究份属异类,想到卓夏情深爱重,姓任男子与纤纤出双入对,便连唐桑榆也有钱锐跟着马屁拍个不停,一时孤独之意油然而生。 瞿忠良道:“既然纤纤姑娘醒来,正好在下有些犯困,不打扰你们师兄妹叙话了。” 他这一说,余人先后起身告辞。 晋无咎倒也没有全然走神,听八人先后出门,不知他们是否住在地下四层,万一不是,上楼途中必然经过自己,不敢逗留,轻手轻脚快步向上,一路听见八人踩上楼梯,暗自庆幸逃得够快,直至回到房间,心口还如小鹿乱撞。 出门半日,一口吃的也没找到,又累又饿,一时后悔不该上这贼船,转念又想留在牟庄有甚么好?整日里对着丐帮那四张苦瓜脸,还不如此处来得惊险刺激,耳畔再回荡纤纤几缕清音,更觉不虚此行,之后几日若有机会,他也忍不住想要认识一下这个有趣的姑娘。 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空着肚子胡思乱想,不多久眼皮酸麻,又再睡了过去。 ------------------------------------------------------------------------------------------------- 次日,晋无咎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眼前早已大亮,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见小二端着满满一盘酒菜站在门口,满脸堆笑道:“官爷,小的看这都午时了,您还一直没去餐房用膳,特意给您送些吃的过来,您看看这几道小菜,可还合您口味?” 晋无咎见到鱼肉,早已两眼放光,却不敢忘记脚下唐桑榆师徒,轻声道:“我自己来便是。” 接过托盘,又道:“我吃完这些还要再睡,你今日不必再来了。” 小二一字一点头,一句一哈腰,道一声“是”,带上房门去了。 晋无咎一阵狂喜,肚子空了一天一夜,举起酒壶品饮,他在蓬莱仙谷也曾陪卓凌寒小酌,手中这酒虽不如当时仙酿,口感也属上佳,提起筷子一顿猛吃。 他对荤素也不怎么挑剔,半只肥鸡、一条大黄鱼、一盘青菜蘑菇,在他口中一般可口,此外还有一壶上好绿茶,被他暂且搁在一边。 晋无咎吃到酣处,大喝一口,长舒一气,正觉心头畅快,门外忽而出现嘈杂,晋无咎竖起双耳,声音依稀是从甲板方向传来,好奇心顿起,开门后沿长廊走到窗边,每走两步不忘回头看看,谨防唐桑榆在楼梯口出现。 窗口望将出去,赤日当空正在眼前,晋无咎伸手遮挡,见右首云雾之后远山若隐若现,前方左首一望无际,被脚下“乒乒乓乓”之声吸引,一时也顾不得远眺。 甲板上三名男子缠斗一起,一方是唐桑榆师徒,另一方为一黄衣男子,晋无咎心道:“这两只不要脸的猪头,又在以多欺少。” 唐桑榆师徒一手“铜砂掌”在铜砂派中皆属顶层实力,晋无咎在牟庄亲眼得见,知道钱锐单练左掌,能推能劈,唐桑榆则再胜一筹,除却教给钱锐的这些,指力亦十分惊人,更能将一手铜砂内功借折扇传出。 晋无咎虽不认识这黄衣男子,却能猜到大概,唐桑榆垂涎女色,若他盯上的女子真是夜间出现过的那个纤纤,则现下出手阻止的,自该是纤纤的师兄,姓任的那个年轻男子。 铜砂派至刚之力,便连丐帮四大长老也难以匹敌,晋无咎虽亲见齐高神威,却知如他这等功力,只怕四大长老一辈子也达不到。 此时看那黄衣男子,打法又自不同,任由二人一前一后,面向内侧应对唐桑榆,外侧钱锐竟不敢过分逼近,偶尔上前一步,便有细小声音破空而出,又只能退避侧闪。 晋无咎回想起唐桑榆也曾以一敌二,对阵净衣派两大长老,当时见唐桑榆身法挪移间,总是尽可能教二人位于自己眼前,稍加细想也便明白。 但黄衣男子似乎全然不当回事,明明后脑不长眼睛,却能避开钱锐掌风,瞧不清黄衣男子手上动作,但每一次甩手,皆能令钱锐如惊弓之鸟,避之唯恐不及。 再过片刻,晋无咎慢慢看出些门道,黄衣男子脚下步法极快,唐桑榆一掌难以击实,手掌一旦伸出,黄衣男子立时伸指弹他腕脉,去势不快,却能又准又狠。 晋无咎但闻“呲呲”声不绝于耳,起初还有些惊异,空弹之下竟有如此威力,待眼前再多闪动数下,瞧出黄衣男子手中所弹,该是卓夏曾告诉过自己的所谓暗器,既想通这一层,则钱锐不敢欺近,自是惧怕为暗器所伤,见黄衣男子暗器去向不是外侧便是上空,心下好感,暗道: “这人不朝里边发射暗器,是怕伤到无辜之人。” 黄衣男子与唐桑榆各有忌惮,一个不敢正面迎掌,另一个怕被打中穴道,每招每式只出一半,二人脚下皆是极快,趋避无虞,反倒是身后钱锐手足慌乱,十步之中至少七步在退,剩下三步前进,也只试探攻击,晋无咎看得清晰,心道: “猪头的徒弟虽然打得难看,却也不是半点用没有,他进进退退,总能让这人分心,打猪头时准心便会变差,不然的话,猪头早就输了,这人厉害归厉害,却不是齐高的对手,更别说小哥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⑥ 唐桑榆忽道:“这位姑娘,你师哥很快就要输了,我看你还是从了我罢。” 晋无咎稍感奇怪,很快又想明白,果然下方传来纤纤的声音道:“你们两个坏人,两个打我师哥一个,师哥小心!” 听声音极是关切,同时也让晋无咎确认猜想,眼前黄衣男子,与昨夜那姓任男子为同一个人。 黄衣男子一声冷笑,道:“是么?” 唐桑榆同样笑道:“难道不是么?你身上暗器总有用完的时候,到时你拿甚么和我们打?” 黄衣男子道:“你打下去便知道了。” 晋无咎听他二人说话,不论语气语意,同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这般无休止斗将下去,终有一方要败,也不知谁在虚张声势,心念一动,暗道:“我怎么这么笨?船上全是这姓任的帮手,猪头和他徒弟还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肯定完啦,太好了!” 在这巨轮之上,他便只害怕唐桑榆师徒,心想要是昨夜参与密谈的其余八人一拥而上,直接把唐桑榆师徒杀了,自己便再也不必躲在房中龟缩不出。 果然唐桑榆忽而回头骂道:“是谁暗算老子?” 纤纤道:“我?我一直站着没动,怎么打你呀?你自己见鬼了么?” 唐桑榆又是“哎哟”一声,道:“谁说你这丫头了?我说你身边那混球!” 纤纤奇道:“瞿前辈,是你么?” 晋无咎听她说话,知道瞿忠良已在纤纤身侧观战,二人站在甲板通往客舱的大门口,自己不敢探头出去,瞧不见是何许人也。 黄衣男子得人暗中相助,双方强弱立判,唐桑榆一个回头,手臂内侧“小海”、“曲池”二穴同时中招,黄衣男子转身面向钱锐,双手连出,又拂中他左腕处“阳溪”、“阳池”、“阳谷”三穴。 唐桑榆师徒少却单手之力,再也无以对抗黄衣男子,后者疾进疾退,在二人腋下各自一托,只见两个身躯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扑通”两声跌入水中。 海面上登时传来唐桑榆师徒呼叫,一口一个“救命”,晋无咎对二人全无好感,只希望二人葬身海底才好,又见一名黄衫女子盈盈奔到甲板边缘扶栏,道:“师哥,我们救他们上来罢。” 听声音正是纤纤。 黄衣男子走到身边,晋无咎见二人均是一身黄色,所不同者在于纤纤衣衫表面满是一片一片,看来绝非普通材质,日光照耀下灿烂生光,晋无咎曾在蓬莱仙谷听夏语冰提过龙的传说,见纤纤身上果真便如龙鳞一般,对“黄龙少主”四字又再认可几分。 黄衣男子道:“不必,这二人轻薄于你,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晋无咎听得清楚,水中唐桑榆仍只连声求饶。 纤纤道:“可是不救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淹死在这海里啦。” 唐桑榆显是听见纤纤所言,叫道:“姑娘说得是……在下再也不……敢冒犯姑娘……”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听来是吃了好几口水。 黄衣男子道:“不会的纤纤,他们喝饱了水,身子便会浮上来的,不过受些惩罚,死不了人的。” 唐桑榆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哎哟……求二位高抬贵手……” 纤纤却似只听见师兄言语,道:“那好罢,让他们受些惩罚也挺好的啦。” 唐桑榆在水中扑腾几下,说话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久,将所剩无几的体力尽数倾注喉头,分六段憋出最后一句话来:“我是……山里……来的……我不……会游……泳啊……” 海面上终于一片平静。 晋无咎大喜,心道:“哈哈!想不到这猪头竟然这般死法,可真是便宜了他,我安全了。” 又想道:“猪头既然死了,我还躲在屋子里做甚么?可以去甲板上玩啦。” 一想到纤纤此时便在甲板上,更是三步并作两步。 二层遇见小二,听他问道:“官爷您不是说还要睡觉么?” 晋无咎大手一摆,道:“睡醒了。” 直奔楼下而去。 甲板上已有好些人在,想是先前见到有人比斗,一个个不敢走近,如今一方葬身海底,料想再也打不起来,纷纷走出客房到此欣赏海景。 甲板一片宽广,人群分堆各站,扶手边大有空位,晋无咎见纤纤师兄妹两旁无人,一边若无其事走近,一边心中默数,数清除自己外还有十五堆,少则一人,多则三人,心道:“夜里说话的有九个人,剩下的人最多分作八堆,不听他们开口,我不知道哪几堆和这姓任的一伙。” 他只知纤纤的师兄姓任,却不知道名字,每次念及只能以“姓任的”取代,又想道:“纤纤也对这些人装作不识,自是昨夜散后,这人想出甚么借口,骗得纤纤白天不敢相认。” 反复回想上这巨轮后的疑点。 甲板以下明明四层,小二只报三层,偏偏九人恰在底层,此为其一。 黄衣男子分明与八派交情深厚,却告诉纤纤初识,此为其二。 唐桑榆师徒均是旱鸭子,一旦没水必死无疑,黄衣男子却对纤纤说并不致命,此为其三。 甲板上的人师兄妹好歹认得一半,在外人面前却视而不见,此为其四。 虽说黄衣男子为自己除掉唐桑榆师徒,可一想到他连如此天真无邪的师妹也要欺瞒,隐隐觉得也不是个好人,再过一会,又觉得纤纤似也太过好骗,心道: “小哥哥不论好事坏事,从来不骗小姐姐,但是话说回来,小哥哥武功虽比小姐姐高,脑袋可笨得多了,小哥哥要像这姓任的一般骗小姐姐的话,小姐姐只要一个眨眼便发现了。” 晋无咎憋屈大半日,来到甲板终于神清气爽,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西岸千峰苍翠,立于万顷波澜,东南巨海滔滔,溟涨时隐时现,若无其事转向东南,侧头瞥一眼纤纤,恰好后者也正扭头朝向自己,也不知身旁那姓任男子对她说了甚么,欣欣然细眉弯起。 晋无咎见她十四五岁,肤色白皙,笑起来明眸皓齿,一个慌神,赶紧瞧向另一侧,双颊一阵火辣,许久才平复下来,心道:“要说起美貌,这纤纤未必便及得上小姐姐,可我看见她,为何会如此慌张?” 整个午后,晋无咎便如丢了魂一般,假意注视身前右边,每过一会又向左边偷看一眼,却不敢与纤纤目光相对,师兄妹不住低语,听不清说些甚么,晋无咎背身过去,心道:“要是纤纤身旁的人是我,那该多好。” 再回头时,二人已不知所踪。 晋无咎四下望望,果然不见人影,想是自己陷入沉思,未曾留意二人自大门而入,暗暗一声叹息,回入三层房中,心想这巨轮只过数日便会靠岸,此后天高路远,总要分道扬镳,看看桌上一堆剩酒剩菜,坐下胡乱吃过几口。 下楼一趟,再回来时食欲全无,放在嘴里形同嚼蜡,想着总是花金子买来,也不能平白浪费。 吃着吃着,忽又想起夜间听闻,今日丑时九人还要继续密谈,不如趁着无事养精蓄锐,到时再去探听一番,黄衣男子昨夜尚未说到关键处,便被意外出现的纤纤打断,今夜所谈才是正题,心道: “小姐姐放我们离开蓬莱仙谷的时候,说过一句‘恩怨两清’,那自是说给老爷爷听的,小哥哥小姐姐对我只有恩没有怨,我和他们是不能两清的,日后总要找到他们,再好好报答。” 暗想卓凌寒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现在又身为天下正道盟主,这些事对他兴许有用,说不定等听过自己转述这些有用之事,便不再记恨自己放走晋太极。 其实晋无咎原本好奇心重,凌晨回到房里更是兴奋远胜恐惧,即使没有卓夏这层关系,他也必会准时候听,至于卓凌寒身上重担,无非是给偷听安上一个天大借口,甚至觉得对自己而言,探听这些人的秘密乃是职责所在。 晋无咎酒量不佳,一壶酒虽分两次喝完,也有些昏昏沉沉,拿起绢帕抹抹油嘴,再喝几口绿茶,接着倒下睡了。 ------------------------------------------------------------------------------------------------- 一觉醒来果然天色已黑,打开窗户探出头去,辨得亥时刚过,一二三层各有灯光,看来巨轮上还有多人未眠,不知这些人正自赏月还是对酒,此时唐桑榆不在,他将四盏油灯尽数点明,大摇大摆走出房间,恰好撞见日间小二。 小二又是缩头弓背走上前来,道:“官爷,您醒了?”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我饿了,餐房还有吃的么?” 小二连声道:“有!有!您屋子里的残碟要是没用,小的也顺便给您带出去。”晋无咎点一点头。 小二收起托盘,又道:“您看是小的带您下去,还是小的给您送上来?” 晋无咎道:“你送来也好,我便在屋子里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⑦ 一炷香后,小二端来满满一盘酒菜,道:“餐房的菜都凉了,小的命厨子给您新炒了三盘,请您慢用。” 晋无咎正想问他,为何过了这么久才上来?见这次盘上除一壶好酒、一壶好茶、一碗白饭、一斤牛肉,还有一盘炒螺、一盘豆腐、一盘素菜,叶子碧绿,看不出是甚么,确是出锅不久的新鲜菜肴,道过谢又坐下一顿大吃,却把酒壶放在一边,心道: “小姐姐常说酒会误事,我只吃菜就好了,等我听完回来再喝,既能压惊又能安眠,喝一壶酒有两个好处,对了,小姐姐教过我的,那个成语叫甚么来着?” 想得半晌也没能想起这“一举两得”,晋无咎也不以为意,将一碗饭四盘菜吃个精光,看看时辰尚早,搬张椅子坐于窗口,眼望海上明月怔怔想起心事,一会想到卓夏倍感亲切,一会想到晋太极犯起忧愁,再想到纤纤,又是开心又是惆怅,一时间百感交集。 面朝东方,夜空中但见江海神秘、深邃、幽静,双手支上窗台,下巴压住小臂,呆呆出神,好似睡着一般。 这般过得足有一个多时辰,既未捋清过往,又没想好将来,自言自语道: “还是过一日算一日罢,果然没有小哥哥小姐姐,我每天都不知道该做些甚么,只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又和猪差别不大了,等见到小哥哥小姐姐,我还是要好好问问他们,如果做猪,我不会留在‘蓬莱仙境’做么?何必跑到全部是人的外界来……” 看看月亮,丑时将近,灭了油灯,推门出去。 相同的路走第二遍,自要熟识得多,加之没了唐桑榆师徒威胁,晋无咎更是气定神闲,来到地下三四层中央,躲在扶手之后,见右首边房灯已亮,却还悄无声息,与此同时,左首边一间房门极其轻微的一开一关。 晋无咎想起前一日纤纤所言,师兄妹二人的房间非是相邻便是相对,纤纤既在左首边,那姓任男子自然也是,右首边想来因为主事之人未到,暂且无人开口。 晋无咎屏住呼吸,见那姓任男子自眼前走过,走入亮灯房间,客房中纷纷招呼,看来八人早已到齐。 晋无咎这才站起,小心翼翼走下剩余半层,正想如前一日般坐于阶梯之上,左首边再度传出轻如蚊蝇的开门声,晋无咎登时警觉,继而想明缘由,心道:“这姓任的表现得这么奇怪,纤纤毕竟是有了怀疑,所以在房里等到师兄出门,她也悄悄跟去,想要知道这些人说些甚么。” 想到纤纤总要经过楼道,晋无咎向上退回两格阶梯,回想起昨夜与瞿忠良四目相对那场虚惊,既然客房中的瞿忠良尚瞧不见半丈以内的自己,长廊上的纤纤更无可能瞧见阶梯上的自己,也便没有退至半层之间。 待纤纤走到身前,晋无咎见她一身衣衫没有反光,想是一早做好深夜偷听的打算,只穿得一身轻便,且香气比前一夜又浓郁几分,想到二人相距咫尺,她却浑然不知,心里一阵自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眼看纤纤便要走过楼道,亮灯房门忽又打开,廊上随之增色,晋无咎想起前一夜的险事,心道:“不好!那老头又要吓唬人!” 果然纤纤大为慌张,蹑手蹑脚躲入楼道墙后,面朝自己连上两格阶梯,脚尖直接踩上自己脚背! 晋无咎心知纤纤这一受惊必然尖叫,好容易躲过唐桑榆的追杀,万一被这姓任男子发现,有人接连两夜偷听他们交谈,他武功犹在唐桑榆之上,外加八大高手在旁,自己更无生还可能。 当此情境未及细想,双手十指已运力齐出,左指点中“日月穴”,右指点中“臑会穴”,纤纤万料不及此时此地躲得有人,小口初张,尚未发出一丝声响,娇躯已瘫软在晋无咎怀中。 “日月穴”位于乳下三肋处,“期门穴”下五分,点之即哑;“臑会穴”位于上臂,“曲池穴”上七寸,点之即麻。 晋无咎尚在蓬莱仙谷之时,夏语冰受晋太极之托,早知晋无咎会先行出谷,让卓凌寒传授几招点穴手法,强逼晋无咎记住几处哑穴、麻穴、晕穴,却不涉及三十六处死穴方位,万一遇见难缠对手,或能作为危急关头脱身之用,同时又不至于伤人性命。 此后晋无咎每日里贪于玩耍惰于练习,这门手法本已生疏得很,换作平常白日,便是一个活人站在面前,他也未必打得中方位,谁想此刻狗急跳墙,双手于昏暗中精准找到这一哑一麻,更有甚者,这生平第一次出手,对付的不是强于自己的敌人,而是全无缚鸡之力的纤纤。 瞿忠良明不见暗,算上哑仆在内,总共十人,竟无一察觉到楼梯口的变故,房门关上,里边又传出朱丹麟的声音:“瞿师叔总是这般谨慎。” 晋无咎一击而中,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一遍遍说道:“我竟然抱着纤纤……我竟然抱着纤纤……” 于客房中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过得许久,晋无咎回过神来,将纤纤横抱而起,一格一格缓步上楼。 晋无咎武功虽差,总算有些内力根基,否则单靠外力蛮横,即便找准这两处穴道,也无法令纤纤哑麻,地下四层到地上三层,晋无咎走来不算费劲,将纤纤抱入自己房中,扶她倚坐于窗前,点上一盏油灯,见她一身淡紫衣衫,正惊恐望向自己,道: “纤纤姑娘,我刚才一时情急,点了你的穴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别大叫,我解开你的穴道,再好好对你解释清楚,你要是觉得可行,就请点一点头。” 纤纤看他说得诚恳,惧色登减,张大妙目连连点头,晋无咎大喜,解开她被封的两处穴道。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初次与女子身体相触,先前变起顷俄无暇思索,这时却是大脑清醒,解完穴后满脸通红。 纤纤看他忽然间神态忸怩,奇道:“你怎么啦?你说不伤害我,那你适才为甚么点我穴道呀?” 晋无咎道:“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告诉你师兄么?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以后要天天追杀我。” 纤纤道:“师哥追杀你?不会的,师哥人可好啦,待谁都很好的。” 晋无咎听她说得天真,心想这些人谈话如此隐秘,自己居然连听两晚,你师兄待人再好,只怕也容不得我。 抬眼却见她双眸纯澈无瑕,一尘不染,咬了咬牙,只觉就算即刻为她而死,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当下将自己登上巨轮接连两夜摸到底层的经过说了一遍,却省略前一夜听见的内容。 纤纤道:“你站着不累么?也搬张椅子坐在我身边罢。” 晋无咎又是欣喜,又是激动,依言来到窗口,二人并肩而坐,齐齐凝望窗外月色。 纤纤道:“你既然昨夜也在下边偷听,那定是知道他们说些甚么啦,你不告诉我么?” 晋无咎嗫嚅道:“我……其实昨夜他们完全没有说到关键之处,你便出门找你师兄了,屋里那些人武功都强得紧,你像昨夜那样推门,他们立时便发现了,约定今夜丑时再聊正题,不过还是你聪明,像今夜这样推门,他们便发现不了。” 纤纤听他夸奖自己,笑靥生花,道:“发现不了么?适才他们这一开门,可把我吓坏啦,他们总是听见了声音,幸好我躲得及时,嘻。” 晋无咎笑道:“那你可真是上了他们的当了。” 又把昨夜与瞿忠良大眼瞪小眼的事也说一遍,直引得纤纤咯咯直笑。 晋无咎扭头注视,想起午后甲板上也曾多次看她,但每一次都是看过一眼马上避开,此时见她一脸无邪,竟不由痴了。 纤纤远望夜海,忽而轻叹一声,晋无咎道:“你为甚么叹气?” 纤纤道:“师哥每日里照顾我,甚么也不让我为他操心,但我知道,他其实心事重重,必有甚么烦难之事,却又不愿意说出来,让我为他分担一下,他对我,总是很好的啦。” 晋无咎见她怅然若失,生出不知何来一丝失望,正犹豫要不要把昨夜所闻都说出来,纤纤道:“你说他们此刻正在聊着正题,我忽然出现,害得你也听不见啦。” 晋无咎道:“他们的正题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你想要下去听么?” 心里却想道:“我若能像这样陪你坐着聊天,天大的正题我也不放在心上。” 纤纤摇摇头,道:“我便在你这里坐会儿罢,我虽然第一次见你,你还点了我的穴道,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晋无咎又是面红耳赤,道:“今日午后你和你师兄在甲板上,我便站在你的身旁,你没发现是我么?” 纤纤道:“是么?我完全没注意耶。” 晋无咎又是一阵失望,听她道:“要是明日午后你还站在我的身旁,我便一定会发现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回 属垣有耳⑧ 晋无咎被她一颦一笑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纤纤忽道:“与你说了这许久,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字呢。” 晋无咎道:“我叫晋无咎。” 说着把三个字各组一词,好教纤纤知道是哪三个字。 纤纤道:“无——咎——好奇怪的名字,就是没有过错么?” 晋无咎道;“哪里奇怪了?我的名字可是出自《周易》。” 说罢粗粗解释一通何为“或跃在渊,进无咎也。” 纤纤听得入迷,待他说完,道:“无咎哥哥,你竟然懂得《周易》呀,我听妈妈说过,《周易》乃是上古奇书,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你真的好厉害呀。” 晋无咎哪里懂得甚么《周易》?通篇所知便只夏语冰说过的这些,见她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敬佩,又被这一声“无咎哥哥”叫得全身酥软,想起夏语冰便叫卓凌寒作“凌寒哥哥”,当时听见便觉这个称谓十分亲昵。 不想如今也有一个姑娘这般称呼自己,听着一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赞誉之辞,否认的话来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道:“那你呢?我只知道你叫纤纤,却不知道你姓甚么。” 纤纤双眼变得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姓甚么。” 晋无咎奇道:“不知道自己姓甚么?这怎么可能?你爹爹姓甚么,你便也姓甚么。” 纤纤道:“我自然知道我随爹爹的姓,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每次问妈妈的时候,妈妈便忍不住哭,后来我长大一些,不忍心教妈妈难过,也就不再问啦,自我出生那一天起,我便只有‘纤纤’这一个名字,所以并非是我不愿告诉你,只因为我与你一样,也想知道得紧呢。” 晋无咎想说自己七岁之前的事早已淡忘,其实也比她好不多少,记忆中好像见过自己的爹爹,又好像没有见过,看她忧上眉周,岔开话题道:“我听那些人都叫你作‘黄龙少主’,这却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你那件黄色衣衫像龙么?” 纤纤果然转生笑意,道:“甚么呀,因为我家是在黄龙洞,我妈妈是黄龙洞主,我是她的女儿,生下来便是黄龙少主啦。” 晋无咎从未听说过杭州“黄龙洞”之名,心道:“那个陶元策说自己是甚么‘蒹葭洞’,这里又冒出个‘黄龙洞’,不知道有没有甚么关联?” 脸上却不露声色,道:“那又是个甚么样的地方?有机会可真想去看看。” 纤纤道:“那有甚么难的?等这只大船靠了岸,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就好了呀。” 晋无咎又惊又喜,道:“你真的愿意带我去你家么?” 纤纤道:“为甚么不愿意呀?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嗯嗯!我们是好朋友!等我们下了船,我就跟你们走!” 纤纤奇道:“你跟我们走?除了我还有谁呀?” 晋无咎道:“自然是你师兄。” 纤纤道:“那你可要失望啦,师哥这一路便是送我回家,等这船到了杭州府,我家自会有人候在码头,师哥便要忙自己的事去啦。” 晋无咎头更是点个不停,心道:“我一点也不失望!我才不想你那师兄也在!” 房间内沉默少顷,晋无咎道:“纤纤,你答允我一件事好么?” 纤纤道:“好呀。” 晋无咎奇道:“你都不知道我要你答允甚么。” 纤纤道:“因为我知道,你既不会伤害我,又不会叫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我自然可以放心答允你呀。” 晋无咎脸一红,道:“其实还是先前说的那件事,我昨夜偷听到你师兄他们说话,你能不能替我隐瞒?” 纤纤笑道:“你为甚么这么怕我师哥知道呀?他真的不会杀了你的啦。” 晋无咎心道:“你这姑娘,江湖阅历当真比我还浅,你师兄若是知道了,不杀我才有鬼呢,我先前确实愿意为你而死,不,不只是先前,现下我也愿意,但你说要带我去你家看看,我可舍不得这么快死去。” 嘴上却道:“我为躲那猪头,饿了好几个时辰,半夜趁他睡着,想下楼找些吃的,无意间听见你师兄他们说话,我当你是朋友,才对你说起这些,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纤纤捋捋鬓边发角,沉吟半晌,被最后这句话触动心弦,道:“要我答允你也可以,但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哟。” 晋无咎道:“甚么事?” 纤纤道:“这船还要再过两夜方才靠岸,我师哥他们再要说些甚么,你下楼来陪我一起偷听罢,我一个人也有些害怕呢。” 晋无咎心道:“我本来就有些好奇,你这要求岂不正好?” 道:“没问题。” 纤纤大喜,伸出右手小指,道:“那我们来拉勾,这便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哟。” 见他不明所以,也掰出他的右手小指,与自己勾在一起。 晋无咎与她肌肤相碰,只觉触手处柔若无骨,心神又是一荡,道:“那你现在要我陪你下去偷听么?” 纤纤摇头道:“今夜就算啦。” 想了一想,又道:“你适才说的‘猪头’又是谁呀?” 晋无咎道:“便是今日午后被你师兄扔下海的那两个坏人,我叫他们一个大猪头一个小猪头。” 纤纤直笑得花枝乱颤,道:“他们头不大呀,为甚么要叫猪头呢?” 晋无咎也笑道:“我因为讨厌这个人,便胡乱叫了,倒没甚么特别的来由。” 说这话时总是觉得,自己尚不清楚客房中那九人有何密谋,还是先不透露自己曾经到过牟庄、更曾与唐桑榆在树林中迷藏之事,他并非刻意隐瞒纤纤,只觉她全无心机,一旦日间透露出一星半点,姓任男子有所防备,再去偷听可又平增难度。 纤纤道:“这两个人确实是好讨厌呀,今天厉害一些的那个忽然走到我跟前,说我生得好看,还当着师哥的面拿扇子托我下巴,然后我师哥一个生气,便把他们扔下海里去啦。” 晋无咎看她神色,多半不知昨晚唐桑榆口中“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也不知下午甲板交手时有人暗中相助,只不过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连自己也不知晓,心念一动,道: “你师兄姓任,叫作任甚么,你总该知道罢?”纤纤道:“这是自然,他叫作任寰,便是我们平日所说‘人寰’与‘尘寰’中的那个‘寰’字啦。” 晋无咎想说这两个词语也不记得听没听过,反正这个“寰”字自己是不认得的,想想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人虽只初识,却因成长经历颇有些相似之处,对俗世同怀九分懵懂,独处房中一通长谈,竟然相见恨晚,各自说起一些儿时趣事,更停不下话茬,浑然忘却巨轮底层。 也不知过了多久,纤纤打一个呵欠,道:“我有些倦啦,也不知道现下是甚么时辰。” 晋无咎看看天空,道:“已然卯时了。” 纤纤道:“原来已经这么晚啦,对了无咎哥哥,你是如何通过月相看出时辰的呀?” 晋无咎道:“我在蓬莱仙谷时,小姐姐教我的,小姐姐可聪明了,甚么都懂,而且她也生得和你一样这么好看。” 纤纤被他夸得喜上眉梢,觉得“好看”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要比从唐桑榆口中说出真诚百倍千倍,道:“听你所言,蓬莱仙谷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呢,将来我若也能前去看一看玩一玩就好啦。” 晋无咎脱口道:“你若想去还不容易么?我下次回去带上你一起便是了。” 纤纤大喜,道:“当真?你不骗我么?” 晋无咎说出这句话,立时想起临别前夏语冰之决绝,只担心自己不能履行承诺,转头见纤纤满眼期待,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求得卓夏原宥,伸出右手小指,再次与纤纤勾在一起。 纤纤叹息一气,道:“我也好想像你这般自由自在,只可惜……” 晋无咎见她欲言又止,奇道:“可惜甚么?” 纤纤道:“我是女孩子呀,没有人保护我,妈妈不会许我一个人出门的,除非……” 晋无咎道:“除非甚么?” 纤纤抿嘴一笑,道:“没甚么,我要下去啦。” 晋无咎心道:“你是想说,除非有我保护你么?我愿意!我愿意!” 纤纤见他有些恍惚,道:“喂!醒醒啦!我要下去了,你送我哟,不然我会害怕呢。”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 纤纤道:“那我们就说好了哟,在船上假装路人,下船后你便跟在我后头,等师哥离开后,我自会假装无意间与你撞见,到时带你去我家,便没有人会怀疑啦。” 说完一吐舌头,模样极是俏皮可爱。 底层交谈尚未结束,但晋无咎此时大不相同,满脑子想的都是纤纤,后者踮起脚尖,附耳道:“我回房睡啦,明天丑时还在此处碰头哟。” 晋无咎被她耳边呵气,心神俱醉,也不知道回应了没,只怀疑是真是幻,再回过神时,纤纤已回到自己房间。 右侧客房中依稀有一人道:“要想围剿‘剥复双剑’,风险总是有的,好在有任少侠暗中安排,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晋无咎一心期待下次相聚,哪还管得他们甚么风险,好好休息一天养精蓄锐方为上策,没再偷听只言片语,直接回身上楼去了。 ------------------------------------------------------------------------------------------------- 【注】 属(音同嘱)垣有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① 次日晋无咎睡到午后方醒,感觉口干舌燥,想起两日下来竟没弄清餐房所在,出门又见楼道另一侧的小二,问明后得知在一层楼梯内侧,小二满口自责,说这都第三日了,居然忘记如此重要之事。 晋无咎早已习惯小二阿谀之态,没令他带路,直接下至一层,又见另一个同样服饰的小二,顺其指引推门进入,要来茶水一口气喝下两壶,再要些饭菜汤水,草草混过一餐。 巨轮上餐房设计十分别致,海星来,和那莫当家截然相反。” 任寰“嗯”得一声,道:“大凡对手见他剑气透寒,第一感是以速度见长,力量见短,殊不知恰恰相反,一旦想要以拙胜巧,以内力与之硬拼,才叫正中下怀。” 瞿忠良道:“原来如此。” 金世乔道:“难怪任少侠昨日想出那样的应对之法,听你这么一解释,在下算是懂了。” 晋无咎不知他口中“应对之法”会是甚么,只隐隐觉得必不怎么光明正大,一下子多出几分歧视,对那沈师伯随之多出几分好感。 任寰道: “速度力量均为相对,在下说莫师伯内力普通,那是相比于沈师伯,与常人相比则另当别论,这一点须得言明,反之沈师伯的速度亦是如此,所以在下绝无主张和沈师伯较量速度,亦无建议和莫师伯比拼内力之意,但教此计能成,二位师伯踩入陷阱,诸位还是要争分夺秒,务求倚多为胜,攻其无备,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便休想留得住人,即使诸位全身而退,二次出手也必难上加难。” 晋无咎听他脸不变色心不跳说出“倚多为胜,攻其无备”八字,心里一阵鄙视憎恶,登觉继夏昆仑与唐桑榆之后,这任寰不要脸的程度能与那二人并驾齐驱,暗道:“难怪老爷爷和小姐姐都反复嘱咐,说外界坏人太多。” 但觉手掌温软,心中一暖,又想道:“但纤纤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姑娘,瞧在她的份上,我只在心里骂这任寰也便是了。” 瞿忠良道:“知道这两条,确实于我等伏击大有裨益,金老弟,你说呢?” 金世乔道:“这是自然,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任寰道:“金前辈可是想问,二位师伯师出同门,何以剑招大相径庭?” 八人纷纷点头,对这个问题均感好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② 任寰道:“此间情由说来倒也简单,本门武学原本有两个分支,一者重力,一者重速,二者修习口诀皆是透明,四派弟子无一而不可阅。” 朱丹麟奇道:“四派?不是六派么?” 任寰道: “朱兄有所不知,本门武学极重天赋,若是根基不到强行修练,委实风险极大,底层二派受限于天资,虽也划分力速,却仅能学到其中入门篇章,非是六大门派存心厚此薄彼,而是避免二派弟子力不从心,招致走火入魔,对于二派之中个别优秀‘良材’,也要晋入我中层门派,方能得到进一步修练的机会。” 八人对六大门派所知甚微,全未意识道任寰口中“良材”另有其意,金世乔道:“这个好懂,那日任少侠也说,你家武学外人学来有害无益,实是一个道理。” 任寰点点头,道: “这其间却不是取一舍一的关系,须得二者兼修,方能有上层武学成就,只不过凡人毕竟不同于神仙,虽自初学始便二者兼修,却终须一主一辅,师父传授的诀文全都一样,由修习者自行分配比例,方有现如今六大门派之百花齐放,有的人生性中庸,选择四分力六分速,或者六分力四分速,也有的人生性极端,选择一分力九分速,或者九分力一分速,凡此种种,六大门派众人均有范例。” 金世乔道:“其中强弱没有定论么?” 瞿忠良笑道:“金老弟真不愧是武痴,一聊起武学便兴致勃勃。” 金世乔笑道:“确然如此,在下又打乱任少侠话茬,还望见谅。” 客房中传来先后几声沏茶,想是哑仆于九人桌边巡过一圈,任寰品一口茶,笑道: “好武成痴并没甚么不好,在下在二位面前只是晚辈,瞿前辈虽是好意,却不必对在下拘礼,在下和诸位一见如故,现下计划谈得差不多了,也很愿意将这些细枝末节和盘托出,他日双方一战不可不防,今日看来兴许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焉知将来不会成为人命关天的大事?” 瞿忠良道:“任少侠说得是。” 任寰对他本无责怪之意,清一清嗓,道:“力速之比只在修习者自身取舍,往往不会告知他人,从创派至今门人修为来看,五五划分最为失败,零十划分不可考虑,该是定论。” 金世乔道:“也即为须有一长一短,方能体现这门功夫的威力。” 任寰道:“不错,但金前辈若问我,在四六、三七、二八、一九之中,四者孰强孰弱,那在下实是答不上来,我任家善用暗器,在下练的是二力八速,这一层可以直言,练这八速,说得好听是保持距离,说得不好听是便于逃跑。” 瞿忠良笑道:“任少侠谦虚了,你以一敌二近身斗那两个铜砂高手,在下旁观始末,十分佩服,若只那唐桑榆一人,任少侠,你胜他便如探囊取物。” 金世乔道:“唐桑榆师承少林崇印方丈,一手‘铜砂掌’在正道中也能排得上号,至少我们八人是敌他不过的,任少侠你身为六大门派中游弟子,能轻取崇印方丈的高徒,这莫沈二人,当真能媲美崇印方丈和不尘掌门也未可知。” 任寰道:“小心些总是不错,到时挺身而出的都是自家兄弟,在下实不希望有任何一人伤亡。” 八人默然,均想真当对付如莫沈那般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伤亡谈何容易? 任寰又道:“可是说起二位师伯,最近这五年间,却发生了一些怪事。” 八人听他语气又变,一个个屏息凝神,无一出口询问,只静静等他娓娓道来。 任寰道: “二位师伯同年出生,凭借超凡悟性,十八岁那年便双双打败长辈师兄,成为门中最卓越的人才,二人日夜研习,不断交流,一者力中藏速,一者速中藏力,彼此知根知底,每次交手都是千招之外不分胜败,要知道他们都曾在百招之内打败其时门中最年长的弟子,六大门派原以莫沈为上,这二位师伯的出现,更是大大光耀自家门楣,而且相互间情同手足,年轻时候的他们也曾离开师门到过外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可如今想在江湖中得到一些关于二位师伯的蛛丝马迹,江湖中恐怕无人可以说出,只因……” 瞿忠良接口道:“只因见过他俩的人全都死了。” 任寰道:“不错。” 晋无咎感觉纤纤小手颤抖,心想自己也算见惯野兽搏杀,听到这里都有些恐慌,更何况纤纤这样的娇弱少女,将她小手更拉近几分,左右两手一起握住,心道: “我在蓬莱仙谷的时候,老爷爷和小哥哥小姐姐常把谷外称作‘外界’,现下任寰也这么说,难道六大门派也和小哥哥小姐姐一样,是在一个旁人到不了的谷中?” 他前一时还觉这些人暗施偷袭,手段太不光明磊落,听到这里又转了心思,这莫沈二人好不凶狠,竟把看见自己的人全部杀害,对一众人深夜密议生出几分理解。 任寰又道: “二位师伯回到师门,据说受到师尊大人重罚,但也不知他们找了甚么借口, 才教师尊大人搁下此事,没再往深处追究,三年后二位师伯各自收徒,接掌莫沈两家, 据说二位师伯近二十年里交往甚密,时常在一起切磋较量,虽然如他们那般神仙打架, 在下这种粗浅功夫,连看上一眼的资格也没有,但从二位师伯惺惺相惜可以看出, 莫沈两家各有所长,谁也不遑多让。 “最近这五六年,情况似乎发生巨变,虽然二位师伯深居府中,整日里闭关修练, 但是六大门派内部风言风语日渐增多,都说沈门弟子越来越不把莫门弟子放在眼里, 二位师伯同宗同源,门徒斗殴不敢擅动兵刃,拳脚对话互有胜负, 但似乎莫家弟子一味忍让,沈家弟子则得寸进尺,隔几日便寻些事端一番挑衅, 说起打架也未见得占到上风,但他们总是乐此不疲,我们身在六大门派看得清楚, 家父也在和我私下交谈时提到,这些迹象看来不过是弟子间的小摩擦,实则大有映射, 沈门弟子一进再进,身后必有沈师伯的纵容,莫门弟子一退再退, 身后也必有莫师伯的约束。” 金世乔见他说到这里忽而停顿,又见旁人也只沉思,打破平静道:“难道是任少侠那二位师伯的武功,在最近这五六年间分出高下?沈当家武功突飞猛进,盖过了莫当家?” 任寰点头道:“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家父和在下交谈时,言语间正是这个意思。” 金世乔道:“若是这样,在下倒有一个猜测。” 任寰道:“金前辈但讲无妨。” 金世乔道:“任少侠先前说到,贵派功夫有力速两个分支,又说到何者为干何者为枝始终没有定论,依在下浅见,莫沈二人进境,岂不正好说明这门功夫的两个分支,应该以力为纲,以速为目,二者同练二十年,看来不相上下,二十年后,差距才终于显现出来。” 余人听他说得有理,纷纷转向任寰,等他给出解答。 任寰道:“金前辈有所不知,六大门派往前追溯,以速见长的长者大有人在,便是师尊大人,似乎年幼亦是速先于力。” 金世乔道:“如此说来,是在下妄议了。” 任寰道:“金前辈千万别这么说,只因在下身在六派,才会知道一些内幕,若无门派中这些过往,必定也会和金前辈有相同猜测。” 金世乔道:“不知任少侠口中的那位师尊大人,功力是否犹在莫沈两位当家之上?” 任寰道:“金前辈问到了关键之处,诸位若不怎么困顿,在下随后自会细细告知。” 瞿忠良原本暗暗抱怨金世乔不识大体,眼下正在商谈正事,他却一味关心人家门人的武功高低,听任寰这么一说,自觉无理,与同伴齐言不困。 任寰道:“二位师伯足不出户近二十年,各自潜心修练,每过几月又切磋一次,假以印证彼长己短,六年前,沈师伯独自离府一次,三个月后方才重回府中,印象中便是从那一次起,二派间的和谐逐渐打破。” 瞿忠良道:“任少侠可知这沈当家去了哪里?” 任寰道:“沈师伯身为六大门派中的顶尖人物,出门无需向任何人通报,但从六大门派散布于外界的弟子口中得知,似乎曾于少室山附近发现过沈师伯的踪迹。” 八人齐声道:“少林寺!” 金世乔道:“如此说来,沈当家极有可能是登上少室山,从少林高僧那里得到点拨,终于顿悟,一夜之间超越莫当家。” 任寰道:“先不说是否点拨,即便是,少林高僧点拨的亦只能是武学修为,不会是内功招式,要说沈师伯历时短短三月,从少林功夫中找到克制莫师伯的方法,在下敢说,天下间绝无此事。” 见八人将信将疑,又道: “在下说过,本门武学自成一家,内功修习之法更是细致到了极处,运气时半分行差踏错不得,少林武学固然博大精深,这一层在下绝无怀疑,但以二位师伯的武功,纵使敌不过少林高僧,想来也不会相差太远,同一级别的二人之间,何来一人点拨另外一人,令其醍醐灌顶之理?” 众人默然。 任寰道:“在下没有分毫对少林高僧不敬之意,仅仅就事论事,诸位不日终要直面二位师伯,便会知晓在下今日绝非虚言恫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③ 八人听他说得恭敬,均想大敌当前,谨慎总好过轻敌,任寰接连三日提及此事,八人虽不完全相信,却无一出声质疑。 任寰道: “说来也巧,沈师伯出门这一次,江湖上便有传闻,说少林寺‘藏经阁’中《易筋经》失窃,底层二派中随即出现无知弟子以讹传讹,私下议论,说会不会是沈师伯所盗,但余下四派无人不知,这《易筋经》虽为天下至宝,引无数江湖人士垂涎,可于六大门派中人,实在没有半点用处。” 晋无咎对武学还只粗窥门径,纤纤更是一无所知,两个人大手牵小手,听得索然无味,再过片刻,晋无咎忽觉右肩一沉,纤纤侧头倚在身上,竟自沉沉入睡。 任寰又道: “敝派武学一大奇处,便在于招式繁复,而内力则为招式量身定做,诸位请想,凡我六大门派中人,以内力催动招式,单以膝下为例,自‘至阴’始,走‘足通谷’、‘束骨’、‘京骨’、‘金门’、‘申脉’、‘仆参’、‘昆仑’、‘跗阳’、‘飞扬’、‘承山’、‘承筋’、‘合阳’,至‘委中’起两路分而行之,手足招式须和之一一契合,稍行混乱,手上脚下跟之不及,出招便失了准头。” 金世乔道:“听任少侠描述,六大门派武学绝非外家横练功夫,显然也是极重内力,但内力外招如此契合,倒属罕见。” 任寰道:“至少对我和家父这种程度,确如金前辈所言。” 众人听他话中有话,一个个沉默不语,晋无咎也甚感深奥,半天下来也只听进去“招式”二字,心道:“你便在这里吹牛罢,哪天让你好好见识一下老爷爷的招式,包管你惊得舌头吐出来都缩不回去。” 任寰又道: “诸位虽然未能得见,但想来也曾听江湖中人说过,修习《易筋经》者,气血充盈,力随心动,遇强愈强,攒放自然,委实是集少林千百年凝炼之大成,一般人若修习得果,全身经脉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攻击指哪打哪,心至劲至,守御无需时时小心在意,即便于醉酒熟睡间,全身上下只消任何一处受力,对应部位立生反弹,敌人袭来之力愈大,所受反击之力愈大,先人智慧,当真教我辈凡人叹为观止。” 八人啧啧赞叹,想到自己身为武林中人,却对如此宝学无缘一见,不由饮憾于心。 任寰又道:“可这《易筋经》来到敝派,状况又大有不同,敝派武学恰恰以招为主,以劲为辅,先前在下所提这十四处穴道,若是真气不走预定运行,固是徒见肃杀不见威势,及至头部十处穴道,更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瞿忠良道:“听任少侠这么一说,在下也觉得有些好奇,若能受掌门师兄指派参与计划,在下也很想瞧瞧,这莫沈二人的招式能妙到甚么地步。” 任寰微微一笑,清一清嗓,道:“莫沈两家强弱对比,还有一事或可摸出端倪。” 瞿忠良道:“愿闻其详。” 任寰道:“二位师伯离开师尊大人后,沈师伯便娶了妻室,一年后大儿子出生,大儿子六岁那年,沈师伯家中再添一个小女儿,同年莫师伯也做了新郎,之后生下独女,听门中弟子传言,二位伯母生得十分美艳,这一子二女也都继承了父母容貌。” 八人不知他又何以聊及莫沈家眷,晋无咎坐于阶梯,听得不以为然,心道:“管她们生得有多美艳,反正我不相信能比小姐姐美,也不相信能比纤纤美。” 耳畔传来纤纤的均匀鼾声,头悄悄凑近,想要以嘴唇触她额间,脖子伸出半晌,终究还是没敢,又再缩回。 只听任寰续道:“沈师兄今年应是二十三岁,和沈师伯一般聪明,更说他青出于蓝,相比二十三岁时的沈师伯,功力只强不弱,沈师妹也是家学渊源,身手如何倒不大清楚,但她本是女儿身,光大门楣原也不必靠她。” 瞿忠良道:“任少侠的意思,那莫当家只有一个女儿,但教自身实力不输于沈当家,莫家后辈乏人,也必被沈家压了下去。” 任寰道:“不仅如此,两家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大,姐妹俩感情深厚,莫师妹却在十二岁那年,被父亲带离六大门派,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瞿忠良道:“莫姑娘比沈师兄小七岁,也就是今年十六岁,这么算下来,已有四年不曾回家。” 任寰道:“正是,在下说得粗糙,难得瞿前辈能将时间线捋清。” 瞿忠良笑道:“任少侠过奖。” 朱丹麟许久没有出声,道:“任师兄可是想说,莫当家此举绝非偶然?他预感到两家迟早反目成仇,所以趁早将女儿送出,藏身于安全之处,以免日后受到牵连。” 任寰道:“就目前来看,此事近乎必然,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莫师妹的行踪,终究没能逃脱沈家视线。” 朱丹麟道:“所以这莫姑娘,是已被沈家杀害了么?” 瞿忠良道:“那想来还不至于,莫沈两家暂时还只暗中不合,没有翻到明面上来。” 任寰道:“正如瞿前辈所言,沈家命人守在莫师妹藏身之处外围,以防止她暗中转移,而接受沈家委派的,便是归家。” 又有几人“咦”得一声,瞿忠良道:“归家,也是六大门派之一罢?” 任寰点头道:“归家处于底层,实力较弱,门下纵有‘良材’,也已投入中层。” 他又一次提及“良材”,八人仍未留意,瞿忠良道:“眼见最强二派开始你死我活,归家选主择路,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举,看来归家身为沈家忠犬,将来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朱丹麟道:“不知任家会选哪家?” 瞿忠良道:“任少侠和我等联盟结谊,为的便是将两家基业连根拔除,朱老弟你却在胡言乱语甚么?” 朱丹麟忙道:“在下只随口一说,请任兄见谅。” 任寰道:“诸位都是性情中人,在下不会见怪。” 又回入先前话题道:“看守莫师妹的,是归师叔的长子,据说是自告奋勇前去。” 朱丹麟笑道:“那姓归的定是见莫姑娘美貌,这才主动领命。” 瞿忠良道:“朱老弟又不正经了。” 看似责备,但对江湖中人而言,这些低俗玩笑本是家常便饭,只微笑制止,并无训斥之意。 任寰也笑道:“朱师兄说得并没有错,莫师妹自小娇艳更胜其母,不在六大门派这四年中,必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归师弟对她动心,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朱丹麟道:“这是为何?” 想了想又道:“也对,归家实力太弱,莫家多半瞧他不上。” 任寰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 朱丹麟奇道:“甚么缘由?” 瞿忠良见任寰久久不答,道:“难道沈当家已向莫当家提亲?” 任寰道:“瞿前辈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瞿忠良随口谦虚一句。 任寰道:“两家联姻本是喜事,但若将五六年间发生的事细细梳理,明眼人难免觉得……” 瞿忠良接口道:“沈家想要吞并莫家。” 八人见任寰不答,显是默认,康童恩道:“既然莫沈两家不和,何不等他们两败俱伤,任少侠再坐收渔翁之利?” 任寰道:“康前辈果然神思敏捷。” 康童恩自今夜密谈伊始,还是第一次开口,虽得赞扬,看他脸色却知不行。 任寰又道: “六年前莫沈两家交恶风声刚出,家父便找我谈及此事,任家和诸位门派交情由来已久,却又为何到今日才开始部署?一切看似有据可循,但两家毕竟没有翻脸,相互来往频有发生,门人面前也称兄道弟,万一这些传言只是捕风捉影,我父子已然等了六年,焉知不会再等六年?” 见八人点头,续道:“当然要说私心也是有的,退一步说,即便莫沈两家若干年后同归于尽,我任家背负深仇大恨,如不能手刃二人,终是心有不甘。” 瞿忠良道:“任少侠此言倒也诚恳。” 转向康童恩,笑道:“既已下定决心杀他二人,便宜速不宜缓,否则等到他俩老死,这仇也不用报了。” 任寰笑道:“只怕二位师伯命硬得很,便是在下身为晚辈,也不敢拍着胸脯说等得到那一天。” 众人齐笑。 顿了一顿,任寰又道:“在下这些也是戏言,但其实还有第三层原因。” 瞿忠良道:“第三层原因?” 任寰却不直说,转向金世乔道:“金前辈,在下可以回答你适才所问了。” 金世乔知道他要谈及师尊,道:“任少侠请说,在下洗耳恭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④ 任寰道:“依照在下前日所言,莫师伯和沈师伯身为六大门派最强的两位高手,于本门武学参透十之四五,那么师尊大人,未知是否十之六七。” 金世乔道:“连任少侠也不知道?” 任寰道:“惭愧,我身为中层弟子,若非师尊前来考较武功,我实是没有资格越过上层,求见师尊大人,所谓六七,不过也是家父和在下胡乱猜测,让诸位见笑了。” 金世乔道:“任少侠言重了,总之令师尊是要强过莫沈两位当家,却也没能达到不到如此详尽,倒是在下,因为庸碌惯了,在平辈中也只混个普通,这次假借游山玩水之名,来和诸位畅所欲言。” 瞿忠良道:“任少侠谦虚了,在下武功不如你,看人的本事却有几分,年轻一辈中,任少侠人中龙凤,你自称庸碌,定是为了家仇忍辱负重,这一点,在下绝不会看错。” 任寰起身拱手,道:“瞿前辈谬赞。” 余人见状,忙也站立回礼。 任寰道:“三日下来,在下想说的终于全部说完,回去必向家父禀报,我任家和各门各派情谊长在,待我任家大仇得报,再和诸位言谢。” 八人齐声道:“任少侠客气了。” 任寰道:“明日卯时,这船便会靠岸,明晚诸位便请好好歇息,他日江湖重聚,我们再痛饮一番!” 晋无咎听见客房内各人离席,转眼便要出门,心道:“幸亏我机灵,让纤纤先回房去,没甚么可听的了。” 当下转身上楼。 回到房中,晋无咎仰面躺倒,心道: “无聊归无聊,我好歹也是从头到尾听下来了,这些人也不知是甚么来头,听上去也算是名门正派,但是和牟庄谋划的又不是同一件事,之后几日我还得每天捋一遍,把所有经过印在脑中,好告诉小哥哥小姐姐他们知道,希望这些能对他们有用,然后他们能原谅我,这样我就可以带纤纤一起去蓬莱仙谷玩了。” 又想道:“就算没有纤纤,我也想要帮到小哥哥小姐姐,我能有今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全靠小哥哥小姐姐带我出来,我那时竟还叫虎狼去咬小哥哥小姐姐,当真该死!” 想着想着终于困了,一遍经过也没捋完,床头已传出鼾声。 ------------------------------------------------------------------------------------------------- 次日正午,晋无咎醒后找小二要来清水,洗漱后下到一层,见餐房冷冷清清,只内侧角落一桌坐有两个中年男子,桌上两坛不知是甚么酒,此外一碟碟残羹冷炙,看着甚是油腻。 晋无咎原本也想坐在内侧,找到另一个角落,与那二人隔开四张桌子,入座后点了一碗汤面,拿起桌上茶壶自斟自饮,饱睡之后难免口渴,小二见他喝完,又取来一壶给他,不一会汤面端上,里面鱼虾田螺放了许多,味道甚是鲜美。 晋无咎只吃一口,忽听那张桌上一人道:“康兄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少言寡语,我也大略知道你在想些甚么。” 另一人道:“那金兄怎么想的?是要千方百计的争取么?” 晋无咎听见二人声音,已知便是夜间八人中的康童恩与金世乔,这二人说话声音不响,显是稍稍压低了嗓门,但晋无咎听觉灵敏,低头吃面时,二人说话一字不漏传入耳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⑤ 金世乔道:“这个‘死’字,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总是假的,只不过我这臭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武功虽然差劲,却偏偏喜欢打架,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 康童恩笑道:“金兄只是好武,不是好斗。” 金世乔道:“是啊,康兄对那六大门派的武学,便没有一点好奇么?” 康童恩叹道:“年纪大了,慢慢便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况且我还有老婆儿女,丢不下他们啊。” 金世乔道:“康兄你比我还小着一岁零几个月呢,说甚么年纪大了,家室教人放不下倒是真的,现在想想,还好我老婆死得早,我也没有再娶。” 康童恩道:“金兄是甚么样的人,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一说起男女之事,嘴上玩世不恭,心里却忠贞不二,丧偶多年不见他娶,便是最好的例证了。” 金世乔道:“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喝酒喝酒。” 晋无咎听金世乔说甚么“还好我老婆死得早”,他在蓬莱仙谷耳濡目染,认定夫妇二人便该如卓夏这般相亲相爱,正要心中恼怒,又听康童恩一番解释,才知金世乔口是心非,实对亡妻大有追念,对他又多出几分敬意。 一碗面吃完,康金二人还在对饮,晋无咎离去时,听见康童恩兀自说着:“在下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实在是有些累了……” 一句话并未说完,但晋无咎已走出大门,后边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之后半日,晋无咎便只楼上楼下,不论房间甲板,到哪都做着白日梦,脑中所想尽是与纤纤携手江湖,便如卓夏一般鸳鸯侠侣,至于自己武功低弱不堪一击,与这个“侠”字半点不沾边,他是全没留意。 终于挨到天黑,拿些酒肉,坐于窗边望月独饮,心道:“那两只猪头,第一晚便是这般,可真会享受,现在他们死了,终于轮到我享受了。” 自出蓬莱仙谷,想致自己死命的便只唐桑榆师徒,不想这么快便葬身海底,回忆起牟庄敌对,自己实也没有吃亏,反而耍得他团团转,念及此处,心底竟萌生一丝不舍。 一壶酒下肚,晋无咎脑袋微醺,躺下睡了。 ------------------------------------------------------------------------------------------------- 凌晨天还未亮,晋无咎被门外小二吵醒,开门后见廊上油灯已被点满,小二站在门口,道:“官爷,再有半个时辰,我们这船便要靠岸,您收拾东西准备一下,看看还要不要吃些甚么?好饱着肚子上路。” 晋无咎打个呵欠,觉得精神还行,掐指算算睡了有三个多时辰,道:“也好。” 小二道:“好嘞,官爷请您屋里稍等。” 又往窗口方向走了几步,同样一套说辞,叫醒里边的住客,晋无咎上船三天四夜,竟不知这层还有别人,也不以为意,回到房间坐等清水早餐。 是时天方未亮,晋无咎膳后来到甲板,近听江流有声,远看山高月小,巨轮于茫茫大海中漂流四十个时辰有余,西首沿岸朦朦可见,只一时还见不到码头。 晋无咎左右顾盼,始终未见任寰纤纤二人,心下生疑,不知他们是否睡过了头,又想小二一间一间唤客人起床,总不会遗漏底层,不妨先行下船,躲在附近等她出现,反正放眼望去,漫山茂树遍地繁花,哪里都是藏身之处。 卯时正中,右前方停泊几条小船,岸边站有五六个人,巨轮搁浅,小船上一名船夫划桨靠近巨轮,走上甲板,向楼梯口一人递送一件不知甚么物事,又回身进入小船,将甲板上的游客逐个接到岸边。 晋无咎第一批踩上小船,登岸后找到一株槐树,趁无人注意,直溜溜爬入密叶躲藏,昏暗中也只能瞧见一个个人影,看不清每人长相,只知纤纤说过有家人相迎,多半便是岸边那几个,况且纤纤一身龙鳞,自己识不出旁人,却定识得出纤纤。 直到甲板上船客走完,客房区才又涌出一队,晋无咎数数身影,正是十人,其中一人个子娇小,衣襟透黄,飘然风中,必是纤纤无疑,身边那人同为一身黄衣,自是任寰。 黑暗中见甲板入口那人走近任寰,与他小声聊过几句,也不知说些甚么,身边似又有人加入,随后任寰似对纤纤低语关照,直到岸上余人离开,纤纤方在那人陪同下走到楼道,晋无咎看得奇怪,心道: “难道任寰将纤纤送到这里,自己还坐船原路返回?他自己坐船也还罢了,那八个人肯定应该下船才对,否则小二叫他们起床做甚么?又不可能是来送行的,他们在纤纤面前装作初识,可如果他们都要下船,为甚么现在还留在甲板上,而不是和纤纤一起上小船?” 半晌没有想通,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眼见纤纤便要走下楼梯,忽而“啊”的叫出一声,岸上五人同时道:“少主!” 果然是为接纤纤而来。 晋无咎大吃一惊,回想先前下巨轮时,甲板入口之人便是第一日收取黄金之人,见纤纤站于原地不动,竟已被这人劫持,只听任寰大声道:“丁管家,这是甚么意思?” 丁管家左手拿捏纤纤腕脉,右手掐住纤纤颈项,道:“甚么意思?嘿嘿。” 任寰道:“你有甚么事冲着我来,我师妹弱不禁风,不知哪里开罪了你?” 丁管家道:“冲着你来?我若有这能耐冲着你来,也不想拿这丫头做人质,这丫头生得这么俏,我原也舍不得杀她。” 任寰怒道:“你这老不羞!居然打我师妹的主意!” 丁管家见他上前一步,手上用劲,纤纤又是“啊”的一声,任寰赶紧退回。 丁管家道:“任公子想哪儿去了?这丫头做我女儿都嫌小,我丁全算不上甚么好人,但这种不要脸的事,我是看不上的。” 任寰怒道:“那你劫持我师妹,到底所为何事?” 丁全道:“所为何事?听任公子的意思,我要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了?” 任寰道:“那也得先听听你说甚么,不然你要我杀完这八人然后自尽,难道我也能从么?我们这里死干净了,我师妹一个弱女子,落入你的手中,岂不任由你折磨?” 丁全道:“任公子,你一个劲问我想做甚么,却不问你自己想做甚么,我想做甚么,难道你瞧不出来么?” 任寰冷冷道:“我甚么也瞧不出来。” 这时甲板上多出二十余人,正是巨轮上的小二丫鬟悉数到场,来到楼梯口一侧,分左右站于丁全两旁。 任寰道:“怎样?想以多欺少么?” 丁全道:“任公子城府真不一般,直到此时,还一口咬定是我们要对你不利,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我此举只为保命?这只船上总共二十六条人命,全掌握在我一人手里,若非你对你师妹还有一点同门情义,我只要松手放开这丫头,这里二十六条人命怕是都要送在你的手上。” 任寰道:“你这话说得我更不懂了,大家相逢便是有缘,无缘无故的,我要你们这么多性命做甚么?” 丁全道:“无缘无故,我也很想知道,任公子衣冠楚楚,谈吐不凡,出手也是名家风范,却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 任寰道:“丁管家何出此言?我甚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们?” 纤纤也忍不住道:“对呀丁管家,你一定是误会啦,我师哥最好不过,不会欺负你们的呀。” 丁全手上又是一紧,道:“别作声!” 纤纤道:“啊!师哥救我!” 旋即项上一紧,说不出话来。 瞿忠良走到任寰身边,道: “丁管家,我们登船后不知何处言语开罪?但双方争执下去总不会有结果,不如丁管家告诉我们,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了纤纤姑娘?若能冰释前嫌,那自然最好,否则的话,大家尽可想一个两全之策,各自安去,从此不相往来,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丁全道:“还是这位官爷痛快,任公子若一早这么说,也不用听我这么多废话。” 任寰森然道:“你到底想怎样?” 丁全道:“好说了,我想要九位下船,这丫头跟我们走,等船上所有人平安回到栖霞镇,牟庄自会护送这位纤纤姑娘平安回府。” 任寰怒道:“你休想!” 瞿忠良在任寰背上轻拍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丁管家此言未免强人所难,想任少侠和纤纤姑娘兄妹情深,又怎么可能把她交到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手中?” 丁全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二十六人左右性命不保,打不过你们习武之人,只能拿弱女子来陪葬。” 瞿忠良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之法,既能令丁管家放心,又可教纤纤姑娘不受伤害。” 丁全道:“官爷你省点心罢,我们这里二十六人并无一人会武,除了纤纤姑娘,换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拿不住,换人质的事,就别再提了。” 瞿忠良武功不高,但江湖经验老道,谁知今日碰上与自己一样老道的丁全,听他一语道破,只能转而道:“丁管家身为牟庄人,做起事来怎能这般蛮不讲理?单凭无端猜忌,就强行扣押一个弱女子,在下倒要登门拜访,向牟老爷讨个说法。” 丁全道:“官爷既然知道我们是牟庄人,那自然也该清楚我行得正坐得直,今日为保性命,这丫头只能和我们走一趟,回头老爷怪罪下来,便是赐我一死,那也是命数不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⑥ 瞿忠良两度被他噎住,回想当日上船,这人不过一副下人模样,不想交起唇舌来,竟是这般难以应付,心念一动,又道:“在下金门瞿忠良,掌门师兄李堃前两日还在牟庄大会,牟庄既已接纳正道同盟,你们又何以百般为难?” 丁全道:“牟庄只给正道同盟提供大会场地,本身却非江湖中人,你便说你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我也不知真假。” 任寰忽道:“接连三日那哑仆呢?唤他出来,在下和他对质。” 丁全道:“对质?那人又聋又哑,你对甚么质?” 任寰道:“若非此人从中挑拨离间,料想不会有此时误会,不找他出来却又找谁?” 丁全哈哈大笑,道:“任公子,你可真能牵扯,只怪我财迷心窍,接了你们这趟生意,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若是提早半日发现,早在你们日常酒菜里下毒了。” 任寰道:“船上早餐我们不是吃了?可没见你下毒,你是想说,只因我们出得晚了,你便看出我们留下是为杀人灭口?” 丁全道:“这个么,倒也不是。” 任寰怒道:“阴阳怪气不知所云,那你凭甚么认定我要屠船?” 丁全叹道:“是不是你们江湖中人,都是一般的不到黄河心不死?”递给身边小二一张纸条,道:“拿去给他看看。” 巨轮小二大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农家青年,不敢违抗,战战兢兢走到任寰面前,又战战兢兢跑回原地。 任寰摊开纸条,见上面十一个字分两列写道:“十人欲灭口,务擒少女为质。” 道:“这是从何而来?” 丁全道:“从何而来和任公子无关,你能被朋友出卖,我却不能出卖朋友,但我可以告诉你,这笔迹出自我一多年知交,他素来为人持重,若非得了可靠消息,也不必飞鸽传书知会于我。” 任寰瞳孔一缩,道:“朋友,出卖。” 瞿忠良见他转向同伴一侧,凑近一步,压低嗓门道:“任少侠,不可受人挑拨。” 任寰这次出行谈成大事,原拟下船后立即快马加鞭,谁知临到最后又生变故,眼见纤纤在对方手上,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投鼠忌器进退不得,对身旁八人道:“你们先走。” 八人虽觉不妥,但此时人多反而令对方防备,正欲离开,又听丁全道:“不只是他们,任公子,请你也一起走。” 任寰道:“未将师妹送回家中,我岂能独自离去?我便依你再走一趟,等跟你到了牟庄,你再将她交还,只能如此。” 丁全道:“不行!任公子你若跟在船上,我们这一船的人寝食难安。” 任寰勃然道:“我已一再退让,你这老东西若是冥顽不灵,难道我当真便不会杀人么?” 说着迈上一步。 丁全见他前进,手上又加了几分劲力。 纤纤登时呼吸困难,道:“师……哥……” 丁全道:“任公子,你不用吓唬我,我丁全在牟庄待了三十年,甚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左右今日也是得罪你们这些官爷,为了船上这二十几条人命,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便只这两条路,你爽快些选罢。” 任寰大怒,又向前两步,两手握拳,道:“我任寰生平不受人威胁,今日你若敢伤纤纤一根汗毛,我非但将你二十六人五马分尸,日后也必将你牟庄夷为平地!” 一众小二丫鬟直吓得面如土色,直向两旁避让,丁全见任寰一瞬间杀意高昂,想起第二日曾见他以暗器对付唐桑榆师徒,将纤纤挡在身前,双手用出六分劲力,纤纤更是说不出话,发出沙哑啊啊之声,岸上“少主”、“少主”之声不绝。 瞿忠良道:“任少侠,不可鲁莽,纤纤姑娘的性命要紧。”伸手想要拉他,却不料触手处如握烧炭,赶紧松开,心头大为震惊。 丁全性子也极为刚烈,眼见已成玉石俱焚之势,怒道:“那便一起死……” 最后一个“罢”字未出,忽听“砰喀”两声,紧接着纤纤嘤咛娇叫,整个人委顿下来。 任寰不知发生甚么,应变神速,冲到跟前扶起纤纤,不及细问,将她横抱退后十步,才见丁全向前扑倒不知死活,身后站立一个全身湿透的少年,心下明白大概,这一声“砰”应为少年偷袭得手,这一声“喀”该是丁全骨头碎裂。 两侧小二丫鬟见丁全倒地,个个满脸惊骇,更有数人更尖叫出声。 任寰喝道:“叫甚么叫!这丁全说甚么便是甚么么!我们自好端端的离去,谁要杀你们了!莫名其妙之至!自己存心寻死!” 待对面安静下来,轻掐纤纤人中,总算见她悠悠醒转,柔声道:“纤纤,你没事罢?” 纤纤道:“师哥,是你救了我么?” 任寰放下纤纤,道:“不是我,是这位少侠。” 转向少年,道:“这位少侠,请上来一步说话。” 纤纤顺他目光看去,喃喃道:“无咎哥哥,原来是你呀。” 这少年自然是晋无咎,他于槐树深处见纤纤忽遭挟持,偷偷下树,趁所有人注意都在甲板入口,跃入水中,潜行靠近巨轮,自阶梯而上,直来到丁全身后,所有小二丫鬟眼中只有任寰一行九人,竟无一个察觉晋无咎已在咫尺之遥。 晋无咎出手前也是犹豫许久,只怕一不小心误伤纤纤,直到最后丁全想要鱼死网破,晋无咎方才奋力一击,这是他出谷后第三次使这招“或跃在渊”,第一次面对施豹,第二次面对唐桑榆,对手武功皆远胜于他,这第三次面对的,却是一个完全不懂功夫之人。 丁全既无内力又无防备,背部生生迎受两掌,甚至没来得及疼痛已直接毙命。 任寰奇道:“你们认识?” 纤纤一吐舌头,道:“呀!说漏嘴啦。” 任寰道:“纤纤,这是怎么回事?” 纤纤道:“师哥,其实我与无咎哥哥一早便认识啦,瞧在他救了我的份上,你可以不问么?” 任寰笑道:“自然可以。” 眼神中满是爱怜。 纤纤嘻的一笑,道:“师哥你真好,无咎哥哥正好要去黄龙洞玩,我便说带他去家里做客啦。” 任寰道:“你这次出门后,不是一直跟着我么?怎会如此凑巧在船上偶遇?” 纤纤扁嘴道:“师哥你答应人家不问的呀。” 任寰道:“好好好,不问不问。” 纤纤笑吟吟转向晋无咎,道:“这便是我的师哥啦。” 晋无咎拱手叫道:“师哥。” 纤纤“噗嗤”一声,道:“无咎哥哥,你傻啦?这是我的师哥,你怎么能叫师哥呀?要叫任大哥啦。” 晋无咎忙道:“任大哥。” 任寰道:“无咎兄弟不必客气,你全身湿透极易着凉,还得赶紧换身衣裳才是,不知有没有随身衣物?若是没有,在下可以相赠。” 晋无咎道:“我的衣物都在岸上,谢谢任大哥关心。” 说着转身先去。 瞿忠良待他上岸,走到丁全身边,蹲下探探鼻息,发觉已然断气,微微皱眉,再看背后伤处,更是吃惊。 任寰道:“瞿前辈,怎样?” 瞿忠良道:“‘降龙十八掌’。” 一群人尽皆变色。 金世乔也上前细细确认,道:“果然是‘降龙十八掌’,但功力远远不够,不知有没有刻意留手。” 瞿忠良道:“话是不错,可不管留没留手,人终归是死了。” 说这句话时压低嗓门,显然是怕纤纤再受惊吓。 任寰走在当先,对兀自心有余悸的一众小二丫鬟,道:“今日之事你们看在眼里,我若真如丁全所言,这里早已血流成河,回去以后想如何向你们老爷禀报,悉随尊便。” 一个小二见任寰盯向自己,诚惶诚恐道:“小的自会如实禀报,公子确无杀人之心,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余人连声称是。 十人来到岸上,早已恭候的五人行礼道:“少主,任公子。”任寰点点头,道:“我将纤纤平安交给你们。” 随行五人出门这好些天,也都赶着回去复命,任寰一一道别后,见晋无咎已换完衣裳从林中走出,走到跟前,道:“无咎兄弟,蒙你出手相救纤纤,在下不胜感激。” 晋无咎道:“任大哥千万别客气,纤纤也是我的好朋友,现下她没事就太好啦。” 纤纤听见他们对白,想着二人都对自己关怀备至,芳心甚喜。 任寰道:“敢问无咎兄弟,适才所使是否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点点头,轻轻“嗯”得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⑦ 任寰道:“无咎兄弟和卓帮主又怎么称呼?” 晋无咎道:“我只学了小哥哥一点功夫,让任大哥见笑啦,小哥哥比我大不几岁,他的‘降龙十八掌’才真叫了不起。” 任寰和颜道:“卓帮主的传人,必不会是奸恶之徒,如此我便放心了。” 晋无咎不知他有甚么担心,只道:“多谢任大哥。” 任寰道:“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既然无咎兄弟要去黄龙洞,师妹这一路便相烦护送。” 晋无咎见他要走,心中暗喜,却装作一脸凝重,道:“我一定好好保护纤纤,请任大哥放心。” 五名家仆领三人自林间蹊径穿过,五十步后便有马车候于桩前,任寰向他们讨要一匹健马,托付纤纤与晋无咎几句后,纵马扬尘而去。 晋无咎看得好奇,道:“你师哥好厉害,我只听小哥哥小姐姐说过骑马,自己却不会。” 纤纤又是“噗嗤”一声,道:“我们不用像师哥那样赶路啦,你随我一起上马车罢。” 转向五名家仆,道:“这是我的无咎哥哥,我带他去我家里玩。” 纤纤在甲板上危在旦夕,为晋无咎出手相救,五名家仆亲眼所见,若纤纤不幸被害,五人难辞其咎,回府后难免受到重罚,更可能性命不保,晋无咎救下纤纤,实也间接救下自己,一个个恭恭敬敬道:“恩公请。” 纤纤“嘻”的一声,拉过晋无咎进入马车,后者掌中小手微凉,想到前一夜纤纤在自己肩头睡了许久,心驰神摇,飘飘欲仙,回想蓬莱仙谷中的过往,当真恍如隔世。 巨轮上这一闹腾,马车辰时方才出发,天色已然大亮,蹊径两旁槐柳纵横交叠,海面上朝阳为林叶阻隔,透过罅隙出现零星光点,遍地晶莹剔透。 纤纤嘟囔起小嘴,道:“我在船上贪睡,都忘记去甲板看日出啦。”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日出有甚么稀奇?我在‘蓬莱仙境’时,东面一眼望不到头,天热的时候,我便睡在山,四位掌门已经离开牟庄啦,离开之前托牟庄中人传讯过来,说甚么正道同盟有一件很重要的决定,托我转告给你们几位,请问几位方不方便移步到房中说话呀?然后师哥说,我师妹的家人已候在岸边,让我师妹先下船,我们再去房间说正事,好不好呀?” 晋无咎一边听她讲述,总免不了以娇弱声音对照魁梧身形,忍不住笑出声来。 纤纤奇道:“你为甚么总是笑呀?” 晋无咎道:“没甚么。” 纤纤更是好奇,一再追问下,晋无咎只能如实说了。 纤纤咯咯直笑,道:“我从小便是这样子呀,自己说话时也留意不到,但师哥可不是这样子讲话的啦。” 晋无咎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顿了一顿,晋无咎又道:“可是你师哥为甚么不送你下船?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下船,后来才会那般危险。” 这一路他越想越是后怕,看丁全最后的样子,随时一个失手便会要命,要是纤纤因而遭逢不幸,那自己也不想活了。 纤纤道:“师哥是这样说的呀,那个坏蛋也答允啦,说那我们就先进去屋里等你,你把师妹送到岸边后,就马上回来哟。” 见晋无咎一笑,知他仍是同一个缘故,也不理他,续道: “然后是我自己说的,既然师哥有事要忙,我自己走便是啦,反正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也不会有甚么危险呀,师哥想了想也答允啦,说那我站在甲板上罢,看你离去了我再进房间,又关照我几句,正巧那个时候,我想起无咎哥哥你定是躲在暗处看我,与师哥道别一声,回身想要上岸,没想到才走没几步,那个坏蛋便使劲掐住我脖子,说师哥要杀他们,还要我与他们走一趟,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啦。” 晋无咎点点头,想起最后任寰发狂的样子,道:“你师哥自是很在意你的,我悄悄来到那个坏人身后,后面发生甚么我都知道,那个坏人难缠得紧,就算你师哥坚持送你下船,他也总有法子拿住你威胁你师哥。” 纤纤道:“好在无咎哥哥你及时出现,总算虚惊一场,对啦,我听他们说,你最后打那个坏蛋,用的叫作‘降龙十八掌’,那是甚么很厉害的掌法么?我看那个坏蛋被你打一下都倒啦。” 晋无咎见她一脸天真,显然还不知道丁全已然死在掌底,心想既然任寰一行都不明言,自己也不便直说,免得令她惊惶,只道:“听我在蓬莱仙谷的老爷爷说,‘降龙十八掌’是天下第一的掌法。” 关于“降龙十八掌”为天下掌法之最,卓夏也曾对晋无咎说过,只不过在晋无咎心里,这“降龙十八掌”既是卓凌寒的绝招,那么出自自己之口,在无知者听来,总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相比之下,晋太极身为旁人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又要高得多了。 纤纤道:“哇!那无咎哥哥你的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呀?不知道与师哥比起来,谁更厉害些呢?” 晋无咎在她面前始终自蔽其短,到这时也不敢再说大话,如实道:“那自然是你师哥厉害。” 纤纤很是开心,道:“师哥虽然最厉害,但无咎哥哥也是很厉害的。” 晋无咎脸一红,心道:“看来我以后没事的时候,多少也得练些内力掌法,不然这种事混得过一时,可混不过一世。” 想到“一世”二字,思绪一发而不可收拾,从耳根到脖子齐齐发热,幸好纤纤这时也探出头去,没有发觉他的失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回 夜阑密议⑧ 晋无咎第一时间制止猿马心意,道:“你和任大哥师兄妹相称,你却不会半点功夫,那你们是一起学的甚么?” 纤纤道:“没有一起学甚么呀,因为师哥的爹爹与我的爹爹是师兄弟,所以我从出生起,便叫师哥作师哥啦,唉!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也没见过师哥的爹爹呢。” 说着垂下脑袋,眉色黯然。 晋无咎忙道:“对不起纤纤,我不该问你这些。” 纤纤道:“这不怪你呀。” 晋无咎又道:“那你这次怎么会和你师哥一起,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纤纤道:“妈妈平日里虽然看我看得很紧,但我与师哥出来玩,她还是很放心的,师哥武功厉害,待我又好,朋友也多,与妈妈说带我出来玩一个月,妈妈没怎么想便答允啦。” 晋无咎听她对任寰赞不绝口,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他对这些微妙情怀原也不解,只在心里暗暗问自己道:“为甚么纤纤夸她师哥,我却要不高兴?她不是也夸我么?” 纤纤见他魂不守舍,道:“你怎么啦?” 晋无咎脸再度一红,胡乱说道:“没甚么,在想甚么时候能带你去蓬莱仙谷?” 纤纤正想问他为何脸红,听他说的竟是此事,也红晕双颊,更增俏丽。 南大洋杭州码头距离栖霞岭四百里不到,马车全程在五个时辰上下,由于清晨遇事耽搁,一行人沿途并未入店茶饭,正午各自取些干粮填了肚子。 纤纤贵为黄龙少主,虽然娇惯却不刁蛮,这些粗食自是不对口味,一时咽之不下,却也拿了馒头面饼时时放在座边,饿了便拿出撕开几片,就着水对付吃些。 未申时分,马车于西湖湖畔停下,晋无咎与纤纤在马车里坐了半天,下马后四肢伸展,说不出的舒坦。 栖霞岭位于葛岭以西、岳王庙之后,山道入口处一块石壁寸草不生,上边白底红字刻着一首七律《栖霞岭上》,曰:“栖霞岭上紫云吹,疑是英雄血泪垂。画舫歌残悲夜雨,湖亭酒尽泣荒碑。几人过目能忘恨,何客登坟不肃仪。遥望故宫禾黍灭,惟余乌鹊对南枝。” 晋无咎大字不识几个,但觉字迹工整苍劲,忍不住多看几眼。 纤纤见他停下脚步,道:“无咎哥哥,你怎么啦?你是喜欢这首诗么?” 晋无咎红着脸,道:“没,没有。” 纤纤大奇,道:“那你为甚么脸红呀?” 见晋无咎左右言他,更是心痒,连连追问,道:“不行不行,你今天说甚么也要告诉我,不然我不饶你哟。” 晋无咎避无可避,只能嗫嚅道:“我不识字。” 见纤纤不语,又道:“我在‘蓬莱仙境’一个人生活到十八岁,后来虽和小姐姐学过半年,认得了一些,但这首诗,我还是念不下来。” 纤纤这才笑道:“那你想不想学认字呀?” 晋无咎忙道:“想!想!” 纤纤道:“那之后你要是不下山去,每日里我教你罢。”晋无咎更是不住点头。 纤纤又是一笑,将石上六十字念过一遍,晋无咎默默记下,又与她并肩前行,五名家仆只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栖霞岭海拔不高,山道狭窄,曲径通幽,两侧绿植郁郁葱葱,极富生机,沿路有几处佛龛,香火缭绕,行走其中,仿佛置身仙山。 纤纤扭头间,见晋无咎忽然沉默,小心翼翼道:“无咎哥哥,你怎么啦?” 晋无咎道:“这里和小哥哥小姐姐的蓬莱仙谷,好像还有几分相似。” 纤纤道:“是么?”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我在蓬莱仙谷的时候,走在山里也有些这样飘飘的感觉。” 心道:“但这里的烟雾是烧香烧出来的,蓬莱仙谷的烟雾是天然便有的,终究还是胜过这里。” 怕纤纤不悦,这些话没说出口。 纤纤道:“传说古时候这里很多桃花,每逢盛放时节,满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犹如满岭彩霞,故称‘栖霞岭’,只可惜我出生后,便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啦,但你说这里与仙山有几分相似,这个确是有的。” 说着伸出手指四顾比划,道:“这里往东是初阳台与葛岭,往南是岳王庙与曲院风荷,往西是骆驼峰,在那里可以看见西湖全景,往北便是我家黄龙洞啦。” 栖霞岭山势低缓,常人容易亲近,一路上行,各条山道均能看见有人闲步遛鸟,还有几人咿咿呀呀正自练声。 晋无咎道:“那些人是在唱歌么?可真难听得紧。” 纤纤笑得花枝乱颤,道:“无咎哥哥,你这些话可千万不能教人家听见啦。” 晋无咎道:“那是自然,我只悄悄说于你一个人听。” 他一路向上,得纤纤在身旁指引,耳畔掠过“金鼓洞”、“银鼓洞”、“金鼓泉”、“牛皋墓”、“蝙蝠洞”、“乌石峰”、“双灵亭”、“香山洞”云云,脑中只留住她的声音,至于一路景观,则是过耳即忘。 纤纤忽道:“我说这么多,你记得住么?” 晋无咎摇头道:“我没有小姐姐那么好的记性,你说这些,当时我是知道的,但过不多久便要忘了。” 纤纤笑道:“不打紧的,你可以在我家里住下呀,以后我常常带你来这里玩,用不了多久,你便与我一样熟悉啦。” 晋无咎道:“我当真可以在你家里住下么?” 纤纤张大妙目,道:“只要你愿意,自然就可以呀。” 晋无咎道:“可是小哥哥小姐姐告诉我,出谷后做甚么事都得要银子,我在登州用了一些,在船上用了一锭金子,还剩这些,我全部给你罢,你看看能够我吃住多久?” 说着将身上剩下的四锭金子与一些碎银子全部取出,递到她的面前。 纤纤噗嗤一笑,道:“无咎哥哥,你快收起来啦,我怎么会要你的银子呀?” 五名家仆一整日没怎么说话,直到这时,当先一人才走近跟前,道:“恩公,你救了我家少主的命,那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 纤纤道:“林叔叔说得自是没错啦,可就算你没救我,住在我家也不用给银子呀。” 晋无咎似懂非懂“哦”得一声。 纤纤道:“你小哥哥小姐姐说的是对外人,可我们是好朋友呀。”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只要你不赶我,多久我都住,以后你想去哪里玩,我就陪着你去哪里玩。” 说这话时难掩心中狂喜,只要能与纤纤永不分离,在哪都不怎么重要,左右看看,栖霞景观一下子增颜许多,蓬莱仙谷之于他,似也随之失色不少。 纤纤从小到大,何尝不是独处居多?母亲闲时会教些弹琴作画,日常却无同龄玩伴,虽贵为黄龙少主,出身堆金积玉,日子久了难免孤独,母亲怜惜她生而未见其父,对她宠溺备至。 好在她素来乖巧从不闯祸,对母亲言听计从,除非师兄任寰拜访,此外便只深居闺中,就算偶尔跑出大门亦是十步即返,从不教母亲担心,这次好容易尾随任寰陆行北上,一路玩得痛快,但自打水行南下,登上巨轮后便一直在想,回到家中又该无人相陪。 谁知正闷闷不快时与晋无咎结识,言语间说不出的投契,不知不觉吐露很多心事,待晋无咎表露欲同上黄龙洞,喜悦之情更是不遑多让,便连分别任寰,也远不如往日那般不舍。 忽上忽下再走一阵,又是一片民居,房屋坐北朝南建造齐整,民居前种有长排樟树。 纤纤道:“适才沿途你看见的人,有许多便是这里的村民啦。” 说着又忍不住笑道:“包括那些唱歌难听的人。” 晋无咎亦讪讪而笑,道:“我不懂唱歌,乱说的。” 纤纤也不理他,自顾自道:“这些樟树边便是通往岭上的路啦。” 瞥眼却见晋无咎呆呆凝视自己,奇道:“你怎么啦?” 晋无咎道:“没甚么,你说这些话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小姐姐。” 纤纤道:“从我们认识第一天起,便一直听你提到小姐姐,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呀?” 晋无咎道:“她和你一样,特别特别美,又特别特别聪明。” 纤纤欢颜道:“这些你早就说过啦,还有呢?” 晋无咎道:“小姐姐是蓬莱仙谷的主人,因为要生小宝宝,小哥哥便也到了谷中,一直陪在身旁照顾她,他们救出我之后,带我走过几条山路,小哥哥对谷中地形没有那么熟悉,小姐姐便会一路讲解,便如纤纤你这般。” 与纤纤双眼对视了一下,又道:“我忽然发觉,你们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纤纤道:“咦?长得也像么?” 晋无咎道:“我也说不上来,我离开‘蓬莱仙境’后,便只觉得你和小姐姐生得好看,也许天底下生得好看的女子,都是差不多的模样罢。” 纤纤咯咯笑道:“无咎哥哥,你又哄我开心,天底下好看的女子可多啦,才不是都生成我这副模样呢。” 晋无咎“哦”得一声,心道:“好像猪头说过,那个长翅膀的姑娘生得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也长得和纤纤差不多。” ------------------------------------------------------------------------------------------------- 【注】 双灵亭是清光绪辛丑孟冬上浣栖霞洞主文通募缘重建——远在文中背景时间之后——可由亭上石柱题刻得知,但笔者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最为准确的修建时间,故文中假定其时已有,若与历史不符,欢迎读者指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① 黄龙洞位于栖霞岭北面山脚,从岳庙边走道而上,左右二山夹峙,路旁有绿竹千竿,过“剑门关”、“紫云洞”、“白沙泉”,面前出现一座石牌门。 头得认真,幽幽有些感动,道:“原来是这样子呀,无咎哥哥,你也真是的,那我们先不忙参观,我赶紧带你去见妈妈罢,等见到妈妈,你便能放心啦。” 五名家仆一进家门,便有四人与纤纤打过招呼,自顾自忙碌去了,剩下一人尚在身后,听见二小对白,也是莞尔。 游廊下临碧潭,又是假山亭台环绕,穿过草木深处,眼前豁然一间大院,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花团锦簇,五色缤纷,园中站一身穿紫袍的中年美妇,约摸三十一二,衣香鬓影,珠围翠绕,自是纤纤母亲、黄龙洞主黄映瑶。 侧身对门,并未看见三人进入,正对身旁两名丫鬟吩咐甚么,此外还有一名佝偻老妇,右手拄一根粗拐,脸上有些皱纹,瞧来五十上下。 两名丫鬟见到纤纤,叫声少主后退下,纤纤随意“嗯”得两声,走到黄映瑶面前,娇声叫道:“妈妈。” 女儿出游一月方归,黄映瑶自是欢喜,道:“你可算回来了,玩得还开心么?” 纤纤道:“开心呀。” 又叫那老妇道:“秦婆婆好。” 秦婆婆躬身道:“纤纤。” 她原本驼背,再一弯腰,整个上身几乎便要横了过来。 晋无咎见这里都称纤纤作“少主”,惟独这个秦婆婆直呼其名,想必此人在家中,地位高于寻常家仆。 黄映瑶道:“听说你这次出门,带了个救命恩人回来?” 纤纤道:“妈妈你都知道啦?” 黄映瑶笑道:“你王伯已先你一步,来通报我了。” 这王伯便是随行五名家仆之一,于栖霞岭从二小攀谈中知晓一些,回来后走在当前,将晋无咎搭救纤纤、又有意入住黄龙圣境等事,先一步禀明黄映瑶。 纤纤回过头,对晋无咎使个眼色。晋无咎倒也不傻,上前一步,道:“晚辈晋无咎,见过黄龙洞主。” 黄映瑶见他高高瘦瘦,长得俊朗,穿衣打扮却稍显简陋,道:“晋公子不必多礼,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 晋无咎听她声音柔和,心下稍安,却也不敢直起身子,道:“洞主不用客气,纤纤是晚辈的好朋友,晚辈救她是应该的。” 黄映瑶点点头,道:“晋公子,你是丐帮弟子么?” 晋无咎道:“晚辈还没有加入丐帮,小哥哥还在蓬莱仙谷照顾小姐姐,等小哥哥出谷,晚辈也许便会加入。” 纤纤噗嗤笑道:“无咎哥哥,妈妈初次见你,你便又是‘小哥哥小姐姐’,又是‘蓬莱仙谷’的,妈妈哪里分得清楚呀?” 黄映瑶道:“不打紧,这些琐事,等回头再说罢。” 转向身边秦婆婆,道:“秦婆婆,安排晋公子住下。” 秦婆婆道:“是。” 纤纤嘻的一笑,道:“怎样?我说你多虑了罢?” 晋无咎道:“多谢前辈。” 晋无咎由秦婆婆引路,又有纤纤陪同,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块空地,绿竹遮天,泉溪汇流,几间落单房屋随意摆放,远不及栖霞岭所见民居那般井井有条,细看又有如星散夜空,自有一番韵味,品其格调,竟与蓬莱仙谷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秦婆婆走到其中一间面前,道:“晋公子,你便入住在这‘凉风之山’。” 纤纤道:“无咎哥哥,我带你进去罢。” 秦婆婆拉住她,道:“男子居室,你姑娘家怎能进入?” 晋无咎暗想这有甚么关系?巨轮上纤纤不也进了自己房间?见秦婆婆一脸严肃,没有问出口来,纤纤也不生气,只道:“咦?我不可以进么?那无咎哥哥你快些,我便在这儿等你出来,然后带你四处逛逛罢。” 秦婆婆道:“晋公子,老身先告退了。” 临走前不忘再提醒纤纤一句“不得入内”。 纤纤扁起小嘴,一脸委屈,道:“知道啦。” 晋无咎见她乖巧温顺,想来平日里常得秦婆婆指点,也不以为意,推门而入。 房间里不过床几椅案等等日常物事,三面墙上作有壁画,皆是流云山水,翎毛花卉,晋无咎看得入神,画中景象意境空明,与蓬莱仙谷有诸多相似,然细辨其形,印象中又找不到一处与之对应。 晋无咎面对墙壁出神半晌,忽听纤纤在门外叫道:“无咎哥哥,你好了么?” 晋无咎忙道:“来了。” 将包裹随手一扔,走出房间。 纤纤带着晋无咎走上另一侧山径,道:“你在屋里做甚么呀?这么久才出来。” 晋无咎将屋内壁画观感说得一遍。 纤纤一脸好奇,道:“咦?你看得懂画么?” 晋无咎道:“自然不懂,但又觉得有几分熟悉,适才在栖霞岭,便没有这种感觉。” 纤纤道:“也许凑巧与你过去所见有几分相似罢,别多想啦,对了,这里叫作‘卧云洞’,嘻。” 晋无咎见身旁一个云洞,上边题着三字,想来便是“卧云洞”,外边看入,洞壑宽敞,雾气弥漫,道:“蓬莱仙谷便都是这样的地方,走到哪里都在冒烟。” 身后快步走来一名丫鬟,道:“少主,晋公子,洞主已吩咐下人备好晚膳,请二位入‘悬圃宫’用餐。” 纤纤喜道:“我正好饿啦,无咎哥哥,我们走罢。” 晋无咎跟随纤纤,见她并不原路返回,从侧面山径绕道,踏上一条白石板路,脚下溪水潺潺,七八道弯折后来到对岸,于竹林中只一右拐,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偏厅,牌匾上写有“悬圃宫”三字。 纤纤见桌上已摆好饭菜,却只两副碗筷,问丫鬟道:“妈妈呢?” 丫鬟道:“洞主怕晋公子拘谨,已然用过晚膳回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② 纤纤“哦”得一声,让两名丫鬟退下,拉过晋无咎,欢天喜地上座,见他仍是满眼呆滞,道:“无咎哥哥,你又怎么啦?是不开心么?” 晋无咎道:“我怎会不开心?我是太开心了,好像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我竟能住在这里。” 偏厅只他与纤纤二人,胸口忐忑大减,抬头见偏厅虽只一层,但房顶盖得甚高,天圆地方,四周葵花蕉叶,彩绫轻覆,再看纤纤时,她已帮自己盛好米饭,赶紧伸手接过,道:“谢谢。” 纤纤道:“别客气啦,吃罢吃罢。” 晚餐过后天色全黑,舟车劳顿一整日,二小都有些疲累,纤纤想送晋无咎回“凉风之山”,后者坚持不让,说自己认得山路,可以找回,纤纤拗不过他,终是担心他在山中迷路,吩咐一个丫鬟悄悄尾随,自己则回房梳洗休息。 晋无咎回到房中,随意找家仆问得几句,洗后卧倒在床,兀自难信其有,自言自语道:“我竟然睡在纤纤家中。” 想到此后每日能与纤纤早晚相见,几度兴奋得跳将起来,辗转良久难以成眠,越想越远难以收拾,中间也有几回眼皮犯困,微一动神又即清明,这般似睡似醒也不知过去几个时辰,意识才渐渐模糊。 ------------------------------------------------------------------------------------------------- 午夜,晋无咎只打出第一声呼噜,便将自己吵醒,只听窗外扑翅声响,立时警觉,心道:“这是鸟群受惊的声音,发生甚么事了?” 登时睡意全无。 穿上外衣走出大门,回想鸟声自北边传来,这一日虽有月光,却透不过漫天竹叶,低头不见自己身影,双手须得放在眼前方能看清五指。 北侧竹子根根紧挨,相隔不过二指宽度,人身极难通过,有如一道天然屏障,晋无咎眼见无处钻入,心道:“这些竹子难得倒别人,却难不倒我。” 手上脚下同时用力,三两下爬到顶端。 竹叶密密麻麻,从外到里足有十丈,晋无咎自叶间穿过,面前又有参松,心道:“我和鸟生活的时间可比和人久得多了,刚才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 正想到此,夜空中又传出“咕咕”鸟叫,松树后似有“乒乒乓乓”声响传出,晋无咎听得清楚,心道:“有人打斗,却又好像不是两件铁器兵刃相撞的声音。” 高处可见半月,竹松相距不过两尺,晋无咎轻轻一纵,自竹顶处飞出,手掌轻巧抓牢一根松枝,整个人钻入松叶,钻得几下,见松树只种有一排,大不同于竹林里三层外三层。 再往前只有矮树,四方石路围成的一块草地中央,两名女子正自打斗,草地四角各有一株槿树枝上挂着油灯,将草地完全照亮。 晋无咎大感意外,眼前二女一中一老,自己全都认得。中年女子一身紫衫,双手各戴一只手套,左手泛红,右手泛蓝,指爪尖锐,在油灯反射下,映得林中遍地光芒,正是纤纤之母黄映瑶;老年女子一根粗杖,半空中不住拨挑刺劈,却是日间引路的秦婆婆。 月黑风高中乍见黄秦二人,晋无咎惊讶之余,顿生满腔疑窦。 黄映瑶日间紫袍换作紫衫倒也罢了,这红蓝二手教他立时想到蓬莱仙谷中的夏昆仑,秦婆婆亦全然不是日间龙钟老态,个头不高,腰背挺拔,如此说来,平日里是她故意弓身给人看的,最令他想不透的,是这二人明明一主一仆,却为何会趁着夜深,选在此处大打出手? 再看片刻,晋无咎稍稍明白,二人不像决斗反像切磋,他在蓬莱仙谷曾见夏昆仑与卓凌寒出手,这时见到相似兵刃,自然而然两相比较。 黄映瑶多处守势,对粗杖来势只凭双眼,粗杖指到哪里,她视线对准哪里,双手看似一热一寒,出招出力却是雷同,不似这红蓝二手在夏昆仑手中的一阴一阳,更做不到如夏昆仑那般闻风辨位。 秦婆婆则招招抢攻,打得甚是专横,每一招看似势大力沉,实则缺乏灵活变通,与卓凌寒相比,自如同蛙沉井底,便拿来与四大长老的棒法相比,也是蛮力有余,技巧不足。 晋无咎见过“火浣布手”与“五芝玄涧手”,又见过“打狗棒法”,对这种女子打斗看得无聊,精神稍稍有些涣散,心道: “纤纤从未对我说过家中有人会功夫,船上我也听任寰对那八人说,纤纤不食人间烟火,这么说来,纤纤多半还不知道自己妈妈和秦婆婆的事,她们大半夜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练武,肯定也是偷偷摸摸不让别人知道,可她们这么做,是有甚么目的么?” 想了半天没能想出所以然来,一时半会却也不想回去,心道:“夏昆仑和小哥哥自然是上流手法棒法,这两个怎么说呢?勉强算个中流罢,毕竟还有我这这样的小角色,我虽能看出她们不怎么厉害,但真要讲打,我是打不过她们的。” 忽又想道:“哎哟不好!夏昆仑和小哥哥是上流,黄洞主和秦婆婆是中流,那我岂不是成了下流?不对不对,容我再想想……” 正想怎样自圆其说,秦婆婆手中粗棒回缩,只听“啪”的一声,粗棍断成四截,落在地上,油灯下银光忽现,粗棍变成一柄长剑,秦婆婆整个身子纵前,长剑破空而出,紧接着一声清脆金属碰撞,四周鸟雀惊起。 晋无咎见秦婆婆突施冷箭,黄映瑶竟敢伸手格挡,还以为长剑要穿掌而过,险些惊呼出声,待剑尖停于掌心才反应过来,心道: “我却在担心甚么?夏昆仑也是这样的两只手,又厚又硬,普通兵刃根本刺不动它,反倒是这两只手应该很少见罢?为甚么黄洞主会有和夏昆仑这般相似的兵刃?难道他们之间有甚么关联?” 只听黄映瑶道:“还是不够快。” 秦婆婆道:“老身无能,不能为小姐分忧。” 晋无咎道:“分忧?分甚么忧?而且黄洞主年纪也不小啦,怎么还叫小姐?” 转念一想,黄映瑶虽比自己年长,比秦婆婆却小了很多,这么想来,叫“小姐”似也合情合理。 黄映瑶道:“欲速则不达,一次不行,便再来一次,今日不行,便明日再来。” 秦婆婆道:“再有十日又是初一,老身练不到一击必中,小姐又要多受一次苦,每每想到这里,总免不了分心,出手便难成体统。” 晋无咎听得前言不搭后语,心道:“初一会发生甚么事么?秦婆婆刚才那一剑杀气很重,她说要练到一击必中,那显然是要杀人了,她究竟要杀谁?为甚么杀不了那人,黄洞主便要受苦?” 黄映瑶轻叹一声,抬眼望向天空,幽幽道:“一晃十六年了,多受一次苦,少受一次苦,又有甚么分别?” 秦婆婆道:“老身只想让小姐尽早脱离苦海,十日之后,要不要……” 黄映瑶抢道:“不行!连我都能反应过来,更何况史宗桦?你我隐忍十六年,为的又是甚么?” 秦婆婆道:“老身知错。” 黄映瑶声音转柔,道:“你我名为主仆,实则知己,整个黄龙圣境,只我知晓你的状况,便连纤纤,我都未曾透露半句。” 秦婆婆道:“老身明白,适才一时冲动,请小姐责罚。” 黄映瑶道:“你我之间,还说甚么责罚?你为将我救出魔掌,苦练十六年,纵有再大的罪责,也大不过恩情。” 秦婆婆道:“老身自知责任重大,也知一旦失手意味着甚么,老身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小姐的后半辈子……” 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纤纤不知道的状况,说的自是秦婆婆其实会功夫了,黄洞主提到的‘史宗桦’,会不会是白天纤纤笑过的‘史伯伯’?那个穷酸书生武功很高么?黄洞主和秦婆婆为甚么要杀他?他又关黄洞主后半辈子甚么事?” 黄映瑶道:“秦婆婆,你只需时时练习,其余不必太多顾虑,你我虽求一击必中,可万一不中,那也是命数使然,我总有法子保得二人性命。” 秦婆婆惊道:“小姐,你想怎么做?” 黄映瑶道:“你在史宗桦面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一旦失手,我便无计可施,不如下嫁于他,寻个苟活。” 秦婆婆道:“那怎么可以?” 黄映瑶笑道:“我这十五年,和下嫁于他,又有甚么分别?” 秦婆婆默然。 晋无咎见黄映瑶灯光下笑得凄婉,对她的话却一知半解,心道:“纤纤的妈妈不是应该嫁给了纤纤的爹爹么?怎么又说要嫁给那个史宗桦?还是说,纤纤便是那个史宗桦的女儿?这么说纤纤是叫作‘史纤纤’?也不怎么好听,不过管她姓甚么呢,我总是叫她作‘纤纤’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③ 秦婆婆道:“小姐,你也别太伤感,也许姑爷……” 黄映瑶喝道:“住口!” 秦婆婆见她动怒,不敢再说。 黄映瑶一声叹息,又复低声,道:“他要做的事,谈何容易?十六年来,杳无音讯,退一万步说,便是做成,又能如何?替我将史宗桦碎尸万段,消我心头之恨,仅此而已,难道你还要我另有所图?” 秦婆婆无言以对。 良久,秦婆婆道:“小姐,今日纤纤带回的那个公子,你怎么看?” 晋无咎听她提到自己,登时两耳竖起。 黄映瑶道:“那个晋无咎么?武功差得紧,你想我怎么看?” 晋无咎还以为她会夸赞两句,闻言大失所望。 秦婆婆道:“我听王鹏曦说,那小子以‘降龙十八掌’救纤纤一命,还以为……” 黄映瑶道:“还以为怎样?史宗桦的武功怎样,难道你不清楚么?除非丐帮帮主亲临,一般角色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丐帮除历任帮主,原也没有甚么太了不起的人物。” 晋无咎被她说得面有惭色,回想牟庄大会四大长老败于唐桑榆师徒三人,这些话虽然听着失落,却也句句属实,心道:“对了,丐帮里那个齐高,应该还不差罢?” 秦婆婆道:“老身也瞧出那小子步法虚浮,留有一丝奢望,不知是否有意隐藏功夫,这才来问问小姐。” 黄映瑶道:“武功差便差了,我们原也没指望他能帮得上忙,不过他这一来,你瞧纤纤可有多开心。” 秦婆婆道:“那倒也是。” 黄映瑶笑道:“纤纤总是我的心头肉,瞧在她的份上,让那晋无咎爱住多久住多久便是,你当面也别‘小子’、‘小子’的叫人家。” 秦婆婆亦笑道:“当面我自然不会这么叫。” 晋无咎听得心花怒放,暗道:“难怪纤纤说,只要我见到她妈妈便能放心,这黄洞主当真是个好人。” 二人沉默片刻,秦婆婆道:“小姐,老身再练一会。” 黄映瑶摇摇头,道:“今夜你我都累了,明晚再练罢。” 秦婆婆道:“也好。” 走到四角灭去油灯。 草地上只剩月光,晋无咎躲在树上,见二人身影自西南角隐没,这才悄悄原路返回房中,躺在床上回思适才见闻,诸多不解,忽而心道:“小哥哥常对我说,做人要堂堂正正,我却怎么总是偷偷摸摸?” 细数出谷后的经历,偷偷跳船潜回、偷看晋太极与夏昆仑决斗、偷听施豹与吴赫交谈、偷偷逃出牟庄、偷听唐桑榆师徒对话、偷听任寰一行密议、偷看任寰与唐桑榆交手,再加上今夜之事,桩桩件件皆离不开这个“偷”字。 惟独还过得去的,便是与唐桑榆在树林里捉迷藏,还被冯义孝一通数落,事后想来,也确实算不得堂堂正正,他对是非善恶领悟并不透彻,心道:“我虽然偷看偷听,但好像也没做过甚么坏事,我做的这些事到底算不算错?回头可得好好问问小哥哥小姐姐。” 一旦脑中所想不是纤纤,晋无咎片刻便困,也不知想没想完,已不觉身在何处。 ------------------------------------------------------------------------------------------------- 次日一早,纤纤候于“悬圃宫”,见丫鬟引晋无咎前来,道:“无咎哥哥,你起得晚啦,睡得可还好么?” 晋无咎想起昨夜之事,“嗯”得一声,接过一碗白粥,道:“纤纤,我们今日去哪儿玩?” 纤纤道:“现下回到家中,可不能只想着玩啦,一会儿我带你去书房,教你读些简单文字,我自己要去练琴,午后我再带你四处逛逛罢,顺便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嘻。” 晋无咎奇道:“甚么事?” 纤纤道:“下午再告诉你,不许再问啦。” 晋无咎“哦”得一声,道:“反正你让我做甚么我都答应,说甚么求不求的。” 沿南侧竹径弯行半里,来到并排两座矮房,与自己入住的“凉风之山”形态相仿,纤纤手指上方匾额,左首边书房名为“华表宫”,右首边琴房名为“鹤声宫”。 一入“华表宫”,晋无咎顿生亲切,外间以画作地,三面以书为墙,内间铺有墙纸,两面作画,靠里一张案牍,四宝俱全,布置竟与蓬莱仙谷“神仙洞府”全无二致。 纤纤笑道:“无咎哥哥,你怎么啦?还在担心妈妈赶你走么?” 晋无咎道:“没有,黄洞主果真待我很好,我总担心自己是在做梦,怕一觉醒来,又甚么都没了。” 晋无咎倒非存心隐藏,前一日也曾表明,黄龙圣境与蓬莱仙谷诸多相似,可经过昨夜,忽觉黄龙圣境与夏昆仑同样大有关联,这才不敢过多吐露,来到这里短短一夜,发觉纤纤于自己家中之事诸多陌生,虽想不透黄映瑶为何相瞒,对纤纤疼爱之心却绝无可疑,心道: “黄洞主这样做,总是为纤纤好,既然是为纤纤好,那我也不透露便是。” 纤纤不知他一瞬间转过这许多心思,笑道:“等你习惯便好啦。” 随手拿出一本《千字文》,教晋无咎念了三遍。 晋无咎囫囵吞枣,三遍后竟只说错寥寥数字,纤纤大喜,让他坐于案前温习,慢慢消化,自己则跑去隔壁“鹤声宫”练琴。 晋无咎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心道:“我还道纤纤教我,便会觉得有趣,原来读书总是这般无聊的事。” 耳听得旁边琴声传来,也不知弹的甚么,站起来伸个懒腰,转身又去看墙纸上的画作。 整幅画作左半区深蓝为底,海天一色,几条碧绿走道蜿蜒水间,两旁郁郁葱葱皆是松杉,近处浮起一座尖过,‘蓬莱仙境’是蓬莱仙谷中最有仙气的地方,我在那里生活过十年,如果画的便是那里,我不会认不出来,但是……咦?” 退后至对面墙边,瞳孔忽然放大,画作左右半区一寒一暖,若以水作掌,以路作指,竟与夏昆仑的“五芝玄涧手”、“火浣布手”极为相似。 晋无咎并不知道这两只手的名字,可这一下也足令他吃惊不小,心道:“这么多事同时发生,绝不可能是巧合,纤纤家里一定藏着甚么秘密,和夏昆仑有关的秘密。” 晋无咎闭目沉思,又将整座蓬莱仙谷在脑中回转一遍,却找不出与黄龙圣境有何联系,心道:“可惜我没有小姐姐的聪明才智,若是小姐姐在这里,定能有了不得的发现。” 忽听纤纤的声音道:“无咎哥哥,你在偷懒么?” 晋无咎睁开眼,见纤纤俏生生站于内间门口,道:“没有,我看见墙上有好些字,你教我读的《千字文》里都有,所以拿来对照一下。” 纤纤喜道:“咦?想不到你这么用功,《千字文》只不过是入门文字,这墙上写的,可要难得多啦,你便是认全了上面的字,也未必知道说的甚么呢。” 晋无咎道:“纤纤,你读一遍给我听好么?” 纤纤道:“读一遍自然没问题呀,只是读书还得要循序渐进,不可以急于求成哟。” 晋无咎道:“我觉得写得好看,才拜托你读一遍,我自己总还是从《千字文》读起。” 纤纤嫣然一笑,道:“与我说话,就不用拜托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④ 纤纤走上一步,对着墙壁轻声缓道: “东方弗于岱九万里之外有呵罗提之国;南方阎浮利三十万里之外有伊沙陁之国;西方俱耶尼七十万里之外有尼维罗绿那之国;北方郁单五十万里之外有旬他罗之国;上方九天之上有元精青沌自然之国;中国直下极大风泽去地五百二十亿万时髦太和宝真无理之国。人皆高大,寿数百岁,恒吟歌,其音以化越老之人,令知其国有不死之教。东方呵罗提国一名日生国,上有数千丈高大、三千围、两两同根有大桑树,仙人啖食桑椹,体作金光色。地无寒暑,时节温和,多生神仙芝草,食之飞空而行。南方伊沙陁之国一名火庭天竺之国,甚多灵药、甘液、玉英,无所不有,取其兽毛作布,名之火浣布,小污以火烧之即鲜白,此仙人所衣,民人皆三百六十岁。西方尼维罗录那国一名云胡月支国,国人寿六百岁,上有山,生昆吾之石,治石成铁作剑,光明照洞如水精,割玉如土,又有吉光之兽,声如梵音。北方旬他罗国一名天镜之国,有五芝玄涧,涧水如蜜,饮之与天地同年。上方元精青沌自然之国一名洞渊清衍之国,天人授飞仙之方。中央太和宝真无理国,西王母之所治,上生金银之树,琼柯丹宝之林,垂苏瑚以为枝,结玉精以为实,仙人九万人。夏昆仑于己巳丁卯戊寅丁巳。” 晋无咎哪里懂得中间的繁复文字?若非纤纤声音娇弱动听,只怕早已睡着过去,从头到尾所等便只“夏昆仑”三字,若无其事点一点头。 纤纤见他作沉思状,道:“无咎哥哥,你对这幅画很感兴趣么?” 晋无咎道:“倒也不是,第一眼有些新鲜罢了。” 纤纤道:“我琴画比诗文要会得多些,虽然比不过你的小姐姐,但你若想学,我也是可以教你的啦。” 晋无咎道:“那也未必,小姐姐书读得多武功又好,但我在蓬莱仙谷半年,也没见小姐姐弹琴作画。” 纤纤笑道:“那你学是不学呀?” 晋无咎道:“我还是先学认字罢。” 纤纤道:“好呀。” 晋无咎在纤纤催督之下,再读两遍《千字文》,总算将所有文字认全,抬头正遇纤纤笑靥生花,看来竟比自己还要高兴,回以一笑,心跳怦怦加速。 午餐过后,晋无咎呵欠连连疲惫不堪,纤纤甚是体恤,让他回房去睡半个时辰,晋无咎歉然道:“我在蓬莱仙谷便有午休习惯,你若不喜欢,我以后慢慢的改。” 纤纤奇道:“午休又不是甚么坏习惯,为甚么要改呀?” 晋无咎只因想好接下来连夜查探,这才对纤纤扯了个谎,不免极是内疚,心道:“我将来定要加倍待纤纤好,以弥补我今日骗她。” 半个时辰后,晋无咎被门外纤纤叫醒,睁开睡眼,精神果然好了许多,打开房门,纤纤道:“无咎哥哥,解乏了没呀?” 晋无咎道:“好得多了。” 纤纤道:“那你陪我去个地方罢。” 晋无咎跟随纤纤,走前一日东侧来路,经水上游廊折往东北方向,水阔廊长,看来还有好一段距离,走没几步,又见前一日那中年书生俯望池鱼若有所思,右手折扇不住轻轻拍打左手,经过书生时,纤纤道:“史伯伯好。” 史姓书生回过神来,见纤纤身旁跟着一个陌生少年,笑道:“纤纤你好,你母亲可好?” 纤纤道:“妈妈很好呀,谢谢史伯伯关心啦。” 史姓书生微笑道:“不打扰你招待客人。” 又去端详池水鱼虾。 走出三十步远,晋无咎道:“我这辈子便只见过两个拿扇子的,猪头虽打不过任大哥,但武功还算不错,不知道又打不打得过这位史伯伯?” 纤纤笑道:“扇子可不是只拿来打架的,好比史伯伯,他是个文弱书生啦。” 晋无咎道:“那猪头人坏得紧,但我听丐帮弟子说,‘唐桑榆’这个名字取得倒是很有学问。” 纤纤道:“嗯呢,师哥对我说过那个坏蛋的名字,是有些典故的啦。” 晋无咎道:“不知道这位史伯伯又叫甚么名字?” 纤纤道:“无咎哥哥,你今天好奇怪哟,史伯伯叫史宗桦啦。” 晋无咎赧然笑道:“我有些事想不通,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才有的没的瞎问几句,你不喜欢的话,我便不问了。” 纤纤奇道:“我没说不喜欢啦,你有甚么想不通的呀?” 晋无咎道:“昨日我们回家的时候,史伯伯不是在家了么?为甚么黄洞主好不好,史伯伯却要问你?” 说话间二小穿过游廊,又有粉墙阻路,透过九个雕有龙形的花窗向空仰视,可见翠竹萧疏,亭台隐约,转过粉墙步入二门,眼前豁然开朗。 曲槛画廊环绕之中,涵藏一泓碧玉清池,池畔假山重叠,山石蔓挂,斑驳苔藓之中,崭露一个峥嵘苍劲的黄龙头,龙嘴中一股清泉如珠帘倒挂倾泻而下,铿铿锵锵,声如鸣琴,晋无咎瞧得入神,一时忘记适才聊到哪里。 纤纤道:“无咎哥哥,还记得昨日我们经过的‘黄龙古洞’么?” 晋无咎道:“有些印象,好像是说里边有个和尚。” 纤纤道:“是慧开和尚像啦。” 晋无咎“嗯嗯”两声,道:“我便是这个意思。” 纤纤道:“传说慧开和尚曾在这里建寺修行,某日一声惊雷,山石裂开有清泉喷涌而出,于是黄龙随慧开而至,所以便叫这里作‘黄龙洞’啦。” 顿了一顿,纤纤又道:“关于黄龙洞,另有一个民间故事呢。” 晋无咎道:“甚么故事?说给我听好么?” 纤纤见他今日话少,只道他意兴阑珊,听他追问,这才抿嘴一笑,道: “传说古代离此不远的‘紫云洞’中,住有一老一小两条黄龙,一日老黄龙作恶,喷火焚烧杭州城,小黄龙大义灭亲,带领众人把西湖水灌入‘紫云洞’,淹死老黄龙,扑灭大火,小黄龙却在搏斗中死去,人们流泪将小黄龙安葬,泪水渗入小黄龙的心窝,再从口中溢出,于是小黄龙坟上流出一股小瀑布,为纪念小黄龙,在瀑布流出之处塑上黄龙头,并将此处命名为‘黄龙洞’啦。” 晋无咎道:“这个故事有些凄惨,但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老黄龙不会游泳么?怎么会被淹死?” 纤纤噗嗤一笑,道:“一个传说而已,我可没见第二个人如无咎哥哥你这般认真的。” 晋无咎讪讪而笑。 二人于清池前并肩站立片刻,纤纤又道:“忘记回答你适才的问题啦。” 晋无咎道:“甚么问题?” 纤纤笑道:“看来你还挺喜欢这里的,连自己问过甚么都给忘啦。” 晋无咎“哦”得一声,道:“你说史伯伯么?你不提醒我还真的忘了。” 纤纤道:“我们朝里走罢,我边走边告诉你啦。” 沿画廊向里,四处新奇洞壑,精巧亭台,茂林修竹,森森浓荫,满是卧虎藏龙之神幽。 纤纤道: “你说起这件事,其实我也答不上来呢,大人们的事,我小孩子也没怎么过问,但十五年来看在眼里,反正妈妈不喜欢史伯伯,没有妈妈的允准,史伯伯也不能进入内庄,最多只能走在外围,看看风景吟诗作对甚么,反过来史伯伯对妈妈却十分关心,每次见了我,总要问妈妈好不好,他待我也是一直很好的,小时候常常抱我,每次出去也会带些好看好玩的东西送我,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啦。” 晋无咎“嗯”得一声,心知纤纤知道的也只这些,神不守舍这大半日,担心她会起疑,想起一事,道:“你说下午有事求我,这不是下午了么?” 纤纤道:“你总算想起我的话来啦。” 晋无咎道:“你待我这么好,你的话我当然都记得,你尽管说罢,我甚么都答允你。” 纤纤喜道:“无咎哥哥,你教我功夫好不好呀?” 晋无咎奇道:“你要学功夫?” 纤纤道:“怎么啦?你是不愿意么?” 晋无咎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不愿意,只不过……” 纤纤道:“只不过甚么呀?” 晋无咎道:“我是在想,你十五岁了还没有学,多半是黄洞主不让你学,我要是教你,黄洞主会不会发脾气,然后赶我走?” 纤纤咯咯笑道:“妈妈哪有这么凶呀?我也是早上才突发奇想啦,便是因为怕妈妈不开心,这才等你午睡去问妈妈,结果妈妈一口答允,说我想学便学,只要小心些别弄伤自己,所以只看无咎哥哥你啦。” 晋无咎道:“我自然不会让你受伤。” 纤纤大喜,道:“那你也答允啦?” 晋无咎道:“好。” 晋无咎蒙黄映瑶收留,满心感激正图施报,纤纤有事拜托,原是求之不得,不想所求之事竟是习武,心想就自己这身三脚猫功夫,教不几天便露馅了,开始后悔没在蓬莱仙谷勤加练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⑤ 纤纤见他只一个字又没声音,怫然道:“你不愿意便算啦,干嘛这副样子嘛?” 晋无咎忙道:“我当然愿意,但我也只和小哥哥学过半年,可比任大哥差得远了,我怕到时候教得不好,你要生我的气。” 纤纤这才转愠为笑,道:“妈妈常说我多愁善感,谁知无咎哥哥你想得比我还多,我又不要做天下第一,只想随便学些防身,再遇到船上那样的事,便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让师哥与无咎哥哥担心啦。” 晋无咎道:“那个坏人不懂功夫,你学三天便打赢他了。” 纤纤道:“那太好啦,师父在上,请受纤纤一拜。” 晋无咎忙托住她手臂,道:“你教我读书,我教你功夫,大家扯了个直,千万别说谁是谁的师父。” 纤纤道:“我可没想拜师,逗你玩的啦。” 左近并无山道上峰,二小只能绕行,山间小径呈顺时针,不知不觉折而向东再向东南,黄龙头已在身后里处,面前出现一片环形水潭,脚下一条二人肩宽长廊,通向潭心一座似圆似方的小岛,岛上青绿矮草修建得甚为平整,靠里一棵参天巨树,此外再无绿植。 晋无咎乍来此处,眼前忽而一片开阔,没了满目峰竹,但细品其韵味,又觉清雅恬淡,别是一番享受。 纤纤踩上长廊走在当先,道:“无咎哥哥,你瞧这里怎样?” 晋无咎道:“很美啊,你家每一处都很美。” 纤纤道:“这里叫作‘聚窟洲’,我家虽然地方很大,但一条条道路都是窄窄的,以后你教我功夫,这里不是一个很好的来处么?” 晋无咎道:“正是,这里用来练功再好不过。” 纤纤一连“嗯”得三声,道:“那我们说好啦,明日起你便在这里教我哟。” 晋无咎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会骗你?” 伸出右手小指,勾住纤纤小指。 回程路上,晋无咎道:“刚才那地方虽好,却为甚么要叫这个名字?” 纤纤道:“怎么啦?这个名字不好么?” 晋无咎道:“听上去好像所有人都在哭的样子,有甚么好的?” 纤纤又是噗嗤一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个‘俱哭’啦。” 说着拿过晋无咎右掌,伸指写了这两个字,再对他解释一番。 晋无咎掌心被她指甲刮得痒痒,听她说完,道:“那是不是上边聚着很多窟窿?” 纤纤道:“没有的事啦,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许多地方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啦,好比你住在‘凉风之山’,那间房间你住着冷么?” 晋无咎道:“那说得也是。” 嬉笑一阵,晋无咎又道:“纤纤你认识我以前,有想过要学功夫么?” 纤纤道:“想过呀,但是我家没人会功夫,自然也就没人能教我啦。” 晋无咎心道:“纤纤果然不知道黄洞主和秦婆婆,还有史宗桦三个人都会功夫。” 道:“那任大哥呢?” 纤纤噘起嘴道:“师哥太忙啦,没有太多时间陪我,而且他总说,姑娘家学功夫没甚么好,让我只学琴画便好啦。”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那可不见得,小姐姐文武双全,我便觉得很好。” 纤纤竖起拇指道:“就是嘛,还是无咎哥哥你有见识,嘻。” ------------------------------------------------------------------------------------------------- 此后一连十日,晋无咎每日午前入“华表宫”,被纤纤逼着读书认字,午后又与纤纤一起,来到“聚窟洲”练功一个时辰,纤纤没有丝毫根基,只能从吐纳呼吸学起,但她学练勤苦,晋无咎教她甚么,她都一一照做,十日下来也有小成。 晋无咎每夜穿过北侧竹障踏上松枝,总能瞧见黄映瑶与秦婆婆切磋,但秦婆婆最后杖穷剑见,总是不能令黄映瑶满意,二人每夜练不太久,一个时辰即回,几日下来,晋无咎摸清规则,总是掐点候于上空,待秦婆婆灭灯后离开。 晋无咎晚上睡得不够,白天读书自然犯困,纤纤有时从“鹤声宫”跑来查看,十九见他伏于案前大睡,几次下来心生不悦,她生性温柔内敛,也不抱怨,只把这些事放在心底,到下午练功时也便忘了,只用心学自己的,学完一个时辰,再与晋无咎四处游玩,心中不快只字不吐。 晋无咎生性懒散,时常羡慕丐帮弟子逍遥自在,只要填饱肚子不愁,他原本喜欢非吃即睡、非睡即玩的日子,读书练功时的疲懒之态,与每夜松顶窥探,关系实在不大。 第十日夜里,黄映瑶轻描淡写抵御住秦婆婆的长剑,道:“最近这一年间,你每月都有明显进步,我抵挡你这一剑越来越感力不从心,相信不出三月,便是用武之时,但是这个月你还不够凌厉,明日切记不可使出。” 秦婆婆叹息一声,道:“小姐又要多挨一月的罪。” 黄映瑶道:“这十五年下来,我都习惯了,你还没习惯么?走罢。” 晋无咎连候十日,只为探得更多讯息,眼见二人说不两句又走,只得悻悻回到屋里躺下,心道: “黄洞主和秦婆婆练功的地方这么隐蔽,史宗桦肯定是不知道的,明日便是三月初一,听黄洞主和秦婆婆的意思,明日秦婆婆杀不了史宗桦,黄洞主又要受苦一个月,虽然不知道是为甚么,但明天一定会有事发生。” 一个翻身,又再想道: “我第一天来到黄龙圣境,纤纤便带我进了内庄,史宗桦从纤纤出生起便已住在这里,十五年了还进不了内院,他的武功明明比黄洞主和秦婆婆加起来都好,为甚么不闯进去呢?对了,我真是糊涂得紧,小哥哥的武功也比小姐姐好,我武功虽然差劲,但比纤纤总好不少,但小哥哥总听小姐姐的,我也总听纤纤的,武功好是用来保护人家,可不是用来欺负人家。” 想明这一层,又被另一个问题困住,心道:“小哥哥待小姐姐好,小姐姐也待小哥哥好,我待纤纤好,纤纤也待我好,小哥哥常对我说,做人要懂得感恩图报,可为甚么史宗桦待黄洞主好,黄洞主却想让秦婆婆杀他?” 黑暗中眉头紧蹙,隐隐觉得黄映瑶做得不对,可毕竟是纤纤母亲,要他直指其非,也不敢往深处再想。 ------------------------------------------------------------------------------------------------- 次日晋无咎读书时又再睡着,这一次纤纤竟没来叫醒自己,“鹤声宫”中亦无琴声传出,走出“华表宫”问过丫鬟,竟已午时将过,纤纤早已用完午餐,独自前往“聚窟洲”。 晋无咎“啊”得一声,顾不得腹中饥饿,奔行过去,一个紫衫少女在巨树下打坐,正是纤纤,晋无咎不知她是否着恼,不便在她运功时打搅,也盘膝坐于身旁运气。 不一会二小睁开双眼,纤纤道:“无咎哥哥你来啦。” 晋无咎道:“纤纤你是生气了么?一个人便来了。” 纤纤微微一笑,道:“没有呀,你不爱读书,我原本不该强迫你,但回到家中,每日里该做的功课,我便一件也落下不得,你若一读书便犯困,以后每日这时来找我就好,这一带旁边有许多好看好玩的地方,我可以带你遍地游览。” 晋无咎看她的确不像是在生气,微微宽心,道:“那我每日找你午餐,吃完后陪你过来,早上睡够,便可以不用午休了。” 纤纤道:“好呀。” 回到黄龙头处,史宗桦又在端凝龙口飞瀑,见二小走近招呼,微笑回应一句,又复仰眺,这一次却没问纤纤“你母亲可好”。 二小一直玩到天黑,晚餐后晋无咎向纤纤道别,几日下来已大致摸清黄龙圣境地形,往来无需再有丫鬟引路,缓步独行时心道:“我来到这里十天,没见黄洞主和史宗桦说过一句话,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连纤纤都不知道,其他人更不会知道,所以有甚么事,肯定都会发生在今夜。” 子时,晋无咎摸黑出门,攀上竹顶后径往西行,心知黄映瑶与秦婆婆今夜不会再去北侧,究竟在哪却不得而知,黄龙圣境为山岭合抱,靠近内庄处地形开阔,处处净水幽廊,外圈山石绵延竹木紧挨,晋无咎手足并用不住穿行,他自幼长于林间,此刻身在半空却如履平地。 这般飞檐走壁,直穿过南侧正门,才听闻前方不远处有声音传出,回思家中地形,心道:“啊是了!纤纤说过,这里便只“聚窟洲”一个地方适合练功,自然也只这一个地方适合打架,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还绕这么一个大圈,可真是蠢得紧了。” 二三十棵树后,“聚窟洲”进入视线,上边一男二女总共三人,米衫男子与紫衫女子正自打斗,另一女子站于一旁围观,正是史宗桦、黄映瑶、秦婆婆。 其时当空无月,“聚窟洲”除巨树外一片光秃,只东南两侧各有一盏油灯在地,秦婆婆左手撑着粗杖,右手又提一灯,光线依旧昏暗,可对于晋无咎这等视力,已足以勉力分辨。 晋无咎一连换过好几棵树,始终与“聚窟洲”相隔一条水流,心道:“要是早些想到这一层,我在最大的那棵树上候着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⑥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自己,又一通攀爬来到巨树后方,眼见空中距离足有两丈,自己若是提气,未必跃不过去,可一旦失足,那也不是闹着玩的,想想还是悄悄下树,从水中潜上“聚窟洲”。 另一侧打斗声未绝,晋无咎听纤纤说过,这棵巨树径长二丈,需六人方可合抱,如一道天然屏障将前后阻隔。 晋无咎上岸后丝毫没有担心,手指握住树干,轻巧钻入叶中,钻至最前,两只眼睛从叶缝中下望,终于能看得清晰,黄龙圣境向来山风轻拂绿叶作响,三人谁也没发现树中古怪。 黄映瑶挥舞双手,直朝史宗桦身上招呼,招招不离头‘降龙十八掌’的要领,打出去的力量若有十分,留在身体里的力量便要有二十分,这个史宗桦正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才可以有这么大的上风,如果一定要用全力才能挡住黄洞主,那最多也只能打赢,不可能像现下这样站着不动,这史宗桦,可比猪头厉害得多啊!” 晋无咎这番所料确然不假,史宗桦每次挥扇,皆先以小巧手法将黄映瑶劲力化去,再以他足可承受的劲力格开,如这般收放自如,以一扇之力抵御十指攻势,且十指攻来的力道时大时小,他偏能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没有远强于对方的实力,委实不易为之。 黄映瑶挣脱史宗桦时,呼吸已有些急促,又勉力支撑一盏茶工夫,终于筋疲力竭,向后连退五步,倚靠于巨树干上。 史宗桦走到跟前,递上腰间水袋,黄映瑶一手抢过,咕咚咕咚喝下好些,将水袋随手一扔,对秦婆婆道:“你退下罢。” 秦婆婆道:“是。” 弓着背一步一摇慢慢隐去。 史宗桦伸手在树干上抚摸许久,幽幽道:“映瑶,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何给这里取名为‘聚窟洲’?” 黄映瑶道:“还不是因为这‘返魂树’?” 史宗桦道:“十六年前你在此自刎,我便是在这棵树下搭救,才教你没有一尸两命,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感激?” 黄映瑶道:“有。” 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 “原来‘聚窟洲’的名字,是这史宗桦给取的,是了,难怪总见他一副穷酸秀才的模样,肚子里该是有一些墨水的,“聚窟洲”上只有这一棵大树,自是黄洞主说的‘返魂树’了,史宗桦说‘一尸两命’又是怎么回事?啊是了!十六年前纤纤还在黄洞主的肚子里,史宗桦救了黄洞主,自然顺便也把纤纤救了。” 想到只因史宗桦出手相救,才教自己有机会认得纤纤,对他满心感激。 史宗桦吟道:“‘洲上有大山,形似人鸟之象,因名之为人鸟山。山多大树,与枫木相类,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返魂树,扣其树亦能自作声,声如群牛吼,闻之者皆心震神骇,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取汁,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 黄映瑶喝道:“够了!” 晋无咎见她忽而动怒,吓了一跳,此时二人便在自己身下,幸好“聚窟洲”上便只两盏油灯置于十步以外,这棵‘返魂树’又枝叶繁茂,二人即便抬头,也发现不了自己。 黄映瑶凄然一笑,道:“说甚么‘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说的便是如我这般行尸走肉么?” 史宗桦道:“你自己贵为洞主,又有爱女承欢膝下,我在这里守候十六年,待纤纤视如己出,便一点也及不过你那新婚一夜的丈夫么?” 黄映瑶道:“若非因为不忍留下纤纤孤苦伶仃,我早已自行了断,你道你叫它作‘返魂树’,便是它救的我么?自欺欺人,可笑之至!” 史宗桦道:“你疼纤纤之心我岂能不知?纤纤乖巧伶俐人见人爱,虽不是我亲生,我不敢说比你爱她,但我史宗桦敢在这棵树下立誓,有朝一日我若与你也能有一男半女,我必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黄映瑶咬牙道:“你是沈墨渊的表兄,天底下投怀送抱的女子何止千百?你便是不肯放过我!” 史宗桦道:“你既知沈墨渊是甚么人,当知你丈夫这辈子不可能胜得过他,你又何必苦苦等待?” 黄映瑶冷冷道:“你既知我是有夫之妇,当知我这辈子不可能嫁你,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史宗桦道:“你我虽无夫妻之名,可这十五年的夫妻之实,你便半点不放在心上么?” 黄映瑶怒道:“你住口!我丈夫屈于沈墨渊脚下,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你以此威胁,我无奈从你,任凭糟蹋,那也无话可说,但你想要娶妻生子,简直痴心妄想!你想逼死我那便来罢,反正黄映瑶十六年前便已不想活了!” 晋无咎听了半晌,总算明白个大概,心道:“黄洞主说的这个沈墨渊,不知道又是个甚么厉害家伙,把纤纤的爹爹踩在脚底,原来这个史宗桦是仗着自己有个厉害表弟,抢走了人家老婆!难怪纤纤说,她每次一问起爹爹,妈妈便忍不住哭,原来都是这两兄弟干的好事!” 一念及此怒不可遏,此人比起唐桑榆更加可恶万分,感激之情一瞬间化作乌有。 树下半晌无声,晋无咎忽又想道: “任大哥在船上说起过‘莫师伯’和‘沈师伯’,难道那个‘沈师伯’便是这个‘沈墨渊’?是了,纤纤说过,她的爹爹和任大哥的爹爹是师兄弟,这么说来,史宗桦也是六大门派的人,任大哥秘密商议想要除掉的,很有可能便是他的表弟,他之所以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也很有可能是为黄洞主和纤纤报仇,也不对,听任大哥的意思,好像他们的仇怨时间更久,远远不止这十六年,不管怎么说,我在船上听任大哥说到‘倚多为胜攻其无备’的时候,还偷偷骂了他好几声‘不要脸’,当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对付像沈墨渊这种武功高强又不要脸的坏人,任大哥真是一点都没做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⑦ 良久,史宗桦伸手上前,黄映瑶一掌打开,在双眼眼角各拭一下。 晋无咎头了甚么?” 忽而意识到甚么,又道:“老身多嘴,请小姐恕罪。” 黄映瑶道:“他让我坚持下去,务求夫妻重聚。” 晋无咎每夜来此,见二人动手不动口,今日终于听见交谈,先不知黄映瑶口中的“他”所指为谁,听到这里,明白便是她的丈夫、纤纤的父亲。 秦婆婆道:“姑爷可有提到,他的事完成得怎样?” 黄映瑶道:“他在沈墨渊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个魔头,传信到这里已十分难得,又岂能在信中提到如此机密之事?” 秦婆婆道:“是老身糊涂了。” 又道:“姑爷对小姐始终如一,老身也恳请小姐不要放弃,相信姑爷定能完成所愿。” 黄映瑶道:“我已忍辱偷生十五年,没有理由半途而废,不到无路可走,我总不会低头,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 顿了一顿,黄映瑶又道:“下一个初一,你便出手罢。” 晋无咎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心道:“史宗桦的速度那么快,秦婆婆这招能伤得了你,却根本伤不了他,而且……” 秦婆婆道:“小姐,这一日等了多年,你命老身出手,老身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以小姐的聪明,当知今日是你心烦意乱,才会为老身所乘,所以请恕老身再多问一句,小姐,你是想清楚了么?” 黄映瑶道:“我想得很清楚了,这次杀不了他,我便嫁了他。” 晋无咎听秦婆婆所言正是自己所想,躲在树丛中连连点头,得知黄映瑶想清楚的竟是这个,更加大惊失色。 秦婆婆的吃惊丝毫不亚于晋无咎,稍稍细想,叹一口气,道:“小姐,真是苦了你了。” 黄映瑶道:“你明白我的心意?” 秦婆婆道:“多年以来,小姐一直比老身沉得住气,可今日收到姑爷来信,小姐立即便要老身出手,老身看着小姐长大,岂能不设身处地为小姐着想?小姐此举,无非是为能教姑爷断念。” 晋无咎对男女之事浑浑噩噩,那日听史宗桦说甚么“一夜春宵”,他便不知何解,隐隐感到不是甚么好事,黄映瑶说嫁给史宗桦,他只认为不妥,却也说不上来嫁与不嫁区别何在。 他在蓬莱仙谷耳濡目染,认定男女婚嫁一生便只一人,巨轮上见唐桑榆有两个老婆已觉诧异,得知还在贪恋别的女子,私底下骂了无数遍下流,这时再听黄映瑶说另嫁他人,尚在大惑不解之间,见秦婆婆言语间深表理解,更觉天底下的荒唐事莫过于斯。 黄映瑶道:“我宁可他一早将我忘记,专心做他自己的事,也好教我活得轻松一些。” 秦婆婆道:“小姐之命,老身自当遵从,容老身最后提醒小姐一句,姑爷至情至性,做这件事,为的也是早日和小姐团聚,我只担心小姐一念之差另嫁他人,姑爷哪天知道了,不免心如死灰。” 黄映瑶道:“对我死心,岂不正好?” 秦婆婆道:“怕就怕姑爷不只对小姐死心,也对家仇死心,对余生死心……” 黄映瑶抢道:“秦婆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秦婆婆道:“是。” 回到房中,晋无咎辗转难眠,黄映瑶新婚次日便与丈夫分离,此后来到在这黄龙圣境,与史宗桦恩怨纠葛,持续足足十六年,不想自己机缘巧合随纤纤入住,只第二个月,便要亲眼见证二人的结局。 翻来覆去,脑中只有各种可能,黄映瑶若是杀了史宗桦会怎样?若是杀不了委身下嫁又会怎样?纤纤父亲杀了沈墨渊会怎样?得知妻子嫁给别人又会怎样? 在他心里,企望黄映瑶能沉住气再等数月,自己若能求得卓凌寒率领丐帮出手,想来天下间没有甚么解决不了的疑难。 只不过离开蓬莱仙谷当日,与卓夏分别可谓不欢而散,卓凌寒愿不愿意尚是未知之数,即便愿意,丐帮已是群雄首领,卓凌寒又当上正道盟主,有封山这等大事要做,也未必能分身料理人家家事,想到后来一团乱麻,睡睡醒醒过完这一整夜。 算下来距离四月初一又没几日,晋无咎始终心事重重,纤纤见他每日里郁郁寡欢,游山玩水时问道:“无咎哥哥,算起来你在我家也住一个月啦,还没有习惯么?” 晋无咎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纤纤奇道:“咦?甚么事这么神秘,现在不能告诉我么?”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现下还不能,但是纤纤你相信我,我在这里住得很开心,比我在蓬莱仙谷还要开心,哪天你要赶我走的话,我才会百般的不习惯。” 纤纤见他一脸认真,笑道:“我为甚么要赶你走呀?从小到大没人陪我玩,我一个人都不敢走得太远,现下只短短一个月,便把周边山水玩了个遍,哪天你要是离开黄龙圣境,我也会挺想你的呢。” 晋无咎认真说道:“我不会离开的,你去哪里玩,我都陪着你。” 心道:“你这么想你的爹爹,我若能为你们一家团聚尽点心意,真是再好不过,可惜我实在太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管怎么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等黄洞主和史宗桦之间有个了断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回 黄龙圣境⑧ 四月初一,晋无咎与纤纤分别后没有回房,直接来到“聚窟洲”,三两下爬上“返魂树”,这“返魂树”树枝粗壮,每根足有一人宽度,晋无咎落足处恰是两根树枝紧贴,经年累月长在一起,形成一张两端高中间低的空中木床,索性平躺于凹槽之中闭目养神。 子时正中,晋无咎被远端走道处的脚步声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得舒适,竟而睡着,探头看去,史宗桦一手油灯一手折扇,将油灯于南侧摆置平整,再蹲下身子将之扶正,仍觉不满,微微挪移后又归于原位,如此两三个来回后,黄映瑶与秦婆婆也踏上“聚窟洲”。 黄映瑶将手中油灯于东侧随手一放,十指套上红蓝二手,依照惯例走到近树一侧,双目瞪视史宗桦,目光中充满仇杀意味。 史宗桦面向“返魂树”,两手低垂,两脚张开与肩同宽,示意交手时足不离地。 黄映瑶举起“五芝玄涧手”,上前便是自右向左一个横抓,史宗桦微一低头,避让开去,黄映瑶这一抓乃是虚招,手腕一抖立即变掌,向前一推,史宗桦一个左避,黄映瑶一掌击空,再次回爪,又自左向右一个横抓,同时“火浣布手”小指前刺。 史宗桦上身向后数寸,脚下重心不失,“五芝玄涧手”自史宗桦眼前划过,终究差得毫厘,“火浣布手”去势不减,史宗桦见避无可避,折扇轻轻一拨,黄映瑶小指受力,力道被卸向左侧,食指忽从拇指中弹出,同时“五芝玄涧手”五指同时刺向史宗桦前胸。 后者举扇横格,轻巧闪过“火浣布手”食指尖刺,折扇已在“五芝玄涧手”五指之间,拇指、小指在折扇以下,食指、中指、无名指在折扇以上。 黄映瑶见他右手妙到巅毫,正巧停在上三下二两排尖刺之间,“五芝玄涧手”握拳,意图刺伤对方手腕,同时“火浣布手”又是自下而上一撩,招式狠辣,史宗桦反应极快,右手轻轻一推后立即松开,折扇下落,伸左手接过。 黄映瑶身子退开一步,“火浣布手”准头出现偏差,史宗桦折扇在“火浣布手”上轻轻一推,推得黄映瑶这一撩不知所云,方位足足差得一尺有余。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拆十余招,晋无咎看得清楚,黄映瑶速度原也不慢,只可惜史宗桦速度太快,本来以他实力,大可逼得黄映瑶全无还手余裕,但他毫无伤人之心,只一味避挡,黄映瑶奋不顾身全力出击,方将双手招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史宗桦仍然举重若轻,自己不被打中之余,每一招用力都恰到好处,黄映瑶莫说受伤,便连疼痛都没有一星半点。 黄映瑶深吸一气,红蓝二手张开,一个双风贯耳,史宗桦怕瞧不见下一招来势,上身再一后退,以折扇接下这一招,红蓝二手排在折扇两端,史宗桦手腕陡动,折扇一个翻转,将红蓝二手换位,黄映瑶两手交叉,去势丝毫不减,成为左蓝右红,食指齐齐张开,刺向史宗桦喉间。 后者见对方来势汹汹,若是以力相拼,自己足底离地事小,万一一个控制不好,令黄映瑶遭受重创,则大违所愿,左手一个上扬,折扇带动红蓝二手自头顶穿过,黄映瑶收不住脚,整个身子扑进史宗桦胸膛。 黄映瑶脸一红,轻骂一声无耻,红蓝二手摆脱折扇,猛向背心抓落,史宗桦双臂张开,黄映瑶两只上臂被他拿住,手指刺不中他,两肘一顶,史宗桦两掌平摊,向前轻轻一推,黄映瑶借助这一推之力,身子离地一尺,轻飘飘跃回原地。 史宗桦昂然道:“映瑶,你可以说我乘人之危,为得到你不择手段,可这十几年中,每一次与你过招,我都是堂堂正正,只为让你看见自己招式中的不足之处,绝无恃强凌弱、趁机占你便宜之意,我敬你爱你,你说的‘无耻’二字,我不敢随意领受!” 黄映瑶道:“你们沈家和史家做过的无耻之事可还少么?今日杀不了你,我死在这里便是!” 一言甫毕,黄映瑶红蓝二手齐舞,各在空中划一个圈,到史宗桦身边时,“火浣布手”呈顺时针,“五芝玄涧手”呈逆时针,行踪飘忽,晋无咎见她忽出怪招,一来期望能收到奇效,二来却也有些好奇,不知史宗桦不攻只守,又会如何抵挡这两下挑刺。 史宗桦右手折扇黏住“火浣布手”,轻轻一引,反以黄映瑶自身“火浣布手”架开“五芝玄涧手”,眼看十根尖刺要相互触及,心想如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伤了哪方都是不好,折扇在“火浣布手”上一绕,收回指尖,只以手背相碰“五芝玄涧手”。 黄映瑶受到牵引,“五芝玄涧手”抵在“火浣布手”之上,史宗桦双掌再一运劲,折扇已在黄映瑶手腕处,向左轻轻一推,黄映瑶红蓝二手同时右偏,她内力不强,凌空打在风中,转瞬消于无形。 二人相对而立,史宗桦道:“你气息不稳,赶紧先休息下。” 黄映瑶道:“不要你管!” 正想再催掌力,史宗桦箭步跨出,折扇朝她“精促”、“血海”二穴各点一下,黄映瑶只觉腰间大腿先后一麻,整个身子瘫软在史宗桦臂弯。 黄映瑶满脸通红,怒道:“你做甚么!” 史宗桦道:“我若要轻薄于你,何需点你穴道?你忽然催劲,自己掌控不了,难道要我放任你真气岔乱,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黄映瑶道:“我的死活不用你操心!解开我的穴道!” 史宗桦道:“你先冷静下来,我自会为你解穴,再要吵闹,我便再点你‘承浆’。” “承浆穴”位于额前唇下颊唇洞正中,为六大哑穴之一,黄映瑶虽怒,却见史宗桦一脸严肃,知道不是吓唬自己,满眼愠怒,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沉下脸点一点头,史宗桦颜色转和,扶黄映瑶立正,解开她两处穴道,退开五步。 黄映瑶见他确无轻薄之意,心底涌上一阵难名情愫,转而想到十余年来所遭所遇,怨愤再生,“火浣布手”左上右下,“五芝玄涧手”右上左下,呈十字击杀,但史宗桦实在强出太多,折扇转成一个风车,跟随红蓝二手来势,轻描淡写便令黄映瑶的杀招一次次无功而返。 唐桑榆与史宗桦的折扇,晋无咎早在心中分出高下,此外他也同样只见过二人使用红蓝二手,夏昆仑与黄映瑶的红蓝二手又是两个极端。 晋太极阴阳双链,单以招式而言,只怕当世无出其右,夏昆仑与之对阵,红蓝二手疲于防守,即便之后掺入内力,也是攻少守多,黄映瑶则恰恰相反,面对史宗桦时从不需考虑自身安危,一味抢攻,将红蓝二手肃杀之势尽情发挥,晋无咎越看体会越多,心道: “这两只手进可攻退可守,算是了不得的兵刃,也是了不得的招法,实在是他们遇到的对手太强,当然,黄洞主比夏昆仑要差得远了。” 再打百余招后,史宗桦挥扇轻轻一推,黄映瑶闪避不及,趔趔趄趄退开几步,双手扶住树干,已是急促喘息,站于原地进退不得,史宗桦上前一步,道:“不如今日便到这里。” 黄映瑶怒道:“哪有这么简单?看招!” 晋无咎见她双手再次举到头顶,透过另外两片树叶,远端秦婆婆已放下油灯,上身直起,手持粗杖慢慢走近,登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暗道:“秦婆婆开甚么玩笑?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得手?” 黄映瑶手腕一转,双掌向内,一个疾落,竟朝自己心口插下,晋无咎不意她倏忽间自寻短见,脑中一片空白,心道:“纤纤的妈妈……” 史宗桦怛然失色,大声叫道:“映瑶住手!” 身子如闪电般欺近。 与此同时,秦婆婆手中粗杖裂开四段,咣啷掉落在地,整个人合身扑出,右手长剑直刺史宗桦后心,史宗桦眼中却只有身前,浑没发觉身后惊变。 眼见黄映瑶“五芝玄涧手”四指已在胸口肌肤,右臂奋力向前,终于赶在刺入前一刹那将之格开。 眨眼间黄映瑶“火浣布手”又朝右胸插落,史宗桦身在半空,重心全在右半身,只怕抓不住“火浣布手”,伸出左掌,挡在黄映瑶胸口,只听几声闷响,史宗桦已被“火浣布手”穿掌而过。 晋无咎看得瞠目结舌,自从上月初一听见黄秦二人对话,始终对史宗桦恨之入骨,但此刻变故他看得清清楚楚,史宗桦分明是为救黄映瑶而奋不顾身,不惜以一双肉掌送到尖刺之下,眼见秦婆婆剑尖已近在咫尺,竟分不清自己希望史宗桦是生是死。 后者将他人妻子据为己有,自教他勃然愤慨,但不惜送命也要救心爱之人,又让他看见卓凌寒对夏语冰的情意,这一瞬间他竟来不及抉择,只不住问自己道:“他会不会死?他会不会死?” ------------------------------------------------------------------------------------------------- 【注】 “黄龙圣境”是虚构名,对应今日的“黄龙吐翠”,黄龙洞在宋、元、明、清皆为佛教圣地,民国11年(1922年)改为道观,1985年,黄龙洞以“黄龙吐翠”之名被评为“新西湖十景”之一,黄龙洞于民国期间翻修,文中背景时间远在其前,笔者根据情节需要,三分写实七分虚构,与历史不符之处,敬请读者见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① 史宗桦左掌穿透,忍住剧痛不让“火浣布手”前进一步,忽见黄映瑶“五芝玄涧手”手腕翻转,掌心向外,又朝自己右肋刺来,下意识挥扇格开,左手向外一个用力,挣开“火浣布手”的同时,不让黄映瑶伤及自身。 他何尝不知黄映瑶自刎只是幌子,却终不敢冒险不救,致于抱憾终生,好容易双双无事,又听身后劲风袭来,不及回头,双足猛力一踩,身子已在半空,足尖在树干上轻点两下,借势一个回身,看见持剑突袭者竟是秦婆婆,虽觉情理之中,却也意料之外。 秦婆婆整颗心沉到谷底,知道这一剑葬送的,是黄映瑶整个余生,自己苦练十余载,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登觉无颜再见黄映瑶,一个心灰意懒,横剑已在颈间。 便在这时,半空中传出“砰”的一响,史宗桦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仰面扑下,秦婆婆反应不及,下意识以剑尖相指,史宗桦避无可避,被长剑透胸而过,“啊”的一声惨叫,落地后翻滚一圈,再勉力坐起时,胸口血流如注,眼见是不活的了。 这一下变起仓促,黄秦二人吓得面如死灰,再看一名少年在史宗桦之后落地,方知“返魂树”中藏得有人,十五年后得偿所望,终于手刃史宗桦,便是拜这少年所赐。 这少年自是晋无咎,秦婆婆偷袭之时,晋无咎还躲于丛中左右为难,待见史宗桦避开身后这雷霆一击,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黄映瑶终须嫁给此人,他只盼纤纤一家可以早日团聚,眼见史宗桦背对自己,相距不过六尺,再也无暇多想,从枝叶中窜出,凌空便是一招“或跃在渊”。 以史宗桦的武功,若是光明正大以一敌三,取这三人性命便如探囊取物,可惜心有顾念,对手又连施暗算。 第一击仅为外伤,第二击又再躲过,第三击于毫无防备之下,背部硬挨一招“降龙十八掌”,晋无咎功力尚浅,史宗桦所受内伤并不太重,却因此失去抵御之能,而这最后一剑,方为真正的致命一击。 史宗桦抬头看见晋无咎,道:“很好,映瑶,这一招我没有料到。” 黄映瑶见他片刻前还生龙活虎,只短短几下眨眼工夫,已然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十余年的羞愤全部涌上,走到跟前,伸出“五芝玄涧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 史宗桦嘶哑着嗓音道:“住手!” 黄映瑶道:“怎样?你怕死了么?” 史宗桦凄然一笑,道:“我命在顷刻……还有甚么怕不怕的……沈墨渊与你丈夫……甚么关系……岂能不识这……‘火浣布手’……咳咳……和‘五芝玄涧手’?” 又转向晋无咎,道:“小兄弟……今日我命丧你手……你若还有半分愧疚……便答允我一件事……” 晋无咎惶惧之心尚未褪去,惴惴问道:“甚么事?” 史宗桦道:“替我好好保护纤纤……我虽拿她当作……亲生女儿……却再也无法……保护她了……” 当史宗桦跃起之时,晋无咎尚在犹豫不决,见史宗桦背过身去,他脑中所想便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未有深思熟虑,双掌已奋力击出。 他虽不杀史宗桦,史宗桦却因他而死,落地后转过无数念头,不知自己出这一掌对是不对,眼见史宗桦奄奄一息,非但没有以毒辣言语还击,更以纤纤之事相求,心下一软,泪水夺眶而出,道:“史伯伯!我答允你!我答允你!” 史宗桦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转向黄映瑶,用最后的力气伸出左手,道:“映瑶……映瑶……你终究是我……最爱的女人……” 黄映瑶为人之妇为人之母,不得已失身于他,十五年来剪之不断挥之不散,此刻亲见他惨不堪言,一雪相识以来所受耻辱,本该大快人心,却见他弥留之际真情流露,牵肠挂肚的仍是自己母女,一时间百感交集,想要伸手与他相握,却又难以动弹半分,只手指颤抖分毫。 史宗桦左手一垂,脑袋歪向一边,终于合上双眼。 黄映瑶摘下红蓝二手,见晋无咎不住落泪,淡淡问道:“你后悔了?” 晋无咎抽泣道:“我不知道,我只想让纤纤能早些和爹爹妈妈生活在一起,史伯伯最后说这些话,我听了好难过,但是再有刚才的机会,我大概还是会出手。” 黄映瑶道:“所以你甚么都知道了?” 晋无咎不敢隐瞒,道:“上月初一我也在这棵树上,所以我知道,只要史伯伯活在世上,纤纤的妈妈便不能回到爹爹身边。” 黄映瑶道:“你是觉得,只要他死了,我便能回到我的丈夫身边?” 晋无咎心知要想让他们夫妻重聚,惟有除掉沈墨渊其人,单单死一个史宗桦,实在于事无补,不敢说得再多,令黄映瑶伤心,双膝下跪,向她磕一个响头。 黄映瑶道:“你为何向我磕头?” 晋无咎道:“黄洞主好心收留我,我非但没有报答,还躲在这里偷看,好生过意不去,所以向黄洞主磕头赔罪。” 黄映瑶道:“起来罢。” 晋无咎道:“是。” 黄映瑶浅浅一笑,笑容中殊无欢意,道:“你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窥探得这个大秘密,可有将这一切告诉纤纤?” 晋无咎忙道:“我不知道黄洞主为甚么瞒着纤纤,但我知道黄洞主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纤纤完全不知道,我也没打算告诉纤纤。” 黄映瑶道:“那么除了纤纤,其他人你是更不会说的了?” 晋无咎奇道:“自然不会,我在黄龙圣境便只纤纤一个朋友,和其他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黄映瑶道:“如此说来,只要我现在杀了你,便可以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晋无咎大惊失色,道:“黄洞主!你!你要杀我!” 黄映瑶道:“对啊,杀了你,我便不用担心纤纤会知道这个秘密,就算你一辈子不说,你的嘴也不会比一个死人来得可靠,不是么?” 晋无咎见她一边说话,一边重又戴上红蓝二手,说完这句话时,红蓝二手已分别抵住自己喉咙胸口。 晋无咎常年与野兽为伴,对杀气极为敏感,牟庄中唐桑榆杀心一露,晋无咎立即逃到树上,但黄映瑶口吻轻柔,虽表杀意却不露杀心,晋无咎竟如温水煮青蛙般动弹不得,待回神过来,再想逃跑已然不及。 黄映瑶道:“我说杀你,你为甚么不跑?” 晋无咎微一思索,道:“你是纤纤的妈妈,我若跑了,只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纤纤,我离开蓬莱仙谷后,便只有纤纤一个朋友,纤纤便和小哥哥小姐姐,还有老爷爷一样重要,一想到以后不能再见纤纤,我觉得比死了还要难受。” 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倒非为了活命油嘴滑舌。 黄映瑶惊道:“你从蓬莱仙谷而来?” 晋无咎道:“对啊,黄洞主知道蓬莱仙谷么?” 心道:“黄龙圣境和夏昆仑这么多关系,黄洞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蓬莱仙谷?我又问了蠢问题。” 黄映瑶道:“你为何会在蓬莱仙谷?你说的小哥哥小姐姐还有老爷爷,他们又分别是谁?你给我一一老实道来,不得有半字虚言。” 晋无咎道:“黄洞主,反正我说完这些大概也要死了,你能答允我两件事么?” 黄映瑶道:“你想要我放了你?” 晋无咎奇道:“我知道你非杀我不可,又怎会放了我?是另外的两件事。” 黄映瑶道:“你尽管说出来,答不答允却要看我的心情。” 晋无咎道:“我很小的时候便进了‘蓬莱仙境’,已经不记得我的妈妈长甚么模样,你是纤纤的妈妈,又收留我一个多月,纤纤的妈妈便和我自己的妈妈一样亲,你要问我甚么,我便回答甚么,你杀了我,你的秘密便守住了,那你能不能答允我,也替我守住老爷爷的秘密?” 黄映瑶道:“老爷爷的秘密?”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小哥哥小姐姐没有秘密,但是老爷爷的事,如果被坏人知道了,我怕他会有危险。” 黄映瑶不置可否,道:“第二件事呢?” 晋无咎黯然道:“你不要告诉纤纤我死了,就对她说,就对她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黄映瑶道:“你以为你这样说了,我便会感动,便会饶你不死?” 晋无咎奇道:“黄洞主你想哪儿去了?纤纤那么那么好的姑娘,我是不想她为我难过,唉!我只希望她可以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黄映瑶不耐烦道:“我答允你便是,你可以说了罢?” 晋无咎当下从夏语冰拖着六甲之躯,与卓凌寒一同把自己从‘蓬莱仙境’救出开始,直到救出晋太极后,被卓夏驱离仙谷,半年间的情由大致说了一遍。 他不知晋太极实与自己同姓,只说卓夏唤他作“太极公”,提到夏昆仑时,他特意扭头去看黄映瑶的反应,见她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心下大觉意外。 黄映瑶听得呆呆出神,等晋无咎全部说完,竟半晌木然,秦婆婆连叫两声“小姐”,黄映瑶才恍若梦回,忽又眼望远方,喃喃道: “你姓晋,蓬莱仙谷的谷主是夏语冰,她的丈夫是卓凌寒,也即是现任丐帮帮主,你的‘降龙十八掌’,自然是卓凌寒教的,可笑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② 晋无咎不知道她嘀嘀咕咕说些甚么,脑中颠来倒去便只有纤纤。 黄映瑶收敛心神,转向晋无咎,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说完,也便死到临头了?” 晋无咎道:“知道。” 黄映瑶道:“看你武功这么差劲,居然半点不怕死。” 晋无咎奇道:“我当然怕啊,我活了二十岁都没到,怎么会不怕死?” 黄映瑶道:“那你为何不求我?你若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未必便不肯放过你。” 晋无咎睁大双眼,道:“真的么?苦苦哀求我当然会啊,我一开始以为没用,这才没有下跪。” 说完当真跪下不住磕头。 黄映瑶哑然失笑,道:“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起来再说。” 晋无咎“哦”得一声,站起身道:“小哥哥小姐姐,还有老爷爷都对我说过,外界坏人多得很,让我好好练功,我都没有听话,在蓬莱仙谷待了半年,现下想来都荒废啦,我若能练成小哥哥三成功夫,黄洞主,你便杀不了我啦。” 黄映瑶道:“你说我是坏人?” 晋无咎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纤纤的妈妈,怎么会是坏人?唉!是我说错话,这下真的死定了。” 黄映瑶道:“且不忙死,我还有一个问题。” 晋无咎道:“黄洞主请问。” 黄映瑶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纤纤?” 晋无咎道:“纤纤那么温柔那么可爱,我当然喜欢她。” 黄映瑶道:“那我问你,你把她当作你的甚么人?” 晋无咎挠挠脸颊,道:“当作甚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很想好好保护纤纤,便像哥哥保护妹妹那样子罢,也像小哥哥保护小姐姐那样子。” 忽又想到史宗桦临终前的嘱托,神色黯然。 黄映瑶道:“胡闹!你小哥哥小姐姐是夫妻之情,与兄妹之情岂可混为一谈?” 晋无咎奇道:“有甚么不一样么?都是男子保护女子,总之不论纤纤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妻子,我都会一辈子保护她。” 秦婆婆听得莞尔,忍不住插口道:“小姐,无咎对待纤纤,总算是真心诚意。” 晋无咎道:“纤纤见我无家可归,把我带来这里住下,还不收我的银子,纤纤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真心待她?” 他虽读书不多,但身边夏语冰与纤纤都是谈吐文雅之辈,平日里很多词语成语他都学过,只不怎么会用,如今出谷近两个月,听人说得多了,与所学一经对照,自然而然融会贯通,这“无家可归”,算是他学会的又一个成语。 黄映瑶道:“无咎,你想活命倒也不难,我拜托你一件事,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晋无咎道:“我答允!我甚么都答允!” 黄映瑶道:“我还没说,你答允甚么?” 晋无咎道:“你说甚么我都答允,要是不答允,连命都没有了。” 黄映瑶道:“你这么怕死,难保将来不会为了偷生,将纤纤置于险境。” 晋无咎道:“那不会的,纤纤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黄映瑶道:“此刻你尽说些好话保命,难道黄映瑶是三岁孩子,你说甚么我便信甚么?” 晋无咎道:“在这世上也只四个人比我性命重要,若是他们遇到危险,我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他们,至于其他的人,我为了活命,有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黄映瑶见他确实不像说谎,也幽幽有些感动,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我要你带纤纤去一个地方。” 晋无咎道:“去一个地方?黄洞主是要我和纤纤离开这里么?” 黄映瑶看一眼身畔尸体,道:“这史宗桦一死,你知不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晋无咎道:“我不知道。” 黄映瑶轻叹一气,道:“不知道也好,你答不答允?” 晋无咎重重点头,道:“当然答允,黄洞主想让我带纤纤去哪里?” 黄映瑶道:“今日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明日巳时,我会让纤纤带你入‘太帝之居’,到时再对你们细说,你只消记着,今夜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能对纤纤说起。” 晋无咎道:“我不说,我不说,纤纤挺喜欢史伯伯的,知道他死了定要难过,我不想让纤纤难过,一定不会告诉她的。” 黄映瑶“嗯”得一声。 晋无咎捡回一条命,尚自惊魂不定,呆站原地不动,黄映瑶道:“怎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被我杀了更痛快些?” 晋无咎连连摇头,道:“当然不是,那无咎明日再来拜见黄洞主,先告辞了。” 黄映瑶待晋无咎消失于夜幕之中,转向秦婆婆,道:“你怎么看?” 秦婆婆道: “晋教主被穿了琵琶骨,锁在蓬莱仙谷十年有余,证明姑爷他们早已得手,可是想要的东西尚未找到,姑爷身居谷中,一举一动尽在沈墨轩眼皮底下,消息难以传到这里,这史宗桦不死,姑爷始终无法前来和小姐相会,凡此种种都能说通,所以老身认为,无咎的话可信。” 黄映瑶远望西北方向,又再叹息一声,道:“史宗桦一死,和谷中断了联络,沈墨渊立时便会察觉,希望他不要有甚么危险才好。” 秦婆婆道:“小姐请放心,史宗桦死去,沈墨渊总不会立时便下杀手,必会找人前来验尸,老身这柄‘夭殇’出自任家之手,全天下找不出第二柄,除小姐、老身、无咎,再加这史宗桦,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再见第五个人,史宗桦身上的伤,终究还是会查到丐帮头上。” 黄映瑶想到史宗桦临终前不让自己动手,也是担心被沈墨渊瞧出破绽,转头看去,史宗桦兀自端坐,肩手下垂,胸口长剑已被秦婆婆收回,说完这多时话,血迹也已凝干,虽十五年来对他恨之入骨,可今夜到底是为救自己而死,往日种种一并涌上,一脸平静道: “将他尸身处理一下,我先回去了。” 双手分提东侧南侧两盏油灯,转身向外时,已泪如雨落。 ------------------------------------------------------------------------------------------------- 次日晋无咎起个大早,在“悬圃宫”陪纤纤用完早餐,丫鬟已候于门口,道:“少主,晋公子,洞主请二位去一趟‘太帝之居’。” 晋无咎早已知道,却只能装得莫名,心中不住责备自己道:“我总说要好好待纤纤,却一次又一次骗她,小哥哥便从来不骗小姐姐,若是,若是纤纤成了我的妻子,我还会如现下这般常常骗她么?” 想到“纤纤成了我的妻子”八字,忽然间面红耳赤。 纤纤道:“好。” 扭头见晋无咎神情忸怩,奇道:“无咎哥哥,你怎么啦?” 晋无咎道:“没甚么。” 纤纤道:“不行不行,每次都这样子,你一定要告诉我啦。” 晋无咎道:“一会儿离开黄龙圣境再说罢,我们先去找黄洞主要紧。” 纤纤道:“那好罢,不许反悔哟。” 晋无咎心道:“等我们上路,说不定你便忘了。” 二小平日里下午练功完毕,也常会周边游玩,晋无咎说“离开黄龙圣境”,纤纤只道是日常玩耍,并没放在心上。 “太帝之居”位于大院正前,晋无咎第一日前来,穿过草木长廊,正对的便是这“太帝之居”,只不过身为外客,不便在内庄久留。 这时由纤纤引路,拨开粉黄帐幔,见这“太帝之居”天花板矮平,垂下一袭一袭流苏,入内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与蓬莱仙谷中卓夏所住“真王宫”外间颇有几分相似,靠外桌椅茶几皆是稀有木质,雕工精细。 黄映瑶正与秦婆婆立于假山旁商议甚么,二小进门打过招呼,纤纤道:“妈妈,你找我们有事么?” 黄映瑶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们两个替我出一趟远门。” 纤纤奇道:“远门?妈妈你要我们去哪儿呀?” 黄映瑶道:“秦婆婆。” 秦婆婆道:“是。” 取出一张对折四次的宣纸与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道:“我要你们替我送一封信去蟠龙谷。” 晋无咎从未听过“蟠龙谷”之名,纤纤却已张大妙目,道:“给师哥送信?为甚么不让王伯伯他们去,而要找我与无咎哥哥呀?” 黄映瑶道:“你是不愿意帮妈妈这个忙么?” 纤纤道:“当然不是呀,只是有些好奇嘛。” 黄映瑶道:“此事非常隐秘,绝不能让外人知道,除了自己的女儿,换了是谁我都不能放心,纤纤,妈妈在家里分不开身,让你做这件事,妈妈其实也舍不得,但是有无咎保护你,想来不至于有甚么危险。” 纤纤接过宣纸信件,道:“咦?是这么重要的信件么?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写了些甚么呀?” 黄映瑶道:“不可以,等你们到了蟠龙谷,你师哥自然会告诉你,但是这一路上,你们切记不能拆阅。” 晋无咎心念一动,道:“请问黄洞主,蟠龙谷和盘龙峡谷,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黄映瑶道:“你竟知道盘龙峡谷?” 晋无咎道:“我听小哥哥说过,他的师父,也就是丐帮的老帮主,曾经在盘龙峡谷炸断了腿。” 却不提及牟庄大会一节,倒也不是存心隐瞒,只怕说起来又费一番唇舌。 黄映瑶道:“我倒忘了,丐帮还发生过这档子事。” 微微一笑,又道:“盘龙峡谷位于豫陕交界,蟠龙谷位于蜀中,二者离得倒也不远,你们可别走得没了方向,当心误入盘龙禁地,这张纸上有前行路线,你们武功低微,尽量挑大路走,保住小命要紧,信倒是不急,早一日还是迟一日送到,并无太大分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③ 纤纤看看晋无咎,又看看黄映瑶与秦婆婆,总觉今日母亲有些异样,可究竟哪里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她童心未脱,想到又能长途游玩,一个开心,将杂事抛诸脑后。 黄映瑶道:“好了,你们各回房间收拾一下,秦婆婆准备了一些物事,午餐后你们再来这里,拿了便能上路。” 待二小出门而去,秦婆婆道:“小姐,真的不用派人暗中保护么?” 黄映瑶道:“黄龙圣境自身难保,还怎么保护纤纤?谁又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家中除了你我,再无一人会武,画蛇添足跟踪在后,非但保护不了他们,反而容易引人注目,倒不如相信两个孩子出门,或许没人放在心上。” 秦婆婆道:“确是如此。” 又道:“小姐,你说纤纤到时会作何决定?” 黄映瑶道:“纤纤是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她永远平安幸福,这次分别,倘若还有再见之日,那么纤纤的决定,便也是我的决定。” 晋无咎入黄龙圣境前原本居无定所,随意打包收拾完成,他经历过昨夜剧变,心知黄映瑶此时遣自己与纤纤离开,背后必定大有深意,看看住了四十日的房间,不知他日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里,心下极是不舍。 叹一口气,走出“凉风之山”,想沿山径去找纤纤,忽而想起一事,随意唤来一个丫鬟,道:“这位姐姐,我不方便去纤纤居室,能否麻烦你代我传一句话,就说我有事在‘华表宫’等她。” 丫鬟道:“好。” 一个多月来,晋无咎在黄龙圣境中早已混得脸熟,家仆皆知他是少主的朋友,见他日常言语甚有礼貌,对他印象也都不错。 晋无咎来到“华表宫”,眼望墙上彩图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只小手上下挥舞,正是纤纤。 纤纤递上一张纸,道:“你是想要这个么?” 晋无咎打开一看,上面左字右画,竟然便是壁画的缩小版,又惊又喜,道:“纤纤,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纤纤道:“也不难猜呀,你在这‘华表宫’没有好好读过一天书,除了这幅字画,我没见过你对别的甚么感兴趣,现下我们就要离开,你约我来这里,我便知道多半与它有关啦。” 晋无咎道:“你是甚么时候写字画画的?” 纤纤道:“很早以前的事啦,我也与你一样,觉得这幅字画好看,便对着临摹了一遍,但这上边是名家手笔,我可差得远啦。” 晋无咎道:“我原本只想拜托你把左边这些字写给我,没想到你非但写了字,还画了画,纤纤,这张纸可以送给我么?” 纤纤道:“我拿来便是想送给你的呀。” 晋无咎大喜,伸臂便将纤纤圈住,忽而又似想起甚么,赶紧松开怀抱,诚惶诚恐道:“纤纤对不起,我太开心了,我真该死……” 纤纤娇靥绯红,轻声道:“再去吃些东西,早点出发啦。” 午餐后,二小来到“太帝之居”,黄映瑶见纤纤两手空空,两个包裹都在晋无咎手中,笑道:“纤纤,你又欺负你的无咎哥哥。” 晋无咎忙道:“不不不!纤纤是姑娘,这些体力活理应由我来做。” 纤纤悄悄翘起拇指,示意他说得好。 秦婆婆递上包裹,放入晋无咎原有包裹之中,黄映瑶道:“这个包袱中除了书信地图,还装有一些金锭,你们每日只可在房中打开,出门时身上留些够用即可,钱财丢了事小,露财引盗事大。” 纤纤道:“咦?妈妈你把金锭全给无咎哥哥,那我岂不是没有啦?” 黄映瑶白了她一眼,道:“你无咎哥哥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你还怕他让你挨饿受冻么?” 晋无咎忙道:“我不会的!” 纤纤抿嘴轻笑。 晋无咎接过包裹,比先前沉了两倍有余,心道:“这哪里是‘一些金锭’?最少也得有二十锭罢?” 黄映瑶搂住女儿,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道:“路上小心。” 纤纤歪歪脑袋,明眸中一丝好奇,自己之前也曾随任寰出门,从不见母亲这般难舍,微微一想,多半因为晋无咎武功不济,才会令她忐忑不安,道:“妈妈你放心罢,我们只走大路,天不黑就投店,也不会惹事,送完信就回来啦。” 黄映瑶微微笑道:“你和无咎都是不会惹事的性格,这便很好,纤纤一个女孩子家,你们不惹旁人,难保没有旁人招惹你们,不过好在一般市井无赖,你们也对付得了……” ------------------------------------------------------------------------------------------------- 二小道别黄秦二人,离开黄龙圣境,自杭州向西,晓行夜宿,每日也不骑马,只步行赶路,于闹市间吃喝玩乐,申酉时分便找客店住下,出行前反复确认,信中并无急事,这才一路走马观花。 晋无咎离开蓬莱仙谷之后,实没到过太多地方,看见甚么都觉新奇,其时杭州为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江南六府之一,承袭前朝繁华,是位居苏州、南京、北京之后第四大城。 纤纤跟随晋无咎穿赣过鄂,对每座城里满目琳琅的市集反而见怪不怪,只不过往日出门,都是跟着任寰游山玩水,这一次穿州过省一玩月余,也算得新鲜经历。 不一日来到成都,见处处绿瓦红墙,飞檐突兀,旗号高飘,车马粼粼,二小不知成都为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这一日更是端午佳节,南来北往商贩游客数不胜数,只担心走散,两只手紧紧相握。 申时未半,晋无咎道:“纤纤,不如我们今日便不走了,直接吃完东西住下罢。” 纤纤道:“好呀,这里一整日都走不了几步路,我也想休息啦。” 手指面前一间“醉生楼”标牌道:“那里好像是吃东西的地方耶。” 晋无咎问明三字,道:“听上去像是喝酒的地方。” 纤纤吃吃笑道:“我们可以只吃东西不喝酒呀。” 道上满是行人,眼看只在五十步内,却一步一挪走了百步有余,来到“醉生楼”前,内有人声喧嚣,处处粉纱黄帐,楼内女子衣衫鲜艳,坐在一个个衣饰华贵的男子身旁,二小不由自主对视一眼,均是一般心思,出玩至今,还从未见过这种酒楼。 一个中年妇女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走到门口,一脸鄙夷看着二小,挡在台阶之上不让前进。 晋无咎不明所以,见里边上层客房下层酒桌,倒也似曾相识,彬彬有礼道:“这位姐姐,请问这里是喝酒的地方么?” 中年妇女听见“姐姐”二字,眉头微展,见他问得天真,也不知哪里跑来的少年少女,满是嘲弄道:“是啊,这里是喝花酒的地方,公子是想来一杯么?” 晋无咎也不知何为“花酒”,道:“我们可以只吃东西不喝酒么?” 中年妇女忽而大怒,喝道:“带着媳妇来我‘醉生楼’,还只吃东西不喝酒,你们这两个乡巴佬是来消遣老娘的么!再不滚小心我找人打断你们的腿!” 二小见她转眼间凶神恶煞,不知哪里开罪了她,二话不说手牵着手,灰头土脸钻入人群,晋无咎还想说一句“纤纤不是我的媳妇”,也没找到开口机会,一转念间,又觉被人生出如此误会,自己非但不恼,竟还有些暗喜。 忽听擦肩一人道:“这成都府,果然还是比重庆府繁华得多。” 另一人道:“是啊师父,就是不知道这‘醉生楼’的姑娘,比起重庆府又怎样?” 先一人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后一人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弟子方有今日顿悟。” 先一人道:“走!陪为师喝一杯去,顺便也让为师瞧瞧,你苦练这两个月,挑姑娘的眼力有没有甚么长进。” 后一人唯唯称是,之后越离越远,再说甚么便听不见了。 晋无咎脸色大变,拉住纤纤更朝人堆中走,纤纤心下奇怪,暗想那个大妈又没追出,为何还要怕成这样?手指左前方,道:“无咎哥哥,前边拐角处那个‘古城客栈’,人家该不会赶我们出来了罢?” 晋无咎仍是紧握她手,一见缝隙便往里钻。 好容易挤入客栈,底层餐桌座无虚席,晋无咎走到柜台前,道:“这位小哥,我们要两间上房。” 小二道:“客官可真不巧了,今日端午佳节,成都府内人山人海,小店只剩一间客房。” 看出二小并非夫妻,又道:“眼下成都府内要想找间空房可真不容易,小店剩下这间,还是之前那位大爷临时有事,这才空出来的,二位要不要将就一下?小的可以给您打个地铺。” 晋无咎道:“好,那便拜托小哥了。” 客栈全身成一条状,东西宽长,一间一间的数不清楚,南北窄短,两头各只一间,对门相望,二层惟一一间空房位于东边走廊,摆设也与登州住了半月的地方大差不离,比巨轮顶层上房又稍显逊色,晋无咎哪还在意得这些?赶紧合上房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④ 纤纤笑道:“无咎哥哥,人家也没要打我们,你至于吓成这样子么?” 晋无咎道:“我才不怕那个大妈呢,我们刚被赶出来,大猪头和小猪头便从我们身旁经过,然后进了刚才我们被赶出来的地方。” 纤纤“啊”得一声,道:“那两个坏蛋,他们也跑来成都府啦?” 晋无咎道:“对啊,我还以为他们掉进海里,早就淹死了,谁知道他们不但活了下来,还出现在这成都府里。” 纤纤道:“淹死?不会的,他们吃几口水,身子便会浮上来啦。” 晋无咎心道:“这是当日任大哥的原话,我也亲耳听见了的,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当真。” 也不便明言任寰骗她,道:“他们在的话可就麻烦了,万一我们出门撞上,我没有任大哥的武功,可打不过他。” 纤纤道:“可是我饿啦,无咎哥哥,你要我们如这般躲在屋里不出门么?” 晋无咎道:“我让小二送两碗面进来罢。” 纤纤道:“他们不是进‘醉生楼’了么?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来这里罢?他们在‘醉生楼’吃得饱饱的,一定不会再来这里吃东西啦。” 晋无咎道:“那你是想下楼吃么?” 纤纤道:“刚才进来的路上我悄悄看了下,有好多好吃的,我想去下边慢慢点慢慢吃,嘻。” 晋无咎虽然害怕,转念一想,纤纤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见她一脸期待,道:“那好罢,我们吃完马上回来。” 纤纤大喜,连连点头。 二小回到一层,见楼梯下一张桌子只有一人坐在外侧,另外两张椅子居于暗角,剩余一边位于楼梯低处,坐不了人,晋无咎问明这人,得知没有朋友,极是开心,心想躲在此处岂不正好?既看不见门口,也不被门口的人看见。 一会小二前来招呼,纤纤不知成都又有甚么美食,也不让小二推荐,只朝其他客人一张张桌子看去,看见哪一盘小菜点心做得诱人,便让小二记下,自己也要同样一盘,点完一通,待小二欢天喜地离去,方道:“无咎哥哥,我好像要得有些多啦。” 晋无咎道:“不打紧,我陪你一起吃,万一吃不完,我们还可以带回房间。” 同桌食客听到这里,朝二小背影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自品自饮,晋无咎全没发觉,又忍不住透过楼梯缝隙看看门外,其实夹缝中甚么也瞧不见,不过求个自我安慰。 纤纤笑道:“无咎哥哥,你当真这么怕那个坏蛋么?师哥已经教训过他,他一定不敢再欺负我们啦。” 晋无咎暗暗苦笑,心道:“你是没亲眼见过,猪头在牟庄大会的时候,对丐帮四大长老下手有多狠毒,还以为我在吓唬你呢。” 过不多时,小二将各式小吃齐齐端来,桌上那人原本一盘辣兔头就着酒喝,见一下子出现这许多盘碟,将兔头挪到自己这边,鸡、血、面、果、糕五道上齐后,桌上再无空隙,那人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二小,将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握在手上。 晋无咎见那人四十来岁,容貌清癯,一身白衣脏乱褶皱,双颊沾有一些灰尘,一张脸黑里透红,似已喝得微醺,不知酒葫芦里还剩多少,看自己与纤纤时面露和蔼,晋无咎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道:“前辈,实在对不住了,不如你陪我们一起吃罢。” 那人笑道:“我吃了你们的东西,你小媳妇不打你屁股么?” 纤纤道:“咦?不会的呀,我又不是无咎哥哥的小媳妇,再说我们本来就吃不下这么多,你要是肯帮我们,那真是再好不过啦。” 那人奇道:“我明明听你叫他作‘无咎哥哥’,怎么又不是他的小媳妇了?” 纤纤更是费解,道:“我叫他作‘哥哥’,怎么又成了小媳妇呢?” 那人再看纤纤一眼,忽而一拍脑袋,道:“我真是喝糊涂了,听见谁叫‘哥哥’都以为是夫妻,你们开始明明是想要两间房的,哈哈,两个娃娃很是有趣,有趣。” 晋无咎被他搅得莫名其妙,心道:“有趣的明明是你自己。” 暗想原来早在入客栈时,他已留意到了自己,又回想起黄龙圣境中,秦婆婆不让纤纤入“凉风之山”,心道:“夫妻便可以不用两间房,看来夫妻的确要比兄妹更亲一些。” 那人哈哈笑出几声,又道:“不打扰你们的雅兴,我先走喽。” 晋无咎忙道:“那怎么行?前辈,这张桌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们堆了这许多东西,本来已经抱歉得紧,现下还把你赶走,实在是过意不去。” 纤纤亦道:“是呀前辈,你便留下来陪我们吃一点嘛。” 那人见二小满眼真诚,更是爽朗大笑,道:“没想到会在成都府遇见这么热情的两个娃娃,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晋无咎大喜,又把盘子朝自己这边堆近几分,方桌却仍放不下那人手中的酒葫芦。 那人伸筷夹了一块鸭血,放在嘴里咀嚼半晌,又喝一口酒,一脸享受,道:“你们两个娃娃,是不是在躲着甚么坏人?” 晋无咎奇道:“前辈,你怎么知道?” 纤纤道:“你一坐下来就看外边,换作是谁都看出来啦。” 转而又道:“哦,好像我也说漏嘴啦。” 那人吃几口菜,见纤纤可爱,再一次忍俊不禁,晋无咎道:“那坏人叫唐桑榆,他的徒弟叫钱锐,不过我一般管他们叫‘大猪头’和‘小猪头’,要是那两只猪头发现我和纤纤也在成都府,那我们可就惨啦。” 那人微一皱眉,道:“唐桑榆?他也在成都府?” 晋无咎奇道:“前辈,你也知道猪头?” 那人边吃边慢悠悠道:“这个唐桑榆,江湖上谁人不知?少林崇印方丈的俗家弟子,学了一点皮毛,就敢出来自立门户,在重庆府创出铜砂一派,本事不大,花样不少。” 晋无咎听他前面几句,以为是在夸赞,再听下去,语气中竟满是嘲讽,忍不住道:“不是啊前辈,那个猪头好厉害的。” 瞥眼看见纤纤,又道:“当然比你师哥还是差一些的。” 纤纤笑弯细眉,芳心甚喜。 那人奇道:“小姑娘,你是何门何派?你师兄又是何人?唐桑榆虽然没甚么了不起,但江湖上能打赢他的人,我差不多都能说得出名字。” 纤纤道:“我师哥么?他叫任寰,我可没有门派,因为我爹爹叫我师哥的爹爹作‘师兄’,我便也叫我师哥作‘师哥’啦。” 那人露出一个滑稽表情,道:“本来还挺清醒,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有点晕了。” 喝一口酒,又道:“任——寰——嗯……没听过。” 纤纤道:“可是我师哥就是能打过那个坏蛋呀,在船上的时候,一个人便把他们师徒两个一起扔到海里去啦,无咎哥哥可以作证的,嘻。” 那人见晋无咎点头,若有所思,一根鸡肉棒子塞在嘴里半天不嚼,喃喃道:“难道……” 纤纤见他吞吞吐吐,奇道:“难道甚么呀?” 那人道:“也没甚么,小姑娘,那唐桑榆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些天还是听你哥哥的话,躲在屋里不要出门的好。” 纤纤不能尽懂,听他夸自己漂亮,又是一阵开心。 那人吃下自己盘里最后一只兔头,放下筷子,道:“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今日多谢你们两个娃娃款待,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弯腰拾起地上一根木棍,站立起来。 晋无咎见他说走就走,道:“前辈,你是不是嫌这些菜不对口味?我们可以再点你喜欢的。” 那人笑道:“我叫化子吃甚么都是人间美味,哪有甚么不对口味?走了走了。” 撑起木棍,一瘸一拐走出门口。 晋无咎见惯有人持棍,从卓凌寒到丐帮四大长老再到秦婆婆,但这些人腿脚都无不便,只将棍棒当作随身兵刃使用,乍见那人取出木棍时也浑没在意,却不想他当真患有腿疾。 二小将桌上盘子拆个干干净净,双双吃到喉咙口,这才步履蹒跚上楼回房,纤纤道:“好饱。” 晋无咎道:“这些可都是你点的,我一个也没有点,而且那个前辈还帮我们吃了一些。” 纤纤咯咯笑道:“你虽没点,吃得却比我多得多啦。” 嬉笑几句后,纤纤坐在圆桌内侧座上,奇道:“无咎哥哥,你说为甚么那两个坏蛋可以进‘醉生楼’,我们却进不去?” 晋无咎在她对面坐下,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大妈凶神恶煞的,说甚么带媳妇喝花酒就是消遣她,别说纤纤你不是,就算真的是,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罢?” 与她四目对视,道: “以前在蓬莱仙谷时,老爷爷有对我说过,两个人成亲后,会一辈子在一起,就像小哥哥小姐姐那样,我那时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但是现在我好像慢慢懂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时常会想,若是我能娶你为妻,一辈子保护你,和你永远不要分开,无论以后生活在蓬莱仙谷还是黄龙圣境,再或者是像现在这样到处游玩,我便可以很满足,其它甚么都可以不要了。” 纤纤见他凝望自己,忽然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完后眼神马上由虚转实,显然也是在不经意间吐露心思,同时大羞,各将视线移开,四颊火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⑤ 过得许久许久,二小霞潮渐退,晋无咎才道:“纤纤,你生气了么?” 纤纤摇摇头,道:“无咎哥哥。” 晋无咎道:“嗯?” 纤纤道:“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可妈妈从来没有提过这些,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知道你很疼我,可我只把你当成哥哥一样亲,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不起。” 晋无咎急道:“这不是你的错啊,是我说得太突然了。” 纤纤道:“你能也只把我当成妹妹一样亲么?” 晋无咎道:“妹妹……” 在他心里,妻子与妹妹的界限尚且模糊,有时甚至会问自己,难道兄妹便不能长相厮守么?可真到面临选择时,又觉得妻子便可以与自己睡一间房,那么看起来自要比妹妹亲密得多。 纤纤见他迟疑,道:“如果不能,等这次到了蟠龙谷,我便不能再见你啦,我宁可等到自己有一天想清楚了再去找你,不然对你太不公平啦,万一害得你为我伤心,我也会自责的。” 晋无咎忙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纤纤大喜,道:“真的么?” 二小楼下吃了许久,又在屋里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正门市集依旧喧闹,东边窗下却是一条瞧不见的僻静小路,从这里望出,对面是不大一片樟林,樟林那头一排房屋,窗口透出零星灯光,客栈靠墙一侧虽只两排矮树,却种得密集,加之枝繁叶茂,将碎石子路完全阻挡。 纤纤道:“好想下去走走呢,早知道适才便走这条路来啦。” 晋无咎道:“我们还是先在房里躲几天罢,等猪头走了,这条路我一定每天陪你走五个来回!” 纤纤噗嗤笑道:“走一遍就好啦,为甚么要每天走,还要走五遍呀?” 晋无咎道:“不管走几遍,这些天总是不能再出门了。” 纤纤扁嘴道:“知道啦。” 二小虽不能出门,但同处一室,相互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个时辰过去,竟谁也不觉得闷,此前巨轮马车皆曾有过长谈,自入黄龙圣境之后,纤纤每日功课繁多,晋无咎的心思亦常在其它事上,算下来这竟是近三个月来第一次聊这么久。 晚间小二送来热水,男女共处一室沐浴不便,只拿了个桶一起洗脚,虽有肌肤相触,但两小无猜不涉猥亵,非但没有丝毫邪念,反而觉得十分好玩。 戌亥时分,晋无咎熄灭房间油灯,在地铺上仰倒,念及纤纤只在几步之遥,比往日更觉安心,又与她闲聊几句,眼皮慢慢沉重。 ------------------------------------------------------------------------------------------------- 只一个多时辰后,晋无咎梦见在蟠龙谷与纤纤走散,找遍整座山谷也找不着,一惊而醒,发觉原来南柯一梦,起身后走到床边,纤纤睡息正酣,屈膝跪在她的身边,悄悄凑头上前,黑暗寂静中但觉吹息如兰,忍不住便要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将触未触之时,晋无咎猛的缩回,心道:“我真该死!纤纤天仙一般的姑娘,我怎可趁她熟睡占她便宜?” 耳颈发烫,步步退到窗边,双手扇风降热,满心深悔,若不是怕吵醒纤纤,立时便要左右开弓,连扇自己几十个巴掌。 窗下忽而出现脚步声,却是二人奔近,恰于矮树下停留,一人轻声道:“走慢些。” 另一人道:“是,师父,可是弟子不知,我们为甚么要逃跑?” 晋无咎听见说话之人正是唐桑榆钱锐师徒,登时警觉,二人深夜来此,又压低嗓门说话,必然又在谋划甚么不可告人之事,当下竖耳倾听。 唐桑榆道:“哎!傻徒儿,你说我们打不打得过她?” 钱锐道:“我们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当然打得过。” 唐桑榆道:“既然打得过,你说我们为甚么要逃跑?” 钱锐思索片刻,忽道:“我懂了!师父是想擒住她!” 唐桑榆道:“对嘛。” 钱锐道:“因为此处人多不宜下手,所以师父才装作打不过她,要将她引到空旷之处再行下手。” 唐桑榆道:“你可算是想通了。” 钱锐道:“弟子驽钝,这些道理原本懂得,只不过一打起来,便甚么都顾不着了,不像师父思虑缜密,高瞻远瞩。” 唐桑榆道:“好了好了,这个不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钱锐道:“不知师父说的是甚么事?请师父吩咐,弟子一定照办。” 唐桑榆道:“我今日在城中瞧见了金世乔。” 晋无咎心道:“金世乔?船上任大哥召集的人中,便有这个金世乔,最喜欢打架的那个。” 想着第三日正午在餐房也见过此人,知道对他亡妻一往情深,对他大有好感。 果然钱锐道:“青城金世乔?那可是个武痴,虽说青城派便在成都府,但金世乔怎会这个时候在成都府出现?” 晋无咎听他将“这个时候”四字说得甚重,心道:“这个时候却又怎么了?” 正想到此,纤纤的声音道:“无咎哥哥,你待在窗边……” 晋无咎赶紧跃到床边,捂住纤纤小嘴,附耳道:“别出声!” 纤纤立时会意,与晋无咎一起来到窗口。 唐桑榆仿佛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到?” 又对钱锐道:“果然说到江湖,你的反应便快了许多,眼下卓凌寒夏语冰出山,正在西安府忙着调度群雄……” 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小哥哥小姐姐离开蓬莱仙谷了,不好!远处有人,多半便是这两只猪头要擒住的那个女子。” 想到唐桑榆好色成性,万一那女子落入唐桑榆的陷阱,怕要饱受折磨,不禁有些担心,只盼那女子能绕路而行,走错至别条道上。 又听唐桑榆续道:“……听说青城负责的便是西南入口,这金世乔不在谷口候架,却跑来这成都府欢度端午,说明这成都府必有更大的架要打。” 钱锐道:“师父言之有理!那师父是想暗中出手相助么?”唐桑榆道:“呸!他丐帮不把我铜砂放在眼里,我便暗中砍掉卓凌寒几条左膀右臂,好教他知道我唐桑榆的厉害!” 钱锐道:“正是正是!弟子又想得单纯了,师父有仇必报,正是侠义所在,人所……” 唐桑榆忽道:“来了!” 他对钱锐的马屁向来极为受用,这次为了美人不得已打断,浑身好不自在,脑中不住浮想道:“这傻徒儿想说我人所怎样来着?回头可得记起来,好好问个明白。” 果然北侧拐角出现女子脚步声,唐桑榆拉住钱锐,走上碎石子路,装作粗喘不止,道:“徒儿,我跑不动了,那娘们该追不上来了罢?” 钱锐也喘道:“是,弟子也这么想。” 一个声音道:“恶贼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晋无咎听那声音分明只是少女,甜如夜莺,却也冷若冰霜,五月天气已十分温暖,他却差点忍不住一个寒噤,心道:“这少女定然生得十分美丽,才叫猪头给盯上了,不知比起我的纤纤,却又如何?” 忽而想到“我的纤纤”四字,又即刻由寒转热,想道:“如现下这般,纤纤可以算是我的了么?” 唐桑榆咬牙道:“你这女魔头,便是不肯放过我师徒二人。” 与钱锐先后朝南而去。 说话间那少女已来到二人窗下,晋无咎夜色中辨出少女一身绿衫,又听她道:“你罪不至死,只不过惹了惹不起的人,也只能怨自己命苦!” 自窗下快步飘过,尾随疾追而去。 二人说话声肆无忌惮,浑然不顾会否吵醒旁人,好在只两句话后便即离开,但教有人惊起,说不定也是翻身又睡。 晋无咎道:“纤纤,你留在屋里,我要跟去看看。” 纤纤奇道:“你要去帮那个姐姐么?” 晋无咎道:“那个姑娘是死是活,和我也没甚么关系,但是猪头要暗中和小哥哥小姐姐作对,我一定要去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纤纤道:“可是你打不过他们呀,这样出去太危险啦,我陪你一起去罢。” 晋无咎道:“我们两个人去,不仅打不过他们,连跑也跑不了,纤纤你放心,我虽打不过他,他却伤不了我,我回来再告诉你,当初我在牟庄是怎样戏弄这只猪头的。” 纤纤道:“那好罢。” 声音甚是低落,又道:“无咎哥哥,你一定要去么?”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对我来说,是和纤纤一样重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去!” 纤纤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晋无咎重重“嗯”得一声,握起她的小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从窗口一纵而出。 成都这一带道路纵横交错相通。东西向较宽,皆为闹市;南北向较窄,皆为幽径。晋无咎轻功不及,只远远望见几个黑影。 奔过五六条东西宽道,路旁房屋不再,左首树林右首旷野,当下沿左侧而行,他对自己武功向有自知之明,只想万一不敌,立即上树保命,初五当空只一轮弯月,在这暗黑林间,唐桑榆师徒可奈何不得自己。 再走过三条宽道,前边忽有亮光,钱锐手上不知何时举起两根火把,与唐桑榆一起回头,候在原地,面前绿衫少女也已站定,在相距二十步处与二人对峙,晋无咎见她身形高挑纤细,只因背对自己,暂时瞧不出长甚么样。 绿衫少女“刷”的抽出随身长剑,登时一道绿光照亮林野,将钱锐双手火光尽数吞没,晋无咎从未见过发光宝剑,心道:“难道这位姑娘的长剑,也是用夜明珠打造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⑥ 唐桑榆笑道:“这位姑娘,你苦苦跟随唐某到这里,就这么想做我唐某的三房么?” 绿衫少女怒道:“住口!你这淫贼,调戏我大嫂在先,轻薄本姑娘在后,今日我便是来取你狗命!” 右足一蹬,一剑已横在半空。 唐桑榆左手挡在身前,道:“且慢!” 绿衫少女停在十步之处,道:“还有甚么遗言?一并说完了罢!” 晋无咎见绿衫少女仅凭一跃之力,双方距离只剩一半,暗赞绿衫少女轻功了得,却也不禁为她担心,唐桑榆的铜砂之力,自己曾亲眼所见,并非只靠轻功便能对付得了。 唐桑榆道:“姑娘,你要杀唐某可以,但我们须得把话讲清楚,我唐某好色不假,但好歹总是风流才子,从不对如花美人用强,你说我调戏你大嫂,你大嫂又是何许人也?” 绿衫少女道:“呸!你两次携我大嫂下少室山,崇印方丈命你下山后替我大嫂解穴,你都垂涎她的美色没有照做,若非为丐帮英雄所救,我大嫂早已被你带回铜砂任你凌辱,你一副淫贼嘴脸,却当着本姑娘的面自恃风流,简直无耻之至!” 晋无咎听得清楚,心道:“她在说那长翅膀的姑娘,原来是她大哥的老婆。” 唐桑榆双眼圆睁,道:“你说甚么!那姑娘,已然嫁了人了!” 忽又连连捶胸,“唉”得一声,道:“可惜!可惜!” 绿衫少女道:“可惜甚么?” 唐桑榆道:“可惜你大嫂,那么美的一个美人,不能嫁给我风流才子唐桑榆,却嫁给了旁人。” 再看绿衫少女许久,摇头道:“小美人,论美貌,你是分毫不输给你大嫂,却少了几分如你大嫂那般风骚妩媚的女人味,毕竟只算得上天下第二。” 绿衫少女大怒,道:“死到临头还在口不择言!瞧本姑娘不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右足再是一蹬,“刷刷刷”便是三剑,带出三道绿光。 唐桑榆此前与她有过交手,佯装不敌,将她引来此处,知她出剑奇快,剑招阴冷,嘴上连道:“哎哟哟!美人动怒,要出人命了!” 却始终心下提防,知道单凭一己之力,百余招后已可取胜,仗着钱锐在旁,更加有恃无恐。 绿衫少女剑尖刺到眼前三尺,唐桑榆双手合抱,却忽道:“不好!” 一个闪身向左跃开,右手伸出折扇,虚点绿衫少女右腰“梁门穴”。 钱锐听师父说出二字,道:“师父,怎么了?” 唐桑榆先前虚指,料知绿衫少女能反应过来,右手回缩,以小指扣住折扇,其余四指成握,想要拿捏绿衫少女右腕,同时左手成掌,担心铜砂之力过盛,只使出三成力道,绿衫少女随之变招,退开一步,剑尖翻转,对准唐桑榆左掌,后者左掌避开,再次与右手双掌合抱。 二人以快打快,忽忽间已过二十余招,唐桑榆以折扇应付长剑,只稍占上风,乘着余暇,对钱锐断断续续道:“没甚么……为师想要以铜砂之力抵住剑尖……但小美人出剑太快……为师怕抵不住……” 钱锐道:“但师父依然很轻松便躲开了。” 唐桑榆道:“躲开只不过是保住了命……可是姿势便不帅了……” 钱锐奇道:“帅有何用?” 唐桑榆怒道:“你这蠢货……和美人打架……保命最多只是第二位……这帅……才是最要紧的。” 钱锐见师父动怒,不敢再问,只能连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知错了。” 绿衫少女怒道:“还在胡言!” 手上长剑舞得更快,每刺出一剑都伴随一条绿色划痕,夜幕中煞是好看,也不知是甚么材质为之。 百招之内,唐桑榆与绿衫少女各擅胜场。 唐桑榆掌力炽热雄浑,同时脚下不慢。 绿衫少女前驱后避,身法灵动,速度显在唐桑榆之上,除右手剑力,双腿脚法亦极不弱,同时左手成掌,不住以虚招扰人心神。 手足到处,必有劲风掠过,内力在女子中实属罕见,却不同于男子阳刚,每一发劲道往往尖锐阴冷如同冰锥,好比一根绣花针,刺中肌肤,无需用足全身力气,已能教人揪心疼痛。 唐桑榆虽速度不及,可对面眼花缭乱的招式尽可避开,又有铜砂之力护身,时不时一个迎击,绿衫少女倒也不敢硬接。 绿衫少女招招进逼,唐桑榆步步后退,看似绿衫少女占得先机,一招快似一招,但晋无咎双眼尽能看得过来,心道:“他们的武功比史伯伯可差远了,两个人加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史伯伯,唉!史伯伯,是我害死了他……” 想到史宗桦为救黄映瑶,不惜自己重伤乃至送命,临终前更是托付自己保护纤纤,一阵难受,又想道: “史伯伯把黄洞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便如我把纤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一般,黄洞主就算真的嫁了给他,也是会开心的罢,纤纤就算叫他一声‘爹爹’,好像也没甚么……” 他于男女之事见识浅薄,只想到这一层,自己却也说不上来对是不对。 一想到史宗桦,又好像提醒自己甚么,眼前绿衫少女剑招迅捷落点诡异,手臂起落间,与史宗桦竟有几分相似,虽然二人手中兵刃不同,一者为剑一者为扇,又一者为攻一者为守,但究其内涵,实在颇有几分相似,不由心道:“这位姑娘,会不会和史伯伯有甚么关联?” 钱锐原本便在近旁,见唐桑榆与绿衫少女打得如火如荼,二人内力到处皆是又快又狠,令双手火把不住受风,退开十余步。 其实绿衫少女剑体透亮,即使全无火光,也足以看清二人招式,只不过唐桑榆师徒毕竟对绿衫少女不明底细,担心她有暗中视物之能,赶来途中早已说好,无论周遭如何敞亮,万万不可灭去火把,别要绿衫少女忽而长剑回鞘,自己师徒难免死得不明不白。 进退间唐桑榆与绿衫少女从钱锐左侧打到右侧,晋无咎见二人互换位置,成唐桑榆背过身去,而绿衫少女转过身来。 晋无咎险些惊呼出声,但见娥眉月下,一张俏丽无双的脸蛋正对自己,秀眉紧蹙,伴随出招间的喝叱,七分愠怒更增秀色,晋无咎直看得四肢僵硬,目光再也挪移不开,耳畔便只一个声音,天下间竟能有这等容颜。 唐桑榆与绿衫少女不住挪变身位,一晃又从前后换为左右,晋无咎眼中少却半边侧脸,手指一动,这才几下甩头,惊得汗如雨下,心道: “我刚才是怎么了?我一心想娶纤纤为妻,怎可一见其他美貌女子,心便乱成这样?其他女子生得再美又与我何干?我常拿自己对纤纤比作小哥哥对小姐姐,我现下这个样子,还有甚么颜面说一辈子保护纤纤?” 念及此处恨悔交加,举起双手,连抽自己两个巴掌。 此时身前三人都是何等武功?他这“啪啪”两下,三人同时喝道:“谁?” 唐桑榆与绿衫少女打得专注,谁想竟有人暗中窥视,齐声说出一个“谁”字,手上自然停止,反而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晋无咎想到唐桑榆曾言“暗中砍掉卓凌寒几条左膀右臂”,对他恨意更增,又想绿衫少女打不过他们师徒二人,自己终不忍见死不救,仗着身旁有树,索性不再藏头露尾,走上一步,道:“猪头,才几天没见,你又欺负人家姑娘。” 唐桑榆见躲在林中之人竟是晋无咎,勃然大怒,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小子在牟庄害我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今日我正好要了你的命!” 见他贴树而行不敢走上石道,一想而明其意,暗道:“这小子若和这小美人联手,倒是麻烦。” 绿衫少女见晋无咎出言嘲讽,无异于表明站在自己一边,且口吻居高临下,似乎也与唐桑榆有过过节,甚至还不落下风。 看他走近几步,目光语气全是耻笑,并未朝自己瞧上一眼,大不同于许多武林中人,一个个自称名门侠士,见到自己,恨不得眼珠子都不用转了,对他暗生好感,道:“喂!你是来帮我的么?” 她哪知晋无咎故作镇定,一来随时准备上树保命,二来只怕心猿意马伤害纤纤,这才不敢看她,只听晋无咎道:“这两只大小猪头这么不要脸,我帮的当然是你。” 明明是对自己说话,双眼却依然只盯着唐桑榆。 唐桑榆领教过晋无咎在树上的本领,对一旁钱锐道:“你愣着做甚么?还不宰了这小子?” 钱锐道:“是!师父……可……可我手上拿着火把。” 唐桑榆叹道:“拿着火把,你不会放下么!真是猪脑!” 钱锐道:“是!是!师父睿智!” 蹲下身子,左手暗运铜砂之力,将一只火把插入泥地两寸,右手火把转交左手,再一个如法炮制,终于两只火把同时嵌入,稳稳站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⑦ 绿衫少女见他左手铜砂之力如此了得,微微变色,对晋无咎道:“喂!你不是帮我么?怎么还躲在那儿?快过来啊!” 她与唐桑榆激斗,不多时便发觉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则人多处存心示弱,自是早已设计好的请君入瓮,想到唐桑榆之好色天下闻名,心下不迭叫苦,深悔不该脱离父亲与师伯,独自追来这荒僻之地,一旦落入这淫贼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五六十招间,看似步步紧逼,实则暗思脱身之计,她知师徒二人既引自己来此,必不会轻易让自己逃离。 忽见晋无咎出现,恍如一根救命稻草,以她一贯的大小姐性情,原不会主动让男子靠近,眼下实在畏惧被二人生擒,却见晋无咎只远远站着,方不得已出口相询,旁人听着像是责问,实已含了最深的哀求。 晋无咎道:“我们一人打一个,也不用过来了,喂猪头,是你大猪头过来,还是你徒弟小猪头过来?” 这句话前半段说给绿衫少女听,后半段说给唐桑榆听,但他惧怕与绿衫少女目光相对,从头到尾只看唐桑榆一人。 唐桑榆自命俊雅,与绿衫少女动手时,招招以风流倜傥为先,一心想以翩翩风度令绿衫少女倾倒。 谁知晋无咎忽而杀出,左一声“猪头”右一声“猪头”,绿衫少女颦笑间,流露的尽是轻蔑神色,竟视自己文武双全为天大的笑话,直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流露出丝毫恼羞成怒,免得绿衫少女更加误以为自己不帅,微微一笑,道: “我自是陪美人打,你去替为师杀了那野小子。” 心道:“我这一笑可谓倾国倾城,言辞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实在是帅极了!瞧你对不对我动心?” 钱锐道:“是,师父。” 双掌齐出,他单练左掌铜砂,看似双手运劲,击出去的力道却一强一弱,趁着掌力还在行进当中,整个身子疾速欺前。 晋无咎一直留意他出手,见他两掌推出,登时蹿到树上,只攀上第一根横枝,脚下便是“砰啪”两声,留下一深一浅两个手印,想这两掌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哪里还有命在? 钱锐来到树下,却不追求一个“帅”字,他轻功虽远较师弟付长昆为佳,上下爬树却非其长,两手合抱树干,两条腿在两侧蹬踏,如青蛙一般慢慢向上。 绿衫少女道:“喂!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只管自己装猴子?爬树上去做甚么?” 钱锐眼看也要爬上第一根树枝,晋无咎双掌居高临下,左虚右实一招“或跃在渊”,钱锐竟不敢硬接,手脚赶紧松劲,沿着树干滑溜下来。 绿衫少女虽摸不透晋无咎在想些甚么,却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瞥眼又见唐桑榆打开折扇,一边微微挥动,一边色眯眯笑看自己,秀眉一扬,心道:“只要你那蠢货徒弟被人绊住,我也不来怕你。” 喝道:“再看!挖了你的双眼!” 右腕轻轻一抖,又一道绿光顺剑势而出。 钱锐又一遍蛙蹬上树,这一次有了防备,快到先前高度时,只用右掌抱住树干,左掌掌心向上,晋无咎不敢硬拼,钻入叶中,钱锐总算爬到树上,见晋无咎已隐入密处。 此处远离火把,上方犹有大片枝叶遮住月光,忌惮晋无咎出其不意的“降龙十八掌”,不敢贸然前进,只听叶中寂静无响,反倒是树下折扇长剑相碰之声不绝于耳。 等候半日,晋无咎竟不现身,钱锐身在明处,越等越是恐慌,心想晋无咎于暗中伺机,以逸待劳,自己虽爬到树上,却境遇奇险,半点分神不得。 一个沉不住气,左手运劲,向暗处连发四掌,期待晋无咎正巧躲在自己掌力到处,满以为平安无虞,却能一不留神被自己铜砂之力击中,遭遇这飞来横祸,可是四掌过去,打中的只是软枝柔叶,伴随“喀喀”之声数响,一根根掉落在地。 打落这几根连枝带叶,眼前一下子空出许多,地下火光透射进来,见晋无咎踩在一根细枝尖部,同时双手上举,握住头顶另一根树枝,想是担心脚下细枝承受不住体重,心下大喜,暗道:“这回还不要了你的命!” 踏上树枝,枝身晃动,也学晋无咎举起右手,抓住一根,如此上握下踩,整个身子便尽可吃重得住,走上两步,左手聚力,又是一掌平推而出。 哪知才刚走到中间,晋无咎足尖一个用力,踏断他脚踩树枝,左手一招“或跃在渊”,又将他手握树枝打断,钱锐登时上下失重,哇哇连叫,手舞足蹈从半空坠落。 那头绿衫少女见晋钱二人上树,眨眼间没了身影,眼前唐桑榆绝非易与,顾不得晋无咎能不能胜,全神出剑。 原本打到这时,绿衫少女已该落入下风,若换作自己是个男子,只怕已然伤在铜砂双掌之下,好在唐桑榆见她绝美,所求绝非仅仅一个“胜”字,每出一招,都要提醒自己“帅”字当先,百招之后,绿衫少女非但不呈败势,反而仍然先机在握。 唐桑榆不忍伤她,只每每在避无可避时,才发力驱退,打法与史宗桦面对黄映瑶时略有几分相似,所不同者,在于唐桑榆比绿衫少女强得有限,全然不是史宗桦那般游刃有余的模样。 唐桑榆与绿衫少女正自打得不可开交,忽听树上清脆声响迭起,却是钱锐发了狂的乱打,唐桑榆曾与晋无咎对敌,心知晋无咎在树中极难对付,眼看钱锐一掌狠似一掌,心中无奈自己深能体会。 绿衫少女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这少年英勇露面在先,仓惶遁树在后,到底玩的甚么花样? 再过片刻,又听钱锐惨叫连连,整个人如一块木板,面上背下砸中地面,心下更是好奇,暗想这晋无咎到底甚么来头?非但有如此罕见的轻身功夫,还能在与铜砂掌力的对抗中将钱锐生生击落,至于晋无咎自小生于林间,纵树间敏若灵猿,以她生平所见所闻,又哪里想象得到? 忽然间,一个少女惊叫道:“无咎哥哥!” 绿衫少女听见同龄少女叫声,心道:“怎么还有旁人?” 唐桑榆师徒对这声音同样记忆犹新,心道:“是她!” 晋无咎却心下一沉,暗道:“糟了!” 樟树下全是泥草,钱锐摔下后背上剧痛,一时起不得身,倒也没有受伤,晋无咎却担心钱锐起身之后,立时便要擒住纤纤,顾不得十个自己亦未必是其敌手,自空中跃至纤纤头顶,顺树干蹿下,道:“纤纤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唐桑榆见晋无咎下树,心思一转,已猜到二小关系,心道:“你为救我唐某看上的女子而奋不顾身,正是自寻死路。” 见钱锐平躺在地,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管他,左掌虚出,料想绿衫少女不敢硬接,见她果然避开,脚下提气,向晋无咎猛扑,同时双掌凝聚十成铜砂之力,排山倒海向晋无咎平推过去。 他料知晋无咎绝不会闪避,而任凭自己这两掌打在纤纤身上,出力时全无保留,下定决心要一招毙之,以消自己自出牟庄以来,聚积数月的心头之恨。 纤纤与绿衫少女同时花容惨变。 一个惊道:“无咎哥哥!” 另一个叫道:“小心!” 晋无咎何尝不知铜砂掌力之猛?但纤纤正在自己身后,只要一个闪过,纤纤立时香消玉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道:“我要为纤纤死了。” 正在此时,耳旁一个似生似熟的声音道:“‘或跃在渊’!打他!” 晋无咎兀自恍神,木然道:“哦。” 双掌齐出,他也只会这“降龙一掌”,临敌之际根本无暇细想,自然而然便是这招“或跃在渊”。 只听“砰”的一声,四掌相对,纤纤叫道:“无咎哥哥!无咎哥哥!” 见晋无咎站于原地不动,唐桑榆却连连倒退,倒退同时双目惊惶,仿佛看见天下间最不可相信之事,每退一步,口角一道鲜血流出,十步之后,胸口白襟已完全染红。 晋无咎见唐桑榆两掌来到胸前,脑中一片空白,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下意识以双掌抵抗,浑然顾不得对方内力数十倍于自己,能将全身筋脉震断。 可就在掌力相拼之时,一股前所未见的厚重内力自后背入体,沿双臂来到掌前,又自掌心喷涌而出,唐桑榆身为铜砂派掌门,竟完全不能匹敌,被自己双掌重创,晋无咎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才听得纤纤不停叫唤自己,忙道:“纤纤,我一点事也没有。” 晋无咎来到此地没有多久,纤纤已尾随而至,躲在身后第二棵树旁,待见他忽而自扇耳光引人注目,又感意外又感恐惧,心知他的武功与唐桑榆师徒相去甚远。 钱锐从树上掉落,纤纤只道是晋无咎,忍不住惊叫出声,待见他为替自己挡这双手铜砂,竟不惜以卵击石,整颗芳心为之揪起,这时终见他完好无损,一时间柔肠百转,“哇”的一声大哭,纵体入怀。 先前那个声音轻道:“让那姑娘放了他俩,再打发他们走,我不要见他们三个。” 晋无咎听声音从树后传来,总是觉得有些耳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绿衫少女提剑上前,目光冷冷,丝毫没有宽恕之意,晋无咎赶紧松开怀抱,道:“姑娘,请饶了他们性命。” 绿衫少女走到晋无咎面前,道:“公子,这位姑娘是你的妻子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回 碧空息壤⑧ 晋无咎听她问得突兀,转头看一眼纤纤,想到房中对话,道:“不是,纤纤是我的妹妹。” 绿衫少女嫣然一笑,道:“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转身对唐桑榆道:“还不快滚!” 唐桑榆师徒自巨轮上被任寰扔入海中,以为必死无疑,唐桑榆虽生于重庆,却长在少室山,周边无水,十足旱鸭子一只,钱锐也是一般的不会游泳,师徒二人落水不久便腹中饱胀,直至昏死过去。 再度醒来已在一艘渔船之中,方知正巧有一渔民住在岸边,入深海打鱼时巧遇二人溺水,顺手救了上来,师徒二人捡回一条命,依然不思悔改,回到铜砂派后,勤奋练功之余,一有空闲便四处拈花惹草。 眼见端午佳节将至,师徒二人心血来潮,想到周边成都逛逛闹市,人山人海中一眼瞧见“醉生楼”三字,直兴奋得两眼放光,连晋无咎与纤纤二人擦肩而过都未察觉,玩过尽兴后,忽见青城派金世乔出现在成都。 料想有事发生,见他行踪鬼祟,暗自跟了好几条街,又不期而遇一名绿衫少女,直教唐桑榆惊为天人,再顾不得金世乔有何图谋,直接上前勾搭,交手时发现绿衫女子剑法飘逸,竟看不出是何派名门之后,这才费尽心思将她引来此处。 没想到晋无咎与纤纤先后出现,满以为能一掌结果了晋无咎,哪知会被一招“或跃在渊”打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再也动不出内劲,连自己回去后能不能救都说不上来。 钱锐平躺许久,总算缓过劲来,见唐桑榆鲜血狂吐,惊诧之余深感庆幸,亏得适才自己没有与他拼掌,否则此时吐血的便是自己,听绿衫女子竟肯饶他师徒不死,赶紧扶住唐桑榆,两个人一瘸一拐的走了。 绿衫女子更不朝唐桑榆师徒看上一眼,道:“公子尊姓大名?” 晋无咎道:“在下晋无咎,这是我的妹妹纤纤。” 绿衫女子道:“公子姓晋?” 晋无咎见她神色有异,心道:“姓晋有甚么可大惊小怪的?” “嗯”得一声。 绿衫女子道:“晋公子年纪轻轻,内力之强实属罕见,能一掌将那淫贼打成这样,想来连我爹爹也做不到。” 晋无咎忙道:“不!不!姑娘你误会了……” 绿衫女子抢道:“公子先是不肯上前,后是躲入树林,只为隐藏真实武功,但最后一刻为救令妹,才不得已图穷匕见,小妹既知公子之心,日后自不会多言,还请公子放心。” 晋无咎道:“姑娘,你真的……” 绿衫女子朝纤纤最后再看一眼,转过身去,手中长剑高举,狂舞剑花,晋无咎只见眼前道道绿焰,每一道一现即隐,却又一道一道层出不穷,也不见绿衫女子如何奔跑,整个人竟去得快极,到最后宛似飘在空中,只留下一行声音: “虬过无声,碧空留痕,下次见面,公子记得叫我碧痕。” 终于绿焰消尽,不见踪影。 晋无咎目送碧痕隐于黑夜之中,这才想起甚么,面朝身旁树干连连跪拜,道:“晚辈晋无咎,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纤纤也听见有人对他说话,见他跪下磕头,也跟着一起盈盈拜倒,道:“晚辈纤纤,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树后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面目温和,右腿瘸拐,道:“好,好,两个好娃娃,快起来罢。” 正是午后共桌用餐的中年男子。 晋无咎扶纤纤站起,道:“前辈,真的是你,原来你这么厉害,难怪下午你说猪头本事不大。” 见他一脸微笑,又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前辈救命之恩,我和纤纤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尊姓大名”四字刚从碧痕口中听见,直接便拿来用了。 中年男子笑道:“不忙,不忙,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晋无咎道:“前辈请问。” 中年男子道:“我暗中瞧了你很久……” 晋无咎忍不住道:“原来前辈早就在这里了。” 中年男子笑道:“……看你使来使去,好像只会一招‘或跃在渊’。”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小哥哥只教过我一招‘或跃在渊’。” 中年男子道:“你小哥哥是谁?” 晋无咎道:“小哥哥是丐帮帮主卓凌寒,是小姐姐说‘或跃在渊,进无咎也。’这里头含了我的名字,所以才让小哥哥教了我这一招‘或跃在渊’。” 中年男子道:“你那古灵精怪的小姐姐,定是帮主夫人夏语冰了。” 晋无咎道:“原来前辈认得小哥哥小姐姐。” 中年男子哈哈笑道:“岂止认得?你可有听说过‘班陆离’这三个字?” 晋无咎大惊,又复跪下,道:“原来前辈就是老帮主,是小哥哥的师父!” 纤纤也又跟着跪下,道:“老帮主。” 班陆离一手一个将二小扶起,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跪了,老叫化子这一辈子,见过的男女娃娃,除了凌寒冰儿,便属你们两个最是有趣。” 想了一想,又道:“你们是男娃娃女娃娃一般的有趣,我那徒儿少年老成,其实没甚么趣味,但他娶的媳妇,却足以顶你们两个了。” 晋无咎道:“小姐姐又好看又聪明又有趣,和小哥哥一样,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转头看看纤纤,又道:“纤纤也是最好最好的人。” 觉得还是不够,再道:“老帮主也是最好最好的人。” 班陆离笑道:“你这男娃娃嘴倒是甜,不知和凌寒怎么认识的,如不是一般的交情,要学这‘降龙十八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晋无咎道:“老爷爷你有地方住么?店小二说,现在成都府很难找到空房,你若没有住的地方,便去我们房间罢,我可以边走边说给你听。” 班陆离哈哈一笑,道:“你们孤男寡女住一间房,老叫化子再挤进来,岂不添乱?你小媳妇,不,你妹妹不打你屁股么?” 纤纤咯咯笑道:“老帮主,你为甚么总说我打无咎哥哥屁股呀?我不会打他的啦。” 班陆离道:“进你们房间便免了,老叫化子送佛送到西,陪你们一程倒是无妨。” 三人沿窄道向北回行,晋无咎大致说了自己如何被卓夏二人自“蓬莱仙境”带出,出谷后在牟庄如何与唐桑榆结下仇怨,客栈中凑巧听见唐桑榆师徒在窗下对话,追来后见到碧痕与唐桑榆缠斗,凡此种种说了一遍。 纤纤对牟庄一段也是初次听闻,奇道:“咦?无咎哥哥,原来你在牟庄已经教训过那个坏蛋啦。” 班陆离道:“这唐桑榆也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派掌门的身份,竟去为难丐帮那些小角色,凌寒若是在场,好歹叫他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的掌法,嘿嘿。” 晋无咎道:“那自然是‘降龙十八掌’了,老帮主,我今天才算见识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我在牟庄大会上,亲眼看见过猪头的‘铜砂掌’,丐帮四大长老没有一个人敢硬接,但是刚才那一下,猪头在老帮主面前,就好像我在小哥哥面前一样。” 班陆离微微一笑,道:“你在树上捉弄完唐桑榆,他便放过了丐帮?以他的性格,不应该啊。” 晋无咎一拍脑袋,道:“最重要的部分忘了说啦,凭我的功夫,哪里赶得走猪头?赶走猪头的是一个丐帮六袋弟子,叫齐高。” 又唾沫横飞,将那日齐高如何两次以巴掌羞辱唐桑榆师徒,又如何以寒冰掌力将付长昆打成废人,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班陆离喃喃道:“丐帮中有这等人才?老叫化子可从来没听过。” 晋无咎连说几句,见班陆离只自顾自皱眉沉思,全没理会自己,也不再吭声,免得影响他思考。 班陆离想过一会,似乎也没想出甚么所以然,道:“不管了,要论聪明才智,冰儿胜我百倍,我能想到的事,没有她想不到的。”看看周遭,二小所住客栈已在不远,道:“唐桑榆遭此打击,定会回铜砂派疗伤,你们两个娃娃暂时不用怕他了,但成都府接下来几日不大太平,你们不要在此久留,若没甚么特别的事,明早醒来便离开罢,下次危险,老叫化子可不一定能像今日这般凑巧,刚好出现在你身后了。”晋无咎道:“好。” 回到客栈东侧,三人走在右侧樟树林一边,班陆离见二层窗户大开,道:“你们两个娃娃,刚才是从窗口跳下来的罢?” 晋无咎点点头,纤纤则道:“我担心无咎哥哥,也是跳下来的,偷偷跟在身后。”班陆离道:“可还跳得上去?” 纤纤仰头看看,一吐舌头,道:“只能爬上去啦。”班陆离道:“不用这么麻烦,老叫化子先送你女娃娃上去,最后和男娃娃说一句话便要走了。”说罢单手在她腋下一托。 纤纤只觉一股极大力道,身子腾空而起,从窗口飞入房间,稳稳落在地上。 晋无咎道:“老帮主要对我说甚么?”班陆离道:“那绿衣姑娘,你以后见了她要多加小心,屋里这女娃娃,才是你的良配,走了。”晋无咎奇道:“老帮主,你不把我也扔上去么?”班陆离道:“你爬树的身手,天下间能比过你的只有猴子,自己上去罢,后会有期。” 晋无咎与他相处虽然短暂,却已生出极为亲近之意,见他一摇一晃渐行渐远,甚是不舍,又在他身后连磕三个响头,这才从矮树爬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① 晋无咎关上窗户,待纤纤睡下,也躺倒在地,纤纤道:“无咎哥哥,老帮主最后对你说了甚么呀?” 晋无咎心道:“老帮主最后那些话虽然是对我一个人说的,却也没说不能告诉纤纤,我已经瞒了纤纤这许多事,这件事便告诉她罢。” 复述一遍后,见纤纤半晌不语,又道:“纤纤,你是生气了么?” 纤纤道:“没有呀。” 顿了一顿,纤纤又道:“无咎哥哥,适才若非有老帮主在,受伤的可便是你啦。” 晋无咎道:“何止是受伤?猪头那一掌,我可接不下来。” 纤纤忽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晋无咎大惊,一跃而起来到床边,道:“纤纤你怎么了?” 纤纤坐起身子,抽泣道:“我不知道你树上功夫这么好,不仅偷偷跟着你,还叫出声来,你躲在树上好好的,若是因为救我而死,我,我也不想活了。” 晋无咎道:“现下我们两个都平安无事,你快别自己吓自己了。” 纤纤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哭越是伤心。 晋无咎自相识以来,从未见纤纤哭过,看她久哭不止,手足无措,道:“纤纤不哭,我答允你,以后绝不再抛下你,一个人去冒险。” 纤纤听他柔声抚慰,涌上一阵酸楚,重又躺下,将头蒙在被子中,哭得更是断肠。 晋无咎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越说,纤纤哭得越凶。” 空有满腹话语,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想牵她不敢牵,想抱她又不敢抱,惟有手足无措候于一旁。 也不知过去多久,纤纤声音渐轻,但是哭得久了,一时停不住抽噎,道:“无咎哥哥,其实我也挺少哭的,我哭的时候,你不用来哄我,便如这般安安静静待在我的身旁,我哭一会便会好啦。” 晋无咎道:“那怎么可以?我总要把你哄得不哭才行罢?但是我太笨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纤纤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感动呀,我又不难过,要你安慰甚么呢?只要让我发泄出来,我整个人就舒服啦。” 晋无咎不懂这些女儿家的情怀,三分明白七分糊涂,呆呆“哦”得一声。 纤纤向外侧卧,又道:“无咎哥哥。” 晋无咎道:“嗯?”纤纤道:“有你这样好的哥哥,我真是开心呢。” 晋无咎又“嗯”一声,心道:“纤纤总还是拿我当她哥哥,不过不管哥哥还是丈夫,只要我能一辈子每天看见她,总是开心的。” 纤纤哭得累了,说完这几句话,已然有些恍惚,口齿也不太清晰,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两个字,便传出均匀鼾声,竟然睡着,晋无咎替她盖好被子,钻入自己被窝。 ------------------------------------------------------------------------------------------------- 次日二小醒来后翻开地图,发现蟠龙谷所在彭县隶于成都,呼来小二一问,得知从此处北行约一百六十里,过磁峰镇即为蟠龙谷。 关上房门,纤纤见晋无咎一脸怅然若失,奇道:“无咎哥哥,你怎么啦?” 晋无咎道:“我们快要到了。” 纤纤道:“对呀,我们就要见到师哥啦,你不开心么?” 晋无咎心道:“那是你的师哥,我有甚么可开心的?” 道:“我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下来,我好像习惯了只有我们两个,忽然出现很多熟人,我……” 纤纤笑道:“你是不是又在担心师哥不肯收留你呀?便如你当初担心妈妈不肯收留你那样,不会的,师哥上次亲眼看见你救我一命,这次更是差点死在那个坏蛋手下,师哥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会把你当成上宾的啦。” 晋无咎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我们甚么时候才可以再像这一个多月一样,两个人到处游玩。” 纤纤张大妙目,道:“我们还有好几日才能到蟠龙谷呢,再说我们送完信,总还是一起回去,就与我们来的时候一样,不是么?” 晋无咎道:“说得也对。” 晋无咎话是如此,终忍不住惴惴难安,他亲眼目睹黄龙圣境中的变故,觉得黄映瑶选在这个时候托自己与纤纤送信,其中大有玄机。 这些日子离蟠龙谷越来越近,他一天比一天心事重重,时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封信拆开之日,便是自己与纤纤分开之时,好几个夜里一时冲动,想要将之毁去,又知道不过只敢想想而已,看纤纤说得天真,也没有直言否认。 晋无咎又道:“我们跑来跑去,都是在别人家里,总要别人来收留我,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我才能有自己的家,然后让你住在我的家里。” 纤纤道:“你这么聪明,又有小哥哥小姐姐这样好的师父,只要你愿意跟着他们好好努力,也一定可以安身立命的呀。” 晋无咎道:“你是要我跟小哥哥学功夫,跟小姐姐学读书么?” 纤纤道:“对呀,你不想文武双全么?” 晋无咎忽而喜道:“对了!以后你可以随我去蓬莱仙谷,那样我便可以收留你了。” 却在打着另一番主意,自己既然认识了班陆离,若是他肯出面为自己求情,卓夏定能原谅自己。 纤纤道:“可蓬莱仙谷也是你小哥哥小姐姐的家,不是你的家呀。” 晋无咎道:“那不一样,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那里就好像在自己家里。” 纤纤小嘴微噘,脸上失望转瞬即逝。 晋无咎浑然不觉,道:“我们送完信后,你愿不愿意陪我去找小哥哥小姐姐?然后陪我去蓬莱仙谷?” 纤纤道:“那怎么可以呀?没有妈妈的允许,我不可以跟你跑那么远的啦。”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我到时向黄洞主多磕几个响头,求她允许你跟我前去。” 纤纤笑道:“出来玩了这么久,回去后要做功课啦,我若像你这般从早到晚的玩,妈妈定要生气的啦。”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只要你愿意就好,回去后你做你的功课,我慢慢求黄洞主。” 二小启程北上,沿途依旧繁华,不过没了前一日端午那般肩摩毂击,脚下走得顺利,但晋无咎只盼能与纤纤多独处些时日,找寻各种借口于各处逗留,纤纤也是少女心性,看见新鲜事物常会停下,第五日夕阳西下才抵达磁峰镇投栈,算下来再有半日便能进入蟠龙谷。 放下行李后,随意找了一间餐馆大快朵颐,成都美食众多,二小又是吃到扶墙而走方才心满意足,晋无咎道:“肚子里的东西涨到喉咙口,只怕一躺下就要全吐出来,我们还是在附近走走罢。” 纤纤道:“好呀,明日可再也不能吃这么多啦。” 晋无咎笑道:“你每顿吃完都这样说,等你明日一饿,又把今日说过的话忘了。” 磁峰镇土地肥沃,林茂粮丰,因镇区有唐朝全城窑建于此地,四周群峰环绕而得名“磁峰”,是时天色已晚,二小不敢走远,只在客栈四周来回绕行。 这般走得足有大半个时辰,回到客栈,见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各牵一马站于门口,小二正迎出店门,从二人手中牵过缰绳。 二人四十五岁上下,各自一身锦衣,分明都是浅色,却在微光下一者轻轻泛红,一者微微透绿。 红衣男子五官立体,如刀刻般俊美,浓眉上扬,睫毛微卷,棱角分明,目光深邃,亦正亦邪的脸庞噙有一抹无法望穿的微笑,腰间一柄宽剑,散发出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绿衣男子肤色晶莹如玉,清丽犹胜女子,双目纯澈,丰姿奇秀,神韵独超,高贵清华,腰间一柄细剑,如精心雕琢的出水芙蓉,如浑然天成的飘飘仙子。 晋无咎原本高瘦,离开蓬莱仙谷后,几乎还是第一次遇见能与自己齐肩之人,看他们长相装扮非比寻常,暗自多留一个心眼,来到二层,将纤纤拉入自己房中,说出心头疑惑。 纤纤奇道:“咦?你说门口那两个人么?你没让我看呀。” 晋无咎笑道:“他们看上去都特别厉害的样子,我要是和你明说,你盯着他们看,万一引起他们注意,我怕我们会有危险。” 纤纤吃吃笑道:“两个比史伯伯还老的男人,不会来欺负我小姑娘罢?” 又道:“再说就快到蟠龙谷啦,有师哥在,我就甚么也不怕。” 晋无咎见她坐井观天,只把任寰当作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只能暗暗苦笑,同时也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纤纤说起自己,也能如这般一脸崇拜,倒不失为一件美妙之事,只可惜自己目不识丁,打来打去又只会一招“或跃在渊”,这种英雄美梦,终究只能想想而已。 晋无咎道:“还有最后一夜,你今夜还是睡我屋里罢,我总有些不大放心。” 纤纤道:“好呀,只不过又要委屈你睡地上啦。” 当晚灭了油灯,纤纤很快甜甜睡去,晋无咎却思潮起伏,一会想起明日便要见到许多旁人,纤纤被那些人分心,自不能从早到晚陪在身边,一声声叫唤自己“无咎哥哥”,一会又浮现出晚上那两个中年男子,胡乱猜想他们是甚么来头。 五月天气并不太热,但他翻来覆去,想到半夜额上竟沁出汗珠,搬张椅子来到窗口,远望星空呆呆出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② 这间客栈窗口正对四方后院,中间只一口井,歪歪斜斜种了十来棵树,从树影判断,月亮该在身后瞧之不见,同时清晰照到远端马棚,几匹马尚未入睡,低头似在吃着饲料,晋无咎心道:“那两个人的马,应该便在那里罢。” 后院养着一堆牲畜,多多少少有些异味,好在相距甚远,晋无咎嗅觉灵敏方能闻到,对常人而言则丝毫无感。 晋无咎双手小臂横于窗台垫住下巴,月光下一片静谧,夜晚清风微凉,吹过面庞甚是舒服,内心渐渐平静下来,连日里身心俱疲,不多时合眼而眠。 这一觉睡得沉熟,虽有几度轻恍模糊,似有甚么东西压到身上,又有一道蓝光如流星自眼前一闪而过,依稀叫过几声“纤纤”,但每次纤纤一呼即至,从头到尾睡得惬意,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 清晨,晋无咎睁开惺忪睡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昨晚那两个中年男子自窗下经过,沿后院中间向牲畜方向走去,这时天色大亮,远端后门开启,两匹骏马停于门外,想是二人清算房费,准备离去,小二已帮他们将坐骑牵出。 恰在此时,绿衣男子回头看看,正与晋无咎目光相对,瞧见他半梦半醒的模样,停住脚步,神色一变后又即复原,晋无咎心中一凛,暗道:“刚才那一瞬间!有杀气!” 红衣男子亦半转过身,看见脑袋刚刚离开窗台的晋无咎,绿衣男子脸露微笑,道:“小兄弟,你刚睡醒?” 晋无咎已有警惕,若无其事道:“是啊,二位前辈早。” 纤纤也才睡醒不久,穿好衣裳未及梳洗,听晋无咎面向窗外说话,缓步走到身边,奇道:“无咎哥哥,你在与谁说话呀?” 瞧见下边二人,亦道:“前辈早。” 绿衣男子见屋里还有一人,又是脸色微微一变,道:“小兄弟,小姑娘,你们下来一趟,我们兄弟俩有事想向你们打听一下。” 晋无咎道:“好,二位前辈请稍等,我们这就下来。” 起身但觉脚下一软,一夜过后双腿竟然麻了,再看身上披着一件长衫,自是纤纤趁自己熟睡时盖上,情急之余顾不得许多,打开房门前,附耳对纤纤道:“我叫王无咎,你叫程宛儿,一会儿你还是叫我‘无咎哥哥’,我叫你‘宛儿’,我们是夫妻,记得千万别说漏嘴!” 纤纤大是奇怪,看他全无玩笑之意,乖巧点一点头。 晋无咎对杀气判断素来自信,绿衣男子看似笑得亲切,他却已在担心,此时尚摸不透对方用意,只隐隐间感到,倘若实话实说,二人必会对自己不利,这才胡编出两个名字。 程宛儿是蓬莱仙谷中一个初嫁少妇,至于自己,纤纤那一声“无咎哥哥”已叫出口,他只能改一个姓,否则直接把程宛儿丈夫的姓名王胜安给自己了,他阅历尚浅,只能想到这些,但刹那间的反应已属难得。 晋无咎牵住纤纤小手来到后院,道:“前辈想要打听甚么?” 绿衣男子道:“小兄弟,你趴在窗台上睡了一夜?” 晋无咎道:“是啊,我夜里有点热,想在窗口吹了吹风,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绿衣男子道:“昨天夜里,这间后院似乎闹鬼,你见了也不害怕?” 晋无咎睁大双眼,道:“闹鬼?” 转向纤纤,道:“宛儿你看见了么?” 纤纤听得害怕,拉住晋无咎衣袖,摇摇头道:“我一觉醒来天都亮啦,这里当真有鬼么?无咎哥哥你别吓我。” 晋无咎握住她的手背。 绿衣男子看过二人一眼,道:“二位是夫妻么?” 晋无咎道:“宛儿是我的妻子。” 绿衣男子道:“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来成都府是走亲访友,还是游山玩水?” 晋无咎在蓬莱仙谷中,曾听夏语冰提过口音其事,知道不同地域之人,说话腔调各自不一,如今他出谷数月,先是自北向南,再是从东往西,早已得到应验,担心反应稍慢,立时被绿衣男子察觉,脱口道:“我原本是丐帮弟子,因为碰巧救了宛儿,她为了报答我,便嫁给我了。” 想起曾听蓬莱仙谷中村民说过,程宛儿是在攀东北峰采药过程中扭到脚踝,被恰好路过的王胜搭救,二人因此相互生情,这个理由听来合情合理,至于他自己亦曾两度搭救纤纤,有没有另一层寄托含意,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想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是哪里人都能说得过去。 果然绿衣男子见他衣服上几个补丁,脸上表情又再缓和几分,对后面那个问题也不怎么执着,道:“小兄弟,你当真没有看见昨天夜里的鬼火?是一道蓝色光线。” 晋无咎听见“蓝色光线”四字,立时与梦境中那道流光联系一体,道:“我睡着了没能看见,还好没烧到我的身上。” 又似想起甚么,道:“有烧到其他人么?” 红衣男子始终面无表情旁听二人交谈,听到这里,才对绿衣男子道:“师弟,我们走罢。” 绿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再问问旁人。” 晋无咎面露惭色,道:“还请前辈多多见谅。” 绿衣男子微微一笑,道:“不打紧,祝二位早生贵子,告辞。” 离开客栈,二人牵马走出几步,绿衣男子道:“师兄你怎么看?昨夜的事,他们看见没有?” 红衣男子道:“你担心痕儿失踪与他们有关?” 绿衣男子道:“说不上来,但那少年总好像知道甚么。” 又道:“刚才真该把他们叫远些,一剑一个料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红衣男子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杀心不减,照我说,昨夜那几个人不杀也罢,你‘玄冥’不出,也不必担心那对小夫妻。” 绿衣男子笑道:“昨夜师兄招招手下留情,我拔剑时也有想过,倘若失踪的是炎儿,你又拔不拔剑?” 红衣男子道:“师弟此言差矣!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你我既是同门,我相救你的儿女,便如同相救我自己的儿女,若查明确系那几人所为,我必定也是手起刀落,但昨夜那种状况,即便下落不明的是炎儿,我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绿衣男子长叹一气,似是回忆起些甚么,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师兄越活越是温文,我却越活越是暴戾,难怪师尊向来只喜欢你,不喜欢我。” 红衣男子口气也软下来,道:“我反对你随手屠戮,也是因为对恩师当年惩处记忆犹新,你放心,等忙完手头之事,我与你一起去找,两个姑娘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如同你我,便是为了炎儿,我也会竭尽全力。” 绿衣男子道:“好多时候不见炎儿,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我这做叔叔的好生挂念。” 红衣男子道:“炎儿毕竟女儿之身,我只盼她活得平凡安宁,不愿她以身犯险,踏入江湖纷争。” 绿衣男子道:“炎儿家学那一天起,已注定不可能平凡,师兄焉能不知?” 红衣男子叹道:“这也是我最后悔的事了,适才看见院中那对小夫妻时,我便在想,若我当初不传炎儿家学,她多半也能如那姑娘一般,嫁入寻常人家,过着粗茶淡饭的安稳日子。” 绿衣男子道:“师兄迟迟不允两家联姻,便是因为不想炎儿嫁给辰儿?” 红衣男子道:“我亏欠这孩子甚多,婚姻之事便由她自己做主,你放心,炎儿从小也在辰儿保护下长大,情深义重,但教他日炎儿愿意嫁给辰儿,做哥哥的绝不干涉。” 绿衣男子道:“师兄虽这般说,可炎儿不知去向,怕是要不了多久,便把辰儿忘了。” 红衣男子笑道:“你这当爹的也真够糊涂,还道这两个孩子是被我拆散了么?下次见面让你那辰儿亲口告诉你,这些年我可有禁过炎儿与他往来?两个孩子又背着你我,偷偷见过多少回面?” 绿衣男子释然一笑,道:“原来如此,我错怪师兄了。” 红衣男子看看天色,道:“你还有没有甚么别的想问的?没有了便赶路罢。” 绿衣男子欲言又止,眉头微锁,红衣男子道:“有话便说,这般吞吞吐吐,可太不像你。” 绿衣男子道:“师兄说起院中那对小夫妻,有没有觉得那个姑娘长得有些像一个人?” 红衣男子道:“谁?” 绿衣男子道:“我也是瞧着他俩不太般配,男的一身粗布,女的却一身丝绸,而且你瞧她的紫衫……” 红衣男子道:“你是说……” 二人心领神会,谁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红衣男子又道:“是不是他的女儿,你不是应该再清楚不过?找你表兄一问便知。” 绿衣男子道:“说起来我也一个多月没有收到表兄来信,派出去的弟子尚未赶回,我便与师兄你出门了。” 红衣男子道:“这件事容后再说,若真是她,你不能杀,若不是她,你不必杀,我倒不觉得那对小夫妻有甚么古怪,让他们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去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③ 二人上马向北疾驰,出得磁峰镇,沿途房舍渐疏,林田渐密,半个多时辰后入蟠龙谷,面前为高山所阻,马匹难以前行,将之寄于山下农家,给了银两拜托好生照料,自行于山野间觅路而前。 其时马政制度不合时宜,官牧民牧多为劣质,二人座下所骑是从蒙古购得的骏马,端的珍贵非常。 蟠龙谷隐于青山绿水之间,古树参天,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瀑布众多,个别瀑布落差三十余丈,飞流直下,蔚为壮观,入内后攀山踏石,所到遍地森林,林间遍地溪潭,目光循上,难见源头在哪,跌水分级而下,于山谷间徜徉绵延。 蟠龙谷内山峰不算险峻,却因处处泉涌,上峰路上一些山石常年湿滑不易驻足,好在二人内力轻功均属上层,许多地方眼见无路,稍稍蹬跃,于半空中或树或花处一个借力,又提气来到另一个平稳之地,换作常人许要绕行,对他们而言却只跳一跳的工夫。 不多时攀至第一个山顶,走入一片杜鹃林,各色杜鹃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二人终究翻山越岭飞檐走壁,来到这数百丈高峰,多少有些呼吸急促,立于花海之间,深吸一气,同觉心旷神怡。 绿衣男子道:“师兄轻功,还是胜我一筹。” 红衣男子道:“你的内力却强过我,你我各有所长,谁也不用羡慕谁。” 二人相对大笑。 再走出不知多远,来到二峰间一个凹处,一道激流从凹缝中穿过,流至右首边断崖处,又形成一条瀑布,也不知是二脉相连,还是原本属于同一座山。 二峰不过相距数丈,二人又一提气,如两只大鹏振翅飞过,来到一片灌木丛林,两名身穿浅黄粗布衣裳的男子守在入口,背倚矮枝半躺闲聊,想是看门家仆,见到二人,起身迎上,右首一人道:“来者何人?” 绿衣男子淡淡道:“任寰在不在家?” 右手那人道:“大胆!竟敢直呼我家少主名字!” 左首那人拦住同伴,道:“请二位报上名来,在下好去通报。” 他见二人扮相不凡,不知甚么来头,言语间不敢过多得罪。 绿衣男子皱眉道:“通报就不必了,你直接带路,我师兄弟二人来此,谅你家主子不敢不见。” 左首那人道:“请二位见谅,未经通报,不敢擅自带二位入内。” 绿衣男子双眉一扬,将剑身抽出一半,道:“你们两个狗奴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是时方当正午,上有赤日当空,下有翠茵遍野,但绿衣男子半剑一出,两名家仆只觉一道寒光,似被一团蓝焰环绕,竟瞧不见其它颜色,再看剑身通体蓝光,透出森森凉意,忽然间想到甚么,面如土色,双双下跪,右首那人道: “原来是墨渊先生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墨渊先生恕罪!” 绿衣男子道:“算你们没瞎,还认得这柄‘玄冥’。” 两名黄衣男子又转向红衣男子,看看腰间宽剑,仍是右首那人道:“如此说来,这位定是苍维先生!” 绿衣男子道:“还不带路?” 红衣男子莫苍维、绿衣男子沈墨渊为同门师兄弟,深得“剥”、“复”双剑精髓,为门中师尊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且与任寰的父亲任翾飞平辈。 如今任翾飞常年在外,府中以任寰为尊,莫沈二人同时驾临,在这些家仆眼中直如太上皇一般,任凭说甚么只能没口子的答允,再也不敢违抗分毫,当下左首那人前引,留下右首那人独自看门。 任府幅员辽阔,足有二里见方,比起牟家大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任家祖宗是仗着人多势众,见蟠龙谷这一带人迹罕至,择其一角占山为王,府内九成九为天之所赐,与牟家祖宗在栖霞购地建庄大有不同。 府内灌丛茂密,高矮树木盘错交通,脚下石路层层叠叠,时高时低或直或曲,于花草间乱入乱出。 每过百余步一座环形院落,往往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眼前,却要绕行林间,时而渐行渐远,走不多时又柳暗花明,头顶浓荫蔽日,方向着实不易辨明,再于林中绕得几绕,早已不知身处何处。 进庄路上家仆见到不少,有男仆聚堆赌钱,有女仆林间嬉闹,更有孤男寡女踩着草地动手动脚,引路家仆见到一堆喝止一堆,家仆听闻莫沈二人亲临,个个吓得磕头连连。 再走过一道披满绿色的矮坡,耳畔传来靡靡乐声,不远处似有男女调笑,越往前走越是清晰,男子所言不堪入耳,女子更是嗔叫轻佻。 沈墨渊道:“前面说话那个,可是任寰?” 引路弟子道:“是,是。” 沈墨渊怒哼一声,道:“这任府门禁委地,家规松弛,我还道谁给的胆,却原来是主人自己好逸恶劳,纵娱声色,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任家百年基业,迟早毁在你们这班人手里!” 引路家仆见他声色俱厉,赶紧跪下,忙道:“墨渊先生饶命!墨渊先生饶命!” 沈墨渊道:“你的狗命,‘玄冥’还看不上,没你的事,带路!” 引路家仆连声道:“是,是。” 矮坡尽头一片草地,距离声音传出之处十丈有余,却为一片灌木阻挡,引路弟子向右走去,走没几步又再向右,反朝任寰出声相反方向而去,莫沈二人在这迷宫般的府中行走多时,到这里也已慢慢习惯,果然再一座小土丘旁绕过,面前丛林出现缺口,走出即是一片开阔。 院落与丛林间一片空地,左右两边坐有不下二十名乐师或吹或弹,中央石桌四周各一张石凳,一名黄衣男子背院面林而坐,双膝叉开向外,左右腿上分坐一名薄纱女子。 二女各自取了石桌上托盘中的葡萄,一颗一颗轮流送入黄衣男子口中,黄衣男子左搂右抱,双手分在二女腰间,左一口右一口吃果吐核,表情说不出的享受。 引路家仆见莫苍维面无表情,沈墨渊却脸色铁青,战战栗栗道:“少,少主。” 任寰道:“大胆!” 睁眼一看,见莫沈二人站在身边,一口葡萄喷出老远,慌不迭推开随侍二女,喝止乐师,道:“还不快退下!” 乐师与二女不识来者姓甚名谁,见任寰惊惶失措,知道定是大人物,匆匆从各处消散,任寰走到莫沈二人跟前,拱手道:“不知二位师伯驾临寒舍,小侄未能远迎,请二位师伯恕罪。” 沈墨渊环视一周,道:“任家可真会挑地方,你爹整日里哭穷,不想家大业大至斯,子孙后代竟躲在这世外桃源享清福呢。” 任寰一阵心虚,道:“二位师伯为何会忽然出现?我爹爹还好么?” 沈墨渊再是重重一哼,道:“你爹现下很好,可要知道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还好不好就难说了。” 任寰见沈墨渊目光如电,射在自己身上,不敢与他对视,侧身一步,垂首看地,神色惊慌,道:“二位师伯,请入内用茶。” 沈墨渊冷冷道:“不必了,带我们去铸剑炉!” 任寰神色大变,道:“铸,铸剑炉?” 沈墨渊道:“哦?你任家没有铸剑炉?” 任寰道:“不,不是,不知二位师伯要去铸剑炉做甚么?” 沈墨渊道:“怎么?离开了六大门派,你便可以不遵长辈号令?来到你任府,我们要做甚么,须要经过你任少界主的同意了?” 任寰忙道:“小侄不敢,小侄见二位师伯远来辛苦,想先请二位师伯入内歇息,待用过午膳后再带二位师伯前去。” 沈墨渊道:“不必了,今日我与你莫师伯既能找到此地,想必你也能猜到为的甚么,赶紧带路,假如真是情报有误,错怪你任家,我们自当就此离去,就算要我们给你任少界主赔罪亦无不可……” 任寰头垂得更低,连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沈墨渊更不理他,自顾自道:“……但若真如我二人听说的那样,你知道该是甚么下场。” 任寰道:“不知二位师伯得到甚么情报?可否先让小侄有个心理准备?” 沈墨渊道:“不必拖延时间,等到了铸剑炉,自会让你明白。” 任寰见他去意坚决,避无可避,道:“既然如此,二位师伯请跟我来。” 对引路家仆道:“做你的事去罢。” 引路家仆道:“是,少主。” 沈墨渊却道:“不,你与我们同去。” 任寰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沈墨渊对任府地形不熟,担心引路家仆一旦离去,立即向他人通风报信,这才斥令其一并前往,六大门派尊卑有序,向来上下先于主客,见引路家仆左右为难看向自己,苦笑道: “任府上下连同我在内,须得遵从二位师伯之命,你也不必问过我了。” 引路家仆道:“是。” 铸剑炉位于峰顶,同样被任家祖先圈入府中,任寰与引路家仆在前,莫沈二人在后,沿杂乱无章的石路渐行渐高,路边出现一道湍急水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④ 沈墨渊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逆流看去,只见流水从七十丈外的树丛后涌出,于林间凹陷处百转千回,来到脚下时,至少绕了二三十弯,皱眉道:“如你家这般地形,每日里一半时间用来沿途消磨,也难怪你任少界主宁可躲在院中,与乐声美人为伴。” 任寰脸一红,道:“沈师伯教训得是,小侄惭愧。” 几步后来到一座独木小桥,四人穿过木桥,沿水流方向而行,明显感到身旁炎炎,莫沈二人知道铸剑须有熊熊炉火,不以为奇,身旁任寰却第一个支持不住,道:“二位师伯见笑,小侄热得受不了了。” 脱下外衣,露出两面肩膀。 沈墨渊道:“你沈师兄只大你三岁,但他二十岁时也已不惧灼热,你整日介不学无术,才会进境迟缓。” 任寰道:“沈师兄乃练武奇才,小侄不敢攀比。” 沈墨渊道:“还有多远?” 任寰手指前方,道:“回二位师伯,那座庭院正中,便是我家铸剑炉。” 引路家仆也正全身冒汗,但未得主人允可,不敢擅自宽衣,任寰更是脸颊通红,眼神迷离,脚下踉跄,道:“小侄无法再靠近铸剑炉,求二位师伯允准小侄在此处恭候。” 沈墨渊见庭院已在眼前不远,中央有浓烟冒向空中,自入蟠龙谷,所到处天蓝水碧,到这里再一抬头,变得灰蒙肮脏不忍直视,道:“休想耍花样。” 来到任寰身后,将他“大杼”、“附分”、“秩边”、“委阳”四穴封住,道:“怎样?” 这四处同属“足太阳膀胱经”,任寰真气自下而上游走时,伴随浑浑热力,虽以他的修为,寻常时候已能压制得住,但来到这铸剑炉附近,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沈墨渊熟知自家内功,出手便是“足太阳膀胱经”四穴,止住他体内暗流涌动,任寰果然全身暑意大减,道: “好多了,多谢沈师伯,小侄这便继续带路。” 穿过庭院大门来到中央空地,只见一座两层铸剑炉,下层靠外,岩石搭建而成,径长二丈,约摸一人身高,正对处有楼梯可拾级而上。 内层架有一个巨大铜炉,径长丈余,足有二人身高,正对大门处设一踏板,刚好容得下一人站立,内外两层间另有十六条锁链相连,两端紧扣,上方大小不一两条卧龙,铜炉内外烈焰焚燃,瞧不见卧龙是一雄一雌,还是一长一幼。 两条龙身后者高前者低,一柄长剑横于其间,剑柄架于大龙龙尾,剑身躺于小龙龙头,大火中只依稀瞧见外形歪扭怪异,通体显现蓝红斑点,一时辨不清是龙是蛇,又或是别的甚么古怪物事,但莫沈二人坚信此剑设计必大有来头,绝非胡乱涂鸦而成。 任家铸术世代相传,六大门派中无人不知,早在百年之前,任家铸剑师便被遣往六大门派,只可惜手艺未能传承下去,过世后六大门派中再无铸剑之人,谁知任家另觅良田建府,躲在这蟠龙谷深山之中铸炼名贵兵器。 岩石外围站有三人,二人袒胸立于两端,肤上沾染尽是煤灰,石梯前另有一人身穿青袍,背对外侧,由于炉火太旺,未能发现门口有人进入,顺两端二人目光,方才回身瞧见任寰一行,赶紧上前躬身行礼,道:“少主,只差最后一炉炭火,这‘毕方’便能炼成。” 任寰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震惊,垂头不知想些甚么,莫苍维瞳孔一张,双眸陡然放亮,沈墨渊则脸露冷笑。 正想看任寰还有甚么话说,青袍之人双手一扬,两把暗器飞出,与此同时身子疾向后跃,踏上铸剑炉前石梯,一跃自炉顶上空飞过,下落前又是一把暗器,两端二人亦各扔出两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六把暗器飞出,三人均已退至院落后门。 这一下院中惊变,青袍人四把暗器尽数洒向任寰,后者原本分心,加之“委阳穴”位于膝部,被封后不如平常灵便,竟然一颗未能避开,只一恍神,前胸手脚已钉满金钱镖、铁橄榄、梅花针、铁蒺藜等等,伤口处沁出黑血,显然淬有剧毒。 青袍人有一两颗打歪,引路家仆手无缚鸡之力,遭遇这飞来横祸,登时毙命。 光膀二人暗器分打两边,“剥复双剑”各向左右避开,先前还欲责问任寰,见他顷刻间遍体鳞伤,不及开口,双剑何等反应身手?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整个身子已然飞出,只见院中蓝光一闪,双剑同时出鞘。 所不同者,在于沈墨渊“玄冥剑”一出,仿似天地间笼罩寒芒,铸剑炉顶原本乌云密布,冷光一照,登时漫空湛透,莫苍维长剑却似是而非,剑身虽也绘有红黄火焰,却通体黯淡无光,除造型奇特,再无引人注目之处。 光膀二人退得快,“剥复双剑”进得更快,光膀二人退避过程中又各出两把暗器,“剥复双剑”一左一右闪身让过,前进之势丝毫不减,光膀二人从后院院门处退出之时,两柄长剑已在胸口。 便在此时,身后上方人声鼎沸,方形院落屋顶竟不知何时伏满了人,人手一把弓箭,对准后院院门满弦齐射,“剥复双剑”大惊,前跃之势更快,只听“噗噗”两声,光膀二人各一声惨叫,胸口已被双剑洞穿,口中鲜血狂喷。 青袍人却早有准备,退出时双手于门顶飞檐处一抓,身子顺势飞起,轻巧摆动后攀上屋檐,手中仍不停顿,居高临下阵阵发射,仿佛有洒不完的暗器。 “剥复双剑”见任寰倒地时惨状恐怖,畏惧箭上有毒,各杀一人后去势不减,腾空飞出院外,再看眼前,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间院子背崖而建,后院虽有院门,却门前无路,“剥复双剑”不知地形,脚下万丈深渊,再想回头拉住廊柱已然不能,身前另一座山还在数里之外,这一跌落必然粉身碎骨,身后院顶院门围满了人,向双剑所到之处投掷暗器飞箭。 “剥复双剑”身在半空,瞥见院门以下约摸三丈的半山腰处,一个青衫女子背崖而立,双手中指一弹,两枚绣花针直朝二人飞出。 “剥复双剑”同时认出此女,心头大为惊讶,心道:“怎会是她?” 双剑于生死徘徊间头脑清晰,各自收剑甩脱光膀之人,任凭两具尸身头上脚下越坠越快,虽已死去发不出半点声响,亦教人望之不寒而栗。 “剥复双剑”无暇多想,各自狂舞佩剑,将暗器一颗不留的打落,另一手向后凌空连出三掌,第一掌止住去势,第二掌方向反转,打出第三掌时,身子已开始回退。 见青衫女子两枚绣花针各自连有细线,准确无误伸拇食二指捏住细针,运力妙到颠毫,虽细线一扯即断,但只这一丝借力,已教双剑觅得生机。 青衫女子线断针失,不再理会“剥复双剑”,手足并用,自绝壁灵巧而下,她出此二针,不知图救图杀,且轻功绝伦,视断崖绝壁如坦途无物,倏忽间已没了影踪,从头至尾,蟠龙谷任府上下,未有一个活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剥复双剑”跃出时势道生猛,深知这三掌事关存亡,退一万步说,即便被淬毒暗器打中,尚不至于全无活路,只要再能杀入人群,仍有转圜余地,但若不能回入院中,那才当真必死无疑,是以双剑拨打暗器反而稍显漫不经心,凌空击出的三掌方为生平之力。 “剥复双剑”扔去手中针线,沈墨渊已近在崖前,却见身旁莫苍维回跃之势不足,身子开始下坠,不及细想,与他空手相握,各一使劲,莫苍维来到后院门前,沈墨渊反而脱手,情急之下再无保留,又是两掌空出,总算与莫苍维并肩着地。 “玄冥剑”随手抹去三人脖子,双脚又在面前二人胸口两踢,后者口中血如喷泉斜洒半空,身后一排人被顺势带倒,院门靠悬崖一侧没有走廊,入口狭窄水泄不通,那边莫苍维宽剑横扫,亦砍倒两人,与沈墨渊一同无处容足,不得已踩在尸身之上。 沈墨渊原本右手使剑左手挥掌,站定后伸左手食指,在右臂“肩髃”、“肩髎”、“肩贞”三穴各点一下,将“玄冥剑”交到左手。 当先一人道:“沈墨渊中毒了!杀了他们!” 沈墨渊冷然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会设伏任府,暗算我兄弟二人?” 他为救莫苍维,连出五掌,一个分心,右手舞剑稍缓,右臂被两枚暗器打中,心知已然中毒,封住自己三处穴道,这三穴依次属“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 所幸“足太阳膀胱经”不在手臂,封住之后,于运功杀人无碍,只暂缓毒素流转,可既然中毒,便不得不速战速决,否则拖得久了,一条手臂难免报废。 当先那人道:“少和他们废话!杀!” 沈墨渊见院中密密麻麻足有一两百人,道:“师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⑤ 莫苍维心领神会,与沈墨渊同时脚下运力,自面前一排头顶飞过,落在人群中央,见正门口层层围堵,瓦檐又有弓箭环伺,中央空地双方混在一起,空中为免误伤,不敢随意松弦。 但“剥复双剑”同样不敢高高跃起,虽以双剑轻身功夫,大可踩上屋顶扬长而去,可一旦脱离人群,难免被乱箭射成两只刺猬,双剑一顿急攻未及深思,待见弓手排布齐整,同时心道:“难道是惊动了官兵?” 可面前一圈各执兵刃,自顾自杀得兴起,显然一群江湖草莽,绝非训练有素之辈。 “剥复双剑”适才一人三掌,一人五掌,都是损耗极大,回入后院时已呼吸沉重,但眼前数十成百人不知门派,只虎视眈眈盯向自己,显然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为今之计,除杀光所有人外再无它法,任寰依然瘫在廊上,四目紧闭不知生死。 沈墨渊“玄冥剑”主动出击,两道蓝光闪过,当先二人心口中剑,扑地而倒,众人一拥而上,刀剑齐朝他身上招呼。 沈墨渊挥剑一横,未能触及前排,手上内劲催动,传到剑尖,剑气已将六人胸口划开,登如六条红色瀑布滑下,众人看得胆寒,但既已出手绝无退路,又是不要命的刀劈剑刺。 那头莫苍维也已被强敌环绕,长剑架开身前双枪四刀,弯腰转过一圈,七人膝盖同时中剑,站立不稳向后退开,后排马上有人跟进,这一次是身前四锤,身后四环,旁边还有二剑偷袭,不敢硬挡,脚下提气,从十件兵刃上越过,已在四锤之人身后。 半空中更不停顿,回手出剑,四名壮汉同时后颈破口,应声落倒,四人身后又有刀剑,莫苍维早有防备,左手打在一人胸膛,血气翻涌,一时还不致死,身旁二人被掌风带到,脸颊火辣生疼。 沈墨渊素来右手使剑,左手稍显生涩,好在剑术根底扎实,全身内力浑厚,剑光到处,不住有人头落地,在十人圈中几进几出,众人兵刃竟连碰都碰不到他一下,莫苍维则是双手并用,长剑到处所向披靡,左手掌风虽不刚猛,众人一时间也无法靠近。 各自杀十余人,又被逼至中央铸剑炉处,此时铸剑炉中炉火未熄,“毕方剑”仍在铸炼,“剥复双剑”被热焰烘烤,莫苍维只额头冒汗,沈墨渊却满脸通红。 打到这时,虽然莫苍维毫发无伤,沈墨渊也只肩上中毒,但双剑回入院中时,已在崖边耗去大半内力,恶战至此双双气喘如牛,自忖若是体力恢复,从眼前境地脱身原也不难,可要以半身功力毒伤之躯,冲破层层围困而出,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见围攻众人个个好手,门派招式繁杂不一,却又绝非六大门派中的功夫,为何会齐集于此,着实难以想透,双剑出山本已隐秘之极,所为何来天下间更不该有第三人知晓,快马加鞭七日内抵达,各派高手断无可能沿途发现之后,临时商议来到此处。 要是任府与各派勾结原也说得过去,偏偏铸剑师第一个便向任寰出手,且暗器喂毒不留任何后路,将任寰击倒后再不管不顾,究竟被谁出卖沦陷至斯,实令双剑好生费解。 众人见“剥复双剑”举手投足间杀了已有二三十人,另有二十余人受伤倒地,此外轻伤无数,但双剑喘息声亦已清晰可闻,又有人叫道:“他们快不行了!上!” “剥复双剑”在炉火边原本待不太久,见众人又上,精神一振,各自跃向一边,两边众人对准双剑来处,使刀使剑者各出兵刃候在脚底,使锤使环者纷纷跃起,不顾准头,直往瞧得见的身子上敲砸。 双剑轻功无伦,眼见就要踩上剑刃足底刺穿,可只轻触一瞬,又已借力跃高,锤环尽数放空,众人中原本还有使链使鞭,却担心在混战之际不易发挥,反而动辄勾住同伴兵刃,只以双掌迎敌,权当凑个人数。 双剑上蹿下跳时手足不停,长剑到处血肉横飞,脚尖一旦使上了力,中招者无不趔趄倒下,只不过沈墨渊一旦踢中,面前非死即伤,被莫苍维踢中则只气血难供,休息少时又能再上。 莫苍维内力不足,速度惊人,在人群中倏忽往来,长剑到处伤口极浅,招招要害,或是喉咙被割,或是腕脉断裂,虽不得立死,却神仙难救,非亲身体验一遍由生至死的鬼门关道而不得亡。 相比之下沈墨渊总算干脆得多,“玄冥剑”所中之处,必是五步即死,便连惨叫都听不见几声。 众人守紧正门,均知一旦“剥复双剑”从这一侧逃逸,那便后患无穷,无论多少人涌上,总有十人持兵刃候于门口,屋顶弓手,少说也有一半满弦待机,众人行动前早已议定,一旦双剑强攻,拼着守门十人阵亡,也要以乱箭留下他们。 “剥复双剑”身经百战,岂能不知众人所图?双方拼死僵持,一方尽心向外,一方竭力阻止,双剑每进得数寸,气息便急促几分,众人每逼退数步,己方又有几人阵亡,久战至此,双剑虽无新伤,但体力透支,外衣早被汗水浸透,院中尸首遍地,足有五六十人断气。 众人丝毫不以为意,随意践踏,眼中只有双剑,后者将地面围攻之人杀去半数,却依然只能背靠背站于铸剑炉前,岩石外圈大火已然熄灭,铜炉中的火光亦呈弱败之象,但稍稍走近几步,仍有火星四溅,热雾升腾。 众人斗发了性,一个个面红耳赤,眼看地上具具横尸,非但不惧,反而目中煽火,与铜炉烈焰相映生辉,无人知晓此战过后自己是生是死,只一心想取眼前“剥复双剑”的项上人头。 趁着双方短暂对峙,沈墨渊头向后仰,道:“这般打下去,他们还没死完,我们先支持不住了。” 莫苍维见屋顶不下四十人,地面不下六十人,随口“嗯”得一声,沈墨渊轻声道:“我要放‘青龙焰’了,师兄你可懂我意思?” 莫苍维微微一笑,又“嗯”一声。 当先一个使刀汉子道:“一鼓作气!上!” 忽听“咻”的一声尖响,一道青光扶摇直上。 上下众人顺青光仰望,当先那人道:“恶贼要搬救兵!速战速决!” 众人齐声响应,呼喝而上,却见“剥复双剑”离开铸剑炉,各走一边跃上屋顶,原来放出响箭仅为幌子,趁屋顶众人分神仰望,双剑已然近身,屋顶众人登时大乱,急忙放下弓箭,拾起脚下随身兵刃,果然并非甚么官兵,所谓弓箭,只为先将二人逼出悬崖。 一计不成又伺机而动,配合地上同伴,屋顶众人反应并不算慢,可双剑来得实在太快,抛弓掷弦时乱箭射出,空中全是飞来凶器,上下更有十余人误死、二十余人误伤于同伴之手。 沈墨渊一招奏效,心中大喜,气力又再恢复几成,“玄冥剑”连刺四下,又有四人一命呜呼,脚下一扫,身前身后二人同时向外滚落。 此时身在屋顶,心想只需轻轻一纵离开院子,一旦进入丛林,众人再无可能阻拦得住,前后两剑刺死二人,正欲起跃,却听见滚落二人叫声惨绝人寰,经久方息,不由心下凉了半截。 眼前除却远山空无一物,竟然又是悬崖,虽有嶙峋怪石,算不得绝壁,可一旦失足同样有死无生,只一晃神间,左右各伸出五根软鞭,左下右上、左上右下组成一张天罗地网,鞭身闪烁,上边挂满各种碎片尖刺,料来早已淬有剧毒。 这十人服饰相同,兵刃相同,招式相同,自是同一门派,只不过沈墨渊对武林小派所知不多,不敢硬闯,结果了距离自己最近二人,破去鞭阵,“玄冥剑”再一横扫,将下边冲上二人人头斩落,眼见大门一侧屋顶守众又拾起弓箭,别无它法,径朝内侧悬崖退去。 那头莫苍维来到屋顶,所见亦是一般景象,长剑披荆斩棘,他全身无伤,四肢俱在,右手向下挥舞,但教有人飞上,便顺手一剑刺死,左手掌风守紧门户,见远端弓手又已蓄势待发,只得且战且退,脚下不住横踢,众人坠崖之声不绝于耳,直听得所有人胆战心惊。 向外既已无路,自是回到空地安全,然而下边众人早料及此,纷纷暗器在手,封堵二人回落路线,莫苍维无计可施,只能如沈墨渊一般,沿屋顶来到外侧,明知每退一步,离死亡便更近一分,可为今之计,除此再无它法。 不久二人分从两侧退至后门顶端,走到一起,终于退无可退,一边是不测之渊,另一边是龙潭虎穴。 至此绝境,沈墨渊反而不惧,仰天长笑,院中横七竖八死人堆砌,外加坠崖者数十,“剥复双剑”鏖战至此,杀了已不下百人,道:“师兄,想不到你我今日同时毙命任府。” 莫苍维道:“早知不得脱身,适才倒不如不要回来,还能多得几分生还之望,现如今你我筋疲力尽,还有甚么可说?” 沈墨渊昂然道:“师兄此言差矣!一晃二十七年过去,我得与师兄再度携手迎敌,那是求之不得,你我若不回来,又怎会杀得如此痛快?今日以两条命换一百条命,这笔买卖可赚得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⑥ 众人见他二人死到临头,依旧豪情万丈,背对群敌畅谈江湖,视身后险境若无物,为二人气场所慑,竟无一人出言谩骂。 沈墨渊低头一看,道:“怎样师兄,可以跳了罢?从这条路下,还不见得就死,要是奇迹生还,可不得让这帮狗杂碎白忙活一场,哈哈哈哈!” 笑得数声又道:“万一天不遂人愿,你我来生再做师兄弟!” 这时整间院子只有“剥复双剑”说话之声,屋出自己担心,纤纤奇道:“杀气是甚么?我怎么感觉不到呀?” 晋无咎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如果有谁想要杀人,动杀心的时候,我总会有很强烈的预感,我出谷后好几次逃得性命,都是多亏察觉到对方的杀气。” 想了一想,又道:“大概偶然也会出现例外,但大多数时候总不会错。” 说这话时,想到的是黄映瑶,但一转念,最终自己活了下来,则黄映瑶原本没有打算杀死自己亦未可知。 纤纤却一脸神往,道:“咦?无咎哥哥,等我们一会到了蟠龙谷,你能教教师哥么?” 晋无咎奇道:“任大哥?” 纤纤道:“对呀,我与妈妈成天都在家里,从来不会打打杀杀,但师哥不一样,他常在外面走动,经常还要与人打架,要是师哥也能学会像你一样感知杀气,万一打不过就可以提前逃跑,便不会有危险啦。” 晋无咎越接近蟠龙谷,脑中胡思乱想越盛,听纤纤为任寰相求自己,老大不是滋味,心道:“纤纤和任大哥相识可比和我久得多了,她对我有五分好,对任大哥便有十分好。” 嘴上却道:“我从小和野兽一起生活,从记事起便会了,你要我教任大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教法。” 纤纤道:“那好罢。” 歪着脑袋又道:“可为甚么一定要说我是你的妻子,他们才肯放过我们呢?如果我们说真话,说自己的名字,再说我们是兄妹,他们当真会杀了我们么?” 晋无咎心道:“我便想让别人都觉得你是我妻子。” 道:“我和那个人说话说到一半,你忽然在窗口出现,被他们发现我们睡在一间屋子,怕他们东问西问的,就干脆说我们是夫妻,他们便不觉得有甚么奇怪。” 纤纤扁起小嘴,道:“兄妹便不能睡一间屋子么?我与师哥出门在外,想要睡一间屋子,师哥每次都说不行,非要与我一人一间,还要说我几句,还是无咎哥哥你最好啦。” 晋无咎得她夸赞,说不出的喜悦,又道:“你瞧见那人说的鬼火了么?就是那道蓝色光线。” 纤纤道:“没有呀,无咎哥哥你别吓我,我怕。” 晋无咎笑道:“现下大白天的,哪会有甚么鬼?” 又说起自己睡梦中似乎见过那道蓝色流光,但是与沈墨渊口中“蓝色光线”有何关联,沈墨渊又何以特意将自己叫下楼去询问,则百思不得其解。 纤纤道:“无咎哥哥,你有梦见我么?” 晋无咎道:“有,感觉好像你一直都在我的梦里。” 纤纤娇靥微微一红,笑道:“你夜里叫我好多次啦,我每次应你,你都没再叫我,又自己管自己睡啦。” 晋无咎“啊”得一声,道:“那我岂不是吵了你一整夜?” 纤纤道:“也没有啦,我第一次醒来怕你着凉,替你盖了外套,之后我睡得很香,好像应了你三次还是四次,但每一次都是很快便又睡着啦。” 晋无咎道:“原来我身上的外套是你盖的。” 涌上一阵暖意。 纤纤咯咯笑道:“这屋里便只我们两个,不是我盖的,又会是谁呀?” 又不由自主想到一个“鬼”字,忍不住害怕,舌头一伸。 二小整好行装上路,没几步遇见一堆村民围站成圈,走上前去一看,地上竟躺着七八具尸体,纤纤看了害怕,立时想走,晋无咎却看死者穿着似曾相识,握紧纤纤小手,一边听村民议论,一边回想究竟甚么地方见过这种服饰。 其中一个老者道:“我和你们说,这几个人便是被两个打着蓝灯笼的恶鬼索了命去。” 晋无咎一听“蓝灯笼”三字,登时警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⑦ 一个年轻汉子道:“吴老伯你就别吓唬人了,你瞧这些人身上的伤口,一定是被人杀害。” 另一个老者道:“小姜你别不信,我昨天半夜里走到窗口,亲眼看见两个恶鬼打着一盏蓝灯笼,我只眨了一下眼睛,没来得及眨第二下,这几个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听这人意思,自是站在吴老伯一边。 小姜道:“我可不信有甚么鬼,定是来了甚么武功很高的人,夜里打着灯笼,追这八个人到了这里。” 吴老伯道:“这几个可不是普通人啊,他们自己也是练家子,小姜你过来看这里。” 晋无咎顺着村民们的目光看去,见相邻三棵樟树干上满是手痕,有的中掌凹陷,有的被抓去一块树皮,留下清晰爪印,有的留下五个圆孔,虽只深入毫厘,已显出指上功夫了得,最后一棵初栽不久尚未长成,更是被人以夸张劈斩一掌震断。 晋无咎回想起牟庄中唐桑榆便以这种手法凭借五指抠抓上树,想起这些尸身正与钱锐穿得一样,心道:“难怪我会觉得眼熟,这些人是大猪头的徒弟,小猪头的师弟。” 吴老伯道:“这几个人武功厉害着呢,手上力气比咱们斧子还大,又一下子来了八个,小姜你瞧,能一眨眼工夫杀死八个人,除了是鬼,人哪里做得到?” 小姜道:“世上武功好坏,看树哪里看得出来?再说这几个人厉害,杀他们的人难道不能更厉害么?你们只会看这几个人手上力气大,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杀这八个人,咱们自然是做不到,可总有人能做得到。” 晋无咎心道:“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又一个老妇道:“小姜你这话就不对了,吴伯和朱伯比你大几十岁,难道还会说胡话来骗你这个毛头小子不成?” 朱伯道:“就是啊,我亲眼看见那两个恶鬼速度好快,一只恶鬼从一头到另一头,只一下就把八个人全都杀了,便是打灯笼的这只恶鬼,灯笼上上下下,飘到哪里,哪里便有人被杀死,另一只恶鬼也是淡淡飘在空中,便好像是提灯笼那只恶鬼的影子。” 小姜道:“越说越邪乎了,别说这世上根本没鬼,就算有鬼,鬼哪来的影子?” 三个老人同时语塞,想得半晌难以自圆其说,嘴上却不服输,吴老伯道:“你不相信有鬼,鬼定会找上你!你小心点!” 忿忿离开。 晋无咎见人群不欢而散,携纤纤继续向前走去,纤纤见他一声不吭,只顾低头沉思,道:“无咎哥哥,你是不是又想到那道蓝光啦?” 晋无咎道:“是啊,纤纤你真聪明,刚才那三个老的甚么都不懂,那个小的说得都是对的。” 纤纤听他夸奖,嫣然一笑。 晋无咎又道:“早上那个怪人问起的鬼火,很有可能便是杀死刚才那八个家伙的人,但是那个怪人为甚么要来找我?是怕被我发现么?猪头自己都不是甚么好人,收的弟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杀了也便杀了,何必还要怕被人家发现?” 纤纤奇道:“咦?适才那八个人,是坏蛋的弟子么?” 晋无咎道:“应该是罢,我瞧他们和小猪头穿得一样。” 纤纤似懂非懂“哦”得一声,见晋无咎冥思苦想,欣然道:“无咎哥哥,想不出就别再想啦,这里离蟠龙谷已然很近,等我们见到师哥,你问问他便是啦。” 晋无咎又再听见“师哥”二字,心下沉重,却不好说甚么,随口“嗯”得一声,好在他少年心性,被些古怪物事吸引注意,找些别的话题,与纤纤又再相谈甚欢。 午时来到蟠龙谷,谷口正巧四人下山,看年纪二十到四十五不等,衣裳白里透出黄色,见到纤纤无不惊讶,最年长那人道:“纤纤姑娘,您怎么来了?” 又看她身旁晋无咎,道:“这位是?” 纤纤道:“这是无咎哥哥,妈妈让我们来给师哥送一封信,谷伯伯,您可以带我们上去么?” 姓谷那人道:“纤纤姑娘,这位小兄弟,你们先随我来。” 纤纤与任门弟子熟识,知道这四人从大到小依次姓谷、俞、华、言,见他们神色有异,又将自己引向蟠龙谷外,不知发生甚么事,晋无咎更是茫然。 四弟子将二小带入山脚一个农家,那农家老汉家徒四壁,安顿六人坐入厅中,端上一个茶壶,独自到院中劈柴去了,言语间与四弟子早已熟识。 纤纤道:“谷伯伯,师哥在家么?你们为甚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呀?” 姓谷那人道:“纤纤姑娘,你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今日这谷进不得啊!” 纤纤奇道:“为甚么?” 姓谷那人道:“今日铸剑炉有大事发生,江湖上好几个门派高手云集,任少主吩咐府中弟子一概不能露面,更何况你们二位?” 纤纤更是奇怪,歪着脑袋问道:“咦?弟子都不能露面么?谷伯伯,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呀?” 四名弟子相互看看,姓谷那人道:“你们怎么看?” 姓俞那人道:“纤纤姑娘从小温文尔雅,黄洞主和任少主从不让她涉及江湖之事。” 姓谷那人道:“正是,纤纤姑娘,请你们今日务必不要上山,可以在这里农家四处吃喝玩乐,或者随我们同去磁峰镇也行。” 纤纤见四弟子不肯相告,也不生气,道:“可我们便是从磁峰镇来呀,你们去磁峰镇是有甚么事么?” 姓华那人道:“听说磁峰镇出现铜砂弟子,铜砂掌门唐桑榆和我们任少主……” 姓俞那人咳咳轻咳两声,姓华那人登时会意,不再多言。 姓谷那人道:“好了纤纤姑娘,我将你们带来这里,要说的便是这些,你们且在山下待着,等今夜过去,只要明日不出意外,谷伯伯亲自带你们上山。” 晋无咎听他们议论,脑中便一直回思数月来所见所闻,见四人起身,脱口道:“任大哥是不是召集了各大门派,伏击‘剥复双剑’?” 四弟子本已决定离去,听闻此言神色大变,姓谷那人道:“小兄弟,你,你怎会知道‘剥复双剑’?” 晋无咎见他们反应,立知所料无误,心道:“哎呀糟了,‘剥复双剑’是我在船上偷听来的,怎会一时沉不住气给说了出来?” 一边强装镇定,一边脑子飞速运转,想了半天,自出蓬莱仙谷以来,自己所知武林之事竟有大半是偷看偷听来的,能见得了人的实在没有几桩,眼见四人厉声厉色,惟有信口胡言,道: “我和纤纤在磁峰镇客栈里遇见一个红衣服和一个绿衣服,两个人好不凶狠,一看就不是甚么好人,我见他们离开后正是朝着蟠龙谷方向而来,便猜想任大哥的朋友们聚在这里,也许是为了除掉这两个大魔头。” 四弟子看他说话时眼珠直转,一个个将信将疑,姓谷那人问纤纤道:“纤纤姑娘,你们真的在客栈遇见‘剥复双剑’了?” 纤纤道:“无咎哥哥,你说的是早上与我们说话的红人绿人么?我不知道他们叫‘剥复双剑’耶。” 晋无咎暗暗苦笑,心道:“纤纤都不知道替我圆谎,唉!像她这样善良没心机的姑娘,这事原也怪不得她。” 既然说了第一句谎,后面也不得不接着瞎编,又道:“我昨日碰巧经过那两个大魔头的房间,听见里边有人自称‘剥复双剑’,语气好不得意,我当时没放心上,也不知道后面说了甚么。” 姓谷那人道:“纤纤姑娘说,那两个人今天早上和你们说话了?” 纤纤道:“对呀。”将对话之事粗略说了。 晋无咎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派胡言句句中的,四弟子大加警觉,只怕“剥复双剑”预知陷阱提早防备,所幸从二小口中探得的都只无关紧要,看晋无咎说这些话时面带狡黠,四弟子难免起疑。 但任黄两家知根知底,纤纤从小出入蟠龙谷任府,谁都知道黄龙圣境有这么个心思纯良的少主,既然连她也这么说,看来这番话足以采信。 送走四人,二小于山脚信步徘徊,纤纤道:“师哥又在找人打架啦,谷伯伯他们又去了磁峰镇,也不知道是去做甚么,听他们说甚么铜砂派弟子,那个坏蛋不是被你打吐血了么?他那些弟子又来磁峰镇做甚么呀?” 跟随晋无咎这些时日,纤纤总算对“门派”、“掌门”、“长老”、“师父”、“徒弟”略有了解,在晋无咎之前,无论黄映瑶、秦婆婆还是任寰,从来无人向她提及这些。 晋无咎苦笑道:“那是老帮主把功力传到我的身上,可不是被我打吐血的。” 纤纤吃吃而笑。 晋无咎道:“任大哥在船上把大猪头和小猪头扔进海里,这些弟子忽然在磁峰镇出现,谷伯伯他们怕这些弟子是来替猪头报仇的,所以才去看看罢。” 纤纤“嗯”得一声,道:“定是这样的啦。” 轻轻一笑,道:“他们便是全来了,也打不过师哥,师哥可以把他们的师父扔进海里,也可以把这些弟子扔下山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回 剥复双剑⑧ 晋无咎见她说起任寰一脸崇拜,浑身上下不知哪里不适,逼着自己不往深处去想,随口道:“这‘剥复双剑’,听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任大哥府上虽然人多,却不知道杀不杀得了他们。” 纤纤长大妙目,道:“无咎哥哥,你是说,师哥要杀那两个红人绿人么?” 晋无咎回想起船上唐桑榆落水,任寰只说小惩大诫,丁全死于自己掌底,纤纤亦当作普通打倒,对所谓死亡实无概念,道:“也许任大哥只想抓住他们也不一定。” 纤纤道:“不是的无咎哥哥,那日船上我也听见了的,师哥他提到过‘血战’这两个字,又说以前见过红人绿人的人全都死了。” 那夜巨轮之上,任寰与八派门人于底层密议,言及少林派《易筋经》与六大门派内功心法时,纤纤觉得无聊先自睡去,但先前那些悉数入耳,她自小受家人呵护周全,总以为世间本无坏人坏事,出门在外虽见到一些,却始终不以恶念度人,一觉醒来已把听见的忘记大半。 之后回到黄龙圣境,过了月半波澜不惊的日子,出行蟠龙谷以来,晋无咎对她维护之心,比任寰犹有过之,三个月后,早已将任寰的谋划抛诸脑后,这时忽从记忆中翻出,登时芳心大乱。 晋无咎道:“你放心罢,任大哥他们有这么多门派的高手,一定不会有事的。” 见纤纤蹙眉不语,又说了好些笑话哄她,终是没能将她逗乐。 纤纤道:“无咎哥哥,我想上山,你陪我好不好呀?” 晋无咎心道:“纤纤担心她的师哥,不论我再说甚么,总是无用的了。” 他原本也对打架有些兴趣,可任府弟子既然说过不得上山,则即便走到门口,也未必入得了府,道:“我们就算去了,也帮不上甚么忙,万一任大哥见到我们分心,反而会更危险。” 纤纤道:“可是……” 她也知道晋无咎所言不假,可如这般待在农居苦等一日,实在觉得熬不下来,一时情切关心,鼻子微酸。 晋无咎看她几欲哭出,大是手忙脚乱,道:“纤纤你千万别哭,我答允你,我答允你便是。” 纤纤大喜,道:“无咎哥哥你真好!” 一句说完又复忧色。 晋无咎道:“我答允陪你上山,可我们这样前去,门口定会被人拦住,所以我们要边走边想些法子。” 纤纤道:“只要能进门便容易啦,师哥家中我生活过好一段时间,里边的路我闭着眼也能摸清,嘻。” 晋无咎道:“那你知不知道那里总共有几扇大门?” 蟠龙谷地势不高,山路亦不算陡,但二小没有“剥复双剑”的轻功内力,无法直行而上,沿山石蜿蜒缓登,相互搀扶,来到任府已累得不轻。 靠近门前绿荫渐密,晋无咎手拉纤纤躲于矮树之后,门口不见有人看守,纤纤道:“没有人耶,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进去啦?” 晋无咎道:“现下虽然没人,可我们贸贸然进去,一旦被发现,弟子们肯定会拦住我们,那可就到不了铸剑炉了。” 纤纤连声道:“嗯嗯!无咎哥哥你说得对,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晋无咎抬头看看,这一带松槐繁茂枝叶相连,心下已有计较,道:“纤纤,我是看不得你哭鼻子,这才拼着给任大哥责罚带你过来,你要答允我,一会儿无论看见甚么,你都不可以出声。” 纤纤连连点头,道:“嗯嗯!无咎哥哥你最好啦,你放心,我甚么都听你的,嘻。” 晋无咎微微一笑,手指身旁倚靠的一棵松树,道:“我们从这里进去。” 纤纤满眼好奇瞧向光溜溜的树干,继而明白晋无咎的意思,道:“我懂啦,可是我不会爬树呀。” 她那日尾随晋无咎,暗夜中亲眼得见何为灵猿上树,暗忖自己可没那本事。 晋无咎道:“我这便抱你上去,等到了树叶中,我自会牵着你走在前边,不会让你被树枝刮到。” 纤纤大是有趣,道:“好呀好呀!” 若非担心惊动任府中人,几乎要鼓掌相庆。 晋无咎右手搂在她的腰间,只觉触手温软,心中一漾,纤纤却似全没在意,双手圈住晋无咎的颈项,道:“无咎哥哥,我准备好啦。” 见晋无咎满脸通红,奇道:“咦?我抱着你,你很热么?”晋无咎忙道:“不不不,一会儿便好。” 收敛心神,左手双足同时运劲,两个身子如烟花般直往上窜。 换作一年以前,晋无咎一人上树自是敏捷,要携带另一人齐上,也得费一番工夫才行,自他离开“蓬莱仙境”,于蓬莱仙谷“真君宫”一住半年,修习内功虽然懒散,可毕竟于身体大有助益,单凭现有这点微末内力,捎上纤纤这个小小身体,已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任府地形繁复,往往目光所及,真想亲临,需要三倍甚至五倍步程,二小于树丛间钻进钻出,直奔纤纤所指而去,比府中道路近出太多。 纤纤单手扶枝,又有晋无咎身前开路,走得不费吹灰之力,觉得比走石子路开心不知多少,看看脚下弟子家仆人来人往,却无一发现头见人便刺,与双剑会合,随即一通厮杀,直至院中余人不再成型,终于无以留住双剑,眼睁睁看着三人退去。 三人虽走,晋无咎却依然不让纤纤出声下树,轻声道:“我们等也等到现在了,你便是怪我,我也要等那几个恶人走远才能放开你。” 纤纤只是流泪,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院中剩下不知几人,兀自呆若木鸡,既不说话也不离去,又见其中二人来到门口,不住向外窥视,晋无咎明白过来,心道:“他们也在等那三个人走远。” 终于三人动静于远处水流声中销匿,院中传出“赶紧救任少侠”六字,纤纤听得清楚,晋无咎再不拦她,又一次揽住她腰,纵下树去,待见任寰双目紧闭一脸痛苦,四肢前胸黑血遍布,惊得哑口无言,纤纤更是花容惨变,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注】 蟠龙谷地处四川盆地西北边缘、湔江河上游的腹心地带,位于彭州市西北山区32公里,距成都市72公里,东邻通济镇,南连磁峰镇,西与都江堰接壤,北靠大宝镇,东南与新兴接壤,笔者根据情节需要,对蟠龙谷的描写三分写实七分虚构,与现实不符之处,敬请读者见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① 任寰为暗器所伤,在众人扶持下来到卧室,由任府医师解毒治伤,山下弟子报讯前来,说“剥复双剑”与沈碧痕三人已离开蟠龙谷,众弟子这才纷纷现身。 少主遭受重创,全府上下奔忙,府中事物由大弟子吕浩然代为处理。 接下来七日,任寰始终未离险境,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纤纤日日夜夜候于榻前,有时想起晋无咎在府中举目无亲,心下歉然,出去找他说几句话,却也心不在焉,每次说不太久,又回卧室守候任寰。 那日晋无咎下树后,吕浩然从纤纤口中得知晋无咎是友非敌,替他于任府迎客处安排客房,纤纤房间却与任寰位于同一院落,晋无咎找她极不方便,好在一日间便摸清任府地形,每日里树丛间直来直往,无需太多时间。 府中上下忧心任寰伤势,并无一人留意他的行踪,可即便来到主人卧室亦不得入内,只能于门外踱步相候,每日里能见到纤纤一两面,与她说上一二十句话,已是不胜之喜。 第八日任寰高烧终于退去,病情渐趋稳定,第九日任寰醒来,道:“两位师伯死了没有?” 纤纤与医师不敢再刺激他,依言叫匡彦入室。 匡彦为任门惟一幸存弟子,医师唤时反复提醒,任寰大病未愈,言语间千万注意,可此事实在瞒不了人,任寰知悉折损一百四十三人之多,竟未能留下“剥复双剑”项上人头,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得被单染红,纤纤吓得哇哇大哭,晋无咎在门口干自着急,却不能靠近半分。 再十五日后,医师夜以继日殚精竭虑,总算吊住任寰一口气,虽然高烧未退,比起第九日生死边缘,情况总算大见好转。 任寰死里逃生,依稀找回一些意识,这几日不再一味沉睡,迷迷糊糊叫着“纤纤”,纤纤每次应答都不见他睁眼,只握住自己双手不肯松开。 如此足足过了三十六天,任寰才算苏醒过来,烧也退去,医师替他把完脉,说一条命是保住了。 任寰见纤纤双目红肿脸色憔悴,料想这一个月不知为自己哭过多少回,轻抚纤纤脸颊,替她抹去眼角余泪,道:“纤纤,辛苦你了。” 纤纤想起连日来他睡梦中不住呼唤自己名字,又见他脉脉含情望向自己,娇靥微微一红,道:“师哥,你没事就太好啦。” 任寰却不知熟睡时发生过甚么,道:“你怎会到蟠龙谷来了?” 纤纤将母亲委托自己与晋无咎送信一事简单说了,她对各中细微之处一无所知,道:“我让无咎哥哥把信拿来罢。” 任寰道:“黄洞主竟放心无咎兄弟一路陪同,纤纤,他是你甚么人?” 纤纤奇道:“咦?他是我的无咎哥哥呀。” 任寰道:“只是如此么?” 纤纤自小专注琴画心无旁骛,长到十五岁时,脑中依然非是母女便为兄妹,入成都以来,不止一次被人认作晋无咎的妻子,于这些男女情爱生出一些知觉,最近这二十天,任寰熟睡中梦话连连,纤纤又多懂得几分,任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纤纤竟一下看破,道: “对呀,无咎哥哥待我可好啦,便像亲哥哥一般保护我。” 任寰微笑道:“无咎兄弟这一个多月,一直住在府上么?” 纤纤道:“他应该正在门外罢。” 任寰一惊,道:“我卧病在床,你也算半个主人,怎能如此待客?” 纤纤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师哥你一直不醒,我一个情急,便甚么也顾不得啦。” 抿嘴一笑,道:“我这便让无咎哥哥拿信给你。” 任寰道:“你和他一起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纤纤见他气色的确大有好转,念及晋无咎苦等多日,确实没有自己候于原地、而让晋无咎独自前往的道理,道:“好呀。” 晋无咎听说任寰病愈,宽心不少,他倒不怎么在意任寰死活,只因见到纤纤终于转忧为乐,自己亦代为欢喜,道:“等我们把信交给任大哥,便回黄龙圣境么?” 纤纤一怔,这些日子只顾守榻苦等,浑然忘却返程一事,道:“先看看师哥拿到信是个甚么反应罢,要是与我们无关,自然要回家啦。” 言语间竟十分失落。 二小沿石路取信,再回到原处时,院前已有近二十张木椅,任寰居中,另有十余人呈两排纵位分坐左右,人人手持兵刃,正是当日参与伏击后的幸存者,一月过去一个未走,此刻被任寰召集,聚在此处,不知要商议些甚么。 纤纤递上信封,道:“师哥,你病才好,怎么就起床了呀?” 晋无咎道:“任大哥。” 任寰道:“无咎兄弟,好久不见。” 转向纤纤,道:“我睡得太久,脚下有些虚浮,出来透透气,可以好得快些,魏大夫允许了的。” 纤纤道:“那好罢,我不打扰你们啦,晚些再来看你罢。” 任寰一边看信,轻轻“嗯”得一声。 围攻“剥复双剑”一战,蟠龙谷中任门弟子上阵四十人,稻城、金门、龙泉、澎湖、青城、三清、涠洲、云海每派各出十五人,此时任门仅活下匡彦一人,剩余每派残存一至三人不等,清算下来九死一生,众人心事重重,竟无一向纤纤招呼。 纤纤回到晋无咎身旁,与他并肩走到这一院的灌木入口,身后任寰忽道:“纤纤。” 纤纤微觉诧异,又走回石桌前,晋无咎尾随于后。 任寰道:“黄洞主交这封信给你们时,可有提过信中内容?” 纤纤道:“没有呀,师哥怎么啦?妈妈说了些甚么呀?” 又扁嘴道:“算啦,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的,要是可以让我知道,妈妈直接便告诉我啦。” 任寰沉吟良久,道:“纤纤你留下,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你也一起听着。” 纤纤自小与他熟识,从未见他这般郑重,不知此举是何用意,同时好奇黄映瑶信中写有甚么,方令任寰生此变化,心中百般不解,却只说道:“好罢,那无咎哥哥可以听么?” 任寰费劲起身,纤纤快步上前扶住。 任寰向晋无咎一个躬身拱手,道:“无咎兄弟。” 晋无咎赶紧回礼,道:“任大哥。” 任寰道:“你相救纤纤,在下感激不尽,但是这件事关乎任家世代命运,实是一个重大秘密,还请无咎兄弟可以回避一下,在下定当登门致歉。” 晋无咎道:“任大哥言重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们说话。” 晋无咎独自走在林中,老大怨气,心道:“我救纤纤是为了纤纤,也是为了我自己,凭甚么要你来谢我?说得好像纤纤是你的一样。” 他又何尝不知,任寰以少主身份纡尊降贵,对自己说出那些话来,已然十分难得,单这分气度已令自己折服,可一想到纤纤一个多月来冷落自己,寸步不离围绕任寰打转,他也不知妒意为何,只知每每念及便大觉不快。 任寰唤家仆再搬来一张木椅,待纤纤于身旁坐定,沉下嗓音道: “我六大门派身为盘龙教众,位于盘龙峡谷,分居‘青龙殿’下六峰,莫、沈两家位于上峰,夏、任两家位于中峰,姚、归两家位于下峰,其中下峰姚在东南、归在西北,通向‘青龙殿’的道路各只一条,皆是顺时针环山而上,姚家可沿东南侧下峰,经任家西南侧中峰,至莫家北侧上峰,归家可沿西北侧下峰,经夏家东北侧中峰,至沈家南侧上峰,最终殊途同归,来到‘青龙殿’。” 纤纤第一次听说“盘龙”二字,不知任寰为何要让自己旁听这些,听他说得复杂,闭目冥想,脑中渐渐出现一幅画面,六峰所在跃然而上。 任寰道: “六大门派除武功招式不同,惯使兵刃不同,日常以服饰颜色划分,莫家对应红色,沈家对应绿色,夏家对应紫色,任家对应黄色,姚家对应蓝色,归家对应橘色,所以正如诸位所见,在家身穿的是任家黄色,莫师伯身穿的是莫家红色,沈师伯身穿的是沈家绿色,据说激战临近尾声之时,沈师妹也现身了,在下当时已然昏死过去未能得见,但她本该也是一身绿衫。” 众人纷纷点头,纤纤只知那个绿衫少女名叫碧痕,此刻听任寰称她作“沈师妹”,方知她的全名叫作沈碧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② 任寰道: “六色教众虽份属同门,要说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家族秘密,再有一些和另一色的芥蒂隔阂,也在情理之中,远的不说,单看莫沈两家,从谢前辈适才的描述中,诸位已能窥知一二,其实关于两位师伯明友暗敌的根源所在,在下曾听过峡谷内外一些传言,稍后在下正要有事请教,或许得能因此解开深埋多年的心头疑惑,而说到相互间关系最为亲密的两家,非中峰夏任莫属。” 他口中“谢前辈”是三清派谢森河,同为那日血战残存的十七人之一,巨轮上参与密议的华圣便来自三清派,已死在沈墨渊剑下。 众人听他声音轻缓,知他久病后体虚未复,说这些话都是勉力支撑,不忍出声干扰,一个个微微点头。 任寰道:“夏家任家乃是世交,自两家祖先惺惺相惜结交开始,在下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代,这其中的每一代,都是亦兄亦友情同手足……” 纤纤在一旁静听,忍不住心道:“咦?师哥有姓夏的朋友么?我一个也不知道耶,任府中我认得的人也不少,也想不起来有哪个是姓夏的,哎不管啦,师哥不告诉我,定然也是为了我好,他总是想保护我的,嘻。” 听任寰续道:“……夏家世代定居于昆仑仙境,直至十六年前才因一场变故离开, 而我任家世代定居于蟠龙谷,两位师伯只道家父是因为常年受制于沈家, 这才来此另立门户,事实上我任家根基自古以来便在此处。 “《淮南子·地形训》有云,‘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不死。或上倍之, 是为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 众人听他娓娓吟来,不知他引用这些所为何意,纤纤却大是惊讶,心道: “无咎哥哥住在‘凉风之山’,偏厅叫作‘悬圃宫’,正厅叫作‘太帝之居’,这些名字在黄龙圣境皆有对应,怎会这么巧呢?还是说,我家与昆仑仙境有甚么关系么?昆仑仙境,昆仑仙境,‘华表宫’中的那副字画,夏昆仑!呀!” 险些惊呼出声,不敢再往下想。 任寰说这话时转头向纤纤一侧,见她秀眉微蹙一脸忧色,将她小手握入掌心,又道: “相传昆仑仙境在西海戌地,北海之亥地,方圆一万里,距岸则远达十三万里, 又有弱水绕岛流转,岛上正东方有一昆仑宫,为西五母所治,真宫仙灵之所踪, 昆仑乃天地之根纽,万度之维负,岛上还住有仙官四万,此外上多山川,积石为昆吾, 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如泥。 “我任家身居蟠龙谷,以铸剑为生,千百年来,世人只知我任家铸剑冠绝天下, 每一件作品被誉作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若要细论其功,固有任家铸师灵心造物,妙手天工, 亦有任家铸术薪尽火传,千锤百炼,却终须一样任家铸剑永世不可或缺之物, 便是昆仑仙境夏家的昆吾之石,夏任两家一者献物,一者献人, 每一柄精雕细琢、美轮美奂、陵劲淬砺、削铁无声的宝剑,两者缺一不可,世人多重铸术, 而轻昆吾之石,令我任家独担其名,我身为任家后代,实感汗颜,夏家前辈甘于幕后, 从不和我任家争抢风头,此等淡名薄利,令任家心悦诚服,两家深厚交情, 便是因此而起。” 众人听到这里,一个个若有所感,若有所悟。 任寰看出众人心思,道:“诚如诸位所料,沈师伯的‘玄冥’、沈师兄的‘蓐收’、沈师妹的‘息壤’,以及莫师伯的‘祝融’、莫师妹的‘句芒’,乃至我教师尊大人的‘复归龙螭’,皆出自我任家先辈之手。” 众人略感迟疑,回想“剥复双剑”拔剑瞬间的气势差异,一个个欲言又止。 任寰只作不见,道: “二位师伯的内功招式,我在伏击前已向金门瞿前辈、云海康前辈、青城金前辈、涠洲海前辈、澎湖胡前辈、龙泉卢前辈、稻城朱师兄、三清华师兄交代过了,想必八位回到各派,也向诸位转达,自从二位师伯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出山,将谷外看见自己的人尽数屠杀,整整二十七年过去,二位师伯第二次出山,诸位在‘剥复双剑’下得以幸存,可算是天下间最了解他们的人,不知对此作何评价?咳咳……” 他细数巨轮上深夜密议的八人,这八人全部参与此次伏击,除胡银帆外无一生还,他在船上与八人一见如故,想到此刻阴阳永隔,心中悲痛,又忍不住咳嗽连连,纤纤赶紧伸手在他背上抚拭拍打,任寰回以微笑。 胡银帆不善辞令,在巨轮上也是一般的只听不说,谢森河道: “华圣老弟回到三清,说起‘剥复双剑’的武功能媲美少林武当,便连高掌门都认为有些危言耸听,实不相瞒,我老谢活到五十二岁,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是无缘得见崇印方丈不尘掌门,但就算这次来的不是‘剥复双剑’,而是那两位泰山北斗,我们也不过被杀成这样。” 三清派掌门高星启,自创“巨蟒刀法”,据说是从三清山“巨蟒出山”中得到的灵感,许多刀客对之大为赞赏。 余人微微皱眉,均觉此言略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可此间座上无一不是死里逃生,深知谢森河实无半分夸大其辞,云海门长老虞子涛道: “‘剥复双剑’身陷埋伏,在半空中以霸道内力强出三掌自救,‘复’剑为救‘剥’剑,更是多出两掌,右臂被淬毒暗器所伤,回到院中时功力不足五成,我们几派在正道江湖中自是微不足道,可是合一百六十人之力,被杀得只剩这么些人,若非最后关头‘剥’剑一念之仁,我等早已全军覆没,在下深感惭愧,无颜面对任少侠,无颜面对苏掌门。” 他口中“苏掌门”为云海门掌门苏慕华,一手“云海剑法”飘逸灵动,如云如海,武林中无人不晓。 当日巨轮之上,康童恩便是这虞子涛的师弟,此刻各派掌教均在门中听候丐帮调派,围攻“剥复双剑”虽为各派精英,却无任一掌门到来。 任寰道: “二位前辈言重了,崇印方丈和不尘掌门同为世外高人,绝不会如二位师伯那般杀人不眨眼,在下虽身在盘龙,却绝无对前辈高人无礼之心,在下适才所问,用意也不在此,在下想问的是,二位师伯武功路数究竟为何?我任家身在中峰,即便父亲亲出,和莫沈两门弟子亦不过在伯仲之间,平日里无缘得见二位师伯的武功进境,父亲和莫师伯比邻而居,这一次为了不牵连他老人家,迫不得已置身事外,又不能亲眼目睹,只希望能从诸位口中获知一二。” 虞子涛道: “我们溃不成军,原本没资格对‘剥复双剑’评头论足,可既然任少侠问起,在下便说出几点心中疑惑。”任寰道:“虞前辈请讲。”虞子涛道:“任少侠身中暗器,几乎是倒下那一瞬间,‘剥复双剑’同时抽出兵刃,‘复’剑‘玄冥’确如任少侠所言,一出鞘便精光四射,可那‘剥’剑‘祝融’,请恕在下眼拙,瞧不出有甚么过人之处。” 他这一说,余人纷纷附和。 却见任寰不疑反笑,道:“果然如此。” 虞子涛道:“听任少侠的意思,此事似乎别有隐情,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任寰道:“任家存亡和各派息息相关,在下只有这一句话,任家在诸位面前没有秘密。” 环顾众人一圈,又道: “本门内功心法离不开‘阴阳’二字,练至上层境界,双手无一不是一阴一阳,一寒一热,体内也必同时含有两股内力,二位师伯身为六大门派中的翘楚更是如此,所不同者在于沈师伯将阳力留于体内,将阴力注入‘玄冥’,莫师伯则将阴力留于体内,将阳力注入‘祝融’,而这凝寒聚热,正是昆吾之石最无可取代之处,换作其它任何材质都无法做到,如此一来,体内只有一股清纯内力,不易寒热相冲,既可降低修练时的危险,又可减轻身体对于两股内力的负荷,实是一举两得。” 虞子涛道:“照任少侠的意思,这两柄剑对于‘剥复双剑’而言,岂不是意义非常,等同于身体的一部分?” 任寰道:“虞长老一语中的。” 虞子涛道:“可为何‘玄冥’中注入阴力,剑身光彩夺目,‘祝融’中注入阳力,剑身却黯然失色?” 任寰道:“因为莫师伯手中所持,根本就不是‘祝融’,如果在下所料不错,曾属于他的那柄‘祝融’,早在六年前便已丢失。” 众人大惊,均想江湖中人无一不将随身兵器视若性命,所谓剑在人在剑断人亡,说的便是这个道理,莫苍维身为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竟然弄丢如此重要一柄佩剑,委实教人难以置信。 可任寰既这般说,自有他的理由,看他一脸成竹在胸,更说出六年这个确切时间,只待他细道其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③ 任寰道:“我在船上曾和诸位的同门说起,六年前沈师伯离开峡谷三月之久,中途去过一趟少林。” 虞子涛道: “康老弟回来后说及此事,门中绝大多数弟子坚持认为,‘复’剑必是求教于少林,才得以功力大进,也有少数弟子认为我们身为外人,总不如任少侠了解六大门派中人,如今看来,这少数弟子才是对的,我们在门中争个不可开交,又有谁能想到‘剥复双剑’竟有此等功力?” 任寰道:“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沈师伯离开三月,回来时便能对莫师伯呈压制之势?归谷后仍然冥思苦想,直到有一日灵光闪现,想到倘若不是沈师伯变强,而是莫师伯变弱,又当如何?” 谢森河道:“任少侠的意思是?” 任寰道:“回想六年前守谷弟子回报,沈师伯连夜出谷走得仓促,更是脸色凝重一声不吭,串联此后种种来看,在下斗胆猜测,这柄‘祝融’,眼下便在少林寺中,而沈师伯出门那一趟,为的正是将‘祝融’交由少林保管。” 众人更觉咄咄怪事,细想却有几分道理,听任寰又道: “二位师伯在六大门派中地位尊崇,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我任家屈处中峰,地位难以望其项背,以在下愚钝,一时猜不透沈师伯如何得到这柄‘祝融’,但和虞长老先前对莫师伯手中佩剑的描述一加印证,敢说此事八九不离十。” 虞子涛道:“任少侠所言虽然匪夷所思,可正因为如此,之后种种也都说得通了。” 任寰道:“哦?之后种种?愿闻其详。” 虞子涛点一点头,又清一清嗓,道:“‘剥复双剑’不熟蟠龙谷地形,对铸剑炉更是一无所知,刺死袁兄弟和方兄弟后,整个人已然坠崖,他二人下坠过程中头脑清晰,几乎同一刻向后发掌,同样连发三掌,‘复’剑回到原点,‘剥’剑却相差足有三尺。” 任寰道:“生死之际,便连毫厘也差不得,何况三尺?莫师伯阳力尽在‘祝融’之内,一旦丢失,体内阴盛阳衰,实为本门内功大忌,总算他根基扎实,又定是经过六年苦练,方能再有今日修为,可无论如何,相比沈师伯,总是差一截了。” 虞子涛道:“‘复’剑却当真可怖,若非他及时再出两掌,因救‘剥’剑而分心,那两枚毒镖原也打不中他,他入院后封住右手三大穴道,左手持剑,仍然杀人如麻,剑招又猛又狠。” 任寰道:“先前听虞前辈说,沈师伯为救莫师伯而受伤,在下便有些不解,以沈师伯这些年显露出的野心,不应该啊,难道我先前猜测竟然错了?” 虞子涛道:“非也,任少侠,此间原委实在复杂,还请容在下一一说来。” 任寰道:“虞前辈请讲。” 纤纤对这些武林仇杀殊无兴趣,但想任寰要自己留下,必有他的深意,更何况是在看过信件后临时决定,那么甚至有可能是黄映瑶的意思,这才全神贯注听到现在,虽然从头到尾都能听懂,但她真正关心的只有任寰身上伤势,悄悄瞥去一眼,见他气色还好,亦随之宽心。 虞子涛道:“任少侠你们刚走入院中时,除了铸剑炉边三人,剩余一百五十七人全部藏身于屋中屋顶,心知‘剥复双剑’了得,只怕惊动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待三人将他们引至坠崖,所有人同时现身……” 任寰心知那种情形之下,越早露面生望越小,那三人甘愿在外诱敌,实是存了必死之心,忍不住为之伤感,听虞子涛续道: “……‘复’剑那一刻定是大惊失色,他相救‘剥’剑,未必是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更多恐怕是想让‘剥’剑和他共同御敌,至于因此伤及右臂身中剧毒,在下认为是他仓促之间不及细想,至少事后看来,不失为明智之举。” 众人均想,当时若无莫苍维在场,单凭沈墨渊一人,要冲出这重重包围,不免难度倍增,任寰亦道:“正是如此,在下竟没能想到这一层。” 虞子涛道:“任少侠曾说‘复’剑阳力无双,让我们每个人在中指套上带有剧毒针尖的指环,此计原本大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复’剑只因一开始便废去一手,我们反而没能见到他‘玄冥’以外的至阳掌力。” 任寰深知沈墨渊内力浑厚,想到贴身肉搏之时,万一这些正道弟子迫不得已与之硬拼,兴许能以指尖暗藏的毒针刺穿他的手掌,料想沈墨渊反应极快,即便未能教毒素接触血液,只消他立时收掌,对掌之人也能捡回一条命来。 晋无咎于巨轮底层偷听到的所谓“应对之法”,所指便是此事,任家向来以手工见长,一百六十枚尖针指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想到最终白忙活一场,惟有喟叹天意弄人。 虞子涛又道:“‘剥’剑速度却诚如任少侠所言,从不和人硬拼,左手尽是虚招,右手上那柄叫不出名字的长剑阴毒至极,招招要害招招致命,出剑又快又准。” 任寰道:“莫师伯深得‘剥’剑术精髓,虽然失去‘祝融’,内力大有损耗,但‘剥’剑术的内涵变不了,速度永远是莫师伯最引以为傲的优势。” 虞子涛道:“我们计划失败,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须得等任少侠醒来,给你一个交代,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在任府白吃白住,也曾反复回思商议……” 任寰抢道:“虞前辈言重了,令各门各派折损这许多兄弟,在下实在良心难安。” 谢森河道:“任少侠大可不必自责,我等伏击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到各派掌门座前,掌门中并无一人后悔此次行动,更无一人责怪任少侠。” 任寰道:“众位掌门如此宽容,任寰不胜感激。” 谢森河道:“高掌门说了,盘龙作恶多端,此次正道同盟齐心协力,听从卓盟主的吩咐,为的便是清剿盘龙教众,任少侠深明利害,和我正道是友非敌,才是真正的大义灭亲,侠之所为。” 任寰心道:“清剿盘龙教众,谈何容易……何况我盘龙并非生来邪恶,只不知为何,师尊大人最近这十二年突然性情大变……也罢也罢,师门不幸……” 无奈这些误会一时难以解开,又道:“诸位这一个多月来的回思商议,结果如何?” 众人朝虞谢看去,二人又再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虞子涛道:“任少侠曾经提到,如今‘复’剑强于‘剥’剑,从这次血战来看,也确如任少侠所言,而二人间的差距,似乎比开始所想还要更大。” 任寰道:“哦?除了适才三掌回跃还有甚么?” 虞子涛道:“说来惭愧,送掉性命的一百多名兄弟中,‘剥复双剑’近乎一人杀了一半,东侧弟子几乎是‘复’剑一人所害,西侧弟子基本死于‘剥’剑之手。”任寰道:“虞前辈的意思,沈师伯原本多出两掌,损耗更多,加上身重剧毒净缺一臂,却能和莫师伯杀人相当。” 虞子涛道:“听完任少侠所言,困扰我们一个月的疑团总算解开,原来根源便在于‘剥’剑弄丢‘祝融’。” 任寰道:“若非如此,莫师伯当真不逊色于沈师伯。” 众人默然。 纤纤见院落忽而安静下来,轻声道:“师哥你累么?要不要歇息一会呀?” 任寰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右手在她秀发上轻轻抚摸,目光中充满怜爱。 虞子涛道:“‘剥复双剑’杀完一批,第一次被逼至铸剑炉边,反应也截然不同。” 众人有的附和有的疑惑,谢森河能明其意,没有开口,一个未曾出声的青年道:“晚辈不知,请虞前辈指教。” 这青年名叫毕琦,来自涠洲派,为那日巨轮上海宸锋的师侄。 任寰道:“以铸剑炉的热力,莫师伯不过微感炎炎,沈师伯却难当酷暑。” 虞子涛道:“正是,在下当时奇怪,可现在完全想通。” 任寰道:“莫师伯失去‘祝融’,原本阴盛阳衰,铸剑炉炉火虽旺,对他反倒有益无害,反之沈师伯一身阳力,再经炭火一烤,无异于火上浇油。” 毕琦等几个疑惑之人,听过这番解释先后点头,算是恍然大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④ 任寰道:“这便是本门内功独特之处,入门第一天时,师父便会告诫‘阳在阴先’四字。” 虞子涛喃喃复述道:“阳在阴先……” 任寰道:“以一身阳力游走‘足太阳膀胱经’,随之扩散全身,充盈四肢百骸,这便是本门内功的第一步,练这一步起,整个人从此喜冷怕热,纵使三九严寒,亦可光身行走,所到之处积雪顿化,便是冰川亦能层层消融。” 虞子涛道:“关于这一层,苏掌门曾对在下提过一些,说他和令尊幼年时一同玩耍,其时令尊初学内功不久,通体发热,再冷的天也只一件单衣,有时甚至只穿一条裤衩,掌门里三层外三层还有凉意,令尊随意跑得几步便要大汗淋漓,正如任少侠说的那样。” 任寰道: “只有阳力根基稳固,才能开始第二步阴力,阴阳二力圜于脉络,行于全身,不同之处,在于阳力任意时候可随心所至,阴力日常却在体内自行游走,不运功则不听宿体使唤,凶险便从这第二步开始,无论阴力来到身体哪个部位,须得有对应阳力相抗,一旦阳力不足,阴力胜出,立时便要了性命。” 虞子涛道:“原来如此,这些细节,在下却不曾听苏掌门说起过了,想必苏掌门自己也未必知道。” 毕琦忍不住道:“阴力体内四处乱窜,宿体要不断遣派阳力制约,岂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稳?任师兄练这门功夫不辛苦么?” 任寰微微一笑,道:“任何门派的功夫,想要练到上层境界,终须日夜勤苦,本门阳力若能做到先前所言‘根基稳固’四字,便能于下意识间抵消阴力,好比阴力来到左足,在下尚未反应过来,体内阳力已自然而然跟至左足,将阴力化于无形。” 纤纤此刻相比巨轮盗听,跟晋无咎多少练过些内力,强弱姑且不谈,修为总是从无到有,但觉六大门派内功比那些你杀我我杀你有聊得多,听任寰说到这里更是神往,要是自己体内也有这么两股内力捉迷藏一般玩耍,岂不有趣得很? 任寰见毕琦若有所悟,又道: “盘龙武学讲求个人天赋悟性,好比蓝衣姚家和橘衣归家,便连修习内功的最低门槛也难以企及,而且家无家规,弟子好吃懒做,为门人所不齿,便是姚师叔和归师叔,一把岁数了,仍然碌碌无为不思进取,在下心中也颇有微词,只不过他们总是长辈,这些话我只对诸位说起,在峡谷中是闭口不言的。” 顿过一顿,任寰又道:“总而言之,阳力可看作是阴力上限,阳力越强,上限越高,上限越高,能承载的阴力便越多,自下而上由弱至强,本门内功的原理,简单说来便是如此。” 虞子涛道:“照任少侠的意思,那‘剥’剑失去一身阳力,岂非步步凶险?不仅如此,竟能在短短六年间又再练到这种程度。” 任寰道: “莫师伯一身阳力尽在‘祝融’之中,体内只留精纯阴力,只消没有寒热相冲,反而无碍,但莫师伯从头练起,起初只能借助于外物,将炉火之类热力导入体内,除此之外别无它法,这‘步步凶险’四字,可说十分贴切,只不过世上无难事,从眼下状况来看,莫师伯是练成了。” 虞子涛道:“难怪苏掌门后来又说,令尊练功没过几年,便没了火炉体质,衣着渐和常人无异,想是随着阴力见长,渐渐抵消体内热力,‘剥复双剑’和任少侠也是一样。” 任寰道:“六大门派之中,下峰弟子身份低微,连修练盘龙武学的资格也没有,中峰弟子尚在勤修,除夏师伯、家父、在下外,大多数人都还光着膀子,只因阴力修为未到,至于上峰,在下也已说过,上峰任何一名弟子,实力都和家父不相上下,我中峰弟子实是望尘莫及……” 虞子涛听他语气中说不出的惆怅,道:“任少侠年纪轻轻,能有这等修为,我们这些老朽已十分佩服。” 任寰淡淡一笑,道: “在下的功力在二位师伯眼中自然不足一提,进境如何他们也不关心,所以在下前去铸剑炉的途中说自己热得受不了,沈师伯完全没起疑心,因为对于本派弟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症状,他随口挖苦我几句,替我封上‘足太阳膀胱经’上四处穴道,一来确能令我凉爽不少,二来停止内息,也可减缓毒素流动,拖延到各位血战之后将我救回。” 虞子涛道:“原来一切都在任少侠预料之中,在下佩服。” 任寰心道:“伏击既然失败,又有甚么可佩服的?” 心知所有人已尽全力,可惜天不成事,须也怪不得谁。 虞子涛道:“可是任少侠乃至整个任家,又为何要将大费周章,将‘毕方’送到‘剥’剑手中?” 任寰道:“在下此举,正是给自己留了退路,若是杀不了二位师伯,也得送一份大礼出去。” 虞子涛道:“哦?此话怎讲?” 任寰道:“此事涠洲派海前辈曾问过我,其时因为有件重要的事未经确认,所以没敢妄言,但现下可以说了。” 毕琦道:“海师叔?任大哥是要确认甚么事?” 虞子涛道:“自是确认‘剥’剑丢失‘祝融’,想那‘复’剑手持‘玄冥’,看不上其它宝剑,可‘剥’剑失之‘祝融’,收之‘毕方’,定要不胜之喜。” 毕琦道:“正是,在下愚钝,让各位笑话了,不知那‘毕方’之中,又藏着些甚么秘密?” 任寰一扭头,见纤纤全神贯注望着自己,对她一笑以示鼓励,回向众人道: “毕方鸟乃火灾之兆,其名字来自竹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既为火神,亦为木神, 居住于树林中,毕方形如丹中玉金石和主人心意相通,能以同等寒暑回赠,对持剑者而言更是意外收获,一段时间后,莫师伯对‘毕方’再无怀疑,待注入半身内力,玉金石没有凝寒聚热的功效,剑身中的内力会于不知不觉间缓缓流逝。” 谢森河一拍大腿,道: “妙极!任少侠此计实在大妙!难怪为这一次伏击,任少侠事先做了这许多铺垫,华圣老弟最早说起,三清派众位同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是凭借对任大侠和任少侠的信任,知道任少侠这么安排总有你的道理,可现下听任少侠这么一说,发觉此计果真大妙!” 巨轮第二夜时,任寰曾对八人提及,这次回到盘龙峡谷,会挑选一个合适时机放出风声,说蟠龙谷中有任家铸剑师正在铸炼宝剑,无暇详叙缘由,却料定“剥复双剑”要亲自前往,各派只消潜伏于铸剑炉旁,借助背崖而立的地形,将双剑逼入绝境。 殊不知一百四十三条人命搭送进去,非但未能留住其中任何一人,更眼睁睁看着莫苍维带走这百炼功成的“毕方剑”,这一个多月来,十七人始终忧心忡忡,想到任寰醒来后无颜以对,直至听完解释,方知一切尽在计划之中,长长舒了口气。 任寰道:“这柄‘毕方’恰是二位师伯克星,若为旁人得到,只消不将自身内力输入,则全然无害,便是交给二位师伯门下弟子,达不到二位师伯的高度,只拿来做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刃,亦是远强于寻常宝剑。” 虞子涛道:“‘剥’剑总是吃过一次大亏,平白无故丢失苦练多年的阳力,兴许这一次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了呢?” 任寰道: “虞长老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可近六年来,莫门被沈门盖过,莫师伯表面退让,想必心头也是憋了一口恶气,倘若没有一些急功近利之心,莫门将无法翻身,所以在下大胆猜测,莫师伯定会故技重施,否则再过几年,沈师兄羽翼丰满,又有‘蓐收’在手,必能成为沈师伯的得力助手,非但如此,沈师兄另有一个堂弟,武功也已颇有造诣,是沈家响当当的人物,而莫师妹仅有一个表姐,刁蛮任性不学无术,更手无缚鸡之力,随时间推移,两家实力差距只会愈发悬殊,凡此种种综合思量,指不定哪天,沈师伯便要得寸进尺,打起北侧上峰的主意,这些后患,莫师伯不会不考虑在内。” 谢森河道:“任少侠所言极是,如今‘剥’剑得到‘毕方’,‘复’剑失去‘玄冥’,此消彼长,正是‘剥’剑扳回劣势的良机。” 任寰大惊,道:“谢前辈,你说甚么?沈师伯失去‘玄冥’,此话当真?” 众人纷纷点头,谢森河亦将临近尾声时的变故说了一遍。 任寰大声道:“匡彦!咳咳……” 他久卧方起,全身绵软,稍一用力,又连连咳嗽,纤纤又赶紧在他背上轻拍轻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⑤ 匡彦连忙起身,道:“少主。” 任家父子多年前已开始谋划伏击“剥复双剑”一事,届时八派齐出,终不能身为主人反而乐享其成,是以这些年一直在蟠龙谷培植弟子,想到六大门派内功实在特殊,一旦出手,双剑立时察觉,这才寻访知名武师,长居留于府中收徒,与自身所学实无半点相干。 无论家仆弟子武师,日常遇见任寰只以“少主”相称,只不过任寰所学远胜他们,有时亦会指点一二,弟子们感念任家收养大恩,明知这次伏击生面微乎其微,却仍争先恐后要求参与,任寰从中选出没有家室的四十人,平均分成八堆掺杂于八派之中,却在一战过后死去三十九人。 任寰道:“你身为任家弟子,岂能不知‘玄冥’的重要?为何不赶紧告知师兄,派门中弟子搜寻!” 他生性儒雅,极少如这般声色俱厉。 匡彦道:“回少主,吕师兄和谷师兄已带领众弟子搜山一月有余,暂时未能发现‘玄冥’的踪迹。” “谷师兄”名叫谷昇杰,那日蟠龙谷口偶遇晋无咎与纤纤的四大弟子之首,“吕师兄”说的自是大师兄吕浩然。 任寰眉色登和,语气平缓下来,道:“是我错怪你了,你多多见谅。” 匡彦道:“弟子不敢。” 任寰低头自语道:“一个多月了,还没能找到么?难道又被沈师伯寻回?又或是沈师妹?” 匡彦道:“听谷师兄说,搜山时确实见过沈家大小姐,原想将她生擒,交给少主发落,但她武功太强,师兄弟们留她不住,有几个师弟受了轻伤,至于‘剥复双剑’早已不知去向。” 任寰道:“你们出手时有说自己是任门弟子?” 匡彦道:“少主请放心,吕师兄确认身份后,说原来是我家少主的同门,当作一场误会遮掩过去了,这些日子时不时碰上,师兄弟们只说正常巡山,看来她并不知道我们也在找寻这柄‘玄冥’。” 任寰道: “总算你们机灵,我不敢表露身份,也是怕给父亲招来杀身之祸,二位师伯多半是回盘龙峡谷养伤去了,留下沈师妹倒也正常,只不过这‘玄冥’蓝焰升腾,夜空中能将整座蟠龙谷照耀通明,又怎会找不到呢?若非被人带走,难道是随瀑布流入深潭,凑巧嵌入潭底山石罅缝之中?” 任寰苦思未果,重又抬起头来,道:“在下不省人事已有一个多月,也怠慢诸位一个多月,现下终于将事情原委弄清,不知诸位还有没有甚么话想对在下说的?” 众人相互看了一圈,虞子涛道:“在下在任府叨扰一月,等的便是今日长谈,总算任少侠有惊无险,我去屋里收拾一下,这便回去向苏掌门复命。” 十七人中惟独虞子涛是一派长老,他这一说,余人纷纷道别,任寰忙道:“诸位,天色已晚,不如再留一宿,明早出发罢。” 虞子涛道:“任少侠盛情,在下心领,但在下离开云海已久,归心似箭,还望任少侠见谅。” 任寰见众人去意坚决,不便再留,在纤纤搀扶下艰难起身,众人随之起立。 任寰脚下虚浮无力远送,双方客套几句,各自道别,短短一忽工夫,空地上只剩任寰纤纤二人。 纤纤道:“师哥,我扶你回去歇息罢。” 任寰说了这许久话,确实有些身心俱疲,道:“不忙,你且再留一会,我有话对你说。” 纤纤道:“是关于妈妈的信么?” 任寰扭头看她,见她明眸纯澈无极深不见底,微微一笑,道:“记得小时候,我常常抱你,可是不知不觉间,我的纤纤长大了。” 纤纤道:“师哥,我姓夏,叫作夏纤纤,我的爹爹叫作夏昆仑,对不对呀?” 任寰大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纤纤不答反问道:“我爹爹还活着么?” 任寰道:“活着。” 五月天气不冷不热,山峰拂过,树林“哗哗”声响,掠过脸颊甚是舒适。 纤纤生性悠缓,得悉自己姓夏,也只淡淡一喜,又知父亲活着,更涌起一阵温馨,想到任寰既然明言,自会将一切细细道来,半点没有焦躁,轻轻拨弄垂下的秀发,这才回答先前的问题道: “我猜的呀,你们讨论那些打打杀杀,我虽然也都听着,可是我并不喜欢,便一直在想《淮南子·地形训》,里面好多地方我家都有,那里是夏家的昆仑仙境,从小妈妈便让我身穿紫衫,我又在‘华表宫’中见过‘夏昆仑’这个名字,于是随便猜了一下,没想到一猜便中啦,嘻。” 任寰道:“适才那些人虽和我任家肝胆相照,肚子里墨水却不太多,那段文字,我原本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纤纤奇道:“咦?说给我一个人听的么?可是姓夏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呀,夏家与任家感情这么好,你们为甚么都不肯告诉我呢?” 任寰道:“我们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让你生活得无忧无虑,如果不是因为黄龙圣境生出变故,我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纤纤惊道:“黄龙圣境变故?那妈妈会不会有事呀?秦婆婆、史伯伯,还有我家好多好多人,会不会有事呀?” 任寰道:“纤纤你别担心,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会一一去确认的,我想黄洞主只是暂时不方便保护你,你家的那些人,应该还不至于有甚么危险。” 纤纤道:“既然妈妈与家里的人都平平安安,那便不用急在一时啦,师哥你先歇息一会儿罢,总是身体要紧嘛,今日说不完,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呀。” 任寰摇头道:“今日能解决的事,便不要拖到明日,否则悬着一桩心事,我躺在床上也休息不好。” 纤纤见他一脸凝重,道:“是发生甚么大事了么?不然师哥你不会让我听这么久,你们以前不论说甚么,从来都不让我听的。” 任寰道:“是的,我要把关于夏家的一切都告诉你。” 纤纤见他眼望远方,似要将面前的树林望穿,预感一个重大的秘密要从他口中吐露,不由紧张起来,连心跳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任寰道:“一百一十五年前,我教于盘龙峡谷创立,一百零三年前,也即是创教第十三年,莫沈两家从第一代师尊门下走出,占据北南上峰,自立门户,成为距离‘青龙殿’最近的两个家族。” 纤纤道:“距离‘青龙殿’最近,有甚么好处呀?” 任寰道:“因为‘青龙殿’中藏有我教武学最大秘密,这个秘密,凡我教弟子,人人向往。” 纤纤道:“那师哥你呢?” 任寰看着她,道:“我也向往,但是,我还有更现实的事要做,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纤纤不能尽懂,没有追问,听他缓缓续道:“莫沈两家成为六峰之首,第一件事便是将我任家散布各地的铸师尽数擒往盘龙峡谷,又夺走我任家家传宝物‘复归龙螭’,为的是让我任家从此只为盘龙效力,我任家进入盘龙峡谷之后,拜在莫家门下学艺,五年后入主西南中峰。” 纤纤道:“他们要霸占全天下最好的兵器,是为了与外边的人打架么?” 任寰道:“是的,我常对黄洞主说,纤纤你不过是不理凡尘,其实冰雪聪明,不论甚么一点就透。” 纤纤得他称赞,芳心甚喜,任寰又道: “‘复归龙螭’为一对阴阳索刃,我任家铸剑炉走出的臻品无数,却属这‘复归龙螭’最是价值连城,莫沈两家世代练剑,将阴阳索刃献于师尊,师尊得到这么一件无价之宝,喜悦之情难以名状,对两个弟子为非作歹睁一眼闭一眼,据任家先辈传下的家书,当时师尊甚至不满我任家太多得意之作流落谷外,萌生过将所有兵刃夺回的念头,只不过一百年前,我教远不及今日之众,以一教之力宣战整个江湖,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也只能想想而已。” 纤纤道:“你们师尊太坏啦。” 想得一想,又道:“师哥你适才说,只有铸术,没有昆吾之石,便铸炼不出好的兵刃,所以是不是抓完任家,又把夏家也抓进谷里去啦?” 任寰摇头道:“不是的。” 纤纤歪了歪脑袋,道:“咦?那师哥可以告诉我么?” 任寰停顿半晌,换过几次呼吸,道:“我任家受制于人,又怎能出卖夏家?正因为如此,这些铸师在接下来的十二年中再无取悦他们的作品,终于被他们尽数活埋。” 纤纤“啊”得一声,赶紧用手捂住小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⑥ 任寰恍若不闻,道: “要说入主中峰,夏家比任家仅早数月,但论及和我教的关联,夏家比任家早了足足十四年,要说这天下有何天工出自人手,除了任家铸剑之术,便是夏家雕筑之术,我任家地处中峰,无缘近观‘青龙殿’,却无数次对‘振音界’击节叹赏,夏家对此避而不谈,我任家不便过问,但普天之下,能将盘龙峡谷修建至如此雄伟壮观,除了夏家再无旁人。” 纤纤不知“振音界”为何物,但料想也是与“青龙殿”相仿所在,道:“任家与夏家想要报仇,对么?” 任寰道:“对,其余四家包括师尊,他们都不知道夏任两家之间的渊源。” 顿了一顿,任寰又道:“十八年前,沈师伯不知犯下甚么大错,触怒师尊大人,被师尊大人勒令随夏师公与夏师叔前往昆仑仙境的雪山罢,有你在我身旁,其实我怕得也还行啦。” 说这话时,脸上已在强自欢笑。 任寰道:“接下来便是一阵屠杀,好在当时,夏家大都迁入盘龙峡谷,但是仍然留在昆仑仙境的一百余口,几乎被杀个精光,最终得以幸存的,便只有两个人。” 纤纤战栗道:“是谁?” 任寰道:“便是那对新婚夫妇,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纤纤呆呆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任寰在众人面前提到的“十六年前”四字,惊惧之心更甚,道:“是,我的爹爹妈妈……” 任寰沉下嗓音道:“那个新郎叫作夏昆仑,那个新娘叫作黄映瑶,正是纤纤你的亲生父母。” 纤纤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任寰见她身子歪倒,赶紧将她扶稳,让她伏在肩头失声痛哭,纤纤预料夏家发生了甚么大事,却怎么也没想到以身殉剑。 潜意识中那些人虽与自己素未谋面,却是夏家血肉至亲,惊怖悲凉之情于顷刻间爆发出来,终于情绪失控,任寰一言不发任凭哭泣,只用单手抱住她腰,暗中留意不让摔倒。 也不知哭了多久,纤纤重新坐直,见任寰肩头泪湿一片,歉然道:“对不起啦。” 任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只想一口气说出这些,自己便能落得一身轻松,却没去想你能否承受得住。” 纤纤道:“师哥,我想听下去呢。” 任寰道:“你若是累了,我可以明日再说,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纤纤摇头道:“不用拖到明天啦,我也是此刻才知道,我们两家原来有过这么多的磨难,他们四个杀了我们夏家那么多人,万幸爹爹妈妈都平平安安,师哥你说下去罢,我受得了。” 任寰凝视她的双眼,虽还残留滴滴泪痕,却能读出前所未有的坚定,道:“那一百多个人,并不是四个人杀的,而是两个人杀的。” 纤纤道:“是‘剥复双剑’么?” 任寰摇头道:“恰恰相反,是另外两人杀的。” 纤纤有些不解,奇道:“‘剥复双剑’没有下手么?” 任寰道:“因为那个时候,二位师伯刚巧打起来了。” 纤纤虽知昆仑仙境情境势必惨绝人寰,却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道:“他们不是自己人么?怎会打起来啦?” 任寰道:“因为沈师伯坚持要以人血铸剑,莫师伯坚决不允,二位师伯意见僵持不下,谁也拗不过谁,一个要杀,一个要拦,自然而然动起武来,只不过他们两个兄弟情深,说是打架,想来也和平常切磋没甚么分别。” 他说到这里,见纤纤眼神涣散,若有所思,道:“怎么了纤纤?觉得师哥在骗你么?” 纤纤道:“不,我亲眼看见莫师伯不让沈家父女杀人,所以师哥说的这些,我很相信呀。” 任寰并不知她是在树上看见一切,只道双方打过照面,纤纤是被莫苍维一念之仁救了下来,深自庆幸,续道: “二位师伯功力相当,另外二人却都是沈师伯的亲人,趁着二位师伯相持,将一条一条鲜活人命断送在‘五行剑’中,这才有了今日真正完美的金剑‘蓐收’、木剑‘句芒’、水剑‘玄冥’、火剑‘祝融’、土剑‘息壤’,可这‘完美’二字,代价实在太大。” 纤纤听见“五行剑”之名,已猜得便是莫沈两家五人的随身兵刃,听任寰又说一遍剑名,丝毫不觉意外,只问道:“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爹爹妈妈却是怎么活下来的?爹爹妈妈定然打不过他们的呀。” 任寰道:“因为最后关头,沈师伯的表兄和胞弟又打起来了。” 纤纤愈发奇怪,道:“啊?” 任寰道:“说起那个表兄,你也是认得的。” 纤纤道:“谁?” 任寰道:“他叫史宗桦。” 纤纤惊道:“史伯伯?不!不可能的,他只是个读书人,不可能……” 却知任寰绝不会欺骗自己,说完两声“不可能”后,哑口无言。 任寰道:“沈师伯的胞弟叫作沈墨壤,便是那‘息壤’之‘壤’,也是沈家第一流的高手,却比史宗桦稍逊一筹,便在沈墨壤想要斩草除根的时候,被史宗桦格开了剑,你爹爹妈妈就此捡回一条命。” 纤纤道:“那后来妈妈为何会去了黄龙圣境?我爹爹又在哪儿呢?” 任寰道:“你妈妈曾经和你一样,也是黄龙圣境的少主,只是远嫁去了昆仑仙境,昆仑仙境被血洗之后,她便回到自己出生之地。” 纤纤道:“那爹爹呢?为甚么不与妈妈一起去呢?” 任寰道:“夏师叔被二位师伯和沈墨壤三人带回盘龙峡谷,为避免他向师尊大人禀告,史宗桦便跟随黄洞主回到黄龙圣境定居,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以黄洞主的性命作为要挟,只为封住夏师叔的口。” 纤纤轻叹一气,道:“原来史伯伯杀了我家这么多人,其实这些年来,我还一直挺喜欢他的,他一直都待我很好的。” 想了一想,又再补上一句:“也待妈妈很好的。” 任寰道:“那你知道了这些真相,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纤纤道:“当然是恨他多一点呀,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可是师哥……” 直视任寰,道:“……我该怎样去恨一个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⑦ 任寰听她说得天真,想她从小受身边人百般呵护,心中有爱无恨实属正常,道:“不懂得怎样恨人,原不是甚么坏事,不学也罢,史宗桦既死,我们将他放下便好,只当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纤纤惊道:“史伯伯,他死了?” 任寰道:“是的,他死了。” 纤纤道:“是妈妈杀了他么?” 任寰道:“这一点信中没有言明,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死了。” 纤纤见他欲言又止,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师哥你告诉我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无论听到甚么样的消息,我都可以的,更何况还有师哥你在身边保护我呀。” 任寰深吸一气,又复缓缓吐出,道: “当年昆仑仙境惨遭屠戮,史宗桦却对黄洞主一见生情, 在沈墨壤的剑下强行留住夏师叔和黄洞主,正当他二人相持不下,二位师伯同时喝止, 莫师伯始终反对杀人,沈师伯却有自己的盘算,盘龙这一任师尊大人宅心仁厚, 沈家近乎屠杀夏氏满门,师尊大人一旦得知必然震怒,这等灭绝人性的罪状, 师尊大人必定降下‘十方盘龙镜’之刑,好在昆仑仙境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若无夏家引路,凡人根本无法涉足,沈墨渊由此生出一个念头,索性成史宗桦之美, 让他遣送黄洞主回到黄龙圣境,剩下三人则半押半送,将夏师叔带回盘龙峡谷, 以黄洞主的性命为要挟,让夏师叔告诉师尊大人,夏师公因为染病不幸去世, 当然也将昆仑仙境中发生的一切隐瞒下来。 “另一边,史宗桦在‘聚窟洲’救下轻生的黄洞主,大夫诊脉时发现她已有身孕, 几个月后,女儿呱呱坠地,史宗桦和盘龙峡谷内的沈墨渊互通消息, 分别以夏师叔和黄洞主的性命牵制对方,夏师叔因为妻子在史宗桦手里, 无一日敢轻举妄动,黄洞主又因为丈夫在沈墨渊脚下,多年来受尽史宗桦的侮辱。” 纤纤俏脸微红,见任寰停顿下来,道:“师哥,爹爹妈妈还有我,我们还会一家团聚么?” 任寰道:“一定会的!这十六年来,夏师叔在盘龙峡谷中寂寂无声,但父亲对我说过,他了解夏师叔,也相信夏师叔一定是在卧薪尝胆,等待夫妻儿女重聚之日!” 纤纤道:“师哥,你也会帮我们的,对么?” 任寰昂然道:“夏任两家血脉相连,这笔刻骨深仇,终有一日要向莫沈两家讨还!” 纤纤轻叹一气,道:“我只希望爹爹妈妈可以永远在一起,也希望莫沈两家别再做坏事啦,至于要不要杀他们,我也不知道呢,唉!我傻傻的甚么也不懂,师哥你别理我啦,后面还有么?” 任寰轻抚她的秀发,目光中充满爱怜,道:“纤纤,你评价自己的‘傻傻’二字,实是这世间最宝贵的善良。” 纤纤娇靥又是一红,道:“后来怎样啦?” 任寰道:“二位师伯离开昆仑仙境时,自然没有忘记带走那完美‘五行剑’,其时莫师妹刚刚出生,沈师妹正值周岁,沈师兄那一年七岁,莫沈两家顺理成章,将那‘五行剑’分给五人。” 纤纤道:“可是莫师妹与沈师妹都这么小,怎么拿剑呀?” 任寰笑道:“我是这么称呼她们,可莫师妹大你一岁,沈师妹大你两岁,你该称呼她们‘师姐’才对。” 纤纤一吐舌头,“嗯”得一声,道:“莫师姐与沈师姐。” 任寰道:“小时候自然用不了,保管在二位师伯手中,可如今莫师妹十六岁,沈师妹十七岁,这完美‘句芒’和完美‘息壤’,在她俩手中,应该颇具威力了罢。” 纤纤再“嗯”一声,道:“那然后呢?” 任寰道:“沈师伯威逼夏师叔绘出昆仑仙境外围弱水流向图,让自己家眷前去定居,他们占领昆仑仙境还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 纤纤轻声接口道:“昆吾之石。” 任寰道:“正是昆吾之石,所以纤纤你懂了么?为甚么我在盘龙峡谷放出消息,说蟠龙谷有任家铸师出没,二位师伯便要亲身前来,只因这‘五行剑’他们使得太过顺手,好容易抢得昆吾之石,若无铸剑师,便如同好马不得伯乐。” 纤纤道:“懂啦。” 二人相对沉默,各自想得一会心事,纤纤道:“师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呢?你说过我们两家的关系是个秘密,如果你爹爹与我爹爹走得太近,一定会被别人注意到的呀。” 任寰道:“夏任两家一者东北峰,一者西南峰,看似背峰而居交往不密,可两家数百年渊源,默契远非常人可比,倘若促膝长谈,二位师伯自会疑心,但夏家擅使双手,若同时辅以我任家暗器,日常于‘朱雀阁’切磋之时,将信件塞于暗器之中进行传递,则大可掩人耳目。” 纤纤不熟盘龙峡谷地形,不知“朱雀阁”又是甚么所在,也不过问,道:“果然是好办法,你们可真聪明呀。” 想了一想,又道:“可是师哥你姓任,我姓夏,你总往我家里跑,史伯伯不怀疑你么?” 任寰道:“我在盘龙峡谷中从来都是一脸纨绔,沈师伯时常在爹爹面前嘲笑我家后继无人,我平日里除了贪玩败家,在众位长辈眼里简直一无是处。” 纤纤道:“师哥你是假装的,对么?” 任寰道:“你怎么知道?” 纤纤道:“因为我了解师哥呀,你忍辱负重,如果不是这样,怎能骗得过莫沈两家那么多耳目,又与适才那些门派的叔叔伯伯们商议大计呢?” 任寰道:“还是纤纤聪明,我假意赏玩西湖、误闯黄龙圣境、和黄洞主还有纤纤相认,这一切看似来得突兀,但我存心要让史宗桦发现。”纤纤奇道:“咦?为甚么不是偷偷摸摸呀?” 任寰道:“沈家强我任家太多,若是偷偷摸摸,绝无可能蒙混过去,接下来几年间,我时不时带你出门游玩,一路上都有沈门弟子尾随。” 纤纤打出一个寒噤,道:“有人跟踪我们么?” 任寰道:“沈门弟子武功和我难言上下,稍一疏神便露了踪迹,我却假意不知,对他们全无设防,日常对你想说甚么便说甚么。” 纤纤道:“我懂啦,师哥你原本不告诉我江湖中事,只让我瞧见人世间最美好的一面,但在那些人看来,你果然便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少爷啦。” 任寰道:“如此过去足足两年,我终于发现无人盯梢,想来沈师伯嫌我一滩烂泥,懒得浪费人手在我身上。” 纤纤道:“师哥你才不是烂泥,你是最了不起的师哥,嘻。” 任寰道:“我在黄龙圣境中,发现史宗桦敬畏黄洞主,从不进入内院,大大方便我在夏任两家之间传讯,我假意沉迷松竹美色,相信史宗桦到死都不知道我的一番苦心。” 纤纤奇道:“美色?” 任寰笑道:“自然是纤纤你了。” 纤纤“呀”的一声,娇靥绯红,却见任寰未曾留意自己,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小小失落,又见他皱眉道:“可是最近这一两年,我总有一种错觉,沈师兄有些怀疑我了。” 纤纤道:“沈师伯的儿子么?他为何会怀疑你呀?” 任寰道:“不知道,仅仅是一种错觉,沈师兄才智卓绝,为沈家‘良材’,功力犹在同龄时的沈师伯之上,和沈门那些普通弟子实不可同日而语。” 任寰又一次提到“良材”二字,纤纤亦与巨轮底层八派中人一般,并未意识到这四字确有所指,只道:“那师哥你会不会有危险?” 任寰道: “我自会小心在意,这一次我受伤中毒在先,造成我家已被多派占领而不自知的假象,此事原有极大风险,能不能瞒过二位师伯和沈师兄的眼睛,实属未知之数,待我养病完成,便要前往盘龙峡谷和父亲会合,无论二位师伯如何盘问,我必将任府变故推得一干二净,有师尊大人坐镇‘青龙殿’,料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纤纤道:“师尊大人是不是特别特别厉害?比二位师伯更厉害呀?” 任寰道:“是的,我在八岁那年,曾有一次机缘巧合,亲眼见到师尊大人的‘四象太极’,如今又十二年过去,师尊大人的功力想必更加精纯了罢?二位师伯虽然神勇,却难和师尊大人匹敌。” 纤纤道:“那便太好啦,师尊大人是个大大的好人,大家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的啦。” 任寰意味深长道:“好人……” 纤纤未能发现他话中有话,见他久久不言,道:“师哥?” 任寰长叹一气,道:“我要说的大抵都说完了,纤纤,接下来该是你选择的时候了。” 纤纤奇道:“该我选择?要我选择甚么呀?” 任寰取出信封,道: “黄洞主在信中说到,史宗桦一死,沈师伯发现和表兄断了联络,必会再派他人前往,史宗桦虽然可恶,对你们母女却一片真心,换作另一个人,黄龙圣境必将危机四伏,夏昆仑总算还在盘龙峡谷统领一峰,黄洞主自保无虞,但从此再无余裕护你周全,所以才让你来到蟠龙谷。” 他本想说沈墨渊还会调查史宗桦的死因,怕纤纤从此寝食难安,没有说出口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⑧ 纤纤道:“我已经到蟠龙谷啦,又有甚么要选择的?” 任寰道:“黄洞主还说到,纤纤十五岁了,该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你我从小兄妹相称,情深义重,但几个月来,你和无咎兄弟朝夕相处,相谈交往也极是投缘,黄洞主因家中生变,不及和你谈论此事,这才托我询问,言明无论你怎么选择,黄洞主都会尊重,也希望我能尊重。” 纤纤红着脸道:“选择甚么呀?” 任寰道:“以你今时今日的聪慧,岂能不懂选择甚么?黄洞主的意思,也非是要你早日完婚,只不过身为人母,渴望见到女儿终有良配,并在我蟠龙谷许下婚约,算是了却她一桩心事。” 纤纤却只低眉不语,两只脚交替踩地,看似反在玩耍,任寰道:“纤纤?” 纤纤轻声道:“嗯?” 任寰道:“你有在听我的话么?” 纤纤道:“有呀。” 任寰道:“那么,你有在想黄洞主的问题么?” 纤纤再度沉默。 任寰道:“还是说,你需要时间思考?那么容你思考一夜,我明日再来问你答复,亦无不可。” 纤纤道:“不用啦。” 任寰道:“那你是现下便能告诉我了?” 纤纤又是一声不吭。 任寰昂首坐正,道: “黄洞主再三嘱咐,要由纤纤自己决定,我不可强加左右,未免将我任寰瞧得小了,你若觉得我这般逼问对无咎兄弟有失公允,我这便请他前来,让你当我二人之面,亲口说出你愿嫁谁,我任寰可以在此立誓,这一生都会疼你如初,无论你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师妹。” 纤纤道:“不用啦,即使无咎哥哥在我面前,我的选择也是不会变的。” 任寰道:“所以你的选择,到底是谁?”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但嗓音极度不稳,显然正自强压内心翻腾。 纤纤双膝伸直,复又一先一后踏在地上,如此重复两次,目光也只跟随脚尖上下起落,终于说道:“当然是师哥你呀。” 任寰颤声道:“真,真的么?” 纤纤道:“师哥不相信纤纤么?” 任寰道:“当然不是,只因南大洋上,杭州城郊,我都见你们相谈甚欢,无咎兄弟更是救过你的性命,那一次,便连我都无能为力。”纤纤道:“无咎哥哥是待我很好,他为了救我,差点死在船上那个大坏蛋的手上。” 将成都府夜间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任寰大为诧异,道:“唐桑榆?他们师徒竟还活着。” 纤纤奇道:“当然活着呀,不是师兄你自己说的么?吃几口水便会浮上来啦。” 任寰苦笑道:“我和各派朋友约在船上,此事何等机密?谁知阴差阳错,那唐桑榆也在船上,我岂能留他活口?当时说那些话,不过是哄你来着。” 又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纤纤我答允你,我这一生,绝不再对你说一句谎言。” 纤纤笑吟吟道:“师哥你便是骗我,也定是为了我好,我不会怪你的啦。” 任寰忿忿道:“这唐桑榆仗着有个了不起的师父,整日里自以为是招摇撞骗,我眼下还只胜他一筹,他那徒弟又跟屁虫似的形影不离,我没有把握一击必中,待我再苦练几年,终有一日亲手取他狗命,替纤纤你出一口恶气。” 纤纤道:“我还好呀,那个坏蛋两次想欺负我,结果第一次被师哥你扔到海里去啦,第二次又被老帮主打得吐血,便像蟠龙谷中的瀑布一样流下来,嘻。” 任寰道:“你见他吐血,不害怕么?” 纤纤道:“当时很害怕呀,但老帮主没下杀手,应该可以养得好的,便不怎么害怕啦。” 任寰道:“也亏得班陆离不知道你是盘龙峡谷夏师叔的女儿,否则他若袖手旁观,你和无咎兄弟小命不保。” 纤纤奇道:“老帮主很讨厌我爹爹么?” 任寰道:“不只是夏师叔,是整个盘龙,他的腿,便是率领丐帮硬闯盘龙峡谷之时,被谷口炸药炸瘸的。” 纤纤奇道:“老帮主人很好呀,你们为甚么要炸他呢?” 任寰听她问得可爱,心想这些门派之争,又岂是简单一句好坏得能辨得清楚?道:“这件事我们回头慢慢再说,班陆离救你一命,我总是会记在心上,对了,我们适才说到哪里?怎会忽然扯到那唐桑榆?” 纤纤抿嘴一笑,道:“无咎哥哥为了救我奋不顾身,我是很感激他,也很喜欢他,但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很好很好的哥哥,很亲很亲的哥哥啦。” 任寰道:“那我呢?” 纤纤道:“这个问题,好像无咎哥哥也问过我,当时我也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觉得师哥待我很好很好,无咎哥哥待我也很好很好,我很开心,想一直这样被大家疼爱,便不愿意去想更多别的事情啦。” 任寰道:“无咎兄弟也问过你?” 纤纤道:“对呀,无咎哥哥那天忽然说想娶我为妻,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说罢轻吐一下舌尖。 任寰正色道:“无咎兄弟问出这样的话,那是对你情根深种,你可以不嫁给他,但不能借此取笑。” 纤纤奇道:“咦?情根深种么?我让无咎哥哥只把我当成妹妹,他答允了的呀。” 任寰一脸苦笑,心道:“那样的场合,换作是我我也答允,但是情由心生,又怎能压制得住?” 纤纤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辫发,道:“好像那个时候,我还把师哥与无咎哥哥看作是一样的人呢。” 任寰道:“那么现在,是不一样的人了么?” 纤纤道:“这一个多月,我天天守着师哥,从早到晚哪儿也不去,我想了很多很多,我问自己,师哥与无咎哥哥有甚么不一样呢?” 任寰道:“为甚么会想起问自己这个问题?” 纤纤道:“因为被一些人提醒,忽然发现好像是该思考这个问题啦,我可以有很多很多疼我的哥哥,但我最终只能嫁给一人,我总要知道我真正离不开的人是谁呀。” 任寰听她平静说出这些话来,深觉大梦初醒,纤纤已从那个空灵无邪的小女孩,长成一个明悉万事的大姑娘,道:“所以那个人,是我么?” 纤纤道:“嗯。” 虽只一字,声音却无比坚定。 任寰道:“无咎兄弟远在江湖之外,又对你一往情深,你若嫁给他,一世无忧无虑,或许这也是黄洞主的本意。” 纤纤道:“是妈妈的意思,却不是我的意思,妈妈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 任寰道:“蟠龙谷看似桃园,却已被二位师伯盯上,我不日便要启程,前往盘龙峡谷。” 纤纤道:“师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师哥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任寰道:“夏任两家百年来遭受莫沈两家欺辱,疲于自保,你若随我前去,不论留在夏家还是任家,终不免时时受气。” 纤纤道:“我能受得了。” 任寰道:“我教被二位师伯糟蹋得声名狼藉,那些所谓名门正派视我教为眼中钉,一旦峡谷破口,双方鏖战,我能挡在你的身前,却未必能护住你的性命。” 纤纤道:“我不怕。” 任寰道:“正道盟主是丐帮帮主卓凌寒,也便是无咎兄弟的小哥哥,你若执意护我,势必与无咎兄弟为敌,与班陆离为敌。” 纤纤道:“我会对无咎哥哥与老帮主说,师哥不是坏人,二位师伯才是,他们若不信我,我站在师哥这边。” 任寰说这五句话时,语速一句胜于一句,声音一句盖过一句,但纤纤始终一缕清音,不与争锋,不容辩驳,任寰终于舒出一气,道:“纤纤,我对你爱慕已久,曾告诉自己,你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这些话直至今日方能对你吐露。” 纤纤红晕双颊,芳心甚是甜蜜,轻轻回道:“你一日不娶,我一日不嫁。” 任寰道:“你相信我,从此无论前途艰险,我必为你遮风挡雨,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纤纤道:“我自然相信,师哥你从来都是这样待我的呀。” 任寰长叹一气,道:“无咎兄弟知道这件事,怕要伤心欲绝,我不方便露面,此事还得你亲自和他说清。” 纤纤道:“我会的。” 任寰道:“若他痛哭流涕,苦苦挽留,你又该怎样?” 纤纤道:“我会难过,但是我的心分不成两半。” 任寰道:“说话时务必留意分寸,我虽今日赢得了你,却深能体会他的感受,换作是我亲眼看你嫁给旁人,也必是一般的绝望无助,无咎兄弟若是无家可归,尽可在我府中住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怕只怕他因爱生恨……” 纤纤抢道:“好啦师哥,我知道该怎么对无咎哥哥说,这件事你就别费心啦。” 任寰忧色忡忡,还想再说甚么,忽闻前方树林异响,立时警觉,喝道:“谁?” 同时左袖一甩,四枚暗器凌空飞出,但他卧病月余手腕虚浮,聊过这许久更是心力透支,此刻坐在院落中央,暗器甚至未能够及灌木,便已咣咣落地。 纤纤道:“师哥,怎么啦?” 任寰面对密林枝叶凝视许久,道:“兴许是野猫罢,我忒也警惕了些。” 纤纤却似想起甚么,道:“师哥你累了这么久,回房歇息好么?我这便去找无咎哥哥说清楚,说完马上回来找你哟。” 任寰道:“也好,你只管去,我自己能走。” 纤纤道:“不,我要先扶师哥躺下,才能放心去找无咎哥哥啦。” ------------------------------------------------------------------------------------------------- 【注】 玉金石乃是虚构,文中“玉通灵性”确有此说,“金身坚硬”却纯属杜撰,事实上黄金是一种很柔软的金属,请读者不必执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① 晋无咎被任寰支开,心中气苦,一个多月下来,对府中地形摸透五分,走出一片林子,眼见四下无人,直溜溜窜上树去,回到任寰与纤纤卧房所在院落,密缝中瞧见近二十人排排落座,任寰居中,声音清晰可闻,心道:“你不让我听,我偏要听。” 只听过没几句,晋无咎大吃一惊,出于班陆离这层原因,卓凌寒始终对盘龙教恨之入骨,任寰居然直认自己为盘龙教众,当下竖起双耳。 他自不知由于正道武林早已谈盘龙教而色变,任寰为免隔墙有耳,只消离开盘龙峡谷,与正道好友会面时,从来惯称“六大门派”,不知为何反而一喜,心想这些秘密探听得越多越好,若他日能帮助卓凌寒剿灭盘龙教,必是大功一件。 在他脑中始终盘旋着一个可怕念头,他每每思及都会自惊自责,一晃离开蓬莱仙谷四月有余,他对纤纤情愫日增,求得卓夏谅解固然重要,可若正道中人能一拥而上,将盘龙教众尽数诛杀,尤其是那任寰,如果没了这个人,纤纤便能日日夜夜守在自己身边。 巨轮与任府两度相遇,他都觉得任寰风流蕴藉,每经比较不免自惭形秽,明明看来不似恶人,他最盼着死去的竟不是十恶不赦的“剥复双剑”,而是……他惟有赶紧打住,不敢再往深处多想, 他虽偶有些小聪明,毕竟没有夏语冰过目在脑过耳在心的本领,莫沈任夏四家关系错综复杂,他仅能听懂一个大概,要他再复述一遍其间细节,那是万万复述不出,加之任寰与纤纤多次神情暧昧举止亲密,更令他妒火中烧。 随后十七人各自离去,院中只剩二人,纤纤身世之谜揭开,直教他触目惊心,暗道: “纤纤竟是夏昆仑的女儿!那么纤纤便是小姐姐的亲妹妹,难怪我最开始觉得她们长得有点像,而且她们又都是这么这么好的姑娘,夏昆仑这么这么坏的人,竟能生出两个这么这么好的女儿,但是……” 他一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边听任寰详述沈家屠杀夏家的经过,待见纤纤哭得断肠,自己一颗心亦随之揪起,竟连二人肢体接触亦不那么挂怀。 同时萌生巨大疑惑,夏昆仑整个正月待在蓬莱仙谷,算上往返路程,以沈墨渊的防备之心,夏昆仑怎可能失踪两月不被发现?断定其中大有玄机,可这玄机究竟为何,自己暂时还想不到。 正绞尽脑汁间,任寰提到信中黄映瑶所言,晋无咎心跳骤然加速,虽然整整一月遭遇纤纤冷落,他也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可是听见这些话由纤纤亲口说出,整个人从头到脚凉至冰点,身体随枝叶颤抖,好几次甚至站立不稳,凭借手上本能反应,总算没让自己坠落下去。 任寰纤纤每一句情话,都如同在他心口扎上一刀,他始终对夫妻兄妹概念模糊,直到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早已爱上纤纤,最后依稀听见任寰对自己言语关心,更加深自痛恨,非但输了纤纤,还输了胸襟,但觉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耳听得纤纤要找自己说清,意识一片模糊,内心喃喃道:“我不要听,我不要见纤纤,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离开……” 转身时早已心乱如麻,对任寰投射暗器全然不晓,走出几步双颊微痒,随手一抹,不知何时脸上已挂满泪水,咬牙道:“我不哭!我不能哭!便是要哭,我也绝不让任府的人看见!” 神志恍惚间走错几条路,回到卧房,将衣物塞入包裹,背在身上甚是沉重,忽而想到甚么,伸手去摸包裹中的金银,道:“我不要花纤纤家的钱,也不要住任家的房子,我便是饿死,也不再要他们的施舍!” 金银处于各层之间,一时取不干净,又伸袖在双眼抹得一下,将包裹中的衣物完全抖出,里边金锭银两颗颗散落,扭头之间,纤纤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纤纤见他失魂落魄,道:“无咎哥哥,你都知道了么?” 晋无咎将床上银两抓起后放在桌上,道:“你甚么也不要说,我甚么也不想听,你家的银子,全部还给你。” 又低下头去整理包裹。 纤纤道:“无咎哥哥,你先冷静一下,好么?” 晋无咎正将衣物件件塞回,看见黄龙圣境“华表宫”中,纤纤送给自己的那幅字画,听见她对自己说话,吼道:“住口!” 一咬牙将字画撕成四块扔在地上。 纤纤呆若木鸡站在当地,晋无咎自己亦不敢相信,自从巨轮初识,他对纤纤万般疼惜,何曾如这般大声说过一句重话?这两个字一出,自己心头之痛反胜纤纤数倍。 纤纤两行泪珠滑落,道:“无咎哥哥,你说过,你可以只当我是你的妹妹。” 晋无咎一字一顿道:“我不稀罕!” 将衣物草草塞回,背在肩上快步走出。 纤纤见任寰发出暗器,微一细想,猜到晋无咎正在左近,搀扶任寰回房躺下,而后匆匆赶往客房,不想竟会这般收场,眼见晋无咎负气离去,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眼望他的背影垂泪,见他走出几步忽又回头,不知是否改变主意,心中隐隐一宽,待他走过身边,叫道: “无咎哥哥。” 晋无咎回入房间,缓缓蹲下身子,费劲将地上碎成四块的字画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叠为四层,虽咬紧牙关,却终究止不住泪水滴滴落在地上。 纤纤无言以对,惟有陪着一同哭泣,见他将字画放入胸口,始终没朝自己再瞧上一眼,重又向外走去,目送他渐行渐远,直至隐出视线,终于蹲在地上,伏住膝盖放声大哭。 ------------------------------------------------------------------------------------------------- 晋无咎跌跌撞撞,沿山路走出蟠龙谷,眼前地势渐平,他对身旁情景浑不在意,见路便走见弯便拐,一直走到天黑,发觉已在一个小镇,却不是磁峰镇,走入一家客栈,被小二问及,方才想起身无分文,道:“对不起,打扰了。” 出门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没几步,身后有人叫住自己,仍是先前那个小二,见他快步奔近递上四根玉米,道:“这位客官,客栈不是我家开的,小的没法做主,这几根玉米,您带在路上吃罢。” 晋无咎道:“你为甚么要施舍我?” 小二道:“哎哟瞧您说的,我看您不是骗吃骗喝的人,定是路上丢了盘缠罢?大家见面便是有缘,能帮到朋友,我自己也挺开心。”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遇见小二尽是嫌贫爱富的嘴脸,第一次见到救济穷人,伸手接过,深深一躬,道:“谢谢。” 小二忙将他扶正,鼓励他几句,回客栈干活去了。 晋无咎呆走好几个时辰,双足酸软,找个台阶随地坐下,拿起玉米一顿乱啃,他早已肚腹空空,却无丝毫食欲,每一口奋力咬下,所为并非充饥,更多则是发泄,咬到第二根时,眼前已一片模糊,忽而胸口剧恸,手中玉米扔在一旁,将头埋进双臂号啕大哭。 这般哭过不知多久,终于只剩干嚎不见泪水,离开蟠龙谷后第一次开始思考,心道: “我要去找小哥哥小姐姐,便是每天被小姐姐骂十回,再被小哥哥打二十顿,也好过这样被人抛弃,更何况夏昆仑明明是小姐姐的爹爹,怎么又成了纤纤的爹爹?我虽然想不通,但聪明如小姐姐,定然一想便明白了,还有纤纤送我的那副字画,对小姐姐也多半有用。” 他起初拾回字画,是终对纤纤难以割舍,继而想到这一层,更加暗自庆幸。 伸袖抹去双眶残余泪珠,哭过这许久,内心总算畅快一些,扭头瞥眼,五步内一个绿衫少女,站在自己来时方向,不知是否一路尾随,却是沈碧痕。 沈碧痕道:“你终于看见我了。” 晋无咎也不理她,抓起剩下两根玉米,起身便走。 沈碧痕大是奇怪,道:“你站住!” 见他背对自己越走越快,跟随他穿过小镇来到郊外,一个提气拦在面前,道:“晋公子,你这是为何?” 晋无咎道:“你为甚么要跟着我?” 沈碧痕道:“要我不跟着你也行,但你必须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躲着我。” 晋无咎道:“我和你没甚么可说的,你沈家也有好人么?” 随即心道: “我可当真糊涂!这些话哪能随便说得?纤纤不久要陪任大哥进盘龙峡谷,要是让这沈碧痕知道夏家和任家有复仇的念头,沈家有了防备,可就更不好对付了,纤纤虽然不要我,但我希望她受到伤害么?不!我只希望她能永远开开心心,永远平平安安,纤纤说过万一害得我伤心,她也会自责,我哭的时候她也哭得那么伤心,我真是该死!为甚么我要当着纤纤的面哭,还要对她说出‘我不稀罕’那样的浑话?唉!纤纤说得对,如果她今天选的是我,任大哥也肯定和我一样伤心,她也肯定和任大哥一样伤心,纤纤那么善良,无论我和任大哥中的哪一个伤心,纤纤总是免不了伤心,其实她才是我们三个中间,最倒霉最可怜的那个。” 沈碧痕哪里知道他这一瞬间脑中转过的无数念头?秀眉一扬,道:“你甚么意思?我沈家便怎么了?” 晋无咎道:“没甚么,你别跟着我就是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沈碧痕横过“息壤剑”挡在面前,道:“你不说清楚,今日哪儿也别想去。” 晋无咎只求耳根清净,道:“你爱杀便杀罢,反正我打不过你,也不想活了。” 沈碧痕亲见他哭得撕心裂肺,道:“不错,这样杀了你倒是便宜了你,你妹妹呢?” 晋无咎被她牵动心事,轻叹一气,道:“纤纤有她师兄照顾,我原该为她高兴才对。” 沈碧痕收起“息壤剑”,道:“你为她高兴,却为自己难过。” 晋无咎道:“和你无关。” 沈碧痕道:“那日初见,我便看出你俩并非兄妹,她看你的眼神,也不是妹妹对哥哥这么简单,却又怎会跟了她的师兄?” 晋无咎仍道:“和你无关。” 沈碧痕道:“我偏要说,看似娇弱可怜,实则见异思迁,好不要脸。” 晋无咎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沈碧痕反而背转身去,道:“我便不信,堂堂‘降龙十八掌’,会用来打一个弱女子。” 晋无咎懒得理她,顺着小路前行,沈碧痕复又跟上,道:“你先别走,我有事要问你。” 晋无咎道:“我甚么也不知道。” 沈碧痕道:“我见你从蟠龙谷方向而来,你去那儿做甚么?” 晋无咎“和你无关”四字几欲出口,转念一想,万一教沈碧痕得知纤纤与任家的关系,怕又会有危险,道:“去玩,去看看那里的森林瀑布,你管得着么?” 沈碧痕走到与他并行,笑道:“我便不信你当真不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② 晋无咎扭头见她笑得得意,大不同于纤纤的恬静俏皮,月光下秀色夺人,心道:“你是美到了极处,可那又怎样?若是纤纤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便是比你再美十倍的女子,我也不瞧在眼里。” 沈碧痕声音柔转,道:“晋公子,你在蟠龙谷,可有见过一柄会发光的宝剑?” 晋无咎登时警觉,心道:“她在问‘玄冥’,是了,那个匡彦说过,沈碧痕这些天也在搜山,她爹爹中了剧毒受了重伤,此事原该落在她的身上。” 假意不知,道:“别说蟠龙谷了,那柄剑很早便跟着我,一直跟到现在。” 沈碧痕惊道:“此话当真?” 晋无咎道:“你手上的这柄剑,不就会发光么?” 沈碧痕轻叹一气,道:“若是我手中这柄,又何必来问你?那柄剑对我爹爹很重要,晋大哥,你明知不是,却来消遣我。” 晋无咎听她软语,心下微有不忍,离开蓬莱仙谷后,第一次被人称呼“晋大哥”,心道:“我还是比较爱听纤纤叫我‘无咎哥哥’。” 沈碧痕兀自不觉,道:“我在蟠龙谷找了一个多月也找不着,今日正想放弃,恰见你从谷中出来,看你整个人昏昏沉沉,便一直跟着,想等你清醒些再来问你,既然你这里没有消息,我也该……” 手臂一紧,却是晋无咎将自己拉到路边暗处,前后张望不见有人,奇道:“你……” 晋无咎再次打断,道:“别出声!” 这一带郊外,除一条二车并行的道路,左右四尺以下皆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圆月下瞧不清楚种些甚么,此刻二人所处为路边低洼,地面约在胸口高度,所幸连日无雨,脚下没有污泥。 晋无咎左耳伏于地面,轻声道:“快了。” 沈碧痕将信将疑,却嫌路面肮脏,不肯俯听,过得许久,前方传出“嗒嗒”马匹之响,依稀有人说话,听声音不止二人二马,一时判断不清数量,沈碧痕扭头看晋无咎,见他全神面对声音方向,半分未曾留意自己,心道:“这小子怎么能听这么远?” 马匹渐渐走近,总共五人五马,三男二女,衣饰平常,其中一名女子戴盘龙教众阴毒,自是她家对头,她跟在后头倒也正常。” 沈碧痕又道:“那你呢?” 晋无咎道:“和你一样,要去看看。” 沈碧痕道:“听那些人的意思,好像也是丐帮的敌人,如此说来,我们算是同仇敌忾。” 晋无咎明知故问道:“你也是丐帮中人?” 沈碧痕怒道:“你瞧我像乞丐么?”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丐帮又不都是邋里邋遢,本就分作净衣派和污衣派,净衣派里我还有见过男弟子生得和你一样好看,有甚么可奇怪的?” 沈碧痕听他无意间夸赞自己美貌,嫣然一笑,道:“你说的可是齐高?” 晋无咎道:“看你年纪轻轻,认得的人还真不少。” 转而想道:“我倒忘了那天她对猪头说过,丐帮英雄救过她的大嫂。” 沈碧痕道:“丐帮这些年出了不少少年英雄,小女子向来仰慕,卓帮主是一个,齐高是一个,晋公子你也算得一个。” 晋无咎见她缠夹不清,惟有苦笑。 冰川镇上灯火阑珊,一片寂寥,晋无咎回想从杭州到成都,与纤纤经过无数小镇,此刻物是人非,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望着一扇窗户上透出的身影,痴痴出神。 沈碧痕道:“发甚么呆呢?客栈就在前边。” 晋无咎回过神来,点一点头。 冰川镇客栈与成都相仿,两侧皆有道路,二人绕至后门,见上层仍有三四间窗户亮着油灯,掐算时间,五人必在这几间房中,不敢明目张胆现身,只躲在十数丈远的灌木之后,沈碧痕道:“我要住在这里,你随不随我一起?” 晋无咎惊道:“那怎么可以?” 沈碧痕微觉诧异,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想哪儿去了?自是各要一间。” 晋无咎道:“我……” 沈碧痕道:“知道你没银子,算我借给你的,到时还我便是。” 晋无咎道:“我不要,我在树上便能凑合一夜。” 沈碧痕“噗嗤”一声,道:“树上?你是猴子么?” 晋无咎想要再说,稍一侧头,嘴唇竟差点触到沈碧痕的额间,才发觉二人近在咫尺,赶紧退开一步。 沈碧痕奇道:“你做甚么?” 晋无咎道:“没甚么,我这便要上树了,你去投栈罢。” 沈碧痕道:“你当真有床不睡要睡树上?” 晋无咎道:“我在树上睡了十年不止,放心罢,摔不下来。” 话音未落,找到灌木边一颗油桐,三两下爬得没了影踪。 沈碧痕又好气又好笑,见他显露的分明是下等轻功,可如这般举重若轻徒手上树,自忖再练十年也无法做到,回想相识以来,他始终不肯承认武功卓绝,也不知是真是假。 晋无咎于油桐间穿行,轻而易举来到几扇烛火闪烁的纸窗跟前,找到一根粗壮树枝,静听客栈内有无动静。 二层共有四间屋子亮灯,其中三间有细碎话语传出,居中为两名女子,左首边相邻那间同样有光有声,想是其余三男。 两处相隔较远,对话亦不怎么响亮,晋无咎粗听之下竟甚么也听不清,连做两下深呼吸,闭目放空脑中一切,耳畔终于传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师父,铜砂那么多弟子死于‘玄冥’之下,那人会不会是‘剥复双剑’中的一个?” 中年女尼道:“是的话再好不过,说起来世间宝剑便只‘五行’堪称完美,那也得看是在谁的手里,‘祝融’、‘玄冥’同在‘五行’之列,我慧宁正好拿这柄‘瑶池’领教一下!” 短短两句话,晋无咎大是心惊,暗道: “原来这两个女的是师徒,光头大妈叫作慧宁,不知道是哪个门派,任大哥白天才提到这‘五行剑’,当年沈家灭了夏家,连盘龙师尊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几个人明明既不是盘龙的朋友,也不是小哥哥率领的正道同盟的朋友,为甚么竟会知道这‘五行剑’的名字?” 这一分神,双眼自然张开,接下来年轻女子的一句话便未听清,见最西侧房间照明,与其余几盏亮灯相隔甚远,想是沈碧痕入住,却因其余房间有人,不得已要了这间,微微一笑,心道:“你住在客栈,又不可能跑去门口偷听,还不如我在这树上呢。” 不去管她,又再合眼凝神。 只听慧宁道:“这个自然,为师虽将以寡敌众视作等闲,却也不会妄逞匹夫之勇,以为师功力,要收拾他们中的一个料来不难,可毕竟对方根底不明,若他二人齐上,为师难言必胜,定当小心为上。” 晋无咎大是诧异,心道:“这光头大妈在说甚么?收拾‘剥复双剑’中的一个?她不过是个女子,竟有这么厉害?” 当日蟠龙谷中“剥复双剑”杀人如麻的画面浮现眼前,一时对中年女尼又惊又骇,同时打定主意:“我一定要把这件事亲口告诉小哥哥小姐姐,要是这个光头大妈当真这般了得,又要与正道同盟为敌,那小哥哥小姐姐可得要小心应付,机会难得,我要多听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③ 年轻女子道:“徒儿有一个大胆猜测,但在外人面前不敢多嘴。” 慧宁道:“你素来心思细密,但说无妨。” 年轻女子道:“唐掌门被‘降龙十八掌’重创,铜砂弟子又被‘玄冥’大肆杀害,徒儿始终觉得,此事未必便是巧合。” 慧宁道:“有话直说。” 年轻女子道:“如今的江湖,盘龙魔教为一方,我佛门弟子为一方,卓帮主率领的佛门以外正道同盟又为一方,倘若不是三足鼎立的局面,那么……” 慧宁道:“你怀疑丐帮暗中勾结盘龙魔教,欲对我佛门不利?” 年轻女子道:“徒儿不敢妄加断言。” 慧宁道: “牟庄大会号称正道同盟,却刻意避开我佛门各派,唐掌门上门理论,二弟子为丐帮六袋弟子旁门左道的功夫所伤,致使半身不遂,一辈子成了废人,唐掌门自己又被‘降龙十八掌’打得休养一月方才恢复,他卓凌寒担心做不成盟主,牟庄大会不敢邀请我佛门各派参加,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可对铜砂下手如此狠毒,更公然向少林挑衅,按理说没有必要,‘玄冥’又偏生在这个时候重出江湖,难道果真如你所言?” 晋无咎直听得心头大怒,暗道:“你这老巫婆,居然怀疑小哥哥勾结盘龙!” 微一睁眼,沈碧痕房间已暗了灯,反倒是月光下赫然多出一个绿影,恰在慧宁师徒头顶,心道:“她倒聪明,不知道甚么时候翻上去的,我竟然没能发现。” 年轻女子道:“不仅如此,少林《易筋经》在丐帮手中得而复失……” 慧宁抢道:“正是!换了平日,卓凌寒直承其过,看来也算坦荡,可这么多事同时发生,岂是一个巧合说得过去?” 年轻女子道:“据卓帮主亲口所言,丐帮去年六月便已得到《易筋经》,非但没有及时交还少林,还在甚么蓬莱仙谷一待半年之久,说是为了陪同卓夫人生产,谁又知道有没有躲在无人问津之处偷偷修练?” 慧宁道:“这倒不难,待为师找个机会和卓凌寒过过招,分晓立见,这‘易筋经’谁人不知?他卓凌寒想要瞒过天下人,只怕做不到。” 年轻女子道:“卓帮主偷了《易筋经》,未必便是自己修练,倘若暗中传于长老,再由长老层层下传,以丐帮十数万之众,要想揪出修练之人只怕不易,假使丐帮弟子人人修练,以‘易筋经’的威力,只怕卓帮主该考虑一统江湖了。” 慧宁冷冷道:“单凭一个丐帮,便想一统江湖么?” 年轻女子道:“可若卓帮主同时手握盘龙魔教,师父,此事不可不防。” 慧宁道: “如此说来确有可能,听唐掌门说,牟庄大会,丐帮四大长老在‘铜砂掌’下一败涂地,假想卓凌寒得到《易筋经》之初,确实存有归还之心,谁知丐帮除了帮主,竟无一人能和铜砂弟子抗衡,丐帮‘降龙十八掌’自来择人而授,‘打狗棒法’更是历任帮主单传,他卓凌寒没有第三门绝技,借少林武学来强盛自身,大大说得过去,班陆离啊班陆离,你英明一世,当真晚节不保,到老看走了眼么?” 年轻女子道:“徒儿正是这样想的,卓帮主卓夫人出蓬莱仙谷后直奔西安府,在正道群雄眼皮底下必抽不开身,据铜砂钱师兄说,以‘降龙十八掌’打伤唐掌门的,是一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毛头小子,师父,唐掌门的伤势虽未亲眼看见,但是能让他卧床一月之久,只怕卓帮主自己,也未必能有这等功力。” 慧宁道:“所以你是怀疑,卓凌寒已偷偷传了那小子‘易筋经’?” 年轻女子道:“徒儿不敢断言,但是除此之外,徒儿想不到别种可能。” 晋无咎心道:“这老巫婆是在说我,‘易筋经’又是个甚么东西?小哥哥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他传给我的内功叫作甚么名字,难道便是少林内功?” 屋顶沈碧痕听得清楚,暗自沉吟:“晋大哥明明那么强的内力,却在我面前百般掩饰,竟是因为他偷学了少林‘易筋经’?” 二人各有所思,又听慧宁道:“唐掌门师从崇印方丈,对少林武学见闻广博,倘若真是‘易筋经’,为何他会察觉不了?” 年轻女子道:“或许那小子修习‘易筋经’,只为自己内力速成,真待临敌之时,却以丐帮内力打出,好混淆旁人视听。” 慧宁连声道: “有理!有理!为师身为佛门中人,虽不曾亲见,却也对此略知一二,据说一旦‘易筋经’内力入体,便始圜流经脉长行不息,常人每日运功打坐不过两个时辰,四个时辰者已属勤苦,六个时辰者更是寥寥无几,但‘易筋经’内力每日游走十二时辰,终年不断,比之常人,修为提升速度少则两倍,多则六倍,无愧于少林‘镇寺之宝’之名。” 年轻女子轻叹一声,道:“徒儿便是不懂,卓帮主已然统领丐帮,旗下十数万弟子,何苦还要人心不足,做这些为江湖同道不齿之事?” 慧宁道:“这又有甚么奇怪?卓凌寒虽然本性不坏,怕老婆却是出了名的,他那夫人来路不明,便是‘蓬莱仙谷’这四个字,江湖同道便无人佐证。” 年轻女子道:“前任帮主班师伯不是说他去过么?” 慧宁道:“歌儿你也太单纯了,倘若一切正如你我所料,今日丐帮早已不是昨日丐帮,班陆离和卓凌寒一丘之貉也未可知,他的话哪里还能信得?” 屋顶砖瓦忽而传出一声轻响,慧宁立时惊觉,喝道:“甚么人?” 晋无咎暗道:“糟糕!” 他听慧宁与那叫歌儿的年轻女子一派胡言,说完卓凌寒又说夏语冰,说完夏语冰再说班陆离,这三人无一不是大有恩于自己,知道打不过那一老一小,正想找些甚么古怪法子戏弄她们一下,对面沈碧痕却一不留神发出声响。 慧宁身法飘逸,从窗口一跃而出,转眼已在沈碧痕面前,安歌儿反应稍慢,跟在慧宁身后,一前一后拦住沈碧痕的去路。 慧宁见微光下竟是一个瓜子脸蛋绝美少女,森然道:“你是何人?胆敢夤夜间躲在贫尼梁上,胆子可真不小。” 沈碧痕却不惊慌,道:“我还道峨眉都是些甚么了不起的人物,今日看来,唉!真令小女子大失所望。” 这师徒二人正是峨眉派掌门慧宁师太与座下大弟子安歌儿,听沈碧痕一下道出“峨眉”二字,言辞间更是大大不屑,安歌儿怒道:“住口!” 沈碧痕道:“我有说错么?慧宁师太,安师姐,说起来你们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哪知关上房门却是这副德行,无凭无据,躲在人家背后无端猜疑,口不择言,羞也不羞?” 慧宁道:“你是何门何派?受谁指使来此偷听?” 她见沈碧痕有恃无恐,不知身后是否还有高人,心想要是适才谈话内容公之于世,于峨眉派可不好看,脸上不露声色,实则已然动了杀心。 沈碧痕道:“师太你不必试探,小女子虽无门无派,可比起峨眉这种所谓名门正派,我还是觉得自己光彩一些。” 安歌儿抽出长剑,道:“你这妖女!吃我一剑!” 沈碧痕背对安歌儿,听闻身后风声,左手举鞘一格,将长剑荡了开去,右手一指,安歌儿左腕虚抓,剑尖划过一道弧线,削向沈碧痕右手食指。 沈碧痕道:“好剑法!” 退开半步。 安歌儿纵身上前,右手长剑刺向左肩,左手顺势一指,与沈碧痕手法相似,后者以剑柄相对,左腕划一个圈。 安歌儿见腕力不大,但剑柄来到跟前,忽而一个眼花,自己刺出的一剑竟歪出一尺有余,怒道:“甚么邪门招式?” 沈碧痕一个闪身,已与安歌儿互换方位,由身处慧宁师徒之间,来到远离慧宁一侧,安歌儿心下恼怒,右手一剑刺得更快,同时左手又是一指,这一下双手使出十成内力,沈碧痕左手握在剑鞘中央,右手同样一指。 二指相对,安歌儿只觉一阵阴寒之力顺指尖渗入左臂,右手手肘外侧“曲池穴”已被沈碧痕剑柄撞中,“咣啷”一声长剑脱手,沈碧痕左手一扬,剑鞘已横在安歌儿喉间。 慧宁大惊,安歌儿自小拜入峨眉派,身为座下首席大弟子,习武颇有悟性,虽只二十出头,已颇得自己真传,一手峨眉剑法使得深具要领,此刻年岁所限功力未到,假以时日,下一任掌门候选人非她莫属。 慧宁身居佛门,与各门各派交往却密,常常以为武林后辈弟子之中,便没几人能出安歌儿之右,见这绿衫少女比安歌儿还小一两岁,非但武功远胜,手指与长剑上的动作自己竟然一招也不认得,安歌儿用尽全力,依然毫无悬念败在这绿衫少女尚未出鞘的长剑之下。 沈碧痕道:“峨眉剑法,不过如此。” 安歌儿道:“你这妖女,要杀便杀!” 沈碧痕见她一张小脸,五官生得颇为精致,怒目瞪视自己,道:“你虽生得美貌,比我却逊色三分,剑法更是差之千里,你的命我要来何用?” 安歌儿怒道:“你!” 沈碧痕更不理她,反向她身后道:“师太。” 慧宁道:“你想一命换一命?” 沈碧痕道:“师太意下如何?” 慧宁道:“你自己也说了,我这徒儿论美貌论武功都不及你,你要我以你的命换她的命,这笔买卖我岂不大亏?” 沈碧痕道:“师太你是出家人,怎能像生意人那般精打细算。” 慧宁道:“要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说出师承来历,能说得令我满意,你这条小命便保住了。” 沈碧痕道:“若是我不说呢?” 慧宁脸上凶光毕露,道:“那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只见夜空中一道蓝绿弱光,剑尖已在沈碧痕左肩三寸之处。 沈碧痕将安歌儿的身子向慧宁一推,提气后跃一步,慧宁随意挥袖一拨,解开安歌儿被封的穴道,脚下竟无半分停滞,沈碧痕见她左指右剑,用的是与安歌儿同样招式,知她刻意为之,倔强之念暗生,亦不变招,仍以剑柄划圈,以右指对左指。 孰料双指一对,沈碧痕正欲催劲,慧宁竟全无内力相抗,这一指如一根银针落入汪洋大海,她年纪虽轻,见识却广,赶紧收回食指,以中指自下而上弹慧宁左腕。 慧宁赞道:“好俊的指上功夫。”换指成掌,反以“劳宫穴”对准中指来处。 沈碧痕见对方有恃无恐,右指上反而不敢发力,二人单手各自两放两收,另一只手上慧宁剑尖已在对方剑柄舞成的圆圈内,沈碧痕正要心喜,却见慧宁长剑完全不受其扰。 短短数招间,双手都占不到上风,心下隐隐生出怯意,更有甚者,一股凌厉剑气直逼眉心,竟是慧宁长剑行至半途陡然提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④ 沈碧痕大惊失色,足底一跃,身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妙弧线,长剑出鞘,夜空中一道绿光闪现,登时将先前蓝绿弱光尽数吞没,总算躲过慧宁一记杀招,足底借势站稳,落在她的身后,看似运劲巧妙,却已在死生边缘走过一个来回,不知觉间,额上沁出滴滴汗珠。 慧宁回过身子,瞳孔陡张,道:“‘息壤’!你是沈碧痕,‘玄冥’沈墨渊的女儿,很好,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碧痕暗自心惊,道:“你怎知道?” 慧宁道:“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右腕一抖,“瑶池剑”剑尖所指,又是沈碧痕的左眼。 沈碧痕心知自己身份已被识破,慧宁必会痛下杀手,这尼姑的武功与安歌儿天上地下,比那唐桑榆还要高出不少,第二剑实难抵挡,一个纵身便往树丛中跳,只盼慧宁追之不及,能由得自己隐身黑暗之中,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沈碧痕反应极快,慧宁去势更快,沈碧痕眼见树林只在咫尺,却有一道蓝绿弱光如流星般自左侧飞向身前,正是慧宁长剑后发而先至,沈碧痕这一跃,正将香颈朝“瑶池”剑刃送去,她身在半空无从收势,剑在右手,格挡也已不及,心道: “我这便要死了么?晋大哥,晋大哥……” 这一刻忘却命悬一线,反而默默自问:“为甚么我在生死之际,想到的竟不是爹爹妈妈,不是哥哥,而是晋大哥?” 眼见喉咙便要穿过蓝绿弱光,整个人不免身首异处,三个方向同时出现风声,树林中挥出一掌,竟将蓝绿弱光逼退数丈。 沈碧痕微一恍惚,脚下踩中一根树枝,一个趔趄未能站稳,整个身子向后仰倒,不找树枝抓牢,反而下意识去摸喉间,触手处没有创口没有流血,心下稍宽,又觉手臂一紧,整个身子被这股力道一带,隐入杂枝密叶之间,剑身透出的绿光照出一个男子脸庞,听那男子轻声道: “还不收剑。” 正是晋无咎。 沈碧痕手法娴熟,“息壤剑”回鞘,四下随之转暗,慧宁全不罢手,对准绿光最后显现之处一顿攒刺,沈碧痕腰间被揽,不敢出声不敢抗拒,蓝绿弱光下依稀辨得一二,见晋无咎于林中行动敏捷,借助时不时的丝微风响,近乎抱住自己一通左穿右插,几个出入已远离“瑶池”剑风。 又听树下慧宁大声叫道:“是‘降龙十八掌’!闻师兄、宁师兄、熊师兄,你们都出来罢,它丐帮既然勾结盘龙魔教,便怪不得我江湖正派倚多为胜!” 先前马上三名男子正是贵州梵净派掌门宁伯庸、云南鸡足派掌门熊泰行、湖南衡山派掌门闻达,这次与其余十派掌门相约,同赴陕西拜访终南派掌门诸葛茕,在一起共商大事,峨眉、梵净、鸡足、衡山四派同路,拟于冰川镇外暂宿一夜,明日早起快马加鞭,却不想生出这种变故。 五人除安歌儿外皆为一派掌门,自持身份不愿联手,宁熊闻三人一早便已听见慧宁跃上梁顶,始终候于房中留意,直至慧宁出声,方才先后自窗口跳下。 冰川镇向来冷冷清清,今日忽有不速之客,镇民从门窗缝中看见几人凶神恶煞舞刀弄剑,吓得赶紧熄灯,躲在暗处不敢吱声。 闻达道:“师太,你剑上的血……” 慧宁道:“贼人受了伤,便躲在这树丛中。” 沈碧痕周身不觉疼痛,则受伤的自是晋无咎,感觉腰间被紧紧搂住,换作平日,早已手起剑落要了这人性命,但此刻危机四伏,与之同处攸关,内里竟无半分厌恶。 胡思间四人已先后上树,晋无咎只盼有狂风大作,吹响整片林子,便可趁乱逃走,奈何天公不作美,微风不长反消,枝叶纹丝不移,只要身子微微一晃,立时便要惊动四人。 四柄利剑均能于夜间散发光芒,一者蓝绿、一者深紫、二者暗褐,慧宁走在当先,越离越近,沈碧痕弱光下看得清晰,晋无咎左臂一道深口,不住涌出鲜血,深自忧心,感觉腰间右臂不住颤抖,只道他在害怕。 再一细看,见他左手成掌,显已聚足真力,右手不自觉握住剑柄,心下打定主意,若是难逃一死,索性宁为玉碎,感觉一阵强烈男子气息近在咫尺,仿佛死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慧宁挥舞“瑶池剑”,将面前树枝根根砍落,剑光到处,叶间有微光反出,果然四颗眼珠直溜溜盯住自己,喜道:“在这里了!这回你们还不死么?” 哪知“瑶池剑”刚刚举起,右胁拂来一股掌风,一只大手已在分毫之处,想到“降龙十八掌”的至刚之力,忍不住打个哆嗦,不得已将全身真气凝聚右胁,当此局面闪避不及,惟有以毕生功力硬扛这一招“或跃在渊”。 只听“啪”的一声传出,慧宁脚下树枝折断,整个人坠落下去。 沈碧痕只觉腰间大手近乎将自己托起,悬空于枝叶间穿行,心道:“你这老尼姑,这样挨一招‘降龙十八掌’,可有得你受。” 想让晋无咎放下自己,自忖做不到如他这般畅行无阻,这时候逃命要紧,甚么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姑且放在一边。 身后闻达道:“师太,你没事罢?” 慧宁道:“没事,贼人功力差得紧。” 沈碧痕听她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毫无伤势,不免乍舌,心道:“晋大哥的‘易筋经’内力呢?他这‘降龙十八掌’,连那淫贼也抵受不住,为何这老尼姑一介女流,竟会……原来他左臂的伤,竟然这般严重。” 她又哪里知道,晋无咎在蓬莱仙谷便只认真练过十天,随后黄龙圣境陪纤纤打坐,也只冷饭热炒,更想不到那日有班陆离暗中相助,才能打得唐桑榆落荒而逃,坚信晋无咎通天彻地之能,只因手臂受伤,一身内力才剩了十之一二。 晋无咎搂抱一个柔软娇躯,一路披枝斩叶向西疾奔,没几步已出了冰川镇,闻达安歌儿虽被慧宁耽搁,宁伯庸熊泰行却紧追不舍,万籁无声之中,二人跑到哪里都有“哗哗”声响,脚下宁熊紧跟不舍,再过少时,慧宁师徒与闻达又尾随而上。 晋无咎只盼逃出镇子能有一道山坡,便可随机应变,结果面前一片空旷,莫说山坡,油桐亦到此处终结,暗暗叫苦,随眼前一亮,慧宁手中“瑶池剑”照得二人再也无所遁形,十只眼睛在脚下虎视眈眈。 晋无咎到这时反而大脑灵转,心道:“你任家可真把我害死了,没事去铸炼甚么夜光剑,唉!罢了罢了,反正没有了纤纤,死活也就那样。” 他对眼前四派与任家过往一无所知,只因看见四柄长剑能于夜间发光,心灰意懒之余,下意识把罪过推给任家铸师,至于此念歪打正着,他更是半点不去管它,附耳对沈碧痕道:“我下去引开他们,你朝相反方向逃命罢。” 沈碧痕秀眉一扬,大声道:“你当我沈碧痕是甚么人?死便死了,能与晋大哥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晋无咎苦笑道:“我是左右不想活了,你却自己找死,活着有甚么不好么?若是纤纤肯留在我的身边,我也没那么高兴去死。” 沈碧痕回以一笑,道:“只可惜最终陪你死去的,不是纤纤姑娘,却是我沈碧痕。” 树下五人见晋沈不思脱身,反当自己之面扯些有的没的,一个个哭笑不得,竟忘记上前追杀,终是慧宁最先反应过来,道:“死到临头还在打情骂俏,怎么说?是你们下来受死,还是贫尼上来收了你们,” 沈碧痕竟不看她,道:“晋大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好教我死得明白。” 晋无咎道:“你说罢。” 沈碧痕道:“你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 晋无咎道:“我一早便对你说了实话,是你自己不肯信我,我若真有那日功力,这老巫婆哪里留得住我们?” 沈碧痕咯咯而笑,道:“好罢好罢,我当真被你骗了,原来你比我还差得远,我们下去。” 晋无咎奇道:“下去?” 沈碧痕道:“死在树上有甚么好?去痛快杀一阵罢,能把那美貌姑娘杀了,也算是给我俩陪葬。” 慧宁听晋无咎骂自己“老巫婆”,双手已握得“格格”作响,又见二人主动下来受死,心想如此再好不过,安歌儿却吓得退后一步,适才过招,已知远非沈碧痕敌手,只怕对方临死前奋力一击,当真拉自己一同上路。 慧宁喝道:“退甚么退?你便这么怕死?” 晋无咎想起当日牟庄大会,冯义孝也对自己说过相同的话,忍不住轻蔑一笑。 慧宁道:“你笑甚么?” 晋无咎道:“我笑你们这些人自己死要面子,还不让人家怕死。” 沈碧痕亦对安歌儿笑道:“别怕别怕,我吓唬你的,你的命我要来何用?” 抽出“息壤剑”,指向慧宁,道:“师太,是你一个人上,还是你们一起上?” 闻达惊道:“果真是‘息壤’!是‘息壤’!” 沈碧痕见他两眼放光情绪激动,不以为然道:“你堂堂一派掌门,却垂涎他人宝物,害不害臊?” 又在腰间一拍,对晋无咎嗔道:“快放手啦。” 双颊红晕,语气中却无责怪之意。 晋无咎这才发现自己右手始终搂在她的腰间,片刻未曾离开,赶紧一个抽搐缩回,连退三步,脸上一阵火辣。 沈碧痕嫣然一笑,忽而脚步疾出,合身扑上,“息壤剑”直指慧宁左目,同时左手凌空三指,虽劲力不足,无法传至慧宁身上,但与空气摩擦之声大可扰敌。 慧宁见她突施冷箭,“瑶池剑”上挑,直刺她的小臂,沈碧痕只作不见,拼着右臂被划得皮开肉绽,也要一剑到底,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慧宁大惊,向右一跃,姿势已显丑陋,“瑶池剑”偏了去势,沈碧痕一剑刺空,落地后更不停顿,“息壤剑”两纵两横,于眨眼间连出四剑,招招只攻不守,只见夜空中一个碧绿“井”字。 慧宁先前一招受制,未能缓过劲来,欲以“瑶池剑”指向沈碧痕咽喉,又想她一心求死,必定不防,仓惶间后跃一步,沈碧痕再一剑直刺,自“井”字中路直进,将慧宁逼退两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⑤ 二人若在镇上交手,四处房舍树林掣肘,沈碧痕这般打法,或许真能求得两败俱伤,可镇外一片开阔,慧宁固然避得狼狈,沈碧痕却也后继乏力,只一剑去得稍缓,慧宁“瑶池剑”一个格挡架开来袭,双方登时回到均势。 沈碧痕一咬牙,仍是左右开弓,全身自上而下尽皆空门,二人功力终究相去甚远,慧宁既已脱离险境,岂能容沈碧痕再度得逞?右手一个翻转,“瑶池剑”已然回鞘,左手袖袍一挥,左指拿住沈碧痕右腕,一个拧动,“息壤剑”剑尖朝上。 左手换掌,于剑柄处运力一托,“息壤剑”脱手向上飞出,慧宁愤恨她先前偷袭,害得自己在别派面前丢脸,更不抬头,左手伸展,存心想等“息壤剑”落入左掌,再以沈碧痕自身长剑取她性命,方能展现自己一派宗师的艺业。 沈碧痕自知无幸,反而转过身去,面向晋无咎缓缓而行,料到只要“息壤剑”落入慧宁手中,下一步便轮到自己开膛破肚,索性脸露微笑,脚下不停。 晋无咎见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下打定主意,沈碧痕一死,自己绝不偷生,立时以“息壤剑”自刎,与她死在一起,一阵凉风拂过,晋无咎看她绿衫飞扬,于风中飘然而行,竟不由痴了。 慧宁闻风辨位,待“息壤剑”落至掌心,五指一握,忽觉一阵剧痛,左手握住的竟是剑刃,这“息壤剑”何等锋利?若非及时收手,只怕五根手指都被削了下来,饶是如此,也已渗出两条血丝,“息壤剑”则从手心落下,插入地面。 慧宁更是恼羞成怒,脸上红黄之气大盛,右手握紧“息壤”剑柄,抽出后便要痛下杀手。 又听“当”的一声巨响,“息壤剑”再次落地,沈碧痕走出已有七八步远,久久不见对方扑前刺杀,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慧宁双目惊惶,右手鲜血直迸,再看其余四人,一个个仰头向天,再过片刻,眼前多出一团黑影,一个黑衣人缓缓落在自己与慧宁之间。 晋无咎快步上前,将沈碧痕挡在身后。 五人长剑本已收起,到这时重又抽出,慧宁以“瑶池”剑尖指向黑衣人面门,闻达惯用左手,“紫霄剑”一出,夜空中看似增出一抹鲜艳,宁熊二人手中同为褐光剑,一为“蒙蹇”,一为“贲旅”,安歌儿同样使剑,在四掌门面前,则要相形见绌得多。 五剑之中虽有四剑发光,却在“息壤剑”面前黯然失色,若非直视五人,乍到这镇外林野,可说徒见明绿,不见暗彩。 黑衣人转身对晋无咎道:“去把‘息壤’捡回来。” 晋无咎见这黑衣人以黑布蒙脸,只留两只眼睛在外,腰间同样一柄佩剑,最觉奇怪的是,这人说话声总好像从低处传来,听上去并非口中,而是肚脐。 黑衣人又道:“还不快去?” 晋无咎“哦”得一声,走到慧宁面前,弯腰拾起“息壤剑”,回到沈碧痕面前,道:“沈姑娘,你的剑。” 沈碧痕道:“谢谢。” 回剑入鞘,绿光隐没,对黑衣人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息壤剑”一旦隐藏,四剑增色不少。 黑衣人也不理她,回向对面五人,道:“慧宁师太,你对‘五行剑’的可怕,似乎有些后知后觉,怎么说呢,有些人虽然愚蠢,却生来好命。” 慧宁怒道:“你这话甚么意思?” 她先前这招闻风控剑,在峨眉山下过数十寒暑之功,便是试上千次百次,也绝不该失手一次,她一握不中固然急怒,更多却是出乎意料,始终在想莫非这“息壤剑”不同于寻常宝剑,竟能在与空气摩擦间,令自己双耳产生幻觉? 直至剑身被半空中落下的一枚暗器打中,至虎口巨震、“息壤剑”脱手,方始发现头八道,信不信我帮他们一起打你?” 沈碧辰这一下身法与先前沈碧痕避开慧宁时如出一辙,但功力天差地别,沈碧痕一招避得焦头烂额,沈碧辰却游刃有余,亦是存心向慧宁示威,暗指你以徒弟的招式欺负我妹妹,我便以妹妹的招式欺负你,这才叫作公平。 晋无咎眼望剑光闪烁,脑中所想却尽是日间任寰所言,不由自主念及纤纤,心道: “夏家被沈家近乎灭门,纤纤父母被沈家逼得十六年不能见上一面,这沈家兄妹却救了我,沈家虽然可恶,沈姑娘却不愿抛下我独自偷生,适才我也想好了和她一起去死,来日夏家找沈家报仇,我该站在哪一边?任家要找莫沈两家报仇,纤纤必定在任大哥一边,我绝不可能伤害纤纤,便是要我自己死了,我也不会伤害纤纤,也不能坐视旁人伤害纤纤,可是这样一来,便要与沈姑娘为敌,我虽对她没甚么感情,但要我让她难过,也不是我的本意,何况小哥哥小姐姐要灭盘龙,自然要灭掉夏家和沈家,小哥哥小姐姐是我的大恩人,要我为了小哥哥小姐姐丢掉性命,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如果他们要杀纤纤,要杀沈姑娘,我又该怎么办?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死去?但是不能的话,我也不可能与小哥哥小姐姐为敌,只好陪着她们一起去死,可我刚才又说愿意为小哥哥小姐姐去死,我只有一条命,好像有些不大够用……” 这般胡思乱想,脑中盘根错节愈发混乱,实在想不透为何天下人不能相亲相爱如同一家?便像蓬莱仙谷的村民一般简单快乐,感慨出谷后诸多不顺,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生活,直至听见兄妹二人对白,方才大梦初醒,心下汗颜,暗道: “我既放不下纤纤,又怎能去招惹沈姑娘?她爹爹虽不是甚么好人,但她从没做过甚么坏事,便如小姐姐,夏昆仑那么坏,小姐姐却那么好,小姐姐……夏昆仑……” 沈碧痕见他两眼涣散,奇道:“晋大哥,你在想甚么?我们走罢。” 晋无咎道:“沈姑娘,今日多谢救命之恩,我不打扰你们兄妹,先告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⑥ 沈碧痕见他二话不说竟要独自离去,想他身无分文,没了自己还不得乞讨为生?急道:“哥哥我先走一步,这些人交给你打发了。” 闻达忽然喝道:“站住!” 这一声大吼如鸣钟震鼓,连晋无咎也忍不住回头,又听宁伯庸道:“闻师兄,正事要紧。” 闻达仇视沈碧痕,双目几欲冒火,许久才侧过头,重重“哼”得一声。 沈碧痕道:“莫名其妙。” 见晋无咎大步快走,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宁熊闻适才见过沈碧痕与慧宁对敌,倘若自己出手,虽能得胜,一时半会也拿她不下,以三人掌门身份,终不能联手对付一个后辈女流,更何况这沈碧辰绝非易与之辈,莫要激得他们兄妹联手,思虑再三,还是先决定留下一人。 沈碧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摇头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却怎会看上这傻小子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 见宁熊闻三人上前,手持兵刃,与慧宁师徒呈合围之势,将自己围在中间,道:“有意思。” 慧宁被他瞧得心里发怵,道:“无耻鼠辈,有胆便露出你的真面目来。” 沈碧辰道:“师太,看我的脸代价太大,还是不看的好。” 安歌儿道:“依我说,你是丑得不敢见人罢?” 沈碧辰道:“以我妹妹的姿色,你们觉得我会丑么?” 沈碧痕翠羽秀眉,胜雪肌肤,束素纤腰,含贝皓齿,五人早已看在眼里,适才险些死于“息壤剑”下,便连慧宁都觉得可惜,听沈碧辰这般说来,各信了八九分。 沈碧辰以左手食指指背于“蓐收剑”上轻轻滑过,道:“各位掌门,今日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一个承诺。” 慧宁怒道:“荒谬!你我正邪有别,慧宁岂能受你这魔头威胁?今日取不了你狗命,大不了一死。看剑!” “瑶池剑”一闪,便是一招“云鬘凝翠”,安歌儿熟识此招,以一招“鬒黛遥妆”相配。 这两招皆是“峨眉剑法”中的上乘剑术,且二人合击相比一人分使两招,威力更增三至四倍,剑招名目亦有来头,选自《峨眉郡志》之“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武林之中佛门一脉分支极广,却以十六派最负盛名,为江湖中人熟知,其中少林、峨眉、九华、普陀、五台五派为“五大”,梵净、衡山、鸡足、狼山、庐山、栖霞、千山、天台、香山、终南、铜砂十一派为“十一小”,此次总共十六派约在终南山会面。 眼下五人之中,仅有峨眉位居“五大”,自以慧宁为尊,余下三人见慧宁师徒抢攻,紧随于后,闻达一招“雁阵惊寒”,宁伯庸一招“红云金顶”,熊泰行一招“天柱佛光”,同时向沈碧辰身上招呼。 慧宁师徒这两招由峨眉派一对孪生祖师所创,纵贯横通威力无穷,师徒虽不及姐妹功力相若又配合默契,但一先一后实也不易抵挡,外加三剑封堵,组成一道天罗地网。 沈碧辰见对方五人上手全是精妙招式,不敢托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踩碎步,在五柄利剑中连闪五次,最后一脚踩得慢了,避让准头稍差两分,左胁被闻达划开一道口子,“紫宵剑”上出现点点血迹。 慧宁冷笑道:“魔教妖人,不过如此。” 沈碧辰也不恼怒,道:“是么?且再试试。” 五人见他虽只露出双眼,瞧不见神情,但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惶恐,反而满是措置裕如,浑不把一不留神后的轻伤放在心上,想他双手未动,单凭双足点地,便能于五大高手的剑招间觅得空隙,这份自大傲慢,委实来得并不突兀。 慧宁“瑶池剑”变换方位,一招“青冥倚天”,安歌儿心领神会,又以一招“泠然紫霞”辅助,闻达一招“变应玑衡”,宁伯庸一招“万米睡佛”,熊泰行一招“华首晴雷”。 沈碧辰又是足尖轻点,左手轻出,食中二指精准无误夹住安歌儿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安歌儿被他一带,长剑去向偏离,反朝慧宁的“瑶池剑”上碰去,沈碧辰一夹得手,却也忌惮慧宁剑势汹汹,待双剑一碰,二指松开自然回缩,将师徒二人的剑招轻巧化解。 另一侧宁伯庸与熊泰行仅在沈碧辰一尺之遥,但觉一股热焰扑面而来,手中“蒙蹇”、“贲旅”二剑受“蓐收剑”附带真气所拨,不偏不倚架至闻达“紫霄剑”上,等同于自拼一招,这三人中原属闻达稍弱,被两股内力一震,退开几步。 宁伯庸熊泰行急忙撤回剑招,道:“闻师兄!” 闻达试着吐息两下,感觉未受内伤,心下稍安,对二人点头示意无碍。 两招一过,双方高下已分,沈碧辰未出全力,已引得双方五人内乱,虽说慧宁受两度暗袭在先,手上招式微显疲弱,但沈碧辰举重若轻,武功实在强出太多,将比斗视作戏耍,真要以一敌一,面对任何一人,无疑都是凌驾之势。 沈碧辰道:“怎样师太?” 慧宁道:“慧宁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杀不了你,死在你手里便是。” 慧宁接掌峨眉十余载,虽豪气不让须眉,却绝非直行鲁莽、不懂屈伸之人,但是盘龙教坏事做尽,峨眉向以名门正派自居,大是大非上犯错不得,慧宁明知落败,仍不肯软语求和。 沈碧辰道:“你这师太当真迂腐,我本不想杀你们,不过是想与你们交换一个条件,适才我妹妹也让我留你们一命,你们亲耳听见,杀不了敌人便一心求死,所谓正道人士,都是如你这般一根筋不知变通的么?” 五人微微一怔,不管这沈碧辰原本有无杀心,沈碧痕险些死在慧宁手中,反而出言求恳却是事实。 慧宁道:“你想交换甚么尽管说来听听,但我佛门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休想我们为了偷生,和你盘龙魔教同流合污!” 沈碧辰道:“今日我放过你们,他日我妹妹落在你们手里,也请你们高抬贵手饶她一命,怎样?” 五人大感意外,却见沈碧辰静待回复,不似玩笑。 慧宁道:“只是如此?” 沈碧辰道:“只是如此。” 慧宁道:“我今日答允你,明日说不定便出尔反尔,我峨眉和盘龙魔教从不讲甚么江湖道义。” 沈碧辰道:“慧宁师太一言九鼎,只要点一点头,我便信你。” 慧宁见他说得凛然,对宁熊闻三人道:“三位意下如何?” 闻达道:“如若令妹他日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教我们撞见,那又如何?” 沈碧辰昂然道:“也请容她辩解,倘若查明真相,确是她滥杀无辜,则任凭你们处置,但若你们先入为主,害我妹妹枉死……” 身转一圈,在五人脸上各看一眼,目光回到闻达面前,续道:“……你杀她一人,我屠你满门,家眷弟子,只消留下一个活口,便是我沈碧辰没种。” 五人见他起之善言继之恶语,先礼后兵,说得义正辞严,仿佛断定沈碧痕不是奸恶之徒,一个个被他瞧得毛骨悚然,闻达嘴上却不认输,道:“我衡山创派数百年,单凭你盘龙魔教便想灭门,怕是牛皮吹得大了些。” 沈碧辰一字一顿道:“你答不答允?” 闻达道:“只消令妹在江湖上安分守己,我衡山自不会找她麻烦。” 宁伯庸也道:“闻师兄既然答允,我梵净没有异议。” 熊泰行道:“好,那我鸡足也如你所愿。” 沈碧辰转向慧宁,道:“师太你呢?” 慧宁道:“好!若是来日冤家路窄,我便饶她一命。” 沈碧辰退后一步,拱手躬身,道:“多谢各位掌门一诺千金,在下感激不尽。” 五人面面相觑,见他恩威并施,无奈自己技不如人,惟有听之任之,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一道金光隐没,沈碧辰收剑回鞘,背过身去。 沈碧辰走出两步,复又停下,意味深长道:“少林痛恨我教,无非始于《易筋经》失窃,如今《易筋经》在何人手中出现,又在何人手中丢失,各位掌门难道没有生出半点疑心?整个起因都成了悬案一桩,你们还张口闭口盘龙魔教,当真可笑之至。” 重又迈开步伐,向西慢慢走远。 五人待他走得不见影踪,均自暗舒一气,此前只闻“剥复双剑”武功了得,各人自觉深得本门武学精髓,皆曾想过要与“剥复双剑”一较雌雄。 孰知合五人之力,竟被“蓐收剑”不战屈兵,听闻“祝融”、“玄冥”更在“蓐收”之上,“句芒”对阵“蓐收”亦是三百招后方才落败。 沈碧辰说“五行剑”中,慧宁只能赢得“息壤”,绝非虚言恫吓,五人嘴上不说,心下个个诚服,暗暗喟叹武学之道永无止境,一山更比一山高。 闻达道:“师太,沈碧辰最后这几句话……” 慧宁道:“此处不宜多说,待上到终南山,大伙共同商议。” 宁熊闻三人纷纷点头。慧宁又道:“但是这‘五行剑’的名字,整个‘五大十一小’中便只五派知晓,绝不能在终南山上提及。” 闻达道:“师太放心,此中利害,我等自然再清楚不过。” ------------------------------------------------------------------------------------------------- 沈碧辰于月下独行,几度想要浮空,终是难以心无旁骛,不住回思晚间发生的事,自言自语道: “冰川镇中碧痕遇险,有三股内力同时施救,其中一股微不足道,自是那傻小子的,有一股是我的,慧宁老尼姑若不撤剑,必定先一步人仰马翻,则碧痕自然得救,可最后一股更是非我所及,究竟是谁?如剑如气,似友似敌,像救碧痕,又像救老尼姑,单看来势,与我沈家‘直符九天剑’诸多相似,但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凤涅凰槃剑’虽含‘两仪’,但我敢断言,莫家绝无一人有此功力。” 脑中又再闪过一个念头,瞳孔随之一张,暗道:“非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而且阴阳糅合不分彼此,若非武当‘太极剑’,难道,难道是‘钩膺玉瓖剑’?师父……” 正想到此,耳畔传来轻如蚊蝇之声,喝道:“甚么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⑦ 路旁树边,前后二十步各有一人走出,身前为一男子,右手一根拐杖,步履却十分稳健,身后为一女子,左手一柄长剑,剑柄剑鞘纹路别致,除此暂且瞧不出特别,二人看来同为五十上下,从服饰上判断不出何门何派。 持杖男子见沈碧辰说话全不张口,道:“沈少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腹语修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不过轻轻挥手,赶走一只虫子,便让你听见了风声。” 沈碧辰道:“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跟着我?” 持杖男子捋须一笑,道:“沈少侠看不起佛门功夫,怕是要吃大亏。” 沈碧辰道:“哦?看来二位不忿于在下出手教训那四位掌门,是替他们出头来了,不知二位何门何派?还请报上名来。” 持剑女子“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已攻向沈碧辰,后者单闻出鞘声响,已知绝非凡品,虽不足与“蓐收”、“息壤”二剑媲美,材质铸工却也不可多得,再看女子缠剑刺喉,点上指下,分明便是峨眉剑法“越女追魂式”中“云鬘凝翠”、“鬒黛遥妆”两招。 女子来剑妙到颠毫,看似与慧宁师徒同样招式,且以一人分使二人手法,虽两招有先后之别,却能内外并重,刚柔相济,快巧结合,长剑看似上下仅攻两点,但后势无穷,与慧宁师徒实不可同日而语。 沈碧辰不意她二话不说上来便打,只一个反应稍慢,别说不能如先前那般碎步闪避,竟腾不出右手抽剑。 沈碧辰明知无论跃向何处,均脱不开两剑后招,可剑至面门,终究不能不躲,他临危之际应变亦甚为了得,左掌半握,已聚气成球,左腕一翻,向女子小腹拍出一掌。 后者不敢硬接,以小巧身法避开,但觉一股灼热擦腰带而过,沈碧辰得此喘息,一道金光照亮夜空,“蓐收剑”终于出鞘。 沈家掌剑双绝,沈碧辰得“蓐收剑”在手,精神大振,以家传“琅环碧玉掌”与“直符九天剑”同时递招。 女子一个放松,让他缓过劲来转守为攻,脸上不露丝毫惊慌怯意,转“玉女抽身式”中“青冥倚天”、“泠然紫霞”二招,仍是慧宁师徒用出过的两招,活步接敌,分花拂柳,轻而易举化解沈碧辰一掌一剑,将他右手“蓐收剑”带向左手肉掌。 沈碧辰见她手脚灵快,更能于倏忽间以柔克刚,借力打力,“蓐收剑”何等锋利?万一触及肌肤,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左手变线及时,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忽忽间二人已对拆五六十招,双方各擅胜场,女子剑招精绝,一招一招丝丝入扣,如行云流水,但沈碧辰左掌为阳,右剑为阴,同样搭配得妙到颠毫。 女子出其不意在先,起初二十招,招招占得先机,沈碧辰亦不焦躁,只看紧门户,每每找准时机,以一掌一剑回击,四十招后,沈碧辰虽仍攻少守多,局面却大见好转,女子去势虽盛,却难以破其防御,再打下去,沈碧辰如能窥得女子剑招中的奥秘,则攻守胜败逆转亦未可知。 持杖男子与持剑女子对沈碧辰素有知闻,见他劣势下分毫不乱,进退间颇有大家风范,各在心里啧啧赞叹。 六十招后,沈碧辰左掌收回,再挥出时,掌心已握有一个开口小瓶,一团绿烟飘飘渺渺,持剑女子闻得一缕香气,吸之入鼻,却无任何异状,见沈碧辰忽而停招,一剑伸出,已横于喉结,沈碧辰却丝毫不慌,又将小瓶封盖收起,同时“蓐收剑”回鞘,三人身周恢复昏黑。 持剑女子直到这时方才开口,冷冷道:“你下三滥的手段未能奏效,这是打算任我鱼肉?” 沈碧辰道:“原来是我教‘青龙殿’高人驾临,请恕晚辈无礼。” 持剑女子听他这一声是从口中发出,道:“哦?何以见得?” 沈碧辰道: “晚辈虽未亲身参与,却对二十七年前十王峰血战略知一二,放眼今日峨眉,再无一人能将峨眉剑法发挥到如前辈这般淋漓尽致,而前辈先前这些剑招,晚辈无一例外曾在‘青龙殿’四层得见,因而早已猜测,前辈乃我教中人,最后这‘绿刺蛾’只为证实心中所想,既已确认前辈身份,晚辈自知不是敌手,何必再打下去?” 持剑女子道:“你我旗鼓相当,百招之后输赢难料。” 沈碧辰道:“晚辈岂敢?前辈并非峨眉中人,却能以峨眉剑法逼得晚辈喘不过气,晚辈虽然狂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持杖男子到这时才走上前来,眯眼弯眉笑得慈祥,道:“沈墨渊生的好儿子,武功高强,心系我教,居安思危,有勇有谋,的确人中龙凤。” 沈碧辰道:“前辈过奖,当今江湖看似风平浪静,但暗中矛头无不直指我教,倘若对此放任不管,则来日我教恐有大难,晚辈身为教中一员,自当未雨绸缪,尽力解此危局。” 持杖男子道:“好,好,只可惜你太过好胜,不懂得忍辱负重,爱逞血气之勇。” 沈碧辰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的确不该在这种时候,得罪四派佛门前辈。” 持杖男子见他一点即透,微笑点头,道:“如今我教最大的敌人是谁?” 沈碧辰道:“以丐帮为首的正道同盟。” 持杖男子道:“正道同盟以丐帮为首,丐帮又以何人为首?” 沈碧辰道:“自是丐帮帮主卓凌寒。” 心念一动,又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对卓凌寒下手?” 持杖男子道:“且不说卓凌寒身为丐帮帮主,数不清的大小叫化子跟在身旁,便是以一敌一,你有必胜他的把握么?” 沈碧辰道:“有。” 见持杖男子敛笑不语,道:“是晚辈又逞血气之勇,还请前辈指点。” 持杖男子“嗯”得一声,一张脸复转温和,道:“你对卓凌寒了解多少?” 沈碧辰道:“卓凌寒师已尽得丐帮前任帮主班陆离真传,只不过年龄所限,纵使班陆离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丐帮绝学‘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来到卓凌寒的手中,威力料来有限。” 持杖男子道:“只有这些?” 沈碧辰听他话里有话,道:“不知前辈的意思是……” 持杖男子道:“老夫问你,卓凌寒最在意谁?” 沈碧辰道:“江湖传闻,卓凌寒天不怕地不怕,惟独怕他夫人,如今爱子呱呱坠地,要说他最在意之人……” 忽而明白过来,道: “不错,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卓凌寒武功虽高,夏语冰却身手平常,若能找到机会将之生擒,卓凌寒势必沉不住气拼死相救,卓凌寒一死,丐帮从此无人,再不足以统领群雄,武当声望虽高,却只一心修道,一群牛鼻子随波逐流也还罢了,要他们接管正道同盟,不尘真人必不会有兴趣,届时再无其它门派可以服众,则我教之危自解。” 持杖男子甚是满意,捋须笑道:“孺子可教。” 沈碧辰道:“多谢前辈赠言,令晚辈醍醐灌顶,但是如何生擒夏语冰,望前辈不吝赐教。” 持杖男子道:“你是沈墨渊的儿子,老夫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你放心,到时你若需要相助,则我兄妹义不容辞。” 沈碧辰方知二人为兄妹而非夫妇,心道:“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我教卧藏这样一对高人前辈,下次回到谷中,可得好好问问爹爹。” 稍一分神,二老已隐迹于黑暗深处。 ------------------------------------------------------------------------------------------------- 晋无咎回到冰川镇,见沈碧痕尾随在后,道:“你为甚么还跟着我?” 沈碧痕道:“你为我受伤,不等你伤势痊愈,我怎能独自离开?” 晋无咎道:“你不是替我包扎了么?” 沈碧痕道:“你伤口不好,每日里餐风宿露,我如何过意得去?” 晋无咎道:“我一个人在山里活了十年不止,这些事可难不倒我,你再有花不完的银两,也未必活得有我自在。” 沈碧痕大奇,道:“树上睡十年,山里活十年,你到底是人还是猴子?” 晋无咎回想起自己曾对纤纤说起过往,心道:“这些事,我可懒得再说一遍了。” 对她只作不理。 走得一会,客栈已在眼前,沈碧痕道:“这冰川镇是留不得了,晋大哥你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些东西,这便与你一同离开。” 扭头见他包袱竟始终背在肩上不曾丢弃,忍不住“噗嗤”一声,道:“你还真是要财不要命。” 晋无咎心想这么一闹,惟有连夜赶路,他在任府一月曾询问家仆,得知卓夏二人该在东北方向,虽不知沈碧痕对自己不离不弃所为何事,却也不能不由分说唤她背向而去,见她走入客栈,独自站于原地发得会呆,沈碧痕又已下楼,拉住他的手臂,道: “快走啦,好不容易捡回的小命,又想还给那老巫婆么?” 晋无咎想到适才死里逃生,点一点头,沿街道向东而行。 出镇后转而向北,二人挑了最不起眼的荆棘小道,沈碧痕道:“那五人骑了马,定不会走这一条路。” 恰见路边一条小溪,顺水流方向走去。 晋无咎道:“我要去找小哥哥小姐姐,你要去哪里?” 沈碧痕道:“你小哥哥小姐姐,便是卓帮主卓夫人罢?” 晋无咎奇道:“你怎么知道?” 继而想道:“天下间会‘降龙十八掌’的总共也没几人,我这问题是问得蠢了。” 沈碧痕道:“自己去想。” 不多时来到溪流尽头,沈碧痕在水边蹲下,道:“晋大哥你过来。” 晋无咎依言上前,道:“甚么事?” 沈碧痕道:“你坐下。” 晋无咎不解,在沈碧痕面前坐下,见她伸手解开裹在左臂伤口上的绿色衣襟,小心翼翼向外撕扯,这时血液已干,布条连着皮肉,晋无咎但觉左臂犹如针扎,咬牙忍住刺痛,瞥眼见沈碧痕全神盯住伤口,直至布条完全脱落,鲜血再度涌出。 沈碧痕见他左臂轻颤,道:“可疼得紧么?” 晋无咎道:“好多了。” 沈碧痕道:“好啦,把衣服脱了罢。” 晋无咎道:“你想做甚么?” 沈碧痕见他忽而警觉,忍俊不禁道:“给你上药啊,你紧张甚么?” 晋无咎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 沈碧痕道:“不肯脱衣服,那把袖管卷起来也行。” 晋无咎仍是摆手。 沈碧痕伸手佯怒,道:“信不信我打你?” 见晋无咎左右躲闪只是不许,几下扬手,在他“臑会”、“精促”二穴一点,晋无咎登时动弹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⑧ 沈碧痕瞪他一眼,道:“让你打不过我,还不肯听话。” 解开他的上衣,也不全部脱去,只扯出左臂,取一块布条在溪水中浸湿,将溪水慢慢滴入伤口清洗,以干布吸水完毕,从怀中摸出一瓶不知何物,启盖后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在伤口上轻点几下,洒出一团粉末,再撕一块衣襟包扎,这才替晋无咎解开穴道,没好气道:“自己穿啦。” 晋无咎惟有苦笑,他认得这“臑会穴”,自己曾在巨轮上点过纤纤,却不想有一天自己亦得此报,明知沈碧痕是一番好意,但这般在她面前袒胸露乳,终是浑不自在,嘴上却道:“谢谢。” 沈碧痕道:“谢就不必了,你在树上躲得好好的,若非为了救我,原也不用伤成这样。” 晋无咎道:“沈姑娘……” 沈碧痕抢道:“你还叫我作‘沈姑娘’么?” 晋无咎心道:“一个称呼而已,有甚么要紧?反正我也打不过她,听她的便是了。” 道:“碧痕。” 沈碧痕嫣然一笑,起身环视,这一带树木杂乱,地上花草稀疏,道:“今夜是见不着客栈了,你要睡树上么?” 晋无咎道:“没人追杀的话,还是睡地上的好些。” 沈碧痕随意找到一根树干倚靠坐下,道:“那你自己寻地方罢,我先休息了。” 晋无咎见她当真闭上双眼说睡便睡,心想这一天来回阎王殿,也真够她累的,自己更是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心力交瘁之余,找到十步开外一处空地,一闭眼已失了知觉。 昏昏沉沉间,依稀看见纤纤被沈氏兄妹所杀,好不容易活转过来,卓凌寒又一掌打在她的后背,眼睛骤然睁开,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全身冒汗,重又合上困顿睡眼,却再也无法入眠,辗转几个来回,索性抬头发呆。 离开蓬莱仙谷之后,竟还是第一次睡在露天,明明非常熟悉,又似十分陌生,双掌枕在后脑,眼望漫天繁星,忆及蓬莱仙谷铁笼之中,晋太极曾对自己说过,如果脑中想一个人,那个人便会化作天上一颗星星,躲在某个地方冲自己眨眼,晋无咎心道: “那么多的星星,哪一个才是纤纤?” 想到自己一离开纤纤,竟窘迫得连吃住都没有着落,此时此刻纤纤不知睡着没有?还是也像自己一样,枕着枕头眼望天花板发呆?又有没有想起自己?细数三个月的相处,纤纤的温柔善良,再度悲上心头,眼泪哗哗直流,怕吵醒沈碧痕,没敢歇斯底里。 直到又一次哭得没了眼泪,晋无咎伸袖将双眼擦干,见十步之外沈碧痕身子蜷成一团,微觉奇怪,此时六月中旬,纵使入夜亦嫌天气闷热,不知为何她竟会寒冷。 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长衣,走到跟前盖在她的身上,下手轻轻没有将她吵醒,又蹑手蹑脚回到原处,继续躺下胡思乱想,心道:“碧痕也不说自己去哪,却又总跟着我。” 瞳孔微张,又续想道:“难道……” 晋无咎这一日只要得空,挂念的便是纤纤,忽而冒出这个念头,内心深感不安,只一会没有想着纤纤,困意登时席卷全身,又一次睡了过去。 ------------------------------------------------------------------------------------------------- 再度醒来天已大亮,眼角尽是泪湿,晋无咎随手一抹,见夜间取出的长衣已折叠整齐放在身旁,沈碧痕正在溪边洗脸,扭头见他,道:“你醒了。” 晋无咎见她神色如常,心想她来到身边放下长衣,总是瞧见了自己落泪的狼狈腔,嘴上不说,那是故作不知罢了,随口“嗯”得一声,来到溪边,捧起一抔清水朝脸上冲洗。 沈碧痕道:“不走大路的话,我们遇不到市镇,你说你到处都能活得下来,不论你吃喝甚么,顺便把我养活了罢。” 晋无咎本欲找个借口与她分道而行,转念却想,既然不能往回自投罗网,总得带她一起离开这荒郊野外才合情理,道:“这是自然。” 这一带地势平坦,农田多而树木少,放眼望去没有车马走道,只能整日里在林间穿行,凭借日出日落辨明方向,饿了便摘些野果,沈碧痕从小娇惯,第二顿便受不了,见晋无咎似笑非笑,加之腹中饥饿,除此亦无它法。 又过两天两夜,第三日道旁农舍渐多,傍晚沈碧痕找到一间入内,里边住着一家三口,夫妇俩看来与二人年纪相若,孩子却已在院中认字。 沈碧痕递上一锭银子,夫妇俩像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大喜过望前去杀鸡摸鱼,又采摘一些素菜,做了四菜一汤给他们大吃一顿,吃完后说带孩子去对面村子爷爷奶奶家,竟把整间屋子腾出。 傍晚二人各自洗浴完毕,坐于院中纳凉,晋无咎随意挑了一身换上,沈碧痕却未有随身行囊,不得已穿上村妇的粗布衣裳,她在女子中身形高挑纤弱,村妇却矮矮胖胖,晋无咎见她袖管中露出老大一段手臂,整件衣服又顺着肩膀耷拉下来,忍不住莞尔。 沈碧痕道:“你笑甚么?” 晋无咎微笑摇头,道:“没甚么。” 沈碧痕看出他的心思,道:“这里买不到衣服,只能洗了明天上路时穿,今夜这么将就着罢。” 又道:“我倒没怎么流汗,就是有些脏了。” 说到这里二人同时扭头,相视一笑,晋无咎但见一张清丽无伦的脸蛋,虽只穿着极不合身的粗衣,却丝毫掩不住秀色,忽而想到纤纤,心道:“我心里便只纤纤一人,怎可这样盯着其他女子?” 赶紧视线避让开去。 沈碧痕见他一脸心虚,奇道:“你怎么了?” 晋无咎只怕被她发现心思,岔开话题道:“这些天我见你一点都不怕热,是因为阴力的关系么?” 沈碧痕道:“你竟知道阴力?” 晋无咎道:“冰川镇那天夜里听你哥哥说的。” 沈碧痕道:“对呢,我居然给忘了。” 双手托起腮帮,向上翻一个白眼,露出一个可爱鬼脸,道:“告诉你也不打紧,本门内力便是这样,学完阴力,身子便会比普通人怕冷。” 晋无咎道:“奇怪的内力。” 沈碧痕道:“我倒觉得挺不错的,夏天你们热得半死,我反而觉得舒适,冬天虽比你们苦一些,但放个火炉在身旁,其实也还好罢。” 晋无咎道:“那你们的内功有没有阳力?如果有,你也练一下,不就可以不用这么怕冷?” 他问这话时心里甚是警醒,暗道:“这‘阳力’二字虽是从任大哥口中听来,可既然她说了‘阴力’,我随口说个‘阳力’,她应该也不会怀疑。” 哪知沈碧痕忽而俏脸绯红,啐道:“我才不要学那东西!” 晋无咎大奇,道:“你不学便不学,脸红甚么?” 沈碧痕道:“不告诉你,反正以后休得在我跟前提及此事。” 想了一想,又道:“我自己不学,可不是说我瞧不起学阳力的女子,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妹妹,她便是学了阳力的,武功比我强得多了,我们感情也一直很好。” 晋无咎将之前所闻种种串联起来,心道: “她说的,多半便是那‘句芒’的主人,也就是‘剥’剑‘祝融’的女儿、那个长翅膀的姑娘,听任大哥的意思,莫家比沈家还是好一些的,沈墨渊的表兄和弟弟血洗昆仑,莫苍维好歹阻止了,任府的铸剑炉边,我也是亲眼看见莫苍维下令,那十七个人才得以保命,但他毕竟没能救下夏家那么多人,‘祝融’和‘句芒’也是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要说莫家好,那也是相比沈家而已,其实莫沈两家哪有甚么好人?” 想到纤纤得知被灭门后哭得那么伤心,脱口道:“反正不管阳力阴力,在你们沈家人手里都只不过是杀人而已。” 沈碧痕听他语气忽变,道:“晋大哥,那日冰川镇重见,我便觉得你厌恶沈家,是我家里有甚么人得罪过你么?” 晋无咎不能直言自己到过任府,站起身道:“没有,我累了。” 沈碧痕没来由被他一顿奚落,也不生气,向他背影瞧去,转而幽幽望着院门,道:“那天要不是哥哥突然出现,老巫婆可没打算放过我,我却没让哥哥杀了她,你知道是为甚么么?” 晋无咎停下脚步,心道:“她这说的倒是事实。” 道:“为甚么?” 沈碧痕道:“我教自有教规,倘若滥杀无辜,会受到教中最严厉的酷刑。” 晋无咎脑中反复尽是任寰所言,心想莫沈两家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冷冷道:“最严厉的酷刑?骂一顿了事罢?大不了再去面壁思过,还能严厉得到哪里?” 沈碧痕轻叹一气,道:“教中最严厉的酷刑,叫作‘十方盘龙镜’,比你想象中的残忍千倍万倍。” 晋无咎听见“十方盘龙镜”,立时回想起任寰亦曾提过这五个字,回到座位坐下,语气稍稍缓和,道:“这却是个甚么酷刑?” 沈碧痕恍若不闻,道:“‘十方盘龙镜’之刑,正是二十六年前由这一代师尊大人解封,用以处决教中十恶不赦之徒。” 晋无咎道:“是么?这些年盘龙做了那么多坏事,有多少人死在这个酷刑之下?” 沈碧痕垂首看地,低声道:“没有。” 晋无咎鼻孔出气,懒得接话。 沈碧辰又是一声轻叹,道: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教中弟子确实安分不少,可最近这十年来,师尊大人忽然性情大变,整日里只顾自己练甚么绝世神功,教中弟子一下子没了约束,江湖中四处为恶,才会被各大门派视作眼中钉,眼下你小哥哥率领各大门派,已将盘龙峡谷团团围住,我教百年基业,也许过不多久便要毁于一旦。” 晋无咎不知陕中情形,道:“团团围住?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碧痕淡淡一笑,道:“任何门派总是资质平平者多,出类拔萃者少,卓帮主那些盟友能困得住中峰下峰,又怎能困得住我上峰弟子?” 晋无咎听她此言颇有抬高自己之意,眼神脸色中却不露分毫自满,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碧痕又道:“除此之外,我让哥哥放过他们五个,还有另一层缘由。” 晋无咎道:“甚么缘由?” 沈碧痕道:“你总是丐帮弟子,帮规严苛,哥哥若是杀了他们,你不免要迁怒于我,那便无趣得紧。” 晋无咎道:“我又打不过你,你怕甚么?” 沈碧痕白他一眼,道:“懒得与你多说。” 却见晋无咎眉头紧锁,道:“又怎么……” 晋无咎抢道:“嘘!有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① 沈碧痕屏息细听,并未听见异样,但经历过先前种种,对晋无咎总是信多疑少,果然没过多久,一名身穿道服之人奔近,脚下急促异常,身后一群人喝叫站住。 先一人奔至院门口,见到院内一男一女,躬身单手一礼,朝门口干草堆中一钻,晋无咎见他穿着行礼都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 后一群人追到此处不见影踪,开始挨家挨户搜查,阵势凶神恶煞,引得村庄内鸡飞狗跳之声不绝于耳,沈碧痕秀眉微蹙,道:“我们进屋,你去关门。” 晋无咎来到院口,正欲带上大门,外边二人猛的一推,露出两张满脸横肉的大脸,晋无咎被门一撞,退后三步站定,所幸没有摔跤,见二人与那日磁峰镇死于“玄冥剑”的八人一般服饰,亦为铜砂派弟子。 他对铜砂派厌恶已久,虽对唐桑榆避之不及,遇上这二人却不惊慌,自己不认得对方,对方亦必不认得自己,淡淡道:“二位有事么?” 二人从头到尾打量两遍,脸上满是疑色,晋无咎被盯得发毛,心道:“这两个猪头的弟子为何要盯着我?我确实没见过他们啊。” 又重复一遍道:“二位有事么?” 左首那人忽而挥出右掌,在他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个耳光,晋无咎又惊又怒,道:“你……” 身后沈碧痕抢上,怒道:“你们想死么?” 二人乍见一张脱尘秀丽脸蛋,直惊得合不拢嘴,谁也不曾想到,这荒郊田野中竟住有如此精致的村姑,正自四目发直,同伴亦闻声到来,算上开始二人,总共八人,其中一个矮胖之人道:“怎么了?” 左首那人道:“这小子见了我们居然不怕,可不是找打么?” 晋无咎更是恼恨,原来左首那人不由分说动手,是因为自己未曾流露惧色,天底下竟有这种道理,眼见身旁无树无兽,这口气不妨先忍下来,等来日再图报复。 左首那人开始激得他变色,见他才一转眼又复如常,心头怒气更胜,右手又再举起,这一次晋无咎有了防备,下意识举臂挡在面前。 左首那人手伸在半空,被矮胖那人一把抓住,奇道:“宋师兄,怎么了?” 姓宋那人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么?” 左首那人道:“师父也没说……” 继而会意,目光对准晋无咎身旁的沈碧痕,道:“宋师兄言之有理!” 晋无咎听他们说起师父教诲,暗想唐桑榆上梁不正下梁歪,连铜砂派大弟子钱锐都一副小人嘴脸,好奇他们能教得出甚么大道理,见八人同时脸露淫邪笑容,原来是打起沈碧痕的主意,心道: “碧痕武功比猪头差不多少,但一个打八个不知能不能行,要是打不过来,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他们沈家虽然坏事做尽,但要我眼睁睁看着碧痕被人欺负,那我也做不到。” 心下打定主意,同时右掌暗暗聚力。 姓宋那人转向晋无咎,道:“喂!她是你老婆么?” 沈碧痕道:“是又怎……” 晋无咎脱口道:“不是又怎样?” 沈碧痕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心中连连骂道:“你这蠢蛋,活该被打成猪头!” 却听后排一人压低了声音道:“风度,风度。” 姓宋那人似是察觉甚么,装模作样伸手拨弄几下头发,又对沈碧痕脉脉一笑,朱唇微启,上下各露出四颗牙齿,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 沈碧痕一阵反胃,不知这人发甚么神经,反倒是晋无咎半点不觉奇怪,他一早便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巨轮上钱锐说过的几句话又在耳边回荡:“师父怜香惜玉,为门人表率,弟子受教,等回到铜砂,弟子也定当教导师弟们,对美人要攻心为上,对丑八怪才可用强。” 暗想唐桑榆虽自作潇洒,总算还有六分美貌,但姓宋这人肥短如猪,偏生还要东施效颦,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左颊上的五条指印也不怎么火辣生疼。 姓宋那人道:“公子,这位姑娘既不是您的夫人,那是您的妹妹了。” 晋无咎见他变脸,浑身鸡皮疙瘩竖起,沈碧痕也不插话,嘴角一扬只作冷笑,存心看晋无咎如何应对。 晋无咎道:“是又怎样?” 姓宋那人道:“都怪在下管教不严,在下七个师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多多见谅。” 晋无咎心道:“打我的只一个人,关剩下几个甚么事了?忽然这么客气,还不是想讨碧痕欢心?且由得你罢,碧痕连大猪头都不瞧在眼里,还能喜欢你这小猪头?” 道:“算了。” 姓宋那人拖个长音,道:“哎——怎么能算了呢?在下这七个师弟必须留下给公子赔罪才行。” 不由得晋无咎拒绝,走到沈碧痕面前,道:“这位姑娘,趁今夜月稀星朗,不如由在下陪姑娘出去走走。” 沈碧痕见他比自己矮足有半头,成语还说得不知所云,斜眼向下轻蔑一笑,回头便朝里走。 姓宋那人也不恼怒,紧步跟上,直往沈碧痕的青葱玉手抓去,晋无咎在身后看得清楚,忙道:“碧痕……” 沈碧痕正走到院里悬绳之处,随手抽一条尚未晒干的毛巾,轻巧跃开避免触碰,手上毛巾甩出,只听“啪啪啪啪”,姓宋那人左右脸颊已被打了两个来回。 余下七人见沈碧痕不仅绝美,下手还如此迅捷,一个个涌进院子,从晋无咎身旁穿过,姓宋那人横起双臂挡住七人,脸皮抽搐两下,仍是堆笑道:“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不如由家师……” 话音未落,脸上“啪啪啪啪”再挨四下。 姓宋那人一张肥脸被抽得通红,七人见他努力想笑,却已肌肉僵硬笑不出声,其中一人道:“宋师兄,你不疼么?” 姓宋那人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怒道:“你被抽八下试试疼不疼,还不给我打!” 被打那人道:“打,打哪个?” 姓宋那人微一思索,回头手指晋无咎道:“自然先打男的,上!” 晋无咎双目始终紧盯八人,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沈碧痕寡不敌众,便不顾一切挡在她的身前,谁知这些人回转身来对付自己,纳闷之余不及细想,拔腿向路边几棵大树奔去,一边逃跑一边心道:“只因为我生得不如碧痕好看,便活该要挨打么?” 他体力虽好内力却差,身后几人稍一提气,其中三人一个纵跃从头顶翻过,已来到晋无咎身前,三前四后将他围在一个圈中,缺少的正是那个姓宋的矮胖师兄。 先前打过晋无咎那人上前一步,举手又是一下,道:“跑甚么跑?” 晋无咎举起手臂挡住双眼,对方这一掌不含内力,又没打中脸颊,但铜砂派日常修习至刚掌法,膂力远较常人为重,晋无咎这一下虽未受伤,却也疼得骨头散架一般,心知这些人既然追上,简单求饶必不会放过自己,索性假装不惧,道: “我可没想逃跑,这里施展不开,想到前边林子里和你们切磋,你们若是害怕,在这里打死我便是。” 他自与纤纤分开,每日里心灰意懒,与沈碧痕相处三天三夜,虽在心里已不知不觉拿她当成朋友,主动开口说话却少之又少,换作刚离开蓬莱仙谷那时,倘若跪地磕头可以苟活,他必然想也不想跪了再说,但这时让他磕头,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便在这时,暗空中一道绿光闪过,晋无咎心道:“碧痕的‘息壤’,出鞘了。” 只听院中一声惨叫,果然是姓宋那人的声音,七人同时变色,见绿光缓缓移出院子,一柄通体发亮的长剑,握于先前动手那村姑手中,院中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显然师兄并未死去,却受着甚么比死更难熬的折磨。 沈碧痕飘然跃前,翻转手腕,最近二人喉咙已被割破,其余五人见她二话不说,直接痛下杀手,再顾不得甚么怜香惜玉,每人一掌向她推去,反将晋无咎扔在身后。 晋无咎知道“铜砂掌”势道刚猛,忍不住道:“碧痕小心!” 沈碧痕见这些人竟是唐桑榆的徒弟,想到晋无咎这三日始终不冷不热,临敌之际才显出关心,窃窃一笑,挑断二人手筋,身子已在三人身后,后者脚下笨拙,不及回头,其中二人后颈已被划开,另一人心脏被一剑刺穿,沈碧痕上前再补两剑,将断手二人刺死。 晋无咎见她顷刻间连杀七人,道:“多谢你救了我。” 沈碧痕道:“我这般心狠手辣,你不骂我?” 晋无咎奇道:“这些人都是猪头的徒弟,铜砂没有一个好人,你杀了他们,那是做了大大的好事,我怎会骂你?” 沈碧痕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卓凌寒的徒弟,还能有此不凡见识,里边还留了一个,我们回去。” 二人回到院中,晋无咎见姓宋那人双目紧闭,两只眼眶中不住渗血,已被沈碧痕刺瞎,兀自不住哀号,此外身边还多出一人,正是先前躲入干草堆的年轻道士,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难怪刚才觉得眼熟。” 他在牟庄见过不尘,颇有一代宗师的气度,对丐帮彬彬有礼,身怀绝技而不恃强凌弱,当时心中就有仰慕,再看眼前这年轻道士,与沈碧痕差不多个头,生得文文弱弱,虽容色憔悴,举手投足却不失大家风范,看不出连日里经历过些甚么。 此外左腰一柄不起眼的长剑,右腋夹着一个狭长物事,以粗布层层包裹,内有甚么不得而知,只看出年轻道士对此颇为珍视,暗想铜砂派一众弟子追杀到这荒野村落,所为者会否便是此物? 年轻道士一见沈碧痕,眼神一个明显变化,强自收摄心神,行道士单手礼道:“在下奚清和,多谢二位相救。” 晋无咎回以一礼,沈碧痕却只作不见,奚清和讨个没趣,道:“姑娘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沈碧痕本已打算收手,闻言一声冷笑,对姓宋那人道:“算你倒霉。” 手臂伸展处绿光一闪,姓宋那人颈项终被“息壤剑”洞穿。 沈碧痕收起“息壤剑”,道:“晋大哥,我们去把这八人埋了。” 径向院外走去,从头至尾没朝奚清和瞧上一眼。 院中墙角本有铁锹,晋无咎左肩扛起一把,右手拖住姓宋那人尸体来到远处树林,又去半路好几个来回,将先前几人转移至林间,沈碧痕想要帮忙,晋无咎道:“你别碰尸身,我来便是。” 沈碧痕一阵甜蜜,端立一旁不再插手。 晋无咎生平第一次使用铁锹,手法大拙不巧,加之左臂剑伤远未痊愈,仅凭单臂发力,好久才挖出一个深坑,将八具尸体踢入坑中,合土掩上,期间奚清和只站于不远处,眼看二人拖尸掩埋,既不帮忙也不出声。 回到院中,晋无咎打一桶水,将地面血迹冲去,瞥眼见奚清和仍只盯住沈碧痕,心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说话,实是你的眼里只有碧痕。” 直忙到手足酸软,沈碧痕递上毛巾,让晋无咎擦一擦脸,道:“我们回屋休息。” 奚清和又道:“姑娘!” 比起先前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明显提高几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② 沈碧痕只作不闻,拉着晋无咎回到屋内,将门重重一关,留下奚清和一人待在院中。 晋无咎奇道:“你为甚么不理那人?” 沈碧痕道:“我为甚么要理他?” 晋无咎不知她心里想的甚么,也不与她争辩,见室内简陋,只一条灰蒙蒙门帘遮住内外两间,念及夜间要在同一屋檐之下,心生尴尬,道:“我打个地铺就好。” 沈碧痕见他跟随自己脚下不停,白他一眼,道:“想得倒美,自是你睡外边。” 晋无咎见她冷言冷语,懒得猜她心思,暗想自己与纤纤都极少共卧一室,沈碧痕让自己不得入内,原在情理之中,道:“好。” 晋无咎随地铺得一层草席,朝窗外看去,奚清和并未离开,躺在干草堆上不动,不知睡了没有,晋无咎对武当原本印象不坏,想出去问问奚清和怎会与铜砂派结下梁子,又怕沈碧痕不悦,躺在地下合起双眼,脑中想着纤纤,意识渐渐模糊。 ------------------------------------------------------------------------------------------------- 清晨醒来门已大开,沈碧痕正从门口进来,已换上前一日的绿衫,二人互道早安,晋无咎闻得一阵香气,见桌上不知何时堆满馒头白粥,奇道:“你做的?” 沈碧痕道:“我才不会做这些。” 晋无咎碰个钉子,也不理她,出门洗了个脸,回来后见沈碧痕也替自己盛了碗粥,道:“谢谢。” 沈碧痕道:“邻居大早送来,说是昨日那对夫妇托他们做的,这里距离汉中府怕还有几日脚程,让我们吃不完带在路上。” 晋无咎也不知汉中府是哪里,道:“那对夫妇可真是好人。” 沈碧痕道:“我也是见这里民风淳朴,所以定要把那八人灭口,否则他们回来寻仇,找不到我俩,这里村民怕要遭殃。” 晋无咎听她说得漫不经心,暗道:“原来她还有这层顾虑,倒不是一味残忍好杀。” 门口忽一人道:“二位。” 却是奚清和。 晋无咎适才洗漱时心有所想,全没留意干草堆上有没有人,转头见奚清和尚未离开,道:“有事么?” 奚清和道:“在下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请问二位可不可以……” 晋无咎忙道:“请进来罢。” 奚清和连声道谢,走进屋里,方桌贴墙靠窗,晋无咎坐在中间,恰留有一侧空闲,奚清和落座后正对沈碧痕,见她眼望窗外若有所思,一手拿着馒头,另一手片片撕下放在嘴里,斯斯文文咀嚼,自觉两颊微微一红,好在一连看过几次,沈碧痕未朝自己这边瞧上一眼。 晋无咎看似专心喝粥,却将奚清和数度偷窥尽收眼底,心里暗暗好笑,转而又想,奚清和明明饥饿已极,却仍然细嚼慢咽,这一点确实像是大门派调教出的弟子,与铜砂派那群厚颜无耻之徒大有不同。 沈碧痕将馒头吃完,见晋无咎一碗稀粥也见了底,道:“我们走。” 晋无咎见她并不留意餐桌,没有将剩余馒头带走的打算,对奚清和道:“你慢吃,我们原本不是这家主人,你吃完自行离开便是,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踏上林间小路,晋无咎道:“那些馒头是你花了银子才换来的,却让我拿去做了人情,我现下没银子还你,等到……” 沈碧痕没好气道:“你道我跟着你是贪图你的银子么?你小哥哥带领的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想送银子给我花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我从没给过他们一个好脸色。” 晋无咎道:“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你为甚么不理奚清和?他被猪头门下弟子追杀,总不是坏人罢?” 沈碧痕一声鼻孔出气,道:“奚清和是不尘那牛鼻子的徒孙,也是江湖中叫得响的名字,武功比我只强不弱,能被铜砂那些不成器的弟子打成那样么?” 又道:“话说回来,便是真的奚清和,本姑娘也不瞧在眼里。” 晋无咎正色道:“碧痕,你不喜欢奚清和,那也正常,但不尘真人是一代宗师,你若是连他也骂,我可不能和你做朋友了。” 沈碧痕道:“你只想着你的纤纤姑娘,几时拿我当过朋友?” 晋无咎道:“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沈碧痕直行不语,听他直呼“碧痕”,气已消了大半,再闻此言,芳心更是喜悦,身后却传来奚清和的声音:“二位请留步。” 晋无咎见他奔行追至,奇道:“还有甚么事么?” 奚清和道:“不知二位想去哪里?” 晋无咎道:“汉中府。” 奚清和喜道:“在下此行前往西安府,途中恰要经过汉中府,不知二位可否允准在下同行?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晋无咎道:“你也去汉中府?” 奚清和道:“不瞒二位,在下是武当玄阳真人座下弟子,此次奉家师之命,前往西安府送一封信给卓盟主。” 晋无咎心道:“看来碧痕说得没错,这人还真是武当的,小哥哥是正道盟主,他说的‘卓盟主’自是小哥哥,原来小哥哥小姐姐都在西安府,那看来我也要去西安府找他们。” 想到自己与纤纤亦是自巨轮而始,至送信而终,心下又是一沉。 奚清和并未发现他的心情变化,又道: “在下途经重庆府,见铜砂弟子和白云观弟子起了冲突,心想大家同为武林一脉,有甚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坐下解决?铜砂弟子却认定我武当袒护道教,存心与他佛门为敌,自重庆府起,铜砂沿途派出不下六十人,看见在下二话不说上来便打,早几日还能勉强应付,谁知他们门人越来越多,这才筋疲力尽躲避追杀,潜逃到这个村庄,有幸和二位结识。” 晋无咎道:“铜砂全是坏人,你杀了六十个人,那是大大的好事。” 奚清和大声道:“兄台此言差矣!我武当又不是盘龙魔教,怎能动不动便取人性命?在下追来,除了想和二位交个朋友,也想奉劝这位姑娘一句,大家身为武林同道,切不可自相残杀。” 沈碧痕“刷”的抽出“息壤剑”,叱道:“住口!谁与你武林同道?本姑娘剑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再要多嘴,连你也一并杀了。” 奚清和见沈碧痕终于对自己开口,虽然是在喝骂,内心终究喜大于怒,他连日自小路而亡,忽于寻常农家见到绝色容颜,心神着实荡漾一番,一整夜不得安然入梦。 迷迷糊糊睡至天亮醒来,见沈碧痕已换上一身绿衫,显然出身富贵名门,美得教人不可逼视,那么昨晚村姑自是乔装而成。 他自小拜艺武当,修为武功在第三代弟子中均属佼佼,一心想劝得沈碧痕改恶向善,不想一语引得对方勃然,见她大怒之余更增秀色,心弦触动,虽满腹道理,却魂不守舍一句也说不出口。 晋无咎不欲二人闹翻,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们一起的好。” 心想奚清和既为武当弟子,必为卓凌寒盟友,意图剿灭盘龙教,与沈碧痕水火不容,让这二人待在一起,只怕随时大动干戈。 奚清和却道:“姑娘此剑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只怕会对持剑之人有所损伤,不知可否容在下一看?” 晋无咎奇道:“你不认得这柄剑?” 与沈碧痕目光一对,见她也是一脸疑色,二人均是一般心思,正道同盟与盘龙教势成水火,峨眉派不在盟内,看似与盘龙教井水不犯河水,慧宁却能一眼认出“息壤”、“蓐收”二剑。 二人初时也道此事极为隐秘,便是那天夜里遇上慧宁,才以为‘五行剑’早已为天下人所知,待见奚清和身为武当弟子,与盘龙教正面为敌,竟反而不识,均自大感意外。 奚清和见二人神色怪异,不知自己说错甚么,道:“在下孤陋寡闻,正要向二位请教。” 沈碧痕再不理他,将“息壤剑”收回鞘中,又自顾自向前走去。 晋无咎原本嫌他迂腐,想到坏人留着不杀,岂不是徒令好人遭殃?再听奚清和说“我武当又不是盘龙魔教”,虽然言者无心,但这一下必把沈碧痕得罪得不轻,总是无法再与自己结伴,向奚清和一拱手,快步跟上沈碧痕。 走得一会,回头见奚清和只在身后远远尾随,二人快他也快,二人慢他也慢,既不追上,也不落下,晋无咎道:“奚清和多半是要跟我们到西安府了。” 沈碧痕道:“是跟着我,与你没有多大关联。” 晋无咎笑道:“说得也是,我便是不懂他们,一个个见了你都和丢了魂似的。” 沈碧痕道:“你见了我丢不丢魂?” 晋无咎道:“我自然知道你生得好看,可我也不会像他们这样,而且我拿你当朋友,是因为那天夜里,你宁可陪我一起去死,也不肯一个人逃跑,和你好不好看可不相干,你便是个丑八怪,我也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沈碧痕道:“那将来你的小哥哥让你杀我,你杀不杀?” 晋无咎道:“我又打不过你,到时求你饶我还差不多。” 沈碧痕道:“你现下打不过,不代表将来打不过,如果有一日你能打得过我,又会怎样?” 晋无咎道:“我宁可让小哥哥一掌打死,也绝不会伤你。” 沈碧痕道:“那如果有一日你小哥哥亲手杀我,你救不救?”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与他们为敌,他日小哥哥若要杀你,我一定替你求情。” 沈碧痕道:“他若不听呢?” 晋无咎道:“我和你死在一起。” 沈碧痕道:“当真?” 晋无咎道:“当然,那日你要是被老巫婆所害,我也绝不会一个人活到现在。” 沈碧痕见他说得诚恳坚定,确然不是油嘴滑舌,心下感动,却只淡淡然道:“馒头都教你喂了牛鼻子,你摘果子给我吃么?我饿了。” 晋无咎道:“好。” ------------------------------------------------------------------------------------------------- 接下来又过四日,二人总算走出这片林子,川陕一带雨量充沛,四日里倒有三日下雨,好在夏天阵雨下不太久,沿途农家又多,一路借屋檐避雨,二人言辞有礼,颇讨村民欢心,再没像最初几日那般被天席地,每到一家,沈碧痕以银两换取一些干粮,路上野果因此吃得少了。 四日间奚清和自始至终尾随,向农家讨得食宿,二人只顾自己赶路,对奚清和不管不顾,有时出发得早,满以为可以甩脱,但不出半日,必又在身后里许处瞧见影踪。 这日来到汉中,终于又再见到久违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二人大吃大喝一顿,沈碧痕又一口气买下好些衣物,塞入晋无咎的包袱,一连七日没换新衣,满身银子花不出去,直到这时才痛快淋漓。 傍晚时分,沈碧痕找到客栈,晋无咎却想找棵树随便对付一宿,沈碧痕俏脸一沉,道:“是不是又想让我点你穴道?” 晋无咎打不过她又拗不过她,惟有依言走进房间,同时心下打定主意,这次见了夏语冰,定要问个清楚,怎样才能挣到银子?就算沈碧痕不肯收下,也要来日请还她才行,转念又想,自己过往五个月里,可花了纤纤任寰两家不少银子,这笔钱更要趁早还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③ 次日阳光大好,二人登船穿过汉江,天海烟波浩渺,远山近岛重叠,湖鸥白鹭翱翔,水美鱼肥翻跃。 自离开蟠龙谷,晋无咎始终寡言寡欢,脑中浮现尽是纤纤一颦一笑,想到从此再不能常伴左右,直教心如刀绞,他对江海美景原本不以为奇,但亲身于金鳞巨蟒一般的江心,不由胸怀大畅,连日阴霾一下子散去好些。 下船后,船客择路而去,沈碧痕却刻意避开人流,沿江畔踽踽独行,晋无咎见她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缓步一里,岸边绿草如茵,人迹渐淡,水中芦苇荡漾,禽群纷飞。 晋沈各怀心思,也不知走出多远,同时被草地上传来的踢踏声打乱愁绪,见迎面奔来三人。 当先男子嬉皮笑脸在逃,看似脚下拙劣,速度却是快极,奔到近处时,见他五十出头,须发花白,呈“八”字排布,眼耳鼻口皆小,惟独脑袋光秃油亮又大又圆,日照洒下,与汉水波光相映生辉。 身后一男一女在追,红衣男子二十五六,手持一柄折扇,身旁女子十八九岁,两手空空,与沈碧痕同着绿衫。 晋无咎见这一男一女长得也算白皙清秀,五官更有几分形似,相比于夫妇,看来更像一对兄妹,在红衣男子手中折扇多耽片刻,心道:“又是一个拿扇子的,猪头是坏人,史伯伯是坏人,这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史伯伯……唉!” 念及蟠龙谷所闻,对史宗桦虽不如初时那般内疚,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绕转心头。 光头男子经过之时,两只小眼只盯住前方,甚至不曾留意到草地上另有他人,待一男一女奔到跟前,红衣男子却于视线落在沈碧痕脸上一刹那怔得一怔,脚步亦随之停下。 晋无咎暗暗好笑,倒也对此见怪不怪,沈碧痕更是视若无睹,从红衣男子身旁绕行而过。 红衣男子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绿衫女子轻声道:“哥哥,正事要紧。” 红衣男子却不理会,重新来到晋沈面前,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冒昧,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虽张开一臂,横过折扇阻住去路,言辞却不失彬彬有礼。 晋无咎见沈碧痕脸色难看,连日相处,略知她的脾性,毕竟不愿无故竖敌,道:“你想打听甚么人?” 红衣男子斜眼看他,连连摇头,道:“土里土气,邋里邋遢,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晋无咎素来索然于口舌之争,无缘无故遭人言语奚落,也懒得生气,反而心道:“我便生得和齐高一样美,纤纤也不会要我。” 身旁沈碧痕却按捺不住,道:“滚!” 右臂一伸,想以剑鞘架开折扇。 不料鞘扇相触,立觉对方浑阳内力隔物传来,“息壤剑”险些脱手,只这一个回合,便知对方武功远胜自己,左近除那疯癫男子再无他人,想让晋无咎先走,瞥眼见他一脸了无生趣,心道:“他早已决意与我同生共死,我若当真说出那样的话,反倒将他瞧得小了。” 非但不惧,反而涌上一阵柔情。 红衣男子见她看晋无咎时,双瞳脉脉如水,妒而生恨,心道:“甚么时候开始,这天底下的绝代佳人,都变得喜欢如此平庸的样貌?卓夫人也还罢了,钱塘江上本来不过一场设局,这姑娘貌比天仙,竟也白长一双这般好看的眸子。” ------------------------------------------------------------------------------------------------- 这一男一女自是穆飞穆雪兄妹,穆庄地处隐秘,因有所谋划,于钱塘江畔请得卓凌寒夏语冰入瓮,却被二人施巧逃逸,起初整日里提心吊胆,半年过去,外界始终风平浪静,直至夏语冰产下一子,调养至元气修复,一家三口这才离开蓬莱仙谷,扎根西安城。 卓凌寒握有正道同盟,炙手可热,却绝口不提追查穆庄一事,穆家老小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夏语冰诡计多端,半点不敢懈怠,整日里心思全在武林中的风吹草动,直至某日回庄,家仆报称萧琼羽逃离,直教穆氏三人倒抽一口冷气。 萧琼羽才华横溢,所作《蜀山全图》大投穆笛所好,后者将之以景致划分为六,分置于穆庄“黄金屋”一层六楹。 他曾多番听闻,萧琼羽入穆庄前,更绘有一幅《幻水旋梦图》,论其酣笔饱墨,神工匠意,远在《蜀山全图》之上,却因其疑真疑幻,如梦如烟,而被誉为一幅夺命画作,收藏于隐秘之处,穆笛自知身份特殊,无缘一见,常常引为憾事。 但这萧琼羽来头实在太大,十三年前被一天才男童毒哑后身陷穆庄,牵连至少三个家族秘密,一旦纵她回归原本所在,对旧友吐露十三年来的遭遇,即便穆庄多年所图不被暴露,成事之路亦不免平添无数险阻,穆氏兄妹不远千里追踪而出,所因皆是在此。 兄妹二人一路向西,料想萧琼羽孤身上路,又身无分文,脚程必定迟缓,并不急于策马扬鞭,而是手持画像,沿途于城镇村落细细打听,但萧琼羽也极是聪慧,不知走的甚么线路,出庄后连行三千余里,竟探不得半点蛛丝马迹。 直至这日来到汉水源头,问及一个樵夫,后者也不知当真见过,还是见过形容相仿之人,对着画像出了会神,却支支吾吾答得含糊不清。 兄妹二人长途跋涉一无所获,原本耐性被磨去十之七八,便连素日看似温柔的穆雪亦不免心烦意乱,听他说得似是而非,忍不住言语冲撞,那樵夫见二人无礼,嘴上丝毫不肯相让,兄妹二人生出怨气,一人一掌打得那樵夫肋骨尽断,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早在双方口角之时,便引来十余人围观,忽见兄妹二人痛下杀手,吓得纷纷逃离,只剩一个长相滑稽、神情嘻哈的男子,穆飞余怒未消,冲那男子喝道:“你这丑东西,看什么看?再看一眼,这人便是你的下场!” 那男子也不害怕,只对着穆雪手中画像若有所思,一边喃喃道:“有点像琼丫头,唔……不过应该不是。” 兄妹二人一听见“琼丫头”三字,登时变色,对视一眼,由穆雪上前道:“这位大伯,您见过画中这人?” 那人扭头看她,道:“你叫我大伯?” 穆雪道:“对呀,看您比我爹爹年长几岁,我自该称您作大伯。” 那人手指穆飞,挤眉弄眼道:“谁说的?我明明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你该叫我小哥才对。” 穆雪听他言语轻薄,忍住没有发作,甜笑道:“正是,请问这位小哥,您是不是认得这位琼姑娘?您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那人道:“我知道啊,她就被我藏在家里。” 兄妹二人大惊,穆飞一步上前,道:“此话当真?” 那人一脸得意,道:“当然是真的。” 穆飞道:“既然如此,请这位大……不,请这位小哥带我们去您府上一趟。” 那人却不答话,露出一脸鄙夷,穆雪道:“小哥可是有甚么难处?” 那人道:“你们真是蠢材,我都说是藏在家中,怎能带你们前去?” 穆飞横眉怒道:“是你自己找死!” 折扇上中下三戳,指向那人“天池”、“期门”、“日月”三穴。 那人哇哇大叫,道:“杀人啦!”叫完三字掉头就跑。 兄妹二人同时一凛,穆家武学为家族重大秘密,所知者少之又少,轻易绝不能于外人跟前显露,钱塘江初遇之时,卓凌寒穆飞许在伯仲之间,但后者宁可不敌,亦不敢露出家学。 此刻面对不知何来一个傻子,穆飞自不会使出家传招式,但二十六年功力渗透于折扇之中,附含劲力绝非寻常壮汉可以抵挡,眼前傻子看似落荒而亡,但身形步法大巧若拙,这一狼狈转身,仓皇逃窜,折扇竟连衣襟都未能带起一缕。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不知此人真傻还是装傻,但他口中“琼丫头”绝然便是萧琼羽无疑,仅此一层,便非得擒得此人不可,见他摇头晃脑,姿势难看,两条腿各跑各的,当即发足尾随而去。 谁知这一追便是三日,说也奇怪,此人分明只腿力稍好,看不出任何轻功,有时追得近了,“呼哧呼哧”粗喘之声清晰可闻,但每每钻入林间,左右几下穿梭,又能摆脱二人四手,一连十次百次,每一次都差之毫厘。 此人从早到晚边叫边逃,也不朝一个方向前行,只在林中兜兜转转,无论兄妹二人怎样围追堵截,他总有办法找到缝隙。 接连三日,每到餐宿时分,此人便会消失不见,兄妹二人无可奈何,惟有悻悻去找酒馆客栈,但每每吃饱睡足,又能于不远处发现此人形踪。 三日下来,兄妹二人既觉有趣,又生出一丝忧恐,若非此人当真命大,便是刻意掩盖惊世武艺,如他这般举重若轻,便连父亲穆笛都未必能做得到。 三日过后,兄妹二人几乎可以断定,此人深藏不露,不住于林间迷藏,多半是为萧琼羽逃跑争取时间,可教人思之不透的是,倘若此人真有非凡艺业,直接将自己杀了岂不痛快?何必多此一举,徒然消磨光景心志? 无论如何,穆笛既将追查萧琼羽形踪的重任交代下来,即使明知不敌,兄妹二人亦不得不紧追不舍,直至今日追至汉水水畔,狂奔半日,穆飞却因意外一眼,被沈碧痕容貌吸引而停下脚步。 ------------------------------------------------------------------------------------------------- 沈碧痕无兄长在旁撑腰,又怕晋无咎落入对方手中,不想把事情闹大,转身道:“晋大哥,我们走。” 见他木然呆站,拉住他衣襟一角,想沿来时足印返回。 谁知三人齐声道:“你姓晋?” 除穆氏兄妹,还有先前那光头男子。 沈碧痕第一时间警觉,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兄妹二人,再看一眼身前那光头男子,心道: “我初闻晋大哥名讳时,也如他们一般反应,莫非这三人与我教大有关联?可为何我一个也不认得?六界中我常有串门,难道他们三个,都是‘青龙殿’中的高手?所不同者在于,这秃头神色坦然,那一男一女却目光闪烁,看来其中大有隐情,回头可得好好问问哥哥。” 光头男子走上一步,饶有兴味上下打量晋无咎,挠挠脑袋,道:“太久没看见正脸,我也忘了像不像。” 晋无咎见他前言不搭后语,心道:“甚么正脸侧脸,我和你见过么?” 只一分神,光头男子已转过半圈,又来到自己身后,这一次口中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了甚么。 穆飞见光头男子背对自己,机会难得,蓦的欺近,右手折扇在后,左手成爪在前,扣向光头男子腕脉,沈碧痕扭头见穆飞来得极快,忍不住道:“小心!” 光头男子身子不动双足不抬,甚至连眼珠都不挪移,左臂向后一甩,看似漫不经心之至,却听“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手背已结结实实给了穆飞一个巴掌,后者眼前登时一团金星,整个身子随掌势向后转圈,如陀螺般转出有八九圈,终于扑通摔倒。 穆雪花容惊变,道:“哥哥!” 上前将穆飞扶起,再看光头男子时,眼神中满是骇然。 光头男子这才想起甚么,道:“哎哟不好!” 走向兄妹二人,连连摆手,道:“意外,意外,我打不过你们的,你们快来追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④ 兄妹二人吃下这一大亏,终于证实三日来心头所想,哪里还敢再追?见光头男子越走越近,穆飞顾不得半边脸颊肿出一圈,与穆雪拔步便逃,光头男子兀自不依不饶,手舞足蹈紧步追去,道:“喂!回来,回来,我真的打不过你们的,你们快来追我啊!” 终于声音渐远。 晋沈相视哑然,光头男子分明武功奇高,言行却颠三倒四,二人原本各怀忧思,被他这一闹,均自莞尔,心口阴霾挥去大半,沈碧痕道:“我们走罢。” 当日二人在汉中随意投栈,傍晚时分,沈碧痕又再散步至汉水边,晋无咎犹豫再三,终不放心她一人外出,在她身后五步内形影不离。 暮夏早秋交替,日间闷热,待天幕落下,方有几分夜凉如水的气息,这一带树荫甚密,二人漫步江边,一侧半月群星于头的便是这太白山了。” 晋无咎点点头,往上再攀一阵,果然山风呼啸虽夏如冬,好在始终剧动,早已满身大汗,凉风吹在身上非但不觉得冷,反而生出几分舒适,瞥眼见沈碧痕脸色苍白双唇泛紫,才想起她喜暖怕凉,赶紧包袱中取出衣物,在她身上连裹两件,问道:“还冷么?” 沈碧痕三件衣服裹得密不透风,双手藏于袖内,身上微微回暖,道:“好多了。”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二人终于登顶,天色渐渐昏暗,沈碧痕手指远处东北方向,道:“朝这个方向下山,便是西安府,夜间山路不好走,今夜我们怕要在山顶过了。” 晋无咎惊道:“你这身子,山顶过夜怎么受得了?都怪我不好,适才山腰便该找个山洞。” 沈碧痕道:“你急着见你的小哥哥小姐姐,早一日到西安府,便早一日甩脱我这个累赘。” 晋无咎道:“我从未当你累赘,但也始终没有问你,我要去西安府找小哥哥小姐姐,你又去西安府做甚么?只为了送我么?” 沈碧痕笑道:“你啊。” 晋无咎奇道:“我怎么了?” 沈碧痕嗔道:“说你笨啊!你的小哥哥小姐姐为甚么会在西安府?若是我家不在西安府左近,他们又怎会前来?” 晋无咎一拍脑袋,道:“我这个问题问得忒也蠢了。” 想到一边是卓夏二人,一边是纤纤沈碧痕,惆怅之意暗生。 晋无咎怕天色再晚,沈碧痕更要难以坚持,徒手于积雪中挖出一块空地,打开包袱,取一半衣裳铺垫平整,沈碧痕斯斯文文坐下,道:“我还不想睡,你陪我坐着看会儿星星罢。” 晋无咎埋头良久,这时抬起头来,惊见头顶残月已将山野染成一片空灵,苍穹中坠满万千繁星,并肩坐到她的身旁,道:“还冷么?” 沈碧痕道:“好多了。” 幽幽又道:“小时候哥哥带我与妹妹去山顶看星星,常常会对我们讲解,然后说一些古怪名字,甚么‘不闪英仙’啦,‘水委一’啦,‘黄道光’啦,还有‘水星’、‘天狼’甚么的,这些名字我现下一个也对不上了,但那个时候,好像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印象深刻的夜晚。” 晋无咎回想起巨轮上任寰的话,故意问道:“你还有一个妹妹么?我还道你只有一个哥哥。” 沈碧痕笑道:“是我师伯的女儿啦,比我小一岁,不过很快,我要叫她大嫂了罢?其实爹爹已经向师伯提亲了,这些年我对外也总叫她大嫂,免得还有旁人痴心妄想。” 晋无咎心道:“果然又是那个长翅膀的姑娘,原来和她哥哥还没成亲,总觉得离开蓬莱仙谷后,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个姑娘,也不知道是个甚么了不起的人物。” 沈碧痕又道:“正好说起妹妹,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晋无咎道:“有甚么好?” 沈碧痕道:“她在的话,你便不用这么辛苦。” 晋无咎奇道:“辛苦?” 沈碧痕抿嘴一笑,却不回答,手指左边,道:“我们登上这秦岭,实是冒了大险,你知不知道沿这秦岭向东,能到甚么地方?” 晋无咎道:“不知道,是甚么地方?” 沈碧痕道:“便是终南山了。” 晋无咎道:“终南山又是哪里?” 沈碧痕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日哭哭啼啼,我追你到冰川镇外,最早听见那老巫婆提到的‘诸葛师兄’?” 晋无咎道:“那天我确实难过得紧,虽然想起来还是会难过,却不会再哭了。” 沈碧痕在他膝上轻拍一下,道:“谁问你感情上的破事了?” 晋无咎讪讪而笑,道:“诸葛师兄是谁?他又怎么了?” 沈碧痕道:“你双耳比我好使得多,那日定然听见老巫婆对那美貌弟子提起的‘五大十一小’。” 晋无咎点点头,道:“那又怎样?” 沈碧痕道: “这‘五大十一小’是佛门十六派,你的小哥哥率领江湖同道对付我教,却不知为何没有叫上他们,如我料得不错,这十六派各生怨怼,所以暗中结为盟友,想与你小哥哥的所谓正道同盟分庭抗礼,老巫婆口中的‘诸葛师兄’,定是终南掌门诸葛茕,终南山道教盛行,终南身为其中惟一的佛门小派,便在‘十一小’中也毫不起眼,这一次相约终南山,自是因为离西安府最近,我猜他们结盟是第一步,一旦成功,下一步便是找你的小哥哥谈判。” 晋无咎道:“谈判甚么?” 沈碧痕道:“能有甚么好事了?还不是对付我教?” 二人聊得一会,觉得困顿,晋无咎只留下两件衣裳给自己,其余尽数压在沈碧痕的身上,待她闭上双眼,也来到另一边躺下,雪岭不比寻常树林,晋无咎只挖出二人身长,与沈碧痕足底相对而眠。 入夜,晋无咎被牙齿格格声惊醒,一跃而起,见沈碧痕在衣服下蜷缩颤抖,惊道:“碧痕,你还是很冷么?” 将最后两件衣服也压在她的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⑤ 沈碧痕见他醒来,探出半头露至双眼,道:“没用的晋大哥,我习练阴力,无法自行生热,在这样的雪地里,盖再多条被子也是一般颤栗。” 晋无咎听她声音有气无力,不知已勉力坚持多久,再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钻入衣堆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身手触处寒凉刺骨,更增怜惜。 许久,怀中娇躯渐渐回暖,耳边鼾声均匀,沈碧痕已自睡去,晋无咎原较常人耐寒,此时心神激荡,更是颈间渗汗,心道:“无论沈家做过甚么,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碧痕绝对不是坏人,我既忘不了纤纤,更不可教她像我这般伤心,等去到西安府,我定要对她说清。” 次日天亮,晋无咎被雪地中“窸窸窣窣”步声吵醒,见怀中沈碧痕早已睁开双眼,却一眨一眨不知看些甚么,见他醒来,俏脸微微一红,右手食指属于唇中,二人一般心思,只盼不被路人撞见。 雪山道路一片开阔,那人偏偏径朝二人方向前来,声音愈发清晰,最后“咦”得一声,想是瞧见山,武当奚清和比她厉害。” 又见沈碧痕姿势僵硬,心道:“不好,碧痕在这雪山话时懒得看上一眼,到最后更是侧过身去,被他突如其来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回头见他脸色惨白倒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抱住右脚小腿,疼得连连打滚,晋无咎却不知何时站起身来,额前脸上满是污泥。 原来晋无咎面朝雪地,呼吸困难,虽多番挣扎,始终头抬不起半分,右腕被奚清和擒拿,松手后兀自钻心疼痛,一时间使不出力,双足又离得太远打不到人,惟有左臂仅受轻创,留有左掌勉强可用,趁奚清和说话,眼中只有沈碧痕,悄悄左掌凝力于瞬间爆发。 奚清和正洋洋自得,毫无防备下挨受一招“或跃在渊”,腿骨生生折断,直疼得他青筋凸起,冷汗直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⑥ 沈碧痕“息壤剑”抵住奚清和喉间,道:“恶贼,你可想过自己也有这般下场?” 奚清和喘着粗气道:“‘降龙十八掌’!好,好,我今日虎落平阳,有甚么可说的?你二人不知廉耻,终为天下人所弃,动手罢!” 晋无咎哪里懂得这些道理?想着二人好端端赶路,奚清和跟来不说,还这般蛮不讲理,他对死生觉悟远比常人模糊,此时占得先机,岂肯善罢甘休?立时便朝奚清和断骨踩落。 一脚未实,却被沈碧痕拉退几步,奇道:“你怎么了?” 沈碧痕撕下一块衣襟,道:“你先摁住伤口,一会儿我再替你敷药疗伤,由得牛鼻子自生自灭去罢,这荒山野岭,一条断腿也已够他受的。” 晋无咎点点头。 奚清和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心中一暖,暗道:“这姑娘为何要替我求情?难道……” 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又忍不住思忖:“难道她是打算趁着情郎不注意,便回头来救我?” 二人自西向东,沿缓坡下山,晋无咎知道雪山寒冷,沈碧痕阴力体质,便是穿得再多,走得再急,亦无法自行回暖,可她既不开口,总不能不由分说将她抱住,好在红日渐高,晋无咎已有些出汗,却仍盼着阳光更烈一些。 一个时辰后下至山腰,来到一处山泉,积雪终于已在头甚么。 沈碧痕见他神色如常面带微笑,小嘴带同鼻尖微微上扬,心道:“与我分开,你便这么高兴么?” 转身道:“走罢。” 身后一个中年男子声音忽道:“无咎?” 沈碧痕回身看去,见一乞丐手持木棒,背负九袋,身旁四名低袋弟子,各提一盏油灯,心道:“这人是污衣派,不知姓屈还是姓冯。” 听晋无咎道:“屈长老。” 上身躬得很低,语气竟十分害怕。 丐帮四大长老中,屈彪脾气最为火爆,与冯义孝都曾厉声斥责过晋无咎,相比之,崔百泉江鼎轩则要和声细语得多,晋无咎面对污衣长老的畏惧之心,远胜于面对净衣长老。 屈彪道:“牟庄那日你说不见就不见,到底跑哪里去了?” 晋无咎不能直言当日乃是逃跑,道:“屈长老,我在路上听闻小哥哥小姐姐已来了西安府,这才过来找他们的,你能带我去见他们么?我和他们分开已久,心里甚是挂念。” 屈彪听他说得诚恳,眉色稍合,道:“这位姑娘是谁?” 晋无咎道:“这是我的朋友。” 转向沈碧痕,道:“碧痕,这是丐帮的屈长老。” 沈碧痕背过身去,只作不闻。 屈彪见她神情倨傲,冷冷道:“盘龙魔教有高手混进西安府,姑娘没甚么事,还是不要深夜在外的好。” 晋无咎奇道:“盘龙高手?是谁?” 屈彪道:“黑衣蒙面,一柄金剑……” 沈碧痕回过身来,脱口道:“哥哥在西安府?” 五人同时变色,屈彪道:“你说甚么?” 瞥眼见晋无咎连连摆手,示意沈碧痕不要乱说话,道:“你知道这姑娘是盘龙魔教的人?” 晋无咎双手垂下,无言以对。 沈碧痕道:“你为难他做甚么?他又打不过我,便是知道我的身份,又能怎样?难道杀不了我还自尽不成?” 屈彪道:“你既来投奔帮主,又怎能和这盘龙魔教的妖女同行?” 晋无咎大声道:“碧痕不是妖女!” 屈彪手中木棒在地上重重一撑,又一次道:“你说甚么?” 他手中细棒看似木质实则精钢,触碰到地面,发出“当”的清脆声响。 晋无咎拦在沈碧痕与丐帮五人之间,道:“沈家确实做过很多坏事,但碧痕是好姑娘。” 沈碧痕道:“你……” 她早觉晋无咎对沈家颇有敌意,自冰川镇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一直没有细问,这时见他独夸自己一人,不知该喜该怒。 屈彪道:“哦?这么说来,这位姑娘是想弃暗投明,加入我正道同盟,倒戈对付盘龙魔教了?” 沈碧痕听他言辞中满是嘲讽,道:“呸!你这臭乞丐自以为是,要抓便抓,休想本姑娘求饶。” 晋无咎奇道:“碧痕你快走,屈长老留不住你,你何必给他们擒住?” 沈碧痕却只浅笑嫣然,道:“我若被他们囚禁,你来不来看我?” 晋无咎心道:“丐帮对盘龙那么深的仇怨,你还有工夫开这种玩笑。” 晋无咎见过唐桑榆对阵丐帮崔江二长老,也见过唐桑榆对阵沈碧痕,稍作比较已知丐帮这边不敌,屈彪却把这几句话当作十足挑衅,见沈碧痕盈盈弱质,不信她能厉害得到哪里,从晋无咎身旁穿过,双手持棍一个横扫,向沈碧痕攻去。 晋无咎知他一身蛮力,怕沈碧痕受伤,赶紧又跑到二人中间,张开双臂,拼着粉身碎骨,也要替她挡下这一棍。 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道:“屈长老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后领被人一抓,整个身子被拎出一丈远,却是沈碧痕拉住他一个退避,躲开屈彪这一招棍击。 沈碧痕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没事瞎出甚么头?” 晋无咎道:“我便是不能让别人伤害你。” 忽似想起甚么,道:“小姐姐!是小姐姐的声音!” 丐帮四位低袋弟子侧到一旁,拱手齐道:“帮主,帮主夫人。” 道上走出一男一女,男子样貌清癯,衣裳补丁却一尘不染,手中一根绿油油的细竹棒,女子脸蛋秀美,目光充满灵慧之气,一身白衫,腰间一根白色软鞭,正是卓夏二人。 晋无咎大喜奔前,跪下连连磕头,道:“小哥哥小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们了,分开那么久,我真是,我真是常常挂念你们。” 心神剧荡之下,说话都有些结巴。 沈碧痕不明双方过往,见他磕个不停,心想见个哥哥姐姐而已,何须开心成这个样子? 卓凌寒见他真情流露绝非伪装,道:“起来罢。” 晋无咎这才站起身来,夏语冰见他额头满是灰尘,递上一块手帕,朝他身后沈碧痕看得一眼,两个绝色女子四目一对,同时心道:“她竟生得这般美丽。” 卓凌寒上前一步,道:“姑娘,你当真是盘龙魔教中人?” 沈碧痕没好气道:“是啊,我是魔教妖女,你是名门正派,好了不起么?” 她生来娇纵,出盘龙峡谷后,见惯正道弟子为自己容貌倾倒深陷,对唐桑榆、奚清和、穆飞之辈发自内心的鄙视,眼前屈彪卓凌寒虽咄咄逼人,她一边以言语回击,对二人反不怎么生厌。 晋无咎大惊,又挡在沈碧痕面前跪倒,道:“小哥哥,碧痕不是坏人,求小哥哥……” 沈碧痕抢道:“晋大哥别说了。” 走到近旁扶他起身,柔声又道:“适才我是不想走,否则凭那五个叫化子可留不住我,现下你小哥哥小姐姐出现,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屈彪站在一旁,听沈碧痕说得轻描淡写,心下盛怒,碍于卓凌寒在场,不好发作。 卓凌寒道:“既然姑娘承认自己的身份,便请跟我们走罢。” 晋无咎还想再跪,夏语冰道:“无咎住口,丐帮不是不辨是非之处,你坚称这位姑娘不是坏人,更该让她随我们前去,若是盘龙魔教这些年的恶行当真不关这位姑娘的事,丐帮也绝不容许天下人为难于她,与我们待在一起,这位姑娘反而安全,凌寒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卓凌寒道:“当然。” 夏语冰声音轻柔,却自有一股威严,沈碧痕对这位帮主夫人心生好感,尤其被最后这一声“凌寒哥哥”触动心弦,情不自禁冲她点头,夏语冰回以一笑。 晋无咎两边看看,他对夏语冰深信不疑,眼见沈碧痕全无异议,心知今晚势成骑虎,舍此再无它法,正分神间,听卓凌寒喝道:“甚么人?” 见他仰头望天,顺目光看去,一个熟悉黑影自半空徐徐飘落,停在双方正中,瞧身形正是那日冰川镇外出手相救的“蓐收剑”沈碧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⑦ 沈碧痕道:“哥哥!” 沈碧辰却不说话,直接抽出腰间“蓐收剑”,夜空中登时一道金光,沈碧痕见兄长到来,心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息壤剑”随之出鞘,对晋无咎道:“你站到一边去。” 晋无咎亲见沈碧辰那日视四派掌门若无物,这一次却一言不发,“蓐收剑”已紧握在手,心道:“小哥哥不是那老巫婆能比,碧痕的哥哥看见小哥哥直接便拔剑了,那老巫婆却连人家飞到头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单只这一招“犬牙交错”,已被封得七荤八素不知所云。 二人打斗至此,均只使用兵刃,各有至阳掌力保留,显现出的内力难言伯仲,沈碧辰却稳持“蓐收剑”,在棒风中一穿而越,“打狗棒法”在丐帮中素为帮主一脉单传,看似简单一招,不懂心法单看招式,极难看出棒法中的奥义。 卓凌寒见这招“犬牙交错”仍未奈何得了对方,棒尖稍顿,使“戳”字诀一招“歹戳狗臀”,直点“中脘”、“天枢”二穴,前进同时向右避跃,沈碧辰见他变招华丽,收剑闪身,躲开棒尖两戳,二人各自近得一个身位,相距已在咫尺,左手同时举起。 卓凌寒五指摊开成掌,沈碧辰握拳仅以食中二指相对,各自右手不停,卓凌寒使“转”字诀中一招“恶犬回咬”。 沈碧辰不意他到得如此之快,“蓐收剑”一个横斩,阴力所到之处,卓凌寒不敢硬接,双方再度各退两步,右手兵刃均只蜻蜓点水触及衣襟,左手亦只点到为止,未能一击而实。 卓凌寒棒法精绝,沈碧辰应对同样妙到巅毫,每每转守为攻,皆令对方暗暗叫好,卓凌寒生性沉稳厚重,随年岁增长,功力渐渐精纯,持之以恒的精修苦练,外加蓬莱仙谷受晋太极指点,相比一年前受困穆庄的他,不知不觉间已然脱胎换骨,跻身于一流武人行列。 但他从不以高手自居,遇见任何对手都谨慎待之。沈碧辰还击虽妙,但卓凌寒施放任何一招,从不会冒出“我这一招过去,你还不弃剑投降”之念,总以对方最强抵抗作为准备,也便不会因估计不足而手忙脚乱。 这一点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换作一个飞扬跳脱之人,即便与之同等身手,说不定此时也被沈碧辰出奇制胜。 另一边沈碧痕步法些有滞慢,夏语冰软鞭上盘下旋,找准时机便一个俯冲缠绕,看似边打边退,但沈碧痕喘息声渐渐加重,脚下难以跟上节奏,倒也非是她武功不及,若二人公平交手,五百招内难分高下。 但夏语冰产后已有半年,又得卓凌寒悉心照料,此时身子全然复原,沈碧痕却是翻越秦岭来到这里,加之太白山顶与奚清和激斗两百回合,委实元气大伤。 除此之外另有一层原因,二人所学如出一辙,夏语冰之聪慧天下间无人不知,两招一过已了然于胸,沈碧痕却不免惊骇,想这卓夫人分明从夫,为丐帮中人,为何使出的每招每式,都与家传武学这般相似? 同等功力二人相斗,岂容得她这般分心?她一入西安城便遇丐帮中人,原已打算束手就擒,对双方胜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哪知沈碧辰忽而杀出,二人自小兄妹情深,沈碧辰对她千依百顺,疼爱之心更胜沈墨渊,只怕自己胡乱投降,引得沈碧辰狂性大发,这才咬牙坚持。 晋无咎见夏语冰稍占上风,反而略微宽心,连日相处下来,他与沈碧痕友情深重,对夏沈二人难分轩轾,但沈碧痕手持“息壤剑”,万一失手,夏语冰伤亡难料,反之后者软鞭不易致命,沈碧痕但教落败,无论自己苦苦相求,还是带回丐帮好生安置,都大有转圜余地。 早在二人交手五十招时,夏语冰已知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手中招式刻意放缓,她原本没有杀心,初初看见这张俏若春桃、清如秋菊的绝色容颜,身为女子亦不由心生怜意,再见沈碧痕对晋无咎轻嗔薄怒,显已情根深种,回想起自己曾与卓凌寒的点点滴滴,心头涌上一股柔情。 此后游斗无关胜败,只为令卓沈二人全神切磋,她知卓凌寒如今功力,尚不足以与少林武当顶尖高手相提并论,但除此之外,要找到一个棋逢对手之人已十分难得。 此战过后不论胜败,卓凌寒必大有收获,这向来便是她身为人妇一个极大心愿,否则也不必回到蓬莱仙谷当晚,便带卓凌寒去找晋太极受教。 这时卓沈已拆不下四百招,但二人内力均为同龄人中翘楚,又方当青年精力充沛,四百招后非但没有疲态,反而愈来愈是精神焕发,屈彪五人见卓凌寒迟迟不胜,暗暗焦躁,夏语冰却心下欢喜,出手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道: “屈长老真是急性子,人生一大幸事,便是有恰到好处的对手,你替凌寒哥哥担心着急,凌寒哥哥心里却不知有多高兴,倒是无咎,怎么好像对心上人有些漠不关心?” 她却不知晋无咎半年来的情变,暗想等这一场打完,可得找个时机好好问问。 卓凌寒“打狗棒法”看似只有三十六路,但在丐帮历任帮主使来,无不千变万化,纵使千招过后,亦令对手无从捉摸,但沈碧辰根基扎实,又仗有“蓐收剑”之利,纵不能完全参透棒法玄机,也尽可招架得住。 另一头沈碧辰家传剑法虽有一百四十四招,其实只浓缩为十二式,沈碧痕在太白山使出这路剑法时,奚清和难以摸透,但卓凌寒的眼力,整个武当派除不尘外无出其右,岂是第三代弟子能比?堪堪五百招后,二人深知招式上难分胜败,手上运劲,一攻一守皆虎虎生威。 这一日西安城中起风,一众人除夏语冰沈碧痕外,余人原本觉得舒爽,此时阳力一出,空气中劲风瞬间变暖,连晋无咎都被吸引过去,夏语冰看得清晰,心道:“无咎长于山中,与鸟兽为伴,或许对儿女情长浑然未知,还需假以时日,这些情愫自然而生,倒不用我们替他操心。” 她顺理而推,这番猜测却只对了一半。 卓凌寒右手“打狗棒法”挑戳缠封,左手“降龙十八掌”无坚不摧,沈碧辰亦将家学尽情施展,右手为至阴“直符九天剑”,左手为至阳“琅环碧玉掌”,二人棒剑难解难分,手上招式层出不穷。 沈碧辰起初想以二指相对,以阴制阳以柔克刚,但卓凌寒掌风一到,登觉压迫窒息,只怕指力尚未穿透手掌,对方掌力已将自己指骨震断,不敢托大,运劲手掌,与“降龙十八掌”一对,双方棋逢对手,路旁树叶被掌风带到,“哗哗”之响更盛。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境”,每一次旁观卓凌寒对敌晋太极,皆是招式落败,虽知他内力深厚,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他全力以赴,直到此刻恍如大悟,心道: “小哥哥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每招每式都离不开内力,老爷爷只因为内力全失,小哥哥不能使出全力,但是五分力道下的招式,又怎能和十分力道下的招式相比?同样一招‘或跃在渊’,五分力道打出去,碧痕的哥哥都不用理会,直接以招式相拼就可以,但十分力道打出去,碧痕的哥哥就必须回守自保,这其中的差别,我竟到这时才想明白,当日蓬莱仙谷随便一看,就断言小哥哥不如夏昆仑,可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夏昆仑,夏昆仑……” 一想到“夏昆仑”三字,脑中疑惑又复强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⑧(上) 卓沈二人先以棒剑切磋,又加入真力,再以空手掌法为辅,五百招后仍然相持不下,右手招式渐缓,开始暗中较量内劲,六百招过后,反而成了左手掌力为主,右手辅以干扰,待七百招一过,二人脸上红光大盛,不约而同收起棒剑,跃至半空四掌齐出。 只听震耳欲聋“砰砰”两响,各自落地,连退五步后卸去对方掌力,双掌向下调匀气息,确认均未受伤,夏语冰沈碧痕随即罢斗,各自来到丈夫兄长身边,二女早已无心恋战,手上装模作样,心思全在二男身上。 晋无咎见卓凌寒最后两掌,正是自己学过的“或跃在渊”,心道: “这招‘或跃在渊’在小哥哥掌下,竟有这么大的威力,牟庄大会小哥哥在场的话,猪头怕是要被活活打死,碧痕的哥哥还能接得下来,沈家功夫也当真了不起,难怪任大哥会说,中峰弟子望尘莫及,唉!任大哥,纤纤就快嫁给他了罢……” 卓凌寒拱手道:“阁下武功卓绝,在下七百招内胜不过你,十分佩服。” 沈碧辰双手回礼,道:“卓帮主神技,也令在下大开眼界。” 用的仍是腹语。 卓凌寒道:“在下今日既然不胜,二位这便走罢,他日盘龙峡谷,你我再较高下。” 沈碧辰道:“据在下所知,丐帮自创建以来,从无一任帮主可双手同使‘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而这一阴一阳,恰是我教绝学,在下冒昧,请问卓帮主是否曾得我教高人指点?” 卓凌寒自觉问心无愧,道:“正是。” 沈碧辰道:“原来如此,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卓帮主能否告知?” 卓帮主道:“不能。” 沈碧辰哈哈一笑,道:“卓帮主,你我今日一战不分胜负,但你既受益于我教,对我武功便算熟知,他日待我也摸清你的路数,你便不是我的敌手。” 卓凌寒道:“你盘龙武学先快后慢,而我丐帮武学先慢后快,两相抵消,今日你我打个平手,再见面时,你仍难胜得了我。” 沈碧辰又是哈哈大笑,拱手道:“卓帮主所言甚是,告辞。” 沈碧辰转身欲走,沈碧痕却仍站着不动,双眼只盯着晋无咎,卓凌寒道:“无咎,你是随他们去,还是跟我们走?” 晋无咎回过神来,道:“我跟着小哥哥小姐姐。” 卓凌寒眉色稍和,点头道:“很好。” 夏语冰却道:“凌寒哥哥,让他们道个别罢。” 晋无咎见沈碧痕俏生生立在风中,衣袂飘扬,从包袱中取出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沈碧痕道:“晋大哥,下次见面,我们便是敌人了罢?”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他们,但如果有一日你死在正道同盟手里,我一定跟来陪你,绝不一个人偷生。” 沈碧痕道:“不用啦,能好好活着,何必去死?其实那日我是有想过睡在半山腰,坚持爬到雪山一句话。” 沈碧辰停下脚步侧头看她,见她小嘴微扁神情倔强,叹道:“只怪爹爹与我把你宠坏了。” 沈碧痕轻“哼”一声,道:“我是家中独女,生下我自是拿来宠的,说甚么怪不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回 生离长安⑧(下) 沈碧辰对她撒娇向来没有办法,正色道:“妹妹,将来的事大可从长计议,但这次回家,你爱上晋无咎一事绝不可在教中提及,我也会替你隐瞒。” 沈碧痕道:“喜欢一个人便有这么见不得人么?谁要你来替我隐瞒?” 沈碧辰道:“你离家太久,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史伯伯已经死了。” 沈碧痕惊道:“史伯伯是沈门仅次于爹爹的高手,黄龙圣境哪有人能杀得了他?” 沈碧辰道:“黄龙圣境自然没人。” 沈碧痕道:“那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沈碧辰道:“沈家前去验尸之人回报,史伯伯死于长剑,但创口极为罕见,瞧不出是何门何派所使兵刃,但除此之外,身上另有一处轻微掌伤,验尸之人一口咬定,史伯伯是中了掌法偷袭,才会被长剑穿胸而过。” 沈碧痕道:“掌伤?” 心念一动,道:“难道……” 沈碧辰道:“不错,正是‘降龙十八掌’。” 沈碧痕道:“‘降龙十八掌’的阳刚之力,与哥哥你的‘琅环碧玉掌’旗鼓相当,怎可能只受轻伤?” 沈碧辰道:“妹妹你冰雪聪明,一语中的,身中‘降龙十八掌’,却只受了轻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明白了罢?” 沈碧痕道:“你是说,晋大哥?” 沈碧辰道:“普天之下除他以外,又有谁能将‘降龙十八掌’练得如此似是而非?” 沈碧痕道:“可晋大哥又有甚么能耐偷袭得了史伯伯?” 沈碧辰道:“此事尚无最终定论,沈家还在调查之中,我只问你,若史伯伯真是间接死于晋无咎之手,你站在哪一边?” 沈碧痕默然。 沈碧辰长叹一气,道: “哥哥疼你之心,没人比你懂得,换作江湖风平浪静,你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只要妹妹开心,哥哥便代你开心,可眼下江湖中人沆瀣一气,虽然正道同盟为一体,‘五大十一小’又为一体,看似相互间有些小摩擦,实则同仇敌忾,将我教视作头号大敌。” 沈碧痕低声道:“师门不幸,我教教众作恶多端,才有今日下场,我们沈家清者自清,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就好,况且今日,哥哥你早到了罢?卓夫人说‘丐帮不是不辨是非之处’,我以为可信。” 沈碧辰道:“胡闹!你这么说,是想让爹爹率领沈家叛教,然后投靠丐帮,你便可以天天见到你的晋大哥了?” 沈碧痕道:“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一个字也没说过,你凶巴巴的吓唬人么?” 沈碧辰道:“我教武学百年间被传得神乎其神,爹爹与莫师伯在任府这一战,江湖上势必轩然大波,不知有多少所谓名门正派,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实则觊觎我教绝学。” 沈碧痕道:“我是个弱女子,学的又是‘阴虚’之力,从来便只学了好玩,爹爹也从没指望过要我担负起振兴沈家、振兴我教的重任。” 沈碧辰道:“你我手足情深,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但是妹妹,我必须带你回去。” 沈碧痕道:“今日我自然跟你回去,可明日晋大哥若来找我,我便又跟他走了。” 沈碧辰道:“我教外敌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能与他在一起。” 沈碧痕奇道:“为甚么?我是教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晋大哥武功更是乱七八糟,他日双方开战,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上阵罢?你不去缠着你的玄炎,却来缠着我做甚么?” 沈碧辰道:“你虽无用,晋无咎却大有用处。” 沈碧痕奇道:“晋大哥?你自己说的,他除了爬树啥也不会,能有甚么用处?难道你还担心他带领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爬树入谷么?” 沈碧辰道:“自然不是,但他自有旁人无可取代之处。” 沈碧痕见他意味深长,不知他想了甚么法子,道:“哥哥你想对晋大哥怎样?” 沈碧辰道:“我也不想看你伤心,但是要解我教之危,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等这次回到家中,你要有一阵不能出门了。” 沈碧痕芳心大乱,道:“哥哥,你不要伤害晋大哥,好么?” 说这话时已带了哭腔。 沈碧辰道:“我若今日轻易承诺,万一失言,你定恨我入骨,相比之下,我宁可现下不答允你,让你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来日还有惊喜。” 沈碧痕顿足道:“你到底要怎样对晋大哥?” 沈碧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他有他的用处,我自不会冲进丐帮亲手取他性命,至于将来是死是活,便看他的造化了。” 沈碧痕还想再说,沈碧辰抢道:“碧痕!你可知我教如今是个甚么局面?别的不说,‘寒蝉’、‘施瓖’、‘蒹葭’、‘三生’四洞洞主都已出谷查探。” 沈碧痕秀眉一蹙,微惊道:“这可是西殿十二洞中,武功最高的四位洞主。” 沈碧辰道: “爹爹与莫师伯于蟠龙谷遭遇各大门派伏击,若非得韩洞主以‘冰蠒针’相救,早已坠入万丈深渊摔成肉泥,陶洞主艺高人胆大,光明磊落现身牟庄,更与武当不尘真人棋逢对手,我虽未能与师父照面,但若所料不假,他老人家曾踏足冰川镇,至于其中武功最高的潘洞主,行事素来没个正经,我暂时未能摸透他的形踪。” 沈碧痕心头所挂便只晋无咎一人,听沈碧辰说完这些,随口“哦”得一声。 沈碧辰道:“‘哦’?爹爹与莫师伯九死之中求得一生,究竟是任家设计,还是别派所为,尚且未知之数,眼看我教内忧外患,你不关心爹爹伤势,不关心我教生死存亡,却只想着儿女情长,想着你的晋无咎!” 沈碧痕见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色俱厉,出生至今何曾被他这般训斥过?心里一阵委屈,道:“好,你一定要害晋大哥是么?今日我打不过你,只能跟着你走,若是他有甚么不测,我二话不说陪他去死,你逼死自己的亲妹妹,该满意了罢?” 沈碧辰道:“你当真会陪他去死?” 沈碧痕道:“晋大哥适才的话,你一字不漏全听见了,我若死,他不偷生,他待我如此,我亦待他如此。” 一言甫毕,双手狠狠一甩,再不理沈碧辰,独自当先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① 屈彪带领四名丐帮低袋弟子继续巡夜,晋无咎尾随卓夏,听二人意犹未尽聊起适才激斗,一时插不上话,直至说到那两柄夜光剑,晋无咎越听越不对,道:“小哥哥小姐姐也不认得那两柄剑么?” 卓夏同时回头,夏语冰道:“难道你认得?” 晋无咎心下好生为难,望着地板欲言又止,夏语冰又道:“你是有何难言之隐?” 晋无咎暗自沉吟:“小哥哥小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有些事我不敢对他们说,却也不能欺骗他们,他们若是生气不肯收留我,那也是命里我要四处流浪。” 抬头道:“我自从离开蓬莱仙谷,遇见的人里一大半都和盘龙有关,但是……” 夏语冰接口道:“但是你怕告诉我们,碧痕姑娘会有危险。” 晋无咎点点头,道:“小哥哥小姐姐是要赶我走么?” 夏语冰抿嘴一笑,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问你小哥哥去。” 卓凌寒道:“今日在我们面前,你不出卖碧痕姑娘,他日在碧痕姑娘面前,相信你也一样不会出卖我们。” 晋无咎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不会的。” 卓凌寒道:“重情重义不是坏事,走罢。” 晋无咎见他竟无驱逐之意,喜道:“谢小哥哥收留。” 夏语冰道:“如今整个西安府除了官兵,便是正道同盟,适才那对兄妹,与我们不过打个平手,倘若你小哥哥一声令下,谅他们插翅难飞。” 晋无咎心道:“小姐姐是在提醒我,正道同盟不会滥杀无辜。” 夏语冰察言观色,看出晋无咎已想明这一层,道:“你不愿说,我们自不会逼你,也不会因为这个便弃你不顾,只要你能辨是非善恶,愿意好好做人,丐帮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晋无咎见卓凌寒凛然正气,夏语冰循循善诱,自己不远千里来找二人,所担心者无非两件事:一是卓夏犹对别时不快怀恨在心,坚决与自己划清界限;二是双方开战,自己最在意的两边你死我活。二人短短几句话便令自己释怀,当下再无怀疑,道: “小哥哥小姐姐,我甚么都告诉你们,我相信你们不会伤害纤纤,不会伤害碧痕,我亲眼看见‘剥复双剑’杀了好多好多人,但纤纤碧痕,她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夏语冰笑道:“好了,你好没来由说这些名字,我们哪知谁是纤纤,谁是‘剥复双剑’?” 晋无咎更是诧异,道:“慧宁那老巫婆都知道‘五行剑’,小哥哥小姐姐竟然不知道‘剥复双剑’?” 卓凌寒喝道:“住口!峨眉掌门乃是一代宗师,女中豪杰,你没大没小的胡说甚么?” 晋无咎见他发怒,不敢再叫“老巫婆”,道:“我和碧痕在冰川镇被‘五大十一小’的四个掌门追杀,若不是碧痕的哥哥相救,我们都已经死了。” 卓夏对视一眼,“五大十一小”为佛门十六派,晋无咎竟能说得出这五个字,况且二人亲手将他带出“蓬莱仙境”,对他知根知底,一个独处山林、与鸟兽为伴十年之久的少年,无论说甚么话,总是可信者多,可疑者少。 夏语冰道:“你从冰川镇翻山越岭而来,今日我们先安顿你住下,有甚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卓夏落足之地位于“永宁门”三里之外的赵宅,与栖霞牟庄相似,主人赵礼山为一方土豪,本身并非江湖中人,仰慕丐帮行侠仗义,尤其这些年西安城贴近盘龙峡谷,受盘龙教弟子欺男霸女数不胜数,听说丐帮率领群雄,正道盟主暂扎根西安城,主动邀请武林豪杰入住。 卓夏盛情难却,在此留宿已有将近三月,赵礼山却连一个铜板也不肯收,每回见到有人给钱,辞色间更颇有不悦,卓夏见他待客如此诚恳,只索作罢。 晋无咎跟随卓夏走进赵宅,正门五间,直走一色雪白墙漆,并无朱粉涂饰,门窗细雕,看不出新鲜花样,晋无咎对豪宅全无品味,只觉与牟庄构架相仿,可论及考究程度,又远远不及了。 晋无咎在家仆指引下来到东院一间空房,室内铺设简陋,一床一桌二椅,除此徒有四壁,晋无咎却不怨怼,连日里流落田野山间,能有一间盖住清楚,否则现下一打岔,我便再也记不得自己说到哪里、要说甚么了。” 午餐时三人共桌,夏语冰道:“凌寒哥哥,无咎与我们一别半年,遇到的事桩桩件件与盘龙脱不了干系,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卓凌寒知她想起晋太极,微微点头,晋无咎却不知他们说的甚么。 午后,卓凌寒有些事务处理,夏语冰毕竟不是晋无咎的长辈,算年龄只比他大得一岁,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在院中随处找张石桌,晋无咎原本有话要说,坐在面前只等有问必答。 夏语冰道:“午前你只顾我与你小哥哥,说的尽是江湖中事,午后便由小姐姐来帮帮你罢。” 晋无咎奇道:“帮我?” 夏语冰道:“昨日你对沈姑娘字字肺腑,短短半年间,你竟能懂得人情世故这样深奥的道理。” 有关六大门派上峰莫沈,中峰任夏,下峰姚归,夏语冰得知沈碧痕的身份,顺理成章将“碧痕姑娘”的称谓改作“沈姑娘”。 晋无咎喃喃道:“这些道理很深奥么?” 夏语冰点头道:“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懂得的道理,看得出你对纤纤姑娘用情至深,小姐姐是过来人,你有甚么难解之结,也许小姐姐可以帮得上忙。” 晋无咎见她说得温柔,一个动情,又是泪水夺眶而出,将与纤纤的相处情由和盘托出。 夏语冰从头到尾不出一言,直待晋无咎说到任府负气而走,知道二人故事至此完结,轻叹一声,道:“无咎,你接下来有甚么打算?” 晋无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夏语冰问起,才支支吾吾道: “我也不知道,离开蓬莱仙谷后,我无家可归,小姐姐给我的金锭花得没了,只能像‘蓬莱仙境’中那样,夜里睡在树上,饿了摘些果子吃,这些日子又花了碧痕的钱,我想要还给她,却不知道去哪里挣银子,一心想着投靠小哥哥小姐姐。” 夏语冰道:“那么你可知道,纤纤姑娘对你也曾有过超出兄妹的感情,是你又亲手将她推给她的师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② 这一句话有如雷轰电击,晋无咎连连摆手,道:“不可能的小姐姐!我对纤纤真的很好很好,为了她我可以连命都不要,我和她在一起的四个多月里,我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如果她肯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便死了也是开心的,又怎么会把她推给任大哥呢?” 他心情激动,一句话说得老长,说到最后,心知夏语冰绝不会欺骗自己,声音随之低了下来。 夏语冰这才嫣然一笑,眼望面前一棵银杏,道:“你在‘蓬莱仙境’一住十年,坐井观天,只道死生是天大的事,但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刀口舔血,远的不说,单你自己在任府看到的情景……” 晋无咎回想起铸剑炉旁尸积如山的场面,不由打出一个寒噤,听夏语冰幽幽续道:“……生命有时便是这般脆弱,你以为只需搭上一条性命,凡事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却又知不知道活着的人照样活着,不会因为你丢掉一条性命而改变甚么。” 晋无咎低头沉思,细细品味话中玄机。 夏语冰待他再次抬头,知道他已想明这一层意思,目光中微示嘉许,又道:“若是小姐姐我早几年离开蓬莱仙谷,又或者晚几年认识你小哥哥,相信江湖中愿意为我去死的人也不会少。” 晋无咎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便愿意为小哥哥小姐姐去死。” 夏语冰见他前言不搭后语,懒得指正,一笑而过,道:“沈姑娘俏丽动人,小姐姐昨晚亲眼看见,纤纤姑娘虽然素未谋面,但听你描述,也有闭月羞花的容貌,都是如你所言‘很好很好的姑娘’,你肯为她们而死,焉知没有别人也肯为她们而死?” 晋无咎道:“我,我不知道,不过,那也应该是很多的罢……” 夏语冰道:“这便是了,既然你仅仅是其中一个,她又只能嫁给一人,那个人为何非要是你不可?” 晋无咎目瞪口呆,这些道理原本简单至极,但他竟从来不曾听过,亦从来不曾想过,夏语冰又道: “每个女子,年轻时都曾有过幻想,幻想能有一个英雄来迎娶自己,不少女子出身贫寒,身不由己,受礼法所迫,不得已接受父母之命,但这英雄美梦,却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有的。” 晋无咎若有所思,道:“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小姐姐去死,小姐姐却只嫁给了小哥哥。” 夏语冰道:“你能懂得这些,那便再好不过,若非你小哥哥武功不凡,人所敬佩,便是待小姐姐再好十倍,小姐姐也看他不上。” 晋无咎道:“可是碧痕……” 夏语冰道: “纤纤姑娘起初对你,又何尝没有爱慕之心?可是无咎,你好逸恶劳,贪玩成性,换作你是纤纤姑娘,一边是胸怀大志的任家少主,一边是游手好闲的山野少年,你是愿意追随师哥一起努力,衣食无忧宿餐不愁,还是愿意跟着无咎哥哥颠沛流离,以枝为榻以果为食?你与纤纤姑娘年岁相仿阅历相似,她起初与你投缘,若在之后的四个月中,你能让她看见一星半点希望,她都可能追随你去蓬莱仙谷,你自可说你有沈姑娘喜欢,可你继续这般不务正业,焉知明日的沈姑娘不会是今日的纤纤姑娘?你二人闯荡江湖,就算有花不完的银子,一有人欺到头上,你便让妻子出去打斗,自己在一旁做缩头乌龟,一次两次或许无妨,日子久了,你又怎知沈姑娘不会厌倦?蓬莱仙谷中小哥哥小姐姐逼你习武读书,现下你能明白我们的苦心了么?” 晋无咎汗泪齐下,回想黄龙圣境中,自己在“华表宫”多半刻都待不下去,直至纤纤放弃自己,此时想来才深自懊悔,夏语冰道: “你今日失去纤纤姑娘,若能因此醍醐灌,还是我先问?” 晋无咎道:“小姐姐,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一边说着,取出纤纤拓写的那幅字画。 夏语冰见字画被撕成四块,上边水痕显眼,知道为泪滴所成,也不追问,免得令他伤心,很快被内容吸引,秀眉紧蹙。 晋无咎说出心中疑惑,道:“小姐姐,我在蓬莱仙谷的时候,亲眼看见夏昆……亲眼看见你爹爹折磨老爷爷,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再出现,但送饭的人说他一直都在谷中,直到二月前后方才离去。” 夏语冰点点头,道:“爹爹陪了我整个正月,此事确然无疑。” 晋无咎道:“但纤纤和任大哥的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们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纤纤竟是小姐姐的亲妹妹,可是这其中的道理,却怎么也说不通。” 夏语冰一言不发,将四块碎片重新折叠,交还给晋无咎时,身子已在微微颤抖,晋无咎伸手接过,道:“小姐姐,纤纤惟一留给我的便是这幅字画,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把它交给你,但无论何时你只要想看,只要吩咐一声就好。” 夏语冰恍若不闻,只喃喃道:“为何穆庄最后一日,我会生出那样的古怪念头……” 晋无咎不知她口中“穆庄”、“古怪念头”分别为何,见她神情大变,小心翼翼道:“小姐姐。” 夏语冰回过神来,道:“无咎,我有些事要与你小哥哥商量,你今日先自己温习小哥哥教过你的功课,晚些我们自会安排人手教你。” 晋无咎道:“是。” 晋无咎目送她匆匆离去,心道: “小姐姐不愧是小姐姐,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必是想到了甚么,之所以不告诉我,多半也是为我着想,啊是了,小姐姐还想着我可能会和碧痕结为夫妻,他们都要杀碧痕的爹爹,所以这些事不让我知道,也是不想我到时为难,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总是很好的。” 一想到“结为夫妻”四字,赶紧止住思绪,溜回房间,坐在床上运功打坐。 他所学甚是粗浅,半年来又忘记一些,只小半个时辰,真气流转便已完成,又来到院中,反复演练惟独学会的一招“或跃在渊”。 “降龙十八掌”至阳至刚,几下过后已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回想昨夜卓沈之战,心道:“小哥哥与碧痕的哥哥打到七百招后还能这么精神,自是日夜苦练的成果,我只要每日不停修习,终有一天也能有小哥哥这样的功力。” 当晚,卓凌寒来到这一院中,将晋无咎这一套残缺不全的内功心法又再完整传授一遍,晋无咎见他疲乏之余不忘自己,好生过意不去,连连跪拜,道:“谢谢小哥哥,无咎一定勤加练习。” 卓凌寒扶起他,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肯用功便好,以后见了我和你小姐姐,不要动不动便下跪。” 晋无咎道:“是。” 待卓凌寒离开,晋无咎在房中重复一遍,完后全身筋骨舒适,忍不住便要去院中挥掌试试效果,却怕吵到别人休息,躺在床上,深觉这一日甚是踏实,不多时也便睡了。 ------------------------------------------------------------------------------------------------- 次日一早,晋无咎在院中小试身手,赵宅没有木板砖头,一花一叶不宜损毁,只能凌空出掌,一天下来,掌风相隔五尺已能带动草皮,自知微有进益,不胜自喜,练功固然过程艰辛,但收获时的满足亦非寻常可比,这种体会竟到此时方知。 晚餐过后,晋无咎意犹未尽,再练一会,见卓凌寒站在身后,不知到了多久,上前道:“小哥哥。” 卓凌寒点点头,道:“你悟性很高,我在身后瞧了许久,这招‘或跃在渊’的要领你已基本掌握,只待功力慢慢增加,这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晋无咎道:“是。” 卓凌寒见他汗流浃背,道:“你今日太累,明日留些体力,我来传你新的掌法。” 晋无咎大喜,道:“是,多谢小哥哥。” 卓凌寒回到自己一院,推门进入卧房,夏语冰刚把不满半岁的爱子哄到睡着,见丈夫回来,轻轻“嘘”得一声,又将他拉出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③ 这一晚当空无月,夫妇二人并坐于台阶上,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是打算把‘降龙十八掌’尽数传给无咎么?” 卓凌寒道:“当年太极公全心教我妻子,如今我也全心教他孙儿,大丈夫在世,原该知恩图报。” 夏语冰抿嘴一笑,道:“让你用生平绝学来替我报恩,听上去倒是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 卓凌寒亦笑道:“你我之间,还分甚么彼此?无咎本性不坏,对我俩又是一片真诚。” 见夏语冰不言,又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夏语冰道:“那倒没有,无咎本性不坏不假,可你看他取船家性命,偷袭史宗桦,都是放而不收,一心置对方于死地。” 卓凌寒一凛,道:“正是,他把我俩视作恩人才会如此,但心中是非观念十分薄弱,他待朋友一片赤诚,待其他人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夏语冰道:“我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卓凌寒道:“那依你所见,我是不该传授更多掌法?” 夏语冰侧头白他一眼,道:“你堂堂丐帮帮主,岂可言而无信?” 卓凌寒道:“可是……” 夏语冰道:“白天一有工夫,我会找人教他多读些书,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出手便不会不分场合,不知轻重。” 卓凌寒将手放在爱妻手背之上,道:“你费心了,也不知道无咎这一次能坚持多久。” 夏语冰道:“无咎这一次创伤,在你我看来不过人生路上一段插曲,可他眼中天空实在狭小,这样的打击可说沉重,若不能因此醒悟,我们以后怕也不必为他操心。” 二人抬眼观星,沉默半晌,卓凌寒道:“自从无咎说到‘昆仑仙境’,你便一直闷闷不乐,我怕你心烦也没敢多问,现下过了两天,你想到答案了么?难道那个纤纤,当真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夏语冰摇摇头,道:“爹爹对妈妈一往情深,这一生都不会再娶,况且纤纤姑娘比我只小五岁,那时候妈妈还在世,与爹爹形影不离,爹爹哪来的工夫溜去昆仑,生出这么个女儿来?” 卓凌寒道:“说得也是,或许只是重名之人。” 夏语冰仍是摇头,道:“倘若两个夏昆仑相互陌生,重名还有可能,可若两家本身大有关联,已有一个孩子取名作‘夏昆仑’,另一个还取这名字,岂不有违常理?” 卓凌寒道:“两家本身大有关联?何以见得?” 夏语冰却不回答,只轻轻叹一口气,卓凌寒奇道:“冰儿你怎么了?” 夏语冰道:“师父被盘龙害得不浅,凌寒哥哥你也对盘龙恨之入骨,如今忽然得知,爹爹竟与盘龙扯上关联,我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卓凌寒揽住她腰,道:“冰儿你想哪里去了?我对那沈碧痕都能如此,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妻子?” 夏语冰将头倚在他的肩上,道:“‘火浣布手’与‘五芝玄涧手’是爹爹随身之物,这两个名字绝非无咎可以信口编出,纤纤赠予无咎那幅拓写字画中,便有‘火浣布’与‘五芝玄涧’之名,这两样都是仙界之物,若非亲耳听见,料他不会联想到爹爹的双手兵刃。” 卓凌寒道:“有没有可能是太极公说的?” 夏语冰道:“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你瞧前日他乍见我们的欣喜之情,对我们说起半年过往前也曾有过犹豫,若非真心拜服于你我,这些事情我们到现在一件也不知晓,无咎从小没有接触过尔虞我诈,单凭这半年阅历便能骗得过我,我也枉被江湖同道叫一声‘女中诸葛’了。” 卓凌寒道:“这倒是事实,但愿弛儿将来像你一般聪明,像我可就糟了。” 夏语冰吃吃笑道:“像你有甚么不好?将来也娶一个貌美如花、聪明绝过男儿不可轻易下跪,有话便说。” 晋无咎仍只不起,道:“无咎诚心诚意,想拜小哥哥为师。” 卓凌寒眉色登和,道:“原来如此。” 晋无咎道:“求小哥哥答允,无咎既然学会‘降龙十八掌’,一定尽心尽力为丐帮做事,为小哥哥小姐姐分忧。” 卓凌寒道:“此事不急,我要收徒,须得经过师父他老人家同意,在那之前,你仍以‘小哥哥’、‘小姐姐’相称。”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我也正好有一件事忘了对小哥哥小姐姐说,老帮主在成都府救了我和纤纤一命,我也挂念他得紧,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老人家。” 卓凌寒又惊又喜,道:“你见过师父?” 那日晋无咎道述别来情由,只挑与盘龙教有关部分详叙,班陆离唐桑榆同属正道中人,晋无咎省略而过,直到这时才说了出来。 卓凌寒早已听闻唐桑榆在牟庄被丐帮六袋弟子齐高痛打一顿,其时不知这齐高甚么来头,亦忍不住拍手称快,耳听得唐桑榆不知悔改,之后又做这许多无耻之事,道:“唐桑榆身为崇印方丈亲传弟子,竟这般不知自爱,师父教训得好。” 又道:“牟庄大会我也听丐帮弟子言道,你把唐桑榆戏弄得不轻,那人不过跳梁小丑,你学会‘降龙十八掌’,只消持之以恒,不出三年,他便不是你的对手,到时你也不必躲着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④ 晋无咎嘴张老大,道:“我,我以后能打得过猪头?” 卓凌寒道:“这有何难?唐桑榆心浮气躁,只学崇印方丈一点皮毛便敢下山创派,拿来欺负一般角色倒是可以,遇见一流高手,简直不堪一击。” 他深鄙唐桑榆为人,听晋无咎唤之“猪头”,一笑而过未加制止。 又过忽忽二十日,晋无咎反复习练,越来越是得心应手,第二十日晚,晋无咎将一整套“降龙十八掌”从头到尾流畅打完,中间竟无半分滞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洗浴完回到房中,又拿出那幅字画,想起与纤纤在一起时的过往点滴,只觉恍如隔世,耳畔回旋那一声声娇滴滴的“无咎哥哥”,面带微笑,双眶含泪,这一次却没有再滴下来。 想起沈碧痕,长叹一气,心道:“只盼碧痕赶紧忘了我罢,她们都是那么好的姑娘,纤纤有了任大哥,碧痕也该嫁给像小哥哥那样优秀的人才合适,我快二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哪里配得上人家?” 一阵悲凉涌上,又自言自语道:“小姐姐对我说过,只要我肯努力,多少岁开始都不算晚,我若自暴自弃,再过二十年,也是一般的瞧不起自己。” ------------------------------------------------------------------------------------------------- 次日午后,卞谦正在前院教晋无咎读书,走来一个污衣派弟子,道:“佛门十五派掌门前来,卓帮主传令,丐帮弟子入北厅集合。” 卞谦道一声“是”,让晋无咎独自温习。 晋无咎见污衣派弟子神色惊慌,道:“小哥哥教我武功,卞大哥教我读书,我也算是半个丐帮弟子,让我跟二位大哥一同前去,成么?” 二弟子对视一眼,卞谦道:“那晋兄弟随我们来。” 东院北厅相隔不远,沿狭长走道,在花树间几下穿行,虽一路九曲,但每次都走不几步,算下来总长不过百余步路。 北厅为普通会客装饰,全无牟庄足底生莲的匠意,门窗墙地皆为素色,卓夏二人并排坐于主位,身后留出一大块空地,站得已有不下三四十名丐帮弟子。 面前左右两排座椅纵放,十五座全无虚席,身后各一至三名弟子不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虎视眈眈,有的嬉皮笑脸,衣饰兵刃各不相同,看来出自不同门派。 晋无咎一入厅内,便认出唐桑榆钱锐师徒、慧宁安歌儿师徒、闻达、宁伯庸、熊泰行,这七人均位于左首边,晋无咎与两名弟子沿左侧墙角而入,从五人身后经过,来到后排站定,各派掌门眼中只有卓夏,对横竖成排的虾兵蟹将一脸鄙夷不屑,更无人留意到晋无咎已在其中。 一个满脸横肉、皮肤上尽是斑点的中年壮汉道:“怎么?人还来个不停了?是想要倚多为胜么?” 卓凌寒认得这人是庐山派掌门汤洪海,双手“三叠五老锤”也是武林中叫得响的,因双锤分别雕有庐山名景“三叠泉”与“五老峰”而得名,向他一拱手,道:“汤掌门此言差矣,就近丐帮弟子齐聚于此,这是丐帮待客之道,与倚多为胜何干?” 汤洪海冷冷道:“天底下有人的地方便有你丐帮弟子,一个个的喊来,今日这事还谈不谈了?” 卓凌寒道:“汤掌门有话但讲无妨,若有弟子打断,在下自会管教约束。” 卓凌寒其时刚过完二十二岁生辰,便是十五派掌门中年纪最轻的唐桑榆都要大出两岁,众人料他乳臭未干,在终南山上议定,一见面便给他个下马威,令他心生敬畏,孰料两句话一过,卓凌寒应对坦然,不怒自威,汤洪海“哼”得一声,竟说不下去。 慧宁对身旁一年长男子道:“周师兄,我们这十五派以你为首,便由你来说罢。” 这年长男子是五台门掌门周子鱼,是年五十有三,双颊圆鼓一脸慈态,常持一根雪亮棍棒,足有一人身高,周体细滑,得轻松,如今天下正道盟约已成,丐帮这盟主之位也已到手,再来大义凛然说这些风凉话,怕是难以取信于人。” 夏语冰笑道:“那么各位掌门忿忿不平的,究竟是未受邀请这样的误会,还是未能成为盟主这样的遗憾?” 众掌门久闻夏语冰聪颖,初见她只如盈盈少女,与卓凌寒一般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小口一张,第一句话便教众人难以应答,若是选了前者,等于承认此事一场误会,若是选了后者,又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慧宁道:“好,很好,我‘五大十一小’只道自己甚么时候成了天下正道的敌人,这才齐聚终南山,卓帮主卓夫人却只说是‘误会’,这两个字用来打发我们可以,传到天下人的耳中,不免会说卓帮主这盟主之位名不副实,只因忌惮我佛门武学,这才不敢邀请我等到场。” 夏语冰嫣然一笑,道:“那还不简单么?你们中间选出个最厉害的,与凌寒哥哥比试一场不就是了?” 她见来的只有十五派,说起话来有恃无恐。 慧宁被她一语挤兑,登时没了主意,未得少林在场,余下十五派能否对抗丐帮两大绝学,心下实在没有把握,虽说真要推溯起卓凌寒成名,是从率领丐帮协助平定青海之乱而始,至于“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练得怎样,这许多年过去,在江湖上并无成名战绩可供辅证。 可夏语冰直言接受挑战,佛门一旦落败,便是个灰头土脸的局面,见她笑得甜美无邪,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直中软肋,道:“久闻卓夫人文武双全,贫尼想要请教一二。” 她以峨眉掌门之尊,对夏语冰说出“请教”二字,已是自降身份,言下之意,你伶牙俐齿,却不知手上功夫如何? 冰封镇外,晋无咎亲见沈碧痕差点死于慧宁之手,虽说沈碧痕与夏语冰交手时全无胜机,他却能看出为体力不支所致,听慧宁直接邀战,大是慌张,心道:“小姐姐千万不能应战,她不是这老巫婆的对手。” 既是脑中盘桓,并无旁人听见,这一声“老巫婆”他便叫得行云流水。 夏语冰咯咯笑道:“师太可抬举啦,我只是晚辈,岂敢与师太交手?就算要打,我也只配与师太的弟子们切磋。” 晋无咎心道:“这就对了,老巫婆的徒弟武功稀松平常得紧,小姐姐打她便和打着玩似的,也对,小姐姐那么聪明,哪里用得着我担心?” 安歌儿道:“既然如此,峨眉安歌儿,愿意领教卓夫人高招。” 慧宁一摆手,她见夏语冰主动邀战安歌儿,又忍不住犹疑,换作此次出峨眉山之前,夏语冰想与安歌儿切磋,正是求之不得,慧宁对自己这个弟子甚为钟爱,在与各派论剑之时,便是男弟子中能胜得过安歌儿的亦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女弟子。 在她眼中,同辈女子想要挑战安歌儿,无异于自取其辱,但这次下山,着实被沈碧痕吓了一跳,沈碧辰更是技惊四派掌门,加之在她心中先入为主,总觉得丐帮与盘龙教勾结,竟不敢让安歌儿应战,道: “卓夫人与卓帮主并排而坐,那自然与贫尼也是平辈,贫尼唤座下弟子接战,岂非对丐帮不敬?” 门口忽一人道:“师太所言甚是,若要算起辈分,丐帮帮主夫人确实该与师太平辈。” 慧宁听见门口有人附和,心头一喜,暗想一对一的较量,夏语冰这黄毛丫头还不被我手到擒来?唐桑榆却脸色大变,门口走入的男子白皙透粉,鼻唇娇嫩,细论其美貌,几可与夏语冰相提并论,正是曾于牟庄令铜砂派师徒三人铩羽而归的丐帮六袋弟子齐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⑤ 卓夏对视一眼,不知齐高不呼而至,说出这么句话有何深意,齐高在牟庄大会立下大功,卓凌寒询问他师承来历,想着若是门室清白,便直升他为八袋。 齐高却拒不领受,说自己师尊不便透露,牟庄这一出手,必被天下人认为身份可疑,尤其打得铜砂派二弟子付长昆终生残废,若再升袋,丐帮难以向铜砂、少林二派乃至天下正道武林交代,自己无心争取更高地位,在帮中背负六袋足矣,绝不参与到丐帮大事中去。 卓凌寒见他拒意坚决,想此事尽可从长计议,也便没有强求,谁知他竟又在这时出现。 卓凌寒素闻慧宁长剑狠辣,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妻子冒险,正想开口婉拒,夏语冰摇头暗止,示意且听齐高还有甚么话说,她知齐高必是站在自己一边,却猜不透他称自己与慧宁平辈,究竟有何用意? 慧宁见是个俊美的青年男子,背负六袋,心下一凛,暗道:“莫非这人便是齐高?哼!便是齐高又能怎样?能胜得过唐桑榆那草包,却未必能胜得过贫尼。” 冷冷道:“既然丐帮弟子也这么说,那是觉得贫尼和卓夫人公平对决并无不妥了?” 唐桑榆一路上对安歌儿眉来眼去,她内心厌恶之极,如非碍于崇印颜面,早已发作几十回了。 齐高道:“倒也没有甚么不妥,至于这‘公平’二字嘛,总是不沾边了。” 慧宁道:“有何不公平?” 齐高道:“卓夫人产后体虚,江湖上无人不知,师太若要公平,除非,除非……” 慧宁道:“除非怎样?” 齐高道:“除非师太也生个孩子。” 此言一出,丐帮弟子哄堂大笑,便连十五派这边亦忍俊不禁,卓凌寒想要喝止,却怕一个开口便要笑出声来。 慧宁大怒,一个箭步,大厅更增亮泽,正是“瑶池剑”泛出蓝绿弱光,已横在齐高喉间,道:“你亵渎佛门,口无遮拦,当真是活腻了么?” 众人眼前一闪,见齐高步步向前,竟穿越剑锋而过,厅中惟有卓凌寒看出,他是以极快速度向右侧跃半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回,众人双眼跟不上他的身法,只道他竟有不死之身。 齐高走过慧宁身边,冷冷道:“峨眉一代不如一代,这柄‘瑶池’传到师太手中,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一边一字一顿吐出,一边微笑摇头神色鄙夷。 卓凌寒见慧宁恼羞成怒,知她性情刚烈,再不阻止,怕她脸上难看,喝道:“住口!对师太不得无礼。” 齐高道:“是,帮主。” 回头道:“晚辈多多得罪,请师太见谅。” 慧宁当众受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见齐高转身,把心一横,“瑶池剑”朝他当胸刺去,心想今日是你丐帮弟子率先挑衅,被我杀了也是咎由自取,卓凌寒要翻脸便翻脸,此间佛门十五派掌门尽在,论人数论武功,至少在这厅中,自己这边也不落下风。 “瑶池剑”刚到胸前寸许,齐高右手食中二指齐出,慧宁手腕处“太渊”、“大陵”、“神门”三处穴道同时被一道阴寒至极的劲力拂中。 说是同时,齐高毕竟两指紧并,只有一分力道,只因速度实在太快,慧宁竟觉不出先后之别,手上再无劲力,软绵绵垂于身边,“瑶池剑”自然下落,被齐高二指夹住剑身。 齐高手上一个翻转,握住剑柄,递到卓夏二人面前,道:“帮主,帮主夫人。” 卓凌寒接过长剑,道:“你先退下。” 齐高道:“是。” 走入丐帮弟子之列,见最后排站着晋无咎,眼神冲他打个招呼,来到他的身旁。 晋无咎曾于牟庄亲见他大显威风,一直深觉钦佩,这时又狠狠教训慧宁一通,更加好感倍增,心道:“这老巫婆那日差点杀了碧痕,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碧痕的哥哥怎么揍她,小哥哥又是帮主身份不便动手,齐大哥来得正是时候。” 卓凌寒双手托剑,交到慧宁面前,道:“师太,弟子多有得罪,在下定当严加管教。” 慧宁“哼”得一声,伸左手抢过,触剑刹那,一股雄浑内力自剑身传至左掌,沿左臂、胸口、右臂,来到右腕,三处被封穴道经这股内力一冲,登时解开。 只这一招,慧宁已知卓凌寒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峨眉派与丐帮虽已闹僵,但卓凌寒此举,终是最大限度挽回自己颜面,慧宁将“瑶池剑”交到右手,一提一放,伴随弱光隐没回入鞘中,脸色铁青回到座位。 厅中除夏语冰齐高外,余人皆道慧宁自己解穴,更有人以为她从头到尾未被拂中,只不过一着不慎中了齐高暗算,方致手臂酸麻,稍一休息又已复原。 卓凌寒回到座位,向众掌门一拱手,道: “丐帮召开牟庄大会,全无对佛门不敬之意,更无争夺盟主之心,牟庄大会正道同盟愿拥立丐帮为首,原也是看重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所到处无不行侠仗义,而非在下一人的武功,否则的话,莫说今日到场的各位掌门,便是当日武当不尘真人、崆峒国掌门、昆仑米掌门、青城余掌门、齐云纪掌门、龙虎闵掌门,资历武功哪一样不在晚辈之上?” 卓凌寒说的四派都是道教门派,慧宁心知不尘与崇印齐名,余下崆峒派国丙戎、昆仑派米景开、青城派余念裘、齐云派纪捷、龙虎派闵图亥却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与卓凌寒那是难望项背。 想到此次下山,在沈碧辰卓凌寒处先后碰壁,那齐高看来亦与二人年岁相若,江湖后辈中竟出现这许多了不起的人物,至于卓凌寒沈碧辰于西安城“永宁门”处大战七百回合不分胜败,慧宁自是全然不知。 卓凌寒又道:“生出这种误会,在下身为丐帮帮主难辞其咎,原该亲上各大门派,向各位掌门诚表歉意,可盟中事物实在繁忙,在下难以抽身,今日各位既然齐聚西安府,何不冰释前嫌?在下也代表正道同盟,诚心邀请各派加入,为剿灭盘龙魔教出一份力。” 众掌门面面相觑,此时少林不在,单论江湖声望,十五派中并无一派能与丐帮相提并论,卓凌寒虽为后辈,但手握天下第一大帮,又号令天下正道同盟,说出这样的话,已算得上礼贤下士,听他直言邀请,所有目光又都聚焦在几个大派掌门身上。 周子鱼道:“此事先不着急,既然卓帮主还把‘五大十一小’视作正道门派,这第一件事,我们算是有了答案,可第二件事又要严重得多,卓帮主若不能给各派掌门一个满意答复,只怕丐帮有心邀请,我们却不敢加入。” 卓凌寒仍道:“周掌门请讲。” 周子鱼道:“卓帮主快人快语,在下便直言了,卓帮主可知,丐帮弟子中有人勾结盘龙魔教,残杀我正道中人?” 后排丐帮弟子尽皆动容,卓凌寒脸色一变,与妻子互换一个眼神,道:“不知周掌门说的是哪一位丐帮弟子?” 周子鱼道:“如此说来,卓帮主是并不知情了?还是说已然知情,却有意维护?” 卓凌寒道:“丐帮弟子十万之众,难免一时不察,令个别宵小之徒得以混杂其间,但丐帮自有律法,只要周掌门拿出真凭实据,在下必定依照帮规,绝不姑息。” 慧宁道:“卓帮主说得好听,可在下说的那个丐帮弟子,会使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怕不是个别宵小那么简单。” 卓凌寒道:“周掌门有所不知,丐帮一脉单传的武学实只‘打狗棒法’一项,至于‘降龙十八掌’,师父与在下有时兴起,随意传个一掌两掌,却也不是甚么稀奇之事。” 慧宁道:“卓帮主推得好不干净!可不论如何,丐帮弟子与魔教妖女出双入对,搂搂抱抱,此事贫尼与座下弟子亲眼所见,又有闻师兄、宁师兄、熊师兄三人从旁目睹,相信卓帮主不会不信罢?” 晋无咎一直留意前排动静,听到这里才知周子鱼说的自己。 卓凌寒道:“四位掌门的话自然可信,在下事后必定彻查此事,尽快给各位掌门一个交代。” 慧宁道:“多久为限?” 卓凌寒大致猜出她言语所指是晋无咎,思忖四派以掌门之尊,对一个后辈女子痛下杀手,已是枉为佛门中人,换作少林派得道高僧,断不会如此不由分说,此事惊动十五派,本不宜妄下定论,想回头再找晋无咎弄个明白,谁知慧宁得寸进尺,心底涌上一股狂傲之气,道: “只要四位掌门告知时间地点,在下自会命丐帮弟子层层追问,至于多久为限,恕在下答不上来。” 慧宁哈哈笑道:“卓帮主可真会说笑,不设期限,难不成要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过世了再给交代不成?” 晋无咎见双方僵持,卓凌寒难以应对,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正想出列,夏语冰忽道:“我却有个问题,想要问问师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⑥ 慧宁见夏语冰开口,知她看似天真烂漫毫无机心,实则辞色锋利极难对付,心中暗自提防,道:“卓夫人有话便讲。” 夏语冰道:“师太与三位师伯亲眼目睹丐帮弟子与魔教妖女出双入对?” 慧宁心里发笑,暗想我还道你有何圈套,此事千真万确,哪还由得你抵赖?道:“不错,当天五个人十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夏语冰道:“这一男一女亲口承认,自己是丐帮弟子盘龙教众么?” 慧宁道:“做出这种事情,谅他们也不敢承认。” 夏语冰道:“那师太是如何确认二人身份?”慧宁反问道:“难道‘降龙十八掌’除了丐帮,竟还会在我峨眉出现不成?” 夏语冰笑道:“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光明正大,江湖中无人不识,师太以峨眉掌教之尊,认得出‘降龙十八掌’并不奇怪,但是……” 晋无咎听到这里,深佩夏语冰一针见血,他早在冰川镇时便已百思不得其解,以“五行剑”之隐秘,竟会被慧宁一语道破,眼看夏语冰就要问起,正想看看慧宁如何解释。 慧宁已隐隐觉得不对,可事既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但是甚么?” 果然夏语冰道:“但是盘龙峡谷中峰上峰极其隐秘,我正道同盟在下峰已有内应,却至今探不到中峰以上,对盘龙武学更是一概不知,那么师太又该如何得知对方为魔教妖女?难道是丐帮弟子对师太说,我搂抱着的是个盘龙教众,还是那女子主动告知?” “五大十一小”中,仅有峨眉、梵净、狼山、鸡足、衡山,五派识得“五行剑”,实是关乎五派内部一桩重大秘密,慧宁正是通过“息壤剑”认出沈碧痕,其间因果却万万不能于此间说出,道:“你丐帮认不出盘龙魔教的武功招式,可不代表我峨眉认不出。” 夏语冰道:“认不出盘龙武学的,可不只我丐帮,正道盟约结成也已有些时日,丐帮曾向各门各派请教,均对盘龙武学一无所知,没想到师太竟然认得,那可真是天下正道之幸,看来攻入盘龙峡谷指日可待。” 慧宁冷冷道:“峨眉可没说过要加入你们。” 夏语冰观变全厅,已知五台普陀九华三派均不知情,盈盈笑道:“师太既能一眼看穿盘龙武学,又不肯加入我正道同盟,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江湖中人异想天开,竟要以为……” 慧宁森然道:“以为甚么?” 夏语冰道:“没甚么,峨眉是江湖大派,只要自己光明磊落,何必理会那些没见识的闲言闲语?” 心知这番对话一过,“五大十一小”中已有裂痕,纵然在这厅中共同进退,离开后亦必有一番追问,抿嘴一笑,不再言语。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呵呵,卓夫人巧舌善辩,戚某早有耳闻,不过嘛,峨眉有自己的门派机密,实也正常,照戚某的意思,丐帮弟子和魔教妖女勾结总是事实,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丐帮不如就给出个最晚期限,那也不必劳神费思,操心着要把罪过推给哪门哪派,如此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这人是狼山派掌门戚南通,但凡武林中人,无一不知他说话阴阳怪气绵里带刺,每句话前必带“呵呵”二字,便似没了“呵呵”便不会说话,一柄“支云剑”削铁如泥,曾令不少高手饮恨蒙羞,至于剑上造诣如何,江湖传闻却不见多。 慧宁接口道:“不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也不知做出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魔教妖女不知廉耻诱之以色,身为丐帮弟子,非但不手刃妖女,还卿卿我我同生共死,这便是你卓帮主口中的帮规么?” 一个声音忽道:“你这老巫婆是吃屎了么?嘴这么臭!” 却是晋无咎,他见十五派掌门来势汹汹,卓凌寒诚恳待客,对方却一再咄咄逼人,原已深感愤懑,又听慧宁辱骂沈碧痕,再不能隐忍不出,走到卓夏身前,指着慧宁鼻子破口大骂。 卓凌寒喝道:“你在胡说甚么?还不向师太认罪!” 抄起“打狗棒”空中一挥,晋无咎双腿膝弯处中棒,跪倒在地,抬眼见卓凌寒发怒,不敢起身却也不肯认罪。 卓凌寒拱手道:“在下管教无方,请师太多多包涵。” 晋无咎乍然出现,唐桑榆心下大骇,他始终不知成都那晚是有班陆离暗中相助,认定晋无咎身怀绝技,牟庄大会于人前故意装傻,乃是另有所图,此后疗伤历时一月有余,直至不久前方才痊可,回想当日重创,实是大有余悸。 慧宁轻蔑一笑,道:“到底是乳臭未干,卓帮主有意维护,你却沉不住气,自己站了出来。” 晋无咎血气上冲,道:“碧痕不是妖女!你这老巫婆才是老妖怪!” 卓凌寒起身又是一棒,怒道:“还敢胡言!” 慧宁冷笑道:“碧痕,叫得好不亲热。” 晋无咎再想对骂,瞥眼见夏语冰蹙眉摇头,硬生生将“老巫婆”三字咽回肚里,却仍怒视慧宁,双目几欲喷火。 周子鱼道:“师太,三位师兄,难道你们在冰川镇外遇见的丐帮弟子,便是这位小兄弟?” 慧宁道:“就是这小子。” 周子鱼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请问卓帮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卓凌寒道:“先带下去。” 身后两名五袋弟子各道声是,一人一边抓住晋无咎。 一个中年男子拦在两名弟子身前,道:“且慢。” 卓凌寒见这人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人中与下巴光洁白净,比起许多女子犹有过之,认得他是九华派掌门卫成,道:“卫掌门可是认为还有甚么不妥?” 卫成道:“勾结盘龙魔教,卓帮主不就地正法,还带下去酒肉伺候不成?” 卓凌寒又惊又怒,道:“就地正法?” 卫成道:“卓帮主若要证明丐帮清白,便当着这里各位掌门的面将他处死,我们便相信你卓帮主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 晋无咎见卓夏神情淡定,不知二人正想些甚么,心道:“若是小哥哥受不住威逼要我去死,我自不会反抗,我为碧痕而死,也是心甘情愿,但你这老家伙害我性命,我便是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卓凌寒目光如炬,在十五派掌门身上一一扫过,道:“这是卫掌门一人的意思,还是各位掌门共同的意思?” 周子鱼道:“在下没有异议,不知师太和覃兄怎么看?” 普陀门掌门覃箫今年四十三岁,与卫成同年出生,入卓府后一直没有出声,待周子鱼询问方才点头,示意支持处死,反倒是慧宁眉头微皱,闭口不言。 汤洪海道:“四大掌门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请卓帮主别要拖延时间。” 众掌门中属他性子最急,见三大派点头,忍不住开口催促,只盼这北厅早一刻见到血光。 卓凌寒朗声道:“请问各位掌门,假如丐帮弟子只和盘龙教众往来,本身并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便该如何?” 卫成道:“勾结盘龙魔教已是死罪,卓帮主还想等他做甚么伤天害理之事?” 卓凌寒道:“再请问各位掌门,他日众掌门率领弟子攻入盘龙峡谷,遇见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又该如何?” 卫成道:“除恶不尽,难道还等生根发芽,子孙后代来找我们报仇?” 卓凌寒一字一顿道:“这是卫掌门一人的意思,还是各位掌门共同的意思?” 汤洪海道:“卫掌门的意思就是我们大家的意思,你啰啰嗦嗦……” 卓凌寒大怒,左手一拍,将座旁茶几拍去平平整整一块三角,道:“各位自称佛门中人,却哪有半分佛门中的慈悲心肠?道不同不相为谋,卓某率领的正道同盟不敢邀请各位加入,丐帮弟子,送客!” 卓夏离开蓬莱仙谷,来到西安城后,与正道同盟当面商议,一致认为不可滥杀无辜,否则与盘龙教的恶徒又有甚么分别?眼见厅上一众身为佛门中人,竟安存如此歹毒杀念,直接打消再谈下去的念头。 众掌门不料到他一言不合竟会下令逐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五人中除唐桑榆外,个个以长辈自居,原以为单论长幼尊卑已足令他生怯,这才每人只带没几个弟子随行。 谁知他半点面子不给,眼见整个西安城都是他的人手,便是这北厅之中,对方人数已不在劣势,又有卓凌寒齐高这样的高手,真要撕破脸皮,只怕十五派万难讨好,但眼看丐帮弟子个个走上前来,就这样走出北厅,真可谓颜面丧尽。 汤洪海最为火爆,高举双锤,对身前两名四袋弟子道:“你们这些臭叫化子,敢叫老子走,是想死么?” 他双锤一出,身后两名弟子也上前一步,余下十四派弟子见双方势成水火,纷纷刀剑出鞘一半,只待掌门一声令下,便与丐帮拼个你死我活。 卓凌寒“哼”得一声,道:“师太,汤掌门一心求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言外之意,适才我顾及你的颜面,我的武功如何,十五派便只你最清楚,是就此离去还是留下自取其辱,悉随尊便。 慧宁道:“卓帮主莫要做贼心虚,说好今日前来是为三件事,最后一件事尚未说完,卓帮主便忙着驱走客人么?” 卓凌寒一挥手,道:“不必了,第三件事无非是《易筋经》的下落,在下自会亲上少林向崇印方丈说明,不劳各位费心。” 慧宁怒道:“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⑦ 慧宁最后这句话无非是给自己留个台阶,不想卓凌寒得势不饶人,铁了心要与十五派不欢而散,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一张老脸涨成猪肝红。 正僵持间,门外走入一个一袋弟子,道:“帮主,武当奚清和求见。” 卓凌寒知道奚清和为不尘徒孙,道:“快请。” 对十五派恍若不见。 此时晋无咎仍被两名五袋弟子左右架住,奚清和一瘸一拐走入北厅,第一眼便看见他,登时怒不可遏,“刷”的一声抽出长剑。 卓凌寒奇道:“奚兄弟,不知无咎有何得罪之处?” 心下暗自发愁,丐帮与佛门十五派已然闹翻,实不想节外生枝,再与武当产生摩擦。 十五派掌门见奚清和来得正好,人人幸灾乐祸,存心想看这个晋无咎又闯下甚么大祸,得罪了武当派,卓凌寒还护他不护? 奚清和身为武当派第三代首席弟子,平日里与不尘玄阳子游历不少,座上各派掌门能认得出一大半,一一打过招呼后,咬牙道:“在下武当玄阳真人座下奚清和,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却在秦岭太白山巅被这厮打断腿骨,若非在下懂得接骨之术,只怕要落下终生脚疾。” 卓凌寒惊道:“无咎,可有此事?” 晋无咎道:“有。” 卓凌寒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怒意更生,道:“我当初传你这招‘或跃在渊’时,让你立下甚么重誓?” 晋无咎道:“只可防身救人,不可用来为恶。” 众掌门见他对答如流,心想原来卓凌寒传掌时还有这层细节,这么说来是晋无咎自己不争气,而非卓凌寒纵容。 夏语冰道:“奚兄弟,据我所知,晋无咎只会一招‘或跃在渊’,功力粗浅,绝非你的对手,请问他是否偷袭,又或者倚多为胜?” 晋无咎忍不住道:“明明是他先偷袭我,把我的头踩在脚下。” 夏语冰道:“胡说,奚兄弟武功远胜于你,他要打你的话,何须偷袭?” 她虽口称“胡说”,但语气温柔,眼见晋无咎丝毫无惧,料想别有隐情,存心想让奚清和自己说出经过。 果然奚清和怕晋无咎说得模棱两可,让在场众人误以为武当派理亏,抢道:“在下与一绿衫少女斗剑,怕他暗中偷袭,这才先下手为强,谁知他先是装作不会武功,再趁在下不防,突然以‘降龙十八掌’伤我。” 夏语冰道:“无咎与那绿衫少女是一伙的么?” 奚清和道:“二人彻夜同床共枕,在下亲眼所见。”目光中满是嫉恨。 此言一出,厅上尽皆哗然,晋无咎环视众人,昂首挺胸,一脸的问心无愧。 卓凌寒见他毫无惭意,声色俱厉道:“无咎,你可知你做了甚么?” 晋无咎道:“小哥哥,碧痕修练‘阴虚’内力,体寒不能生热,我不抱住她,她会活活冻死的。” 卓夏对视一眼,夏语冰与沈碧痕相同内力相同体质,只因有卓凌寒时时陪伴,才不会有沈碧痕的苦恼,水遁潜逃穆庄时又适逢酷夏,虽全身透出寒意,比起太白山巅层层积雪,又要好得太多,夫妇二人对此再熟知不过。 卓凌寒道:“倘若只为救命,自然另当别论,可你们又怎会和武当弟子生了冲突?” 覃箫皮里阳秋的一笑,道:“好一个‘只为救命’!好一个‘另当别论’!我道丐帮弟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果然背后离不开卓帮主的放任,敢问卓帮主,身为天下正道,是不是为了活命,便可以弃道义礼法于不……” 最后一个“顾”字尚未出口,卓凌寒喝道:“住口!丐帮审问弟子,还轮不到别派过问!” 奚清和被他洪钟之声吓了一跳,眼见十五派掌门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方知两边是敌非友。 汤洪海起身舞动双锤,道:“卓凌寒!你目无尊长,别说我和你师父平辈,便是班陆离当年,也没敢这样对我们说话,今日你丐帮这件事,我庐山管定了!” 他自来赵宅后,眼见己方以十五派之众,却对一个后生晚辈无从下手,卓凌寒软硬不吃,入席后竟未能占得一丝便宜,憋着一口恶气直到此时才释放出来,一边嘶吼一边心道:“管他妈的打不打得过,骂了再说。” 正觉心情舒畅,一道白光闪过,颈项中透出一股落入冰窖的凉意,定睛看时,眼前出现一个白衣男子,正是齐高。 卓夏还在蓬莱仙谷时便听谷外传讯,说齐高速度惊人,先前穿过慧宁一剑,已教卓凌寒大出所料,夏语冰更需稍加思索方能想明,此时再见他于倏忽间逼近汤洪海,身法委实诡谲非凡。 卓凌寒不到万不得已,毕竟不想恃强凌弱,道:“齐兄弟手下留情。” 卓凌寒自忖难以于刹那间追上脚步,从阴寒五指下救出汤洪海,惟有出言喝止,十五派余人倒抽一口冷气,想这齐高电光火石般的身形,这一掐换了是谁也提防不住,先前只道他不过偷袭,至此一个个心底微颤。 齐高一击得手,对蓄势待发的众派掌门弟子微微一笑,松开五指,道:“庐山在江湖中并无劣迹,汤掌门也大不同于唐掌门,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 他冷手突施,这两句话却说得甚是平和,全无敌意。 汤洪海被他速度所慑,竟不敢再骂,下意识道:“唐掌门便怎样?” 齐高道:“唐掌门钢筋铁骨,早被铜砂之力练得不怕开水烫了,打几下也无妨,但你汤掌门脸皮薄,要是被在下一番羞辱,便是不想自尽,也非自尽不可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七字,便连晋无咎都明白甚么意思,只不过事关整个铜砂派颜面,各派门众明知齐高是在绕着弯骂唐桑榆为死猪,也不得不将笑意硬生生咽进肚里,只晋无咎与后排个别弟子忍俊不禁,余人一脸严肃。 牟庄大会齐高连打唐桑榆六巴掌,此事早已传遍武林,汤洪海倒不怕死,只怕齐高点中自己穴道大加折磨,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糟糕,双手紧握铁锤,却始终没有勇气挥出。 另一边唐桑榆缓缓挥扇,面带微笑,心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没有亲眼看见,便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齐高转向尚在中央的晋无咎,道:“小兄弟,你可真够教人操心。” 晋无咎苦笑道:“我有甚么法子?我和碧痕走得好好的,总有和尚尼姑道士来找我们麻烦。” 齐高转向卓凌寒,拱手道:“齐高有一个折衷方案,或许能替帮主与帮主夫人分忧,亦可安抚住各派掌门。” 卓凌寒道:“若真有这样的良策,自然皆大欢喜。” 夏语冰适才得他解围,对他暗生好感,虽不能就此认定他聪明机变更胜一筹,毕竟以丐帮帮主夫人身份,不可能如他一般,当众让峨眉派掌门生个孩子。 但能一语令慧宁恼羞成怒,打消与自己比试的念头,已不是一般的智谋,此时听他再提方案,有心想看又能想出甚么自己没有想到的点子。 齐高道:“各位掌门从进入这间北厅开始,便一口咬定我丐帮轻视佛门各派,但我丐帮弟子平日里耳濡目染,帮主与帮主夫人向来将少林视作武林泰山北斗,言辞间从无对佛门十六派不敬之意。” 慧宁道:“有甚么法子便直说出来,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齐高道:“是,师太。” 慧宁见他谦恭,心意稍和。 齐高道: “帮主想要亲上少林解释一切,苦于无法脱身,各位掌门想要当场诛杀晋兄弟,此举又有悖丐帮帮规,齐高恳请帮主允准,由我带晋兄弟少室山一行,一来解释牟庄大会与《易筋经》的误会,二来将晋兄弟所作所为告知崇印方丈,让方丈定夺晋兄弟该生该杀,‘五大十一小’既以少林为首,倘若崇印方丈认为晋兄弟罪不至死,想来各位掌门也不会再存争执,觉得我丐帮偏私。” 卓夏对视一眼,均觉这个主意可行,丐帮弄丢少林派《易筋经》终是事实,假借盟中事务繁忙为由拒不露面,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 齐高于牟庄一出手,武林中人尽知他的武功远在丐帮四长老之上,虽说确有如他所言来历不明之嫌,若就此将帮中重要事物交到他的手中,不免显得过于草率,但上少林寺解释一事,他确是上佳人选。 加之崇印在正道武林中人所敬仰,将晋无咎交给少林寺,后者性命自然无碍,崇印通达事理境界高宏,只消听完前因后果,当知绝无死罪。 众掌门自能窥破这层用意,虽知齐高摆明要救晋无咎,但此时敌强我弱,单凭这一身闪来闪往的轻身功夫,要想暗算十五派中任何一人已如探囊取物,既然提出交由佛门处置,脸面好歹可以放下,众掌门互换一个眼神,一个个微微颔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回 舌剑唇枪⑧ 夏语冰道:“齐高。” 齐高拱手道:“帮主夫人有何吩咐?” 夏语冰道:“你武功智谋原可担此重任,帮主与我便只担心一件事。” 齐高道:“帮主夫人是担心齐高性情冲动,贸然发作,会冲撞到崇印方丈。” 夏语冰道:“你知道便好。” 齐高道:“帮主夫人教训得是,想那少林高僧通情达理,必不会触怒齐高,便是真有不合,齐高谨记此行是代表丐帮代表帮主,自当忍辱负重。” 十五派掌门听他指桑骂槐,说得刁钻刻薄,却无一人再敢发声教训,免得好容易摆到面前的台阶又被撤去,一个个面如土色,只作不懂。 卓凌寒见他两度突发制人,知道这个弟子性情古怪,既在十五派掌门面前含混过关,不便出言指责,道:“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唐桑榆忽道:“这个法子果然大好,齐兄果然足智多谋。” 齐高得他夸赞,微觉意外,道:“多谢唐掌门夸奖。” 唐桑榆缓缓挥扇道:“我十五派掌门不远千里来到西安府,本意也不是为了要和丐帮大动干戈,既然齐兄可令双方满意,不知打算何时启程?” 慧宁、周子鱼等见他开口,微微皱眉,心道:“‘五大十一小’中,便属你铜砂资历最浅,别派掌门都没开口,哪轮得到你说话?” 从终南山齐行而至,十四派掌门及一众弟子对唐桑榆的浮华轻佻深感不屑,只不过眼下厅中,丐帮才是外患,铜砂派这等内忧惟有容后再说,佛门这边原已别无选择,则唐桑榆说了也便说了。 唐桑榆却不理会这些,一边微笑一边心道:“看我气定神闲和齐高对话,大家定要怀疑传言的真假,本来嘛,如我这般风度翩翩的美男,那些传言哪里信得?” 卓凌寒道:“且慢。” 又转向奚清和,道:“奚兄弟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奚清和瞪了晋无咎一眼,总觉得如此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但在场商议皆为各派掌门,自己身为晚辈,终不能独持异议,道:“晋无咎既是丐帮弟子,理当由卓帮主一言而决。” 卓凌寒点点头。 齐高道:“既然众位掌门都不反对,那么事不宜迟,请帮主允准齐高带晋兄弟即刻启程。” 唐桑榆又道:“妙极,妙极,二位早一日上少室山,恩师早一日传讯出来,各派掌门也好早一日了却一桩心事。” 卓凌寒倒没想过即刻令二人动身,转念一想,在场除丐帮门人,人人仇视晋无咎,让他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扭头道:“冰儿,你还有没有甚么要嘱咐的?” 夏语冰微笑摇头,道:“早去早回。” 晋无咎想到就要与卓夏分离,心中甚是不舍,却知二人此举为的恰是维护自己,好在自牟庄初识,齐高始终待自己不薄,且轻身功夫神出鬼没,便连卓凌寒都及不上。 心下打定主意,就算暂时离开这里,每日也要花时间练习掌法,卓凌寒不在身旁,有甚么疑惑难解,询问齐高也是一样,当下拱手道:“是,小哥哥小姐姐,无咎去了。” 周子鱼待二人离开,起身道:“既然此间事情已了,卓帮主招呼奚少侠便是,我们也告辞了。” 卓凌寒随之站起,拱手道:“晚辈接任丐帮帮主之位,自当继承师父志愿,振兴丐帮,为天下武林正道多做善事,今日虽有冲撞,却只对事不对人,绝无不敬各位掌门前辈之意,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周子鱼笑道:“卓帮主客气了。” 夏语冰随丈夫起立,见周子鱼、慧宁、汤洪海等人皮笑肉不笑,心道:“凌寒哥哥说再多好话,今日这梁子总是结下了,说起来都是佛门派别,但个个心胸狭窄,会不会生出报复之念,实在难讲,日后可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瞥眼却见唐桑榆紧握折扇抵住鼻梁,时而微笑时而皱眉,表情十分复杂,竟全未察觉同伴已在向主人道别,大是好奇,猜不透他又在动甚么歪脑筋。 过得片刻,厅中余人纷纷注意到他魂游天外,不知想着甚么难以抉择之事。 奚清和微微冷笑,他被铜砂派弟子长途追杀,原想当着众掌门的面讨个说法,却又闪过另一个主意,这才闭口不言,而唐桑榆携钱锐前往终南山,更在众弟子下山之前,对后者与奚清和之间的过节一无所知。 钱锐见场面尴尬,伸手在唐桑榆肩上轻推两下,道:“师父。” 唐桑榆这才回过神来,恰好卓凌寒对自己笑道:“唐掌门,后会有期。” 唐桑榆左右看看,道:“师太,周掌门,我们是要走了?” 卓凌寒道:“唐掌门可是还有要事?” 唐桑榆不答,又开始一下微笑一下皱眉。 众掌门见他神经兮兮,想到与他同行而至,一个个脸上无光,卓凌寒道:“唐掌门有甚么话但讲无妨。” 唐桑榆上前一步,打开折扇来回挥摆,道:“久闻卓帮主的‘降龙十八掌’刚力无双,恰好在下练的也是掌法,今日当着各派掌门弟子之面,不知卓帮主可否赐教一二?也好教在下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厅上所有人大感意外,慧宁与唐桑榆相邻而坐,离得最近,压低了声音道:“你开甚么玩笑?” 唐桑榆道:“师太放心,唐某想了又想,能有七八成把握。” 原来唐桑榆自从牟庄大会后便一直苦思,为何丐帮九袋长老如此无用,真正厉害的齐高却仅授六袋?某夜月光下一片灵台清明,直有大彻大悟之感,心道: “旁人只道丐帮弟子背袋越多武功越强,武林中人一旦发现打不过一个六袋弟子,便想当然以为七八九袋更不必挑战,可实际上大谬不然,丐帮帮主长老都是平庸货色,齐高不过是这些人狐假虎威的工具罢了,否则为何牟庄大会他卓凌寒便不敢现身?还不是因为牟庄大会指明只有掌门长老可以参加,齐高理应不能到场,他卓凌寒当然吓得不敢来了,只能对外界说夫人生产,哈哈哈哈!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自来视女子如玩物,卓凌寒为照顾孕妻竟不参与盟主之争,在他看来天下间绝无此事,想到这里不由仰天长笑,深吸一气,胸口说不出的舒畅。 接下来事与愿违,他在成都被晋无咎一掌打得卧床月余,又始细想先前推理是否犹有疏漏,内心始终抱存一丝幻觉,这晋无咎多半是与齐高一样出来吓唬人的,只为掩饰帮主长老的无能,虽不解丐帮此举有何用意,但除此之外再无合理解释。 之后终南山上看见貌美如花的安歌儿,心里萌生一个念头,若能当着美女之面将丐帮帮主一掌击倒,岂不大快人心?待入北厅再见夏语冰,更被她迷得心驰神摇,盘算着找个借口打赢她的丈夫,令她转而仰慕自己,那才叫作上上之痛快。 结果席间齐高晋无咎相继出现,虽然卓凌寒落在晋无咎身上那两棒看似平平无奇,但齐高晋无咎武功高强,一时倒也没了主意,只能暗叹可惜。 孰料再过一会,齐高竟说要带晋无咎前往少林,惟独害怕的两个人同时离开,他又一次大喜过望,心头如小鹿乱撞,暗道:“打不打?打不打?毕竟还没掂过斤两,若是赢了,自然扬眉吐气大显神威,若是输了,脸上却也不太好看。” 脑中一会浮现夏语冰充满崇拜的目光,一会又担心再受一次重创,先前微笑皱眉,便是在这两种情绪间来回转换,直至最后回神那一瞬,又不经意看见夏语冰的俏脸,终于鼓起勇气向卓凌寒宣战。 慧宁哪里懂他这些凡俗心思?听他说有七八成把握,只道他吃错了药,想着回头找个机会向众掌门提议,将铜砂派剔出“五大十一小”,免得陪他一起丢人。 夏语冰忍不住噗嗤一笑,唐桑榆见她笑靥更胜桃李,道:“卓夫人笑甚么?” 夏语冰抿嘴不语。 卓凌寒微笑道:“崇印方丈单手铜砂乃武林一绝,在下向来佩服,那也不用比了。” 唐桑榆见他避战,心中更是窃喜,道:“大家同属武林正道,相互切磋一下又有何妨?” 卓凌寒见他缠夹不清,对余人道:“各位掌门都是一派之主,平日里事务繁忙,在下便不留客,这就恭送各位。” 唐桑榆见他说话时不敢朝自己看上一眼,待他走上两步,箭步欺近,左手五指已拿住他的左腕,心中一喜,暗道:“丐帮帮主果然徒有虚名,被我一抓而中。” 手中暗运铜砂之力,存心想让卓凌寒痛苦求饶。 谁知运出只三分劲,卓凌寒腕上传来一阵灼热,唐桑榆急忙脱手,见一双红掌已被烫至焦黑,又担心被身旁美女看见,忍住剧痛握紧拳头,脸上强作欢颜,叹道:“卓帮主真不赏脸,不打了不打了。” 卓凌寒又是一笑,道:“唐掌门,请。” 唐桑榆不敢生事,与众掌门一并走出北厅,心里不住叫着邪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① 晋无咎跟随齐高离开赵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高道:“舍不得走?” 晋无咎道:“我离开蓬莱仙谷后,一直想着能和小哥哥小姐姐重聚,才过去这些天,便又要分开了。” 言语间说不出的惆怅。 齐高道:“豫陕原本接壤,此去少室山,沿途不过八九百里,不出一月便能回来。” 晋无咎点点头,道:“齐大哥,无咎得你多番照顾,好生感激。” 齐高笑道:“我便瞧不惯有人恃强凌弱,如今你除了背上无袋,与丐帮弟子没有分别,只要好好练功,用不了多久,便不再需要我的照顾。” 晋无咎重重点头,道:“无咎一定努力,不负小哥哥小姐姐还有齐大哥的期望。” 齐高微微一笑,想到一事,道:“晋兄弟,你会不会骑马?” 晋无咎摇摇头。 齐高道:“无妨。” 在城中雇得一驾马车,向城门口缓缓驰去。 晋无咎回想上一次坐马车时,陪同自己的还是纤纤,一晃数月,纤纤已不知远在何方,一声“无咎哥哥”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再次听见,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齐高道:“想起那位碧痕姑娘了?” 晋无咎这才惊觉,下意识揉揉眼眶,所幸并无泪湿,想要否认,转念心道:“明明是我配不上碧痕,可别让人家误会,觉得是我不要她,她却死乞白赖的缠着我。” 道:“我和碧痕清清白白,我实在太差劲,不想耽误人家,还请齐大哥以后别再提她。” 齐高一怔,转而笑道:“儒家有云,‘知耻近乎勇’、‘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你现下努力半点不晚。” 晋无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齐大哥你武功这么好,可以指点我么?” 齐高道:“当然,你若肯下功夫,甚么时候都不是问题,尤其是内力修习这些,早可练,晚可练,吃饭时可练,睡觉时可练,只要你心无杂念,内力便可慢慢积累。” 晋无咎奇道:“吃饭睡觉时都可以练习内力?” 齐高道:“运功本与呼吸有相通之处,你吃饭睡觉时无需大脑去想,自然而然便在呼吸,你若能将运功融入呼吸之中,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在不知不觉练功,如此岂不事半功倍?” 晋无咎道:“将运功融入呼吸?可以这样么?可我好像没听小哥哥说起过。” 齐高道:“没听过不奇怪,这原本是内功中的高深境界,便是我自己也做不到。” 晋无咎道:“连齐大哥也做不到,那我更是不敢想了。” 齐高道:“你先不必气馁,我教你一组口诀,你途中无聊,正好可以练来试试。” 晋无咎大喜,道:“‘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我是会了,便只差在内力,齐大哥肯教我内功,真是再好不过。” 齐高双臂曲肘,徐徐平举至胸前,屈腕立掌,指头向上,掌心相对,间隔三寸,晋无咎赶紧照做,又听他道:“立身期正下,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诚貌亦恭。” 当即闭目吐纳,他经过一月勤奋,这时已有些修为,将口诀姿势一加对照,已知修练方法。 过得一会,晋无咎睁开双眼,齐高见他一势练完,更不停顿,双足分开,与肩同宽,足掌踏实,两膝微松,两手自胸前徐徐外展,至两侧平举,立掌,掌心向外,两目前视,吸气时胸部扩张,臂向后挺,呼气时指尖内翘,掌向外撑,道: “足趾挂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目瞪口呆。” 晋无咎模仿手足动作,同时细心体会诀中所言。 待晋无咎完成这第二势,齐高两脚打开,足尖着地,足跟提气,双手上举高过头起这些,低头思索片刻,细细玩味话中道理。 齐高饮一口酒,又道: “好比这临潼,历史渊源深厚,历经周、秦、汉、唐,一直为京畿之地,因城东有临河,西有潼河,故名‘临潼’,这些典故,你从书中可得,亲身经历亦可得,既然各有习得,何须强求是书中看来,还是亲身体验而来?静坐读书自可修心养性,但若有机会寄情山水,陶冶情操,何尝不是莫大收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② 晋无咎见他酒杯示意,举盏饮至半高,入口甘之如饴,忽而脑中清明,道:“齐大哥说得是,不论文武,重要的是抱有好学之心,只要心里不忘上进,便会提醒自己行到哪学到哪。” 齐高道:“当日牟庄中只见你行动敏捷,午后峨眉掌门面前再遇,发现你很讲义气,马车上教你心法,感觉你聪明过人,直到现在看来,你非但禀赋极高,而且悟性极强。” 晋无咎道:“谢齐大哥夸奖。” 晚间,晋无咎便在房中习练卓凌寒所传内功心法,说也奇怪,一组心法练完后,头顶热气充盈,非但不显疲意,双臂更似有源源之力,凌空劈出两掌,桌上烛火竟应声而灭,心知这一日下来又有小成,不再亮灯,心满意足的睡了。 ------------------------------------------------------------------------------------------------- 次日二人一早出发,齐高道:“距离下一个市镇尚有一个时辰,我把剩余六势一并传了你罢。” 晋无咎喜道:“是。” 齐高脚尖相衔,足跟分离成“八”字形,两臂向前成叉,掌立于胸前,左手屈肘经下往后,成勾手置于身后,指尖向前,右手由肩上屈肘后伸,拉住左手指,使右手成抱颈状,足趾抓地,身体前倾,如拔刀状,吸气时双手用力拉紧,呼气时放松,再左右交换,道: “侧首弯肱,抱顶及颈。自头收回,弗嫌力猛。左右相轮,身直气静。” 晋无咎模仿齐高,左右各做一遍后,齐高左脚向左横跨一步,屈膝下蹲成马步,上体挺直,两手叉腰,再屈肘翻掌向上,小臂平举如托重物状,稍停片刻,两手翻掌向下,小臂伸直放松,如放下重物状,动作随呼吸进行,吸气时如托物状,呼气时如放物状,收势时两腿徐徐伸直,左脚收回,两足并拢,道: “上腭坚撑舌,张眸意注牙。足开蹲似踞,手按猛如拿。两掌翻齐起,千斤重有加。瞪目兼闭口,起立足无斜。” 齐高待晋无咎收势,两脚开立,两手成仰拳护腰,右手向左前方伸探,五指捏成勾手,上体左转,腰部自左至右转动,右手亦随之自左至右水平划圈,手划至前上方时上体前倾,同时呼气,划至身体左侧时,上体伸直,同时吸气,左右交换,动作相反道: “青龙探爪,左从右出。修士效之,掌平气实。力周肩背,围收过膝。两目平注,息调心谧。” 左右各一遍后,齐高右脚向右跨一大步,屈右膝下蹲,成右弓左仆腿势,上体前倾,双手撑地,头微抬起,目注前下方,吸气时同时两臂伸直,上体抬高并尽量前探,重心前移,呼气时同时屈肘,胸部下落,上体后收,重心后移,蓄势待发。如此反复,随呼吸而两臂屈伸,上体起伏,前探后收,如猛虎扑食,再换左弓右仆脚势进行,动作如前,道: “两足分蹲身似倾,屈伸左右骽相更。昂头胸作探前势,偃背腰还似砥平。鼻息调元均出入,指尖着地赖支撑。降龙伏虎神仙事,学得真形也卫生。” 双脚各自一弓一仆后,齐高两脚打开,脚尖内扣,双手仰掌缓缓向左右而上,用力合抱头后部,手指弹敲小脑后片刻,配合呼吸做屈体动作,吸气时身体挺直,目向前视,头如顶物,呼气时直膝俯身弯腰,两手用力使头探于膝间作打躬状,脚跟始终不离地面,道: “两手齐持脑,垂腰至膝间。头惟探胯下,口更齿牙关。掩耳聪教塞,调元气自闲。舌尖还抵腭,力在肘双弯。” 最后一势,齐高两腿打开,双手仰掌由胸前徐徐上举至头顶,目视掌而移,身立正直,勿挺胸凸腹,十指交叉,旋腕反掌,道: “膝直膀身,推手自地。瞪目昂头,凝神壹志。起而顿足,二十一次。左右伸肱,以七为志。更坐作功,盘膝重眦。扣住于心,息调于鼻。定静乃起,厥功准备。” 巳时进入一座市镇,齐高找到一间间酒楼坐下,唤来满满一桌美食,与晋无咎推杯举筷一通吃喝。 齐高道:“这十二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我当初练了一个月是有的,你竟能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学会。” 晋无咎道:“齐大哥过奖了,我这是囫囵吞枣,以我的武功基础,要想练到你这样的境界,又岂止是短短一个月能做到的?” 齐高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到牟庄初遇,你还是个爬上爬下的无知少年,短短数月,你已变成奋发图强的名家子弟,帮主一心想要振兴丐帮,你将来必是他的左膀右臂。” 晋无咎道:“能帮上小哥哥小姐姐的忙,我当然求之不得,但我荒废掉太多时间,现下还差得远呢,齐大哥你才是丐帮中最顶尖的人才。” 齐高摆摆手,道:“我可不想过问这些帮中大事,做个六袋闲散弟子,整日里逍遥江湖,于愿足矣。” 晋无咎经他提醒,心念一动,道:“我正有一事想要请教齐大哥。” 齐高道:“甚么事?” 晋无咎道:“我曾听小哥哥小姐姐说,你在牟庄立下大功,小哥哥想要让你升袋,你却没有答允,为甚么?” 齐高道:“丐帮中一二三袋为低袋,四五六袋为中袋,再往上升,我不是成了高袋弟子?” 晋无咎奇道:“高袋弟子有甚么不好么?” 齐高道:“铜砂虽然武功低微自甘下流,毕竟属于名门正派,我个性张扬不懂隐忍,行事但凭一己好恶,出手致人终身残废,虽然始于一番好意,总是得罪了正道好友,功过相抵,不赏不罚比较妥当。” 晋无咎道:“我见到的铜砂弟子没有一个好人,齐大哥多收拾掉一个,危害便少一分。” 齐高道:“你这么重的杀戮之气,看来卓夫人让你读的书全都白读了。” 晋无咎赧然笑道:“齐大哥教训得是。” 齐高道:“此外我胸无大志,虽勤练武功,但是要我身居高位,整日里管那些个中袋低袋弟子的琐事,我是大大的不情愿,这却是天性使然,强求不得了。” 晋无咎道:“我也和齐大哥一样,便好比正道同盟围攻盘龙,小哥哥小姐姐如有吩咐,我定然义不容辞,可要我像小哥哥那样号令群雄,我却没甚么兴趣。” 二人聊得投机,酒杯再是一碰,齐高道:“正巧你提到盘龙,我倒想问问你,怎会与那魔教妖女结识?” 晋无咎道:“齐大哥,你也认为碧痕是妖女么?” 齐高哈哈大笑,道:“是我失言,你肯为那碧痕姑娘当众辱骂峨眉掌门,你们感情不一般啊。” 晋无咎摇摇头,道:“碧痕金枝玉叶,我只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嫁了,跟着我,跟着我实在没甚么好。” 齐高见他黯然,岔开话题道:“过了这华州,今日再找不到像样酒楼,别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二人吃饱喝足,齐高又让店家包了十斤熟牛肉,外加两大坛酒带在路上,回到马车上,齐高道:“可惜你归心似箭,否则这华州有一处不可不去。” 晋无咎道:“哪里?” 齐高道:“便是西岳华山。” 晋无咎曾在蓬莱仙谷中听夏语冰提过华山,说它是天下第一险,道:“还是先上少林要紧,归途中齐大哥如有雅兴,我们再一同上山。” 齐高笑道:“你不急着赶回西安府?” 晋无咎道:“齐大哥学识渊博,我只要不忘记日夜练功,能跟着你,实在受益匪浅,小哥哥小姐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原委后必不会责怪于我。” 齐高点头以示赞许,待马车行进,又道:“华州东去便是山间道路,近八百里后方入陕州地界,今夜只能在这马车中度过。” 晋无咎道:“难怪齐大哥要备这许多吃的,先前我还奇怪,为何巳时便用午餐?原来前方再无市镇。” 齐高道:“小酒微醺,有些困意,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晋无咎道:“我不困,我想再练一会儿齐大哥教我的心法。” 齐高道:“也好,现下你十二势完全掌握,大可完整试演一遍,有何不通之处,随时叫醒我无妨。” 晋无咎道:“好。” 晋无咎闭目回思,一边重复姿势,一边将四百一十二字口诀融入每一下呼吸之中,伴随阵阵气流自喉头进入,胸口慢慢出现一股温热之力,于五脏六腑间回荡游走。 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股热力,索性不去过问,任由它在体内流窜,但凭往来,一路不通便即折回,同时四肢身躯动作不停,热力虽东躲西藏,却不横冲直撞,自己尽可抵敌得住,便如一只小老鼠在隐匿身形,但求逃生不求伤人。 随十二势往后进行,吸入气流堆积,热力愈加汹涌,终于渐感压力,他并无经验应对这种场面,不敢将热力聚集,以免超出身体负荷,趁十指打开,使热力分解于四肢,于指尖趾间将热力顺势散去,睁眼一看,手端鞋间四股白烟淡淡飘出,既感神奇,又觉有趣。 齐高这时已然醒来,待晋无咎将白烟化于无形,道:“感觉怎样?” 晋无咎道:“全身暖暖,很是舒服,似乎内力也有增强。” 齐高道:“这套心法一旦练成,你内功外功不知不觉间加速得益,一日可有两日甚至三日之功,你觉得内力增强,这不奇怪,待傍晚马车停顿,你去空地上试练一套‘降龙十八掌’,便会发觉外功亦有精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③ 晋无咎前一晚凌空两掌熄灭烛火,已隐隐感到齐高传授生了效用,又听他说能大大增加内外兼修的速度,涌上不胜感激,道:“原来这套心法有这么大好处,多谢齐大哥照顾,教我练成上乘武学。” 齐高道:“我传你的确为上乘武学不假,可离你练成还早得很呢。” 晋无咎奇道:“我姿势呼吸都已会了,可是其中还有甚么地方练得不对?” 齐高道:“你初学时只需模仿,第一遍自行修练时,不需费神回思动作口诀,已能察觉气流出现,你操纵不了内息,满腔真气无处安放,流落于四肢百骸,最终不敢聚于丹田,无奈散出体外,不得为自身所用,便只能说是会些皮毛。” 晋无咎回想适才情形,确如齐高所言,道:“我担心这股力道过于强大,以我现有内力驾驭不了,这才没敢导入丹田。” 齐高道:“你心平气和,不求冒进,实是再好不过,接下来这第二层,却不知你要多久可以完成。” 晋无咎道:“第二层?” 齐高道:“不错,我这便教你怎样将气息圜于十二经脉。” 晋无咎喃喃复述道:“将气息圜于十二经脉。” 齐高道:“我们先从‘手太阴肺经’开始。” “手太阴肺经”分布于胸前、上肢内侧前缘及拇指桡侧,晋无咎对十二经脉全不知悉,齐高先对他描述“手太阴肺经”十一个穴位。 一旦起势开始,体内气流再度出现,晋无咎跟随指引,控制气流自“中府”起,沿“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至“少商”而止,两股热力一左一右,始终蛇行于“手太阴肺经”。 到最后一遍练完,真气果然没有流散,如同在“手太阴肺经”的外围裹了一层甚么物事,双手握拳时更觉有一股大力想要喷射而出,齐高见他跃跃欲试,笑道:“你现下掌力非凡,可别把这马车给拆了。” 晋无咎道:“齐大哥笑话了,但我确实感觉双手劲力又有增强,想要体验一下修练成果。” 齐高道:“不忙,停车之前,再练‘手阳明大肠经’。” “手阳明大肠经”分布于食指、上肢外侧前缘及肩、颈、颊、鼻侧,循行二十个穴位。 以“商阳”为首,经“二间”、“三间”、“合谷”、“阳溪”、“偏历”、“温溜”、“下廉”、“上廉”、“手三里”、“曲池”、“肘髎”、“手五里”、“臂臑”、“肩髃”、“巨骨”、“天鼎”、“扶突”、“口合髎”,以“迎香”为末。 华州至陕州直行不过三四百里,但车夫担心碎石伤及马蹄与车轱辘,只能沿一条修建过的道路入山间绕行,晋无咎再一遍练完,发觉马车已然停下,拉开帷裳,天色将黑未黑,齐高道:“看来你越练越是纯熟,最后这两遍,你每遍只需一个时辰已能完成。” 晋无咎道:“多亏齐大哥耐心指点。”齐高道:“坐了一天,下车松松筋骨。” 傍晚山郊野外花香弥漫,青绿醉人,远观云烟氤氲,近听水声潺潺,晋无咎回想起下巨轮那日清晨,自杭州城外驶向栖霞岭的沿途风光,此处显得更加山高路远,但品其清新淡雅,又似有些不足,齐高抬眼远眺,幽幽吟道: “山间小路多峻险,高峰入云多壮观。小溪流水清澈见,多少物种在其间?” 晋无咎认真读书还只最近一个月的事,心思亦是花在武学上更多一些,没有齐高那般浓厚情怀,眼见沿路种有一排杨树,双掌聚力,出手便是一招“亢龙有悔”,双掌先后推上杨树,虽不见效果,但掌干相碰,已能感觉到体内涌出的浑浑之力,一个亢奋,手上招式不停。 “飞龙在天”、“见龙在田”、“鸿渐于陆”、“潜龙勿用”四掌后,树身有了轻微摇晃。 “突如其来”、“利涉大川”、“震惊百里”、“或跃在渊”四掌后,枝叶出现哗哗响动。 “双龙取水”、“鱼越于渊”、“时乘六龙”、“密云不雨”四掌后,树皮开始层层脱落。 “损则有孚”、“龙战于野”、“履霜冰至”、“羝羊触藩”四掌后,树干已然摇摇欲坠。 晋无咎脸上掌心齐泛红光,一招“神龙摆尾”伴随口中大喝,碗口粗细的树干竟随这“喀喇”之声生生折断。 齐高早已在草地上铺好一块白布,取出五斤牛肉一个酒坛坐下享用,见晋无咎一套掌法打完,双掌拍击,赞道:“好!” 晋无咎看一眼树干断裂之处,想起一月前还只懂爬树,一月过后已有这等功力,暗暗欣喜,回头见车夫张开大嘴一脸惧色,微微一笑,来到白布前坐下,道:“虽然不能和小哥哥相比,但这一个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齐高道:“帮主功力精深,换作是他,任何一掌都能拆了这棵树。” 晋无咎见他递上一碗酒,喝过一口,又吃下一块牛肉,一日练功至此,倍感口渴腹饥,酒肉下肚,全身说不出的惬意,道:“我从未想过能练到小哥哥那样,但求接下来每一天不再虚度,便已心满意足。” 齐高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从小到大除了师祖,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悟性,卓帮主卓夫人武功是强过你不假,论及悟性却未必及你,你如这般苦练,兴许便有后来居上的一日。” 晋无咎知他只为鼓励,并未太当回事,道:“小哥哥也许资质平平,但小姐姐聪明绝到‘学成’二字,须将十二经脉完全覆盖,体内如汪洋大海奔流不息,而自身又如巨浪顶端一块浮木,水涨而高,潮退而低,呼吸之间,任意挥洒,随心而至,随心而逝,做不到这一步,便不算学成。” 晋无咎直听得悠然神往,觉得这层道理也曾听过想过,只因境界实在太高,其时不能完全领会,如今随见识拓宽,开始懂得如何思考话中深意。 晋无咎自知酒力一般,一坛中只喝不到两碗,齐高却酒量惊人,将酒从坛中一碗一碗倒出,好似怎么也喝不醉,一边意犹未尽,连说带划向晋无咎依次讲解“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 “手厥阴心包经”分布于胸胁、上肢内侧中间、掌中、中指,左右穴位各九处。 “手少阳三焦经”分布于上肢外侧中间、肩颈和头面,左右穴位各二十三处。 “手少阴心经”分布于腋下、上肢内侧后缘、掌中及手小指桡侧,左右穴位各九处。 “手太阳小肠经”分布于手小指的尺侧、上肢外侧后缘、肩后及肩胛部、颈部、面颊、目外眦、耳中、目内眦,左右穴位各十九处。 与白天两条经脉相仿,这六十个穴位名称晋无咎更是记不下来,只将起末穴位暗记于心,心想习练之法尽皆相通,到时只需效仿“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的方式,自可慢慢聚沙成塔。 齐高将一坛美酒喝得一滴不剩,道:“吃饱喝足,我要回马车歇息去了,你睡不睡?” 晋无咎道:“马车中太过局促,齐大哥你一个人睡罢,我草地上或是树上都能对付一宿。” 齐高道:“树上睡觉,听着有趣得紧,以后记得教我。” 晋无咎笑道:“好。” 晋无咎随意找到一处平躺,心中遍遍默念:“‘手厥阴心包经’,起于‘天池’,止于‘中冲’;‘手少阳三焦经’,起于‘关冲’,止于‘丝竹空’;‘手少阴心经’,起于‘极泉’,止于‘少冲’;‘手太阳小肠经’,起于‘少泽’,止于‘听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④ 这一日晋无咎全心浸于“十二势”与“十二经脉”,竟连入睡前都未想起纤纤,一晃与她两月未见,渐已习惯不在身旁,虽然耳畔回响起那一声声“无咎哥哥”,心中仍会时隐时现淡淡酸楚,但比之乍离时的肝肠寸断,不知不觉已平静许多。 ------------------------------------------------------------------------------------------------- 夏日昼长夜短,卯时刚过天已大亮,晋无咎睁开睡眼,齐高正背对自己,站在草地上眺望山顶,清晨雾色空蒙,百鸟嬉戏,颇有几分“蓬莱仙境”中的韵味。 齐高看得片刻,转身见晋无咎醒来,道:“起来。” 晋无咎不明所以,“哦”得一声站直身子,齐高一闪近身,晋无咎眼前一花,齐高已不见影踪,晋无咎反应奇快,一料而知身后有异,一招“神龙摆尾”,果见两指正在胁下。 齐高不意他以攻对攻,反应竟如此迅捷,不敢硬接,脚下一滑,身子又在三步之外,避开掌力锋芒,再是一进,晋无咎一掌到底,力量殆尽,收回右掌,划出半圈,跟一招“亢龙有悔”。 齐高这次有了防备,再不退避,左手食指伸出,正对晋无咎掌心“劳宫穴”,后者但觉一股阴寒之气自“劳宫”涌入,不暇细想,一股真气自“天池”起,沿“天泉”、“曲泽”、“郗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至“中冲”而出。 却在途经“劳宫”时,令齐高大惊失色,晋无咎应变远不如他灵敏,不知他看见甚么诧异之事,气息尚不能收放自如,见中指指端冒出一团白烟,回想起前一日四肢冒烟的情状,心道:“我是不是又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对?” 齐高更不给他思考时间,双手成指,直取晋无咎眉下眼上,晋无咎但觉面颊一阵阴冷,无名指处“关冲”自然而然真气涌动。 沿“液门”、“中渚”、“阳池”、“外关”、“支沟”、“会宗”、“三阳络”、“四渎”、“天井”、“清冷渊”、“消泺”、“臑会”、“肩髎”、“天髎”、“天牖”、“翳风”、“瘈脉”、“颅息”、“角孙”、“耳门”、“耳合髎”,至“丝竹空”而出。 齐高不再如先前那般惊讶,反倒是晋无咎倍增犹疑,伸手挥去眉梢处的白烟,心道:“为甚么齐大哥打我面门,我却是无名指处先有反应?而且这团白烟时不时的出现,我该怎样控制气流不散出体外?” 齐高这时已瞧出些端倪,右手食指对准晋无咎小指,晋无咎腋下“极泉”又现真气,沿“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至“少冲”而出,小指上又一团白烟徐徐飘出,随即消散而去。 齐高身法如电,避让不与晋无咎“少冲”相撞,双手掌心相对,以双风贯耳之势直取左右,晋无咎看他手势,想起数月前牟庄大会,齐高正是以这般手法连打唐桑榆师徒十记耳光,双目跟不上他的身形,却能感受到耳旁乍现的阴森,小指外侧“少泽”处真气流出。 沿“前谷”、“后溪”、“腕骨”、“阳谷”、“养老”、“支正”、“小海”、“肩贞”、“臑俞”、“天宗”、“秉风”、“曲垣”、“肩外俞”、“肩中俞”、“天窗”、“天容”、“颧髎”,至“听宫”而出。 待得白烟出现,齐高已稳稳立于左侧五步之外。 晋无咎见他几下往来,虽不正面冲突,但脚下飘逸,勉力自保尚可,却万万跟之不上,见他不再进击,道:“齐大哥,你的速度真快。” 齐高不答反问,道:“你昨夜没有睡觉,练了一宿?” 晋无咎道:“没有啊,昨天你回到马车中,我便也睡了。” 齐高连声道:“古怪,古怪。” 晋无咎奇道:“甚么古怪?” 齐高道:“我适才存心打你四条经脉上的穴位,惊觉牵一发而动全身,看来你是在未留意间,睡梦中自行修练,你手部六条经脉,此时已覆盖真力,只消一处受攻,脉上真力浑然而成浑然而至。” 晋无咎目瞪口呆,回想适才情形,齐高该是抵住“劳宫穴”时,意外发现“手厥阴心包经”有真气环绕,此后三次均为确认心中所想。 可自己昨夜确实未有刻意运功,只在脑海中回忆四条经脉起止穴位,不想睡过四个时辰,六条经脉布满真力,自己竟能于酣睡间自行完成,不可置信之余,难掩内心喜悦。 齐高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道:“你竟有这样的天赋,看来这第二层,今日之内你便能完成。” 晋无咎道:“齐大哥你一开始便对我说过,这套心法吃饭睡觉都能不自觉的进行,或许本就换作任何一人都能做到。” 齐高道:“任何一人都能做到?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我今日便再教你脚部六条经脉,到晚间你第二层大功告成,我再来答你这个问题。” “足太阴脾经”循行左右各二十一穴,起于“隐白”,止于“大包”;“足阳明胃经”循行左右各四十五穴,起于“承泣”,止于“厉兑”。 “足厥阴肝经”循行左右各十四穴,起于“大敦”,止于“期门”。 “足少阳胆经”循行左右各四十四穴,起于“瞳子髎”,止于“足窍阴”;“足少阴肾经”循行左右各二十七穴,起于“涌泉”,止于“俞府”。 “足太阳膀胱经”循行左右各六十七穴,起于“睛明”,止于“至阴”。 共二百一十八穴,比手部六条经脉穴位多出一倍有余,但晋无咎既已掌握要领,只需记住每条经脉循行路径,便可豁然贯通,整整一日除却两餐便在反复,每条经脉皆是一气呵成,从无中途停顿或须求助于人。 齐高见他短短两日间突飞猛进,暗地里连呼怪异,如他这等天赋悟性,不知几十年才能出现一个。 酉戌时分,马车终于绕出山谷,来到陕州,二人带在路上的酒肉都已吃完,到这时才又找到酒楼。 齐高道:“陕州地域狭小,也不如西安府热闹,没甚么太好的东西,这些粗糙酒肉,将就着吃罢。” 晋无咎笑道:“我没有齐大哥的风雅,能填饱肚子便好,对色香味这些不怎么讲究。” 齐高道:“如你这般心无旁骛,才是练武的材料,我好吃贪杯,武功便难臻上层境界。” 晋无咎道:“齐大哥的武功已经很了不起,像猪头和老巫婆,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名字,却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齐高道:“都是些没落的门派,打赢他们有甚么可说的?要打赢真正厉害的那些才行。” 晋无咎道:“真正厉害的那些?” 齐高道:“盘龙成为众矢之的前,江湖中也太平了好些年,各大门派全无生存之忧,峨眉九华普陀五台这些大派过惯安逸日子,殊不知习武之人不进则退,真到用武之时,早已力不从心。” 晋无咎听夏语冰说过不进则退的道理,回想一路所见唐桑榆慧宁等人身手,的确名大于实,心道:“这些人不思进取,一把年纪活在了狗身上,我若再不及时悔悟,到老必如他们一般平庸。” 又道:“但少林是很厉害的,对么?” 齐高道: “那是自然,少林身为武林泰山北斗,从不像佛门十五派那般四处挑事,但门规森严,弟子自强不息,是以千百年来经久不衰,我对佛门十五派傲慢无礼,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争气,可你一入少林宝刹便会明白,佛门绝非没有高手,印法报化四大高僧中的任何一个都远在我之上,在他们面前,我是万万嚣张不得。” 晋无咎笑道:“我常听小哥哥小姐姐说起,少林‘崇’字辈四位都是得道高僧,一定不会像老巫婆那般蛮不讲理。” 齐高道:“但愿如此,否则我脾气不好,又打他们不过,难免连累你受苦。” 晋无咎与他身高相仿年岁相若,自相识起不住受他好处,知他说笑,道:“对了齐大哥,你说等我第二层大功告成,便来回答我的疑问,我现下十二条经脉各练一遍,这第二层可算是完成了么?” 齐高道:“算,接下来便是第三层,是最后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晋无咎早已猜到还有第三层,道:“不知这第三层又该做些甚么?” 齐高道:“你十二经脉覆盖真气,一处穴道受攻,整条经脉反击,力量固然浑厚,但任何一条经脉都要从首穴发力,难免反应迟缓,单是我的速度,你便未必能跟得上,更别说……哎不提也罢。” 晋无咎见他欲言又止,不以为意,道:“齐大哥的速度,便是小哥哥都跟不上,我只求循序渐进,可从未想过和你相比。” 齐高道:“不然,只消你完成了第三层,我攻你任何一穴,你对应部位能有反击之心反击之力,便能克制我的速度,一旦速度克制,你战胜我便指日可待。” 晋无咎见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将信将疑道:“我战胜你?怎么可能?” 齐高道:“论速度,帮主唐桑榆都跟不上我,但我能胜唐桑榆,却胜不了帮主,为甚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⑤ 晋无咎这时对武学已有一些见识,稍加细想,道:“因为小哥哥功力已到,不是单凭速度便能战胜得了。” 齐高道:“你这个‘功力已到’,说得再恰当不过,我的速度可以胜过唐桑榆的功力,却胜不过帮主的功力,但强中自有强中手,若是换一个再厉害些的人,或许又能凭速度胜得过帮主了。” 晋无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齐高所言,确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回想起昔日见闻,心道:“若是换作‘剥’剑‘祝融’,他的速度又能不能胜小哥哥?” 脑中反复回想莫苍维与卓凌寒出手情状,觉得凭空难以比较,又道:“这第三层该如果起步?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齐高道:“我自己第二层都没能完成,这第三层,我可真是爱莫能助。” 晋无咎惊道:“齐大哥没能完成第二层?” 齐高道:“单这套心法而言,你的高度已胜过我,如今你十二经脉真气源源不断,自己是个甚么感觉?” 晋无咎道:“周身上下都很温暖。” 齐高道:“这便是了,我自小练习阴力,与这套心法格格不入,六条阴脉也还罢了,六条阳脉终是难以练成。” 晋无咎想起他一身寒冰掌功夫,内力确实走的阴柔路数,心下更是感激,举起酒碗,道:“齐大哥自己都只练了一半,却不吝惜对我倾囊相授,无咎敬你一杯。” 齐高举碗与他相碰,笑道:“你练习至阳掌力,这套心法原本能用得上,我不想浪费,顺便传了给你,倒也不用客气,你若真感激我,多敬我几碗酒便是。” 晋无咎道:“是。” 晋无咎两日内不停练功,自觉小成后倍感欢欣,多喝了几大碗酒,在齐高搀扶下回房,脸脚不洗便倒头睡了。 ------------------------------------------------------------------------------------------------- 次日一早马车又再东行,未时穿过洛阳,由于行程较赶,二人没有逗留,齐高只在马车上简述洛阳的文明史与建都史,晋无咎听得津津有味。 申末时分,马车停于登封西北,少室山已近在眼前。 齐高付了车钱,见晋无咎远望山峰,道:“这便是与‘西岳’华山齐名的‘中岳’嵩山。” 晋无咎道:“我们这便上山么?” 齐高道:“今日天色不早,随意在这里走走,城中投栈一晚,明日一早上山。” 晋无咎点头道:“好。” 少室山为嵩山之一,含三十六峰,山势陡峭峻拔,奇峰异观比比皆是,齐高道: “相传夏禹王第二个妻子,涂山氏之妹栖于此,人于山下建少姨庙敬之,故山名谓‘少室’;武周时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登封因此得名;到了宋代,少室山又有‘冠山’之名,只因南面这里,山姿像极了忠靖冠。” 晋无咎不知忠靖冠为何物,点头“嗯”得一声,眼前绝壁中一条四五尺宽的石缝,两名僧人手足并用,竟沿石缝扶摇直上,定睛看去,才发现绝壁上嵌有铁环吊有钢丝,二僧以此借力,不一会便没了影,齐高道: “断崖系古道,人在空中行,少林单是小小僧人便有此等功力,千年古刹,委实令人赞叹称绝。” 晋无咎粗粗环顾,满目草山碧绿,林海荡漾,云雾飘渺,如临仙境,细细品味,三十六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绕,似剑戟罗列,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绵,有猛虎蹲坐,有雄狮起舞,有巨龙睡眠,有乌龟爬行,峰峦参差,峡谷纵横,景物天成,颇为壮观。 齐高见晋无咎神色木然,道:“在想甚么?” 晋无咎想起初入栖霞岭中,纤纤也曾对自己四处讲解,心下惆怅,摇摇头,道:“觉得这里很美,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高以为他又想起沈碧痕,也不点破,道:“走,陪我喝一杯去。” 晋无咎触景生情,原不想过久停留,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排黄衣僧人,总共十八个,人手一根长棍,满眼敌意看着二人。 齐高辨认服饰,猜想这些该是少林棍僧,上前一步,作揖道:“丐帮齐高晋无咎,误入少林地界,请各位大师见谅,今日先行告辞,明日再来拜访。” 这几句话说得彬彬有礼,谁知十八僧仇意更胜,个个怒眼圆睁,散开后各站方位,已内外围成两圈,内圈六僧,外圈十二僧,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心,齐高大为不解,道:“各位大师,这是何故?” 众僧一言不发,举棍便打,晋无咎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挡开攻向头顶的一棍,身后已着,好在这两日才练过十二经脉,背部中这两棍,“督脉”两侧四条“足太阳膀胱经”自然生出真力护体,这两棍只令他一个趔趄,并未跌倒受伤。 齐高速度极快,一一避开攻来的四棍,瞥眼见晋无咎身后又有两棍,在他手上轻轻一推,帮他躲过两棍,内圈棍僧完全没有停顿,竖劈一棍落空,又立时换作横斩,齐高见来棍方位较低,拉住晋无咎轻轻一纵,外圈棍僧忽而齐齐跃起,一道天罗地网朝二人头顶击落。 齐高手中拉着一人,身形没有那么灵便,下意识举起左手小臂,外圈十二僧倒也未下杀手,但臂棍相撞一阵吃痛,整个身子落回地面,见晋无咎一脸木讷,大声叫道:“喂!打架了,你在想甚么呢?” 众僧一击得手,既不说话也不进击,前后变换几个方位,又一次内外两圈,将二人圈在中心,领头一僧左手长棍撑地,右手一个手势,示意二人随自己上山。 晋无咎身上挨了十来棍,方始回过神来,道:“齐大哥,这些人怎么都在打我们?” 齐高苦笑道:“你该不会被打傻了罢?天知道这群和尚发甚么神经,二话不说见了我们便打。” 晋无咎道:“那怎么办?打不打他们?” 齐高道:“怎么说也是带你来见崇印方丈的,再多问一句罢。” 对伸手那人道:“这位大师,在下之前也曾多次来此,从未得知少林有不让外人来到这一带的规矩,不知今日是何缘故?” 那人一言不发,仍是先前手势,看来意志坚定不容违抗。 齐高道:“看来他们全是哑巴。” 晋无咎道:“你们都说少林是好人,便是些这样的好人么?” 齐高道:“与这些人是说不清了,你怎么说?打还是跟他们走?” 晋无咎道:“自然要打,我们上山本是自愿,可不能这样被押上山。” 当先那人立时长棍又作战斗姿态,竟能听见二人对话。 齐高道:“正合我意。” 身形跃出,随“啪啪”两声,面前二僧已被打中脸颊,长棍伸到一半,再是“啪啪”两声,晋无咎一侧二僧又各挨一记耳光。 众僧惊怒交加,后排十二僧高高跃起,分别踩上前排六僧双肩,各出长棍结成棍阵,齐高打完四僧,原想顺势欺入外圈,谁知众僧配合严谨,非但不乱,反而棍势严密,几下未能看出漏洞,只能退回中心。 晋无咎见众僧一个个凶神恶煞,如戏台上的唱戏小丑,可目光呆滞,竟不随自己移步而动,奇道:“齐大哥,这些人在看你还是看我?” 齐高道:“你倒有心情惦记这些,还不出手?” 一个上前,引得棍棒齐出,辨明眼前来势方位,退后半步,脚下一蹬,身子又在半空,双手握住上排两根长棍,感觉棍身内力一般,正想催动寒力,斜里又刺来两棍,避退时想要运力将上排二僧扯下,破坏对方阵型,斜里两根长棍一击落空,一个横推,固定住二僧站位。 齐高这一下并未拉动,感觉手上双棍又在旋转,不知对方用的甚么招数,双手松开前用力一推,二僧站立不稳,一个后翻落到外圈。 齐高见二僧姿态轻盈,赞道:“这一下可帅得紧。” 眼见脚下长棍又至,踩上棍身,在二僧肩窝处两点,从横里斜里刺来的四棍中轻轻巧巧跃出,落足处恰在另外二僧肩上,再两点借劲,足尖虽不发力,但对方来势不快,齐高在棍影间穿来插去,对方十二根长棍亦难碰他分毫。 晋无咎初学“降龙十八掌”时曾对卓凌寒立誓慎用,不敢直接便下杀手,只用呼吸心法护身。 他没有齐高的轻身功夫,几个回合过后,皮外隐隐作痛,心知这样下去终归不行,眼见其中十二僧已被齐高吸引,心想对方人数众多,若不能击而退之,齐高寡不敌众,二人终究难免被生擒上山。 见六僧又以前二后四持棍而至,一个提气,以气化掌,左掌前探,右掌从左掌下穿出,他长久未以“降龙十八掌”对敌,此时决意出手,上来便是最熟悉的一招“或跃在渊”。 六僧同时大惊,各自举棍,四挡二戳,只听“喀喇”数声响过,晋无咎左右肋骨各被长棍戳中,“足太阴脾经”与“足少阴肾经”同时涌出真气,另外四僧手中长棍却经不住“降龙十八掌”的至阳一击,拦腰断成两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⑥ 众僧面面相觑,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惊讶,晋无咎见他们神情怪异,心道:“这些和尚没见过‘降龙十八掌’么?大惊小怪。” 却见众僧惊讶之色渐渐转为愤怒,咿咿呀呀不知相互说些甚么,竟齐齐向自己攻来。 这一来又轮到晋无咎惊讶,双掌“鸿渐于陆”蓄势待发,一明一暗,一上一下,一化一击,趁众僧不能近身,奇道:“你们都打我做甚么?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齐高道:“你这话说得真不像自家兄弟。” 晋无咎笑道:“这么多秃头和尚忽然同时打我,我,我有些害怕。” 见众僧再度举棒挥出,只得打出这招“鸿渐于陆”。 齐高看准去势,双手抱球,左掌在上右掌在下,聚力后双手换位,又成左掌在下右掌在上,向右腋退出寸许,用力推出,晋无咎但觉一股阴风扑面,地上刷刷响动,却是齐高阴寒之力贴草面前行,后发而先至,赶在自己这招“鸿渐于陆”之前,如两柄利刃直削左右二僧脚尖。 众僧先前只见齐高身法诡异迅如电闪,不想内力竟也如此了得,赶紧向两旁散开,先前脚踩之处赫然两道剔透寒冰,肩上四僧配合熟练,随之分向两头横跃,动作没有半分掣肘,齐高觅得一空,道:“走!” 拉住晋无咎朝缝中穿出,众僧再想合拢已慢了一拍,被二人先一步钻将出去,一个个迈开步子奋力疾追。 二人沿山脚向东疾奔,晋无咎见身后众僧紧追不舍,奇道:“我们都不和他们打了,怎么这群秃头还要追来?” 齐高道:“摆脱他们再说。” 众僧为少林派中低辈弟子,本身功力不强,又无伤人之心,一不留神被二人逃出棍阵,不肯放弃,眼见二人奔出少室山地界,仍寸步不舍。 二十人中轻功属齐高最强晋无咎最弱,齐高奔行中保存体力,遇见一些山岩溪水阻路,直接提起晋无咎腾空越过,虽不能甩开众僧,众僧却也追之不上。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攀上一座矮山,走道甚是狭窄,齐高站定回头,众僧只怕失足跌落,倒也不敢上前,站在五十步外与二人对峙。 齐高道:“这里已是太室山,不归你们少林管了,你们还要苦苦相逼?” 领头一僧指向二人,又侧过身,右手指向西侧,仍是要求二人跟自己回少室山。 齐高道:“这秃驴真是有病,要不是看在崇印方丈面上,我这便去把他那只右爪剁了。” 晋无咎道:“我们本来明日也要拜访崇印方丈,现下他们这般蛮不讲理,我便偏偏不能上少室山,否则传到外人耳中,还以为丐帮怕了少林。” 齐高道:“正是这个道理。” 眼见那人不厌其烦手指二人,再手掌向西,一遍一遍重复,如同机括小人,也是哭笑不得,道:“走罢。” 手拉晋无咎又再向前疾奔,众僧亦拔步而追。 众人打得半晌又跑得半晌,酉时将尽天色渐黑,身后脚步声渐渐淡去,二人找到一处平地坐下,齐高道:“被这群秃驴好没来由追打一通,随身无酒无肉,今夜怕是要饿肚子。” 晋无咎道:“饿肚子也还罢了,就怕那群秃头没那么轻易放过我们,还会继续追来。” 齐高道:“说得也是,秃驴都是一根筋,我们还是继续赶路的好。” 晋无咎道:“赶去哪里?” 齐高道:“这太室山东西绵延一百三十里,我们索性连夜到开封府郑州大吃大喝一顿。” 晋无咎见他总是念念不忘吃喝,笑道:“听齐大哥的便是。” 二人找到一条山路下山,提气再跑,穿过太室山来到郑州已近子时,这一通狂奔竟持续两个多时辰,晋无咎从未如此长途奔行,到这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齐高却神色如常。 城内一片寂静,晋无咎道:“齐大哥,所有店都打烊了。” 齐高道:“没事,看我的。” 摸到城西一处客栈,轻轻叩响木门。 许久,木门打开,小二提着油灯站在门口,睡眼惺忪,一脸的不耐烦,齐高递上一锭银两,道:“这位小哥……” 小二一见银两,登时两眼放光,道:“二位客官……” 身后忽又传来脚步声,主路有人循光线找来,晋无咎定睛看去,果然一众黄衣僧人,人手一棍快步奔近,停于二十步外,领头和尚手指二人,侧身再是手掌向西。 晋无咎道:“他们又追来了。” 齐高笑骂道:“死秃驴真够执着。” 将银锭朝小儿掌心一塞,道:“我俩是文殊菩萨座下散财童子,祝您生意兴隆,再会。” 又与晋无咎沿主路向东而去,留下小二呆站门口手握银锭,轻揉几下双眼,始终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当夜漫空繁星,虽已子时,主路上人影清晰可辨,二人挑树下昏黑处向东而行,不多时甩开众僧,在城中不敢逗留,再过一个多时辰,终于跑出郑州来到中牟。 其间晋无咎好几次想说可在树间过夜,转念又想跑远些也好,众僧不辞千里追踪至此,万一被囚上山,只怕难以脱身,见齐高只是发足,咬牙跟在身后,半步没有落下。 好容易找到一家客栈,齐高又摸出一锭银两,道:“这回可得看清楚了才能敲门,否则这般散财下去,用不了几日我自己也成了穷鬼。” 与晋无咎相视莞尔,四顾半晌,总算没见众僧追来,各自心下惴惴,进房间后不敢亮灯,沐浴只在暗中进行,又找小二要些酒水冷菜,推开窗户在星光下对饮。 齐高酒到杯干,轻声笑道:“自出江湖以来,便属今夜最为窝囊。” 晋无咎道:“那也是我拖累了齐大哥,若你孤身一人,早已甩开那些秃头。” 齐高道:“话是不错,但同门义气还是要有,否则你被他们拿上少室山,难不成要我孤身一人回丐帮复命?” 晋无咎道:“只可惜一个个都是哑巴,逃了四个时辰,还是不知道他们为甚么非抓我们上山不可。” 齐高道:“还能因为甚么?我两次在少室山脚从唐桑榆手中把人带走,那群秃驴多半怀恨在心,哼!还以为少林高僧有甚么了不得的心胸见识,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晋无咎心想不错,齐高屡次打败佛门中人,除此之外确也找不到合理解释,又道:“可是他们忽然转来打我,好教人想不明白。” 齐高道:“这有甚么奇怪?你一出手便是‘降龙十八掌’,这些秃驴认得这才是丐帮绝学,自然留神来合击你了。” 晋无咎笑道:“那他们可真看走眼了。” 二人笑谈几句,齐高抬眼望天,幽幽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束刍,三星在隅。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晋无咎不知他说的甚么,道:“齐大哥?” 齐高这才回过神来,道:“我自言自语,教你听得无聊了。” 晋无咎摇摇头,道:“齐大哥学富五车,和你待在一起受益匪浅。” 齐高“哈哈”一声,这时已成惊弓之鸟,不敢放开喉咙大笑,道: “二十八星宿中,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南宫朱雀,北宫玄武,‘三星在天’为白虎‘参’宿三星,‘三星在隅’为东宫‘心’宿三星,‘三星在户’为北宫‘牛’宿河鼓三星,至于‘绸缪三迭’,则出自《诗经·唐风·绸缪》,说的是一边劳作,一边观天,一边思念佳人,其实我孑然一身,倾慕的姑娘不肯嫁我,我对着你这个男子吟这些诗词,倒是矫情了。” 晋无咎被他一语牵动心思,道:“齐大哥翩翩美男,又才华横溢,不知道是甚么样的姑娘,这么不懂得珍惜。” 齐高笑道:“说及美貌,那位姑娘更胜于我,只不过男女之爱,又岂能单凭长相而论?” 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不会又是那个长翅膀的姑娘罢?那姑娘和碧痕的哥哥有了婚约,自不能再嫁给旁人。” 心想齐高两次从唐桑榆手中救人,多半为那姑娘美色所动,却因对方已有婚约,不得不将这份情愫深埋心底。 晋无咎与齐高相识以来,一直见他心高气傲,不想这样的男子也会为情所困,心道:“齐大哥和猪头对那长翅膀的姑娘都有爱慕之心,但齐大哥懂得隐忍,猪头却一心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人家,人品差距可见一斑。” 他对这份求之不得的心境深有体会,顿生同病相怜,举起酒碗,道:“齐大哥我敬你,那个姑娘不能嫁给你,是她没有福气,该难过的不是你,而是她。” 齐高爽朗一笑,道:“正是,大丈夫何患无妻?” 撞碗后一饮而尽,笑意中却分明透有几分凄凉。 二人各自情场失意,酒入愁肠,不多时昏昏欲睡,到后来直接伏桌而眠。 ------------------------------------------------------------------------------------------------- 再度醒来天已大亮,二人想下楼吃些东西,谁知才刚走到楼梯口,又见到三张桌上围坐十八棍僧,桌上皆是馒头白粥素面,一见二人露脸,领头一僧站起身来,手指一下二人,手掌向西,一夜过去,竟还是一样动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⑦ 齐高笑道:“这群秃驴真是念经念傻了么?” 拉着晋无咎回到房间,在桌上放下一锭银两,各自背上包袱,从窗口一跃而出。 此后一连半月,二人日夜逃亡,十八棍僧不懈尾追,虽无一人开口说话,偶尔照面亦是雷同手势。 二人只怕被缠住后不得脱身,虽觉众僧武功不过尔尔,所仗不过人多势众,但想过多次,始终不敢冒险再战,万一不能武力降伏将之驱回,则极有可能被押往少室山,这种滋味想想也不好受。 十八棍僧倒也不笨,料想他们会有悄悄向西、回西安城求助丐帮的打算,将西行之路通通堵死,二人啼笑皆非,惟有一路东行,这一日面前一片空阔蓝海,白帆点点与白云朵朵相映成趣,几只海鸥迎风飞舞,晋无咎见眼前海景熟悉,道:“齐大哥,我们这是在哪里?” 齐高道:“你眼前便是渤海,向北二十里有烟台山,此处隶属登莱,可究竟是登州府还是莱州府,我也说不上来。” 晋无咎听见“登州府”三字,惊得合不拢嘴,道:“我离开蓬莱仙谷后,上岸的地方便是登州府,可这里的船家,我好像都不认得。” 齐高道:“既是如此便好办了。” 在岸边随意找到一艘大船,船家听说蓬莱仙谷,满口应允下来。 齐高道:“晋兄弟,你且先回蓬莱仙谷避一避,待我回西安府向帮主禀明,丐帮自会派人在此处迎候。” 晋无咎道:“齐大哥,你不随我一起么?” 齐高道:“我俩一起失踪,帮主岂不担心?你放心,没你在我身旁,那群秃驴便是再多一倍,也休想跟得上我。” 晋无咎第一时间便已心生疑窦,蓬莱仙谷外围冥海水流怪诞,且每个时辰一变,非谷中居民不能得悉,若非顺水势前行,便是再有膂力再有经验的水手,亦休想抗衡冥海之力强驱入谷。 自己在谷中住过半年,里头村民几乎全部认得,见船家满口答允,立时便欲出声质疑,听齐高这般说来,反而难以拒绝,心想若非为自己所累,以他轻功,何至于如丧家之犬一般仓惶逃窜? 自己此刻正该上船,先令他放心离去,至于船到江心又该如何应变,自己长于海边精熟水性,自保原该没有问题,道:“既然如此,齐大哥你多加小心,我们后会有期。” 齐高在他手臂上轻拍两下,道:“记得好好练功。” 递给船家一锭银两,又塞给晋无咎一个金锭,让他饿了渴了向船家买酒肉吃。 晋无咎想要推辞,齐高坚决不肯收回,晋无咎盛情难却,见他出手豪阔,只念念不忘酒肉,莞尔笑谢,目送他拱手西行而去。 大船驶入江心,晋无咎走进船舱,舱内空空荡荡,中央一张木桌两张木凳,左右两排长椅供人欣赏船外海景,晋无咎大喇喇一坐,观日辨向,判断是在向北航行,伏于横栏之上,低头近处垄垄涛浪,东北方向苍苍茫茫,融成广阔穹庐,难分海角天涯。 船主是一对兄弟相称的男子,哥哥二十五六,弟弟二十三四,晋无咎见他们粗布穿着,脸上手上皮肤光洁,更是满腹狐疑,自己在蓬莱仙谷中认得不少船夫,无一不是肤色黝黑,手足粗糙生满老茧,眼前二人一身破旧,怎么看也不像寻常农夫,暗暗留神,心道: “这两兄弟假扮船夫,装作认得蓬莱仙谷,暗地里必有图谋。” 此时大船驶出不久,西南沿岸清晰可见,晋无咎若就此跳船,游到岸边原也不在话下,转念又想,纵使上岸亦要躲避十八棍僧追踪,船上虽危机四伏,好在有所防备,不妨静观其变,兄弟二人便是设了甚么陷阱,未必能教自己中招。 船入海心,波浪渐渐汹涌,如飞驰骏马,如暴怒巨龙,一声声撞上小岛岩石,宛若山崩地裂后的粉身碎骨,看来微不足道,却又呈现一派悲壮景象。 年长那人走到跟前,道:“这位客官,要不要吃些甚么?” 晋无咎登时警觉,道:“不用了,我上船前刚刚吃饱,想睡一会儿,谢谢。” 装模作样打一个呵欠,在长椅上平躺下来。 大船左右无帘,海风畅通,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年长之人走出船舱,再回入时,手上已拿了一条毛毯替他盖上。 晋无咎闭目装睡,心里暗暗奇怪,照理自己已在掌控之中,有何图谋该能原形毕露,这人比自己大出约摸五岁,一副兄长慈爱模样,盖好毛毯又再轻手轻脚走出,并未流露出任何恶意。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得遇不少良师益友,如卓夏那般悉心教导,却极少在生活上照顾自己,多出一条毛毯覆身,脑中不由浮现晋太极的音容笑貌,心想登州一别,自己又是情伤又是练功,竟少有想起他的时候,不由自责,暗道: “也不知道老爷爷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身上的铁链有没有拿掉?” 想着想着心头涌上一阵暖意,连日逃亡早已身心俱疲,眼皮沉重当真睡去。 ------------------------------------------------------------------------------------------------- 一觉醒来惊觉夜幕降临,惊涛拍岸之声销匿,取而代之却是阴风呼啸,晋无咎大是恐惧,坐起后发现大船尚于静流中缓缓漂移,船身另一侧近乎贴住一道山壁,想来码头已在不远之处。 晋无咎对蓬莱仙谷烂熟于心,一看便知此处鬼蜮阴森,绝无半分仙气可言,沉睡间不知被大船送到哪里,耳听得甲板上已有动静,无暇细想,背起包裹自船身爬出,感觉外侧有落脚扶手之处,一时并不急于入水。 头顶出现亮光,像是一人提了油灯进入船舱,第一时间发现晋无咎不翼而飞,惊叫道:“大哥!晋兄弟跑了!” 是年轻那人的声音。 晋无咎脑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心道:“他怎会知道我姓晋?看来他们早已识破我的身份,在登州府果然是骗齐大哥的。” 心知兄弟二人下一步必会探头来看,当即双手抓紧,从下到上轻轻沉入水中。 身子一触水面,顿生一阵刺骨凉意,此时七月将尽,尚值秋高火热,但这一带水面直如腊月严冰,晋无咎受寒意侵袭,十二经脉自然真气涌动,流遍全身,片刻间身体回暖。 两侧船身恰有几块木板凸出,晋无咎躲避其下,无需头顶没水,能清晰听见舱内动静,同时不为探出脑袋所见。 年长那人道:“这可坏了,甚么时候跑的?” 年幼那人道:“半个时辰前我看了看,那时他还在的。” 年长那人道:“入了鬼界那便好办,赶紧转头去找。” 晋无咎心道:“‘鬼界’?这又是个甚么地方?” 见兄弟二人处处透着邪门,料想这“鬼界”便是二人家门地界,他知道蓬莱仙谷被冥海圈围,任府中又听任寰说起,昆仑仙境有弱水环绕,那么此处有个鬼界倒也不足为奇。 不一会船身停顿转向,年幼那人回入舱中,道:“鬼界这么大,只怕不好找啊,都怪我粗心大意。” 年长那人道:“现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万一找不回晋兄弟,坏了沈师兄的大事,他自会找我们算帐,也不在乎是你是我。” 晋无咎心道:“‘沈师兄’?难道是碧痕的哥哥?他有甚么大事?难道是因为碧痕?” 一想到沈碧痕,晋无咎忍不住心跳加速,西安城一别转眼又已两月过去,这两月间他时常挂念纤纤,几乎每晚临睡前都要拿出拓写字画神伤一番,却极少想起沈碧痕。 虽说拿她当作生死与共的好友,可一想到见面在即,又难掩心头惆怅,自己既不能对纤纤忘情,怎能给沈碧痕留下念想?见她一面固然开心,但此情此景,实是相见不如不见。 年长那人又道:“不管怎样,只要晋兄弟进入鬼界,便决计游不出去,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下人们点了灯仔细的找。” 年轻那人说一声是,回甲板吩咐去了。 晋无咎听二人意思,鬼界似是一片水域,自然而然想到冥海,听他们说游不出去,倒不觉得奇怪,感觉船身调转,自己来到靠绝壁一侧,心念忽动,暗道:“既然游不出去,何不上山撞撞运气?” 眼见水面上出现星点火光,深吸一气,左手一松,整个人来到水下。 晋无咎水下可以睁眼,待火光远去,伸手出水,抓住一处石阶,整个人离开水面。 四下一片漆黑,全然不同于前几夜的繁星漫布,抬头几乎望不见天,一块黑色幕布笼罩头顶上空,将视线完全阻隔,晋无咎暗中视物本领远较常人更强,双眼睁到斗大,能见者不过三步之遥,见左右同为贴住山腰一条狭窄走道,心想走来走去总是鬼界,不爬到最高终是难以离开。 山壁不陡却寸草不生,晋无咎鞋底湿滑,触手只有光溜岩石,全无藤枝借力,他这时内功已有小成,一路挑平坦石身上行,不多时已然登顶。 山高不过二三十丈,只一人肩宽后又要下坡,此时四周不能视物,只能随意挑右首边,顺峰顶窄道缓步而行,先探一探高处地形再作打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回 呼吸心法⑧ 窄道两侧每走几步便有零星光点,极其昏沉,照不清周边任何物事,每每走近,光点立即转亮为暗,晋无咎思之不解,只索作罢。 走不几步,耳畔出现鬼哭之声,暮色中依稀一座前后畅通的矮房,正被所踏石路穿通,看来倒像是走道上安放的一张躯壳,矮房外侧张贴张张纸条,在阴风中徐徐飘零,上方写有“秦广王蒋”四个大字。 晋无咎别无选择,从矮房中穿过,房中虽只区区十数步,却令他全身汗毛竖起,有如鬼门关走了一遭。 走出矮房,右侧一座高台,旁边竖立一碑,题有“孽镜台”三字,除此再无它路,晋无咎从台上走过,来到又一矮房,一般的双门开启,刷刷风声,为“楚江王历”四个大字,晋无咎来到这里,更无回头可能,牙一咬继续前行。 晋无咎身在高处,向左向右皆是下坡,不能望穿山下景象,存心想看这条窄道通向何方,夜色中恍惚有鬼影骨爪凑近,明明似与融为一体,周身却无任何知觉。 晋无咎强自镇定不让多想,沿峰的,好像是沈师妹。” 归铜柱面露喜色,道:“原来晋兄弟认得沈师妹,那当真是再好不过,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人。” 说着干笑数声。 归铁树随之喜道:“是啊,晋兄弟上船后便没吃过东西,想必已经饿坏了,不如跟我们回‘泥犁殿’用些饭菜,我们便带你去见沈师妹。” 晋无咎双掌摊开向上,手上六条经脉真力油然而至,留于掌心蓄势待发,双目如炬,森然道:“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碧痕到底在不在这里?你们引我来此到底有何用意?” 归铜柱脸色尴尬,强笑道:“你的身份,我们自是听沈师妹说的,她此刻便在‘泥犁殿’中恭候大驾,想要给晋兄弟一个惊喜,只怪我们兄弟俩嘴笨,把事情都给搞砸了。” 归铁树也道:“是啊是啊,沈师妹便是顽皮,我早说了,我们兄弟俩不会说谎,晋兄弟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哈,哈哈。” 晋无咎见二人言辞拙劣,编到最后难以自圆其说,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鬼话连篇,还说不会说谎,都给我去死罢!” 拔步上前,双手同使“羝羊触藩”,朝归氏兄弟分攻而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一招快打,名目出自《周易·大壮》中“羝羊触藩,羸其角。不能退,不能遂。” 以掌力内功相和全身体重,配合步法令敌人避无可避,姿态便如公羊受到刺激,不顾一切想要冲出栅栏,威力相当惊人,晋无咎前有堵截后无退路,心境与囚羊相吻,加之身处窄道左右不便,出手便是这招“羝羊触藩”。 归氏兄弟早已听闻晋无咎练就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见他如狂似癫掌势汹汹,不敢托大,同时举起右手,归铜柱一招“筒内炭火”,归铁树一招“树上利刃”,与晋无咎双掌相抵。 相传十八泥犁纤中,列有十八层地狱。 其第三层为铁树地狱,凡在世时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死后入铁树地狱,树上皆利刃,自后背皮下挑入,吊于铁树之上,待此过后,还要入第一层拔舌地狱与第五层蒸笼地狱。 其第六层为铜柱地狱,恶意纵火或为毁灭罪证报复放火害命者,死后打入铜柱地狱,被小鬼们扒光衣服,裸体保住一根径长三尺、高六尺的铜柱筒,在筒内燃烧炭火,并不停扇扇鼓风,很快铜柱筒通红,类似于炮烙之刑。 归氏兄弟姓名与招式名称皆自这两层地狱而来。 鬼界在盘龙教中位居底层,归氏兄弟资质所限,自幼刻苦,却始终难以逾越中峰,晋无咎则恰恰相反,天赋悟性奇高,却荒废前十九年,直至最近两月方才潜心武学。 四掌一碰,双方同时巨震,五脏六腑都要翻涌而出,三人武功根基无一深厚,全身劲力凝聚双掌,下盘不稳,各自双腿一软,竟沿陡峭山壁滚落,片刻被黑暗吞噬。 晋无咎急速下坠间,见二人亦被自己打落悬崖,心意稍平,用最后一点时间自语道:“纤纤,我们来世再见了……” 归氏兄弟身后十余人大惊,高声叫道:“少界主!少界主!” 可是十余盏油灯探出,又哪里瞧得见深渊中的景象? ------------------------------------------------------------------------------------------------- 【注】 “不周山”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名,据王逸注《离骚》、高周注《淮南子·道原训》均考不周山在昆仑山西北,“不周”出自山海经的《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相传不周山是人界惟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但不周山终年寒冷,常年飘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不周山具体在哪里有多种说法,最常见的说法是帕米尔高原,本书因后续剧情需要,将不周山远离昆仑仙境,设于渤海,与传说相悖之处,敬请读者见谅,抑或读者可解为归家占山为王,后以传说中“不周”之名冠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① 也不知过去多久,晋无咎渐渐恢复意识,恍恍惚惚睁开双眼,背部楚痛欲裂,筋骨如散架一般,双手双脚皮肤亦被划开,火辣生疼,身下平整坚硬,寒凉透体,似是躺在一块磨光的岩石上,想要坐起,一阵酸麻侵袭,半分使不上力,所幸脖子尚能转动。 左侧一个石洞入口,内里海蓝光芒,与“玄冥剑”有些神同,却夹杂一些别种色调,较之更加鲜艳,看不穿尽头有些甚么,再扭头至另一侧,借助左侧透出的柔光,可见一道光溜石壁,回想最后拼掌失足,应该便沿这里滚下,可从如此高崖摔落,又怎会竟没摔死,一时想不透缘由。 脖子再回到中央,正上方一道一道纵横无数,定睛细辨,身旁一根笔直粗长树干,根根细条不含叶片,喃喃道:“看来我经过这些树枝层层缓冲,侥幸保住性命。” 自语声环绕两侧山壁,回音清晰可闻,定神思索,手脚上皮开肉绽,自是拜这些树枝所赐,想到自己命不该绝,对这棵光秃大树充满感激。 右侧山壁那头传来一人道:“晋兄弟,是你么?原来你还活着。” 正是归铜柱,声音颤抖,难掩乍惊乍喜。 晋无咎大惊,听见有人淌水而行,想起早先与归氏兄弟分从窄道两侧跌落,自己被这一侧秃树所救,则归氏兄弟多半要叩谢另一侧水塘,至于浸泡这么久竟不得淹死,想不清是甚么道理。 当即双手支起上身,再咬牙以双脚强撑站立,十二经脉真气涌动,剧痛因之稍稍缓解,没有腿软倒地,饶是如此,亦累得前胸后背连连冒汗,黑暗中又传来一声铁棍岩石摩擦声响,似是触动机关开门,脚步声已在山壁之中。 晋无咎心下大骇,山壁两侧有通道连接,想来两头各有铁栏,围成一座牢笼,归氏兄弟将自己引来这里,所图者十之八九是要囚于山底,眼看此处深渊不见天日,一旦陷入囹圄外人如何施救?情形可比被十八棍僧擒上少室山糟糕千倍万倍。 一想到余生要在笼中度过,忍不住打出一个寒噤,走到树边想要扶干而上,却使不出半分劲力,且树干光溜竟似抹油,手脚两度用力皆难上分毫,那头再一声摩擦,近处山门又被开启,出现一个人形,步履蹒跚走来,道:“晋兄弟,你果然没事,太好了!” 晋无咎见只归铜柱一人,心想为今之计,惟有趁其落单,先一掌将之结果,无论如何不能让归氏兄弟联手,自己每多杀一人,脱困可能便大一分,一旦身陷囹圄便是绝境。 自己曾对卓凌寒承诺,不到万不得已不以“降龙十八掌”伤人性命,但误入这么个鬼地方,论其凶险,可算“万不得已”,若无其事道:“这是哪里?” 双手暗暗聚力,只待归铜柱靠近,便送出致命一击。 归铜柱道:“晋兄弟,你没事就好,这里是不周山底,我们原本是要带你来此,却不想被你误解,冷不丁出手,还好‘转轮王薛’两侧山脚分别为‘鬼树’、‘鬼池’,再偏得三尺,莫说晋兄弟你,便是我们兄弟也要一命呜呼。” 晋无咎心道:“你们果然是要把我关在这里,还假惺惺装甚么好人?” 见归铜柱已在一丈之内,一招“突如其来”,右手直朝归铜柱心口打去,后者先前山上窄道已见过他突施暗袭,多少有些防备,左手仍以一招“筒内炭火”与之相抵。 归家家传武学原本粗糙,招式中破绽甚多,内力亦平平无奇,归铜柱练至“白环俞穴”时,阳力已难再上行,比起归铁树“中膂俞穴”更低一些,可论及为人处世,归铜柱老练得多,归家大小事务多是交由他来负责,归铁树对这个兄长甚为信服。 以归家下等家学与归铜柱下等资质,二十五年功力相抗晋无咎,本该稍落下风,但归铜柱熟悉山势地形,一路以掌法护身,落水后凭借最后一点意识爬回岸边方才昏厥,所受创伤比晋无咎轻得不少,双掌相对,拼个半斤八两,向后各退五丈。 归铜柱直接撞上山壁,双手及时撑住,总算没有摔倒,晋无咎想要脚步跟上上身后倾之势,每退一步,双腿腿骨都如折裂一般,一连退出十余步,躯壳似被抽空,不偏不倚跌入石洞。 石洞清凉,相较不周山之阴森,多出的是几分神秘,背脊贴地,隔衣仍有阵阵冰寒,自忖再也难以直起,艰难转过半圈,上身俯地头向外侧,两掌再度运劲。 便在这时,隐隐一股热流,自脚向头弥漫开来,晋无咎遍体鳞伤,难言是否运错真流致使外泄,说也奇怪,内息虽于各脉间左突右撞,除此却无更多痛楚,非但酷意大减,四肢百骸更于酸麻中觅得一丝舒适,微微一笑,心道:“齐大哥的呼吸心法,还当真是无所不能。” 晋无咎自高处疾坠而下,多番磕碰震荡,知觉早已七分模糊,也不觉得如何发力,却教热流愈发清晰,愈发浓烈,几度提气,终究难为自身所用。 见归铜柱稍缓过劲,又朝自己走来,半点不敢大意,双目仇视,恼恨他逼人太甚,但教他敢步入一臂之遥,拼着同归于尽,定要让他知道“降龙十八掌”的厉害,纵不能取得性命,能将腿骨打断,教他与太白山巅奚清和受一般罪也是好的。 归铜柱走得迟缓,晋无咎则默默数他脚下,但觉每数一步,自己呼吸便减弱一分,热流分明不住膨胀,不住厚重,劲力却随之不增反减,自潜心练功以来,头一回遇见这等怪事,百思不得其解,当此境遇实又无暇多想,咬紧牙关,索性盼他快些到来。 哪知归铜柱来到五步以内,非但不再逼近,反而脸色如丢魂一般,道:“在下告辞,在下告辞。” 缩起脑袋自先前山洞进入,随近远两声铁笼开关,声音徐徐远去。 晋无咎长吁一气,两肘放松,整个人委顿在地,大是庆幸,自己分明强弩之末,单凭一股根本无法驾驭的热流,竟能骗得归铜柱落荒而逃。 想到这股热流,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他这时全身瘫软,十二脉尽归平静,可山洞窒闷迟迟不见消退,终于闪过一个念头,轻声道:“这,该不会是……” 忍不住全身发毛,转头半圈,果见一条笔直纤颀的玉腿,一个少女竟不知何时来到近旁。 少女约摸十六七岁,身上只卷一层薄如蝉翼的红纱,上不遮肩下不蔽膝,整条手臂与半条大腿裸露在外,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细长光洁的颈项,蓝光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浓眉下两道修长睫毛,令原本冷艳的五官更增妖冶。 晋无咎惊诧之余,莫说转动眼珠,连心跳都差点随之停止,直到胸中一阵气闷,才发现好长一段时间,自己竟而忘记呼吸。 少女道:“你是谁?归家可没人敢入这‘魔井’。” 声音柔腻撩人,不同于纤纤的娇声嗲气,亦相异于沈碧痕的甜美纯净。 晋无咎惊觉失礼,赶紧移开目光,心道:“我心里既然只有纤纤一人,对碧痕尚不敢过分亲近,这般盯着一个陌生女子成何体统?小姐姐教我读的书可不都白读了?” 双手接连运劲两次,终没能撑起半身,道:“原来归铜柱怕的并不是我,而是姑娘,这才落荒而逃,在下晋无咎,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道:“你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晋无咎叹一口气,道:“在下于登州府码头被归家兄弟骗上了船,怎会来到这里,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少女“哦”得一声,道:“没关系,反正你误闯“魔井”,总是活不成了。” 左手多出一柄长剑,右手已握上剑柄。 晋无咎原以为得救,谁知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想要反抗,十二经脉难有半分力气,摇头苦笑道:“随便你罢,活着自然是好,但像我这样,死了也只那么回事。” 少女嫣然一笑,道:“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阴间路上别忘了感激我。” 右手运力,长剑缓缓出鞘,剑身上赫然一道火焰光芒,与山洞中原有蓝色糅合一体,周遭反而转暗。 晋无咎道:“感激就不必了,反正害死我的是归家兄弟,我做了鬼也是缠着他们。” 少女道:“他们一家原本是鬼,可不会怕你。” 见晋无咎眉头皱起,转而似有所悟,道:“你怎么了?” 晋无咎道:“你是‘句芒’的主人,‘剥’剑‘祝融’的女儿。” 晋无咎乍见少女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个“长翅膀的姑娘”。 回想自出蓬莱仙谷,数不清多少次听人提及,不想竟在这鬼蜮阴森之所得遇庐山真面目,再看她手中长剑果然发光,脱口而出对方身份,他只知“剥”剑“祝融”姓莫,却说不出“莫苍维”之名,至于这少女叫莫甚么,他也一样答不上来。 少女道:“总是那两只小鬼告诉你的,你知道也没甚么稀罕。”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归家兄弟鬼鬼祟祟,和他们多说一句话我都嫌浪费力气。” 少女道:“那你怎会知道我的?” 晋无咎道:“很奇怪么?你是碧痕的师妹,也是她的大嫂,我说得没错罢?” 少女听他提及沈碧痕,道:“你认得碧痕?我许多年没见她了,她可不会轻易让男子叫自己‘碧痕’,难道你是她的……” 晋无咎抢道:“我和碧痕清清白白,你休得胡言。” 少女道:“你可真不聪明。” 晋无咎道:“是么?” 少女道:“你明知我是碧痕的师妹,你若承认与她相好,兴许一条命就此保住。” 晋无咎昂然道:“我除了小哥哥小姐姐,也只那么两三个朋友,碧痕不巧就是其中一个,你爱杀便杀,别让碧痕知道便是。” 少女道:“你怕碧痕来找我报仇?她可打不过我。” 晋无咎道:“‘五行剑’中‘息壤’最弱,不用你提醒,我是怕她为我伤心难过。” 感觉“句芒剑”已触及喉头,闭上双眼,心道:“以往每次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死不了,这次又会怎样?” 等过许久,“句芒剑”只贴住喉结微微滑动,却迟迟未有用力划破喉咙,晋无咎皱眉道:“你想看我恐惧求饶,那是一定看不到的。” 下意识摸摸心口,碎成四半的字画还在,心下稍慰,暗道:“若是我有纤纤,这花花世界我原也舍不得放弃。” 睁眼却见少女身体摇晃,右臂带动“句芒剑”四下颤抖,心念一动,道:“你受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② 话音未落,少女口角流出一道鲜血,“句芒剑”脱手,“咣啷”一声落地,同时双膝弯曲,整个人向前落下。 晋无咎大吃一惊,只见一个温软娇躯朝向自己扑倒,不偏不倚压在身上,右手小臂下意识的抬起,再垂落时刚巧耷拉在少女背部,如拥抱一般亲密,更为巧合的是,少女头脸正与自己相撞,四片嘴唇紧紧相贴。 晋无咎脑中一片空白,任凭鲜血从少女口中流入自己口中,自头起,盘龙内功先以阳力流转“足太阳膀胱经”,习练呼吸心法时,齐高又已教会自己十二经脉方位所在,“足太阳膀胱经”多分布于脚后、背后、脑后,热力自是后胜于前。 好在厅中明显比外间凉爽,也不清楚是否因为脚下材质,见少女依然不得醒转,道:“莫姑娘,在下不通医术,绝非乘人之危,得罪了。” 晋无咎来到少女面前,见她双膝紧并,左腿在下右腿在上,伸右手扶稳,不让她向左摔倒。 想要左手指她“睛明穴”,又再想起一事,“足太阳膀胱经”虽自“睛明穴”而始,至“至**”而止,但巨轮底层任寰说得清清楚楚,盘龙教众在练习内功时是自下而上,“天柱穴”以上进入头部,便是“剥复双剑”亦未能练及。 如此说来,盘龙内功是逆行“足太阳膀胱经”,这一层他无法做到,转至少女身后,换左手搂住纤腰,运行真气,自“睛明穴”从前额自头顶环至脑后,再缓缓下行,同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真气每到一处,感觉流经一处穴位,便在少女对应位置轻点,确认通畅或是阻塞。 果然“睛明”、“攒竹”、“眉冲”、“曲差”、“五处”、“承光”、“通天”、“络却”、“玉枕”、“天柱”十穴全无气流,“天柱”以下分道而行,“督脉”左右两侧各有两根经脉同属“足太阳膀胱经”。 晋无咎点穴手法粗浅,先以一拇一食分点内侧“大杼”、“风门”、“肺俞”、“厥阴俞”、“心俞”、“督俞”、“膈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肾俞”、“气海俞”、“大肠俞”、“关元俞”、“小肠俞”、“膀胱俞”、“中膂俞”、“白环俞”、“上髎”、“次髎”、“中髎”、“下髎”、“会阳”。 确认“厥阴俞”、“三焦俞”、“膀胱俞”不通,三处穴位间的经脉各有内力,心中不解,记不清各自姓甚名谁,只能暗暗记下方位。 “承扶”、“殷门”、“浮郄”、“委阳”四穴左右离得较开,二指难以同时够到,惟有运行两次,在少女身上左右分点。 外侧左右两条经脉相隔更远,晋无咎先后沿“附分”、“魄户”、“膏肓”、“神堂”、“譩譆”、“膈关”、“魂门”、“阳纲”、“意舍”、“胃仓”、“肓门”、“志室”、“胞肓”、“秩边”。 又觉“膏肓”、“肓门”、“胞肓”三处不通,他不知“厥阴俞”与“膏肓”、“三焦俞”与“肓门”、“膀胱俞”与“胞肓”原本互为一内一外,只将六处方位强行印入脑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③ 内外两条“足太阳膀胱经”至“委中”汇合,此后“合阳”、“承筋”、“承山”、“飞扬”、“跗阳”、“昆仑”、“仆参”、“申脉”、“金门”、“京骨”、“束骨”、“足通谷”、“至阴”畅通无阻。 少女一身轻纱若有似无,“膈俞”与“膈关”及其以上、“殷门”及其以下更是直接触碰肌肤。 晋无咎全身燥热喉头哽塞,却知少女伤重,无力自行打通这六处穴道,强自收敛心猿意马,左手仍环于少女腰间,右手食中二指齐点她右侧“胞肓穴”,“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同时发力。 少女得他相助,自然而然以阳力迎合,二力合击,不费多大劲力,已将“胞肓穴”冲开。 晋无咎微微心宽,以相同手法完成左侧“胞肓穴”后,手指向中央处挪移寸许,找到“膀胱俞穴”,再运以同等劲力,少女外侧经脉“秩边”、“志室”二穴豁然贯通,内侧经脉“中膂俞”至“肾俞”更是一气呵成,如同身体重负卸下大半,“嘤咛”一声醒来。 晋无咎道:“别动,等我帮你打通剩下八个穴道,任凭处置。” 心里却道:“我救了你,你若还要杀我,那也是命数使然,你总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换作是老巫婆,我便不会救她。” 继而想道:“别说老巫婆了,便是她那个弟子安歌儿,我也一样不救,不是她不美,而是她不够美,但这个莫姑娘,要我看着她死,我实在是不忍心。” 少女只“嗯”得一声,感觉身后男子将真气缓缓导入体内,虽不强劲雄浑,却源源不绝细水长流,且刚中带柔,与自身内力契合相融,心下大奇,暗道: “我教武学太过阳刚,以至于爹爹碧辰不能助我,只因我阳力浑然自出,一旦有外力相助,我必以内力相迎,两股阳力齐发,经脉立时承受不住,可这人是谁?功力浅弱,但绝对是一身上乘心法,且遇强则屈遇弱而进,对我经脉全无伤害。” 右侧“肓门穴”后,少女真气逆行经脉,直通“神堂穴”,晋无咎已感疲惫,少女道:“公子,你没事罢?” 得知身后男子以德报怨全心相助,将称呼改作“公子”。 晋无咎道:“没事。” 继续催力,却在少女左侧“肓门穴”冲开之时,食指“商阳穴”与中指“中冲穴”同时剧痛,带动“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喉头一甜,涌出一阵血腥气。 少女道:“公子住手!你内力本不如我,每替我打通一穴,你真元受损,我却精气大盛,极易反噬到你。” 她先前内伤发作,强行吊住一口气渡湖穿井,终于体力不支倒下,此时全身尚不得动弹,知觉却已完全恢复,料知其中凶险,当即出言提醒。 晋无咎却不理她,左掌按住她的下腹,单手搂得更紧,右手换作无名指与小指,“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同时催动真力,冲开右内侧“三焦俞穴”时,少女体内真气冲涌,反噬之力已牵动心脉。 晋无咎猛吸一气,再以双指点中少女左内侧“三焦俞穴”,少女道:“公子不可以!” 真气流过左侧“三焦俞穴”一瞬,一股强大阳力奔腾而至,晋无咎心口剧痛,喷出一口鲜血,少女自“心俞”、“神堂”二穴以下畅行无碍,一身内伤好了有七八成,遍身行动自如。 待晋无咎整个下巴耷拉在自己肩上,一个回身将他扶住,出手如电,连封“极泉”、“青灵”、“少海”三穴,替他护住心脉,这三穴同属“手少阴心经”,晋无咎疼痛之意大减。 晋无咎勉力一笑,竖起右手拇指,道:“我还有‘手太阴肺经’没有用呢,最后这四处穴道可难不倒我。” 少女道:“你真的不要命了,难道为了美色,便可以心甘情愿连命都送掉?” 晋无咎“嘿嘿”一声,道:“为了美色,你也太小看我晋无咎了,她确实不如你美,可若她愿留在我的身边,你便是再美十倍百倍,我也懒得为你送命。” 少女见他一瞬间眉眼低落,无尽悲凉,道:“公子姓晋?” 晋无咎道:“是,你怎知道?” 少女白他一眼,道:“自己才说过的话,转眼便忘记了,都已神志不清,还想逞能救人。” 晋无咎笑道:“的确是我魂不守舍,问了个蠢问题,你叫甚么名字?” 少女道:“告诉你有甚么用?你连自己的话都忘,会记得我的话么?” 晋无咎道:“我知道你姓莫,只一两个字的话,我应该还能记住,再说只要你不杀我,我随时可以问你,多问几遍便不会忘了。” 少女道:“我叫玄炎,你休想我会告诉你第二遍。” 晋无咎道:“玄炎,玄炎,玄炎,玄炎……” 莫玄炎听他反反复复,嘴角微微一扬,道:“看来你的确记性不好,才要这样一遍一遍念个不停。” 晋无咎道:“那倒不是,觉得特别,不自觉多念了几遍,我喜欢这个名字。” 莫玄炎将鬓边秀发拨至耳后,见晋无咎嘴边全是血渍,以双手拇指替他轻轻拭去,道:“你怎会知道我哪六处穴位不通?” 晋无咎将她昏迷时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莫玄炎道:“‘足太阳膀胱经’循行左右共一百三十四穴,你一处一处摸下来的?” 晋无咎红脸道:“是,人命关天,我只有得罪了。” 说这话时悄悄留意她颜色变化,心想换作纤纤沈碧痕,羞怯之情定然更胜自己。 莫玄炎却只噘一噘嘴,道:“便宜你了。” 晋无咎先是有些失望,又即释怀,心道:“人和人原本大不相同,怎样都不奇怪,玄炎总是知道我的好意,才会这样落落大方,其实也没甚么不对。” 莫玄炎道:“这里与世隔绝,你外边可有甚么急事?要不要赶着离开?” 晋无咎道:“我只怕小哥哥小姐姐会担心我,别的倒没甚么。” 莫玄炎道:“第二次听你说起小哥哥小姐姐,他们是谁?”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是我的大恩人,也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觉得双腿酸软,道:“我坐得有些累了,你扶我去湖边坐会儿罢,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原原本本告诉你。” 莫玄炎道:“我不想知道,但扶你出去是可以的。” 出门下台阶时,二人盛衰之势反转,晋无咎脚力虚浮,莫玄炎已稳步如常,搀扶他来到长椅,与他并肩而坐,道:“你困么?” 晋无咎摇道:“我若不是在船上睡了整整半日,也不会被归家兄弟带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从不周山上摔落,又不知道昏迷多久,现下精神好得很,就是没甚么力气。” 莫玄炎道:“知道就好,你一条老命只剩下三成不到,趁早打消救我的念头,我已捡回一条小命,你若强行救我,我的内力反噬越来越强,你想不死也不成了。” 晋无咎见她比自己小不过两三岁,已有“老命”、“小命”之别,忍俊不禁道:“那我先把自己养好,再替你疗完剩余的伤。” 莫玄炎道: “你内力比我差了太多,我‘胞肓’、‘膀胱俞’打通之时,只恢复五成功力,尚在你承受范围以内,‘肓门’、‘三焦俞’打通之时,恢复七成功力,已令你心脉受损,待‘膏肓’、‘厥阴俞’打通之时,恢复的便是九成功力,你就算完好之身,也会被我一下子要了性命。” 晋无咎道:“如果我……” 莫玄炎抢道:“不要说甚么为我去死的话,我不稀罕,但我也不想你为救我而死。” 晋无咎道:“我可没想过为你去死。” 莫玄炎道:“那你想说甚么?” 见晋无咎沉默,道:“怎么?又忘了?” 晋无咎道:“当然不是,我在想,如果我日夜勤加练习,练到有一日内力强过你,不就能帮到你了?” 莫玄炎道:“你内力强过我?” 晋无咎道:“很奇怪么?我是因为从小到大荒废太久,只有两个月不到的功力,像我这样勤加修练,不出一年便能胜得过你。” 莫玄炎噗嗤一笑,道:“真的假的?” 晋无咎认真道:“当然是真的。” 莫玄炎扭头看他一眼,又再朝向对岸“魔井”,道:“随你高兴,我问你外界有没有事,原本也想让你在此养伤,你想在一年内胜得过我,且看你的本事。” 晋无咎道:“你不嫌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就好。” 莫玄炎道:“魔界有得是空房,我安排一间给你住下,至于一日三餐,只能我吃甚么你吃甚么。” 晋无咎道:“这里有些甚么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④ 莫玄炎转过身去,手指屋舍后方,道:“这后方是一片‘魔界森林’,里头果子都能食用。” 晋无咎道:“有东西吃就可以,我在‘蓬莱仙境’长大,整整十年也是靠野果为生。” 莫玄炎道:“有时果子吃得腻了,我也会去归家厨房,看他们厨子做了哪些我喜欢的,顺手便拿了来。” 晋无咎道:“我看归铜柱那么怕你,你干脆直接让他们每天送来。” 莫玄炎道:“我才懒得与他们说话,每次趁厨子一转身,我拿了盘子便走,待厨子再回头时,刚做好的饭菜已然不见。” 晋无咎奇道:“那,那不就是偷了?” 莫玄炎道:“我肯吃他们的饭菜,那两只小鬼求之不得,后来厨子也知道是我,一来二去摸清我的口味,每日里总会备一篮子我爱吃的,多半是那两只小鬼吩咐下去,至于去不去拿,却要看本姑娘的心情了。” 晋无咎不禁莞尔,道:“归家兄弟大你不少,到你嘴里却成了‘两只小鬼’。” 莫玄炎道:“要不是看他们这些年还算安分,我早已一剑给料理了,他们是人是鬼,到头来还不是我说了算。” 晋无咎见她不过韶龄,穿着声音无不透出邪媚,更把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道:“你杀过很多人么?” 莫玄炎道:“不告诉你。” 晋无咎想起“剥复双剑”手上染过的鲜血,心想杀人对莫沈两家实在不算甚么,微觉不快,转身岔开话题道:“这后边的‘魔界森林’又是甚么?” 莫玄炎道:“你现下所处广阔天地叫作‘魔界’,整个魔界自‘魔井’而入,中心这片湖泊叫作‘魔镜’,竖起这根叫作‘魔塔’,两边方块圆球叫作‘魔方’、‘魔球’,身后住处叫作‘魔殿’,穿过‘魔殿’便是‘魔界森林’。” 晋无咎道:“你带我去看看罢。” 莫玄炎道:“你要在这里住上一年,何必急在一时?” 晋无咎肚子却在这时咕咕作响,讪讪笑道:“其实我是饿了,我从登州府上船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过。” 莫玄炎道:“那我们走。” 晋无咎坐得片刻,体力稍复,“手少阴心经”仍隐隐作痛,步行却已无碍,独自当先而走,莫玄炎见他可以站稳,跟上并肩而行,手指左侧玉阶,道:“我们走这扇门,顺便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晋无咎左手扶栏借力而上,却在第三格台阶处一个趔趄,莫玄炎眼疾手快将他扶稳,道:“你伤得不轻,还是我扶你走的好。”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谢谢。” 侧头见莫玄炎神情自若,胸口又是一阵荡漾,心道:“她真的很美。” 左侧玉门同样虚掩,入内一般的蓝光圆形地面,除靠近左侧圆形墙面处多画出一块红色长方区域,又在对侧多出一道光圈出口,晋无咎手指红色,道:“这里不会就是我的床罢?” 莫玄炎道:“你若是睡不惯,我与你换便是,反正我的房间除了卧床靠右,与这里原也没有分别。” 晋无咎哭丧着脸道:“不用了。” 晋无咎穿过对侧光圈,眼前忽转绚烂缤纷,一片光滑地面似冰似晶,左右几与“魔镜”等宽,里外跨度不知多长,地面上白气蒸腾,似雾凇般氤氲缭绕。 明明瞧不见分毫土壤,却有千百棵通体透亮、颜色各异的高树星罗棋布,奇状旖旎如入梦乡,与“蓬莱仙境”中的朦胧迷幻,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玄炎道:“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魔幻彩虹’。” 晋无咎点点头,此处七色俱全,斑斓四溢,且青有深浅,黄有明暗,红有千红,紫有万紫,唤之“彩虹”固然贴切,然细究其流光华丽,更远在彩虹之上。 莫玄炎挽住晋无咎右臂,走入林中,来到一棵粉树之下,树身虽高,枝叶却垂得低矮,莫玄炎身材高挑,抬手摘下一颗果实,道:“你心脉受损,吃了它多少有些好处。” 却见晋无咎痴痴看着自己,道:“怎么了?” 晋无咎摇摇头,接过粉色果实,与石榴颇有几分形似,轻轻咬下,汁水丰厚满口香甜,直至最后全部咽下,始终不见其柄不见其核,莫玄炎来到另一棵树下,摘下一棵黄色果实,斯斯文文咬下一小口。 一颗果实下肚,晋无咎浑身暖意,饥饿感一扫而空,道:“这样的野果,平日里我十几二十颗也不见饱,但这一颗下去,我竟然不饿了。” 莫玄炎道:“这可不是野果,这些都是‘魔幻果’,我嫌它们名字麻烦,一般只说‘果子’,正常女子吃下一颗便能维持六个时辰,正常男子难以吃下两颗。” 晋无咎道:“而且我‘手少阴心经’也不那么疼了,看来这颗粉色‘魔幻果’当真有治愈心脉之能。” 莫玄炎道:“我对你说的,怎会有假?” 晋无咎望向她手中黄色果实,想起一事,道:“你却怎会受这么重的内伤?这些‘魔幻果’有没有能治愈‘足太阳膀胱经’的?” 莫玄炎道:“你‘手少阴心经’受损,‘魔幻果’固有加速修补的功效,却不能令人内力大增,自行冲破阻塞中的穴道。” 晋无咎道:“无妨,有我在这里,定会帮你彻底治好内伤。” 莫玄炎道:“我困了,该回房休息了。” 晋无咎见她手上尚留半颗果实,道:“你不吃了么?” 莫玄炎道:“‘魔幻果’不会枯萎腐烂,我放到明日再吃,仍如眼下一般新鲜。” 晋无咎道:“我帮你吃了罢,我本来也没有全饱,却又觉得吃不下一整颗。” 莫玄炎抬起手来,道:“我吃剩的,你不介意?” 晋无咎道:“这有甚么打紧?” 从莫玄炎修长五指中拿过果实,上边几道秀气齿痕,大大咧咧张口咬下,感觉与先前粉色口感稍有不同,却也一般的沁香入脾,滋味甘美。 莫玄炎道:“还用不用我扶你?” 晋无咎两颗果实下肚,经脉痛楚大减,深吸一气,百骸无一痛感,道:“不必了,这下我自己一定能走。” 莫玄炎见他确无轻薄之念,暗暗生出一丝好感,双手握于身后,抬头挺胸当先走去,晋无咎跟随她的脚步,见她纤腰轻扭,不忍一个心荡神摇,赶紧将头转向别处。 回到“魔殿”后门,先前走出的光圈竟而消失,取而代之为中央一道,莫玄炎见他惊疑,道:“你的记忆并未出错,‘魔殿’与‘魔界森林’三条通道皆为单向。” 从中央光圈走入。 晋无咎尾随而去,穿过光圈后,周围变暗,脚下熟悉的蓝光地面,脚踩哪里,哪里立即转红,正是最先踏入“魔殿”所在,见随身包袱还在地上,顺手提起,再转身时,对侧自己刚刚穿越的光圈通道又再不翼而飞。 莫玄炎道:“‘魔殿’与‘摩界森林’间的通道,这座正厅只入不出,左右两间卧房只出不入,你起初可能觉得诡异,住得久了便会习惯。” 晋无咎道:“我不怕黑,也不怕鬼。” 莫玄炎道:“那就好。” 手指左侧光圈,道:“这边横里皆为双向,你穿过第二道门,便是自己卧房,墙边有个红色床铺,容易辨认得紧,我回房了,晚安。” 仍是双手在后,娉娉婷婷隐于右侧光圈之中。 晋无咎对她背影道一声“晚安”,自左侧光圈穿过,第一间也只多出几个支架挂栏,只有横里两道光圈,前后并无出入口,不知这些支架要来何用,也不以为意,穿过第二道光圈,果然是先前到过的所谓“卧房”,走到红色区域面前,心道: “没有被褥没有枕头,这也叫作‘床铺’……” 心下全无怨怼,脱了鞋子光脚踩上。 足底踩上地面,一股凉气上升,晋无咎心道:“睡在这里不会冷么?” 将包袱中的长衣尽数取出,朝天睡下后盖在身上,背脊又有寒意,“足太阳膀胱经”自然而然真气流动,自上而下行过两遍,身子渐渐回暖,回想这一日发生的一切,不由恍若梦中。 手心依稀残留搂住莫玄炎的柔软触觉,多次与她肌肤相碰,非但没有丝毫抗拒,反而对她温存怀有一丝留恋,强自收摄心神,提醒自己道:“玄炎总是碧痕的大嫂,就连齐大哥都只能默默思念,我留在魔界只为替她疗伤,绝不能另有非分之想。” 闭上双眼,“足太阳膀胱经”继续真气运行,脑中莫玄炎身影渐淡,困顿之意席卷而来。 -------------------------------------------------------------------------------------------------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晋无咎坐起后伸一个懒腰,背部热流不止,“足太阳膀胱经”竟运行始终,心道:“齐大哥的呼吸心法真是一绝,果然他说学会之后,吃饭睡觉时都能不停练功。” 这才想起昨日之事,自言自语道:“不知玄炎起床没有。” 走出门口,天空仍是一片阴郁,只能瞧见左右两岸“魔方”、“魔球”的蓝芒,“魔镜”中一个少女正自和衣沐浴,水面没至双肩,正是莫玄炎。 莫玄炎见他出现,游至岸边,双手伸出水面,伏在地上,道:“早。” 晋无咎看看天,道:“早么?天还没亮呢。” 莫玄炎道:“你从不周山坠崖而落,也下来洗一洗,我再对你慢慢细说。” 晋无咎惊道:“我?下来洗澡?” 莫玄炎瞧出他的心思,道:“你想得美,自是让你穿着衣服下来。” 晋无咎心道:“穿着衣服,那便没有甚么。” 道:“你等我一会儿。” 回到房间打开包裹,将胸口纤纤那幅拓写字画小心翼翼藏好,回到“魔镜”,将鞋袜褪至一旁,整个人跳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⑤ “魔镜”湖水常年自清,永不浑浊,晋无咎入水后非但不凉,反而倍感和煦,莫玄炎再度看穿他的疑惑,道:“我全身发热,喜凉怕暖,你若离得远了,慢慢会有刺骨之痛。” 晋无咎道:“原来如此。” 莫玄炎道:“便是冰封雪飘之季,我也只能穿成这样,否则热气不能散发,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扭头见晋无咎皱眉沉思,道:“你怎么了?” 晋无咎道:“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两件事。” 莫玄炎道:“甚么事?” 晋无咎道:“你是盘龙峡谷上峰的人,知不知道教中有一个叫作‘太极公’的人?” 莫玄炎道:“太极公?没听说过,他是谁?” 晋无咎道:“我叫他作‘老爷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被关在蓬莱仙谷的时候,身上状况便是和你相同,蓬莱仙谷一片雪岭,但他周围积不成雪。” 莫玄炎道:“身上发热,便是不入流的角色,我上峰中人哪会认得?” 怕晋无咎误解,又补充道:“我是女子,练这阳力与男子大不相同。” 晋无咎却浑没留意她所谓的入不入流,摇头道:“老爷爷热力无法隐藏,是因为他被穿了琵琶骨,他一定是盘龙的前辈高人。” 莫玄炎道:“若是前辈高人,我怎会不认得?除非……” 晋无咎道:“除非甚么?” 莫玄炎道:“除非是师尊大人,师尊大人总是戴着青龙面具,六峰中也没有人能过问师尊大人名讳,不过你与师尊大人同姓,真是巧得很了。” 晋无咎道:“师尊大人也姓晋?” 莫玄炎道:“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昨日我便有几分好奇,但你替我疗伤时,内功路数完全不是我教武学,看来不过巧合。” 晋无咎双目圆睁,道:“难道老爷爷本名叫作‘晋太极’,便是盘龙的师尊大人?” 莫玄炎道:“你要不要再去睡会儿?睁眼说着瞎话。” 晋无咎道:“那日小哥哥和碧痕的哥哥在西安府七百回合不分胜负,虽然我最后心不在焉,但他们对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在蓬莱仙谷亲眼看见老爷爷指点小哥哥,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碧痕的哥哥说的那个前辈高人,一定就是老爷爷。” 莫玄炎道:“与碧辰七百回合不分胜负?天底下可没几个这样的年轻人,你的小哥哥到底是谁?” 晋无咎道:“便是丐帮帮主卓凌寒。” 莫玄炎明眸微微一张,很快又平复过来,道:“那便难怪,碧辰的‘直符九天剑’与‘琅环碧玉掌’已是神界第一流人物,与他爹爹叔叔相差无几,但卓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刚柔并济,恰好能与碧辰旗鼓相当。” 晋无咎道:“我不知道碧痕哥哥那天打的是不是叫作甚么‘直符九天剑’还是‘琅环碧玉掌’,但其它你都料得很准。” 将当日卓夏激斗沈氏兄妹、以及之后对话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莫玄炎道:“卓夫人聪明绝顶,武功我也略有耳闻,与碧痕半斤八两,比我却差得远了。” 晋无咎正色道:“玄炎,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你若念着我相救你的情分,便不可以对小姐姐动手,否则我便是再喜欢你,也不能当你是朋友了。” 莫玄炎道:“你很喜欢我?” 晋无咎道:“我自然喜欢你,便如我喜欢小哥哥小姐姐还有碧痕一样,在我心里你们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莫玄炎双唇微噘,带动鼻尖微微上扬,伸手拨弄一下耳边发丝,道:“第二件事呢?” 晋无咎又将自己与沈碧痕在沿途村庄与太白山巅的对话大致复述一遍,道:“当时我还百思不得其解,现下总算明白了,碧痕便是害怕练了阳力要穿成你这模样,才会忽然脸那么红,雪山上又说你在的话就好了,也是因为在你身边会很暖和。” 莫玄炎道:“我与碧痕也快五年没见,下次出去可得找她好好聊聊。”又道:“碧痕很喜欢你,为甚么你们不在一起?” 晋无咎摇头道:“是我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 莫玄炎见他神态低落口吻凄然,不知心底埋着甚么伤心之事,也不追问,道: “忘记回答你了,不周山已被厚厚一层雾帘所隔,终年不见天日,魔界更在不周山下,你来到这里,便再不用管甚么天黑天亮,这里黑夜即是白天,白天即是黑夜,反正魔界处处发光,有没有太阳原也分别不大。” 晋无咎睡过一觉依然头顶不变,早已猜到大概,嘴上却道:“你整日里不受日晒,难怪皮肤这般白净。” 莫玄炎道:“我没来魔界时便已这般白净。” 二人聊到此处,自觉洗得差不多了,上岸后各自回房换了干净衣衫,相约于“魔殿”后的“魔界森林”会合,晋无咎见她仍只红纱蔽体,肌肤吹弹得破,雾里看花更是销魂,转向林中,道:“今日又该吃哪颗果子?” 莫玄炎将他带到林子深处一棵大树面前,树形其貌不扬,干枝叶花通体暗黑,整棵树上只一颗小小果实,晋无咎奇道:“你是要我吃这个么?” 莫玄炎道:“我便是与你说这件事,以后你饿了无需我的允准,随时可来这里摘果子吃,但是这颗‘空心杨柳’除外。” 晋无咎见果实瘦小将熟未熟,奇道:“这个果子有甚么特别之处么?” 莫玄炎道:“‘空心杨柳’每两百年才一结果,对我而言极其珍贵。” 晋无咎道:“这么珍贵的果子,你不怕我背着你偷跑来吃了?” 莫玄炎道:“你才不会。” 晋无咎道:“为甚么?” 莫玄炎道:“你为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既然得知它对我有用,护着它还来不及,又怎会偷吃?” 晋无咎道:“说得也是。” 二人各取一颗红蓝果实,晋无咎吃完一颗,又将莫玄炎剩余半颗吃完,二人穿过中厅踏上魔镜浮石,浮石可容二人一前一后站立,莫玄炎手持“句芒剑”,当先踩在最高凸处,晋无咎在她身后,两脚踩在两边,与第一次渡湖时一样。 浮石上身体倾斜便可控制前后左右,二人来到右侧四面、六面、圆球一侧,晋无咎道:“我们来这里做甚么?” 莫玄炎道:“这两边六个庞然大物各有一根钢轴穿过中心,固于地面一点,你现下所见便是它们各自常态,不过由于支点上方轴心松动,除‘魔球’固定原地,其余五个‘魔方’皆能绕支点左摇右摆。” 晋无咎听得似懂非懂,道:“那便怎样?” 莫玄炎道:“便是这样。” 说话间“句芒剑”应声出鞘,莫玄炎轻盈飞上“六面魔方”,“六面魔方”如同方块,轴心完全竖直,一端扎根于地,另一端直通对点,六面尽数倾斜,三面向上,三面向下,晋无咎睁眼闭眼间,莫玄炎手中剑花狂舞,已在上方倾斜三面走过四五个来回。 晋无咎见她飞旋三面之间,每一次仅足尖轻点,“六面魔方”受力,向另一侧微微晃摆,莫玄炎早在另一面上,晃动方向稍一变动,莫玄炎又已来到第三面,正是“六面魔方”倾倒方向,足下轻轻一踩,力道恰到好处,再将“六面魔方”推回最初位置。 如此这般,有时顺一圈逆一圈,有时顺两圈逆三圈,看来并无规则,但凭兴之所至,整个过程手中剑花片刻不停,且手足动作越来越快,晋无咎起初还能跟上,二十圈后,手上剑招已令眼花缭乱,三十圈后,更是看不清身法变幻。 有时漏看一圈,有时漏看两圈,只得依靠猜测直觉,眼中仅捕捉二至三圈,却知莫玄炎已转不下五圈,玉软花柔的身躯移动委实飘忽迅捷,那些圈数必是转过了的,双目却万万跟之不上。 一盏茶后,莫玄炎一个轻舞飞扬,绕过边缘来到下侧,仍是三面各踩,维持“六面魔方”大致平衡,晋无咎瞠目结舌,莫玄炎头下脚上向外侧倾斜,每一次触及“魔方”表面皆为斜向上方用力,整个身子竟不下坠,“句芒剑”速度不减,劲力却足足大出五成。 耳听得蓝玉地面清脆摩擦声不止,渐渐想通其间道理,莫玄炎必是以极快手法操纵剑尖剑气撞地,假以抵消下坠之力,隐现往来之际,步伐丝毫不见凌乱,直看得自己头晕目眩,无论环绕几周,“六面魔方”偏离始终不逾三寸。 这般头重脚轻,竟能不露半分疲态,转速较之上侧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一身红纱,到最后直如一道火环围圈燃烧,绽放片片炫彩光华,晋无咎自好奇至钦佩再到愕然,心道:“玄炎竟有这样的速度,不愧是‘剥’剑‘祝融’的女儿。” 再过一会,莫玄炎脚下渐慢,最后轻轻三点稳住“六面魔方”,整个人在空中几经旋动,轻轻巧巧于晋无咎身旁落定,“句芒剑”已在不知不觉间回入鞘中。 晋无咎赞道:“玄炎,真是好轻功。” 莫玄炎道:“只可惜我是女子。” 晋无咎道:“女子便怎样了?齐大哥也是轻功见长,我看未必及得上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⑥ 莫玄炎眼望对岸,一脸的魂不守舍,喃喃道:“碧辰阴力自然炉火纯青,但要说起速度,他沈家怎及得上我莫家?” 晋无咎奇道:“我在说齐大哥,你却怎么扯到碧痕的哥哥身上去了?” 莫玄炎这才回过神来,道:“齐大哥?丐帮的齐高?” 晋无咎道:“便是他了,他教训猪头和老巫婆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快法,猪头和老巫婆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 莫玄炎道:“猪头老巫婆又是谁?” 晋无咎道:“便是铜砂峨眉两派掌门。” 莫玄炎道:“跳梁小丑而已,两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赢齐高。” 晋无咎道:“我知道。” 莫玄炎道:“也不用‘未必’了,单论速度的话,齐高比我差得远呢。” 晋无咎点头道:“你有这样好的轻功,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莫玄炎道: “轻功好又怎样?遇了卓帮主那样的狠角色,齐高单只一个‘快’字便远远不够,还是得想别的法子,换作我上也是一般,我自能转得他眼花,但他根本不用理我,‘降龙十八掌’中随便给我一掌,以我现下速度便近不得身,终须以‘凤涅凰槃剑’相迎,只不过你说卓帮主与碧辰七百回合打成平手,我总是比他差一些了。” 晋无咎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心想卓凌寒已经身负丐帮两大绝学,所限只是年岁功力,三十岁时必是天下完这句话,微觉懊悔,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便出言训斥,似乎确有说重之嫌。 晋无咎双足又是一跃,提气来到“四面魔方”顶部平地,这一次有了准备,恰好落于正中,感觉“四面魔方”仍有一丝偏离,调整脚下重心,哪边抬高,便朝哪边稍稍挪移。 几经调整后,“四面魔方”虽有轻晃,却不朝一处倒下,盘膝蹲坐在地,四指相叠拇指相对,闭目修练卓凌寒所授内功心法。 莫玄炎见他不肯说话,跃上“六面魔方”继续练剑。 晋无咎一遍练完,心道:“小哥哥和齐大哥教我功夫时,都有提过重心要稳,我在平地上自行修练可以做到,待到与人交手,进退转换瞬息万变,一步跟不上便要摔倒,这‘魔方’正可训练我脚下应变。” 他本想练完内功心法,再去平地温习呼吸心法,念及此处突发奇想,稳踩轴心正上方,摆出第一势之起势。 呼吸心法不需太大空间,却非静止打坐便能完成,每一势伴随肢体运动,两势接替间步法时有开合,晋无咎全神留意“四面魔方”朝向,假借全身后斜前倾维持不倒,不多时双腿肌肉绷紧酸麻疲累,咬牙强撑,一势一势坚持下来。 好容易十二势完结,晋无咎收势站定,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个圆圈,“呼”一声向外推去,换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降龙十八掌”第一招“亢龙有悔”。 这“降龙十八掌”势大力沉,掌上向前运劲,身子自然向后,带动“四面魔方”剧烈摇摆,晋无咎无从站稳,并不执着,半空中居高下击,双膝微屈,提气丹田,待真气上升,肌骨放松,存于“玉枕穴”间,疾发掌劲,又是“降龙十八掌”第二招“飞龙在天”。 “飞龙在天”过后,晋无咎双腿已然落地,再不跃上,在蓝玉地面上紧跟“见龙在田”、“鸿渐于陆”,一招接着一招,直至“神龙摆尾”,这才屈膝站定,双掌跟随气流先上后下,待真气回入丹田,一套“降龙十八掌”算是打完。 “降龙十八掌”消耗巨大,晋无咎伸手背轻轻拭去额间汗渍,习惯性看看头顶,一片灰蒙无物可见,这才想起魔界终年不见日月,接下来一年中无法以日升月落判断时辰,深吸一气,十二脉气息难以平复,证明火候远远不够,想要再练,身后莫玄炎道:“无咎。” 晋无咎回过身去,见莫玄炎不知何时也已停下,正俏生生望着自己,道:“怎么了?” 莫玄炎道:“你重伤未愈,别要勉强,去吃颗果子恢复一下元气。” 晋无咎道:“不是才吃过么?怎么又要吃了。” 莫玄炎道:“才吃过?我们已经练了两个多时辰,你自己没察觉到罢了。” 晋无咎微微一惊,一想原该如此,内功心法与呼吸心法各须一个时辰方能完成,外加一套掌法,原来自己练得投入,竟而忘了时间,道:“好。” 二人踩浮石渡过“魔镜”,一左一右穿过各自房间,会于“魔界森林”,各摘一颗果实咬下,晋无咎见她端立身前,仪态婀娜,道:“玄炎。” 莫玄炎道:“嗯?” 晋无咎道:“适才我莫名其妙冲你发脾气,请你见谅。” 莫玄炎转身又看另一棵树,道:“你骂我也便罢了,我还道你与碧痕情深义重,不想你会连她也骂。” 晋无咎道:“其实我也知道,当年你们出生没有多久,莫沈两家做过的事与你们无关,但我有时血气上冲,总会忍不住迁怒你和碧痕,心里常常觉得抱歉。” 莫玄炎道:“当年?说得好像你知道很多事,莫沈两家做过些甚么?说来听听。” 晋无咎道:“我不想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⑦ 莫玄炎亦不追问,默默吃下半颗,将剩余半颗交给晋无咎,两次下来,知他不会介怀,老实不客气递了上去。 吃完果实,晋无咎道:“魔界这里有笔纸么?” 莫玄炎道:“你要写字?” 晋无咎道:“我要在这里住上一年,怕小哥哥小姐姐担心,想让归家兄弟替我给丐帮送个信。” 莫玄炎道:“你若有要事在身,想走便走,我说一句话,谅那两只小鬼不敢不从,你已救我一命,不欠我甚么。” 晋无咎道:“不,我要留在这里。” 莫玄炎看他目光坚定不似说笑,道:“那你随我来。” 仍是双手放在身后,自中央光圈进入“魔殿”。 晋无咎跟在身后,见她径往左拐,道:“那边是你的房间,我也可以跟来么?” 莫玄炎道:“可以。” “魔殿”两侧大致对称,中间一间暗室,同样不知作何而用,再穿过一道光圈,对角处果然又有一个红色方形区域,正前方立一三层书架,里边摆的不知甚么书籍,自己这边靠墙处一个支架,上挂几缕红纱,下置各式女鞋。 另有一张蓝玉案台,两边各一张靠背玉椅,案台上方铺着文房四宝,每一样都雕纹精致,不似凡间之物,此外另有一盏油灯。 油灯上方一个薄凸琉璃片,四周反而处处漏风,晋无咎见造型奇特,不知如此设计用意为何,只看莫玄炎摊开左掌,手心冒出一团火光,经琉璃片后凝成一点,对准灯芯,灯芯立时冒烟,顷刻间燃起,莫玄炎左掌揉拳,再打开时,手掌已然暗去,见晋无咎盯着自己,奇道: “你瞧甚么?” 晋无咎摇头道:“没甚么,昨日你对我说,你的卧房和我的卧房没有两样,没想到会看见这许多东西。” 莫玄炎道:“我是女子,可不管甚么一言九鼎,才不与你调换。” 晋无咎笑道:“这油灯却是怎么点上的?你的手上竟能冒火。” 莫玄炎道:“你写不写信?尽扯些有的没的。” 晋无咎道:“写。” 晋无咎于西安城赵宅读过二十天书,精力终没有练武投入得多,写字又再少些,握住沉甸甸的蓝玉笔杆,感觉比赵宅所用重得不少,蘸墨后在居中白纸上留下歪歪扭扭一两百字,简述别来情由,又说与人定下一年之约。 担心丐帮与盘龙教的恩怨,并未表明莫玄炎的真实身份,料想以夏语冰聪慧,既知盘龙教诸多内幕,必能从“莫姑娘”三字中推敲出些甚么,写完后不胜自喜,自己竟能完整写成一封手书,换作两个月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莫玄炎本想先走,晋无咎送信原本须她下令,怕她有所怀疑反而生变,让她坐于对面不必走开,通篇在她眼皮底下完成,中间有两个字不会写,还让她帮忙代笔,见她着墨处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也不认得这是隶书,但觉字迹工整,赞道: “没想到你的字也这么美,真是字如其人。” 莫玄炎道:“没想到你的字也这么丑,真是字如其人。” 晋无咎被她一语牵动心事,轻叹一气,莫玄炎道:“生气了?” 晋无咎摇摇头,幽幽道: “我在黄龙圣境时,纤纤说要教我读书写字,我当时只想着玩,没有用心去学,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然迟了,我自是生得不如你美,论文论武都及不上你,可我用功了只有不到两个月而已,这里世外桃源,我又要住上一年之久,正好可以心无旁骛日夜修练,争取早日让自己变得很强。” 说完又补上一句:“便如小哥哥一般强。” 莫玄炎看他忽然间情绪低落,眼眶中似有湿润,道:“纤纤是谁?她现下在哪里?” 晋无咎凄然道:“纤纤要嫁给师兄,自不能再留在我的身边。” 莫玄炎听他语气中无尽凉意,不欲加重他的神伤,将他写完的信件折叠后装入信封,再以火漆封印,灭去桌上油灯,道:“走,我们去使唤那两只小鬼。” 二人走出卧房,莫玄炎道:“你说你用功不到两个月,便已学会全套‘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道:“我已学会心法招式不假,功力却还差得太远。” 莫玄炎道:“你可知你为何不能在‘四面魔方’上打完整套‘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点头道: “小哥哥传我掌法时对我说过,‘降龙十八掌’刚力无双,每一掌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身体里的力道便要有二十分,我还做不到这一层,便不能算是真正驾驭这套掌法,每一掌打出体外,体内已留不下甚么,被自己掌风击退,立足难稳,又怎能在‘四面魔方’上站得住脚?” 莫玄炎扭头看了看他,沉默片刻,才说出一个“对”字,又道:“你武功不高,悟性却一点不低,留在这里修练一年,内力兴许当真胜得过我。” 晋无咎道:“不是兴许,我一定要胜过你。” 莫玄炎听他说得坚决,知他一心想要救人,倒非出于争强好胜,道:“一年不行便再多一年,只要你不觉得闷,我不赶你走便是。” 顿过一顿,莫玄炎又道:“你昨日替我疗伤,用的又是甚么内力?半点没有‘降龙十八掌’的霸道之气,难道是你那老爷爷教你的?” 晋无咎道:“不,是齐大哥教的。” 莫玄炎道:“齐高?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内力?” 见晋无咎面带疑惑转向自己,道:“你可知道昨日之伤折磨我已有多久?” 晋无咎道:“多久?” 莫玄炎道:“整整一年又两个月。” 晋无咎一惊,道:“这么久了?” 莫玄炎道:“十四个月前,我在少室山下为齐高所救,之后被一个恶僧打伤,当时十二处穴位便已气流不通。” 晋无咎道:“你便如昨日那般昏昏醒醒,维持十四个月?” 莫玄炎道:“魔界中无人叨饶,我在这里安心养伤,‘魔界森林’也有缓和经脉损伤的灵果,我日常运功小心一些,前面这十二个月过得倒也不算煎熬。” 晋无咎道:“可是昨天……” 莫玄炎道:“昨日我正要杀你,一口气没能缓得过来,直接晕了过去,这病痛常常来得不是时候,便连我自己也摸不准规律。” 晋无咎道:“不是时候?应该正是时候才对罢?” 莫玄炎回想昨日情状,若非自己忽而昏厥,一剑杀了晋无咎,亦不会有此刻活蹦乱跳的自己,自觉无理,嫣然一笑,道:“说得也是。” 说话间二人已穿越“魔镜”来到“魔井”,晋无咎恰好瞧向她的侧颜,见她眉言目语千娇百媚,竟不由痴了。 莫玄炎见他看个不停,道:“怎么了?” 晋无咎这才转过头去,道:“只可惜你冷若冰霜,否则常如这般露出笑容,可不知有多迷人。” 莫玄炎道:“我一身热力,你却觉得我冷若冰霜?” 晋无咎道:“一身热力属于内功,与性子何干?你外热内冷,那是天生如此,勉强不得。” 穿过“魔井”,来到昏黑的不周山脚,晋无咎道:“这不周山又得要你带路了,我是摔下来的,不知道该怎么爬上去。” 莫玄炎道:“不必。” 轻轻抽出随身“句芒剑”,暗中一道火焰升空,好似顺着气流徐徐飘上,慢慢将山头浸染,道:“这不周山看似死气沉沉,却处处是小鬼们的眼睛,他们知道我轻易不会来此,既然站在这里,又以‘句芒’示警,必会前去通报,我们便在这里等两只小鬼前来拜见。” 不周山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归氏兄弟一时还到不了,莫玄炎回入先前话题,续道:“齐高救我时,甚至不敢运功。” 晋无咎道:“为甚么?” 莫玄炎道:“只因本门内力与众不同。若是两股至阳之力压迫‘足太阳膀胱经’,经脉便难以承受,但若阴盛阳衰,寒热相冲,立时便要了我的命。” 晋无咎回忆起蟠龙谷中任寰简述盘龙武学,听莫玄炎所言与之不谋而合,点了点头。 莫玄炎又道:“可是昨日,你近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打通我‘胞肓’、‘膀胱俞’二穴,你所学内功阳刚中带有柔韧,正是我内伤的命里救星。” 晋无咎道:“也没那么严重,我能帮得上忙,自己也是挺开心的。” 莫玄炎道:“可若齐高也懂得这套心法,何以当时不运功救我?” 晋无咎语塞,心道:“齐大哥天生内力偏于阴柔,因而六条阳脉无法练成这套呼吸心法,但阴力救人又立即致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时间全然想通,齐高空有一身内力,却无法相助心爱女子,只能眼睁睁看她受苦,这份心境何等凄凉无奈?嘴唇微动,便想转述齐高心底爱意。 转念却想莫玄炎毕竟被沈碧痕称作“大嫂”,虽有她亲口否认,但两家的感情纠葛,旁人还是置身事外的好,一句话已到嘴边,又再生生咽了回去。 莫玄炎道:“可是最近这一两个月,我的内伤忽然恶化,有时吐一口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活着,‘空心杨柳’又要将近两年方能食用,我一个人无处倾吐,常以为大限已到,天意让我空有救命仙丹,却等不到那一日,谁知你竟会不期而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回 玄夜句芒⑧ 晋无咎见她平心静气言及生死,道:“只要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保你平安。” 心中却想,若是当初与纤纤在一起时,也能拍着胸膛讲出这句话,一切会不会又有不同? 说话间山腰出现两盏油灯,二人一先一后自左侧绕一大圈来到山脚,再一路走来,暗夜中看不见太远,两盏油灯忽隐忽现,想是沿途有不止一棵所谓“鬼树”阻隔。 晋莫并肩无言,只默默等二人走到跟前,发现正是归氏兄弟,归铜柱走在前边,归铁树跟在身后,除各自提灯,归铁树手中还提有一个菜笼。 归氏兄弟四膝跪地,齐声说:“见过莫师妹。” 又对晋无咎道:“晋兄弟。”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对趋炎附势之辈全无好感,又在西安城受卓凌寒指教,更见不惯归氏兄弟卑躬屈膝,随口“嗯”得一声,微微皱眉扭过头去。 莫玄炎看出他心中不快,道:“起来说话,以后你们两兄弟见了我,也都不必跪了。” 归氏兄弟对视一眼,非但不敢起身,反将头垂得更低,归铜柱诚惶诚恐道:“是不是我们兄弟俩做错甚么,得罪了莫师妹?” 莫玄炎道:“起来说话。” 归氏兄弟听她重复一遍,不敢不起,不知是吉是凶,归铁树递上菜篮,双手颤抖,归铜柱道:“这是家中厨子特意为莫师妹准备的饭菜,都是莫师妹爱吃的,也有晋兄弟的一份,希望能合莫师妹晋兄弟的口味。” 莫玄炎道:“放下罢。” 归铁树道:“是。” 将菜笼放在莫玄炎脚下,从头至尾手足战栗,满目惶遽。 莫玄炎取出信封,道:“随你们亲自去西安府还是托丐帮弟子转交,总之这封信到不了卓帮主手中,你们两个不想做鬼也不成了。” 归铜柱双手接过,连声道:“是,是。” 莫玄炎更不理他,提起菜笼递到晋无咎面前,道:“无咎哥,我们走。” 晋无咎初次被人这样称呼,下意识伸手接过,莫玄炎挽住他的右臂,回入“魔井”深处,留下呆若木鸡目送背影的归氏兄弟。 走出“魔井”光圈,莫玄炎松开左手,道:“那两只小鬼家的厨子手艺不错,你要现在吃么?” 晋无咎道:“肚子里全是果子,还不怎么饿。” 莫玄炎道:“我也一样,那我们先去练功。” 晋无咎道:“我才知道,原来你受伤痛折磨一年有余,又有最后四处穴道没能打通,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莫玄炎道:“昨日的确有些虚弱,睡过一觉神清气爽,练功两个时辰竟然不累。” 又道:“你呢?吐了那么多血。” 晋无咎道:“吃完第一颗果子便已好了大半,今日醒来后也不觉得疼了。” 二人踏浮石来到“魔镜”左侧,将菜笼放于角落,再度分上“四面魔方”与“六面魔方”各自修练。 晋无咎练完一遍呼吸心法,见莫玄炎不知何时从“六面魔方”移步“魔球”,双膝紧并,跪坐于小腿之上,左手横于脐高,掌心摊开向上,右手呈兰花指竖于胸前,双目轻闭,看来恬静悠然。 晋无咎从未见过这般运功姿势,不以为意,大喇喇盘膝坐下,运起卓凌寒的内功心法,完成时耳畔剑声不绝,莫玄炎又已在“六面魔方”挥洒剑意,亦不甘示弱,双掌先后而出。 第一招“亢龙有悔”过后,“四面魔方”只轻微摇晃,自己稍一移步,竟而站稳,第二招“飞龙在天”一上一下,落足点恰到好处,知道又有小进,心中暗喜。 打完“见龙在田”与“鸿渐于陆”,一个调整不当,又出“四面魔方”,落地后紧跟“潜龙勿用”、“突如其来”,直至一套掌法打完,莫玄炎已在一旁看着自己。 二人练完两场,身上都有汗渍,洗浴更衣后,踩浮石来到“魔镜”中心“魔塔”,莫玄炎回身道:“篮子给我。” 晋无咎道:“没事,我可以提着。” 莫玄炎从他手中拿过菜笼,脚下一跃已踩上梯柱,双足更不停顿,左右交替,晋无咎只见一团火焰扶摇直升,不多时已在塔中有较大出入,敬请读者见谅。 2空间图形中,正多面体(对应书中“魔方”)只能有五种:用正三角形作面的正四面体、正八面体、正二十面体;用正方形作面的正六面体(正方体);用正五边形作面的正十二面体。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搜索五种正多面体的大致形状,辅助对书中“魔方”的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① 魔界与天相隔,晋无咎每日醒来练功,热了便洗,饿了便吃,累了便睡,不去细数在“魔殿”左侧自己卧室睡过有一两百次还是两三百次,更不知晓外界过去有多少天。 魔界终年清凉,并无冬夏之分,晋无咎百如一日,持之以恒,内功掌法于不知觉间精进,“四面魔方”与“六面魔方”上皆能完成整套“降龙十八掌”,又练过一段时间,对侧“八面魔方”、“十二面魔方”、“二十面魔方”上又能站稳。 这日二人来到魔球相对,一者盘膝一者跪坐,各自出掌与对方相抵,先各出气流试探。 晋无咎此时十二经脉环绕真气,感觉莫玄炎阳力自“劳宫”、“鱼际”、“少府”、“合谷”、“神门”五穴流入,“手厥阴心包经”、“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四条经脉自然以内力相迎,以示呼应。 盘龙内功与众不同,单练“足太阳膀胱经”,普通对手若击打后背,则正中内力聚集之所,可凭反震之力伤敌,换若正面迎击,初时或觉内里空空如中败絮,再往里探,“足太阳膀胱经”中忽有潮水涌出,稍一分神非死即伤,加之招式精微奥妙,一阴一阳突兀难防。 盘龙武学与正道名门各擅胜场,百年间不分胜败,委实有其圈点过人之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相互间知根知底,手上劲力渐增,去势却缓,但教察觉对方无从抵敌便即回收。 晋无咎有呼吸心法辅助,阴冷地铺又令多条经脉中的真气不眠不休,近日自觉又有小成,提出与莫玄炎比试内力,只望早日助她摆脱内伤之苦。 有时想想一旦内伤痊愈,便不再有留下的理由,但天下终无不散之宴席,自出蓬莱仙谷,时时经历离别,每一次不舍均不能改变甚么,慢慢习惯这种失落心境。 二人不断通过掌心互换内力,半个时辰下来竟不分胜败,双双睁眼,莫玄炎道:“盘龙武学先快后慢,从来不缺少年英雄,不说修为单论天赋,我‘五行剑’更是六峰中的翘楚,可你修为提升之快,便连我也看之不懂想之不透,卓帮主与齐高传你功夫时,可有这般夸赞过你?” 晋无咎道:“有。” 莫玄炎道:“我已竭尽所能,竟奈何你不得。” 晋无咎喜道:“那我助你疗伤罢。” 莫玄炎道:“不可,我已说过,现下只剩七成功力,我虽胜不过你,你亦胜不过我,你助我疗伤必有消耗,到时我反噬之力再增加两成,你便抵受不住。” 晋无咎道:“那我加倍努力,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超过你了。” 莫玄炎对他双眼注视良久,晋无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怎么了?” 莫玄炎道:“没甚么,一会儿你上‘魔塔’等我,我去小鬼家里拿些酒菜,我们大吃大喝一顿。” 二人在这全无叨扰的魔界独处已有些时日,皆不像齐高那般好食贪杯,从不介意以果为餐,莫玄炎总要隔好些天才去取一次饭菜,晋无咎不知她今日怎会生出如此雅兴,自己不熟鬼界地形,随同而去反增麻烦,道:“好。” 莫玄炎往返鬼界不过一炷香工夫,一段时日下来,二人都已习惯高处用餐,这一次却是贝鱼蟹虾这些水中之物,便连两盘清炒绿叶亦不似寻常鲜蔬,反而像是形状别致的水草,入口清爽不涩,此外还有两个小壶美酒。 晋无咎自入魔界以来,第一次见莫玄炎从鬼界拿酒,想她多半因为内伤疗愈指日可期,一时高兴想要小酌,遂欣然陪同。 酒过三巡,莫玄炎俏脸泛红更增妖艳,忽道:“无咎。” 晋无咎道:“嗯?” 莫玄炎道:“你这么想早日替我打通剩余四穴,可是急着要走?” 晋无咎道:“自然不是,不瞒你说,我很喜欢这里。” 莫玄炎道:“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我?” 晋无咎一怔,这一问着实大出所料,纤纤与自己聊及男女情爱,立时便满脸飞红,沈碧痕虽对自己有情,言辞间亦十分含蓄,莫玄炎却从未露过娇羞,此刻更直言询问,晋无咎口中绿叶木然数嚼,竟咽不下去,呆呆凝神若有所思。 莫玄炎道:“当你知道我并未打算嫁给碧辰,对我有没有过一丝念想?” 晋无咎饮一小口,和着口中菜肴一并吞下,摇头道:“没有。” 莫玄炎道:“当真没有?” 晋无咎笑容中略带一丝凄苦,道:“你如此美艳,武功又好,倘若问我对你有没有过一丝喜欢,我会老实回答你有,可你问我念想,那是当真没有。” 莫玄炎道:“既然喜欢,怎会没有念想?” 晋无咎道:“因为我不够强。” 莫玄炎道:“不够强?那与喜欢念想又有甚么关联?” 晋无咎幽幽道:“我也曾以为没有关联。” 将壶中余酒一饮而尽。 莫玄炎见他望向不周山,目光深远,似是想起极其痛苦的往事,心念一动,道:“因为那个纤纤姑娘?” 晋无咎道:“纤纤此刻,也许已经嫁给她的师哥,你在我面前说说也还罢了,出了魔界别再提起,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我是个不相干的男子,不想连累她的名声。” 莫玄炎道:“好。” 晋无咎转向她,与她四目相对,道:“我现下只想好好练功,让自己变得很强,我不想一辈子这样庸庸碌碌的过完,至于女子……” 莫玄炎见他停顿,接口道:“女子是你练功之余的逢场作戏,作不得真?” 晋无咎道:“怎么会?我若将来有了妻子,必会敬她疼她,便如小哥哥待小姐姐一般。” 莫玄炎道:“那你想说甚么?” 晋无咎道: “我初见纤纤,只道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又怎会想到魔界中竟藏有你这样的容颜?纤纤在身边时,我满心想的都是和她的将来,游手好闲荒废了自己,见到你的时候,我却还不够强,现下的我配不上你,便如那时的我配不上纤纤,我若沉迷你的美色不能自拔,待他日我再遇见心爱的女子,仍然只能错过,同一个地方再三跌跟头,岂不愚蠢?” 莫玄炎听他说得诚恳,毫不吝惜对自己的赞誉之辞,将一丝秀发拨至耳后,柔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相信终有一个女子的出现,会让你庆幸当初失去纤纤。” 晋无咎假意挠痒,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滴,故作轻松一笑,道:“离开纤纤当日,我曾痛不欲生,如今和你相遇,对纤纤的挂念已淡去好些,正如我离开魔界也会不舍,但真的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见到一个新的女子,这里也会变成模糊的记忆,我相信会是这样。” ------------------------------------------------------------------------------------------------- 之后又是时光荏苒日复一日,莫玄炎受内伤所扰,内力修为处于瓶颈难有突破,晋无咎却稳步前进,在内力试探中渐占上风,莫玄炎全不懊恼,反而代他欢喜,晋无咎每每想要着手疗伤,莫玄炎总说再等一等。 这日晋无咎施以不过六成功力,莫玄炎手掌微颤,额间沁汗,竟已体力不支,晋无咎忙将内力收回,二人双双跃下“魔球”。 莫玄炎道:“一年之期未到,你内力胜过我已成事实,且你为男子我为女子,我是再也追不上你了。” 晋无咎道:“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小哥哥传我的本就是上乘内功,齐大哥的呼吸心法令我事半功倍,‘魔殿’中的卧床更教我经脉运行加速,‘魔界森林’的果子对我又有补益,再加上‘魔方’、‘魔球’令我领悟良多,才让我在短短一年间达到这等修为。” 莫玄炎道:“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晋无咎奇道:“最重要的一点?是甚么?” 莫玄炎道:“是你的努力,外人相助再多,若无自身勤恳踏实,终是枉然。” 晋无咎道:“我毕竟是受了你的好处,你不会觉得不平么?” 莫玄炎道:“倒是有那么一些,丐帮与我教已势成水火,你今日胜过了我,他日兵戎相见,我可任由你欺负了。” 晋无咎道:“我只会保护你,绝不会欺负你。” 莫玄炎扭过身去,双手在后,道:“内力原本不是我莫家长处,你内力虽强过我,要欺负我却还早得很。” 晋无咎道:“正是,你剑法精绝,我的速度比你慢了太多,招式也还不到火候,真要讲打,还是打不过你。” 莫玄炎道:“除此之外,你与人交手经验不足,这一套‘降龙十八掌’反复使出,莫说是你自己,与你朝夕相处这许久,在一旁看都看得熟了,真到生死相搏,局势千变,如何将每一掌灵活融入实战,方为这套掌法真正精要所在。” 晋无咎赞道:“小哥哥当初教我‘降龙十八掌’,也曾说过一样的意思,你真聪明,从未练过这套掌法,竟能说得出这番话来。” 莫玄炎道:“天下间哪套武功招式不是如此?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② 晋无咎细想确是如此,自觉无理,讪讪一笑,道:“我们去吃些果子,然后回中厅疗伤。” 莫玄炎道:“疗伤?今日?” 晋无咎道:“便是今日,我不想再拖了。” 莫玄炎道:“待我四处穴道冲破,你便要走了?” 晋无咎道:“我自想留在这里继续练功,齐大哥传给我的呼吸心法,第三层我始终不能入门,适才受到你的启发,我想在这些‘魔方’上将‘降龙十八掌’顺序打乱,看看能不能还如现在一般站稳,当然你才是魔界主人,你若不许,我便走了。” 莫玄炎恼他木讷,自顾自踏上浮石,晋无咎哪懂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不知说错做错甚么,默默跟在身后。 吃完“魔幻果”回到中厅,莫玄炎跪坐于前,晋无咎盘膝于后,后者连日来不绝不息修练呼吸心法,对十二经脉循行穴位渐已熟知,虽不能完全叫出名字,但认穴之准,较之初入魔界之时,委实一天一渊。 伸出双手食中二指,于纯美无瑕的背脊肌肤轻轻一点,正中两侧“膈俞”,感觉真气上流,手指顺“足太阳膀胱经”中热力上行,过“督俞”、“心俞”,来到停滞不前的“厥阴俞”,“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同时催劲。 二人多日来练习真气互换,莫玄炎对他内力可算熟稔,阳力随之冲涌而上,一举破“厥阴俞”而出,与“肺俞”交汇,登觉松出一大口气,上下气流相通,“厥阴俞”受外力触碰,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忽然间想起一事,暗叫不好。 晋无咎助她冲破两侧“厥阴俞”,鼻唇沟处“迎香”与第四肋间隙处“天池”先后打开,原拟莫玄炎反噬之力经“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导引,分别至这两处穴道散出体外,孰料上下阳力忽而双双冲涌,威力大大超出想象,晋无咎一个反应不及,双脉又有损伤。 莫玄炎花容失色,未及出声让他停下,外侧经脉两处“膈关”又有二指,穿“譩譆”,越“神堂”,在自身配合之下,“神堂”、“魄户”两道阳力殊途同归,虽不互通,却能二力合击,莫玄炎叫道:“无咎,快住……” 最后一个“手”字尚未吐出,“膏肓”处又被一指按上,似刚似柔,将细如蚕丝的最后一处绷断,立觉百骸通畅,积压经年累月的滞涩一瞬间消于无形,身后晋无咎却连喷两大口血,瘫软在地。 “足太阳膀胱经”本该自上而下,莫玄炎修练盘龙内功,逆行经脉,受伤后“厥阴俞”、“膏肓”二穴以下与完好时无异,以上无内力来源,自然而然顺行而下,两个方向的力道皆阻于二穴,只因壁障太厚而无从破口,久久受之折磨,虽不怎么痛楚,胸口气闷却无时不在。 忽有外力相援而豁然贯通,上下真气如得大赦倾泻千里,竟比预想中平白多出三成,晋无咎避之不及,“厥阴俞”后“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已受重创,却咬牙再出无名、小二指,“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如中百针攒刺。 不想就此功亏一篑,强出最后拇指,莫玄炎伤愈之时,晋无咎最后一条“手太阴肺经”又被伤及,终于吐血倒下。 莫玄炎一个反应迟钝,未能阻止晋无咎自损,双手如梅兰共舞,顷刻间点中上身十七八处穴道,护住手上六条经脉,蓝红暗光下见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将他稍稍扶正,两手自腋下穿过,轻轻倚靠在他肩头,柔声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晋无咎与一个温软娇躯紧紧相贴,淡香玉饥皆令心醉神摇,五指轻动,双手尚有知觉,轻轻搂在她的腰间,道:“我的内力还不够强,受些教训正常得紧,却也没那么容易便死,嘿嘿。” 莫玄炎又何尝与其他男子有过这般咫尺亲密?回想见面当日便被不速男子触摸,心头常有一丝恼怒,此后晋无咎举止敬重全无轻薄,日复一日慢慢放下这些不快,直至此刻纤腰为一双大手搂抱,非但没有抵触,反而倍觉舒适,心头涌上一阵柔情,双目微阖静享温存。 二人相拥良久,晋无咎道:“我接下来可得有些天不能练功了,上次见你房里有书,可以借我读一读么?” 莫玄炎道:“我房中都是武学典籍、莫家剑法,你要看么?” 晋无咎道:“既然是你家传武学,我倒不便窥探。” 莫玄炎道:“莫家武学虽然隐秘,那也要看对谁而言,你若不嫌枯燥无味,自可来我房中阅读。” 晋无咎大喜,道:“太好了。” 莫玄炎道:“今日你这条老命十成中去了八成,我扶你回房歇息,看书的事等睡醒再说。” 晋无咎确实体虚力弱,道:“好。” 晋无咎由她搀扶,回到卧房红色区域躺下,道:“我睡着了,你一个人会不会闷?” 莫玄炎替他盖上两件衣服,道:“你未入魔界以前,我已独自生活四年之久,你说我怕不怕闷?” 晋无咎道:“那看来是不怕的。” 说完这几句话,晋无咎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睡梦中莫玄炎被“五大十一小”围攻,寡不敌众身受重伤,自己带她一路逃亡,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又再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路穿州过省跋山涉水,沿路惊魂无数。 好容易来到登州摆脱追杀,却被下了迷药,来到鬼界不周山,山路似曾相识,终在“转轮王薛”前的断壁处陷入绝境,眼前归氏兄弟却与慧宁虎视眈眈,更有唐桑榆一脸淫邪,莫玄炎不甘被擒,趁自己不注意一纵而下,晋无咎惊悲透骨,大声叫道:“玄炎!玄炎!” 双睑骤张,方知南柯一梦,右手已被纤柔十指握住,眼前一张晶莹如玉的娇艳脸蛋,正是莫玄炎。 莫玄炎道:“做噩梦了?” 晋无咎点点头,费劲想要起身,莫玄炎在他背上一托,扶他倚在墙上,晋无咎举起衣袖,擦去额间颈项残存热汗,将梦境大致说了。 莫玄炎道:“少林不出,‘五大十一小’便无厉害人物,慧宁与唐桑榆已未必是你对手,两只小鬼我更是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要了他们的命,也值得你这般惊惶。” 晋无咎笑道:“做梦都是乱七八糟,哪是由我说了算的?” 见莫玄炎并膝跪坐,仪态优雅,道:“我睡着的时候,你一直陪着么?” 莫玄炎这才发现一直握着他手,轻轻放下,道:“我便在此运功打坐,心无旁骛,时间过得也不太慢。” 递上一颗紫色果实,又道:“吃了它,对手上经脉有些好处。” 晋无咎道:“我喉头干燥,想先漱一漱口。” 二人稍加折腾,扶持着来到“魔镜”前长椅坐下,晋无咎这才咬下果实,莫玄炎道:“感觉怎样?” 晋无咎不欲令她担心,道:“睡过一觉总有好转,再吃下这颗果子,便该好得差不多了。” 莫玄炎道:“你又想上‘魔方’打你的‘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道:“那是一定打不动的,自己运功疗伤还成,却也不用爬那么高。” 二人来到“魔球”一侧,莫玄炎使出一套“凤涅凰槃剑”,劲道速度又上一个台阶,晋无咎数月来突飞猛进,双眼本已跟得上莫玄炎的身法,可这最后四穴一通,剑若潮鸣身如电掣,脱兔往来间,再次教自己目不暇接。 回想当初决定入住魔界,所为者正是这一刻,暗暗欣慰,盘膝岸边,自以卓凌寒所授内功心法疗养六脉。 过得大约两个时辰,二人再入“魔界森林”,吃下两颗果实,“魔镜”中洗浴过后,相扶来到“魔殿”右侧卧房,莫玄炎点上案台油灯,道:“我要歇息了,你睡过三个时辰,现下还困不困?” 晋无咎摇头道:“精神得很。” 莫玄炎手指书架,道:“我想你也不困,你尽管坐在这里看书,爱看甚么自己拿便是。” 晋无咎道:“这里点着灯,会不会影响你入睡?不如我拿一本去自己房间。” 莫玄炎道:“这些书都是我莫家珍藏,你可休想带出这间房间。” 见晋无咎为难,道:“我入睡向来很快,你不必自扰。” 晋无咎见她不由分说睡下,微微一笑,扶墙来到书架前,随手拿了一本,又扶墙而回,坐到书桌前,发现书纸泛黄,边角微卷,似是过了不少年头的旧本,封面上写有“涅槃笔记”,当先二字便不认得,翻开第一页,字迹苍劲,银钩铁划,显是出自男子手笔,第一段写道: “涅槃,一切变现不为烦恼,皆合涅槃清静妙德——《大佛顶如来密因修正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皱眉心道:“这却说的甚么?为何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再往下读,第二段写道:“涅槃又译为般涅槃、波利昵缚男、泥洹、涅槃那,意译为无为、自在、不生不灭等。” 默读几遍,莫说其中含义,便是字也难以认全,不免灰心,暗道:“我要不要去换一本书?” 瞥眼又见第三第四段写道:“佛教教义以为,涅槃为将世间所有一切法都有生灭相,而仅有一本住法圆满而寂静的状态,因而涅槃中永远没有生命中种种烦恼、痛苦、苦行、轮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③ “佛陀降生示现成佛***,教导弟子们才渐渐有人实证涅槃,即声闻四果阿罗汉、辟支佛舍寿时取证有余涅槃,亦为生命本际,而证得佛果之人,为取证无余涅槃,当有佛教持戒清净修行者离开人世之时,许多人会尊称其进入涅槃或圆寂。” 这两段虽然语境深邃,表达却通俗得多,晋无咎不认得“涅槃”二字,却认得“佛教”二字,心道:“小哥哥小姐姐都曾说过,佛教文化博大精深,少林千百年来巍立不倒,为武林泰山北斗,和其中高僧参悟佛法脱不了干系。” 想到少室山下十八棍僧,颠三倒四追行千里,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虽不敢往深处想,对莫玄炎却已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阴差阳错来此魔界,对十八棍僧早没了当日恨意。 他将三四两段再读一遍,读到最后时若有所悟,心道:“看来这两个字指的便是和尚死去。” 随手几翻,从封面到段落,“涅槃”处处可见,不以为怪,既然书名说是“笔记”,通篇总是围绕二字,只要尽力读完,读不懂的地方,自可等莫玄炎醒来后向她请教。 之后“原始佛教”下写有四段,“分别说部”下写有一段,“大乘佛教”下又分“中观学派”、“唯识学派”、“如来藏学派”,两千余字过去,整个脑中一团乱麻,心道:“这写的都是甚么和甚么?我竟然读到了这里。” 伸拇食二指揉捏几下鼻梁,倦意又生,回想黄龙圣境“华表宫”中,亦如这般遇书即困,心道:“无人讲解,坚持读来也是无用,不如回房打坐休息。” 却见莫玄炎弓身侧卧,正妙目微张瞧向自己,原来并未入眠,道:“睡不着么?” 莫玄炎道:“你不必管我,我看一会儿,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晋无咎道:“这本书我实在喜欢,却不知里头说些甚么,等睡过一觉,你教我好么?” 莫玄炎起身走到书桌前,见到《涅槃笔记》,道:“这本书怕是我自己也读不下来,却与我莫家剑法大有关联,说不上教你,你若喜欢,我陪你一同研习便是。” 晋无咎道:“那便再好不过。” 将油灯熄灭,道声晚安,想要扶墙独行,莫玄炎已跟近相扶,知道总是救她所伤,她必不肯弃而不顾,也不推脱。 ------------------------------------------------------------------------------------------------- 再睡醒时,莫玄炎已在“魔方”练功,没有浮石渡不过去,坐上长椅远观,一会觉得腹中饥饿,去“魔界森林”摘两颗“魔幻果”回到原处,吃完一颗,另一颗拿在手中。 莫玄炎一套剑法练完,来到内侧,接过他递上的果实,道:“你没有吃剩半颗给我。” 晋无咎道:“你是女子,我自不会嫌弃,哪有我先吃的道理?” 莫玄炎抿嘴一笑,道:“都是一样的。” 咬完一半后递还给他,道:“走,陪你读书去。” 莫玄炎点亮油灯,将两侧座椅搬至一边,在晋无咎右首边坐下,见他手指“涅槃”二字,道:“这两个字读作‘涅槃’,便是‘凤涅凰槃’中的两个字,本意为圆寂。” 晋无咎道:“我只以为和尚死去叫作‘涅槃’,圆寂又是甚么意思?” 莫玄炎道:“你说得并不全错,不过是古人对于不同身份之人死去,给予的不同说法,天子死去可作‘驾崩’,诸侯死去可作‘薨逝’,佛祖死去可作‘涅槃’,与‘圆寂’大意相同。” 晋无咎点头道:“这么说来,你家传剑法和佛教有诸多相通之处。” 莫玄炎道:“这本书是我莫家祖先所著,据说虽是俗家武人,却潜心精研佛法,在五十岁那年汇集毕生所学,创出第一代莫家剑招。” 晋无咎道:“我听小姐姐说过,佛家好像是不杀生的。” 莫玄炎道:“‘不杀生’为大乘佛教‘五戒’之一,其‘不杀生’为不杀有情众生,所谓‘有情众生’,实指有灵魂之众生,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有思想感情之众生,花草树木、地水火风属‘无情众生’,则不在佛教所言‘不杀生’范围以内。” 晋无咎道:“我在‘蓬莱仙境’中见惯弱肉强食,离开蓬莱仙谷后杀过一个船家,史宗桦伯伯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也因我而死,小姐姐说我生死觉悟不足,让我多读些圣贤书籍,先学做人再学功夫。” 见莫玄炎艳眉紧蹙双瞳惊疑,道:“怎么了?” 莫玄炎道:“你说的史宗桦,可是我沈师叔的表兄?” 晋无咎心想史宗桦是沈墨渊的表兄,沈墨渊又是莫苍维的师弟,难怪莫玄炎立时惊觉,心下好生为难,莫沈两家毕竟是夏家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既开此头,若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来,必会牵连黄龙圣境,弄不好还要累及纤纤,道: “对不起玄炎,这件事我不方便告诉你,你要为史伯伯报仇,找我一个人便是。” 莫玄炎道:“史宗桦是沈家的人,就算要寻仇,也该碧痕来找你,关我甚么事?” 晋无咎道:“我没对碧痕说起过这件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找我报仇。” 莫玄炎道:“你对外人还是不要说起的好,免得传到沈家耳中,碧痕早已打你不过,就算打得过,也未必舍得杀你,怕只怕沈墨渊、沈墨壤、沈碧辰三人。” 说罢又补上一句:“对了,还有碧仁。” 晋无咎道:“碧仁?沈碧仁?那又是谁?” 莫玄炎道:“说了你也不认得。” 晋无咎听她称谓中显然亲沈碧仁而疏沈碧辰,不知是个甚么来头,见她不说,也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知道史伯伯的身份,自然不会傻到去告诉沈家的人。” 莫玄炎不再陪他闲扯,回入先前的话题,续道:“‘不杀生’包含两层意思。一是不让有情众生因身体损毁而痛苦,同时避免这些灵魂因痛苦心生怨恨,继而前来报仇;二是增长慈悲心,令自己更易平静,更易契合修行。” 晋无咎道:“小哥哥传我‘降龙十八掌’前要我立下重誓,绝不能滥杀无辜,应该也是这个用意。” 莫玄炎道: “佛家主张不杀生,旨在众生平等的慈悲心肠,一切众生皆有生存的权利自由,我们自己怕受伤害,畏惧死亡,众生无不皆然,众生类别虽有高低不同,但众生生命绝无贵贱尊卑之分,如果人人懂得这种平等慈悲,则彼此一定和谐互爱,融洽无间,再无一人受到故意伤害,因而养成慈悲心肠,方为不杀生的重要之处,亦为佛菩萨化世想对你我所言。” 晋无咎喜道:“正是,正是,我出蓬莱仙谷以后,不止一次想过,为何外界会有这许多恩怨仇杀?为何不能像蓬莱仙谷的村民一般和睦相处?你竟能说出这么好的道理,咳咳……” 他一个情绪激动,牵引肺经伤痛,咳嗽连连。 莫玄炎伸左手轻拍他背,道: “这是佛经中最浅显的道理,我莫家祖先信佛者众,入驻盘龙峡谷后才不怎么信了,如爹爹便只爱习武,嫌读经浪费时间,我反倒不怎么厌恶,只可惜浅尝辄止,领悟不多,稍微深奥一些便不懂了,好比这本《涅槃笔记》,我便读得一知半解,莫家祖训是说欲练莫家剑法,必先读《涅槃笔记》,爷爷爹爹却说这本书没甚么用,莫家剑招经历过四次去粗取精,已留不下《涅槃笔记》中的影子,我也不知该听谁的。” 晋无咎忽道:“佛学讲求不杀生,莫家剑法却招招致命,二者不是背道而驰么?” 莫玄炎道:“你的‘降龙十八掌’,难道不是招招致命?你却为何要学?” 晋无咎回想卓凌寒传掌时的教诲,沉思良久,道:“我懂了,如果用来为善,则武功越高得益越多,如果用来为恶,则武功越高危害越大。” 莫玄炎道:“便是这个道理,由我告诉你这些,终不如由你自己悟出。” 顿了一顿,莫玄炎又道:“你可还记得来到这里当日,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晋无咎道:“甚么问题?” 莫玄炎道:“你问我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晋无咎道:“我想起来了,你那时不肯告诉我。” 莫玄炎道:“我没有杀过人,‘句芒’并无剑下亡魂。” 晋无咎心想“句芒剑”铸炼完美,自身已有二十五条人命,莫玄炎显然对此毫不知情,这件事又无论如何怪不到她身上,奇道:“你没有杀过人,当日为甚么不说?” 莫玄炎道:“当日你与我毫不相干,我为何要对你有问必答?” 晋无咎不知她是否话中有话,双颊微微一红,不敢多想,幸而油灯火焰原本红黄,莫玄炎并未看出他脸色变化。 晋无咎道:“那日你若不昏倒,会不会当真杀我?” 莫玄炎道:“没杀过人不代表不会杀人,这魔界也不是外人说进便能进的,两只小鬼若敢踏入‘魔井’,左腿进斩左腿,右腿进斩右腿,你整个人都在井内,你说我杀你不杀?” 晋无咎听她说得冷淡,微觉失望,“哦”得一声。 莫玄炎拍得许久,左臂微酸,听他咳声已停,收回左手,道: “说起‘涅槃’,原是巴利文发声,早在佛陀出世前,身毒已有这两个字,后渐为佛家所用,‘涅槃’本意为不生不灭,超离生死烦恼,安住永恒快乐境界,与‘圆寂’一个意思,功德圆满是为‘圆’,业障灭尽是为‘寂’,‘涅槃’为佛家修行所达最高理想,并非所有修行人离世后皆可称为‘涅槃’,须修行有一定成果,能跳出六道轮回、了生脱死才行,一般佛家中有持戒清净的修行者离开人世,人们会尊称此人‘进入涅槃’或是‘圆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④ 她说完这些,见晋无咎听得痴痴入神,竟有些魂不守舍,道:“怎么?很难懂?” 晋无咎道:“你这般说法,我一下子明白许多,小姐姐从未教我读过佛经,有些字眼我一个个问你,你愿意解答么?” 莫玄炎道:“自然要解答,若不能说到让你明白,这些话反倒成了对牛弹琴,浪费力气。” 莫玄炎应完他的疑问,续往后翻,向他讲解原始佛教中何为“因缘法”,何为“五受阴”,何为“十八界”,何为“世间集”,何为“世间灭”,何为“生”,何为“灭”,又顺便解释何为“无明”,何为“贪爱”。 晋无咎一点即透,不多时已将“原始佛教”四段文字读懂,叹道:“佛祖普渡众生,这些道理自是好的,但我哪里做得到六根清净五蕴皆空?” 莫玄炎噗嗤被他逗乐,道:“我们都是凡人,何来佛祖的高宏境界?懂得这些道理已很难得,若是人人都去出家为僧,这世上哪还有人?” 晋无咎笑道:“我便也是这个想法。” 读完“原始佛教”下四段文字,进入“分别说部”,莫玄炎又再说到何为“出世间”,何为“贪嗔痴”,何为“渴爱”。 晋无咎往后翻得几页,见“大乘佛教”下又分三派,大段文字看得头皮发麻,道:“你说这么久,累么?” 莫玄炎道:“是有一些,你听这许久,累不累?” 晋无咎道:“我怕你说得再多,我也记不住了,你既不赶我走,这本《涅槃笔记》也不急在一时,我今日拿来多看几遍,不如明日你再继续教我。” 莫玄炎道:“谁说我不赶你走?趁你现下受伤斗不过我,乱棒将你打出。” 晋无咎知她说笑,道:“没想到我误入魔界,非但能每日练武,还能每日读书,回头真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归家兄弟,让我阴差阳错来到这里。” 莫玄炎道:“你来到魔界,最大的收获便是习武修文?” 晋无咎道:“最大的收获,自是结识你这个朋友。” 莫玄炎嘴角轻扬,站起身将座椅搬到对侧,道:“算你会说话。” 独自去“魔界森林”摘回两颗果实,与晋无咎分食后,将他扶至湖边座椅,见他手拿《涅槃笔记》,也不打扰他温习,自行去“魔方”处练剑。 晋无咎对她背影痴痴出了会神,想起她不让自己将书带出卧房,这时却不管不问,看来临睡前不过随口戏言。 ------------------------------------------------------------------------------------------------- 此后一连数日,莫玄炎练功之余,每日里抽些时间与晋无咎翻开这本《涅槃笔记》,“大乘佛教”篇后罗列诸多与“涅槃”相关经文,读来拗口常常不知所云,好在每一段经文标有出处。 《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大般涅槃经》、《佛垂般涅槃略说教诫经》、《佛临涅槃记法住经》、《佛入涅槃密迹金刚力士哀恋经》、《佛说文殊师利般涅槃经》、《佛说净饭王般涅槃经》、《涅槃无名论》,总共八部,书架内皆有收藏。 莫玄炎一直以来勤武疏文,闷了便看一些,却也不求甚解,这些日子时与晋无咎共同钻研,遇见不明之处便查阅经书,随时间慢慢推移,自觉获益良多。 这日“佛典”篇完全参透,莫玄炎翻回至《大般涅槃经》九条偈语,道:“莫家剑法中大量剑招名目出自这里,我之前只知囫囵吞枣,将它们全部记下,却没想到其中包罗这许多佛学文化。” 晋无咎叹道:“能将佛学文化融入剑招名目,莫家剑法每招每式定然蕴藏深刻内涵,只可惜我没这个福分。” 莫玄炎道:“你也想学莫家剑法?” 晋无咎道:“要是你肯传授,我当然求之不得。” 稍待片刻,身旁迟迟无声,转头看去,灯火中莫玄炎垂首蹙眉若有所思,晋无咎轻声道:“玄炎?” 莫玄炎淡淡道:“未必便是福分。” 晋无咎听她话里有话,回想相识一年,从未见她如这般意味深长,奇道:“玄炎,你可是有甚么心事?” 莫玄炎道:“没甚么。” 晋无咎道:“我知道,莫家剑法是你家传绝学,我终究是个外人,你别多心,我以后不说便是了。” 莫玄炎薄唇微噘,道:“你根本甚么都不知道。” 晋无咎更是不解,道:“那你说不说给我听?” 莫玄炎道:“不说。” 晋无咎料想关乎甚么家族秘密,不便追问,有心让她忘记眼前不快,若无其事翻至一页,道:“我还是更喜欢这《佛临涅槃记法住经》中的文字。” 《佛临涅槃记法住经》由大唐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而译,说的是佛陀临近涅槃,因悲愍众生,对阿难诉说生平后,指引他应当效仿自己,对正法勤加护持,令其不灭,而留给自己则只大涅槃这一件事。 阿难悲痛欲绝,问佛陀道,不知如来为各种有情生命所传无数亿年勤奋苦修的无上正法,佛灭后于世间犹能留存多久?诸多友善天人与阿修罗会否逐渐隐去?世尊以慈悲之声告诉阿难,我的正法在我灭后,在世间住留一千年,届时诸多友善天人与阿修罗将逐渐隐没不现。 接下来的漫长篇幅,世尊自“我涅磐后第一个百年”、“我涅磐后第二个百年”,直至“我涅磐后第十个百年”,教中盛行从“学法”,到“寂静”,到“正行”,到“远离”,到“法义”,到“法教”,到“利养”,到“乖争”,到“事业”,最后到“戏论”,因缘令正法灭。 世尊觉悟成佛,早已超脱生死,阿难、声闻、菩萨、天龙、夜叉、人、非人等各种众生,听闻佛陀预言,与各种比丘修行业报之差别,皆增悲哀感叹,相信奉行。 晋无咎身为俗世中人,修为更远不及阿难等众,待莫玄炎解完全篇,亦只唏嘘不已。 莫玄炎道:“我教‘青龙殿’中藏有祖师爷所创最高绝学,据说其中便有来自这《佛临涅槃记法住经》的灵感,可最高绝学毕竟无人突破,灵感源于何处,不过是我们后人毫无来由的臆测。” 晋无咎默然。 其后“涅槃典籍”篇中,各摘录《大乘起信论》、《肇论》、《中论》、《楞伽经》、《阿含经》五部典籍中少量文字,莫玄炎道:“这几部经书中又是密密麻麻,被莫家入我教第一代祖先带入盘龙峡谷,至于你面前的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 晋无咎道:“那可真是便宜了我们。” 莫玄炎道:“我在峡谷北峰倒是见过这些经书,但当时爹爹日夜督我练功,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看。” 晋无咎道:“我缠着你陪我一起读书,会不会耽误你?” 莫玄炎道:“你说呢?” 晋无咎道:“真是对不住了,你这里还有没有甚么简单些的文字?这些佛经实在太难,没有你在,我怕是没一句能读得通。” 莫玄炎冲他又一噘嘴,似嗔似怨,道:“没有。” 晋无咎道:“我不能这么自私,你别管我了罢,单只教给我的这些,已够我温习好一阵子,待我当真全部弄懂,内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莫玄炎不去理他,往后翻至“分类”篇,道:“大乘涅槃种类有四,唐玄奘大师于《成唯识论》卷十云……” 晋无咎道:“玄炎……” 莫玄炎左手举起,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拍,道:“还不专心,找打。” 晋无咎只得闭口,莫玄炎方转似笑非笑,续道:“涅槃义别略有四种,可这四种,无人答惑无书参阅,我也难以尽解。” 晋无咎顺她修长食指,见纸上赫然写道: “一为本来自性清净涅槃,谓一切法相真如理,虽有客染而本性净,具无数量微妙功德,无生无灭湛若虚空,一切有情平等共有,与一切法不一不异,离一切相一切分别,寻思路绝名言道断,唯真圣者自内所证,其性本寂故名涅槃。 二为有余依涅槃,谓即真如出烦恼障,虽有微苦所依未灭,而障永寂故名涅槃。 三为无余依涅槃,谓即真如出生死苦,烦恼既尽余依亦灭,众苦永寂故名涅槃。 四为无住处涅槃,谓即真如出所知障,大悲般若常所辅翼,由斯不住生死涅槃,利乐有情穷未来际,用而常寂故名涅槃。 一切有情皆有初一,二乘无学容有前三,唯我世尊可言具四。” 晋无咎道:“这段文字很难么?好像是说一切有情众生都能入第一种涅槃,然后,然后,只有佛陀能入第四种涅槃。” 莫玄炎道:“所谓‘二乘无学及有学’,我也知道甚么意思。” 稍加注释后又道:“只不过听爹爹说,这里四种涅槃恰好对应我莫家剑法四重境界,莫家祖先呕心沥血,一代一代传到我的手中,始终未能到达最高。” 二人灭灯起立,穿过光圈来到“魔界森林”,这时晋无咎六脉复原有七八成,每日里呼吸运气皆无大碍,莫玄炎只以单手挽他右臂,想他万一足下不稳,自己能及时察觉便好。 孤男寡女在这避世离俗之所肢体相触,发乎性情止乎礼义,晋无咎心底敬重全无邪念,莫玄炎得他舍己相救,亦觉该当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⑤(上) 晋无咎回想起巨轮底层任寰所言,接先前话题道:“任何武功想要修练到最高境界谈何容易?便是盘龙师尊大人,对自家武学也练到不过十之六七。” 莫玄炎道:“你知道得可真不少,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你的?” 晋无咎始终不便透露与夏任两家相识,一脸诚恳道:“玄炎,这些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绝无害你之心,你相信我,若是……” 莫玄炎抢道:“我随口一问,相信你总要说的,我不急在一时。” 晋无咎微觉奇怪,暗想话中是否别有含义,又听她道: “师尊大人阴阳双索又胜我莫家剑法一筹,单只十之六七,便足以号令教中上下,据说‘青龙殿’内藏有上乘武学典籍,历代师尊大人接任之时,所用兵刃也是五花八门,可一旦入主‘青龙殿’,过不多久便会改用双索,武功大进令六峰臣服,自是从典籍中得到莫大助益。” 晋无咎道:“我听说师尊大人钟爱你的爹爹胜过钟爱碧痕的爹爹,有传位之念。” 莫玄炎道:“前半句许是有的,后半句则是你道听途说,师尊大人这些年性情大变,我莫家在北峰看似地位尊崇,实则处处受制处境堪忧。” 晋无咎心道:“她说的是沈家。” 莫玄炎不知他的心思,仍只抬眼望树,幽幽道:“莫家自入盘龙峡谷,慢慢重剑法而轻佛法,一代一代变本加厉,其中好处显而易见,坏处却也一目了然。” 晋无咎道:“甚么坏处?” 莫玄炎将一缕发丝拨至耳后,道: “既是莫家子女,天大的坏处自当一力承担,我只关心莫家剑法历经多番蜕变,有没有过滤掉真正的精华,好在这些招式并未失传,我有时也会重拾试演,实则是想找出其中根源,令莫家剑法更上一层楼,方为振兴家族的重中之重,否则整日介无脑苦练,爹爹只我一个女儿,我莫家终究式微。” 她说出长长一段,扭头见晋无咎眼望自己呆呆出神,道:“你看甚么?” 晋无咎道:“和你相处越久,我越能懂得小姐姐说过的话,你胸怀大志、上进专心的模样,真的好美好美。” 莫玄炎道:“我穿成这样在人前大摇大摆,你不会觉得我不够端庄?” 晋无咎道:“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优雅清高,实在是个很好的姑娘。” 莫玄炎冲他一眨左眼,道:“那你对我,有没有过一丝念想?” 晋无咎心跳怦然,眼望前方,深吸一气,令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对你的念想何止一丝?但是现在的我还不够强。” 莫玄炎道:“怎样才算够强?” 晋无咎道:“至少要强过你,否则凭甚么保护你?” 莫玄炎道:“强过我,那可得要多久?” 晋无咎又道:“一年。” 莫玄炎道:“一年?真的假的?” 晋无咎道:“上一次我们一年之约,你也曾如这般怀疑过我。” 莫玄炎道:“上一次你是为了救我,才会拼命努力,这一次你又为的甚么?” 晋无咎道:“为了我的终身,不行么?” 他说完这九个字,早已面红耳赤,初入魔界的他一心只想练功,只在临睡前才会想到,倘若自己早些努力,与纤纤或许不会分开,每日带着这种淡淡愁思徐徐入睡,毕竟告别了最伤心断肠那段时日,想到纤纤已不是万念俱灰。 一晃又再数月经年,纤纤依稀成为一道遥远伤痕,虽犹隐隐作痛,却不揪心刺骨,换而整日面对艳若桃李的莫玄炎,常常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加之有沈氏兄妹夹杂其间,对她好感一边苦苦压抑,却也一边层层堆累。 待相助打通最后四穴,莫玄炎非但未有流露逐客之意,反而倍加关心照顾,他则依然不敢往深处去想,惟有每一次假借它事自教分心,直至莫玄炎又一次娇声挑逗,终于内心决堤,将心底声音一吐而快,整个人既感轻松又觉羞愧,不敢看她,惴惴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甚么。 莫玄炎却是一如既往的神色淡然,抽回左手,十指扣于身后,翩然独去,走出十步停下,更不回头,背对晋无咎道:“我便等你一年。” 晋无咎痴痴望她背影,许久笑出一声,在手背上一连掐好几下,惊觉一切竟不在梦中,说不出上一次如这般喜悦是甚么时候,又仿佛从未有过,强行提醒自己镇定下来,喃喃自语道:“玄炎这是,这是愿意许我终身。” 莫玄炎道:“你说甚么?” 晋无咎道:“你不扶我了么?” 莫玄炎道:“你是要强过我的男子,哪用得着我扶你?自己走。” 继续迈步前行,直至隐入光圈。 ------------------------------------------------------------------------------------------------- 《涅槃笔记》至此已入尾声,次日莫玄炎说到涅槃之“常”、“乐”、“无我”,再将最终“意义”篇归纳完毕,二人总算啃完莫家祖训中提到的这本手书,晋无咎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可以继续练功,我想再写一封信给小哥哥小姐姐,向他们报个平安。” 莫玄炎道:“你写便是了,上次那封送出,也不见两只小鬼带来回信,看来你的死活在他们心里也不怎么要紧。” 晋无咎笑道:“小哥哥小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只管汇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便能安心了。” 再过一日,二人洗漱用餐后,莫玄炎回入一趟右侧卧房,出来时双手各持一剑,晋无咎看双剑长相大同小异,自柄至鞘雕工精细,却都不是“句芒剑”,道:“这两柄是?” 莫玄炎递上左手宝剑,晋无咎接过,抽出后眼前一闪,剑身竟镶满宝石颗粒,本已微微泛蓝,在魔界蓝光普照下散射出去,漫空中闪现道道细直光柱,将整个魔界点缀得迷离虚幻,莫玄炎道: “这两柄剑珠光宝气,我嫌它们刻意浮华,不如‘句芒’鬼斧神工,平日里不怎么拿来使用,可说到剑刃锋锐,实比‘句芒’差不太多。” 晋无咎点点头,莫玄炎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⑤(下) 说话间二人踏浮石来到“魔球”一侧,莫玄炎又道:“当年爹爹得到‘句芒’,句芒是一位男子,既是木神,又是春神,爹爹想到春神中另有一位女子,名曰‘简狄’,于是找人铸炼一柄‘简狄’,想与‘句芒’配成一对,便是我手中这柄。” 晋无咎道:“那我这柄又是甚么来头?”莫玄炎道:“待‘简狄’铸成,爹爹又觉得不对,想起这简狄本为帝喾次妃,才让铸剑师再去铸炼一柄‘帝喾’,便是你手中那柄。” 晋无咎暗想起初分明只句芒一人,愣是被莫苍维拖家带口扯出帝喾简狄,更教世间多出另外两柄宝剑,不禁莞尔,定睛看去,见剑身靠近剑锷处果然写有“帝喾”两个小字,他并不认得这个“喾”字,听莫玄炎说了,暗暗记住,又听她提到铸剑师,不知与任家有无关联。 莫玄炎见他神态木然,道:“不喜欢?” 晋无咎忙握紧“帝喾剑”,道:“不不不!是你给我的,我怎会不喜欢?” 莫玄炎道:“喜欢的话,便再不可离身。” 晋无咎重重点头,道:“剑在人在,剑……” 莫玄炎抢道:“谁要你说这个了?” 又道:“自今日起,我便将这‘帝喾’送你,但有一件事可得先说清楚。” 晋无咎道:“你说。” 莫玄炎道:“帝喾虽贵为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紧随炎黄,开启尧舜,明君圣德自有风范,我却不怎么喜欢他。” 晋无咎奇道:“既是明君,为甚么不喜欢?” 莫玄炎道:“帝王都是三宫六院,我是女子,为甚么要喜欢他?” 晋无咎道:“三宫六院是甚么?” 莫玄炎道:“卓夫人教你读书,没对你提过男人三妻四妾的事?” 晋无咎道:“甚么?那岂不是比猪头还无耻?” 莫玄炎只随口一说,不想引得他如此情绪激动,不以为然道:“你是男子,这样的事对你岂不是好?天下间多有认命女子,却一定不会是我。” 晋无咎道:“你开甚么玩笑?猪头说他有两个老婆时,我心里骂了他不知多少遍,我娶一个女子,一辈子便只待她一个人好,我宁可孤独终老,也绝对不娶二妻。” 莫玄炎道:“男人总是好色者多,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说得好听。” 晋无咎道:“我是不知道为甚么天底下会有猪头那般不要脸的人,我只知道小姐姐怀小宝宝的时候,小哥哥来到蓬莱仙谷日夜守护,甚么牟庄大会盟主之位一概不稀罕,在我眼中,小哥哥这样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我若有了妻子,也定要让她像小姐姐一般快乐。” 莫玄炎芳心暗喜,双瞳掠过一闪而逝的一抹愁绪,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在世时相亲相爱便好,当真女子先走一步,男子另娶他人,倒也不算不忠。”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谁爱娶谁娶,总之我不娶,我反倒觉得只要两个人永不分离,同生同死都没甚么可怕,否则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甚么意思。” 说完这长长一句,晋无咎将“帝喾剑”缓缓回入鞘中,似有异样目光瞧来,抬头果见莫玄炎正自凝视,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么?” 莫玄炎道:“没有,我要练剑了,你自己练功罢。” 晋无咎奇道:“你赠我‘简狄’,不是想传我莫家剑法么?” 莫玄炎道:“谁说要传你了?想学便自己看。” 自顾自跃上“魔方”刷刷出剑。 晋无咎听她口吻满含愠怒,大是纳闷,自己来这魔界已有一年,早已习惯她生性清冷,从无大喜大哀,如相遇初初,“句芒剑”来到颈间,莫玄炎全身上下莫说杀气,便连怨气都不露半分,一年来朝夕相对,亦不曾见她因何事使过性子。 这时看似再正常不过几句对白,不知怎会将她惹毛,转而心道:“玄炎让我看她练剑,想来有她深意,我正该全神贯注,且看单凭双眼能跟上几分。” 自入魔界以来,晋无咎也曾多次旁观莫玄炎以五面“魔方”练剑,每一次只对其速乍舌叹止,待将注意转至剑招,头一两百招完全不知所云,每一挥一刺无不去向飘忽形踪难辨。 两百招后略微瞧出端倪,莫玄炎手中招式一半阳刚一半阴柔,阳者堂堂正正势比潮涌,阴者锷走无妄锋指不测,无论阴阳,进退收放如箭离弦,无不将一“快”字展现得淋漓尽致,以晋无咎当下修为,十剑中勉强看清五剑,抽出“帝喾剑”意图效仿,十剑更难跟上三剑。 莫玄炎早将家传剑法练至行云流水,晋无咎则不得不东拼西凑,先一剑之末常常难接后一剑之始,惟有勉强顺势为之,暗记于心,想等莫玄炎练完再行请教。 五六百招过后,出剑遗漏不减反增,莫说这一招衔接下一招的要领该从何问起,便连先前想好的种种疑问,到此亦成一片混沌,愈发汗颜,心道:“这般胡打一气,练得再久也是枉然,我这哪是补漏?女娲补天还差不多,我终是荒废太久,接下来这一年怕要不吃不睡才行。” 不朝“魔方”再看,尽可能放空大脑,将种种习得假臂腕呈现,一边细品每一招的深意,一边全力弥合任意两招间的缝隙。 三百招后似有所得,深自认同“凤涅凰槃剑”之攻守兼备,回味无穷,既能融会贯通知其所以,挥格拨刺间多出几分流畅,可一想到莫玄炎的速度,惟有思之兴叹。 他虽自惭形秽如渊壤望天,却不知如这般重意轻形,恰为上上之悟,能以一年之力达常人五年甚至十年之功,实要大大归功于此,所限者在于起步太晚,武学见识尚属浅陋,四百招后陷入瓶颈,无以为继,又将这四百招从头使来。 两遍使完,“魔方”上风声消隐,莫玄炎俏生生站在一旁,不知悄悄看了多久,晋无咎“帝喾剑”回鞘,来到她的面前,道:“莫家剑法一阴一阳,一刚一柔,果真是和盘龙武学同样道理。” 莫玄炎听他第一句话并非求教反是点评,微觉意外,款步走向“魔镜”,面朝对岸,道: “我教创立之初,莫家祖先曾以双剑剑法登门挑战,却被当时的师尊大人以一敌二轻松挑落,心悦诚服拜入门下,又经过多年苦练,如今‘剥复双剑’联手,也不知道能否勉强与师尊大人打个不相上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⑥ “凤涅凰槃剑”最初共有十式,衍生出一百二十四招,每一式的变招根据简繁不同,有四至廿六不等,之后被莫家先辈一再改良,将“剥”剑术融入“凤涅凰槃剑”,滤去原本杀伤力不足的二十招,剩余九式一百零四招之数,若男女分练,则各练其中五十二招。 早先几代皆为兄妹同使,或姐弟同使,又或夫妻同使,到莫苍维这一代成为独子,他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娶了一个不懂半点功夫的妻子,莫苍维才智超群,竟以单剑达到双剑境地。 之后生下独女莫玄炎,妻子迟迟没有再孕,直至莫玄炎十二岁那年,夫妇二人打消再生一个的念头,好在莫玄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十二岁后回到魔界,一个人夜以继日,方有今时成就。 莫玄炎回转娇躯,道:“你当真想学莫家剑法?” 晋无咎与她四目一对,如沐春风暖流遍涌,心道:“玄炎外热内冷,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可每一次我提到想学莫家剑法,玄炎总会满腹心事,难道莫家剑法不得外传,想学莫家剑法就要先娶玄炎?” 念及此处双颊火热,道:“想。” 莫玄炎见他脸红,看出他的心思,没好气道:“你想哪里去了?过来。” 屈膝跪坐,将“简狄剑”搁置身侧。 晋无咎暗道:“不错,任大哥说过,盘龙武学自成一家,要学盘龙招式,必须先学盘龙内功,看来是要逆练‘足太阳膀胱经’,听上去不可思议,可既然玄炎可以,我必定也可以。” 盘膝而坐,将“帝喾剑”放在与“简狄剑”呈一直线。 莫玄炎道:“不可屈膝,学我跪坐。” 晋无咎一想原该如此,换作莫玄炎的姿势,他初次坐于小腿之上,莫玄炎尚未开口,他已两脚酸软,六条经脉自然生出劲力,莫玄炎道:“你试着真气只走‘足太阳膀胱经’,另外五条经脉尽可能放松,能不运力则最好。” 晋无咎一连试过几次,赧然道:“我一跪坐立时腿麻,六条经脉自行发力,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莫玄炎道:“这也正常,我四岁起练习跪坐,起初也是大哭喊疼,直到六岁才慢慢习惯,看来单这第一步,你便不易完成。” 晋无咎双目圆睁,道:“四岁到六岁,岂不是练了两年?我哪里等得了两年?” 莫玄炎脸露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道:“我说等你一年,说的是你强过我,又不是练成我教武学,你自可以你的‘降龙十八掌’为主,至于莫家剑法,每日抽出一点时间便好。” 晋无咎道:“齐大哥教我的呼吸心法,我一直觉得好用,想不到反而成了累赘。” 莫玄炎道:“慢慢积累,总能成功。” 晋无咎忽而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可以先把剑招练到纯熟,至于跪坐,我总有办法练成,等我完成这一步,再将内力注入剑法。” 莫玄炎道:“这倒也是一个法子。”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一定可以的,我在蓬莱仙谷亲眼看见老爷爷全无内力,只凭两条铁链招式,一样能和小哥哥打,和夏昆仑打。” 莫玄炎道:“听你说得神乎其神有模有样,有机会我定要见识一下。” 二人持剑起身,晋无咎初次使剑,一时不能顺手,莫玄炎将“凤涅璎珞剑”第一式中“一切有为法”、“恩爱和合者”两招缓慢演示,待晋无咎使得纯熟,方以“凰槃朱佩剑”第一式中“皆悉归无常”、“必归于别离”两招与之相配。 剑招名目取自“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为《大般涅槃经》中的偈语。 剑式虽只两招,却蕴含自头至脚身前身后诸般变化,莫玄炎见他手上动作标准,脚下移步到位,留下他在原地,自己则上“六面魔方”练招,她“句芒剑”留于房中,以“简狄剑”代替。 莫苍维当初铸炼此剑,为与“句芒剑”配对,将剑柄打造得一般无二,普通精钢寒铁不如昆吾之石沉重,这才镶嵌宝石,令手感完全相同,之后“帝喾剑”近乎雷同复制,所不同者只在两处,一是题字不同,二是宝石色彩不同,“帝喾”泛蓝而“简狄”泛红。 这时晋无咎内伤好得已有九成,剩余一成伤痛可作不计,两炷香后已将两招练得滚瓜烂熟,他不会盘龙内功,卓凌寒所授内功刚猛无匹,适合大巧若拙的“降龙十八掌”,驱动“凤涅璎珞剑”似有不吻,反倒是齐高传授的呼吸心法可刚可柔,稍加变通竟似能用。 一连使过五遍,越来越是得心应手,想教莫玄炎指点一下,见她烈焰狂舞习练投入,不便出声打扰,屈膝跪坐,又一次运起呼吸心法,回想齐高初传时曾说,这十二势心法站比坐难,既又发现跪比站难,何妨一试? 一势做完膝踝欲断,好在双腿六脉时时护体,稍稍减缓疼痛,强自咬牙将十二势做完,背上衣襟已然湿透,想站竟站不起来,只能倒向一边,待麻痹感渐渐退去,直立后走出两步,自言自语道: “总算有经脉上的真气护身,跪着倒也伤不了我,可如这般一跪几个时辰竟然不觉难熬,玄炎她是怎么练成的?” 想了半天没能想明,轻轻一跃,踏上“四面魔方”,一段时间不上,脚下生疏,竟而偏离数寸,“四面魔方”立朝一边倾倒,赶紧重心微调将之稳住,右手屈起食中二指,半拳半掌,打出一招“潜龙勿用”,左手同时向里钩拿,右推左钩。 “潜龙勿用”为“降龙十八掌”第五招,他渡湖之时便已想好,今日“降龙十八掌”信手而出,不求本来顺序,脑中想到一掌便打一掌。 “潜龙勿用”过后,又是“见龙在田”、“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一连打出二三十掌,不知其中哪几掌重复,哪几掌漏打,精神却愈加健旺,手上六条经脉真气好似滔滔江水源源不竭。 又是三十余掌过后,“四面魔方”始终稳如磐石,晋无咎轻落在地,这一通胡打,勿须按部就班,想哪打哪,实在心头大畅,见莫玄炎背对自己坐于岸边,双脚垂入“魔镜”中摇摆戏水,也坐到她的身旁除去鞋袜,将膝盖以下浸入水中,道:“你甚么时候教我接下来的剑招?” 莫玄炎道:“欲速则不达,莫家剑法剑招繁复去向飘忽,小时候爹爹教我一百零四招,可是花了一年有余的,你只需练其中半数,如这般每天两式,不足一月也已完成,你急甚么?” 晋无咎道:“每天只学两招?莫家剑法这么难么?‘降龙十八掌’我三天便学完了。” 莫玄炎道:“三天学完‘降龙十八掌’,每天学六掌?” 晋无咎道:“对啊,当然刚学成时似是而非,但我只强记住招式精要,剩下便靠日后勤加反复。” 见她眼望湖心眉眼平静,语气中透出怀疑,又道:“不仅如此,齐大哥在教我呼吸心法时,也说我在两个时辰内学会了他一个月才学会的十二势,我不知道他是否为了鼓励,才故意说来哄我开心,但他千真万确便是这么说的,反正你们也是旧识,下次见面你尽管亲自问他。” 继而想起一事,自己阴差阳错,竟与齐高心仪同一女子,他日再见免不了情景尴尬。 莫玄炎道:“我才懒得问他,也不知你是谁家生的怪胎,你这样的天赋,一年内当真能胜过我也未可知。” 晋无咎道:“怎么能‘未可知’?我非胜过你不可。” 莫玄炎身为莫家独女,一心协助父亲莫苍维与胞舅洛垂文振兴莫家,只为抗衡沈家,但自己身为女子,又比沈碧辰年幼七岁,每次切磋总是落败。 洛垂文实力充其量与沈墨壤伯仲之间,沈家净多史宗桦这个顶尖高手,莫苍维自失“祝融剑”,在与沈墨渊的较量中落于绝对下风,纵使史宗桦意外死去,种种情形仍对莫家极为不利。 莫玄炎自小坚信巾帼不让须眉,十余年来争强好胜,面对沈碧辰从不肯有半句低声下气,身旁这晋无咎出现得不明不白,却教自己两度服软,苦想半天难明所以,同样的两句话,若出自沈碧辰之口,她必会反唇相讥,可换作由晋无咎说出,她非但不恼,更有甘居其下的怪异心境。 当日莫玄炎不肯再教剑招,晋无咎无可奈何,自顾自上“四面魔方”尝试跪坐,一连数次,皆在第二势时掉落,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又去温故内力掌法。 次日莫玄炎起床后迟迟不见晋无咎走出卧房,心下奇怪,二人共处日久,每天生活极有规律,作息时间从不相差太久。 推门走入,见晋无咎倚墙跪坐,脑袋耷拉,神情委顿,立知他为尽快达到盘龙内功修习门槛,整夜维持这个姿势,对他这等新手而言,难度可想而知,自是彻夜难眠,到最后实在困得不行,方才沉沉睡去,看他一脸狼狈打着呼噜,一时间柔肠百转,蹲下将他扶稳。 晋无咎张开迷蒙睡眼,见莫玄炎已在近旁,双目无神讪讪而笑,道:“被你发现了,嘿嘿。” 莫玄炎道:“躺下睡。” 晋无咎道:“不用,我睡醒了。” 想要臀部离开足跟,可跪完这一整夜,哪里还能抬起半分?向另一侧弓身倒下,身子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几乎砸在地上。 莫玄炎噗嗤一笑,双手于他双腿膝踝间轻轻揉捏,助他活动关节。 过得许久,晋无咎总算两腿伸直,勉力站起,两手扶墙,轻轻挣开莫玄炎伸到跟前的双手,用她之前话道:“我是要强过你的男子,哪用得着你扶我?” 话音未落右腿一软,整个身子向前冲出。 莫玄炎眼疾手快,托在他的腋下,见他又想挣脱,以蚊蝇之力朝他小腿上轻轻一脚,道:“你再逞能试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⑦ 晋无咎毕竟十二经脉修为渐深,长椅上吃完一颗半“魔幻果”,站立步行已恢复正常,道:“你瞧,我说了不会有事罢?” 莫玄炎道:“你真的不再睡会儿?” 晋无咎道:“昨夜睡得还行,反正每日下来都困得紧,靠在墙上立时睡着,之后再要腿酸,那也都是梦里的事,我并无太多知觉。” 莫玄炎道:“随你高兴,便没见过有人这般练功。” ------------------------------------------------------------------------------------------------- 一晃忽忽又过三十个魔界中的日夜,晋无咎已将五十二招剑法记住,这套剑法巧拙并进,要求剑法、身法、步法三者呼应,肘腕膝踝的动作变幻莫测,实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反是每日坚持跪坐倚墙而卧,二十日左右已初显成效,于“四面魔方”上跪行呼吸之法,渐能稳住全身不再坠地,到最后十日腿脚麻意大减,每日里垂首入梦,醒来后反是肩颈酸痛更多,莫玄炎时时替他揉捏挤按。 再过十五日,晋无咎跪坐无虞,腿上六条经脉真气得以不再自发,大喜过望,这日二人恰在“魔球”对侧练功,晋无咎跃上“八面魔方”,连打一两百掌,直至筋疲力尽,坐倒在地哧哧喘气,见莫玄炎姗姗而来,道:“明日你可以教我盘龙内功了罢?” 莫玄炎抬望“八面魔方”,她独居魔界六年,深晓每座“魔方”难处,这“八面魔方”尖的全都说了。” 晋无咎道:“我正想问你,这又是甚么道理?” 莫玄炎道:“普通人即便不懂功夫,十二经脉亦会顺流而行,不因念想而停歇休止,逆行经脉却须得反其道而行之,一来是为与正常循行路线相抗,以增加修为,二来通过有意为之,将大脑对经脉的记忆加深为对经脉上所有穴位的记忆,由线至点,令出手更加精准凌厉。” 晋无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又听莫玄炎道:“当然逆行经脉利弊并存,我只说了好处,坏处不是没有,只不过对习武之人而言,倒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莫玄炎说到这里,开始传授心法口诀与修练方式,晋无咎一边倾听一边照做,控制气流沿“至阴”、“足通谷”、“束骨”、“京谷”、“金门”,仅走五穴,脚汗已将布鞋浸湿,莫玄炎道:“本门内功初学时便是如此,你练到哪里,哪里便会大汗淋漓,把鞋脱了。” 接下来整整两个时辰,晋无咎只令气流来到“委中穴”,两条小腿白烟冒起,燥热难当,莫玄炎道:“今日只能练到这里,明日你可穿得再单薄些,光膀露腿随你高兴,反正我也不来看你。” 晋无咎嗫嚅道:“那,那怎么行?” 莫玄炎道:“我成天这般在你跟前也不害臊,你是男子,反倒先脸红了。” 晋无咎道:“我这阳力要练多久才能开始阴力?” 莫玄炎道:“因人而异,我当初是练了三年。” 晋无咎掰过半天手指,道:“那我十二天差不多就够了。” 莫玄炎起先不知他在算些甚么,闻言拿起“简狄剑”,用剑鞘在他上腹刺了一下,嗔道:“你找打是不是?” 晋无咎自入魔界,初次见她撒娇,心神剧荡,嘴上却道:“我假想你和齐大哥速度相仿,齐大哥说我两个时辰完成他一个月所学,我一天大约练六个时辰,等于你三个月,一年有四个三个月,三年便有十二个,换作是我便是十二天。” 说罢一脸无辜,补上一句:“我没算错罢?” 莫玄炎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再追打,反将“简狄剑”轻轻放下,道:“阳为根基,阴为楼宇,你本已一身纯阳内力,十二日倒也并非全无可能,那也是因为你先有所学,可不是因为我真像你说得那么笨。” 晋无咎道:“是,无咎谨记。” 莫玄炎起身道:“吃东西去。” 二人来到“魔界森林”各摘一果,莫玄炎来到“空心杨柳”面前,晋无咎常见她如此仰头凝望,多时不曾留意,这颗“空心杨柳”已从黑色慢慢生出暗绿斑点,轻声叫道:“玄炎?” 莫玄炎幽幽道:“我先天体寒,寒气侵入五脏六腑,四岁习武开始,慢慢有阳力充盈体内,变得不惧寒冷,直到七岁阴力,却在八岁那年走火入魔,险些把一条命给送掉。” 晋无咎大惊,道:“到底怎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⑧(上) 莫玄炎见他恐惧大于讶异,轻捋鬓边发丝,道:“我现下好好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必担惊受怕。” 扭过身去,续道:“我只道阳力完成途中,自然而然已将阴力抵消,按照爹爹教我的流程按部就班,却谁知五脏六腑中的阴寒一直都在,我一身阳力,自可时时环护不畏严寒,可若我与男子修练同等阴力,加上我体内原有,立时阴有余而阳不足。” 晋无咎道:“所以你只能修练弱于男子的阴力,这才会打不过沈碧辰?” 莫玄炎摇头道:“关键并不在此。”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你说,我听着呢。” 莫玄炎道:“我十年苦练,已能令五脏六腑中的寒气为我所用,但是这些寒气顽固异常,每次运力过后不肯听从使唤,总又回入原处。” 晋无咎道:“那你不该觉得很冷么?” 想得一想,又道:“不对,我听说过盘龙内功,阳力可以下意识制约阴力,你五脏六腑任何一处寒气侵袭,必有暖流前去驱赶,可这些寒气不用之时,便不称其为阴力,如此一来,留在身体表面的阴力不足,你须得时时将肌肤裸露,假以散热。” 莫玄炎道:“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省得我说了。” 身子转回,将吃剩下的半颗果实递到他的面前。 晋无咎伸手接过,轻咬一口,道:“这‘空心杨柳’是否可以化解你五脏六腑中的寒气?” 莫玄炎点头道:“再有一年左右,‘空心杨柳’周身暗绿,摘下后存放半年,暗绿转为翠绿,将之切作三十瓣,每日一瓣,一个月后便可根除寒气。” 晋无咎道:“到时你重修阴力,体内寒热匹敌,便能与正常女子无异,是不是这样?” 莫玄炎道:“我在盘龙峡谷一天天长大,衣不蔽体终会惹人非议,爹爹将我送来此处,便是出于这个情由。”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从多人口中得知莫玄炎其人,武林中众说纷纭以讹传讹,却不知原来她是经历这些过往,道:“五脏六腑中的寒气一旦化解,你又得重新修练罢?真是辛苦你了。” 莫玄炎道:“我终究是女儿之身,若是能像碧痕那样做个寻常女子,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晋无咎已将半颗果实吃完,听到这里一个情动,将莫玄炎双手握住放在唇边,道:“玄炎,我不在乎你做不做寻常女子,内力修练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我实在不舍得看你这样劳累自己。”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我可还没说过非你不嫁,你倒好,直接拿我当作你的女人了,等你一年中胜得过我,再来说这些不迟。” 轻轻抽出双手相握在后。 晋无咎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见她转身而走,紧步跟上。 ------------------------------------------------------------------------------------------------- 魔界中无以计时,所谓日夜可长可短,晋无咎说是十二日练成,莫玄炎与他双掌互抵之时,感觉内里浑劲如酷夏炎炎,单只新增阳力,已远胜自己七岁时的修为,又是佩服又是无奈,看他平日木讷,应变亦未见得有何过人之处,可一到练武,进速就是快过自己。 有时暗暗生些闷气,自叹若有这等天赋,烦恼忧心早已一扫而空,过后又会自笑无理,看他武功一日强过一日,亦忍不住代他欢喜。 第十二日过完,晋无咎练至“大杼穴”,再想逆行而上时,“天柱穴”一阵刺痛,莫玄炎急忙喝止,将他“天柱”以下“大杼”、“附分”封住,阻止真气继续上行,待他苦楚消去方才解开。 晋无咎回想巨轮底层任寰所言,不敢再行强练,他这时阳力修为已够,全身窒闷,肚腹灼热便如吞下一颗火球,仅着短衫裤衩。 莫玄炎为求万全,想他再练三日,他却坚决不允,莫玄炎知他衣衫单薄浑不自在,于第十三日上开始传授阴力,又三十日后,晋无咎大有见效,终于穿回原来模样。 晋无咎多练一门内功,自然有益无害,出“降龙十八掌”时掌力却无增强,也不懊丧,心知二者各有可取之处,却终不能叠加释放,空有博杂而无专长必不可取,还须各往深处勤练。 若能身兼两大绝学,与人对敌便可阴可阳,可柔可刚,可进可退,可快可慢,便如卓凌寒与沈碧辰那般。 次日二人来到“魔方”、“魔球”一侧,晋无咎道:“我既修成阴阳二力,你该教我如何将盘龙内功融入‘凤涅璎珞剑’了罢?” 莫玄炎道:“我先传你十招剑法。” 晋无咎奇道:“‘凤涅璎珞剑’总共九式五十二招,我不是学全了么?怎么又来十招?” 莫玄炎道:“你学不学?” 晋无咎笑道:“学。” 莫玄炎抬起右腕,挽一剑花,贴地横扫,蓝玉地面随摩擦溅起火星,声光柔和不刺耳目,较之立于魔方自练,威势大有不同,心念只一稍动,“简狄剑”于右侧划出弧线,来到颈高。 仅此两招,晋无咎已瞧出端倪,脑中飞转,心道: “这两招分明便是‘凤涅璎珞剑’,但和我之前学到的五十二招韵味大不相同,可说迅捷灵动得以维持,却少了几分直截了当,第一招玄炎手中留有劲力,看似攻敌下盘,实则蓄势向上,这个好懂,可第二招本已抬手,一剑上撩岂不干脆?何需画蛇添足去侧面绕一大圈?这个道理莫家先人不会不懂,自是因为莫家剑法灵感来自佛经,这些剑招因过于阴毒而被弃之不用。” 接下来的八招不住验证心头所想,他已有五十二招“凤涅璎珞剑”作为根基,稍加举一反三,对照为之,一剑一剑使得有模有样,所欠者只在速度火候,多处因跟莫玄炎不上而有删减,但他既通其理,大可事后咀嚼回味,至于眼下错漏,相信最多看至十遍,便能尽数了然于胸。 十招过后,莫玄炎见他手上不停,静待他将十招粗略打完,点头道:“如我所料。” 又道:“这下我慢些试演,每演一招,告诉你剑招名目。” 这十招分别叫作“诸行无常”、“生灭灭已”、“告别比丘”、“一切诸行”、“我今虽是”、“亦复不免”、“生死之中”、“汝等宜应”、“速求离此”、“此则是我”,这些文字本非晋无咎所长,只左耳进右耳出,而对剑招变化更增几分认知。 第二遍果然流畅不少,晋无咎一边思索一边比划,至完结收剑,莫玄炎走上前来,道:“怎样?” 晋无咎道:“招式我大概是看会了,适才这一遍,我更多反是在想怎样和盘龙内功融为一体,还有……” 莫玄炎见他欲言又止,道:“想说甚么?吞吞吐吐的。” 晋无咎道:“莫家剑法明明威力无比,为甚么不取些好听点的名头?” 莫玄炎道:“这些名头全部取自《大般涅槃经》,不可再说亵渎我佛的言语。” 晋无咎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你对我说过的。” 莫玄炎道:“你记性本就不好,我早已见怪不怪。” 冲他扁一扁嘴,又道:“再说我莫家向来看不上这些虚名,好比你那‘降龙十八掌’,哪天改作‘缚鸡十八掌’,便当真病怏怏没了气力么?” 晋无咎听她说得有趣,笑道:“也是。” 莫玄炎接着细细讲解每一剑的运功要诀,武学中内外契合原为难点,盘龙武学相较其余门派,在这一点上尤为突出,饶是晋无咎悟性过人,一个多时辰亦只收获寥寥,并不气馁,早在巨轮底层,他便从任寰口中得知盘龙武学种种特征,待得亲身浸淫,方知当日所闻非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回 凤涅凰槃⑧(下) 这一练便是五日,五日中晋无咎十招渐熟,再得内力相辅,果真如虎添翼。 第六日上,莫玄炎以对应十招“是生灭法”、“寂灭为乐”、“汝等当知”、“皆悉无常”、“金刚之体”、“无常所迁”、“极为可畏”、“勤行精进”、“生死火坑”、“最后教也”与之拆解,晋无咎一望而知同为“凰槃朱佩剑”中的招式,却同样不在那五十二招以内。 再过五日,晋无咎已斟精熟之境,但莫玄炎始终不提重拾先前那五十二招,第十一日上,晋无咎忍不住出口相询,莫玄炎却只淡淡道:“莫家剑法对你不过锦上添花,那些招式太过繁难,你先练好自己的武功才是正经。” 晋无咎却以为二者非但没有冲突,更给自己不少领悟,数日后再提一遍,莫玄炎仍是顾左右而言他,晋无咎隐隐有些不安,心底冒出一个声音:“玄炎对我,毕竟还是有所保留。” 再未提过此事。 此后每一日,二人总会花些时间以“凤涅凰槃剑”对拆,莫玄炎毕竟苦练多年,同使一套剑法,晋无咎起初跟之不上,好在莫玄炎甚是耐心,放低速度与他合练,由慢而快,从平地到“魔方”。 一个月坚持下来,二人已能在五座“魔方”上完成全套剑法,于晋无咎而言,仅有十招为莫家正宗,其余五十二招则不得不自行摸索。 来到“魔界森林”,二人填完肚子,晋无咎习惯性想要往回,却见莫玄炎俏立原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奇道:“怎么了?” 莫玄炎道:“你若闲来无事,不妨以丐帮武学与呼吸心法催动那九式五十二招‘凤涅璎珞剑’试试,好过你整日里瞎琢磨。”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好。” 莫玄炎秋水双眸中更有无限言语,道:“最近这几个月,你怎么不来问我了?” 晋无咎道:“问你甚么?” 莫玄炎道:“明知故问。” 背身转向丛林深处。 晋无咎道:“莫家剑法有甚么一目了然的坏处,我是猜不出来,我只知道你想一力承担,这才不肯透露内功招式的搭配法门。” 莫玄炎回转身来,道:“你甚么时候想的这些?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晋无咎道:“不是甚么难想之事,三五日便想通了,你既不愿提,我也不来惹你烦心,但是玄炎,来日无论发生甚么,我都会陪在你的身旁,绝不会当真让你一个人承担,你赶不走我的。” 莫玄炎鼻孔轻哼,纤步迈开,边走边道:“你又不是我的甚么人,谁要你陪在身旁?我便是不想传你,便是不想让你胜得过我,不行么?” 走过晋无咎身旁,转而浓眉弯弯抿嘴甜笑,一笑过后,又复忧上心头。 又一个月后,晋无咎提出正式交手,莫玄炎道:“说好一年,这才七个多月,你便要向我挑战?” 晋无咎道:“我知道暂时打不过你,只想看看还差多少。” 莫玄炎早将“凤涅凰槃剑”练至炉火纯青,晋无咎招式仅有她的半数,内功更是不懂运用,一气一剑无一不在她所料以内,晋无咎剑法终究不如掌法纯熟,只怕一个不慎误伤到她,进招更显掣肘,十招一过,全身已在剑光笼罩之下。 莫玄炎以“简狄”单剑出双人招式,速度平白快出一倍,叱道:“你认不认输?” 晋无咎道:“再坚持一会儿。” 莫玄炎不欲伤人,趁右手单剑教他左支右绌,左手食指疾出,连点“少商”、“迎香”、“中冲”、“丝竹空”、“少冲”、“听宫”、“大包”、“厉兑”、“期门”、“足窍阴”、“俞府”十一穴,晋无咎每被点中一穴,对应经脉自然生出真气护体。 但莫玄炎对他知根知底,这十一穴恰为十一条经脉循行末穴,惟独避开“足太阳膀胱经”,同时辅以灵巧指法,晋无咎体内真气每每自首穴启动,待一路流过,末穴早已被封,一连十一穴皆是如此,“帝喾剑”脱手,整个人应声倒地。 莫玄炎跪坐在他身旁,道:“怎样?还差多少?” 晋无咎道:“本来也没差这么多,但你知己知彼,对我弱点一清二楚。” 莫玄炎道:“怪我么?我又没说不许你使其它功夫,是你自己逞强,再说我并非没有破绽,你眼下功力还找不到而已。” 晋无咎道:“你说得是,只剩下最后这四五个月,可得好好想想对策。” 莫玄炎解开穴道,见他沉默不语,道:“怎么?生气了?” 晋无咎摇头道:“我若不能找到克制你速度的法子,再练多久也是枉然,看来练武确非一味蛮打,还须手脑并用才行。” 顿过一顿,晋无咎又道:“你为何惟独不点‘至**’?” 莫玄炎道:“‘至**’属‘足太阳膀胱经’,你早已练得熟了,我点你‘至**’,你自会生出内力反弹,我内力已不如你,不是自讨苦吃?” 晋无咎道:“确实如此,你是动了脑的。” 双眼慢慢放亮,道:“我想到办法了!” 莫玄炎道:“甚么办法?方便告诉我么?还是想等下次切磋时教我大吃一惊?” 晋无咎道:“我对你有甚么不能说的?正想说出来让你给些建议,看看是否可行。” 莫玄炎芳心暗喜,道:“说来听听。” 晋无咎道:“你之所以不点我‘足太阳膀胱经’,是因为我逆练时将穴位完全记住,任何一穴受攻,穴位自身便以内力反击,要是我将余下十一条经脉以相同方式逆行修练,达到与‘足太阳膀胱经’一般敏锐,是否便能教你无从下手?” 说到这里又再想起一事,兴奋得直跳起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莫玄炎看他手舞足蹈,随之起身,道:“你又知道甚么了?” 晋无咎道:“齐大哥说过的呼吸心法第三层,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莫玄炎与他相处年余,早已听过呼吸心法第三层,知道他要以逆练方式,令其余十一条经脉上的穴位达至与“足太阳膀胱经”同等修为,暗叹他能动出这种脑筋实属不易,难度却不免成倍增加,低眉浅笑道:“时间可是所剩不多,你来不来得及?” 晋无咎道:“我承诺下来的事,自当竭尽全力,我担心的反是另一件事。” 莫玄炎道:“甚么事?” 晋无咎道:“十二经脉中,‘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经过头部,我逆行‘足太阳膀胱经’时,真气无法上行,料想‘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也是一样,我练不到头部穴位,你出手这般快速,我总是不易提防。” 莫玄炎见他愁眉苦思,凝视少顷,道: “你将二者完全混淆,不能入头的便只我教内力,你先前所学流完这三根经脉又有何妨?此外我们点到为止,又非性命相搏,无缘无故我怎会来点你头部要穴?便如你从头到尾不使‘降龙十八掌’,出每一剑又都小心翼翼,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晋无咎转头向她,与她四目对视,道:“话是不错,可我总是输了,还要加倍用心才是。” 莫玄炎道:“逆练经脉虽不是甚么凶险之事,可你也别太难为自己,练到力不从心之处,记得不要勉强,你这笨蛋,非要拿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晋无咎奇道:“甚么?” 莫玄炎扭过身去不再看他,道:“没甚么,饿了,吃果子去。” ------------------------------------------------------------------------------------------------- 【注】 1巴利文:古代印度一种语言,佛陀时代摩揭陀国一带的大众语。 2身毒:今印度。 3声闻:即罗汉。 4有关经脉逆行对身体所害,本书因剧情需要,假设不甚要紧,与金庸先生《天龙八部》所写略有相悖,二者原本皆属虚构,请读者不必在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① 晋无咎内外兼修,日积月累,两相结合,对“凤涅凰槃剑”精妙之处体会越来越深,这日二人踏上“二十面魔方”,切磋足有一个多时辰,各收长剑,于湖边并肩缓步而走,晋无咎道:“我见过佛门十五派几个掌门用剑,在莫家剑法面前简直不足一提。” 莫玄炎道:“佛门十五派创派已久,剑法经前人萃取,必有其过人之处,诸如峨眉、衡山,也曾出过不少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子孙后代不争气,又怪得了谁?” 晋无咎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看来我是没那眼福了,我入魔界前见过最精妙的剑术,便是碧痕哥哥的‘直符九天剑’,但招式似也不及我们的‘凤涅凰槃剑’。” 莫玄炎道:“我说过沈家阴剑阳掌,单只剑法而言,原本及不上我莫家。” 晋无咎道:“阴阳双索的招式我亲眼见过,不知若由师尊大人搭配内力使来,威力又当如何?” 莫玄炎道:“我很小的时候,师尊大人已身负‘四象太极’内功,双索招式又奇幻无伦,魔神二界眼中委实高山仰止。” 晋无咎道:“‘四象太极’?那又是甚么功夫?” 说话间二人走到一边尽头,停于岸边,莫玄炎道:“我教内功深不可测,实为不断突破人体极限,你习得阴阳二力,修为远胜于我,便是站在‘剥复双剑’与碧辰面前,想必也已不遑多让,我们身为六峰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终不过‘两仪’一层。” 晋无咎道:“我听小姐姐提过,所谓‘两仪’,指的便是阴阳。” 莫玄炎道:“盘龙峡谷中,上峰男弟子与中峰‘双生太极’已是极限,无人想得竟能以十指驾驭三条索刃,可现在,‘四象太极’也被师尊大人攻克。” 晋无咎直听得悠然神往,点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 逆行经脉举步维艰,绝非弹指能成,晋无咎又练近两个月,总算能将十二经脉顺逆自如。 正如他练前所忧,“足阳明胃经”上行至“缺盆穴”不能再上,左右各四十五处穴道仅能练成各三十四处,“足少阳胆经”上行至“肩井穴”便不能再上,左右各四十四处穴道仅能练成各二十四处,剩余皆在头部颈部,一练便有刺痛之感。 某日二人切磋,晋无咎以“凤涅璎珞剑”护头,以“降龙十八掌”护身,莫玄炎竟找不到破绽,“简狄剑”回入鞘中,幽幽道:“十个月过去,我已对你无计可施,再有两个月时间,总是要被你胜过了。” 晋无咎道:“你虽没伤到我,但我只守不攻,也难以打赢你,无论我如何进招,自身防备架势散去,跟不上你的速度,便有可能被你打中。” 莫玄炎道:“算你聪明。” 晋无咎道:“你收留我在魔界,‘魔方’、‘魔球’任我习练,又赠我宝剑教我内功剑术,我实在感激不尽。” 莫玄炎冲他噘一噘嘴,道:“你随我来。” “魔殿”左首晋无咎卧房两侧皆有光圈通道,晋无咎每日只向外侧,却从未再朝里走,二人通过光圈,里边竟一片通明,顶上脚下、环形墙面尽泛白光。 晋无咎道:“原来此处这般敞亮。” 莫玄炎道:“你在隔壁住这么久,我才不信你没有偷偷进来看过。” 晋无咎道:“没有你的允许,我擅自乱闯,那是对主人不敬,这个道理我好歹懂得。” 圆屋仅一道出入口,内侧墙面并排挂有五件男子长衣,从左到右依次为赤黄白青紫五色,正中上方一对白色巨翼,周身水晶翎羽,似冰清透,若雪空灵,晋无咎痴痴仰望,如葵藿迎奉光曦。 莫玄炎取下月白锦袍,递到晋无咎面前,道:“换上它。” 晋无咎奇道:“我?” 莫玄炎道:“你第一日认得我么?我若穿上这件衣服,两个时辰便丢了性命。” 晋无咎红脸道:“那我去房里换。” 过得片刻,晋无咎回入,莫玄炎见锦袍恰好合身,眼前身形清瘦挺拔,步履轻缓,仿佛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只这一忽工夫,已变得尊贵雅致,形同诗画,莫玄炎取下中央羽翼,令晋无咎双手穿过,以绳丝牢牢固于肩膀腋下,又替他整整衣领,晋无咎道:“玄炎。” 莫玄炎道:“去殿前等我。” 晋无咎不知用意,呆呆“哦”得一声。 晋无咎背负白羽,肩头虽沉,但以他内力早已举重若轻,饶有兴味将收于身后的两翼轻拉,翼身受力张开,又见左右各有绳圈,可容单手,穿过后手臂羽翼连为一体,稍稍用劲,羽翼吃力极重,整个身子离开地面,飞上一尺,晋无咎又惊又喜,心道: “我和玄炎相处太久,竟忘了她便是那个‘长翅膀的姑娘’,听以往那些人的描述,玄炎定是有一对黑色羽翼,穿上这对羽翼,便能如飞鸟一般在空中翱翔。” 正分神间,右侧房门轻响,正是莫玄炎走下台阶,晋无咎双手停下,身子徐徐回落,不偏不倚来到她的身前。 莫玄炎一身黑纱举之若无,透出玲珑有致的傲人身姿,肤光胜雪妖若天颜,浓眉长睫浅浅上扬,显露与生俱来的桀骜难驯,秀挺琼鼻下的绯唇不染而朱,背上同样一对羽翼,却通体墨色,如鸦之乌,如夜之漆。 二人相对注视良久,莫玄炎道:“看够没有?” 晋无咎这才恍然回神,道:“玄炎,你好美。” 莫玄炎道:“换上这一身装束,你也是个美男子了。” 晋无咎微微笑道:“我倒没有被人这般夸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莫玄炎道:“从今日起,这‘鸿鹄之翼’便是你的,与我这‘青鸾之翼’原是一对。” 见晋无咎双目呆滞,道:“不喜欢?” 晋无咎摇头道:“你赠我‘帝喾’和你‘简狄’相配,赠我‘鸿鹄之翼’和你‘青鸾之翼’相配,我能和你配成一对,那是梦寐以求的事,又怎会不喜欢?可我一直以来受你恩惠,不知该如何报答。” 莫玄炎道:“所以这件事困扰你很久?” 晋无咎点一点头。 莫玄炎道:“在你心里,是佩剑羽翼重要,还是我的性命重要?” 晋无咎大声道:“你这做的甚么比较?佩剑羽翼都是身外之物,怎能拿来和你相提并论?” 莫玄炎道:“我捡回一条命,送你这些东西,你却说是你受了我的恩惠,我才来问你这个问题,你却对我大吼大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② 晋无咎被她抢白,一时倒也无从反驳,思索良久,道:“话是不错,但回想起来,我救你时也有私心,你的性命对你对我同等重要,我总是要好好报答你。” 莫玄炎道:“那我便等着看了,来,教你如何振翅高飞。” 鸿鹄青鸾羽翼丰满,稍稍伸展受力便能带动躯体上升,莫玄炎一边示范,一边口述如何起落,如何平衡,如何高低,如何盘旋。 这些要领虽关乎内力运用,却比“凤涅凰槃剑”简单太多,只一个时辰,晋无咎已完全掌握,与莫玄炎时而比翼双飞,时而迎面擦身,在宽广的“魔镜”上空无拘无碍,白黑成对,如天马行空,凤舞九霄。 二人飞得许久,于“魔殿”前降落,晋无咎大呼过瘾,莫玄炎亦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二人每隔数日便飞一次,飞完又换回寻常服饰,各将羽翼放归原来位置,莫玄炎却似有些忧心忡忡,话一下子少得许多,晋无咎知她若不想说,问了也是枉然,只若无其事练功,有时有一搭没一搭引她开心,内里暗暗留意。 这日二人切磋,莫玄炎心不在焉,晋无咎一连露出好几处空门,莫玄炎只视而不见,晋无咎看她出剑漫不经心,想这般打下去殊无意味,索性收剑入鞘,道:“看你魂不守舍好些天了,是有甚么心事么?我能否替你分担?” 莫玄炎道:“我看起来很有心事?” 也不等他回答,又道:“其实我早已胜你不过,以后也都不用打了,这一年之约,算你完成便是。” 晋无咎却知她若全力以赴,胜负之数难料,她既不说,也不追问,陪她来到“魔界森林”,见“空心杨柳”完全暗绿,黑斑已在不知不觉间褪不可见,心念微动,暗道:“也是,只待这‘空心杨柳’一熟,玄炎修为便要大大下降,对习武之人而言,觉得失落也属正常。” 二人用完果实,莫玄炎忽转欢颜,道:“去披羽翼,陪我飞上一阵。” 晋无咎正想助她遣怀,欣然应允,换上锦袍白羽,与黑绫青翼的莫玄炎又在整个魔界飞舞一个多时辰,这才意犹未尽的落地,莫玄炎将“青鸾之翼”上下挤压,翼身卷起,直至成为一根羽绒细棍,道:“陪我上‘魔塔’说说话罢。” 晋无咎受赠“鸿鹄之翼”月余,方知竟如折扇一般能收能放,二人各将细棍置于长椅之上,踏浮石来到湖心“魔塔”,晋无咎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他,与莫玄炎一人一边,如白雾青烟沿两侧青云直上,几乎同时来到塔起“祝融剑”,晋无咎眉头深锁,总觉得有一件紧要之事与莫玄炎有关,眼看就要想到,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深吸一气放空大脑,将所闻所知桩桩件件在眼前铺开梳理,直至瞳孔斗张,整个人跳将起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③ 便在此时,“魔殿”后方传出轻轻步声,晋无咎听觉敏锐如常,心道:“玄炎去摘‘空心杨柳’了,难道,难道便是今夜?” 不及细想,将粗衣尽数塞入包袱,穿上锦袍,腰缠“帝喾剑”,手提“鸿鹄之翼”,来到“魔镜”前的长椅坐下。 果然过不多久,“魔殿”右侧房门开启,莫玄炎一身黑纱青翼轻轻走出,却见晋无咎早已整装静候,走到跟前,道:“你猜到我今夜要走。” 晋无咎上前一步,接过莫玄炎随身行囊,塞入自己的包袱,穿上“鸿鹄之翼”,道: “‘祝融’中藏有莫伯伯半身内力,却被锁于少林寺‘枢械塔’清,自己于魔界一住两年,对此事尚且只字不提,眼下出行在即,三言两语哪能道得明白?莫玄炎道:“看来你总是藏着甚么秘密,不方便向我透露,又或者来到魔界,原本就是另有所图。” 晋无咎凄然一笑,自从离开“蓬莱仙境”与人为伴,总共也只没几人能教自己真正挂怀,却相互间明枪暗箭水火不容,自己空有期盼,始终难以化解彼此恩怨。 此刻一个头脑发热,自可告诉莫玄炎当年夏家灭门惨案,告诉她任府十七条人命皆是莫苍维一念之仁方能保住,自己正是因为这两件事,才对‘剥复双剑’异眼相看,可如此一来,莫家察觉深受任家仇恨,极有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任家斩草除根。 纤纤既嫁任寰,定是长住任家,难免成为覆巢之卵,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岂不害了纤纤?但若藏在腹中不说,任家始终有存复仇之念,从上一次任府伏击足以看出,从头至尾不留任何退路,对“剥复双剑”项上人头可谓志在必得。 他日莫玄炎沈碧痕参与其中,一不小心有所损伤,自己又将如何面对?每每思起这些,有时恼恨自己无能,有时急于让自己变强,强到可以阻止一切,又有时暗暗消沉,想着四家就此小打小闹亦无不可,只消三个姑娘平安无事,其他人死伤一些,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莫玄炎久久等不见回应,道:“怎样?默认了?” 晋无咎见她忽转一脸轻慢,没了这些日子的柔情蜜意,心中气苦,涌上一阵狂傲,道:“我确是有难言之隐,至于是不是另有所图,你将来自会知道,但是不管你说甚么,这‘枢械塔’我是非闯不可,我既决意娶你为妻,便绝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莫玄炎听他说得坚决,回想他为助自己疗伤,两度内伤吐血,要说有甚么加害之心,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道:“你向来很讲信用,两次承诺一年的事都已完成,你也曾说你总会告诉我的,这一次你又以多久为限?” 晋无咎道:“闯塔要紧,你先容我想几天,待离开少林,不论事成事败,我想先带你去西安府见过小哥哥小姐姐,待我了解一下这两年间,外界江湖是个甚么情形,再给你满意答复。” 莫玄炎道:“带我去西安府见过卓帮主卓夫人?想以我为质,助你们所谓正道中人攻入盘龙峡谷,再逼爹爹就范?” 晋无咎喝道:“玄炎!” 莫玄炎从未被他如此厉声相对,朱唇微扁一脸倔强,道:“怎样?” 晋无咎道: “你拿我晋无咎当甚么人了?你侮辱我不打紧,但小哥哥小姐姐若是你口中的这种人,当日西安府便拿了碧痕和她哥哥去找沈墨渊,还用得着将我留在魔界两年这么麻烦?小哥哥对无辜之人是个甚么态度,当日西安府赵宅发生过甚么,丐帮如何和佛门十五派正面对峙,齐大哥又是在甚么情况下才会带我出走,我都曾告诉过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教我失望。” 莫玄炎道:“是,你能对我说这许多外人的事,为甚么偏偏我自家的事反倒不能说了?” 晋无咎道: “你问得好,小哥哥光明磊落,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便没有见不得天下人的,可是你盘龙教众呢?你知不知道‘剥复双剑’的过去?莫伯伯是你爹爹,他自己又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第一次离开盘龙峡谷时做过些甚么?十八年前做过些甚么?两年前又做过些甚么?莫伯伯不告诉你这些,自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受到伤害,我不告诉你这些,便成了别有所图?” 莫玄炎听他理直气壮,更说出三个确切时间,心中早已信了八九分,但她生来逞强,极少嘴上服软,苦于想不到甚么话可以辩驳,半晌才道:“你对我这么凶,我不要你去了。” 神情语气满是委屈,分明已在示弱。 晋无咎心下疼惜,握住莫玄炎的双手,道:“小哥哥小姐姐总是要见的,你若信不过我,等离开少林后,我便一个人去西安府,待禀明他们,先随你去见莫伯伯也无不可。” 莫玄炎道:“我爹爹才不要见你。” 晋无咎知她说笑,莞尔不接她话,又道:“我武功已不输于你,却还缺少安身立命的本事,但小哥哥小姐姐既然可以,我也一定可以,我见到他们后好好请教一番,你再给我一年时间,明年此时,我便会来求你嫁给我。” 莫玄炎轻轻抽出双手,噘嘴白他一眼,朝自己房间走去,晋无咎奇道:“不是要去少林么?怎么又要回房?” 莫玄炎没好气道:“去拿‘简狄’,不行么?” 二人各自背负羽翼,直接飞过“魔镜”,穿越“魔井”,晋无咎两年间只在托归氏兄弟送信时来过此处,见不周山依旧鬼蜮阴森,死气沉沉,自己深居两年,毫无准备之下又要离开,不免有些依依不舍,好在有莫玄炎同行,既已私定终身,想来总有回归之日。 莫玄炎道:“鬼界与外界仍有所谓‘结界’物事,便只天地两条通道。” 晋无咎双翅扑腾两下,足下难以站稳,带动身子前摇后摆,道:“我们走的自是天上通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④ 莫玄炎见他姿势狼狈,心里忍不住想笑,脸上仍只余怨未消,扭身背对,道:“现下外界正是黑夜,里外难以分清,你若跟错路线,一头撞上‘结界’,那也只能去求两只小鬼带你走水上通道。” 晋无咎奇道:“你怎知现下外界白天还是黑夜?” 莫玄炎道:“我说黑夜便是黑夜,爱信不信。” 说着张开“青鸾之翼”飞在当先。 晋无咎无奈一笑,连日来“鸿鹄之翼”已用得纯熟,双手轻摆跟在身后,振翅直冲,三两下已凌驾于不周山巅,自高处俯瞰而下,分隔魔鬼二界的“结界”依稀入眼,如同天幕最尽的边缘泛上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红弥雾,悬挂于沉墨一般的夜色之中。 从这一侧望去果然一片含糊,魔界中的一切铺设,不见其影,不辨其形,耳畔风声呼喝,像极了野兽正自仰头咆哮,不自觉抬眼向天,找不到陨月踪迹,反而身下暮气沉沉的山脉粉饰点点晶亮,恰似颗颗星辰飘零而堕,为整座不周山披上一层薄薄的星纱。 晋无咎五感敏锐,暗中可以视物,却不敢被拉开距离,紧跟莫玄炎,忽而想到一事,心道:“啊是了,玄炎说过不周山处处都是小鬼们的眼睛,这不周山常年黑暗,反倒显得小鬼们的眼睛格外明亮。” 想到两年前初入不周山,明灭于山。” 晋无咎道:“玄炎……” 莫玄炎手指青石路对面矮房,道:“这间便是客栈,包袱拿来,收起羽翼树下等我。” 晋无咎久别而归,一时竟没了主意,“哦”得一声。 过得片刻,莫玄炎落至地面,身上已裹一件红衫,掩住柔滑肌肤,却掩不住艳光四射,体态撩人,晋无咎知她煎熬,无裕品味容姿,不等开口,背上包袱上前敲开客栈大门,对睡眼惺忪的小二道: “这位小哥真是抱歉,我们本想连夜赶路,谁知我妻子忽然身体不适,还请您行个方便,安排一间上房。” 小二美梦被惊,原本有些躁意,见二人郎才女貌,言辞彬彬有礼,道:“随我来罢。” 二人既称夫妻,惟有一房而卧,房门一掩,莫玄炎立时褪去红衫,晋无咎见她满脸通红,取来榻上羽扇,扶她坐下,替她身后扇风散热。 过得约摸一顿饭工夫,莫玄炎脸色渐复白皙,拉住晋无咎挥扇的右手,道:“我没事了。” 晋无咎道:“原来你当真这般怕热,只这一小会儿,脸色便差成这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挣脱她手继续扇动,又道:“这样的体质,当真只有魔界清凉才适合你,却偏偏要背负这么重的担子,真是,真是辛苦你了。” 莫玄炎见他口吻关切,怜惜之心溢于言表,道:“若非这样的体质,又有哪个女子愿意穿成这样招摇过市?你若真想娶我为妻,可得准备好了承受世人非议,万一哪天后悔,记得将‘帝喾剑’与‘鸿鹄之翼’归还,我还要送给未来夫君。” 晋无咎连连摇头,道:“我绝不还你。” 莫玄炎淡淡一笑,起身走到内侧,拉开窗户,两条小臂支于窗台,晋无咎来到身旁,羽扇不离她的后背,听她轻声缓道:“世人眼光,我并不在意,独自养伤那一年中,我想过许多,人性本恶,我终不可能一个个去解释,慢慢的,这些事也看得淡了。” 晋无咎道:“我离开蓬莱仙谷后,也烦透了外间纷争,等我陪你完成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蓬莱仙谷,或者陪你回到魔界,何必理会那些无知的世人?” 莫玄炎道:“从此余生让你只对着我一个人,你不嫌闷?” 晋无咎道:“我在魔界两年,你觉得我有过半分离开的心思么?这是我离开蓬莱仙谷后,最平静快乐的两年。” 晋无咎等了许久,不见莫玄炎回应,抬头望望夜空,残月不知隐于哪片云朵,无法判断时辰,道:“你在‘魔塔’上说,魔界日夜与外界大致相同,我还道你不过随口一句,等到穿过两层‘结界’,发现果然如你所言,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莫玄炎道:“那有甚么稀奇?两只小鬼整日里挖空心思变着法儿讨好我,每日菜笼底部还有夹层,写些外界状况汇报于我,江湖上有甚么大事小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 晋无咎喜道:“当真?那小哥哥小姐姐还好么?” 莫玄炎道:“他们自是汇报我爹爹妈妈好不好,莫家人好不好,怎会对我说起卓帮主卓夫人好不好?” 晋无咎“哦”得一声,满是失落。 莫玄炎转身向内,背倚窗口,再次止住晋无咎摇扇,道:“这两年来,我教弟子似乎安分不少,与你口中所谓正道同盟有过一些冲突,双方互有折损,倒也没有大的伤亡。” 晋无咎微微心宽,道:“玄炎,你和碧痕说起正道同盟,总是要加上‘所谓’二字。” 莫玄炎道:“不错,你正道同盟都是好人,我盘龙魔教全是十恶不赦之徒。” 晋无咎道:“这你可就错了,因为老帮主的关系,小哥哥确实对盘龙有些痛恨,但是在小哥哥小姐姐心里,是非善恶一直高于门户偏见,若非如此,我对他们也不会这般诚服。” 莫玄炎起初以为他要出言责备,没想到他说出这些话,心下对卓夏二人添出几分好感,见他对二人敬若神明,不禁好奇想要见见这对能令晋无咎视作父母的鸳鸯侠侣,道: “师尊大人这些年闭关修练,致使教规松散,教中弟子胆大妄为,这些也是事实,‘青龙殿’下便以‘剥复双剑’为尊,如此纵容下峰弟子作恶多端,原是不该,待我回入盘龙峡谷,也会试着劝说爹爹与沈师叔,希望能化解这场武林浩劫。” 晋无咎道:“你要回盘龙峡谷?” 莫玄炎道:“豫陕原本相邻,我都到了少室山,自该回盘龙峡谷探望爹爹妈妈。” 晋无咎道:“我在牟庄大会听正道同盟提过,盘龙峡谷谷口到处都是炸药,只有上峰弟子知道所有炸药方位,你进去时可一定,一定小心些。” 莫玄炎道:“我背负青翼,自是空中飞入直落北峰,谷口那些炸药与我何干?” 晋无咎一拍脑袋,道:“对对对,我可真是猪脑。” 想起沿途鹰击长空酣畅淋漓,又道:“这一通飞行可真让人痛快,除了不周山,倒是你自己反应过来。” 晋无咎道:“我看鬼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原来归家竟有那么多人。” 莫玄炎道:“一群乌合之众,便是再多一倍,也不在我莫家眼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⑤ 顿了一顿,莫玄炎又道:“你也不算猪脑,适才我甚么也没说,你还知道与我假扮夫妻,住进这里。” 晋无咎道:“这也不算难猜,我们两只大鸟太过招人耳目,总是白天闭门夜间赶路。” 莫玄炎一个白眼,道:“鸿鹄青鸾位列五色凤凰之中,到你口中却成了‘两只大鸟’。” 晋无咎自觉不雅,微笑不辩,听莫玄炎又道:“我们在渤海上三百六十余里,耗费一个时辰有余,以我内力,不免有些透支,但夏日昼长夜短,乍离鬼界又摸不清子丑寅卯,为免天亮麻烦,不得不全速赶路。” 晋无咎道:“我在树上便想说了,如这般拼尽全力,我都觉得气息不顺,更何况是你,你没事罢?” 莫玄炎道:“自明日起,我们每个时辰飞行一百四十里,每夜飞行两个时辰,登州到少室山近两千里,差不多七日后到达,在登封多歇一日养精蓄锐,然后直上少林寺‘枢械塔’。” 晋无咎道:“你决定便好,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说过这许久话,晋无咎感觉胸中气闷,又再扇出几阵凉风,道:“我也忘了误入鬼界是七月底还是八月初的事,只记得当时燥热得紧,现下两年过去,多半又是夏秋之期,如此天气倒也说得过去,只不知你受不受得了。” 莫玄炎道:“我体内有阴阳二力,一遇暑气阴力自行生动,令体表去暖还凉,但是切忌被布纱裹住肌肤,否则一旦回流,则凶险之至。” 又道:“如今你体内也有这两股内力,运用得宜的话,同样不畏严寒酷暑,来,我教你。” 二人来到室内相对跪坐,莫玄炎口念要诀,晋无咎随之运气,果觉体内灼灼消散,爽意大增,莫玄炎道:“甚么时候觉得难熬,便依法试一次,久而久之,睡梦中也会自然运行,夏日习练阴力,冬日习练阳力,不需额外操心,与你那呼吸心法颇有相通之处。” 晋无咎道:“现下正值夏日,我每天习练阴力,万一胜过体内阳力,会不会走火入魔?” 莫玄炎道:“这一层对绝大多数盘龙弟子都是问题,对你却偏偏不。” 晋无咎稍一细想已明其理,道:“我的内力原本阳热,阴力还远不够深厚。” ------------------------------------------------------------------------------------------------- 二人夜行向西,朝而投宿,同室而居,地榻分卧,晋无咎怀揣两年前齐高分别时塞给自己的金锭,吃住无忧,日间除补眠用餐,莫玄炎亦会说些“枢械塔”起不少关于少林寺与“枢械塔”的布局,也曾提到盲窗为寺庙特有,由外而内一无所见,由内而外只得蓝天,说盲窗可理解为僧人升华中,由“看窗”到“盲窗”到“非窗”到“无窗”的过程。 晋无咎渐渐习惯佛学中这些自有至无,虽不能完全参透,细细一想亦能明白大概。 盲窗古朴精致,被莫玄炎和身闯进,登时一个窟窿,木屑纷飞,内里墙面青砖全无粉饰,两件宝物相对倚墙而挂,一为索刃,名曰“复归龙螭”,一为宝剑,名曰“祝融剑”,中央一张圆台,四盏油灯,九名老僧环墙坐于蒲团之上,各自闭目诵经念佛。 莫玄炎曾二度闯塔,对其中布设熟知,入内后飞影如光,直扑右首墙面,握住剑鞘,轻轻一拉,“祝融剑”已在掌心。 便在这时,九位僧人各出双掌,九道掌力直向莫玄炎逼近,另有九道掌力空中组成一道风阵,封她所有避退线路。 莫家自来以速度见长,狭小空间内的进退自如,只怕当世无人能及,莫玄炎深谙家学妙处,身法犹在齐高之上,躲开九掌直击,左右脚碎步疾出。 先见三掌围成的三角中心刚好可以容下双剑羽翼,三侧与掌风擦身而过,整个人已然离地,又有身后两掌来得迅疾,“青鸾之翼”舞动,空中变换方位,两脚已踩上八角墙面,触墙后立即向高处纵出,只听“啪啪”两声闷响,掌风打中墙面,拍出些些尘土。 闻风辨出另外四掌两前两后,足底发力,身体两度扭转,身后两掌又已落空,但胸口两掌再难逃过,“简狄剑”横于身前,剑掌一触,莫玄炎借势高纵,头上脚下,双足足底在天花板上两下蜻蜓点水后,身子如离弦之箭直扑盲窗破洞。 九僧见她步法轻盈,于倏忽间连避十八掌,每一闪一跃妙到巅毫,暗暗佩服她轻功诡谲,待她陡然提速,再以九掌攻她全身,九掌封她退路。 却见莫玄炎去势不减反增,竟视攻向头上脚下九掌若无物,围堵于四面八方的其余九掌自然落空。 九僧立知她的用意,少林掌法固然至阳至刚,但以少林“鉴”字辈之尊,面对一个十八岁少女,终不能全力扑杀,所出的每一掌,其势之收无不远大于放,莫玄炎正是看清这一层缘由,以自身性命为注,逼迫九僧撤掌让路。 九僧同时收去掌力,手腕一翻,又成三纵三横,将破窗封成天罗地网,莫玄炎心知无法全身而退,“简狄剑”出鞘,朝破窗一个直劈,左腕抖动,“祝融剑”脱手飞出。 眼间“简狄剑”与九道掌风相触,莫玄炎右腕巨震,“简狄剑”应声脱手,同时身子连连倒退,扔出的“祝融剑”因此偏了准头,为掌风所阻,“咣啷”一声掉落在地。 晋莫二人心知以自身功力,断无可能从“鉴”字辈高僧手中硬夺“祝融剑”,此次闯塔不可力敌只可智取,闯塔前相互约定,莫玄炎以剑锋令九僧分心,抓住稍纵即逝一丝缝隙,将“祝融剑”掷向窗外,令候于空中的晋无咎接住后直奔寺外。 少林高僧慈悲为怀,绝不至于强行扣押,可“鉴”字辈高僧内力浑劲若斯,莫玄炎终究还是功败垂成,两手空空怅然立于原地,连弯腰拾剑都想不起来。 其中一位白眉老僧道:“阿弥陀佛!姑娘每来一次,九层又要重新修缮一次。” 朗声又道:“外面的朋友,也请进来罢。” 只见一对白翼连同风声自破窗飞入,九僧面前多出一个白色锦袍的俊俏青年,看来比莫玄炎大两三岁,正是晋无咎。 晋无咎拾起“简狄剑”,入鞘交到莫玄炎手中,道:“玄炎你别太伤心,还有我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⑥ 众僧此前曾两度照面莫玄炎,见她这一次又带来一个白翼少年,且这少年对她言语温柔举止亲昵,不知甚么来头,白眉老僧道:“阿弥陀佛!这位少侠,可否报上姓名?” 晋无咎见他眉目慈祥,语气温和,心想少林高果真气度不凡,深深一躬,拱手道:“晚辈晋无咎,见过‘鉴’字辈九位神僧。” 九僧同时瞳孔一张,面面相觑,白眉老僧道:“少侠便是晋无咎?” 晋无咎见九僧微微变色,大感诧异,以九僧佛法高深,终年心静,竟会因“晋无咎”三字而动容,道:“晚辈和少林从无往来,不知大师们怎会听过晚辈的名字?” 白眉老僧道:“请问少侠可认得丐帮卓帮主?” 晋无咎听他提起卓凌寒,道:“晚辈当然认得,卓帮主是晚辈的小哥哥,晚辈一身功夫得自小哥哥传授,想要拜他为师,却还没得到允可。” 另一斑白胡须的老僧道:“当真是卓帮主?” 白眉老僧道:“师弟,不可妄下定论。” 斑白胡须那老僧道:“是。” 晋无咎听二僧对话颇有玄机,心知卓凌寒统率正道同盟,实不愿与少林结仇,恭恭敬敬道:“不知各位大师想说我小哥哥甚么?晚辈或许可以解答大师们的疑惑。” 白眉僧人见他温文有礼,略带赞许点一点头,道:“先不忙说这个,少侠与这位莫姑娘,又是甚么关系?” 晋无咎道:“玄炎是晚辈未过门的妻子。” 九僧又是神情微变,又一老僧道:“少侠可知这位姑娘的身份?” 晋无咎见他脸型瘦长,头顶方方正正,下巴略尖,一下子想到萝卜,但晋无咎两年间读过不少佛经,对少林高僧存有敬畏之心,一瞬间的胡思乱想不敢形于颜色,如实答道:“知道。” 老僧道:“阿弥陀佛!少侠既然师承卓帮主,又怎会与盘龙女子有婚嫁之约?” 晋无咎道:“敢问大师,是否以此考较晚辈?” 老僧道:“少侠此话怎讲?” 晋无咎道:“玄炎虽是盘龙教众,但是不曾杀人,不曾害人,小哥哥小姐姐曾亲口对我说过,正道同盟有坏人,盘龙也有好人,只要查明在江湖中没有劣迹,便不会阻止我和他们来往,小哥哥尚能如此,各位大师身为少林辈分最高的得道高僧,我不相信反而会有这等门户偏见。” 当日西安城赵宅,卓夏确曾对他说过这层意思,只不过说这话时,想到的是沈碧痕,晋无咎深知二人大义,换作莫玄炎亦必一视同仁,此刻身陷九僧重围,说完这句话不免惴惴,见九僧不发一言,单凭眼神交流,不知他们暗中商议甚么。 走到破窗下拾起“祝融剑”,回到莫玄炎身旁,拱手道:“这柄‘祝融’原为玄炎的爹爹所有,玄炎不过是想替父亲取回,不知各位大师何以拒不相还?” 九僧却似未把问话放在心上,晋无咎见他们一通哑谜过后,各自眼神默认,想是商议出了结果,白眉老僧道:“众位师弟,我们在此十年枯禅,青灯礼佛,丐帮与少林之事,原该交由方丈发落。” 余僧纷纷点头。 白眉老僧转向晋无咎,道:“阿弥陀佛!少侠,关于此事,老衲早已向莫姑娘说明,待下山后,少侠可以亲自询问。” 晋无咎心有疑虑,转向身旁莫玄炎,道:“玄炎……” 莫玄炎道:“算了无咎,天意如此,将‘祝融’放下,拜别各位神僧罢。” 白眉老僧与晋无咎齐声道:“且慢。” 晋无咎微觉诧异,向白眉老僧道:“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白眉老僧道:“少侠又有何事?” 晋无咎一揖到地,道:“晚辈在玄炎家中读经书两年,自觉受益匪浅,今日虽擅闯‘枢械塔’,却绝无对各位大师不敬之意。” 白眉僧人道:“善哉善哉!”晋无咎道:“但是这柄‘祝融’,对玄炎的爹爹实在要紧,晚辈深知九位大师功力精深,适才十八掌齐出,若非手下留情,玄炎早已不能站在这里。” 白眉老僧道:“善哉善哉!少侠言重了,诚如少侠所言,莫姑娘在江湖中并无劣迹,佛门广大,对罪大恶极之人尚有慈悲之心,又何况是莫姑娘。” 晋无咎道:“请恕晚辈不自量力,想以‘降龙十八掌’将九位少林神僧的十八掌一一接下,若是晚辈能连出十八掌而侥幸不死,还请各位大师能将‘祝融’还给莫家。” 九僧面露疑色,少林派中共有五代弟子,从高到低依次为“鉴”、“崇”、“祚”、“衷”、“正”,其时由“崇”字辈掌教,“枢械塔”一至五层由“衷”字辈青年僧人守卫,六至八层由“祚”字辈中年僧人守卫,惟独九层交由“鉴”字辈九位元老。 虽说九僧已入垂暮之年,功力未见得稳胜“崇”字辈四大高僧,终是代表当今少林派最高武学,眼前晋无咎不过二十一二,竟要以一敌九,虽非齐上围攻,但在九大神僧车轮战下走过一圈,绝非寻常艺业所能完成。 莫玄炎芳心惊诧,更丝毫不亚于九僧,道:“你疯了?” 白眉老僧见晋无咎口出狂言,却躬身迟迟不起,道:“少侠不必多礼。” 待晋无咎站定,见他神情谦恭全无倨傲,道:“少侠当真想以一己之力,连接一十八掌?” 晋无咎道:“请恕晚辈失礼。” 莫玄炎道:“谁要你在这里送死?你跟我走。” 晋无咎温言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便让我试试,实在打不完十八掌,也只能辛苦你背我下山。” 莫玄炎道:“我才不要……” 话音未落,肩部脐下同时一麻,“肩井”、“气海”二穴已被拂中,整个人倒在晋无咎怀中,道:“你住手!我不要……” “承浆”、“日月”二穴又已受制,再也不能出声。 晋无咎扶搂娇躯,见她双目又是焦急,又是惶恐,眼眶中噙满泪光,二人相识两年,晋无咎从未见她落泪,柔声道:“相信我。” 将她后背“青鸾之翼”取下,横抱至白眉老僧身侧倚墙而坐。 白眉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少侠所求之事,老衲无法做主,但若少侠真能在我九人面前出得了一十八掌,老衲可代少侠恳请方丈,至于方丈点不点头,老衲不敢断言。” 晋无咎道:“多谢大师。” 白眉老僧道:“老衲法号鉴心,便先以‘大力金刚掌’,领教少侠的‘降龙十八掌’。” 晋无咎道:“请鉴心大师指点。” 左腿微屈,双臂上提,却不敢先于鉴心出手,劲力凝于掌心,蓄势待发。 鉴心鼻吸一气,意守丹田,左手呈五峰掌形,五指开张,掌指向上,掌心向前,晋无咎左手划一半圈,右手一掌推出,与鉴心双掌相抵,正是一招“亢龙有悔”。 甫一碰触,对方力道虽然阳刚,来势却极柔缓,立时担心自身运力过猛,二人既然偷抢不成,总是有求于人,万一失手伤及少林神僧,那是甚么也不必再说。 晋无咎正犹豫着要不要收力,鉴心掌心传出第二股力道,比先前那股大出一些,却尽还承受得住,只一个分神好奇,第三股力道又至,劲力再大几分,晋无咎大是惊骇,心道:“这‘大力金刚掌’怎么源源不断,内力一层强过一层?” 第四股劲力传出时,晋无咎即便心存防备,胸口仍有压迫之感,第五股时更觉阳热扑体,难以喘息,手上六条经脉真气自然涌动,与鉴心掌力一碰,双掌同时回缩。 鉴心道:“好,第二掌来了。” 再吸一气,丹田充盈,右掌掌心向下,掌指向前,五指并进,晋无咎见他收势怪异,心道:“这却是掌法还是指法?” 飞身跃起,提一口气,左掌居高临下,“飞龙在天”已然出手,连取鉴心头、肩、胸三路。 眼看掌力便要触及鉴心右颊,晋无咎心道:“不好,鉴心大师是前辈神僧,我怎可如此无礼?” 想要变换方位,鉴心手腕翻动,右掌掌心向前,五指并齐,掌指向上,又不偏不倚与晋无咎掌心相合。 晋无咎有先前示警,不费吹灰之力化解前两股力道,第三股时已感势大力沉,六脉齐出,与第四股力道相撞,趁左掌回缩,顺势跃回,道:“多谢鉴心大师相让。” 鉴心为“鉴”字辈九僧之首,混元内气早已大成,第一个出招,不为击退,更不为重创,反因功力最为深厚,收放最为自如,这才抛砖引玉,所为恰是试探晋无咎功力渊浅,待两掌比过,道:“少侠。” 晋无咎道:“晚辈在。” 鉴心道: “老衲左掌为‘运气功’,其中‘推运势’仅有三成功力,其后‘撑运势’为四成功力,‘托运势’为五成功力,‘按运势’为六成功力,‘担运势’为七成功力,右掌为‘发气功’,与左掌相似,‘拍发势’、‘推发势’、‘劈发势’、‘削发势’,各为老衲五、六、七、八成功力,少侠年纪轻轻,竟能接下老衲的‘大力金刚掌’,丐帮武学果然名不虚传。” 晋无咎道:“鉴心大师过誉,大师好意,晚辈岂能不知?” 鉴心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何好意?少侠不妨说来听听。” 晋无咎道:“大师双掌一出,已知晚辈斤两,说出七成八成之数,是在提醒其余八位大师,切莫用力过猛伤及晚辈。” 鉴心点头抚须,微笑道:“善哉善哉!” 转头对身旁一个肥胖老僧道:“鉴藏,你以‘般若禅掌’,领教少侠的‘降龙十八掌’。” 鉴藏道:“是。” 向晋无咎道:“少侠,请。” 晋无咎道:“鉴藏大师,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⑦ “大力金刚掌”为少林基本掌法之一,鉴心于平凡中尽显深湛功力,以三成而始,以八成而终,两掌一过,已知晋无咎虚实,若再加一成功力,他必难以抵敌,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竟能有自己五十岁时的修为,生出爱才之心,又见他言辞谦卑,出手更显宅心仁厚,暗道: “晋少侠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相,此事或许当真另有隐情。” “般若禅掌”为佛门镇魔掌法,素有“少林第一掌”之称。 鉴藏双手抱球,几下舞圈,晋无咎身畔气流随之转动,形成一道漩涡,登感呼吸困难,不及细想,屈膝一跃,顺气流方向不退反进,转眼右掌已在鉴藏左肩咫尺,左掌上下起伏,明暗难辨,似化似击,鉴藏见他应变奇速,身法绝妙,道:“好!” 以左掌接下他一招“见龙在田”,竟看不清他左掌是真是幻,鉴藏于“般若禅掌”上浸淫七十余载,招式劲力上的幻化早已渗入骨髓,右掌再舞出两圈,卸去晋无咎一半掌劲,催动混元之力与之相抗,掌心一对,暗道不好。 晋无咎左掌“鸿渐于陆”尚未触及对方,掌力中已有五成在气圈边缘消于无形,深知少林掌法刚力无双,实与“降龙十八掌”难言伯仲。 余下一半不敢击实,化明为暗,化实为虚,看似十分力道在外,实则百分力道在内,一经碰撞立即退回,“手厥阴心包经”微微刺痛,暗幸没有以卵击石,否则一脉受创,之后十四掌也打不下去。 鉴藏道:“阿弥陀佛!少侠掌法精妙,老衲佩服。” 晋无咎面带赧色,道:“鉴藏大师掌力惊人,晚辈不敢硬接,这第四掌实是侥幸逃脱,并不能,并不能算是接下了大师的‘般若禅掌’。” 鉴藏道:“少侠客气了,有进无退,必至穷极之境,少侠能屈能伸,这两掌原是接下了的。” 晋无咎拱手道:“大师宽容,晚辈感激不尽。” 鉴心道:“鉴藏,你的‘般若禅掌’刚猛霸道,单以掌劲而言,为我九人之最,观照觉照自比我等更难,适才那一掌,你动了胜负生杀之心,若是少侠以硬碰硬,此刻已然为你所伤。” 莫玄炎端坐墙角,听到这里心念一动,暗道:“鉴心大师这一句话,为何我会似曾相识?总觉得很多很多年前,有谁对我说起,但是……” 忽又哑然失笑,随即想道:“我才多大岁数,何来很多很多年前?定是我担心无咎安危,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鉴藏道:“师兄教训得是,鉴藏惭愧。” 鉴心道:“一念不生,心原空寂,无著无住,了了觉知,便与般若自性相应。” 鉴藏双手合十,碎碎念道:“汝等观是心,念念长生灭,如幻无所有,而得大果报。” “般若禅掌”原为少林“般若堂”专研、用于降妖的至刚掌法,掌力专攻经脉,一旦中掌,经脉轻则伤损重则震断,运气时须得心性和平,方能发挥制敌奇功、伏魔定力,惟有佛法境界越高,掌力境界才得越高,若修练过程中薄佛法而厚掌力,极易反为心魔所害。 鉴心听他念诵《华手经》,点一点头,转向斑白胡须那老僧道:“鉴明,你以‘韦陀掌’,领教少侠的‘降龙十八掌’。” 鉴明与晋无咎互行一礼,各说一声“请”。 “韦陀掌”为少林根基掌法,少林派弟子拜师入门,第一套学“罗汉拳”,第二套便学“韦陀掌”,鉴明入“枢械塔”前曾为“般若堂”首座,一生潜修佛法,精研绝技,同样的一套“韦陀掌”,于鉴明手中使出,比之于入门弟子手中使出,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鉴明双手合十,看似掌心相对,但劲由全身而发,一招“灵山礼佛”似掌非掌,已在晋无咎身前两尺,后者不意掌风说到即到,原本想按顺序接第五掌“潜龙勿用”,见掌力如气墙压制,不敢行左右夹击比拼功力。 他入魔界两年,在五座“魔方”上将“降龙十八掌”乱序练熟,已不知不觉间随心所欲,眼见这招“灵山礼佛”似柔实刚,退步侧身,双掌下挥,由下收之,自上攻之,正是一招“利涉大川”与气墙相撞,发出“砰”的一声,掌心触感竟与双掌相对无异,心下大奇。 这一掌双方击实,晋无咎身在半空,借势后翻,鉴明双掌分离,双臂张开,掌心向外,姿势与晋莫挥舞白青双翼颇有几分相似,正是“韦陀掌”中另外一招,叫作“恒河入海”。 晋无咎见这招“恒河入海”看着来势柔缓,然则后劲十足,双手向后,抓住“鸿鹄之翼”两侧绳圈,如大鹏展翅般自气流上空飞过,整个身子已在空中,来到鉴明身后墙面,足底轻踩,鉴明更不抬头,掌心向上,双臂自下而上,“恒河入海”又如涨潮一般直逼身前。 晋无咎避无可避,两掌齐出,一招“鱼越于渊”,鉴明掌力一放即收,聚力于掌心,以防晋无咎乘胜追击,但后者同样一进即退,空中又一翻身,跃回到圆台之侧。 鉴心道:“阿弥陀佛!少侠,坐下吐纳片刻,且不急于运劲。” 这两下正面相对,晋无咎虽不致伤,可两掌带动双肩,六脉已感微麻,九僧中仅与其中三僧交手,晋无咎脸色已变,道:“多谢鉴心大师关心,晚辈领教下一位大师高招。” 鉴心见他目光坚毅,摇头轻叹一气,道:“鉴无。” 一个脸型宽阔、手掌巨大的老僧道:“老衲鉴无,以‘千手如来掌’领教少侠高招。” 晋无咎道:“不敢,鉴无大师请。” 鉴无左手手持念珠,缠于手掌之间,伸拇指颗颗拨弄,右手五指并拢,向自己缓推而来,晋无咎见内力招式平平无奇,听名目叫作“千手如来掌”,猜测必有后招。 果然鉴无手掌前进一尺,起手处出现左右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掌,跟随先前一掌,共三掌分前后两层齐齐送出,各进一尺后,起手处出现上下左右四只相同手掌,跟随先前三掌,共七掌分前中后三层而出,再各进一尺后,起手处再出现上、下、左、右、右上、左上、左下、右下八只一模一样的手掌,跟随先前七掌,共十五掌分四层而出。 晋无咎心下大骇,眼前手掌越来越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二人相聚丈许,鉴无手臂再长不过两尺有余,却见起手处不断出现成倍手掌。 由第五层十六至第六层三十二,由第七层六十四至第八层一百二十八,由第九层二百五十六至第十层五百一十二,十层后方始停止,总共一千零二十三只手掌密布于晋无咎眼前身前。 九僧内心空明,早已臻无常、苦、无我之境,无论鉴无出多少掌,九僧眼中便只一掌,但晋莫为俗世中人,眼前室内密密麻麻尽是掌形。 晋无咎尚自苦思对策,第一层一只手掌已到面门,以一掌相抵,惊惧之余,手上未施以任何招式,两掌相交,全无触感,鉴无手掌竟化作一团幻影消于无形,第二层两只手掌又至,当下两掌齐出,仍未想清招式,触手仍是空空如也。 两层一过,晋无咎招式虽乱,心下却粗通大略,暗道:“这‘千手如来掌’说是千掌,真正实招只有一掌,其余皆是虚招。” 虽想明这一层道理,却苦无对策,自己没有三头六臂,第三层四掌已不易抵挡,只能随手以二对二,再以小巧身法避开其余两掌。 如此层层推移,掌间缝隙越来越窄,所围中央空心随之变小,到第八层时,一百二十八掌将眼前围堵得水泄不通。 晋无咎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将一实融入千虚,只凭两眼,无异于大海捞针,咬牙使一招“羝羊触藩”,不顾一切全身切入,他见鉴无拨弄佛珠的左手,手掌虽大,臂长却及不上自己,拼着身上中招,也要破解眼前千变万化。 鉴无见他不退反进,暗暗佩服他的胆色,随“噗”的一声闷响,右掌掌风正中左肩,只出两分劲力,“降龙十八掌”已在面门,右掌回守与之相对,触手轻轻,却是晋无咎假借一碰之力背身跃开,顺势化解这“千手如来掌”。 鉴无微微一笑,左手念珠飞起,空中旋成一道圆环,同时左掌穿圆环而出,虽只一掌,力量速度却远胜于先前右掌。 晋无咎被一掌击退,留意身后风声,辨位精准,一招“神龙摆尾”,与鉴无拼个旗鼓相当,落地时脚步沉稳,上身却已不支,向前跨出一步,总算没有倒下,适才肩头中掌,虽只两分,又有“足少阳胆经”自生内力护体,亦震得他筋骨疼痛,格格欲裂。 鉴无道:“阿弥陀佛!少侠切莫逞强,赶紧调匀呼吸,方有后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回 恢恢枢械⑧ 晋无咎脸色惨白,不敢托大,道:“多谢鉴无大师。” 却只闭目站立,他这时十二经脉头部以下顺逆自如,深呼吸五次,肩部附近穴位真气环护,痛楚之意大减,复又睁眼,道:“请下一位大师出手。” 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 晋无咎听声音来自身后,见是适才令自己想到萝卜的那位老僧,回身拱手道:“大师。” 老僧道:“老衲鉴断。” 晋无咎道:“鉴断大师,请出手。” 鉴断道:“阿弥陀佛!不忙,不忙,少侠适才最后一掌‘神龙摆尾’可使得恰到好处。”晋无咎道:“大师过奖,‘千手如来掌’如此精妙,晚辈前所未见,若晚辈早知虚虚实实,可不受双眼迷惑,以‘龙战于野’应对前一掌,以‘损则有孚’应对后一掌,便不至于受伤。” 又转向鉴无,道:“晚辈绝无轻视鉴无大师之意,只因大师前后两掌皆留有余地,否则晚辈无计可施。” 鉴无点头微笑,以示嘉许。 鉴断道:“善哉善哉!卓帮主名师出高徒,少侠‘降龙十八掌’确已融会贯通,‘龙战于野’、‘损则有孚’,恰是拆解适才两掌的正招。” 晋无咎道:“原来鉴断大师对‘降龙十八掌’了如指掌。” 鉴断捋须微笑,道:“了如指掌说不上,但老衲与丐帮相交甚厚。” 晋无咎道:“多谢大师好意。” 心知鉴断闲聊,是容自己休息恢复,对九僧崇敬又再多出几分,道:“在下已无大碍,请大师指点。” 鉴断道:“老衲的‘大慈大悲千叶掌’与‘千手如来掌’大同小异,虽分‘固本培元’、‘天王托塔’、‘四象合一’、‘劈空神掌’,但虚虚实实,与‘千手如来掌’异曲同工,少侠能过鉴无这一关,便也能过老衲这一关,老衲的这两掌,少侠已然接下。” 晋无咎又惊又喜,心知九僧功力非凡,自己每接两掌,身体负累不免加重几分,鉴断容自己不战而成,实是莫大恩惠,深深一揖,道:“晚辈深感大德。” 这时晋无咎面向另外一侧,莫玄炎倚靠墙头,只能瞧见他的背影,知他迎战四僧,身心已疲,自己深居魔界与万物相隔,晋无咎偏能穿越鬼界送来新生,见他为取“祝融剑”,不惜以一己之力面对当今少林派最高武学。 想要喝止,却苦于无法动弹、无法出声,柔肠百转,默默自语道:“碧辰自视高人一等,只道全天下只他一个配得上我,便是他的武功当真同龄人中无人能及,又哪有无咎懂我、在意我?还妄想要我莫家的‘帝喾剑’与‘鸿鹄之翼’。” 鉴断身旁精瘦老僧道:“阿弥陀佛!老衲鉴疑,以‘龙旋掌’领教丐帮绝学。” 晋无咎道:“鉴疑大师,请。” 鉴疑双掌由合而分,天花板上似有“窸窸窣窣”之声,晋无咎抬头观顶,顶上横梁竟有断裂之势,“喀喇喀喇”不是雷鸣胜似雷鸣,鉴疑道:“留神了。” 双掌一上一下,一横一竖,去势如狂风闪电,看似掌心斜向上方,却受双手劲力牵动,以铺天盖地之势压下,潜藏飞龙在天之象。 晋无咎在第一场对阵鉴心时,已然使过“飞龙在天”,便是尚未使过,功力比九僧差得太远,亦不敢以同等招式硬拼,还须找准缝隙避实就虚,方有一线可能,使招“双龙取水”由下而上。 “双龙取水”与“飞龙在天”相为反生,这一招败中求胜,实为“降龙十八掌”中的救命绝招。 鉴疑道:“好掌法。” 双手划圈,反将晋无咎掌风吸入,晋无咎见他掌风怪圈,便如适才鉴藏“般若禅掌”一般漩涡,漩涡中心依稀便是两只手掌,横中有直,曲直如意,想使一招“震惊百里”,双掌刚刚抬起,一口气竟提不上来。 情急时变招极快,立转“履霜冰至”,右拳左掌一快一慢,拳虚掌实,左掌刚柔并济,正反相成,为“降龙十八掌”中较为阴柔一招,右拳将横掌化去,左掌与竖掌一对,登觉泰山压顶,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双手蓦的一松,正是鉴疑撤去掌力。 鉴断道:“阿弥陀佛!少侠,你已强弩之末,不如听老衲一劝,就此收手。” 晋无咎左肘支撑圆台,勉力站起,转头见莫玄炎泪光莹莹,双瞳中满是恳求,对她一笑,转向疑断二僧,道:“多谢鉴疑大师手下留情,多谢鉴断大师苦口相劝,但晚辈为未来岳父的‘祝融’而来,此时放弃,岂不可惜?” 鉴断道:“少侠‘震惊百里’中途变招,又何来余力应对剩下三人?” 晋无咎道:“果然甚么也瞒不过大师,但事既至此,晚辈绝无可能半途回头,请下一位大师出招。” 鉴疑身侧一童颜老僧道:“阿弥陀佛!老衲鉴信。” 晋无咎道:“鉴信大师。” 鉴信见他躬身困难,脸上血色已无,全然不是初初飞入时的神采奕奕,道:“善哉善哉!少侠自入‘枢械塔’,对我等礼敬有加,你已元气大伤,万勿虚耗体力。” 晋无咎道:“多谢鉴信大师,请大师出招。” 鉴信在僧袍上撕下一块方布,又横纵各撕一下,将方布一分作四,晋无咎大惑不解,听他缓道:“阿弥陀佛!少侠心力交瘁,老衲便点到为止,以‘散花掌’向你飞出四张布匹,只要少侠不被布匹击中,便算过了老衲这一关,少侠意下如何?” 晋无咎心念一动,想起西安赵宅中,卓凌寒传授完“降龙十八掌”,之后指点矫正时,顺手演示过一路“飞花摘叶”功夫,提到少林派也有一门掌法,能以掌风推动下落中的花瓣攻向敌人,道:“多谢鉴信大师慈悲。” 鉴信手腕一抖,第一块粗布已在右手食指指尖横转,食指向前一挑,粗布向晋无咎平平飞去,后者见粗布旋转飞速,破空之声刺耳,心道:“若是血肉之躯被它划中,怕是和刀伤剑伤没有两样,好在这张布匹前进缓慢,要想躲开似乎不是难事。” 后退几步看清来势,见粗布约在半身之高,只消蹲下便能躲过,换作平辈对抗,这般姿势难免狼狈,但晋无咎比九僧小了足足三辈,自无需考虑这些,只这脑中一转,鉴信第二块粗布在左手食指之间竖转数圈,又如锯齿转轮般飞将过来。 两块布匹一横一竖,竖布后发而先至,且来势低沉,晋无咎若蹲下躲避横布,则竖布恰好割向他的额间,晋无咎见鉴信双手食指齐齐抖动,两块布匹又已舞成伞状,左手布匹斜向左上,右手布匹斜向右上,他这时武功修为已相当不低,立时反应过来,心道: “鉴信大师以横布为饵引我下蹲,再以竖布逼我左右,但无论我躲向左下还是右下,余下二布必定攻向下方。” 只听鉴信道:“小心了。” 双手一甩,双布以离弦箭势飞杀而至。 晋无咎双手拉动“鸿鹄之翼”绳圈,整个人凌空飞起,果见四匹布自脚下飞过,并非他瞬间反应极快,而是动身前料敌机先,躲开四布后正自欣喜,却见竖布飞到墙边后折而向上,竟直朝面门削来。 半空中翻转身躯,由竖转横,面胸朝地,略低于竖布来向,忽而想起背负“鸿鹄之翼”,怕被竖布割中,赶紧再次拉动绳圈,整个人向上飞出尺许,竖布贴胸口面门而过,虽未受伤,却被凌厉劲风带得热辣疼痛,尚不及庆幸,左右两块布匹又已斜转而上,不偏不倚飞向双耳。 晋无咎躲避不及,猛吸一气,悬空而立,双掌划圆,盘旋不止,交替连拍,正是一招“密云不雨”,但他久斗之下,双掌威势大减,两块布匹只稍稍受阻,依旧携带“刷刷”风声逼近,连忙双掌交叉,合而开掌,再出一招“时乘六龙”,仍难制止,惟有以肉掌相迎。 随掌心剧痛,知已皮开见血,强行一抓,两块布匹连受“降龙十八掌”中的两掌,去势消解十之八九,再被用力一握,终于停在手中。 晋无咎死里逃生,身形下坠时刚巧踩中第一块横布,须知四块布匹看似一块快似一块,实则布匹越慢,越需高速旋转以维持平衡,晋无咎足底与横布一触,竟如踩上坚硬转盘,和身弹出,撞上左侧墙面,继之重重摔倒在地,鉴信自知出手太重,惊道:“少侠!” 晋无咎勉力撑起上身,两条小臂不住颤抖,但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强自笑道:“嘿嘿,我接过了。” 一时不能站起,于原地盘膝打坐,“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同时真气泉涌。 他自逆练十二经脉,穴位一牵而动,极少有七条经脉同时运行,心知受伤剧重,不敢逞强,赶紧运力疗伤。 莫玄炎泪珠夺眶而出,分洒两行,心焦如焚,却知他绝然不肯放弃,九僧坐禅十年,心平如镜,各自闭目诵经,无论晋无咎运功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一年还是两年,他们总不会出声打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① 一个时辰后,晋无咎深吸一气,上下气脉通畅,虽犹隐隐作痛,但所受内伤当已无碍,再见掌心割**血液凝干,起身道:“多谢鉴信大师容让,各位大师久等了。” 九僧大为诧异,看他先前伤势,只道至少修养一日,谁知一个时辰便已复原,又似想起甚么,纷纷点头,晋无咎见他们欲言即止,总觉有甚么事,但对方都是前辈高僧,既然不说,自己亦不便询问。 鉴信道:“阿弥陀佛!少侠适才如不强行上飞,老衲的‘散花掌’原也伤不了少侠。” 晋无咎道:“鉴信大师教训得是,但这‘鸿鹄之翼’是玄炎所赠,是晚辈最珍贵的东西。” 说罢解开缠于双腋的绳索,取下“鸿鹄之翼”,与莫玄炎身侧“青鸾之翼”并排放置,见她双颊泪滴犹存,伸手轻轻拂去,仍道:“相信我。” 莫玄炎被点哑穴,墨眸吐露又喜又忧,她脑袋不能移动,眼珠直看下方,再回视晋无咎,目光中充满哀求,晋无咎知她想让自己解穴,道:“只能委屈你再等等。” 回到中心圆台,道:“请下一位大师指教。” 一老僧道:“阿弥陀佛!少侠以上层内力将伤痛强行压下,真元修补却非旦夕之功,少侠当真要继续接招?” 晋无咎见这老僧上身极瘦极长,坐时比其余八僧高了足有半头,拱手道:“多谢大师关心,晚辈支持得住。” 老僧道:“阿弥陀佛!当真要打,老衲仍会全力以赴。” 晋无咎知他说是“全力以赴”,亦与之前七僧相仿,必不会以十成功力痛下杀手,道:“请大师出手。” 老僧道:“好,老衲鉴离,便以‘握石掌’与少侠过过招。” 晋无咎道:“鉴离大师请。” 莫玄炎先前看他气色恢复,原已芳心稍安,听鉴离说“真元修补却非旦夕之功”,又复忧虑,满腔情切,连“祝融剑”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鉴离大声道:“来了。” 双臂一个交叉,随即摊开,双腕轻转,带动手掌疑进疑退,掌风却在真力推动下徐徐向前。 晋无咎听鉴离声若洪钟,只道掌力必刚烈雄健,却见他双掌运转舒展如棉,动作连而不断,心下大奇。 他只知道少林武学至阳至刚,与丐帮武学有相通之处,却见鉴离双手忽快忽慢,同快同慢,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其连绵不绝之长,其挺拔大方之美,与之前七僧大相径庭,反与奚清和“太极剑”存有诸多神似。 当日太白山巅,奚清和与沈碧痕剑过两百余招,其时晋无咎武功低微插不上手,却对“太极剑”之柔和舒缓、内外合一深留印象,此后魔界一住两年,功力日渐深厚,再回想起奚清和的剑法,已是雕虫小技不足一提,却不想在这“枢械塔”内又见久违一幕。 晋无咎劲收于内,凝而不发,右手屈起食中二指,半拳半掌,与鉴离左掌一碰,立觉一阵怪异,想要乘势回跃,掌心竟被黏住,更是大惊失色,莫玄炎此时与他正脸相对,只见他难掩惊惶,似是发生甚么不可置信之事,九僧看到如此反应,验证心中所想,各道一声“阿弥陀佛”。 晋无咎与鉴离掌力一对,登觉少林掌法与武当剑法大为不同,外现绵柔,内蓄刚劲,本在意料之中,可两股刚力同根同源,如出一辙,霎时脑中转过千百念头,心道:“我适才所使,是齐大哥教我的呼吸心法,却为何会和鉴离大师一模一样?” 鉴离一招得手,立时带动晋无咎往回,这“握石掌”又称“少林绵掌”,鉴离数十寒暑,早已练得进若猛虎扑食,退如乳燕归巢,左掌尚未停下,右掌又已击出。 晋无咎右掌已被牵动,左掌不与鉴离右掌相对,反以一招“或跃在渊”击他小腹,鉴离道:“好。” 右腕几下摆动,终将晋无咎左掌牵引过来。 四掌相抵,晋无咎立觉前胸窒闷,脑中先是千思万虑,越想越是惊心,到后来一片空白,鉴离见他魂不守舍,掌心热流滚滚涌出,喝道:“还不罢手,你想比拼内力么?” 莫玄炎花容惨变,见晋无咎忽而双目泛红,显已神志不清,在心里大声叫道:“无咎不要!” 无奈哑穴阻塞,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空自泪如泉涌。 晋无咎不住催劲,嘶吼道:“我不罢手!我不罢手!把‘祝融’给我!把‘祝融’给我!” 两股阴寒之力自“至**”以倾泻之势冲涌直上,一瞬间已来到“大杼”,沿手臂来到手掌。 鉴离眼见情势不对,应变神速,以混元之力用力一推,将晋无咎逼退两步,与他四掌分离,恰在这时,晋无咎体内阴力如利刃般脱掌而出,半空中两道白雾如柱如锥,九僧见他身负丐帮“降龙十八掌”,阴寒之力竟如此旺盛,无不诧异。 晋无咎一击不中,剧烈甩头啊啊长叫,呈现丧心病狂之态,阴力强行逆流,过“大杼”直奔“天柱”,颈后千蚁咬噬,令他全身抽搐,更显疯魔,认准惟独没有出手的鉴空细声尖叫:“给我‘祝融’!给我‘祝融’!” 真气再上“玉枕”,整个脑后又如万针攒刺,两腿一跃,居高临下,左掌“突如其来”,右掌“震惊百里”,是“降龙十八掌”中仅有的两掌拼命招式,却以阴寒之力催动。 鉴空原拟以“一拍两散掌”压阵,见晋无咎陡然着魔,竟不敢硬接,双腿运力,整个人离蒲团飞起,但见一道烟柱自上斜下,所坐蒲团已结起厚厚一道寒冰。 众僧更是愕然,晋无咎声称一身功夫都是卓凌寒所授,但如疯似癫之下接连四掌,绝非代代相传的丐帮武学,反与莫玄炎施展轻功时的阴柔之力颇有几分神同,而究其寒凉之盛杀意之浓,又远非莫玄炎之所及,九僧所知以内,竟似仅有武当派掌门不尘能稍胜一筹。 晋无咎一击不中,掌心上移,对准鉴空又是两掌,后者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看准掌风来势,十指摊开向下,在两股阴力上重重一压,阴阳相碰,晋无咎掌力消于无形,鉴空借势上跃,自头顶飞过。 晋无咎早已神志不清,跟不上鉴空身法,尚在甩头找寻所在,背部左右两处“大杼穴”微微一麻,已被两指拂中,他逆行“足太阳膀胱经”,“大杼”一旦被封,“天柱”、“玉枕”中的真气自然消失,伏地跌落,委顿不起。 鉴心回头凌空出指,解开莫玄炎被封四处穴道,后者如得大赦,冲向圆台边抱起晋无咎,哭喊道:“无咎!无咎!” 双手各伸食中二指,在晋无咎背部“足太阴膀胱经”左右四根经脉处顺行而下,触手处气流平稳,芳心大慰,以单臂相扶,向鉴空盈盈拜倒,道:“小女子多谢鉴空大师。” 晋无咎最后逆行为盘龙“两仪”,莫玄炎见他反应,知他阴力进入头部,稍有不慎立时走火,苦于无法出言提醒,鉴空目光如炬,从未研习盘龙武学,单凭晋无咎反应便知症结所在,莫玄炎三度闯塔,熟知九僧法号,直到这一刻终于诚心跪服。 鉴空回入蒲团,道:“姑娘请起。” 双手合十,下肢暗暗运劲,不多时,蒲团上的寒冰化作一道白雾,在空中飘散殆尽。 良久,晋无咎悠悠醒转,见自己躺在莫玄炎肩头,记不得发生过甚么,道:“玄炎,各位大师。” 莫玄炎道:“你适才险些堕入魔道,若非鉴空大师相救,你已或死或伤。” 说这话时双眶如珍珠断线。 晋无咎与她相识两年,从未见她如此落泪,心下万般疼惜,安慰道:“我们原本生活在魔界,堕入魔道,那也是回到家中,嘿嘿。” 伸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 莫玄炎轻轻推开,道:“佛门清净之地,不要动手动脚,你自己能坐么?” 晋无咎心道:“玄炎所言甚是。” 点头道:“能。” 又跪向鉴空磕头点地,道:“多谢鉴空大师救命之恩,多谢各位大师。” 二人坐定,九层沉寂良久,鉴心道:“善哉善哉!事既至此,二位可还坚持要抢夺‘祝融’?” 晋无咎心知功亏一篑,道:“晚辈不敢。” 对身边莫玄炎道:“对不起玄炎,我一定会勤练功夫,尽早再来拜访九位大师。” 莫玄炎摇摇头,向鉴心道:“鉴心大师,小女子想以‘句芒’换取‘祝融’,望大师成全。” 晋无咎惊道:“玄炎。” 鉴心道:“莫姑娘口中‘句芒’,便是你手中这柄?” 莫玄炎道:“是我前两次带来那柄,‘句芒’、‘祝融’本是齐名,小女子只想以一换一。” 鉴心道:“阿弥陀佛!姑娘的‘句芒’,老衲曾亲眼见过,似与‘祝融’材质同宗同源,内里透出相仿邪恶,老衲不知这两柄剑有过甚么经历,却能感知其心中怨气,始终不得脱困而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② 莫玄炎只道他已答允,又惊又喜,连声道谢,想自己二人已有“帝喾”、“简狄”双剑相合,“句芒剑”虽多年陪伴,终不如“祝融剑”对莫苍维那般要紧。 却听鉴心道:“不然。” 莫玄炎道:“为甚么?” 大失所望之余,声音加重几分。 鉴心道:“姑娘先莫动怒,‘句芒’、‘祝融’虽有诸多相同,但二者又大有不同。” 莫玄炎道:“甚么不同?” 鉴心道:“‘祝融’身负怨气,主人又以霸道内力将之强行压下,致使剑身通体充满邪气咒念,这柄剑一旦离开少林,定然为祸至深。” 莫玄炎道:“大和尚你不要危言耸听,我的‘句芒’又有甚么分别?说来说去,你便是不想把‘祝融’还给我莫家。” 她先前因晋无咎而感念九僧,说到这里话不投机,大小姐脾气又发作出来,但此时九僧环伺,为求脱困,终是嗔怪之意较多,辱骂之意较少。 鉴心道:“姑娘错了。” 莫玄炎双唇噘起一脸愠怒,扭头不理,晋无咎轻声道:“玄炎,你先消消火,听鉴心大师说完再生气也不迟。” 鉴心道:“善哉善哉!‘句芒’虽与‘祝融’形似,但内邪外正,姑娘此前两度闯我‘枢械塔’,将这里弄得乱七八糟,但手中佩剑剑体清明澄澈,足见姑娘是懂得修心之人,‘句芒’能在姑娘手中,方为武林之福。” 晋无咎听到这里,更是五体投地,心道:“少林‘鉴’字辈神僧果真了得,‘五行剑’中每一柄都注入二十五条冤魂方才铸炼完美,又怎能没有邪气咒念?非但如此,鉴心大师更能看出玄炎和岳父大人的差别,玄炎在魔界时曾说过,她有时闷了也会读些经书,二者不谋而合。” 他与莫玄炎尚未成亲,但这声“岳父大人”叫得顺口,竟未意识到有丝毫不妥。 莫玄炎心意微平,道:“多谢鉴心大师抬爱。” 鉴心颔首道:“阿弥陀佛!非是我九人蛮横无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若非令尊亲临,我们绝不能轻易转交他人,更何况空口无凭,我们虽与姑娘有三面之缘,深感姑娘心性良正,可要我们就此相信,姑娘便是这‘祝融’主人的女儿,万一生出意外,我们岂不成了少林的罪人?” 晋无咎原本不信堂堂少林派,竟会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轻声道:“是啊玄炎,为甚么莫伯伯不亲自来呢?” 莫玄炎道:“我曾问过爹爹两次,他不肯亲上少林,我劝不动他,只好代为出手,‘祝融’对爹爹何等重要,你再清楚不过,可我当真想不透为的甚么。” 晋无咎转向鉴心,道:“既然如此,各位大师放不放我们离开少林?还是要将我们交给方丈大师发落?” 鉴心道:“阿弥陀佛!姑娘频频闯塔,这次不行,想必还有下次,与我们也算有缘,今日老衲便不留客了。” 莫玄炎这一次未被点穴缴剑,大感意外,道:“多谢鉴心大师宽容。” 鉴心转向晋无咎,道:“少侠,方丈已在‘方丈院’恭候。” 晋莫大惊,晋无咎道:“崇,崇印方丈,等我过去?” 鉴心道:“少侠不必慌张,等到了‘方丈院’,自知前因后果。” 晋无咎木然点头,回想当日与齐高途经少室山脚,被十八棍僧莫名追捕,对方虽不出一言,必是认定自己有罪,待将一切串联起来,心道:“原来如此。” 轻声道:“玄炎,你先回客栈等我,我见过方丈大师,便来找你会合。” 莫玄炎道:“你为我身陷少林寺,却要我独自离开?” 晋无咎知她素来倔强,既这般说了,必不肯弃自己而去,转向鉴心,道:“望大师成全,让我和玄炎同去同留。” 鉴心点头道:“二位请。” 右手轻轻一挥,对侧木门开启,两个小沙弥已在门口等候。 晋莫背上白青双翼,将佩剑暂交沙弥代管,向九僧各行一礼拜别,走到门口时,鉴心忽道:“莫姑娘。” 莫玄炎回身道:“鉴心大师有何指教?” 鉴心道:“姑娘可知,这塔名为‘枢械’的由来?” 莫玄炎道:“‘或囚禁枷锁,手足被枢械。念彼观音力,释然得解脱。’出自《法华经》。” 鉴心笑道:“好,好,二位请。” “枢械塔”九层木梯,宁静幽深,每过一层须从室内穿行,室内尽是僧人打坐,对晋莫与沙弥视若不见,每一间或是中心或是倚墙,或是悬挂或是搁置,存有兵刃、书册、古玩等等物事,间间不同,想来便是当层宝物。 晋莫皆为习武之人,除对兵刃一目了然,其余究竟派何用场,却非一眼所能看穿。 莫玄炎已是第三次走下,不同者只在这一次周身完好,虽被点过穴道,下手的却是晋无咎,见他蹙眉沉思,想说生死不离,又不便在这宝刹内直言,伸左手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握,随即缩回,晋无咎缓过神来,扭头回以一笑。 这日繁星半月,虽有密林相隔,远近建筑轮廓明晰,沿石路自西向东,一塔一屋皆饱经风霜,古砖古瓦,古色古香,苍老沉重,蕴含深广,毫无衰败气象。 塔林向东三四十丈进入南北中轴,正对“藏经阁”,外明内暗,廊柱雕刻图案优美,左拐百步便是“方丈院”。 两旁青青古松,掩映佛殿大门,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层层叠叠,全为木制一无铁钉,仅靠梁柱齿交沟含互为抵御,稳稳妥妥将这“方丈院”支撑数百千年,能工巧匠之缜密构思,着实令世代叹服。 “方丈院”木门开启,入内宽敞干净,灯火通亮,右侧一尊弥勒佛铜像,墙上挂有“佛门八大僧图”与“达摩一苇渡江图”,左侧一尊达摩铜像,两座铜像前各有一张蒲团,靠里四名老僧身穿僧袍并排而坐,各自闭目诵经。 左首第二个身披红色袈裟,僧衣上系有佛珠,一根禅杖横于身旁,为金丝楠木所制,此外四僧面前又有两张蒲团,想是为晋莫所备,左右两旁各站有两个小沙弥。 领路沙弥走到四僧面前,道:“方丈,长老,二位施主到了。” 各执一剑分站左右。 晋无咎知道眼前便是名震武林的“崇”字辈四大高僧,见四僧睁眼,在蒲团上跪倒,道:“晚辈晋无咎,拜见崇印方丈,拜见崇法、崇报、崇化三位长老。” 莫玄炎道:“小女子见过四大高僧。” 崇印右手单手合十,左手拨弄佛珠,道:“二位请坐。” 晋莫齐声道:“谢方丈。” 在四僧面前一者盘膝一者跪坐。 崇印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晋无咎见崇印天庭饱满,眉毛斑白,中央细两边粗,有如两滴墨水于边缘处将落不落,笑容和蔼,慈祥中透出威严,向下看时,合十的右掌薄短,拨弄佛珠的左手厚长,竟比右掌长宽高各大一圈,心下一凛,暗道: “不尘真人说过崇印方丈单手铜砂,这个左掌的威力,绝非猪头能比。” 莫玄炎道:“小女子想要取回家父之物,只因武功低微,惟有屡屡出此下策,绝无藐视少林藐视佛祖之心,失礼之处,请方丈长老见谅。” 崇印道:“善哉善哉!姑娘灵慧,与佛门有缘,少林原无为难之意,本已令众位师伯师叔放了姑娘,姑娘怎又不肯离去,而来到这‘方丈院’中?” 莫玄炎道:“无咎与少林素无恩怨,这次为了小女子而惊扰贵寺,此事因小女子一人而起,方丈如有惩处,小女子愿一力承担。” 晋无咎听她语气真诚,心下感动,柔声道:“玄炎,我又怎会让你代我受罚?况且方丈找我来此,并非因我今夜闯塔。” 莫玄炎奇道:“那是因为甚么?难道你早已知道?” 崇印听二人聊至此处,放下左手佛珠,道:“阿弥陀佛!少侠既知缘由,不妨说来听听。” 晋无咎轻叹一气,道:“因为晚辈意外习得少林绝学‘易筋经’,整整两年间受尽好处,还傻傻以为仅是普通吐纳呼吸之法,若非适才‘枢械塔’内和鉴离大师对掌,只怕再过两年,晚辈仍然蒙在鼓里。” 莫玄炎艳眉紧蹙,扭头一字一顿道:“你说甚么?” 在他脸上凝视良久,又低声道:“难怪你一身上层内力圜于十二经脉,以两年前你的粗浅功力,便能做到连爹爹与碧辰都无法做到的事,这两年间你突飞猛进,原来全是因为‘易筋经’。” 当日晋无咎受齐高传授呼吸心法,越练越觉奥妙无穷欲罢不能,这套心法相比丐帮内功竟全然不遑多让,齐高却只说是吐纳呼吸之术,之后整整两年,晋无咎时不时以这套心法催动“降龙十八掌”,越来越是得心应手。 直至当晚闯入“枢械塔”,斗至第八僧鉴离,以“降龙十八掌”相拼“握石掌”,惊觉与之内功全无二致,细细想得许久,多年来的疑惑一下解开。 其时内力正如泉涌,脑中却一事接着一事,以他区区两年功力,又如何与少林“鉴”字辈高僧抗衡?环护十二经脉的热流全力相抗,真气立即岔乱,“足太阳膀胱经”中阴力不由自主逆流而出,终因定力不足而情绪失控,险些酿成大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③ 晋无咎身为丐帮中人,却身负少林绝学“易筋经”,终于明白两年前第一次来到少室山下,十八棍僧先是凝神对敌齐高,却在一招“或跃在渊”后大现惊色,继而调转目标,自是因为看出少林独门“易筋经”内功,十八棍僧为了“易筋经”,不惜远离少林千里追捕。 此后登州沿岸船家无数,齐高偏生选中归家兄弟,如今看来,竟极有可能是齐高担心莫玄炎大限将近,苦于一身阴寒内力,空有无上心法而不得亲为,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想到假自己之手救她一命,至于归氏兄弟何以又称是奉沈碧辰之命,一时却还思之不透。 此事两年后方才捋清,回头望去恍如隔世,晋无咎深深一拜,额头点地。 过得良久,崇印身旁居中老僧道:“少侠请起。” 晋无咎依言,他随莫玄炎练习盘龙“两仪”,已能自然跪坐,没有转回盘腿,起身后见这老僧目口凹陷,鼻子微塌,双耳斗大,太阳穴暴凸,此外十指极粗,指甲如栗子高高鼓起,看来练的是指上功夫,却不知是“崇”字辈剩下三僧中的哪一位。 老僧道:“少侠这一拜,可是诚心忏悔?” 晋无咎道:“请恕晚辈无礼,晚辈不知前因后果,并不认为有错。” 老僧道:“既不认为有错,何以跪拜?” 晋无咎道: “我误修少林绝学已成事实,当日佛门十五派浩浩荡荡前往西安府赵宅,对丐帮对小哥哥小姐姐咄咄相逼,此后十八位棍僧前辈又不辞辛苦,自登封一直追到登州府,皆是因为这‘易筋经’,足见佛门中人对这门绝学何等重视,今日晚辈不明前因后果,主动送上门来,想必已是插翅难飞,但晚辈能因此救得玄炎,纵使被少林寺严惩,也没甚么可遗憾的。” 老僧道:“老衲‘戒律院’首座崇法,少侠非我少林弟子,却偷学我少林无上心法,若老衲要将少侠终生囚禁少林,少侠以为如何?” 晋莫相视大惊,迟迟说不出话,四僧亦不开口,静看二人如何作答。 晋无咎呆过许久,将背上“鸿鹄之翼”取下,颤抖双手交到莫玄炎面前,道:“玄炎,天意如此……” 莫玄炎怒道:“你当我莫玄炎是甚么人了?我既许你终身,便会生死不负,枉我莫家世代信佛,我多年来常以经文修心养性,却遇到这么一群蛮不讲理的恶和尚,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少林枉为武林泰山北斗,简直沽名钓誉。” 晋无咎凄然一笑,道:“我自知他们恃强凌弱,可我们确实打不过他们,也只能任凭摆布,又有甚么法子?” 莫玄炎道:“便是做不了你妻子,我也不会与你分开。” 直起身子对崇法道:“恶和尚,要不就将我们关在一起,你若想要拆散我们,大不了一死而已,你们二选一罢。” 崇法听她恶语相向,也不生气,笑道:“阿弥陀佛!姑娘脾气忒也大了,还请坐下说话。” 莫玄炎见晋无咎点头,重又跪坐蒲团,忿忿道:“我房里三层经书,平日才没有这么大的脾气,要有也是教你们这些恶和尚逼的。” 崇法笑而不语,最右侧那老僧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崇报,为‘罗汉堂’首座。” 崇报双目无神半开半闭,面孔干瘪,鼻上尽是斑痕,嘴唇暗红,下巴上胡须稀稀拉拉,枯柴般的双手满是青筋,指尖如鹰勾一般苍劲,单看长相,似比“枢械塔”完又补上一句道:“对了,小哥哥小姐姐便是卓帮主卓夫人。” 崇印道:“阿弥陀佛!姑娘,你上一次闯塔失败,老衲曾命俗家弟子送你下山,却怎会被少林弟子打伤?” 莫玄炎没好气道:“我怎会知道?少林和尚都听你的,又不听我的。” 崇印道:“何人所伤?”莫玄炎又道:“月黑风高,我哪看得清楚?若非我被少林指法重创,以‘祝融’对爹爹之要紧,我这一次又怎会隔了两年才来?” 崇印道:“崇法师弟。” 崇法道:“方丈师兄。” 崇印道:“明日一早,彻查此事,务必给姑娘一个交代。” 崇法道:“是。” 莫玄炎见二僧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心意稍平,嘴上却不肯服软,道:“少林动辄将人终生囚禁,相比之下,暗中伤人还不算坏。” 崇印微微一笑,转头对身旁余下一僧道:“崇化师弟,你怎么看?” 崇化脸上皱纹极深,横七竖八,鼻孔朝天大如牛眼,脖子与头等宽,听崇印问及,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达摩院’首座崇化。” 晋无咎浅浅弓身,淡淡道:“崇化大师。” 莫玄炎素知“达摩院”门槛极高,非精英弟子而不可入,这崇化身为首座,看来倒像是一身横练功夫。 四僧一一站起,晋莫虽生厌恶之心,毕竟身为晚辈,随之携手并立。 崇化道:“少侠请随我来。” 晋无咎不解,与莫玄炎对视一眼后,松开握住她的右手,拾步来到左侧达摩铜像前。 崇化道:“少侠,你且跪下,向达摩祖师磕头。” 晋无咎奇道:“为甚么?我是丐帮弟子,又和玄炎有了婚约,即使四位大师强留,我也没有加入少林的打算。” 崇化道:“少侠且先跪拜磕头,稍后我们自会向你解释。” 晋无咎道:“崇化大师见谅,小哥哥曾教导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小哥哥已将‘降龙十八掌’倾囊相授,只因统领正道同盟事务繁忙,未曾得空收我为徒,平日里见我磕头总要生气,我虽武功低微,却也不能无缘无故下跪。” 崇印笑道:“阿弥陀佛!崇化师弟,此事原是你的不对。” 崇化道:“是,方丈师兄。” 转向晋无咎,道:“佛祖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知乎此,则进道有其基矣,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是也。” 晋无咎先是云里雾里,忽而想明,道:“崇化大师是说,‘易筋经’是达摩祖师所创?” 崇化道:“少侠可愿跪拜?” 晋无咎连连点头,道:“晚辈愿意。” 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下三个响头。 崇化道:“看来少侠愿拜‘易筋经’而不愿拜少林。” 晋无咎道:“晚辈并无对少林不敬之意,达摩祖师创下‘易筋经’绝学,这才使得玄炎内伤得以治愈,晚辈实在,实在好生感激。” 说到激动处,又再磕了三下。 莫玄炎见他情真意切,芳心又喜又忧。 崇化笑道:“够了,够了,少侠请起。” 晋无咎走到莫玄炎面前,重又拉住她手,心道:“若是当真把我和玄炎关在一起,倒也没甚么打紧,况且来日方长,我们尽可找机会溜走,只要能逃出少林,我们便回魔界厮守一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崇印道:“二位请坐。” 莫玄炎心道:“这恶和尚既不囚禁也不放行,却阴阳怪气让我们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也不知心里打的甚么盘算。” 见晋无咎神色淡然,陪他一同坐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④ 崇印道:“‘枢械塔’中,少侠对鉴心师伯言道,曾在姑娘家中读经两年。” 晋无咎道:“是。” 崇印道:“善哉善哉!少侠正值跳脱年少,本身又非佛门中人,两年来持之以恒,可会觉得气闷?” 晋无咎道:“不瞒方丈,经文中的苦集灭道、常乐我净,我到现在还似懂非懂,至于了生脱死、出离轮回,我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却又根本做不到。” 崇印道:“既然如此,少侠更何以一读两载乐此不疲?” 晋无咎道:“晚辈曾受小哥哥小姐姐教诲,对少林常有敬畏,过去两年又蒙玄炎指点,对我佛慈悲舍己渡人的大义无比钦佩,说到‘与人为善’四字,晚辈更觉所言极是。” 崇印道:“善哉善哉!少侠口中‘善’字,当作何解?” 晋无咎微微一怔,这“善”字常常脱口而出,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道:“‘善’便是做好事、存仁慈之心罢?” 想得片刻,又道:“晚辈自知答得肤浅,却实在想不出别的甚么。” 莫玄炎就坐于旁,扭头白他一眼,见他求解之意竟十分真诚,暗道:“非但是个武痴,还是个书呆子,都甚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听恶和尚扯这些有的没的。” 崇印道:“善哉善哉!不杀生而慈心于仁,不偷盗而义利节用,不邪淫而贞良守礼,不妄语而诚实无欺,不两舌而无争是非,不恶口而出言慈和,不绮语而言说有礼,不悭贪而慈心舍施,不嗔恚而慈忍积福,不愚痴而多闻增智,是为‘十善业’。” 晋无咎低头沉吟,额头忽张忽弛,将十句话反复想得足有二三十遍,终于愁眉尽展,道:“晚辈受教。” 崇印道:“崇报师兄,崇法崇化二位师弟,你们以为如何?” 崇法崇报对视一眼,各一点头,后者道:“我二人反对,他二人赞成,以二对二,崇印师弟既为方丈,分量理当更重,我二人再无异议。” 晋莫对视一眼,见崇法崇化先后点头,不知四僧正在商议甚么,又说甚么赞成反对。 崇印道:“善哉善哉!《易筋经》原属少林,按理绝不外传,但少侠本无偷学之心,既能无意间修此不世内功,总算与我佛有缘,况且少侠宅心仁厚,一闻千悟,《易筋经》若能假少侠之手为善天下,老衲既感欣慰,亦代少侠欢喜。” 晋莫相视舒眉若惊,听崇印的意思,竟似全未想过留难二人,赶紧松开握住的双手。 崇印又道:“正闻正知,送二位下山,记得归还兵刃。” 正闻正知便是先前领路的两个沙弥,闻言道:“是,方丈。” 晋莫齐声谢过,莫玄炎起身想走,却见晋无咎仍只跪坐不起,心道:“这书呆子不会痴迷佛法,真想要出家罢?” 虽知他对自己情根深种,所谓出家不过一通戏猜,却终忍不住有些伤感,真要哪天分离,自己亦必万分不舍。 晋无咎道:“晚辈另有一事不解,想求方丈指点迷津。” 崇印道:“少侠请讲。” 晋无咎道: “晚辈和玄炎读家中前辈所书《涅槃笔记》时,见到‘无住处涅槃’中的注解,说指虽已断除烦恼障、所知障,但由于心怀慈悲,积极救护众生,因此也不住于涅槃,而是到三界中利乐有情众生,既不住于迷惑染污的世间,也不住于常乐我净的涅槃,所以称作‘无住处涅槃’,晚辈驽钝,难以参透这些文字的深意。” 莫玄炎登时留神,心道:“无住涅槃指不定便与莫家剑法有重大关联,此时询问,正是良机。” 当下竖耳倾听。 崇印微笑点头,捋须道: “阿弥陀佛!一些修行者修道有成,看淡生死,便如开门关门一般轻易,心不住生死,亦不住涅槃,好比菩提萨埵之究竟涅槃,所指便是无住涅槃,一个人于修行中,若发心行菩萨道,则终须完成无住涅槃,随业力因缘,在世间里与众生结缘,据经典说,菩萨至无住涅槃,则可现任何身,于任何处度化与之有缘之众生,甚至于任何处之众生需要佛身得度,便示现成道以度化之,好比观世音菩萨、文殊师利菩萨等,皆有此能,菩萨努力修行,得到十个自在,方能于娑婆世界或他方世界来往生死,随因缘以应化佛示现,随缘度化众生,当一个人未能证悟无住涅槃,便执着于身体,以之为我,以之为家,若菩萨证悟无住涅槃,可于不同处出现,因而《大乘经典》有云,释迦牟尼佛叫作‘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只因娑婆世界为佛度化之国土,内有千百亿南赡部洲,有‘人’之处佛皆度化,佛于各个南赡部洲度化众生,亦为示现成佛道以度化有缘人,因而你于此处见释迦牟尼佛已入灭二千年,但于彼处,释迦牟尼佛正于菩提树下示现成道,这便是经中所言‘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之真意所在。” 晋无咎又思索片刻,崇印道:“少侠可还有疑问?” 晋无咎看一眼莫玄炎,见她点头,起身道:“晚辈已大致懂得,再有疑难之处,玄炎也能为我解答,多谢方丈今夜指点,令晚辈受益良多,方丈,三位长老,我们这便告辞。” 莫玄炎亦道:“小女子适才无礼,多有得罪,还望方丈与三位长老勿怪。” 四僧起身回礼,崇印道:“二位请。” 晋莫跟随正闻正知出“方丈院”,沿中轴自北向南,经“藏经阁”、“大雄宝殿”、“天王殿”后自“山门”而出,双双背负羽翼,只要佩剑在手,便可立即飞上云端,但沙弥不说,不好直言相讨,好在二人经此一行,相互爱意再深一层,山间相伴而行情乐融融,倒也不生怨怼。 许久来到山下,与正闻正知道别后,并肩于平地向东缓行,晋无咎抬眼远望山峰,见夤夜中朦朦潜影,此起彼伏如巨海狂澜,呈现匝匝波峰浪谷。 回想当日便是在此遇见十八棍僧,自此踏上逃亡之路,几经辗转,终与莫玄炎结识,齐高虽隐瞒自己在先,却令自己练就绝学,收获良缘,回望前尘,不由感慨万千,莫玄炎见他心事重重,默默走在身旁,不出一言相扰。 二人走出很远,晋无咎总算收住思绪,长叹一气,道:“今夜只差一点便能成功,我却在最后关头走火入魔,害你失望,实在过意不去。” 莫玄炎道:“这样的话,我可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了。” 晋无咎道:“你放心,这次回去后,我定会更加用功,不替莫伯伯拿回‘祝融’,我绝不罢休。” 莫玄炎刚想开口,听他喃喃又道:“我既无意间学会‘易筋经’,以后更不能对少林无礼,下次我可不能破窗而入,依照少林规矩,从一层慢慢打上去。” 莫玄炎听他越扯越远,道:“你再这般缠夹不清,我真的生气了。” 晋无咎转头看她,果见一张俏脸满是恼怒,奇道:“我有说错甚么么?” 莫玄炎不去看他,只自顾自快步向前。 晋无咎更是摸不着头脑,追上拉住莫玄炎左手,道:“对不起玄炎,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 莫玄炎道:“你哪里不好?赔甚么罪?” 晋无咎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我见你生气,想着总是我的不好。” 莫玄炎甩脱他手,道:“回去了,再与你说一句话,都要被你气死。” 见他猛一抽搐,方才想起一双肉掌在与鉴信交手时被布匹划开,自己这一甩不免牵动伤口,复又小心翼翼捧起他的右手,道:“疼不疼?” 晋无咎摇头道:“只要能哄得你开心,这点皮外伤算不得甚么。” 莫玄炎道:“你元气未复,可还能飞得动?” 晋无咎道:“这里回客栈也没多远,低飞应当无碍。” 莫玄炎道:“那走罢。” 莫玄炎正要张开“青鸾之翼”,又被晋无咎一把拉住,见他一脸凝重,奇道:“怎么了?” 晋无咎道:“有杀气。”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自暗中飞闪逼至,晋无咎见一只手掌在前,正对自己胸口,此时有伤在身不敢硬接,将莫玄炎轻轻一推,迈步向另一侧跃开,那人一掌击空,自晋莫中间穿过,转身后不再追打,只虎视眈眈盯着二人。 眼前这人一身黑衣,黑布蒙脸,只露两只眼睛在外,半月下眼珠炯炯有神,凶光大盛,晋莫同时认出,这人便是沈碧辰。 沈碧辰收到归氏兄弟飞鸽传书,得知莫玄炎离开魔界,料定她不日又要再闯少林,快马加鞭来到少室山,见到二人第一眼便心头大震,强自压下悲愤妒恨,跟随偌长一段,只想证实心头猜疑是真是假。 两年前归氏兄弟于“魔井”入口见晋莫举止暧昧,沈碧辰得知后又惊又怒,微一转念,晋无咎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子,沈碧痕也不知被灌了甚么迷魂药,才会对晋无咎死心塌地,莫玄炎武功高强,眼光必不会这般差劲,脑筋虽这般动,毕竟事关终身,这次见面总想暗中确认。 他与莫玄炎三百招内不分胜败,又从沈碧痕口中得知,晋无咎听觉远胜常人,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窥视二人动静,初时晋无咎拉拉扯扯,他还没有即刻现身,待见莫玄炎主动牵手,这才按捺不住,上来便是沈家最得意的“琅环碧玉掌”,只想一招结果晋无咎的性命。 待一击不中,沈碧辰固然意外,晋无咎更是吃惊不小,想这沈碧辰曾与卓凌寒打成平手,实力便如仙神一般遥不可及,如今两年过去,自己竟能看清他的掌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⑤ 沈碧辰凝视莫玄炎,一如既往以腹语道:“我曾以‘蓐收’作为交换,想换取你的‘帝喾’,多年来你始终不允,如今这小子非但手持‘帝喾剑’,还得到你的‘鸿鹄之翼’,他又给了你甚么?” 莫玄炎走到晋无咎的身旁,挽住他的右臂,道:“三年不见,你还是一般的目中无人,蓝剑白翼虽算不得甚么无价之宝,却也不是可以拿来当作交易的。” 沈碧辰道:“我教上下数万教众,谁不知你我已有婚约?” 莫玄炎叱道:“住口!我莫家从无一人应允过你沈家求亲,如今教中上下流言四起,我深居魔界懒得上南峰质问,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沈碧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待你?这小子面相丑恶,武功低微,花言巧语骗完碧痕又来骗你,我沈碧辰自负文武全才,同辈中无出其右,这小子又有哪点及得上我?” 晋无咎曾于冰川镇外得他相救,听他出言侮辱,照顾莫玄炎沈碧痕的颜面不与争辩,只在心里暗道:“这人武功虽和小哥哥难分伯仲,做人胸襟却差了太远,小哥哥曾经告诫过我,习武者首先要有容人之量,盲目自大只会令目光短浅,我定要努力胜过他,为玄炎争一口气。” 莫玄炎并不动怒,反而一声冷笑,沈碧辰道:“你笑甚么?” 莫玄炎道:“我问你,我为何而来?” 沈碧辰道:“多此一问,自为‘祝融’而来。” 莫玄炎道:“我曾提过让你陪我同闯‘枢械塔’,你如何作答?” 沈碧辰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玄炎,你忒也孩子气了。” 莫玄炎又道:“你如何作答?” 沈碧辰道:“我说我们没必要开罪少林,只要你嫁给我,莫沈从此亲如一家,只要我们两家联手,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敢招惹?” 莫玄炎扭头不语,仍只轻蔑一笑,沈碧辰道:“怎么?你若觉得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尽可说出来与我商量,何必这般作贱自己?” 莫玄炎道:“无咎哥。” 晋无咎听她转向自己说话,未及细想怎又改此称呼,下意识道:“啊?” 莫玄炎道:“我这便劝爹爹妈妈投靠卓帮主卓夫人,丐帮有我莫家强援,从此如虎添翼,天下间更没有人敢来招惹,这少室山我们再也不来了,怎样?” 沈碧辰喝道:“玄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莫玄炎道:“无咎哥,你不必多想,回答我行或不行。” 晋无咎百感交集,只道莫玄炎感念自己一片真心,竟肯说服全家弃暗投明,道:“莫家真要愿意加入丐帮,我自然求之不得,可这少室山,我们还是非来不可。” 莫玄炎道:“莫家有丐帮庇护,从此生存无忧,这‘祝融’还要来何用?” 晋无咎道:“莫伯伯不会开心的。” 莫玄炎道:“爹爹开不开心,你怎会知道?” 晋无咎道:“莫伯伯一身阳力得来不易,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一身修为,‘剥复双剑’是六峰中最到武功,我自然及不上沈碧辰,但玄炎若是嫁了给他,整日里对着这张高高在上的脸孔,玄炎又是不屈于人的性子,两个人不天天打架才怪。” 沈碧辰失笑道:“这算甚么答案?这小子光说不练,只知一时口舌之快,便能助你从少林手中夺回‘祝融’?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你若想听讨好言语,余生我每日对你说上百句千句又有何妨?” 晋无咎听他从头到尾腹部发声,喜怒哀乐各种语气惟妙惟肖,虽不齿他傲慢无礼重己轻人,对他武功却由衷佩服。 莫玄炎鼻孔出气道:“再与你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我的时间,无咎哥,我们走。” 沈碧辰上前一步,道:“话未说清,休想离开。” 莫玄炎又是一声冷笑,道:“别说今日你不是我们对手,便是能胜,我莫玄炎大不了一死,要我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沈碧辰恼羞成怒,拔出“蓐收剑”,一道金光闪过,剑尖正对晋无咎,莫玄炎道:“怎样?真想清楚了要打?” 沈碧辰道:“臭小子,有种今日便与我单打独斗,看看你我谁更有资格得到玄炎。” 晋无咎将莫玄炎拉至身后,道: “你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对玄炎的侮辱,你把玄炎当作你我之间胜者的战利品,又何曾尊重过玄炎?我也曾亲身经历心爱的女子选择他人,却从未想过杀死情敌夺回所爱,你觉得我及不上你,我却觉得你及不上我,你在同辈中的确出类拔萃,但要自称‘无出其右’,只能证明你目光短浅胸怀狭隘,只见自己不见他人,真正优秀的人,一定会对身边所有人的长处心存赞赏,便如小哥哥那般,不会对他人所得心怀怨恨,更不会说出‘无出其右’这样的话来。” 沈碧辰“哼”得一声,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除了爬树一无是处,被人抛弃有甚么奇怪?至于卓凌寒么,在我身上也休想讨得便宜,‘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不过如此。” 晋无咎道:“那日西安府一别,回府途中,小哥哥对小姐姐不住口夸你武功精妙,当时我确有想过,你是和小哥哥一样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现在看来……” 说到这里微笑摇头。 沈碧辰道:“怎样?” 晋无咎道:“但是现在看来,小哥哥尊重小姐姐,又尊重你,而你既不懂得尊重女人,也不懂得尊重对手,单凭这一点,你已经输了,我晋无咎今日敢在此断言,你这一生都休想超越小哥哥,非但如此,你和小哥哥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莫玄炎走回到他身边,道:“你拿沈碧辰与卓帮主比?他自是碧痕眼中的大英雄,我莫玄炎却从来都看他不上。” 晋无咎听她对沈氏兄妹的称谓亲疏有别,心道:“看来玄炎还是拿碧痕当好姐妹的,可惜碧痕那么好的姑娘,却有个杀人如麻的爹爹,又有个狂妄自大的哥哥,幸好这两个人虽然不肖,对碧痕却十分疼爱。” 沈碧辰上一次见莫玄炎时,她还只十五岁,一晃三年未见,十八岁的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身旁晋无咎锦袍白翼,一身土气亦于两年间消失殆尽。 看二人挽手而行,俨然一对璧人,只觉妒火中烧,却知晋无咎已今非昔比,若与莫玄炎联手,自己万难讨得了好,眼珠一转已有计较。 晋莫见沈碧辰沉默,只道他无言以对,双双打开背上羽翼,脚下一跃,身子腾空而起,却在离地前一刹那被一股劲风压迫,同时暗道不好,沈碧辰疾步如电,随“砰”的一声巨响,左掌结结实实打在晋无咎胸口。 后者六条阴脉同时热流涌动,却无一得以汇入贯通,只于腹腋外围环绕,心知已受极重内伤,忍住剧痛挥舞双翅,耳听得莫玄炎惊道:“无咎哥!” 却无力张口回应,强自吊住一口气向前飞去。 沈碧辰一掌打得他真气闭塞,先是一喜,见莫玄炎紧张呼叫,怒气更盛,想要再补一掌,白青双翼却已飞得远了,握紧双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道:“莫玄炎,你迟早会回到我的身边。” 晋无咎奋力飞行,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左摇右摆,飞至离客栈不远处,再也支持不住,坠落在地,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莫玄炎紧随其后,在他身旁落地,扶起他道:“无咎,怎样?” 见他脸如死灰嘴唇泛青,手指对准他的“巨阙穴”,将真气缓缓送入,惊觉石沉大海,片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大惊之下泪水涌出,道:“无咎千万你撑住,我这便带你去西安府找卓帮主。” 想替他除下“鸿鹄之翼”,将他负在背上飞行。 却听晋无咎道:“先带我回客栈。” 莫玄炎知他要拿“空心杨柳”与“句芒剑”,摇头道:“救命要紧,那些东西不是甚么大不了的。” 晋无咎道:“不行,咳咳……” 莫玄炎见他坚决,怕说再多更加牵动伤处,只得答允。 回入房间,莫玄炎倒一杯水喂他,晋无咎只喝一口,已觉呼吸困难,道:“玄炎,对不起。” 莫玄炎见他说这话时已气若游丝,抱住他泣不成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⑥ 晋无咎听她哭得真切,忍不住伤感,想要出声安慰,却连再吐一字都已难能,勉力伸手将她搂住,随即气血翻涌,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 这一觉睡了许久,朦胧中陷身万顷火海,东南西北不辨,惟有择其一边径直而行,眼望天上地下一色赤焰,告诉自己不能左右,不能回头,拼尽全力方有一线生机。 身处热雾笼罩,每一吸一呼无不费劲,少时已汗流浃背,说也奇怪,再怎样气喘吁吁,总留有最后一股气力,支撑自己渐行渐远…… 不知度过十日百日,不知走出千里万里,火焰渐渐低落,仿佛置身一片红色沙漠,头敬我爱我,我虽没有不信,但偶尔也会觉得你是油嘴滑舌哄我开心,只想骗得我赶紧过门,这一个月亲见卓帮主卓夫人,方知你为何会懂得许多男女间的相处之道,看来说教千遍万遍,终不如耳濡目染来得有效。” 晋无咎听她提及卓夏,道:“我哪会骗你?我说过,我定要让你和小姐姐一样快乐,对了,说了这么多,你为甚么不让我去找小哥哥小姐姐?” 正说到这里,外面忽有丐帮弟子道:“帮主夫人。” 莫玄炎赶紧走上前去开门,门口传来夏语冰的声音道:“玄炎妹妹,我可以进来么?” 莫玄炎拉住她手,道:“姐姐快请进。” 夏语冰一身白衫飘然入室,已是两岁孩子的母亲,反而更加美得不可方物,晋无咎与她暌别两年,此刻重见心情激动,道:“小姐姐。” 想要起身,夏语冰道:“躺下别动。” 晋无咎全身酸软,原本难以动弹,一口气一松,整个人又瘫在枕上,道:“小哥哥呢?怎么没和小姐姐一起来?” 莫玄炎将靠椅搬出,放在夏语冰身后,自己则坐上空床床沿,晋无咎见二女相处融洽,甚是欣慰。 夏语冰道:“你可算醒了,你小哥哥事务繁忙,这些日子脱不开身,你安心把身子养好,然后自己去见他罢。” 晋无咎道:“事务繁忙……我在魔界两年,对外间的事一概不知,盘龙教众又惹事了么?” 扭头看莫玄炎,见她并不生气,稍稍放心。 夏语冰道:“盘龙教众这两年为恶不多,只不过正道同盟也攻不进去,双方相持不下,只要他们不胡乱杀人,我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又转向莫玄炎,笑吟吟道:“玄炎妹妹,丐帮向来对事不对人,便是贵教中人,只要不行违背江湖道义之事,便不是我丐帮乃至正道同盟的敌人,你与无咎两情相悦,他日终成眷属,我正道同盟也愿一力操办。” 晋无咎见她说得坦诚,想要起身道谢,一个激动,胸口又再疼痛,莫玄炎赶紧上前轻抚,道:“好些了没?” 晋无咎点点头,道:“看来你和小姐姐已经熟识,不用我介绍了。” 莫玄炎又回坐原处,道:“我正想询问姐姐,我只说过我叫玄炎,从未自吐身份,也没有说过关于无咎与我任何事情,姐姐如何看出我是盘龙教众,又得知我们两情相悦?” 夏语冰嫣然一笑,道:“这有何难?我非但知道这些,还知道玄炎妹妹在盘龙峡谷位居北侧上峰,是‘剥’剑‘祝融’的女儿、‘句芒’的主人莫玄炎,那日前来卓府,你随身携带三柄长剑,其中两柄成对,剩下一柄便是‘句芒’。” 晋无咎道:“小姐姐果然聪明绝顶,我从魔界写第一封信时,就知道小姐姐定能从‘莫姑娘’三字中推知一切。” 莫玄炎道:“原来如此,你写那封信时我就在旁边,全然没意识到你是在提示姐姐。” 晋无咎道:“那时我们还没订下终身,毕竟丐帮盘龙是敌非友,我不能甚么都告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⑦ 夏语冰待二人说完,又是一笑,道:“无咎你错了,即使没有那封信,我一见到玄炎妹妹,也能猜得她的身份。” 晋无咎奇道:“小姐姐如何猜得?” 夏语冰道:“这个暂且不可说,你只要知道,我很喜欢玄炎妹妹,也很为你们高兴,那便足够。” 晋无咎又道:“我们的事,你也没说起过么?” 莫玄炎摇摇头。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只说等你醒来让我直接问你,若是这样还听不出来,你小姐姐不是成了与你小哥哥一样的大木头?” 虽称卓凌寒作“大木头”,语气中却满是温柔。 晋无咎道:“我两次来见小哥哥小姐姐,心里都有很多担忧,但小哥哥小姐姐总能三两句话便打消我所有顾虑,无咎能遇见小哥哥小姐姐,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夏语冰笑骂:“呸!这话也能胡乱说得,你遇见玄炎妹妹,那才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晋无咎喉头哽咽,道:“你们都待无咎很好。” 夏语冰道:“你小哥哥替你运功疗伤时,感觉你体内三种内力浑朴雄厚,单以修为而言,竟已丝毫不亚于他,看来你这两年的确没有虚度,现下伤愈苏醒,又见你谈吐儒雅许多,自是玄炎妹妹的功劳。” 晋无咎道:“我在魔界常读佛经,虽然一知半解,但有玄炎讲解,好歹懂得一些道理。” 顿过一顿,晋无咎又道:“说起内力,无咎正有一事想向小姐姐禀报。” 夏语冰道:“你久伤初愈,不宜说太多话,等哪天你小哥哥在场,一并再说便是。” 言毕起身。 晋无咎见她要走,道:“那,那好罢,麻烦小姐姐代我和玄炎向小哥哥问好,等我能站得起来,立即前去拜见小哥哥。” 夏语冰道:“知道了。” 莫玄炎道:“姐姐我送送你。” 夏语冰道别二人,穿过几道院门回到自己住处,卓凌寒正躺在床上,见她回屋,起身道:“弟子回报说无咎醒了,他还好么?” 夏语冰道:“他总是一天比一天好,你也别太劳心费神,总得好得比他快罢?否则让他知道你为救他真元大损,以他性情,只怕又要自责许久。” 卓凌寒道:“我也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只不过莫姑娘衣着怪异,我身为男子,还是离远些好。” 丐帮内功浑劲至阳,霸道无匹;少林“易筋经”刚柔绵长,日夜奔流;盘龙“两仪”阴阳并进,前期速成。 晋无咎身兼三大内功,修为实已与卓凌寒齐头并进,当日若非已在“枢械塔”完经历,夏语冰同样曾如这般闷闷不乐,但她既不肯说,自己不便追问,惟有待她确认心中所想,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夏语冰道:“你还记不记我们回到蓬莱仙谷第一晚,我带你去见太极公,他对我们说了好些古怪言语?” 卓凌寒道:“这么久远的事,我全都忘了。” 又道:“我虽忘了,冰儿你却一定记得,太极公说了些甚么?和莫姑娘又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我对你复述三段对白,只挑有用的讲,我说出来你便该有印象。” 卓凌寒道:“好,你说。” 夏语冰道:“第一段,你与太极公初次交手后,太极公说,‘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嫁的相公倒是宅心仁厚。’ 我说,‘我可没作少妇妆扮,为何你能看出我们已然成亲?’ 太极公说,‘你爹这种古板之人,哪会由得你们孤男寡女深夜同行?’ 我说,‘爹爹古板么?’ 这时太极公说,‘你爹若不古板,你现下的武功怕要比我高了。’” 卓凌寒道:“这两者却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我当时也问,‘我爹爹古板,为何与我武功高低扯在一起?’太极公说,‘你爹既不肯说,我也不方便说,说不定将来你会明白此间因果。’” 卓凌寒道:“我记得当时确有这么一段,那便怎样?” 夏语冰道:“你先别急,听我全部说完。” 卓凌寒点头道:“嗯,我都听着。” 夏语冰道:“第二段,我们说起穆庄被困之事,想要确认穆家三人身份,我想让你演示穆飞身手路数,太极公说,‘不必,只要你答得上我几个问题,我便能知道大概。’ 接着他问,‘穆庄中人身穿哪一色教服?’ 我说,‘何止一色?穆老鬼青色,穆飞红色,穆雪绿色,庄中下人男子有黄有蓝,女子有紫有橘,看得我眼花缭乱。’ 太极公再问,‘你们被困当日,先有黄衣弟子上门寻衅,这六个人看来,可有甚么异样?’ 我说,‘异样……其中有一个人使蟑螂腿,算不算异样?’ 这时太极公说,‘不必啦,他们并非我教中人,就算是,也不过九流角色,想和教主商议要事,教主岂是他想见便能见得到的?’ “第三段,太极公批评完丐帮的帮规陋习,我说,‘你哪里开罪爹爹,我至今全然不知,但你待我是很好的,算下来我的功夫,十成中倒有九成是跟你学的。’ 太极公说,‘我教你鞭法,是谢你的酒菜,谁也不欠谁。’ 我说,‘父命难违,我不能放你离开,心里常常内疚,所以只要身在谷中,总会拿些好酒好菜来孝敬你,算是尽半徒之谊,这些年我都不在,来看你的时候可就少了。’ 这时太极公说,‘我传的不过是招式和粗浅内功,真正精要只字未提,‘半徒’二字,可还差得远呢……唉!其实盘龙武学又何尝不是这样?有些人非要有甚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都是被世俗眼光害的,迂腐之至,迂腐之至……这一点,赤峰可比紫峰通透得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⑧ 卓凌寒听她娓娓道来,全然不记得当日细节,却素知妻子记忆过人,她既说是“复述”,这些对话极可能一字不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起来了,那便怎样?” 夏语冰反问道:“凌寒哥哥,无咎若与玄炎妹妹成亲,你如何看待这桩婚事?” 卓凌寒道:“和当日沈姑娘一样,只要查明江湖上并无劣迹,情投意合的话有何不可?” 夏语冰道:“你也说莫姑娘衣着怪异,不担心无咎是受其迷惑?” 卓凌寒道:“莫姑娘周身灼热,显然和太极公练的同种内力,回想太极公三九严寒只能袒露上身,谷底铁笼全无积雪,我们倒不能就此断定莫姑娘以美色引诱。” 夏语冰喜道:“所以凌寒哥哥,你就是比许多人更有见识,与你说话便会轻松愉快。” 卓凌寒道:“原来你是存心试探我。” 二人相视一笑,夏语冰见丈夫嘴唇干燥,递一杯水给他,自己坐下也喝一口,道: “正道同盟在归家安插眼线,根据弟子早期回报,盘龙峡谷谷口炸药由六峰分设,总图仅上峰可以通览,而派出办事的永远是下峰弟子,可避免有人通风报信,每位入谷弟子须由上峰弟子确认身份后引路带回,不得不说,盘龙这一招滴水不漏。” 卓凌寒道:“你是想到甚么法子了么?” 夏语冰摇摇头,从书桌上取来笔纸,画出三圆交错,手指图案,于正中心写得一个“青”字,于上、下各写“赤”、“绿”二字,于左下、右上各写“黄”、“紫”二字,于右下、左上各写“蓝”、“橘”二字,道: “凌寒哥哥你看,‘青龙殿’下六峰,莫家北峰与沈家南峰为上峰,任家西南峰与夏家东北峰为中峰,姚家东南峰与归家西北峰为下峰。” 手腕轻动,每说一家,便在对应颜色旁边注明对应姓氏。 卓凌寒直看得目瞪口呆,道:“这,这些事情,你怎会知道?我记得无咎没说那么详细。” 夏语冰道: “无咎只说出沈家夏家所在,这也难怪,那时他便只沈姑娘与纤纤姑娘两个朋友,可你相信我的推断,盘龙峡谷地形必是如此,我们外围所见两条山道,一条自姚家经任家到莫家,一条自归家经夏家到沈家,最终殊途同归,分至‘青龙殿’北南双门,盘山而上,矫若游龙,是为‘盘龙’。” 卓凌寒道:“我自然信你,但这和我们先前所说,又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 “关联可大着呢,凌寒哥哥你看,上峰弟子为红绿二色教服,正与穆飞穆雪兄妹相同,但照理说来,同一姓氏不该身着异色,由此推断,他们并非盘龙教众,而恰恰是想冒充,引起正道中人的注意,穆老鬼再穿一身青衣,以最高位自居,也符合他惟我独尊的行事作风,太极公说他们‘就算是,也不过九流角色’,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卓凌寒道:“有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夏语冰道:“你且听我说完,便会明白了。” 卓凌寒道:“好,我先不问。” 夏语冰抿嘴一笑,放下手中的笔,续道:“太极公口中‘九流角色’,包含两层含义,除了颜色,还有修为。” 卓凌寒道:“我懂了,难怪太极公要问钟魁那一行黄衣人,中峰弟子倘若没有任寰的修为,一个时辰足以教人闷热致死,到了那层修为的上峰弟子,轻易又是不出门的。” 夏语冰道:“这才是症结所在,我们入‘蓬莱仙境’时还曾无端猜测,现下看来,半点边角都没沾上。”卓凌寒道:“照这么说,莫姑娘岂不也是‘九流角色’?” 夏语冰道:“不然,听太极公的意思,女子因与男子体性不同,修练盘龙内功有其难处,无咎曾转述沈姑娘的话,说‘句芒’的主人杀慧宁师太如探囊取物,说的自是玄炎妹妹。” 卓凌寒沉吟道:“这莫姑娘看似娇滴滴的,当真有这般了不起的艺业?” 夏语冰见丈夫眉头深锁,握住他手,柔声道:“凌寒哥哥,这些费脑子的事,交给我来就行啦,你还虚弱得很,先把身子养好才最紧要。” 卓凌寒自知论及智慧,较她相去太远,道:“也只能辛苦你了。” 夏语冰轻叹一气,幽幽道: “辛苦些倒没甚么,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怎样对你开口,你这些年必然也有猜疑,怕我不悦,这才一直没有提起,只希望盘龙就此安分守己,江湖重新回到太平,这件事便可当作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凌寒哥哥,该来的事一件也躲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 卓凌寒道:“我们早知岳父大人与盘龙有些关联,现下旧事重提,大不了确认为盘龙教众,又是中峰夏家的主人,你我夫妻情深,你实在不必对我如此。” 夏语冰摇头道:“只怕事实远比你我想象更为可怖。” 卓凌寒听她说到这里,小手开始颤抖,道: “冰儿,你怎么了?如你所言,我早已猜到,却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我们来到这西安府两年,三教九流可还见得少么?岳父大人虽不属正道同盟,但疼你之心和普通父亲无异,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也从未听见有人说起岳父大人有何恶行,退一万步说,便是当真做过甚么坏事,你待我也是绝无可疑,若非岳父大人一力撮合,我去哪里找像你一样好的妻子?我对岳父大人原本心存十分感激,你有甚么事尽管说出来,我自会和你一同承担。” 夏语冰听他说得诚恳,心下稍安,道:“凌寒哥哥,看看玄炎妹妹,再看看这张图,太极公说我爹爹古板,又说赤峰比紫峰通透,你可懂了么?” 卓凌寒抽出一手拿起纸张,看见上方“赤”、“莫”二字与右上方“紫”、“夏”二字,道:“岳父大人不肯亲传功夫,便是担心你有朝一日会如莫姑娘这般。” 夏语冰点头道:“‘剥’剑‘祝融’却堪破这一层,将盘龙内功传了下去,听太极公的口气,这件事他是站在莫家这边。” 卓凌寒不以为然道:“太极公虽认可莫家,孰是孰非却不好说,莫姑娘自是身怀绝技,可走到哪里不免承受异样眼光,江湖上说起这个青翼女子,也是人言可畏,齐高和唐桑榆结怨过后,莫姑娘更被疑为红颜祸水居心叵测,如非有无咎牵线,谁能想到其中竟还有这些故事?” 夏语冰道:“若我当年找你切磋,也是这样一身打扮,你娶我不娶?” 卓凌寒不意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挠挠脑袋,道:“我总是会喜欢你的,只不过娶过门后,要你如现下这般,和我一同处理丐帮事物,我却会有些难言之隐。” 夏语冰噗嗤一笑,道:“这个问题原本难答,无稽之谈罢了,放过你啦。” 卓凌寒如得大赦,玩笑道:“多谢夫人。” 夏语冰原本心情沉重,借着这个话题稍稍缓解,胸口阴霾一下子散去好些,转而正色道:“爹爹极少出谷,我最近两年忙于盟中事务,正月里也不能回谷去和爹爹相会。” 卓凌寒道:“嫁给我可真是辛苦你了。” 夏语冰一吐舌头,道:“也亏得我有借口不去见他,爹爹发现我带出无咎,又放走太极公,一定气坏了罢。” 卓凌寒道:“这两件事我都有份,要是岳父大人怪罪下来,甚么惩罚我都替你承担。” 夏语冰叹道:“爹爹在谷外自然没做甚么坏事,只因他身份隐秘,轻易不能露面,可是太极公,爹爹当真是,当真是……” 卓凌寒听她语气又变,安慰道: “冰儿你也别太难过,我记性虽不如你,但我记得你对我转述过岳父大人的话,岳父大人说人生在世须懂得割舍,大节当前不可受小恩小惠诱骗,这番话深得我心,多年来一直以此自律,太极公自然对我们很好,我们善待无咎,便是报答这份恩情,但太极公真要十多年前做过甚么恶贯满盈之事,岳父大人将他囚禁在蓬莱仙谷严刑拷问,兴许也是无奈之举。” 夏语冰摇头道:“我怕的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年我想了又想,惟有这种可能,方将种种过往全部说通。” 卓凌寒喃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忽而双眼圆睁,道:“你的意思是,岳父大人为了胜过甚至杀死‘剥复双剑’,早日和自己的妻子相会……” 夏语冰轻轻打断,道:“你说的那是夏昆仑。” 卓凌寒奇道:“岳父大人不正是……” 说完又即止住,想起夏语冰曾言此“夏昆仑”非彼“夏昆仑”,他对爱妻向无怀疑,苦于一头雾水,安坐床头,静待解惑。 夏语冰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去‘蓬莱仙境’途中,我曾对你说过,蓬莱昆仑本为两大仙境,何以我们身居蓬莱,爹爹却要取名为‘夏昆仑’?叫‘夏蓬莱’岂不是好?” 卓凌寒道:“记得,我还以为你随口一说,所以一直没太放在心上。” 夏语冰道:“当时,我的确是随口一说……” 卓凌寒听她欲言又止,将她小手握住,感觉掌心微颤,柔声道:“然后呢?你在担心甚么?” 夏语冰道:“我在担心一语成谶,万一爹爹真叫作‘夏蓬莱’,我该怎样面对无咎,又该怎样面对太极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① 卓凌寒听她说得诡异,又见她双目无神,面向内侧墙面发呆,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触手微凉,道:“冰儿,你没事罢?” 夏语冰将手拨开,道:“怎么?不相信我,以为我在说胡话么?” 卓凌寒见她一脸嗔怒,道:“虽说不是,可你的话太过教人费解,岳父大人的名讳,哪是可以拿来胡乱猜疑的?” 夏语冰抽回双手,拿起适才所画图案,道:“除我适才说的那些,我还注意到这六峰中的一处,敢说八九不离十。” 卓凌寒道:“你注意到的定然又是极有价值,快说给我听。” 夏语冰笑道:“那倒未必,盘龙峡谷门禁森严,消息不易传到外间,有些疑惑想要求证,也是千难万难。” 卓凌寒道:“你有甚么疑惑想要求证?” 夏语冰道:“此前盟中内应称归家老爷作‘归界主’,我觉得古怪,曾有过一丝好奇,到这两日忽有所获,六峰家族看似杂乱无章,却对应魔神人仙妖鬼六界,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卓凌寒拿起图案,手指顺六峰转过一圈,依次道:“‘莫’通‘魔’、‘归’通‘鬼’、‘任’通‘人’、‘沈’通‘神’、‘姚’通‘妖’,最后这‘夏’……” 夏语冰道:“要找与‘仙’谐音的姓氏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稍显生僻,找个夏家来凑数,倒也未尝不可,夏家在昆仑、蓬莱两大仙境原为主人,何况还有一个纤纤姑娘。” 卓凌寒皱眉道:“确然如此,我竟从未朝这上面想过,可是六峰名字对应六界,又能说明甚么?是关乎岳父大人名讳,还是关乎眼下局势?” 夏语冰看他一脸严肃,噗嗤一笑,道:“没甚么,我只想说,玄炎妹妹听见你说盘龙魔教多半不会生气,因她本是魔界中人,至于遇见沈姑娘或是纤纤姑娘,则另当别论。” 卓凌寒道:“我还道你发觉甚么重要之处,忍不住紧张一下。” 二人再笑片刻,夏语冰轻叹一声,道:“蓬莱仙谷那时,你与爹爹每日切磋,觉得他武功怎样?” 卓凌寒道:“岳父大人的‘五芝玄涧手’和‘火浣布手’实乃稀世宝物,搭配内力一寒一暖一快一慢,招式也极为巧妙。” 夏语冰道:“与你相比怎样?” 卓凌寒道:“与我相比……唔……差不多罢。” 夏语冰俏脸一沉,道:“就你这骗人功夫,还想瞒得过你智计无双的妻子么?还不实话实说。” 卓凌寒避无可避,道:“若在我们回到蓬莱仙谷之前,遇见岳父大人一阴一阳这等高手,我还当真应付不了,那时我虽胜过你手中长鞭,比你实也强不太多。” 夏语冰道:“可见面之时,爹爹已胜你不过。” 卓凌寒道:“半年中受太极公指点,获益良多,丐帮掌棒双绝,单以招式而论,实不在夏家武学之下,一旦摸清阴阳二力的规律,自要稍胜一筹。” 夏语冰道:“你当我面都承认稍胜爹爹一筹,实则爹爹根本与你天差地别。” 卓凌寒摇头道:“并非如此,岳父大人所练内功招式皆属上层无疑,但是我总觉得……” 夏语冰见他欲言又止,道:“觉得甚么?” 卓凌寒道:“冰儿我实话实说,你可千万别生气,我觉得岳父大人并未真正掌握自家武学精髓,其中定是有些重大疑难没有解开,才会将如此精妙的阴阳双手使得徒具其形。” 夏语冰被他一语牵动,心道:“重大疑难……难道这便是爹爹想要逼问太极公的秘密?” 道:“那时正值弛儿出生前后,你俩间的切磋,我只看过没几日,那一个月中,爹爹可有对你使出过一招‘三头六臂’?” 卓凌寒道:“‘三头六臂’?那又是甚么?你只说名字我不知道,要演示出来才行。” 夏语冰一吐舌头,道:“那是爹爹临危自救的绝招,我可做不到。” 卓凌寒道:“听这名字,像是动作很快,一个人变作三个人么?” 夏语冰点头道:“这一招亦可解为瞬间移动,以极快脚步自一处跃至另一处,只在中间作眨眼停滞,旁人看来,便如分作三身一般。” 卓凌寒道:“原来岳父大人还有这么厉害的招式未曾使出,下次见面可得好好请教。” 夏语冰道:“这却又让我想到太极公另一番话。” 卓凌寒道:“甚么话?” 夏语冰道: “其一,太极公托我们入‘蓬莱仙境’带走无咎,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只可惜老头子我江郎才尽,若你们不肯帮忙,这孩子怕是难有两年之命。’ 随即又说,‘无咎这孩子,此生不可和盘龙有任何瓜葛,否则后患无穷,你们见到他后,也请代为隐瞒他的出身,更加半点不能透露他是我的孙子。’” 卓凌寒点点头,听她又道: “其二,我们答允后,太极公想要跪谢,凌寒哥哥你扶起了他,说‘太极公万万不可!晚辈得窥巅峰武学,受用终生,做这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然后太极公说了一大段令人费解的话来,他说‘巅峰武学,可还早得很呢,‘两仪’之上又有‘太极’,‘太极’之上又有‘无极’,每一层自‘太初’至‘十方’,自‘十方’至‘太初’,又各有十重境界,当日我只道‘四象’已然天下无敌,若能达到‘七星’,又何至于输那一战,落得今日下场?只不过老头子也是最近这一两年才发觉……罢了罢了。’” 卓凌寒同样曾对这些话深感好奇,只是一晃三年已过,早都已经抛诸脑后,听夏语冰旧事重提,道:“所以你是想通这些话的含义了么?” 夏语冰道: “爹爹与太极公之间究竟藏着甚么恩怨?为何二人对我绝口不提?这个问题困扰我从小到大,自从无咎两年前来到西安府投靠我们,说出那么大一段经历,我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件事已慢慢现出原形,但这些年正道同盟着实教人操心,好容易才稳住盘龙,佛门十五派非但不肯协助,还一个劲添乱,之后无咎一去不回,又被人发现身负‘易筋经’内功,你说丐帮这两年可有多么焦头烂额。” 卓凌寒听她平静说出这些,怜惜之意大盛,道:“你本是蓬莱谷主,生活得无忧无虑,却教你跟着我吃了这许多苦。” 夏语冰又打他一下,道:“谁在向你抱怨吃苦了?别打岔,听下去。” 卓凌寒道:“是。” 夏语冰道:“直到这一次玄炎妹妹忽然带回无咎,我又从头开始想这件事,也是有一晚灵光突现,假设四能胜三,七能胜六,以此为基层层推想,越想越是心惊,想到一种可能,许是当时太极公自觉对爹爹知根知底,认为只要防住‘三头六臂’,爹爹便无计可施。” 卓凌寒道:“你的意思,岳父大人的实力更不止于‘三头六臂’?” 夏语冰摇头道:“太极公来到蓬莱仙谷时已内力全失,但是说到招式巧妙,爹爹终是敌不过的。” 卓凌寒回想晋太极手中的阴阳二链,点点头,听她续道:“但若爹爹不是变作三身,而是六身,又会如何?” 卓凌寒道:“六身……” 想得片刻,叹道: “能变作三身,我已生平未见,变作六身,只能说无法可想,至于太极公,我虽未得亲眼目睹两条铁链如有内力催动,更能发挥多大威力,但是和太极公相处半年,听他畅谈武学心得,深感胸中丘壑,自有宗师气度,冰儿,我不是想说岳父大人的不好,只不过……” 夏语冰接口道:“只不过即使爹爹身法如电,能一分为六,依然不是太极公的对手。” 卓凌寒叹道:“并非岳父大人武功不济,实是太极公境界太高,根据无咎所言,‘剥复双剑’以半身功力破百人伏击而退,太极公能成为盘龙教主,俯瞰南北上峰,只能说武学无止境,一山还有一山高。” 夏语冰道:“你随口一番言语,已说出两处关键。” 卓凌寒道:“甚么关键?” 夏语冰道:“以太极公的武功,若一上来便施杀招,爹爹早已命都没了,可以确定,太极公对爹爹只是指点,全程没有丝毫防备,若非如此,爹爹断无可能得手。” 卓凌寒道:“我想也是。” 夏语冰道:“爹爹纵使一分为三,行进总有路线,以太极公眼力,定是能看清的,那么三身六身,实也没有太大分别,爹爹终不可能因此反败为胜。” 卓凌寒道:“那么岳父大人究竟如何做到?是不是你说的另一处关键?” 感觉掌心小手又不住颤抖,伸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擦。 夏语冰道:“若是多出三身并不处在爹爹行进路线,而是自一开始便候于某处呢?” 卓凌寒道:“候于某处?” 夏语冰道:“候于太极公完全不曾想到的某处。” 卓凌寒道:“你的意思,这六身并非岳父大人一人所变,岳父大人以三身吸引太极公的注意,再由早已潜伏的另一人于倏忽间出手,一击而中。” 夏语冰道:“你这话只说对一半,因为爹爹才是那‘早已潜伏的另一人’。” 卓凌寒道:“岳父大人才是?那么正对太极公的又是谁?” 夏语冰道:“回想无咎在黄龙圣境发现的一切,凌寒哥哥,你还想不到么?” 卓凌寒十指轻微一下抽动,道:“纤纤姑娘的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② 夏语冰脸色苍白,凄然一笑,道:“倘若真相如此,是不是很残酷?对太极公,对无咎,还有对我。” 卓凌寒将她身子揽入怀中,感觉娇躯随双手一起颤动,大是心疼,道:“你先别要自己吓唬自己,这些还是你尚未证实的猜测。” 夏语冰恍若不闻,道:“凌寒哥哥,假设爹爹真名夏蓬莱,与夏昆仑本为孪生兄弟, 分别掌管两大仙境,为与任家联手复仇莫沈两家,在二十二年甚至更久以前定下计策, 由夏昆仑先入盘龙峡谷,与爹爹一内一外,各自修练‘三头六臂’,十四年前时机成熟, 爹爹因与夏昆仑长得一模一样,轻而易举踏上紫峰,依据正道同盟于归家内应传出的线报, 盘龙教主时常会于上峰中峰走动,指点各峰武艺,归家身处下峰,虽然无此福缘, 但也曾听说教主常戴青龙面具,六峰中并无一人知道样貌,对于夏家而言, 正是天大的机会,事成之后,爹爹只要摘下太极公的青龙面具,戴在自己头上, 便可堂而皇之入主‘青龙殿’,一览上乘盘龙武学。 “此后事态发展又与夏家预想不尽相同,‘青龙殿’中一无所获,爹爹这才擒回祖孙二人, 怕太极公功力恢复难以抵敌,想必归途中已穿了他的琵琶骨,囚于谷底铁笼慢慢拷问, 再将无咎扔入‘蓬莱仙境’,‘蓬莱仙境’处处幻影,外加海市蜃楼, 一个七岁孩童怎能走得出来?随后将‘蓬莱仙境’划为禁地,凡谷中村民不得入内, 太极公受夏家迫害,自不肯说出盘龙武学的下落,但无咎在爹爹手里,太极公投鼠忌器, 只能每年正月爹爹回谷时,趁着过招演示些新花样,教爹爹看得心痒难挠, 舍不得立即杀他,就这样过了十年,太极公苦于没有内力,阴阳二链许多招式自然消失, 终于磨光爹爹的耐性,太极公料知这样下去,无咎危在旦夕, 这才拜托我们替他走那一趟,让无咎隐入丐帮,只求做个低袋弟子,平平过完这一辈子。” 卓凌寒听她说完这么长长一段,身子抖动从头到尾不曾停止,道:“你先歇一歇,来日方长,这些事我们慢慢再说不迟,况且无凭无据,真相未必便是如此。” 夏语冰道:“但若真相如此,我们之前种种疑点,便全部解开了,不是么?” 卓凌寒无言以对。 二人相拥沉默,良久,夏语冰寒惧之心稍减,轻轻挣脱怀抱,道: “蓬莱仙谷便如人间仙境一般美丽,小时候我只道我们一家身处世外,过着无忧无虑神仙般的日子,却没想到爹爹那么多年以‘夏昆仑’为名,仅仅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以爹爹性子不会甘心如此,所以最近这十四年来,‘青龙殿’中的盘龙教主,多半便是爹爹,平日里处理教务难以脱身,每年只能回家寥寥数日,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卓凌寒道:“岳父大人身为蓬莱谷主,却取名作‘夏昆仑’,你因此判断纤纤姑娘的父亲为形,岳父大人为影,这个我能理解,可莫沈两家原和夏家有灭族之恨,你却说是和任家联手复仇,这又是为何?” 夏语冰道:“沈家屠戮夏家,是十八年前的事,但蓬莱仙谷的主人自来便是‘夏昆仑’,证明夏家这个计划,远比昆仑仙境灭门惨案更早,考虑到夏任两家关系密切,我才做此推断。” 卓凌寒点头道:“毕竟是你想得周全。” 正说到这里,门外一妇人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知是家仆带卓亦弛玩耍归来,家仆姓那,丐帮从上到下都叫她那婶。 卓亦弛今年两岁半,皮肤白净双眼水汪,除了蹦蹦跳跳,已学会说许多话,看来也与母亲一般机灵,夏语冰将爱子抱起,让他在小脸上亲吻两下,温言道:“玩过这么久,该午睡了哟。” 卓亦弛奶声奶气道:“好。” 卓夏居所简洁随意,与赵宅时一般朴素,只换了张稍大些的摇篮,夏语冰放下爱子,回头见卓凌寒也已起床,将他扶到桌边坐下。 卓凌寒轻声道:“倘若岳父大人真为盘龙武学而甘冒大险,你放走祖孙二人,岳父大人前功尽弃,怕要怒不可遏,冰儿,你后悔么?” 夏语冰摇头道: “夏家与沈家差距太大,我理解爹爹一意复仇,舍此别无它法的心情,但我跟了你这么久,懂得明辨是非黑白,夏家为一己私欲,累得晋家蒙受无妄之灾,回想太极公以德报怨,将自身阴力与双链招式倾囊相授,我真的,我真的好生难过,小时候每日跟太极公练武,他从不肯对我说起过往,我只道他是诚心悔罪无话可说,何曾想过只因我是爹爹的女儿,太极公自知说来无用,徒增彼此烦恼,这才不说。” 卓凌寒道:“可是你若早知事情来龙去脉,拼着给岳父大人责罚,也会放走太极公和无咎的,对么?” 夏语冰点头道:“我若早知,八岁那年便会萌生这个念头,至于能否相助太极公摆脱两条铁链,却又是另一回事。” 顿过一顿,夏语冰又道: “盘龙创教百年,与正道各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算下来正是从太极公进入蓬莱仙谷开始,双方摩擦愈演愈烈,二者时间上刚好吻合,自是爹爹一心找到武学秘笈,致使教规松弛,所以凌寒哥哥,你知道我为甚么发愁了么?爹爹虽不曾残杀正道中人,但这十余年来正邪双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爹爹实在难辞其咎。” 卓凌寒听她先只说是“可能”、“假设”,但此后种种梳理得井井有条,言辞间更已拿这些当作事实看待,他素服爱妻智谋,不得不信真相如此,柔声道:“所以你是担心正道同盟和盘龙迟早一战,到时一边是我,一边是岳父大人,你会左右为难。” 夏语冰摇头道:“凌寒哥哥你为正义而战,我自然站在你这一边,没甚么可左右为难的,只盼到时你能看在我的份上,饶爹爹一条生路。” 卓凌寒道:“你既是我的妻子,你的爹爹也是我的爹爹,况且岳父大人罪不至死,远没到你说得那么严重。” 夏语冰得他宽慰,心下稍安,道:“那么我们来说下一件事。” 卓凌寒道:“还有下一件事?” 夏语冰道:“怎么?不想听么?” 卓凌寒道:“想。”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与那穆飞较过劲,穆飞握你手时,手上可有‘易筋经’之力?” 卓凌寒奇道:“当然没有,有的话我早对你说了,‘易筋经’乃是少林绝学,倘若穆飞真会‘易筋经’,我应付起来也没那么轻松。” 夏语冰道:“那么穆老鬼与穆雪父女呢?他们又会不会?” 卓凌寒道:“我没见过他们出手,但想来也不会,他们会的话,穆飞没理由不会。” 夏语冰道:“我们身陷穆庄之时,少林遗失《易筋经》已有五年之久,穆家将它堆在‘黄金屋’书架底层,却不拿来修练,不奇怪么?” 卓凌寒皱眉道:“确实奇怪,会不会是因为《易筋经》在少林遗失后又有辗转,被你发现时才刚入穆庄不久?” 夏语冰摇头道:“凌寒哥哥你先莫要乱猜,此事看来诡异,细想却不外乎四种可能,听我给你一一道来。” 卓凌寒见她神色凝重,知她必有重大发现,点了点头。 夏语冰道:“其一,那时我背着你带《易筋经》入谷,想要让你修练,被你一口回绝,这本书也在蓬莱仙谷存放半年,会不会与穆庄‘黄金屋’情形相似?” 卓凌寒摇头道:“穆家满怀心机,对我们下毒在先囚禁在后,更想夺人爱妻据为己有,做出的尽是无耻之事,以这等心肠嘴脸,若是认定《易筋经》对自己有利,他们不会不练。” 夏语冰道:“所以,此理不通。” 卓凌寒看她脸色,知她与自己想法一致。 夏语冰道:“其二,穆庄不知你是丐帮帮主,不知我是蓬莱谷主,天下人皆知你我结为夫妇,偏偏他穆庄不知,如此孤陋寡闻,要说他们不知道《易筋经》为少林绝学,你信不信?” 卓凌寒仍是摇头,道:“不信,换作蓬莱仙谷中的村民,此事可信,大家深居桃源与世无争,莫说不知《易筋经》,便是不知少林,我亦觉得情有可原,但穆庄主年轻时周游列国,见闻丰广,要说他没听过《易筋经》,那也太过牵强,我不信。” 夏语冰道:“所以,此理也是不通。” 卓凌寒点点头。 夏语冰道:“其三,便是你适才说的,我们到穆庄时,这本《易筋经》只到穆庄不久。” 卓凌寒皱眉道:“我乍一想是这样,可又好像有些不对。” 夏语冰道:“哪里不对?” 卓凌寒道:“这本令无数江湖人士垂涎的《易筋经》,穆家应该视为至宝,珍藏于卧室枕下,便这样漫不经心被压在书架底层,于理不合。” 夏语冰翘起拇指,赞道:“凌寒哥哥你越来越聪明了。” 卓凌寒道:“终究及不上你,你一早便看了出来,只是存心考我。” 夏语冰道:“而且我初见那本书的情形还记得清楚,上边有些积灰,绝非初来乍到。” 卓凌寒“嗯”得一声,道:“那么只剩最后一种可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③ 夏语冰道:“其四,穆庄久据《易筋经》,又深知它是上乘武学,以穆老鬼的心机,宁可在家种花却不修练,这道理说不过去,那么会不会是他有更好的选择?” 卓凌寒道:“便有更好的选择,先练‘易筋经’又有何不可?便如我已有丐帮内功,若当初听你的话偷学少林内功,功力想必也更上一层楼,当然我行事自有原则,不会为了变强无所不为。” 夏语冰道:“不然,凌寒哥哥你再回想一下两年前无咎转述任寰的话,便会明白穆老鬼非这样不可的理由。” 卓凌寒闭上双目,努力回忆还能记得的部分,忽而瞳孔一张,道:“是盘龙内功。” 夏语冰微笑点头,道:“我们已然得知穆家并非盘龙教众,由此可以断定,穆家不练‘易筋经’,并非身怀盘龙内功,而恰恰是他们想要练成这门功夫,那么盘龙六峰中,穆家必与其中一峰有暗中往来,否则穆家凭甚么认为盘龙内功优于少林内功?” 卓凌寒点头道:“看来你已知道穆家往来的是哪一峰了。” 夏语冰拿起纸张,指向北南二峰,道:“穆家的朋友会是莫家或沈家么?” 见卓凌寒摇头,道:“是的不会,因为莫沈两家实力最强,距离教主之位最近,没理由节外生枝,来找丐帮攻下盘龙。” 手指左下,道:“会是任家么?也不会,从任家伏击‘剥复双剑’可以看出,他们的朋友是稻城、金门、龙泉、澎湖、青城、三清、涠洲、云海八派,虽然均为正道同盟的义士,但说起实力毕竟差强人意,倘若穆庄真是任家的朋友,这样的大事,他们当是首选。” 卓凌寒忍不住插口道:“虽然我们始终认定穆庄主身怀绝技,可毕竟没见过他出手。” 夏语冰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回想穆庄七日,老鬼可是任由我们解毒,若非确信可以制得住你我,这个险冒得忒也大了。” 卓凌寒道:“也对。” 夏语冰清一清嗓,转向右上,道:“会是夏家么?更不会,爹爹此刻想必正在‘青龙殿’中,六峰中最无可能的便是夏家。” 滑至右下,道:“会是归家么?据说归家老爷归翊敦厚忠实,对待门人如同己出,况且正道同盟的内应在归家没有十年也有五年,虽探不得中峰,但对归家之事可说了如指掌,从未听过归家有过穆庄这个朋友。” 卓凌寒道:“如此说来,穆庄的朋友只剩下姚家。” 夏语冰道:“姚家身处下峰,武学修为平平,便连接触盘龙内功的资格也没有,他们心怀愤恨,想要一窥究竟,苦于自身实力不足,这才勾结教外门派,大大说得过去。” 卓凌寒听得投入,感觉夏语冰喉咙似有干燥,倒一杯水给她,道:“你竟能想到这么深远。” 夏语冰伸手接过,道一声谢,道:“可既然说到这里,有一点令我好生费解。” 卓凌寒道:“哪一点?” 夏语冰道:“无咎体内三股上层内力,一股丐帮,一股少林,还有一股不用说,自是玄炎妹妹教给他的。” 卓凌寒登时反应过来,道:“对啊,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易筋经’和‘盘龙内功’,怎会同时出现在无咎一人身上?” 夏语冰道:“无咎对我们有求必应,回头找个时候一问便知,反正他也要修养好些日子,他既能同时驾驭两股内力,想来并无凶险。” 喝完杯中茶水,叹道:“也怪我懒散,这些事两年前我便该细想,过去这一个月,你在替无咎疗伤,帮中又难得清静,我这才得空重拾往昔,适才告诉你的,都是我心里默认的真相,你也知道我爱胡思乱想,在我脑子里,连蒙带猜的玩意儿可还有不少。” 卓凌寒道:“还有甚么?一并对我说了罢。” 夏语冰道:“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你也要听?” 卓凌寒道:“要听,但是冰儿你累么?累的话便歇会儿,晚些再说无妨。” 夏语冰看他一脸认真,噗嗤一笑,道:“穆家既非盘龙教众,那天夜里屋顶偷听到的,自是穆老鬼存心让我们听见,我们不妨回头想想,穆老鬼用意何在?” 卓凌寒道:“我记得那日穆庄主说,他料定不出一两年,盘龙便要攻打正道中人,为求自保,这才先下手为强,他是想要挑起丐帮盘龙间的矛盾。” 夏语冰道:“未必,班师父一条腿伤在盘龙峡谷,此事江湖中无人不晓,丐帮盘龙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并不需要外人挑起。” 卓凌寒眉头深锁,细思确是此理,却怎么也想不到更远,道:“你定是知道答案了,说给我听罢。” 夏语冰道:“我们困于穆庄之时,班师父的腿已伤了七年,丐帮对盘龙却始终未有严厉手段,在外人看来,难免会以为丐帮忘了这段仇怨。” 卓凌寒道:“所以穆庄是要让丐帮尽快攻打盘龙,有谁会急于这么做呢?雁荡?越城?华山?” 又摇摇头,道:“这些都是最早得知牟庄大会的门派,反而不必急于一时。” 夏语冰道:“姚家既然能动这份脑筋,单凭穆家一个帮手,显是不够看的,即使丐帮盘龙两败俱伤,以姚穆两家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踏上‘青龙殿’,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所以姚家必定有更强大的盟友,惟有如此,引得鹬蚌相争方有实际意义。” 卓凌寒喃喃道:“更强大的盟友……” 夏语冰见他沉思,伸五指在眼前晃得两下,待他重新瞧向自己,这才抿嘴一笑,道:“我们再把时间倒推五年,那个曾成,也既是沈墨渊……” 卓凌寒“嗯”得一声,道:“这个两年前你已说过,便是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到。” 夏语冰道:“那么凌寒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先前遇到过的一个问题,在这里又出现了?” 卓凌寒道:“曾成盗取《易筋经》,自己并不能修练。” 夏语冰道:“莫非是为了拿去给别人练?” 卓凌寒听她语气便知不对,稍加思索,道:“不,这样的话,《易筋经》不该出现在穆庄。” 夏语冰道:“所以这么看来,江湖传闻并不可靠,当年从‘藏经阁’带走这本书的,应该另有其人。” 卓凌寒道:“是谁?” 夏语冰道:“说好只是瞎猜,猜错了卓帮主可别怪罪。” 卓凌寒笑道:“冰儿你又顽皮,不是丐帮大会,不是正道同盟大会,我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有甚么打紧?你说给我听了,我不过多留一个心眼,除非有一天拿到真凭实据,否则我总不会打草惊蛇。” 夏语冰道:“盘龙教众十余年前开始出谷惹事,从不主动招惹大派,沈墨渊更不会为了一本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易筋经》而开罪少林,所以盗书之人许是想要引得少林盘龙开战。” 卓凌寒道:“和穆庄一样的目的。” 夏语冰道: “姚家既在谷外有强大盟友,便不会派自家弟子做这些隐秘之事,盗书之人能令自己在暗,令少林丐帮盘龙在明,那也不是人人可以为之。这人不属少林,不属丐帮,不属盘龙,此其一;这人或认得沈墨渊,或认得‘祝融’,此其二;这人能入少林,能入‘藏经阁’,此其三;这人自身实力不弱,门派实力不弱,一旦盘龙重创,便有能力直上‘青龙殿’,此其四。” 卓凌寒听得心口惴惴,道:“这人到底是谁?”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莫要心急,我可从未说过我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只不过让我与两年前一桩旧事结合到了一起,这才生出些想法。” 卓凌寒道:“嗯,你别再吊我胃口,我本就没你聪明,现下事情越来越乱,我彻底跟你不上了。” 夏语冰道:“从归家内应传出的线报来看,他们对上峰一无所知,更是从未见过莫沈两家‘五行剑’出鞘的模样,连内应都不曾见到,更别说我们身在谷外的人。” 卓凌寒惊道:“慧宁师太!” 这句话声音太大,摇篮中的卓亦弛发出“咿咿呀呀”之声,夏语冰笑道:“凌寒哥哥,你吵醒弛儿啦。” 卓凌寒讪讪道:“可真对不住了。” 夏语冰道:“弛儿睡过这许久,也是该起了。” 回身抱起爱子,道: “我倒觉得不像是峨眉,少林‘藏经阁’每一层皆有僧人看护,佛门弟子前去,少林僧人戒备之心稍弱,这人也会容易得手,况且这人最终目的是盘龙武学,自然希望丐帮盘龙早日大打出手,佛门十五派中,峨眉、九华、庐山三派挑衅意味最浓,看似与我丐帮为敌,最不可能偷书的反是他们,至于精细到哪个门派哪个弟子,我一时半会儿的确答不上来。” 卓亦弛被母亲抱起,眯了会儿眼,迷迷糊糊张开,叫道:“妈妈。” 夏语冰说一声乖,道:“凌寒哥哥,你要再躺一会儿么?” 卓凌寒道:“我今日好得多了,穿上衣服陪你们出去走走,顺便带弛儿去看看无咎。” 一家三口走入院中,卓凌寒道:“弛儿下来自己走,妈妈一直抱着你,会很累的。” 卓亦弛虽只两岁半,却十分体恤母亲,伸直身子要挣脱怀抱,夏语冰笑着将他放下,卓凌寒赞道:“弛儿乖。” 来到晋莫住处,门口并无丐帮弟子,见二人正在门口石桌前饮茶,想是莫玄炎的缘故,闲杂人等敬而远之,卓凌寒只瞧向无咎,卓亦弛却兴奋不已,直叫道:“姐姐,姐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④ 晋无咎昏睡这三十三日,莫玄炎见过卓亦弛多次,一大一小一见如故,相互间十分喜爱,起初卓夏还有些防备,随着相处日久,慢慢放下戒心,见爱子蹦蹦跳跳奔向莫玄炎,也由得他去。 晋无咎见卓夏出现,道:“小哥哥小姐姐!” 费劲想要起身行礼。 莫玄炎右手已牵住卓亦弛小手,见晋无咎如此,赶紧伸左手托他腋下,道:“小心!” 又转向卓夏,道:“卓帮主好,姐姐好。” 卓凌寒道:“你才醒来,不必多礼,坐下再说。” 四人于石桌旁各坐一边,卓亦弛坐在莫玄炎的腿上,不吵不闹,只把玩她修若笋芽的十指,时而伸指尖轻点,时而放到鼻孔处轻嗅,满眼透出好奇。 晋无咎见卓亦弛两眼炯炯有神,充满灵气,道:“好漂亮的娃娃,将来定如小哥哥一般武功高强,又如小姐姐一般机敏过人。” 夏语冰道:“弛儿原该叫你叔叔,可他已习惯叫玄炎妹妹作姐姐,以后让他叫你哥哥好了。” 卓亦弛当真对着晋无咎叫声“哥哥”,竟能听懂母亲所言。 晋无咎牵起卓亦弛小手,道:“我原本想拜小哥哥为师,和弛儿平辈也是应该的。” 卓凌寒道:“两年不见,你今非昔比,单以内功修为而论,已丝毫不亚于我,拜师之事不必再提,等你养好身子,我们时常切磋武艺,便如朋友一般。” 晋无咎道:“小哥哥过奖了,我武功差得太远,在魔界时也曾不止一次对玄炎说,诚心诚意想拜小哥哥为师。” 夏语冰笑道:“君子之交贵乎知心,师徒还是朋友,不过一个称呼,无咎你不必执着,再说我与你未过门的妻子姐妹相称,你非要拜你小哥哥为师,他日你俩成亲,这辈分岂不全乱套了?” 莫玄炎道:“卓帮主若收无咎为徒,我自当随他,改口称你们作师父师娘。” 卓亦弛回过头,极是时候叫出一声“姐姐”,四人齐齐忍俊不禁。 卓凌寒道:“此事不急,等你伤好再说。” 晋无咎道:“提到受伤,无咎多谢小哥哥救命之恩。” 卓凌寒摆摆手,道:“小事一桩,沈碧辰武功不在我之下,你被他当胸一掌,若没有‘易筋经’护体,当场便要了你的命,即便如此你也危在旦夕,多亏莫姑娘不辞辛劳,及时将你送到,否则你仍是不活,你要谢也该多谢莫姑娘。” 晋无咎看了莫玄炎一眼,从眼神中得知她并未透露,道:“原来小哥哥早已知道我学会‘易筋经’。” 卓凌寒道:“我替你疗伤时,感觉你体内三股上层内力,我虽未练过‘易筋经’,但好歹认得出。” 晋无咎道:“无咎身为丐帮弟子,擅自偷学别派武功,请小哥哥责罚。” 卓夏相视一笑,卓凌寒道:“冰儿,你怎么看?” 夏语冰道:“无咎偷学的是少林内功,既然少林高僧未觉不妥,自是认可无咎为人,凌寒哥哥不妨写封手书,命弟子交给崇印方丈,将丐帮礼数送到,至于责罚么,且看无咎表现再做定夺。” 晋无咎又瞥向莫玄炎,见她仍是一脸茫然,道:“小姐姐又怎知崇印方丈放过我们?是少林寺有书信送到丐帮么?”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身为‘剥’剑‘祝融’的女儿,对‘枢械塔’些违心的言语,我便依了你又有甚么意义?” 晋无咎此前亦曾多次提到齐高,莫玄炎总是一脸事不关己,晋无咎知她常年独处,淡漠世间人情,一直没太放在心上,这时听她口气,竟对齐高颇有几分不屑。 回想算上传授“易筋经”,齐高已三次相助,莫玄炎竟丝毫不存感激,晋无咎不便当卓夏之面出声指责,想她生性倔强,还是等独处时再细细询问为宜。 夏语冰察言观色,料想其中另有隐情,不欲他二人因此争吵,岔开话题道:“对了玄炎妹妹,你在少林寺如何受伤,方便说给姐姐听么?” 晋无咎道:“是啊玄炎,你第二次闯塔时被恶人打伤,我在魔界住了整整两年,一直没问个清楚,想想可真糊涂。” 见莫玄炎略有迟疑,又道:“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小姐姐不过随口一问,不会为这事生气的,我更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莫玄炎道:“我是受伤不是伤人,在卓帮主与姐姐面前,没甚么不能说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⑤ 我初二那年开始写作,起初以散文为主,或者说是心情随笔,诸如春树夏花秋霜冬雪,被生活中许多细微之处引发一通感想,然后转为一篇文字,高二那年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对先生敬佩不已,从此投入漫长的类型小说创作过程。 记得第一次尝试长篇创作,在大约5万字时戛然而止,因为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来到5万字的地方,早已不记得最初发生过什么,致使前后多处矛盾,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具备信手所至的天赋,要想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必须在落笔前完成通篇部署。 本想在四年大学期间完成一部约96万字的武侠,但大学生活是忙碌的,留下一部未完之作,常常引为憾事,工作后生活节奏明显加快,虽然从未停止过小说创作,却以10万字左右的推理为主,两个系列总共十二部,身边的朋友常常提出质疑,也许是以委婉的语气给予批评:“你的推理明明是现代题材,为什么会有抹之不去的文言文痕迹?” 对于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因为先生作品之于我的文字,影响是巨大的。 写推理的那些年中,我从未停止过武侠构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大学时的遗憾,随着年龄增长,对大学那部武侠剧情生出诸多不满,于是想到延用前一部的人名,然后为ta铺设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知道这会耗费大量心血,一旦开始,少说也是一年光景、百万篇幅,正因为如此,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理写完一部又一部,武侠却始终只在脑海中盘桓。 2018年10月30日,先生远离尘世,我重温完三十六本先生作品,终于在11月底,为情怀迈出第一步,这一写就是十八个月,到2020年5月下旬完成初稿,再花一个月完成第一轮修改,总计字数130余万,从7月1日开始,一边第二轮修改,一边上传。 《沉鹄轻鸾》共五十回,分别为囹圄之患、八阵护庄、仙谷囚客、驭兽少年、牟庄大会、铜砂百炼、属垣有耳、夜阑密议、黄龙圣境、碧空息壤、剥复双剑、百年恩怨、不见阑珊、生离长安、舌剑唇枪、呼吸心法、玄夜句芒、凤涅凰槃、恢恢枢械、倘来之物、如堕烟海、昨日今朝、季孙之忧、厅堂大战、疯癫怪人、前尘旧事、增城其高、盘龙太极、花月成空、复归龙螭、振音鏖战、九转无极、青龙宝殿、初登三界、劫后余生、狭谷伏击、愁绪离索、空心杨柳、九乘瑜伽、维鹊有巢、衔烛冰夷、渊图远算、图穷匕见、五岳之冠、试练巢穴、帘后洞天、为山九仞、寸草春晖、独山无涯、死别昆仑,我会以每八天一回的进度稳定更新,于2021年8月4日当天完成全书。 8月5日我会附上三部分内容:一是“特别篇——五年”,总共一万余字,更多像是一个补充结局,届时采纳剩余读者们的意向,决定要不要将这个补充结局放入正文;二是给出全书剧情历时114年的一条完整时间线,这也是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参考标准,如果还有读者愿意牵着这条时间线从头读起,对我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给出全书一张巨大的人物事件关系网,只可惜我现在还没完成,并且对此没有头绪,没有把握,因为全书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关系,应该会比读者们现在可以想象到的,更加交织一点,我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写作天赋,所有这些,都是我耗时多年,一砖一瓦添加上去,而非灵光闪现一夜顿悟;三是后记,聊聊我在剧情设计中蕴含的自己对于人生与人性的一些感悟。 当我真正开始着手于武侠长篇创作,想以先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剧情、人物、文字、文化,全方位的差距,有如天堑一般遥遥不可跨越,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全书精心雕琢,只求不辜负自己从脑力到体力的付出。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说,我的长篇并不是合格的网络文学,我是典型的慢热型写手,别的不说,单是书名,读者们也要等到2020年11月22日才会知道由来,说起这个日期,让我想到这一天的更新文字中,会出现一句“如葵藿迎奉光曦”,正好可以说是我对先生仰慕之情的真实写照。 说句小小的玩笑话,如果要用一条曲线粗略表示全书的剧情走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y=arctanx(x>0),我始终对开篇不太满意,即使经过第一轮修改,依然觉得收效甚微,另外我会在景物描写上投入大量文字,如果让读者们认为进程迟缓,我想说,这是我对小说要素的理解,而非存心拖沓剧情,对于喜欢快节奏的一部分读者,那么友情提醒,这部长篇并不适合,由衷致以歉意,并希望能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但是对于愿意享受等待的另一部分读者,整部长篇的走势是整体向上的,每一个前面挖出的深坑,后面都会给出填补,绝不会虎头蛇尾,这是我对所有读者的郑重承诺。 武侠中难免出现门派,提前声明,书中所有人物好坏皆属虚构,绝不牵连地域,万望读者们口下留德手下留情,切莫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我是一个纯理科生,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不敢与很多文学大家相提并论,要说还有什么长处,也许就是我的创作态度,至少以这一部长篇而言,我已竭尽全力,所有不足,都是因为能力所限,同时欢迎读者们随时指正,能改动的,我都会尽可能去完善,不能改动的,我也会在下一部长篇中提醒自己。 有时痴痴望着书架上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会陷入深深的无奈,为什么这样的巨著,竟是人为所成?但我毕竟从中受益良多,若非先生这些作品,我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愿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寥落风于2020年6月25日 【补充说明】感谢多位读者(本身也是作者)关于文字段落细化的提议,笔者上传时在源文档基础上尽可能增加了分段编辑。但是其中诸如第三回“仙谷囚客”、第二十回“倘来之物”、第二十一回“如堕烟海”、第四十三回“图穷匕见”出现大段口述,操作后会出现部分无视段落规范的状况。倘若读者仅仅关注剧情,可说毫无影响,反之假如在意作品文学性,则多多少少受些干扰。对此欢迎大家私信,对于有需要的读者,笔者可以传输原稿(pdf格式且进度不快于)^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⑥ 晋无咎待二人走出,将那日下少室山后与莫玄炎的对白简述一遍,道:“小姐姐,我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引得玄炎生气。” 夏语冰噗嗤一笑,道:“我道你想问甚么呢,还特意支开玄炎妹妹,原来为的此事。” 晋无咎道:“玄炎倒没怎么怪我,我怕的是不明所以,下次又再惹她不快,若得小姐姐指点,我便不会再犯了。” 夏语冰道:“看来你的确很在意她。” 晋无咎幽幽道:“我从小孤独,刚离开‘蓬莱仙境’时,又没有好好听从小哥哥小姐姐的教诲,和纤纤分开后才开始努力,晚是晚了些,但也总比不努力的好。” 夏语冰道:“你错了,只要你想努力,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晋无咎道:“是,多谢小姐姐。” 夏语冰道:“所以两年前小姐姐对你说的那番话,你以为如何?” 晋无咎道:“小姐姐金玉良言,若不是在西安府见到你们,我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夏语冰道:“以玄炎妹妹沉鱼落雁之容,心甘情愿与你定下终身,可见这两年你付出不少,长进也必不小。” 晋无咎道:“小姐姐和纤纤、碧痕、玄炎,都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谁和谁比都不相伯仲。” 夏语冰笑道:“小姐姐自有你小哥哥夸赞,你留着油嘴滑舌去讨好那三位姑娘罢。” 晋无咎讪讪道:“是。” 夏语冰这才正色道:“九大神僧中的每一个,武功都在你小哥哥之上,你也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敢以‘降龙十八掌’连番恶战。” 晋无咎道:“我不想玄炎又一次失望,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了,九大神僧武功高出我实在太多,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唉!” 夏语冰道:“你心里只有‘祝融’,可从你点倒玄炎妹妹、以一己之力对抗九大神僧开始,她紧张的便只有你,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种心情你可懂得?”晋无咎“嗯”得一声,道:“换作是我也会如此。”夏语冰道:“那便是了,人家只关心你身上的伤势,你却颠三倒四,一个劲跟她拉扯‘祝融’,你说她该不该生气?” 晋无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小姐姐这么一说,我可全明白了。” 夏语冰转过头,见爱子蹲在一棵槐树面前,脑袋半歪,饶有兴味盯着地上不知甚么,叫了一声“弛儿”,卓亦弛立时站起,蹦蹦跳跳来到跟前,道:“妈妈。” 夏语冰抱起爱子,对晋无咎道:“玄炎妹妹快回来了,你是坐在这里等她,还是先进屋休息?要不要小姐姐扶你?” 晋无咎道:“多谢小姐姐,我在这里等玄炎便是。” 夏语冰见他欲言又止,又是一笑,道:“我知道你很好奇,玄炎妹妹被你小哥哥叫去聊些甚么,这些话还是等她回来后亲自对你说罢。” 晋无咎道:“是,无咎恭送小姐姐。” 夏语冰道:“坐着别动。” 让爱子向晋无咎道别后,摆摆手飘然而去。 ------------------------------------------------------------------------------------------------- 卓府三横五纵,卓凌寒走在当先,莫玄炎尾随于后,穿过一横一纵两道石门,东南角一片清澈池塘,鱼虾竞相嬉戏,沿岸棵棵槐树,从外角凉亭到靠内客厅,中间一座九曲小桥从塘心穿折而过。 十五间院落各有丐帮弟子值守,小桥中心站着一个污衣派弟子,名叫付圭。 头发枯长前后散落,看不清长相如何,听声音有些苍老,但嘶哑之声不甚自然,袖管裤管处处破洞,露出满是污垢的肌肤,入帮两年有余,因一年前相救西安总舵舵主祁人通,从二袋跳升四袋,卓凌寒购下卓府后,付圭便成为守府弟子之一。 夏语冰曾说此人刻意掩饰容貌声音,将他安于内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中观察,一年来付圭循规蹈矩,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卓凌寒慢慢放下戒备,夏语冰却说大敌当前之时未到,暂时瞧不出来,对他总会多留一个心眼。 付圭见二人踏上小桥,不出一声,只向卓凌寒躬身行礼,起身后有些怔住,乱发阻挡下的目光,似是对准了莫玄炎。 莫玄炎见他久久不转过身,心里一阵冷笑,暗想丐帮帮主正人君子,手下徒子徒孙却这般无礼,碍于卓凌寒的颜面,扭过头不作理会。 卓凌寒踏上小桥,手握横杆平视向前,道:“莫姑娘,两年前无咎第一次来到西安府,当时身边跟着的,是沈碧痕沈姑娘,你俩同处盘龙峡谷上峰,相互间想必不陌生。” 付圭听闻帮主出声,这才侧身回归初时正立姿势,不知是否惊觉失态。 莫玄炎道:“碧痕是我师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听卓帮主的意思,似乎是想替碧痕出面,让我离开无咎?” 卓凌寒道:“你误会了,无咎于我亦徒亦友,他心之所属,只要本性不坏,我和冰儿都不会横加干预。” 莫玄炎道:“既然如此,卓帮主想对我说甚么?” 卓凌寒道:“丐帮率领正道同盟,和盘龙份属敌对阵营,若来日免不了一战,莫姑娘会做何选择?” 莫玄炎总算得知他的用意,不答反问道:“当初碧痕又是做何选择?” 卓凌寒道:“无咎对沈姑娘只有友情没有爱意,我并未当面问过沈姑娘,但为无咎考虑,当日也曾和冰儿商量,大战之时不让无咎出面,则无论到时沈墨渊和沈碧辰下场如何,无咎和沈姑娘仍能相处安然。” 莫玄炎道:“我明白了,卓帮主想说这番苦心,在我身上同样适用。” 卓凌寒道:“正是。” 莫玄炎道:“多谢卓帮主一番好意,可是我与碧痕不同。” 卓凌寒道:“愿闻其详。” 莫玄炎站在卓凌寒三尺开外,双手负后悠然远望,道:“我与无咎魔界独处两年,相互欣赏相互爱慕,算得上日久生情,他事事以卓帮主为榜,加之天赋甚高,给过我两次承诺,我觉得他不可能做到,但他都做到了。” 卓凌寒不知她口中“两次承诺”具体为何,并未在意,亦不打断询问,听她缓缓续道:“无咎给我的第三个承诺,是一年后娶我,他心思单纯,只因对我动心,便认真说了出来,可我在答允之前,脑中辗转的,比他多了不知多少。” 卓凌寒道:“莫姑娘辗转的,想必正是我问你的这个问题。” 莫玄炎道:“是。” 卓凌寒道:“你如何作答?” 莫玄炎道: “碧痕从小娇惯,有沈师叔宠,有碧辰宠,练武纯粹为了好玩,有朝一日卓帮主率领正道同盟剿灭她的父亲兄长,想她一个弱质女流,没有能力找你们寻仇,到时无咎是她惟一的依靠,只要你们不杀她,二人总能过得下去,当年卓帮主与姐姐把无咎碧痕想成一对,便已经盘算好了这些。” 卓凌寒道:“不错。” 莫玄炎道:“我是家中独女,肩负振兴莫家重责,倘若正道同盟在我有生之年攻入盘龙峡谷,我身为上峰弟子,势必与爹爹并肩,为莫家血战到底,与我教共存亡。” 卓凌寒听她平静说出这些,意志却极为坚定,道:“莫姑娘既是女子,手上又不沾人命,本非我正道同盟的敌人。” 莫玄炎道:“我姓莫,我别无选择。” 卓凌寒道:“既然如此,你还敢和无咎结下鸳盟,难道不怕害他伤心?” 莫玄炎道:“因为盘龙峡谷易守难攻,只要守得住二十或三十年,说不定我便能与无咎过完此生。” 卓凌寒微一纳闷,莫玄炎不过十七八岁,何来二三十年过完此生?料想她只随口一说,未予纠正,反道:“盘龙峡谷能守得住这许久?” 莫玄炎道:“各门各派早已将盘龙峡谷周边山脉完全占领,两年来却难再进一步,如此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卓凌寒道:“你可知道,我若下令攻山,盘龙峡谷早已破口?” 莫玄炎道:“可率领正道同盟的是顶天立地的卓帮主,又不是心狠手辣的我教教众,为攻下区区一个盘龙峡谷,搭上十倍人命,卓帮主以为值得?” 卓凌寒被她一语说中,坦然默认,道:“莫姑娘身在卓府,却敢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你不怕我擒你为质,以此要挟莫家束手就擒?” 莫玄炎道:“我相信无咎,便如无咎相信你们,卓帮主真要这么做,只当是我信错了人,那也无法可想。” 卓凌寒笑道:“不错,这样的事我不会做。” 二人沉默片刻,莫玄炎忽道:“卓帮主,有一件事无咎知道,想必你与姐姐也知道,无咎却不肯告诉我,正巧今日你将我叫来此处,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卓凌寒道:“哦?莫姑娘请讲。” 莫玄炎道:“我爹爹第一次离开盘龙峡谷时做过些甚么?十八年前做过些甚么?两年前做过些甚么?” 卓凌寒道:“这……” 莫玄炎道:“难道卓帮主也有一样的为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⑦ 卓凌寒思量半晌,见她只在静静等候,道:“莫姑娘,不瞒你说,我并未想透无咎为何对你隐瞒,但他定有他的顾虑,所以还望见谅。” 莫玄炎道:“还不是不想当我面说爹爹坏话,又能有甚么别的顾虑?” 卓凌寒点头道:“我想也是,这样罢,由我问问冰儿,她心思比我细密得多,许能猜透无咎心里想些甚么,若冰儿以为可说,则我告诉你无妨。” 莫玄炎道:“那玄炎先行谢过。” 卓凌寒道:“先不忙谢,若冰儿觉得不妥,我便不会来打扰你,到时还望你莫要纠缠。” 想得一想,又道:“看得出无咎对你一片痴情,定不会有害你之心。” 莫玄炎道:“卓帮主多虑了,我从未怀疑无咎。” 娇靥流露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又道:“此次前来卓府,我总算拜见过无咎念兹在兹的小哥哥小姐姐,待他再恢复些,我也要回教中探望爹爹,希望爹爹也能劝劝师尊大人,将一场江湖浩劫消于无形。” 卓凌寒心念一动,道:“师尊大人?” 莫玄炎淡淡道:“一代师尊一代兴衰,我身为第三代弟子,本不该多说甚么,但师尊大人这般糊涂下去,我教不攻自灭,也不劳卓帮主费心了。” 卓凌寒与她相识一月有余,第一次说这许多话,一直以来深觉此女语笑淡然,见她忽转情绪低落,想要追问,莫玄炎抢道:“卓帮主,我受无咎影响,加之这一个月耳闻目睹,深佩你的为人,视你如兄长一般敬重,可你我毕竟各有其主,请恕玄炎不能回答更多。” 卓凌寒微一沉吟,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暂且聊到这里,莫姑娘请自便。” 卓凌寒穿过石门回到房间,夏语冰恰好携爱子自中院而来,那婶搬张椅子,正在树荫下做着针线活,见一家三口分从南侧西侧石门出现,放下手中物事,起身道:“帮主,夫人,要不要我陪着弛儿?” 卓凌寒道:“也好,我正有些事要和冰儿商量,有劳那婶。” 那婶笑道:“我有丐帮收留,在卓府吃得好住得好,卓帮主还对我这般客气。” 夏语冰将爱子小手递给那婶,对持棍站于草地上的年轻弟子道:“伏成。” 年轻弟子名叫计伏成,为净衣派三袋弟子,负责值守这间院落,走上前道:“帮主夫人有何吩咐?” 夏语冰递上一两银子,道:“你替我去城里买一本《楚辞》回来。” 计伏成接过银两,道:“是,帮主夫人。” 卓夏走入房间,带上房门,卓凌寒道:“无咎问了些甚么?” 夏语冰叹道:“我们操劳丐帮事务,玄炎妹妹也忧心盘龙命运,只有无咎心无旁骛,想着怎么哄他的未来媳妇。” 笑着将晋无咎所问说了一遍。 卓凌寒回以一笑,也将莫玄炎所答大致转述,夏语冰吃吃笑道:“凌寒哥哥,你笨是笨了些,但也有你的好处,至少你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卓凌寒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夏语冰道:“伏击‘剥复双剑’的行动由任家发起,时隔两年,纤纤姑娘多半已成了任夫人,无咎不愿提起这段往事,自是不想将我这堂妹置于险境。” 卓凌寒道:“正该如此,冰儿你果然神思敏捷,我自叹不如。” 夏语冰道:“你也别谦虚啦,能娶我进门,便是你最大的智慧了。” 二人笑闹几句,卓凌寒道:“对了冰儿,你为何要买《楚辞》?可是想到了甚么?”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对齐高此人作何评价?” 卓凌寒道:“齐高文武双全,实是一个人才,只可惜胸无大志,好吃贪杯,懒得过问帮中事务,他的武功远在四长老之上,无奈天性使然,我不能重用他,也常常引为憾事。” 夏语冰道:“便只有这些么?” 卓凌寒道:“你想说甚么不如直接说罢,你知道我远不如你细腻,答你所问也常常驴唇不对马嘴。” 夏语冰道:“齐高身份可疑,至今没有帮中兄弟能说出他的师承来历,且在盗走《易筋经》后百般谋划,无咎固是因祸得福,神功傍身美人入怀,将齐高视作大大的好人,可是我们旁观者清,齐高此举,当真只为救玄炎妹妹么?” 卓凌寒道:“照你的意思,丐帮被佛门十五派视作眼中钉,和齐高脱不了干系?” 夏语冰扶他坐下,妙目微眨,也不直接便答,道:“凌寒哥哥,你说以无咎性子,倘若齐高明言传授‘易筋经’给他,他会不会练?” 卓凌寒微一思索,道:“不会。” 夏语冰道:“无咎曾于赵宅亲见丐帮被十五派逼问《易筋经》下落,他若知道齐高口中‘呼吸心法’实为‘易筋经’,定是不肯练的。” 卓凌寒道:“所以齐高惟有先斩后奏。” 夏语冰道:“怕已不是先斩后奏,而是斩而不奏。” 卓凌寒道:“确实如此。” 夏语冰道:“那么无咎学会‘易筋经’后,齐高若直接将他带往渤海,指明拜托他救一个人,无咎会不会答允?” 卓凌寒道:“无咎生死觉悟尚属浅薄,但感恩之心无可置疑,从他对我俩敬若神明,我料想齐高直言求肯的话,无咎不会拒绝。” 夏语冰道:“齐高在牟庄亲见无咎为维护你的名声,而不惜在面对唐桑榆时以卵击石,可算得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这一点,齐高不会不知。” 卓凌寒挠挠脑袋,沉思良久,道:“我知道你说这些必有深意,但我还是想不出来。” 夏语冰嫣然一笑,道:“无咎又不认路,齐高何不带他直往渤海,又为何要去少林寺自投罗网?” 卓凌寒道:“你的意思是……” 夏语冰道: “齐高盗走《易筋经》后,便已开始设计接下来的一切,先是不知以甚么方式与少林‘罗汉堂’十八哑僧结下仇怨,摸准他们每日下山时辰,携无咎来到少室山脚,十八哑僧正想以棍阵对付齐高,惊见他身旁另一个少年练就少林寺失窃多年的‘易筋经’,自将矛头完全对准无咎,无咎见这些和尚咿咿呀呀不知说些甚么,哪儿想得通前因后果?千里追捕之下来到渤海,上得齐高早已替他安排好的归家大船,十八哑僧无功而返,将丐帮少年身负少林内功之事禀报崇印方丈,如今玄炎妹妹得救,丐帮又被推到风口浪尖,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步步为营,中间任何一步出错,都成不了今日局面。” 卓凌寒将事情原委转过一遍,连连点头,道: “齐高除假无咎之手救莫姑娘一命,很可能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挑起丐帮和佛门十五派的矛盾,难怪齐高在牟庄大会上重创铜砂,又先后以武力震慑慧宁师太和汤掌门,半点不担心结下仇怨,先前只道是他年少气盛不懂隐忍,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更有存心树敌之嫌。”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无咎现身,只要有人寻衅上门,立时人赃并获,我虽知道凌寒哥哥光明磊落,知道无咎无端受累,十五派却对丐帮怀恨在心,指不定正商议着借此大做文章,到时闹得不可开交,我们有口难辩,便连正道同盟也会人心涣散。” 卓凌寒道:“冰儿你可有良策?” 夏语冰道:“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齐高,让他出面直言经过,方可解丐帮之危,否则即使将十五派拒之门外,也是以主欺客以多欺少,不足以服众。” 卓凌寒道:“可是人海茫茫,纵使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又该去哪里找寻齐高?” 夏语冰道:“这便是我买《楚辞》的用意了。” 卓凌寒奇道:“这两者又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有否关联,只觉齐高顺手牵羊,带走这本《楚辞》是别有深意。” 卓凌寒见她秀眉微蹙,握住她手,道:“丐帮上下连我在内,尽是只懂打打杀杀的莽夫,甚么问题都要你一人费神,可真辛苦你了。” 夏语冰道:“倘若一切真如玄炎妹妹所盼,‘剥’剑‘祝融’肯向‘青龙殿’进言,爹爹听从劝谏整治教规,让盘龙就此安分下来,我们也可以轻松不少,眼下最让我们头疼的,反是正道各派。” 卓凌寒体念她因推知父亲执掌盘龙教,才会奢望双方各退一步,可盘龙教从“剥复双剑”到下峰弟子,手中沾染数不清的人命鲜血,各门各派的血海深仇,远非各自安好所能抚慰,不愿加重她的烦忧,道: “丐帮也在四下找寻齐高下落,十五派掌门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总不能强行加罪于我丐帮,再者佛门十五派已有近三十年没能出现像样高手,他们想要在西安府闹事,也没那么容易。” 夏语冰道: “那也得你先养好身子才行,你说十五派人才凋零,倒似丐帮便有许多高手一般,整个丐帮除了班师父与你,没有一个长老能是唐桑榆的敌手,即便传功、执法二位长老齐至,也只略高四大长老一筹,碰上‘十一小’或许还能赢下数招,与慧宁师太对阵已难言胜败,在卫成、覃箫、周子鱼面前则凶多吉少,以你现下虚弱,又能经得住几场切磋较量?” 卓凌寒笑道:“我不是听你的话,每日好生休养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回 如堕烟海⑧ 夏语冰轻声一笑,微觉释然,道:“我从穆庄带走《易筋经》,穆家总是知道了的,穆家一旦知道,姚家便能知道,姚家一旦知道,盘龙其余五家便不知道,照我先前瞎猜,姚家在佛门中的盟友便有可能知道。” 卓凌寒道:“所以你是在推测,究竟齐高是里面哪家的人?” 夏语冰道:“齐高代表丐帮开罪佛门,第一感似是盘龙教众,但以姚家下峰地位,难有齐高这等高手,可若他是正道中人,这样做目的何在?是想借助佛门打压丐帮,还是想借助丐帮打压佛门?只怕都不像。” 卓凌寒道:“确实难以自圆其说。” 夏语冰道:“所以其中必有我遗漏之处。” 又低眉沉吟道: “而且少林僧人以这么重的手法打伤玄炎妹妹,究竟目的何在?依照我们听得的讯息,那二人目标显然是她,却又在打成重伤后立即便走,并未痛下杀手,以齐高的武功,仅能勉强对付其中一人,若最后二人齐上,齐高势难抵敌,但他们同样没有……或许是想留下玄炎妹妹一条性命,让‘剥’剑‘祝融’损耗内力救治,好便于他们另有图谋,然则指法太过了得,非少林‘易筋经’不能救治,这一点,想必那人出手之时,自己也始料未及……” 卓凌寒见她说着说着,又一次由笑转忧,将她双掌掌心分贴自己双颊,道:“好了,你已操劳够多,回想你见无咎醒来后回到房间,对我说了多少你的推测,桩桩件件无一证实,却又教你殚精竭虑,我这便陪你四处走走,天大的事都放到明日再说。” 夏语冰知他疼惜自己,好在已将连日所想和盘托出,笑道:“是,谨遵帮主号令。” ------------------------------------------------------------------------------------------------- 晋无咎端坐多时,筋骨又复酸麻,气神疲惫,想要勉力站起,屁股才离开石凳一寸有余,立时又腿软坐倒,在莫玄炎搀扶下回到榻上,不肯合眼入睡,拿了两张软枕垫于背后。 莫玄炎道:“你饿么?” 晋无咎笑道:“你已喂我喝过四大碗粥,我再吃得下,和猪还有甚么分别?” 莫玄炎道:“你身子尚且虚弱,本该多吃多睡,康复才会快些。” 晋无咎道:“不睡了,再睡夜里怕要失眠。” 看看旁边床铺,又道:“这一个多月,你便睡这张床么?” 莫玄炎道:“我寄人篱下,没好意思麻烦他们。” 晋无咎道:“看你和小哥哥小姐姐相处得这么好,我也放心不少,你都已叫小姐姐作‘姐姐’,何不也叫小哥哥作‘哥哥’?” 莫玄炎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与姐姐投缘,自然叫得更亲,你若喜欢我叫‘哥哥’,我听你的便是。” 晋无咎想要将她握住,莫玄炎下意识回缩,见他双臂放回原处,眼神中几分不安几分惆怅,心下不忍,将青葱玉手送至他的掌心,没好气道:“一醒来就不规矩。”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在魔界时便有想过,要是每日里除了白天,晚上睡觉时也能一睁眼便看见你,那该多好,不过这些话羞于启齿,想不到在小哥哥小姐姐家成了现实。” 莫玄炎道:“你休动这些歪心思,我虽与你同房,可休息时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敢踏上一步,当心你老命不保。” 晋无咎道:“我敬你爱你,只想时时能看见你,你却扯到哪里去了?到底是谁动了歪心思?” 莫玄炎知他本无杂念,自觉理亏,岔开话题道:“你问了姐姐甚么?” 晋无咎心道:“我隐瞒莫伯伯之事,原已令玄炎十分不快,这件事我问心无愧,告诉她便是了。” 将询问夏语冰的话说了一遍。 莫玄炎一声鼻孔出气,似笑非笑,晋无咎道:“小姐姐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后定不再犯。” 莫玄炎道:“往后日子还长,我自希望你能懂我,但你昏睡月余,醒来后还不忘因这事请教姐姐,总算有心了。” 晋无咎道:“那么这件事,当是你原谅我了。” 莫玄炎听他话里有话,道:“你想说甚么?” 晋无咎道:“现下我们共处一室,房门紧闭,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甚么不喜欢齐大哥?” 莫玄炎听他提及此事,想要抽回双手,感觉他手心捏紧,不敢用力,由他继续握着,道:“我甚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齐高?” 晋无咎道:“你确实没有说过,可我实在不解。” 莫玄炎道:“何事不解?说出来我替你解。” 晋无咎道:“你知道么玄炎,齐大哥在牟庄救我,在赵宅帮我,又教我事理传我内功,这些虽令我感激,却不是我最感激之事。” 莫玄炎一脸的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你最感激他的,是他两度将我带离唐桑榆的魔掌,又假借你手捡回我一条命,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有这份感激之心,我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 晋无咎道:“我既能如此,你受了齐大哥这么大的恩惠,何以这般……” 莫玄炎听他停住,接口道:“这般忘恩负义是不是?” 晋无咎摇头道:“你错了,你和小哥哥小姐姐素未谋面,小哥哥统领正道同盟,更是盘龙大敌,你能因为他们救我一命而化敌为友,足以证明你知恩图报,我相信你对齐大哥这般冷淡,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些我不知道的过节,我只想问清此事,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莫玄炎听他说得认真,心意稍平,道:“你想知道?” 晋无咎道:“当然。” 莫玄炎道:“恰好我也有想从你口中探得的事,你若想知道,便拿这个秘密来换。” 晋无咎道:“这……” 莫玄炎见他语塞,双手收回,起身道:“你休息罢,我出去走走。” 晋无咎见她转身走去,道:“玄炎。” 莫玄炎站定,背对晋无咎道:“我没生气,对着你这个病人一个多月,心里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罢了。” 晋无咎心想她在魔界独居四年,又岂是怕闷之人?心存歉意,道:“玄炎,等你透过了气,回来也对我说说小哥哥问了你甚么,这总可以罢?” 莫玄炎道:“好。” 步履轻盈,飘然而去。 刚走出房门,东院便传来卓凌寒道:“这么快?” 莫玄炎听他语气惊诧,相识一月极少如此,轻声来到石门后,只听一名丐帮弟子道:“是的帮主,我们本以为十五派掌门会如前几次在终南山碰头,没想到这一次十五派掌门直奔西安府,预计戌亥时分便能先后投栈。” 卓凌寒道:“四位长老现在何处?” 丐帮弟子道:“雷贺二位长老在咸阳,冯屈二位长老在汉中府,皆已得闻此事,正快马加鞭赶来会合。” 丐帮中冯屈崔江四大长老武林共知,这段时间净衣派崔百泉、江鼎轩留守城中,污衣派冯义孝、屈彪游走周边各地,此外丐帮中还有传功长老雷千叶与执法长老贺钧。 雷贺在帮中负责内务,少与武林各派来往,武功略高于冯屈崔江,名头反不如后者响亮,牟庄大会因盟主事先内定,二人并未前往,正道同盟中亦无一人以为不妥。 卓凌寒道:“很好,你先下去罢。” 丐帮弟子道:“是。” 待那弟子告退,卓凌寒道:“十五派来得这么快,可真是始料未及。” 夏语冰道:“今晚抵达西安府,明日必登门卓府,我们要准备迎客了。” 卓凌寒道:“我元气未复,明日之事怕是不好应付。” 夏语冰道:“怎样?要不要我替你想一个万全之策?” 卓凌寒见她神情泰然,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说了今天不许你再劳神费思,只不过看你样子,好似一切成竹在胸。” 夏语冰道:“成竹在胸没有的事,凌寒哥哥你全身虚脱,到今天区区五日,哪里恢复得过来?左右总是打不过的了,硬来不行,那也只能换一套说辞。” 卓凌寒奇道:“甚么说辞?” 夏语冰神秘一笑,道:“明日你便知道,走罢,陪我去城里逛逛。” 莫玄炎听二人临危不乱,心道: “卓帮主为救无咎虚弱至斯,但话语间没有丝毫抱怨,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此等武功胸襟,难怪年纪轻轻便能统领天下第一大帮,再加上姐姐足智多谋,正道同盟中数以十万计的江湖人士对一个二十四岁的盟主心悦诚服,绝非偶然,对了,无咎让我改口,我暂时还没习惯。” 卓府十五间院落,便只自己这一间没有丐帮弟子值守,莫玄炎衣衫露透,不便走得太远,背倚廊柱,透过槐树枝叶看天,继续想道: “碧辰被无咎出言讥刺,以他心性,必会盘算着向哥哥挑战,碧辰身为神界少界主, 深知我教武学起步远较寻常武学更快,以他今时高度,已达快慢交替之境,他若想胜哥哥, 挑战之期便不会太远,时间拖得越久,胜望越是渺茫,至于无咎…… “碧辰与哥哥谁胜谁负我不敢断言,但无咎胜过二人之日不会太远,那日碧辰痛下杀手, 除了嫉妒他得到我,多半也是料定他来日成就不可限量,想趁他羽翼未丰满时斩草除根, 无咎进速之快,令魔神二界的我与碧辰望而兴叹,他与师尊大人同姓, 又有师尊大人那等天赋,这个姓氏不算常见,二人即便不是血肉至亲,也极可能大有关联, 但无咎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师尊大人在十余年前忽然判若两人, 无咎又有如此古怪离奇的儿时经历,这两件事究竟有否关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① 晋无咎初醒乍愈,不宜油腥,夏语冰命厨房做些稀粥与新鲜素菜,由莫玄炎喂他进食。 晋无咎边吃边道:“让你陪着我吃这些粗茶淡饭,可真辛苦你了。” 莫玄炎道:“我们在魔界本就以果为食,你还来假惺惺对我说这种话。” 晋无咎道:“小姐姐邀请你去吃大鱼大肉,你总是为我拒绝了的。” 莫玄炎道:“大鱼大肉,那是沈家喜好,我莫家世代读经,虽不像少林高僧严格戒杀戒荤,但对鸡鸭鱼肉,也不比寻常人的大爱。” 晋无咎道:“不管出于甚么缘由,我现在好开心,被沈碧辰打一掌也值了。” 莫玄炎道:“好好吃,不许油嘴滑舌,不许胡思乱想。” 晋无咎点头张嘴,果然不再说话,莫玄炎淡淡一笑,舀了一勺白粥,在唇边轻吹数下,吹至不烫后,喂入晋无咎的口中。 晚间,二人熄灯分榻而卧,晋无咎道:“两年前我在赵宅住过二十日,里边时不时有丐帮弟子你来我往,没想到现下小哥哥小姐姐自己买了宅院,反而冷清不少。” 莫玄炎道:“卓府丐帮弟子不少,只不过平时不靠近这一院。” 晋无咎奇道:“为甚么?”莫玄炎道:“你说呢?” 晋无咎一想已明其理,道:“是我傻了,丐帮英雄非礼勿视,不来也是正常。” 莫玄炎道:“当着面是非礼勿视,背地里极有可能说三道四,我们这一趟出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魔界,你免不了时时听见旁人说我闲话,甚么时候受不了了,记得对我说一声,可别难为自己。” 晋无咎道:“我在认识你之前,便听过很多人说你闲话,我早有准备。” 莫玄炎道:“哦?那些人说我闲话,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晋无咎奇道:“处置?我半点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要处置他们。” 莫玄炎暗中微笑,回想起沈碧辰向自己示好时曾经说道:“倘若有人说你闲话,有一个我便杀一个,有一派我便杀一派,天下人说你闲话,我便杀尽天下人!” 晋无咎见她沉默,道:“玄炎?” 莫玄炎轻声道:“嗯?” 晋无咎道:“我在魔界常常借你经书阅读,一有不懂便向你请教,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甚么?” 莫玄炎道:“是甚么?” 晋无咎道:“佛祖那么高宏的境界,我自然难望项背,但你对我说过的有一句话我铭记于心,你说世间总是俗人居多,心存杂念语无遮拦,这些人逞口舌之快,如蚊蝇在眼前耳畔,时不时蜇你一下,却又罪不至死,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不作理会,玄炎你还记得么?” 莫玄炎轻道:“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晋无咎连声道:“对对对,正是这段文字。” 见莫玄炎不语,道:“玄炎,这些话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可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莫玄炎道:“不,我很满意。” 正说到此,院中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空中传出轻微脚声,在瓦顶短短两步已翻出院落,轻身功夫显然不弱,二人同时坐起,晋无咎牵动伤口,咳了数声。 莫玄炎上前替他轻拍几下,道:“我要追出去瞧个究竟。” 晋无咎惊道:“你?” 莫玄炎道:“丐帮不出两日会有麻烦,不知适才那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我只跟去看看,回来告诉你经过,你躺着别动,不要教我分心。” 晋无咎听她所说关乎丐帮,难言反对,道:“玄炎,你千万小心些。” 莫玄炎道:“你放心,我不会与敌人打斗。” 说罢拿起“句芒剑”,轻轻带上房门,振翅向西飞行,回想一月前背负晋无咎自登封而来,因挂念其伤势,对朴素厚重、高大巍峨的城门只一扫而过,此刻心头大石落下,方才留意到东面来时的华清古池,秦俑战阵。 放眼俯瞰全城,宽阔深邃的护城河环绕城墙,河水黑幽深不见底,看似壕沟实为天堑,楼墙高大,瓮城隐秘,处处暗藏死亡陷阱,城楼古朴端正,铸就建瓴高屋的气魄,墙顶宽阔九马奔行,每隔三十六丈有人值守。 这一夜当空无月,莫玄炎飞得太高难见地面情景,刻意下降到十丈左右,果见沿路树荫中一个黑影疾速前进,莫家向以速度见长,如这般短途奔行,在莫玄炎眼中全无过人之处,自己飞在半空,追行更是游刃有余。 黑影或西或北,时而直行,时而折拐,时而翻墙,朝西安城中心奔去,不多时已远离城墙,莫玄炎远比那人更快,每每来到身前,又几下盘旋稍作等候,见那人钻入路边一片树林,为密叶所阻难以透视,径直飞到西北角,只待那人再度出现。 中心一棵树上忽而出现火光摇摆,莫玄炎定睛细看,那人并未如自己所料穿越树林,而是跃至其中一棵顶端,以火折为示,相请自己现身,原来早已察觉夜空中有人尾随,心道: “这人也真了得,我一身黑纱青翼,如此昏暗夜空,常人但教抬头,也以为是大雁飞过,他竟能辨出人形。” 见那人不似有甚么恶意,松口真气,手上挥舞渐缓,徐徐停在那人对面一棵树顶。 那人手指莫玄炎,道:“莫姑娘,何以鬼鬼祟祟跟着在下?” 莫玄炎听这声音沙哑,正是日间东南院九曲小桥上的四袋弟子付圭,道:“你半夜翻墙而出,何尝不是鬼鬼祟祟?” 付圭哈哈一笑,道:“牙尖嘴利,接招罢。” 一言甫毕,手中长棍一戳,对准莫玄炎颈下“璇玑穴”与两侧“肩髃穴”。 莫玄炎见他说不几句便开始动手,顷刻间跃至自己所在树顶,再想起飞已然不及,空中三下疾转,以小巧身法避开三棍,再踩上树顶枝叶时,双手已抽离“青鸾之翼”,右手横格,“句芒剑”一时不急出鞘。 付圭道:“听闻‘句芒’削铁如泥,为天底下最锋利的‘五行剑’之一,老头子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下。” 莫玄炎心道:“我身份微妙,按理说哥哥姐姐不会大肆宣扬,这人竟知道我是‘句芒’的主人,莫非过去一个月中,他时时伏于暗中盗听?” 见他不过背负四袋,道:“想见识‘句芒’不难,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付圭脸露微笑,长棍一收,对准莫玄炎脚下扫去,莫玄炎见来势大巧若拙,心道: “久闻丐帮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天下无双,哥哥一根‘打狗棒’看似毫不起眼,竟能与碧辰一百四十四招‘直符九天剑’打成平手,按理说‘打狗棒法’是丐帮历代帮主一脉单传,可这人白天偷偷看我,晚上偷偷出府,轻功又如此了得,要说他有否趁哥哥练习棒法时从旁窥视,那也难说得紧。” 莫玄炎自六岁练剑伊始,于盘龙峡谷一练六年,每次向莫苍维学完一招,练熟后便找沈家兄妹拆解,沈碧痕内功粗糙,早已不是对手,沈碧辰却年少成名,十六岁时已打败大师兄楼一鸣,成为沈门最优秀的弟子。 其时莫玄炎尚属年幼,虽然剑招不落下风,可毕竟相差七年功力,沈碧辰原本以长兄自居,对二女依顺疼爱,加之受父亲训诫,有意待莫玄炎长大后娶她过门,比剑时多加容让。 莫玄炎嘴上从来不服,心下却知沈碧辰总要稍胜一筹,暗地里更加勤奋,只为有一天能胜过他手中那柄“蓐收剑”。 十二岁那年,莫玄炎被父亲带入魔界独居,在“魔方”上一练三年,自觉已有小成,趁着离开结界来到外间,又与沈碧辰大战三百回合,这一次后者仅凭单剑已难抗衡,两百招后无奈加入左掌阳力,又过一百回合,莫玄炎不支落败。 此战过后,二人相互钦佩,莫玄炎回魔界后,更是静下心来反思交手时的每招每式,将一百零四招“凤涅凰槃剑”与一百四十四招“直符九天剑”一一对照,对两家剑法更多精要收获深一层的领悟,暗道: “碧辰自命不凡的样子虽然讨厌,但他阴剑阳掌确实厉害,沈家与我莫家百年来不相上下,我要超过他,实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此后晋无咎在齐高设计下来到魔界,从他口中得知卓凌寒不论以“打狗棒法”应对“直符九天剑”,还是以“降龙十八掌”应对“琅环碧玉掌”,皆不落于下风,心头既惊且骇。 莫玄炎曾听父亲说过,盘龙武学由先辈高人所创,自成一家,与别派武学相比长处历然,短处亦相当致命,这些话并无书文明示,单凭口传,十百年后是否辞能达意已不好说,莫苍维转述时多有模糊之处,但其中有一点长处绝无可疑,便是“先快后慢”四字。 “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贵为丐帮两大绝学,本不逊色于沈家“直符九天剑”与“琅环碧玉掌”。 卓凌寒仅比沈碧辰年轻一岁,若在二人四十岁时打成平手,则半点不足为奇,但这个平手早到足足十五年。不知情者只当二人同为少年英雄,旗鼓相当实属正常,如沈碧辰莫玄炎这等盘龙六峰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方对其中利害心知肚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② 莫玄炎身为莫家弟子,下盘功夫堪数当世一流,付圭长棍刺向脚下,莫玄炎如悬舞飘曳,轻轻巧巧点上棍身,付圭长棍缩回,莫玄炎又再落回叶面,足底丝毫不见虚浮趔趄。 付圭左右连扫四下,莫玄炎踢踩点跃轻描淡写,将棍棒挑绊戳劈之势一一化解,手上剑鞘已在暗中连出“今已舍于寿”、“住命留三月”、“日月虽明朗”、“不久则西没”、“犹如灰覆火”、“愚人蹈其上”六招。 这六招分属“凤涅璎珞剑”与“凰槃朱佩剑”,阴阳交替,本该由二人使出,但她早已将“凤涅凰槃剑”浸入骨髓,单手分使阴阳剑法,连点付圭“任脉”六穴,出手有条不紊,丝毫不见凌乱。 付圭见她浑不留意脚下,信步所出便足以应付棍招,同时也是左蹿右跳,连避六剑,长棍收回,在身前舞一圆圈,格开“若饭佛及僧”、“福归己亦然”两招,身子借势后纵,轻盈跃至另一棵树尖,道:“莫姑娘根基扎实,却似乎刻意追求剑形而忽略剑意。” 莫玄炎听他打到一半忽而出言指摘,单以剑术而论,“凤涅凰槃剑”向为六峰之最,莫玄炎勤奋好学,十二年来早将一百零四招剑法练得滚瓜烂熟,便连莫苍维都找不出瑕疵,这付圭并未见得有何过人之处,竟张口便称自己剑招有形无意,既不生气也不嘲讽,道: “胜过我手中长剑,再出狂言不迟。” 付圭笑道:“‘打狗棒法’从来只有丐帮历任帮主才会,我未得卓帮主传授口诀,只在他出手时看了些招式,滥竽充数拿来试试,和你一般的徒具其形,原不足以被莫家嫡传弟子放在眼里。” 揉身再上时,右手长棍已如利剑一般,刺向莫玄炎左胁。 这一刺并非“打狗棒法”中的“戳”字诀,莫玄炎对“打狗棒法”也只闻名从未亲见,更不知道所谓八诀三十六路,见棍尖带动阴风厉响破空而至,不管是否“打狗棒法”,以“凤涅璎珞剑”中一式“生灭灭已”。 左掌掌心向外竖于前胸,进可攻退可守,右手小臂向上举过头话,但觉刻意粗豪,似是竭力掩盖真声,不知年龄究竟几何,最后在他近乎无赖的一抓之下被迫收招,倒不怎么生气,只在心里轻蔑一笑,下意识骂一句为老不尊,待听付圭毫不避讳主动道歉,心意稍和,想他直承其过,不失为光明磊落,道: “怎样?还打不打?” 付圭哈哈大笑,莫玄炎道:“打便打,不打便不打,疯疯癫癫的笑甚么?” 付圭道:“你只要说一句‘承让’,我是长辈,便不能厚颜无耻软磨硬泡,你若想继续,未必赢得了我。” 莫玄炎道:“打赢你很光彩么?又不是打赢丐帮帮主少林方丈。” 付圭更是大笑,道:“好,那我就再领教莫姑娘的高招。” 付圭长棍于手中轻巧一转,慢慢举起,棍尖指向莫玄炎喉间,莫玄炎见他无礼,提气纵上,整个身子已在半空,剑鞘一招“不能疾得证”,适才几个回合下来,莫玄炎已看出他武功颇有可取之处,棍招手法完全不露何门何派,相较自己难辨孰高孰下。 不知是否刻意隐藏,但真实实力绝非丐帮普通四袋弟子所能比拟,这招“不能疾得证”也便使得半虚半实,欲将长棍格开之后,视付圭应对,再决定要不要紧跟成对一招“无上正真道”。 莫玄炎跃至三尺之遥,剑鞘与长棍将碰未碰,微光下见付圭右手摊开,横指而来这根长棍,竟未被握在掌心,心下大奇,莫玄炎自知他以内力控制长棍平稳不落,长棍并非重器,以自己内功修为,原也不难做到。 可比武较技大不同于杂耍,如此教长棍漂浮,不知又是甚么诡秘招式,剑向左格,步向右跃,仍将“无上正真道”使将出来,这一剑又快又准,对准付圭左侧胸口“天池”、“神藏”二穴。 付圭向后轻轻一跃,整个人已在二树之间,看似脚下悬空,右手长棍在剑鞘上一下敲打,莫玄炎看出意图,变招却还是慢了一步。 付圭借得力道,在空中一个筋斗,已来到莫玄炎身后,后者转身极快,对准付圭下落方位,想要一剑刺出,付圭翻腾中左手两指扣住一片树叶,蓦的运力飞出,莫玄炎又是一惊,想到“枢械塔”中鉴信以“散花掌”手法飞出的四张布匹,不敢轻心,闻声避过。 付圭落足后更不停顿,猛然转身,长棍随即转过半圈,带动呼啸风声,扫向莫玄炎的左胁,莫玄炎一个侧身,竖起剑鞘,付圭双手握棍,对准剑鞘连续三下横打,双方相互试探,各自运上内力。 莫玄炎虽为女子,但盘龙武学胜在速成,以她十八芳龄,内力早已强于诸多成名前辈,虎口处并不怎么疼痛,心想付圭内力不过如此。 三下撞击过后,莫玄炎轻灵转身,欺近两步,想要转守为攻,付圭早已打算出完三棍后退出两步,二人不谋而合,相隔仍是不变,付圭出棍稍快一步,已穿过右腋来到左肩。 莫玄炎见他掌心又松,存心想看看这一棍能打出多少力道,上半身纹丝不动,剑鞘反挑右腋,付圭左手四指将剑鞘一压,右手翻掌向下,长棍受力,随“啪”一脆响,莫玄炎左肩中棍,竟十分疼痛,虽无皮骨之伤,但这一棍劲道远比预想为甚。 付圭一招得手,高举长棍一道劈斩,道:“还不出剑?” 莫玄炎道:“不忙。” 更不躲避,反而箭步踏出,剑鞘上一招“若行如此行”,直刺付圭胸口“膻中穴”,同时暗藏与之成对一招“不久般涅槃”。 莫玄炎这一剑不守反攻,顺带化解付圭迎头一击,实为妙到颠毫,付圭道一声好,又一次自头顶飞过,莫玄炎忌惮他的“飞花摘叶”,不敢过分逼近,付圭足底踩实后蹲在叶顶并不直立,回身扫向脚踝。 莫玄炎反应神速,低跃躲开,长棍自足底划过,片片树叶脱枝扬起,付圭出手更无间隙,左手一挥,虽无宽袍大袖,叶片却在内力催动下,如漫天花雨向莫玄炎飞射而去。 后者身在半空无以闪避,只听“刷”的一声,夜空中升起一道火焰光芒,带动一股强烈暖流,将成十上百片绿叶所成暗器方阵一划为二,叶片为剑气侵袭,分向左右两边哗哗散落,正是“句芒剑”在最后关头出鞘。 付圭待她轻飘飘的落下,笑道:“这样才对。” 见她面不改色,心想以她小小年纪,竟能做到临危不乱,莫家独女果然不让须眉,道:“你若‘句芒’早出,先前那招我便不敢以肉掌相接,莫姑娘家学渊深,教人佩服,不过单以剑鞘,难敌我我手中长棍,打到这里,才刚开始尽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③ “句芒剑”一出,上百棵树,哥哥在蓬莱仙谷中受一位叫作‘太极公’的前辈点拨,将丐帮两大绝学由双手分使而出,若非如此,怎可能三十岁前与碧辰打成平手?可要达到这一层境界,非得由我教高人亲授阴阳糅合之法,否则单凭偷看断难做到,这老儿真气杂而不纯,教他的人究竟是谁?是卓帮主?还是那位太极公?” 付圭起初单棍使来杂乱无章,一旦化为左右,登显变幻纷呈,莫玄炎深夜来此,尚未探明他何去何从,却意外发觉棋逢对手,你来我往斗得兴起,竟忘记跟踪本意,她多年来鲜有实战,这时每一次攻防,对双方招式理解便加深一层。 七八十招过后,越打越是心应手,反观付圭手腕疾抖,引得双棍时而上下挑劈,时而前后戳刺,时而左右挥斩,乍一看精巧绝妙,时间久了难免雷同,莫玄炎见他手足掣肘,难掩疲态,刻意将剑势放缓,以免一个错手伤及要害。 百招过后,付圭打法又变,长棍对莫玄炎避而远之,反朝“句芒剑”紧追不舍。 莫玄炎想起他先前所言,“我这竹棒每断一次,便会更难对付。” 心道:“再断一次,便成了三根竹棒,难道这老儿双手能使三棒?” 她本意不求必胜,不求伤人,面对双棍既占上风,再打下去索然无味,见付圭左手一棍刺来,索性成人之美,同样以阴力相对,棍剑相抵,又听一声脆裂,半根长棍再度划开。 付圭右手长棍点地,左掌平摊向前,两根细棍分指左前右前,道:“双棒打不过你,再试试三棒。” 莫玄炎看得童心大起,暗道:“这老儿可真邪门得紧,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且不管他玩甚么花样,试试便试试,若依然胜不过我,我再帮他削成四棒,且看他双手最多能同使几棒。” 付圭左二右一,原有棍招丝毫不乱,又有第三根细棍暗施突袭,立时占了上风,好在莫玄炎步法灵动,于瞬息间移形换位早已娴熟,付圭几次突击,莫玄炎总在最后关头闪了开去,不急冒进,稳守门户,拟先摸清棍招再作定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④ 付圭先前双棍不敌,倒非招式落败,只因莫玄炎手上脚下动作太快,节奏令之难以适应,左右分进出现缝隙,好比时时七寸袒露,一招受制,招招受制,待手中多出一棍,并不亡羊补牢,反而只攻不守,如同围魏救赵。 “句芒剑”虽锐不可当,长度却不及细棍,莫玄炎尚未找到破解三棍之法,不敢兵刃相触,免得付圭再多一棍,自己更要疲于应付,一边护御周身,一边犹豫思索,付圭无从近身,可既然莫玄炎无暇抢攻,他便稳处不败,双棍漏洞亦不弥自合。 又过四十回合,莫玄炎每三招中能有一招回击,心道:“这双手三棒之术虽然独特,却也绝非滴水不漏,打过这许久,这老儿空占上风,却又后继乏力,他棒招绵延不假,但我大有余裕反攻,待我再看清楚些,未必没有胜机。” 她自小独居养性,读佛修心,人前沉默高傲而不易怒,耐性远较常人为佳,照理打到此处,换作一个心浮气躁之人,稍一焦炙,胜负转眼立判,这种性情使然,常非武功高低所能解释,与当日卓凌寒大战沈碧辰时表现出的踏实稳重,又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酣斗良久,莫玄炎虽将家传剑法打乱来使,但一百零四招全部用过,个别使出两次甚至三次,攻之无果守之无虞,心道:“这般打下去谁也赢不了谁,我若将它劈成四棒,由得这老儿搭配怪招迭出,我非败不可。” 继而想道:“我自可一路拖延,打到最后大家平手告终,但这老儿若想胜我,下次较量大可直接带上四根竹棒,不行,我非得破解他的三棒,再逼出他的四棒,他要赢我可以,但莫家剑法败在不三不四的棒法之下,我莫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心神涣散,手上剑招无知无觉,见付圭被自己逼退一步,微觉奇怪,暗道:“适才发生甚么?我连出‘告别比丘’与‘汝等当知’,明明是被莫家先辈废弃的剑招,这老儿却在害怕甚么?” “凤涅凰槃剑”初创之时,第一式原有八招成四对,其余三对六招分别为“一切有为法”与“皆悉归无常”、“恩爱和合者”与“必归于别离”、“诸行法如是”与“不应生忧憹”。 一百零五年前,莫家入主盘龙峡谷北侧上峰,一家之主莫临川已将第一式中“告别比丘”与“汝等当知”剔除,只将之前六招留存于莫家剑谱之中。 莫临川去粗取精,为的是光大莫家门楣,却不敢违背祖训,轻易丢弃谱中剑招剑式,仍以口授形式传承下去,之后“凤涅凰槃剑”又经历三次变革,这些招式再不于实战中出现,却始终没有失传,就此一代一代,来到莫玄炎手中。 莫玄炎身为女子,论及武学上的才华造诣,暂且未能青出于蓝,但她生来细腻,实非男子能及,独居魔界那四年中,她曾不止一次想到,莫家一代更比一代重剑轻佛,是否已与祖先创立“凤涅凰槃剑”时的初衷背道而驰? 晋无咎入魔界两年,莫玄炎亦曾流露过一丝质疑,这个想法长年回旋,却想不到更加深远,眼看“凤涅凰槃剑”肃杀渐重,内心隐隐觉得不妥。 但以威势而论,一百零四招相比一百二十四招,又岂止“倍增”二字?久而久之惟有心悦诚服,看来以佛法融入“凤涅凰槃剑”,的确藏有五分妇人之仁。 莫玄炎第一式前六招未能奈何付圭,反以并无实用的两招将之逼退,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默默自问:“这两招内力柔缓无伤,招式未见得大巧不工,究竟能有甚么过人之处?但这老儿绝不会平白无故生出忌惮,待我回到家中,可得好好钻研一番。” 一想到“凤涅凰槃剑”中可能藏有尚未得知的秘密,精神一振,存心试探付圭,手中剑招一变,连使“一切诸行”与“皆悉无常”、“我今虽是”与“金刚之体”。 这两对四招分别于“凤涅凰槃剑”第二、四式中为莫家历代当家滤去,来到莫玄炎手中,练得远不如一百零四招那般纯熟,她在“魔方”之上多次练来好玩,自知破坏杀伤远不及现有招式。 但付圭脚下连退,以掌心托动三棍,应对每一招皆以逃避为上,虽眼神不露惊恐,却分明不敢以三棒硬接,看四肢已然左支右绌。 莫玄炎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下意识续接第五式中剑谱以外“亦复不免”、“无常所迁”,行至将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是付圭未能躲开似快非快、似刚非刚这招“无常所迁”,右手长棍被拦腰截断,成为两半短棍。 莫玄炎更无可疑,待他退跃至另一棵树顶,并不迎头追击,只站于原地,心道:“这老儿打到这时才开始害怕,自不是因为看见新招,否则他早该有惊惧之心,我那一百零四招莫家剑法,可比这八招大有过之,难道莫家剑法的秘密,当真便留存于这些渐被忽视的剑招之中?” 不知不觉间二人打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莫玄炎看他武功不过尔尔,所长者无非三棍齐使,常有出其不意之效,这些事自己多年来苦思无果,要说竟能被一个外人一眼看穿,终究难以采信,也不知他是否故弄玄虚,道:“你跑甚么?” 付圭左手两根长棍稍细,右手两根短棍稍粗,粘于掌心蓄势待发,听她发问,微微一怔,道:“所谓敌强即屈,我瞧你这几剑厉害,暂且退避谋求后动,不算丢人。” 莫玄炎见他一道枯发如瀑布遮于面前,无从与他四目相对,听语气不似说笑,自语道:“这几剑厉害么?” 付圭道:“原来如此。” 莫玄炎道:“甚么?” 付圭道:“莫姑娘,你败了。” 双手各持二棍,忽张忽合,又向莫玄炎攻来。 莫玄炎见他张牙舞爪,如同一只蝎子挥舞大小双钳而至,不知他使的甚么妖法,竟能令四棍听从使唤,心知一百零四招“凤涅凰槃剑”面对三棍尚且攻少守多,更别说四棍,惟有以快打快,连使第六式中“生死之中”与“极为可畏”、第七式中“汝等宜应”与“勤行精进”。 手腕如疾风迅雨,对准四棍方位各出一剑,有如四剑齐出,付圭果然下意识退后半步,左手二棍划拳,右手二棍避让,四剑尽数刺空,莫玄炎一得喘息,立时想要乘胜追击,跟上第八式中“速求离此”与“生死火坑”、第九式中“此则是我”与“最后教也”。 这八剑同属谱外闲招,莫玄炎激斗至此,终于心生怯意,不敢以常规招式应敌,孰料“最后教也”才刚使出,付圭又转退为进转守为攻,两根长棍同时攒刺,分点双胁“章门穴”,两根短棍挑拨,去向恰是右手“内关”、“间使”二穴。 四棍尽数避开“句芒”剑风,搭配妙到巅毫,所幸莫玄炎轻身功夫了得,在半空中横竖各出一剑,正是第十式中“生灭灭已”与“寂灭为乐”,如一柄十字火刃,朝付圭身上推出,后者虽已稳操必胜,却担心两败俱伤,不敢冒险与“句芒剑”相拼,向左闪避过去。 莫玄炎十字火刃中含有自身内力,一经推出,身躯自然退开,落地后同样向左连跃三步,停在远离付圭另一棵树顶,右腕带掌连抖数圈,伴随清脆摩擦声响,夜空复又一片黯淡,正是“句芒剑”回入鞘中。 付圭走上几步,黑暗中与她各站一树对望,道:“莫姑娘,不打了么?” 莫玄炎侧身对他,幽幽道:“我破解不了你的四棒,不打了。” 付圭将横竖断为四截的长棍随手丢弃,道:“既然不打,我继续忙我的事去了,你跟不跟来?” 莫玄炎见他转身欲走,叫道:“喂!” 付圭道:“何事?” 莫玄炎道:“我最后那几招,你是不是知道有甚么奥秘?” 付圭道:“哦?何以见得?” 莫玄炎道:“你先说‘追求剑形而忽略剑意’,后说‘原来如此’,自是我家传剑法中藏有我未能参透之处。” 付圭道:“不错。” 莫玄炎道:“如果你知道,还望多多指点。” 付圭道:“你不再当我口出狂言?” 莫玄炎道:“我说了,你胜过我手中长剑,我自然恭听教诲。” 付圭道:“今夜一战,足以令你自见不足,至于如何弥补,则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莫玄炎道:“你不肯说?” 付圭道:“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莫玄炎道:“为甚么?” 付圭仍道:“不可说,不可说。” 莫玄炎道:“你是丐帮弟子,我是盘龙教众,你怕教会了我,害你同门遭殃?” 付圭道:“与此无关。” 莫玄炎稍想片刻,又道:“你怕我突飞猛进,教你难以应付?既然如此,先前那些话你说来何益?” 想到付圭一再引诱,只为吊自己胃口,忍不住言语相激。 付圭也不生气,笑道:“莫姑娘,你有迫切想要胜过的对手,是不是?” 莫玄炎被他说中,道:“你既不愿教我,是或不是,也不劳你费心。” 付圭道:“你冰雪聪明,只要回去后多加钻研,相信假以时日,你那对手不称其为对手,我手中这四根竹棒,到时也不被你瞧在眼里。” 莫玄炎道:“托你吉言。” 见付圭软硬不吃,逼激不受,无奈收起“句芒剑”,张开“青鸾之翼”便欲起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⑤ 付圭道:“莫姑娘,你去哪里?” 莫玄炎道:“回卓府,出来这么久,无咎该担心了。” 付圭道:“你们甚么时候成亲?” 莫玄炎道:“与你无关。” 付圭抬头望了望天,道:“时候差不多了,且不忙回府,带你去一个地方。” 见莫玄炎仍只呆站,道:“放心罢,让你那情郎多担心一会儿,好教他知道得来不易,来日才会加倍疼你。” 莫玄炎不理他胡言乱语,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付圭道:“跟来便知,见我停下,你也找地方落脚,以你轻功,当可做到悄无声息。” 说完一跃来到树下,又朝西北方向奔去。 莫玄炎心道:“阴阳怪气,我为甚么要听他的?” 回思付圭棒招,看似乱七八糟不成气候,却能胜过千变万化的“凤涅凰槃剑”,必非丐帮普通帮众,酣战过后,虽无实质相助,可若因此受到启发,找出那些闲散招式中隐藏的窍要所在,则付圭亦不无微功,想他此刻邀请同往自有深意,思来虑去还是依言尾随。 付圭身躯钻出树林,夜空下黑影再度依稀可辨,莫玄炎飞于头话的分别是九华派掌门卫成、普陀门掌门覃箫、峨眉派掌门慧宁,外加五台门掌门周子鱼,此次佛门十五派得知晋无咎在失踪两年后忽而现身,由四掌门召集,十五派掌门各自携带得意门生齐聚西安城。 心知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并未如前几次那般先于终南山盘桓,约定九月十六直接入城,九月十七拜访卓府,为免丐帮提早设防,终南派掌门诸葛茕坐镇净业寺,委派异色、异空两位师叔下山。 丐帮弟子乔装佛友道友上山,只见寺内僧人都在精心布置,满以为迎接的必是十四派佛门同道,谁知十五派门人竟于九月十六日自西安城四门纷至沓来,这一招大出卓夏预料,卓凌寒精气未复,晋无咎一身“易筋经”内力又无可隐藏,正是软则理亏硬又难敌。 十五派未上终南山,准备稍显不足,决意当夜由“四大”商定共同进退之策,“十一小”惟命是从。 直至四掌门到齐,方从卫成、覃箫口中得知,二人各有更长一辈的师伯,平日里闭关不出,此次听闻十五派为少林讨回公道而来西安城,特意出关相助,准拟一雪此前数度无功而返之耻。 周子鱼与慧宁同在“五大”之列,对门派过往了如指掌,自接任掌门以来,还是头一回听闻九华、普陀各有师伯在世,以眼下四派式微,虽远不足以改变双方强弱之势,但在四派中总算辈分最高,一边满口答允,一边各怀心思。 ------------------------------------------------------------------------------------------------- 早在约摸五十年前,峨眉派掌门灵寂师太、九华派掌门巫丘壑、普陀门掌门梅诗桓、五台门掌门卢瞻均在而立之年,以各自门派绝招闻名武林,其时四派如日中天,声望直逼少林、武当、丐帮。 少林方丈明智与武当掌门虚空深居世外,丐帮帮主张大旗云游各地,四掌门未能找到机会与三人一较高下,但是名门正派间早有传闻,若要评出当世武功最强,则非此七人莫属,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此后二十余年间,发生两件被四派视作奇耻大辱的丑事。 四十五年前,四掌门各带一名得意弟子,在秦岭之巅、太白山以东找到一块空地,师徒八人切磋七日,相互取长补短,静心研习,到第七日傍晚终于大有所悟,六男二女想到自此武功更进一步,均觉胸怀大畅,齐齐面南背北仰天长笑。 不知笑过多久,转身惊见身后站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三十四五,肤色泛黄,一张圆脸憨态可掬,眯缝双眼时时流露笑意,身穿青色锦卦,另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目光中充满诧异,一身白色绸衫。 四掌门立时惊觉,灵寂当即喝道:“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年长男子微微一笑,道:“师太息怒,我们师徒刚巧路过,无意间听闻笑声,忍不住多看一眼,是我们失礼,这便离去,请各位多多包涵。” 灵寂与三位掌门眼神互换,见一大一小缓步离去,一个飞身阻住二人去路,又道:“站住!” 年长男子道:“师太还有何事?” 灵寂道:“你们姓甚名谁?何门何派?” 年长男子道:“你我缘悭一面,往后未必再见,姓名门派不提也罢。” 其余七人跟上前来,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央,卢瞻道:“你二人鬼鬼祟祟,既不答何时出现,又不说师承来历,如何证明你们不是觊觎我四派武学?” 年长男子道:“英雄误会了,我们信步游走,饱览秦岭风光,绝无偷学别派功夫之意。” 卢瞻道:“口说无凭,要是单凭你这三言两语便能蒙混过关,我们还如何掌管佛门四派?” 年长男子环视八人,道:“原来是灵寂师太、卢掌门、巫掌门、梅掌门和各自高足,失敬,失敬。” 梅诗桓为人儒雅,见年长男子言辞谦恭,圆场道:“好说,这位英雄看来也是习武之人,何不自报家门,大家交个朋友?” 灵寂道:“不错,峨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门派,只要二位坦诚相对,确认不存邪念,我们自当放行。” 年长男子道:“请恕在下直言,峨眉、五台、普陀、九华四派武学博大精深,四位掌门身手不凡,退一万步说,便是有人学会,将佛门发扬光大,难道不是一件美事?” 卢瞻怒道:“笑话!我们四派齐集于此,七日间呕心沥血相互取补,所创出的巅峰武学,岂容闲杂人等不劳而获?” 年少男子始终没有开口,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声失笑,年长男子道:“不得无礼。” 年少男子道:“是,师尊大人。” 巫丘壑见他乳臭未干,竟敢出声嘲讽,瞳孔微缩,道:“这位小兄弟,似乎对佛门武学,有些嗤之以鼻。” 年长男子道:“巫掌门误会了,小孩子不懂事,还望看在在下薄面,不要介怀。” 卢瞻道:“你的薄面?你自身难保,何来薄面?” 年少弟子见他羞辱恩师,怒道:“你佛门四派不过跳梁小丑,竟有脸自称巅峰武学,我师尊大人一再忍让,你们这几个老匹夫还要不知好歹,难道非要被我们打得爬不起来,才肯相信天外有天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⑥ 四名弟子各自上前一步,灵寂的女弟子须臾剑出一半,道:“怎样?想打么?” 年少男子斜睨一眼,道:“你们四个小的,不够资格和我较量。” 在四掌门脸上一一扫过,道:“你们四个老的一起上便是。” 须臾大怒,手握剑柄喝道:“受死罢!” 最后一字说出,整个身子已在空中。 八人朝夕相处七日,四掌门与三弟子对她剑招知根知底,看她飞身欺近,知她想要使招“秋风落叶”,以又准又狠之势,自下斜撩向上,名目取得素雅,招式着实阴毒,其余三弟子七日间多次见她使出这招,明知她的出剑方位,仍因来剑太快难于抵挡。 佛门讲求慈悲为怀,须臾迎战三弟子时,手中留有三分劲道,这时面对年少男子,盛怒之下已出全力,但年少男子来路不明又狂妄在先,连同四掌门在内,无一人以为不妥。 眼见须臾脚将着地剑将出鞘,一条白雾显现,直教混沌不可视物,朦胧中右手手背受力,长剑被硬生生塞回鞘中,几乎同一时间,左右双肩中掌。 对方显未使出内力,自身已在两推之下倒退连连,直至为一手臂托住腰间,眼前白雾终于散去,年少男子留于原处,好似从头至尾未曾有过一动,再看己方七人,神目同现惊惶之色。 灵寂背脊透凉,收回右臂,以免爱徒察觉颤抖,她这女弟子乃是弃婴,襁褓上写有“须臾”两个大字,内里除却这个弱小身躯,还裹有一柄工精锋寒的长剑,不知这“须臾”二字是否女婴闺名,抱养后以此相称,又在十二岁那年将长剑赠还。 须臾天资聪颖,乖巧懂事,极讨欢心,亲授峨眉剑法之余,更有传其衣钵的打算,七日间面对三名男弟子时丝毫不落下风,颇有自己年轻时的豪气,更加庆幸当初收留这个孩子,好让峨眉后继有人。 却不想在最后一日,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同龄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看这少年出手似招非招,举重若轻,手法干净利落,自问四掌门中绝无一人可以做到。 趁着八人凄惶难语,年长男子道:“太极。” 那名曰“太极”的年少男子道:“师尊大人,您觉得弟子做得不对么?” 年长男子道:“是他们咄咄逼人,我们迫于无奈,惟有出手,错不在我们,为师是有别的话要对你说。” 太极道:“弟子恭聆师尊大人教诲。” 年长男子道:“佛门武学精微奥妙,可笑的是他们自以为到家,而非佛门四派本身,这其间的分别,你可懂得?” 太极脸一红,道:“是弟子失言。” 年长男子道:“你胜过那位姑娘不假,但你扬言让四位掌门齐上,则是狐假虎威,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师的‘三花太极’,尚不敢轻言以一敌四,何况你‘太初太极’尚未炉火纯青,今日若无为师在场,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弄不好便要身首异处。” 太极头垂更低,道:“师尊大人教训得是。” 年长男子道:“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句话你对别人说来容易,为师还望你能时时警醒自己。” 太极道:“谢师尊大人教诲,弟子终生不敢再忘。” 年长男子说完这些,目光回到八人身上,道:“在下自有家学,虽有意博采众长,但绝不至于无耻偷窥,还请四位掌门放心。” 四掌门相互怔视半晌,卢瞻道:“照你的意思,以你自己一人之力,难敌我四派掌门,以你弟子一人之力,亦难敌我四派弟子,是也不是?” 年长男子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卢瞻道:“所以你师徒二人,终究难敌我师徒八人了?” 年长男子道:“或许能敌,或许不敌。” 见他不知所云,道:“卢掌门的意思是?” 卢瞻道:“大家说到现在,也只见你徒弟出手,焉知狐假虎威的人不是你?若你并无真才实学,我们放走你岂不冤枉?” 余人这才明白,卢瞻故意曲解年长男子的话,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台阶,要让对方显露一手功夫,到时再放二人离去,好教脸上不那么那看。 年长男子读懂他的意思,微微躬身,道:“既然如此,在下献丑了。” 说着右手握拳,身子原地缓转,四指自然张开。 八人见他所向之处,朵朵颗粒倾泻而出,如同天女散花,却以男子手法挥洒,优雅而不失大气,颗粒星星点点,剔透玲珑,若有似无,自掌心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分落于十六足尖。 八人围站成圈,距离有近有远,但年长男子力随心使,落点分毫不差,八人不知他意欲何为,自恃身份,无一后退。 年长男子一周过后还掌成拳,对身旁太极道:“我们走。” 太极道:“是,师尊大人。” 二人心领神会,一个轻跃出圈。 灵寂道:“站住!” 刚想提气追上,惊觉脚下纹丝不动,忙使“千斤坠”功夫站稳下盘,眼睁睁目送那一大一小扬长而去。 这时余人亦察觉足底异样,八人共十六足,竟无一足可以抬起,弯腰看去,鞋底与地面贴合之处,不知何时结起厚厚一层冰晶,这才明白年长男子看似随意甩手,实则以上层内力将八人鞋底冻住。 要说阴寒真气,四掌门也曾见武当、青城、齐云、龙虎这些道家门派中的高手用过,但如年长男子这般信手拈来,实是前所未闻。 八人心中惊骇,要说即时脱鞋亦可离去,但以四派掌门与首席弟子之尊,竟被打得丢盔弃甲光脚而回,只怕从此面目无光,惟有闭目凝神,暗运内劲,以自身佛门阳力将之化解。 足足半个时辰过后,八人脚下终于能动,相对无言,兀自惊魂未定。 良久,卢瞻道:“惭愧,惭愧,适才大开眼界,我卢瞻身为普陀掌门,竟生出以众凌寡灭口之念,真是枉居佛门,幸好那二人武功高深难测,合我们八人之力也留难不住,否则一时冲动,犯下佛门大戒,怕要抱憾终生。” 再过片刻,巫丘壑长叹一声,道:“卢师兄的确有些暴躁,却胜在敢于直承其过,这等心胸,巫某心悦诚服,不错,是我们一败涂地,不知师太和梅师兄意下如何?” 梅诗桓道:“恕在下眼拙,看不出那二人的来历,天下间竟有这样的高手,却不知隐匿于何门何派?” 那师徒二人虽只寥寥数招,但内功招式见所未见,反是须臾忽道:“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此处隶属陕西,他们会不会是盘龙峡谷中的高手?” 余人听见“盘龙峡谷”四字,心底同时一凛,梅诗桓道:“须师侄言之有理,若非盘龙高手,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有如此怪异的武功路数?” 卢瞻道:“盘龙创立至今七十余年,向来与世隔绝,且不说那个‘师尊大人’和我们年纪相若,便是身旁那个少年,看来只和我们四个弟子一般岁数,但适才露的那一手,我是打不过的。” 灵寂道:“我峨眉女流之辈,发生这样的事,下山后该不该公诸于众,贫尼听从三位师兄的意思。” 卢瞻道:“师太客气了,佛门大派,少林之后便是峨眉,我卢瞻向来敬佩,但师太既然问起,那我便直说了。” 灵寂道:“愿闻其详。” 卢瞻道:“我以为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是我技不如人,非但技不如人,那个师尊教诲徒弟时,已在顾及我等颜面,那一老一小的实力只怕还远不止这些,别的也不说了,我回去后自当日夕苦练,若是有人问起,我卢瞻脸皮厚,没甚么不好意思承认。” 灵寂与巫丘壑更生敬意,微微点头,却见梅诗桓眉头微锁,灵寂道:“梅师兄可是担心这样一来,有损我四派威名?” 卢瞻道:“梅师兄,四派威名固然重要,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们因为羞于启齿而隐瞒事实,就算暂时瞒得过天下人,又怎么瞒得过我们师徒八人?我卢瞻第一个便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普陀。” 灵寂附和道:“是啊梅师兄,如此掩耳盗铃,实非君子所为。” 梅诗桓道:“二位掌门误会了,盘龙地处深山峡谷,和江湖各大门派不相往来,多年间无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七人暗暗点头,均想如能早知底细,也不至于自称巅峰遭人贻笑,又听他缓缓续道:“我们四位掌门受江湖同道抬举,同居当世最强七人之列,回去后实话实说,做不成天下第一的并不止我们四人。” 灵寂道:“梅师兄是在担心,少林武当丐帮也会因此蒙羞,又或者对我们生出甚么误解?” 梅诗桓道:“这三派巍立千百年,三位掌门早已境界高宏,在下所担心的,乃是各大门派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若得知盘龙有所谓‘三花太极’、‘太初太极’,会生出邪恶之念,到时铤而走险,做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事,而将盘龙和外界江湖多年来相安无事的格局打破。” 七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卢瞻一拍脑袋,道:“还是梅师兄想得周到。” 灵寂道:“确实有理,依梅师兄所见,待我们这次下山,该对此事守口如瓶?” 梅诗桓道:“在下以为,此事该维持隐秘不可轻说,即使告知门中弟子,亦要择人而言,切不可传入其它门派耳中,否则来日江湖上血雨腥风,我们便成了罪魁祸首。” 巫丘壑道:“除此之外,今日过后,我们再无颜面自称天下第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⑦ 四掌门哈哈大笑,虽适逢挫败,但个个心怀坦荡,此后回到各自山中,倍加钻研本门绝学,只对极个别弟子和盘托出聊以自省,多年间再无外人得闻。 十六年后,四派完成新老更替,秦岭之巅随师四小,无一例外接任掌门之位,不敢忘记当日惨败,十六年间卧薪尝胆,此外每年齐聚,由四派轮尽地主之谊,以武会友畅谈江湖,想合众人之力,令佛门武学更进一步。 这年元宵佳节,四派相聚十王峰,十王峰为九华山第一高峰,雄奇灵秀,群山争峙,异峰叠起,怪石嶙峋,涌泉飞瀑,溪水潺潺,有诗云:“鸟语伴钟鼓,云雾现奇松。” 九华派身为东道,由掌门魏恭与师兄秦枭鹤各率领一众弟子前来,总共二十人,剩余普陀门掌门楚仲杉与胞兄楚伯楠、五台门掌门柴文卿、峨眉派掌门清心师太各只带五六名弟子。 四派食宿切磋自然是在九华派所在天台禅寺,天台禅寺坐落于十王峰北侧天台正我蛮不讲理,我还没教训你,你又敢说我仗势欺人,好,我便欺给你看。” 食指又出,正是“十殿阎王指”中一招“楚江指”。 却见姓任那人推开师弟,双手食中二指并拢,不知扣着甚么物事,魏恭见爱徒浑然不觉,喝道:“留神暗器!” 终究说慢一步,只听“啊啊”两声,晏澜食指“商阳穴”已被一根飞针刺穿,同时小腹“曲骨穴”也被一枚飞蝗石打中,蹲下身子呼吸困难,左手握住右手,正所谓十指连心,这一针透过,方知何为刺骨之痛,转眼间脸色惨白。 魏恭又惊又怒,低头见晏澜食指血液鲜红,心下稍安。 姓任那人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从不用毒,用毒的并未前来,你尽管放心。” 魏恭道:“你到底是何门何派?出招竟如此歹毒。” 姓任那人面露疑色,道:“你真是九华掌门魏恭?” 魏恭道:“本来凭你乳臭未干,也不配问我姓名,但我告诉你也无妨,不错,在下便是魏恭。” 姓任那人道:“天下门派各有所长,你九华擅长用指,峨眉擅长用剑,普陀擅长用拳,五台擅长用掌,我任家擅长暗器,我一不兵刃喂毒,二不击打要害,你却说我出招歹毒,堂堂九华掌门,竟这般没有见识,我不该问问清楚么?” 魏恭勃然大怒,道:“大胆小儿,竟敢当着佛门四派的面出言不逊,我便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十殿阎王指’,看看你的暗器还打不打得到人。” 一言甫毕食指已出,正是适才晏澜击退姓归那人的“秦广指”。 魏恭与爱徒招式相同,功力却差了十年有余,姓任那人大惊失色,赶紧跃向一边,见“楚江指”又到身前三尺,不及细想连退五步,魏恭不依不饶,出“宋帝指”与“仵官指”。 姓任那人五步过后已在崖边,一个纵跃,从魏恭头顶飞过,只怕暗遭突袭,空中暗器连发,手忙脚乱之余,飞镖暗箭扔出时全无准头,魏恭倒也不敢大意,避过漫天花雨,又再连出“阎罗指”、“卞城指”、“泰山指”、“都市指”。 姓任那人仓惶退避间宽袍狂舞,各种指针、挑针、踢腿飞针、铁蒺藜、匕首飞出,魏恭同样伸袖一挥,将暗器尽数阻挡,再出“平等指”,姓任那人见手指又至,袖袍再是一张,这一次空无一物,却是随身暗器已在数招间发射完毕。 魏恭“平等指”本为虚招,见他再无抵抗,嘴角轻笑,道:“死罢。” 将全身劲力凝聚食指“商阳穴”,向他喉间“廉泉穴”使出最后一招“转轮指”。 只听姓归那人大叫一声“任师兄小心”,紧接着一道绿影闪过,伴随长剑一出一入,魏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众人尚未回神,不知何物落在地上,定睛竟是血淋林一根手指,再看魏恭,见他与晏澜一般,以左手覆住右手,指缝间不住有鲜血涌出,右臂带动全身颤抖。 秦枭鹤眼疾手快,走到跟前右指连出,封住他“手阳明大肠经”上“二间”、“三间”、“合谷”、“偏历”四穴,替他暂时止血,余人又惊又怒,清心与五名女弟子齐齐出剑,剩下三派不使兵刃,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各自掌门一声令下,便群起围攻,将四人制服。 姓任那人惊魂未定,道:“多谢沈师兄相救。” 姓沈那绿衣男子“哼”得一声,道:“你喋喋不休的样子,我看着都累,你只消强过他们,他们自会上来求你理论。” 却见他直视清心,目光大异,道:“怎么?你认得那老尼姑?” 姓任那人道:“这柄‘须臾’,为何会在师太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⑧ 六名女子听见“须臾”二字,同时一怔,清心俗家名讳正是须臾,峨眉派上下无人不晓,清心脑海中稍加一转,已明白大概,看来当日自己襁褓上的“须臾”二字,所指并非其人而是其剑。 看这姓任男子不过十六七岁,竟有可能从他口中探知身世,但眼下魏恭被一招致残,这些问题实在不便询问,又不愿直承不知剑名,只虎视眈眈瞪视四人,不作应答。 姓沈那人似对“须臾剑”深感兴趣,脸色陡变,道:“这‘须臾’是你任家所铸?” 姓任那人点点头。 姓沈那人转向清心,道:“很好,师太,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清心见他神色泰然,视在场数十人若无物,道:“甚么交易?” 姓沈那人道:“你交出‘须臾’,我师兄弟饶你们所有人不死。” 清心大怒,一旁秦枭鹤抢道:“暗箭伤我师弟,还敢大言不惭,我要你的命!” 使出适才魏恭未能一击到底的“转轮指”,指向姓沈那人额间。 楚伯楠与秦枭鹤向来交好,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见姓沈那人出剑之快生平仅见,怕义兄吃亏,使出家传“普济禅拳”来到身旁,道:“大哥,我来助你。” 姓沈那人见二人急火攻心,步法凌乱,出招倍显浮躁,稳站原地不闪不避,“刷”的一剑出鞘,自右下至左上,秦楚二人闪避未及,从一人破肚一人开膛,登时扑倒在地,剧痛之余,几下翻滚后直接晕厥,伤口愈寸,眼见是不活的了。 门下弟子纷纷叫道:“师父!师父!” 随即起身逼视,目光中几欲冒火。 楚仲杉见他出剑阴毒,顷刻间二死一伤,且三人都是四派中的成名人物而非后辈弟子,自己面对其中任何一人皆无必胜把握,姓沈那人竟能两剑三人,骇怒之余,大声喝道:“围住他们!” 众弟子齐声道:“是!” 里外各布一层,将三人团团围在中心。 姓莫那红衣男子始终没有开口没有出手,直到这时才缓步走入圈中,见楚仲杉与楚伯楠服饰相同,道:“这‘普济禅拳’为普陀看家本领,你俩谁是楚伯楠?谁是楚仲杉?” 楚仲杉道:“等到了阴曹地府,自然一切明了。” 想到楚伯楠一招未能使全,竟被姓莫这人道破,握拳更紧三分,虽然人数十倍于之,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姓沈那人道:“师兄,要说剑术,你比我只强不弱,怎么也学起任师弟婆婆妈妈?你在谷中可不是这样。” 姓莫那人道:“我不想杀人。” 转向楚仲杉,道:“这二人中了一剑,若能及时施救,他们还不致死,要是你们坚持纠缠,我身为师兄,势难袖手旁观。” 楚仲杉与清心、柴文卿,以及断指坐地的魏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十六年前,倘若双方尚未交手,则一切大有转圜余地,但佛门这边已有三人倒地,四派中不论长幼,均为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岂可对四个黄口孺子低声下气?道:“废话少说,上!” 数十人中,尚有清心、楚仲杉、柴文卿份属长辈。 清心“须臾剑”与两名女弟子三剑同出,一高二低,分指姓莫那人胸口双胁。 楚仲杉凌空两拳,拳风刚劲,四名弟子二者在右二者在后,分别攻击他右臂后心,料想他出剑回击任何一侧,便会被另外两侧打中。 柴文卿见姓沈那人右手已被五拳封住,露出左侧空门,与四名弟子分攻五路。 上路弟子一招“巅摩斗杓”,下路弟子一招“犹铺锦然”,左路弟子一招“俨若悬镜”,右路弟子一招“如陂似镜”,中路柴文卿一招“翠霭浮空”,分别对应五台山之北台叶斗、南台锦绣、西台挂月、东台望海、中台翠岩。 九华派身为东道,弟子人数尚且三十有余,却因门中两名长辈均已倒地,群龙无首之下,各出全力朝四人点去。 姓莫那人一个弯腰,左手提起任归二人掷出圈外,道:“你俩赶紧逃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右手长剑已出,轻巧避开三剑,峨眉派三人再想出第二剑时,清心右手手腕手肘一阵剧痛,两名女弟子更是双手肘窝与双脚腘窝于同一刻为利剑划开,登时腿软难以站直,创口四处流血无从制止。 竟是姓莫那人于电光火石间连出十剑,命中后更不停顿,一个侧跃避开九华派弟子十余指齐发,又于落地前上下左右连出四剑,将五台门四名弟子掌心洞穿,四人惨叫声中连连倒退,虽有先后之别,却因出剑太快,瞧来便如同时受伤一般。 姓莫那人毕竟身在半空,难以随心自控,肩骨、肋骨、膝盖三处连中三指,后腰、左背连中二剑。 所幸移速迅捷,令对手目不暇接,并无任何一处经脉伤损穴位受制,三处指伤片刻间已得缓解,两处剑伤却在不停淌血,尤其背部一剑创口不浅,再被深入数寸,伤及心脏,难免一命呜呼。 他剑法早已练至随心所欲,酣斗间手上动作远胜脑中所想,连自己都未弄清发生甚么,剑尖到处,已将伤及自身的五人一一戳倒,另有三人慌乱间主动奉上人头,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另一边姓沈那人长剑右斩,从两名普陀门弟子喉结处直透而过,两名弟子后仰倒下,鲜血如喷泉洒射一丈有余,平躺后全身抽搐几下,终于死去,旁观者见二人死状恐怖,尽皆骇然。 姓沈那人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九华派弟子瞅准时机封堵左右,一指接着一指,有如万箭齐发,姓沈那人微微一笑,猛然向后,稍稍卸去身前楚仲杉的双拳,随“砰砰”两声,背脊中央结结实实撞上两名普陀门弟子四只拳头。 楚仲杉心下一喜,这次随行而来十名弟子,无一不是普陀门中出类拔萃的角色,功力虽不能与楚氏兄弟相提并论,但四拳正中,便是当世顶尖高手,亦必身受重伤,哪知双方一经触碰,两名弟子被震出六尺开外,一路喷血向天,尚未着地已然毙命,竟先于中剑弟子而亡。 姓沈那人左手成掌,聚力一发,与柴文卿两掌相对,后者但觉一股阳热之力如排山倒海,喉头一甜当即不省人事,姓沈那人反应慢得半分,右肩窝硬挨楚仲杉一拳,长剑一个横斩。 楚仲杉躲避不及,身子被拦腰斩作两截,剑风余势未消,又带倒六名弟子,随左侧上臂、右侧小腿生疼,与姓莫那人一般,闪避不及连中数指。 趁着短暂停歇,姓沈那人伸指数数地面,道:“师兄十九人,我十七人,看来师兄还是技高一筹。” 姓莫那人道:“我这十九人伤多亡少,你那十七人却无一幸免于难,论及杀人本领,我比你可差得远。” 姓沈那人听出师兄不满,不以为意,道:“师兄又取笑我,谁不知道剑下留情,比取人首级难得太多。” 二人举手之间,地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且六位长辈既倒,余下弟子不成气候,无一落荒而逃,红着眼向莫沈身上招呼,二人受伤不轻,应付这十人却绰绰有余,任归二人待所有人倒下,上前各扶一个,替他们包扎止血,原来并未听从吩咐先行离去。 姓莫那人见地上尚有不少人痛苦呻吟,道:“这些乌合之众,便饶了他们的狗命罢。” 姓沈那人道:“这怎么行?只消留下一个活口,我教从此多事。” 不由分说起身补剑。 清心待他走近跟前,忽道:“且慢。” 姓沈那人道:“现在才开口求饶,为时晚矣。” 清心转向姓任那人,道:“小兄弟,我命在顷刻,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姓任那人道:“你说。” 清心费劲握住“须臾剑”,道:“我曾和它同在襁褓之中,蒙恩师收留,方有今日,你告诉我,这‘须臾’究竟有何来历?” 姓任那人欲言又止,看看两个师兄,目光回到清心身上,轻叹一气,道:“师太手中利剑,须有百日婴孩投入炉火殉葬,方能铸炼完美,那个婴孩定是在最后关头被人救出,方使得这柄‘须臾’功亏一篑。” 清心道:“原来如此,小兄弟,多谢告知。” 将残余内力聚集右掌,一个抬手运劲,“须臾剑”向前飞出,在崖边岩石上撞击几下,坠入万丈深渊。 姓沈那人急怒攻心,一剑割下清心头颅。 佛门四派师徒两度重创于盘龙教,第一次遇上的是前后两任教主钟离越与晋太极,第二次遇上的是莫苍维、沈墨渊、任翾飞、归翊四人,其中任翾飞为任寰之父,归翊则为归铜柱、归铁树之父。 再说莫沈任归四人下山后,九华派弟子在南峰目睹血流成河,整理尸体时惊见秦枭鹤与楚伯楠竟未死去,原来沈墨渊右手阴剑附有寒冰真气,虽划开二人胸腹,但创口冻结不致失血过多,因而瞒过四双眼睛,得以伤在最先,却活到最后。 回到天台禅寺,秦楚生出一个心思,吩咐九华派弟子分往三派告知死讯,却隐瞒苟活一事,此后各选掌门继任,二人虽为九华普陀最高辈分,却不肯接掌二派,而是躲在暗中谋事。 佛门四派这一战后精英尽损,实力大减,名望日衰,再不复当年盛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① 莫玄炎端立房要处死无咎。” 念及此处,右手已不自觉握住剑柄,见付圭对自己摆手,才又松开。 周子鱼道:“秦师伯有所不知,这卓凌寒年纪轻轻,却尽得前任帮主班陆离的真传,佛门之中倘若少林不出,只怕难有他的对手。” 慧宁道:“不错,秦师伯楚师伯,贫尼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卓凌寒已是一流高手绝无可疑,贫尼和多派掌门曾亲身领教,我十五派人才凋零,门众和他多番交手,实在占不到半分便宜。” 周子鱼道:“卓凌寒恃才傲物,夏语冰诡计多端,他夫妇二人我行我素软硬不吃,实非易与之辈。” 莫玄炎心道:“算你们这两个老家伙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其时周子鱼五十有五,慧宁四十有七,她恼恨秦枭鹤目空一切,迁怒二人,在心里平白给他们添了三十岁。 秦枭鹤皮里阳秋一笑,道:“哦?是么?” 覃箫道:“周掌门和师太所言句句属实,正因为卓凌寒持强凌弱,晚辈迫于无奈,才和卫师兄商议,恳请二位师伯出关,想二位师伯乃世外高人,自然更胜那卓凌寒一筹。” 秦枭鹤转向楚伯楠,道:“既然如此,义弟,明日我们踏入卓府,第一件事便向他夫妇二人挑战,只消制服他们两个,整个丐帮群龙无首,便不足为患。” 楚伯楠道:“小弟正有此意,对付这样的毛头小子黄毛丫头,本该先下手为强,好好教教他们何为长幼,何为尊卑。” 周子鱼与慧宁对视一眼,面露疑色一般心思,这两个师伯不期而至,言辞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竟似应付卓凌寒有十分把握,也不知是身怀绝技,还是脑子不大好使。 想到九华、普陀多年来与峨眉、五台平起平坐,若二人确为蛰伏多年的前辈高手,四派均衡则于一夜之间打破,禁不住浮想联翩。 莫玄炎艳眉微蹙,心道: “看来十五派此行志在必得,必定带了不少门人,哥哥与无咎元气大伤,怕连对方第三代弟子都难于应付,姐姐虽然聪慧,手上功夫在四掌门面前如同儿戏,更不是这两个甚么师伯的对手,丐帮向来匮乏次一流高手,纵有不少弟子,终究难及十五派联合,万一不敌,无咎落入这般无耻之人手中,那便凶险至极。” 情切关心之下,立时便想飞回卓府,带同晋无咎连夜逃离,却知他素来视卓夏如父如母,眼下丐帮有难,他绝不会舍弃二人独自离开。 况且一个多月相处,自己也对这对年轻夫妇生出七分亲切,真要选在这时离去,便是入了魔界,亦免不了日日牵挂,稍有不测,更要深自悔责,一时间柔肠百转,进退两难。 慧宁道:“二位师伯若能以武功震慑丐帮,那是再好不过,但丐帮并非只有卓凌寒一个高手,据说传功执法二位长老,武功不在十一派掌门之下,更有一个齐高神出鬼没。” 周子鱼道:“不仅如此,据十五派探路弟子回报,渭水驿、渭南、耀州、凤翔府这些日子时有丐帮弟子蠢蠢欲动,加上川鄂晋陇豫五省弟子已在外围随时候命,粗算下来足有一万余众,我十五派弟子虽精英尽在,却不过五六百人,双方众寡悬殊,实在不宜用强。” 秦枭鹤一声鼻孔出气,周子鱼见他满脸不屑,道:“秦师伯是否已有主意?” 秦枭鹤道:“据老夫所知,这次前来西安府的,可不止佛门十五派,还有正道同盟的人。” 周子鱼道:“正是,武当崆峒昆仑青城皆有随行。” 转露喜色,道:“秦师伯所言极是,既有正道同盟弟子旁观,卓凌寒便难以当着他们的面,下令围攻我十五派。” 秦枭鹤道: “这四派为丐帮最大盟友,老夫便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盟主跪地求饶,深感颜面无光,卓凌寒私藏《易筋经》绝学在先,晋无咎身负‘易筋经’内功在后,这两件事铁证如山,丐帮已然理亏,倘若卓凌寒还敢恼羞成怒,命弟子对我们这些远来之客下手,那么从今往后,丐帮便是武林公敌,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这对年少成名的夫妇该怎么向正道同盟交代?又怎么向丐帮列祖列宗交代?” 楚伯楠道:“大哥,除此之外,小弟还有一个提议。” 秦枭鹤道:“贤弟请讲。” 楚伯楠道:“既然西安府中门派杂多,我们四个何不以闲人自居?料想以我兄弟二人别派杂学,应付一个卓凌寒也绰绰有余。” 他口中“四人”,自是秦楚辛路。 秦枭鹤道:“如此甚好,便和丐帮结下天大仇怨,也不必连累到这些徒子徒孙。” 莫玄炎听得惊心,暗道:“若非今夜来此,如何始料佛门十五派会这般机关算尽对付哥哥姐姐?两只老妖怪也不知练成甚么惊世骇俗的武功,竟敢口出狂言至斯,不论是真是假,回去后须得提醒哥哥姐姐小心在意。” 慧宁道:“二位师伯果然高明,有此一招,我们便可稳操胜券,高枕无忧,这一次定要让丐帮好好领教一下佛门十五派的厉害。” 秦枭鹤话锋一转,道:“高枕无忧?慧宁师太,不见得罢?” 慧宁奇道:“未知秦师伯何出此言?” 秦枭鹤道:“这次下山前,老夫和义弟听闻,师太竟能认得出盘龙魔教的武功招式,对此大为震惊,正想趁此机会当面请教,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慧宁目光转向卫覃二人,卫成道:“师太且莫误会,在下也是为佛门十五派考虑,想那夏语冰诡计多端,一旦比武不敌,下一步多半便要算计着离间我们,若她以此为借口攀咬峨眉,我们其余三派和峨眉同气连枝,也须接得上话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② 两年前十五派初登赵宅拜访卓夏,夏语冰便在其中埋下一根引线,莫玄炎对此毫不知情,微觉茫然,却也想听峨眉派何以会与盘龙教扯上关联,当下凝神静待如何分辩。 慧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并不认得魔教武学。” 此事关系重大,虽不能对余人直言,但这一句不是假话,她亦说得面不改色。 秦枭鹤道:“既然如此,师太如何瞧出和晋无咎同行的妖女乃是盘龙魔教中人,不知可否告知?” 慧宁道:“那日冰川镇外,那妖女临死嘴硬,说甚么‘我教弟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因而得知。” 她被同道长辈追问,避无可避,惟有随口编个理由,峨眉派戒条远不如少林派严格,手中“瑶池剑”沾染不少人命,但她生平极少说谎,只短短几句话后,背脊已大汗淋漓,所幸未从额间渗出,方不致为众人察觉。 莫玄炎心道:“这老尼姑口中‘妖女’,所指自是碧痕,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怎样。” 想到与沈碧痕一别六年,心中甚是挂念。 卫成道:“请恕在下直言,当日赵宅中,周师兄覃师兄和在下三人一同在场,师太面对那夏语冰刁钻一问,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慧宁暗暗骂道:“我自管我峨眉一派,又没想过要对你们不利,你姓卫的却在这种关头和我过不去。” 冷冷道:“如此说来,卫师兄是信不过贫尼了?” 覃箫道:“师太切莫误会,卫师兄的意思,是说师太完全可以对夏语冰明言,免得遭人误会。” 慧宁道:“峨眉和盘龙魔教不共戴天,我佛门‘四大’折损这许多高手,全拜盘龙魔教所赐,三位掌门师兄都是见识高远之人,想来不会生出这么可笑的怀疑。” 她虽说得凛然,却知难令听者尽信,暗自懊恼两年来未对此事提前备好借口,同时打定主意,事后要与梵净、衡山、鸡足、狼山四派掌门统一说辞,免得更增怀疑。 莫玄炎对当年十王峰血战一无所知,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心道:“总之天底下的坏事都是我教做的,你们只要自称一声名门正派,便个个都是好人。” 想到脚下众人已有闲心内讧,该没甚么值得再听,这一趟出门太久,晋无咎定然担心得紧,低头见付圭犹自如钟端坐,指指自己,再指指东南,示意想要先走。 付圭点点头,见她直冲云霄而去,转眼隐于黑暗,暗赞她轻功出众,搭配“青鸾之翼”,实为当世一绝。 莫玄炎回到卓府,见大门口丐帮弟子人头攒动,卧房所在院落灯火通明,晋无咎正在院中焦急四望,旁边站着二人,似在宽抚安慰,知他半日等不到自己,心焦如焚之余,不得不惊动卓夏,收起“青鸾之翼”,控制全身徐徐下落,稳稳停在他的面前。 晋无咎见她终于出现,情动之余,将她娇躯紧紧揽入怀中,颤声道:“你可算回来了,失踪一个多时辰,到底去了哪里?小哥哥已然传令下去,丐帮弟子纷纷出动,准备满城找你。” 口吻中透着三分责备,却满满又是欣喜。 莫玄炎柔声道:“对不起无咎,害你为我担心了。” 见夏语冰浅笑吟吟,道:“先放下我,哥哥姐姐都看着呢。” 晋无咎这才松开怀抱,赧然道:“惊扰了小哥哥小姐姐的美梦,无咎实在过意不去。” 卓凌寒道:“没事就好。” 呼来石门处值守的低袋乞丐,吩咐他去唤回出府搜城一众弟子。 夏语冰笑道:“玄炎妹妹,你终于改口叫‘哥哥’了。” 莫玄炎淡淡一笑,道:“这是无咎的意思,我也不知你们是否介意。” 夏语冰道:“怎么会呢?以你们的关系,原本不必叫得那般见外,以后凌寒哥哥也可叫你作‘妹妹’或者‘玄炎’。” 卓凌寒亦道:“一个称呼而已,妹妹无需多心。” 夏语冰打个呵欠,道:“这么闹腾一场,大家也都累了,你们早些歇息,我们也回房睡了。” 说着拉过卓凌寒的手,便欲转身离去。 莫玄炎道:“哥哥姐姐且慢。” 夏语冰道:“还有甚么事么?” 莫玄炎道:“我想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未知这院中会否隔墙有耳?” 卓夏相视一笑,夏语冰道:“怎样凌寒哥哥?我没有骗你罢?” 卓凌寒道:“甚么怎样?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晋无咎奇道:“小哥哥小姐姐,你们在说甚么?”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夤夜出府,良久方归,自是飞往城中客栈,探听到了十五派的消息,这会儿等着告诉我们,无论将来与盘龙恩怨如何,这一次丐帮与十五派正面交锋,玄炎妹妹总是站在我们这边。” 莫玄炎道:“姐姐机智无双,玄炎生平仅见。” 夏语冰笑道:“你我姐妹一场,别要夸来夸去啦。” 转头四下张望,道:“卓府内外防备森严,丐帮弟子无处不在,妹妹你且扶无咎坐下,有甚么话但讲无妨。” 莫玄炎念及付圭与自己酣战多时,招式精奇诡异,绝非普通四袋弟子,心道:“卓府丐帮未必便是铁板一块。” 转而又想,付圭主动邀战显露身手,又任由一人先回,全程未有托她代为隐瞒之举,一言一行不可说不堂堂正正,依言坐下,将屋得坦诚,我们反倒宽心。” 夏语冰握住莫玄炎双手,道:“姐姐绝非不欢迎你,只想要顾全大局,以免节外生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③ 莫玄炎朝晋无咎微一噘嘴,转向夏语冰,道:“要我离开不难,从那些人的口气来看,他们对无咎志在必得,若明日十五派不问缘由伸手便擒,敢问姐姐如何护他周全?” 卓凌寒昂然道:“丐帮能成为江湖第一大帮,绝非单靠卓凌寒一人,我不愿轻易得罪武林同道,却绝非任人欺凌之辈,且不说这次十五派只来五六百人,便是十五派倾巢而出,只要我认定无咎无罪,他们便休想从西安卓府把人带走。” 莫玄炎道:“十五派倾巢而出,声势只怕远胜丐帮,哥哥这话未免说得大了。” 夏语冰道:“不,凌寒哥哥没有半分夸大其辞,我们说带不走,十五派便休想动无咎一根汗毛。” 莫玄炎道:“我知道,丐帮与诸多门派结为盟友,但佛门十五派实力同样不弱,况且这次还有武当青城昆仑崆峒四派弟子随行,正道同盟内部是否出现裂痕尚未可知。” 夏语冰道:“所以,你是担心正道同盟与佛门十五派撕破脸皮,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却拿无咎的性命做赌注?” 莫玄炎道:“你们双方都视我教为眼中钉,真要这样,对我教大大有利,但牵扯无咎的安危,我不能不问清楚,请哥哥姐姐见谅。” 晋无咎见她频频出这句话来,道:“那他们本意究竟是甚么?”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武功虽高,但性情耿直,不擅权谋机变,凡事但求无愧于心,这般活着固然坦荡,却容易只看得见自己,而看不见敌人。” 卓凌寒哭笑不得,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夏语冰抿嘴一笑,道:“好比冰儿随口一问,明日登门这十五派掌门,你瞧他们每个人都一样么?” 卓凌寒微一沉吟,道:“慧宁师太、卫掌门、汤掌门脾气火爆,周掌门老成持重,唐掌门好色成性,至于其他人开口不多,我也没太放在心上。”鼻孔“哼”得一声,又道:“那又怎样?他们一心擒杀无咎,再将我逼下盟主之位,彼此间又有甚么分别?” 夏语冰幽幽道:“分别可大着呢。” 卓凌寒听她话里有话,道:“原来你又有发现,赶紧说给我听。” 夏语冰抽出一只手来,捋捋耳边发角,又放回她两掌之中,道:“十五派掌门看似同仇敌忾,实则各怀心思。” 卓凌寒回想适才莫玄炎口述,道:“确然如此,新冒出的两个师伯,对慧宁师太便有戒心,还是你聪明,两年前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果然引得他们彼此猜疑。” 夏语冰道: “这两年他们每一次登门,我都会有意无意言语试探,其中唐桑榆为其余门人不齿,不过跟来凑个热闹,整个铜砂不足为惧,汤洪海鲁莽冲动,行事全凭一己好恶,庐山亦算不上甚么劲敌,但是,峨眉慧宁、衡山闻达、梵净宁伯庸、鸡足熊泰行、狼山戚南通,这五人必为一体,五台周子鱼、九华卫成、普陀覃箫,这三人牵连甚广,却又貌合神离,其余五派跟风而来,说话行事少之又少,我暂时未能瞧出甚么端倪。” 卓凌寒两眼睁大,道:“冰儿你是何时看穿?为何从未听你提及?” 夏语冰道:“两方博弈,攻心为上,我之所以不对你说起,一来他们究竟所图何事尚未可知,二来也怕你将满腹情绪写到脸上,不免打草惊蛇。” 卓凌寒道:“没错,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我不问便是,明日宾客满堂,我一如既往以江湖礼节相迎,至于勾心斗角,自有你细致留神,随机应变。” 夏语冰道:“只可惜没人能告诉我,三十年前十王峰上究竟发生过甚么,想在他们中间大做文章,苦于没有因果无从下笔。” 南面石门忽而走入一人,道:“我能告诉帮主夫人。” 却是付圭。 卓夏对视一眼,不料他会出现,不知恰巧经过,还是盗听始终,卓凌寒奇道:“你?” 付圭道:“是。” 卓凌寒松开握住爱妻的手掌,道:“付兄弟请坐。” 付圭依言于邻座坐下,当真将二十九年前,四派约四十人于十王峰南侧遭遇莫沈任归,主动挑衅后被“剥复双剑”杀得片甲不留,其间情由连同细枝末节和盘托出。 卓夏大为惊愕,夏语冰喃喃自语道:“活下来的两个,竟是九华普陀门人,难道我先前判断有误?又或者说,这也是牵连之一?” 卓凌寒见爱妻出神,不去扰她思索,道:“付兄弟,此事关联重大,你断定秦楚二位师伯便是当年十王峰血战的幸存者?” 付圭站起身来,拱手向卓夏二人深深一躬,道:“属下绝不敢欺瞒帮主和帮主夫人,这二人便是秦枭鹤楚伯楠。” 卓凌寒道:“不必多礼,容我多问一句,此事如此隐秘,三十年来在江湖上没有半点风声传出,付兄弟你又从何得知?难道你和四派有何关联?”夏语冰道:“凌寒哥哥,这件事我们晚些再问无妨。” 卓凌寒点头道:“也好,多谢付兄弟相告。” 付圭道:“帮主不必客气,没甚么吩咐的话,在下继续值守去了。” 卓凌寒待他退下,道:“冰儿,你适才在嘟囔甚么?” 夏语冰摇头道:“不可说。” 卓凌寒知她一番好意,微微一笑并不强求,转而问道:“你看此事是真是假?” 夏语冰道:“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不像是假。” 卓凌寒叹一口气,道:“无咎曾经提到,‘剥复双剑’第一次出山时,将看见他们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光,原来杀的竟是佛门‘四大’中人。” 夏语冰道:“现下得知也不算晚,凌寒哥哥,你马上修书一封。” 卓凌寒奇道:“修书?写给谁?” 夏语冰拉住他的衣袖,道:“你随我来。” 一炷香后,卓夏传来弟子,将手中火漆密封的信件递上,弟子听过嘱托领命而去。 卓凌寒回到房中,道:“我到现在还猜不透你的用意。” 夏语冰神秘一笑,道:“我的猜测是否准确,明日便知分晓,不早了,我们也该养精蓄锐,准备天亮后的硬仗。” ------------------------------------------------------------------------------------------------- 次日清晨,卓夏起个大早,算来睡了不过两个时辰,想到吉凶未卜,浑然没有困意,命弟子府中城中多方布置,二人则手牵爱子,于小桥间赏鱼谈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④ 午时将过,净衣派五袋弟子福康宁传来消息,十五派掌门各携弟子离开客栈,正朝卓府进发,大略一数每派皆有不下二十人,成群结队浩荡而来,一路上阵仗十足。 卓凌寒道:“可有武当崆峒昆仑青城四派弟子?” 福康宁道:“武当玄阳道长奚清和师徒、崆峒北戴子斗极子、昆仑柏清波、青城陆无为都在其中。” 卓凌寒道:“终南带头的是掌门诸葛茕,还是异色异空二位师叔?” 福康宁道:“诸葛掌门巳时抵达西安府,现已和终南众人会合。” 卓凌寒点点头,命福康宁退下,对值守的付圭道:“你带无咎来‘仁礼堂’。” 付圭道:“是,帮主。” “仁礼堂”位于北院,卓府起初为东西三进、南北五进,卓夏购庄后,将整个北侧三横二纵完全打通,于东侧盖“仁礼堂”,留下西侧门口一块巨型空地。 丐帮弟子数以十万计,卓府固然容不下这许多人,当初如此修缮,是为日后可能的分舵之会所用,不曾想分舵之会尚未到来,十五派已大张旗鼓泉涌而至。 晋无咎在付圭搀扶下来到“仁礼堂”,见堂内一片空明,墙上字画素雅不失大气,中心一张丈许宽长条地毯通向两张主座,两边座椅茶几排布井然,茶几上已备好茶水。 身后各留偌大空间,排场虽不如牟庄大会,却也倍显矜重穆严,卓夏并排落于主座,身后除四大长老与传功、执法二位长老,还站有十名丐帮高袋弟子,净污各半。 晋无咎走到跟前,道:“小哥哥小姐姐。” 想要躬身,卓凌寒道:“你大伤初愈,不必多礼。” 起身托住他另一侧腋下,与付圭一左一右,将他扶入夏语冰身后坐下,原来一众净衣派弟子间置有一张座椅。 晋无咎惊道:“那怎么可以?” 卓凌寒道:“你身子虚弱,本不该让你参加这场盛会,但十五派转眼即至,多余的话我一句不说,相信你也知道,待会儿你是主角之一,到时必要出列详叙事情缘由,但你大可放心,丐帮绝不容许这些门派动你分毫。” 众弟子或是认识,或是听过晋无咎大名,知道他与卓凌寒相交甚厚,听闻帮主此言,亦纷纷道:“是啊无咎兄弟,你放心坐下,那些和尚尼姑若想对你不利,我们丐帮绝不答允。” 晋无咎甚是感动,道:“多谢小哥哥小姐姐厚爱,多谢丐帮英雄厚爱。” 付圭待晋无咎坐下,自行走到污衣派弟子中,净污两边各多一人,仍是平分秋色。 夏语冰转身道:“无咎,今日情形比前几次更为凶险,你要记住,无论遭遇甚么局面,切不可强自出头,务必听从小哥哥小姐姐的安排,免得给丐帮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晋无咎道:“是。” 夏语冰又对十余帮众道:“这些话既是说给无咎,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十余帮众齐声道:“是,一切但凭帮主、帮主夫人吩咐。” 夏语冰点点头。 午未交替时分,值守弟子来报,宾客已至卓府正门,卓夏来到堂前空地,但见三四百人一拥而入,十五派掌门面对二人恭迎,只淡淡回应惜字如金,反倒是各派弟子存有几分敬畏,却碍于掌门之面,不敢与丐帮中人多言。 玄阳子、奚清和、柏清波、北戴子、斗极子、陆无为六人各自行礼,道:“卓盟主,盟主夫人。” 卓凌寒道:“六位大驾光临,在下不胜荣宠。” 命弟子引入堂中落座。 夏语冰心道:“这几个仍称‘盟主’而非‘帮主’,便不是公然与丐帮为敌,跟随来此,多半是受了十五派的挑拨,想要做个见证,凌寒哥哥与我须得谨慎应对,不遗下甚么话柄,十五派的如意算盘便落空了。” 六人之后又有二老二小,身着寻常布衣。 二老约摸六十五岁,高矮相当胖瘦相仿,华发白须,脸现皱纹,四目锐利,一般的炯炯有神,虽脸型不一五官各异,但神态雷同,更胜嫡亲手足。 二小说小也不太小,瞧着三十出头,气质则大相径庭,一者中等身形样貌俊朗,另一者矮短猥琐生得丑陋。 左首老者伸手道:“卓帮主,幸会。” 卓凌寒听他声音厚重,回想前一晚莫玄炎所言,已知这人定是秦枭鹤,见他手掌摊开,料想没安甚么好心,道:“佛门十五派和正道同盟的贵客已然入席,恕在下眼拙,请教四位尊姓大名,又是哪一门派的朋友?” 另一老者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四人乃是渤海无涯岛的俗家弟子,这次来到中原,沿途结识一群同道中人,和他们相谈甚欢,听说佛门十五派前来西安府拜见大名鼎鼎的卓帮主,便跟来凑凑热闹,相信丐帮贵为天下第一大帮,当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几句话看似儒雅,这人却说得甚是倨傲,正是楚伯楠。 夏语冰听他声音比容貌年轻十岁不止,确如莫玄炎所述,心道:“现今十五派中,便以此二人辈分最长,没想到撒起谎来气定神闲,一张脸皮堪比西安府的城墙。” 卓凌寒淡淡一笑,对身旁丐帮弟子道:“带无涯岛大师就坐。” 与夏语冰当先入内。 秦枭鹤见他不伸手掌相握,脸上皮笑肉不笑搐动一下,心道:“好,我便进去向你挑战,看你身为一帮之主,能不能反复推辞?” 卓夏回入“仁礼堂”,沿地毯向内,见各掌门身后站满弟子,堂中原本空旷,多出三四百人,登显局促,相比之下,卓夏身后算上晋无咎,不过区区二十人,气势上大大不足,但十五派掌门非但不敢轻心,反而各在心里佩服卓凌寒的胆色。 卓凌寒回到座位前,并不坐下,面向众人,待两边安静下来,朗声道:“众位英雄突然驾临,在下深表欢迎,好在丐帮弟子遍布西安府,仓促间做得些准备,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陆无为道:“卓盟主客气了,是我们不请自来,弄得丐帮手忙脚乱,失礼之处,该是我们向卓盟主赔罪才是。”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好说。” 夏语冰知道这陆无为是“建福宫”首座,青城派四大长老之一,心道:“任寰召集八大门派伏击‘剥复双剑’时,青城便在其中,毕竟是与任家交好,青城究竟是否向着正道同盟,尚属未知之数,这两句话说得客气,可究竟是敌是友,还须视之后态度而定。” 周子鱼目光先后于慧宁、卫成、覃箫、秦枭鹤、楚伯楠脸上扫过,五人一一点头,其中秦枭鹤、楚伯楠的座位靠近门口,与同一侧佛门隔着正道同盟四派,似是有意划清界限,点头又点得隐蔽,却没能躲开夏语冰的双眼。 周子鱼起身道: “卓帮主,相信丐帮对我十五派的来意早已一清二楚,事实上,自从卓帮主定居西安府,十五派已多番造访,可惜一直无功而返,此次十五派特意邀请武当、崆峒、昆仑、青城四派江湖同道随行,想请他们一同做个见证,免得丐帮误以为我十五派彼此袒护,同时也能让两年来悬而未决的几桩事情有个了断。” 卓凌寒道:“原来如此,武林正道有不下二十派齐聚于此,眼下在这‘仁礼堂’中,都是各门各派的大人物,周掌门有任何事情,在众位英雄面前但讲无妨。” 周子鱼听他将佛门十五派归入武林正道,心意微平,道:“卓帮主开门见山,在下便直说了。” 卓凌寒道:“周掌门请。” 周子鱼道:“第一件事,丐帮有一位名叫晋无咎的弟子,早先勾结盘龙魔教妖女,峨眉慧宁师太和安师侄、衡山闻师兄、梵净宁师兄、鸡足熊师兄在冰川镇外亲眼所见,登门请求卓帮主立即处置,但是卓帮主强行维护,这才留住他一条性命,谁知那晋无咎不懂珍惜,得寸进尺,更加偷学少林‘易筋经’内功,此事由少林门人亲口传出,卓帮主总该相信了罢?” 卓凌寒道:“周掌门所言固然不假,但此间原委错综复杂,并非周掌门以为的那样,适逢各门各派齐至,在下正打算将此事细细道来,再请各位英雄评理。” 周子鱼道:“卓帮主愿意将一切前因后果公之于众,我们自当洗耳恭听。” 卓凌寒道:“诚如各位掌门所知,冰儿乃是蓬莱谷主,三年前在下陪同冰儿入蓬莱仙谷待产,于一处仙境发现被困其中的无咎,无咎自小与鸟兽为伴,十八岁那年初涉江湖,由冰儿指点书文,由在下传授武功,并且引入丐帮。” 周子鱼道:“不知卓帮主告诉我们这些,用意何在?” 卓凌寒道:“十五派众位英雄不论僧俗,皆是佛门弟子,正所谓人性本善,尤其如无咎这般身世,要说他心存恶念,或对我武林正道不利,恐怕道理上难以说通,在下绝非是如周掌门所言强行维护,只想请各位掌门弄清事情真相再做决断,莫要因为先入为主而残害无辜。” 卫成道:“此言差矣!周师兄所列晋无咎两条罪状事实俱在不容狡辩,又怎能说是先入为主,残害无辜?” 周子鱼道:“卫师兄稍安勿躁,我们不妨先听卓帮主说完。” 卓凌寒微微一笑,向周子鱼微一拱手,道:“多谢周掌门。” 朝向众人,道:“在下数度和各位掌门不欢而散,最根本的分歧便在于何为魔教何为无辜?趁着武当青城昆仑崆峒的朋友在此,在下同样也想请六位做个见证,当初丐帮与大家结为盟友,我夫妇来到西安府,和众掌门第一条约定是甚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⑤ 一人站起道:“周掌门,卫掌门,众位掌门,当日我们数十派一致认为,正道同盟对付盘龙魔教,旨在除恶扬善,是以妇孺老幼者不得妄杀,清白无罪者不得妄杀,弃暗投明者不得妄杀,此为‘三不妄杀’,倘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屠,又有甚么颜面自称名门正派?” 这人年近四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极高极瘦,从脸型五官到身形四肢尽皆细长,正是昆仑派掌门米景开的师弟柏清波。 卓凌寒道:“多谢柏前辈。” 目光在左右两排座位上一一扫过,道:“对这‘三不妄杀’,未知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周子鱼道:“卓帮主宅心仁厚,手握正道同盟却不大动干戈,实乃武林之福。” 卓凌寒道:“周掌门过奖。” 夏语冰秀眉轻蹙,心道:“丐帮第一次在赵宅招待十五派时,卫成提议除恶务尽,汤洪海直接应允,从脸色来看,峨眉、衡山、梵净、鸡足、狼山五派似觉不妥,只不过碍于情面没有反对,周子鱼当时并无异议,这会儿却深表赞同,其中怕有蹊跷。” 卓凌寒又道:“无咎时隔两年再度出现,相信各位掌门也是得到这个消息,才会不远千里来到卓府做客。” 周子鱼道: “不错,此事关乎天下武林正道,关乎各大门派安危,想那晋无咎偷练‘易筋经’,已然触犯江湖大忌,再和盘龙魔教妖女勾结,假使少林这一部旷世武学落入盘龙魔教手中,教中人人得以练成,我正道中人又该如何抵挡?到时生灵涂炭,殃及的是整个江湖,而绝非仅仅关乎丐帮一派。” 堂中群人纷纷点头,连玄阳子一众也在心中暗道:“他这几句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卓凌寒道: “丐帮统领各派英雄,头号敌人便是盘龙魔教,周掌门所言句句在理,此间利害,丐帮岂能不知?不瞒各位掌门,无咎回到西安府前,曾拜访过一次少林寺,在少室山脚被盘龙魔教中人打至重伤昏迷,来到西安府后,在下亲自以内力为他疗伤,历时足足二十八日,替他打通七条经脉,此后无咎又再昏睡五日,直到昨天第三十三日方才醒来。” 卫成道:“那又如何?” 卓凌寒道:“在下得知十五派入城后,连夜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正想告知各位掌门。” 卫成道:“有话快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卓凌寒道: “其一,无咎在冰川镇外和盘龙魔教中的少女同行,此事不假,但若那少女在江湖中并无劣迹,还是不是我正道武林正道的敌人?无咎和那少女交友,是否触犯我们当初结盟定下的律条?其二,《易筋经》在我手中丢失,盗走《易筋经》的,正是丐帮六袋弟子齐高,在下护书有失,管教下属不力,的确难辞其咎,齐高盗书之后,诱骗无咎练就一身上层内功,目的是为了救一个人,无咎从头到尾毫不知情。” 卫成忍不住“哼”得一声,道:“如此漏洞百出的借口,你当我们一个个都是三岁孩童么?” 卓凌寒道:“卓某所言句句属实,卫掌门有甚么不解,尽可当着众位英雄的面问个清楚。” 卫成道:“谁不知道丐帮帮主夫人巧言善辩,关于这番鬼话的种种破绽,想必早已连夜补救得天衣无缝,还有甚么可问的?” 卓凌寒冷冷道:“既然如此,还请卫掌门就座旁听。” 周子鱼见二人话不投机,走上一步,道:“卓帮主,不如由在下问几个问题。” 卓凌寒道:“周掌门请问。” 周子鱼道:“众所周知,少林‘易筋经’为天下武学内功之最,齐高盗取《易筋经》后,自己不学,却骗旁人去学,似乎于理不合。” 卓凌寒道:“齐高一身阴寒内力,当日牟庄大会,唐掌门亲眼所见,相信可以为证,‘易筋经’虽贵为少林镇寺之宝,来到齐高手中,却因路数不合而无法修练。” 周子鱼道:“卓帮主如何断定,晋无咎并不知晓自己无意间练成‘易筋经’?” 卓凌寒道:“无咎曾于赵宅亲见,在下因遗失《易筋经》而被各派上门追讨,他感念我和冰儿带他脱离仙境,要是知道齐高传授的乃是《易筋经》口诀,在下敢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点头。” 晋无咎坐在夏语冰身后,闻言重重点头,暗道:“我若早知那便是‘易筋经’,死都不会跟齐大哥学,可这么一来,我便无缘认得玄炎……” 思量反复,终是咬一咬牙,心道:“总之对小哥哥小姐姐和对丐帮有害的事,我是一定不能做的,既然上天撮合我和玄炎,想必会为我们安排别的机缘……” 周子鱼道:“不知齐高偷传晋无咎‘易筋经’,是要假他之手帮忙救谁?想那齐高为救此人,竟不惜破坏帮规,引得少林丐帮两大门派不合,这人一定大有来历。” 卓凌寒道:“众位英雄可有听说,三年前曾有一位青翼少女,两度夜闯少林寺‘枢械塔’?” 周子鱼听他提及此事,不知用意何在,暗自沉吟,不敢立时作答。 夏语冰心中早有猜疑,听丈夫终于提及莫玄炎,观辨全厅,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卓凌寒身上,心里偷偷一笑,暗道:“看来如我所料,其中果然有人认得玄炎妹妹。” 莫玄炎为夺“祝融剑”,于十五岁那年破塔而入,曾闹得整个武林沸沸扬扬,晋无咎初出蓬莱仙谷,便连云台门掌门施豹与云蒙派掌门吴赫都曾饶有兴味向他描述,佛门十五派与少林同处“五大十一小”,自然早有所闻,然而每每问及,少林高僧始终守口如瓶。 崇印除与不尘、班陆离二人素来交好,深信他们为人,聚首闲聊时提及“祝融”之名外,再未告知其它门派,至于能说出“莫玄炎”三字的,武林中更是屈指可数。 十五派中无人知晓莫玄炎之名,亦无人不知她与唐桑榆、齐高二人相识,唐桑榆好色成性,且以一派掌门之尊不敌丐帮六袋弟子,除铜砂一派外,其余十四派与之同盟,人人深以为耻,周子鱼更怕一言不慎,被卓夏拿住话柄。 卓凌寒看出他的顾虑,道:“周掌门毋需多心,在下不过想说,那位青翼少女第二次离开少林之时,在少室山脚被人以上层指法重创,非少林‘易筋经’不可救治。” 唐桑榆蓦然起身,道:“甚么?那姑娘受了重伤?她现下状况如何?卓帮主可否告知?” 卓凌寒笑道:“托唐掌门鸿福,那姑娘现已痊愈。” 唐桑榆道:“那就好,那就好。” 慧宁与他邻座,皱起眉头,低声道:“唐掌门,正事要紧,不要闲扯。” 卓凌寒道: “相信众位英雄都有听过江湖传闻,那姑娘美艳无比,在下未能当面问清,但料想齐高两度出手相救,该是对那姑娘动了心,这才甘冒身败名裂之险,而无咎素来知恩图报,于牟庄赵宅先后两度得齐高维护,更视他若兄长,对他言听计从,此间因由种种,在下已一五一十说清道明,未知众位英雄听闻过后,是否依然认为无咎罪大恶极?” 卫成先前已然坐下,闻言又从座位上跳起,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推卸责任,退一万步说,就算‘易筋经’之事和晋无咎无关,那么……” 周子鱼抢道:“卫师兄,此刻断言无关为时尚早,可否容小弟将此事问完,再来聊卫师兄的事?” 卫成怒颜稍敛,道:“好,周师兄你先问。” 重又大喇喇向后坐倒。 夏语冰心道:“看来这姓卫的另有甚么凭据。” 周子鱼道:“卓帮主,未知齐高现在何处?那姑娘姓甚名谁?听卓帮主的口气,和那姑娘应该熟识,眼下我十五派精英尽在,何不命他二人现身相见?若能在这厅中将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再将《易筋经》交还少林寺,双方得以言归于好,岂非一桩美事?” 卓凌寒道:“惭愧,自从少林十八哑僧发现无咎身负‘易筋经’内功,齐高心知事情败露在即,便隐匿行迹,再没回到丐帮,至于那位姑娘身份特殊,恐怕多有不便。”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卓凌寒,你他妈屁放完了没有?” 这人自左首站起,皮肤蜡黄,满脸花斑猪油,正是庐山派掌门汤洪海。 卓凌寒听他出言无状,反向另一边瞧去,只作不见不闻。 夏语冰浅笑吟吟,自回入厅中,第一次开口道:“汤掌门稍安勿躁,出家人戒贪戒嗔戒痴,你身为一派掌门,身后站着这许多弟子,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破口大骂,丢的是你庐山派乃至佛门十五派的脸,可不是我丐帮的。” 汤洪海怒道:“我呸!老子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跟畜牲就说畜牲话。” 夏语冰咯咯笑道:“可是凌寒哥哥与我不通畜牲言语,你说得开心,却只自己能懂,岂不无趣?” 汤洪海鼻孔两侧横肉泛红,道:“你!” 他生性火爆,张口污言秽语,一众佛门弟子深自不以为然,大感面上无光,周子鱼心道:“你和卓夫人斗嘴,不等于自取其辱?” 又不便当众指责,道:“汤师兄请稍坐片刻,小弟自会将此事问清。” 汤洪海在十五派中地位远不如他,惟有忿忿回座。 周子鱼道:“卓帮主统领天下第一大帮,你的话一言九鼎,我们本不该质疑……” 卓凌寒知他没有说完,趁他短暂停顿,道:“周掌门谬赞。” 周子鱼道: “……但是卓帮主所言字字句句匪夷所思,又不能找来人证和我们当面对质,想要我们就此听信,任凭卓帮主将全部过失推给一个失踪两年之久、连是死是活都已说不上来的齐高身上,则《易筋经》仍然下落不明,大恶人依旧逍遥法外,我十五派数百人不远千里前来拜访,到头来岂非再一次全无所获?” 夏语冰起身道:“谁说我们没有人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⑥ 卓凌寒不过提前大半日得到消息,与夏语冰推演备战多时,并未涉及人证一说,听她提及,心道:“我们哪来的人证?”他素知夏语冰之能,虽然意外,却无半分怀疑。 周子鱼听她开口,知她巧舌如簧,若非比武较量,单在这厅中唇枪舌剑,只怕十五派掌门联手,亦未必说她得过,心下暗暗提防,道: “不知卓夫人所说的人证,是卓帮主卓夫人自己,是那晋无咎或丐帮其他弟子?还是有哪个陌生人亲眼瞧见齐高传授晋无咎‘易筋经’内功,且亲眼瞧见晋无咎以‘易筋经’内功为那姑娘疗伤?” 卫成冷笑道: “江湖中谁不知道丐帮分成污衣净衣两派?其中净衣派本就和普通人一样装扮,混进人堆谁又能分辨得出?别说丐帮中人听你号令不足取证,便是由陌生人来说,谁又知道是不是你们从净衣派中找来的人?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单靠我们这里几百双眼睛哪里认得过来?” 众人附和声中,一个道士起身道:“我崆峒自恩师以下,人人敬佩卓帮主光明磊落,赞叹卓夫人才貌双全,但是这一件事,贫道和北戴子师兄稍作商议后,以为卫掌门所言在理,请问卓夫人可还有其他人证?” 这人已有五十上下,却红光满面神采焕发,右手提一柄拂尘,正是崆峒派掌门国丙戎二弟子斗极子。 夏语冰笑道:“请斗极子前辈放心,小女子所说人证,正是佛门中人。” 北戴子从座上站起,喜道:“如此甚好,我师兄弟这次前来,实是希望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夏语冰见他二人喜悦之意甚诚,心道:“看来崆峒并未受到十五派挑拨收买,若是其余三派也能如此,正道同盟不起内讧,则要好办得多。” 周子鱼对夏语冰机变颇有忌惮,于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暗想真有佛门弟子出面,自己这边断难强行否认,心念数转,道:“敢问卓夫人说的人证,是否此刻正在厅中?” 他只担心十五派一致对外,却被诡计多端的夏语冰于内部安插人手。 夏语冰道:“暂时不在。” 周子鱼仍不敢放松,又道:“是否为我十五派中弟子?” 夏语冰仍是摇头,道:“不是。” 佛门十五派被她接连两下否认,不约而同心道:“只要不是祸起萧墙,你胡乱拉来的证人何足采信?天下寺庙何其多也,又岂是谁的话都能作数?” 周子鱼脸色大为缓和,道:“不管怎样,请卓夫人先将证人请到这厅中再说。” 夏语冰道:“请众位英雄见谅,那一十三位证人远在千里,只怕不是任谁都能请得动的。” 众人尽皆哗然,听夏语冰说证人有十三人之多,却无一能前来会面,有的出言指摘,有的冷嘲热讽,便连北戴子、斗极子二道亦暗自摇头,对夏语冰大失所望,惟有卓凌寒知她成竹在胸,不露半分忧色,只静静等她说出证人是谁。 周子鱼伸手示意众人噤声,待厅中安静下来,道:“那么卓夫人口中这一十三位证人,姓名法号可否告知?” 夏语冰盈盈笑道:“少林‘鉴’字辈九大神僧与‘崇’字辈四大神僧,人人可为无咎作证,只看十五派众位英雄信不信得过了。” 晋无咎坐在夏语冰身后,听见周子鱼、卫成、汤洪海等人苦苦相逼,只担心卓夏应付不来,夏语冰说起人证,晋无咎尚在苦想,这世上除了莫玄炎与齐高,还有何人能证明自己清白?直至听到少林高僧,方才恍然大悟,心道:“对啊,小姐姐可真是聪明。” 众人一顿惊愕,相互张望,整个厅中鸦雀无声,眼前局面双方相持不下,所为正是少林寺《易筋经》,夏语冰竟一口气说出少林寺最有名望的十三位高僧,虽觉此言太过匪夷所思,却也想到夏语冰身为丐帮帮主夫人,绝不至于向全厅这许多大派门人信口开河。 良久,周子鱼道:“倘若真有少林‘鉴’字辈和‘崇’字辈高僧出面,十五派上下自然绝无不信之理,但是卓夫人,此事事关重大,请容在下多问一句,晋无咎和少林有何关联?竟能劳动少林高僧大驾?” 卓凌寒道:“不瞒周掌门说,那位青翼姑娘感激无咎救命之恩,因而以身相许,已是无咎未过门的妻子……” 只说到一半,厅中一人尖声叫道:“甚么?” 却是唐桑榆。 慧宁离他最近,正自全神贯注听卓夏与周子鱼对话,唐桑榆突发嘶吼,语气中满带凄婉,慧宁吓了一跳,右手一抖,茶杯向外飞了出去,所幸落在地毯上没有摔碎,饶是如此,手中只拿一个杯托,红脸道:“你一惊一乍,发甚么神经?” 唐桑榆身后一人低声道:“师父果然只对美女怜香惜玉,对老尼姑没啥兴趣。” 铜砂派门规松散,一众弟子时不时躲在人堆里交头接耳,此时厅中一片寂静,这弟子对同门口不择言,不想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碍于慧宁颜面,不敢大笑出声,或是缩颈低头,或是以手遮面,各自忍俊不禁,几名峨眉女弟子听见竟有人敢辱及掌门师尊,纷纷抽出长剑,只待慧宁一声令下,便将此人剁成肉酱。 慧宁举起左手,喝止门下弟子,强忍怒火,干笑三声,道:“唐掌门,你教出的好徒弟。” 唐桑榆回头喝道:“把元承给我提上来!” 几个男声齐道:“是。” 在人群中几下挤搡,押着一名弟子走上地毯,来到唐桑榆面前。 唐桑榆回过头时,与峨眉派中站于前排一名女弟子相视一笑,竟是慧宁最得意的爱徒安歌儿,两年前初临西安城赵宅,安歌儿便跟在慧宁身旁,这一笑转瞬即逝,夏语冰明察秋毫,心下大为讶异,暗道:“这却又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姓元名承,正是适才胡言乱语之人,见两派掌门怒眼圆睁,直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慌不迭道:“求师父饶命,求师太饶命,求师父饶命,求师太饶命……” 唐桑榆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今天是甚么场合?当着师太和那么多天下英雄的面,竟然也敢口无遮拦。” 元承仍是磕头不止,道:“弟子知罪,弟子知罪,弟子以后在下以后只在背地里说,求师父从轻发落,求师父从轻发落……” 唐桑榆道:“嗯,这还差不多。” 扭头却见慧宁怒气更胜,心道:“发生甚么事了?” 再看厅中所有目光聚来,隐隐感到不妙,一拍座椅扶手,道:“把他给我绑起来!待此间事了,回到铜砂门规伺候,绝不姑息!” 先前几名男弟子大声称是,昂首挺胸领命再将押回。 唐桑榆目送弟子回到身后,一边拉着脸皮,一边仍不忘与斜后方安歌儿眼神调笑,夏语冰先有怀疑,看得更是清楚,暗叹这唐桑榆自命风流,还真有年轻女子愿意上钩。 唐桑榆被卓凌寒一语惊动,脑中所想便只有莫玄炎一人,元承的话他根本一个字也没留意,哪里知道慧宁何以动怒?事既至此,只能假装听见,一拱手道:“弟子不懂事,唐某定会重加责罚,还请师太多多包涵。” 慧宁“哼”得一声,不去理他。 卓凌寒命家仆替慧宁换过茶杯茶水,笑道:“我看那个弟子也是吓昏了头,脑子有点不大清楚,师太一代宗师,又怎会和后生晚辈一般见识?” 慧宁脸色稍和,道:“不错,刚才的事,权当一场闹剧,卓帮主请继续。” 唐桑榆却道:“卓帮主且慢。” 卓凌寒曾听晋无咎说起当日成都郊外之事,知道唐桑榆对莫玄炎极为迷恋,有心让他亲口说出,道:“唐掌门,何事?” 唐桑榆道:“据唐某所知,那位青翼姑娘已有夫婿,又怎能嫁给晋无咎?莫非是她年少丧夫,这才改嫁?” 想到这里冒出一个念头,心道:“这样的话,娶来做我三房,倒也十分不坏。” 卓凌寒笑道:“唐掌门误会了,那位青翼姑娘本是未嫁之身,只因另一个少女年少顽皮,才四处宣扬青翼姑娘是她大嫂。” 唐桑榆瞪大双眼,道:“卓帮主此话当真?原来那个绿衣姑娘是骗我来着。” 他说这话时难抑内心激动,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 慧宁见他如疯似癫,坐在身边但觉一道道目光传来,虽非瞧向自己,亦大觉汗颜无地,轻声道:“唐掌门,正事要紧,请你自重。” 唐桑榆道:“师太言之有理。” 轻轻挥摆几下折扇,终忍不住喜上眉梢,见厅中仍有不少人逼视,强自收住笑脸。 他这一通插科打诨,众人大都只一知半解,晋无咎却一清二楚,心道:“这猪头对玄炎心怀不轨,又对碧痕言语轻薄,等我伤好,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转念想道:“我武功已远胜于他,到时出手千万不可太重,万一一个失手打死了他,徒令小哥哥小姐姐为难。” 自己曾于牟庄被唐桑榆追得仓惶逃窜,只短短三年不到,当初貌似威力无穷的一手“铜砂掌”,如今再忆已同儿戏,回想魔界两年日夕苦练,但觉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卓凌寒道:“三十四日前,无咎和那位青翼姑娘,也即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同又闯过一次少林寺‘枢械塔’,无咎在和鉴离大师对掌之时,方知自己早已练成‘易筋经’,此后被传入‘方丈院’中,由‘崇’字辈四大神僧共同审问。” 周子鱼道:“审问结果如何?”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无咎既能离开少林来到卓府,自是四大神僧得知事情始末,认定无罪,崇印方丈掌管天下第一大派,在下统领天下第一大帮,适才所言句句属实,各位掌门若是不信,大可亲上少室山,向众位神僧求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⑦ 晋莫二人自离开魔界,每日里晓宿夜行,出入少林寺又在天黑,佛门十五派中竟无一发觉。 周子鱼与慧宁、卫成、覃箫各自互换眼色,人人一阵气馁,满以为单凭这一件事,已能要了晋无咎性命,再令卓凌寒身败名裂,谁又料到夏语冰竟会搬出佛门泰斗,这一石二鸟的理由,终究还是灰飞烟灭。 周子鱼道:“卓帮主,那位青翼姑娘究竟甚么身份,晋无咎又为何助她闯塔,一个字也不能透露么?” 卓凌寒道:“众位英雄请想,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青翼姑娘几次三番登门捣乱,崇印方丈都没有下令扣押,足以证明那位姑娘本身并非恶人,无奈闯塔更是事出有因。” 夏语冰接口道: “青翼姑娘三年间三度闯塔,少林寺对外不曾泄露半句,正是不想引起江湖纷争,我丐帮深明苦心,自当代为隐瞒,至于那位姑娘的身份,也请各位掌门放心,她虽非佛门中人,却常以佛经修身养性,一生之中更从未杀过一人,凡此种种,各位掌门不妨直接登门少林,若得崇印方丈不吝赐告,岂不皆大欢喜?” 周子鱼沉吟片刻,无奈一笑,道: “看来卓帮主卓夫人确已做足功课,自我十五派进入这间厅堂,想探知的事一桩未能探知,想确认的事一件未能确认,卓帮主随口一处仙境,便可说晋无咎本性不坏,卓夫人搬出少林高僧,亦能将十五派尽数打发,到头来晋无咎不肯现身,那姑娘身份成谜,《易筋经》下落不明,所有罪过都在一个找不到的齐高身上,丐帮这等推诿的本领,着实令十五派大开眼界,在下由衷佩服。” 卓凌寒听他语气中一半失落一半苦涩,并不似卫成与汤洪海那般无礼,拱手道: “周掌门误会了,在下所言,绝无半分推卸责任之意,《易筋经》的确是在在下手中遗失,此事原该由在下承担,而和无咎无关,丐帮弟子自当寻遍天南地北,搜捕齐高下落,在下曾于一年前亲上少林寺拜见崇印方丈,如今无咎回到丐帮,《易筋经》却不在他手中,待过些日子在下元气恢复,自会再度拜访,向崇印方丈言明一切。” 晋无咎心道:“原来我在魔界两年,小哥哥已去过少林寺。” 想到自己无意间得获上乘武学,却累得卓凌寒舟车劳顿,心中满是歉疚。 周子鱼见他说得诚恳,心意微和,道:“元气恢复?卓帮主可有抱恙?五台有一位在下的年轻师侄精通医术,为谢世医仙‘百草圣’关门弟子,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夏语冰心下一凛,她不精于医理,儿时只在家中“神仙洞府”随意翻阅过《黄帝内经》,当时只求好玩不求甚解,出谷后跟随卓凌寒至今,整日里忙于帮中事务,虽闲暇时常有读书习惯,读的却是《楚辞》一类,只为温润内里,陶冶性情。 但她见多识广,对江湖中奇人异事过耳不忘,这一点远非卓凌寒能及,周子鱼说起“百草圣”三字,她立时想起这位高人,相传上古时期神农因尝百草而被后世传为“药王神”,这“百草圣”则直接以“百草”之名自封,暗指世间百草无一不在掌握之中。 传到世人耳中,未免有狂妄自大之嫌,但在他手中的病人,只要不是油尽灯枯寿终正寝,无论伤重绝症,皆能药到病除,“百草圣”深居关外,武林中人想要见他一面着实不易,又从未听闻他的医术传诸后世,不想竟有关门弟子,而这弟子更在五台门。 卓凌寒道:“周掌门有心了,无咎习得‘易筋经’,内力修为实已在我之上,在下为他疗伤二十八日,暂且未能复原,除此却无大碍。” 周子鱼道:“卓帮主如若不弃,便让在下这位师侄替你把一把脉,推荐几味药物,也算略尽绵力。” 卓凌寒知他尽力为假,试探为真,道:“那便有劳了。” 周子鱼转过身去,道:“千龄师侄,你出来一下。” 一个声音道:“是。” 周子鱼座位身后三十余名弟子中走出一人,二十出头,体型如柴,五台弟子统一服饰,最小号穿在这人身上仍显宽大,脸形反倒不显瘦骨嶙峋,肤色白净,五官端正,取其任一单看,都是不折不扣的美男,拼之于一体后,不能谓之不美,却总觉哪里不对。 千龄走到二人跟前,躬身道:“掌门师伯,卓帮主。” 周子鱼道:“你看看卓帮主状况如何。” 千龄道:“是,掌门师伯。” 卓凌寒递上左手,道:“辛苦千龄师兄。” 他虽年长于千龄,若以周子鱼为参照,更比对方高出一辈,但他生性谦卑,仍以“师兄”相称。 周子鱼见他一脸镇定,将腕脉交到千龄手中,心下大是佩服,须知腕脉一旦受制,即便十倍武功亦施展不出,是死是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眼下二人各居阵营,摆明是敌非友,他却敢将手腕奉上,则非凡胆色与坦荡心胸缺一不可。 千龄试过脉象,道:“卓帮主所言不假,待此间事了,不妨去城中药铺抓些五味子、紫河车,可加速元气修补。” 卓凌寒道:“多谢周掌门不计前嫌,多谢千龄师兄。” 周子鱼道:“卓帮主客气了。” 千龄亦道:“不敢。” 卓凌寒回头与爱妻对视一眼,见她点头,又道: “至于无咎自幼困于山林,与禽兽为伴,料想各位觉得匪夷所思,正巧卓府也有不少飞鸟松鼠野猫野兔,无咎可凭一己之力召唤号令,说到攀爬本领,在下更是望尘莫及,倘若众位英雄有所怀疑,在下请他一展神技,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无咎重伤初愈,爬树怕是不行。” 心下却道:“周子鱼上来便说‘第一件事’,至此方才告一段落,十五派必不会这样便离开卓府,可既然有少林寺众位高僧为证,他们该不至于再为难无咎。” 晋无咎心道:“爬树和使唤鸟兽,那都是我以前用来逃命的玩意儿,我在魔界两年,每天勤奋练功,倒有好久没做过这两件事,但是小哥哥小姐姐吩咐,我赴汤蹈火也会照办,从小玩到大的本领,我这辈子总是忘不了的。” 卓凌寒道:“不错,是我疏忽了。” 厅中对话半日,十五派弟子早已站得腿酸听得疲倦,卓凌寒忽言有人能驱鸟驭兽,一个个兴致大增。 周子鱼道:“晋无咎小兄弟早已入席,躲在卓夫人的身后,看来终于可以现身相见。” 卓凌寒道:“无咎一躺月余,全身难有缚鸡之力,但今日之会事关丐帮千百年的声誉,这才拖动病体,在此恭候众位英雄。” 说话间,付圭已从污衣一侧走到净衣一侧,搀扶晋无咎来到卓凌寒身旁,众人见他步履蹒跚双目无神,确是伤愈初期委顿之状。 周子鱼道:“小兄弟面色憔悴,也让千龄看一看脉象何如?” 晋无咎望向卓凌寒,见他微微点头,递上左手,道:“劳烦千龄兄了。” 千龄一至跟前,晋无咎立时闻到一股异香,他五感远胜常人,这股香味微弱之极,除他以外无人察觉,千龄却未注意到他脸色丝变,以三指搭脉,时而抬起食指,时而又翘起无名指,脸上一时愁虑一时意外,许久才放开手腕。 卓凌寒道:“千龄师兄,如何?” 千龄道:“卓帮主不必担忧,晋兄弟脉象虚弱,确是重伤后的症状,但体内三道上层内力,显出勃勃生机,只需以七分五味子、紫河车,搭配三分山茱萸、枸杞子、熟地、鹿茸、芍药,一个月后定能康复如常。” 周子鱼道:“你回头写张药方交于卓帮主。” 千龄道:“是。” 卓凌寒道:“周掌门有心了,有冰儿在,便是再多药材也能记住。” 周子鱼哈哈笑道:“不错。” 千龄道:“只不过……” 卓凌寒见他话锋忽转,欲言又止,道:“千龄师兄但讲无妨。” 千龄道:“晋兄弟,你曾在儿时遭受过度恐惊悲思,是以肾肺脾三脏根柢较常人为弱,结合卓帮主适才所言你的身世,在下斗胆猜测,你并非生于山林,而是幼年遭人遗弃,其时你七情俱在,已能依稀记事,请问是否如此?” 卓夏对视一眼,均想此人好生了得,卓凌寒为免麻烦,只说晋无咎自幼生长于“蓬莱仙境”,千龄随意几下切脉,竟能一语道破,不愧得自“百草圣”亲传。 晋无咎道:“不瞒千龄兄,小时候的事,我印象已然模糊得紧,但要说我过度恐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至于悲思,我就记不得了。” 夏语冰道:“千龄师兄,无咎三脏弱于常人,可有补救之法?” 千龄道:“卓夫人请放心,晋兄弟十岁前已能适应,早将过度情绪收而敛之,加之生存所在遍地仙树灵草,他一住十年,所有病症早已不药而愈,现在的他,身子远比常人健硕。” 夏语冰道:“那便再好不过。” 千龄道:“除此之外,容在下冒昧一问,过去的两年间,晋兄弟是否终日以异果为食?” 晋无咎道:“千龄兄医术高明,在下佩服。” 千龄道:“那就是了,晋兄弟若非有此奇遇,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晋无咎惊道:“命丧黄泉?” 千龄道:“此事说来话长,他日得空再告知详情,对了,召唤虫鸟颇费体力,晋兄弟此刻不宜劳神,依在下愚见,卓帮主所述和晋兄弟脉象并无矛盾,可以取信。” 卓凌寒道:“千龄师兄医者仁心,在下不胜感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回 季孙之忧⑧ 千龄待卓夏与晋无咎谢过,在周子鱼的吩咐下回入门中,送到跟前的把戏又看不成,十五派弟子惟有各在心中唏嘘,夏语冰留意席上众人,见秦枭鹤、楚伯楠、卫成、覃箫、汤洪海五人脸色难看,心道:“对方事情尚未说完,可半分大意不得。” 卓凌寒道:“无咎,你也先回座。” 晋无咎正要说是,周子鱼道:“小兄弟请稍等。” 转身道:“唐掌门,这第二件事,便由你来说罢。” 唐桑榆起身出列,拱手道:“卓帮主,卓夫人好,晋兄弟好。” 卓凌寒道:“唐掌门好。” 夏语冰只淡淡一笑,晋无咎厌恶他的品性,更是一眼不朝他看。 卓凌寒道:“未知唐掌门有何事相告?” 唐桑榆道:“照卓帮主刚才的意思,晋兄弟人性本善,只怕大谬不然,大谬不然。” 卓凌寒道:“哦?未知唐掌门有何高见?” 唐桑榆道:“请教卓帮主,如若在我正道之中,双方本无血海深仇,却有一方恃强凌弱,对另一方赶尽杀绝,这样的行为是善是恶?” 卓凌寒道:“自然是恶。” 唐桑榆道:“再请教卓帮主,唐某的铜砂和卓帮主的丐帮,这两派是正是邪?” 卓凌寒心道:“你铜砂上梁不正下梁歪,江湖中早已声名狼藉,你的脸皮倒是金刚不坏,竟还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冲着崇印方丈的面子,我也懒得和你辩白。” 道:“丐帮既欢迎铜砂来这‘仁礼堂’,自然认为在场众位英雄都属名门正派。” 夏语冰见唐桑榆这两个问题问得摇头晃脑,周子鱼又指名让他来说,显然有备而来,微觉一丝担忧,不知晋无咎是否曾有行为不端,给人留下话柄。 唐桑榆道:“好,有卓帮主这几句话,唐某便放心了。” 转向晋无咎道:“晋兄弟,两年前我铜砂弟子在成都府接连惨遭屠杀,其中八人便是死于你手,唐某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想请教你何以下此毒手?” 晋无咎奇道:“我甚么时候杀过你的弟子?” 卓凌寒知他不会说谎,料想是有甚么误会,道:“唐掌门,无咎何时何地杀害铜砂门人,还请告知,在下必定彻查。” 唐桑榆道: “两年前,我铜砂先有八名弟子死于磁峰镇前往蟠龙谷的道路两旁,凶手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手持一柄寒光利剑,一个多月之后,冰川镇以北一个村庄,又有八名铜砂弟子死于这柄通体雪亮的剑下,天下间会发光的宝剑,唐某原也见过一些,好比师太手中‘瑶池’便是如此,但是据说凶手手中宝剑一出,整个黑夜恍如白昼,如此珍稀之物,世间罕有,依唐某浅见,两处凶手即使不是同一个人,相互间也必大有关联,未知卓帮主以为如何?” 卓凌寒稍加思索,道:“唐掌门不妨先说下去。” 唐桑榆见他不敢轻易作答,张开折扇又晃几下,道:“前八名弟子死于何人之手,唐某确实不敢断言,但是后八名弟子,有人亲眼所见,凶手连杀八人,后将尸体埋于村庄旁边的小树林中,而杀人埋尸的,正是这位晋兄弟。” 晋无咎忍不住道:“你胡说,我没有杀他们。” 唐桑榆笑道:“你否认杀人,却不否认埋尸,那么唐某可否认为,我徒儿的八具尸体,确实是你掩埋?” 晋无咎避无可避,道:“是。” 夏语冰见此变故来得突兀,又不及私下询问,上前一步,道:“唐掌门,你说有人亲见无咎杀了铜砂弟子,不知是何人所见?” 唐桑榆道:“卓夫人先前搬出恩师替晋兄弟开脱,在下自当投桃报李,若是寻常路人,唐某也不敢惊动二位。” 卓凌寒道:“究竟是谁?还请唐掌门明示。” 人群中又一人站出,道:“是我。” 却是武当派玄阳子身后的奚清和。 卓夏以下,丐帮中人见说话的竟是武当弟子,个个大为震惊,武当本是正道同盟中丐帮最得力的盟友,实力犹在丐帮之上,卓凌寒年纪轻轻成为盟主,虽有自身能力卓越武功高强,却与武当掌门不尘全力支持不无关联。 眼下厅中强敌环伺,丐帮以一己之力面对佛门十五派,武当可说最强后盾,却不想在此紧要关头,竟有武当派第三代弟子成为对方人证,这一惊非同小可,便连夏语冰亦没了主意。 晋无咎怒道:“奚清和!你明知当日我们是为救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奚清和走上前来,行礼道:“武当奚清和,拜见各位掌门。” 卓凌寒虽知事情棘手,却不露半分惧色,道:“奚兄弟,究竟情形如何,还请当着众位英雄之面说出。” 奚清和道:“是。” 转向晋无咎道:“在下和铜砂众位英雄只不过是一场误会,那八名弟子死后,在下也曾好言相劝,大家身为武林同道,切不可自相残杀,怎能动不动便取人性命?请问晋兄弟,在下可有半字虚言?” 晋无咎道:“何止半字虚言?你先后被六七十名铜砂弟子追杀,一路逃到我们院内,躲在干草堆中,直到八人死去你才出来说风凉话,现在却把所有过错都推给我,你还要脸不要?” 周子鱼见他理直气壮,隐隐觉得别有内情,他本已坐下,这时又上前道:“小兄弟,你说‘我们’,不知当时除你之外还有何人?” 晋无咎道:“不必了,人都是我杀的,和旁人无关,正道同盟出了你这种叛徒,还有甚么可说的?” 卓凌寒勃然道:“无咎,你再说一遍,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夏语冰轻声道:“凌寒哥哥。” 卓凌寒目光朝向爱妻,见她眼神有异,二人心意相通,卓凌寒登时明白过来,晋无咎将一切罪过揽到身上,为的自是维护沈碧痕。 卓凌寒道:“多谢奚兄弟相告,在下自当前往冰川镇询问村民,倘若确实如你所言,必以丐帮帮规严惩,给唐掌门一个交代。” 又一人拍案而起,道:“卓帮主,请恕贫道直言,适才十五派听闻少林高僧之名,立时不再深究,清和以大义为重出面指证,卓帮主却说亲去询问,难道在卓帮主的眼中,少林高僧字字如金,我武当道士便不足为信么?” 这道士三十五六,油头粉面,正是不尘大弟子、奚清和授业恩师玄阳子。 卓凌寒又惊又怒,道:“玄阳真人何出此言?在下此举,无非是想弄清事实真相,以免无辜之人枉死。” 玄阳子“哼”得一声,道:“事实俱在,我瞧你分明是想拖延时间,好让这小子躲避十五派的追捕,便如那逃得不见踪影的齐高一般。” 卓凌寒道:“你!” 门外恰在此时走入一名污衣派弟子,神情慌张,道:“帮,帮主……” 卓凌寒道:“何事?” 那弟子道:“回帮主,那‘龙皇之翼’……” 卓凌寒两眼一瞪,道:“没看见众位掌门么?出去!” 那弟子忙道:“是,是。” 心惊胆战告退而走。 卓凌寒身为帮主,待帮众亲如兄弟,此事武林中人尽皆知,佛门十五派见他忽转恶言相对,知他乱了方寸,一个个心下暗喜,同时忍不住好奇,那弟子说到一半的“龙皇之翼”究竟为何?卓凌寒极力喝止,显然其中大有玄机。 晋无咎见卓凌寒词穷难辩,夏语冰也一言不发,道: “不用多说,小哥哥小姐姐事先毫不知情,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和丐帮没有半点关联,反正我现下全身没有半分劲力,你们谁要报仇尽管来罢,奚清和,你血口喷人,还不是因为迷恋人家姑娘?但那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我就算死也不会出卖她。” 奚清和大怒,道:“恶贼!死到临头还想毁我武当清誉,我这便取你狗命!” “刷”的一声,长剑已朝晋无咎刺去。 夏语冰察言观色,见奚清和目露凶光,眼疾手快挥出长鞭攻他下盘,将他逼退两步,道:“奚兄弟请稍安勿躁。” 奚清和始料未及,这两步退得狼狈,在厅上众人面前甚无光彩,道:“好哇!久闻卓夫人文武双全,大伙儿听你们争执想必也都听得累了,便由在下先来领教卓夫人高招!” 夏语冰武功与沈碧痕相若,早知较奚清和稍逊,她本意原不在此,收起长鞭,道:“谁要与你打了?” 反而转向慧宁,道:“师太。” 慧宁对丐帮上下殊无好感,见正道同盟自相内斗,正自幸灾乐祸,见她对自己开口,道:“卓夫人有何见教?” 夏语冰道:“奚兄弟要杀无咎,不知师太以为如何?” 卓凌寒听爱妻竟找慧宁询问,更是大惑不解,心道:“慧宁师太恨无咎入骨,冰儿不问旁人偏偏问她,岂不是嫌无咎死得不够快?但冰儿此举必有深意,不知究竟在想甚么?” 却不知慧宁心惊丝毫不亚于他,暗道:“夏语冰这一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示甚么,难道她竟已发现我峨眉的秘密?” 脸上不露声色,道:“卓夫人却怎会想到来找贫尼?” 夏语冰嫣然一笑,道:“眼下在这厅中,只怕不下半数英雄想取无咎性命,我丐帮孤掌难鸣,断难与各门各派为敌,师太乃是出家女尼,慈悲为怀,江湖中人人景仰,师太一句善言,无咎生还希望便大一分,师太一句恶语,无咎离鬼门关便近一步。” 晋无咎暗暗苦笑,心道:“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料到奚清和身为武当门人,竟然无耻倒戈?小姐姐若还有半点计策,也不至于向这老巫婆求援,玄炎……” 自知无幸,反将一切安于度外,心中挂念便只莫玄炎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① 慧宁道:“阿弥陀佛!晋无咎所杀既是铜砂门人,理当交由唐掌门处置,贫尼身为外人本不便多言,但若唐掌门愿听贫尼一劝,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将他囚禁以抵其罪,却也不是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唐桑榆挥舞几下折扇,道:“师太菩萨心肠,唐某自当遵从,其实唐某和晋兄弟一见如故,甚感投缘,本来也没想过要他偿命,奚兄弟,多谢你为唐某作证,还请各位掌门看在师太和唐某薄面,饶晋兄弟不死。” 晋无咎大感愕然,心道:“我没有听错罢?老巫婆和猪头两个人,竟然替我求情?” 夏语冰浅笑如花,暗暗心道:“这可邪门得紧,我只推断这老太太多半不会想无咎死,适才迫于无奈,惟有教她亲口说出,却也担了极大风险,唐桑榆明明对无咎恨之入骨,竟会与她站在同一阵营?难道……” 各种古怪念头纷至沓来,她脑中运转远比常人为快,稍一细想,隐隐又已料知甚么。 卓凌寒见慧宁与唐桑榆态度急变,于晋无咎而言,无异绝处逢生,对夏语冰更是五体投地,暗道:“果然一切尽在冰儿预料之中,此事仍有转圜余地。” 夏语冰道:“无咎,二位掌门放你一条生路,还不赶紧谢过?” 晋无咎道:“是,多谢师太,多谢唐掌门。” 唐桑榆道:“晋兄弟不必客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要带你回铜砂,小惩大诫,你服不服?” 晋无咎手指奚清和,脱口道:“我虎落平阳,被这小人冤枉,自然不服。” 奚清和道:“就你这下九流的功夫,也敢以虎自居,简直可笑。” 晋无咎暗暗苦笑,心道:“以我现下修为,但教恢复三成功力,要击退奚清和便如探囊取物,可惜他们来得太快。” 奚清和见他一脸鄙夷,哈哈大笑,道:“我奚清和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人狂妄至斯,今日在这厅中,你丐帮只消有一人胜得过我手中长剑,我便饶你狗命。” 他见卓凌寒体虚乏力,夏语冰手中长鞭远不如唇舌来得凌厉,众长老更在牟庄被唐桑榆打得丢盔弃甲,加之齐高不敢露面,说起话来有恃无恐。 丐帮六大长老中,属屈彪性情最为急躁,眼见奚清和恼羞成怒,出言辱及丐帮,立时便想上前应战,传功长老雷千叶在他袖口轻拉一下,暗示夏语冰特意告诫,会上绝不可意气用事,屈彪对这年轻帮主夫人素来敬服。 好比他本对晋无咎多有不满,待见卓夏授武传文,待他视如己出,这才爱屋及乌,晋无咎来到这“仁礼堂”中不肯入座,反是他第一个出言相劝,待雷千叶悄声提醒,重重吐一口气,总算隐忍下来。 玄阳子皱起眉头,眼见奚清和大动肝火锋芒毕露,实属清修之人所忌,又深知不尘对卓夏倍加推崇,奚清和言辞尖酸刻薄,只怕大违不尘本意,可事既至此,对无礼之举惟有视若不见,至于回到武当山被不尘责罚,那都是后话了。 晋无咎一声鼻孔出气,道:“小哥哥,你瞧这人说话多不要脸。” 夏语冰上前一步,笑道:“凌寒哥哥,让我试试罢,我区区一个女子,便是输了,于丐帮颜面无损,万一侥幸得胜,也好教他知难而退。” 卓凌寒皱眉道:“不可以。” 他知奚清和武功既在沈碧痕之上,自也在夏语冰之上,眼见对方两眼冒火战意旺盛,便绝不能让爱妻冒此大险。 门外一个少女腻声道:“我来。” 晋无咎于生死边缘徘徊多时,对这声音念兹在兹,喜道:“玄……” 夏语冰反应神速,扭头向他,晋无咎登时惊觉,心道:“慧宁师太既然说得出碧痕兄妹的名字,自然也说得出玄炎的名字,若非小姐姐提醒,我险些酿成大祸。” 他被慧宁一语相救,烦恶之心大减,一声“老巫婆”随之变作“师太”。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的绝色少女,香肩全裸酥胸半露,全身上下仅一条红纱蔽体,修臂颀腿一览无遗,玲珑身姿已难有微瑕,妖艳脸蛋偏又美得令人窒息,看似妆扮热辣轻佻,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清冷脱俗。 定力稍差的男弟子早已目不转睛神魂颠倒,莫玄炎右手“句芒剑”本该十分显眼,可这些弟子眼中哪里还容得下? 夏语冰又一次留意众人眼神,心道:“玄炎妹妹去而复返,虽有添乱之嫌,却也让我确认心中所想,除此更有意外发现,看来十五派中的秘密,远比我们预想的更多。” 奚清和于整整两年间,对沈碧痕日思夜想,待回头见一少女不期而至,容貌相比沈碧痕竟不遑多让,他心头余怒未消,见莫玄炎服饰怪异,喝道:“哪里来的妖女?” 莫玄炎纤腰扭摆步履婀娜,边走边道:“我是魔女,不是妖女。” 说话时不朝他看,两句说完,已在晋无咎身旁,又道:“哥哥姐姐,你们请坐,我先应付片刻。” 卓夏一眼对望,同时想起闲谈时说起盘龙六界,莫玄炎纠正“魔女”、“妖女”之别,恰又印证夏语冰的推测。 晋无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莫玄炎柔声道:“你能为我强接九大神僧一十八掌,我也能为你尽力击退这些恶人。” 奚清和听莫玄炎语调平和,却说出这种大话,失笑道:“就凭这小子,能接得住少林高僧一十八掌?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看你娇滴滴的样子,只要能接得了我一十八招‘太极剑’,我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莫玄炎更不理他,道:“无咎,你先坐回姐姐身后,免得教我分心。” 晋无咎道:“我怎能让你……” 莫玄炎嘴角一扬,道:“要不要我也点你穴道?” 付圭站在晋无咎身旁,闻言道:“听莫姑娘的话,我扶你。” 晋无咎无可奈何,见卓夏也已回座,道:“你千万小心些。” 莫玄炎这才回身向外,斜睨奚清和,道:“你当真要打?” 奚清和道:“说打便打,何来真假?” 莫玄炎道:“那你快些出手,我赶跑了你,后头可还有得要忙。” 她这几句话说得冷淡,毫无抑扬顿挫,厅中却已有人发出窃窃笑声,奚清和倍觉嘲讽,更是恼怒,道:“还不拔剑?” 话音未落,莫玄炎右手手握剑鞘,突然间跃上两步,奚清和下意识举剑格挡,终是慢得一拍,手刚举起一半,喉头已被长剑用力抵住。 莫玄炎收回剑鞘,道:“你已经输了。” 奚清和怒道:“你暗施突袭,再来!” 长剑举起,一招“野马跳涧”,以跳步平刺之势攻向莫玄炎的左肩。 孰料左足尚未点地,莫玄炎挪移身位,从他腋下穿过,反手一刺,钝鞘又已抵住奚清和后心,轻轻将他推出两步,自己则顺势后跃,来到五步开外。 奚清和道:“你使的甚么妖法?” 回头一招“指南针”,呈弓步直刺,手中利剑破空而出。 莫玄炎看他杀意渐浓,心道:“我已两度容让,你还不识好歹,简直无赖。” 索性俏立不动,也以剑鞘相对。 只听一声尖锐而又清脆的金属碰撞,一剑一鞘方位精准,不偏不倚刺于同一点处,继而传来铁器崩裂之声,再看二人手中,莫玄炎的剑鞘毫发无伤,奚清和的剑身已断作八九截,碎片散落一地,手中空留一个剑柄。 众人目瞪口呆,奚清和身为武当派第三代弟子,说得上是同龄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武林中响当当的名字。 慧宁常以善于课徒而沾沾自喜,只因门下女弟子与九华、普陀、五台三派一众男弟子切磋时不落丝毫下风,“十一小”中更难望其项背,却从未想过要与少林、武当二派媲美,奚清和在各大门派中的声誉,着实不亚于诸多成名前辈。 谁知面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女,竟然力不能敌速不能及,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奚清和汗水涔涔而下,莫玄炎先以两招诡异身法逼近得手,还能以一时大意说得过去,则最后一招是实实在在内力取胜。 看她不过十七八岁,又是女子,适才这一碰,竟令自身从右臂到右肩齐齐巨震,连胸口都隐隐发麻,想破脑袋也想之不透,为何这个看似纤瘦柔弱的娇躯,竟能爆发出如此石破天惊的力量? 玄阳子眼见爱徒受辱,呆站原地不知所措,道:“莫姑娘果然身怀绝技,贫道为维护武当声誉,惟有向姑娘请教。” 左侧靠外一人道:“玄阳道长。” 却是陆无为。 陆无为身为青城派长老,与青城派掌门余念裘、武当派掌门不尘均属平辈,玄阳子不敢失了礼数,道:“陆师叔。” 陆无为道:“武当、丐帮、崆峒、昆仑、青城五派结为盟友,我们这次随同前来只为求证,不宜喧宾夺主,对丐帮有任何不满,可在下次同盟大会上当面指出,况且这位姑娘为救晋兄弟而出手,本身并无恶意,玄阳师侄身为长辈,还请对她手下留情。” 柏清波道:“陆师兄言之有理,贫道也代这位姑娘,向玄阳师侄求情。” 北戴子与斗极子见正道同盟中仅有的两个长辈起身相劝,先后出声附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② 玄阳子道:“好,贫道便依从各位师叔师兄,下次盟中聚会,贫道再领教姑娘高招。” 莫玄炎一声不吭,心道:“武当除不尘外,可没人是我敌手,不过你这牛鼻子功力深厚,真打起来倒也费劲,眼下救无咎要紧,懒得与你口舌之争。” 玄阳子见她一脸冷漠,道:“贫道师徒先行一步,众位英雄,后会有期。” 转向奚清和道:“我们走。” 奚清和道:“是。” 将剑柄随手一扔,转身便走。 卓凌寒起身道:“玄阳道长请留步。” 玄阳子停下脚步,稍加思忖才回过头,道:“卓帮主,你重少林而轻武当,贫道无话可说,清和技不如人,回去后自当卧薪尝胆,你还要我们师徒留在此地继续受辱么?” 卓凌寒道:“玄阳道长误会了,关于奚兄弟和无咎各执一词,丐帮会在一个月内查明真相,倘若证实无咎滥杀无辜,在下定会亲上武当山,向各位道长请罪,到时莫说各位掌门想要处置无咎,我丐帮第一个便不放过他。” 玄阳子冷冷道:“卓盟主地位尊崇,贫道可不敢当。” 卓凌寒道:“非也,正因为今日在场无一不是江湖大派,门人中出现个别宵小之徒在所难免,在下以为,一派清誉不在于门人是否犯戒,而在于执法是否严明。” 这几句话恩威并施,所谓“宵小之徒”,明说晋无咎,暗指奚清和,玄阳子虽能懂这弦外之音,却也拿不住他话柄,“哼”得一声,与奚清和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夏语冰心道:“他们师徒这么一闹,反倒让我看清崆峒昆仑青城三派是友非敌,况且武当忽然倒戈,缘于奚清和因爱生恨,不尘真人德高望重,自会明辨是非,既然正道同盟再无内忧,接下来便可安心排解外患。” 唐桑榆自上一次与莫玄炎别过,每日里朝思暮想魂萦梦牵,他风流成瘾好色成性,三年来不曾停止过拈花惹草,但每每想到莫玄炎的绝美容颜妖娆身段,再看怀中女子,立时索然无味。 莫玄炎乍然现身,他惊喜若狂更胜晋无咎,心跳骤然加速,久久不能平息,直至玄阳子与奚清和师徒离开,方始抑制住内心澎湃,挥舞折扇微笑上前,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莫玄炎欣欣然弯下艳眉,道:“怎样?你也想打?” 唐桑榆见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大是意乱情迷,心道:“她对那小道士冷艳如冰,却对我柔媚似火,我就说嘛,那些臭道士不解风情,哪有我唐大才子的翩翩风度?” 摇头晃脑道:“姑娘倾城之貌,在下怎敢唐突佳人?不过是想请晋兄弟到铜砂做客,姑娘若不放心,大可一同前往,我铜砂全派当奉若上宾。” 莫玄炎道:“那可得看无咎哥答不答允,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只要他点一点头,天涯海角我都跟随。” 唐桑榆大觉无趣,心道:“你对我杏眼挑逗,怎又想着别的男人?” 却也只能行一步看一步,转向晋无咎,道:“晋兄弟,卓帮主说一个月内查明真相,不如这一个月中,你便和这位姑娘齐来重庆府做客,由在下亲自带你们游山玩水,一尽地主之谊。” 晋无咎道:“多谢唐掌门好意,适才千龄兄也说了,我养伤刚好要一个月,游山玩水甚么的,一个月后再说不迟。” 二人一邀一却,实是各怀思量。 唐桑榆心道:“但教你们到了我的地盘,还不任我摆布?到时将你囚于后山,至于游玩山水,自然是我和莫姑娘孤男寡女……” 少林寺上下只知闯塔少女姓莫,却不知其闺名,唐桑榆两度受托送莫玄炎下山,崇印命他不许对外人说及此人此事,之后他虽因心痒难挠而向大弟子钱锐倾吐,但这一声“莫姑娘”,他终究只在心中默念,不敢当众喊出。 晋无咎则心道:“一个月后我气力恢复,你还敢来邀请,看我不打爆你的猪头。” 他隐隐感到,唐桑榆先前替自己说话是另有图谋,加之对莫玄炎眉来眼去,感念之情顿减,厌恶之意陡增,虽不至陡起杀心,却也萌生教训之念。 唐桑榆道:“晋兄弟你也看到了,单为卓府一行,我十五派足足三四百人放下门中大小事务,要我们就这样空手而回,实在难上加难,晋兄弟深明大义,定不想因你一人,教十五派和丐帮生出嫌隙。” 晋无咎手扶夏语冰座椅靠背,勉力起身,道:“你十五派这两件事,我从头到尾问心无愧,也不劳烦师太和你求情,你们有本事便在这厅中把我杀了,否则一个月后等我复原,便是你不找我,我也想来重庆府探望您老人家,到时且看你整个铜砂留不留得住我。” 铜砂派一众弟子炸开了锅,纷纷手指晋无咎鼻子叫嚣,唐桑榆挑选门人从来不问出处,只要有谁懂得阿谀谄媚,哄得他开心了,他便如获至宝收入门墙。 这些弟子以钱锐为首,平日里除了练习“铜砂掌”,从无一人指点武德,稍不顺意,一个个破口大骂,一时间大厅内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唐桑榆先后于牟庄大会、成都郊外、赵宅、卓府与晋无咎照面,长久以来对他捉摸不透,明明身负盖世武功,却在人前深藏不露,看似胆小怕死,又敢为在意之人豁出性命,谁知莫玄炎一上厅堂,他的态度立转强硬,唐桑榆倒也奈何不得,挥舞折扇掩饰紧张情绪,心中默念: “这可难办,我若冲他发火,莫姑娘定要觉得我不帅……” 这一分心,又听不见门人嘈杂,待回过神来,见丐帮卓夏晋莫一脸轻蔑,反而十五派这边个个掌门脸色铁青,忙挥手喝止门下弟子。 周子鱼道:“卓掌门,如今局面难解难分,在下倒有一个提议,可令双方各退一步。” 卓凌寒道:“愿闻其详。” 周子鱼道:“卓帮主决意查明真相,承诺以一月为限,我十五派中无人怀疑,但是在这一个月间,十五派想要带走晋无咎,丐帮又拒不放行,这才僵持不下。” 卓凌寒道:“不错。” 夏语冰忽而噗嗤轻笑一声,又赶紧以手背捂住双唇,道:“对不住啦,你们继续。” 周子鱼奇道:“卓夫人笑甚么?” 夏语冰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我猜周掌门之后要说,既然十五派与丐帮各不相让,大家同为江湖中人,便以比武方式决定无咎是去是留,为免大动干戈,不知周掌门会提出三局两胜呢?还是五局三胜?” 周子鱼道:“卓夫人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夏语冰歪了歪脑袋,道:“如神么?我还猜想,若是五局三胜,周掌门便出场凑个数,若是三局两胜,十五位掌门便一个也不用上场啦。” 周子鱼脸色微变,道:“哦?我们不上场,那还怎么个比法?” 夏语冰道:“无涯岛四位大师早已恭候多时,他们既代表佛门来到卓府,又何须劳烦各位掌门出手?” 周子鱼道:“卓夫人何出此言?” 夏语冰笑靥如花,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四位的真实身份呀。” 十五派掌门连同秦楚辛路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眼见夏语冰声音娇嫩一脸无邪,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刃,十九人自恃见多识广,脸上不露惊惶,但心头无不升涌寒意,周子鱼更是一语而塞,喉咙口竟似被一团棉花堵住,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秦楚二人入“仁礼堂”后始终沉默,直至听见最后一句,楚伯楠起身道:“我们四人的真实身份?请恕在下愚钝,望卓夫人指点。” 夏语冰这才正色道: “二位是前辈高人,小女子可不敢当,凌寒哥哥与无咎尚在调养期间,不论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丐帮总是败多胜少,不过既然以武会友,输赢本在其次,四位身怀绝技又不吝赐教,对武林正道而言,也是美事一桩,但无咎身为丐帮弟子,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放人,只能请各位掌门多多见谅。” 楚伯楠道:“老夫尚在无涯岛时,已听说卓夫人伶牙俐齿,便拿今日之事来说,从我四人进这‘仁礼堂’,丐帮几度情景窘迫,但卓夫人三言两语,立时又能逢凶化吉,看来传闻果然无虚。” 夏语冰道:“楚前辈过奖。” 秦枭鹤起身踏上地毯,向卓夏一拱手,道:“不过卓夫人口中‘真实身份’,还请明言告知。” 夏语冰道:“二位前辈稍安勿躁,晚些自会有熟人相见。” 秦楚对视一眼,神色大为坦然,不约而同心道:“九华普陀二派同门犹在我们之前入内,你却说甚么晚些相见,还大言不惭说识破我们身份。” 秦枭鹤道:“熟人?老夫可没工夫在卓府逗留太久。” 语气甚是傲慢。 夏语冰道:“四位远道而来,总是要在大伙面前一显身手的,弟子们若能多撑几个回合,时间过得也不会太慢。” 秦枭鹤冷冷道:“那老夫便抛砖引玉,先来领教丐帮高招。” 转向莫玄炎,道:“第一场你来送死?” 莫玄炎道:“你与他们一样,为无咎而来?” 秦枭鹤道:“老夫有一个脾气,越难办到的事,就越要办到,你们都说没人能带得走这晋无咎,老夫却偏要试试。” 莫玄炎嘴角轻扬,并不应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③ 门口一人道:“对付一个姑娘,何须师伯亲自动手?望师伯允准,由师侄代劳。” 话音未落,一个俊美青年走上地毯,却是楚伯楠的嫡传弟子路天瞳。 楚伯楠暗暗皱眉,轻声道:“多事。” 秦枭鹤却道:“也好,我若杀她,难免被人说成以大欺小,你上才正合适。” 路天瞳道:“是。” 缓步走近,道:“在下路天瞳,请教姑娘芳名。” 口吻竟十分客气。 莫玄炎道:“你确定要打第一场?” 路天瞳道:“正是。” 莫玄炎转身道:“我可懒得与小的打。” 路天瞳微微一怔,脸随即一红,道:“姑娘如此目中无人,不觉得失礼么?” 执法长老贺钧见夏语冰回头,登时会意,手提一根三截短棍,走到路天瞳面前,拱手道:“路少侠,帮主身体抱恙,丐帮不能无人应战,在下贺钧武功平平,年纪虽比你大,却要向你请教。” 莫玄炎明艳无俦风姿绰约,路天瞳虽有修佛之心,却对她深怀好感,谁想她竟不屑一战,正懊丧遗憾间,见贺钧一身米色长袍干干净净,四十五岁上下,言辞恭敬大方,心下稍和,回以一揖,道:“久闻执法长老棍招得自少林,在下领教了。” 贺钧在帮中负责内务,极少抛头露面,听一个岛上青年竟能说出自身来历,更不敢有小觑之心,作势一甩,双手握住首尾两截短棍,秦枭鹤、楚伯楠、周子鱼、唐桑榆四人见双方开打,各自坐回原位,莫玄炎亦来到贺钧先前位置,端立于晋无咎身旁。 贺钧道:“路少侠,你的兵刃呢?” 路天瞳道:“贺长老客气了,在下自小练的是‘归墟铁拳’,并无惯使兵刃。” 说着双掌摊开举起,小臂向内交叉于面前。 论年龄,贺钧算是长辈,知道路天瞳不会率先进招,左手松开,三截短棍在头顶轻绕一周,斜而向下,连攻左肩、左胁、左胯三路,去势轻缓,只出三分劲力,路天瞳轻易避开,算是让过三招,两手同时握拳。 贺钧第四棍横甩而出时,路天瞳终于以手背硬接,发出的竟是“乒乓”清脆之声,方知“铁拳”二字果然实至名归,路天瞳挡下两棍,大喝两声,响若洪钟,同时身膀同晃,腰胯齐调,崩抖发力间连出“观之若悬”、“望之欲坠”两招,已然反守为攻。 贺钧于棍拳接触一瞬,已觉阳热之力沿棍身传到掌心,显露出的分明是上层内功,却与手上拳招大有不合,棍收两截,再攻路天瞳下盘,后者脚下运力,稳若磐石,使招“昂首延颈”、“缘崖上爬”。 贺钧出棍时已在掐算双方距离,调整步法站于一臂以外,见路天瞳反而屈膝不动,心道:“你既够不着我,如何伤得了我?” 只听一声闷响,贺钧外截短棍结结实实打在对方大腿外侧,同时肩头吃痛,路天瞳铁拳竟莫名伸长一尺,正中贺钧左肩。 后者倒退一步,心头大为骇异,不仅因为路天瞳手臂忽长忽短,更缘于这股内力虽同属上层,竟与先前第一股完全不同,若非与手中拳招格格不入,因而威力大减,这一拳只怕要教自己深受内伤。 再打下去,贺钧愈发难解,路天瞳每次只出两招,“一面风帆”与“镌云扶石”、“来泻飞瀑”与“回见明珠”、“奔马脱缰”与“飞涌入洞”、“滩平沙细”与“浪缓波平”、“万顷波涛”与“惊起巨澜”。 每两招皆来自于不同拳法,却又搭配不同内力,已显露的倒也并非妙不可言,但七门内力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偏生搭配拳法显得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贺钧先前一着不慎,肩胛骨有些创痛,他这三截棍法由“少林双截棍”演化而来,缘于二十六年前途经嵩山,在太室山脚与一使双截短棍的少林棍僧不打不相识,回到家中如得大悟,在双截短棍上再增一截,他从未练过少林内功,只效仿一些精妙招式,使来竟亦虎虎生风。 五年后加入丐帮,大大小小立过几件功劳后升上七袋,班陆离方才留意到这套三截棍法,见他使完全部招法,大加赞赏,立时传他一套内功心法。 班陆离武学方面颇有才华,苦思数月间又创出几路招式,以弥补往日漏洞,令这套棍法如虎添翼,贺钧生性平和淡定不喜张扬,这套棍法才不为太多人所熟知。 第十五掌开始,路天瞳左手向前击出一拳,避开贺钧扫向下盘的棍势,探头右手再出一拳,已是先前使出过的“昂首延颈”、“缘崖上爬”两招,随之而来的内劲虽有更换,却与起初搭配“观之若悬”、“望之欲坠”的一般无二,对贺钧而言已不再陌生。 贺钧心道:“你不断变换招式内力,终于开始出现重复。” 他招招以退为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等的便是这一刻,眼见路天瞳终于才尽,精神为之一振,渐渐将守御圈弧放开,只不过知道此战关乎丐帮颜面,每一招进击仍有些小心翼翼。 卓凌寒道:“冰儿,你怎么看?” 夏语冰道:“不行啦,差距太大,看来贺长老也难敌那辛竞。” 卓凌寒道:“只怕厅上大多数人以为势均力敌,不想你竟看得出来。” 夏语冰道:“我只看出一半,剩下那一半,惟有连想带猜。” 卓凌寒道:“连想带猜?” 夏语冰微笑不语。 付圭始终注视二人招式,听卓夏谈起武功对比,头向前倾,道:“这路天瞳总共七套拳法,分别是普陀‘盘陀拳’、‘二龟听法拳’、‘海天佛国拳’、‘潮音拳’、‘梵音拳’、‘百步拳’、‘千步拳’,但他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所以每次只出两拳立即变招,辅以不同心法。” 说话时刻意压低嗓门,除丐帮这边,并未惊动其余门派。 卓夏相视一惊,卓凌寒道:“付兄弟,普陀拳法以‘普济禅拳’为江湖中人熟知,你又为何认得路天瞳这七套拳法?这些拳招我见所未见,你说的那些名字我闻所未闻。” 付圭却不回答,反道:“只不过出拳时的内劲,我站在这里瞧不出来,帮主,待会儿请准许我去会会那楚伯楠,将师徒二人门道好好探个究竟。” 卓凌寒道:“路天瞳已十分了得,楚伯楠想必更要技惊四座,你确定你应付得来?” 付圭道:“帮主怕我会给丐帮丢脸?” 卓凌寒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师徒四人别有用心,我怕自己兄弟有所伤损。” 付圭笑道:“帮主重情重义,到时可否为我借两柄长剑?” 卓凌寒道:“这个不是问题,那你多加小心。” 夏语冰道:“没想到付兄弟对天下武学了如指掌,真是天助丐帮,探明后记得藏在心里,切莫打草惊蛇坏我大事。” 付圭道:“是。” 卓凌寒听爱妻语意神秘,竟似早已猜透路天瞳内功家数,又见她狡狯一笑,不禁回以莞尔,想她已是两岁孩子之母,却仍如未嫁时一般童心不泯。 莫玄炎站在近旁,付圭的话清清楚楚传入耳中,心道:“这人说要使剑,那么昨晚双手四棍,竟还不是合手兵刃,丐帮真是卧虎藏龙,走了个齐高,又出来这么个深不见底的人物,一会儿可得好好瞧瞧他的剑招,兴许对我参详自家剑法能有帮助。” 地毯上二人兀自酣斗,路天瞳只十四招颠来倒去使用,搭配七门内力,衍生出四十九种变化,贺钧渐渐跟之不上,肩窝、腋窝、上臂、中腹、胁下接连中拳,虽说路天瞳内外并不协调,打在身上只隐隐作痛,但三截棍上确已黔驴技穷,再过百招,路天瞳仍能轻而易举将攻势化解。 再过五十余招,也不知路天瞳有否使完那四十九种变化,手上动作加快,同一路“盘陀掌”中“观之若悬”、“望之欲坠”两招,又再细分为两门不同内力使出,变化翻倍至九十八种。 贺钧更显左支右绌,眼前处处拳影,一个步法凌乱,落地时胸口刚好凑上路天瞳一招“回见明珠”,不敢硬撑,赶紧后退三步卸去力道。 路天瞳拱手道:“贺长老,承让。” 贺钧站定时未想即刻认输,但他年长十三岁,既为后辈说出一声“承让”,便不能厚着脸皮继续缠斗,他生性大度,回礼道:“不错,路少侠武功胜出太多,在下甘拜下风。” 路天瞳道:“不敢。” 贺钧回头道:“是在下学艺不精,请帮主和帮主夫人见谅。” 卓凌寒一摆手,道:“双方点到为止,可说不伤和气,皆大欢喜,贺长老切勿自扰,请回位歇息。” 贺钧道:“是。” 见莫玄炎移步相让,道:“姑娘陪着晋兄弟便好。” 晋莫齐声道:“多谢贺长老。” 净衣派弟子自然后退,仍将晋无咎另一侧最靠前的位置让了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④ 卓凌寒道:“路兄弟,你的拳路朴实中透出华丽,在下和丐帮弟子讨论半晌,竟数不清你内外相成,用出多少种不同手法,无涯岛武学果然博大精深,令在下大开眼界。” 路天瞳道:“卓帮主见笑了,在下所学杂而不纯,自知不是卓帮主的敌手,本想今日能一睹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也算不虚此行,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注定无此眼福。” 卓凌寒笑道:“路兄弟客气了,佛家最讲缘分,相信他日定有机会。” 路天瞳喜道:“正是,在下也期待这一日早些到来。”躬身退去。 夏语冰见他喜悦之情不似伪装,心道:“想不到秦枭鹤楚伯楠满怀机心,这个弟子却甚有教养。” 第一战平和收场,她却反较先前忧心。 一个矮胖青年走上地毯,道:“姑娘。” 叫的却是莫玄炎。 莫玄炎知道这人便是秦枭鹤亲传弟子辛竞,见他两颊肥圆语气轻慢,走到人前不先向卓夏行礼,反而第一个对自己说话,道:“何事?” 辛竞道:“说到武功,我们师兄弟只在伯仲之间,不知姑娘看过我路师弟神技,是否还要坚持以为,只有两位家师才配和你决斗?照我说来,你还是乖乖和我较量一场,方为明智之举。” 路天瞳本已回到楚伯楠座位之后,听辛竞出言无状,怒道:“师兄,你……” 只说出四个字,见楚伯楠猛然回头,眉目严厉,不敢再说下去。 莫玄炎仍道:“我可懒得与小的打。” 传功长老雷千叶手持单刀走到人前,拱手道:“丐帮雷千叶,领教辛少侠高招。” 辛竞道:“千……叶,听着像法号,你是出家人么?” 路天瞳登场比斗,从头至尾彬彬有礼,再看这辛竞,神情满是不屑,语调阴阳怪气,雷千叶身为污衣派长老,对世人贱蔑早已不挂于心,笑道:“不是。” 左手按鞘右手按柄,进左脚于右,身子一个左转,进右步时,单刀顺势拔出。 辛竞右臂一抬,食指直点雷千叶“神门”、“内关”,这二穴位于手腕,一旦被封,别说进攻退守,便连刀柄都无法握住,雷千叶后跃中左手一掌,正是班陆离与卓凌寒曾先后指点过的一招“突如其来”。 这一掌本不以杀敌为先,只求不让近身,但若对方执意不退,极可能演变为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法,晋无咎于“枢械塔”中打到尾声,盘龙“两仪”内功油然而发,阴力侵入头部,几近走火入魔,丧心病狂之下,所使便有这招“突如其来”。 “降龙十八掌”不同于“打狗棒法”,并无历任帮主单传铁则,否则晋无咎亦难通晓,辛竞见掌风浑劲,不敢硬接,向后避让一步。 雷千叶比贺钧小得一岁,辛竞只比路天瞳大出不足三月,雷辛二人同该份属长幼,但辛竞完全不顾礼数,上来便是精妙指法,好在雷千叶早有防备,以一招“突如其来”化解。 辛竞向来自负,认为从小得遇名师,普通掌门早已不是敌手,佛门十五派中除秦枭鹤与楚伯楠外,能与争锋的实只路天瞳一人,其中九华使指,五台使掌,普陀使拳,三派武学颇有互克,从历年以武会友可见一斑,往往平辈弟子之中,拳克指,指克掌,掌克拳。 辛竞从小到大与路天瞳交手不下百次千次,起初的确败多胜少,只不过最近这三年间,路天瞳忽而停步不前,又每每在与辛竞交手时心不在焉,稀里糊涂败下阵来,辛竞因此更是信心倍增。 路天瞳与贺钧比试,辛竞看在眼里,心想一个手下败将已能完胜丐帮执法长老,自己面对传功长老还不手到擒来? 他坚信指能克掌,便是卓凌寒“降龙十八掌”亲出,同样不会放在眼里,这时竟被雷千叶随手一掌逼退,旁人看来这一招双方不分胜败,辛竞却认为奇耻大辱,眉头一皱,脸上油光更胜,揉身而上,左右手又再各出一指。 雷千叶见他招式狠辣,指尖未到厉风先至,右手划出两刀,辛竞早有防备,以左手相格,右手又是一指,雷千叶单刀不及回守,左手再是一招“突如其来”,辛竞早有预料,看准掌势,食指如电,直中雷千叶掌心“中脘穴”,指掌相触,二人又各退开两步。 辛竞这一指蕴含上层指力,又包罗十余种后招,对准“中脘穴”时,想好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速,连点周边“劳宫”、“手神厥”、“天枢”、“大黄”、“开元”、“中极”、“会阴”七穴,但教雷千叶缩手稍慢,更可殃及腕部“大陵”、“列缺”二穴。 孰料才刚封住“中脘”,食指与手掌相连的关节处“咯噔”一声,随即一股钻心疼痛袭遍全身,竟是这“降龙十八掌”威力大出所料,巨震之下虽然得手,却不知自己指骨有无断裂脱臼,又怕被两旁众人看出,脸上仍在故作轻松,实则闭口咬紧牙关。 付圭轻声道:“九华‘十殿阎王指’也不见得便是天下掌法克星,适才这一招‘宋帝指’,碰上的要是帮主的‘降龙十八掌’,辛竞这只右手已然废了。” 卓凌寒道:“‘十殿阎王指’素有‘九华第一指’之称,我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付圭笑道:“帮主总是这么谦虚,这辛竞在莫姑娘手下难以走过十招,还大言不惭想要挑战,简直自寻死路,但那秦枭鹤六十年功力,‘十殿阎王指’戾气又重,才要可怕得多。” 他一番话慢慢说来,丐帮这边十余弟子听得一清二楚,各朝莫玄炎看去,见她恍若不闻,一脸事不关己,又将视线避开,贺钧已败于路天瞳拳下,辛竞自称与后者不相伯仲,付圭却说对莫玄炎撑不过十个回合。 莫玄炎自入卓府,每日只在房中运气,不于院内试演剑招,众弟子从未见她认真出手,虽在这厅中三招击退奚清和,但辛竞与路天瞳显然更高一筹,一个个将信将疑,只待秦枭鹤再度出手,到时且看莫玄炎是否真如付圭所言一般了得。 二人来来回回又拆十余招,卓凌寒已能看出雷千叶难以伤人,辛竞对他右手防备严谨,雷千叶单刀分为八式,分别为“迎面大劈式”、“掉手横挥式”、“顺风势成式”、“横扫千军式”、“跨步跳撩式”、“连环提柳式”、“左右防护式”、“移步换形式”。 以力大势沉扎实厚重见长,较为成名几场胜利,对手均使锤、戟、枪、锥等铁质兵器,且这些兵器中越是加入寒铁精钢之物,雷千叶越能以巧破猛。 但辛竞指上变幻莫测,远非单刀八式所能比拟,且内劲刚硬纯阳,雷千叶空有一身膂力,过不几招已左支右绌,想以刀锋破解指法,苦于难以跟上节奏。 打到第二十招,辛竞右手渐渐恢复知觉,抽空弯曲几下食指,再无疼痛之感,心下大振,一同加入战团,他左手本已忽指忽掌,将雷千叶各般横斩竖劈尽数封堵,所不同者在于九华派精指而疏掌,往往掌用于自保,而指用于回击,待右手完好,又是接连几下杀招。 辛竞外伤转眼即愈,雷千叶被封穴道却不能自解,以单手对双手,躲闪守御更显狼狈,卓凌寒道:“早知今日,当初真该对雷长老多说一些‘突如其来’的精要所在。” 付圭道:“甚么‘突如其来’?” 卓夏大感意外,冒出同样念头,卓凌寒道:“付兄弟对九华普陀两派武学如数家珍,原来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本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招式。” 付圭一怔,继而赧然道:“帮主见笑,我这便记住了。” 辛竞虽与路天瞳年龄相仿出身相近,性情却大相径庭,路天瞳与贺钧交手时,优势后处处容让,每一拳极具分寸,反观辛竞,明明已呈胜势,每一指仍不留丝毫余地,雷千叶徒有招架之功,早无还手之力,辛竞依然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出声认输的机会。 卓凌寒担心再打下去,雷千叶会有性命之忧,朗声道:“胜负已分,雷长老,你退下罢。” 雷千叶道:“是。” 口中说是,脚下却难退出战圈,只得暗暗叫苦。 辛竞兀自左右食指频出,招招不离雷千叶各处大穴,一边进逼一边哈哈大笑,道:“急甚么?雷长老还没输呢。” 右手到处,直指雷千叶左右“乳中穴”,后者慌不迭横刀格挡,下盘却已难支,辛竞食指递出,一招“仵官指”在刀身上重重一戳,雷千叶虎口巨震,咬牙握住刀柄不让脱手,脚步趔趄向后疾退,辛竞见他重心已失,狰狞一笑,变招“阎罗指”,对准胸口“膻中穴”直刺而去。 卓凌寒蓦然离座,举起手中打狗棒,使“绊”字诀一招“拨狗朝天”,攻向辛竞下盘,乏力之余不敢以“降龙十八掌”相碰,惟有施巧劲引他回守,以解雷千叶之危。 这一棒去势精微,辛竞反应慢得半拍,被一击而中,换作卓凌寒完好之时,辛竞摔个狗啃泥不说,腿骨创痛更要许久方能爬得起来,但此刻腕力虚浮,棒至脚下,却无法逼退一步。 辛竞眼疾手快,使出一招“转轮指”,正中卓凌寒“玉堂穴”,后者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打狗棒向后撑地,手上更难使出半分力道,整个人眼看便要倒下。 夏语冰花容变色,道:“凌寒哥哥!” 起身将卓凌寒扶住,随背脊一阵钻心疼痛,“陶道”、“身柱”二穴如被针穿,却是辛竞得寸进尺,又将夏语冰打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⑤ 斗极子拍案而起,喝道:“卑鄙!” 想要上前,秦枭鹤伸出一臂拦在跟前,道:“丐帮以三敌一,被我徒弟轻易打败,你想大显身手,老夫陪你玩玩。” 斗极子双目充血,正欲争辩,一道红影蓦的闪出,在卓夏摇摇欲坠的身下轻轻一托一送,已将二人抛回座位,手上更不停顿,剑鞘在辛竞双膝连砸两下,后者一阵剧痛,登时腿软,危急之中应变奇速,左右开弓,连出“秦广指”与“楚江指”。 谁知他两指虽快,红影比他更快,甚至不见脚下移动,身体已在一尺开外,避开一指内劲同时,手持剑鞘又是两挑,正中辛竞双肘,得手后鞘端如流星赶月,自上至下一收一放。 只一呼一吸间,“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被依次打中。 再“啪啪”两声后,辛竞重重跪倒,伏地躺下。 厅中一团死寂,除晋无咎与付圭外,所有人瞠目结舌,慧宁、宁伯庸、熊泰行、闻达往来对视,所怀一般心思,那日冰川镇外沈碧辰轻功诡谲,如非手下留情,几人早已身首异处,此后每每念及,总不免犹有余悸。 时隔两年,厅中忽又出现一团红影,奔逸绝尘疾如旋踵,速度相比沈碧辰更有胜之,忍不住大感惶惧。 这红影自是莫玄炎,辛竞膝骨被打中后,身子已在下坠,既为眨眼之瞬,又是跌落之中,但“任脉”除“会阴”外,其余二十三穴竟无一漏网。 且“膻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曲骨”为八处死穴,她仅以外力击打,其余十五穴则以内力封住,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厅中众人触目惊心。 卓夏同时受伤,丐帮弟子纷纷围上嘘寒问暖,几个脾气不好的直接破口开骂,再见莫玄炎将辛竞制服,震惊之余齐声叫好,卓凌寒道:“退下,别让各门各派笑话。” 莫玄炎待身后安静下来,道:“哥哥姐姐,你们要不要紧?” 晋无咎心知若非自己,以辛竞武功,卓凌寒绝不至为之所乘,歉疚之情难于言表,道:“小哥哥小姐姐,无咎罪该万死,害了你们。” 卓凌寒道:“不碍事。” 辛竞最后几指倾力而发,卓夏内伤不轻,夏语冰道:“好妹妹,你先别管我们。” 众人呆视半晌,直到二女开口,总算慢慢回过神来,斗极子道:“好!” 秦枭鹤怒目瞪视,道:“好甚么?” 北戴子怕师弟吃亏,走上前道:“你徒弟不懂切磋规矩,活该被这位姑娘教训。” 秦枭鹤斜睨二道,道:“我无涯岛弟子和旁门左道切磋,向来不死不算败,甚么北戴子斗极子,果然见识和名字一般浅陋。” 夏语冰忍住背上刺痛,故作轻松一笑,道:“凌寒哥哥,《尔雅》有云,‘北戴斗极为崆峒’,有人目不识丁,却笑他人没有见识。” 丐帮弟子一顿哄堂,这些话本身并无趣味,只因恼恨辛竞我行我素,全无江湖道义可言,找到机会狠狠嘲讽一番,反倒是十五派中有些弟子看不下去,好几个角落传出忍俊不禁之声,怕被掌门责罚,笑到一半赶紧收回。 秦枭鹤转向莫玄炎,道:“臭丫头,你受死罢!” 身子一个前跃,两指伸出,正是辛竞先前未能得手的“秦广指”与“楚江指”,秦楚二人与崆峒派座位皆在靠近门口位置,距离厅内尚有一段距离,但他这一跃兔起鹘落,与鹤发银须颇不相称。 莫玄炎轻描淡写举鞘一拨,将辛竞凌空挑起,如同一块幕布横于身前,秦枭鹤左右连突,对准缝隙又出“宋帝指”、“仵官指”、“阎罗指”,莫玄炎以逸待劳,足底不离地面,只举辛竞身躯作挡箭牌。 秦枭鹤上下左右连使“卞城指”、“泰山指”、“都市指”、“平等指”,竟难以突破莫玄炎身前肉盾,直气得哇哇大叫,道:“有本事放下他,和你爷爷一较高下!” 莫玄炎道:“你教出的脓包徒弟,落在本姑娘手里,倒是我的错了。” 挥手再是一挡,秦枭鹤“转轮指”又只无功而返。 辛竞肥头大耳,一个身子少说也有一百六七十斤,但莫玄炎举重若轻,直如挑起布纱一般游刃有余,看她体态纤柔,靠的自非膂力而是内力,座上众人修为不低,看到这里,渐能想通奚清和何以完败于她。 付圭不知何时手上已有双剑,钻出人群走上地毯,道:“二位能否听我一言?” 秦枭鹤十指用完,未能近得了身,心知这样下去难有胜机,听丐帮中有人劝止,退回五步之外,见说话的是一个看不见脸的污衣派弟子,且声音嘶哑颇有做作,想是有意隐瞒真实年纪,道:“你想说甚么?” 付圭道:“这位姑娘保护帮主和帮主夫人心切,才会挺身相救,但她出手留有分寸,八处大穴并不运劲,既然辛少侠并无损伤,你也说不上要报仇,不如先由我挑战楚老英雄,你替辛少侠解穴推拿,助他尽快复原,待我们这场打完,你再和这位姑娘公平决斗,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枭鹤心道:“只要这臭丫头放下竞儿,我何愁不能手到擒来?” 道:“好,便让你多活片刻。” 莫玄炎手腕一挑,将辛竞庞大肉身推至秦枭鹤怀中,翩然回入先前位置,晋无咎翘起拇指,道:“玄炎,好剑法。” 莫玄炎淡淡道:“面前这人剑法才真叫好。” 卓夏坐于前排,却能清晰听见身后所言,同时心道:“这付圭疑点甚多,也不知是不是如齐高一般明友暗敌,正好借这场比斗,一解心头疑惑。” 秦枭鹤老脸阴沉走到座位旁,将辛竞放在楚伯楠的空位上,向路天瞳道:“替你师兄解穴,我要留些力气,好好教训那臭丫头。” 路天瞳道:“是。” 沉吟片刻,又道:“秦师伯,我看那位姑娘只关心卓帮主卓夫人安危,和丐帮并无关联,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恕师侄斗胆,恳请秦师伯手下留情。” 秦枭鹤冷笑道:“你对那臭丫头爱慕已久,以为我和你师父不知道?身为佛门弟子,六根不净,还有脸来向我求情。” 路天瞳满脸通红,道:“哪……哪有此事?” 秦枭鹤“哼”得一声,不再搭理。 路天瞳指上运劲,一边于辛竞体前正中线“任脉”处按穴推拿,一边心道: “这姑娘只二十岁不到,竟能有这等速度,我师兄弟渐已步入壮年,单说内功未必不及,但在她的速度面前简直儿戏,最后连打二十三穴,身手如白驹过隙,我不自量力,还妄想和她公平较量,便是我师兄弟二人联手,也不可能和这样的速度抗衡。” 瞥眼见秦枭鹤扬眉仇目怒不可遏,不由为莫玄炎担心,暗道:“师伯心胸狭窄,不知这姑娘能否应付得来。” 只一恍神间,中心剑风拳声呼呼响起,付圭与楚伯楠已然开打。 楚伯楠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与路天瞳使出相同七路拳法,却在每一路中增加出一至三招。 “盘陀拳”中加入“凌空孤峙”,“潮音拳”中加入“裂石嶙峋”、“海潮撞击”,“百步拳”中增加“濒海矗立”,“二龟听法拳”中加入“起身欲行”,“梵音拳”中加入“劈裂如门”、“浪花相击”、“朝晖夕阴”,“千步拳”中加入“吼声震天”,“海天佛国拳”中加入“斜置若扑”。 贺钧看过几招,便觉楚伯楠相比路天瞳,手上更显灵活多变,招式亦远为繁复高明,付圭双手使剑,每一刺一削杂乱无章难成体统,不无忧心道:“帮主,帮主夫人,看来楚伯楠并不打算适可而止,我担心付兄弟会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叫停?” 卓凌寒道:“不忙。” 贺钧转向莫玄炎,道:“待会儿付长老若是不支,还望莫姑娘能仗义相救。” 晋无咎坐于二人之间,闻言道:“贺长老你放心罢,付前辈武功远在楚伯楠之上,要不是想摸清路数,早已打得他满地找牙。” 贺钧将信将疑,道:“是么?” 又朝战团中看得一眼,仍是楚伯楠乘胜追击、付圭落荒而逃的局面,扭头却见晋莫蹙眉相对,满脸惊讶,奇道:“晋兄弟,莫姑娘,你们怎么了?” 秦楚辛路四人真实身份,丐帮这边仅卓夏、晋莫、付圭五个知晓,其余弟子连同六大长老在内均未获悉,只因夏语冰另有所谋,怕隐藏不好反而坏事。 卓凌寒道:“无咎,你确已今非昔比,能看得出付兄弟深藏不露。” 晋无咎道:“小哥哥过奖。” 心道:“我是因为玄炎告诉过我,所以我才清楚付圭武功高强,小哥哥怕是第一次看见他和旁人过招,这样的一眼识破才叫厉害。” 前一夜卓夏离去后,晋莫在院中道别良久,莫玄炎将途中一战娓娓道来,晋无咎方知付圭名为四袋弟子,实则身怀过人技艺。 ------------------------------------------------------------------------------------------------- /* 简单梳理一下书中人物,尤其是已出场的大人物,按立场大致分为三个阵营。 【佛门五大十一小】 少林:鉴字九僧、崇字四僧 峨眉:慧宁(掌门)、大弟子安歌儿 九华:卫成(掌门)、秦枭鹤(九华第一高手)、辛竞(秦枭鹤单传) 普陀:覃箫(掌门)、楚伯楠(普陀第一高手)、路天瞳(楚伯楠单传) 五台:周子鱼(掌门)、千龄(武功低微,但是医毒双绝,25、26即将揭晓身份) 十一小暂不细数,更多可以看作一个整体,其中唐桑榆是用来搞笑的,游离主线之外,点缀剧情之间,看看开心就好。秦枭鹤、楚伯楠为十王峰血战幸存者,躲在暗中行事(27冰儿会有推测),其中一个动机是复仇,但真相不仅于此,佛门十五派不厌其烦找丐帮麻烦,实际上是几大门派各怀心思,暂时没有浮出水面,其中26、27会给出一部分,到时如果有空,每一派的心思出现,我都在章尾辅助说明一下,真正贯穿全书的主线要在43揭晓。 【以武当、丐帮为首的正道同盟】 武当:不尘(掌门)、玄阳子(不尘首徒)、奚清和(玄阳子首徒) 丐帮:班陆离(前任帮主)、凌寒(现任帮主)、冰儿(现任帮主夫人)、齐高(27揭晓身份)、付圭(28揭晓身份) 崆峒、昆仑、青城不必太在意,道家大派,各有各的台词,但是亮点不多。 全书背景是佛门武功高强、正道同盟人数众多(毕竟第一次结盟没有带上佛门)的格局。 【盘龙教】 1.峰顶青龙殿 晋太极(前教主)、十大护法(30登场)、西殿十二洞主。 其中最强的四个洞主已经露过脸了,罗列一下: 6铜砂百炼:蒹葭洞陶元策,和不尘对了一掌; 11剥复双剑:寒蝉洞韩凝,在悬崖上射出冰蠒针,将剥复双剑拉回任府; 13不见阑珊:施瓖洞贾戌锦,在慧宁剑下救下碧痕的第三股内力(一为无咎,二为沈碧辰); 14生离长安:三生洞潘承让,帮无咎碧痕赶跑穆氏兄妹的顽童。 用45中凌寒的原话:太初太极能和顶尖高手一较高下,三花太极横行天下无人能阻,十大护法和四个洞主暂时停留在太初太极,前前教主钟离越突破三花太极,前教主晋太极突破四象太极(22昨日今朝中的那对师徒)。 2.正峰六界 北侧上峰魔界:莫苍维(界主)、玄炎(少界主,全书轻功最佳,即便是后期一览众山小的无咎,速度也跟不上玄炎)、洛垂文(莫苍维内弟,玄炎胞舅); 南侧上峰神界:沈墨渊(界主)、沈碧辰(少界主)、碧痕(少界主)、沈墨壤(沈墨渊胞弟)、沈碧仁(沈墨壤之子,贾戌锦高徒); 西南中峰人界:仁翾飞(界主)、任寰(少界主)、纤纤(少界主夫人); 东北中锋仙界:夏蓬莱(界主,冰儿父亲)、夏昆仑(界主,纤纤父亲); 东南下峰妖界:姚霆(界主)、少界主暂不透露,不过很快揭晓; 西北下峰鬼界:归翊(界主)、归铜柱归铁树(少界主)。 2姚霆受穆笛之邀,入穆庄推测冰儿身份;7~12任寰设计蟠龙谷伏击剥复双剑;16归铜柱归铁树将无咎带入鬼界,继而促成和玄炎的重逢;22莫苍维、沈墨渊、仁翾飞、归翊参与十王峰血战。 先这么多吧,所谓前文撒豆后文成兵,现在还在撒豆阶段,阅读愉快^_^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⑥ 付圭左右双剑一来一往,化解楚伯楠二十四拳同时,双手已各出十剑,每一剑点到即止似是而非。 但晋莫看得分明,二十剑分别为“诸行无常”与“是生灭法”、“生灭灭已”与“寂灭为乐”、“告别比丘”与“汝等当知”、“一切诸行”与“皆悉无常”、“我今虽是”与“金刚之体”、“亦复不免”与“无常所迁”、“生死之中”与“极为可畏”、“汝等宜应”与“勤行精进”、“速求离此”与“生死火坑”、“此则是我”与“最后教也”。 竟来自于“凤涅凰槃剑”,且每一招每一式,无一不在莫家祖先剔除之列。 晋无咎在魔界时,只苦心练过其中十招,却见惯莫玄炎日常练剑,对九式一百零四招“凤涅凰槃剑”中“证悟性空,心无所得,拔除苦厄,不怖生死”之要诀深有感触。 付圭所使这二十招,与莫玄炎所传大是形同神异,攻守收放间,分明与自己所学同宗同源,却偏偏见不到“剥”剑术的影踪,心下大奇,暗道: “玄炎曾对我说,莫家剑法之所以威力无穷,正是因为‘剥’剑术融入之后,将‘外阳内阴,顺势而止,蹑影追风,噬不见齿’十六字发挥到淋漓尽致,两者看似背道而驰,实则珠联璧合,看来这付圭是昨晚一战从玄炎处偷学而得,又不愿暴露自己武功家数,才会拿这些有形无神的玩意儿来应付楚伯楠。” 莫玄炎则更有百般念头,心道:“这人昨晚便话说一半故弄玄虚,这会儿又特意以莫家剑法应对楚伯楠,难道是为暗中指点我?” 细细品来,又觉得这些剑招在付圭手中一无杀气二无杀力,怎么看也不及由自己使来,更不消说媲美那一百零四招招,可付圭确以双手四棍离奇着法克制“句芒剑”,绝非欺名盗世之徒,这般行事必有深意,当下凝神观变,即令无法立刻想通,亦要印于脑中,待事后慢慢回味。 付圭二十招打完一遍,又再从尾向头倒序使出,第三遍开始呈现乱序,过后更是有些重复有些遗漏,看准楚伯楠来势信手而出,有时一剑到底更放三分,有时又浅尝辄止七分即收,晋莫于魔界中常以这二十招对拆,旁人看得懵懂,他二人却能识辨清晰,莫玄炎艳眉紧蹙,心道: “他这收放自如,自是取益于临敌应变,换作是我一样也能做到,但莫家剑法根髓要义必不在此,他想指点我的,究竟是甚么?难道,难道我不敢传给无咎那九式一百零四招,这便是补救之法?” 一念及此,芳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晋无咎听觉敏锐,侧头见她色变,只道她因乍见自家剑法而乱了心神,在她手上轻轻一握。 楚伯楠步步紧逼,每一拳打出如龙精虎猛,两侧观战总共佛门十五派与道家三派,其中不乏内家外家好手,几乎人人看他优势历然,惟独秦枭鹤瞧得胆寒,暗道: “贤弟貌似勇武刚劲,实则没有一拳一击到底,身体空门时时被双剑所指,每一剑刺出不露风声,看似毫无内力,但贤弟偏偏不敢硬拼,想必剑上内力能隐于一息现于一瞬,这臭叫化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卓凌寒伤筋劳骨,齐高不敢现身,丐帮又出来这么个怪人?” 路天瞳解开辛竞被封的十五处穴位,又替他推宫活血,一炷香后辛竞终于醒转,摇头晃脑数下,想起昏晕前的怪事,喝道:“那臭丫头呢?偷偷摸摸算甚么英雄好汉?有种来和大爷光明正大大战三百回合!” 却对地毯上正自酣斗的二人视若不见。 晋无咎一声鼻孔出气,道:“以他的武功,想在玄炎面前站住三百回合,真是难于登天。” 莫玄炎面无表情,仍道:“我可懒得与小的打。” 夏语冰脑袋微侧,轻咳一声,晋无咎瞧不见她眼神表情,却能立时会意,向污衣派一侧道:“无咎失言,还请雷长老不要放在心上。” 雷千叶爽朗一笑,道:“晋兄弟客气了,今日在下大开眼界,对莫姑娘真心佩服。” 莫玄炎回以淡淡一笑,心道:“这小的还没到家,老的却有真才实学,付圭赢得轻松,我却未必能够,说起来这付圭到底是谁?” 想到他前一晚双手四棍,这时又以“凤涅凰槃剑”迎敌楚伯楠,竟半点摸不清功夫渊源与惯使兵刃,看他手起脚落多有笨拙,但一棍一剑所到之处,教人似破而又不能尽破,换作一个武功低微的对手,只怕越打越是沾沾自喜,可到头来又必稀里糊涂落败。 莫玄炎自四岁练习跪坐,六岁接触家传武学,从未见过这等怪事,脑中千头万绪,始终不得索解,暗自沉吟道:“难道这付圭看似毫不起眼,实则深不可测?” 秦枭鹤原本余怒未消,见辛竞叫嚣放肆,引来厅中四处异样目光,怒道:“退下!还嫌不够丢人。” 辛竞听师父开口,不敢顶撞,道:“是。” 忿忿退回座位之后,与路天瞳并肩而立。 付圭以二十剑拆解楚伯楠二十四拳,单说速度相差不大,且旁观众人只听拳风呼喝,不闻利剑破空,以为又是之前路辛压制贺雷的局面,楚伯楠却早已暗自心惊,这七路二十四拳,无一不是普陀门最高武学,再以七种不同内力催动,寻常丐帮四袋弟子早该晕头转向。 想到此前路天瞳已胜贺钧,且举手投足不失为翩翩君子,大涨普陀门颜面,自己身为师父,更不甘居于人下,只想趁热打铁,以盖世拳技震服对手,令丐帮再添一败。 然而比斗进程大出意料,付圭双剑看似心不在焉,与身法一经配合,每一退总在双拳不及之处。 楚伯楠凝神看他手中变化,双剑迂缓从容,每一剑来势清明,全无眼花缭乱,甚至连内力都察觉不到,可不论如何挥舞空中,最终必将自己行进路线封锁,不进则无碍,冒进则受伤,接连提气变招,看似一路追打气势如虹,却突破不了双剑形成的诡异防护。 莫玄炎全神贯注,看付圭出每一招时都会问自己道:“楚伯楠这一拳打来,换作是我该如何应接,又该如何反击?” 想得半天,仅能以小巧身法避其刚劲,再以快剑逼其自救,看这付圭又完全是另一套打法,一边逃逸一边偷袭,好似全程在等楚伯楠自行将身体撞上剑尖。 她早知以付圭武功,要胜过楚伯楠原也不难,刻意拖延时间,无非是想提醒自己甚么,但如这般守株待兔,将一套迅龙惊世、雷霆电驰的“凤涅凰槃剑”,使得如同喝茶纳凉一般悠闲,则是十余年来从未想过之事。 稍一分神间,付圭动作稍有迟缓,是体力不济还是有意为之,暂且看不出来,楚伯楠见他显露疲态,心头一振,暗道:“看你头发半黑半白,岁数该和我差不太多,没想到内力稀松平常,这才打了七八十招已行不胜衣,原来你双剑招式看似花巧,其实根本虎头蛇尾。” 双拳握紧一上一下,足尖发力,想要一鼓作气将付圭打倒。 这招“一面风帆”适才路天瞳多次使出,搭配过四股不同内力,来到楚伯楠手中,更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付圭后跃慢得一步,面门胸口已在拳风笼罩之下。 这一下来得突兀,厅上大多数人认定楚伯楠赢得第三场只是时间问题,见状丝毫不觉其怪,反而是晋无咎、莫玄炎、卓凌寒、秦枭鹤四人大觉不可思议,几乎同时冒出一个心思道:“难道付圭要不明不白输掉这场比武?” 眼见付圭退步不及,要被打得眼冒金星胸闷气短,手中双剑举起也慢得半分,楚伯楠双拳共同偏离准头,分别贴付圭右颊右腋一滑而过,后者不退反进,与楚伯楠擦身换位,右剑更不忘顺手一刮。 待各自站定,众人定睛再看,楚伯楠上衣破裂,自右乳之下至左乳之上,已被一剑齐整划开,袒露出胸口肌肤。 厅中死一般的沉寂,半数人位于楚伯楠的正前方或侧前方,清晰可见他从右下到左上长逾一尺、宽及寸许的一道疤痕,疤痕高高凸起,与上下皮肤粘合一体,显为利器所伤,又已经年日久。 此外首尾相连笔直齐整,足见出手时干净利落,非大家难以为之,其余一半人虽只看见后背,却受厅中气氛压迫,呼吸倍感困难。 卓夏前一夜已听付圭说及二十九年前十王峰惨案,得知“剥复双剑”手下只逃出两条性命,此时二人正对楚伯楠,见付圭一剑不偏不倚,与沈墨渊当年锋刃不谋而合,却只蜻蜓点水,但破衣襟不伤皮肉,知他此举定是刻意为之。 覃箫身后忽有弟子道:“丐帮弟子好不要脸!楚前辈手下留情,你反而恩将仇报!” 此言一出,其余各派弟子亦似回过神来,纷纷出声喝骂,知道楚伯楠真实身份的那些更是大肆宣泄,借题发挥,将两年来对丐帮不满一吐为快。 卓夏晋莫相对苦笑,四人均知付圭武功高出楚伯楠不少,但旁观者若眼界未到,则恰恰看不出来,两侧名门正派中的弟子虽然骂得难听,也确可解为一时激愤。 周子鱼举起右手,待十五派弟子安静下来,道: “卓帮主,卓夫人,十五派今日前来,不是想和丐帮结怨,二位受伤实属意外,而非我们本意,眼下这第三场,胜负也已分明,不论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总是我佛门胜出,不如听在下一言,将晋无咎交出,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卓帮主意下如何?” 卓凌寒正要张口拒绝,付圭伸出左手五指,道:“楚伯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⑦ 楚伯楠一怔,道:“何事?” 付圭道:“我敬重你们师徒说话做事还有几分名门风范,适才出剑只出三分,现下佛门中人个个以为我暗算你,你怎么看?” 楚伯楠先前两拳仅差毫厘,却在最后关头眼前一花,短短一个瞬间,房,一边忍不住心跳怦怦,替莫玄炎捏一大把汗。 唐桑榆面部僵硬,只怕莫玄炎目光瞧来,故作悠闲挥得几下折扇,心道:“妈呀!还好当初没替她解穴,否则怕要被她打死。” 转而想道:“不然,这姑娘武功虽高,却倾心于我,即使容她放开手脚,也必不舍得对我用强,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秦枭鹤怒目而视路天瞳,见他一脸无辜,又半侧身转向莫玄炎,脸露疑色,道:“你曾见过我这二十七指?” 莫玄炎道:“没有。” 秦枭鹤厉声道:“我这二十七指一旦成阵,便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亲至,也不可能单靠身法脱困,你这个黄毛丫头竟能钻得出来,还敢说事先不知?” 莫玄炎道:“管你信是不信,天下间原没几人能跟上我的速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回 厅堂大战⑧ 路天瞳侧头瞥一眼辛竞,见他同为一脸蹙悚惊骇,心道: “秦师伯疑心是我泄密,细想也在情理之中,但这姑娘绝非夸大其辞,秦师伯在‘十殿阎王指’中加入‘云罗天网阵’,我和师兄得他悉心指教,熟知其间各般变化,至今连第一层六指也接不下来,这姑娘却能在二十七指中随心所欲,如入无人之境,单以速度而论,实是远在秦师伯之上。” 秦枭鹤与楚伯楠义结金兰相交甚厚,前者曾于日常拆练时,向辛竞及楚路师徒演示六指成阵,同时辅以六十四卦方位作图详解。 这一路阵法先以三指为引,将对手逼至边角,出第一层六指时特意网开一面,留出一人身宽一条生路,对手若能沿“乾”、“蒙”、“小畜”、“豫”、“无妄”、“名夷”顺序移步,则可保无虞,但这生路同时也是请君入瓮,对手若不施以反击。 第二层六指再出,又留一条通道,依次为“革”、“未济”、“乾”、“比”、“颐”、“未济”,与先前残留六指勾织交连,通道已只一人身厚。 第三层六指只为围追堵截,对手更须先后踏准“履”、“观”、“离”、“解”、“鼎”、“节”六位,虽侧身依然可过,但这六指方位早由九华派历经数代精研,若非事先知晓或拼命抢攻。 一旦身在“节”位,再也无所遁形,再出最后一层六指,且为“十殿阎王指”中威力最强的“转轮指”,对手势必身陷绝境非死即伤。 秦枭鹤考较辛竞与路天瞳两个后生晚辈武功进境时,曾多次用出这道“云罗天网阵”,第一条所谓生路中,“乾”、“蒙”二位相隔甚远,其余距离同样不近,每一脚踏出不是轻了便是重了,整整十年下来,始终无法做到巅毫不差。 所幸秦枭鹤从不使出全力,六指过后,二人不过衣裳破裂,均知换作生死相博,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但眼下便在这座厅上,莫玄炎不过十八九岁,竟于看似密不透风的阵间来去自如。 六十四卦方位图中,“乾”与“蒙”、“乾”与“比”、“履”与“观”路远迢迢,“革”与“未济”、“离”与“解”、“解”与“鼎”又近在咫尺,加上其余各位不远不近却又远近不一,任何一步不可行差踏错。 莫玄炎初见此阵,第一层六位踏准不说,后十二位通路狭窄,更须侧身而过,她却能不爽毫发,轻描淡写走完全程,且一张俏脸若无其事,面对全厅惊羡目光,丝毫不觉得完成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秦枭鹤道:“好,老夫便换一路指法,看你还接不接得下来。” 莫玄炎本想使剑抢攻,听秦枭鹤说又有一路指法,持“句芒剑”横于胸前,她于魔界每日奋发勤勉,单说剑招熟练,已不在其父莫苍维之下,所欠者惟独实战机会。 前一晚与付圭切磋足有小半个时辰,虽以落败告终,又未得参透那二十招奥妙所在,但回想起来,深觉对“凤涅凰槃剑”领悟又更加深一层。 眼前这秦枭鹤虽不如付圭,却也算得武林中一流高手,实力未必便在自己之下,得闻更有新奇招式,丐帮一边忍不住为她担心,可对她而言正是求之不得,当下端立不动,凝神留意秦枭鹤指上变幻。 秦枭鹤双掌向外,五指摊开,拇指朝下,各转半圈后,成双掌向内,拇指向上,只这短短一会,十指又已呈现道道白雾,每一道都如一条若隐若现的细蛇,扭转缠绕于一根可以望穿的冰柱,缓缓盘旋飘渺而上,攀至头顶尺许处自然消散,卓凌寒不无担心道: “秦枭鹤出言跋扈,果真有惊人艺业,这些年十五派几次三番登门造访,我只道他们中间再无高手,何曾想到这秦枭鹤竟能由内而外,将一套指法练到这般炉火纯青?想来那楚伯楠也不遑多让,若非不巧遇上付兄弟,绝不至于那么快便认输。” 付圭道:“帮主此言差矣,这‘十殿阎王指’和‘多罗叶指’,讲究‘似梦似尘,亦幻亦真’,气烟可见,则恰恰证明内力不够精纯。” 卓凌寒听见“多罗叶指”四字,心下一凛,扭头见夏语冰毫不吃惊,暗道:“看来这件事,仍然不在冰儿意料之外。”担心引得丐帮弟子骚动,只淡淡然道:“付兄弟果然见多识广,在下受教。” 付圭忙道:“不敢。” 秦枭鹤双手合十,闭目似在念经,屈彪道:“这套甚么‘多罗叶指’,摆个架势这么麻烦,要是碰见对手不讲江湖道义,趁他嘴里念着叽里呱啦突然发难,秦枭鹤又该咋办?” 晋无咎听到这里,微微皱眉,心道:“事实并非如屈长老所言……” 果然付圭笑道:“屈长老真是急性子,‘多罗叶指’这起手式看着是在专心聚力,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姑娘要是上前,秦枭鹤眼睛一睁,指哪打哪,威力非同小可。” 屈彪道:“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莫姑娘?” 卓凌寒道:“屈长老请放心,莫姑娘武功不在我之下,我能看得出来,她也定能看得出来。” 众人依稀仍有交头接耳,但注意力无一不在中心二人身上,再过良晌,秦枭鹤双眼睁开,道:“来了!” 左足足尖轻轻一点,已在莫玄炎左侧,双手五指忽的张开,旋绕一圈后捏握成拳,手势如波罗花绽放,指态虽然优美,在他这样一个垂暮老者使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只从张开到收回短短一瞬,秦枭鹤已凌空点出十指,同时脚下不停,在莫玄炎身周绕行一圈。 后者脚下飘行迅如狡兔,厅中数百双眼,能有暇接者依然屈指可数,跟随秦枭鹤于圈中轻盈转身,避开其中七指,又以“句芒剑”挡去三指。 秦枭鹤虽凌空出指,指气却通连指尖六脉,气剑相碰,莫玄炎固然虎口手腕齐齐震痛,秦枭鹤十指连心,亦觉酸麻难当,又惊又怒,道:“你!” 莫玄炎道:“又怎么了?” 秦枭鹤“哼”得一声,猛然提一口气,双臂伸展,再度十指连发,比先前更快一倍,众人见他戾气大增,时而左指攻头、右指袭脚,时而左指点腿、右指刺胁,时而左指堵右、右指封左,随心所欲肆意挥洒,一收一放速变无伦。 围观众人不论武功高低,个个心潮澎湃,大气不喘一口,秦枭鹤全身冒烟,一边倾尽全力双臂带动十指,一边七孔冒火发出嘶吼咆哮,再看莫玄炎避格交替,甚至不见屈膝借力,娇躯却能随心所至,秦枭鹤每每指力射出,白雾只轻轻一现,霎时间隐去无踪。 众人或坐或站离得稍远,只能看见不住虚指,但莫玄炎举足跳开之处立即地毯破裂布屑横飞,举剑横拦之时必有“当啷”之声不绝于耳,一团红光忽前忽后,好似烈焰焚燃无所不在,形如精灵影同鬼魅,细究其飘逸灵动,委实生平仅见。 楚伯楠、辛竞、路天瞳三人对秦枭鹤指法知根知底,看到这副情形同时不寒而栗,楚伯楠更是心道:“‘多罗叶指’搭配‘云罗天网阵’,十指进招密不透风,除了以硬碰硬根本无解,可说已是秦大哥的看家本领,速度不及也就罢了,可为甚么……” 二人气剑互碰,所使均为上层至阳内力,“多罗叶指”固然霸道专横,却也极损真元,配合“云罗天网阵”,更易使发指之人精力透支,秦枭鹤咬牙坚持,百指过后劲道速度大打折扣,一百五十指后双臂下垂气喘吁吁,耷拉脑袋汗如雨下。 莫玄炎虽呼吸急促,晕增双颊,胸脯如蓓蕾般起起伏伏,青葱右腕亦已泛红,站姿却依旧玲珑挺拔,双唇微撅一脸桀骜,显然犹有余力。 双方至此高下已判,莫玄炎举起“句芒剑”,指向秦枭鹤的额头,一个声音忽道:“姑娘手下留情。” 却是路天瞳。 莫玄炎见面前秦枭鹤脸如死灰,一战过后尽显龙钟之态,走到一旁拾起剑鞘,众人见她双膝紧贴,蹲立悠缓,无不透出恬静典雅,妩媚可人,实难想象眼前这个皓肤如玉、纤尘不染的亭亭少女,便是适才与秦枭鹤激战一两百招、只守不攻而令其俯首称臣的对手。 秦枭鹤待气息稍稍平复,道:“老夫指力可断金碎石,你手中所握,绝非寻常宝剑。” 语意中仍有忿恨不平,暗指莫玄炎本不该接下一百五十指之多。 莫玄炎道:“不错。” 秦枭鹤道:“以你年岁,更不可能有此功力,你是否得过某位高人毕生修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想舍此难以说通。 莫玄炎却道:“你多心了,我的内力全是修练而得。” 秦枭鹤喝道:“你胡说!” 表情痛苦不堪,又喃喃道:“你胡说,你胡说……” 声音渐轻。 众人见秦枭鹤说话间脸型扭曲,眼神游离,只道莫玄炎隐瞒事实不肯承认,却不知秦枭鹤脑中闪现出二十九年前十王峰血战,其时“剥复双剑”杀人如麻,尽损四派数十高手,亦如莫玄炎一般年纪,心道:“难道盘龙武学,当真如此了得,竟连……” 转过这些心思,再回过神时,看莫玄炎转身退去,香脊玉背不染微瑕,杀念忽起,上下牙关咬紧,将残余劲力聚于双手食指,箭步跨出,直指后心而去。 付圭大惊失色,叫道:“‘三入地狱’!丫头留神!” ------------------------------------------------------------------------------------------------- 【注】六十四卦方位图 word文档上的表格无法复制到这里,敬请读者见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① 丐帮这边面向秦枭鹤,见他落败后暗施突袭,无奈相隔太远难以阻止,晋无咎大叫一声“玄炎”,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力量,双腿一蹬,从夏语冰头甚么,但是放眼天下,能以十指操控七根绳索,除却师尊大人的‘七星太极’,我想不到还有其它。” 晋无咎道:“难道这人便是……” 莫玄炎道:“你先回去坐下,这件事晚些再说。” 楚伯楠见兄长人前受辱,被几根布条逼得走投无路,道:“丐帮奸贼想车轮战么?我来会你!” 从座位上一跃而出,先出右拳后出左拳,右拳向左左拳向右,看似拳路雄劲刚猛,双臂摆动之下,由内而外的真气却极为尖锐,直向布条拦腰削去。 厅中众人大都修为不够,看楚伯楠一拳打出不知所云,只有极个别听风辨气,知道这两拳实为釜底抽薪,只消将布条从半空切断,余下长度不够,则秦枭鹤之危自解。 浮空那怪人见拳风呼啸盛势逼来,再难如先前那般收放自如,手腕一抖,将七根布条收回掌心,身子却纹丝不动,仍摆出一副田鸡造型,只剩两颗眼珠滴溜溜直转。 这时莫玄炎已搀扶晋无咎归位,又再踩上地毯从近旁观战,看见楚伯楠打出这两拳,忍不住回头去看晋无咎,恰好他也望向自己。 以二人武功进境,自能品出楚伯楠两拳精妙之处,同时想到一个月前“枢械塔”中,晋无咎以“降龙十八掌”接至鉴信“散花掌”,后者曾以“飞花摘叶”手法扔出四张布匹,布匹转动时气流锋锐,便如眼下情形一般,虽一者为掌一者为拳,招式中的奥妙却异曲同工。 夏语冰道:“付兄弟,楚伯楠这两拳,似乎不同于与你比斗时的七路拳法。” 付圭道:“不错,叫作‘左右穿花手’。” 卓凌寒道:“‘左右穿花手’?那是……” 夏语冰手指天花板,抢道:“凌寒哥哥,这人并非丐帮弟子,并非十五派门人,却是甚么时候来到这‘仁礼堂’中,又是甚么时候爬上去的,你瞧见了么?” 卓凌寒立时会意,心道:“冰儿存心引开话题,必有自己的盘算。” 摇头道:“这人武功奇高,分明远在秦枭鹤楚伯楠之上,但行事怪异,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不出一声,如此掩耳盗铃,不知意欲何为。” 那头楚伯楠见布条收回,怪人却仍贴于原地,身处数百目光聚焦之中,却一副藏于暗处的模样,满脸惊惶噤若寒蝉,只怕稍一挪移,立时要被发现踪迹。 众人无不诧异,以他双手催动七根布条之能,早已技惊四座,再看身下全无支撑而能停稳不落,轻功自亦极为了得,但教他想离开,厅中无人留他得住,但缩头蹙眉定身僵肢全然不似伪装,三四百人面面相觑,个个一头雾水。 楚伯楠见义兄身心交瘁,扶他回座休息,拱手道:“卓帮主。” 卓凌寒听他适才便叫此人为“丐帮奸贼”,知他心生误解,勉力离座起身,以打狗棒撑地,道:“这位前辈英雄,可否下来说话?” 怪人听见底下有人叫唤,张口瞪目,手背轻推两脚张合,向门口处稍挪三寸,看上去又像田鸡又像壁虎,厅中众人凝神屏息,视线跟随他的身形缓缓移动,看到这里无不失笑。 卓凌寒以邀请为名,一语与之划清界限,楚伯楠不敢主动出击,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那怪人。 夏语冰知他说话行事远比秦枭鹤城府更深,既已亲见惊世武艺,自会让丐帮露面应付,怪人虽教训秦枭鹤,所使招式却是盘龙绝学,为敌为友一时难料,瑟缩上空不知玩些甚么花样,看莫玄炎时,她亦一脸茫然。 头顶虽只多得一人,却足令双方不敢轻举妄动。至此秦楚辛路四人已尽数下场,佛门与丐帮各占二胜,周子鱼手持粗杖捋臂将拳,见卓凌寒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自忖丐帮中再无匹敌,但若这个怪人插手相助,则十五派万难讨得了好。 另一边卓夏听闻此人所使,竟是盘龙教主才懂得的“七星太极”,但他俯身面下,轮廓五官分明前所未见,如若真是盘龙教主亲临,则丐帮怕也疲于应对。 夏语冰心道:“这人既非太极公,又非爹爹,却如何成为玄炎妹妹口中‘师尊大人’?难道我的猜测大错特错?可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别种可能?” 厅中双方人人抬头盯视怪人,谁也不愿率先开口,给自己这边招惹是非。 良久,夏语冰起身,附耳道:“凌寒哥哥,不如顺水推舟,先教十五派知难而退。” 卓凌寒道:“不可,此事无咎原本清清白白,这位前辈既非丐帮中人,我们怎能狐假虎威,欺压江湖同道?” 转向怪人,拱手正欲开口,莫玄炎抢道:“多谢前辈相救。” 卓凌寒暗暗点头,怪人假如真从盘龙教来,由莫玄炎开口,确比自己更为妥帖。 果然怪人听见莫玄炎的声音,又手足并用缓慢移行,这一次却像一只蜘蛛,小心翼翼爬到她的头顶,轻声道:“小红桃,你是在叫我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② 他虽呢喃细语,但厅中一片死寂,说话声清晰可闻,莫玄炎暗暗纳闷,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听人这般称呼自己,不知他会否便是本教师尊,不敢失了礼数,道:“前辈,你为甚么待在上边不肯下来?” 怪人道:“我还没熟呢。” 莫玄炎道:“甚么生的熟的?” 怪人皱起眉头,右手食指在鼻尖轻挠,边挠边嘟囔道:“连生熟也分不清,看着可不大聪明,难怪那套阴阳剑法,也没有老叫化练得对头。” 莫玄炎下意识转向晋无咎,刚好与他四目相对,二人心意相通,转过同一个念头,怪人不论有心无心,能说出“阴阳”二字,则多半与盘龙教大有渊源。 付圭先前所使“凤涅凰槃剑”,在嫡传莫玄炎眼中,根本就是徒具其形,全然不得神髓,但她生性矜重细腻,隐隐感到此事关乎家传武学兴衰,楚伯楠未战先怯终是事实,再听怪人这般道来,顾不得众人环视,道:“还请前辈指教。” 怪人咧嘴而笑,也不见他全身何处施力,已轻飘飘落在莫玄炎面前,道:“那我教你啊,你可听好了。” 莫玄炎道:“好。” 怪人道:“褚桃青为生而红为熟,你看你是不是红的?我又是不是青的?” 莫玄炎听他胡搅蛮缠答非所问,艳眉微蹙,道:“谁问你这个了?” 厅中众人忍俊不禁,见他五十来岁,头发短少黑白各半,拉拉杂杂披散于额头一圈,长度却不能够及双耳,两眼一大一小,目光中时不时透出童真好奇,倒似牙牙学语的婴孩。 身着青袍长裤,从前胸后背到双手双脚,衣襟处处长条破洞,弯弯曲曲如同迷宫,似被尖爪所划,想是拜他自己所赐,撕下以作兵刃之用,再看双拳握紧,七根布条尚在掌心,想到这些布条弱不经风,竟能被他舞作狂沙巨浪,一个个惊佩交加。 怪人道:“那你在问甚么?” 莫玄炎道:“我的剑法,哪一招练得不对?” 怪人伸右手挠挠后颈,拱嘴皱眉,喃喃自语道:“哪一招练得不对……哪一招练得不对……” 右手虚握,假装握有长剑,手腕摆动几下,换左手在后脑勺轻挠数下,道:“这几招也没使错,可是威力不对……” 莫玄炎道:“我内功修为远不及你,自然打不出你的威力。” 怪人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 又转向莫玄炎,道:“你知不知道为甚么?” 莫玄炎道:“我若知道,也不必问你了。” 怪人拍手喜道:“是啦是啦,你可真聪明。” 厅中众人这时大约瞧了出来,怪人神志恍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想是患有脑疾,莫玄炎能却从他手腕动作依稀辨认出自家剑法影踪,更无怀疑,道:“你若不急着走,待此间事了,留下慢慢教我可好?” 怪人道:“你有甚么事?” 莫玄炎面向十五派,道:“这些人蛮不讲理,想擒我夫君为质,我须得保护他。” 怪人本已正常说话,听到这里似是想起甚么,小心翼翼看着两侧众人,重又压低嗓门,道:“我不急着走,你放心,我们都是桃子,你夫君便是我夫君,有谁欺负你们,我帮你们偷偷打他。” 莫玄炎听他缠夹不清,道:“那可多谢了。” 周子鱼听二人聊个没完,道:“卓帮主。” 卓凌寒道:“周掌门有话请讲。” 周子鱼道:“这位英雄既非丐帮中人,又非我十五派弟子,还请卓帮主主持大局,让他先行回避,免得影响我们商量大事。” 卓凌寒道: “在下以为,十五派所请之事已有了结,既然周掌门提起,在下最后再说一遍,关于无咎残杀铜砂弟子,在下会在一个月内查明真相,回报不尘真人和各位掌门,在此之前,无咎身为丐帮弟子,不得离开卓府半步,我夫妇有伤在身,请恕招待不周,众位英雄若没有别的事,便请回罢。” 十五派掌门中,慧宁、卫成、汤洪海均属火爆脾气,听卓凌寒出言逐客,立时又想发作,周子鱼回头使个眼色,三人这才隐忍不语。 周子鱼道:“卓帮主一意孤行,老夫不自量力,惟有继续请教丐帮高招,请问这第五场,卓帮主想要指派哪位长老出面,还是乞求这位高人代为出手?” 晋无咎听他将“乞求”二字说得极重,心道:“这老头身为佛门中人,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想要反唇相讥,又怕更令卓夏为难,将已到嘴边的谩骂又咽回去,暗道:“我定要勤加修练,他日将这老头打得无话可说,为丐帮和小哥哥小姐姐好好争一口气。”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西安府前去五台山不过一千五六百里,周掌门若想指点,待在下伤势痊愈,到时亲上五台山拜访,至于无咎之事已成定局,依在下所见,这第五场能免则免。” 周子鱼道:“卓帮主此言差矣。” 卓凌寒道:“哦?” 周子鱼道:“丐帮卧虎藏龙,何惧区区一个周子鱼?只要有一个人能胜得过在下的掌法,十五派自当铩羽而归,但若在下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便依然有和卓帮主讨价还价的筹码,不是么?” 斗极子起身道: “周掌门,这位晋无咎小兄弟本是丐帮中人,卓盟主要留下他彻查此事,原也合乎情理,再说卓盟主已得丐帮前任班帮主的真传,江湖上说起来,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从来都是三人齐名,今日数百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卓盟主若非为救雷长老,也不至为鼠辈所乘。” 辛竞怒道:“你说谁是鼠辈?” 他急怒攻心想要动手,但全身酥麻使不出力,食指举到一半,又软绵绵耷拉下去,身旁路天瞳见他站立不稳,赶紧伸手搀扶。 斗极子一甩拂尘,道:“暗箭伤人,心肠歹毒,只因替十五派出头,才无人当面指责,但在场无一不是武林正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焉知你此刻不被人在心里耻笑唾骂?” 辛竞道:“你……” 卫成抢道: “斗极真人休得挑拨离间,我十五派弟子看得清清楚楚,第三场比试根本就是丐帮倚多为胜,辛师侄以一敌三,才会失了分寸,在连败传功长老、卓帮主、卓夫人后,不慎为小人所乘,谁知道卓帮主是不是因为怯战,这才施以苦肉计,故意将身子送到辛师侄的指下,想不到班帮主一日退位,丐帮后继无人,日渐衰败,竟至沦落至此,哈哈哈哈!” 他这几声“哈哈”,身后弟子也都跟风哄堂大笑。 夏语冰道:“斗极子前辈请坐。” 斗极子道:“卓夫人。” 夏语冰道:“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爹爹为我取名作‘夏语冰’,连我都无济于事,更何况前辈你呢?有些人生来便不讲理,不如坐下省些气力。” 卫成道:“卓夫人不想作口舌之争,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十五派本就冲着丐帮绝学而来,谁有工夫听你们唠唠叨叨?卓帮主,你自称跟崇印方丈不尘真人齐名,就算是受了伤,传人总该有几个罢?” 丐帮这边数屈彪性子最烈,听卫成辱及丐帮与卓凌寒,忍不住又要上前,这一次却被冯义孝拉住,夏语冰半转过身,示意不可意气用事,屈彪自知四大长老武功均在唐桑榆之下,迎敌周子鱼实不足一成赢面,满腔怒气无从释放,重重“哼”得一声。 卫成道:“屈长老似乎很不服气,既然如此,何不出来赐教几招?总好过躲在人群中争当缩头乌龟,屈长老在丐帮中地位尊崇,只要肯站出来打这第五场,便是周掌门放丐帮一马,由在下陪你玩玩又有何妨?” 屈彪道:“你!” 卓凌寒道:“屈长老不必介怀。” 起身拱手道:“各位掌门,在下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至于这第五场,我丐帮认输便是,众位英雄,请回罢。” 周子鱼回得一礼,道:“卓帮主,非是十五派咄咄逼人,实是双方各有所图,谁也不肯退让,丐帮若是输不起这第五场……” 指向始终站立未动的怪人,续道:“不妨对这位英雄阿谀谄媚几句,我看这位英雄天真烂漫,讲不定就答允替丐帮出头。” 卓凌寒道:“周掌门不必言语相激,丐帮从无和十五派争雄之意,大家同为武林正道,孰强孰弱,在下并不放在心上。” 周子鱼看看地毯上的怪人与莫玄炎,看看其余掌门,回向卓凌寒,道:“卓帮主年少气盛,仗着手握天下第一大帮,不将佛门十五派的前辈放在眼里,倘若我有办法令这位英雄不为丐帮做事,想必卓帮主不会反对。” 卓凌寒不明其意,扭头瞧向夏语冰,见她同为一脸不解,道:“这位前辈原非我丐帮中人,只要周掌门不在卓府行违背江湖道义之事,丐帮自然不会插手。” 周子鱼道:“甚好,甚好,卓帮主一言九鼎,我们都是信得过的。” 说罢站起身来,手持拐杖走向中心。 怪人见周子鱼缓步而近,缩头耸肩满是畏色,双膝微屈,大腿颤抖,想逃又不敢逃,对莫玄炎道:“完了完了,你刚打退一只不要脸的大屁股,那边好像又有一只会出声的老屁股发现我了。” 莫玄炎心道:“他语无伦次的说些甚么?” 转念想通,辛竞与周子鱼头型相似肉多脸圆,怪人口中一大一老,所指自是二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③ 周子鱼眼小耳大鼻梁凹陷,生得确有几分丑陋,但为人谦和而不张扬,秦枭鹤与楚伯楠销声匿迹这三十年间,十五派中数他最为年长,说话行事甚有威望,从无一人揶揄他的样貌。 眼前怪人看着还小几岁,竟然称他作“会出声的老屁股”,一个个忍不住好笑,但出于礼敬,只有后排弟子埋首偷乐,前排弟子强自憋住,并无一人形于颜色。 莫玄炎面无表情,道:“他们谁都打你不过,就算发现了,也不能拿你怎样。” 怪人被她一语提醒,似是想起甚么,道:“真的么?我好像从来没和那么老的屁股打过,不知道打不打得赢……我怕那只老屁股使妖法,打我‘天柱’、‘玉枕’。” 莫玄炎心念一动,道:“谁打过你的‘天柱’、‘玉枕’?” 怪人更是害怕,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比武,忽然,忽然‘天柱’、‘玉枕’,好痛!好痛!” 身子原地转动两圈,睁大双眼扫视厅中众人,一张脸上写满惊恐,似是想起甚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莫玄炎见他忽然间情绪激动,生出千般疑虑,却不便当着许多人面细细追问,道:“你放心,这人不会使妖法,你害怕的话,躲回上边便是。” 怪人道:“那你怎么办?” 莫玄炎道:“他们要抓我夫君,我不能走。” 怪人道:“那我也不走,我帮你打他们,但是我不想杀他们,也不想赢他们,我不想杀他们,也不想赢他们……” 话音未落,转身面向周子鱼,双手小臂外张,两掌向上摊平,七根布条登如孔雀开屏一般,从左右向头顶排成小半圆弧,每一根长逾二丈,悬于掌臂肩头等处,却在内力催动下铅直如棍,虽有徐徐飘动,但内力之强,控制之巧,厅中众人无不咋舌。 怪人与莫玄炎说话间,周子鱼已在五步之内,见怪人不住胡言乱语,心道:“不想杀人也还罢了,天底下哪还有打架盼着输的?” 又想怪人疯疯癫癫,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说的甚么,又怎能做得了数?又是疑惑又是骇惧,堆笑走到怪人身前三尺,道:“这位英雄。” 夏语冰道:“妹妹,小心他的……” 却听另一人抢道:“掌门师伯。” 周子鱼听是千龄的声音,回身见他在两名弟子身后探出头来,神色慌张,对自己轻轻摇头,微觉奇怪,转而心念一动,暗道:“难道……” 莫玄炎目光锐利,一眼在人群中看见千龄,走到五台门所在,一众男弟子见她身材火辣衣不蔽体,无不红脸将视线转向一边,又听她道:“你出来。” 千龄避无可避,走到莫玄炎跟前,道:“姑娘,有何指教?” 二人相互对望,所不同者在于千龄眼神闪烁,莫玄炎则犹疑淡然,声色微妙,莫说十五派众弟子,便连晋无咎与她独处两年,亦觉目光深邃观之不透。 良久,莫玄炎道:“没事了。” 千龄轻轻“嗯”得一声,回入原位。 卓凌寒一瞥眼,邻座夏语冰又是神秘一笑。 周子鱼无暇留意这些繁枝细节,但觉怪人蓦然间内息奔涌,如风卷残云从厅中每人脸上掠过,其时九月深秋,天气已十分舒爽,再被扑面而来气流侵袭,纷纷感到一丝凉意,夏语冰更是牙齿格格打颤,卓凌寒握住她手,道:“冰儿,我让弟子替你拿件衣裳。” 夏语冰习练阴力,喜热畏寒,这一层晋无咎却不知晓,听卓凌寒说起,道:“小哥哥,让我去罢。” 夏语冰笑道:“好好坐着,你道你走得出这‘仁礼堂’么?” 三人各说一句,莫玄炎听在耳中,来到夏语冰面前,道:“姐姐,你觉得冷?” 夏语冰见她神情微变,显已料中端倪,笑道:“妹妹你猜得不错,我与沈姑娘一般体质。” 晋无咎忍不住道:“甚么?小姐姐,原来你的内功也是……” 莫玄炎见他一脸意外,知他绝不会对卓夏与自己说谎,道:“没事的姐姐,一会儿就好。” 牵住她一只手,将自身热力缓缓导入夏语冰体内。 莫玄炎一身阳力,出魔界后为免招惹耳目,人前刻意运力控制,这时将热力聚于指尖散发,看似真气流出,对她反而倍感轻松,夏语冰触手温热,不多时寒苦大减。 秦枭鹤回到座位小作栖息,元气稍有修复,轻轻提一口气,除虚弱无力并无伤患,心下稍安,起身重又来到楚伯楠身旁,周子鱼正在怪人面前进退两难,半侧头看见秦楚二人,多出几分底气,却知单凭这份底气,纵合三人之力,亦远不足与怪人抗衡,道: “看来丐帮是决意不敢应这第五场。” 卓凌寒道: “并非丐帮今日怯战,实因众位英雄本不为切磋而来,要说以一敌一,丐帮确无这许多杰出人才,与十五派精英抗衡,卓某输得心服口服,要说群起而攻之,只要卓某一声令下,一炷香内,丐帮便是百倍人数,赢了也没甚么光彩,这种架打来毫无意义,不如不打,周掌门,你说呢?” 这番话恰到好处,既不自贬身份,又给十五派留有余地,周子鱼略带尴尬的一笑,道:“卓帮主谦虚了,有这位英雄在,即使单打独斗,十五派中无人能敌。” 卓凌寒道: “不瞒各位掌门,且不说在下和这位前辈素未谋面,便连这位姑娘也不是丐帮中人,若非她和无咎已有婚约,救夫心切代为出手,丐帮早已败了,但恩师传位到在下手中,是要在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将丐帮发扬光大,而非勇武斗狠,和江湖同道争一日之短长,丐帮能败在十五派高手手下,在下看来不过兵家常事,并无任何不可接受。” 周子鱼回身看一眼秦枭鹤与楚伯楠,再看一眼辛竞与路天瞳,道:“说来惭愧,无涯岛的朋友本是随行而来,却代我们连战四场,十五派坐享其成,累得四位大师劳神受伤,在下铭感盛情。” 楚伯楠道:“周掌门言重了,大家同属佛门一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周子鱼微微一躬,卓夏见他们装作初识一唱一和,也不点破,只各自淡淡一笑。 周子鱼再转身向慧宁、卫成、覃箫,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卓帮主心意已决,在下无计可施,实是有负所托,看来这第二件事惟有不了了之。” 夏语冰听他语气有异,再度警觉,心道:“他们还有第三件事。” 十五派于两年间多次前来西安城,对卓凌寒脾气摸得十之七八,明争暗抢皆不奏效,斗智斗力又讨不得便宜,眼前怪人挺立正中,七根布条仍然悬浮半圈,如一道风眼传出源源内力,虽不主动出击,却足令所有人望而却步,覃箫冷冷道: “周师兄不必自责,卓帮主目无尊长以主欺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十五派人人看在眼里,丐帮庇护弟子一心排外,枉为江湖第一大帮,再难成为武林表率。” 丐帮弟子听他说得尖酸刻薄,个个心中义愤,转念又想,十五派再一次无功而返,心中难免忿忿不平,卓夏既不出声,帮中弟子不便刻意顶撞,以免节外生枝。 莫玄炎趁着厅中安静,对怪人道:“前辈。” 怪人转身向内,轻声道:“小红桃,你叫我么?” 莫玄炎道:“他们不再为难我的夫君,你也不必虚耗内力。” 怪人喜道:“好好好,要我和他们打,我心里也害怕得紧。” 秦枭鹤与楚伯楠见他回头,齐声暗道:“机不可失。” 二人心领神会齐齐窜出,一左一右绕过周子鱼,二人跃在空中,身形步法完全一致,竟不传出半点风声,转眼已在怪人身后咫尺。 丐帮这边连同卓夏与晋无咎纷纷提醒:“前辈小心!” 斗极子亦在远端喝道:“卑鄙!” 周子鱼见左首秦枭鹤右足点地,右首楚伯楠左足点地,各留一足悬空,显然用意不只在怪人,他对九华、普陀两派武学所知甚广,脑中飞速转过念头,心道: “遥想当年,我四大派前辈在秦岭之巅悟得‘十字坎离阵’,其时由峨眉灵寂前辈占据西北‘坎’位,九华巫前辈占据西南‘既济’位,普陀梅前辈占据东南‘离’位,我五台卢师祖占据东北‘未济’位,四人互为犄角,则西首‘井’、‘屯’二位,南首‘家人’、‘丰’二位,东首‘噬嗑’、‘鼎’二位,北首‘解’、‘涣’二位,外加中心‘巽’、‘益’、‘震’、‘恒’,总共十二方位,无一不在四位师祖笼罩之下,六十四卦中‘坎’为水、水火‘既济’、‘离’为火、火水‘未济’,这套阵法水火互溶,由四人布成,足以迎战三倍人数,此刻秦师伯恰落于‘既济’位,楚师伯恰落于‘离’位,下一步定是‘坎’位晋无咎和‘未济’位卓凌寒,两位前辈时机拿捏精准至极,不愧各为门派第一高手。” 秦枭鹤与楚伯楠箭步如梭轻若蚊蝇,怪人原本混沌迷糊,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丐帮众人好意提醒,他反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早已防备不及,只听“噗噗啪啪”四下闷响,后背两侧“膏肓”、“厥阴俞”四穴被两指两拳分别击中。 周子鱼见怪人武功出神入化,竟被秦楚二人以这种方式偷袭得手,心中喜忧参半,暗道: “崆峒、昆仑、青城三派皆有重要人物在场,二位师伯暗算一个心智不全之辈,实非君子所为,好在他们代表无涯岛而来,这笔账难言直接算在十五派头上,先解决了这个疯子,再出其不意擒卓凌寒晋无咎为质,则丐帮投鼠忌器,大局尽在我十五派掌控之中,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④ 丐帮这边属付卓晋莫武功最高,第一时间看穿秦楚意图,付圭与莫玄炎身疾手快,刷刷两声长剑出鞘,各站一边将卓夏拦于身后。 二人各胜一场,却丝毫不敢大意,心知这一击在数百人眼前使出,赌上的是九华、普陀两派名誉,可谓破釜沉舟,且身法中蕴含阴阳五行,水中有火火中有水,更能相互抵消往来风声,令对手防不胜防,如是精心布置过的阵法,真要如此,则以一敌一能胜,以二敌二反不见得。 孰料秦楚指拳刚一触及怪人后背,便传出啊啊两叫,众人眼前一花,非但未能见到二人乘势进击,反如两颗人肉炮弹脱膛而出,分别倒向左右两边。 楚伯楠身躯正中卫成,带同他一并人仰马翻,九华派身后二十名弟子站成五排,竟阻不住汹汹来势;秦枭鹤飞向五台门一侧,周子鱼恰在中心地毯,红木座椅没能承受这一下巨撞,喀啦啦散成木架。二人倒下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显是受了极重内伤。 秦枭鹤落地处正在千龄跟前,后者道:“麻烦众师兄让让。” 将秦枭鹤扶稳把脉。 辛竞、路天瞳各叫一声“师父”,分奔两侧,辛竞在秦枭鹤面前蹲下,道:“我师父怎样?” 千龄道:“秦前辈‘手阳明大肠经’受创,‘商阳’、‘三间’、‘合谷’、‘阳溪’……” 辛竞不耐烦道:“你直说我师父该如何救治?我又不会行医,你对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何用处?” 秦枭鹤道:“住口!” 说这句话时已气若游丝,勉力回头,道:“你继续说。” 辛竞不敢顶撞,道:“是。” 千龄续道:“……‘手三里’、‘曲池’、‘臂臑’、‘迎香’八穴瘀滞堵塞,须得有上乘内力疏通,在下再为秦前辈开一张药方。” 辛竞随口“嗯”得一声,见慧宁让出座位,将秦枭鹤扶稳坐下,从头至尾没有一个“谢”字,慧宁恼他无礼,无奈秦枭鹤比自己高了一辈,加之身受重伤,无暇与他计较。 晋莫相视一笑,转过相同心思,晋无咎不通医理,当日为救莫玄炎,将百余穴位一一抚来,千龄只粗粗把脉,便能准确说出症结所在,如今两年过去,二人久处生情,这条“足太阳膀胱经”化作牵线之桥,回想魔界独处两年,各自涌上一阵温馨。 千龄来到另一侧,覃箫座位紧挨卫成,普陀门众弟子知道楚伯楠实是门中前辈,见覃箫站起,一齐将他扶稳坐下,路天瞳见千龄上前,躬身道:“有劳千龄兄。” 千龄微笑回礼,切过楚伯楠双手腕脉,眉间陡然变色,路天瞳心下一沉,道:“千龄兄但讲无妨。”千龄道:“楚前辈‘心包经’、‘三焦经’震断,‘大肠经’、‘心经’、‘小肠经’亦有不同程度伤损。” 路天瞳大惊,扑通一声跪倒,道:“求千龄兄救恩师一命。” 千龄赶紧扶起,道:“路前辈请快起来,此事一言难尽,我先吊住楚前辈一口气,再和路前辈详叙。” 转身向卓凌寒道:“卓帮主,人命关天,可否借卓府空房一间?” 卓凌寒见厅中突起变故,原有此意,回头道:“郭兄弟,你替我吩咐下去,要快。” 身后一名净衣派七袋弟子道:“是。” 匆匆告退。 这人为临潼分舵舵主郭安磊,此次听闻丐帮遭逢强敌,率领临潼帮众就近赶来相助。 莫玄炎上前一步,对怪人道:“前辈,你要不要紧?” 怪人对眼前乱景满是好奇,道:“刚才好像有人打我,咦?那些人怎么啦?” 莫玄炎道:“那两个老的适才偷袭你,被你反震伤了经脉。” 怪人瞪大双眼,道:“哎哟那可糟糕!” 见秦枭鹤与楚伯楠在各自爱徒搀扶下站起,又道:“是这两只大屁股么?” 莫玄炎嘴角轻扬,不置可否。 怪人道:“我要去救他们。” 不等莫玄炎开口,上前在辛竞与路天瞳身上轻轻一撞,后者被一股极大劲力推开,脱手向两旁趔趄,怪人双掌一摊,已将秦枭鹤与楚伯楠举在手中,路天瞳道:“放开我师父!” 怪人压着嗓门道:“嘘!我帮你救他们。” 辛竞道:“师父伤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有甚么能耐救人?” 怪人道:“师尊大人说过,‘人有天命不可违之’,我现在掐住他们天命的大屁股,便能救活他们啦。” 众人见他满口胡言,偏又瞪眼正色说得极为诚恳,铜砂派一些不成器的弟子忍不住笑了出声,辛竞怒指唐桑榆身后,道:“谁还敢笑一声试试!” 众弟子有先前元承为戒,又见唐桑榆对辛竞礼敬三分,只能将笑意强行压下。 晋莫却被这一声“师尊大人”吸引注意,再度相对互换一个眼神。 怪人一手托一个百余斤的身躯,两臂稳若磐石,丝毫不显酸软,抬头却见秦枭鹤与楚伯楠目光游离,在二人臀部各揪一下,似被甚么吸引注意,鼻子嗅得两嗅,奇道:“呀!我们是一家人,宝宝乖,妈妈喂你们喝奶。” 单以年龄而论,怪人比周子鱼还小得几岁,该是秦楚晚辈才对,却以母亲自居,一边说着一边放低双手,当真将二人嘴唇贴住自己胸口。 他先前为替莫玄炎抵挡秦枭鹤,悄悄在衣襟上撕下七根布条,两边**原本时藏时露,秦枭鹤与楚伯楠重伤之下全身无力,只能任由摆弄,但觉阵阵汗臭扑鼻而来,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胃里一阵翻涌,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喷出,各吐一口鲜血。 辛竞与路天瞳齐声道:“师父!” 明知强弱悬殊,终不能弃恩师于不顾,一指一拳向怪人身上招呼。 怪人胸口被鲜血染尽,自己也忍不住害怕,将两个身子朝他们怀里一送,躲回莫玄炎身后,道:“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出人命了。” 莫玄炎款步姗姗,来到秦枭鹤跟前,辛竞道:“妖女!你还想怎样?” 路天瞳道:“师父师伯危在旦夕,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莫玄炎恍若不闻,见秦枭鹤双眼未闭,道:“秦枭鹤,你好歹也是佛门中人,却偏生喜欢躲在身后猛下杀手,三年前少室山脚,我差点死在你的手里,今日你故伎重演,有此报应,算不算因果循环?” 周子鱼与慧宁顿生狐惑,秦枭鹤与楚伯楠已有三十年不见外客,却怎会于三年前在少室山脚打伤莫玄炎?对于昨夜覃箫所言,二人原本半信半疑,待莫玄炎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话来,心中更添几分警觉,九华、普陀两派隐瞒这段过往,不知是否别有他图。 晋无咎则又惊又怒,前一日听莫玄炎在院中细说当日遇袭情状,两年前初入魔界、所见体虚委顿重跃脑海,想起她适才言道“原来是他们”,想是从秦枭鹤最后那招“三入地狱”中,看出恰是曾教自己重伤经年的指法。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秦枭鹤竟自己送上门来,胸中勃然,凝劲两掌,牵动全身颤抖,贺钧站于身旁,见他忽而咬牙切齿,知道二人情投意合,道:“晋兄弟,你要不要紧?” 付圭闻声回头,走近几步,用嘶哑的嗓音道:“无咎,你既习得少林‘易筋经’,便该懂得克制心魔,切不可因一时激愤轻易杀人,更增少林丐帮误会。” 晋无咎被一语点醒,心道:“这位付前辈说得对,崇印方丈曾对我说起‘十善业’,第一条便是‘不杀生而慈心于仁’,这秦枭鹤固然可恶,细想却也罪不至死,玄炎受过那么多苦,尚不曾听她提过‘报仇’二字,我既得方丈信任,怎可比玄炎还不如?” 念及此处,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道:“多谢付前辈指点。” 见卓夏半转身躯,向自己投以赞许目光。 路天瞳道:“姑娘想是认错人了,卓帮主已答允让本门前辈在此养伤,还望姑娘不要留难。” 莫玄炎见他脸红,也不揭破,似笑非笑,双手负后,翩然回到晋无咎身旁。 路天瞳看她轻罗红纱似层云蔽月,身姿飘飖如流风回雪,不由痴痴怔住,听身旁辛竞冷冷“哼”得一声,心道:“给师父疗伤要紧,我却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不一会丐帮弟子来报,西院已空出两间客房,辛竞脸色铁青,路天瞳连声道谢,二人各扶恩师,在丐帮弟子带领下离开“仁礼堂”,千龄向周子鱼行过一礼,尾随而去。 卓凌寒待五人消失于视线以外,向周子鱼道:“千龄师兄和无涯岛的四位大师,在下已然妥善安顿,千龄师兄医治完毕,自会由丐帮弟子护送回五台山,周掌门若不放心,也可在寒舍住下,只不过十五派人多势众,区区一个卓府,怕是难以容纳,还望各位掌门众位英雄见谅。” 周子鱼暗暗思忖,己方武功最高的四人离场,余下再无能与付圭、莫玄炎争锋之人,加之新杀出的怪人,看似两不相帮,却与莫玄炎甚是投机,眼见大势已去,朝卫成、覃箫、慧宁各看一眼,见他们齐齐点头,道: “卓帮主,十五派无能,如此劳师动众,终是一无所获,也难怪卓帮主从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 卓凌寒道:“周掌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⑤ 周子鱼摆摆手,转过半身,向门口秦枭鹤与楚伯楠对侧座位一中年男子道:“这第三件事,便由诸葛兄你来说罢。” 那男子道一声好,紧步走上。 男子身形矮圆,四肢短小,一脸憨态,脸上时时挂有笑容,手持一根比自身高出一头的锡杖,通体细长,顶部以五环成球,卓凌寒认得是终南派掌门诸葛茕,拱手道:“诸葛掌门。” 诸葛茕道:“卓帮主。” 卓凌寒道:“有甚么事,诸葛掌门但讲无妨。” 诸葛茕道: “三个月后腊月廿五,佛门十五派召开英雄大会,商议正道江湖携手联盟,对抗盘龙魔教事宜,承蒙各位掌门抬爱,会址便选在我终南山,届时在下会安排弟子候于各路山口,带领天下英雄上山,武当不尘真人、崆峒国掌门、昆仑米掌门、青城余掌门都会大驾光临,还望卓帮主也能赏脸。” 卓凌寒朝柏清波、陆无为、北戴子、斗极子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出三派确已得到消息,则丐帮身为现正道同盟领袖,反而最后一个获知此事,道:“好,在下必定如期赴约。” 周子鱼道:“卓帮主爽快,但在下有言在先,英雄大会上正道江湖重新结盟,我佛门十五派加入后,盟主之位也当另作商议,到时丐帮能否继续统领群雄,尚数未知之数,还望卓帮主早作准备。” 卓凌寒爽朗一笑,道: “周掌门多虑了,盟主之位于在下只如浮云,承蒙正道同盟看得起,这才略尽绵力,两年来不敢懈怠,想到三个月后丐帮便能放下肩头重担,在下正是求之不得,到时诸事从头商议,只要不违背‘三不妄杀’,丐帮自当全力辅佐新任盟主,请各位掌门和众位英雄放心。” 周子鱼见他笑意一片真诚,将盟主更替看得云淡风轻,心中狐疑,暗道:“卓凌寒也是轻狂少年,对这盟主之位,竟当真没有留恋之心?” 陆无为起身道: “这次受掌门师兄所托,前来西安府拜会卓盟主,我陆无为一双眼睛一直瞪得老大,敢说今日之事,丐帮并无理亏之处,待回到青城山,贫道自当禀明掌门师兄,卓盟主行事光明磊落,足以统领正道同盟,三个月后英雄大会,青城仍会一力推举卓帮主连任盟主之位。” 覃箫冷冷道:“丐帮并无理亏之处,这么说,陆道长认为理亏的是我十五派和武当了?” 陆无为听他刻意将“武当”二字咬得极重,不欲与之争辩,只微笑不语,斗极子却持身刚正,道:“不错,武当到场的若是不尘真人,断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玄阳真人清和贤侄都是正道江湖中叫得响的名字,这件事上却未免不够豁达。” 覃箫道:“你!” 斗极子更不理他,转向卓凌寒道:“崆峒叨扰已久,卓盟主若没甚么别的吩咐,贫道和北戴师兄便回崆峒山,向师父复命去了。” 柏清波亦道:“贫道也正想着辞行,卓盟主,腊月廿五,昆仑再和丐帮共同进退。” 陆无为道:“那我们几个老道再一起走一段罢。” 卓凌寒见四人说走就走,与夏语冰起身行过一礼,道:“多谢四位道长抬爱,请恕晚辈有伤在身,不能亲自远送。” 四人客气一声,欣然辞别。 覃箫道:“难怪卓帮主说得毫不在意,原来有得是人撑腰。” 佛门十五派这次邀请正道同盟中颇有威望的武当、崆峒、昆仑、青城四派到场,又有九华、普陀两派高人从旁协助,准拟一举令丐帮颜面扫地,落得这么个下场,人人面目无光,覃箫心中义愤难平,忍不住出言讥刺。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周掌门,卫掌门,覃掌门,三位是这便离去,还是想在卓府盘桓数日,静候秦楚两位前辈伤愈?” 覃箫道:“怎么?卓帮主只提我们三人名字,是存心不把慧宁师太放在眼里了?” 卓凌寒知他存心借题发挥,不接他话,周子鱼道:“覃师兄不必多言,厚此薄彼,引得对方内乱,原是丐帮拿手好戏。” 转向慧宁道:“还请师太不要多心。” 慧宁道:“周师兄言重了,峨眉和佛门同道百年交好,怎会因为他人言语煽动而反目成仇?” 夏语冰忽而叹道:“凌寒哥哥,这世间一大可笑之事,便是你甚么都知道,旁人却以为你甚么都不知道,还在你跟前打着哑谜。” 慧宁道:“哦?卓夫人知道甚么?不妨直言。” 夏语冰道:“我一早便说了,我知道无涯岛四位大师真实身份,晚些会安排熟人相见,事到如今,各位掌门还要怀疑么?” 四大掌门一通对视,慧宁不露声色道:“甚么熟人?” 夏语冰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慧宁道:“装神弄鬼。” 向三人道:“周师兄,卫师兄,覃师兄,事既至此,我峨眉便先行一步。” 也不与丐帮招呼,带同一众女弟子离开。 峨眉这一走,梵净、狼山、鸡足、衡山、铜砂五派一一辞别。 莫玄炎尚在厅中,唐桑榆走得极为不舍,瞥眼看时,恰见她冲自己微笑,掀起层层粉浪,媚如落英缤纷,心下大为欣喜,打着算盘转身而走。 晋无咎看得诧异,暗想莫玄炎这般反常必然有因,可得找个时间细细询问。 随后庐山、栖霞、千山、天台、香山、终南各派拜去,厅中除丐帮这边一二十人,只剩五台、九华、普陀三派。 周子鱼思虑再三,转向卓凌寒道:“卓帮主。” 卓凌寒道:“周掌门。” 周子鱼道:“千龄师侄身为当世头号医仙,不知多少门派想要据为己有。” 卓凌寒道:“在下明白,还请周掌门放心,待无涯岛两位大师康复,丐帮定会护送千龄兄回到五台山,相信到时让那两位年轻大师一路陪同,他们也必义不容辞。” 周子鱼道:“有卓帮主这一句话,在下便放心了,告辞。” 卫成与覃箫听卓凌寒仍称“无涯岛两位大师”,也探不知是实是虚,见周子鱼不肯逗留,不敢直承与秦楚二人之间关系,各自率众踏出“仁礼堂”。 厅中终于恢复空旷平静,莫玄炎道:“哥哥姐姐,你们被那恶僧暗算,身子可还要紧?不如由我为你们疗伤。” 卓凌寒道:“不忙,还有一位贵客没有送走。” 晋无咎奇道:“贵客?” 莫玄炎道:“哥哥说的,可是官府之人?” 晋无咎更觉愕然。 莫玄炎道:“我去而复返,见卓府屋顶密密麻麻尽是弓手,周边另有大量长矛手,终于明白姐姐所言、教十五派铩羽而归的法子。” 夏语冰道:“此举用以保护无咎固然万全,却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跨出的一步。” 晋无咎道:“这是为何?我还想着一上来便对十五派言明,小哥哥小姐姐也不必受伤。” 莫玄炎道:“江湖中人素以结交官府为耻,哥哥姐姐出此下策,实是准备好了为你一人令丐帮背负骂名。” 晋无咎江湖阅历尚浅,初次听闻这种说法,汗水涔涔而下,道:“小哥哥小姐姐待无咎恩重如山,无咎粉身难报。” 卓凌寒道:“无咎不必自责,我向来鲁莽,只要认定没错,便绝不容十五派加害于人,对你如此,换作任何一人亦是如此。” 屈彪附和道:“是啊晋兄弟,你也瞧见佛门中人那副嘴脸,我老屈几次三番想要发作,就算当真调用官兵,我屈彪也绝不会埋怨帮主。” 雷千叶道:“你还有脸说呢,我提心吊胆,就怕拉不住你。” 屈彪道:“好在我没忘记帮主夫人的吩咐。” 想想又道:“我武功不济,就算上场,这五个对手我也是谁都打不过的。” 夏语冰道:“我为确认心中谜团,才会先让贺长老出战路天瞳,后让雷长老出战辛竞,却不想两个弟子人品差距巨大,害得雷长老受伤,实在过意不去。” 雷千叶忙道:“帮主夫人可真折煞雷某,你们为救雷某受伤,雷某才真过意不去。” 转向莫玄炎与她身旁怪人,道:“莫姑娘和这位高人武功高强,令雷某大开眼界,雷某代表丐帮,多谢二位仗义出手。” 屈彪亦道:“多谢二位仗义出手。” 莫玄炎淡淡一笑,并不应答,怪人听见有人夸赞,欢天喜地咧开大嘴,道:“小红桃,我的武功比你高强,我教你好不好?” 莫玄炎道:“好。” 屈彪又再转向付圭,道:“最让老屈想不到的,便是付兄弟竟有这等武功。” 付圭笑道:“他俩才是真才实学,我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屈彪道:“你对他们武功路数了如指掌,甚么二龟拳阎王指,我一个字都没听过。” 付圭道:“机缘巧合之下见过,我自己武功高低,又是另一回事。” 夏语冰见怪人只是抓耳挠腮,虽不插话捣乱,却也片刻闲不下来,道:“妹妹,这位前辈天真烂漫,又替丐帮解围,丐帮上下好生感激,却不熟悉喜好,怕言行不妥,反而开罪了前辈高人,你既与他投缘,能否代为招呼?如有甚么需要,可随时告知我们。” 莫玄炎朝怪人看上一眼,又朝晋无咎看上一眼,道:“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⑥ 丐帮中并无一人知晓莫玄炎真实身份,班陆离毕竟有一条腿伤在盘龙峡谷,为免不必要的误解,卓夏始终隐瞒这一层,怪人显与盘龙教颇有渊源,夏语冰随口一句,也为避免帮中弟子与盘龙教大人物正面接触。 厅内你一言我一语,两炷香后,卓凌寒估算着十五派远离卓府,道:“冰儿,是时候去谢过龚巡抚了,你可还支持得住?” 夏语冰道:“没甚么大碍,走罢。” 莫玄炎道:“哥哥姐姐,回来后请一定让玄炎为你们疗伤。” 夏语冰眨眼一笑,道:“放心罢,有你那旧识医仙留在卓府,甚么样的内伤治愈不了?” 莫玄炎长睫微扬,道:“姐姐怎知我与他相识?” 夏语冰道:“他姓姚,叫作姚千龄,对不对?” 卓凌寒听见“姚”姓,登时警觉,从莫玄炎神情中看出所言无误,疑窦顿生,想着回头可得好好问清,命各人散去,只留下冯屈崔江四大长老尾随,与妻子相扶走出。 其时陕西巡抚由龚懋贤主持,为长安、咸宁负责,迁钟楼、形成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皆出自他的手笔,在任初期两县虽无战乱,但盘龙教众时时入西安城滋事,引得城中百姓叫苦不迭,麾下军队虽众,对付江湖高手却鲜有对策。 直至正道同盟结成,卓凌寒扎根西安城,丐帮弟子遍布城中巡逻,又个个武功高强,盘龙教众终于不再光顾,龚懋贤身为官府中人,同样懂得江湖规矩,未向朝廷代求封赏,却与卓凌寒私交甚厚。 此次丐帮以寡敌众,卓凌寒出面相求,龚懋贤满口应允,当即调派五百弓手与两千长矛手潜伏卓府内外,另有一万士兵全神戒备,以作不时之需,“仁礼堂”中卓夏随机应变,外加付圭、莫玄炎、怪人先后出现,终于虚惊一场,官府与江湖擦身而过,躲过一场大动干戈。 晋无咎在莫玄炎搀扶下回到卧房所在院落,算上口舌之战刀剑之争,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晋无咎脸色泛白身心俱疲,莫玄炎安顿躺下,见他满眼疑虑想要追问,柔声道:“十五派已退,我不急着回家,有甚么话睡醒再说。” 晋无咎道:“玄炎,你对唐桑榆那猪头,为何……” 莫玄炎道: “你想哪儿去了?佛祖释迦牟尼曾言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那厮好色成性,不知糟蹋多少良家女子,我冲他随意几笑,定要让他日夜渴求,却只可远观,不能走近,欲罢不能,欲求不得,带给他的伤心焦灼,岂不比一刀杀了他强上千倍万倍?” 晋无咎舒心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莫玄炎道:“我毕竟与你有了婚约,对着其他男子调笑的确不该,我答允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晋无咎握住她一只手,道:“不该么?我倒没太在意。” 莫玄炎道:“说没在意,还是忍不住第一句便问了。” 晋无咎道:“只因大不同于平常的你,我才生出些好奇,现下弄明白事情原委,更不必紧张了。” 虽犹有事相询,却难抵层层困倦相袭,说到这里口齿渐渐含糊,终于沉沉睡去。 莫玄炎将他双臂塞入被褥,放下“句芒剑”,赤手走到门外,想要前往东南院落,回想适才怪人对付圭甚有兴趣,由他相陪并未提出异议,心念一动,折身反向西院。 来到西首,见到一名污衣派守值弟子,向他打听姚千龄治伤所在,那守值弟子已从旁人口中得知,莫玄炎为解丐帮之难,以“句芒剑”力克秦枭鹤,对她颇有感激,带她穿过北侧石门,其中另有一名净衣派弟子持棍站立。 这一院绿树零星,青草茵茵,丛中两条石子小路,辛竞与路天瞳各站一边候于门前。 辛竞见莫玄炎出现,双手食指竖起,横眉道:“你来想做甚么?” 路天瞳道:“师兄稍安勿躁,卓帮主金口既开,想来莫姑娘不会横加干预。” 莫玄炎道:“算你还有几分见识。” 路天瞳道:“过奖,莫姑娘若有心为难,以我二人武功,又如何阻止得了?” 辛竞“哼”得一声,道:“师弟,见了梦中情人,嘴可甜得紧呐,这么快便把师父师叔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了?” 路天瞳怒道:“师兄,你我都是佛门弟子,又有外人在场,请你自重,莫要污言秽语亵渎我佛。” 辛竞微微冷笑,道:“你倒还记得自己是佛门弟子,你见她生得妖艳,多年来魂萦梦牵,瞒得过旁人,难道还瞒得过和你同室而居的师兄么?” 路天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向莫玄炎一拱手,道:“我出去走走,师门不幸,莫姑娘见笑。” 辛竞道:“怎么?被我说得无地自容,自觉无颜面对人家?” 路天瞳道:“不必多说,明年元宵,我自当全力以赴,领教师兄高招。” 辛竞道:“你不如还俗娶了人家,到时以莫姑娘的武功,别说我这师兄,便是我的师父你的师伯,你也大可不用放在眼里。” 路天瞳听他字字句句尖酸刻薄,实不想与他多说半句,脚下一步尚未踏出,眼前红光闪过,暗知不妙,下意识道:“莫姑娘手下留情。” 定睛看时,辛竞两侧口角已被划出两道裂痕,殷红鲜血流淌而下,与双唇一般色泽,一张嘴看起来大了一倍有余。 莫玄炎淡淡道:“你怎么说他,我管不着,可我待嫁之身,你再口不择言辱我清誉,我便撕烂你的脏嘴。” 辛竞伸袖捂住血盆大口,瞪视莫玄炎,知道武功相差太远,见她指甲纤柔剔透,如琢玉水晶,笋芽露尖,却无一丝血迹,想来并未直接触碰,单凭指上内力,凌空已将两颊刮开,回想先前厅中被她连打二十三穴,心头犹有余悸,嘴上却不服软,道: “这里是卓府,我便不信你敢杀我。” 莫玄炎一脸轻笑,正眼不朝他看,见屋门虚掩,走上三格阶梯,路天瞳一个箭步拦在面前,莫玄炎道:“让开。” 路天瞳道:“师父师伯命悬一线,还请莫姑娘高抬贵手,切勿打扰千龄兄行医。” 正说到此,屋门吱啦一声打开,正是姚千龄走出,辛竞与路天瞳齐声道:“我师父怎样?” 姚千龄朝莫玄炎看得一眼,见她神情冷漠,道:“秦前辈按照在下开的方子服下了药,伤情已然稳住,待他一觉睡醒,倘若辛师兄能以自身内力替秦前辈打通八穴,则可保无虞。” 辛竞道:“替恩师疗伤,在下义不容辞。” 姚千龄道:“秦前辈究其根源,乃是伤于自身上层内力,以辛前辈的内力修为,能否做到实属未知之数。” 路天瞳道:“师兄放心,为师伯疗伤,我自当竭力相助。” 转向姚千龄,道:“千龄兄,在下的恩师……” 姚千龄道:“楚前辈和丐帮一战未有伤损,元气留有十之七八,受自己一拳反震之力,受创远较秦前辈为重。” 路天瞳当即跪倒,道:“求千龄兄慈悲,一定救救恩师。” 姚千龄大惊,上前扶起路天瞳,道:“万万不可!在下份属晚辈,怎敢受路前辈如此大礼?” 路天瞳起身道:“请问千龄兄,我师父的伤可有法子医治?” 姚千龄递上一物,路天瞳伸手接过,见是一张手写药方。 前四行分别写有“威灵仙”、“羌活”、“独活”、“川乌”,第五行写有“桂枝”、“肉桂”,第六、七行分别写有“川芎”、“郁金”,第八行写有“乳香”、“没药”、“独一味”、“田七”,第九行写有“桃仁”、“红花”。 姚千龄道:“路前辈,这九行十四味药,每一味皆有不同功效,缺一不可,在下会在卓府熬制黄芪桂枝五物汤和当归四逆汤,随时留意楚前辈伤势变化,轻则辅以络石藤、鸡血藤、忍冬藤,重则……” 路天瞳道:“重则怎样?千龄兄但讲无妨。” 姚千龄道:“重则辅以全蝎、蜈蚣、雷公藤。” 路天瞳惊道:“这三味药自身含有毒性,拿来医治家师,会不会太过冒险?” 姚千龄道:“倘若老天不遂人愿,惟有冒险一试。” 路天瞳道:“好,抓药之事便交给在下,劳烦千龄兄照看家师。” 姚千龄道:“不然,抓药之事拜托丐帮英雄代劳,以卓帮主仗义,当不会拒绝,路前辈则有更要紧的任务。” 路天瞳道:“请千龄兄尽管吩咐。” 姚千龄又递上一张白纸,上边画有两片异形植物,似花非花似叶非叶,道:“千龄兄,这是……” 姚千龄道:“这两株分别叫作‘狐精草’和‘花妖草’,生长于蜀山山脚,蜀山山脚灵草无数,在下难以言语描绘,惟有以草图相赠。” 路天瞳道:“千龄兄的意思,可是让在下即刻动身,前往蜀山?” 姚千龄道:“正是,此二种仙草为强固经脉必备,非医家不能识得,路前辈可向卓帮主借匹快马,抵达蜀山后不必攀援而上,只需环山脚一周,逢人便问,运气好的话一两日内,便能探得此草下落,算上来回马程,十五日内若能赶回,则在下必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楚前辈。” 路天瞳大喜,道:“那在下先行谢过。” 正想离去,又愁眉问道:“千龄兄,若是在下十五日内未能赶回,家师有何危险?” 姚千龄道:“楚前辈二脉断裂,在下可以针灸之术缝合,只不过旧创仍在,难免功力尽失,再也无法和人打斗。” 路天瞳若有所悟,道:“这‘狐精草’和‘花妖草’……” 姚千龄道:“在下医术得自恩师‘百草圣’亲授,要医活一人又有何难?二位前辈只盼恩师能捡回一条命,便已谢天谢地,可在下劳神费思的,是如何教二位伤者完好如初,除此之外,还要能比受伤前更加健旺才佳。” 路天瞳愁眉尽展,道:“事不宜迟,在下这便告辞,师兄,这里便有劳你辛苦照看。” 辛竞随口“嗯”得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⑦ 路天瞳才刚走下台阶,又见红光一闪,莫玄炎手腕一翻,扔出一件不知甚么,来不及呼叫施救,回头却见姚千龄衣袖一挥,已将暗器化于无形,自相识以来,只知他医术高超,不想有此反应灵敏举手轻动。 辛竞道:“妖女!你!” 路天瞳道:“千龄兄以仁心救世,莫姑娘和卓帮主兄妹相称,难道面对这样一位慈悲医者,也能下得了手?” 莫玄炎只若不闻,脸上流露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对姚千龄道:“你家内力一如既往的差劲,这人界手法倒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姚千龄道:“莫姑娘见笑了。” 莫玄炎面无表情,转身欲走,惊觉头中心思,道:“是便怎样?” 沈碧辰道:“我身为你的师兄,不能任由你胡来,正巧此刻四下无人,我要擒你回盘龙峡谷,请师尊大人赐婚,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免得总有莫名其妙的野小子惦记着你。” 莫玄炎道:“你敢对我用强,我爹爹能放过你?” 沈碧辰又是一阵长笑,微举右手“蓐收剑”,道:“自你爹爹遗失‘祝融’那一天起,已不是我的敌手,纵使如今有‘毕方’在握,可要想胜过我手中‘蓐收’,只怕千难万难。” 莫玄炎知他言之非虚,道:“怎样?你的意思,是想连我爹爹也一并对付了?” 沈碧辰语气转缓,道:“不只是莫师伯,我爹爹何尝不是如此?‘玄冥’至今不知所踪,与莫师伯同病相怜,‘剥复双剑’威名犹在,实力却已不复当年,现如今的盘龙峡谷,只要‘蓐收’、‘句芒’在手,六界便属我俩武功最强,若能结为夫妻……” 莫玄炎道:“住口!想不到三年不曾与你相处,你非但傲慢自大没有收敛,反而变得这般厚颜无耻。” 沈碧辰道:“不管你说甚么,你莫玄炎只能是我沈碧辰的妻子,我今日便要带你回教中成亲,等过了洞房花烛才放你出谷,到时容你与那野小子道个别,以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莫玄炎倒抽一口冷气,自己贸然跟来,与秦枭鹤恶战后体力未复,出门时更未携带“句芒剑”,听沈碧辰说得明目张胆,知他素来便是这般恣意妄为,眼见他恰好站于西侧回城方向,自己轻功虽胜一筹,却万难突破他的封堵。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相互间知根知底,双方强弱悬殊,莫玄炎装作若无其事,心中苦思脱身之计。 沈碧辰等待良久,不见莫玄炎回应,道:“怎样?是你乖乖跟我走,还是我点了你的穴道抱着你走?” 莫玄炎道:“你以卑鄙手段乘人之危,便是得到了我,我也一辈子瞧你不起。” 沈碧辰扬眉道:“我何时手段卑鄙,何时乘人之危?” 莫玄炎道:“你知道我刚与人比试,还要对我用强,那也罢了,现下我手无寸铁,你却以‘五行剑’施以威吓,怎样?难道我该对你崇拜,再尊称你一声‘英雄’?” 沈碧辰听她言语刻薄充满讥刺,他向来自视甚高,受惯六界弟子景仰钦佩,却偏偏不能教这个最钟情的女子服软,虽已稳立不败,仍受激不过,右手微扬,打落两根槐树树枝,劲透右腕,“蓐收剑”脱手飞出,连同剑鞘插入树干,手法干净利落之极。 双掌更不停顿,各握一枝,运力将树叶纷纷抖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将其中一根扔到莫玄炎手中,道:“我们以枝为剑,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此外我不使左掌,以单手‘直符九天剑’对你双手‘凤涅凰槃剑’,若是能胜,你瞧不瞧得起我?” 莫玄炎等的便是他这句话,虽无必胜把握,但能引得做此退让,已属机会难得,道:“你能胜再说。” 腕走轻灵,以一招“不能疾得证”刺他面门,沈碧辰曾多次见识此招,以“常融梵天”相格,既拆解这招“不能疾得证”,又防备与之成对一招“无上正真道”,莫玄炎早已料知,“无上正真道”未出,转为“能断生死苦”,紧跟成对一招“天人上福田”。 沈碧辰微微一惊,以“空无边天”、“识无边天”应对,三剑过后想要抢攻,一招“无量光天”行至半路,莫玄炎一招“勿偏于我上”已近在眉心。 脚步疾退,未能等到成对一招“而更生忧恼”,见她手腕抖动,又已变线,这次却是“大海虽渊旷”后,不跟“会亦还枯竭”,反而连跟阴剑“不久则西没”、“能负荷一切”、“亦复归无常”三招。 沈碧辰剑招不及她精巧入微,回以“无量净天”、“色究竟天”、“四大王天”三招,搭配脚下方位变换,避趋得妙到巅毫,莫玄炎眼看便要得手,却又被他以剑招身法化解。 短短数招一过,二人均知对方这些年又有精进。 莫玄炎速强力弱,此处槐杏枣松胡乱种植,所到处颇多阻碍,狭小曲折空间原是莫家所长,加之一上来便言语挤兑,引得沈碧辰以单手剑迎战双手剑,果然五十招内招招进逼,颇显成效。 沈碧辰力强速弱,面对莫玄炎密不透风源源不绝的攻势,只能先稳守不败,又以内力灌注枝剑,教她不敢以硬碰硬。 单以剑招而论,“直符九天剑”变化远不及“凤涅凰槃剑”来得繁复,仅以一招拆解一招,难免力不从心,好在“直符九天剑”多达十二式一百四十四招,单以数量而论,更胜“凤涅凰槃剑”之九式一百零四招,沈碧辰每每一招疲于应付,便连使两招甚至三招。 换作莫玄炎精力旺盛之时,岂能容他出手比自己更快?但秦枭鹤与她原本实力相当,“仁礼堂”一战过后,体力所剩不过十之二三。 面对沈碧辰以快打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莫玄炎速度既不能胜,更不敢以内力相拼,看似腕上变化层出不穷,一招一式挥洒自如信手拈来,实则心中发愁,暗道:“碧辰这般打法,损耗自成倍于我,但我疲态难以久藏,打下去有败无胜,可得想个甚么法子才好。” 沈碧辰每每以两三招交换莫玄炎一招,“直符九天剑”招式虽多,反而先于“凤涅凰槃剑”技穷。 换作另一场较量,对莫玄炎而言,不免天大优势,可对敌者偏偏是沈碧辰,二人太过了解,一方任何一招皆不在另一方意料之外,招式间谁先雷同谁后反复,对方眼中一般的司空见惯,如何自保,如何化解,如何反击,彼此无不心知肚明。 再过五十招,莫玄炎手上渐缓,一个反应未及,两根树枝相碰,莫玄炎虎口巨震,不觉向后仰倒,自知一身功夫皆来源于剑招,一旦脱手,那也不必打下去了,右手拼命握紧,恰见身旁一棵细干,左手一撑,总算娇躯站稳,已止不住喘息连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回 疯癫怪人⑧ 沈碧辰见她筋疲力尽,步步上前,道:“玄炎,胜负已分,跟我走罢。” 莫玄炎道:“沈碧辰,你的‘直符九天剑’已到瓶颈,想必‘琅环碧玉掌’也是一般,若是你我公平较量,你沈家阴剑阳掌已不是我莫家剑法的敌手,今日我虎落平阳,中了你的圈套,便是算你赢了,要我莫玄炎嫁给一个小人,我大不了一死而已。” 沈碧辰脚下停步,双目瞪视,道:“你是我一生最爱,教中上下无人不知,要我看着你死,我自是万般不愿,可相比之下,还有另一件事教我更加无法接受。” 他说到这里,痴痴眼望莫玄炎,见她许久不予回应,道:“你不问我是甚么事?” 莫玄炎道:“有甚么可问的?自是无法接受我嫁给旁人。” 沈碧辰道:“正是。” 莫玄炎道:“你宁可将我逼上绝路,也看不得我与旁人两情相悦。” 沈碧辰道:“难道嫁给我便是绝路?你我七年来聚少离多,又在孤身一人时与那野小子共处两年,这才日久生情,做出糊涂决定,只要你成为我的妻子,从这一刻起再不分离,何愁你一颗心不能回到我的身上?” 莫玄炎道:“回到?我的心何时在你身上过了?说甚么一生最爱,你的最爱从来只你自己。” 沈碧辰道:“怨只怨你自投罗网,任凭你怎么说我,都休想我打消娶你的念头,待你成了我的人,我便是每天给你磕一百个响头,说一千句讨好你的话,又有何难?” 说罢又再走近两步。 莫玄炎随之退后两步,将树枝倒转抵住自己喉咙,道:“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便自行了断。” 沈碧辰颤声道:“你当真宁可死,也要嫁给那野小子,也不肯做我沈碧辰的妻子?” 莫玄炎道:“是。” 沈碧辰横眉道:“你若自行了断,我这便杀上北峰,将你父母舅舅、莫门弟子杀个鸡犬不留!大不了师尊大人降罪下来,我以命抵命,来阴世与你做一对**妻,反正阳世你铁了心嫁给旁人,我活着也没甚么趣味。” 莫玄炎与他双眼直视,不敢相信这些话竟出自他的口中,许久才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却也忌惮鱼死网破,见他步步紧逼,边退便道:“碧辰,你当真一点不念往日,想要断送掉我们十八年的兄妹情分?” 沈碧辰道:“你是在求我么?” 莫玄炎不能力敌,只求度过当前难关,咬牙道:“是。” 沈碧辰仰头大笑,道:“你从小逞强,在我面前永远那般倔强,那么多年来,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莫玄炎仍道:“是,就当是我求你放过我,你若当真觉得只有自己配得上我,何不等无咎伤愈,在我面前将他打败?惟有如此,我才当你是天下第一大英雄,当你是我莫玄炎的良配,怎样?” 沈碧辰垂首蹙眉,这几句话恰好说中他的软肋,莫玄炎见他犹豫,心知言语激刺已然奏效,又道:“怎样?你在害怕?” 沈碧辰猛然抬头,又复目露凶光,再度迈开步伐,道:“是,我在害怕。” 他每进一步,莫玄炎便退一步,道:“你是沈碧辰,六界中最优秀的少年英雄,你怕甚么?” 沈碧辰尖声道:“我怕他,因为他姓晋。” 见莫玄炎一步一退,两眼充满惊恐,已在强颜欢笑,续道:“我怕他有师尊大人的天赋,我怕自己真有一天败在他的手上,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我要在他羽翼未丰满前得到你。” 话音未落,右腕翻转,一招“他化自在天”,向莫玄炎合身扑去。 莫玄炎花容惨变,深自懊悔一时冲动追到这里,此处虽能看见西安城门,距离丐帮群雄不过咫尺,却如隔着天涯一般遥不可及,用尽最后气力躲闪退跃,心知一旦穴道受制,则成鱼肉任凭摆布,眼见沈碧辰枝尖频点,招招不离胸口要穴,惶惧之余,脑中反有余裕念道: “哥哥与无咎受伤病所扰,但今时今日武功皆不在沈碧辰之下,付前辈若在这里,以他怪招,沈碧辰亦必讨不了好,至于那位高人前辈,更是挥手间便能要了沈碧辰的命,他们此刻便在城中,却无一人赶得过来。” 见沈碧辰脚下越来越快,芳心忧急几欲跳出胸膛,连声默呼:“前辈救我!前辈救我!” 可是无论怎样哀求,付圭与怪人毕竟没有出现,沈碧辰连使两遍“他化自在天”,这原本是“直符九天剑”剑式“欲界天”中最强一招,莫玄炎身心交瘁,再也无处潜藏,下意识横枝格挡。 脑中飞速转过无数画面,仿佛已能看见自己受困洞房,沈碧辰满脸狞笑,张牙舞爪扑面而来,一阵厌恶油然生出,“足太阳膀胱经”中真气逆行,两股自“附分”而上,两股穿“大杼”而过,归于“天柱”时不消反涨,更直破“玉枕”至“络却”。 随即二枝相碰,只听“啪啪”两道脆响,左右虎口巨震,终于手持不住,槐枝应声而落,双腿一软,并膝跪倒后余势未消,整个人向左侧倒下。 莫玄炎体力透支,头脑却一片空明,娇躯下坠中已打定主意,沈碧辰因爱生妒,已然丧心病狂,自己为了莫家不能轻言生死,但若就此被他玷污清白,则来日方长,定要手刃此人,以雪受辱之恨,眼前闪过晋无咎的脸孔,涌上一股柔情,心道: “我再不能嫁给无咎,他得而复失,该不知有多伤心。” 这些念头动得不快,可在脑中翻转几个来回,仍不见沈碧辰乘势出击,微觉奇怪,以他身手如电,早该擒获自己,扭头再看,不由大为吃惊。 沈碧辰委顿在地,仅靠左肘为支,勉力维持上身不倒,白皙两颊更如死灰一般,伴随上身几下颤抖,忽然间咳嗽连连,每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四声过后,身畔草地已被鲜血染尽,双目凝视莫玄炎,眼神中充满骇异。 莫玄炎内心惊惧丝毫不亚于他,木然问自己道: “适才发生甚么?是了,我以‘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两招,竟然破去沈家剑法中最赖以为傲的‘他化自在天’?可是为甚么?难道这便是付前辈惧怕这些招式的理由?那位怪人前辈说我莫家剑法没有付前辈使得对头,难道说的也是这个?究竟为甚么?” 追问再三,终百思不得索解。 二人在草地上躺过足有小半时辰,莫玄炎体力稍复,见天色渐显昏暗,重拾身侧树枝,撑持着费力站起,沈碧辰却仍难以动弹,喘着粗气道:“你,你要回到那野小子身边么?” 莫玄炎道:“是。” 沈碧辰道:“你不杀我?” 莫玄炎道:“我向来视你为兄长,为何要杀你?” 沈碧辰道:“我一招不慎遭你暗算,你不杀我,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莫玄炎道:“我教百年基业眼看便要毁于一旦,你好好养伤好好练功,说不定他日还要与你联手。” 沈碧辰惨然一笑,道:“我教本有良机化险为夷,你可知我这一伤,情势又要凶险得多。” 莫玄炎与他四目相对,微光下看得清晰,这双昔日锐利有神的眼眸,这一刻透出的却是千层凄凉万般无奈,走到身后,将所剩无几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莫玄炎早已筋疲力尽,这几道内力极为柔缓,难有立竿见影之效,良久,沈碧辰恢复些许元气,道:“多谢。” 莫玄炎道:“所幸你受伤不重,以你功力自行调理,不出五日便能痊可,我能帮的只有这些,你好自为之。” 走出树林,却见东城门外里许处不知何时停了数十骑马,其中三人年长,恰是周子鱼、卫成、覃箫,其余年纪稍轻,从服饰上看,为五台、九华、普陀三派弟子。 莫玄炎对三派视而不见,从马群侧面走过时,忽听卫成哈哈大笑,道:“周师兄,覃师兄,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不枉我们从天亮等到天黑。” 覃箫道:“正是正是,瞧这姑娘气喘吁吁手脚沾泥,孤男寡女在树林幽会,可真会找地方,要不是我们机缘巧合从这条路经过,也不至于撞破好事。” 莫玄炎背对三派,右手三指拨弄耳边发丝,娇艳脸颊流露一抹轻蔑笑意,心想路天瞳身为普陀门晚辈,倒还有几分君子气度,卫成与覃箫身为掌门,言语竟这般下流。 身后卫成又道:“瞧她穿衣打扮,便不是甚么正经女子,果然自称晋无咎未过门的妻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别的男子鬼混,看来我们先前大错特错,这晋无咎杀不得,杀不得啊。” 三派中人一顿哄笑。 五台门属晋,九华派属皖,普陀门属浙,三派打道回府,走的皆是“长乐门”,正欲分道扬镳,有眼尖弟子看见林中有人,其中一个仅有红纱裹身,自是莫玄炎,至于躺在面前的白衣男子则难以辨认。 三派忌惮莫玄炎武功高强,未有过分逼近,只在城门不远处守株待兔,见她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仗着人多势众逞些口舌之快,内里却半点不敢大意。 三派门人除周子鱼自持身份一声不吭,余人七嘴八舌,目送莫玄炎既不争辩也不动怒,若无其事穿越“长乐门”隐于城墙,大觉无趣,拱手话别后各奔归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① 莫玄炎回到卓府,房中油灯已然亮起,推门果见晋无咎醒来,背靠枕头独自喝着白粥,走到他的跟前坐下,取过手中瓷碗置于床头矮柜,双手勾住脖子,将头轻轻倚在肩上。 晋无咎微觉诧异,见莫玄炎双臂沾染尘土,伸手搭上她的腰间,道:“怎么了玄炎?” 莫玄炎闭目不语,只让身体紧贴,感受一呼一吸,良久,胸口积郁渐渐挥散,这才抬头拾起瓷碗,却不挣脱他的双手,舀起一勺喂入口中。 晋无咎触手温软,见她眼神举止柔情倍至,心底暖流涌上,又道:“你去了哪里?把自己弄成这样。” 莫玄炎一边喂粥,一边将适才情由大略说了一遍。 晋无咎听得心惊,道:“你有没有受伤?” 莫玄炎道:“碧辰对你妒火中烧,我与他一起长大,兄妹之情总是在的,他倒也没想伤我。” 晋无咎见她面色无异语气如常,心下稍宽,道:“那就好。” 转而又道:“你午后损耗巨大,以你残留功力,怎能将他打伤?” 莫玄炎道:“我回来这一路也在纳闷,打到最后,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不明不白带走,只想着怎样与你话别,谁知竟打得他口吐鲜血。” 晋无咎道:“难道他在和你交手前已有旧伤?” 莫玄炎微一沉吟,道:“不像。” 晋无咎道:“会不会是他在你面前装作受伤,暗地里又有图谋?” 莫玄炎道:“我最后以微弱内力助他疗伤,他经脉受损真气不畅,我与他修练同种内力,这一层,他不可能瞒得过我。” 晋无咎道:“难道你日夜苦练,真已练到远胜于他的境地?” 抬眼见她双唇微噘,一脸似笑非笑,眸含春意如拨雨撩云,讪讪道:“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这没来由一通猜测,始终难以自圆其说,只索作罢,想到回房后倒头一睡,险些睁开眼再见不到莫玄炎,不免心有余悸,忿忿道:“不管他玩甚么花样,欺负你便是不行,待我伤愈,定要好好找他算这笔帐。” 莫玄炎道:“待你伤愈,你伤愈便能胜得过他么?” 晋无咎思量片刻,道:“不错,沈碧辰武功高强,以我现下这点斤两,怕还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为了你,我定会勤加修练,终有一日,我要打到他不敢动你的歪心思。” 莫玄炎白他一眼,将一勺白粥塞入他的口中,道:“你别嘴硬,先把伤养好才是正经,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晋无咎一口咽下,道:“以前常听小姐姐说学无止境,我越是勤奋,越能体会就中含义。” 莫玄炎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晋无咎道:“那时我每日疏懒,常以为学武无用,还安慰自己说,只要懂得像猴子一般爬树,便连猪头老巫婆那样的成名人物都奈何不得我,一入魔界两年,再回西安府时,他俩在我眼里已不足一提,可我反倒觉得,这世间有太多力不从心之事。” 莫玄炎道:“你有何事力不从心?说于我听听。” 晋无咎道:“我要说了,怕你笑我痴人说梦。” 莫玄炎道:“你若害怕,那是得想清楚再说,我这一笑,可就是一辈子。” 晋无咎一阵温馨,心道:“能被玄炎笑一辈子,我晋无咎夫复何求?” 凝视她的剪水双瞳,道:“我想让自己变得很强,强到可以为所欲为。” 莫玄炎道:“为所欲为?” 晋无咎道: “我想凭一己之力,化解正道同盟和盘龙间的恩怨,我想一人胜过‘鉴’字辈九大神僧,替你夺回‘祝融’,我知道你心系莫家心系盘龙,我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我也知道你在意我更胜在意‘祝融’,我会小心在意,却不会打消这个念头,你大可笑我不知深浅,但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少林众位高僧令我诚心敬仰,玄炎你更是我一生所爱,我有时忍不住突发奇想,想完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莫玄炎听他说得认真,幽幽甚是感动,道:“只怕你是没人要了才来爱我,真有一日你天下无敌,投怀送抱的女子多得数不过来,哪还记得谁是你一生所爱?” 晋无咎紧了紧双手,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莫玄炎曾于魔界说起过这个佛经故事,见他眼神坚定,芳心暗喜,将最后一口粥喂他喝下,从衣柜中取出一条换洗黑纱,道:“我去沐浴,你好好躺着别动。” 再回到房间时,晋无咎姿势不变,前望白壁呆呆出神,莫玄炎道:“在想甚么?” 晋无咎道:“我想起魔界中你曾对我说,师尊大人攻克‘四象太极’,已是盘龙第一高手,可是……” 莫玄炎接口道:“可是今日,那位怪人前辈竟使出‘七星太极’。” 晋无咎道:“那位前辈虽然疯疯癫癫,武功却着实深不可测,别的不说,他何时进入‘仁礼堂’,何时潜伏在天花板上,厅中几百双眼睛竟没一个发现,若他存心想要暗算某人,怕是谁也躲不过去,这样的人是友非敌,当真是天大的幸事。” 莫玄炎道:“是友非敌,也只对我教而言,你身为丐帮弟子,份属正道同盟,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劲敌,有甚么可以庆幸?” 晋无咎道:“我视小哥哥小姐姐如再生父母,当以丐帮为家,但娶你为妻后,我便也是你北侧上峰的人,我既有两重身份,自该尽我所能居中调停,化解双方矛盾。” 莫玄炎道:“这些话要让哥哥姐姐听见,你会不会挨骂?” 晋无咎道:“当然不会,我初出‘蓬莱仙境’只是一个懵懂少年,做人的道理都是小哥哥小姐姐教的,我昏睡一月,你和他们每日相处,可有从他们身上看出丝毫不问青红皂白、而将盘龙教众赶尽杀绝之意?” 莫玄炎回想一个月来,卓凌寒一身正气,夏语冰蕙心纨质,道:“确然没有。” 晋无咎道:“我离开蓬莱仙谷,第一次和外界的人打交道是在牟庄大会,当时江长老说,老帮主在盘龙峡谷入口中伏,致使双腿残废,却没有恼羞成怒前往寻仇。” 莫玄炎道:“你也知道,盘龙峡谷入口布满炸药,老帮主不上门寻仇,未见得是他不想寻仇。” 晋无咎摇头道:“老帮主曾在成都府和我同桌共饮,当日深夜郊外,又在猪头掌下救我一命,我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深感他为人豁达,绝非拘泥于门派、放不下私怨的凡夫俗子。” 莫玄炎不知他曾与班陆离缘悭一面,没有追问,听他缓缓续道:“江长老说,那一次丐帮雁荡贸然闯进盘龙峡谷,双方死伤相当,如此一味杀戮,并非老帮主所愿,当时我听得似懂非懂,可是现下,我完全懂了。” 莫玄炎道:“懂了甚么?” 晋无咎不答反问道:“玄炎,佛门十五派几次三番来西安府闹事,为何少林身为佛家之首,反而不肯参与此事?” 莫玄炎不以为然道: “我虽未与少林寺中每个和尚打过交道,可就我们见过那一十三位,无一不是得道高僧,少林身为武林泰山北斗,千百年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他们不与十五派同流合污,显然并不认定我教为歪门邪道,反倒是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自封一个正道同盟,便当真都以正道自居。” 晋无咎道: “正是,少林高僧这么认为,老帮主也这么认为,小哥哥受教于老帮主,和我受教于小哥哥一个道理,小哥哥统领正道同盟,言明武人有善恶之分,门派却无正邪之别,这两句话大义凛然,正道同盟那么多江湖门派,那么多年长掌门,都对小哥哥心悦诚服,但是你瞧厅上那些佛门中人,哪有少林高僧的慈悲心肠?” 莫玄炎道:“正道同盟结成三年,双方好歹相安无事,你是担心三个月后十五派加入,江湖从此多变?” 晋无咎道:“盘龙教众剜去雁荡掌门双眼,又将越城弟子砍成六块,倘若让我知道是何人所为,我定将他们擒住,交给小哥哥处置;但正道同盟若因盘龙门人之患,便认定教中尽是奸邪之徒,想要滥杀无辜血洗盘龙,我一定和你并肩作战,将那些口是心非的和尚尼姑杀得片甲不留。” 莫玄炎听他说得悠缓淡然,目光口吻却无比坚定,走到跟前坐下,见他伸出双手,也不躲闪,任由双手被他握住,道:“这些话,你在魔界中怎么不对我说?” 晋无咎道:“我在魔界两年,常常觉得有你足够。” 莫玄炎道:“现下来到外面花花世界,有我便不够了?”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慢慢懂得,有些事你放不下,我既决意娶你为妻,便要和你一同承担,一日不完成这些事,我们终难回到魔界。” 莫玄炎道:“你很想和我回到魔界,从此不见外人?” 晋无咎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二人十指相扣,各自涌上一阵甜蜜,良久,晋无咎道:“我说这些话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为了我,助小哥哥小姐姐力退强敌,我也可以为了你,力保盘龙一教,力保无辜教众不被残杀。” 莫玄炎道:“你既有此心,我代数万教众谢过晋大侠了。” 晋无咎道:“等你嫁了给我,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赏,说甚么谢不谢的。” 莫玄炎道: “你倒会讨嘴上便宜,盘龙峡谷有四塞之固,上峰弟子强手如云,好比今日厅中,除哥哥与你之外,再无一人胜得了我,碧辰虽然为我所伤,但他功力实不在我之下,莫门沈门两家弟子,差一点的也有中峰实力,最强那些则只逊我与碧辰一筹,我的舅舅他的叔叔都是六峰中一流高手,爹爹与沈师叔若能得回‘祝融’、‘玄冥’,更有以一当百之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② 晋无咎回想蟠龙谷中八大门派围剿“剥复双剑”,心知此言无虚,莫玄炎见他不答,又道:“至于‘青龙殿’中,还有西殿十二洞与看守‘十方盘龙镜’的十大护法,十二洞主与十大护法之上更有师尊大人,正道同盟仗着人多想要硬闯,让他们试试便知。” 晋无咎听她说得轻蔑,想起巨轮底层,任寰曾提到过十大护法,道:“我曾听碧痕提过‘十方盘龙镜’,说是盘龙第一酷刑,当时没有细问,你能告诉我么?” 莫玄炎道:“早在我教创立初期,教规中已有‘十方盘龙镜’之刑,期间因为过于残酷,曾被历任师尊封禁,又在二十八年前,被现任师尊大人解封。” 晋无咎道:“如何残酷?为何解封?” 莫玄炎道:“如何残酷倒也罢了,我不解的反是另一件事,现任师尊大人宅心仁厚,虽说这些年钻研武学,弃教中事务于不顾,可据妈妈所言,二十八年前师尊大人整肃六峰,实是不可多得一位良师,却为何会教此刑重见天日,当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十二洞主和十大护法的武功,相比你们怎样?” 莫玄炎道: “上峰如碧辰碧仁等脱颖而出的弟子,可入‘青龙殿’西殿成为学徒,拜入的便是十二洞主门下,武功当不弱于我,至于十大护法,他们在教中颇有威望,负责执行教规,每次教主传位大典,皆由十大护法共为见证,日常只管看守‘十方盘龙镜’,护佑盘龙峡谷不受外敌侵犯,武功自是极高,可要说与上峰弟子孰强孰弱,只因我教自创立以来,历代十大护法从未人前出手,你这个问题,只怕六峰中无人答得上来。” 晋无咎听她又一次提及沈碧仁,正不知该不该追问,感觉掌心微动,又将修长十指重新扣住,道:“对了,五台那个千龄,他既姓姚,想是盘龙下峰弟子,你认得他倒也正常,我奇怪的是,小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莫玄炎道:“说起姐姐观察入微,真教人好生佩服,我与姚千龄素未谋面,只对视一眼,便被姐姐瞧出端倪,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露了马脚。” 晋无咎奇道:“你们素未谋面,你又如何得知他是姚家弟子?” 莫玄炎道: “姚家入盘龙峡谷前,曾散居于各处与世隔绝的密境之中,身上沾染花草异香,百余年后异香渐淡,常人口鼻难以分辨,却瞒不过我教中人,我便是嗅到气味,方知他为姚家弟子,你瞧那位怪人前辈,一靠近秦枭鹤楚伯楠,立时当他们自己人,也是因为让姚千龄诊脉,沾染到他身上异香。” 晋无咎道:“难怪他走近我时,我闻得气味和常人大不相同。” 莫玄炎道:“你竟能闻得出来?” 晋无咎道:“我自小与花草鸟兽为伴,五感远比常人敏锐。” 见莫玄炎不动声色,又道:“你若不信,大可将我双眼蒙住双耳塞住,只要有人靠近,我定能说出这人是你不是。” 莫玄炎道:“难道我的身上,也有不同于他人的气味?” 晋无咎脸一红,道:“我吻过你,所以能记得你身上体香。” 莫玄炎佯怒道:“你还好意思说。” 晋无咎道:“我为此常常自责,却也回不到那日之前,只有往后敬你爱你。” 莫玄炎知他歉意真诚,回思那日“魔塔”逾矩,非但没有恼恨,反而唇畔余味缭绕,加之适才险些为沈碧辰所擒,竟更有被他强拥入怀一丝悸动,不敢再往下想,随口道:“姚千龄替你诊脉,说了些甚么?” 晋无咎哪里瞧得出这些女儿家的情怀?将姚千龄所言复述一遍,随即道:“他说我以异果为食,说的自是‘魔幻果’,可他说我不食‘魔幻果’便要命丧黄泉,我却不明所以。” 莫玄炎道:“‘魔幻果’强固周身十四经脉,你体内除却‘任’、‘督’二脉,其余十二条皆有‘易筋经’环护,要做到盘龙内力这般张弓搭箭,将全身内力施压于‘足太阳膀胱经’,则你全身经脉早已断裂。” 晋无咎睁大双眼,道:“我曾听说‘易筋经’和盘龙内功不可共同留存体内,那人自身修为有限,将道理讲得似是而非,许多关键之处,我都是和你相识后才豁然开朗。” 莫玄炎道:“你口中‘那人’,说的是谁?” 晋无咎微一犹疑,心道:“玄炎待我一片真诚,我若一时口快,将所知和盘托出,一旦害得夏任两家遭受灭谁最顾全大局,谁对同门最为忍让,非我妖界莫属,妖界为六界和谐不记私怨,为维护本教忍辱负重,莫师妹如此质问,不怕寒了妖界的心么?” 莫玄炎道:“妖界如何顾全大局?又忍让过哪一界的门人?” 姚千龄道:“莫师妹年纪尚轻,我妖界技浅,自不在你眼中,但你可知,我教创立初期,西南中峰原为妖界所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③ 莫玄炎听他提到西南中峰,想起临睡前刚与晋无咎聊及任寰,道:“那便如何?妖界不思进取,为人界后来居上,也算不得甚么奇事,所谓不进则退,天下武学莫不如是,说明得了甚么?” 姚千龄道:“我妖界屈处下峰,三十七年来从无怨言,我受父亲大人教诲,也绝不会挑拨同门,莫师妹说妖界不思进取,就当妖界不思进取好了。” 莫玄炎道:“有甚么话赶紧说完,休来欲擒故纵这套,你若不能说得教我满意,‘句芒’一出,你再后悔可就迟了。” 姚千龄道:“都是陈年旧事,我不过随口一提,绝无怨怼沈家任家之心,大家份属同门,莫师妹何必苦苦逼问?” 莫玄炎又将剑鞘送出寸许,道:“你的小命在我手里,你别无选择。” 又道:“姚家被任家赶至下峰,却关沈家何事?” 姚千龄避无可避,轻叹一气,道:“一百零三年前,任家进入盘龙峡谷,五年后入主东南下峰,又过二十年,我姚家先辈拜师尊大人为师,四年后完胜任归两家,在西南中峰争得一席之地。” 莫玄炎道:“说下去。” 姚千龄道:“莫师妹对六界布局了如指掌,当知人界身为下峰弟子,无缘接触我教内功,任当家便上我妖界中峰拜师学艺。” 莫玄炎道:“七十四年前的事了,怕是你两家祖父都没这么老。” 姚千龄道:“莫师妹聪慧,其时姚当家景瑜公和任当家云峥公,正是我和任师兄的曾祖父。” 莫玄炎仍道:“说下去。” 姚千龄道:“景瑜公年长云峥公八岁,待他视同己出,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 莫玄炎道:“之后人界前辈卧薪尝胆,终于青出于蓝,致使人妖二界易位?” 姚千龄哈哈一声干笑,笑声中全无欢意,微微摇头,道: “三十七年前,沈师伯向老师尊钟离教主进言,说人界好武成狂,大有赶超妖界之势,提议让双方进行一场比试,如任家能胜,则成六界佳话,正可假此激励教众更加奋发图强,那一年沈师伯还只十岁,却甚得老师尊喜爱,老师尊当即允准两家大人物切磋,言明点到为止,并命沈师伯为公证。” 莫玄炎见他停顿,又道:“说下去。” 姚千龄伸手轻轻拨开喉间“句芒剑”,见她顺势放下手臂,微微松一口气,向前走出两步,道: “姚任两家比试三场,由沈师伯当众裁决,云峥公胜景瑜公,任师兄的祖父亦辰公胜我的祖父璃珞公,九岁的任师伯再胜十七岁的爹爹,盘龙六峰为沈家任家联合算计,终于成就今日局面。” 莫玄炎道:“听你意思,对沈师叔裁决颇有微辞?” 姚千龄道:“当日比试,莫师伯亦有旁观,要论武功才智,莫师伯绝不在沈师伯之下,莫师妹下次回到魔界,大可询问莫师伯如何看待三战结果,若莫师伯也认为任家得胜,则我姚千龄无话可说。” 莫玄炎听他娓娓说及旧事,言语间虽无愤恨,但一字一句无不透含凄凉,暗道: “盘龙峡谷地形奇特,人妖二界位处西南、东南两侧,看似紧贴南侧上峰,实则没有山路通连,恰恰受我北峰魔界直接管束,沈师叔却暗中使诈,帮助人界攀上中峰,只怕别有用心,回头是得好好问问爹爹。” 姚千龄道:“待我妖界迁入下峰,试图效仿曾经任家所为,亦辰公却闭门不见,妖界再无名师指点,惟有沦至和鬼界齐名。” 莫玄炎默然。 姚千龄顿过一顿,又道: “我妖界就此被贬,界中弟子难免心怀愤恨,是景瑜公和璃珞公极力安抚,说服众弟子以大局为重,不可同神人二界弟子发生冲突,爹爹既知妖界从此没落,在我出生后,索性不以家传武学相授,而是让我拜入‘百草圣’恩师门下,从此弃武从医,做一个只救人、不杀人的江湖大夫。” 莫玄炎道:“你何时混入,又是如何混入五台?这些年有何目的?有何收获?” 姚千龄道:“说来话长,莫师妹不怕耽搁太久,让你那未婚夫婿担忧?” 莫玄炎道:“你死到临头,还有闲工夫操心这个。” 姚千龄鼻孔一声轻笑,道:“也好,此事原和莫师妹你有些关联,趁着今夜无人,我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莫玄炎道:“与我有关?” 姚千龄道:“我五岁起苦学针灸药理,入门后第十个年头,恩师油尽灯枯寿终正寝, 我也在那时艺成下山,想要独自钻研著成医书,以慰恩师在天之灵,尔后足足两年, 我居无定所,每日徒步翻山遍尝灵草,将沿途所获一一摘录,四年前我十七岁, 在九华山北峰拾取地藏黄精,想要九蒸九晒后以作药用,有一天采药采得晚了, 便在山顶两块怪石间的草丛中铺上几件衣物,想着随便对付一宿,刚要合眼, 耳畔传来两个脚步声,那二人走到距我十步以内停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 “其中一人年纪稍长,站定后不住长笑,口中大呼痛快,另一人年纪稍幼, 问道师父何事开心?我方知二人为师徒关系,那师父按捺内心激动, 说九华普陀五台各有所长,原本互为生克,二十五年前十王峰血战,四派遭遇重创, 五台高手折损殆尽,仅留下九华秦师公和普陀楚师公,那弟子说三派之中,指克掌, 掌克拳,拳克指,我九华指法原本不惧五台掌法,而对普陀拳法感到棘手, 如今只有九华普陀二派高手幸存,情势岂非对本派十分不利?那师父说, 这正是为师欣喜若狂的理由。 “当时我躲在石中不敢露脸,瞧不见二人脸色,那师父许是见弟子不明所以,耐心解释道, 两位师公蛰伏多年,不辱使命,终于得到这本武学典籍,该由哪派保管实属难题, 两位师公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两门弟子中的知情者却深晓其中利害, 只因这本典籍来头太大,足以打破两派强弱平衡,因而都想将这本典籍据为己有, 那弟子说,不知这本典籍到底是甚么了不得的武学?那师父说,这个为师暂且不便告知, 但为师是卫掌门的大弟子,你又是为师的大弟子,将来衣钵代代相传, 终有一日传到你的手中,那弟子大喜,叩谢连连。 “二人笑过一阵,那弟子又说,既然这本典籍如此关键,想来双方谁都不会轻言放弃, 二派皆是习武之人,自当以武功定论归属,但普陀拳法为九华指法克星, 我九华又是如何力败普陀,成为这本典籍的主人?那师父忽然压低嗓门, 说这是九华的大秘密,整个九华秦师公只告诉了卫掌门, 便连卫掌门三个师弟都不知前因后果,随后卫掌门又只告诉了为师,现下放眼整个九华, 便只四人清楚来龙去脉,为师便让你成为这第五个知情者,但你切不可泄露出去。 “我正想着算上秦枭鹤、卫成、那师父,总共也只三人,何来四人? 果然那弟子也以此相询,那师父说听下去自然便知,随即又说,其实关于这本典籍, 秦楚两位师公早在四年前便已得手,却因其时江湖中轩然大波,才将典籍深埋地底, 相约待四年后风平浪静方才取出,原本九华面对普陀不占优势,多年来平辈间的切磋较量, 到最后常要输个一招半式,对于此次典籍争夺之战,秦师公和卫掌门原本没抱多大希望, 却不料在最近这半年间出现重大转机。 “六个月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少女,于夜深人静时只身闯入少林寺‘枢械塔’……” 莫玄炎听到这里,知他说的正是自己,微觉诧异,四年前夜闯少林寺,为何远在千里之外的九华派门人竟会得知?转而自觉无理,所谓来去飞行的神秘少女早在武林传开,更何况曾在少室山脚为秦枭鹤以极重指法点伤,自与九华一派脱不开干系,听姚千龄缓缓续道: “那弟子说,弟子也有耳闻,却不知和师父所言有何关联?那师父说,少林寺卧虎藏龙, 一个少女自难成事,被少林擒后礼送下山,途中却被我九华辛师弟和普陀路师弟撞见, 那弟子说,辛师叔路师叔,便是多年来一直跟随秦师祖楚师祖的两位前辈罢?弟子明白了, 师父先前所言,九华有四人知晓内情,剩下那一个,便是辛师叔。 “那师父轻轻‘嗯’得一声,说那少女虽只十四五岁,却生得十分美艳,路师弟定力不够, 看过一眼竟再不能自拔,此后一连数月,每日闲暇时分将自己关在房中, 一张一张描绘那少女的容貌身姿,秦师公得知后不胜之喜,因为约定比武较量双方, 正是辛师兄路师兄,秦师公提醒辛师弟,切不可在楚师公面前多嘴, 任凭路师弟这般消沉下去才好,又说那少女虽来意不明,但瞧她极有所图又神情倔强, 此次全身而退,若在半年中再度闯塔,则可谓天助九华,届时秦师公送上一剂猛药, 可教路师弟不战而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④ “仅仅四个月后,那少女果然又来,秦师公心知时机已到,候于少室山南侧山脚必经之路, 由楚师公绊住相救之人,秦师公则趁那少女穴道尚未解开,十指连发,将那少女打成重伤, 秦师公指法出神入化,如若不痛不痒,教那少女轻易痊可,则不如不出手, 但若失了分寸取那少女性命,难保路师弟悲愤之余拳力猛增,特意使出八分功力, 教那少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两位师公得手后立即退去,任由那少女在同伴搀扶下离开。 “此后进展可以料知,秦师公漫不经心在路师弟面前提及个中经过, 路师弟难免牵肠挂肚日夜揪心,便连比武都心不在焉,被辛师弟轻易得胜, 为九华大大争一口气,我派得此典籍,重振之日想必不远。” 莫玄炎虽于午后“仁礼堂”中得知,秦枭鹤便是当日重伤自己之人,却不知其中牵扯这许多因果关联,回想自己因祸得福,引得晋无咎前来魔界相救,许下终身之约,心底暗涌一股柔情,对秦枭鹤痛下杀手并不怎么记恨。 姚千龄道: “那弟子说,伏击之事因秦师祖一人而起,何以楚师祖不明前因后果,竟会答允和秦师祖一同候于山脚伏击?那师父说,徒儿你有所不知,早在九华峨眉普陀五台四派鼎盛之期,门中能人辈出,颇有和少林武当争锋的态势,之所以后来没落,实是因为二十五年前盘龙魔教大肆杀伐,那弟子大惊,听上去对我教极为恐惧,那师父说,十王峰血战期间,秦师公曾半昏半醒睁过一次眼,由于当时腹部已被一剑划开,两眼稍张即合,可就那一次睁眼,被一件十分蹊跷之事吸引注意,那弟子问甚么事,那师父说,屠杀佛门四派高手的,是一红一绿两个持剑少年,武功之高生平仅见,其中那个绿衣少年,背部正中四招‘普济禅拳’,非但毫发无伤,更以反震之力,将出拳弟子震毙。” 莫玄炎心道: “二十五年前,他说的绿衣少年多半是沈师叔,本门内功讲求‘戎前戍后’,普陀门人内力不及沈师叔,这般死法原在意料之中,可是二十五年前,沈师叔身旁的红衣少年自是爹爹,难道爹爹也曾残杀四大门派?无咎所言爹爹第一次离开盘龙峡谷的作为,所指亦是在此?” 姚千龄道:“那弟子说,这两个少年武功诡异,难道便是盘龙魔教中的高手?那师父说, 秦师公苏醒后思前想后,猜想魔教高手一身内力聚于后背, 又探听得知那闯塔少女亦为盘龙魔教中人,楚师公立时激起当年之恨, 答允秦师公一同给那少女一些教训,秦师公为确认心中猜想, 每一招只打那少女后背‘足太阳膀胱经’,不出所料,那少女只这一条经脉浑浑热力, 只因要穴受制而不得释放,那弟子一脸崇拜,赞叹几句师祖料事如神。 “师徒俩正说到此,北侧甘露禅寺忽然间人声鼎沸,二人闻得动静一路奔回, 我见出了乱子,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趁左右无人,赶紧收拾东西攀援下山,爬到半路, 就听见头钱财不是问题,只消能瞒人耳目, 即使对身体有所伤损也在所不惜,接下来那一日半中, 我喂下他足量人参、枸杞、黄芪、党参、茯苓、太子参、莲子、白术、炙甘草等中药, 上翠岩峰途中,他将我支开,择地埋下一物,我猜想他深夜潜入九华山,所图正是此物, 为避嫌不朝他看,他埋完后跟上,带我一同上山。 “行至山腰,五台已有弟子相候,说九华卫掌门和两个师弟已驾临五台山三日, 此刻便在菩萨顶等候周掌门现身,周掌门当即命弟子留下招呼,他自己则快步上峰, 我体力不支,在五台弟子陪同下,半日才上到菩萨顶,见两派掌门相谈甚欢, 知道周掌门这一通恶补,果然瞒过九华三位前辈耳目,三位前辈随后辞别, 几个弟子一路相送,尚未等来回报,周掌门鲜血已从口中鼻中涌出。 “掌门人流血不止,整个菩萨顶乱成一团,我却早知有此症状,上山途中已想好药方, 以大黄、天冬、玄参、连翘、栀子、菊花、丹皮、竹叶、生地替他降火, 他服下后大见好转,又再经过十日调理,终于健复如常,十日后召集五台门人大会, 周掌门当众邀请我加入五台,我有些吃惊,却还是答允了。” 姚千龄说到这里,回头见莫玄炎始终俏立不移,许久未出半字打断,道: “莫师妹,我出身我教,却改投别门别派,你或许要怪罪我忘本,我却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一,五台门人大会,数百弟子俱在,周掌门终是一派之首,纡尊降贵邀我入门,那种情形之下,我难以当众拒绝;其二,离开师门两年,我也确实厌倦了四海为家的日子,五台掌法武学,在你眼中自是给你提鞋也不配,但我身为妖界弟子,实也想为振兴妖界出一分力。” 莫玄炎淡淡道:“你多心了,你说的这些,我丝毫不曾想过。” 姚千龄喃喃道:“那就好,周掌门将我归入他的师弟黎湛门下,我入门后仍然研医为主习武为辅,到今日已是第四个年头。” 莫玄炎道:“所以你是我教教众,还是五台门人?三个月后佛门十五派加入正道同盟,商议如何对付我教,到时你站在哪一边?” 姚千龄道:“除却先前两条,我加入五台,正是出于这第三层考量。” 莫玄炎道:“说。” 姚千龄道:“我在孤身漂泊那两年中,听闻我教四面树敌,手段极其残忍,更开罪少林丐帮,料想长此以往,江湖各派迟早要对我教下手,五台终是江湖大派,我托庇于此,一旦各派大举攻山,我身为内应,也好让本教弟子早作防范。” 莫玄炎道:“所以你入五台,反是为了我教?” 姚千龄道:“我若心中有鬼,又何以对沈师兄坦诚相告?” 莫玄炎道:“碧辰知道你在五台?” 姚千龄道:“沈师兄若非来五台山找我,也不会知道‘易筋经’能治好你身上的伤,如今莫师妹伤愈,虽非由我直接救治,但我毕竟曾有赠言,算下来也不无微功。” 莫玄炎沉吟片刻,暗中将一缕耳边发丝拨至耳后,道:“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作答。” 姚千龄道:“莫师妹请问。” 莫玄炎道:“来日我教与各门各派大战,你究竟帮谁?” 姚千龄道: “我身为妖界弟子,绝不容许正道同盟残害我的家人同门,但这四年来,掌门师伯和师父待我恩重,若有一天落在我教手中,我也会力求教中上下网开一面,我对双方不分轩轾,只恨无力阻止这场干戈,这便是我的答案,若难教你满意,我的项上人头莫师妹随时拿去。” 莫玄炎道:“不必了,你能当我面说出这些话,不失为光明磊落。” 姚千龄道:“莫师妹过奖。” 莫玄炎道:“我要问的已然问完,你可以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⑤ 姚千龄走出几步,见她仍只呆站,道:“莫师妹不和我一起?” 莫玄炎道:“不。” 姚千龄道:“记得上一次见到莫师妹,是我十四岁时回到盘龙峡谷探望父母,那一年,你才十一岁。” 莫玄炎心道:“原来我和他曾于谷中打过照面,我倒是半点不记得了。” 嘴上却道:“你想说甚么?” 姚千龄道:“一晃七年过去,莫师妹长成一个凤仪玉立的绝代佳人,容颜妩媚,身姿妖冶,武功高强,无不艳惊四座。” 莫玄炎仍道:“你想说甚么?” 姚千龄道:“没甚么,我对莫师妹一见倾心,仅此而已。” 随刷的一声长剑出鞘,黑暗中一道火光闪过,姚千龄尚未反应过来,喉结又被硬物触及,这一次却是“句芒”剑尖而非剑鞘,赤焰中莫玄炎浓眉上扬,道:“今天甚么日子?你们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一个接一个轻薄于我,莫玄炎也是你们想惹便能惹的?” 姚千龄竟不惊慌,道:“莫师妹何必动怒?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说了仅此而已,从未想过破坏你和那晋无咎的鸳盟,你天生绝丽,一眼爱上你的男子何止百十?你动不动便拔剑,难道还能将这些人全都杀了不成?” 莫玄炎收剑回鞘,道:“滚。” 姚千龄不敢再说,默默离去。 莫玄炎在林中随意走得几步,回忆午后傍晚与沈碧辰过招情形,越想越是费解,喃喃自语道: “莫家武学缺陷致命,我仅以‘两仪’搭配谱外十招传于无咎, 尚害得他‘枢械塔’中险些走火,我既未能想通因果,更不得对他明言,免他擅自修练, 心生杂念,再入魔道,但我与碧辰最后那一下以枝相碰,体内真气分明来到头完哈哈大笑,难掩满腔喜悦。 莫玄炎听二人提到自己,一个赢得赌注不忘分享,另一个言辞中大加赞赏,心道:“甚么兜兜转转?我与无咎从前相识过么?” 好感顿增,黑暗中不禁莞尔。 付圭一声长叹,道:“沐阳老弟,想当年你我‘青龙台’一战……” 忽闻头了出来,你非但做不到,更可能会招来凶险。” 莫玄炎道:“玄炎不懂。” 付圭道:“你知不知道你眼前这位前辈,怎会变成这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⑥ 莫玄炎心下一凛,道:“玄炎不知。” 付圭向沐阳走近一步,抬头向天,似是勾起无尽往事,道:“他叫汪沐阳,单以武功而论,当今天下再无一人能是‘七星太极’的对手。” 莫玄炎道:“玄炎今日厅堂中看见‘七星太极’,也是十分诧异,听爹爹说,我教武学深不见底,师尊大人练至‘四象太极’,已属空前绝后。” 付圭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空前’也便罢了,哪能这般轻易说出‘绝后’?苍维这小子,武功是练得不错了,见识却还短浅了些。” 莫玄炎道:“不许你说爹爹坏话。” 付圭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护短,这几句话,便是你爹在我面前,也只能虚心领受,没想到反有乖女儿来替他出头。” 莫玄炎听他说话,早已料知他在教中地位更胜莫苍维,不敢起无咎,玄炎正有一事请教。” 付圭道:“你说罢。” 莫玄炎道:“无咎与现任师尊大人同姓,玄炎斗胆一问,他的身世,是否也与师尊大人有关?” 付圭道:“与师尊大人同姓……你多心了。” 莫玄炎微觉失望,听他说得耐人寻味,难察话中深意,道:“玄炎出门已久,二位前辈若无其它吩咐,玄炎这便告退。” 付圭道:“我和沐阳老弟还有话要说,你先去罢。” 莫玄炎拜别二人,张开“青鸾之翼”回到院中,隔着屋门已能听见鼾声,推门而入,放下长剑青翼,来到晋无咎榻前,趁他熟睡,凑近唇边轻轻一吻,回到自己床上,黑暗中浅笑嫣然,这一日下来累得不轻,合眼而卧,只一忽工夫,已酣甜入梦。 ------------------------------------------------------------------------------------------------- 次日清晨,晋无咎气色又再好些,莫玄炎喂完粥,扶他来到院中坐下,见二男一女自东侧石门走入,当先的正是卓夏,身后还有一名丐帮弟子,手上端着一只瓷碗。 晋无咎当即起身,道:“小哥哥小姐姐。” 莫玄炎一礼道:“哥哥姐姐,你们的伤好些了没?” 卓凌寒道:“不必多礼,坐下再说。” 四人各坐石桌一边,夏语冰命丐帮弟子将瓷碗递给晋无咎,道:“姚师兄不愧当世神医,我们按他方子服药,今日已康复大半,这是你的,喝了罢。” 晋无咎道:“是,多谢小哥哥小姐姐。” 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入口如啮檗吞针,心头却甚是感动,将碗递还丐帮弟子,同时道一声谢,那弟子一笑回应,向卓夏告退。 莫玄炎道:“哥哥姐姐如需内力疗伤,请一定对我明言。” 卓凌寒道:“多谢妹妹好意,你昨日力退奚清和、辛竞、秦枭鹤三人,对我丐帮已是大恩,区区小伤又何足挂齿?” 莫玄炎道:“哥哥为救无咎才会如此虚弱,否则那三个人我能对付得了,哥哥更能对付得了。” 卓凌寒道:“妹妹不必客气,你家学渊源,盘龙上峰的剑法轻功,令我大开眼界。” 夏语冰道:“你俩也别互相谦虚互相吹捧,昨日玄炎妹妹为解丐帮之危挺身而出,这份恩情,丐帮上下总会铭记。” 莫玄炎道:“姐姐言重了。” 晋无咎张嘴透过几口气,苦涩之意大减,道:“十五派出动这许多人,仍未能讨得便宜,回去以后,又该盘算着下一次如何对付丐帮。” 夏语冰道:“你怕了?” 晋无咎摇头道:“他们这一走,再快也不可能一个月内去而复返,一个月后我身子康复,十五派中也没甚么人能教我害怕,我不过在想,该如何化解这场矛盾?” 夏语冰道:“你为何想要化解矛盾?” 晋无咎道:“十五派都是佛门中人,在江湖中颇有威望,既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说不上是恶人,更加罪不至死,但稍加冒犯便怀恨在心,一有话柄又揪住不放,我实在厌倦如这般冤冤相报没完没了,若能说服他们罢手,令江湖从此安宁,也算美事一桩。” 夏语冰道:“你说他们罪不至死,可你哪天落在他们手里,他们未必给你生路。” 晋无咎道:“他们执意杀我,是自身修为不够,我若也学他们赶尽杀绝,则有负小哥哥小姐姐指点,有负少林高僧信任。” 转向莫玄炎,又道:“也有负玄炎在魔界日日带我读经,教我养性。” 卓夏相视一笑,同是一脸赞许,卓凌寒道:“我起初传你‘降龙十八掌’,最担心的便是你出手没有分寸,凭一时喜恶动辄伤人,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晋无咎道:“无咎惭愧,昨日‘仁礼堂’中得知当年打伤玄炎的正是那秦枭鹤,我的确动过杀念,玄炎被伤痛折磨成甚么样子,我曾亲眼所见,玄炎身为受苦之人,都能放下这段仇怨,相比之下,我可差得远了。” 想得一想,又道:“反是这些人成天吃斋念佛,却一个个杀人不眨眼,昨日秦枭鹤在众目睽睽下被玄炎打败,也不知道伤愈之后会不会伺机报复。” 夏语冰道:“无咎你错了,佛门十五派杀人不眨眼,却绝非为杀而杀。” 晋无咎一怔,细品这句话的含义,道:“小姐姐的意思,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另有所图?”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无咎,昨日奚清和忽然倒戈,我在最后关头求救慧宁师太,你们可知为何?” 莫玄炎忍不住道:“昨日我去而复返,姐姐说这话时,我已候于门外,当时听得茫然不解,现下看来,一切尽在姐姐预料之中。” 夏语冰笑靥如花,一张俏脸难掩得色,道:“不错,我断定慧宁师太会在众人面前力保无咎一命,她是佛门掌教,金口一开,分量岂不远胜我丐帮中人?唐桑榆应声赞同,我稍加细想也已想明,而后梵净宁伯庸不由自主的举动,更加验证我所料无误。” 晋无咎道:“请小姐姐指点。”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峨眉梵净狼山鸡足衡山,这五派本为一体?” 卓凌寒点点头。 晋无咎回想冰川镇那晚死里逃生,道:“峨眉梵净鸡足衡山,这四派确曾联手追杀我和碧痕,但狼山,我不知道。” 夏语冰续问丈夫:“你对这五派掌门惯使兵刃了解多少?” 卓凌寒道:“峨眉慧宁师太使‘瑶池’,梵净宁伯庸使‘蒙蹇’,狼山戚南通使‘支云’,鸡足熊泰行使‘贲旅’,衡山闻达使‘紫宵’。” 夏语冰道:“有何共通?” 卓凌寒微一思索,道:“佛门十五派中,只这五派使剑。” 夏语冰道:“一语中的。” 卓凌寒道:“那便如何?” 夏语冰道: “慧宁师太在冰川镇道出‘蓐收’、‘息壤’之名,更凭借双剑认出沈家兄妹,加上‘句芒’出鞘一瞬,宁伯庸拍案而起,脸上贪婪决计逃不过我的双眼,又被慧宁师太一声咳嗽提醒,强自镇定回座,凡此种种合在一起,我敢断言,‘五行剑’原本是铸剑师为这五位掌门所铸,此后生出重大变故,方才落入莫沈两家。” 晋无咎忽道:“我想起来了!” 莫玄炎道:“想起甚么了?一惊一乍的。” 晋无咎道:“难怪昨日宁伯庸从座上跳起,我觉得似曾相识,因为在那之前,我还有过两次相仿经历。” 夏语冰道:“冰川镇外,‘蓐收’、‘息壤’出鞘刹那,情难自已的分别是谁?” 晋无咎瞠目结舌,稍顿片刻,方道:“小姐姐当真反应神速,甚么都瞒不过小姐姐。” 夏语冰笑道:“我反应神速天下皆知,留着你的油嘴滑舌去哄玄炎妹妹开心,拣要紧的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⑦ 晋无咎不比夏语冰,并无过目不忘之能,闭目竭力回思,道:“我记得慧宁师太一见‘蓐收’便开始怪叫,喊出沈碧辰的名字,当时碧痕十分不解,还出言询问,说‘息壤’明明和‘蓐收’齐名,为何慧宁师太这般厚此薄彼?小姐姐这一提醒我才明白,原来其中大有深意。” 夏语冰浅笑吟吟,道:“第二次呢?” 晋无咎道: “碧痕在冰川镇外和慧宁师太交手,‘息壤’一出鞘,闻达立时两眼放光,沈碧辰露面后,我和碧痕想要先走,闻达又让我们站住,我记得是梵净宁伯庸说了句‘正事要紧’,闻达因为害怕沈碧辰,这才极不情愿放我们离开,我和碧痕都觉得莫名其妙,照小姐姐所言,‘句芒’、‘蓐收’、‘息壤’三剑主人本该是宁伯庸、慧宁师太、闻达三个?” 夏语冰秀眉微蹙,右手食指在鼻尖轻轻一点,道:“竟是闻达?这可怪了。” 卓凌寒道:“何事不对?” 夏语冰道:“无咎你没有记错?留难你与沈姑娘的,当真是闻达而非其余二人?” 晋无咎道:“我虽没有小姐姐的记性,但这件事我敢肯定,况且我和玄炎既有婚约,将来总有再见碧痕之日,到时小姐姐大可向她求证。” 夏语冰道:“那倒不必,你既这般说,总是不会错的。” 忽而明眸放亮,道:“我知道了。” 卓凌寒道:“知道甚么?” 夏语冰道:“我曾在蓬莱仙谷‘神仙洞府’中读过一本游记,里头涉猎佛教道教名山,记载得十分详尽。” 卓凌寒道: “佛教道教名山,和‘五行剑’有何关联?”夏语冰道:“峨眉金铜砂弟子先有一群死于蓝剑,后有一群死于绿剑,慧宁师太一听便知是‘玄冥’、‘息壤’,想那唐桑榆风流成性,江湖中无人不晓,我猜慧宁师太与他商议,对付过沈家后,二人各取所需,‘五行剑’归慧宁师太,沈姑娘则归唐桑榆,待‘仁礼堂’双方对峙,凌寒哥哥说出玄炎妹妹是无咎未过门的妻子,相信他二人更加不胜之喜,无咎一旦入瓮,非但引得沈家出面,还把莫家也牵扯进来,到时‘五行剑’尽入囊中,玄炎碧痕这两位天下间最美的姑娘亦唾手可得。” 晋无咎听她娓娓道来,推演得滴水不漏,点头道:“小姐姐所言在理,巨轮之上,成都郊外,我曾多次听猪头提起玄炎,说出的话不堪入耳,慧宁师太以玄炎碧痕相诱,猪头定会满口答允。” 莫玄炎道:“我一旦登门救人,必以武力强逼,无咎如有闪失,我大不了陪他同去,想要让我束手就擒任凭糟蹋,未免太过一厢情愿,沈师叔与碧辰更不可能受人威胁,二人敢动碧痕一根汗毛,两派便是灭顶之灾。” 卓夏听她将灭门说得轻描淡写,微觉不妥,但她毕竟没说亲自动手,况且以沈墨渊之狠毒,确非没有可能,夏语冰又道: “两年前佛门十五派初临赵宅,奚清和气势汹汹状告无咎,满目妒火,唐桑榆是情场高手,多半看出他对沈姑娘一见倾心,正好借此大做文章,将铜砂门人死于‘息壤’的罪过尽数推到无咎头上,奚清和修为尚浅,经不住三言两语挑拨诱惑,就此倒戈,听上去虽然荒唐,细想却合乎情理。” 晋无咎听她为自己开脱,全然没把自己当成凶手,心下感动,道:“多谢小姐姐信任。” 卓凌寒道:“我们和你有过久处,深知你的秉性,但为示丐帮公允,我今日一早已派弟子前往冰川镇外追查,到时自会在十五派跟前还你清白。” 晋无咎道:“多谢小哥哥。” 卓凌寒摆摆手,道:“不尘真人和师父乃是至交,修为高深,必不会因玄阳真人和奚清和一面之辞便迁怒丐帮,我反替奚清和感到惋惜,他本是武当最出色的第三代弟子,武当一派早晚交到他的手里,但愿他能及时迷途知返,莫因迷恋女色而误了前程。” 夏语冰笑道:“说得好不轻松,你自己娶得如花美眷,却指责人家迷恋女色。” 卓凌寒道:“我并非修道之人,自然另当别论。” 夏语冰道:“武当道士不禁婚娶,对沈姑娘动心,本来无可厚非,错只错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奚清和出于妒恨,勾结铜砂,编造谎言,陷害无咎,这才是根源所在。” 卓凌寒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苦于口齿笨拙辞不达意,还是冰儿聪慧,三言两语便能说得透彻。” 夏语冰道:“当日无咎情场失意,懂得抽身而退,奋发图强,终于收获良缘,方是智者所为,单这一层,奚清和便比无咎差得远了。” 晋无咎道:“小姐姐过奖。” 卓凌寒对晋无咎道:“奚清和年少成名,难免心高气傲,在你这里碰这么大个钉子,定要怀恨在心,他如今武功远不及你,来日如有冒犯,望你看在武当丐帮两派交好,能忍则忍。” 晋无咎道:“小哥哥放心,我本来也没打算拿他怎样,我差点死在慧宁师太剑下,对她都已没了恨意,更何况区区一个奚清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回 前尘旧事⑧ 卓夏见他身子尚未复原,言语间已颇有大家风范,各在心里代他欢喜,听他又道:“小姐姐说,十五派捉拿我目的不尽相同,那五派是为‘五行剑’,九华普陀五台却又为的甚么?” 夏语冰神秘一笑,道:“不可说。” 晋无咎奇道:“为甚么?” 莫玄炎道:“自是因为与我教有关,你也别再问了。”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于丐帮有恩,身系无咎这层关联,又存佛心善念,单这三点,便是整个丐帮的朋友,凌寒哥哥,你说呢?” 卓凌寒道:“这是自然,正道各派结为盟友,想要对付的也只奸邪教徒而非整个盘龙,退一步说,但教江湖中人,谁又敢拍着胸脯说自己门派没有出过不肖弟子?威名如武当丐帮,尚有奚清和齐高之流。” 莫玄炎道:“我教教众近年来的确做过不少恶事,待我回谷,会设法劝爹爹向师尊大人进言,对为祸江湖的教众严加惩治,本教自有教规重刑,不能交由别派处置,但施刑之时,各派可于外围山头旁观,也算一个交代。” 卓凌寒道:“若能就此收场,实是皆大欢喜,正道同盟这边,我可多加劝说安抚。” 莫玄炎道:“我只能尽力而为,给不了哥哥姐姐甚么承诺,师尊大人这些年反常得紧,若是执意对抗整个江湖,我也惟有拼死护教。” 晋无咎时常忧烦自扰,只因两边各有在意之人,听莫玄炎说出“拼死”二字,一颗心又揪起来,道:“我不能与小哥哥小姐姐为敌,但我定会挡在你的身前,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莫玄炎淡淡一笑,闭口不言,芳心极是甜蜜。 卓凌寒道:“我身为丐帮帮主,不会容许正道同盟残杀无辜,况且此事言之尚早,今日妹妹身在卓府,我和冰儿总会拿你当作亲人一般对待。” 正说到此,东侧院门走入一名污衣弟子,背负三袋,脚下匆匆,入内后神色惶恐,道:“帮主,帮主夫人。” 卓凌寒道:“孟兄弟何事慌张?” 三袋弟子名为孟祥忠,为西安总舵弟子之一,负责城内巡逻,道:“回帮主,临潼分舵来报,在黄河边出现丐帮弟子尸体,和他死在一起的还有少林高僧。” 卓夏大惊,同时起身,卓凌寒道:“尸体现在何处?” 孟祥忠道:“尤副舵主和几名弟子将尸体装上担架,由马车运送而来,现下已在卓府。” 卓凌寒道:“走。” 晋无咎并不认得孟祥忠口中二人,却知两条人命非同小可,正要起身跟随,夏语冰道:“无咎你行动不便,留在这里休息,倘若真有要紧,我们自会再来找你。” 晋无咎道:“是。” 莫玄炎目送三人离去,心道: “少林僧人与丐帮弟子同时遇害,哥哥姐姐先入为主,多半又要觉得我教所为,姐姐话是如此,事实却恰恰相反,有我留在无咎身旁,他们当真找来,事情反而不大,就此绝口不提,才说明刻意回避,唉!双方各为其主,哥哥姐姐能这般待我已属难得,须也怪不得他们。” ------------------------------------------------------------------------------------------------- 三人来到前院,这一院草植稀少,仅四角各一棵槐树,周边零星几朵石榴花,中心宽阔空地,两副担架格外显眼,上边一层白布覆盖,显出一个人形,每副担架前后各一名丐帮弟子,见到卓夏齐齐行礼,道:“帮主,帮主夫人。” 卓凌寒道:“不必多礼。” 来到其中一头蹲下,揭开白布,正是一名污衣派丐帮二袋弟子,三十岁上下,自临潼一路颠簸而至西安城,到这时兀自眼口圆睁,痛苦中透出惶惧。 卓凌寒强忍心中悲愤,又来到另一头,白布下一名老僧,脸型瘦削身形短小,眉头舒展死状安详,惊道:“崇叶大师!” 夏语冰见他陡然变色,伸手想要触摸尸体,忙道:“凌寒哥哥,小心有毒。” 崇叶脚端污衣弟子背负六袋,闻言道:“帮主夫人请放心,在下动身西安府前已粗粗查验,这两具尸身并未中毒。” 夏语冰认得他是临潼分舵副舵主尤猛,背负六袋,比舵主郭安磊低得一袋,道:“甚么时候的事?” 尤猛道: “回帮主夫人,属下接到帮主飞鸽传书,今日午前便已备好快马,于临潼驿站等候,以为最晚申时能到,却不想过了酉时还是音信全无,弟兄们这才向东找寻,一直找到渭南,听那里的帮众说,少林高僧和这位金富贵金兄弟,未时过半便已离开渭南驿站,弟兄们预感出了事,沿途加紧搜寻,直到今日丑时,才有弟子见二人身子浮肿,已死去多时。” 夏语冰道:“浮肿?难道是溺亡?” 尤猛道:“头上身上并无致命伤口,但弟兄们赶到时,二人倒在临河边的草丛中,都是朝着河水方向俯身趴在岸边,双手举过头起来这都是我闯的祸,当初若非我自作聪明,擅自将《易筋经》带回蓬莱仙谷,则不会有今日之事,崇叶大师命丧宵小之手,也是因为我让你修书请‘藏经阁’高僧前来,弄成现在这样无可收拾,你怪我不怪?” 卓凌寒正自想着心事,听见这话回过神来,牵住她一只手,道: “你嫁给我三年有余,在你眼中,我几时成了这般蛮不讲理之人?《易筋经》之事早已过去,你那会儿也是一时顽皮,如今弛儿都快三岁,还提它做甚么?况且若非你当日冒险,这本《易筋经》又怎能重见天日?这笔账再怎么算,你都是功大于过。” 夏语冰得他柔声宽慰,心下稍安,又听他道:“至于崇叶大师遇害,当然是凶手的罪责,怎能怪到你的身上?” 夏语冰道:“昨日‘仁礼堂’中,少林高僧迟迟不到,我心头曾闪过一丝担忧,直到晚间,始终没有丐帮弟子来报,我更有些惴惴不安,不想全部成了事实。” 卓凌寒道:“可是冰儿,你此举究竟甚么目的?现下可以告诉我了么?待我见到崇印方丈,也好有个说法。”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我知道你并无打算带我同去,万一凶手半路现身,我非但帮不了你,还要你分心护我。” 卓凌寒道:“你放心,我伤痛未愈,不会逞匹夫之勇,这一路走到哪里,总会叫上足够弟子陪同。” 夏语冰抿嘴一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此举究竟甚么目的,我回房告诉你。” 卓凌寒点点头,走出两步,忽而想到一事,道:“千龄师兄此刻便在西院,我动身以前,要不要请他帮忙验尸?” 夏语冰道:“不妥,姚千龄身分之一毕竟是五台门人,还是先不惊动他们为好,免得节外生枝,又让这些和尚尼姑生出甚么借口,你身子虚弱,这一趟又非走不可,我不能拦你,但丐帮处境尴尬,实是经不起大的动静了。” 卓凌寒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走罢。” ------------------------------------------------------------------------------------------------- 【注】 峨眉山金顶,也称华藏寺;梵净山植物种类丰富,区内有植物2000多种,其中高等植物有1000多种;狼山位于居长江入海口东北岸,西临长江,东濒黄海,三面环水,形同半岛;鸡足山地处金沙江干热河谷流域,气候炎热干燥,少雨干旱;衡山土壤的垂直分布是表层植被土,表土以下是黄棕壤,再下是黄壤,最底层是红壤,土壤中富含碎石英砂粒。笔者根据情节需要,将以上五山各对应五行之一,难免出现以偏概全,事实上,单金顶便非峨眉山独有,请读者不必细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① 回到居室,二人桌前坐定,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觉得凶手是谁?” 卓凌寒不假思索道:“齐高。” 夏语冰道:“你也觉得是他?” 卓凌寒道:“崇叶大师和金兄弟手骨粉碎,和四大长老转述牟庄大会中齐高对付付长昆的手段完全一致,加之尸体浸泡水中,想来是为掩盖寒冰真气。” 夏语冰道:“我的想法与你不谋而合。” 卓凌寒道:“毕竟只是凭空推断,我们关起门来闲聊无碍,没有真凭实据以前,对外不可轻说。” 夏语冰道:“你上得少室山,与崇印方丈闭门私谈,不妨坦言这层猜疑,一来表明你绝无偏私,二来少林高僧修为渊深,相信崇印方丈不会泄露出去。” 卓凌寒道:“我正作此打算。” 转而又道:“羞辱佛门十五派,盗取《易筋经》私传无咎,更杀害崇叶大师,如今回过头看齐高所为,竟是一心挑起少林丐帮间的矛盾,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盘龙匿于丐帮的内应。” 夏语冰道:“我也想过这种可能,齐高智谋不凡隐藏极深,说话行事往往出乎意料,我能看透很多人的心思,却常常看不透他。” 卓凌寒倒过两杯茶水,二人面前各放一杯,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依照玄炎妹妹前天夜里转述,当年十王峰血战过后,秦枭鹤楚伯楠深居甘露禅寺与普济禅寺,三十年来不见外客,你怎么看?” 卓凌寒知她步入正题,微一细想,道:“自是假的,妹妹被秦枭鹤打伤,便发生在少室山脚。” 夏语冰道:“他们为何去少室山?” 卓凌寒道:“九华普陀和少林同属佛门,相互间有些来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于去做甚么,我又怎会知道?冰儿你既有此一问,想是有了答案。” 夏语冰道:“九华普陀的武学相比盘龙武学,你以为如何?” 卓凌寒若有所悟,微微抬高嗓门,道: “我懂你意思了,秦枭鹤的‘十殿阎王指’奈何不了妹妹的速度,万般无奈之下使出‘多罗叶指’,楚伯楠为救义兄,也在情急关头使出‘左右穿花手’,二者均为少林绝学,照你意思,秦枭鹤楚伯楠曾在最近这三十年间,求得少林高僧传授少林绝技。” 夏语冰摇头道: “当年十王峰血战,他二人被沈墨渊一剑斩落,昨日‘仁礼堂’中,秦枭鹤已能与玄炎妹妹激斗数百回合,若非玄炎妹妹有‘句芒’在手,寻常宝剑难当他断金碎石的指力,胜负之数实属难料,秦枭鹤在这三十年间,从少林‘藏经阁’偷学到的功夫,可谓多不胜数。” 卓凌寒惊道:“偷学?所以你让我修书,请崇印方丈派遣‘藏经阁’内僧人快马加鞭,是为让少林高僧和他二人相认?” 两日前听闻付圭叙述过往,夏语冰立时推得事情原委,当即命弟子携带亲笔书信前往赵宅鸽房,卓夏扎根西安城,为联络各地弟子方便,欲养殖信鸽以便千里传书,赵礼山一口应允,命下人当即收拾,腾出一整间院落,成为上百只鸽子栖息之地,更命专人悉心照料。 弟子当夜于鸽房同时放飞十只信鸽,登封分舵舵主扈安丞立即连夜登上少室山求见崇印,由丐帮弟子引路,恳请“藏经阁”高僧西安城一行,丐帮各分舵见到卓凌寒笔迹,候于少室山前往西安城的必经途中,每百余里换一次马,再由新弟子陪同至下一处。 崇印与班陆离交往甚厚,又对卓凌寒倍加赏识,当即命“藏经阁”首座崇叶亲往,九百里路马不停蹄,却在渭南至临潼的途中惨遭杀害。 夏语冰道:“他二人在沈墨渊剑下死里逃生,这三十年来少见外客不假,但他们长居之地绝非甘露禅寺与普济禅寺,而是少林寺‘藏经阁’。” 卓凌寒道:“何以见得?” 夏语冰道:“当年莫沈任归踏足十王峰,江湖中从无传闻,足见惊动的人少之又少,一役过后四派高手折损殆尽,要说盘龙峡谷外还有谁能认得出沈墨渊,非他二人莫属。” 卓凌寒道:“那便如何?” 夏语冰道:“根据我们先前推断,盗走《易筋经》的既非沈墨渊其人,又有谁能堂而皇之将《易筋经》带出‘藏经阁’,又能恰到好处将这个罪名移嫁到沈墨渊身上?” 卓凌寒瞳孔一张,道:“你是说沈墨渊携带‘祝融’入少林时,秦枭鹤楚伯楠认出他的样貌,特意选在他离去当日取走《易筋经》,好让整个少林误以为沈墨渊才是盗书之人。” 夏语冰道:“前天我说盗书之人不会是峨眉九华庐山三派,现下看来大谬不然,秦枭鹤楚伯楠佛门出身,只需胡乱找个借口,自称某某寺庙僧人,因遭遇悍匪洗劫而无家可归,崇印方丈慈悲为怀,自会收留二老二小。” 卓凌寒点头道:“看辛竞路天瞳不过三十来岁,三十年前尚在襁褓之中,秦枭鹤楚伯楠抱着两个娃娃,更易引得少林高僧怜悯。” 夏语冰道: “他二人背负血海深仇,初见沈墨渊时,定是满腔仇杀之意,却知身处少林无从如愿,说到跟下山去复仇,又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万一失手则后患无穷,更重要的是一旦身份暴露,少林武学大门从此关闭,这才另生一计,令少林误以为《易筋经》落入盘龙手中,假此引得少林同仇敌忾,他日复仇可助九华普陀一臂之力,他二人为光大九华普陀,也算得上处心积虑忍辱负重,我本想让‘藏经阁’僧人在双方‘仁礼堂’对峙之时忽然出现,好教他们无所遁形,可惜……” 卓凌寒听她语气低落,握住她手,柔声道:“人算不如天算,你也别再多想,他们竭力隐藏身份,相信终有被揭破的一日,这次不行,只是时候未到。” 怕她更因崇叶之死而自责,又道:“所以那日你说姚家在盘龙峡谷外的强大盟友,也是九华普陀?” 夏语冰道:“不然,我虽有一事不明,但勾结姚家的是五台,这一层我深信不疑。” 卓凌寒道:“昨日你说千龄师兄姓姚,妹妹并不否认,那时我已隐隐猜到,却好奇你从何得知?” 夏语冰道:“早在两年前赵宅初见,我便隐隐觉得周子鱼与穆老鬼多有关联。” 卓凌寒喃喃道:“周子鱼、穆庄主?” 夏语冰道:“周子鱼的随身兵刃,你觉不觉得似曾相识?” 卓凌寒奇道:“随身兵刃?五台和我一样擅长掌法,何来兵刃?” 心念一动,又道:“你是说他握在手中那根拐杖,和穆庄主诸多相似?” 夏语冰道:“穆老鬼拐杖中空,内藏‘刺蛾香’,曾教你我身陷囹圄。” 卓凌寒道:“周子鱼随身拐杖纹理奇特,似乎暗设机关,如此说来,的确大有蹊跷。” 夏语冰道:“昨日周子鱼不住言语挤兑,又说‘倘若我有办法令这位英雄不为丐帮做事,想必卓帮主不会反对’,你觉得他有甚么办法?” 卓凌寒道:“他想用‘刺蛾香’迷晕那位前辈,难怪你情急之下对妹妹说‘小心他的……’,原来你想说的是‘刺蛾香’。” 夏语冰点头道:“从姚千龄的反应来看,玄炎妹妹身为盘龙上峰门人,‘刺蛾香’对她全无效用,自然更难奈何那位前辈,到时周子鱼一无所获,反而引得他人怀疑,姚千龄不惜在玄炎妹妹面前暴露身份,也要出声喝止周子鱼,便是这个缘故。” 卓凌寒听她所言在理,若有所思微微颔首,夏语冰又道:“盘龙六峰各有甚么特征标记,我是半点不知,但姚千龄一句话刚说出口,立时引起玄炎妹妹注意,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二人并不熟识,玄炎妹妹却能凭借某种特征标记,认出他是姚家弟子。” 卓凌寒道:“盗取《易筋经》的分明是九华普陀,勾结穆庄姚家的却成了五台,难道三个门派同时参与?” 夏语冰道:“这便是我先前所言一事不明,但我隐隐觉得周子鱼与慧宁师太对九华普陀心存猜疑,不知是否秦枭鹤楚伯楠的不期而至,教他们生出嫌隙,但我宁可相信,四个门派暗地里各有所图,《易筋经》辗转落入五台,是出于其它变故。” 卓凌寒道:“峨眉等五派为谋夺‘五行剑’,联手铜砂陷害无咎,九华普陀欲杀‘剥复双剑’复仇,再以少林《易筋经》光大自身门楣,五台觊觎盘龙绝学,更勾结教中弟子,你瞧这些佛门中人,一个个想要统领正道同盟,背地里做出的都是些甚么事?” 夏语冰道: “所以他们声称替少林替江湖出面,气势汹汹冲丐帮为无咎而来,实则人人存有私念,一众人放在心上的,哪是无咎的生死?慧宁师太主擒,卫成覃箫主杀,看似大相径庭,实则项庄舞剑,为的还不是引出莫沈两家高手?对于正道同盟约定的‘三不妄杀’,周子鱼两年前持有异议,到今日又直言认可,在他们眼中,但凡有利于自身所图,所作所为是正是邪皆在其次。” 卓凌寒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周子鱼前后态度大为转变,却是甚么缘由?” 夏语冰一声鼻孔出气,满是轻蔑之意,道:“说起心机,周子鱼又比其他人再胜一筹。” 卓凌寒道:“他有甚么心机,可以告诉我么?” 夏语冰道: “我们只消弄清,周子鱼志在盘龙武学,便能读懂他的许多言行,最近这两年来,凌寒哥哥你率领正道同盟,与盘龙相安无事,周子鱼无法引得双方开战,自然迁怒你这盟主无能,十五派人多势众,最大目的是要教你心生敬畏,哪管甚么是非对错?这次情形则大不相同,三个月后正道各派重新结盟,周子鱼急于笼络人心,自然要让其它门派以为他心存善念,以仁德治理江湖。” 卓凌寒道:“笼络人心?听你的意思,周子鱼似乎对盟主之位有些想法?” 夏语冰道:“很可能不是么?少林从不理会江湖纷争,武当无心与丐帮争雄,到时推举盟主之位,周子鱼只需胜过了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新任盟主,这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我们不可不防。” 卓凌寒喃喃道:“只需胜过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② 夏语冰见他将信将疑,嫣然一笑,道:“怎么?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之后,卓盟主以天下第三自居了?” 卓凌寒道: “冰儿你又笑话我,单只少林一派,‘崇’字辈四大高僧已远胜于我,不尘真人及座下‘玄’字辈阳阴斗虚危室壁七子无不在我之上,更何况我对丐帮武学还算了解,我虽日夜苦练,又得太极公指点,比起恩师毕竟还有不小差距,秦枭鹤楚伯楠敌不过妹妹,却未见得敌不过我,更不说盘龙深不见底的渊深武学,我哪有你说的这般自大?” 夏语冰正色道:“江湖传言,周子鱼从不参与峨眉九华普陀五台四派切磋,寥寥可数那些个与他交过手的,也都败在他的五台掌法之下,从未有人见识过他使手中那根拐杖。” 卓凌寒道:“你是觉得他深藏不露?” 夏语冰道:“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姑且不敢断言,周子鱼极善隐忍,我们宁信其有。” 明眸微眨数下,叹道:“对我而言,这劳什子盟主你不做也罢,万一其中藏有甚么精妙杖法,外加‘刺蛾香’蓄势待发,凌寒哥哥你一招不慎遭人暗算,则大非我的本意。” 卓凌寒道:“有你今日提醒,到时我定当留神。” 夏语冰托腮按唇,秀眉微蹙,道:“此外还有一点十分可疑,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卓凌寒道:“甚么?” 夏语冰道:“英雄大会放在腊月廿五,再有数日便是除夕新年,而且从昨日各大门派态度来看,人人皆已默许,且无一打算缺席,这实在太过不合常理。” 卓凌寒受她一语点拨,道:“冰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事一桩,但周子鱼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安排,你定是觉得可疑,所以英雄大会明明放在终南山,你却将弟子遣往五台山,我终于有些明白了。” 前一日佛门十五派一走,夏语冰立即委派净衣派弟子装作路人,前往五台山暗中打探,只因料定周子鱼心藏重大阴谋,希望能及时洞察,早做准备。 夏语冰随口“嗯”得一声,又道:“周子鱼命姚千龄在群雄面前现身,会不会别有用心?” 卓凌寒微一沉吟,道:“有朝一日正道同盟杀进盘龙峡谷,指不定便是血流成河的局面,周子鱼提前让江湖同道得知,五台门下有一个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医仙,也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 夏语冰点头道:“顺理成章,十分说得过去。” 顿过一顿,夏语冰又道:“说起这个姚千龄,玄炎妹妹既已揭破身份,下一步自然会去确认,又或许她已确认过了,丐帮弟子毕竟不是一流高手,未能发现倒也情有可原。” 卓凌寒道:“妹妹昨日力敌三大高手,对无咎绝无可疑,至于人家教中内务,我们不要干涉为好,丐帮连我在内,并无一人跟得上莫家速度,别要窥探不成,反倒寒了妹妹的心。” 夏语冰道:“我正是出于这层考虑,才没提议弟子追踪。” 卓凌寒点一点头,再想起一事,道: “昨日付兄弟的身手也教我大吃一惊,看他对佛门武学了如指掌,非但少林一派,便连九华普陀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最后双剑剑招怪异,瞧不出何门何派,竟能将楚伯楠一手‘普济禅拳’完全压制,更似对妹妹大有指点之意,我忝居帮主之位,竟不知帮中还有这等人才。” 夏语冰道:“可他不认得‘突如其来’乃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招式。” 卓凌寒道:“你正说中我难解之处,瞧这付圭身怀绝技,却甘心默默无闻背负四袋,仅在卓府做个值守弟子,这一切都像极了当初的齐高。” 夏语冰道:“但他一身武功堂堂正正,并无齐高阴邪之气。” 卓凌寒道:“所以你对他并无疑心?”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且放心去做该做的事,付兄弟这边,我还需留神观察一段时日,才能说得出是正是邪。” 正说到此,门外一人道:“帮主,帮主夫人。” 恰是付圭。 卓凌寒打开房门,道:“付兄弟何事?” 付圭道:“禀帮主,昨日那位高人,好像已然离开卓府。” 卓凌寒心下一凛,道:“甚么时候的事?” 付圭道:“属下在东南院值守,迟迟不见那位高人找来,抽空去房中一看,发现床上空空如也,那人不见影踪。” 前一日“仁礼堂”大战过后,莫玄炎搀扶晋无咎回房歇息,付圭提出代为相陪,汪沐阳因认得他手中剑招,竟连连点头,付圭应得卓凌寒同意,将汪沐阳安排与自己共处一室,二人一见如故,入夜后较量脚程,偶遇莫玄炎,孰料才住一日,汪沐阳又不知跑去哪里。 卓凌寒道:“高人行事往往难以捉摸,那位前辈虽然疯疯癫癫,但昨日以非凡技艺震慑十五派,实对丐帮有恩,瞧他并非恃强凌弱之辈,江湖中更没有谁能欺负他,既然离开卓府,便由得他去罢。” 付圭道:“是,属下告退。” 夏语冰忽道:“等一等。” 付圭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道:“相信你已听说,丐帮弟子与少林高僧遭人杀害。” 付圭道:“属下略有耳闻。”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明日便要亲上少林,向崇印方丈解释一切,他有伤在身,这一路前途未卜,付兄弟武功高强,可否陪同一行?” 卓凌寒微觉诧异,知她定有深意,只听付圭干咳数声,道:“帮主夫人见谅,属下昨夜忽然染了风寒,恐怕,恐怕难当重任。” 卓凌寒道:“付兄弟客气了,你尽管留在府中安心养病,此行前去处处都是帮中弟子,不会有事。” 付圭道:“是,多谢帮主,多谢帮主夫人。” 夏语冰道:“你将此事告诉玄炎妹妹,昨日见他们相谈甚欢,玄炎妹妹得知那位前辈不辞而别,怕要失落许久,让无咎好生安慰。” 付圭领命而去。 回到房中,卓凌寒道:“冰儿,我知道你适才言语试探,可有探出甚么?付兄弟不敢和我同行,是否做贼心虚?” 夏语冰道:“非也,他若一口应允,我反倒不放心把他留在你的身边。” 卓凌寒皱眉道:“那我怎能让他留在府中?万一你和弛儿有个闪失……” 夏语冰神秘一笑,道:“放心罢凌寒哥哥,冰儿自有分寸。” 卓凌寒知她机变远在常人之上,她既不说看出甚么,自己只能不问。 当日丐帮弟子打点路上所需物事,次日清晨,卓凌寒道别众人,乘坐马车向东而去。 晋无咎见他带伤出行,歉疚之意甚盛,回到院落,对莫玄炎道: “当初小姐姐挺着大肚子,和小哥哥一起带我走出‘蓬莱仙境’,至今三年有余,我不仅没能报答,还害得小哥哥真元大损,被那姓辛的暗算,更受旅途颠簸之苦,我自己反倒学会‘易筋经’,又得到玄炎你,为甚么好事全都教我撞上,却把坏事留给小哥哥小姐姐?我真希望可以替他们受罪。” 莫玄炎见他神情低落,道:“我前天去而复返,除了挂念你的安危,也是答谢哥哥姐姐几次三番相救你的恩情,所谓来日方长,你既有此心,何愁没有投桃报李的机会?” 晋无咎甚是感动,想要拉住她手,见她缩回,眼神似嗔似怨,也不强求,回以一笑,得她宽慰几句,郁结放下不少,道:“说起来我是第一次看你认真和人过招,莫家剑法由你使来,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力,我自问难以做到,再修养些时日,我要和你一同修练,向你多多请教。” 莫玄炎道:“可惜怪人前辈说走就走,我还有诸多不明之事未能解惑。” 莫玄炎那夜盘问姚千龄,偶遇付圭汪沐阳,回府后难对晋无咎提及,一来怕他心存杂念,修练时平添风险,二来盘龙教高手潜伏丐帮,自己身为晚辈不便透露,以免坏了大事,好在二人只字不提要她代为隐瞒,言辞间未流露半点欲对丐帮不利,这一层她倒没太担忧,暗道: “我与无咎各有保留,但我待他之心天日可表,相信他待我亦是一样,他日终成眷属,这些秘密不复存在,我也不用急在一时。” ------------------------------------------------------------------------------------------------- 如此忽忽过去二十余日,这天夏语冰教爱子认字,不多时有些疲倦,让那婶领着卓亦弛去府中四处玩耍,自己则从屋内取出计伏常所购《楚辞》,于院中石凳坐下翻看。 自卓凌寒启程少室山,夏语冰每日里辗转细阅,早将全书三万四千字印于脑海,却始终想不透内藏甚么玄机,喃喃自语道: “齐高谈吐不凡,照理早该读过《楚辞》,潜入卧房后,先在一摞书下找到《易筋经》,得手后本该速速离去,这本《楚辞》在我枕下,齐高绝非一眼瞧见顺手牵羊,而是甘冒大险搜寻出来,到底为的甚么?” 正伤神间,西南传来嘈杂之声,依稀辨得为晋无咎所在院落,唤来值守弟子,道:“何人喧哗?” 值守弟子道:“属下不知,待属下前去看看,再来回禀。” 夏语冰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坐得久了,原想走动一下。” 穿过两道石门,发现这一院已有五人,姚千龄站于西侧,路天瞳头发散乱,长衣上沾满尘土,紧握双拳,四目冒火瞪视莫玄炎,辛竞站于身旁食指竖起。 晋莫安坐石凳,各自捧一本书,对三人只作不屑,见夏语冰前来,双双起立招呼。 夏语冰微微点头,道:“路师兄,你回来了?令师楚前辈可好?” 路天瞳转而拱手,上身微微向前,道:“卓夫人来得正好,请卓夫人为我师兄弟做主。” 他幼禀师训,待人温文有礼,纵使满腔恨意,亦不迁怒旁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③ 辛竞道:“我们身为弟子,不替师父报仇,和她啰嗦甚么?大不了把命送在卓府。” 夏语冰心下一沉,见辛路义愤填膺,晋莫毫无其事,双方一般的理直气壮,道:“辛师兄稍安勿躁。” 转向姚千龄,道:“千龄师兄,莫非二位前辈有何不测?” 姚千龄上前一步,道:“卓夫人,在下当日开出药方,蒙卓府收留,又有丐帮弟子鼎力协助,二位前辈本已没有性命之忧,可是……” 夏语冰见他欲言又止,道:“可是甚么?” 姚千龄道:“可是楚前辈伤重数倍于秦前辈,须有‘狐精草’和‘花妖草’,方能恢复往日健硕,不留任何后遗。” 夏语冰道:“此事我有耳闻,千龄师兄言明十五日期限,如今二十日过去……” 路天瞳道:“在下十五日未能赶回,恩师一身修为尽废,我愧为人徒,从此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悲从内起,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夏语冰道:“路师兄先莫悲伤,此事却与莫姑娘何干?” 她为显一视同仁,特意不以“玄炎妹妹”相称。 路天瞳道:“在下马不停蹄,又在蜀山山脚觅得‘狐精草’和‘花妖草’,却在归途中遭遇伏击,在下无能,护不住恩师的救命灵药,无奈又再折回蜀山,以至于误了期限。” 夏语冰道:“伏击路师兄之人,难道是莫姑娘?” 路天瞳道:“虽不是她本人,却是她的同伙。” 夏语冰见莫玄炎颜色轻蔑,道:“莫姑娘,是这样么?” 莫玄炎淡淡道:“姐姐也信他的鬼话?我不过懒得争辩,可不等于认过。” 路天瞳道:“那日你前来拜访,察觉有人偷窥,追出卓府后,和一名白衣男子在‘长乐门’外树林中相处许久,敢问莫姑娘,可有此事?” 莫玄炎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我是去让那人设伏害你?” 路天瞳道:“在下并非对莫姑娘有所猜疑,那日我赶往蜀山,恰巧也从‘长乐门’出,无意得见那位白衣男子,可以确定和伏击我的是同一个人。” 莫玄炎道:“那便如何?我还与那位前辈高人说过好些话,要不要也把你们一家老小的伤全算在我身上?” 路天瞳道:“在下原非是为问罪而来,只想知道那位白衣男子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莫玄炎道:“管你为何而来,此事与我无关。” 辛竞怒道:“你这妖女诸多推搪,我瞧便是由你指使。” 夏语冰见晋无咎神色坦然,料知莫玄炎对他并未隐瞒,稍加细想,已隐隐猜得路天瞳口中白衣男子为沈碧辰,道:“路师兄,你的武功远在丐帮长老之上,那位白衣男子竟能从你拳上讨得便宜,不知使的甚么兵刃,武功路数为何?” 路天瞳道:“说来惭愧,那人武功高出太多,剑未出鞘,单凭一只肉掌,已教在下毫无还手之力。” 夏语冰道:“看来对方并未想置你于死地。” 路天瞳点头道:“否则在下留不住性命回到卓府。” 晋无咎叫过一声“小姐姐”后,始终保持沉默,到这时才走上一步,挡在莫玄炎身前,道:“二位先请回罢,玄炎既不肯说,再逼也是无用,况且你们无礼闯入,见面便是一通质问,原本不对在先。” 莫玄炎道:“无咎,看你气色不错,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辛竞喝道:“妖女想逃么?” 莫玄炎道:“逃?你们知道我并非丐帮中人,我一旦离开卓府,难不成你们还敢追出?” 这几句话不怒自威,言下之意,托庇于卓府的并非是我而恰是你们,秦枭鹤曾重伤莫玄炎,四人对她身份再清楚不过,辛竞亲身领教过她的速度,面对她平心静气一问,竟一个字也憋不出口。 路天瞳伸袖拭去泪水,道:“今日确是我们一时冲动,冲撞了二位,还望莫姑娘念在我一片孝心,说出那位高手究竟是谁?” 晋无咎回身向内,微笑摇头,心道:“小哥哥不肯放人,明明说得斩钉截铁,十五派愣是闹了两个时辰,玄炎拒不回答,态度也十分明确,这路天瞳又来软磨硬泡,佛门中人都是这般纠缠不清的么?” 怕夏语冰为难,这些话只在脑中盘桓,并未说出口来。 正分心间,耳后风声忽起,夏语冰惊呼“住手”,莫玄炎却嗤之以鼻,晋无咎正自诧异,背部已然遇袭,体内真气自发涌动,随即辛竞一声惨叫。 晋无咎一伤两月,手脚头脑大不灵便,三股上层内力却根植入体,随时间推移渐渐恢复,一旦受攻油然而发,直至辛竞为反击之力所创,方才回过神来。 辛竞下手并不太重,一指中的后,只带动全身震痛,在路天瞳搀扶下站稳,赶紧几下吐纳呼吸,感觉五脏六腑并无大碍,松出一大口气。 莫玄炎道:“姐姐放心,我教内功虽然速成,却不失绵里藏针,秦枭鹤楚伯楠想要一击致命,才会伤重至斯,这姓辛的不过想擒无咎为质,既无杀心,他自己便死不了。” 转向辛路二人,道: “枉你九华普陀以佛门大派自诩,却尽在背后暗箭伤人,佛曰一切随缘,我为秦枭鹤所伤,若不得无咎意外出现,此刻也已一堆白骨,楚伯楠要回一身修为,无非是想振兴普陀一门,替十五派撑腰,与哥哥姐姐的丐帮为难,进而掌管所谓正道同盟,来找我教麻烦,身为出家人,贪嗔痴无一能免,地藏王观世音有你们这班不成话的徒子徒孙,可真教人看着悲哀。” 地藏王、观世音分别为九华、普陀两派弟子供奉,莫玄炎说这话时不免心道:“我为爹爹半身功力,不惜强闯‘枢械塔’,究竟该是不该?” 夏语冰心道:“妹妹此言不免火上浇油,道理却是分毫不差。” 同时听她揭穿辛路身份,不自禁朝二人看去。 路天瞳无言以对,辛竞却面不改色,道:“我们是无涯岛弟子,甚么九华普陀,妖女何出此言?” 莫玄炎道:“管你何门何派,我不爱说的事,便是无咎也问不出来,何况你们两个喽啰。” 辛竞道:“你!” 路天瞳道:“师兄,莫姑娘执意不说,卓夫人又与她姐妹相称,我们何必自取其辱?回去打点一下,今日便离开卓府。” 辛竞道:“今日便走?你能舍得这妖女?” 路天瞳喝道:“师兄!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在口不择言。” 辛竞与他一同长大,比武切磋常要输个一招半式,不免耿耿于怀,待见他因牵挂莫玄炎而日渐消沉,更是一有机会便挖苦几句,这时未经大脑脱口而出,说完立即暗暗自责,心想这个场合确实不妥,再看路天瞳时,他已拱手离去。 夏语冰道:“路师兄请留步。” 见路天瞳背身站定,续道:“丐帮收留你们师徒四人,绝无加害之意,令师的身体状况,怕经不起舟车劳顿,还请路师兄三思。” 辛竞冷冷道:“卓夫人的意思,我们无涯岛弟子离开卓府便没了活路,我辛竞偏偏不信这个邪,我知道那日我以一敌三胜过丐帮,卓夫人怀恨在心,却也无需和魔教妖女一唱一和,对我兄弟二人落井下石。” 夏语冰叹道:“我一番好意,全被你们当作挑衅,既然如此,我安排丐帮弟子沿途照看,几位若有需要,可随时……” 辛竞抢道:“不用你假情假意,我们自会照顾师父。” 夏语冰道:“辛师兄误会了,丐帮弟子护送的是千龄师兄。” 路天瞳生性随和克己宽人,得夏语冰挽留,本已平复大半,却被辛竞越说越僵,不便指责任何一方,回过身道:“多谢卓夫人,千龄兄妙手回春,救回师父师伯性命,若有谁想对他不利,我兄弟二人必舍命维护。” 夏语冰听他言下并未拒绝丐帮弟子远远跟随,微微点头,路天瞳转向莫玄炎,道:“今日在下势单力孤,无法问得仇人姓名,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来日正道同盟众志成城,再向贵教讨回公道,告辞。” 待三人走出石门,莫玄炎道:“我素来倔强,姐姐可会怨我任性?” 夏语冰道:“原是他们蛮不讲理,我怎会怨你?” 莫玄炎登觉亲近,道:“谢谢姐姐。” 夏语冰道:“此事虽与你无关,但姐姐有言在先,倘若楚伯楠确因沈碧辰横加阻挠而武功尽失,普陀想要寻仇也算合情合理,到时玄炎妹妹若要顾念同门之谊,与他共同进退,姐姐便不能站在你这边了。” 莫玄炎道:“姐姐知道那个人是碧辰?” 夏语冰道:“这又有何难猜?玄炎妹妹外热内冷,除了无咎,能与你说上话的同辈男子,也只沈碧辰了。” 莫玄炎道:“碧辰重创无咎,害得哥哥元气大伤,这笔帐我还没来得及找他清算,若他依然多行不义,成为正道公敌,我也不会管他死活。” 夏语冰道:“当日少室山脚,齐高被楚伯楠绊住,才使得玄炎妹妹为九华指力重创,沈碧辰向路天瞳下手,兴许是想替你报仇。” 莫玄炎嘴角微扬,道:“我莫家世代读经,这般动辄毁人一生,我可不会领情。” 夏语冰笑道:“要的便是玄炎妹妹这一句话。” 东侧门口夏语冰身后走入一人,脚下大步行色匆忙,道:“帮主夫人,不好了。” 却是西安总舵祁人通。 夏语冰见八袋舵主亲自登门禀报,知道出了大事,道:“祁舵主,凌寒哥哥可好?” 祁人通道:“帮主夫人放心,帮主没事。”夏语冰登时宽心,道:“那你为何惊慌?” 祁人通道:“陕鄂边界发现玄阳真人尸首,奚清和至今未回武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④ 夏语冰惊道:“玄阳真人乃不尘真人座下首徒,功力精深远胜奚清和,知不知道何时被杀?又是何人所为?” 祁人通道:“这个属下暂时不知,帮主今日半路折道而行,前往武当山。” 夏语冰点头道:“既是丐帮弟子发现,凌寒哥哥登门一趟,也在情理之中。” 祁人通道:“此外还有一事,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污衣派一袋弟子走入,祁人通认得是西安总舵新入门的弟子鲁阿胜,见到院中四人,行礼道:“帮主夫人,祁舵主,晋兄弟莫姑娘好。” 莫玄炎替丐帮出面,力挫辛竞与秦枭鹤,这些日子早已传遍丐帮,众弟子对她心存感激,言语间当作自己人一般看待。 夏语冰见他右手持箍,道:“何人飞鸽传书?” 鲁阿胜道:“是帮主。” 祁人通道:“想是告知玄阳真人的死讯,我已对帮主夫人说了。” 夏语冰取出字条,转眼间明眸放亮,祁人通道:“帮主夫人,发生甚么事了?” 夏语冰伸手递出,祁人通接过,见上面赫然写道:“四派门人归程相继遇袭,为夫须往鄂川陇一行,冰儿勿念。” 道:“这,其余三派,不会也……” 夏语冰道:“信中未提其余三派门人是伤是亡,凌寒哥哥也真是的,说话只说一半。” 口吻中却无责怪之意,又喃喃道:“武当、青城、崆峒,这么一圈绕下来,归期少说也要迟上一月,昆仑若非地处西域人迹罕至,加之两个月后英雄大会,以他性子怎能不去?” 沉吟半晌,见祁鲁二人候于一旁,心念一动,道:“祁舵主,你先前说还有一事,又是甚么?” 祁人通道:“据正道同盟传来消息,日前有一群高手走出盘龙峡谷,封山弟子拦不住他们,看样子绝非之前武功低微的下峰教众。” 夏语冰朝莫玄炎看去,见她转瞬即逝一下蹙眉,又复一脸事不关己,回向祁人通,道:“甚么时候的事?从哪一侧杀出?大约有多少人?现下又在何处?” 祁人通道:“时间是十月初二,地点是西北谷口,总共十人,轻功甚为了得。” 夏语冰道:“十月初二,即是凌寒哥哥动身后第三日,却怎会今日才传到这里?封山弟子可有伤损?” 祁人通道:“帮主夫人放心,双方并未发生打斗,十人脚下匆忙,从正道同盟阵中轻松穿过,盟中弟子尚未来得及拔剑,那些人已去得远了。” 夏语冰道:“西北值守弟子有十二派之多,他们是从哪派阵中穿过?” 祁人通道:“是稻城,由副掌门杜青衫亲自坐镇。” 晋无咎听见“稻城”二字,立时想起任寰谋划伏击“剥复双剑”,稻城派朱丹麟曾有参与,死于莫苍维还是沈墨渊之手却不得而知。 夏语冰道:“然后呢?” 祁人通道:“盘龙峡谷以西便是终南山,盟中弟子担心盘龙魔教对终南不利,赶紧过去通风报信,谁知一连过了五日,终南山风平浪静,倒是丐帮弟子在永宁县一带发现他们的踪迹。” 夏语冰道:“丐帮弟子如何辨认得出,这十人便是那十人?” 祁人通道:“是不是正好十人,弟兄们倒也没说,但那些教众不是红衣便是绿衣,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弟兄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盟中弟子确认过后,才告知西安府,途中耽搁一些时日,属下也是今日得到消息,立即来向帮主夫人禀告。” 卓夏为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始终未对帮众透露莫玄炎的真实身份,丐帮上下受二人影响,对盘龙教众渐不以恶语相向,只时常忍不住口快而称之“魔教”,莫玄炎心下坦然,暗道:“我深处魔界,向以魔女自居,你这话要教碧辰听见,怕是一条命剩了不到三成。” 夏语冰道:“知不知道他们去永宁县做甚么?”祁人通道:“这个属下不知,只知道那些教众从熊耳山上下来,之后向西而去,他们脚程太快,弟兄们只跟出没多远,便一个个都被甩开。” 夏语冰道:“十月初二……熊耳山……” 瞥眼又见莫玄炎艳眉一聚即散,显是想起甚么,不便当祁鲁二人之面询问,只道:“他们紧随凌寒哥哥其后出发,假意向西,却在东面出现,现下可能要往西面守株待兔,祁舵主,传令三地弟子万分留神,无论凌寒哥哥在哪,须得有足够丐帮弟子陪同。” 祁人通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夏语冰道:“另外,一有那些教众身影,无论昼夜,务必第一时间来报。” 祁鲁二人道一声是,一同告退。 莫玄炎道:“袭击各位道长的,难道又是碧辰?” 夏语冰叹道:“便是因为四位前辈死活不知,我才无从推断,没办法了,只能等这件事传到西安府。” 晋无咎不解,道:“不论是死是活,总是仇家所为罢?” 夏语冰道:“不然,假如性命无虞,则沈碧辰确有嫌疑,可若不幸身故,最可能的反不是他。” 莫玄炎道:“姐姐觉得碧辰不会杀人?” 夏语冰道:“四位前辈离开‘仁礼堂’前,曾直言认可凌寒哥哥为人,对周子鱼颇不以为然。” 莫玄炎道:“我懂了,姐姐是觉得佛门中人为维护自家门派声誉而杀人灭口。” 夏语冰点头道:“到时丐帮便有天大的理,也成了死无对证,只留下个奚清和对丐帮恨之入骨,佛门十五派在英雄大会上胜算又能高出不少。” 晋无咎脑袋转速远不及二女,细品片刻,心道:“这个道理原也简单,难只难在小姐姐一见其果便知其因,出谷后倒也有人夸我聪明,我又哪里能和小姐姐相比?”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莫沈两家弟子选在这个时候出谷,行踪如此飘忽不定,我担心凌寒哥哥会有危险,你身为莫家独女,能否料知些甚么?” 莫玄炎道:“姐姐见谅,我已有六年没有回谷,对二峰之事所知甚少。”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们出府玩耍。” 莫玄炎道:“我这身打扮多有不便,适才只嫌这里吵闹,既然那俩小的已走,我们天黑再去便是,白天有书作陪,并不气闷。” 晋无咎道:“是啊小姐姐,我现下才懂得你教我的‘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每天认字读书,又有玄炎随时教我,要说还有甚么不快活,便是不能替小哥哥小姐姐分忧。” 夏语冰道:“你身上无袋,便连适才那一袋弟子都还比你高出一阶,哪来资格与我们讨论帮中大事?在此安心静养,莫要胡思乱想,走啦。” 晋无咎知她说笑,道:“恭送小姐姐。” 莫玄炎亦道:“姐姐慢走。” 卓夏卧房中藏书不少,大都是这两年间于西安城中购得,夏语冰怕晋莫无聊,拿出一些供他们日常消遣。 晋无咎道:“我总觉得小姐姐最后有些失望,玄炎,二峰弟子究竟意欲何为,你当真一无所知么?” 莫玄炎道:“你不相信我?” 晋无咎道:“你待我情深义重,要说你有甚么伤害我伤害小哥哥小姐姐之心,我死都不会相信。” 莫玄炎道:“可你还有另一层顾虑。” 晋无咎道:“你毕竟是莫家独女,两个月后英雄大会,无论哪边夺得盟主之位,对盘龙总是有害无利,上峰弟子谋划些甚么,你怕出言不慎,坏了他们的事,这些我都明白,我担心的,其实也只小哥哥一人。” 莫玄炎道:“我与谷中教众久无往来,那日与碧辰见面,发生的事也没对你只字隐瞒。” 晋无咎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会怀疑你?唉!都怪我嘴笨,又害你生气,我当真……” 莫玄炎抢道:“好了,我没生气。” 晋无咎听她语气中确无愠怒,这才安心,二人拿起先前未读完的书继续翻阅,莫玄炎却再无法专注,暗道: “无咎句句说中我的心思,菩提达摩诞于十月初五,落葬之地正是熊耳山,六界中只我莫家信佛,却不包括座下门徒,要说莫家弟子前往拜祭,那还勉强可信,但其中既然混有沈家弟子,必定另有图谋,听碧辰那日所言,为解我教之危,他可没少花心思,我只怕言多必失,对姐姐对无咎不敢透露一分半点,可若这些弟子此行要对哥哥不利,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念及此处,不自禁朝晋无咎瞥得一眼,见他聚精会神,读得饶有兴味,回思与他相识以来发生过的一切,柔肠百转难言滋味。 傍晚,莫玄炎从柜中取出双翼,将“帝喾剑”交到晋无咎手中,自己换以“简狄剑”,道:“日间看你震伤辛竞,身子恢复已有十之七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二人一先一后来到城中密林,落于相邻两棵树顶,晋无咎道:“这便是你说起过的,付前辈指点你的所在。” 莫玄炎抽出“简狄剑”,道:“今日月色比那日好不多少,便让你占些便宜,且看你卧床两月,还能不能胜我。” 晋无咎暗中闻声视物远比常人更强,莫玄炎一身黑纱青翼,与重重夜色融为一体,晋无咎看来却轮廓分明,与白昼一般无二,横起“帝喾剑”,一时不急出鞘,二人心领神会,同时足尖轻点,大战一触即发。 晋莫习练同种剑法,相互熟稔犹胜莫沈两家,莫玄炎身法似光臂指如电,以右手使出阴阳双剑,左手时梅时兰,不住向晋无咎周身虚指,后者虽熟知阴剑招式,却只阳剑使得流畅,至于如何内外搭配,能做到者更不过寥寥十招,出剑跟不上莫玄炎的速度,惟有借助步法且战且退。 他这时脚下已十分不弱,密林占地宽广,足有千百棵树可供驻足,莫玄炎轻功则又更胜一筹,不论晋无咎退向何处,总能如影随形,白青双翼皆未收起,暮空之下如鸿鹄青鸾比翼齐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⑤ 晋无咎自“枢械塔”一战,再未与人交手,两个月后重拾“帝喾剑”,起初难免出招生涩,但他魔界两年日夜勤苦,时间一久,“凤涅璎珞剑”渐又使得顺手,见莫玄炎左手时而拇中相扣,时而食小并进,指上变换层出不穷,如柔荑青葱轮奂共舞,忽而想道: “我逆练十二经脉,又有‘易筋经’时时环绕,玄炎指法教我眼花缭乱,实则根本不敢运力,我只防她剑招足矣。” 精神一振,以右手剑鞘横格竖挡,腾出左手朝莫玄炎胁下轻点,却对指法视若不见,莫玄炎不意他蓦然变招,昏淡中瞧不清晰,竟将右侧“天枢穴”自行撞上他的左指。 晋无咎不料一击得手,赶紧将温软娇躯揽入怀中,不让她坠落下去,道:“玄炎,你没事罢?” 莫玄炎道:“你是想抱我回去?” 晋无咎“哦哦”连声,替她解开穴道,扶她站稳这才松手,掌心余温缭绕松之不舍,道:“还打么?” 莫玄炎道:“胜负已分,还打甚么?” 晋无咎道:“那是因为……” 莫玄炎抢道:“输便是输,找甚么理由?” 晋无咎道:“玄炎,你生气了么?” 莫玄炎道:“你强过我是迟早的事,有甚么可生气的?” 晋无咎听她并无怨怼,舒出一气,道:“见我功力恢复,你是不是便要走了?” 莫玄炎道:“你想不想我走?” 晋无咎道:“自然不想,但你这么久才回去一次,我怎能拦你?要说跟你一起去罢,你未事先禀明莫伯伯,捎上我这么个不速之客,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莫玄炎道:“碧辰常游走于卓府外围,你的功力毕竟没能恢复十成,我还是等哥哥回来再作打算,万一卓府有何意外,我好帮得上忙。” 晋无咎道:“西安府中尽是丐帮弟子,卓府更有付前辈这样的高手,岂是一个沈碧辰说闯便能闯的?”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你若甚么事都有习武的天赋,便不会常如这般,教我不想与你说话。” 晋无咎又道:“玄炎,你生气了么?” 莫玄炎绯唇微扁,道:“没有,走了。” 晋无咎诚惶诚恐,不知又说错甚么,想着一会可得好好问个明白,见她伸展“青鸾之翼”已在半空,当即张开“鸿鹄之翼”尾随而去。 ------------------------------------------------------------------------------------------------- 五日后,夏语冰从弟子讯报中得知,北戴子与斗极子、陆无为平安回到各自门派,因正道同盟大会在即,柏清波未回昆仑山,随陆无为同往青城山作客,卓凌寒每到一处,总不忘传信回府,二十日内先后于武当山、青城山、崆峒山送出三封手书。 第一封信中提及玄阳子的死因,是被至刚掌力震碎脏腑,竟似佛门手笔,此后两封如出一辙,北戴子与斗极子气急败坏,一口咬定为佛门掌法所伤,柏清波与陆无为相对温平,同样提到佛门内功。 连日里夏语冰冥思苦想,这番状况明显与先前所料大相径庭,四道对十五派颇有微辞,既是佛门中人下手,留下活口岂不更惹非议? 卓凌寒不在府中,大小事务由高袋弟子决定,但六大长老对夏语冰由衷钦服,事无巨细常来禀报,夏语冰虽足不出户,论其劳累,实不亚于卓凌寒终日在外。 偶从值守弟子口中得知,晋莫白日或于院内读书,或于房中打坐,一到傍晚又双双飞出,每次总要一两个时辰方归,知道他们是去城中练功,心道: “回头该与凌寒哥哥商量一下,待英雄大会结束,由丐帮做主,替他俩把亲事办了罢,无咎能抱得玄炎妹妹而归,我可说不负太极公的嘱托。” 想到晋太极授业之恩,如今脱困而出,再能亲见晋无咎娶妻生子,必定大畅老怀,想到这里浅笑嫣然,由衷为他们一家高兴。 卓凌寒历时二月风尘仆仆,好在年轻力盛,每日里自行运功,内伤痊愈后不再需要马车,离开崆峒山更是快马加鞭,不出三日便能回到西安城。 夏语冰得知丈夫功力渐复,自是不胜欢喜,以沈碧辰实力,只与卓凌寒不相上下,寻常弟子难是敌手,所胜者只在十人之众,想到那十人自永宁县消失后再未现身,又忍不住忧心忡忡,命丐帮弟子接连送出口信书信,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二色教众,当求脱身为上,切记不可恋战。 晚膳时分,丐帮弟子来报,说梁山乾陵附近出现红绿服饰,随即转向南行,看他们脚下轻灵,武功必定不弱,总共却只六人,其余四人始终未曾露面。 夏语冰心下惴惴,暗道:“自崆峒山回西安府,咸阳乃是必经之地,算日程凌寒哥哥明晚抵达咸阳,难道那十人已分作六明四暗,只等凌寒哥哥入瓮?” 念及丐帮人数虽众,却无一人能与盘龙教高手抗衡,忍不住朝晋无咎院中走去,走到半路又即返回,仍是唤来值守弟子,传令咸阳分舵汇集帮中好手,明晚务必将卓凌寒休息之处封堵得水泄不通。 说完这些回入屋内,将卓亦弛哄到入睡,自己却丝毫没有困意,挑灯拿起这些日子来已被翻至微微褶旧的《楚辞》,喃喃自语:“这其中的秘密,究竟在哪一页?究竟在哪一句?” ------------------------------------------------------------------------------------------------- 当夜,晋无咎睡梦中隐隐听见两声“无咎”,不知是真是幻,打得两声呼噜,被房门“吱啦”轻响惊醒,一下子两眼圆睁,心道:“适才是玄炎叫我,确认我已入睡,这才偷偷出门。” 登时睡意全无,拿起“帝喾剑”,披上“鸿鹄之翼”来到卓府上空,果见一个黑影向西飞去,不及细想,扑腾几下双翅,远远跟随于后。 其时十月廿二,下弦月凸边向东,正从身后缓缓升起,晋无咎早在蓬莱仙谷便已学会观月,依稀辨得已是丑时,心知莫玄炎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加之半月在东,自身在明,更不敢飞得太近,提气至较寻常更高百丈,确信不被发觉,同时满腹狐疑,心道: “玄炎这些日子心事重重,难道当真有甚么事瞒着我?” 不一会莫玄炎飞出西侧“安定门”,晋无咎纵有暗夜视物本领,遥遥望去,亦只瞧见大概,又里许后开始盘旋,终于落在一名高大男子身后。 “安定门”外为西关正街,其时长安县署早已由此迁往西大街城隍庙以东,长安县城随之消失,整条街上地广人稀,要说选在此地密议甚么,确是一个大好来处。 晋无咎百丈之外不敢靠近,相距太远,完全听不见二人说些甚么,见那人并不转身,莫玄炎却时时行礼,举止竟十分恭敬,心下大为诧异,暗道:“玄炎的性子,绝不可能轻易向人低头,这人定是盘龙前辈,难道是岳父大人?” 一想到莫苍维,心跳陡然加速,他曾在巨轮底层听任寰说起“剥复双剑”杀人无数,此后于蟠龙谷身临尸积如山的铸剑炉,对二人深怀恐惧。 好在莫苍维一语饶过十七人,又闻任寰对纤纤说及,当初血洗昆仑只因莫苍维无力阻止,待结识莫玄炎,得知莫家诸多情状,爱屋及乌,更觉莫苍维两次出手人命无数非其本意,不止一次自言自语: “蟠龙谷中,足足一百六十人围攻‘剥复双剑’,岳父大人若不杀人,只能等着被杀,他是被迫出手,我虽不知道他们第一次出谷为何要杀那么多人,但想来总是沈墨渊惹出的祸,大家同门一场,岳父大人惟有相帮,唉!摊上这么个师弟,岳父大人也真是有苦说不出。” 二十九年前十王峰血战,付圭已对卓夏详述,晋无咎却未能得知。 再看片刻,那人蓦的转身,月光下分辨不出五官,却分明已被触怒,一身宽袍大袖在风中飘扬,莫玄炎拱手低头,似请罪又似领命,那人嘴唇数张数合,忽而抽出腰间佩剑,直指向她鼻尖。 晋无咎大惊,再顾不得其它,一声长啸挥舞“鸿鹄之翼”,片刻来到二人中间,在莫玄炎身前稳稳落下,伸出“帝喾剑”剑柄,想将横在半空的长剑架开,却不料那人手上动作迅捷,右腕一翻回剑入鞘,左掌夹带劲风呼啸而至。 晋无咎左手架空,见对方突施冷招,不及细想,猛提一气,持剑左手尚未收回,右掌已从左掌下一击而出,正是熟极而流一招“或跃在渊”,随“砰”一声巨响,那人向后跨出三步,晋无咎则回退有七步之远。 莫玄炎乍见晋无咎,大感意外,料知他被惊醒,因挂念自己安危,这才悄悄跟来,又见那人二话不说,上来便是杀手,惊得花容失色,上前扶住晋无咎右臂,道:“无咎,你要不要紧?” 晋无咎与那人掌力相拼,内里一阵血气翻涌,呼吸一时无法调匀,所幸五脏六腑并无伤损,道:“我没事。” 仍将莫玄炎拉到身后,一手举剑一手成掌。 眼前男子体高肩宽,一身青色锦袍,颈挂一块青龙玉石,两脚缎靴嵌以金线蓝条,左手五指套满宝石戒指,从上到下透出贵气,惟独脸戴黄金面具,瞧不见长相。 晋无咎见那面具两颊凹凸不平,所不同者在于左边弧线平滑右边处处尖刺,中央自下巴至人中至鼻梁至眉心,一条盘身苍龙栩栩如生,龙头更在人头以上,竖角呲须,一脸凶神恶煞,整张面具在半月映耀下灿烂生光,仅有的两个窟窿中,依稀可见一双眼珠转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⑥ 晋无咎心念一动,道:“这是,青龙面具。” 莫玄炎上前一步,道:“无咎不得无礼,眼前这位,便是我教教主。” 那人上前三步,道:“嘿嘿嘿哈哈哈,你便是和炎儿私定终身的晋无咎?” 晋无咎听他说话语速极快,全然不同于初来乍见时以为的不怒自威,道:“晚辈正是。” 那人道:“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功力,不过比起碧辰还差得远。” 晋无咎心道:“你见了我便是一阵浓烈杀气,只因玄炎敬你,我才保留三分,和你差得也没那么远罢?看你武功不过如此,哪有那位前辈‘七星太极’的惊世骇俗?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宗师气度,堂堂盘龙教主,竟是这样的人么?” 嘴上却不争辩,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定会勤加修练,不教玄炎失望。” 莫玄炎道:“恳请教主高抬贵手。” 那人不言不动,看似呆若木鸡,晋无咎却分明看见两只眼珠在暗中滴溜溜好几个来回,身周杀气时隐时现,一边微觉有趣,一边全神提防。 过得片刻,那人忽道:“嘿嘿嘿哈哈哈,不知廉耻。” 晋无咎心道:“不知廉耻?他在说我还是在说玄炎?” 又听他道:“炎儿,我对你很失望。” 莫玄炎道:“辜负教主厚爱,玄炎惭愧。” 那人道:“记得我吩咐的事,莫家兴衰,全在你一念之间。” 晋无咎不知前因后果,完全接不上话,见身旁莫玄炎踌躇不决,那人已转身隐入丛林,消失前还不忘嘿嘿嘿哈哈哈怪笑数声。 晋无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待眼前全无声息,这才牵过莫玄炎,道:“玄炎,你说他是教主,可为何……” 莫玄炎抢道:“无咎,今夜你看见这些,不免心生疑惑,但我对你、对哥哥姐姐问心无愧。” 晋无咎道:“我自然知道,可是……” 莫玄炎再度抢道:“你若信不过我,今夜我便容你为所欲为。” 话音未落缓步上前,双手勾住晋无咎颈项,踮起脚尖与他相吻。 这一下来得突兀,晋无咎登觉一阵扑鼻体香,迷得自己神魂颠倒,“魔塔”那日情形却历然在目,双手轻轻将她推开,见她双瞳中注满柔情,将她青葱玉指重新握住放在唇边,道: “你有为难之处,我不问便是,又怎会不知体谅?两年来朝夕相对,难道我还会对你有所猜忌、在这时候乘人之危么?” 许久,莫玄炎轻轻抽出双手,转身道:“回去了。”晋无咎又喜又忧,怕更增她负担,只若无其事“哦”得一声。 ------------------------------------------------------------------------------------------------- 次日午后,晋莫于房中打坐,申时莫玄炎先毕,一个人走出房间来到院中,正要坐下,惊觉南侧树顶有人,抬头看去,恰见飞来不知何物,认出为人界手法,精准无误掐指接过,再看那人已不知所踪,并不上前追击,心道: “瞧这人的身法,即便不是碧辰,亦是我教高手,会不会与那十名教众有关?” 再看手中暗器,果然一枚果壳内藏字条,取出一看,额间沁出汗滴,难以安坐读书,在院中来回踱步,不知何时,晋无咎已站在门口,不由足下停顿。 晋无咎走到跟前,道:“你终于发现我了。” 见莫玄炎垂首不语,又道:“从昨夜开始,你便一直心事重重,适才打坐,你好几度呼吸岔乱,我可以不问缘由,却能陪你府内说话排解,陪你郊外游玩散心,这你也不用么?” 莫玄炎这才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凝视,知道他对自己万般体惜,如此不闻不问,实是难为了他,轻咬几下嘴唇,将手中字条递过。 晋无咎微笑接过,道:“你肯让我为你分忧,那是再好不过。”视线落在字条上时,不自禁倒抽一气,上面赫然写有“沈莫精英尽出,支开晋无咎,速往咸阳”十五字。 晋无咎道:“小哥哥今夜会在咸阳投栈,小哥哥有危险。” 手持纸条自东侧石门奔出。 莫玄炎见他离去,呆站原地彷徨无计,不多时晋无咎回来,身后已跟着夏语冰。 晋无咎更不停步,入内取得“帝喾剑”与“鸿鹄之翼”,莫玄炎道:“我与你同去。”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有无咎一人足矣,你便留在卓府,免得到时为难。” 莫玄炎道:“姐姐,我既把字条交给无咎,便绝不会谋害哥哥,盘龙上峰十大高手,绝非哥哥无咎二人之力所能抗衡,除非,除非……” 晋无咎道:“除非甚么?” 夏语冰道:“那位前辈既已离去,便当他从未来过,时间紧迫,我们不要心存幻想。” 莫玄炎点头道:“有我在场,强弱之势便大为缓和。” 夏语冰道:“妹妹话是不错,可……” 莫玄炎道:“姐姐有所不知,凡我教弟子必有一条铁则,便是宁死不为人质,我这样说了,可否断绝姐姐最后一层念想?” 夏语冰确想留下她在西安城中,万一卓凌寒身陷绝境,说不定还能以她为质,换得一线生机,不料被她一语道破,轻叹一气,道: “既然如此,你们一同去罢,我昨日传下号令,此刻咸阳县内数千帮众总是有的,绝非区区十人便能来去自如,再加你二人武功,相信可保凌寒哥哥无虞,可是玄炎妹妹,此事一过,你该如何收场?” 莫玄炎道:“此事不劳姐姐挂心,晚些再说不迟。” 说罢款步进屋,再出来时已换作黑纱青翼,“句芒剑”持于右手,与晋无咎道别夏语冰,一先一后直冲云霄而去。 夏语冰待二人隐于云层,将付圭唤至自己院落,递上字条,道:“莫沈两家想对凌寒哥哥不利,付兄弟见多识广,如何看待此事?” 付圭道:“这……帮主洪福齐天,定能全身而退。”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我以为付兄弟武功高强,会自告奋勇前去相救。” 付圭道:“帮主远在咸阳,无咎和莫家丫头已然赶往,我再离开,卓府谁来把守?” 夏语冰心下一凛,暗道:“此言深得要领,我关心则乱,竟未想到这一层。” 道:“是我错怪你了,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付圭道:“是。” 转身自南侧石门而出。 夏语冰痴痴眼望南侧石门,心道: “盘龙深居世外,若非夏家为一己之仇算计太极公,怎会有今日危局?现下想来,正是因为谷口炸药致班师父伤残,爹爹这才隐瞒盘龙教众身份,命我接近凌寒哥哥,实是想要从我口中探知丐帮复仇动向,却不料女大不中留,这些年来,我非但在凌寒哥哥身边寸步不离,更放走太极公,生出我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他老人家定要后悔死了,但是夏家远离江湖,本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何必加入盘龙陷入江湖纷争?弄成今日这般妻离子散,爹爹叔叔可曾后悔?” 摇一摇头,幽幽缓道:“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正是《楚辞·九思》中的两句,这些日子每日翻读,早已背得熟了,脑中出现蓬莱仙谷,张口便吟诵出来。 念及胞叔一家所居昆仑仙境,又喃喃道:“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为《楚辞·天问》中的两句,夏语冰却在这时停顿下来,秀眉紧锁,重复道:“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如此一直重复至第四遍,眼前浮现无穷画面,将自产后与卓凌寒离开蓬莱仙谷、定居西安城以来所见所闻细想一遍,这一想便是小半个时辰,终于愁眉尽展,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欲前往东南院落,计伏常回入南侧石门,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见他神色有异,道:“何事?” 计伏常道:“府外有二人求见,其中一个戴着帽子挡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另一个自称是……” 夏语冰道:“自称是谁?” 计伏常道:“自称是你爹爹。” 夏语冰道:“爹爹……他们来得正好。” 扬起一抹俏皮笑意,道:“叫付兄弟来此,再带二人入内见我,召集西安总舵的弟兄们,传令不得靠近此院,候于外围待命。” 计伏常见她一脸神秘,知道这年轻帮主夫人素来鬼点子多,半分不以为奇,莞尔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高一矮二人在计伏常带领下进入院中。 矮者在前,瓜子脸型,脸颊瘦削略带凹陷,眼神皮肤均显枯萎,颇有未老先衰之态,一身紫衣面料光滑不染微尘,却难掩气色憔悴,正是夏昆仑。 高者在后,衣裳鞋帽一色的黑,面前黑纱垂下挡住容颜,腰间狭长兵刃亦由黑布包裹,仅露出的手腕手背却白皙娇嫩,此外昂首挺胸气宇不凡。 夏语冰端坐圆桌,面前摆有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待计伏常告退,道:“爹爹,您怎么来了?婶婶可好?我那堂妹可好?” 付圭站于身后,见夏昆仑出现,双手两根白色软鞭随之颤抖,却是夏语冰坐下时嫌腰间碍事,命他帮忙拿着,他素知夏语冰使单手软鞭,也不知哪来的第二根,既吩咐下来,身为四袋弟子不便违抗,再听她漫不经心一问,大觉奇怪,暗道: “他们父女见面,她怎会是这种态度?又去扯甚么婶婶堂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⑦ 夏昆仑一张老脸同样写满意外,怔得一怔,支支吾吾道:“嗯……冰儿……她们都好,你那堂妹已然嫁人,不过尚未生子。” 夏语冰道:“那便再好不过,可惜大婚这样的喜事,我这堂姐未能亲临道贺。” 又抬头道:“咦?爹爹您坐啊,到了冰儿这里还客气甚么?” 夏昆仑道:“是,是,我见了你,便高兴得甚么也记不得了。” 说罢二人各上一步,一前一右想要坐下。 夏语冰忽道:“且慢。” 夏昆仑奇道:“冰儿,你怎么了?” 夏语冰道:“爹爹您来到卓府,自然贵为上宾,但您身旁这位只是下人,与我平起平坐,怕有些不合适罢?” 付圭更增狐惑,眼见夏昆仑神色尴尬,来到卓府后的一切显然不在预料之中,夏语冰却成竹在胸,每一问一答游刃有余,料知必有深意,想她既唤自己来此,又将随身兵刃交出,可说推心置腹,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夏昆仑侧头看得黑衣人一眼,道:“冰儿你误会了,这位英雄是爹爹的知交好友,并非下人。” 说话时站于圆桌前,坐立两难,面色极不好看。 夏语冰道:“不是你的下人,却是我的下人。” 夏昆仑道:“这……冰儿,你在说甚么呢?” 夏语冰道:“我说得不对么?齐高齐兄弟,不,该是神界少界主沈碧辰才对。” 付圭大惊,他入卓府值守东南院落之时,齐高已在武林中销声匿迹,只从帮中弟子处听得不少传闻,沈碧辰却可说是教正道各派色变的名字,夏语冰竟把二人混为一谈,脑中千头万绪,心道:“这丫头在搞甚么鬼?” 黑衣人缓缓鼓掌,道:“不愧是卓夫人,我只道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你看穿一切。” 伸手将面纱摘去,随手一扔,草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挂上院中一棵槐树梢端,露出一张绝美脸庞,正是失踪多时的齐高。 当日西安城卓沈大战七百回合难分高下,沈碧辰始终蒙面腹语,如今终于真相大白,黑布中隐藏着的,正是丐帮六袋弟子齐高。 沈碧辰道:“卓夫人,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 夏语冰道:“盘龙六峰对应六界,你沈家位居南侧上峰以神自居,骨子里流淌着清高血液,又怎会编些毫无来由的名讳来亵渎自家门楣?” 沈碧辰道:“果然‘齐高’二字,还是瞒不过饱读诗书的卓夫人。” 夏语冰道:“‘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八年前,令尊沈墨渊化名‘曾成’,将同门师兄莫苍维的‘祝融’宝剑交由少林保管,好让沈家从气势上压倒莫家,此后盘龙与外界江湖势成水火,你沈碧辰又化名‘齐高’,混入我丐帮兴风作浪。” 沈碧辰瞳孔陡张,道:“卓夫人果然知道‘曾成’。” 夏语冰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碧辰仰望天空,冬日昼短夜长,虽只酉时,头顶已是暮色阴沉,道:“想不到令尊与玄炎这般糊涂,如此要紧之事,也能轻易告诉丐帮。” 沈碧辰在盘龙教地位远胜夏昆仑,此言责备意味甚浓,付圭朝后者脸上望去,见他神情冷漠,便似二人所谈全然不关他事,心道:“这丫头的机敏天下无双,便如沈碧辰般杰出人物,竟也栽在她的手里,凌寒能娶到她,真是天佑丐帮。” 夏语冰道:“你错了,爹爹从未向我透露他是盘龙教众,玄炎妹妹更加只字不提你沈家干的坏事,所有这些,皆是我抽丝剥茧推测而得。” 沈碧辰道:“你胡说!” 夏语冰叹道:“你沈家位处上峰,自以为智慧冠绝六界,不能接受夏家有人比你聪明,原在情理之中。” 见他一脸怀疑,缓缓续道:“不错,你为挑拨少林丐帮开战,盗走《易筋经》传给无咎,你为何会知道《易筋经》在凌寒哥哥手中?我枕下一本看似毫不相干的《楚辞》又为何会于同一天不翼而飞?这两个问题曾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沈碧辰道:“可你毕竟还是解开了。” 夏语冰道:“我初临西安府落足赵宅,手上时时捧一本《楚辞》,你担心我读到《天问》篇这两句诗,会因此发现曾成齐高的真实身份,所以你潜入卧房,初衷根本不是甚么《易筋经》,而恰是这本《楚辞》,怎样?我说得有没有错?” 沈碧辰道:“说下去。” 夏语冰道:“你一直翻至书桌底层,未能找得《楚辞》,却惊讶的发现《易筋经》,不由分说将之取走,可《易筋经》毕竟非你所求之物,这才一路搜到枕下,终于得偿所愿。” 沈碧辰背身向外,双手负后,意味深长道:“不错,这本《易筋经》,曾教我欣喜若狂。” 夏语冰道:“欣喜若狂,那也是之后的事,若你乍见《易筋经》,便能立时想出这一石三鸟之计,则我夏语冰自愧弗如。” 沈碧辰回身向内,道:“哦?一石三鸟?除能引得少林丐帮生出嫌隙,还有两层又是甚么?卓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夏语冰道: “玄炎妹妹在少室山下为佛门指法重创,盘龙内功无法相救,非少林‘易筋经’不可,你倚仗无咎信任,假他之手修此不世神功,又故意引诱他在十八棍僧面前显露出来,十八棍僧哑而不聋,无一开口说话,无咎既不明前因后果,自然听凭你的摆布,你将无咎交到归家手里,料定他有去无回,至此玄炎妹妹得救,丐帮却蒙受不白之冤,此为其二。” 沈碧辰淡淡道:“说下去。” 夏语冰道:“这第三层,你确定要我在此间说出?” 沈碧辰听她话中有话,昂然道:“我沈碧辰天不怕地不怕,要你说你便说,不必故弄玄虚。” 夏语冰道:“这第三层,却是天下间你非选无咎不可的理由,因为你怕他。” 沈碧辰悚然动容,尖声道:“我怕他?哈哈哈哈!卓夫人你未免太过可笑,我连你的丈夫卓凌寒都不怕,你竟然说我会怕晋无咎这土包子?” 夏语冰道:“他可不是土包子,他姓晋。” 沈碧辰道:“那又如何?” 夏语冰道: “无咎姓晋,盘龙师尊大人亦姓晋,这个姓氏不算常见,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二者之间,必有不为人知的莫大关联,这便是你怕他的理由,你深知盘龙内功与‘易筋经’内功不可共存,将‘易筋经’传于无咎,正能断绝他修练盘龙内功的可能,为你沈家他日入主‘青龙殿’扫去一大障碍,怎样?我可有半字虚言?” 沈碧辰瞳孔微缩,随即张开,道:“看来卓夫人深谙攻心为上之道,玄炎逗留卓府三月之久,此时已然向着丐帮。” 夏语冰见他于一瞬间显露杀意,正暗暗留神,转眼又见恢复如常,佩服他的城府,叹道: “我再说一遍,你沈家所作所为,玄炎妹妹只字未提,我为避嫌亦只字未问,且不说你莫沈两家恩恩怨怨,便连眼前这个夏昆仑,爹爹都从未提及他有一个孪生弟弟,我却能从蛛丝马迹中得知他的存在,弟子来报说爹爹携友到访,我一听便知一个是叔叔,另一个是你,我生来便是这般聪明,你有法子么?反正我是没法子。” 沈碧辰道:“卓夫人满腹诗书,难道不知过慧易折?” 夏语冰道:“见你们到来,我反倒放心了,哪还管自己折不折的?” 沈碧辰道:“放心?” 夏语冰道:“我先前只道莫沈两家想在咸阳对凌寒哥哥不利,的确有过慌乱,现下总算得知你们大费周章放出风声,只为引开无咎与玄炎妹妹,好方便深入卓府对我下手,既然凌寒哥哥无忧,我有甚么可担心的?” 沈碧辰道:“卓夫人当真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夏语冰笑靥如花,道:“因为你奈何不得我啊。” 自始至终,夏昆仑不发一言,只在原处呆站,面无表情。 沈碧辰瞳孔再是一缩一张,确信院中并无第五个人,道:“便是今日丐帮弟子将卓府重重围堵,只要卓夫人在我手上,凭甚么认为我不能脱身?” 夏语冰道:“你想擒我为质,我还想擒你为质呢,呀!忘了盘龙教众宁死不为人质,那我擒了你,去找你爹换一个人,总可以罢?” 沈碧辰道:“你想拿我交换你爹?” 夏语冰道:“你既知拿我叔叔前来相见,想来夏家的事已瞒你不过,爹爹身在谷中处境堪忧,你身为上峰弟子,拿去换一个中峰弟子,你沈家没有蠢人,沈墨渊自然一想便透,这笔买卖他赚得大了。” 转向夏昆仑,道:“叔叔,沈碧辰转眼便要沉不住气,此事与你无关,还是先退下罢。” 沈碧辰被她说得背脊透凉,见夏昆仑额间冒汗已在动摇,森然道:“死到临头还要蛊惑人心,你可知我一出手便能要了你的命?” 夏语冰冷笑一声,道:“是么?你尽管拿你的‘蓐收’来试试斤两。” 沈碧辰朝始终站于身后的付圭看得一眼,见他一身污衣仅负四袋,却为手中两根软鞭所慑,心道: “难道丐帮除了我齐高,还有高人隐于此间?哼!谁不知夏语冰狡兔三窟,眼见无人抗衡,又从玄炎口中得知师尊大人使阴阳索刃,便想胡乱找个人将我吓退,我若这么轻易便能中计,那也不是沈碧辰了。” 道:“丐帮高手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但卓夫人足智多谋,为免夜长梦多,得罪了。” 夏语冰道:“哦。” 非但不退,反而手提壶杯,在三人面前好整以暇品起茶来。 沈碧辰怒气勃然,左掌平举,掌心一股热焰升腾,又有一道金光闪过,“蓐收剑”将整间院落照得恍如白昼,脚下瞬移,一掌一剑直击夏语冰面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回 增城其高⑧ 眼见掌剑已至圆桌,眼前莫名一团漆黑,竟是不知甚么物事乍然出现,再进一步,眼眶不免为来物洞穿,危急下反应奇快,右足一蹬,整个身子朝左侧跃开。 这才看清为一软鞭,正是付圭在最后关头右手进招,又于自己相避同一时间撤回,看来并未想要一招致盲,但左手招式未停,五尺长的软鞭完全伸直,以左腕为心,以鞭身为径横扫而至,如一道光斩逼近,心道:“你这软鞭弱不禁风,如何抵挡我‘蓐收’锋芒?” 右手举剑,只待两件兵刃相交。 眼见付圭左手长鞭将至,“啪啪啪啪”四声响起,竟是右手长鞭如神鬼逼至,沈碧辰全然未及反应,右手手背、手腕背面、手腕正面、四指第二指节先后中鞭,“蓐收剑”应声脱手,大惊之下向后猛退一步,总算避开左手长鞭,却被鞭头热力带到,胸口衣襟已被划开。 付圭一击得手,不再进逼,双腕抖动,长鞭重又回到手中。 夏语冰手掌轻拍,却不发出声响,对付圭道:“我便猜到你棒不如剑,剑不如鞭。” 付圭“唉”得一声,道:“真是甚么也瞒不过你。” 沈碧辰重拾“蓐收剑”,见一旁夏昆仑已吓得面如土色,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出去等着!” 待夏昆仑灰头土脸退下,朝付圭走近一步,不惧反笑,道:“看来爹爹所料不假,我教绝学,果然落入丐帮手中,难怪卓夫人如此有恃无恐。” 付圭见他还敢上前,倒也佩服他的胆色,叹道:“墨渊这小子,生的娃娃就是不如苍维可爱。” 夏语冰奇道:“付兄弟,你是说莫苍维可爱,还是他的女儿可爱?” 付圭道:“就你顽皮。” 语气中充满慈爱。 沈碧辰道:“前辈鞭法神乎奇技,在下佩服。” 付圭只作不闻,道:“丫头,我要是能逼他立誓,回谷后不对你爹不利,不对夏家不利,你能不能放他一马?” 沈碧辰道:“且慢。” 付圭转而看他,道:“怎样?你就这么想被丐帮生擒?” 沈碧辰道:“前辈,你鞭法虽然高明,内力却仅有我的五成,我若铁了心鱼死网破,以你之力,怕是救不了卓夫人。” 夏语冰心道:“沈碧辰果然了得,这几句话怕是不假。” 朝付圭看时,却见他气定神闲,也不知虚张声势,还是确有把握,向沈碧辰笑道:“那你是想见好就收,还是想鱼死网破?” 沈碧辰道:“卓夫人希望我作何选择?” 付圭道:“太迟了。” 沈碧辰奇道:“太迟了?” 付圭道:“你沈家从来不懂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当年你爹这样,今日你也这样,你在这里被我教训,总好过出去被正道同盟教训,你给我记好了。” 一言甫毕,双腕疾动,左手软鞭直指向天,至最高处后俯冲向下,右手长鞭舞成螺旋停于身畔。 夏语冰见他动怒,双肩一耸,翻个白眼一吐舌头,快步向后避开。 沈碧辰见一战在所难免,左手猛向付圭小腹推去,右手五指死死握住“蓐收剑”剑柄,心下打定主意,无论软鞭如何进招,自己只攻不守,拼着废掉一只眼睛,但教“琅环碧玉掌”与“直符九天剑”中任何一招一式到他身上,都能教这糟老头子一命呜呼。 付圭见他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果然向后退开三步,沈碧辰一击奏效,心头一喜,暗道:“你内力速度皆不如我,便打到你退无可退。” 右手高举狂舞剑花,封堵付圭左手软鞭各处来路,眼见他右手软鞭又出,一边凝神观向,一边左掌如排山倒海推出。 眼见左掌距离胸口不过三尺,脚下一个磕绊,竟是付圭右手软鞭并未击向面门,而是勾住自己左脚,忙使“千斤坠”想要站定,脚上软鞭又已松开,只听“啪啪”两声,脸上已中两鞭,一鞭从右脸颊至左嘴角,一鞭从左眼角至右嘴角,呈十字交叉汇于鼻尖。 沈碧辰双颊热辣生疼,左眼更被打得七荤八素无法睁开,再想欺近,右手腕、肘、腋与右腿胯、膝、踝被左手软鞭连抽六下,鞭身灼热,招招破衣到肉,尚未回过神来,右腕又被右手软鞭卷住,只轻轻一带,“蓐收剑”再度脱手飞出,刺入黑帽所在那棵槐树树干。 沈碧辰直到此刻方才确信,今日贸然前来,遇上前辈高人,眼看他身形单薄只在咫尺,却如天涯一般遥不可及,左掌收劲,终于软软垂下,待付圭收回双手软鞭,拱手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今日落败,心悦诚服。” 夏语冰曾亲见沈碧辰与卓凌寒旗鼓相当,却被付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倒也惧怕他孤注一掷,并不上前,只站于台阶上道:“沈碧辰,看在凌寒哥哥对你大加赞赏,也看在玄炎碧痕二位妹妹份上,今日我放你一马,也请你对夏家网开一面,你可愿在此立誓?” 正说到此,南侧石门外传来那婶的声音:“弛儿乖,这是外公。” 继而夏昆仑道:“弛儿乖,外公在这里。” 只短短一瞬,夏语冰花容惨变,失声道:“那婶快走!” 却已追之不及,只听那婶一声尖叫,卓亦弛开始啼哭。 付圭反应神速,双手齐出,右手软鞭勾住沈碧辰脖间,左手软鞭高举上空蓄势待发。 夏语冰穿过南侧石门,果见卓亦弛来到夏昆仑手中,身旁那婶吓得不知所措,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夏昆仑放人。 夏语冰道:“你是我的亲叔叔,竟想害死你的侄女侄孙么?” 夏昆仑一手托住卓亦弛,一手掐在他娇嫩颈部,道:“冰儿,听叔叔的话,回盘龙峡谷认罪,叔叔和你爹一定全力为你求情,保你一命。” 身后付圭的声音忽道:“住口!没出息的东西。” 一边说话,一边押着沈碧辰走入这一院,右手软鞭收紧,道:“夏昆仑,你放了弛儿,我放了沈碧辰,对大家都公平。” 夏昆仑看向沈碧辰,似在犹豫,后者骂道:“蠢货,竟想与他们以一换一,还不杀了这孩子?杀了他!” 夏昆仑道:“是。” 手上用劲,卓亦弛被掐住喉咙,登时嚎哭无力。 夏语冰喝道:“住手!沈碧辰,你放了弛儿,我跟你们回去。” 付圭惊道:“丫头!绝对不可以!” 沈碧辰喉头梗塞,一张脸涨得通红,嘶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们母子随我们一同回谷,要不我与你儿子同归于尽。” 扭头向付圭嘶吼道:“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哈哈哈哈!” 付圭大怒,右手软鞭更紧几分,夏昆仑见状,手上亦又加一分力。 夏语冰见爱子粉嫩脸蛋变得惨白,肝肠寸断泪如泉涌,道:“住手!我答允你,付兄弟,放了他。” 付圭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猛一顿足,厉声道:“放了他!” 南侧石门几名弟子探头进入,见那婶跪地求饶,夏语冰歇斯底里,发觉不对,怯怯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喝道:“出去!” 那弟子忙道:“是。” 诚惶诚恐退下。 付圭只怕再迟片刻,卓亦弛难逃夭折,明知万般不妥,无奈投鼠忌器,惟有松开软鞭。 沈碧辰如得大赦,一张俏脸虽已肿成猪头,却难掩心头喜悦,又是长笑数声,不忘来回身后院门取走“蓐收剑”,这才向夏语冰道:“卓夫人,请。” 夏语冰听爱子转为抽泣,这才止住泪水,缓步向外,默默来到夏昆仑身旁,后者道:“冰儿,你不要怪叔叔。” 夏语冰传令丐帮弟子不得靠近,东院如此大的动静,竟只一人闻声前来。 夏语冰只若不闻,瞧向西侧石门,道:“凌寒哥哥!快救弛儿。” 趁着沈碧辰与夏昆仑齐被吸引,双手食指齐出,夏昆仑武功远胜于她,立时挪移身形连退三步,两胁避开,才发现她这两指只是虚招,自己脚下虽快,刚一站定,手中卓亦弛却被抢走。 夏语冰一招得手,更不停顿,将爱子高高抛向身后,道:“接着!” 沈碧辰惊怒交加,双掌一推,夏语冰登觉两股阴寒至极的内力自后背侵入脏腑,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向前趔趄扑倒。 沈碧辰骂道:“废物!还不拿住!” 将夏语冰朝夏昆仑胸前一送,双脚用力一蹬,朝卓亦弛抛出方向高高跃起。 眼见右手便要触及衣裳,一根长鞭悄然而至,一勾一收,已将哇哇大哭的卓亦弛卷走。 夏语冰见爱子脱险,长长松一口气,不顾全身剧痛,面向付圭勉力一笑,道:“告诉凌寒哥哥,好好将弛儿养大成人。” 沈碧辰遭遇大挫,只怕久留生变,无暇细想夏语冰所言,他虽脸上身上遍地挂彩,所幸并无内伤,双手频出数下,制住她几处要穴,见夏昆仑从胸口掏出一个巨型布袋,抢过后将娇弱身躯一罩而住,拎住袋口,提气翻墙纵出,留下卓亦弛呜呜咽咽叫着妈妈妈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① 晋莫背负白青双翼全速飞行,只小半个时辰已至咸阳。 咸阳为首个封建王朝秦帝国的都城,位于陕西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此外另有一说,据《史记》与秦都咸阳出上陶文,以为商鞅在此置“咸亨”、“阳里”,秦孝公将二名合一,即为“咸阳”。 晋莫为尽早与卓凌寒回合,向西再飞一百二三十里抵达乾县,高空俯瞰,北侧十余里外为广阔乾陵,方圆又十余里,为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合葬墓地,离得太远瞧不见碑墓雕刻,加之无心赏观,于方正石子路上空盘旋几个来回,果见丐帮弟子三五成群,密布于大街小巷。 不多时,晋无咎瞧见东南巷道一人持棒徐行,前后左右各有相伴,居后之人牵一匹马,此外东南西北各有数十弟子,虽为房舍所阻相互不见,但与先前五人同向,晋莫各扑腾几下双翅,如白凤青凰落于五人面前。 五人中当先一人持斧,从服饰上看为净衣弟子,一身横肉,左颊一条刀疤显露凶相,见一男一女从天而降,女子更是容姿妖艳穿着怪异,横斧在前,道:“甚么人?” 身后一人笑道:“戴兄弟不必惊慌。” 正是卓凌寒。 晋无咎上前一步行礼,道:“小哥哥好,丐帮各位英雄好。” 卓凌寒笑道:“你小姐姐忒也小心谨慎,保护我便和保护弛儿似的。” 向身边四人道:“这便是晋无咎晋兄弟,和他未过门的妻子莫姑娘。” 数月间晋莫大名传遍丐帮,姓戴那弟子听说是自己人,眉色登和,收斧回礼道:“原来是晋兄弟莫姑娘,老戴失礼,请二位见谅。” 余人亦拱手招呼,甚是热情。 咸阳分舵丐帮弟子早已安顿好住处,距此尚有五里,卓凌寒入城后不愿惊扰当地居民,下马徒步而走,晋莫并肩跟在最后,听前面五人谈笑风生。 持斧那人为咸阳分舵副舵主、净衣派六袋弟子戴旭,晋莫忽至,看来便属他最高兴,道:“魔教妖人武功高强,丐帮虽然人数众多,但我老戴刚才还真有些害怕,担心帮主和他们打起来,我们几个武功太差,插不上手。” 卓凌寒道:“戴兄弟不可胡言,我早说过任何门下有好有坏,我们只对门徒不对门派,对盘龙教众亦不可恶语相向。” 戴旭哈哈笑得数声,道:“帮主教训得是。” 按辔之人道:“早就听说晋兄弟莫姑娘武功高强,只可惜在下无缘一见。” 这人姓蒲名远裕,为咸阳分舵净衣派普通弟子,虽只背负五袋,据说至少有八袋弟子的武功,一双拳掌在丐帮中也算拿得出手,随行四人中只他不使兵刃,负袋又是最少,才将马匹交到他的手里,他性情开朗欣然应允。 右首那人闻言笑道:“说不定今日便教我们大开眼界。” 左首那人立时道:“迟老弟又在胡言乱语,今日情形,我们还是不要见识的好。” 右首那人一拍脑袋,道:“邱兄说得是,怪我这乌鸦嘴。” 众人齐声大笑。 右首那人名叫迟玉侬,身穿净衣背负七袋,手持大刀,为咸阳分舵舵主;左首那人名叫邱渠岭,身穿污衣背负八袋,善使长枪,为平凉总舵舵主,前一日收到夏语冰飞鸽号令,坚持陪同卓凌寒至此。 莫玄炎嫌五人吵闹,刻意放缓脚步,晋无咎知她性情,陪之快慢,远远落在后头。 晚间抵达客栈,卓凌寒将包袱扔进二层房间,回入楼下找个座位,随意要些小酒大肉,看出晋莫不欲同桌,道:“你们吃不惯这些,在一旁另叫几碟小菜便是,回头我一并结账。” 晋无咎长途飞行正觉腹中饥饿,闻言喜道:“多谢小哥哥。” 与莫玄炎走到墙角坐下,又听卓凌寒对同桌四人道:“姑娘家性子清冷,还请不要见怪。” 戴旭道:“大冬天穿成那样,是挺清……” 忽而罢口,想是被谁眼神制止,又嗫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莫姑娘对我丐帮有恩,我老戴岂是不识好歹之人……” 晋无咎听得清楚,见莫玄炎端坐面前呆望自己胸口,修长睫毛一眨一眨,小心翼翼问道:“你没生气罢?” 莫玄炎道:“你又做了甚么教我生气的事?” 晋无咎道:“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对你并没有恶意。”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我们日子可还长着,你这辈子是否逢人便要向我解释一遍?” 晋无咎笑道:“我再也不说了。” 当晚卓凌寒与晋无咎一间,莫玄炎独自一间,丐帮弟子密布周边,街头巷尾,屋顶树上,处处藏有身影,事关帮主安危,任谁不敢大意,卓凌寒几度婉拒,见一众弟子极为诚恳,又说得自帮主夫人号令,惟有一笑由他们去。 洗漱后正欲睡下,窗外远远传来马蹄声,奔行甚速,越来越近,直至客栈处停下,三人同时警觉,均想难道十名盘龙教众露出行藏? 楼下几句细语过后,楼梯上“咚咚”脚步,卓凌寒再无怀疑,打开屋门,果见迟玉侬与戴旭来到二层,面色凝重,后者道:“帮主,大事不好。” 卓凌寒见二人欲言又止,道:“何事?但说无妨。” 戴旭道:“西安府中传来消息,帮主夫人,帮主夫人……” 卓凌寒与晋无咎同时大惊,前者道:“冰儿怎么了?快说。” 戴旭道:“帮主夫人被沈碧辰掳去盘龙峡谷,临走前身受重伤,如今,如今……” 卓凌寒喝道:“如今怎样?” 戴旭道:“如今生死难料。” 说话时已带哭腔。 卓凌寒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晋无咎赶紧扶住,道:“小哥哥。”卓凌寒勉强站稳,喃喃道:“我要去救冰儿,我要去救冰儿……” 走向床边去拿“打狗棒”,脚下却已跌跌撞撞。 晋无咎伸手托在他的腋下,道:“我陪小哥哥同去。” 莫玄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道:“我带你们入谷,碧辰作恶多端我管不着,但他敢对姐姐下手,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晋无咎左手握得格格作响,带动整条左臂不住颤抖,道:“沈碧辰竟敢趁我们不在伤害小姐姐,我不将他五马分尸,势——不——为——人!” 最后四字呼天呛地,已运上体内三道真力,整间客栈随之嗡嗡震动,当晚二层还有其他住客,闻声赶紧缩入被褥,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迟戴二人相顾惊骇,看他乳臭未干,不过二十出头,雄浑内息相较年少成名的卓凌寒竟丝毫不遑多让,早先听闻这对未婚夫妇武功过人,心中尚存几分猜忌,想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到这时再无怀疑。 迟玉侬道:“帮主,晋兄弟,为救帮主夫人,丐帮上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卓府中四袋弟子付圭特意关照,请二位一定冷静,说若想救出帮主夫人,务必先回卓府,由他筹谋一切,卓夫人方有一线生机。” 莫玄炎心下一凛,暗道:“付前辈为我教高人,武功远在碧辰之上,卓府有他坐镇,本该万无一失,沈碧辰从他身边带走姐姐,他却说要相救,到底是真是假?” 卓凌寒稍稍平复,拿起“打狗棒”,道:“赶紧备三匹快马。” 晋无咎道:“小哥哥,我和玄炎可以飞行。” 卓凌寒稍稍回神来,道:“不错,我竟然忘了,走。” 疾步冲出客栈跃上马背,顾不得随身行囊,迟玉侬与戴旭追至楼下,卓凌寒一骑扬尘,早已去得远了。 乾县距“安定门”一百六十余里,卓凌寒马不停蹄,两个时辰方至,付圭已在西大街城门内一里处负荆请罪,身旁西安总舵六七八袋弟子尽在,手中各持火把,将城西照得通明,卓凌寒一摆手,道:“除了如何救出冰儿,其余废话我一概不想听。” 付圭道:“帮主,我在卓府两年,怎能不知你们夫妻情重?但救人之前,有几件事我须得弄清。” 卓凌寒道:“说。” 这时晋莫也已落地,并肩立于卓凌寒身后,付圭走到莫玄炎跟前,道:“丫头,昨日你收到教中暗号,丑时离开卓府,无咎悄悄跟在身后,寅时方才一同归来,老头子脚程不行追你们不上,你老实说,‘青龙殿’是否已被沈家霸占?” 晋无咎道:“难怪昨夜戴青龙面具那人用的是掌而不是鞭,武功虽高,招式却远远不及老爷爷两条铁链,更不及‘七星太极’,玄炎,那人真是……” 莫玄炎道:“是沈墨壤的‘琅环碧玉掌’。” 卓凌寒心乱如麻,根本无心过问别派琐事,听到这里怒眼圆睁,道:“沈墨壤叫你出城,是为和你里应外合,生擒冰儿?” 晋无咎道:“是啊玄炎,是不是你不答应,所以沈墨壤才要杀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家声东击西,真正目标其实是小姐姐?” 莫玄炎扭头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避,道:“连你也不信我?” 晋无咎道:“我怎会不信你?昨夜你不愿说,我便再也没有过问,但此一时彼一时,沈墨壤究竟要你做甚么?” 莫玄炎道:“你知道若是我不想说,任何人逼问不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② 卓凌寒举起“打狗棒”,棒尖正指人中,森然道:“我不想知道你盘龙魔教图谋甚么,只问你一句话,沈墨壤找你,是否为对冰儿下手?” 祁人通等一众人大惊,他们此前对“青龙殿”、“七星太极”、“沈墨壤”之名一无所知,直到此刻方知莫玄炎竟是盘龙教众,祁人通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帮主,我们便拿了这妖女去换帮主夫人!” 莫玄炎反而背过身去,一脸写着倔强。 晋无咎大惊,道:“小哥哥,祁大哥,玄炎绝不会害小姐姐,我昨夜亲眼看见沈墨壤想要杀她,不然我也不会现身。” 莫玄炎道:“无咎不必多说,我这便回盘龙峡谷,你们要想救人便随后跟来。” 祁人通道:“妖女!你以为西安府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话音未落,众弟子已各持兵刃,将莫玄炎围在中心。 付圭道:“你们这是做甚么?” 转向卓凌寒,道:“帮主,我有此一问,只想了解谷内状况,好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并无怀疑莫家丫头的意思。” 祁人通道:“付圭,帮主夫人在你眼前被人掳走,眼下救人要紧,才没来得及拿你帮规论处,我当初念在你救我一命,答允你入卓府值守,到今日才追悔莫及,你自身难保,还不退下!” 一道青光闪过,随即祁人通“哎哟”一声,吐出几粒硬物,唇边满是鲜血,却是莫玄炎倏忽间欺近,以剑鞘撞去他四颗门牙,淡淡道:“叫你口无遮拦。” 卓凌寒大怒,右手“打狗棒”使“劈”字诀一招“棒打狗头”,左手一掌“或跃在渊”,从右臂下推出,后发而先至,他知莫玄炎武功与自己伯仲之间,出手便是全力以赴,付圭道:“住手!” 两招行至半途,侧里一个身影闪到跟前,以左手剑鞘拨开“打狗棒”,右手同是一掌“或跃在渊”,卓凌寒棒法精奇,右腕一抖,已换作“挑”字诀一招“棒挑癞犬”,那人未再闪避,两掌相对时左腋中棒,与自己各退三步,竟是晋无咎。 卓凌寒道:“你!” 盛怒之下,一个字也多说不出。 晋无咎为救莫玄炎,迫于无奈与卓凌寒动手,自惊自责下汗流浃背,将“帝喾剑”扔在一旁,跪地道:“无咎罪该万死,求小哥哥见谅。” 卓凌寒仍以“打狗棒”指向莫玄炎,道:“我要她血债血偿,你究竟帮谁?” 晋无咎道:“玄炎视小姐姐如亲人一般,绝不会存心加害,无咎敢以人头担保,求小哥哥高抬贵手。” 卓凌寒横眉怒视二人,许久才放下“打狗棒”,道:“莫玄炎,你回去告诉沈碧辰,卓凌寒转眼将至,叫他小心迎战,下次见面,我会取他狗命。” 祁人通道:“帮主,不能放走这妖女啊!” 身旁弟子亦纷纷附和,围住莫玄炎的圈子登时小了一半。 卓凌寒道:“还不快滚?别要等我改变主意,到时便知何为‘插翅难飞’。” 晋无咎见众弟子一个个怒眼圆睁,卓凌寒又决绝异常,心知今日一别在所难免,双膝仍不离地,道:“玄炎你还不走?” 莫玄炎道:“连你也赶我走?” 晋无咎喝道:“滚!” 莫玄炎悲怒交加,回思相识两年始终得他怜爱疼惜,今日终为卓夏而对自己恶语相向,心下万般委屈,不知何时眼眶湿润,咬牙不让流出,张开“青鸾之翼”负气而去,留下付圭追出几步,对着天空大声喊道:“丫头!丫头!” 莫玄炎早已身处百丈之外,哪里还能听见? 祁人通朝付圭背影瞪了一眼,对卓凌寒道:“帮主,属下这便召集弟子倾巢而出,将盘龙魔教杀个片甲不留!” 付圭回头道:“不可以。” 祁人通喝道:“住口!我和帮主议事,也有你插嘴的份?” 卓凌寒道:“的确不可以,为救冰儿一人,牺牲万千帮众,我卓凌寒岂能如此?” 祁人通道:“帮主言重了,帮主夫人有恩于丐……” 卓凌寒抢道:“祁兄弟不必多言,传令六长老速来卓府会面,我和无咎天一亮便出发。” 晋无咎道:“是。” 众弟子心知他是想交出“打狗棒”后只身犯险,纷纷急道:“帮主,此事万万不可……” 卓凌寒提声道:“还不快去?” 付圭道:“帮主,你先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卓凌寒道:“你叫我稍安勿躁?我若非背负恩师嘱托,此刻早已上路,还有工夫听你娓娓道来?” 转身便欲上马。 付圭扬起手中长鞭,夜空中直如银蛇探头而出,只听“啪”的一声,抽中二丈外的马臀,那马吃痛,撒腿离去,卓凌寒回身瞪目,道:“付圭!你……” 付圭道:“卓凌寒!你已经逼走莫家丫头,把冰儿朝鬼门关又再推近一步,如果你想带着无咎一起去盘龙峡谷送死,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你们,到时再将你俩和冰儿葬在一起,但你若想救出冰儿,就非听我的不可。” 祁人通又惊又怒,道:“付圭!你以下犯上,是不是要我立即将你拿下?” 付圭“哼”得一声,道:“以下犯上?卓凌寒是你们这群蠢叫化子的上,可不是我老头子的,他此刻便是朝我跪下,我老头子也绝对受得起,要是没有我老头子,以你丐帮这样慢条斯理的练法,卓凌寒想在四十岁前和沈碧辰打成平手,那是痴人说梦。” 祁人通等弟子被他一言所慑,虽在场众人数他负袋最少,竟无一人说得出话,再朝卓凌寒看时,见他满眼震惊,身旁晋无咎亦是同样表情,一个叫道:“太极公……” 另一个叫道:“老爷爷……” 付圭声音不再嘶哑,道:“冰儿早已认出是我,也就你蠢得可以。” 将散乱头发向两旁拨开,露出一张沾染灰尘却慈眉顺目的脸庞,正是暌别多日的晋太极。 晋无咎道:“老爷爷,真的是你!” 大悲中又有大喜,喉头不禁哽咽。 晋太极见爱孙成人,白衣白羽玉树临风,又身负上乘武功,已全然不是别时那个纨袴少年,欣慰之情更数倍于他,却知不宜叙旧,道: “凌寒,冰儿是你妻子,我看着冰儿长大,待她半徒半女,无咎全因你俩再世为人,视你们如父如母,相救冰儿的心意,我们三个谁也不比谁弱,我只问你一句,你为求夫妻重聚,愿不愿意听我安排一切?” 卓凌寒道:“凌寒愿意。” 晋太极道:“那便叫这些不成话的弟子散去,我们回府再说。” 卓凌寒在蓬莱仙谷一住半年,得他指点功力精进,一跃而成一流高手,加之夏语冰将过去种种推引而出,更教深信不疑,不便在祁人通等人面前透露他的身份,走到跟前,拱手道: “各位弟兄,在下今日方知,太极公乔装进入卓府,是为暗中保护冰儿,有他筹谋一切,冰儿定会吉人天相,请大家放心回去,静候佳音。”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沉默半晌,祁人通方道:“原来如此,在下适才多有得罪,请付兄弟……请前辈见谅,我们这便告退,但是帮主,营救帮主夫人之事,只要用得到帮中兄弟,我们绝不皱眉。” 卓凌寒道:“多谢。” 待一群人退去,三人回到卓府已近丑时,卓凌寒应晋太极之请,入北侧“仁礼堂”前,命丐帮弟子将卓府围得水泄不通,沿路经过夏语冰被擒之处,那婶仍在一滩血迹前长跪不起,见三人到来,连连磕头。 卓凌寒回府途中已听闻其中大概,知道是夏语冰重伤下吐出,心如刀割不敢多想,摆手示意退下,一句话也懒得与她多说。 晋无咎得知齐高与沈碧辰竟为一人,更是舌桥不下,但听说夏语冰将一切因果道明,又不由得自己不信,同时与沈碧痕相处种种浮现脑海,虽只短短一月,却有一点绝无可疑,她一早便知此事。 思绪又再飘到踏入魔界次日,当自己言道:“齐大哥也是轻功见长,我看未必及得上你。” 莫玄炎脱口而出:“碧辰阴力自然炉火纯青,但要说起速度,他沈家怎及得上我莫家?” 当时觉得奇怪,现下终于真相大白。 晋无咎对齐高原本充满感激,这时却道:“无论我受过沈碧辰多大好处,他敢伤害小姐姐,我定要他拿命偿还。” 晋太极见他义愤,先是不理,待府中弟子散去,北院一片寂静,方道:“无咎,我先问你一句话,为救你小姐姐,要你折寿,你可愿意?” 晋无咎道:“只要能活到小姐姐得救那一刻,无咎绝不皱眉。” 卓凌寒见他毫无犹豫斩钉截铁,心下感动,却喉头哽咽难以出声。 晋太极道:“凌寒,无咎,为救冰儿,我要你俩接下来的三十日内足不出户,心无旁骛,你俩可能做到?” 二人同时大惊,对视一眼,卓凌寒道:“三,三十日,太极公,冰儿危在旦夕,如何能拖得三十日?” 晋太极道:“我说能,冰儿便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③ 卓凌寒沉吟半晌,道:“太极公身为盘龙教主……” 晋无咎大为诧异,往事历历掠过脑畔,暗道:“难怪夏昆仑称呼老爷爷作‘教主’,原来竟是盘龙教主,这么说,老爷爷也姓晋,难道……” 却不便插口询问,听卓凌寒续道:“……对盘龙峡谷的熟悉自选胜于我,我知道太极公怕我分心,这才话说一半,但如此一来我难免日思夜想,还请太极公坦言相告,倘若冰儿确能撑到我们相救之日,我愿听凭吩咐。” 晋太极长叹一气,道:“我在沈碧辰面前使出‘双生太极’,沈家认定冰儿出卖我教,令盘龙绝学流入丐帮,这是绝无可赦的大罪,冰儿这一入谷,等待她的便是‘十方盘龙镜’之刑。” 晋无咎失声道:“‘十方盘龙镜’!” 卓凌寒从未听过“十方盘龙镜”之名,见他神情惊恐,随之毛骨悚然,道:“无咎,那到底是甚么?” 晋无咎道:“我不知道,但我曾先后听任大哥、碧痕、玄炎说过,‘十方盘龙镜’为盘龙第一刑罚,曾因太过残酷而被封印,却被现任师尊大人解封。” 晋太极道:“不错,解封‘十方盘龙镜’之刑的,正是老头子我。” 卓凌寒如入冰窖,从头到脚不寒而栗,道:“太极公,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刑罚?” 晋太极道: “盘龙六峰外实内空,中空部分叫作‘振音界’,正中立有‘盘龙玉柱’,为镇教之物。五丈高处有六面凸镜,围成‘六道盘龙’;十丈高处有三面凸镜,围成‘三花盘龙’;十五丈高处有一面凸镜,为‘太初盘龙’。‘太初盘龙’恰在‘盘龙玉柱’正上方,若将两者以绳丝相连,则恰好穿过‘三花盘龙’和‘六道盘龙’中心,合称‘十方盘龙镜’。” 卓凌寒道:“那便如何?冰儿呢?冰儿会在哪里?” 晋太极道: “‘青龙殿’下设有三条通道。五百丈高处连通北、南上峰,为‘白虎阁’;三百丈高处连通西南、东北中峰,为‘朱雀阁’;一百丈高处连通东南、西北下峰,为‘玄武阁’。‘玄武阁’底部一条铁索垂吊,和六峰伸出的六条铁索在二十丈高处缠为一体,这其中悬空捆缚的,便是受刑之人。” 卓凌寒颤声道:“那冰儿,岂不是要在这二十丈高处,日晒雨淋三十日之久?她本已身受重伤,身子如何承受得住?” 晋太极道:“不是三十日,受‘十方盘龙镜’之刑的教众,每日子丑寅卯四个时辰打入鬼界地牢,其余八个时辰被七索捆缚,折磨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施以正刑,我们便要在下一步之前救出冰儿。” 不知不觉间,卓凌寒胸口大恸,道:“我,我怎能耽搁这三十日?我现在就要去救她。” 说到一半已声泪俱下。 晋无咎何尝不是救人心切?这时反而平静,走到身后轻拍他背,道:“小哥哥,我们先听老爷爷说完,若你还是决定现下便走,无咎一定和你共同进退。” 晋太极冷冷道:“要是你只想去和冰儿死在一块儿,那么随时可以出发,但你想要冰儿脱险,想要夫妻重聚,就非得与她一起熬过这三十日不可。” 卓凌寒道:“我想救她,我想救她,可是太极公,多这三十日,又于事何补?” 晋太极昂然道: “‘十方盘龙镜’虽为本教第一酷刑,但多亏历时久长,十大护法会小心看护,不让受刑之人在四十九日间轻易死去,这才给了我们相救的时间,有老头子在,三十日后,凌寒你招式大进,可弥补修为之浅,大大追近你师父班陆离,沈碧辰再不是你对手,无咎则脱胎换骨,从此天下第一。” 晋无咎大惊,张嘴一时难合,道:“我,天下第一,怎么可能?” 脑中不禁浮现那位怪人的身影。 晋太极看出他的心思,道:“‘七星太极’虽当世无敌,但你出谷后处处机缘,换作是谁都无法速成,惟独无咎,只要你认为值得,二十日内便能有那汪沐阳的本事。” 晋无咎想起适才他那一问,道:“我认为值得?老爷爷是说,只要折寿就可以么?” 晋太极道:“还不止如此。” 晋无咎道:“无论付出甚么代价,无咎绝不退缩。” 晋太极默许微笑,心道:“无咎是我晋家血脉,我这试探多此一举,难的却是之后一关……” 卓凌寒听他将“折寿”二字说得轻描淡写,百感交集,道:“无咎,换作是我自己被擒,绝不会要你如此相救,但是……” 晋无咎道:“小哥哥,无咎只恨不能以性命换得小姐姐平平安安,如今能用区区几年阳寿救出小姐姐,更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这笔买卖无咎赚得大了。” 转向晋太极,道:“老爷爷,你尽管吩咐,我该怎么做,才能比‘太极’更强?” 晋太极道: “并非比‘太极’更强,我教武学深信每个人皆有潜能,而‘太极’之高,恰恰不在灌输,而在唤醒,‘两仪’讲求速成,二十岁达至其它门派四十岁之境,所谓‘两仪’,本就是将蛮横之力强加给血肉之躯,这其中每一步,都令身体饱受摧残而不自知,常人在阳关道上走马观花,‘两仪’却在奋力奔行,可一入‘太极’之境,金木水火,阴阳相融,克得其和,尽为所用。” 又道:“这个以后再说不迟,凌寒,今日你去歇息,我先传授无咎入门知识,明日醒来,我再教你刚柔相济,拙巧并进,到时掌中含棒棒中含掌,包管你打得沈碧辰分不清东南西北。” 卓凌寒道:“是,凌寒一定尽力睡下,养精蓄锐。” 晋太极见他转身离去,又叫住他,道:“凌寒,我把你和冰儿当作我一双子女,为救冰儿,我才不去管它盘龙绝学落不落入丐帮手中。” 卓凌寒道:“太极公的意思是?” 晋太极道:“无咎有盘龙‘两仪’为根基,又有少林‘易筋经’为辅佐,‘太极’中有诸多关窍,对你来说太过凶险,无咎却能如履平地,但你内力精纯,根底牢固,掌棒双绝,先慢后快,又是无咎所不能及,这便是个人因缘不同。” 卓凌寒道:“太极公言重了,太极公为救冰儿殚精竭虑,凌寒岂会多心?” 晋太极点一点头,目送他隐出石门。 晋无咎道:“老爷爷,我曾听不止一人说过,盘龙内功和少林‘易筋经’不能共存。” 晋太极微微一笑,道:“这些琐事,我们得空再说,我先传你入门口诀,你好好听着。” 晋无咎道:“是。” 晋太极随地跪坐,见晋无咎依样,道:“莫家丫头教你盘龙‘两仪’,你身负‘易筋经’内功,却能制止经脉气流自然而发,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晋无咎听他提及莫玄炎,回想她离去时满是悲愤,惆怅暗生,嘴上却道:“玄炎说过,想学盘龙内功,便要先能跪坐。” 晋太极笑道:“盘龙内功修至上层境界,未必非‘足太阳膀胱经’不可,一根筋脉疼了,则换另外一根,其间道理殊途同归,对你更是如此,总之随你跪坐盘膝都是一样,我不过是多年下来,习惯了。” 晋无咎似懂非懂,听他这番言语与莫玄炎又有出入,心道:“老爷爷身为盘龙教主,比起莫沈两家自然又要高出一筹,有些地方玄炎体会不到原也正常,便如在玄炎眼中,任大哥说的那些也是乱七八糟似是而非。” 一想到莫玄炎,心口微疼,赶紧将思绪引开。 晋太极道:“大道,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未见气时为太易,气初为太初,形之始为太始,质之始为太素。元气未分,混沌为一,是为太极……” 盘龙“太极”总纲共二百五十二字,晋无咎并无夏语冰过耳不忘之能,强行默记,跟念足有十遍,总算一字不漏背将下来。 晋太极道:“今夜你只需将这段总纲印入脑中,便可安心歇息。” 晋无咎起初见他摆好坐姿,只道要学“太极”修习之法,谁知传完这二百五十二字又即起立,丝毫不涉及内功,道: “老爷爷,我已能背得下来,你还能不能教我些别的?我体内有少林‘易筋经’,便连吃饭睡觉也不停歇,你教我一些心法口诀和运气法门,或许我在睡梦中都能自行修练。” 晋太极知他一心救出夏语冰,并未斥责,道:“这总纲背下来是一回事,悟出其中含义又是另一回事,要是你能融会贯通,等到‘太极’入体,运功时便不会被不必要的杂念打断思绪。” 晋无咎道:“其中含义……无咎只管死记硬背,没想那么多,这一大段话到底甚么意思,无咎确实不大明白,求老爷爷指点。” 卓府北侧有六院相同,地形极为开阔,晋太极走出几步,道:“你身负佛门内功,又跟随莫家丫头读过不少经书,我现下问你佛之精华何在,你可答得上来?” 晋无咎心道:“我急于练成武功,好赶紧把小姐姐救出险境,老爷爷却为何对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对晋太极心存敬畏,这些话只在脑中盘桓,未敢说出口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④ 晋太极见他沉默,猜出他的心思,道:“以你读经收获,对这个问题只字不应,自是认为我跑题跑得远了。” 晋无咎道:“无咎不敢。” 晋太极道:“无咎,我要你学成之后,在盘龙峡谷手下留情,尤其对那沈碧辰,不可心存杀念,你做不做得到?” 晋无咎道:“老爷爷要我放过沈碧辰?” 一想到这三个字,牙关咬紧,强压心头怒火,道:“沈碧辰坏事做尽,更敢折磨小姐姐,知道小哥哥必不会弃小姐姐于不顾,引小哥哥入谷后,定然也是痛下杀手,这样的人,也要我放过他么?” 晋太极轻叹一气,眼望远空,幽幽道:“凡尘中人看来,佛即是吃斋念经,拜神拜鬼,有病不治,烧香祷告,修得正果,死后升入西方极乐世界,一句话,今生求佛只为来世脱苦,但佛之精要,却在于洗心净灵,教人充满慈悲,认清世间,看透人生。” 晋无咎哪有耐性听他说这番大道理?到这时再难隐忍,道:“老爷爷,待救出小姐姐,无咎再听这些教诲不迟。” 见晋太极转身逼视,双膝下跪,道:“无咎知道自己说错话惹你生气,可是……唉!都怪无咎嘴笨……可是……” 晋太极见他诚惶诚恐语无伦次,并不动怒,上前扶起他,道: “我对你说的这些,字字紧要,到时你便会明白,能否救出你小姐姐,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而你能否在‘青龙殿’高手围攻之下强势胜出,三分在武,七分在心,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好好想个明白,想明白后,我明日开始传你内功。” 晋无咎奇道:“一夜?那假如今夜我想不明白,老爷爷便不能传我了么?” 晋太极道:“一夜过后,不管你想不想得明白,我们都要开始练功,再迟可就真的来不及啦。” 晋无咎“哦”得一声。 二人互道晚安,晋无咎回入卧房,里头空空荡荡,打开柜子,“空心杨柳”赫然在目,莫玄炎却已不在身旁,回想自己竟厉声对她说出“滚”字,心口微微一疼,暗道: “待救出小姐姐,我定要诚心诚意向玄炎赔罪,直到她肯原谅我为止,可是,盘龙上万教众,高手如云,我们只有三个人,即使我能成为天下第一,即使小哥哥能打赢沈碧辰,即使老爷爷曾经是盘龙教主,又该怎样才能救出小姐姐呢?” 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有老爷爷筹谋一切,我还胡思乱想些甚么?三十日后入谷,我将‘空心杨柳’带给玄炎,然后不论生死,放手一战,能和最亲的人死在一起,死又有甚么可怕?” 念及生死,晋太极的话回旋耳边,心道:“事关小姐姐性命,老爷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拿无关紧要的事浪费时间,他说的话一定藏有深意,可是为甚么我不能杀沈碧辰?” 想到自己敬重亲近的齐高,竟是处心积虑的沈碧辰,但自己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对他终是感激者居多,忿恨者居少,微一转念,在脑袋上重重一锤,道: “小姐姐正在七条锁链中受苦,我还在犹豫甚么?倘若沈碧辰这样对我,有老爷爷开口求一句情,我肯定想都不想就放过他,但他谋害的人是小姐姐,我要还是就这么算了,如何对得起小哥哥小姐姐?” 回到床上思绪不停,许久好似明白一些,心道:“老爷爷为救小姐姐,这才迫不得已指点我和小哥哥,但他曾为盘龙教主,对这些教众还有旧情,要我放过他们,根本就在情理之中。” 转过半圈,面向另一侧,继续想道: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英雄大会,到时盟主之位落入那些不怀好意之人手中,盘龙峡谷指不定又是一场大战,沈碧辰身为六峰中的顶尖高手,如果被我下手除掉,全教失陷的可能又大三分,这件事对我固然困难,可由老爷爷提出,却十分说得过去。” 想着想着,脑中又再闪过一个念头,心道:“当年沈墨渊盗取‘祝融’,将它交给少林寺保管,对付像沈碧辰这样的恶人,等我胜得过他,何不将他交给少林寺?少林贵为武林泰山北斗,崇印方丈德高望重,定会妥善处置,又何须我来操心他的生死?” 一念及此心里一振,胸中烦闷得解,倦意层层涌上,登时睡了过去。 ------------------------------------------------------------------------------------------------- 再醒已是巳时,梳洗后随意用些简餐来到北院,听一名丐帮弟子道:“是,属下立即去办。” 将手中三张白纸折叠几下,向卓凌寒告退,经过晋无咎时道声“晋兄弟早”。 晋无咎认得他是卓府内三袋值守弟子计伏常,回道:“计大哥早。” 晋太极与卓凌寒已在院中,后者见他到来,道:“太极公,我先去别院练功,不耽误你们。” 晋太极道:“好。” 见他眼圈浮肿,又道:“你对冰儿日思夜想,本是人之常情,可你若不能心无旁骛,事半功倍是小,不进反退是大,凌寒,真是难为你了……” 卓凌寒道:“太极公放心,为了冰儿,我能撑得住。” 晋无咎走到跟前,见晋太极面向自己,眉头微皱久不开口,知道他的心意,当下将前夜所想简述一遍,道:“老爷爷,只要能平安救出小姐姐,你的要求我答允便是。” 晋太极长叹一气,微微摇头,道:“你这些年的经历我知道一些,可说并未真正涉足江湖,想不透这个道理又怎能怪你?” 晋无咎见他又是失望又是无奈,道:“老爷爷,是我想得还不对么?我还以为自己豁然开朗。” 晋太极道:“无妨,你能想到这一层,做出这样的决定,算是很难得了。” 又道:“无咎。” 晋无咎听他语气忽变,道:“无咎在。”晋太极道:“你还记得汪沐阳么?便是那天使出‘七星太极’的高人。” 晋无咎也是前一日方知,那位怪人前辈叫作汪沐阳,道:“无咎记得。” 晋太极道:“你昨夜亲口说过,只要能救出你小姐姐,无论付出甚么代价,你绝不退缩。” 晋无咎道:“是。” 晋太极道:“如果要你变成像他那样的傻子,你愿不愿意?” 晋无咎呆呆怔住,要他为卓夏而死,他从未有过犹豫,但晋太极这个问题必有深意,想到从此如疯似癫,再不能认出至亲之人,不由打出一个寒噤,苦思良久,伸袖拭去额间汗珠,咬牙道: “只要无咎能像汪前辈那样,辨得出好人坏人,不因神志不清而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无咎愿意。” 晋太极道:“好,好。” 这一日天色阴沉,二人在草丛中择地跪坐,晋太极道:“你闯过少林寺‘枢械塔’,又见过奚清和出手,对少林武当两派武功可说都有见闻,说说二者有何不同?” 晋无咎道:“少林‘鉴’字辈九位神僧功力非凡,内劲刚猛,我还记得其中一位鉴离大师,出手便和武当剑招颇有几分相似,可在对掌时我才发现,鉴离大师的掌法外柔内刚。” 晋太极道:“鉴离大师外有‘握石掌’,内有‘易筋经’,若非他手下留情,那时的你如何接得下他的掌法?” 晋无咎听他将“那时的”三字咬重,微笑不以为意,回忆起当日便是发现鉴离与自己内功相同,这才乱了心绪以至走火入魔,只因不愿浪费时间述说这些往事。 却不料晋太极对佛门功夫了如指掌,想到“仁礼堂”大战之日,晋太极化名“付圭”,曾多次道出路辛楚秦四人武功路数,又觉一切顺理成章。 晋太极道:“那奚清和呢?你对他的剑法了解多少?” 晋无咎道:“奚清和剑法轻缓,讲求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但他火候未到,所以能克制碧痕的速度,却克制不了玄炎的速度,或许能强过唐桑榆那猪头的‘铜砂掌’,却决计强不过小哥哥的‘降龙十八掌’。” 晋太极道: “你的眼力十分不错。武当拳法内合其气,外合其形,位居其中,形气相含;武当剑法以剑为兵刃,汇集阴阳两极之气,剑可脱手亦可回手,不论佩剑是轻是重,不论距离是远是近,持剑之人收放自如,轻灵柔和连绵不断,不重其力而重其意。武当创派祖师张真人出身佛门,却能悟得道家上乘武学,这番大智慧,我年少时便佩服不已。” 顿过一顿,晋太极又道: “简单说来,佛家偏重刚劲,道家偏重绵柔,虽然不是绝对,好比你和你小哥哥的‘降龙十八掌’,看似雷霆万钧当者披靡,用的却是道家内力,你身上的‘易筋经’虽属佛门,细究起来,又是先柔后刚柔中带刚,但要大略分辨出佛道两家区别,大约会是一个‘刚’字和一个‘柔’字。” 晋无咎身负两大绝学,思索片刻已然想通,点一点头。 晋太极道: “一百一十七年前,江湖中出现一个奇才,在他四十岁那年,已精通佛道两种内功,又将佛家道家大门大派武功招式强记脑中,从此行走江湖再无敌手,想到两家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为求突破,将自己关在深山无人问津之处,思索如何将看似大相径庭的刚柔二力合而为一,历时五年终于大悟,将修练之法笔录成册,开山创教,这人便是我教第一任教主龙剑阁。” 晋无咎道:“难怪老爷爷要先对我说起佛道两家内功,原来盘龙内功原本是集两家内功之所长。” 晋太极点头道:“盘龙内功,真正难的便在这个‘合’字。如莫沈任夏四家不能合者,所练称为‘两仪’;如‘青龙殿’内不能合者,所练称为‘高阶两仪’;如‘青龙殿’内能合者,所练称为‘太极’。” 晋无咎接口道:“便如老爷爷这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⑤ 晋太极微微一笑,没有理他,自顾自道: “佛门内功以守持为要诀,教人锻炼心意,参透禅机,欲学佛门心法,先学不动心,先学勘破生死,证悟本心,倘若不能摈除生杀之念,则极易为自身反噬,好比你已练成盖世绝技,躯体意志却不能驾驭,非但如此,更被心魔控制身不由己,则武功越高危害越大,你细想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晋无咎回想起“枢械塔”中,鉴心曾对鉴藏言道:“你的‘般若禅掌’刚猛霸道,单以掌劲而言,为我九人之最,观照觉照自比我等更难,适才那一掌,你动了胜负生杀之心,若是少侠以硬碰硬,此刻已然为你所伤。” 当时似懂非懂,经晋太极这一点拨,道:“我明白了。” 晋太极道:“你明白甚么了?” 晋无咎道:“我明白为甚么老爷爷要我放下杀念,因为我要练成‘太极’,惟有真气逆行直上来到头部,方可说是得窥盘龙上乘武学门径,一旦脑中恶念不除,自身便会受到强烈反噬。” 心念一动,又道:“这么说来,那位汪前辈,便是因为……” 晋太极道:“然,而又不尽然。” 晋无咎一怔,道:“请老爷爷指点。” 晋太极道:“人体手足十二脉皆为左右并行,欲练我教‘太极’,须知阳主生杀,阴主胜负,你可懂得甚么意思?” 晋无咎稍加思索,道:“我在魔界曾听玄炎说过,道家崇尚万物自然清静无为,所以淡泊名利,好比不尘真人,明明武功高强,牟庄大会上却不和各门各派争一日之长短。” 晋太极道:“说下去。” 晋无咎道:“所以无咎猜想,阳力对照生杀之念,阴力对照胜负之念,盘龙‘两仪’既然源于佛道,如果动了生杀之心,则受阳力反噬,如果动了胜负之心,则受阴力反噬。” 晋太极微笑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道:“无咎,说起聪明才智,你和你小姐姐差得太远,便连莫家丫头,你也不见得比她得过。” 晋无咎道:“小姐姐说过不止一次,玄炎脑袋比我好用得多。” 想到二女,复又心事重重。 晋太极见他变色,自知不是为的反应不及,不欲增他伤感,续道:“可论及武学悟性,她们却不能和你相提并论。” 晋无咎道:“无咎不懂,这个道理,老爷爷为何昨日不说,却要我回去想一整夜?” 晋太极道:“不是不说,而是说来无用,便如那汪沐阳,当年我和他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又以‘太极’相授,何尝没有对他言明此中利害?可若不懂修心,生杀胜负之念不能根除,则随时会引火烧身。” 说到这里一声鼻孔出气,道:“墨渊墨壤总以为我厚莫家而轻沈家,又何曾有过深刻自省?” 晋无咎听他别有深意,似藏满腹过往,不知该不该问,嘴唇微开,即又合上。 晋太极沉下嗓音,又道:“以你江湖阅历,若非你小姐姐身陷绝境,全天下除你之外,再无一人可以速成,我也不该这时便传授‘太极’内功,我对你说那么多,你现下可懂了么?” 晋无咎重重点头,道:“无咎明白,我自当小心克制心魔,如果到时实在把持不住,只要能救小姐姐,我疯了也就疯了,要是我疯得六亲不认,你们合力杀了我便是。” 晋太极道:“你既已明白,我们这便开始。” 说这话时已是喉头哽咽,眼眶含泪。 晋无咎入魔界两年,曾得莫玄炎传授盘龙“两仪”,后背阴阳二力相互制约,日日夜夜下上聚散奔流不息,出魔界后虽几经重创,更昏迷卧床一月有余,却因“易筋经”生来便如孔席不暖,墨突不黔,非但自身闲不下来,犹引得丐帮、盘龙两股内力不得眠休。 时常好端端将丐帮内力拉入战团,两股热力一出,阴力油然而发,盘龙“两仪”阳随阴动,阴力所到之处阳力必到,丐帮内力以横冲直撞排山倒海见长,每每阴阳二力会合,丐帮内力出于好胜,立时前往一较高下。 单以强弱而论,丐帮内力占有上风,但盘龙“两仪”极为机敏,先引丐帮内力至左右二侧,后伺机回到背部,以“足太阳膀胱经”为弦弹射而出,成难当之势,丐帮内力往往不敢硬接。 “易筋经”一见双方开打,又自好整以暇圜流十二经脉,那边斗得如火如荼,它却丝毫不为所动,充其量只做一个旁观路人,偶尔打到面前,它一溜烟赶紧去向别处,待双方好容易相互妥协停歇下来,它再四处寻衅生事煽风点火,闹得经脉脏腑一片狼烟。 晋无咎身为宿体,常觉体内无休止的乱战,来得毫无征兆,去得莫名其妙,起初有些害怕,随时光推移又见于自身无碍,年少心性大感有趣。 三股力道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你不服我我不服它,常常折腾到疲惫不堪,却不耗费晋无咎的体力,经年累月下来,反成就他功力日增,进速数倍于常人。 晋太极拾起一根树枝,在草地上画出一张阴阳鱼太极图,手上暗运两股劲力,将一半焚至焦黑,一点凝为寒霜,为阳鱼之阳体**,另一半则恰好相反,将一半凝为寒霜,一点焚至焦黑,为阴鱼之阴体阳精,道:“莫家丫头传你阴阳二力,可有过附以图示?” 晋无咎摇头道:“玄炎只教我阴阳二力如何出现,如何使用,我觉得并不很难,一个月差不多便掌握了,却从未见过这张图。” 晋太极微微颔首。 晋无咎见他不置可否,道:“老爷爷,玄炎传我‘两仪’,完全是一番好意,有些讲得不对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晋太极道:“无妨,莫家对我教武学领悟尚浅,有些地方讲不到位,矫正起来可就麻烦,那丫头从未说起,对你反是好事。” 晋无咎“哦”得一声,心道:“莫沈两家身处上峰,‘剥复双剑’以一敌百,玄炎和沈碧辰也令十五派掌门望尘莫及,老爷爷却说他们领悟尚浅,老爷爷身为盘龙教主,武功出神入化,却从没有过自吹自擂,可见越是厉害的人物,越懂得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 只一分神间,太极图中又多出不少花样,晋太极边以树枝比划边道:“现下你打坐运功,将阳力导入六条阳脉,阴力导入六条阴脉。” 晋无咎认出新增寒霜焦黑分别为六阴六阳十二经脉大致所在,依言闭目,暗运气息,将部分阳力留于“足太阳膀胱经”,将剩余分而置之。 阴力则大不相同,本与阳力扭缠一体,同以“足太阳膀胱经”为根,却要进入六条阴脉,一旦分离,对应经脉顿生寒意,阳力立即不受控制前去找寻,一连试得数次,始终无法将阴力单独支离,复又生出一念,反将两道内力注入阴脉,再试图将一半阳力缓缓抽出。 晋无咎从未尝试如此练功,只不足一成,阴脉已刺骨冰凉,手足随之打起冷战,心道:“难怪齐大,不,是沈碧辰,只一眨眼工夫便用‘寒冰掌’让猪头的二弟子变成废人……” 短短一日间,他经历对沈碧辰扮演的齐高由敬至恨,脑中闪过夏语冰口吐鲜血的模样,颤抖全身除三分阴寒,剩下尽是仇怒,模糊间听晋太极道:“凝神运功,切莫分心!” 当即收敛杂念,继续如抽丝剥茧一般,将阳力自阴脉转入阳脉。 行至三成,凛冽之气吞噬半身,晋无咎全神贯注,坚持不让阳力回流,十二经脉一半严冬一半酷暑。 他双目紧闭,瞧不见全身衣襟一半为汗水浸透,另一半又有厚厚一层冰晶,却知一旦阳力去而复返,立即前功尽弃,一边抵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一边忍耐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不顾行程未半,不顾能否走完,直如揭鳞之痛步履维艰。 五成之时,晋无咎已满是酸麻,手足胸背知觉渐弱,虽不分心,清楚再如这般下去,两道气流难以自控,无论精力是否耗尽,再想完成这一步都将有心无力。 双手微动,所幸十根手指尚能控制,猛一提气,又将阳脉中的阳力多出一成,一成过后,却也气喘吁吁,看来已是强弩之末,莫说一去一留分配二力,便连张嘴呼吸都有了困难。 便在这时,一股似刚似柔、似寒似热的内力悄然涌现,如一道暖流将六条阴脉覆盖,晋无咎虽已意识朦胧,却隐隐可知,恰是缘于自身内息渐弱,“易筋经”本被刻意压下,勉强蛰伏,此刻终于破茧而出,以混元之力盘旋于六条阴脉,与阴力错综糅合。 登时半身寒意大减,暑意大增,原本阳力寸步难行,多因体寒所致,如被阴力强行拉拽,待“易筋经”一出,反成体热难当,自身依附原地不愿离去之势。 可这“易筋经”甚为神奇,与阴力中和后热力大减,颇有转暖为寒迹象,晋无咎五感本已渐渐回复,再如滚滚烈日下跃入灵池之中,凉爽之意直教精神大振,六条阴脉中同时真气涌动,阳力就此脱困而出,呼吸畅通如释重负,轻而易举流入六条阳脉。 “易筋经”不听使唤却有灵性,更无其余三力之专横霸道,并非一味以阳制阴以阴制阳,却能遇寒即暖遇暖即寒,令痛苦消于无形。 晋无咎练成“易筋经”已有两年之久,至此方知除圜于经脉日修夜练,竟更有如此裨益,待阴阳二力各于六条经脉站稳根基,一连松出好几口气,亦不见蠢蠢欲动,这才双掌先起后伏,睁开双眼。 晋太极道:“果不出我所料,盘龙‘两仪’泾渭分明,这一层连我都难以做到,你却能在两个时辰内完成,这‘易筋经’不愧为少林绝学。” 晋无咎抬头看天,上空灰蒙难辨午未申酉,道:“已经两个时辰了么……” 又道:“老爷爷我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晋太极道:“你损耗不小,先休息一下。” 晋无咎深吸一气,再长长吐出,道:“我还好,不需要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⑥ 晋太极知他学成心切,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好,下一步,将阴阳二力聚于‘胞中’。阴力循‘任脉’而进,及‘承浆’后回行,过足三阴经分流而出,借足三阴经又分流入手三阴经;阳力循‘督脉’而进,及‘龈交’后回行,过六阳经分流而出……” 却见他一脸赧然,奇道:“怎么了?” 晋无咎怯怯道:“老爷爷,从没有人教过我‘任’、‘督’二脉,我只听过这两个名字,却不知道你说的那些穴位。” 晋太极笑道:“倒是我的疏忽,不打紧,我从头教你便是。” “任”、“督”同属奇经八脉,因有明确穴位,与六阴六阳合称“十四正经脉”。“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 二脉分别主导手足六阴经脉与六阳经脉,当十二经脉气血充盈,便会流溢于“任”、“督”二脉,反之若“任”、“督”二脉气血旺盛,同样会循环作用于十二经脉,故习武之人素有“‘任’、‘督’通则百脉皆通”之说。 晋无咎向来记性弱而悟性强,当日习练“易筋经”时,便记不熟十二经脉诸多穴位,却任凭真气循流上下而不拘泥于名称,这般因势为之反能速成。 待晋太极要他顺流而上逆流而下,仍是如法炮制,不多时阴阳二力已在上行途中,每闻一穴,二力已过数穴,晋太极见他一前一后齐头并进,一马平川全无滞碍,也是啧啧称奇。 逆流而下则又再费一番工夫,好在晋无咎在魔界中已将“易筋经”逆行十二经脉,循行“任”、“督”二脉亦自轻车熟路,待阴力重归六阴脉,阳力重归六阳脉,四肢百骸一阵轻松,伸个懒腰后更觉舒适,道:“老爷爷,我好像完成啦,下一步又该做甚么?” 晋太极莞尔道:“我本想让你先行‘任脉’后行‘督脉’,却不想你也是个急性子。” 晋无咎挠挠头,道:“急性子么?我觉得这一步不怎么难,所以,我算是打通‘任’、‘督’二脉了么?” 晋太极哈哈大笑,道:“如能像你说得这般轻巧,只怕整个江湖人人都已打通,你练到现在也辛苦了,不如去吃些东西,再将今日所学温故一遍。” 晋无咎腹中空空落落,一想到夏语冰悬于半空受苦,又觉毫无食欲,道:“我不饿,老爷爷,我要怎样才能学成‘太极’?我想早些学会,你能不能再教我下一步应该如何?” 晋太极道:“你在习武方面的确天赋异禀,本来今日我想到此为止,你竟在短短两个半时辰内完成,这下一步便是‘髓道周天’,即你所言打通‘任’、‘督’二脉,只不过眼下还不太行,我先讲解何为‘三关九窍’,何为‘髓道周天通’,你好好听着。” 晋无咎道:“是。” “髓道周天”始于下丹田,过“阴跷”,入“尾闾”,于脊髓中撞过“尾闾”、“夹脊”、“玉枕”三关,此三关中每关皆有三孔,左右孔为有相与无相混融,中央又有脊髓孔,是以称其为“撞三关,过九窍”。 流入颅脑再入“泥丸宫”,化作水滴状一颗玉液,顺颅底舌咽处小孔下流,引起舌根自然上抬抵住上颚弓,玉液顺舌根而下,沿“任脉”深层滑落,直至下丹田,如此算是完成一次“髓道周天”。 晋太极只怕讲得不够清楚,在太极图另一侧以枝为笔,画出一个人体,标出所需大致方位,手法甚为拙劣,耐心讲解每一脉、每一关、每一孔确切方位,尤其这“泥丸宫”居九宫中央,稍有差池便偏入“四方”、“四隅”,见晋无咎竟能明白,运功抬舌跃跃欲试,微笑不去阻止。 一遍讲完口干舌燥,起身想去找些水喝,却听他道:“老爷爷,我按你的话做了,接下来又该怎样?” 晋太极奇道:“按我的话做了?你做了些甚么?” 晋无咎道:“便是以真气撞过三关九窍,完成一次‘髓道周天’。” 晋太极更是诧异,道:“甚么?” 看他一脸认真不似玩笑,重又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伸出双掌,晋无咎会意,“哦”得一声,抬起双臂与他掌心相抵,二人同时运功,晋太极但觉内力所到之处,如汪洋大海深不见底,如川流巨浪源源滔滔,环顾四周,直似一叶孤舟置身辽阔天河。 天河时近时远,洒出一道气流铺作坦途,自己前行时更有和煦弥雾重叠围护,由里向外未知有多少层,却一层比一层深邃,一层比一层厚重,温文柔和,感受不到一丝杀气,却强大到足以覆盖整片广袤星空。 弥雾忽浓忽淡忽聚忽散,所成之圈渐渐放大,直至眼前一片通明,更见脚下气道赫然环流,舟行一周回到原点,这才收回内劲,睁开双眼,脸上已写满讶然,只道:“这……” 晋无咎见他神色大变,不知何故,凄凄惶惶道:“老爷爷,我是做错甚么了么?” 晋太极先是一笑,随即道:“你竟以一己之力贯通‘髓道周天’。” 晋无咎道:“老爷爷的意思,是说我的‘任’、‘督’二脉已然打通?” 晋太极道:“你可知道,今日清晨你未到时,我和你小哥哥商量,让六大长老一齐运功,助你打通‘任’、‘督’二脉,昨夜我想了一宿,以六大长老修为,难以助你一蹴而就,其中少不了你小哥哥的帮忙,但如此一来,又要耽误他的进境。” 晋无咎道:“现下我自行打通,是不是便不需要小哥哥和六大长老耗费真力?” 晋太极点头道:“你‘太极’未成,我适才试你功力,层数虽多,但十之七八仅为吸引而来,不在你控制范围以内,你实际可催动的内力决计强不过你小哥哥,你是如何运功,独力将之完成?” 晋无咎听他说得玄奥,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做过甚么了不起的大事,道: “适才我听你的话,走‘阴跷’而上,过‘尾闾’时起初确有阻碍,我一连运劲几次都通不过,然后也不知道发生甚么,像是‘足太阳膀胱经’跑到‘阴跷’的位置,引开盘龙‘两仪’,我‘易筋经’和丐帮内力无法同时运出,只能试着分头朝三关撞去,谁知‘足太阳膀胱经’如弯弓射雕一般,将阴阳二力推出,之前两道被这一推,收势不住,直接便撞过一孔,之后你说一孔我撞一孔,你九孔说完,我九孔也已撞完。” 晋太极两眼呆滞,目光中尽是错愕,晋无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良久,见他仰头大笑,笑声中又是兴奋,又是激动,道: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虽有三道上层内力,却只可并进不可叠加,‘易筋经’能将经脉移形换位,你身负盘龙‘两仪’,惟独‘足太阳膀胱经’可张可弛,这‘易筋经’将‘足太阳膀胱经’易位,竟助你以假乱真,估计你那九孔到现在还分不清两根经脉孰此孰彼,当真是一塌糊涂,一塌糊涂之至,哈哈哈哈!” 晋无咎回想起蓬莱仙谷晋太极与其时的“夏昆仑”一战过后,曾以弱小之躯助他运功,当时曾听他言道:“你这不成话的内力,居然帮老头子疗伤,真是一塌糊涂。” 如今强弱逆转,再忆当初,已是沧海桑田,感概万千。 卓凌寒恰好走入院中,见晋太极难抑欣悦之情,得知情由亦不胜之喜,颤声道:“无咎有此机缘,许是冥冥之中天佑冰儿。” 半晌,晋太极待三人稍稍平复,正色道:“如此一来,凌寒,五日期限怕要缩短。” 卓凌寒道:“是,凌寒这便去吩咐。” 晋无咎道:“甚么期限?” 晋太极道:“丐帮弟子正在帮你搜罗十根上好长鞭,以作兵刃之用。” 晋无咎道:“十根?” 忽有所悟,道:“是了,玄炎曾说,‘太极’能以指驭索,我若三十日内有成,则能操控十条索刃。” 晋太极长叹一声,道:“十条索刃,谈何容易……” 又道:“我若早知有朝一日冰儿遇险,要将‘太极’传于你手,当年便不该将它双手奉上啊……” 晋无咎见他意味深长,心念一动,脱口道:“老爷爷,你是不是在说‘复归龙螭’?” 晋太极眉目稍张,与他四眼相对,许久方道:“是啊,你和莫家丫头闯过‘枢械塔’,自已见过那‘复归龙螭’,更知道它本归我所有。” 晋无咎道:“我曾听……” 晋太极打断道:“此事先不忙说。” 晋无咎道:“是,那等救出小姐姐,无咎再向老爷爷禀报。” 晋太极微一点头,复又正色,道:“你既已打通‘任’、‘督’二脉,完成一次‘髓道周天通’,即能连续完成多次,只不过从第二次起,不再有玉液水滴,而是真气运转,你且再做一遍,瞧是否如我所言一般。” 晋无咎依言重试,果然不假,回入丹田后,听晋太极道: “寻常习武之人内力蓄于丹田,若不坚持练习则会慢慢发散,因而需要不断打坐吐纳,一砖一瓦将其堆砌,你体内‘易筋经’则自发运行,长圜十二经脉,只聚不散,只续不断,不劳挂心亦在日夜增进,丐帮内力和盘龙‘两仪’却无这等功效,可你‘任’、‘督’二脉既已通畅,从此三股力道一同游走全身,循环往复,非但挥之不去,更能自然护体。” 晋无咎道:“老爷爷,既然打通‘任’、‘督’二脉有这么大的好处,我能否也帮你和小哥哥打通?” 晋无咎哈哈大笑,道:“老头子我就不用你操心了,欲练我教‘太极’,必先‘髓道周天’,三十年前便已通啦,至于你小哥哥,到时他的处境远不及你凶险,且‘髓道周天’消耗巨大,你虽一番好意,却对救人有害无益。” 晋无咎轻叹一气,道:“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⑦ 我初二那年开始写作,起初以散文为主,或者说是心情随笔,诸如春树夏花秋霜冬雪,被生活中许多细微之处引发一通感想,然后转为一篇文字,高二那年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对先生敬佩不已,从此投入漫长的类型小说创作过程。 记得第一次尝试长篇创作,在大约5万字时戛然而止,因为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来到5万字的地方,早已不记得最初发生过什么,致使前后多处矛盾,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具备信手所至的天赋,要想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必须在落笔前完成通篇部署。 本想在四年大学期间完成一部约96万字的武侠,但大学生活是忙碌的,留下一部未完之作,常常引为憾事,工作后生活节奏明显加快,虽然从未停止过小说创作,却以10万字左右的推理为主,两个系列总共十二部,身边的朋友常常提出质疑,也许是以委婉的语气给予批评:“你的推理明明是现代题材,为什么会有抹之不去的文言文痕迹?” 对于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因为先生作品之于我的文字,影响是巨大的。 写推理的那些年中,我从未停止过武侠构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大学时的遗憾,随着年龄增长,对大学那部武侠剧情生出诸多不满,于是想到延用前一部的人名,然后为ta铺设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知道这会耗费大量心血,一旦开始,少说也是一年光景、百万篇幅,正因为如此,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理写完一部又一部,武侠却始终只在脑海中盘桓。 2018年10月30日,先生远离尘世,我重温完三十六本先生作品,终于在11月底,为情怀迈出第一步,这一写就是十八个月,到2020年5月下旬完成初稿,再花一个月完成第一轮修改,总计字数130余万,从7月1日开始,一边第二轮修改,一边上传。 《沉鹄轻鸾》共五十回,分别为囹圄之患、八阵护庄、仙谷囚客、驭兽少年、牟庄大会、铜砂百炼、属垣有耳、夜阑密议、黄龙圣境、碧空息壤、剥复双剑、百年恩怨、不见阑珊、生离长安、舌剑唇枪、呼吸心法、玄夜句芒、凤涅凰槃、恢恢枢械、倘来之物、如堕烟海、昨日今朝、季孙之忧、厅堂大战、疯癫怪人、前尘旧事、增城其高、盘龙太极、花月成空、复归龙螭、振音鏖战、九转无极、青龙宝殿、初登三界、劫后余生、狭谷伏击、愁绪离索、空心杨柳、九乘瑜伽、维鹊有巢、衔烛冰夷、渊图远算、图穷匕见、五岳之冠、试练巢穴、帘后洞天、为山九仞、寸草春晖、独山无涯、死别昆仑,我会以每八天一回的进度稳定更新,于2021年8月4日当天完成全书。 8月5日我会附上三部分内容:一是“特别篇——五年”,总共一万余字,更多像是一个补充结局,届时采纳剩余读者们的意向,决定要不要将这个补充结局放入正文;二是给出全书剧情历时114年的一条完整时间线,这也是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参考标准,如果还有读者愿意牵着这条时间线从头读起,对我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给出全书一张巨大的人物事件关系网,只可惜我现在还没完成,并且对此没有头绪,没有把握,因为全书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关系,应该会比读者们现在可以想象到的,更加交织一点,我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写作天赋,所有这些,都是我耗时多年,一砖一瓦添加上去,而非灵光闪现一夜顿悟;三是后记,聊聊我在剧情设计中蕴含的自己对于人生与人性的一些感悟。 当我真正开始着手于武侠长篇创作,想以先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剧情、人物、文字、文化,全方位的差距,有如天堑一般遥遥不可跨越,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全书精心雕琢,只求不辜负自己从脑力到体力的付出。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说,我的长篇并不是合格的网络文学,我是典型的慢热型写手,别的不说,单是书名,读者们也要等到2020年11月22日才会知道由来,说起这个日期,让我想到这一天的更新文字中,会出现一句“如葵藿迎奉光曦”,正好可以说是我对先生仰慕之情的真实写照。 说句小小的玩笑话,如果要用一条曲线粗略表示全书的剧情走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y=arctanx(x>0),我始终对开篇不太满意,即使经过第一轮修改,依然觉得收效甚微,另外我会在景物描写上投入大量文字,如果让读者们认为进程迟缓,我想说,这是我对小说要素的理解,而非存心拖沓剧情,对于喜欢快节奏的一部分读者,那么友情提醒,这部长篇并不适合,由衷致以歉意,并希望能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但是对于愿意享受等待的另一部分读者,整部长篇的走势是整体向上的,每一个前面挖出的深坑,后面都会给出填补,绝不会虎头蛇尾,这是我对所有读者的郑重承诺。 武侠中难免出现门派,提前声明,书中所有人物好坏皆属虚构,绝不牵连地域,万望读者们口下留德手下留情,切莫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我是一个纯理科生,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不敢与很多文学大家相提并论,要说还有什么长处,也许就是我的创作态度,至少以这一部长篇而言,我已竭尽全力,所有不足,都是因为能力所限,同时欢迎读者们随时指正,能改动的,我都会尽可能去完善,不能改动的,我也会在下一部长篇中提醒自己。 有时痴痴望着书架上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会陷入深深的无奈,为什么这样的巨著,竟是人为所成?但我毕竟从中受益良多,若非先生这些作品,我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愿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寥落风于2020年6月25日 【补充说明】感谢多位读者(本身也是作者)关于文字段落细化的提议,笔者上传时在源文档基础上尽可能增加了分段编辑。但是其中诸如第三回“仙谷囚客”、第二十回“倘来之物”、第二十一回“如堕烟海”、第四十三回“图穷匕见”出现大段口述,操作后会出现部分无视段落规范的状况。倘若读者仅仅关注剧情,可说毫无影响,反之假如在意作品文学性,则多多少少受些干扰。对此欢迎大家私信,对于有需要的读者,笔者可以传输原稿(pdf格式且进度不快于)^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回 盘龙太极⑧ 晋太极有意引他分心,道:“无咎,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我们时日无多,沈家如何屠戮夏家,现下你可以边吃边说。” 晋无咎道:“是。” 将蟠龙谷内树间窃听任寰对纤纤所言大致转述一遍,却无暇提及任寰联合八大门派伏击“剥复双剑”的经过,想此事既与晋太极所问无关,待日后叙述不迟。 卓凌寒早已听过一遍,这时一声不吭再听一遍,胸口烦恶总算稍有驱散。 待晋无咎说完,晋太极一拳重重砸在石桌之上,咬牙切齿道:“畜生!” 卓凌寒晋无咎与他相识日久,从未见他如此震怒,更有恶言出口,同时不敢出声。 晋太极一口气本已聚在胸口,片刻却又缓缓吐出,道:“救出冰儿要紧,天大的事都先搁在一边。” ------------------------------------------------------------------------------------------------- 许是两日来练功疲累,当晚晋无咎睡得深沉,一夜未醒,次日睁眼正是卯辰交替,精神大振,随手打出两拳,但觉全身源源之力。 厨房取些干粮垫完肚子,踏入北院,见西侧两个身影,晋太极与卓凌寒又已开始练功,心道:“我只道今日起得够早,不想还是到得最晚。” 身后忽现一名丐帮一袋弟子,路过晋无咎时道一声早,脚下匆匆折而向左。 晋无咎认得他是看守卓府大门的弟子之一,却不知姓甚名谁,不以为意跟在后头。 一袋弟子向卓凌寒行过一礼,道:“帮主,门外一个少女,说要见卓帮主和晋兄弟。” 晋无咎大喜,道:“玄炎,是不是玄炎来了?” 难以按捺内心激动,拔腿朝外奔去。 沿中央连穿三道石门,门口一个绿衫少女,手持佩剑,与莫玄炎相仿年岁,一般绝美,却是沈碧痕,道:“碧痕?怎么是你?” 沈碧痕见他语色间难掩失望,满腔喜悦化作乌有,低声道:“晋大哥,我们一别两年有余,你便这么不想见我么?” 晋无咎忙道:“不不不。” 对门口弟子道:“各位大哥,碧痕是我的朋友,能否让她进来?” 三名低袋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晋兄弟请见谅,帮主吩咐……” 正说到此,一人道:“让她进来。” 正是卓凌寒来到前院。 低袋弟子道:“是。” 沈碧痕跨入大门,未及开口说一句话,卓凌寒道:“沈姑娘,冰儿可好?” 声音颤抖,只怕她张口便是噩耗。 晋无咎心道:“正是,小姐姐的状况最为紧要,不可多想其它。” 沈碧痕道:“夏姐姐还活着,我只能先说这些,但你身为人夫,便只会口头关心么?夏姐姐性命垂危,你们不赶紧救人,竟还能在卓府待得下去,难道帮主之位对你这般紧要,还抵不过多年夫妻之情?” 晋无咎喝道:“碧痕不得无礼!如今时间紧迫,我只问你,小姐姐可是要受‘十方盘龙镜’之刑,先被七根锁链囚禁四十九日?” 沈碧痕道:“知道还不赶紧启程,夏姐姐一定能挺过这四十九日么?” 晋无咎听她一味责问,陡增苦闷,脱口道:“你一无所知,对小哥哥没规没矩胡说甚么?赶紧启程,你倒说说如何营救?擒你为质前去换人?” 沈碧痕见他动怒,心下更凉,轻叹一气,道:“这两日谷内喜事,我趁爹爹哥哥顾不上我,今日子时悄悄溜出峡谷,日夜兼程赶来这里,所为正是如你所言,本以为你会心存感激,却没想到是这种反应,罢了,是我自投罗网,去或不去,悉随尊便。” 晋无咎早已听闻,盘龙峡谷地处终南、熊耳二山之间,距离西安城“长乐门”一百八十余里,沈碧痕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赶到卓府,见她眼圈泛黑,双瞳神采大减,音容憔悴,想是连夜飞驰,大为疼惜,道:“碧痕,是我失言,实在是对不住。” 沈碧痕见他歉意真诚,心意稍平,道:“卓帮主,事不宜迟,你赶紧让丐帮弟子把我五花大绑。” 卓凌寒一摆手,道:“沈姑娘的好意,卓某心领,你回去告诉令尊令兄,四十九日期限之前,卓某必定登门造访,到时和冰儿同生共死,沈碧辰多行不义,便是卓某杀不了他,自有后人取他狗命。” 沈碧痕奇道:“你要杀哥哥?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晋无咎见她一脸疑惑,显然不知前因后果,想要开口,听卓凌寒道:“不必多言,多谢沈姑娘今日前来相告,请回罢。” 转身欲走。 沈碧痕见他二话不说便要逐客,向晋无咎道:“晋大哥,你不叫你小哥哥留下我么?” 晋太极站在近旁,闻言道:“凌寒,沈家丫头确不同于她的父亲兄长,这一点老头子可以作证,不如让她留下,到时入谷有她带路,可不必担心谷口炸药。” 卓凌寒微一思索,回身道:“既然如此,劳烦沈姑娘在卓府逗留一月,但卓某素来不为私欲牺牲他人,我信你真心想救冰儿脱困,当你贵客而非人质,一个月内只要不靠近北院,无论府内府外,你可畅行无阻。” 晋无咎见卓凌寒答允收留,稍感欣慰,却见沈碧痕凝视晋太极,奇道:“碧痕,你怎么了?” 沈碧痕道:“从小到大,便只师尊大人叫过我‘沈家丫头’,而且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师尊大人也是以‘老头子’自称,这位前辈,您……” 晋太极道:“姑娘认错人了,凌寒,我们走。” 又道:“无咎。” 两年前晋无咎离开纤纤,途中得沈碧痕相随,二人共同经历死里逃生,后又一同涉水跋山来到西安城,对她充满感激,分开后每次想起,总觉十分挂念,心里早已当她至交好友,如今卓府乍见,原有许多话想要相谈,却知一分一秒也耽误不起,道: “碧痕,我这三十日内必须日夕苦练,怕要每到天黑才能找你说上几句话,留下你一个无人相陪,实是无聊了些,任何时候你想回家,小哥哥和丐帮弟子都不会拦阻,你别当我是赶你走,我一直当你很好很好的朋友,为了小姐姐,请你别要放在心上。” 沈碧痕得他温言宽慰,胸口怨气早已消去,这次久别重逢,见他谈吐斯文不少,更增好感,装作没好气道:“你苦练来做甚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去救夏姐姐么?” 晋无咎见她一无所知,料想沈碧辰不会转告事情原委,微笑不作争辩,道:“我先去了。” 沈碧痕道:“去罢,看来你们早有计划,我在卓府等你一月便是,反正哥哥这些日子忙着迎娶大嫂,我回去了他也没空陪我。” 晋无咎先前听她说甚么谷内喜事,没来得及过问,再得闻沈碧辰忙于成婚,心下一沉,道:“沈碧辰迎娶的是谁?” 沈碧痕看他脸色剧变,微觉诧异,只道他因与卓凌寒同仇敌忾,视沈碧辰为大敌,这才忿忿不平,自顾自道: “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的师妹么?那天夜里,她与哥哥先后入谷,谷中好不热闹,二更时分还无人入睡,叔叔当着六峰所有教众之面赐婚,师伯一口答允,师妹也没反对,可把哥哥给乐坏了,我知道夏姐姐被擒,你们这里心急如焚,趁他们昨夜入睡,对鬼界弟子借口出来采购,快马加鞭赶到这里。” 晋太极与卓凌寒早已回身,见晋无咎呆若木鸡,齐声道:“无咎。” 晋无咎恍若不闻,道:“你是说,玄炎,玄炎没有反对?” 沈碧痕大感意外,道:“你竟知道我师妹叫作玄炎,她本就是我大嫂,为甚么要反对?” 晋无咎连退两步,脚下磕磕碰碰,已然魂不守舍,晋太极赶紧上前托住他的右腋。 沈碧痕见他只短短一瞬,目光游离面如死灰,更是不解,道:“晋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晋太极道:“莫家丫头,可是无咎未过门的妻子啊。” 沈碧痕大惊,道:“你说甚么?” 虽有万般质疑,却分明从晋无咎脸上读出肯定,不知何时眼眶湿润,道:“为甚么?我早对你说过哥哥嫂嫂的事,你为甚么还会……” 晋无咎全身剧颤,真气如海沸江翻,将脏腑经脉撞得痛不欲生,喃喃道:“玄炎,我说这一声‘滚’,竟把你,竟把你……” 后一个字尚不及吐露,喉头一甜,口中鲜血喷出足有三丈。 沈碧痕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跃向一边,好歹没被鲜血沾染,惊道:“晋大哥!” 快步奔近,双手扶住他的左臂。 晋太极道:“凌寒,‘中极’、‘关元’!” 卓凌寒道:“是。” 出手如电,在晋无咎脐下三寸与四寸处各重重一点。 晋太极将晋无咎的身躯转过,道:“‘大椎’!” 卓凌寒又朝他后颈一点。 “大椎”为“督脉”与手足三阳经交会穴,又为人体阳气之最,一旦被封,晋无咎天旋地转,就此失去知觉。 ------------------------------------------------------------------------------------------------- 【注】 1关于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可参看金庸先生《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 2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打通“任”、“督”二脉,并非中医学的疏通“任”、“督”二脉,而是丹道修真学中的“髓道周天”,本书中的描述皆确有来处,历代丹经对其生理和验证过程全为口口相传,文字记载都是语焉不详,笔者不是修身实践者,未能获得口传或自我验证,而只是在文史资料中徜徉,笔下偏差失误在所难免,好在小说发挥并不受学术严谨性制约,笔者本意亦在于将传统文化中的国粹以故事形式加以宣扬,望读者们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① 这一昏睡便是六个时辰,睡梦中不止一次看到莫玄炎凤冠霞披,无论怎样出声呐喊都不得回应,起初还能见她泪光莹莹,渐而转成一脸甜蜜,想要奋力阻止却又中伏受困,沈碧辰面目狰狞抽出“蓐收剑”,不断划向自己脸上身上,莫玄炎竟在一旁悠然观赏,一颦一笑柳娇花媚。 从先十余剑忧伤,到百余剑时怨愤,到千余剑后心碎,渐渐失去知觉再无哀怒,木然睁开双眼,见到熟悉的天花板。 晋无咎意识恢复,见窗外一片漆黑,屋内油灯未熄,沈碧痕坐在小凳上,伏于自己榻前沉沉睡去,想是整个白天守护身旁,到晚间终于支持不住,回想当日卓府乍醒,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莫玄炎,曾经的山盟海誓回荡耳畔,心脉隐隐作痛,真气翻涌难以平复。 悄悄从另一侧下床,见小凳旁一个火炉,自是卓凌寒清楚沈碧痕与爱妻相同内力相同体质,特意命人送入,以助她抵御严冬,换作莫玄炎则万万不行。 一想到“莫玄炎”三字,胸口再是大恸,鼻子一酸,强忍泪水,心道:“我不能哭,我不能哭,再一次被弃若敝履,不过也就回到当初,有甚么可哭的?再一次,再一次……” 想到余生漫漫孤苦独行,凄凉之意油然而生,终究还是泪如雨下,伸袖随手一抹,心道:“哭成这样,可不能又教碧痕看见,她一早认定玄炎是她大嫂,对我最多不过嗤之以鼻,哪还会如当初那般为我着想?” 只怕沈碧痕醒来,轻手轻脚朝门口走去,瞥眼见她双肩瑟缩,脱下外衣轻轻压在她的背上。 来到院中,一阵冷风吹过,身上没了外套,凉意席卷侵袭,“易筋经”真气自然流转,抬眼再望夜空,竟有得星点银粟,信手抓握几瓣,摊开掌心,找到一片虚无,只一恍神工夫,头是最重要的帮手,老爷爷小哥哥绝不会弃小姐姐于不顾,我若就此一蹶不振,他们前去便成徒然送死,我如一滩烂泥非吃即喝非喝即睡,这般苟活人世又有甚么意义?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向韦图志的背影道:“韦大哥说得是,是我糊涂了,我自当加紧练功,将小姐姐救出苦海。” 韦图志大喜,道:“若帮主夫人能平安脱险,我丐帮上下铭感晋兄弟大恩。” 晋无咎道:“韦大哥言重了。” 拾起地上木塞,想将酒坛归位。 韦图志道:“这里交给我罢,晋兄弟衣衫单薄,冻坏了可就糟糕。” 晋无咎道:“那便有劳韦大哥了。” 沿湿寒石路踽踽而行,脑海绝丽容颜妖娆身姿久久挥之不去,喝过几大口酒,神志反而清晰,自语道: “我和玄炎早已定下婚约,她传授盘龙‘两仪’,赠送沈碧辰求之不得的‘帝喾剑’和‘鸿鹄之翼’,‘魔塔’上我大胆冒犯,她全无动怒,只温言说我几句,加之那夜‘安定门’外,她更说,她更说……”忽觉全身燥热,赶紧收敛心猿意马,继续念道:“玄炎对我可说毫无保留,以她聪慧,怎会不懂我那一声怒喝是迫于无奈?更怎会负气嫁给沈碧辰那样的人?自是因为沈家入主‘青龙殿’,北南上峰间的平衡就此打破,玄炎嘴上应允,实则日日夜夜盼我前去相救,晋无咎,你当真蠢得可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昏睡一场才能想通,更一个人深夜来此醉生梦死。” 一念及此深感自责,对莫玄炎、卓夏、晋太极充满歉疚,置身漫天鹅毛,汗水涔涔而下。 随步穿过几院,来到东南九曲池塘,平日里的静流,化为一座遥不见底的寒潭,瑞叶仙藻触之即隐,晋无咎举头望天,低眉观池,心道: “雪遇水则融,只因本身力弱,一日之寒,不足以生三尺冰冻,眼下情势,盘龙峡谷便如这无底深潭,我们三人则如这虚无缥缈的雪花,虽一夜不能成事,但有老爷爷在,三十日后小哥哥和我脱胎换骨,定要将整个盘龙搅得天翻地覆。” 折而向北,穿过一道院门,依稀听见有人说话,微觉好奇,脚下放轻,此时地面尚无积雪,无需担心踩踏而过会有“刷刷”声响,缓缓靠近,只听卓凌寒在卧房院中道:“妹妹之于无咎,便如冰儿之于我,一切都是天意,生死有命,请太极公不必再为凌寒操心。” 心道:“他们都还没睡,听小哥哥的意思,是想只身犯险,不再把我和老爷爷计划在内。” 果然晋太极的声音道:“凌寒你错了,真正生死有命的该是无咎才对……” 晋无咎听他说到自己,竖耳倾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晋太极道: “……苍维是我看着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莫家丫头和无咎两情相悦,这一点也绝无可疑,以他们父女的性子,竟会答允沈家求亲,可见莫家已在沈家掌控之中,你瞧无咎对莫家丫头情根深种,他醒来后定能想明这个道理,不当面问个明白,岂会善罢甘休?此事一出,便是冰儿不在盘龙峡谷,无咎这一趟也非走不可,你自可说是他在帮你,但稍加细想,你又何尝不在帮他?” 卓凌寒道:“太极公所言甚是,可……” 晋太极道:“可这些话,我们也不必对他说了。” 晋无咎大感意外,院中卓凌寒显也不明其意,道:“这却是为何?” 晋太极轻叹一气,道:“老头子只承诺让你们三十日内武功大进,却从未担保定能救出冰儿。” 卓凌寒道:“凌寒明白。” 晋太极道:“那第三个高手,即便你能找来合适人选,我们最多也只两成赢面,若找不来,则是九死一生。” 晋无咎微觉诧异,心道:“我们已是三人,老爷爷却在说甚么‘第三个高手’?是他自己没打算去,还是受了极重的伤?” 卓凌寒道:“我明白了,太极公是在断绝无咎念想,免得期待越多,失落越重。” 晋太极“嗯”得一声,道:“此外凌寒,你到时须得直面沈碧辰,他对无咎虽有妒恨,心底里却瞧之不起,只当你是一生大敌,到时你只需言语相激,他定会按捺不住向你出手。” 卓凌寒道:“是,冰儿落入盘龙,沈碧辰是罪魁祸首,太极公如此安排,凌寒求之不得,就算到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必定手刃沈碧辰,教他先在黄泉道上替我们铺路。” 晋太极道:“这便是无咎不能直面沈碧辰的理由。” 卓凌寒听他话里有话,道:“请太极公指点。” 晋太极再叹一气,于雪地中走出几步,道:“无咎天性不算刚烈,不擅逞一时之勇,惟独为至亲之人,才会不计后果豁出性命。” 卓凌寒点头道:“整个盘龙峡谷,无咎真正想杀的,也只沈碧辰一人,由我代为料理,则无咎更能将盘龙武学发挥到极至。” 晋太极道:“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几日来晋太极除口授技巧,在他掌棒间新增变化,教他刚柔相济,令双手招式变幻莫测外,又提过一些“太极”修练须知,卓凌寒武学悟性原本不低,只听其果已明其因。 晋太极道:“太晚了,都去休息罢。” 卓凌寒道:“太极公先请回,我想再站一会。” 晋太极道:“冰儿在半空中挨饿受冻,你不愿独自享乐,站在雪中陪她患难,这份心意我十分懂得,可无论你是死是活,该冰儿受的苦,她一丝一毫也减不了,你这么做,无非是让自己好受一些,万一感染风寒,无异于断送冰儿最后的活路,你说叫不叫自私?” 卓凌寒道:“太极公教训得是,凌寒这便回去休息。” 晋太极道一声好,语气中满是赞许,走出南侧石门,见晋无咎呆呆站立,道:“无咎,你都听见了。” 卓凌寒本已踏上楼梯,闻声走到二人跟前,道:“无咎,你身子好些了没?” 晋无咎道:“小哥哥请放心,我没事。” 又道:“老爷爷说得对,无论盘龙峡谷是怎样的龙潭虎穴,这一趟我非闯不可,从明日起,我更会加紧练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② 这几句话说得平淡,目光却无比坚毅,晋太极想要安抚几句,惊见他一觉过后情欲全无,一时间无从劝慰,道:“都回去歇息罢,无咎,你本已练就三道上乘内力,如今‘两仪’更能合为‘太极’,回房以后,睡前运功一次,明早醒来再运功一次,当无大碍。” 晋无咎道:“是。” 晋太极却怎知他听见二人对话,反而轻松不少,心道: “我还道我学会‘太极’,至少能有七成赢面,不想竟是老爷爷口中的‘九死一生’,既然此去盘龙峡谷凶多吉少,我还有甚么放不下的?难道我死了,还要玄炎为我守寡么?不,便如当日我待纤纤一般,我希望她找个比我更爱更宠她的男子嫁了,一辈子平安幸福,最好,最好能把我彻底忘记……唉!想想也是,盘龙上下万余教众,要是单凭三人之力便能攻破,正道江湖又何需召开甚么劳什子英雄大会?到时我们全力一战,能救出小姐姐固然是运,救不出那也是命,只要小哥哥杀了沈碧辰,为小姐姐我们几个偿命也就罢了,此外不必多增杀孽。” 仰头向空长吁一气,说不出的心灰意懒,胸中烦闷却随之大减。 回到房间,沈碧痕已侧卧在床,面朝晋无咎的卧榻,睡姿安详恬静,想是醒来后见床上无人,并未出门找寻,自顾自先睡了。 晋无咎何尝看不出两年过后,她仍未忘旧情,路远迢迢赶来报讯,却只换得一场冷遇,大是怜惜,可自己心有所属,这份浓意重恩,此生终究无以回报,对她多说一句,都是有害无益,深吸一气长长吐出,来到床上清空杂念,依晋太极所言盘膝运功。 沈碧痕悄悄睁眼,见他闭目打坐专心吐纳,不知这次相见,他的武功有否进步,脸上再看不见当年的纨绔稚嫩,而代之以沉稳沧桑,经受如此打击,只六个时辰又振作起来。 前前后后想了十百来回,心中柔肠百转,不辞辛苦远来卓府,却能与他同室而居,又有说不出的踏实温馨,随倦意涌上,夹带一缕甜蜜,合眼沉沉入睡。 ~ 次日用过早餐,丐帮弟子传来口讯,让晋无咎到“仁礼堂”中议事。 一夜过后,卓府如粉妆玉砌,一片银白,晋无咎依言踏雪前去,绵软玉尘上留下一串深印,宛似白云呈线状散开,别有一番韵味,又不减其清莹秀澈。 堂中座椅早已撤去,晋太极与卓凌寒背对外侧,并肩站于中央地上一个方形托盘面前,托盘中立有高高一座假山,直通房,凡盘龙教众,宁死不为人质,要是他们坚决不换,我们又该如何?” 晋太极道:“则我亲自清理门户,取墨渊墨壤两兄弟首级,凌寒务须对沈碧辰痛下杀手,免得他来日为祸江湖。” 卓凌寒道:“是,便是没有太极公的吩咐,沈碧辰我也非杀不可。” 晋太极随口“嗯”得一声,转向晋无咎,道:“至于十大护法,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晋无咎道:“十大护法忠心耿耿只为护教,江湖中并无劣迹,我能制住他们便好,不必滥杀无辜。” 晋太极道:“好,好。” 眉色间极为满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③ 卓凌寒道:“对我而言,如此自然是好,到时盘龙教众恼羞成怒一拥而上,我再杀个痛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冰儿共赴黄泉,也算轰轰烈烈不枉此生,可太极公,无咎,你们……” 晋太极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这种顾虑,那是存心看轻冰儿和我们的亲情了!” 卓凌寒何尝不知他是假装不悦,只为减轻自己负罪之心,道:“是,凌寒知错。” 顿得一顿,卓凌寒又道:“倘若我们再能找到一个帮手,境况是否大见好转?” 晋无咎想起前一夜听见的“第三个高手”,听晋太极道: “所以下月廿五,我们途经终南山,要先去英雄大会求助一番,‘十方盘龙镜’每块最多容纳十六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只要英雄大会中有一人肯站出来,替我们抵挡住武功低微的上峰弟子,到时我们三人分站‘三花盘龙’,互为照应,则情形大不相同。” 想得一想,又道:“但这人武功不能太低,所谓强弱,从来都是相对而言,自身强了,对方自然弱了,反之亦然。” 卓凌寒黯然道:“纵使能找到这样的人,我们赢面不过两成,为救冰儿而将他人置于险境,实非凌寒所愿。” 晋太极叹道:“说得也是,反正我们顺路,到时随口一问,无人应允,则我们依照先前计划行事,如若当真有人坚持前往,凌寒,你也不必强行推脱。” 卓凌寒微一犹豫,想到夏语冰饱受饥寒的画面,牙关一咬,道:“好。” 晋太极转身向外,走到门口,一夜过后大雪初停,天空阴霾,堂前白皑,待卓凌寒晋无咎一左一右跟上,又长叹一气,道:“可成败的最关键处,毕竟不在我们,而在……” 晋无咎接口道:“在莫家。” 晋太极道:“苍维沉默寡言,但自幼宽厚,不以屠杀为乐,后为沈家算计,到如今再受胁迫,和沈家不上来,这样算好还是不好。” 见他无言以对,又道:“晋大哥你呢?你当真要为救夏姐姐,把一条命送在盘龙峡谷么?” 晋无咎取过一张小凳,坐在她的面前烤火,道:“只要能救出小姐姐,我死再多次也在所不惜。” 沈碧痕欣欣然笑弯细眉,道:“我猜到你是这个回答,晋大哥,到时无论爹爹叔叔还是哥哥堂兄想要取你性命,我都会拦在面前,万一拦不住,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死,绝不反悔。” 晋无咎听见“堂兄”二字,直感此人便是莫玄炎曾两度言及的沈碧仁,也不追问,只幽幽道:“能活着为甚么不好好活着呢?便如当日你见到过我失去纤纤的狼狈模样,虽然痛不欲生,可要不是四派掌门追杀,我也不会主动求死。” 不自觉有些恍神,又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在我眼中已不足一提,再要遇见,不用你舍命相拼,我自会轻松打发,最多小惩大诫,却不会要取他们性命。” 沈碧痕见他双目呆滞,伸手在他眼前摆弄几下,噘嘴笑道:“喂!醒醒啦,人家可是四派掌门,你真当你是哥哥么?” 晋无咎回以一笑,道:“碧痕,记得那时我说丐帮中有美貌男子,你一言道出齐高,问沈碧辰为何用腹语时,又朝我看了一眼,其实你早就知道,他俩是同一个人,对么?” 沈碧痕默然。 晋无咎又道:“碧痕,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如果我有一天杀了沈碧辰,你是不是会杀我报仇?” 沈碧痕“噗嗤”一声,道:“你杀哥哥?因为我大嫂么?” 见他脸色难看,知道说错了话,赶紧续道:“卓帮主都没这本事,以你武功又怎能做到?是要施甚么毒计暗算哥哥么?” 晋无咎道:“就当是我施毒计罢,一旦杀了沈碧辰,你会对我反目成仇,对么?” 沈碧痕歪着脑袋思量许久,道:“我不知道,我能理解你恨哥哥入骨,晋大哥,我只希望你能看开些,你们都是我至亲之人,我实在不想看见任何一人受伤,每次想害哥哥的时候,能想起还有我这个,还有我这个朋友。” 说到最后双颊泛红,火光中更增秀色。 晋无咎见她一无所知,明白多说无益,起身道:“我要打坐了,以后每天怕也只能陪你这么一会儿,还请你多多见谅。” 沈碧痕道:“晋大哥你不必自责,每天只这么一会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晋无咎道:“你要休息么?” 沈碧痕道:“不,我想再坐会儿。” ~ 次日天降暴雪,晋无咎醒得稍晚,打坐后来到北院,雪地中只晋太极一人,双手黏有十条青光软索,在漫天飞雪中纷呈炫目,忽方忽圆而方圆不定,忽进忽退而进退不一。 有时一眼看去三攻七守,想要细品其招式精华,尚未找到头绪从何想起,十索又成全力出击,如孤注一掷,但每一索游刃有余,四成释放必伴随六成回收,只消指随心动,十攻可于弹指间转为十守,看似条条来去凌乱,所到处全无章法,却相互间泾渭分明永不纠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④(上) 晋太极打到兴起,十索舞动更快,三索呈盘蛇吐信姿势,一条定于额前,两条定于左右“太阳穴”边,再三索卷成螺旋,沿左、中、右三路并进,又三索忽如毒蛇扑击,自螺旋中心弹射而出,伸直后立即回守作吐信状,而将吐信三索转为螺旋,螺旋三索转为弹射扑击。 如此三组三索循环往复,进如脱兔退若磐石,自始至终。 剩余一根长索如龙翔上,‘两仪’令身体饱受摧残而不自知。” 晋太极道:“不错,‘两仪’非但不催人老,反因阴阳二气无处不在,令修练者容光焕发,可身体毕竟无时无刻不在咬牙强撑,如一根细丝悬吊一块巨石,一朝断裂,则轰然崩塌。” 晋无咎虽有诸多疑惑,却知耽误不起更多时间,强自压下,道:“玄炎的事尚可从长计议,小姐姐的事才叫迫在眉睫,是无咎多嘴,还请老爷爷继续说下去。” 晋太极微笑中略带赞许,道:“我教内功一入‘太极’之境,强横之势不复存在,这中间最重要的原因,也即是我教武学最了不起的突破,便在于‘借外力而为内用’七字。” 晋无咎喃喃复述道:“借外力而为内用……” 晋太极道:“一个人内力再强,体内终归不过弹丸之地,常人要想寻求捷径,便须以阳寿为代价,你说这叫不叫公平?” 晋无咎道:“老爷爷既说我有机缘,想来我不能算作常人,但我的确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对旁人而言,似乎不怎么公平……” 晋太极道:“你有这分为他人着想的心思,我很欣慰,但这些话,你只说对一半。” 晋无咎脑筋一转,道:“老爷爷,我好像明白了甚么。” 晋太极道:“哦?你说说看。” 晋无咎道:“我们体内地方不大,体外却无穷无尽,难道‘借外力而为内用’的意思,竟是要以自身之力,操控身周气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④(下) 晋太极道:“你的悟性实在远胜常人。” 晋无咎直听得心驰神往,面前好似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画面,道:“如此一来,我的内力岂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晋太极道:“你能想通这个道理,可是你做不到。” 晋无咎道:“只要能救出小姐姐,便是难于登天,我也非练成不可。” 晋太极道:“莫说是你,便是自创这套内功的龙祖师,他自己也仅能做到皮毛,而做不到全部。” 晋无咎一怔,奇道:“龙祖师自己做不到,又该如何自创内功?” 晋太极道:“一言难尽,我只挑要紧的说,此事千真万确,龙祖师虽做不到,却能创出了不起的武学,并坚信后辈中有人可以做到。” 晋无咎道:“那个人,可以是我么?” 晋太极背过身去,走出两步,道:“每个人的内力外力之间,都隔有一道屏障,这屏障可为血肉,可为肤表,但是无咎,你有没有觉得,练成‘太极’之后,体内体外实可通连?” 晋无咎稍加思索,道:“我的经脉可延伸至索刃,这样能不能算?” 晋太极道:“我所指正是在此,但人体经脉细如尖针,以此通连外界,实在太过狭窄,若本体需将大量外力转为内力,用以对抗强敌,外力出入之际便会压迫十四经脉,你最多只能催动五成,以免身体承受不住,但也仅需五成,搭配无招索刃,已能令许多高手俯首称臣。” 晋无咎点头道:“是。”晋太极道:“假设用于交手的内力为十分,控制一条索刃,可有十分力道,分成两条,每一条便只五分,分为三条,每一条又只三至四分,分成十条,每一条便只一分,索刃越多,每一条分配到的力道越弱,于你而言,这个道理不算难解。” 晋无咎道: “我懂了老爷爷,所以无论是你还是那位汪前辈,其实都能以双手控制十条索刃,但内力会随招式增加而减少,所以未必是索刃越多威力越强,而是要看两相结合后的效果,老爷爷练到‘四象太极’,是因为五条索刃已不如四条,汪前辈练到‘七星太极’,也是因为八条索刃不如七条。” 晋太极道:“一点即透,省下老头子不少口舌。” 晋无咎道:“老爷爷过奖。” 顿得一顿,晋无咎又道:“可是老爷爷,无咎有一事不明。” 晋太极道:“你说。” 晋无咎道:“昨日你说‘五气’通往‘六道’,我的身子怕会承受不住。” 转而道:“不对,我好像明白了。” 晋太极道:“你明白甚么了?说来听听。”晋无咎道:“我刚才忽然猜想,是否常人习练无招软索,六索难以超越五索,因而要想突破,须得催动更大内力,将你适才所言催动五成内力增强到六成七成甚至更高,则身体负担自然增加。” 晋太极不言,只逼视他双目,眉头时而微皱时而紧锁,晋无咎被看得心里发毛,道:“我是不是说错甚么话了?” 晋太极长叹一声,道:“这便是我最担心的事。” 晋无咎道:“老爷爷知道此去盘龙峡谷乃是破釜沉舟,一旦明白这些,到时为救小姐姐,我必不惜将自己弄垮。” 晋太极道: “罢了罢了,每个人生死有命,老头子又何必庸人自扰?我教武学,从‘两仪’到‘太初太极’为一坎,从‘双生太极’到‘三花太极’为一坎,从‘五气太极’到‘六道太极’为一坎,从‘九转太极’到‘十方太极’为一坎,再往上也是一样,从‘十方太极’到‘十方无极’为一坎,从‘七星无极’到‘六道无极’为一坎,从‘四象无极’到‘三花无极’为一坎,从‘双生无极’到‘太初无极’为一坎,总之一、三、六、十为难逾之数,‘振音界’设有‘十方’,下为‘六道’,中为‘三花’,上为‘太初’,也是暗合此意。” 晋无咎静静聆听,待他说完,道:“我曾在魔界听玄炎说,‘十方太极’上面是‘太初无极’,再往上沿‘双生’、‘三花’直至‘十方’,和老爷爷适才描述刚好相反,想来也是因为无人能及,玄炎见‘太极’如此,想当然以为‘无极’也是如此。” 晋太极道:“‘太极’难在合久而分,‘无极’则恰恰难在分久而合,老头子此生是不用想了,至于你,要能练就‘无极’,你小姐姐可说立时化险为夷,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晋无咎道:“‘无极’,当真能助我以一人之力,降伏整个盘龙?若是如此,无咎一定竭尽所能,哪怕用出十成内力,整个身体灰飞烟灭也绝不犹豫。” 晋太极道:“别多想啦,无论你的武功多么惊世骇俗,想要以一敌万,那都是痴人说梦。” 晋无咎道:“可是老爷爷明明……”晋太极提声道:“好了,你扯个没完,还练不练功?” 晋无咎见他动怒,不敢再说,却止不住百般疑虑,暗道:“一定有办法的,老爷爷不肯告诉我,是担心我的身子承受不住。” 晋太极抽出腰间夏语冰的两条软鞭,道:“你也先取两根。” 晋无咎依言,二索久浸雪中,触手透寒,轻轻以指力带动,发觉极为沉重,细细看去,软索分为一节一节,以粗环紧扣相连,中央一道黑线贯通,晋太极道: “这乌金索材质难得,对肘腕要求不小,丐帮弟子真是能耐,竟一下子找来十条,你内力初成,出招方位仍须磨练,何处致伤,何处致死,何处对手可置之不理,何处对手非回救不可,这些经验都需在实战中不断累积,我们却只有三十日,你以这十条乌金为刃,正可以拙补巧,对我而言,实是沉重了些。” 晋无咎道:“无咎初学无招索刃,见识浅薄,一切听凭老爷爷吩咐。” 晋太极道:“好,我们便从准头练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⑤ 此后一连半月,晋无咎足不出户,闭门苦修,只傍晚与沈碧痕闲聊几句。 后者仅来回于卧室、餐房二院,每日除却吃饭睡觉便是打坐练剑,此外院中尚有夏语冰一些书籍,她闲时也会拿来翻看,虽时常独处无人相陪,却比之前两年谷中生活快乐百倍,她严守卓凌寒号令,对北院敬而远之,晋无咎武功怎样,她自是半点不知。 十五日内,晋无咎准心过关,于无招索刃中新增八脉气流,自二索、三索直至九索,再过两日,第十索终于完成,虽就变幻莫测而言,尚远不能与晋太极相提并论,可毕竟十条索刃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已颇显威力。 晋太极道:“到今日是第二十日,无招索刃你已深明大要,盘龙武学不论内外,我已尽数传了给你。” 晋无咎双膝跪地,道:“多谢老爷爷授业之恩,无咎铭记于心。” 晋太极温言道:“你起来。” 待他起身,又道:“剩下十日,便是不断重复增强火候,这无招索刃,你每纯熟一分,你小姐姐的生望便大一分,我和你小哥哥到时自会在凸镜上尽力而为,但最终能撑多久,可说悬于你一人之手。” 晋无咎道:“无咎明白。” 晋太极思索片刻,又道: “这些日子你试练下来,想必已能体会我早先所言,以你眼下修为,最多算是‘双生太极’,但你悟性过人,这‘三花太极’你五日内必能突破,‘三花’既破,‘四象’、‘五气’水到渠成,可这‘六道’绝非旦夕之功,所以你‘五气太极’练成之时,便是我们动身之日。” 晋无咎道:“好,我一定加紧修练,不让老爷爷小哥哥失望,也一定不让小姐姐多受一天苦。” 晋太极微微一笑,转而眉色深沉,道: “无咎你记住,‘五气’已足以应付十大护法,到时以双索力敌一切智,各以单索缠住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三人,以你内力修为,其余六人根本无法近身,外加无招索刃,对十人可说稳操胜券,绝不可冒险催劲强上‘六道’,否则你周身剧痛,必会影响指尖出招,到最后真气入脑压迫穴位,更有万箭穿心之痛,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活着,我们才有生望,你倒下,我们死路一条。” 晋无咎日前听闻讲解,确萌生过铤而走险之念,到这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老爷爷所言句句属实,我不明就里,却在胡思乱想甚么?” 又道:“六大护法无法近身,万一转上‘三花盘龙’袭击你们,那便如何是好?” 晋太极道:“你的顾虑并非全无可能,却也不必太过担心。”晋无咎道:“无咎不懂。”晋太极道:“你一交手便会发觉,四大护法进招路数各不相同,一切智扑朔迷离,离众恶势大力沉,不退轮排山倒海,一切主刁凌狠辣,看似各自为战,实则彼此契合,相互补短。” 晋无咎道:“听老爷爷的意思,是甚么阵法么?”晋太极道:“说它阵法亦无不可,却非四大护法刻意为之,他们十余年如一日枯守‘十方盘龙镜’,彼此间心意相通,加之起居习武寸步不离,久而久之,战阵不布自成。” 见晋无咎眉头微锁,又道: “我一早便对你说过,所谓强弱皆是相对,在常人看来,四大护法无一不是想杀哥哥,小妹绝非虚言恫吓,说这些话是不想丐帮弟子有事。” 卓凌寒道:“这便不劳沈姑娘费心,卓某出发之前,自会将‘打狗棒’交出,卸任帮主之位,到时入谷的,便只你眼前三人。” 沈碧痕更是失笑,道:“只你们三人,与送死有甚么分别?” 说话间晋无咎已将一碗白饭吃空,起身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沈碧痕见他不由分说转身便走,放下碗筷,道:“晋大哥,你等等我。” 跟到房间,晋无咎正于火盆前呆呆出神,沈碧痕来到面前坐下,想着如何劝慰几句,听他先道:“碧痕。” 语气出离平淡。 沈碧痕道:“我在,晋大哥,你还好罢?” 晋无咎走到柜子前,取出一柄佩剑,一对羽翼,沈碧痕惊道:“这,这是师妹的‘帝喾剑’与‘鸿鹄之翼’,哥哥梦寐以求的两件物事,却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晋无咎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沈碧痕道:“师妹这两件乃是魔界圣物,非以身相许绝不赠出,你们,你们当真……” 晋无咎凄然笑道:“我和玄炎早有婚约,你道老爷爷是在骗你么?又或以为我在一厢情愿?” 沈碧痕颤声道:“所以师妹答允嫁给哥哥,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一早便与你们商量好了里应外合,难怪卓帮主那么肯定,原来早在哥哥身边安插棋子。” 晋无咎见她生出这许多误解,一时间疲于分辩,眼眶湿润,面带微笑,沉下嗓音道:“碧痕,此去盘龙峡谷,我没想过活着出来,等我死后,你可否代我将这两样东西还给玄炎?让她转赠未来丈夫,再帮我转告她好好活下去,切勿以我为念。” 两颊各挂一道断线珍珠,若无其事伸袖擦去。 沈碧痕道:“你既恨哥哥入骨,又何必成全哥哥?” 晋无咎道:“我只说未来丈夫,关沈碧辰何事?我之所以哭,是伤心自己此生不能再保护玄炎,又不是在嫉妒沈碧辰,小哥哥何许人也?没有十成把握,你觉得他会说出那样的话么?” 沈碧痕道:“你疯了……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教的实力……” 晋无咎拭净眼角,道:“我便当你是答允了,你现在是想回去报讯,还是想到时和我们同行?” 沈碧痕道:“双方强弱悬殊,我自是跟着你,到时你杀不了哥哥,我至少可以陪在你的身旁。” ~~ 接下来的十日,晋无咎朝夕苦练,一句话不想多说,晋太极知他伤怀,只在“仁礼堂”前高台上屈膝打坐。 晋无咎排空杂念,“三花”、“四象”、“五气”接踵而成,却始终不出一声,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楚,眼中再无它物,好似茫茫天地之间,除却皑皑白雪,剩下便只一人十索。 最后一日傍晚,晋太极于餐桌上定睛细看,晋无咎鬓边竟已出现缕缕华发,叹惜他未老头白,却连一句安慰言语也说不出。 沈碧痕与他同室而居,见他对莫玄炎刻骨相思,犹胜当日对纤纤之不舍,默默伤感陪在身旁,为他心疼,亦为自己心酸,不发一言惊扰,却又悄悄注视一举一动,日间独处屋内,更暗暗抹了数不尽的眼泪。 腊月廿四,四人整好行装,晋太极将爱孙叫到北院,道:“无咎,这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我也没来烦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二十日内便让你到达汪沐阳的功力?” 晋无咎道:“无咎记得,可无咎二十日内只练就‘双生太极’,比汪前辈差得太远。” 晋太极道:“不然,你有‘易筋经’内功,可令索刃威力于无形中增强数倍,‘双生太极’在你手中,已和汪沐阳的‘七星太极’并驾齐驱,而你此刻练成‘五气太极’,可说俯瞰江湖,普天之下若非数人联手,再无一人胜得过你。” 晋无咎道:“多谢老爷爷传授盘龙绝学,无咎终生不忘。” 心道:“终生……再有三日,我便能过完终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⑥ 晋太极听他语气中殊无欢意,道:“你身负盖世武功,和人交手定要留意分寸,动辄残人肢体伤人性命,绝非我教武学本意,你记住,真正的人上人,从不轻露锋芒,从不欺弱傲下,在旁观者眼中,无不心静如水,谦卑待人,却时刻散发出温暖而又强大的力量。” 晋无咎仍只淡淡道:“是,无咎谨记。” 晋太极道:“这‘易筋经’不愧为少林绝学,到时峡谷激战,指不定你还能发觉它更多好处……” 晋无咎下意识问道:“甚么好处?” 晋太极道:“没甚么,不早了,叫上沈家丫头,一起上路罢。” 晋无咎听他欲言又止,不生好奇之心,道:“是。” 回入卧房,晋无咎将“空心杨柳”于胸口小心安放,一改丐帮粗布服饰,白衣白翼皆为魔界中莫玄炎所赠,双臂各挂五根软索,走路时如银铃轻响,神气凛然无比显眼,沈碧痕自与相识,第一次见到如此华贵轩昂,怔怔看得痴了。 这时卓凌寒已卸下帮务,将“打狗棒”交到传功长老雷千叶手中,又将“打狗棒法”心法招式笔录成书封于木盒,命九袋长老共同保管,只待盘龙峡谷中传出死讯,将“打狗棒”择人相授,最后跪托丐帮将爱子卓亦弛抚养成人。 卓凌寒接手丐帮多年,虽年纪轻轻,却深得帮中上下信服,众长老欲率十数万帮众随同救人,被卓凌寒厉声喝止,见他赴死之意坚决,无以言语相劝,惟有含泪领受。 四人出府后,陇川鄂豫晋各处弟子已在门口大街排成长队,长队向东伸展,至东大街后分左右两列,将数十路口围堵到水泄不通,卓凌寒心潮澎湃,待闻江鼎轩言来此送行足有四五万人,更是百感交集。 四人走在当先,四五万人尾随而出,直送至南侧“永宁门”,双方这才挥泪道别。 沈碧痕乍见数万丐帮弟子,丝毫不觉诧异,待卓凌寒驱散众人,大为惊心,暗道:“这三个疯子,当真想以三人之力强闯我教?” 见晋无咎一脸淡然,打定主意,暗道:“晋大哥与哥哥势成水火,晋大哥心里没我我认了,爹爹哥哥若也不疼我这个女儿妹妹,非要杀晋大哥才肯甘心,那我活在世上也没甚么意味。” 一念及此,反倒倍觉轻松。 四人一翼三马,当晚入鄠县随意投栈,晋无咎不欲连累沈碧痕清誉,与她分房而卧,次日未时,预计圭峰山草堂寺各门各派到齐,这才登攀而上。 ~~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位于陕西境内秦岭山脉中段,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雄峙于西安之南,高大坚实,雄伟壮丽,为西安城依托屏障,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天下第一福地”之美称。 山形险阻,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左传》称终南山“九州之险”,《史记》载秦岭“天下之阻”。 草堂寺位于圭峰山北麓,东临沣水,西临太水,南对圭峰、观音、紫阁、大顶诸山,风景秀丽,鄠县文化积淀厚重,李白、杜甫、白居易、岑参等皆曾来此,或是游玩或是短住,写下诗词达千余首,如“万卉新看雨后芳,群峰遥对古禅堂。”其中又以草堂烟雾最为闻名。 这两日大雪初停积雪未化,四人隔着密林白枝遥看前方,山岚水汽凝成云雾,蔓延古寺周围,隐隐树丛花影,朦胧山峰溪流,草堂寺矗立烟云之中,蔚为壮观宛若仙境。 绕行至南侧山门,但见红墙瓦顶,正中门楣上方悬挂“草堂寺”三个大字,门口两座石狮盘踞,怒目精光气态威严,寺内不住传出喧沸嘈杂之声,寺外除两名知客僧再无一人,四人走到跟前,与二僧相互行礼,卓凌寒道:“卓凌寒请见诸葛掌门,相烦通报。” 二僧听见“卓凌寒”三字,面露惊色,再朝他手中竹棒看得一眼,同时将信将疑,左首僧人道:“施主当真便是丐帮卓帮主?” 卓凌寒早在三十日前已决意交出“打狗棒”,于尚在位之际,托丐帮弟子制作顺手棒杖,众弟子费时一月,于秦岭采得龟甲竹,又找匠人精心打磨,直至与“打狗棒”完全同形,卓凌寒替换后惊觉大小重量一般无二,一手“打狗棒法”使来竟无半分不适,更是感激涕零。 二僧虽足不出户,在草堂寺中地位不高,眼界却不平凡,认不出卓凌寒,认得出“打狗棒”。 卓凌寒道:“在下已卸去帮主之位,稍后自会向诸葛掌门言明一切。” 左手僧人道:“既然如此,施主请随我来。” 卓凌寒道:“多谢。” 寺内松柏参天,翠竹轻拂,亭阁玲珑,意境幽邃,一经白雪堆砌相称,更如仙宫神殿,四人跟随知客僧过“天王殿”,来到右侧客堂,里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堂内古朴素雅,青砖痕印隐约可见。 靠内一尊佛像,佛像前三僧一坐二立,中间憨态可掬、手持锡杖之人为终南派掌门诸葛茕,两旁座上人多嘴杂相互指责,诸葛茕几度摆手想要制止,下边却无一人理会,也不生气,自顾自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卓凌寒接掌正道同盟两年之久,又多次接待佛门十五派,认得为客一边有道家各派,其中便属崆峒、昆仑、青城三派吵得最凶。 另一边佛门各派毫不示弱,双方你来我往面红耳赤,早将练气修心抛诸脑后,剩下小门小派不属佛道,惟有呆坐一旁静观唇枪舌剑,只求明哲保身,两不得罪。 卓凌寒目光锐利,数眼过后,已见武当派不尘、九华派秦枭鹤辛竞师徒、普陀门楚伯楠路天瞳师徒、五台门周子鱼如数到席,认得这几个可算当今武林中的高手,不尘仍是独来独往,姚千龄不在其中,周子鱼身旁却另有一人,竟是阔别多年的穆笛。 卓凌寒府中苦修一月,闲暇时已听丐帮弟子说起路天瞳等五人负气离去,却不便于此间询问楚伯楠功力有否恢复,只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反在看见穆笛时心头一震,暗道:“穆庄主果然和周子鱼是一伙的,冰儿神思缜密无人能及,没一件事能瞒得过她。” 一想到夏语冰在四面透风的二十丈高处饱受饥寒,整颗心又如刀绞一般,赶紧揉揉眼框。 众掌门一见卓凌寒,纷纷停下嘴仗,客堂中登时安静下来。 不尘走到门口,道:“卓帮主,我们又见面了,卓夫人可有随行?” 少林不出,武林中便属武当为最,不尘亲自上前,足见对卓凌寒尊敬器重。 卓凌寒伸手一揖,道:“真人厚爱,冰儿被掳入盘龙峡谷,凌寒这便前去相救,临行前交出‘打狗棒’,如今已不是丐帮帮主。” 堂中一片哗然,一众人面面相觑,卓夏鸳鸯侠侣,武林中无人不知,不尘见他脸色铁青,更不会开这种玩笑,许久方道:“卓夫人女中诸葛,竟遭此大难,卓帮主,趁着天下英雄俱在,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卓帮主请尽管开口。” 卓凌寒道:“卓某正为此事而来,想在在座众位英雄中选出一人,和在下同往盘龙峡谷。” 不尘道:“一人?” 卓凌寒道:“不错,此行只差一人,替我们扼守要地,抵挡上峰弟子。” 崆峒派斗极子当即起身,道:“贫道信得过卓盟主为人,对卓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卓盟主,你若不嫌弃贫道武功低微,只要你点一点头,贫道便和你们同行。” 北戴子与他情同手足,性情更为稳重,随之起身,道:“卓盟主,未知你口中‘要地’可否容纳二人?只要可以,贫道也愿一同前往。” 向身旁一人躬身道:“请恩师允准。” 崆峒派掌门国丙戎今年六十有三,面泛红光,一撇一捺两笔胡须甚为鲜明,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侠气虽在,胸襟却不太大,常打肚皮官司,武林中不喜欢他的人很是不少,常在背地里拿他的八字胡须大开玩笑,说他来自莫卧儿国。 国丙戎尚未开口,一个中年女子声音道:“今日英雄大会,所为便是正道江湖重新结盟,二位真人张口闭口‘卓盟主’,未免不把各门各派放在眼里。” 却是峨眉派慧宁。 斗极子丝毫不惧,道:“卓盟主统领正道同盟两年,率领丐帮弟子镇守西安府,虽未能将盘龙魔教一网打尽,但两年来双方再无摩擦,如此相安无事,岂非武林之福?” 慧宁道:“若贫尼没有记错,当日牟庄大会,乃是由雁荡孔掌门提出,如今结盟两年,盘龙魔教死的活的一个也没抓到,难道孔掌门也将先师的恩怨放下?若是如此,雁荡颇有我佛慈悲的胸怀。” 雁荡派在武林中实力微弱,此次未得丐帮携手,座位设于靠近门口,掌门孔麒却非平庸之辈。 当年丐帮、雁荡二派齐往盘龙峡谷理论,中伏后孔麒遭盘龙教众追杀,幸而遇见其时毫无武功的卓凌寒,带他藏入一个空心树洞,这才捡回一命,这些年来对卓凌寒一直深怀感激,听慧宁直指自己,微微笑道:“雁荡有此胸怀,师太不感到欣慰么?” 慧宁眉头一扬,道:“佛门普渡众生,却也降妖伏魔,对盘龙魔教这些恶徒心慈手软,便是对在场众位英雄残忍。” 斗极子“哼”得一声,道:“师太对正道同盟不满,大可联合佛门弟子另结一盟,千军万马杀入盘龙峡谷,如这般几次三番前往西安府向卓盟主施压,一边暗算我们几个到场人证,一边又假意联合正道门派,所图者无非是这个盟主之位,师太,这些举动,着实不怎么光明磊落。” 慧宁在座旁茶几上重重一拍,道:“你眼见卓凌寒盟主之位不保,便想在此血口喷人么?” 斗极子道:“贫道武功虽然不高,但见识总比某些女流之辈广博一些,柏师叔陆师叔都能作证,我四派门人归途中同时遇袭,玄阳真人更不幸惨死,袭击我们的若非佛门武功,我斗极子一对眼珠子送给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⑦ 卓凌寒等四人未到之时,佛道两边已在争执不休,一言不合再度说僵,慧宁目露凶光,道:“你无凭无据,再要目无尊长妖言惑众,不用你亲自动手,贫尼自有‘瑶池’,替你挖出这对没用的招子。” 单以年龄而论,北戴子、斗极子比慧宁还大得三岁,辈分却没有她高,斗极子一声冷笑,道:“好,那日贫道身为卓府远客,不宜喧宾夺主,趁现下机会难得,贫道便以崆峒第二代弟子身份,领教峨眉掌门高招。” 周子鱼赶紧上前,道:“因果尚未查明,二位稍安勿躁,别要受了奸人挑拨。” 国丙戎亦向斗极子道:“退下,不得对师太无礼。” 语气中责备之意甚浅,无人知他一边说话一边心道:“斗极子最后这两句话说得极为得体,崆峒面子上已然盖过峨眉,不必再咄咄逼人。” 斗极子道:“正道同盟中,贫道对卓盟主心服口服,若由他继任盟主,第一件事便是闯入盘龙峡谷搭救卓夫人,换作你佛门任何一人,贫道宁死绝不入盟,待在你们这班小人麾下,贫道倒不如死在盘龙峡谷来得干净,事既至此,恳请恩师允准,容我师兄弟二人随卓盟主前往。” 国丙戎道:“咳咳……你先坐下,至于前去救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斗极子道:“师父。” 国丙戎道:“坐下。” 语速虽缓,声音却提高了几分。 北戴子与斗极子不敢违抗师命,惟有落座。 周子鱼走到不尘身旁,向卓凌寒拱手道:“卓帮主,终南山英雄大会乃是天下正道江湖结盟的大日子,你也不想引得双方开战,在下有一个提议。” 卓凌寒拱手回礼,道:“周掌门请讲。” 周子鱼道: “今日各门各派齐聚终南山草堂寺,大家舟车劳顿都已疲惫不堪,诸葛掌门已在南面紫阁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⑧ 慧宁人前说得义正辞严,实则一心擒获晋无咎换得“五行剑”,毕竟不愿取他性命,右剑实招在后,左掌虚招在前,眼看便要得手,晋无咎右臂其中一条铁链扬起,旋即一股强流袭来,如白浪掀天。 慧宁左掌只与铁链轻轻一碰,右手“瑶池剑”未及出招,整个身子已如炮弹一般向后轰去,非但如此,犹在空中飞速急转,门口距离佛像十丈有余,七荤八素间转过足有二三十圈,方闻“咣”的一声巨响,从头到脚嵌入佛像。 沈碧痕耳后惊天动地,挂念晋无咎安危,想要一睹究竟,却听他道:“别回头。” 惟有满心好奇继续向前。 峨眉派随行而来三名女弟子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将慧宁扯出,后者暗暗运气,全身内外无一伤处,她突受巨力所震,半空中哪里还有方向?人像接触瞬间,整个面门恰好朝内,以血肉之躯硬碰精钢佛像,下意识抬手去摸鼻梁嘴唇,莫说没有骨折流血,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自是撞击时夹带晋无咎上层内力,扭头再看佛像,佛像本不靠墙,虽有千百斤重,可受偌大力道冲击,底盘竟纹丝不动,凹陷处一个人形活灵活现,剧骇之下,右臂颤抖,连举几次,一柄“瑶池剑”始终无法回鞘。 堂中鸦雀无声,群雄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施豹与吴赫自是瞠目结舌,不尘眼望佛像,默声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短短三年,竟能练到这种境界……” 唐桑榆更被吓得半死,心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我早说了这小子深藏不露,你这呆尼姑非要去摸老虎屁股,可见人还是要多吃肉,肉吃少了定要一日比一日蠢,哎哟不好,这话可不能教师父听见……” ~~ 四人走出寺门,卓凌寒道:“请太极公见谅。” 晋太极道:“老天不遂人愿,原怪不得你,况且以你性情,任何一人跟随我们同去,你都要良心难安。” 卓凌寒道:“不错,大丈夫以寡敌众又有何惧?明日我们便以三人之力,迎战整个盘龙。” 沈碧痕听他说得豪气干云,心道:“疯子……” 树罢又将额头深深埋下。 晋太极上前将他扶起,道: “好孩子,快起来,老头子纵横半生,可说从不负人,到老能认识你们两个,总算上天待我不薄,你们在蓬莱仙谷完成我托付之事,已足够报此恩情,你师父为人仗义,江湖中人人尊敬,想来曾教过你士为知己者死,我们两家的事,你再不必挂心,明日我们放开手脚大战一场,最坏的结果,不过也是来世再续师徒情分,你觉得可怕么?” 卓凌寒昂然道:“凌寒当然不怕。” 班陆离听晋太极对自己满口褒誉,料想两家另有过往,只在一旁静观,不出一言打扰。 晋无咎静听二人对白呆呆出神,他自不知晋太极口中“托付之事”便是自己,只觉二人话语间诸多深意,一时许多过往回到眼前,心道: “当日夏昆仑对老爷爷百般折磨,一幕幕我都看在眼里,明日入谷,沈碧辰自是非杀不可,可夏昆仑呢?他究竟是小姐姐的爹爹,还是纤纤的爹爹?若我还能腾得出手,夏昆仑究竟杀是不杀?我若杀他,便要为心魔吞噬,变得像汪前辈那样疯疯癫癫,且不管这个,小姐姐、纤纤、碧痕都是我无比在意的人,我却要杀沈碧辰,要杀夏昆仑,明日过后,只怕她们一个个都要恨我入骨。” 转念又想:“以四人之躯闯万人峡谷,我竟还在操心这些劳什子的,明日要是死了,那便一了百了,还管她们恨我不恨,况且她们一个个那么聪明,岂能不知如沈碧辰夏昆仑这种人,多活一日,江湖中又该多多少人受罪。” 正想到此,晋太极已在跟前,道:“无咎,你随我来。” 晋无咎不明所以,并不过问,见班卓二人已入帐篷,想是卓凌寒在向班陆离转述盘龙峡谷地形,道:“是。” 起身后不忘朝沈碧痕看得一眼,后者道:“晋大哥你去罢,我要独自坐在这里想一件事。” 又道:“你放心,有火堆在,我不冷。” 二人默默并肩而行,走出足有一里,来到一座矮丘后方,晋太极将日间崇印所赠布袋取出,道:“无咎,你可知这里头装着甚么?” 晋无咎淡淡道:“‘复归龙螭’。” ~~ 【注】 莫卧儿帝国:今印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① 晋太极瞳孔微张,道:“你竟然知道。” 晋无咎道:“我看老爷爷接过包袱时反应强烈,当时便猜到了。” 晋太极道:“可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晋无咎道:“甚么事?” 晋太极道:“你在‘枢械塔’中徒见其形,却不知这‘复归龙螭’何以成为‘盘龙玉柱’之外,我教又一镇教之物?” 晋无咎道:“是,请老爷爷指点。” 晋太极打开布袋,夜色下一条白色软索卷成圆环,两侧各留一柄在外,一粗一细供双手紧握,乍一看并无起眼之处。 饶是晋无咎眼力过人,最多瞧见软索一闪一闪,不知因是反光还是透明,更不晓何种材质所为,只记得任寰说过,“复归龙螭”乃任家至宝,内有昆仑仙境圣物昆吾之石,可为何不似“五行剑”能于夜间发光,则又不得而知。 晋太极道:“你看好了。” 双掌同时运劲向外拉伸,将“复归龙螭”一分为二,左手粗索为“龙”,右手细索为“螭”,便在此时,双手软索中心各自出现一红一蓝两道通明长线,将眼前照耀到朗如日下,长线每隔一寸又有红蓝圆点,耳边不住传来“噼啪叮当”之声。 圆点循声自索柄向索端不住延伸,随软索屈伸或弯或直,内力每到一处,便有一处点亮,红蓝圆点明灭于夜空笼罩下的山间旷野,与长线交相辉映,方圆里许随之灿烂生光。 晋无咎这时武功眼界均臻上层,一眼看出晋太极以长线为脉,以圆点为穴,初时左手红“龙”灌以浑阳,右手蓝“螭”注以纯阴。 不多时红蓝开始千头万绪,自“任”、“督”二脉至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每换一脉,穴位随之生变,圆点间时近时远时密时疏,软索全无招式可言,来去无影无踪,本已神鬼莫测,加之手脉忽转足脉,阴脉忽转阳脉,移经换穴更难捉摸。 一盏茶后,晋太极手腕连抖四下,每抖一下,手中又多出两条软索,四下过后,左手粗索变为五条细索,右手细索分作五根细丝。 晋无咎看不清手上动作,看不清软索构造,却见倏忽之间,“复归龙螭”已由两条变为十条,眼前更是斑斓奇丽,搭配阴阳二力轻重缓急各有不同,红蓝又现出深浅之分,五光十色更显绚烂夺目。 十索细如灵蛇彩带,却附着以盘龙内功,在跌宕起伏的璀璨光芒下滚滚蒸腾,与十索融为一体,直如十条苍龙共舞,长线圆点化作龙身龙鳞竞相争艳,只不过十龙忽而数色合一,忽而交替互换,阴阳时而层叠时而交融,身周随之四季更替,斗转星移。 十数日来,晋无咎郁郁寡欢,直到此刻,内心方才出现一丝波澜,眼看十条软索越舞越快越舞越乱,如群龙徜徉天际,随心翱翔,暗道: “我觉得形影难辨,是因为我的招式还不能到达老爷爷的火候,但老爷爷举重若轻,可谓一切尽在掌控,明日我若侥幸不死,不知有没有机会练成如此并世无双的招式?明日我若侥幸不死……玄炎……” 忽如噩梦惊醒,强行收敛思绪,心道:“置之死地,方有后生,这昆吾之石不愧为仙界臻品,若非亲眼所见,又怎能想到人间竟有如此索刃?” 过得许久,晋太极终于放缓手速,将十索重又缩减为八索、六索、四索、二索,直至最后合二为一重归原型,天空中这才恢复幽暗、宁静。 晋太极走到晋无咎跟前,道:“你可看清楚了?” 晋无咎道:“老爷爷以索刃模仿经脉游走,这‘复归龙螭’配合老爷爷的无招,实在令无咎叹为观止。” 晋太极点点头,晋无咎一眼看穿,原本在他预料之中,道:“你跪下。” 晋无咎微觉奇怪,见他一脸严肃绝非说笑,不敢拂逆,双膝下跪。 晋太极道:“伸出双手。” 晋无咎又再依言。 晋太极将“复归龙螭”交到晋无咎手中,道:“无咎,这‘复归龙螭’本是我随身之物,既得物归原主,我便在此将它传到你的手中。” 晋无咎惊道:“那怎么可以?老爷爷,我这一个月来,已将乌金索使得顺手,明日你要迎战莫沈两家,这‘复归龙螭’在你手中,方能发挥最大威力。” 晋太极一摆手,道:“老头子只守‘三花盘龙’一角,最多使出‘双生太极’,手持‘复归龙螭’简直暴殄天物,好了废话少说,今夜你临阵磨枪,这便拿来使唤一个时辰,明日教这群不成器的家伙大开眼界。” 晋无咎避无可避,惟有接过,道:“是。” 晋太极不教起身,又道:“无咎,这‘复归龙螭’自来为我教历任教主所有,倘若上天护佑,明日顺利救出你小姐姐,而你得留性命,则你以此为信物震服六界,从此接掌我教。” 晋无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老爷爷,你,你说甚么?我,我接掌盘龙?” 晋太极冷冷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教如何沦为过街老鼠,为江湖同道所不齿?我本为盘龙教主,又如何会在蓬莱仙谷囚禁十二年之久?但教明日事成,我便将一切因由对你和盘托出,反之明日事败,则这些秘密随我四人尽归尘土,可不管怎样,你对你小哥哥小姐姐如此敬重,现下便是最好的机会,让你成为自己敬重的人,你既已练就盘龙绝学,想不想为天下武林出一分力,带领我教重回正轨,阻止来日这场血雨腥风?” 晋无咎动容,不自禁回想起那日与莫玄炎长谈时曾道:“我想凭一己之力,化解正道同盟和盘龙间的恩怨。” 心道:“老爷爷说得不错,盘龙绝学是我自己选择,没有旁人逼迫,无论明日事成事败,为了玄炎,为了小哥哥小姐姐,也为了老爷爷,我义不容辞。” 一念及此抬起头来,昂然一字一顿道:“无咎领命。” 晋太极将他扶起,脸上满是称许,道:“好,我这便教你如何使这‘复归龙螭’。” 晋太极手握“龙”柄,稍运阳力点亮长线,红光下清晰可见,软索由五条细索组成,内侧拼接处密密麻麻尽是凹凸不平,此凹彼凸相互嵌合,稍一运劲立即脱落,再一运劲又即合拢,每条细索各含长线圆点,如火焰明灯,长线合则稍粗分则稍细,圆点合则稍大分则稍小。 晋无咎早听任寰说过,任家历代铸炼兵器,属这“复归龙螭”最为价值连城,此刻亲见,方知竟能巧夺天工至这般田地。 晋太极道:“对你而言,招式并无任何变化,只要记住两点不同。其一,‘复归龙螭’是开是合全由自己掌控;其二,你这一月所使乌金索虽也珍贵难得,却惧怕莫沈两家‘五行剑’,可这‘复归龙螭’,他们若敢以‘五行剑’和你硬拼,那便……嘿嘿……” 晋无咎奇道:“那便怎样?会反将他们长剑震断么?” 晋太极道:“那倒不会,不过六界内力比你差得太远,兵刃上不占优势,强拼便是自寻死路。” 晋无咎接过“复归龙螭”,依晋太极所言,将乌金索招式尽数嫁移,他原本悟性过人,加之晋太极从旁指点,不一会已能适应,一时做不到晋太极之阴则惊鸿阳则游龙,却也越使越是顺手,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这“复归龙螭”在他掌心,已有更胜乌金索的威力。 子时回到原处,沈碧痕仍露天于火堆旁独坐,晋无咎见她一身绿衫风中飘摇,一月过后似又清瘦好些,心生怜惜,道:“碧痕,外边冷,我们进去罢。” 沈碧痕却道:“前辈。” 晋太极看看晋无咎,见他同为一脸茫然,奇道:“丫头你叫我?” 沈碧痕道:“前辈,请恕碧痕斗胆一问,您是不是曾经指点过我的师尊大人?” 晋太极身子一震,似被一语牵动心绪,随即淡淡然道:“你认错人了。” 沈碧痕见他转身,一个箭步从旁穿过,拦在他的面前,道: “便在我出谷前不久,叔叔向前教主发起挑战,艰难得胜后,发觉竟是仙界界主夏昆仑的孪生哥哥夏蓬莱,夏蓬莱声称老教主早已退隐,离开盘龙峡谷前将教主之位秘传于他,此事来得太过突兀,令前教主措手不及,我小时候曾亲眼见到师尊大人使出‘四象太极’,内力惊天动地,招式精妙绝伦,武功绝非爹爹叔叔能敌,叔叔入主‘青龙殿’后,我一直有所怀疑,回想十余年前,前教主突然闭关,从此深居‘青龙殿’,再不指点六界,请这位前辈如实相告,您才是真正的师尊大人,我盘龙武学先快后慢,卓帮主能在这个岁数与哥哥打成平手,他曾亲口承认受过我教高人指点,那个高人也正是您,对不对?” 晋太极道:“你认错人了。” 沈碧痕不依不饶,又道: “那日初临卓府,听见前辈自称‘老头子’,叫我‘沈家丫头’,这些都是师尊大人曾有之事,那一刻起,我便生出一种极为熟悉、又极为亲近的感觉,这一个月来,我不止一次笑话自己忒也异想天开,直到卓大哥替夏姐姐向前辈您磕头赔罪,师尊大人又从姓晋变为姓夏,前辈,碧痕虽不敢与‘青龙殿’高人争辉,却好歹也是神界弟子,这许多事发生在一起,难道前辈还要碧痕相信尽是巧合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② 晋无咎心道:“老爷爷果真姓晋,我随老爷爷姓,又得他百般呵护,难道……” 想到适才晋太极所言,明日但教不死,则将一切细细道来,强烈的好奇心一涌而现,二十余日来,第一次对胜利如此渴望。 晋太极神情淡然,晋无咎却分明看见他手指不住微微抽动,随即若无其事双手负后,仍道:“丫头,你认错人了。” 再不理会,从她身旁走过,钻入帐篷之中。 晋无咎按捺内心翻涌,道:“碧痕,别再胡思乱想,早些休息罢。” 这一日马不解鞍百里有余,晋无咎更耗费内力飞行,后脑贴到枕头立即沉睡过去,两间帐篷鼾声四起,沈碧痕一时舍不得闭眼,面向晋无咎,隔着帐内微弱火光,心道: “四个疯子是不会回头了,瞧这架势,连我在内每一个人不过一日之命,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晋大哥甚么,生得不如哥哥俊美,武功更是差得可以,可两年不见,我便是忘不了他。” 又想道:“不止是我,玄炎宁可选他不选哥哥,可见他确有过人之处。” 想到沈碧辰苦恋莫玄炎多年,终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道:“晋大哥心里始终没我,可上天注定,明日与他死在一起的是我而非玄炎,这便够了。” 再抵挡不住层层倦意,一脸幸福合眼睡去。 ~~ 次日晋无咎醒时帐中无人,拨帘走出,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四人正自围坐火堆,一边取暖一边烤肉,班陆离道:“两年不见,男娃娃你非但武功大进,气度更是不凡,大战在即还能睡那么安心,盘龙的玩意儿,看来确实有一套。” 晋无咎道:“老帮主过奖,无咎能有今日,是小哥哥小姐姐和老爷爷一手栽培,老帮主救命之恩,无咎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听正道同盟的弟子说,老帮主不愿为一己私怨而挑起江湖纷争,这分气度才教天下人心悦诚服,相比之下,无咎可差得太远了。” 班陆离得他赞美,却无半分喜悦,反被牵动心思,叹道:“若非盘龙得寸进尺,以奸计擒得冰儿,谁想闹得天下大乱呢?” 沈碧痕自一月前与晋无咎重逢,从四人反应来看,总觉得晋无咎已练就甚么盖世武功,却一次未能见他出手,心道:“当日我们差点死在老巫婆他们手里,晋大哥更被奚清和踩在脚底,那时的他,到底有没有隐藏?” 见他言辞谦恭举止得体,爱慕之意更甚,递过一碗清水,道:“晋大哥,漱漱口罢。” 一夜过后个个肚腹空空,沈碧痕嫌烤肉油腻,只撕了薄薄一片,就着干粮吃了,四男却大快朵颐,将两条羊腿啃食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后倍感振奋。 晋太极从怀中取出四粒药丸,自己吞食一粒,将其余三粒分别递给三男,向沈碧痕道:“这玩意儿你用不上。” 沈碧痕见他神神秘秘,也不追问。 三人对他深信不疑,吃下药丸,或是上马或是披翼,向盘龙峡谷进发。 秦岭这一带恰为二峰之间,虽有山脉绵延百里,地势却不甚高,正值寒冬腊月,隔几日便有一场大雪,银装素裹一时不得融化,矮小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如白色骆驼排成队列。 趁着视野开阔,遥看镶嵌于天边的起伏山峦,与灰蒙辽阔的暗空、阴沉缥缈的乌云缠为一体,好似一幅意境深远的淡墨山水画作。 山脚下矮平房舍星罗棋布,卓凌寒并非初临此处,知道这边座有四个贫村,前正道同盟结成这两年间,有十二派弟子分别入驻,庇护村庄同时,从不欺弱吞财,深受村民爱戴,直到这一次终南山英雄大会,十二派方才撤离。 二里之后,两边山脚渐行渐近,山间小路随之渐窄,四乘无从并行,沈碧痕于前边带路,其余三马于身后紧跟,抬眼烟雾缭绕,山径蜿蜒崎岖,如一条条彩带自云端飘落。 不多时,眼前终于一片开阔,左右两道屏障拔地千尺,危峰兀立,仰头向天,更有一块巨崖横断其间,直插山腰,如猛虎昂首,气势非凡,屏障自外而内站立两排橘衣弟子,粗看足有四五十人,一个个腰板挺直,其势堪比镇守西安城门的朝廷官兵,见沈碧痕在谷口现身,齐声道: “沈师姐。” 晋无咎速度远在马匹之上,在身后一会飞行一会盘旋,远远看着四人,待见峡谷入口近在眼前,这才振翅扑近,稳稳落在沈碧痕身旁。 前正道同盟在盘龙峡谷的内应正是隐于鬼界,卓凌寒一看橘色教服,已知他们身份。 当先教众待五人落地,道:“沈师姐,六界师兄们已在‘振音界’恭候多时。” 沈碧痕见他们毫不意外,道:“爹爹他们知道我们要来?” 当先那人道:“四位请。” 沈碧痕引路在前,走过一众归家弟子,迎面又走来四人,每二人推一板车,上边各放一具棺木,见到沈碧痕个个毕恭毕敬,五人本有要事在身,与棺木擦身而过未免不吉,好在他们并无这些凡俗困扰,全然不以为意。 走过谷口狭窄区域,百丈远处一座高阔峰岭跃入眼帘,从这一侧眺望过去,满山蓊郁荫翳,竟瞧不见一处积雪,与外界纯白恍若两个世界。 嶙峋山石间,两条走道依附主峰曲折而上,如蛟龙盘卧,一条山路自左前山脚而始,一条自右首环上来到山腰,二道又各向左上延伸,隐于西北一侧。 卓凌寒回想夏语冰曾附图讲解,心道:“山脚道路起于西北归家,山腰道路途经西南任家,眼下寒冬腊月,盘龙峡谷竟是这般景象,但愿谷内更能四季如春,好教冰儿少受些苦。” 一想到与夏语冰仅有一峰之隔,心跳骤然加速。 百丈之间一片碑陵,每相邻两座间隔三尺,纵横各百,错落得整整齐齐,碑陵约半身高度,与通道皆为灰色岩石,雕凿得十分平整,碑陵有些题字有些空白,碑陵间划有纵横方格,每面方格上刻有不同图案,远远望去,直如一张宏大棋盘,此外更无一物扰乱心神。 晋太极对此自不陌生,其余三人却大开眼界,此露天墓园足有万座碑陵,头顶身周却充斥宁静祥和,瞧不见半分鬼蜮阴森。 沈碧痕看出他们心思,道:“这片陵园仅供立碑祭奠,没有一块死人骸骨,我教教众过世后,遗体棺木均被运往鬼界安葬,便如四位适才所见,不会留于谷内。” 晋无咎心道:“鬼界?我出入魔界必经鬼界,原来那里便是盘龙教众埋尸所在,难怪一片死寂。” 想到魔界立时牵扯莫玄炎,赶紧止住念想,道:“碧痕,请你带路。” 沈碧痕“嗯”得一声,踏上面前一块方格,道:“这里共有三万零四百零一块方格可供踩踏,上边绘有各式各样头身图案,这段时间炸药埋于神荼郁垒之下,你们跟随我的脚步,遇见神荼郁垒,我会出言提醒。” 晋无咎并未听过神荼郁垒的传说,走在最后,听沈碧痕说第一次时,低头看得一看,见图中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头顶中央一条光秃,左右怒发冲天如同牛角,头下空空荡荡不见血肉,身体腿部尽是枝叶所成,暗记于心,遇见则跨步而过。 穿过墓园,一排阶梯通往地下,里头昏天黑地深不见底,沈碧痕当先走下二十余格,阶梯远未结束,眼前再难视物,将“息壤剑”抽出一半,道:“这里坑坑洼洼,除此更有些湿滑,大家脚下小心。” 通道在四五十格阶梯以下,向内遥遥望不到头,地面墙面无一处平坦,显是随手挖掘,不加丝毫翻修,考究程度较之墓园相去甚远。 直行过三里有余,眼前渐行渐亮,顺光源向上再跨台阶,先是满眼紫色,二十格过后又见湛蓝,四十格过后再有红色加入,直至穿越出口,眼前一切终于豁然明朗。 “振音界”下宽上窄,形似蓬莱仙谷“壶中天地”,却足有万倍大小,八方山壁环抱成一座壶形洞天,地面径长里许,尽以白玉铺成,仙气弥漫,中心一座圆形玉柱,三丈见高,柱身雕有龙纹,怒目呲须栩栩如生,威严直逼半里以外。 山壁从头到脚为六色花海铺成纵向条纹,东南蓝色与西北橘色覆盖最广,西南黄色与东北紫色次之,北侧红色与南侧绿色最为狭窄,六色前各有一至三排教众不等,身穿对应颜色教服,其中黄紫二色十九赤身露膀,与外界严冬天气殊不相称。 放眼环顾,围站者足有三五千人之众,每色教众身后皆有一人稳坐高台,自是六界界主,高台之旁又有矮台,坐有界中重要人物,此外东南北三侧各有向下通路,料想与自己一行来时西侧通道一般无二。 仰头看去,巨峰呈镂空之状,顶部封合不见天日,三座楼阁各贯通二峰,从高到低依次为“白虎”、“朱雀”、“玄武”,“玄武阁”中似站有一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阁下悬垂一条粗长纵索,二十丈高处与六峰伸出的六条横索汇于一点,其中悬一白衣女子,正是夏语冰。 脚下十座凸镜晶莹闪烁,呈上一中三下六分布,为“十方盘龙镜”,脚踩之处呈长六边形,上方各站一人,手持各异兵刃,头戴各式面具,凶神恶煞姿态各异,赤橘黄绿颜色不一,自是十大护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③ 我初二那年开始写作,起初以散文为主,或者说是心情随笔,诸如春树夏花秋霜冬雪,被生活中许多细微之处引发一通感想,然后转为一篇文字,高二那年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对先生敬佩不已,从此投入漫长的类型小说创作过程。 记得第一次尝试长篇创作,在大约5万字时戛然而止,因为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来到5万字的地方,早已不记得最初发生过什么,致使前后多处矛盾,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具备信手所至的天赋,要想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必须在落笔前完成通篇部署。 本想在四年大学期间完成一部约96万字的武侠,但大学生活是忙碌的,留下一部未完之作,常常引为憾事,工作后生活节奏明显加快,虽然从未停止过小说创作,却以10万字左右的推理为主,两个系列总共十二部,身边的朋友常常提出质疑,也许是以委婉的语气给予批评:“你的推理明明是现代题材,为什么会有抹之不去的文言文痕迹?” 对于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因为先生作品之于我的文字,影响是巨大的。 写推理的那些年中,我从未停止过武侠构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大学时的遗憾,随着年龄增长,对大学那部武侠剧情生出诸多不满,于是想到延用前一部的人名,然后为ta铺设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知道这会耗费大量心血,一旦开始,少说也是一年光景、百万篇幅,正因为如此,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理写完一部又一部,武侠却始终只在脑海中盘桓。 2018年10月30日,先生远离尘世,我重温完三十六本先生作品,终于在11月底,为情怀迈出第一步,这一写就是十八个月,到2020年5月下旬完成初稿,再花一个月完成第一轮修改,总计字数130余万,从7月1日开始,一边第二轮修改,一边上传。 《沉鹄轻鸾》共五十回,分别为囹圄之患、八阵护庄、仙谷囚客、驭兽少年、牟庄大会、铜砂百炼、属垣有耳、夜阑密议、黄龙圣境、碧空息壤、剥复双剑、百年恩怨、不见阑珊、生离长安、舌剑唇枪、呼吸心法、玄夜句芒、凤涅凰槃、恢恢枢械、倘来之物、如堕烟海、昨日今朝、季孙之忧、厅堂大战、疯癫怪人、前尘旧事、增城其高、盘龙太极、花月成空、复归龙螭、振音鏖战、九转无极、青龙宝殿、初登三界、劫后余生、狭谷伏击、愁绪离索、空心杨柳、九乘瑜伽、维鹊有巢、衔烛冰夷、渊图远算、图穷匕见、五岳之冠、试练巢穴、帘后洞天、为山九仞、寸草春晖、独山无涯、死别昆仑,我会以每八天一回的进度稳定更新,于2021年8月4日当天完成全书。 8月5日我会附上三部分内容:一是“特别篇——五年”,总共一万余字,更多像是一个补充结局,届时采纳剩余读者们的意向,决定要不要将这个补充结局放入正文;二是给出全书剧情历时114年的一条完整时间线,这也是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参考标准,如果还有读者愿意牵着这条时间线从头读起,对我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给出全书一张巨大的人物事件关系网,只可惜我现在还没完成,并且对此没有头绪,没有把握,因为全书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关系,应该会比读者们现在可以想象到的,更加交织一点,我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写作天赋,所有这些,都是我耗时多年,一砖一瓦添加上去,而非灵光闪现一夜顿悟;三是后记,聊聊我在剧情设计中蕴含的自己对于人生与人性的一些感悟。 当我真正开始着手于武侠长篇创作,想以先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剧情、人物、文字、文化,全方位的差距,有如天堑一般遥遥不可跨越,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全书精心雕琢,只求不辜负自己从脑力到体力的付出。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说,我的长篇并不是合格的网络文学,我是典型的慢热型写手,别的不说,单是书名,读者们也要等到2020年11月22日才会知道由来,说起这个日期,让我想到这一天的更新文字中,会出现一句“如葵藿迎奉光曦”,正好可以说是我对先生仰慕之情的真实写照。 说句小小的玩笑话,如果要用一条曲线粗略表示全书的剧情走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y=arctanx(x>0),我始终对开篇不太满意,即使经过第一轮修改,依然觉得收效甚微,另外我会在景物描写上投入大量文字,如果让读者们认为进程迟缓,我想说,这是我对小说要素的理解,而非存心拖沓剧情,对于喜欢快节奏的一部分读者,那么友情提醒,这部长篇并不适合,由衷致以歉意,并希望能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但是对于愿意享受等待的另一部分读者,整部长篇的走势是整体向上的,每一个前面挖出的深坑,后面都会给出填补,绝不会虎头蛇尾,这是我对所有读者的郑重承诺。 武侠中难免出现门派,提前声明,书中所有人物好坏皆属虚构,绝不牵连地域,万望读者们口下留德手下留情,切莫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我是一个纯理科生,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不敢与很多文学大家相提并论,要说还有什么长处,也许就是我的创作态度,至少以这一部长篇而言,我已竭尽全力,所有不足,都是因为能力所限,同时欢迎读者们随时指正,能改动的,我都会尽可能去完善,不能改动的,我也会在下一部长篇中提醒自己。 有时痴痴望着书架上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会陷入深深的无奈,为什么这样的巨著,竟是人为所成?但我毕竟从中受益良多,若非先生这些作品,我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愿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寥落风于2020年6月25日 ~~ 【补充说明】 感谢多位读者(本身也是作者)关于文字段落细化的提议,笔者上传时在源文档基础上尽可能增加了分段编辑。但是其中诸如第三回“仙谷囚客”、第二十六回“前尘旧事”、第三十四回“初登三界”等等会出现大段口述,操作后会出现部分无视段落规范的状况,倘若读者仅仅关注剧情,可说毫无影响,反之假如在意作品文学性,则多多少少受些干扰,敬请读者见谅^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④ 沈碧辰微微冷笑,背身向他,朝中心“盘龙玉柱”轻迈几步,缓缓又道:“你在仙崮甚么?”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难怪这人两根软鞭有如神魔附体,令沈家家学难望项背,原来竟是前任教主。 莫玄炎也在同一刻思绪飞转,密林切磋在先,“仁礼堂”大战在后,加之与汪沐阳的对话,无不显露为教中高人,可无论如何未能猜到,这人身份竟如此尊贵。 空中忽有“嘿嘿嘿哈哈哈”之声传来,嗓音尖锐直如夜枭,从天而降到得极快,每发一声又近好些,边飞边道:“嘿嘿嘿哈哈哈!何人作乱?” 这人正是盘龙教新任教主沈墨壤,原本高站于“朱雀阁”正中静观,乍闻夏蓬莱内力,更称眼前一人作“教主”,盛怒之余,自“玄武阁”一跃而下,双手凝劲,想以“琅环碧玉掌”结果二人。 眼看右掌已将夏蓬莱全身笼罩,眼前莫名出现一条软鞭,缠住左足后轻轻一带,他从高空落下,来势极为凶猛,原拟一掌结果夏蓬莱,顺势平飞,将晋太极一并送上西天。 谁知后者竟抢得先机,软鞭来得突兀飘逸,沈墨壤只慢半拍,再想应变已自不及,整个身子飞将出去,在“盘龙玉柱”上重重一撞,面土背天趴倒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⑤ 沈碧辰叫道:“叔叔!” 想要上前,夏蓬莱先一步奔近,将沈墨壤扶至身旁,神态举止极是卑躬屈膝,众人看在眼里,无不愕然。 沈墨壤这一跤摔得不轻,全身骨头似要散架一般,好在未受内伤,道:“嘿嘿嘿哈……哎哟哟!疼。” 晋无咎曾于西安城“安定门”外与他打过照面,对他时不时的冷笑并不陌生,晋太极也在十余年前便知沈家有这么一号神经兮兮的人物,班陆离与卓凌寒却初次得见,听他每次开口总要先嘿哈一番,同是一身鸡皮疙瘩。 夏蓬莱手指晋太极,怒道:“若非你冥顽不灵,一早将秘密吐露出来,冰儿何至于受此折磨?你将冰儿害成这样,还假惺惺前来相救。” 一行除班陆离与他素未谋面,余下三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蓬莱仙谷之中,三人都曾见过他对夏语冰极为宠爱,晋无咎更是旁观他差点要对晋太极痛下杀手,只因家仆说一句“小姐要生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却不想盘龙峡谷再见,竟成这般没骨气的缩头乌龟,任家父子已对沈家翻脸,夏蓬莱身为人父,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晋太极木然一笑,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畜生。” 任寰道:“夏师伯,您这是做甚么?我和父亲已存必死之念,您又何必再对沈家低声下气?夏任两家世代交好,我们殊死相搏,未必便不能胜。” 晋无咎先见他在沈碧辰面前胆小如鼠,心下极不以为然,待任翾飞挺身站出,任寰自知再难回头,继而变得豪气凛然,对他大是刮目。 说话间又有三人走来,北侧二红南侧一绿,其中两个正是“剥复双剑”,莫苍维身后又有一人,身形高瘦面若冠玉,为其内兄洛垂文。 莫玄炎与沈碧辰各行一礼,叫声“爹爹”、“舅舅”,所不同者在于莫玄炎叫沈墨渊作“沈师叔”,沈碧辰则叫莫苍维作“岳父大人”。 夏昆仑道:“任师兄,任师侄,你们这样做,除了送死又有何益?教……这位前辈,倘若你真想冰儿平安无事,便请交出我教秘密,再由我兄弟二人替你们求情,惟有如此,冰儿方有一线生机。” 晋太极道:“听你多说一句,都污了我的耳朵。” 任氏父子相视苦笑,许久,任翾飞道:“寰儿,天意如此,只怪爹爹有眼无珠,竟和这种没骨气的人称兄道弟这许多年,到头来反而害了你们。” 任寰道:“爹爹不必多言,任家实力固然微不足道,却绝不会如夏家这般不知廉耻,二位师伯,沈师兄莫师妹,我们父子这便领死,望你们对人界弟子网开一面,此事和他们并无关联。” 纤纤见任寰竟向魔神二界宣战,方寸大乱,心知丈夫与公公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朝身旁沈碧痕看去,目光中满是惊恐,却听她满不在乎道:“我早说过相帮晋大哥,只要晋大哥一死,我立时横剑自刎,你怕我做甚么?” 东南侧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人界想向神魔二界挑战,怕还不够资格。” 众人循声看去,妖界又走出二人,身穿蓝缎,说话男子只二十来岁,正是妖界少界主姚千龄,身旁又有一个男子,看年纪五十四五,为姚千龄之父、妖界界主姚霆。 父子二人各自单手持一木框,看似围成三角,却有一条曲边,腰间挂一木框,四四方方,瞧不出中间有何异状,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玄炎曾说姚家阴画阳琴,想来便是这两件物事,却不知怎么用法。” 姚千龄道:“任界主,当年你人界以卑劣手段夺我妖界中峰地位,我妖界为同门和气,隐忍不发三十七年之久,今日是你们叛教在先,请教主沈师伯莫师伯允准,由我姚家父子代为应战。”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本尊准了。” 姚千龄道:“谢教主。” 转向西北,道:“归师叔,二位归师兄,六界重要人物悉数到场,怎能少了你们三人?” 西北侧走出三人,鬼界界主归翊身形短小,皮肤黝黑,形容更有几分猥琐,卓凌寒却从正道内应口中探得他宅心仁厚,身旁少界主归铜柱、归铁树兄弟则与晋无咎有过数面之缘。 父子三人又向众人一通招呼,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老归,人界反叛了,妖界说要与人界公平交战,你鬼界同处下峰,从旁照应一下。” 归家父子却不立即答允,反而瞧向莫苍维,见他微一点头,方道:“是,教主。” 晋太极看在眼里,心道:“这么多年过去,鬼界仍对魔界言听计从,在他们心里,魔界比‘青龙殿’威望更高,那么魔界态度至关重要,只要苍维一声令下,六界中半数倒戈,则丫头大有生望。” 莫苍维恰在这时走上一步,向晋太极道:“前辈,您当真便是苍维曾经的师尊大人?” 晋太极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苍维,这些年没了老头子的教导,这四招你怕早已荒废了罢?你该庆幸自己生了个聪明女儿,否则你莫家祖先呕心沥血创出的‘凤涅凰槃剑’,迟早毁在你的手里。” 莫苍维心神剧荡,这四个名头正是晋太极当年指点过自己的剑招,却始终难以领悟其间精髓,悻悻因威力不足而被弃用,十余年后乍闻此言,向莫玄炎看去,道:“你当真……” 莫玄炎道:“女儿确曾受过这位前辈指点,却还未能参透其中深意。” 莫苍维犹豫半晌,忽而一脸怒色,大声道:“一派胡言!这四招根本无用,你非但要我修练,更拿来蒙骗我莫家后人,你假扮师尊大人接近我的女儿,到底是何居心?” 莫玄炎见父亲反常,忍不住道:“爹爹……” 莫苍维道:“住口!” 莫玄炎不敢多说,沈碧辰却在心头暗道: “不对,这几招是当真厉害,玄炎那日破解我‘直符九天剑’之‘他化自在天’,凭的正是‘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两招,此事绝非偶然,而是玄炎受过这人点拨,待她过门,我可得拿来好好钻研一番,否则有朝一日被莫家捷足先登,我沈家入主‘青龙殿’,到头来不及脚下一峰,岂不被人笑话?” 晋太极见他恶语相向,心知再多口舌亦只徒劳,惟有摇头叹息。 沈碧辰道:“岳父大人息怒。” 莫苍维“哼”得一声,退后两步。 沈碧辰道:“说来都怪任师弟不好。” 任寰听他提及自己,语气中不怒反喜,凄然一笑,道:“我任家已成叛徒,又何止‘不好’二字?” 沈碧辰道:“我适才提及蟠龙谷父亲岳父遇袭之事,本意可不是想定任师弟的罪,结果你们父子做贼心虚,事情越闹越大,竟把六界尊长乃至教主全数惊动。”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碧辰你说,本尊也很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忙些甚么?” 沈碧辰道:“是,教主。” 清了清嗓,道:“蟠龙谷出现铸剑师,引得父亲岳父亲身出谷,我收到消息后十分不安,总觉得其中另有文章,将手头琐事赶紧忙完,朝蜀地赶去,却在重庆府遇见另一桩事。” 沈墨壤道:“甚么事?” 沈碧辰道:“我发现铜砂弟子正成群结队追杀武当第三代弟子奚清和。” 沈墨壤道:“那便怎样?” 沈碧辰道:“卓帮主统领所谓正道同盟,意图围剿我教,当我看见奚清和落荒而逃,忽然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一旦可以付诸实施,则我教之危自解。” 沈墨壤道:“所谓正道同盟人数众多,你又有甚么妙计可解我教之危?” 沈碧辰忽道: “卓帮主,你既得我教高人指点,这位高人又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教武学源于佛道高于佛道,凡佛家道家大派武学,十之六七在‘青龙殿’内皆有珍藏,凡我神魔二界上峰弟子,只要资质过人,得师尊大人允可,皆能上殿入室观看,所为者并非偷学,而是以知己知彼,图百战不殆。” 卓凌寒在这一月期间,曾听晋太极简述当年龙剑阁创派因由,回想他在“仁礼堂”中细数佛门武功,却对“降龙十八掌”一无所知,听沈碧辰说到这里,又更了然几分。 原来诸如少林、九华、普陀这些佛门大派成名绝技,早已留存于盘龙峡谷“青龙殿”中,则他身为前任教主,熟极而流又何足为怪? 沈碧辰道: “要说道家第一大派,非武当莫属,奚清和武功稀松平常得紧,在我教最多不过与任师弟打平,我与玄炎出手便能要了他的命,可在外界江湖眼中,奚清和却是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高手,各门各派把他一顿吹捧,弄得他迷失自我,说起来卓帮主与他岁数相仿,奚清和都能算是高手,卓帮主岂不成了神仙?简直胡说八道之至。”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盯着卓凌寒一人,却见后者目光淡然,未朝自己瞧上一眼,嘴角微微扬起,续道: “既然说到武功,铜砂便更不成话了,可外界江湖偏就有这许多荒谬之事,只因唐桑榆是崇印方丈的俗家弟子,武林中人一个个心生敬畏,这两方一追一逃,看似跳梁小丑,却教我豁然开朗,雁荡门人因不喜少林,牟庄大会未请所有佛门参与,引得峨眉、九华、普陀、五台这些大派颇有微词,我曾有幸入‘青龙殿’一睹佛道两家上乘武学,何不借此机会引得两家内乱?一旦大打出手,则我教从此无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⑥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妙哉!妙哉!接下来你又做了甚么?本尊十分好奇。” 沈碧辰道: “说来也巧,我清晨冒出这个念头,午后便在成都府见到峨眉慧宁师太带同大弟子安歌儿北上,从她们交谈中得知佛门各派相约终南山,更与梵净、鸡足、衡山约在半道同行,四派间似有甚么秘密,不能让其余各派得知,我当时又是好奇又是矛盾,好容易找到下手机会,却又挂念父亲岳父的安危,两相权衡,最终还是选了前者,却也因此害得二位尊长身陷绝境,爹爹更失去半身修为,为此碧辰实在汗颜。” 沈墨渊一扬手,道:“此事错不在你,身为我教教众,自当为教而生为教而死,你心系我教负重前行,爹爹便是死在蟠龙谷,九泉之下也必以你为傲,相信你岳父亦是如此。” 莫苍维昂然道:“不错。” 沈碧辰大是感动,颤声道:“多谢父亲大人,多谢岳父大人。” 再看莫玄炎时,娇艳脸蛋如披霜雪,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沈墨渊道:“难怪我与师兄在前往蟠龙谷的路上,遇见一群铜砂弟子,那时痕儿与我们走散,为的正是追赶唐桑榆,我挂念她的安危,从那群弟子口中逼问不出,便顺手给料理了,要是早知他们与武当弟子狗咬狗,我也懒得管这件事。” 晋无咎被这些话勾起回忆,与纤纤由磁峰镇前往蟠龙谷途中,见到八名铜砂弟子遭人杀害,他一早便猜中是沈墨渊所为,直至听他亲口道出,方知为的原是逼问沈碧痕的下落。 沈碧辰道: “我暗中跟随峨眉大小尼姑北上一百余里,每日里一有空便回忆‘青龙殿’中见过的道家招式,好容易等到四派聚首,听见他们暗中商议之事,竟是想要谋夺我沈莫两家的‘五行剑’,声称待将我们一网打尽,狼山戚南通得父亲的‘玄冥’,鸡足熊泰行得岳父的‘祝融’,峨眉慧宁师太得在下的‘蓐收’,梵净宁伯庸得玄炎的‘句芒’,衡山闻达得碧痕的‘息壤’,言辞间对我们五人视若无物,已将‘五行剑’当作他们五派囊中之物,讨论起分赃事宜。” 卓凌寒、晋无咎、莫玄炎不约而同抬头去看夏语冰,三人曾共桌听她推理因果,与沈碧辰所言一加对照,果真一切如她所料。 沈碧痕端坐人界矮台,听到这里若有所悟,难怪那日冰川镇外,慧宁眼红“蓐收剑”而闻达眼红“息壤剑”,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沈碧辰道:“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当时便想一剑一个全都杀了,可这般死法未免便宜他们,江湖中人追查下来,先入为主又该认定我教所为,惟有以道家手法将他们打伤,托活人之口散布出去,方能引得佛道两家大打出手。” 沈墨壤道:“那你成功了没?” 班陆离忽道:“让你失望了,不巧当时我正在左近,你侄子的毒计没能得逞。” 沈碧辰叹道:“是啊,我先前便已说了,丐帮历任帮主,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未及出手,班帮主已识破我的意图,我一看竟然是你,知道不是对手,惟有先行避退,班帮主,那天夜里若你双腿完好,我未必能从你棒下脱身。” 班陆离道:“不,那天夜里的情形,便是我双腿完好,也没法子追击。” 沈碧辰哈哈大笑,道:“的确,我该多谢那四个蠢货掌门,敌友不分,竟从头到尾没能发现我的踪影,反而将你围在中心。” 晋无咎沈碧痕同时想起当日冰川镇外,慧宁闻达提及“瑶池”、“紫宵”二剑未能伤得一人分毫,原来说的竟是班陆离,微一细想的确合情合理,四大掌门虽算不得武功盖世,可四剑联手无法留住之人,原非班陆离这等顶尖高手不可。 沈碧辰道: “好容易摆脱了你,又在冰川镇狭路重逢,却发现他们正在追杀碧痕与晋兄弟,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另一个又是大有用处之人,我绝不能让他俩出事,赶在最后一刻出手相救,却也没能藏住身份,怪只怪我沉不住气爱出风头,我以我教武学震慑四派后立时后悔,可不管怎样,我还是凭借三言两语,大大缓和佛门中人对我教的敌意。” 又转向卓凌寒,道:“卓帮主,我沈碧辰自视才高八斗,要说全天下的女子,能令我心悦诚服的只有一个,便是尊夫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非死不可。” 顿过一顿,见卓凌寒全无回应,道: “一个月前我带夏昆仑前去卓府,想教卓夫人大吃一惊,当时卓帮主在我的算计下四处奔忙,玄炎与晋兄弟又被我引出卓府,谁知进入卓府方才发现,我谋划的一切都在卓夫人预料之中,真正大吃一惊的是我自己,若非老天相助,你府中那傻婆娘拿你爱子送上门来,身为俘虏的便不是卓夫人而是我了。” 手指晋太极,道:“当时这位前辈便在卓夫人身旁护卫,这一个月来,想必已将一切告诉你们。” 卓凌寒晋无咎确已知晓夏语冰被擒时发生的一切,见他挠挠鼻子,续道: “我以‘齐高’之名混入丐帮,想从卓夫人房间带走这本含有二字出处的《楚辞》, 却意外发现《易筋经》竟在丐帮手中,得手后想了整整一日,终于想出一个连环妙计, 次日一早我便赶往少室山,因为我知道少林寺中有十八哑僧常于山下巡逻,我二话不说, 上前便把他们痛打一顿,打完撒腿就跑,生怕他们认不出我,我在登封一住十日, 每隔两日便去打一次,打过四次才回到西安府,将《易筋经》口传给晋兄弟, 带他去少室山下露完身手,再将他扔进份属我教旁支之一的渤海鬼界,如此一来, 丐帮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本来事既至此,晋兄弟已然无用,死在鬼界也就罢了,谁知两年之后, 我竟又见他出现在少室山脚,想要一掌结果了他,现下回过头看,幸亏打了他个九死一生, 让他留下一口气被卓帮主救活,我教方有今日格局。” 卓凌寒与晋无咎同时警觉,不知他这句话又是甚么意思,听他续道: “玄炎因修练我教内功而不便四处走动,晋兄弟半死不活两月之久,卓帮主为救晋兄弟内力耗尽,卓夫人智计超凡,武功则拿不出手,这位前辈招式虽奇,内力却十分不济,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尽归于我,否则以卓帮主武功,又岂会不知我在你们屋顶蛰伏一月有余?” 卓凌寒到这时终于开口,道:“原来如此,冰儿一切推理被你尽收耳底,若非如此,你沈家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向‘青龙殿’发出挑战,一举登顶。”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碧辰,你对卓夫人赞不绝口,但真要说到文武双全人中龙凤,还是非你莫属。” 沈碧辰回头躬身,道:“谢教主夸奖。” 卓凌寒道:“所以,以道家手法杀害崇叶大师,阻止路天瞳采药,间接令楚伯楠成为废人,以佛家手法杀死玄阳真人,藏匿奚清和,袭击北戴子斗极子、柏清波、陆无为四位道长,所有一切,都是你一人所为。” 沈碧辰道: “不错,当今江湖各大门派,以佛道两家最强,我所做一切用意既单纯又复杂,便是不让佛家内讧,不让道家内讧,卓夫人想请崇叶大师当着道家各派之面指证秦枭鹤楚伯楠,我岂容少林与九华普陀生出嫌隙?玄阳子自己身为道家,却站在佛门一边,这种人留来何用?至于路天瞳则是意外,我以丐帮齐高的身份将他手中药草毁去,谁知这厮孤陋寡闻之至,竟未听过齐高其人,反而无意间撞见我与玄炎在树林相会。” 回头又道:“玄炎,害你因此被路天瞳迁怒,你怪我不怪?” 莫玄炎淡淡道:“普陀门人死活与我何干?” 沈碧辰回以一笑,眼神中难掩爱慕,又道: “说是正道同盟英雄大会,但少林死了崇叶大师,武当死了玄阳真人,双方都是实力尽在众志成城,相互间却势同水火,现下紫阁峰上,各门各派正以武力争夺盟主之位,卓帮主,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要不是为了应付你们四个,我真想到场观战,你们能得我教如此严阵以待,可说死而无憾。” 他说到这里,视线终于从莫玄炎移至卓凌寒,道:“对外人而言,‘振音界’总是有入无出之地,我要说的都已说完,不知四位还有没有甚么遗言?” 晋无咎终于开口道:“玄炎。” 沈碧辰喝道:“住口!玄炎也是你叫的?你以花言巧语骗得‘帝喾剑’与‘鸿鹄之翼’,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现下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是自己归还,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莫苍维素知爱女对沈碧辰流水无情,亦早已听闻晋无咎之名,这时得见真身,锦衣羽翼皆为魔界所有,自是莫玄炎亲赠,虽不如沈碧辰美貌,却也称得上一表人才,至于自己早在磁峰镇见过此人,两年过后已没了印象。 晋无咎又道:“玄炎。” 莫玄炎道:“何事?” 沈碧辰见她私自应答,更是妒火攻心,双掌凝劲上托,两团火光隐隐现形,六界众人无不惊叹,便连站在身旁的莫沈两家五人也都暗暗吃惊,好一阵子没见他与人交手,内力修为竟又大有精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⑦ 晋太极走到卓凌寒身旁,道:“一会儿你要小心。” 卓凌寒看他神色中不无意外,显然沈碧辰内力修为超出预料,非但不惧,心底更燃起浓浓战意。 晋无咎却不正眼看他,走到莫玄炎跟前,左手自胸口取出一个布袋,递到她的手中。 莫玄炎认得袋中所装正是“空心杨柳”,道:“谢谢。” 虽只短短二字,说得满是柔情。 沈碧辰自得应允下嫁,始终遭遇冷眼相待,何时听过这种口吻?更是怒不可遏,见他相距不过三尺,双掌猛力一推,存心想在莫玄炎面前将他击毙。 一掌推出,却如石沉大海,定睛再看,晋无咎竟于一息间不翼而飞,左右转头,见他不知何时来到莫玄炎身后十步,再将半身劲力凝于单掌,“蓐收剑”刷的出鞘,一跃欺近,左掌右剑以十成力道朝他后背攻去。 眼看手掌正中背部“鸿鹄之翼”,“蓐收剑”该要透胸而过,触手仍只空空,定睛再望,晋无咎不知何故又在“盘龙玉柱”跟前,正是掐住自己近身这一刹那,移形换位至二十步外。 众人无不骇然,魔界向以轻功见长,莫苍维竟一连两次没能看清他脚下变化,转向莫玄炎时,她仍背对晋无咎,似笑非笑不无轻蔑,似对一切毫无意趣,心道:“到底女儿家心思难测,炎儿赠出魔界圣物,却又漠不关心那晋无咎的死活,到底对他爱是不爱?” 他却不知爱女看出二人强弱悬殊,只在暗笑沈碧辰自取其辱。 再过片刻,身后“盘龙玉柱”处发出“噼啪叮当”之声,莫玄炎这才被吸引转身,出列的六界教众,连同已成教主的沈墨壤在内,总计十五,视线只聚焦晋无咎一人身上。 见他盯视“盘龙玉柱”,脚下不停,围转一圈回到原处,“鸿鹄之翼”已然收起,双掌摊开向上,手势与沈碧辰发第一招时颇有雷同,不同只在左手拇指为一体,食、中二指为一体,无名、小二指为一体,右手拇、食二指为一体,中、无名、小三指为一体。 五体之间各黏合一条白色索刃,每条索刃长逾二丈,盘曲朝外指向五方,索刃左粗右细,各有线点嵌合而成,随内力涌动呈左阳右阴,升如烟花闪如雷电。左手三索红焰灼烧,如滚滚丹炉弥漫腾腾火雾;右手二索蓝冰封凝,如漫漫霜雪缭绕袅袅青烟。 这时“振音界”四下与外界隔开,他身上宽袍大袖却似藏有风源一般鼓起,直如三九严寒立于雪山之巅,六界教众看得胆战心惊,沈碧辰更是第一个脱口道:“这,这是,‘五气太极’……” 沈墨渊心道:“非但如此,他手中所持,是我教师尊大人才能有的‘复归龙螭’,他,他究竟是谁?” 莫苍维更是暗自心惊,默念道:“这‘复归龙螭’,本该与我随身‘祝融’同在‘枢械塔’顶层,为何竟会在这晋无咎手中?” 以“剥复双剑”武功眼界,自然一眼识得“五气太极”,却又各怀心思,脑中千回百转,万万难以索解。 沈碧痕与纤纤并肩落座于人界矮台,见此情形,双双哑口无言,放眼整个“振音界”,只她二人认定晋无咎武功低微,见他一招出手,便是盘龙教历任教主不曾突破的“五气太极”,直教怀疑有否堕入梦境。 一个心道:“这是我认得的晋大哥么……” 另一个心道:“这是我认得的无咎哥哥么……” 莫玄炎曾三度夜闯少林寺“枢械塔”,却认不出“复归龙螭”,夏语冰被擒后,她只知以卓凌寒疼爱妻子,晋无咎敬重长姐,这一趟他们非来不可。 魔神二界看似一心筹备婚宴,实对丐帮闯谷做好万全准备,随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六界还道卓府中人贪生怕死,惟独莫玄炎从无怀疑,料想晋无咎与卓凌寒定在闭关修练,待四十九日内再出现时,必然判若两人。 此时晋无咎便在三十步外催动“五气太极”,对她而言可说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既知晋太极贵为前任教主,这不世绝学当然得自他的传授,心道:“我料到无咎迟早超越碧辰,却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十方盘龙镜”上立有十大护法,只为护教而生,六界中乱成一团,他们只如木桩一般站立不动,头戴面具朝向一边,好似“振音界”从未有过外人闯入。 直到此刻齐齐低头,见晋无咎使出原该“青龙殿”中才会出现的盘龙“太极”,更立于“盘龙玉柱”前蓄势待发,一个个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但教他敢对这镇教之物稍有不敬,十人便不能再袖手旁观。 晋太极知道掀天一战已在眼前,从怀中取出两粒药丸,递给任氏父子,道:“吞了。” 任氏父子对视一眼,脸上同是不解,晋太极道:“怎么?怕老头子会害你们?” 任寰道:“即使无人谋害,区区任家也不是莫沈两家敌手,有甚么好怕的?” 仰起头一吞入腹,任翾飞见状,亦将药丸吃下。 晋太极微微笑道:“这才像话。” 晋无咎抬头与十大护法相互对视,见“六道盘龙”上六大护法玄武面具蓝橘相间,“三花盘龙”上三大护法朱雀面具黄紫相间,“太初盘龙”上护法白虎面具红绿相间,与六界分层吻合,他早已从晋太极口中得悉,一加验证,非但不惧,反而微觉兴奋,道: “一切智、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便是你们四个么?” 退开两步,凝视身前,一字一顿道:“盘,龙,玉,柱。” 随最后一字吐出,“复归龙螭”五条索刃如离弦利箭,朝“盘龙玉柱”直射而出。 便在此时,十道蝉吟鹤唳之声层层叠叠自顶空传来,十大护法双臂伸展一跃而出,只在最高处一个扭转回旋,头上脚下扑向晋无咎。 后者催动“任”、“督”二脉中的雄浑真流,左掌一合一张,三条“龙”索如火山喷发,将最先到来的勇猛幢、无量宝、乐大施、天光、吉兴、超境界六人卷退三丈。 右手两条“螭”索劲力一收,左掌再是一合一张,三条“龙”索与随后到来的一切主、不退轮、离众恶各自一下硬拼,但觉左腕一条“龙”索受力沉重,又一条“龙”索有细针见缝插入,早有准备,速将劲力收回,左手六脉中空空如也。 三人武功见闻均自不凡,清楚万万不可冒进,否则一鼓作气固然痛快,待再衰三竭,对方内力如滔天巨浪涌来,不致立死亦致重伤,同时收劲,果见晋无咎阳力如追兵杀到,当下且迎且退,至两丈开外,终将来势卸去。 晋无咎以阳力驱退九人,无时不在留意头顶动向,果然一缕劲风破空而至,他阳力尚在三条“龙”索,阴力存于体内,第一招未敢硬接,身体后倾左足用力,滑至一丈以外,只这短短一瞬,三条“龙”索红光疾撤,两条“螭”索蓝光猛进,攻向一切智后脑。 后者反应敏捷,向前跨出两步,半空中回转身来,亮出手中兵刃,随“呲呲”两声,两道光束平飞而出,晋无咎右手两条“螭”索亦在同一时刻噼噼啪啪,距离方位拿捏精准,蓝光到处,恰与袭来的两道光束相撞,在二人间化作乌有。 晋太极见时机已到,道:“上!” 晋无咎与十大护法虽只相互试探,扬起的源源气海已教余人难以逼近,沈碧辰开始离得最近,被几阵狂流拂过,掩面不住倒退,又再退至同伴一起,见晋无咎以一人之力对抗十大护法,乍一眼更能占得上风,又惊又怒。 身旁莫玄炎只凝神盯视十大护法中心,看似漠不关心,握住“句芒剑”的右手与握住“空心杨柳”的左手却时紧时松,伴随丝许颤抖,胸脯更是起起伏伏,一张俏脸竭力隐藏的关切之心,从身体上清清楚楚流露出来,熊熊妒火油然焚烧,碍于六界界主齐聚,不好当面斥责。 盘龙自创教以来,外界武林从无一人从无一派可攻入第一道谷口,是以十大护法常年镇守“振音界”,多年来几度更替,却无一人显露身手,直至晋无咎主动挑衅,单只自上而下扑腾之势,莫沈两家六大高手已能看出,以各自上峰最强实力,最多能与六道护法以一敌一。 莫家阴阳双剑虽内力稍逊,速度剑招却能稍占上风,沈家阴剑阳掌虽招式不及,却可掌守剑攻持久消耗,双方真要公平对决,莫沈两家难言必赢,难言必输,胜负之数,往往只在一招得失之间。 若与三花护法相较,两家已要略逊一筹,沈碧辰为热流扑鼻,呼吸困难倒退连连,便是从三华护法落地开始,后者一旦运劲,直如沙尘铺天盖地,十五人纵在五丈开外,都能感受到胸前滞闷,鼻息困难,如沈碧辰先在三丈之远,连脚下站稳都属难能,又何来攻守一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回 复归龙螭⑧ 至于太初护法,虽不如三花护法灼流源滚,却将全身内力凝于一点,常于倏忽间喷射而出,存于体内何处已无人知晓,何时喷发射向何处更难预料,他手中兵刃为“八脚章鱼”,八条软爪表面上徐徐舞动,然则任何一脚可能生出气刃追魂索命。 当真与之为敌,即便走近五步以内,也不得抢先出手,好比前胸正被千弓万弩随时对准,每一刻都得提防身首异处,一旦两相对攻,自身未及向前一步,已先被穿成刺猬,但若稳站不动,又是有守无攻有败无胜的局面。 可就在十五人眼前,晋无咎孤身一人,手持三“龙”二“螭”,在十大护法煽动的强大气墙中穿来插去,无论阳流如何强烈,“龙”索红光到处,必将阳流逼退,无论阴流怎样凌厉,“螭”索蓝光到处,又将阴流抵消。 十五人起初道他疲于奔命险象环生,定睛再看,竟是他以三“龙”二“螭”主动牵引,看似东躲西藏仓惶逃窜,实则南来北往纵横自在,所谓倒退不过暂时,一得缝隙登时转为欺近,所谓回守亦为战术,稍有契机又立即化作强攻。 虽言之优势尚早,但迎击趋避掌控精绝,一时间全无败相可言,自入“振音界”后,只听他吐出寥寥数字,真到出手之际,竟崭露此等通天彻地之能,十五人直看得瞠目结舌,浑然自忘身处“振音界”,身处盘龙教,身处天地间。 直至晋太极大喝一声,一个个如梦初醒,莫沈两家六人反应毕竟较快,伴随“刷刷”声响,五柄长剑出鞘一半,惟独莫玄炎平静回头,一脸云淡风轻。 却见晋太极说完一个“上”字,三人并未身后偷袭,晋太极与班陆离一右一左,分别来到西南侧与北侧,卓凌寒笔直冲出,直朝对侧东南而去,沈碧辰反应最快,道:“他们要抢‘三花盘龙’之位。” 回头见卓凌寒自晋无咎与十大护法的战阵中一穿而过,回想刚被巨风刮得七零八落,握住“蓐收剑”的右手颤抖两下,转头莫玄炎呆呆俏立,一双艳眸脉脉含情,便只装着晋无咎一人,尖声怒道:“你看够了没有?再看一眼,我立时要了他的狗命!” 莫玄炎与他一同长大,可说青梅竹马,他待自己素来依惯,不想此刻气急败坏至斯,朝他轻蔑一笑,道:“你若有此能耐,何须惊动十大护法?” 沈碧辰两眼圆睁,举起左掌便要朝她右颊拍下。 莫苍维见爱女尚未过门,沈碧辰已敢当面动手,换作数月之前,他必即刻翻脸,回绝这门亲事,可数月过后物是人非,他右手紧握“毕方”剑柄,竟难出言制止。 莫玄炎却丝毫不避丝毫不惧,反而抬头逼视,道:“今日局面,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沈碧辰与莫玄炎只几句争吵,卓凌寒竹棒撑地,提气高高跃起,第一跃落在“六道盘龙”,第二跃已稳稳踏上“三花盘龙”,见晋太极与班陆离就位,高声道:“沈碧辰,你不是很想和我分出胜负么?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你敢不敢来?” 沈碧辰本就在气头上,被他言语一激,更是暴跳如雷,莫苍维舒出一气,道:“炎儿,你与辰儿同去,有个照应。” 沈墨渊亦道:“调教妻子本是家事,待你们成了亲,辰儿你大可关起门来解决,别教外人看笑话。” 沈碧辰听父亲意思,明显站在自己一边,魔界式微之际,莫家三人无一出言东南西北、四维上下,指的就是十方世界),泛指遍虚空界,尽一切世界,佛教谓十方无量无边的世界,需要说明的是,十方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包括什么生门、死位,正信的佛教没有这些东西,所有的佛经中也从来没有这些说法。 2华严经如来名号品第七:此娑婆世界次上方,有世界,名曰:振音,如来於彼,或名:勇猛幢,或名:无量宝,或名:乐大施,或名:天光,或名:吉兴,或名:超境界,或名:一切主,或名:不退轮,或名:离众恶,或名:一切智,另外其他世界,也在华严经本章中能找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① 任寰对任姚两家世代渊源略有所闻,见姚氏父子一知半解,上前一步,道:“姚师伯,姚师弟,三十七年前的事,是由沈家一手策划,我任家只是沈家一颗棋子,而姚家不幸成为沈家行棋中的一枚弃子,待此间事了,我和父亲再对你们详说可好?” 姚千龄道:“哦?任师兄不是一般自信,竟以为活得到此间事了。” 姚霆道:“千龄,不必多费唇舌,姚任两家七十多年恩怨,我们便在此做个了断。” 姚千龄道:“是,父亲。” 妖界在盘龙峡谷医人远多于伤人,夏归两家与他父子同门多年,从未见过二人出手,所持兵刃更是古怪,却听任翾飞道:“‘不墨丹青’、‘无弦箜篌’,这两件稀世珍品本是我任家所赠,姚家拿来对付我们,真叫作感恩图报。” 任寰从未见过二物,奇道:“父亲,您是说……” 任翾飞接口道:“天下间除我任家,还有谁能造物如此?” 姚霆转向“盘龙玉柱”,幽幽道:“稀世珍品,不知和那‘复归龙螭’相比,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任寰、姚千龄、归氏兄弟齐齐脸色大变,四人中最为年长的归铜柱不过二十有七,出生至今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任寰道:“父亲,原来,原来晋兄弟双手所使,便是倾注我任家十三代祖先心血,方才完成的圣物。” 任翾飞道:“不错,你眼前所见,便是我曾对你提过的‘复归龙螭’。” 任寰顺父亲眼神望去,但见十大护法六者围走于外圈,三者游斗于内圈,一者回旋于上空,脚下时前时后,兵刃时进时退,站位排布严整,似是甚么阵法,封禁森严的狂风中心,晋无咎双手五索,正与十大护法全力周旋。 以晋无咎与十大护法武功境界,便是莫沈两家话之间,兄弟二人各将两只手套戴上。 一个娇弱的女子声音道:“爹爹。” 正是纤纤走上前来,身旁还跟着沈碧痕。 夏昆仑见爱女出现,道:“纤纤,你来做甚么?快回人界,不,快回仙界去。” 沈碧痕冷冷道:“夏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俩这么不要脸。” 纤纤道:“爹爹,我生是任家人,死是任家鬼,受刑的是我们夏家人,你却要任家拼死相救,自己做缩头乌龟么?” 夏昆仑道:“纤纤你听话,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妈妈。” 纤纤摇头道:“妈妈对爹爹日思夜想,可要知道你是这样没有骨气的人,她宁可死都不会想再见你一面啦。” 夏蓬莱怒道:“小孩子家,没规没矩胡说甚么?上边挂着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不比你们所有人心疼?可自古君臣先于父子,无论是谁,叛教便是死路一条。” 纤纤道:“伯伯,师哥当真没有说错,你是爱堂姐,可你最爱的,终究是你自己呢。” 沈碧痕刷的抽出“息壤剑”,一道绿光自剑鞘向外洒射,夏姚两家四人手中兵刃登时失色,夏蓬莱见她剑指自己喉间,道:“沈家侄女,你,你这是做甚么?” 沈碧痕道:“你俩难兄难弟,奉我沈家为君,我沈家却看不上你们这两条狗,今日我便替夏姐姐取你们项上狗头。” 话音未落,“息壤剑”已向夏蓬莱心口刺去。 夏蓬莱不意她一言不合,上来便是杀招,左手下意识抓握,夏家双手兵刃为任家铸剑师精心铸炼,内含自家昆吾之石,寻常利刃被他施以内力一抓,登时断为一片一片,可手剑相触一瞬,他才想起一事,暗道:“不好!她使的可是‘息壤’。” 赶紧松手回退,果然两件兵刃只一接触,立时火星四溅分出高下,“息壤剑”去势不减,“火浣布手”掌心却已清晰一道划痕。 夏氏兄弟对双手兵刃十分珍爱,这道剑痕便似划在夏蓬莱心口一般,见“息壤剑”紧追不舍,以“三头六臂”闪向一边,众人各觉眼前一花,仿佛于眨眼间,出现三个一模一样人形,再一眨眼,方知原为一真二假,夏蓬莱却已移步三尺以外。 夏蓬莱四十出头,比沈碧痕年长一倍不止,神界武学虽远胜仙界,可夏蓬莱毕竟入主“青龙殿”十四年之久,见识过不少盘龙绝学,与沈墨壤“青龙台”一战亦只惜败,真实所学远在寻常仙界之上。 沈碧痕却只习练阴力,全无半分阳力根基,真以实力而论,比之任寰尚有差距,更不说夏氏兄弟,按理夏蓬莱面对后辈末学,无论如何不需“三头六臂”,但“息壤剑”实在锋利,沈碧痕又来得突兀,夏蓬莱一个反应不及,竟使出这千钧一发之际才会用上的保命招式。 沈碧痕从未见过这招,道:“你这妖孽,使的甚么妖法?” 姚千龄苦笑道:“沈师妹,我妖界可从未得罪过你。” 沈碧痕自觉好笑,啐道:“谁在说你了?” 举起“息壤剑”,说声看招,又朝夏昆仑刺去。 纤纤道:“沈师姐,他,他是我爹爹,请你手下留情呀。” 夏昆仑有过先前兄长教训,不敢以双手硬接,侧向一边避开“息壤剑”锋芒,沈碧痕转为横斩,夏昆仑见“直符九天剑”招式大巧不工,看似简单一剑此来,内里蕴藏无数深意。 只可惜沈碧痕修为浅薄,这套剑法由她使来,大大打了折扣,见她急于求成,一剑刺得过头,左手上举右手下沉,“火浣布手”抓她手腕,“五芝玄涧手”已按上她的小腹,忽然间大梦初醒,自言自语道:“我是昏了头了,她可是沈家人。” 双手收劲,见“息壤剑”已到颈前,赶紧缩头避过,姿势十分狼狈。 沈碧痕被他双手触及,正自心惊,见他转攻为守,道:“我沈家向来只敬重强者,对付你们这两条狗,休想本姑娘会手下留情。” “刷刷”两声,又朝夏氏兄弟各刺一剑,剑势去得缓慢,夏氏兄弟各朝两边退开。 夏氏兄弟哭笑不得,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功力皆远在其上,真要较量,早已将她制服,偏生她有父亲兄长、更有教主胞叔撑腰,手持锋芒寒剑,二人既不能攻,又不能挡,惟有连连避退。 沈碧痕得势不饶人,被他们左闪右避看花了眼,没几下便分不清哪个是夏蓬莱,哪个是夏昆仑,不以为意,心想反正这两兄弟没一个好人,死一个便多一份清静,对准其中一个一顿乱刺。 那人又是夏昆仑,倒退几步后见她不依不饶,“息壤剑”不停于眼前晃悠,弄不好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自下仙界高台,始终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所求者不过一条性命,命都没了还要脸面何用?不顾姿势难看,索性背过身去抱头鼠窜。 六界众弟子见仙界界主忽被神界大小姐转圈追杀,无不乍舌,“三花盘龙”与“六道盘龙”上九人居高临下,亦看得大是好奇,想这二人搞甚么鬼? 任翾飞莞尔笑道:“都别看了,姚师兄姚师侄,寰儿,该我们了。” 任寰转向爱妻,道:“纤纤,你先回去。” 纤纤点点头,道:“师哥,我不懂武功帮不了你,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乱,你尽管与公公放手一战,爹爹伯伯会背叛任家,我绝对不会,你若死了,我二话不说,立刻下来陪你,嘻。” 任翾飞知她从小乖巧,却不料生死边缘,头脑清醒意志坚定,远胜亲生父亲,道:“好孩子,人活一世不易,不要轻言生死。” 纤纤道:“因为我只想与师哥在一起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② 两年前蟠龙谷中,任寰也曾得她如此承诺,待晋无咎再度出现,更以“五气太极”技惊“振音界”,更按捺不住心猿意马,不知纤纤当初选择自己会否后悔,见她福祸不离生死不弃,心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道:“我一定尽全力活下来。” 姚霆见这对年少夫妻恩爱缠绵,心想大战在即,你还牵扯于儿女情长,这场架还没开打,姚家这边已占得六成胜算,却见归氏父子三人在一旁摩拳擦掌,道:“归老弟,你且退下。” 归翊奇道:“小弟是来助拳的。” 姚霆笑道:“我妖界和你鬼界齐名,武功便该一般差劲么?快些退下,任家乃是强敌,别要教我父子分心护你。” 归氏父子相顾疑惑,鬼界素以下峰自居,在教中籍籍无名默默无争,只道妖界同存此心,可听他口气满是高人一等,竟似毫不逊于中峰人仙二界,归翊生性敦厚不善记仇,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行回避,请姚师兄姚师侄尽管放心,倘若你们不支,小弟绝不会袖手旁观。” 与二子退至峰边,这一侧原为橘峰所在,站立的尽是鬼界弟子,见老少界主回来,给三人腾出空地。 姚氏父子向两边站开,将腰间“不墨丹青”平放地面,左手举起木框,右手五指成圈,小、无名、中、食四指先后自拇指处划过,在木框中拨弄四下,任寰不知玄机,任翾飞却对自家兵器了如指掌,道: “这‘无弦箜篌’看似中空,实有四十七根细弦,外层裹有昆吾砂石,一经拨弄,人耳难以分辨,却能惊动鸟群。” 正说到此,东南侧与西北侧各有十数只蓝橘二色鸟群惊起,六界弟子自不足为奇,晋无咎一行四人大感意外,夏语冰已在这“振音界”中悬吊三十余日,方知六色山壁中停有鸟禽,只因颜色完全相同,方才融合为一,肉眼难见。 鸟群来到姚氏父子头顶,原地扑腾翅膀,任寰不知意欲何为,看父亲时,见他同为一脸茫然,手中暗器扣紧,谨防突袭。 姚氏父子右指不住变换手势,鸟群闻得弦音,竟围站于木框边缘,争先恐后朝地上“不墨丹青”啄去,发出“当当”声响,听声音啄到的并非白玉地板,更像是琉璃水晶之类,又伸出舌头津津有味的舔舐。 任氏父子看得一头雾水,暗想妖界武功虽不足为惧,可姚氏父子若能控制鸟群,令这“振音界”内六色异鸟为其所用,则大大不易对付。 任寰见姚氏父子并不急于攻击,只好整以暇低头赏鸟,道:“父亲,这‘不墨丹青’又有甚么奥妙之处?” 任翾飞道: “‘不墨丹青’内有一张昆吾晶砂,虽只薄薄一层,却无比坚固,寻常利刃刺之不穿,无论砂石或是晶石,磨光只为消去日间反火,任何色彩遇之则无,于通明之处作画再久,看来也只空无一物,‘不墨’之名由此而得,可一到夜间,为昆吾之石吸收的浓墨重彩一一倾倒而出,可说光芒万丈。” 任寰道:“原来如此,可如此珍品,又如何用于打斗?” 任翾飞道:“我也想之不透,原本妖界善医不善武,任家赠送这两件宝物,为的是让他们寄情山水陶冶情操,这姚家多年来却一直声称以阴画阳琴为刃,看来终于该是谜底揭晓的时候。” 说话间沈碧痕已追逐夏昆仑转过一圈,重又回到原处,夏昆仑道:“沈家侄女,我累了,先让在下的兄长陪你转圈行么?” 沈碧痕大怒,道:“你道我是与你捉迷藏闹着玩儿么?竟敢两个人合伙消遣本姑娘,要追你兄长可以,先交出你的狗头,看剑!” 众人见他俩稍作逗留又行跑远,连同夏蓬莱在内,一个个忍俊不禁。 这一通打岔,姚氏父子准备工作已然完成,姚霆道:“让二位久等了。” 右手再度拨动细弦,西南侧与东北侧又各有黄紫二色鸟群飞来,地上蓝橘群鸟则飞至半空,待黄紫群鸟如先前般围立啄舔“不墨丹青”,蓝橘群鸟猛然提速,向任氏父子冲去。 ~~ “三花盘龙”较之“六道盘龙”位置靠内,班陆离站于北端,木棍撑地,“六道盘龙”上最多站立十六人,再向上跃出五丈,班陆离甚至无需运劲,只伸棍轻轻一推,魔界弟子立即人仰马翻,底下两层数百人尽着红色教服,你来我往直如血池流淌,教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 “喂!你们脱去外衣再来行么?” 他生性旷达,心直口快,旁人只道他是多嘴顽童,却不知他确实看得两眼犯晕。 魔界弟子想以人海取胜,可半空中着实不易借力,起先十六人一同跃上,班陆离还会将之一一挑落,到后来童心大起,连外力都懒得使,每每见到有人腾空而来,木棍朝凸镜上重重一敲,张口啊的一声大叫,魔界弟子登时手舞足蹈失去平衡,这一招竟极为管用。 一众弟子原为六界翘楚,以他们资质,几回合下来早已摸清套路,可无论怎样准备充足,最后总经不住他这一吓,数百人轮番纵跃前仆后继,却无一人跳得上去,班陆离哈哈大笑,连声道:“好玩,好玩。” 另一边神界弟子来到北侧“三花盘龙”正下方,班陆离见底下人头攒动,在魔界弟子此起彼伏间觅得空隙,向脚下神界弟子大叫一声:“定!” 众弟子被他当头一喝,当真原地不动,齐齐抬头看他,班陆离道:“对嘛,你们一身绿色,只要站着别动,便像满地青草春意盎然,一动起来便和毛毛虫一般,叫我看着恶心。” 众弟子见他一脸严肃满口胡言,个个勃然大怒,原地起跳,想凭上层轻功一跃而至,只几下试跳,班陆离看出他们跃不上十丈高度,再啊一声喝阻十余名魔界弟子,抬头道:“乖儿媳,怎么我一见你,也开始说成语了?” 夏语冰全身虚脱,连疼痛都已麻木,为数不多的意识尽在卓凌寒一人身上,听班陆离叫唤自己,冲他挤出一个笑容,也不知他瞧见没有。 班陆离张口举手间,令六十四人返而复去,回头一看,神界弟子阵型再变,十人神情严峻,腋下夹紧,小臂外张,两只手腕带动手掌上下摆动,两腿并拢一动不动,看不清做些甚么,竟在缓缓向上。 神界本以内力见长,练到顶尖更有浮空之术,那夜冰川镇外,沈碧辰曾以此浮于半空,瞒过晋无咎、沈碧痕、安歌儿三人也还罢了,更教四派掌门浑然不觉。 浮空之术不同于魔界轻功,实是依靠蛮横内力维持不落,虽能成魔界所不能成,却又劣在消耗不小难以持久,遇到同等修为之人,只消气息稍有不匀,行藏便要败露,好比西安城中,以沈碧辰内力,极难瞒过卓凌寒双耳。 加之起势烦难,须得准备万全方能奏效,蟠龙谷中沈墨渊飞出悬崖绝壁,再想浮空那是万万不能,也正出于这层缘由,白青双翼更是沈家梦寐以求之物。 神界虽有浮空之术,毕竟是界中最上乘的武学,其大弟子楼一鸣,一度曾为六界同辈中第一高手,沈碧辰家学启蒙之时,楼一鸣甚至指点过他。 后在二十三岁那年,被年仅十六岁的沈碧辰打败,二十七岁那年,又被沈墨壤之子、十九岁的沈碧仁胜出,一连两次失去入“青龙殿”学艺良机,如今沈碧辰与沈碧仁浮空之术已成,楼一鸣却始终未能参透其中许多关窍。 班陆离见他们飞得难看,更是大感好奇,举棍将身后魔界弟子拍落,顺势指向飞得最高那人,道:“喂!你飞得这么难看,哪只呆鸟教的?” 那人正是楼一鸣,听他辱及沈墨渊,怒道:“放你妈的……” 他正自全神聚流,被班陆离言语刺激,忍不住张嘴还击,一身真气散去,眼看身子已在七八丈高,更胜“六道盘龙”上的魔界弟子,只因一个没沉住气,转升为降,他脚下原本还有一人,被当头一踩,陪同掉落下去。 楼一鸣趁下落之势遏止,重新提气,但这浮空之术提气要领着实繁复,只一处气流岔乱,全身内息被一发牵动,只听“鼓鼓”之声,竟放出一串连环响屁,魁梧身躯应声而落,落地后趔趄足有十步,好歹站稳,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楼一鸣一张大脸涨得通红,他今年三十有二尚未娶妻,虽自知高攀不上谷中一些绝美女子,无奈天性使然,极其在意他人目光,尤其有年轻女子在场,更要刻意保持形象。 好在这一日教中大事,六界家眷大都不得入席,可毕竟还有不少女弟子,如魔界莫玄炎、神界沈碧痕、人界纤纤,乃至悬在半空等待受刑的夏语冰均在此间,不是秀色无伦便是艳绝天下,放眼望去,虽没一个瞧向自己,仍是双颊热辣无地自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③ 我初二那年开始写作,起初以散文为主,或者说是心情随笔,诸如春树夏花秋霜冬雪,被生活中许多细微之处引发一通感想,然后转为一篇文字,高二那年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对先生敬佩不已,从此投入漫长的类型小说创作过程。 记得第一次尝试长篇创作,在大约5万字时戛然而止,因为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来到5万字的地方,早已不记得最初发生过什么,致使前后多处矛盾,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具备信手所至的天赋,要想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必须在落笔前完成通篇部署。 本想在四年大学期间完成一部约96万字的武侠,但大学生活是忙碌的,留下一部未完之作,常常引为憾事,工作后生活节奏明显加快,虽然从未停止过小说创作,却以10万字左右的推理为主,两个系列总共十二部,身边的朋友常常提出质疑,也许是以委婉的语气给予批评:“你的推理明明是现代题材,为什么会有抹之不去的文言文痕迹?” 对于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因为先生作品之于我的文字,影响是巨大的。 写推理的那些年中,我从未停止过武侠构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大学时的遗憾,随着年龄增长,对大学那部武侠剧情生出诸多不满,于是想到延用前一部的人名,然后为ta铺设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知道这会耗费大量心血,一旦开始,少说也是一年光景、百万篇幅,正因为如此,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理写完一部又一部,武侠却始终只在脑海中盘桓。 2018年10月30日,先生远离尘世,我重温完三十六本先生作品,终于在11月底,为情怀迈出第一步,这一写就是十八个月,到2020年5月下旬完成初稿,再花一个月完成第一轮修改,总计字数130余万,从7月1日开始,一边第二轮修改,一边上传。 《沉鹄轻鸾》共五十回,分别为囹圄之患、八阵护庄、仙谷囚客、驭兽少年、牟庄大会、铜砂百炼、属垣有耳、夜阑密议、黄龙圣境、碧空息壤、剥复双剑、百年恩怨、不见阑珊、生离长安、舌剑唇枪、呼吸心法、玄夜句芒、凤涅凰槃、恢恢枢械、倘来之物、如堕烟海、昨日今朝、季孙之忧、厅堂大战、疯癫怪人、前尘旧事、增城其高、盘龙太极、花月成空、复归龙螭、振音鏖战、九转无极、青龙宝殿、初登三界、劫后余生、狭谷伏击、愁绪离索、空心杨柳、九乘瑜伽、维鹊有巢、衔烛冰夷、渊图远算、图穷匕见、五岳之冠、试练巢穴、帘后洞天、为山九仞、寸草春晖、独山无涯、死别昆仑,我会以每八天一回的进度稳定更新,于2021年8月4日当天完成全书。 8月5日我会附上三部分内容:一是“特别篇——五年”,总共一万余字,更多像是一个补充结局,届时采纳剩余读者们的意向,决定要不要将这个补充结局放入正文;二是给出全书剧情历时114年的一条完整时间线,这也是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参考标准,如果还有读者愿意牵着这条时间线从头读起,对我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给出全书一张巨大的人物事件关系网,只可惜我现在还没完成,并且对此没有头绪,没有把握,因为全书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关系,应该会比读者们现在可以想象到的,更加交织一点,我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写作天赋,所有这些,都是我耗时多年,一砖一瓦添加上去,而非灵光闪现一夜顿悟;三是后记,聊聊我在剧情设计中蕴含的自己对于人生与人性的一些感悟。 当我真正开始着手于武侠长篇创作,想以先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剧情、人物、文字、文化,全方位的差距,有如天堑一般遥遥不可跨越,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全书精心雕琢,只求不辜负自己从脑力到体力的付出。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说,我的长篇并不是合格的网络文学,我是典型的慢热型写手,别的不说,单是书名,读者们也要等到2020年11月22日才会知道由来,说起这个日期,让我想到这一天的更新文字中,会出现一句“如葵藿迎奉光曦”,正好可以说是我对先生仰慕之情的真实写照。 说句小小的玩笑话,如果要用一条曲线粗略表示全书的剧情走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y=arctanx(x>0),我始终对开篇不太满意,即使经过第一轮修改,依然觉得收效甚微,另外我会在景物描写上投入大量文字,如果让读者们认为进程迟缓,我想说,这是我对小说要素的理解,而非存心拖沓剧情,对于喜欢快节奏的一部分读者,那么友情提醒,这部长篇并不适合,由衷致以歉意,并希望能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但是对于愿意享受等待的另一部分读者,整部长篇的走势是整体向上的,每一个前面挖出的深坑,后面都会给出填补,绝不会虎头蛇尾,这是我对所有读者的郑重承诺。 武侠中难免出现门派,提前声明,书中所有人物好坏皆属虚构,绝不牵连地域,万望读者们口下留德手下留情,切莫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我是一个纯理科生,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不敢与很多文学大家相提并论,要说还有什么长处,也许就是我的创作态度,至少以这一部长篇而言,我已竭尽全力,所有不足,都是因为能力所限,同时欢迎读者们随时指正,能改动的,我都会尽可能去完善,不能改动的,我也会在下一部长篇中提醒自己。 有时痴痴望着书架上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会陷入深深的无奈,为什么这样的巨著,竟是人为所成?但我毕竟从中受益良多,若非先生这些作品,我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愿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寥落风于2020年6月25日 ~~ 【补充说明】 感谢多位读者(本身也是作者)关于文字段落细化的提议,笔者上传时在源文档基础上尽可能增加了分段编辑。但是其中诸如第三回“仙谷囚客”、第二十六回“前尘旧事”、第三十四回“初登三界”等等会出现大段口述,操作后会出现部分无视段落规范的状况,倘若读者仅仅关注剧情,可说毫无影响,反之假如在意作品文学性,则多多少少受些干扰,敬请读者见谅^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④ 沈氏兄弟未上“三花盘龙”之时,已对晋太极身份深信不疑,沈碧辰在下边说得洋洋自得,惟有卓凌寒与沈家自己熟知来龙去脉,在旁人耳中毕竟似是而非,加之沈墨壤被他一招击退,晋无咎更手持“复归龙螭”使出惊世骇俗的“五气太极”。 沈氏兄弟对昔日恩师印象模糊,十四年后重逢,犹能依稀辨认音容,然则沈家筹划多年,好容易机缘巧合,得以在十大护法见证下力败夏蓬莱,兵不血刃入主“青龙殿”,如今这把“龙椅”尚未坐稳,殿中上乘武学要义亦未探得,沈家怎能在这种时候,将掌心战果拱手归还? 兄弟二人嘴上不说,心底却已生出毒计,沈墨壤以一教之主高贵身份,不惜当所有教众之面,合六界四大顶尖高手之力,围攻一个年迈老者,更是下定决心要教晋太极从此消失。 沈墨渊瞪视晋太极半晌,右手长剑举起,眼神中惊愕慢慢转为愤怒,道:“你招式强便怎样?我最多不过皮外伤,这‘三花盘龙’芝麻绿豆大的地方,你这见不得人的内力,难不成还能对抗我们四柄利剑?”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妙哉,妙哉,我们各以长剑守紧中央门户,然后一起把这老家伙剁成肉酱,苍维先生,你与洛老弟当先,本尊与墨渊先生为你们垫后。” 莫苍维知他为先前一招震慑,已成惊弓之鸟,这凸镜上仅有前方一个敌人,他明明自己贪生怕死,却美其名曰说甚么“垫后”。 心中微微冷笑,却不敢公然违抗教主吩咐,上前与洛垂文走到一起,担心晋太极痛下杀手,举剑竖于前胸,将“任脉”要穴尽数护住,沈氏兄弟则分躲身后,一步一挪向前逼近。 晋太极道:“苍维,你可记得我曾教导过你,盘龙索刃,避无可避,心存不攻之守,则无处不是破绽。” 手腕轻轻两抖,两条软鞭呈交错之势卷向莫苍维与洛垂文颈前,后者刚一举剑相格,软鞭已绕至颈后。 二人身为盘龙教众,十四年前曾多次见到盘龙索刃,深知可怕之处恰在于无所不现无所不及,人不在身后,索刃却可随心而至,颈后为人身要穴,绝不可放任不管,否则长剑尚未触及对方,自己先成残废,手中空有“毕方剑”之利,却万难于百守中觅得一攻。 仅此二变,防守架势再度灰飞烟灭,想找软鞭身在何处,不知觉间两只右手手背遭遇“啪啪”两鞭,正觉吃痛,手腕又被缠住,晋太极观变精微,掐中二人将要回神未及回神,两根软鞭上扬,二人手背正自发麻,被这一带,长剑登时脱手飞向半空,大惊之下双双跃起。 晋太极两根软鞭指向空中,后发而先至,却未将双剑击远,而是各运巧劲,将左剑击右右剑击左,不等二人伸手抓握,两柄剑又回到手中,不同处只在于起落之间,“毕方剑”转入洛垂文手中,莫苍维则换作普通长剑。 沈氏兄弟见身前二人腾空飞起,眼前视野一片开阔,晋太极两条软鞭恰好斜指向上,提气一个冲刺,意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缝隙,由守转攻。 谁知两个身子刚从莫苍维与洛垂文脚下穿过,尚未行至三分之一距离,一个趔趄,收势不及扑地而倒,却是各有一踝于疾行间被牢牢缠住,倒地后软鞭更不停歇,如毒蛇般自上而下连扑三招,招招不离后脑。 二人重心早失,惟有连滚带爬向后退去,每退一步,软鞭便在额前寸许处砸中凸镜表面,不知有否存心手下留情,所幸“十方盘龙镜”材质刚硬,一连被砸三下,表面全无反应,连刮痕都瞧之不见。 沈碧痕兀自无休无止追杀夏昆仑,夏蓬莱得以安心观战,眼见晋太极双手软鞭意似魑魅魍魉,神如魃魆魕魋,内心久久难平,他在蓬莱仙谷年年对阵阴阳二链,十余年来有胜无败,皆因其时二链不含内力。 今与昔比,晋太极内力依然微弱,可再一次看去,直如蝼蚁仰望参松,只因两条软鞭一旦有“太极”催动,每一招皆由搔痒转为索命,更能打破阴阳枷锁,使得两股力道分合聚散随心所欲,二成内力较之毫无内力,实为天渊之差,天壤之别。 瞥眼再见高高在上的夏语冰,内心一阵刺痛,暗道:“冰儿,爹爹对不起你,怪只怪这老东西食古不化,若爹爹能练成他的索刃绝招,此刻定会奋不顾身上来救你……” ~~ 晋无咎身陷十大护法围攻,闻风辨位,以右手两条“螭”索对阵一切智之“八脚章鱼”,“八脚章鱼”看似八处出口,当真要将全身内力一分为八,除非攻中要**位,否则全无杀伤,是以一般仅有一至二足涌现真气,八足细软扭曲,无所不去无所不从。 对敌如此兵刃,想要只守不攻,诚如关山难越,要想练成更似登月摘星,十大护法自来高于六界,却仅一切智一人方能做到,细品其攻守要领,实与无招索刃诸多异曲同工。 “八脚章鱼”固为上等兵刃,“复归龙螭”更是举世独夺,两条“螭”索每每料敌机先,于“八脚章鱼”未出手时出手。 晋无咎于蓬莱仙谷独处十数年,五感本有超越凡人之能,头顶一切智轻功卓绝,虽极力掩盖风声,却难逃脱他的双耳,非但如此,犹有杀气外露,对常人而言自是险象环生,可遇到晋无咎,反成全他辨位更趋细致。 一切智极力调整,想要避开两条“螭”索转守为攻,但二索如影随形,无论飞至何方,必有一索追踪,一索封堵,一切智终知今日得遇上乘盘龙武学,不再动取巧之念,而以八脚全力相迎。 晋无咎临敌之际,留出一丝余暇心道:“这一切智所使,分明已是‘太极’,却为何能有杀气?这一层,和老爷爷说得大有出入,老爷爷身为盘龙教主,修为当然更在一切智之上,他不对我说起,绝不是不知道,而是怕我不能领悟,平白生出危险。” 只一分心,十大护法合围之圈紧得数寸,赶紧聚精会神,再将十人驱回。 晋无咎于卓府中得晋太极三十日详解,早知三花护法各有所长。 离众恶一身横练膂力极强,身穿宝甲,寻常对手更难伤他分毫,两把兵刃似锤似斧,看似体型不大,实则内里为玄铁打造,加之“高阶两仪”大成,周身可外可内,内力可阳可阴。 不退轮攻守平衡,十四脉俱有修为,内力阳盛阴衰,常如排山倒海,对付敌人一拥而上,可以惊涛拍岸之势将敌人尽数击退,此战面对晋无咎一人,反倒大材小用。 一切主脚下方位变幻莫测,移动中出手无比精准,以自身超凡悟性,将一身阳力尽数转为阴力,每一招如针尖麦芒,给对手刺骨之痛,作为代价,周身防御弱不禁风,一旦对手速度更快,则一切主不战而败。 不退轮与一切主站于“三花盘龙”时各有长刃在手,落地后却将一枪一棍随手丢弃,前者每一招堂堂正正,看似用掌,手臂摆动幅度甚大,双掌劲力全由两条手臂带动,后者指尖一时点刺,一时弹射,如银针飞石来去无踪,再要细看这些所谓银针飞石,又全不过气流而已。 一掌一指教晋无咎想到五台九华,却知二派绝无这等高手,人界虽以阴阳暗器立足六界,功力境界又如何与一切主相提并论? 晋无咎不识玄武面具,见三人你来我往,不住身影交叠,难从脸部分出孰此孰彼,为求稳妥,先以三条“龙”索紧守门户,无论三人如何引诱如何突袭,以盘龙阳力与丐帮内力居外,少林“易筋经”护内,见招拆招,教三人无从逼近。 随战局持续,渐从招式特点辨出三人,试探至此,对四大护法已能清晰区分。 恰如晋太极所言,从头至尾,六道护法于外围张牙舞爪,不住围圈转动,伺机穿越气流逼近攻袭,却一次次被阻隔于内圈以外,只各显身手,将先前四人无暇顾及的些许缝隙尽数封堵,令战阵更趋完整。 一盏茶后,晋无咎二腕提速,将阴阳二力糅为一体,于“任”、“督”二脉完成“髓道周天”,再循行最为熟稔的“足太阳膀胱经”。 盘龙“两仪”中,内力入头本为大忌,但晋无咎“太极”既成,脑海放空摈除欲念,轻而易举圜流“天柱”、“玉枕”、“络却”、“眉冲”、“五处”、“曲差”、“攒竹”、“睛明”八穴。 回入后背“督脉”,以“易筋经”移经换穴,将十四脉全数贯通,分流至手六脉,再将众脉归位,体内如天河浩荡奔流不尽,三“龙”二“螭”受十四经脉气流影响,忽如枯叶失火,发出“噼啪”乱响,色调亦如烟花一般炫彩迷幻。 众护法齐齐惊诧,十人身为“青龙殿”高手,对“复归龙螭”早有所闻,其中更有五人任护法超过十五年,与昔日晋太极有过交手,另外五人亦曾听过转述,深晓“复归龙螭”以索身模拟人体,以线条模拟经脉,以圆点模拟穴位。 正自思索破解之法,五索显露内力流通忽又变得参差杂沓,全然无迹可寻。 十大护法哪知晋无咎“易筋经”大成已久,十四脉随心所欲,分可独来独往,合可纵贯横通,只道他催力不当,已然走火入魔,想要一鼓作气将他制住,却不料瞬息间回归正道,非但如此,阴阳相合刚柔并济,四大护法被五根索刃紧紧盯缠,欲守无门欲攻无路,登显左支右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⑤ 四大护法毕竟经验丰富,不多时看出晋无咎“五气”已是极限,不敢强催“六道”,各自紧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待摸清索刃节奏再图后动,六道护法虽站于外圈,不予直面进袭,却多少教晋无咎分散心神,难以全力迎战四人,算下来不无微功。 酣战中十大护法逐渐了然,眼前少年虽使出历任教主从未有过的“五气太极”,且单以威力而论,更胜当年“青龙台”中汪沐阳之“七星太极”,但究其招式灵动,毕竟未臻顶层。 如此摧枯拉朽的内力,若置于十四年前在任教主身上,十大护法绝然撑不到百回合后,这少年显然接触无招索刃时日未久,空有一身内力,盘龙武学却只发挥至十之三四,一旦等他黔驴技穷,则可一举制胜。 十大护法长留“振音界”,枯守“十方盘龙镜”,十余年如一日,虽开口极少,却能彼此间心意相通,只眼神互换,已各自打定主意。 由六道护法足不停步,每过片刻便找气墙渗透,不求近身,只需增之眼花缭乱。 三花护法中,离众恶不图进击,内劲外力齐出,对准其中两条“龙”索,不住与强风硬拼,自身固然震痛,却相信晋无咎亦然,不退轮半攻半守,以左掌随第三条“龙”索飞舞,一掌一掌向索刃发力,无论身形转向何处,右手只朝晋无咎身上招呼。 一切主得同伴分担三条“龙”索,更是动如脱兔,时而现身离众恶前,时而隐入六道护法所围外圈之后,每度露面,指尖便是“呲呲”声响,却不攻向要害死穴,只求伤人不求致命。 太初护法一切智与晋无咎兵刃相似,相比地上九人,可说对“复归龙螭”理解又深一层,一边飞身游走,以“八脚章鱼”缠住两条“螭”索,不论阴阳,全以“太极”相拼,晋无咎纵有内力非凡,通过五条索刃分流,来到两条“螭”索终究所剩未半,自己尽能抵挡得了。 十大护法各站其位各就其职,只待一切智一声号令,便反守为攻群拥而上。 可是再打下去,一切尽不如十大护法所料,攻守之势非但没有逆转,反而愈来愈显被动,却是十人不曾想到,正因为晋无咎初学无招索刃,内外契合不够纯熟,方才需要实战磨练,提升空间远较晋太极更为宽广。 眼前十大护法无一不是劲敌,换作三十日前,但凡六道护法中的任何一个,他想取胜亦须大费一番周折,三十日后内力固然突飞猛进,终须时间逐步提升,招式更较晋太极天差地远。 后者虽将毕生所悟倾囊相授,由脑至手实非三十日所能大成,十大护法全力周旋,恰成为他双手“复归龙螭”的最佳陪练,与十人每一次进招,每一度退守,每一回硬拼,每一下避让,都能从中得到更多领悟。 随战火越烧越旺,三“龙”二“螭”越发得心应手,内外二圈不缩反涨,十大护法倾其全力,仍无法阻止索刃招式愈加纷繁芜杂,直令目眩神摇。 此时班陆离戏耍魔神二界弟子,有如探囊取物悠闲自在,沈碧辰步步后退,虽一时不至落败,场面上却无疑是卓凌寒大占上风,另一头魔界二人跃高,神界二人倒地,始终在自己半区疲于防守,与凸镜中线如隔天堑。 晋无咎抽得空隙抬头朝上,见“三花盘龙”无不优势历然,更觉振奋,将三十日所学透过双手“复归龙螭”尽情挥洒。 晋无咎原地转身一圈,只与莫玄炎目光相对时心口乱跳,赶紧瞧向下一处。 再打下去,晋无咎又在左右双手十指加入变化,左手蓦然五指合一,右手拇、小二指分向两边,“复归龙螭”随内力合分,三“龙”二“螭”转为一“龙”四“螭”。 三花护法正凝神应对三条“龙”索,陡见三龙合一,离众恶与不退轮三股力道攻向同一点,凭空发出“砰砰”两声闷响。 太初护法一切智本已在两条“螭”索面前疲于奔命,随眼前一花,两条“螭”索变作四条,大骇之余手足尽乱,从上而下右颊、左肩、右腰、左胯接连中招,四“螭”轻描淡写各往一处,他竟是一下没能躲开。 所幸晋无咎以一当十,心知三花护法应变奇速,一见“龙”索只剩一条,必会全力出击,一招得手并不冒进,又将“龙”索分四“螭”索合一,太初护法一切智如得大赦,哪里还能想到出击? 反是三花护法眼前一丝缝隙一现即隐,再睁眼时“龙”索又再增加一条,一切主正攻得兴起,从离众恶身后刚露出半个脑袋,一根“龙”索直中玄武面具,将之赶至外圈。 一切主下意识摸摸鼻尖,好在玄武面具护脸,没被打出鼻血,却也清晰感到晋无咎最后一下收了劲力,否则以盘龙“太极”正中面门,早已打得自己面颊凹陷头骨碎裂。 至此,晋无咎已立于不败之地,双手“龙”索“螭”索不住变换数目,以一己之力牵动十人,只待晋太极将四人打下凸镜,卓凌寒生擒沈碧辰,他便可将十大护法尽数制服,试图以此换得夏语冰一人平安。 ~~ 任氏父子见蓝橘群鸟扑来,下意识洒出几颗暗器,将周边数鸟打落,向两头避开,见姚氏父子再拨“无弦箜篌”,北侧与南侧各有红绿二色群鸟闻声而至,围舔“不墨丹青”,黄紫群鸟又已飞起,在“无弦箜篌”的号令下啄向任氏父子,速度竟比先前蓝橘群鸟快出一倍。 未被打落的蓝橘群鸟去而复返,与黄紫群鸟相向而攻,任寰从未见过如此怪招,两手暗器不知该扔哪边,只稍一犹豫,前后四色群鸟扑至,不及细想着地滚开。 所幸脑中转动不停,一经落地翻身又起,右颊生疼,伸手触摸,果然摸到一条划痕,手指上浓浓血迹,与另一头任翾飞对视一眼,见他境况比自己稍好一些,并未狼狈倒下,却从神情中看出,他对眼前阵仗毫无把握。 任家弟子见老少界主遇险,纷纷上前助阵,归翊右手一扬,率领鬼界众弟子拦在面前,只相持片刻,东南妖界弟子又已赶到。 任翾飞起初直言反叛,确有倾其一界之力的打算,却万万没有想到,夏氏兄弟贪生怕死至斯,为苟延残喘,不惜陷人界于不义,夏蓬莱更弃亲生女儿于不顾,眼见孤掌难鸣,再不想门下弟子无谓牺牲,向他们道:“回去!” 众弟子纷纷叫道:“师父!师兄!” 任翾飞道:“你们听着,任家可以灭门,人界不可消失,叛教是我父子二人擅自决定,和门下弟子无关,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现下立刻回到人界,我父子不论是生是死,人界不管交由谁来接管,你们务必听从新界主的号令。” 见当先几人还欲争辩,怒道:“回去!谁再敢上前一步,不用五界动手,为师立即自行了断。” 众弟子不意他如此决绝,只怕施救不成,当真害得恩师就地自刎,一个个垂泪退下。 纤纤只静静坐于矮台,心道:“为甚么师哥公公都在苦战,我反能如此平静呢?对啦,师哥生我便生,师哥死我也死,便如姐姐姐夫一般就好啦。” 待三界弟子退下,姚千龄道:“哇——任师叔重情重义,真是叫人感动。” 语调阴阳怪气。 姚霆道:“千龄,我们是妖界弟子,理当根除七情,怎可心存妇人之仁?” 看似训斥,脸上却满是轻蔑笑意,口吻中更全无责备。 姚千龄道:“是。” 任氏父子相视点一点头,打定主意,姚家既能召来六色群鸟助战,任凭任家实力再强暗器再多,亦不可能应付“振音界”成千上万只鸟,终须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扣出一把暗器,不由分说向姚氏父子掷去。 一手掷出又同时跃起,一左一右身法完全相仿,每两指间各扣八枚暗器,双手总计六十四枚,二人总计一百二十八枚,对准姚氏父子面前五尺,各以阴阳手法全力挥洒。 这招“天花乱坠”又是人界暗器精华所在,须得二人同使,以相同数量,相同手法,相同力道丢掷,于同一刻瞄准六十四卦方位,六十四对暗器经过相互碰撞,立如天女散花,将上下前后左右丈许处尽数覆盖,且其中二阴为一道内力,二阳为一道内力,阴阳又为一道内力。 六十四股力道混于一体,发挥出远胜暗器自身的浑劲杀伤,莫说应对者避无可避,便连施放者亦摸不透手中暗器最终何去何从。 却是人界自知天赋武学难臻上层,任何寻常招式只要自家修练得成,便有他人破解得了,才想出这“天花乱坠”,好教敌我陷入同等混沌,以便乱中取胜,究其“以无招为有招”的初衷,实与盘龙索刃有殊途同归之妙,若在暗器上淬以剧毒,则更是追魂夺命,无可抵挡。 要说不足之处倒也有二。 一是妖界医毒双绝当世无匹,东南下峰“蚕鱼涧”中深藏妖界精华,人界偏与妖界存有重大隔阂,人界明知妖界之毒可令自家武学如虎添翼,却无人有脸开这个口。 二是修练困难,须得二人日复一日坚持磨合,根据各人资质不同,短则三年长则五载,方能使六十四对暗器精准无误完成撞击,只消一颗没有对准,伤害便有折扣,可要说三年五载,又大不如学一门剑术刀法来得实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⑥ 姚氏父子从未见过如此怪招,连连拨动“无弦箜篌”,四色群鸟又再齐上,任氏父子成功击出“天花乱坠”,却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蓝橘群鸟在前,闻得“无弦箜篌”声响,一只只奋不顾身扑向前方,对暗器非但不避,反将弱小身躯送到跟前,被暗器附着内劲一震,五脏六腑俱碎,一只只掉落在地,一百二十八枚暗器被鸟群挡去大半,另有一小半余势未消,砸向姚氏父子。 后者反应不属上层,身法却十分不弱,各向两旁跃开,避开直面飞来的几颗碎石,可“天花乱坠”毕竟凌厉,姚霆被两枚暗器打中,右边肋骨一阵剧痛,不知断了一根还是两根,落地后伸手一抹,口角已有鲜血涌出。 那头任氏父子半空中行动不便,被身后飞来的黄紫群鸟连续啄击,群鸟一旦近身,暗器再无效用,惟有以阴阳双手挥舞驱赶。 说起这阴阳双手,任氏父子是向夏家所学,“振音界”内原有“白虎阁”通连魔神二界,“朱雀阁”通连人仙二界,“玄武阁”通连妖鬼二界。 加之任夏两家本为世交,人仙二界相处和睦,相互学习为常有之事,夏家懂得任家暗器手法,任家亦懂得夏家阴阳双手,所不同者,只在于没有上好“火浣布手”与“五芝玄涧手”加以催动。 盘龙六界各怀绝技,最受欢迎反是中峰人界手法,除仙界外,另有魔神二界曾向任翾飞讨教,莫玄炎向姚千龄传递消息,神界向莫玄炎掷出字条,所用皆是此法。 黄紫群鸟共三十六只,无论速度还是力度,皆胜蓝橘群鸟一倍有余,任氏父子打落十余只鸟,身上衣裳已被啄破,个别几处更裸露肌肤,虽以双手极力护头,额间、脸颊、脖颈仍有血迹渗出,再面向姚氏父子时,红绿群鸟又已飞在半空。 姚千龄咬牙道:“我姚家已对你任家手下留情,仅唤来一百零八只飞禽,你们不识好歹,竟敢打伤我爹爹。” 任寰道:“笑话!手下留不留情,不都是想置我们于死地?你姚家还有甚么绝招,尽管使出来罢。” 话音未落,双手再是一把暗器向姚霆掷出。 任氏父子遭黄紫群鸟袭击,已对姚氏父子攻击手法大约了然,黄紫群鸟既能远胜蓝橘群鸟,红绿群鸟势必更强,一旦合身扑上,极可能直致死命。 眼看六色群鸟一进一退皆听从“无弦箜篌”指引,要想败中求胜,惟有阻止姚氏父子,至于群鸟在“不墨丹青”上舔舐甚么,二人暂时未能想明。 姚霆武功本就不及五台山学艺的姚千龄,加之是年五十有四,为六大界主中年龄最长,“无弦箜篌”须以内力弹奏,姚霆肋骨既断,又忍痛号令黄紫群鸟,一口气未能提上,忽见任寰一把暗器飞来,竟不知该如何闪避,索性再拨琴弦。 姚千龄与他相隔甚远,施救不及,眼睁睁看他胸口再中一颗圆石,大声叫道:“爹爹!” 姚霆这一下受的已是内伤,用尽最后气力连砸两下琴弦,红绿群鸟立时尖声高叫,如响箭飞射而出,果真声势威力,与先前四色群鸟不可同日而语,任氏父子全然不及反应,已陷于群鸟围攻,姚霆却再支撑不住,不敢拨弦不敢移步,原地跪坐,自行运功疗伤。 纤纤见任氏父子眨眼间被禽海吞没,芳心大乱,叫道:“师哥!” 语声中满带哭腔。 人界弟子各唤师父师兄,妖鬼二界弟子原本站在一起,见人界弟子蠢蠢欲动,一个个作势欲上。 姚千龄大怒,道:“我要你们的命!” 右手弹奏陡然加速,六界又有一百零八只鸟禽闻声飞至,争先恐后于“不墨丹青”上舔舐,姚千龄手指不停,任氏父子空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恍惚间脸上身上臂上腿上不知被啄多少下,一身黄衣除了破洞,更有无数血迹斑斑,各自心道: “罢了罢了,我任家自诩中峰,连下峰姚家都胜不过,还妄想孤身叛教,今日命丧黄泉,时也命也。” 人界弟子颗颗心脏跳出胸膛,碍于仁翾飞之命,无一敢于上前护救,况且姚氏父子以二敌二,并未召集门人以多欺少,众弟子一旦按捺不住,整个人界从此颜面丧尽,其辱之于任氏父子,恐怕远较被杀更胜,一个个呆站原地,祈祷奇迹发生。 纤纤本已准备平静赴死,却见六色群鸟疯狂啄食,竟想连肉一并吞下,泪水夺眶而出,喊道:“师哥!师哥!” 一边哭喊,一边心下打定主意,再等片刻,若是任寰不能驱走群鸟,则自己也投入战团,任寰既无全尸,她也可以不要。 许久,六色群鸟稍稍散去,任氏父子勉力起身,见头顶、左右、身后尽被群禽笼罩,自习武以来,头一回对飞鸟心生惧怕,再看姚千龄时,他的脸上充满讶异。 任翾飞笑道:“你姚家能召唤群鸟为你所用,我任家甘拜下风,不必多说,你动手罢。” 姚千龄恍若不闻,道:“你们竟还能站得起来。” 任寰道:“你以为单凭这几只破鸟,便能让我们父子倒地不起?那可真教你失望了。” 姚千龄听二人说话时中气平稳,的确所受不过外伤,满眼质疑望向地上“不墨丹青”,道: “以你任家解药,最多解至黄紫‘刺蛾’,便是神魔当真有人相赠,被四色鸟禽啄食后,效用也该抵消,绝无可能再抗住红绿‘刺蛾’,你们的解药是‘青龙殿’所赐,究竟是谁?究竟是谁给你们的?” 任氏父子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不墨丹青”所涂竟是“刺蛾香”之毒,此毒为盘龙峡谷妖界独有,毒性从低到高分为四层,第一层为“蓝刺蛾”与“橘刺蛾”,第二层为“黄刺蛾”与“紫刺蛾”,第三层为“红刺蛾”与“绿刺蛾”,第四层为“青刺蛾”。 为表对六界同门友好,又对“青龙殿”忠诚,将四种不同毒素装入瓶中分赠四层,鬼界仅解底层,人仙二界能解至第二层,魔神二界能解至第三层,惟独“青龙殿”可解所有。 忽见红绿二色竟不能奈何二人,不免大为震惊,任氏父子则恍然大悟,原来大战前夕,晋太极赠予服用的竟是“青刺蛾”解药,则此人确为前任教主,可能性更是大大增加。 姚千龄半晌未得其所以然,道:“都不重要了,即便我不下毒,你们也在劫难逃,任界主,任少界主,我妖界为同门之谊,可说仁至义尽,是你人界忘恩负义,罪有应得。” 将全身阳力凝于右掌,向“无弦箜篌”直拍下去,六色群鸟如大梦方觉,全数惊起。 纤纤见二人强弩之末,再无守御之能,情切关心下泣不成声,哭道:“不要!” 任寰闻声回头,见她正向自己奔来,心知无幸,又劝不动她好好活着,干脆不作抵抗,缓步走近,将她紧拥入怀,只求六色群鸟啄食之时,自己能拦在她的身前,弥留之际,脑中回旋起蟠龙谷初次定情,自己曾向她承诺: “你相信我,从此无论前途艰险,我必为你遮风挡雨,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二人相拥良久,耳畔出现“吱喳”怪声,身周群鸟迟迟没有进袭,大觉奇怪,却听西南侧“三花盘龙”之上,晋太极大声喝道:“无咎!不可分心!” 人妖鬼三界尽在“振音界”西首,眼中除两对父子,便是空中群鸟,姚千龄最后一拍,下的已是杀令,百余只鸟目标锁定任氏父子,蓝橘先行,黄紫居中,红绿最后,姚千龄嘴角一扬,露出一抹阴诡笑意,淡淡道:“死罢。” 六色群鸟飞至半途,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怪声,竟齐齐停住,转身瞧向自己,奇道:“你们发甚么呆?还不上!” 可群鸟只懂弦音不懂人话,仍受“吱喳”怪声所扰,来回转圈摇摆不定,姚千龄大怒,一连拨弹数下,群鸟这才背过身去。 姚千龄手上劲力增加,“吱喳”怪声随之响亮,六色群鸟不知发生甚么,开始扑翅原地打转,面向身旁同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叫个不停,似在相互询问:“怎么又来一个主人?他在哪里?我们该听这个看得见的,还是那个看不见的?” 纤纤从未得见晋无咎号令鸟兽,却曾从他口中得知有此本领,又听晋太极当头一喝,喃喃道:“无咎哥哥……” 姚千龄听见“无咎”二字,竖耳细听,果然“吱喳”怪声是从“盘龙玉柱”那边传来,目光刚好瞟到东南侧自家妖界正对那面“三花盘龙”。 沈碧辰与卓凌寒尚在酣斗之中,莫玄炎持剑向外,双腿温润白皙铅直修长,肌若清冰骨如洁玉,一身红纱飘舞风中,又若一团火光明艳无俦,看她眼中只有“盘龙玉柱”,更确切说,是只有晋无咎一人,妒念陡生,暗道: “妖界屈处我教下峰,一个沈碧辰已教我无话可说,你还偏偏爱上这么一个野小子,我是打不过他不假,但他正被十大护法团团围住,这样还有余暇将我击败,则我姚千龄在你莫玄炎面前,岂非一文不值?” 念及此处,好胜心勃然激起,跪坐在地,“无弦箜篌”平置于身前地面,右手五指阳力自右向左重重划过琴弦,左手五指举起时,又已聚集体内阴力,自左向右轻轻拨弄,姿态柔美,如水流潺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⑦ 六色群鸟闻得左手拨弦,一阵抽搐,引吭尖声给予回应,再朝向任氏父子时,眼中已有血丝,才刚飞出尺许,“吱喳”怪声再起,这一次,却已注入内力,头顶晋太极两条软鞭直刺莫苍维与洛垂文喉结心口,又绕行至身后戳向沈氏兄弟双目,将四人逼退,腾出空隙再次吼道: “无咎!不可分心!” 任寰听他两度喝止,料想晋无咎正行十分凶险之事,将纤纤轻轻推开,道:“爹爹。” 任翾飞心领神会,各扣暗器打落十余只飞鸟,揉身逼上。 姚千龄跪坐当地,丝毫不退,左手阴力再是两抹,六色群鸟更似疯魔,可另一头“吱喳”怪声同样内力增强,群鸟叫声撕心裂肺,听上去极其痛苦,却始终举棋不定,任氏父子心知多耽一刻便多一层危机,想要穿越群鸟攻击姚千龄。 可群鸟已处癫狂,看似不进不退,一旦有人想要穿越,立时不分敌我猛抓狠啄,如一道天然屏障阻于中央,任氏父子两度想要冲破,头皮、脸颊、手背等处血流不止,却始终无法欺近姚氏父子。 便在这时,“吱喳”尖声疾转嘹亮,直如洪钟长鸣,于“振音界”久久回旋,六色群鸟醍醐灌顶,齐齐回神清醒,朝姚氏父子和身扑去。 姚千龄大惊,见六色群鸟失控,拾起面前“不墨丹青”与“无弦箜篌”,连滚带爬隐入西侧地道,群鸟见他逃离,并不乘胜追击,向跪坐原地运功疗伤的姚霆啄去。 任寰道:“站住!” 想要抢上,无奈全身是血,跑出两步,几处伤口撕裂,不得已双手扶膝气喘吁吁,再看姚霆时,见他在六色群鸟中倾力挣扎,惨叫声由奋力怒吼转为乏力哀嚎,直至渐渐低迷,掩于无声,尚自存活的群鸟这才心满意足挥舞双翅,欢天喜地各自归巢,重又隐于六色。 姚霆一身碎肉横糊,倒在血泊之中,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妖鬼二界弟子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呆站原地,好似喉头被棉花梗住,连叫一声“师父”都已难能。 纤纤不敢直视,走到任寰身旁,道:“师哥。” 任寰将她双眼按在自己肩处,忍不住朝姚霆多看一眼,心头犹有余悸,望之不寒而栗。 ~~ 晋无咎一身“太极”与无招索刃皆得自祖父所授,后者一片通明,晋无咎此举,实将自己从必胜局面带入生死边缘,身处高空看得一清二楚,晋无咎第一声“吱喳”,十大护法所围内外两圈已缩小三分,注以内力一瞬,左肩、左胁连中一切主二指,右手手背被头顶一切智划伤。 他却不管不顾,更增怪声内劲,强自分神与姚千龄“无弦箜篌”相抗,十大护法实力远非六界能及,岂容得他如此涣散?手上脚下提速,欺近咫尺之遥,晋无咎小腹防备不及,硬接离众恶一掌,幸好有“易筋经”护体,反震到对方手腕酸麻。 但离众恶为三花护法中力量之最,晋无咎喉头一腥,已受轻微内伤,左前方不退轮臂带掌风,与一切主阴寒二指又再攻到,耳辨得头顶一切智双手聚力,无论避向何处,必是迎头一击。 晋无咎身陷绝境,双手“复归龙螭”正成三“龙”二“螭”,脚下漂移来到“盘龙玉柱”之后,躲开不退轮与一切主二攻,双手转为一“龙”四“螭”,全力迎击一切智掌力。 这一“龙”四“螭”他在牵动十大护法时已然用过,一切智本有防备,加之晋无咎苦苦支撑同时,“吱喳”叫喊始终不停,四条“螭”索去势粗糙,一切智以双掌缠住四索,那边三花护法又齐齐来到“盘龙玉柱”另一侧,呈左中右之势悉力出招。 晋无咎再也无所遁形,四条“螭”索仅能应付一切智一人,一条“龙”索难以兼顾三花护法,别无选择,口中叫声响彻“振音界”,左手“龙”索一分为三,分作三路硬接三招。 晋太极道:“无咎!” 这一次,声音中充满无助。 莫玄炎端立东南侧“三花盘龙”,仅有脚跟踩实,其余部分悬空外露,但她脚下功夫为六界之最,便连莫苍维与洛垂文亦未可及,旁人看得提心吊胆,对她而言实如探囊取物,便是站上整整一天,亦无可能跌落下去。 自踏上凸镜第一刻起,她虽留神身后动静,谨防卓凌寒不分好坏向自己偷袭,视线却未有分毫移开,眼见一别三十日,晋无咎练就“五气太极”,凌驾于十大护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里着实替他喜慰,待见他分以怪叫相助任氏父子,晋太极再三喝止,芳心为之揪起。 卓府中她听晋无咎提及,曾令肝肠寸断那个纤纤,便是仙界少界主夫人,回谷一月以来,早已悄悄见过其人,待闻晋太极大吼,暗道:“没有用的,以无咎性情,断难教他袖手旁观。” 晋无咎与四大护法修为俱在莫玄炎之上,后者不通盘龙“太极”,不晓无招索刃,跟不上两边拆解,乍见晋无咎绝处逢生,更使出“七星太极”,尚不及欣悦激动,那头晋太极由怒转悲长声惨呼,不知何故,芳心随之沉落,待晋无咎转到自己一侧,见他胸口白衫已被鲜血染尽。 晋无咎受晋太极反复告诫,眼下修为,仅能维持“五气太极”,再行分流,则威力不增反减,晋无咎为强接四大护法合力一击,倘若分流七道,则七道无一能敌,再无选择,终将积蓄脏腑经脉、用以护身的内息唤出,维持劲势不减,强上“六道”、“七星”。 可这两道内息一出,外攻剧增内防空虚,虽将三花护法一击而退,亦令自身承受足足两成盘龙“太极”,转瞬间肌骨疼痛欲裂,口中血流不止。 三花护法乍见“七星太极”亦是一惊,但酣战至此,人人对晋无咎心存忌惮,每四成进攻必附有六成退守,眼前“龙”索一分为三,三花护法并不怎么意外,各自半拼半闪,仅有震痛,无一受伤。 十大护法何等眼界?一见晋无咎吐血,立知乃是自身内力反噬所为,更不急于抢攻,只消纠缠片刻,他自不支而倒。 晋无咎咬牙支撑,听闻西侧群鸟散去,任姚两家再无动静,不知境况如何,鸟声既已平息,纤纤不再呼救,想来任氏父子平安脱险,微微一喜。 可眼前局势已不知不觉生出大变,再非一人牵动十人,如不速战速决,则三十日努力前功尽弃,振臂一声高呼,左“龙”右“螭”各再增加一索,已是“九转太极”。 “九转太极”一出,双方立成悬殊之势,五条“龙”索卷成巨海漩涡,将三花护法尽数吞没,后者笼于惊涛骇浪,一边转圈一边相撞,头身四肢不受所控,脚底虚浮眼冒金星,前后左右不知与同伴磕碰过多少下。 四条“螭”索则有两条应对“八脚章鱼”,一条如蟒蛇缠身,将太初护法一切智越缠越紧,剩余一根一鞭一鞭抽打在他身上。 晋无咎每隔片刻吐一口血,全身如受千虫撕咬,万蚁啃噬,从头到脚如刮骨切肤般剧创难忍,胸闷气促心力交瘁,只想扔去“复归龙螭”长睡不醒,却知这一倒下,余下四人必死无疑。 尽管脑海渐趋模糊,兀自咬紧牙关,只求能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将十大护法尽数诛灭,为同伴扫清最大障碍,则“三花盘龙”之上,卓凌寒仍有可能以沈碧辰一命,换得夏语冰一命。 莫玄炎终于两行泪珠滚落,道:“无咎……” 只说完两个字,已泣不成声。 ~~ 晋太极并不熟知丐帮武学,在卓府北院磨练卓凌寒三十日,看似不过传授一些阴阳刚柔分合窍门,但卓凌寒将“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练得滚瓜烂熟,稍加点拨,已能将两种心法融会贯通。 一练月余,一掌一棒直情径行,手掌可作棒用,竹棒可作掌使,原本左右双掌为一变,左右双棒为一变,左掌右棒为一变,左棒右掌为一变。 沈碧辰一下子哪里应付得了这些扑朔迷离?一会脸上挨个巴掌,一会脚下摔个跟头,整个脑袋肿大一圈,若非卓凌寒存心留他性命,早已一掌将他震毙。 沈碧辰颜面丧尽,每每瞟向莫玄炎,总见她凝视下方,初时盼她瞧向自己一眼,到这份上反希望她不要回头,他虽场面难看,武功根基毕竟扎实,吃过几次亏后重又站起,不怒反笑,左掌右剑一并举起。 眼见卓凌寒挥舞左棒右掌攻来,不顾自身空门,同使“琅环碧玉掌”与“直符九天剑”,朝卓凌寒所在强攻,原来他在最后一次倒地时想通,卓凌寒虽能练成如此变化多端的招式,但他内力并无大进,掌法仍然是掌法,棒法依旧是棒法,所仗者无非是自己一时半刻无法适应。 当即不守只攻,心道:“你掌棒变化再怎么复杂,最多不过两条手臂,我只要看准你的所在,和你对攻便能破解你的打法,你打我一掌,我也打你一掌,你给我一棒,我也给你一剑,你终不可能以肉掌来拼我‘蓐收’,此外你想以掌对掌,以棒对剑,以棒对掌,我也不来怕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回 振音鏖战⑧ 卓凌寒冷冷笑道:“这般打法,倒也聪明。” 两手同使“打狗棒法”,左掌“引”字诀一招“棒迥掠地”,右棒“戳”字诀一招“蜀犬吠日”,沈碧辰料想又是圈套,若是见招拆招,必然踩入陷阱,只对两招棒法视若不见,眼珠一转心念微动,咬咬牙猛提一气,阴阳二力冲涌而出。 他右手“蓐收剑”削铁如泥,料知卓凌寒无论掌棒不敢硬拼,被“引”字诀轻轻一带,早在预料之中,却不料卓凌寒左掌带出“蓐收剑”后,只出半招忽转“降龙十八掌”一招“羝羊触藩”。 沈碧辰万料不及他同一招内又能融合两大绝学,待发现时右边半身尽成空门,“蓐收剑”不及回救,即使转为横削,最多只能划到卓凌寒皮开肉绽,可这“降龙十八掌”何等威力?一旦一掌击实,立时一命呜呼。 另一边卓凌寒以竹棒对准沈碧辰左掌掌心“劳宫穴”,见他竟而不避,大为惊奇,心道: “天下间任何一条竹棒,但教来到丐帮帮主手中,便再不是普通竹棒,其中包含丐帮上乘内力,绝非普通内力可以震断,你这一掌不闪不避,即便我以手指点你‘劳宫穴’,你也讨不了好,更何况是竹棒?” 隐隐觉得其中有诈,可对战时电光火石不容细想,一见对手偌大破绽,下意识已伸竹棒径直戳去。 双方棒掌一触,卓凌寒立觉不对,一道极为阴寒尖锐的内力沿棒身刺来,棒上内力有无封住沈碧辰“劳宫穴”尚未可知,但自身“手厥阴心包经”已然受损,心下随之一凉。 二人曾于西安城大战七百回合,对对方内力修为不可谓不清楚,况且卓府三十日中,晋太极曾对自己说过,盘龙武学先快后慢,以沈碧辰修为,已从“快境”进入“慢境”,这两年再怎么努力,必不会超出太多。 这一下变起顷俄,卓凌寒一招误判,右手受创,所幸左掌已在沈碧辰身前数寸,后者危急中应变神速,两脚猛的一蹬,身子腾空而起,躲过卓凌寒雷霆万钧的一掌,卓凌寒以快打快,左掌转为向上,结结实实打中沈碧辰足底“涌泉穴”。 后者一阵血气翻涌,“足少阴肾经”遭到重创,惊怒之余更不收足将劲力消去,反而忍住剧痛一脚踏实,借势一窜而上五丈,来到“太初盘龙”,左足点地后只怕稍一停顿便要重伤难支,直接提气再跃,举起右手“蓐收剑”,径朝夏语冰刺去。 他与卓凌寒一度交手难言伯仲,孰料二度交手落尽下风,何况更有莫玄炎在旁,脸上极力隐藏,实则早已恼羞成怒,见卓凌寒又出怪招,心知如这般打下去有败无胜,一股毒念冲上脑门,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卓凌寒亲眼看见心爱之人死在“蓐收剑”下。 卓凌寒一个始料未及,再想阻止已成万难,高声叫道:“冰儿!” 叫声中透满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用尽全力高高跳起,可如何还能跟上? 晋太极与班陆离见晋无咎一心只求玉石俱焚,知他命在顷刻,一个凄入肝脾,一个扼腕叹息,再闻卓凌寒凄厉嘶吼,扭头看去,见沈碧辰已在“太初盘龙”之上,直惊得面如土色,各自一个绝招驱开眼前对手。 一者叫道:“冰儿!” 一者叫道:“乖儿媳!” 双双高跃,几与卓凌寒同时来到“太初盘龙”,可即便倾尽毕生之力直上云霄,其势亦不可能在“蓐收剑”下留住夏语冰。 夏语冰见沈碧辰冲自己而来,心知无幸,反而嫣然一笑,双眼只看卓凌寒一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平静说道:“凌寒哥哥,我们来生再见。” 眼见“蓐收剑”已在喉前二寸,耳边传来刷的一声脆响,不知何人长剑出鞘,一道火焰光芒伴随一团红影,与先有金光融为一体,如流星赶月乍现沈碧辰身旁。 竟是莫玄炎轻盈两纵,以电光之速从晋太极、班陆离、卓凌寒三人中心穿越,后发而先至,抽出“句芒剑”架开“蓐收剑”。 二人随身佩剑同属完美“五行”,称其为最锋利的宝剑亦不为过,二刃相碰,“振音界”中数千人同觉耳膜嗡嗡作响,循声看去,二十丈高处火星四溅寒硭迸射,双剑经历如此撞击,兀自剑身完好,竟连小小缺口都找不出。 莫玄炎更不停顿,左脚在沈碧辰小腿一绊,侧身右肘一个回击,低声叱道:“无耻!” 她升空、格剑、脚踢、肘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二人武功本在毫厘,沈碧辰刚与卓凌寒激战三百回合,体力濒临透支,哪里还是对手? 一腿一肘无一避开,四仰八叉直坠下去,在“太初盘龙”上重重一砸,余势未消,从十五丈高空跌落,待见阻止自己的竟是莫玄炎,不顾面上背下,歇斯底里道:“你这贱人!” 四人重又落回“太初盘龙”,卓凌寒道:“妹妹,多谢你救冰儿一命。” 惊魂未定下声音剧颤,唇齿舌相互间不住打架,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说清与否。 莫玄炎道:“只是暂时。” 平平说完四字,自“太初盘龙”轻身纵下。 卓凌寒探头张望,见她足尖在“盘龙玉柱”顶端轻轻一点,旋即稳稳落地,抬头道:“冰儿,你有没有被‘蓐收’伤到?” 夏语冰道:“轻轻划到一下鼻尖,破相啦。” 卓凌寒离得太远,只依稀见她鼻尖一颗红点,确信如她所言,这一下命悬一线,万幸莫玄炎轻功绝顶,造成不过轻伤,喜极而泣,见“三花盘龙”情势又有变化。 北侧已站满十六名魔界弟子,西南侧四人各守一角,东南侧暂时没了沈碧辰,但卓凌寒只稍作耽搁,神界弟子已由北奔至东南,前排弟子踏上“六道盘龙”,卓凌寒想要独占要地已自不及。 晋太极道:“无咎快撑不住了,我们须得抢回‘三花盘龙’。” 班陆离道:“那便下罢,我那边的红毛鬼弱得紧,老头你自己当心。” 话音未落已在半空。 魔界弟子与班陆离相持足有小半个时辰,被他如耍猴遛鸟一般戏弄,个个心怀愤恨,却知此人实力决计不容小觑,见他凌空飞下,十六柄长剑指向空中,八阴八阳,为“凤涅凰槃剑”中不同八式,不同八招。 班陆离从未见过莫家“凤涅凰槃剑”,落至一半高度,已觉半寒半暑,十六名弟子站满北侧“三花盘龙”,再无驻足之地,一面凸镜变作刀山一般,不敢掌力相迎,挥舞手中木棍,使“缠”字诀一招“斗犬十弄”,将棍端卷成一道旋风。 中心几人内力远不及他,为棍风一带,剑势登乱,班陆离见缝插针,终于落在二人肩上,见前后左右仍各有两剑刺来,两脚用力在二人颈上一蹬,二人向外推搡,将左右两边四人挤落,好在魔界轻功出众,四人虽失足摔下十丈,却不致死伤。 班陆离脚下生出空档,不及多想,揉身钻入,十柄长剑几乎贴着头皮擦过,头发不知被削去多少,在人堆中施展不出“打狗棒法”,索性右手松脱木棍,双掌连使两招“双龙取水”,将前后左右四人胸骨腿骨尽数震碎,顺带撞落凸镜边缘四人。 见右前、左前、左后、右后四柄长剑从上扎下,在局促空间中避无可避,双肩、双臂各中一剑,登时血流如注,非但不倒,反而怒吼一声,两眼圆睁,双足用力,身子凌空飞转,上跃中连使两招“神龙摆尾”,再将四人打落。 班陆离入“振音界”后,一直嬉皮笑脸,与其余三人凝重面色大不相同,魔界弟子无不视他作疯癫顽童,见他忽转金刚怒目,将密不透风的“三花盘龙”冲得七零八落,剩余四人不敢上前,装模作样“哎哟哎哟”数声,乖乖自行跳将下去。 卓凌寒那头则要轻松得多,几与神界弟子同时踏上东南侧“三花盘龙”。 神界弟子未能成阵,卓凌寒左手持棒,将“绊”字诀四招“獒口夺杖”、“拨狗朝天”、“横打双螯”、“鸡飞狗跳”一一使来,轻松扫落神界弟子,回向“太初盘龙”,道:“太极公,你守‘太初盘龙’护住冰儿,我下去相助无咎如何?” 晋太极见西南侧“三花盘龙”之上,四人已稳站四角,“十方盘龙镜”每一面皆为长形,其中两头相距甚窄,倘若冒然踏入中心,则无招索刃不易发挥,适才迟迟不下,便是发愁无处落脚,心想十大护法已无还手之能,此举不失为一法,低头去看脚下,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十大护法虽在“九转太极”前倒地不起,晋无咎却于悄无声息间,以五条“龙”索分缠沈碧辰头颈、双腕、双踝,将之高高举起,横于头顶向外拉扯,非但如此,五索线点尽红,竟是他正催动浑阳之力,欲将沈碧辰生生撕裂。 后者双目紧闭面色铁青,一时不得断气,却也五官扭曲,生不如死。 晋太极通晓盘龙“太极”个中凶险,心知沈碧辰之于晋无咎,与十大护法根本不同,晋无咎一旦亲手取沈碧辰性命,乃是彻头彻尾生杀恶念入脑,势必痛不欲生,死得苦不堪言,大声吼道:“无咎住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回 九转无极① “振音界”地形开阔,即便不贴山壁,行走一圈足有二里,夏昆仑在前没命奔逃,沈碧痕在后紧跟不舍,三圈后脚下渐显虚浮,夏昆仑见她终于停下,点头哈腰道:“沈家侄女,神界高高在上,我仙界万万不敢得罪,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在下狗命。” 沈碧痕追到这里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不觉气已消去大半,见他卑躬屈膝,虽然厌恶,却也没了非要取他性命的念头,道:“滚!” 夏昆仑大喜拜谢,一溜烟钻没了影。 沈碧痕停下时正在自家神界面前,位居南侧,见东南侧“三花盘龙”之上,沈碧辰在卓凌寒面前占尽劣势,莫玄炎却在空中不闻不问,明眸中只有下方“盘龙玉柱”处激斗十大护法的晋无咎,心道: “晋大哥说得半点没错,玄炎早已许他终身,哪是真心嫁给哥哥?可这又是为何?依玄炎性子,若非另有隐情,绝无可能下嫁自己不爱的男子,难道叔叔继任教主后,当真对莫家做过甚么,这才逼得玄炎不得不允?” 想到沈氏兄弟,又转向西南侧“三花盘龙”,四大高手看似攻势如潮,却被晋太极神乎其神两条软鞭拒于千里,无论沈家阴剑阳掌,还是莫家阴阳双剑,任何一人想要攻上,周身必有要穴被软鞭威胁,几度想要强行冲破,却知要穴一旦受制,全身上下登时没了力气。 晋太极牢牢控制双方间距,便是算准能于对手欺近前令之倒地不起,四人前后左右百般尝试,竟连同归于尽的法子都想不出,惟有死守半面凸镜,苦苦支撑静观其变,只盼他年迈体衰,能早一刻露出破绽,沈碧痕边看边自语道: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招式,夏家那个不知哥哥还是弟弟的东西,适才也脱口叫出‘教主’二字,这位前辈便是我年幼时见过的师尊大人,一定是他。” 再看“盘龙玉柱”,晋无咎竟以一人之力牵动十大护法,更是一阵惊叹,心道:“十大护法,那可是连叔叔都无法号令的角色,武功远在我神界之上,这样的十人联手,只怕能于万军中来去自如,谁知竟奈何不得一个晋大哥。” 想到一月来不知在心里叫过他们多少声“疯子”,暗道:“不是他们不知道我教的实力,而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实力……” 正自出神,晋太极一声当头棒喝将她从冥想中拉回,见晋无咎由攻转守,由追转逃,不顾战局由优转劣,执意分心以怪声对抗姚千龄,虽挂念他的安危,却知凭自己武功,上去非但救不了他,更可能害他为救自己更增危险。 扭头见莫玄炎始终凝望,一张俏脸完全不露哀怨,轻叹一气,道:“晋大哥与玄炎两情相悦,我却又有甚么立场相帮?我说愿为晋大哥而死,他却未必屑于与我死在一起。” 双目寸步不离晋无咎,思绪却在九霄云外。 此后境况愈来愈糟,晋无咎虽将“复归龙螭”增至九索,将十大护法全数打倒,自身却也伤痛难支,沈碧痕见他一口一口鲜血涌出,心头随之如万根尖针攒刺。 不自觉再朝莫玄炎看去,见她终于满脸凝露,想到儿时受了委屈,常倚在她怀中哭泣,她虽较自己更幼一岁,印象中却极少如此,既能为晋无咎流泪,则动情至深再无可疑。 随后一切来得太快,“太初盘龙”上空似是发生甚么,沈碧痕只一恍神,一个身影如陨石坠落,于白玉地面上重重一砸,发出“砰”一声闷响,竟是沈碧辰。 片刻间莫玄炎又已来到底层,晋无咎步履蹒跚,一见沈碧辰,刹那间精神大振,使唤五索将沈碧辰高高举起,同时五条“龙”索红光闪烁,紧缚五处不住外拉,看样子竟欲分尸,大惊道:“晋大哥,求你手下留情,放过哥哥。” 见晋无咎一瞬间血目狰狞,如鸱视狼顾,打出一个寒噤,忍不住后退一步,对他身旁莫玄炎道:“玄炎,你,你劝劝晋大哥,好么?” 沈碧辰身为神界少界主,乃六界中极为尊贵的人物,眼见他在五条“龙”索中束手待毙,再无还手之能,六界众人噤若寒蝉,整个“振音界”一片死寂。 莫玄炎道:“你有这份闲心,倒不如劝你爹爹叔叔放了姐姐。” 她说话时带有内力,西南侧“三花盘龙”上沈墨壤怒道:“嘿嘿嘿哈哈哈!大胆!” 向一旁莫苍维冷冷道:“苍维先生,那臭小子大势已去,炎儿在他身旁,不以‘句芒’取他性命,却来与本尊讨价还价,胆子可真不小啊。” 莫苍维看一眼爱女,无言以对。 莫玄炎环顾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大护法,虽被“九转太极”强势击倒,周身要穴受制,伤势却无一致命,十双眼睛尽数睁开,只待元气恢复,冲开被封穴道,又将再度联手,身旁晋无咎则已伤筋动骨,难以久支,耳听得他气息愈来愈弱,索性将生死抛诸脑后,道: “你沈家为求入主‘青龙殿’,为求在六界享有独尊,可将同门之谊尽抛脑后,又怎会懂得无咎对姐姐的感情?你们自可放任碧辰不管,但我了解无咎,教主您不下令释放姐姐,则碧辰必在无咎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死无全尸。” 双膝跪地,向莫苍维道:“爹爹,女儿不孝,但女儿早已许过无咎终身,这一世不可能另嫁他人,之所以答允沈家,虽说事出从权,却也因为坚信无咎会来,事既至此,无咎再无生路,则女儿也不会多活一刻。” 六界之中,知道晋无咎其人者,不过寥寥十数,早在沈碧辰与莫玄炎尚未长大,便听闻沈家向莫家求亲之说,虽久久未有二人成亲消息传出,但在六界弟子潜意识中,早将他俩当作一对,直至莫玄炎亲口道来,原来这个技惊四座的晋无咎方是以身相许之人,一个个大为诧异。 晋无咎手持五“龙”四“螭”,全身如被剥皮抽筋,每一刻都在切齿强撑,猛一抬头朝向沈墨壤,道:“你到底放不放人?”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反了,反了,本尊从不受人……” 沈墨渊却难不顾爱子安危,抢道:“墨壤。” 低声道:“反正她中了辰儿的‘寒冰掌’,又在这阴寒之地吊了一整个月,左右总是活不成,何不拿来交换辰儿?” 见他不加制止,向底下晋无咎道:“好,我们一命换一命。” 晋无咎道:“先放他们出谷。” 沈墨壤道:“你放下碧辰,本尊自然下令放人,本尊乃一教之主……” 晋无咎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只数三声,一!” 左手五指仅轻轻一卷,沈碧辰头颈四肢向后翻转,看来随时都会折断,想叫却叫不出,一张脸更增苍白,瞧来已是气咽声丝。 沈墨壤大怒,道:“岂有此理!这是我盘龙地界,岂能教我们听命于你?” 沈墨渊又道:“墨壤。” 沈墨壤道:“住口!你当真以为我们放了人,这小子便会放过碧辰,任凭他与炎儿成亲么?你瞧炎儿为那小子,可以连至亲之人都弃于不顾,眼下惟有拒不放人,辰儿才有一线生机,一旦纵虎归山,我们辛辛苦苦布下此局还有甚么意义?” 神界世代位居盘龙上峰,自老界主去世,凡事向来由沈墨渊做主,沈碧辰带回消息后,沈墨渊思忖“玄冥剑”至今未能寻回,失去的半身功力下落不明,又担心万一消息有误,沈碧辰一旦失手,一家老小可能遭至牵连,这才怂恿沈墨壤上“青龙台”探探虚实。 谁知激战千余回合,他竟当真得胜,在十大护法见证下接掌盘龙教,单为此事,沈墨渊已深悔不迭,要知道手持“蓐收剑”的沈碧辰,武功绝不在沈墨壤之下,想到只因一念之差,将唾手可得的教主之位拱手让人,一连数月心头积郁。 好在“青龙殿”主人终是沈家而非莫家,沈墨壤常邀自己上“青龙殿”商议大事,亦常下南峰探望嫡亲,言辞间仍拿自己当大哥一般敬畏,总算心意稍平,这时见他勒令住口,虽惊怒交加,却怒不敢言。 然则沈墨壤并非过河拆桥之人,反对沈墨渊向来信服,与他说话时也会有意克制自己“嘿嘿嘿哈哈哈”之怪声,一时口快语出无状登时后悔,却不便于此间道歉,转向晋无咎道:“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我先将人放下,你立即放了他。” 晋无咎道:“二!” 左手五指握拳,沈碧辰被又揉成一团,空剩干吼,嘶哑嗓音在“振音界”久久回旋。 沈墨渊终究舔犊情深,转向“太初盘龙”上的晋太极,朝他投去求救目光,见他不知何故,竟与自己同等惊惶,再瞥一眼晋莫身后,十大护法各自臂指轻抽,已有复苏迹象,心念微动,将嗓音提高五分,道: “这位前辈,你们此行所为本是救人而非杀人,还请帮忙相劝,免得鱼死网破。” 晋太极却不理他,反朝向北侧与东南侧,道:“你们上来守住‘太初盘龙’,我下去相帮无咎。” 班陆离与卓凌寒对视一眼,虽觉不妥,却知同行四人只他尚自完好,十大护法一旦行动自如,凭莫玄炎一人万难抵挡,舍此再无更好提议,各道声好,双双跃上“太初盘龙”,魔神二界弟子见状,立时各出十六人,将两侧“三花盘龙”站得水泄不通。 晋无咎道:“老爷爷,其实沈墨壤说得没错。” 晋太极站在凸镜边缘,正欲跳下,听他话里有话,下意识道:“甚么?” 晋无咎道:“老爷爷,老帮主,小哥哥小姐姐,请恕无咎坚持不下去了,但这沈碧辰恶贯满盈,我岂能留他性命为祸江湖,更把玄炎交到他的手中任凭糟蹋?” 夏语冰身在半空,到这时也泪如雨下,道:“无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回 九转无极② 我初二那年开始写作,起初以散文为主,或者说是心情随笔,诸如春树夏花秋霜冬雪,被生活中许多细微之处引发一通感想,然后转为一篇文字,高二那年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对先生敬佩不已,从此投入漫长的类型小说创作过程。 记得第一次尝试长篇创作,在大约5万字时戛然而止,因为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来到5万字的地方,早已不记得最初发生过什么,致使前后多处矛盾,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具备信手所至的天赋,要想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必须在落笔前完成通篇部署。 本想在四年大学期间完成一部约96万字的武侠,但大学生活是忙碌的,留下一部未完之作,常常引为憾事,工作后生活节奏明显加快,虽然从未停止过小说创作,却以10万字左右的推理为主,两个系列总共十二部,身边的朋友常常提出质疑,也许是以委婉的语气给予批评:“你的推理明明是现代题材,为什么会有抹之不去的文言文痕迹?” 对于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因为先生作品之于我的文字,影响是巨大的。 写推理的那些年中,我从未停止过武侠构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大学时的遗憾,随着年龄增长,对大学那部武侠剧情生出诸多不满,于是想到延用前一部的人名,然后为ta铺设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知道这会耗费大量心血,一旦开始,少说也是一年光景、百万篇幅,正因为如此,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理写完一部又一部,武侠却始终只在脑海中盘桓。 2018年10月30日,先生远离尘世,我重温完三十六本先生作品,终于在11月底,为情怀迈出第一步,这一写就是十八个月,到2020年5月下旬完成初稿,再花一个月完成第一轮修改,总计字数130余万,从7月1日开始,一边第二轮修改,一边上传。 《沉鹄轻鸾》共五十回,分别为囹圄之患、八阵护庄、仙谷囚客、驭兽少年、牟庄大会、铜砂百炼、属垣有耳、夜阑密议、黄龙圣境、碧空息壤、剥复双剑、百年恩怨、不见阑珊、生离长安、舌剑唇枪、呼吸心法、玄夜句芒、凤涅凰槃、恢恢枢械、倘来之物、如堕烟海、昨日今朝、季孙之忧、厅堂大战、疯癫怪人、前尘旧事、增城其高、盘龙太极、花月成空、复归龙螭、振音鏖战、九转无极、青龙宝殿、初登三界、劫后余生、狭谷伏击、愁绪离索、空心杨柳、九乘瑜伽、维鹊有巢、衔烛冰夷、渊图远算、图穷匕见、五岳之冠、试练巢穴、帘后洞天、为山九仞、寸草春晖、独山无涯、死别昆仑,我会以每八天一回的进度稳定更新,于2021年8月4日当天完成全书。 8月5日我会附上三部分内容:一是“特别篇——五年”,总共一万余字,更多像是一个补充结局,届时采纳剩余读者们的意向,决定要不要将这个补充结局放入正文;二是给出全书剧情历时114年的一条完整时间线,这也是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参考标准,如果还有读者愿意牵着这条时间线从头读起,对我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给出全书一张巨大的人物事件关系网,只可惜我现在还没完成,并且对此没有头绪,没有把握,因为全书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关系,应该会比读者们现在可以想象到的,更加交织一点,我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写作天赋,所有这些,都是我耗时多年,一砖一瓦添加上去,而非灵光闪现一夜顿悟;三是后记,聊聊我在剧情设计中蕴含的自己对于人生与人性的一些感悟。 当我真正开始着手于武侠长篇创作,想以先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剧情、人物、文字、文化,全方位的差距,有如天堑一般遥遥不可跨越,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全书精心雕琢,只求不辜负自己从脑力到体力的付出。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说,我的长篇并不是合格的网络文学,我是典型的慢热型写手,别的不说,单是书名,读者们也要等到2020年11月22日才会知道由来,说起这个日期,让我想到这一天的更新文字中,会出现一句“如葵藿迎奉光曦”,正好可以说是我对先生仰慕之情的真实写照。 说句小小的玩笑话,如果要用一条曲线粗略表示全书的剧情走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y=arctanx(x>0),我始终对开篇不太满意,即使经过第一轮修改,依然觉得收效甚微,另外我会在景物描写上投入大量文字,如果让读者们认为进程迟缓,我想说,这是我对小说要素的理解,而非存心拖沓剧情,对于喜欢快节奏的一部分读者,那么友情提醒,这部长篇并不适合,由衷致以歉意,并希望能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但是对于愿意享受等待的另一部分读者,整部长篇的走势是整体向上的,每一个前面挖出的深坑,后面都会给出填补,绝不会虎头蛇尾,这是我对所有读者的郑重承诺。 武侠中难免出现门派,提前声明,书中所有人物好坏皆属虚构,绝不牵连地域,万望读者们口下留德手下留情,切莫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我是一个纯理科生,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不敢与很多文学大家相提并论,要说还有什么长处,也许就是我的创作态度,至少以这一部长篇而言,我已竭尽全力,所有不足,都是因为能力所限,同时欢迎读者们随时指正,能改动的,我都会尽可能去完善,不能改动的,我也会在下一部长篇中提醒自己。 有时痴痴望着书架上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会陷入深深的无奈,为什么这样的巨著,竟是人为所成?但我毕竟从中受益良多,若非先生这些作品,我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愿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寥落风于2020年6月25日 ~~ 【补充说明】 感谢多位读者(本身也是作者)关于文字段落细化的提议,笔者上传时在源文档基础上尽可能增加了分段编辑。但是其中诸如第三回“仙谷囚客”、第二十六回“前尘旧事”、第三十四回“初登三界”等等会出现大段口述,操作后会出现部分无视段落规范的状况,倘若读者仅仅关注剧情,可说毫无影响,反之假如在意作品文学性,则多多少少受些干扰,敬请读者见谅^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6章 九转无极③ 原本以晋无咎“九转太极”深沉厚重,被他点中的穴道,单凭护法修为万难冲开,但他最后封穴时实已强弩之末,更对十大护法全无杀心,这才留下五分力道。 饶是如此,八人解穴后个个粗喘如牛,不退轮与离众恶受两条“龙”索重创,虽不致死,一时间尚无再战之能,剩余六道护法为劲风扫中,各受内伤,被一切智与一切主解穴,起身后不敢乱动,安坐原地调息。 以十大护法武功见识,自知晋无咎直到最后关头,亦未痛下杀手,若非如此,以“九转太极”惊天威势,十人早已一命呜呼,可既身为护法,见到他对“盘龙玉柱”先有不敬,十人职责所在,不得不将其拿下,无论此人是死是活。 初时“三花盘龙”之上,便属班陆离最为轻松,得空便看一眼晋无咎与十大护法武功招式,越看越觉回味无穷,与不尘在草堂寺中相同感慨,轻叹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第一次见面时,这傻小子还只会一招‘或跃在渊’,不想三年未到,他竟练到这种境界,老叫化子一把年纪可都白活喽。” 他生性豁达,非但不以为妒,反在心里代晋无咎欢喜。 一切智与一切主迎面攻来,班陆离看过出手,知道二人武功偏重阴寒,他双臂才刚遭遇剑创,虽及时封住穴道,四处伤口不再流血,却也不敢强运“降龙十八掌”,以木棍使“缠”字诀一招“棒打双犬”,再紧跟“绊”字诀一招“横打双螯”。 可一切主与一切智实非等闲,一看便知棒法厉害,班陆离前一招只使出一半,一切智腾空跃起,一切主向后退开,后一招便击了个空,一切主后退时两指同出。 班陆离横棍格挡,立觉虎口轻震,木屑翻飞,虽未一击而断,中招处却有两道小孔,孔中透出缕缕白烟,足见指力至阴至寒,又听头顶“呲呲”之声,向后一退,脚踩处清脆两响,深自庆幸避得及时,再慢片刻,这两招便要打上脚背。 一切智与一切主趁他足下匆忙,各从上下逼近,不退轮与离众恶又已加入战团,一个以臂带掌向前推动,一个高举兵刃向下挥砸,班陆离只将木棍在身后撑得一下,再想递招已自不及,索性将木棍扔去,连使“鸿渐于陆”、“利涉大川”,双手四掌分击四人。 一切智与一切主见“鸿渐于陆”浑厚雄劲,不敢硬接,双双退后,将掌力稍稍卸去,不退轮与离众恶则迎难而上,各接“利涉大川”中一掌。 前者连退五步,五脏六腑血气翻腾,后者先以右手兵刃与肉掌相撞,再以左手兵刃朝右手兵刃上重重一敲,明明以铁石强拼血肉,两下过后,双手虎口震裂,血滴洒出丈余,两把兵刃直接飞出。 班陆离双掌硬接两招,察觉不退轮与离众恶内力大减,大不如先前所料,心知并非本来不济,而是与晋无咎经历长久消耗,精力已趋殚竭。 饶是如此,左臂受离众恶兵刃巨震后倍感酸麻,一时竟抬不起来,右掌从不退轮劲风中一穿而过,只被稍稍卸去几分力道,仍是生生打中他的小腹。 握拳后尚可发力,头顶与左侧“呲呲”声响再起,果然一切智与一切主又已出招,向后猛退一步,感觉撞上甚么,回头一看,更是苦笑。 与他背脊相撞的自是晋太极,只这短短一会,面前已聚满红绿二色弟子,抬头再看,“三花盘龙”与“六道盘龙”尽已空空如也,魔神二界弟子不下千人,堵于晋太极面前,“剥复双剑”等四人身后,被围得个密不透风。 想起初时戏弄他们,心里一阵痛快,将酸软无力的左手轻轻翘起一指,道:“定!” 见千余弟子个个摩拳擦掌,向晋太极道:“他们不听我的,那便没法子啦。” 晋太极哈哈大笑,道:“你班陆离果然是个人物,老头子今日虽死,能在临死前和你携手作战,可说不枉此生。” “太初盘龙”上,卓凌寒抬头道:“冰儿,对不起,我必须下去。” 夏语冰一张娇俏脸蛋满是微笑,道:“凌寒哥哥,我们夫妻一场,我岂不知你,你又岂不知我?快去罢,我们来生再见。” 卓凌寒拭去眼泪,强忍不再看她,从“太初盘龙”径直落下。 班陆离见他到来,道:“替我右臂穴道封上。” 他适才以硬碰硬,伤口又被震裂,左臂无法抬起,处理不了右臂伤口,待见卓凌寒先抬右手,随即换以左手,奇道:“你只和沈碧辰打,右手怎会受伤?” 卓凌寒道:“沈碧辰掌中阴力好不厉害,我左掌伤他足底之前,他左掌掌风中有一道极为阴寒的内力,已穿过我手中竹棒,我始料未及,一不留神遭了暗算。” 晋太极听见二人交谈,回头惊道:“你说甚么?沈碧辰以掌中阴力伤你?” 卓凌寒见他神色忽变,似有重大发现,道:“正是,沈碧辰‘琅环碧玉掌’阳中带阴,教我猝不及防,太极公,我从未听你提及,可是哪里不对?” 晋太极大怒,回头逼视沈墨渊,道:“畜生!当年我留你一命,想不到你仍不知悔改。” 沈墨渊道:“一派胡言!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神界弟子听令,将这老东西剁成肉酱!” 神界弟子听闻界主发号,齐声道:“是!” 举剑呼喝而上,登时将沈墨渊遮挡身后。 晋太极仅有两条软鞭,纵有通天招式,亦无可能以巧劲驱退这许多人,一声长叹,道:“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可“振音界”人声鼎沸,哪里有人能听得见? 另一边一众护法又已重整旗鼓,再布战团,这一次不是四大护法,而是十大护法。 六张朱雀面具与三张玄武面具,每一张都是凶神恶煞,虽恶战过后实力大为减弱,却也绝非班陆离与卓凌寒半残之躯可以抵挡,头顶白虎面具更是横眉怒目,手上“八脚章鱼”八只触手软乎滑溜,叫人望而反胃,却知任何一只伸直,都会生出致命伤害。 当此局面,三人莫说还手之力,便是还手之心都已消磨殆尽,晋太极两条软鞭顺手舞动,班陆离与卓凌寒各只一臂能用,一左一右随意推出一掌。 孰料三招一出,神界弟子前排尽倒,绊得后排人仰马翻,十大护法各被击退十步以外,数千双眼齐盯中心,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晋太极、班陆离、卓凌寒三人之惊讶丝毫不亚于众人,依稀记得适才彷徨无计间,脚下忽有无尽内息源源涌现,低头看去,五“龙”四“螭”不知何时又已黏上晋无咎九根手指,再以“噼啪叮当”之声引燃长线圆点,燃烧时显现勃勃生机。 非但如此,内息更随时间推移不住增强,红蓝线点周身伴随光晕渐明,将九条索刃越撑越大,其势不甘蛰伏于内,直欲将全身劲力破壳而出。 三人恰于最后出手时各踩“龙”、“螭”六索,顺势将这股覆海移山的内息导引入体,方使看似轻描淡写一击,呈现石破天惊之力。 三人乍惊乍喜,卓凌寒道:“难道,难道无咎竟还没死?” 晋太极露出难以置信一丝笑意,低声道:“我们尽力御敌,别叫无咎分心。” 班陆离与卓凌寒不通盘龙武学,知他必有深意,又听他道:“我们各自脚踩二索,尽量引得两边同时进攻。” 莫玄炎娇躯承受四股阴力,虽身受重伤,始终一息尚存,双手静静圈在晋无咎腰间,只安心等待死亡降临,一众人在他头顶打得乒呤乓啷,她似半点不曾听见。 过得许久许久,掌心开始慢慢发热,竟是一股阳力倾泄,倒入自己受寒的五脏六腑,体内如洒暖洋极为舒适,惊觉他尸骨不寒,大有还温迹象。 待听卓凌寒说他没死,懒懒散散睁开双眼,果见双目紧闭,眉头蹙成一团,看样子非但成活,更在甚么紧要关头,心头涌上一股柔情,暗道:“但教上天让我们生,我这一辈子都守在你身边。” 又被晋太极一语点醒,轻声道:“你助他们便好,先别为我耗费真气,你既不走,我也不走。” 双手紧得一紧,将头深埋入他前胸。 神界弟子亲眼目睹晋无咎独斗十大护法,见“复归龙螭”再被点亮,竟无一敢于上前,数百人你推我搡,反向后退开两尺,沈墨渊心念一动,已有计较,趁众人尚且乱成一团,在沈墨壤与洛垂文耳边低语几声,后者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莫苍维便站在不远处,见二人交头接耳,一阵心烦意乱,道:“你们还想做甚么?” 沈墨渊道:“师兄可以不管炎儿,我却不能不为辰儿报仇,我定要将那晋无咎乱剑分尸,替师兄你一并出这口恶气。” 莫苍维长叹一声,道:“随你高兴。” 沈墨渊高举长剑,道:“神界弟子都给我上!谁不上我先杀谁!” 神界弟子一个个叫苦不迭,明知前方龙潭虎穴,碍于师命难违,更知沈墨渊素来心狠手辣说一不二,两相权衡,又拉拉扯扯簇拥而上,脑中全无战意,只想做个样子给沈墨渊看,免得平白无故被他收了性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7章 九转无极④ 卓凌寒竹棒尚在,又可“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同使,两脚各踩一“龙”一“螭”,踏上后立觉双臂劲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便连原本伤重两条手臂都大见好转,班陆离手中木棍早已扔在一旁,两脚踩上两条“龙”索,一边与众护法相持,一边笑道: “古怪,真他妈古怪,这盘龙武学有点意思,越打劲道越大。” 又低声道:“凌寒,你盯着点‘三花盘龙’,绝不能让那些红毛绿毛抢上‘太初盘龙’。” 卓凌寒道:“是。” 晋太极两条软鞭原本阴阳转换不停,却见面前神界弟子如潮水般涌来,不得已脚踏两条“龙”索,借助晋无咎浑阳之力,将数百人阻于外围,卓凌寒见势仍不乐观,道:“师父,您去帮太极公罢,这边由徒儿撑着。” 班陆离道:“不妥,十大护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打狗棒法’助我,‘降龙十八掌’助那老头,能不能行?” 卓凌寒道:“行。” 转头看一圈“三花盘龙”,竟无一人再上,想是因为莫苍维灰心丧气,魔界弟子群龙无首,一个个站于原地发呆,既不与神界弟子同流,亦不向高处夏语冰发难,精神大振,右手每每以竹棒将一切智与一切主招式架开,又以阴劲巧劲将不退轮与离众恶勇武之势化解。 另一边左手一掌接着一掌,向神界弟子呼啸而去,后者明知“降龙十八掌”威力巨大,却碍于沈墨渊在后窥视,一个个不退反进,拼着前胸硬挨一掌倒地,也不敢做个逃兵。 另一边十大护法手脚渐快,不与班陆离双掌硬拼,只稍稍欺近引他出掌,再以小巧身法避开,“降龙十八掌”消耗巨大,班陆离足底不能离开“龙”索,无法乘胜追击,数十掌后内力尚在,却也气喘吁吁,筋骨酸麻,道:“还是不行。” 晋太极忽道:“凌寒,去助你师父。” 卓凌寒惊道:“那如何使得?” 他以一掌相助,尚见神界弟子越打越近,听晋太极更要自己撤掌,心下大觉不妥。 晋太极道:“老头子被夏家害了一辈子,却因此认得你和冰儿,感觉反倒赚了。” 卓凌寒听他毫没来由说起这些,不明其意,道:“太极公……” 晋太极道:“怎么?不相信老头子?” 卓凌寒道:“自然不是。” 晋太极道:“信就过去,记得听我口令,让十大护法攻到跟前,再以‘降龙十八掌’硬拼,‘螭’索不要,脚踩双‘龙’。” 说罢将右脚“龙”索让出,改为脚踏一“龙”一“螭”。 卓凌寒见他只剩一道阳力,道:“太极公?”晋太极喝道:“还不走!” 卓凌寒惟有踏上“龙”索,转至十大护法一侧,又听他道:“收招。” 班陆离与卓凌寒不及细想,依言将四掌撤回,两边人众同时怔得一怔,随即蜂拥而至。 晋太极怒视前方,将两条软鞭高高舞起,果见一众神界弟子扑上之际,于中间心穿出一人,右手长剑直指而来,又以左手手掌在剑柄重重一按,剑尖未至,剑气已于电光火石间破空袭来,正是沈墨渊,左右又有二人高高跃起,二剑各刺双胁,自是沈墨壤与洛垂文。 晋太极不躲不闪,两条软鞭在空中划出两条直线,分指沈墨渊眉心、心脏,竟将连续三下杀招视作无物。 沈墨渊早有防备,剑气释放后立时隐入人丛,晋太极这两招只刺中两名神界弟子,自身避无可避,胸口“膻中穴”先被剑气透过,左右二胁又各被一剑刺穿,用最后力气使唤两条软鞭,分而攻向沈墨壤与洛垂文。 后者心知这软鞭绝非等闲,一击既中,不假思索回跃至众弟子身后,甚至未敢抽空拔出长剑,沈墨渊直到这时才又高高跃起,左掌右剑同时攻上,晋太极反将两条软鞭松脱,以双掌力敌沈墨渊左掌,任凭右剑扎入自己肩窝。 班陆离与卓凌寒身周尽是神界弟子喧哗之声,对晋太极接连中招全然不知,只听他竭力吼道:“打!” 当即四掌齐出,与十大护法浑成一体的内力猛烈撞击,随一串炸响,直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是刻“振音界”中聚有不下五千人众,人人下意识捂住双耳,又见眼前一片白色阴霾,似有何物应声破碎,可缘何迸发如此轰雷贯顶的巨响,又呈现这般蛮烟瘴雾的景象,当真半点捉摸不透。 与此同时,所有人眼前出现似曾相识的晶晶点点,如星洒天河,充盈整个“振音界”中,烟海如一张白纱,将整片星斗融为一体,漫空繁星轻舞飞扬,忽红忽橘,忽蓝忽绿,时而二色合为一色,时而三色合为一色,每一合均为一变,终至千变万化,每两颗间又有若隐若现细丝相连,同样的群彩斑斓,同样的漂浮荡漾,于朦胧中渐渐清晰。 久之,弥雾终于散去,中心出现两个人形,一为白衣男子,脸上身上尽是血迹,惟双目炯炯有神,英气逼人,正是晋无咎,右手揽在一名女子腰间,女子面色苍白红唇泛紫,却丝毫掩不住其绝艳美色,绰约身姿,自是莫玄炎。 ~~ 先前晋无咎因阳力侵脑昏死过去,良久竟恢复一丝意识,似有一个声音:“我还没死么?” 不知来自自己,还是来自旁人,但觉“足太阳膀胱经”头部八穴苦楚难当,“任脉”、“督脉”、“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齐齐到来,竟一下将“足太阳膀胱经”锥刺触感分去好些。 虽由一脉转成八脉,每一脉的煎熬尽可承受,心知“易筋经”又生作用,一时间全身无力,只能静待疼痛徐徐转移,悠悠减缓。 过得不知多久,感觉腰间两条纤柔玉臂,更有一人投靠怀中,无法睁眼,却能从幽香中辨出是莫玄炎,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感觉她双手颤抖,气息不稳,显是受了内伤。 想要尝试运功,替她减轻痛苦,却连呼吸都难平复,不得已先行搁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感受根根发丝自脸庞轻轻划过,又有缕缕吹息吐在颈间,痒痒甚是舒坦。 再过片刻,依稀想起一些事来,心道:“我杀了沈碧辰,他再也不会来和我抢玄炎了。” 立觉脑中刺痛,整个人随之抽搐一下,赶紧止住念想,待刺痛再度分至其余七脉,又忍不住思绪飞转: “小姐姐天仙般的女子,又美丽又聪明,却被沈碧辰害得这么惨,今日江湖注定不太平,我们在‘振音界’拼得如此惨烈,正道中人被沈碧辰挑拨,佛道双方也在紫阁峰斗个你死我活,从草堂寺情势来看,不尘真人独木难支,恐怕平息不了双方怒火,真要有所伤损,又是沈碧辰的罪过,他这种人多死一个,便能救回更多人的性命,难道这样也不该杀么?我不懂,等我醒来,要好好问问老爷爷,问问老帮主,问问小哥哥小姐姐,再问问玄炎。” 说也奇怪,想这些时,经脉痛楚竟然大减。 一想到这些亲近之人,诸多回忆涌上心头,自“蓬莱仙境”乍遇卓夏,到探望谷底铁笼中的晋太极,到巨轮结识纤纤,到成都郊外为班陆离相救,到孤苦无依时得沈碧痕相陪,直至魔界与莫玄炎宿命中的相逢,桩桩件件都教倍感温馨。 虽然其中有过不快,但诸如被夏语冰鞭打驱离,亲见任寰与纤纤海誓山盟,凡此种种只在脑中一闪而过,留存下的尽是美好,待将一切想完,回到现实中来,惊觉十四脉中始有真气涌动。 似睡似醒间,隐隐觉得最在意的这些人正被强敌环伺,拼了命想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于混沌间将全身内力发泄出去,他不知这些内力何去何从,放眼远望,亲人身影模糊,敌人若有似无,惟有盲目出招,只求能将强敌击退。 可冥冥中,似有一层密封屏障束缚自己,无论奋力攻向哪里,都被牢不可破的屏障挡回,一连数十次、数百次皆是如此,他胸中滞闷,急欲冲破,十四经脉中真气膨胀,便像一个气球,被十四个小人从体内不住吹气,肚腹、手脚、脑袋一同鼓起,身形随之愈来愈高,愈来愈大。 增高至屏障顶部,瞧见一个孔状出口,分明无比狭窄,头肩却能挤过,从头至尾没有发力,却被自出气流层层推进,推进方向直上直下相互交替,便如在一根管道中潺潺流动。 第三次下至底层,变为死路一条,再向四周看时,管道通体透明,自己随身体扩张伸展,竟不知不觉被坚硬内壁挤成蛇状,如六根圆柱围圈竖立,先是害怕,转而自觉好笑,心道: “要是我还醒着,哪有这等怪事?我不是在做梦,便是已然死了,我且由得它去,看这股奇怪内力最终将我撑作甚么样子。” 话虽如此,压抑毕竟无比真实,过不多久,全身每一寸肌肤紧贴于屏障内壁,体内气息却永无歇止,令身形无尽扩大,环形屏障再无通路,愈发显得局促,到最后七窍尽遭堵塞,整个人陷入窒息,脑中一片空荡,下意识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我好歹也已练成‘太极’,难道竟要被这种怪东西活活玩死?” 便在生不如死、意识又渐模糊之际,乍见屏障外强敌尽数现形,果然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同时施展生平绝学,晋无咎微微一喜,运动真气,虽以寡敌众,对他而言正求之不得。 终于等到敌人一招攻来,于屏息凝神中突然爆发,看准来势与众敌里应外合,终于将屏障一震而碎,整个身子由曲转直。 低头看脚,通体于不经意间长高数倍,深吸深呼,四肢百骸无不通畅,十四经脉中的真气里外回翔,非但脏腑奔流如海**溅,张开十指,更觉天地之气尽为自身所用,双目亦在同一时刻睁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7章 九转无极④ 卓凌寒竹棒尚在,又可“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同使,两脚各踩一“龙”一“螭”,踏上后立觉双臂劲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便连原本伤重两条手臂都大见好转,班陆离手中木棍早已扔在一旁,两脚踩上两条“龙”索,一边与众护法相持,一边笑道: “古怪,真他妈古怪,这盘龙武学有点意思,越打劲道越大。” 又低声道:“凌寒,你盯着点‘三花盘龙’,绝不能让那些红毛绿毛抢上‘太初盘龙’。” 卓凌寒道:“是。” 晋太极两条软鞭原本阴阳转换不停,却见面前神界弟子如潮水般涌来,不得已脚踏两条“龙”索,借助晋无咎浑阳之力,将数百人阻于外围,卓凌寒见势仍不乐观,道:“师父,您去帮太极公罢,这边由徒儿撑着。” 班陆离道:“不妥,十大护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打狗棒法’助我,‘降龙十八掌’助那老头,能不能行?” 卓凌寒道:“行。” 转头看一圈“三花盘龙”,竟无一人再上,想是因为莫苍维灰心丧气,魔界弟子群龙无首,一个个站于原地发呆,既不与神界弟子同流,亦不向高处夏语冰发难,精神大振,右手每每以竹棒将一切智与一切主招式架开,又以阴劲巧劲将不退轮与离众恶勇武之势化解。 另一边左手一掌接着一掌,向神界弟子呼啸而去,后者明知“降龙十八掌”威力巨大,却碍于沈墨渊在后窥视,一个个不退反进,拼着前胸硬挨一掌倒地,也不敢做个逃兵。 另一边十大护法手脚渐快,不与班陆离双掌硬拼,只稍稍欺近引他出掌,再以小巧身法避开,“降龙十八掌”消耗巨大,班陆离足底不能离开“龙”索,无法乘胜追击,数十掌后内力尚在,却也气喘吁吁,筋骨酸麻,道:“还是不行。” 晋太极忽道:“凌寒,去助你师父。” 卓凌寒惊道:“那如何使得?” 他以一掌相助,尚见神界弟子越打越近,听晋太极更要自己撤掌,心下大觉不妥。 晋太极道:“老头子被夏家害了一辈子,却因此认得你和冰儿,感觉反倒赚了。” 卓凌寒听他毫没来由说起这些,不明其意,道:“太极公……” 晋太极道:“怎么?不相信老头子?” 卓凌寒道:“自然不是。” 晋太极道:“信就过去,记得听我口令,让十大护法攻到跟前,再以‘降龙十八掌’硬拼,‘螭’索不要,脚踩双‘龙’。” 说罢将右脚“龙”索让出,改为脚踏一“龙”一“螭”。 卓凌寒见他只剩一道阳力,道:“太极公?”晋太极喝道:“还不走!” 卓凌寒惟有踏上“龙”索,转至十大护法一侧,又听他道:“收招。” 班陆离与卓凌寒不及细想,依言将四掌撤回,两边人众同时怔得一怔,随即蜂拥而至。 晋太极怒视前方,将两条软鞭高高舞起,果见一众神界弟子扑上之际,于中间心穿出一人,右手长剑直指而来,又以左手手掌在剑柄重重一按,剑尖未至,剑气已于电光火石间破空袭来,正是沈墨渊,左右又有二人高高跃起,二剑各刺双胁,自是沈墨壤与洛垂文。 晋太极不躲不闪,两条软鞭在空中划出两条直线,分指沈墨渊眉心、心脏,竟将连续三下杀招视作无物。 沈墨渊早有防备,剑气释放后立时隐入人丛,晋太极这两招只刺中两名神界弟子,自身避无可避,胸口“膻中穴”先被剑气透过,左右二胁又各被一剑刺穿,用最后力气使唤两条软鞭,分而攻向沈墨壤与洛垂文。 后者心知这软鞭绝非等闲,一击既中,不假思索回跃至众弟子身后,甚至未敢抽空拔出长剑,沈墨渊直到这时才又高高跃起,左掌右剑同时攻上,晋太极反将两条软鞭松脱,以双掌力敌沈墨渊左掌,任凭右剑扎入自己肩窝。 班陆离与卓凌寒身周尽是神界弟子喧哗之声,对晋太极接连中招全然不知,只听他竭力吼道:“打!” 当即四掌齐出,与十大护法浑成一体的内力猛烈撞击,随一串炸响,直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是刻“振音界”中聚有不下五千人众,人人下意识捂住双耳,又见眼前一片白色阴霾,似有何物应声破碎,可缘何迸发如此轰雷贯顶的巨响,又呈现这般蛮烟瘴雾的景象,当真半点捉摸不透。 与此同时,所有人眼前出现似曾相识的晶晶点点,如星洒天河,充盈整个“振音界”中,烟海如一张白纱,将整片星斗融为一体,漫空繁星轻舞飞扬,忽红忽橘,忽蓝忽绿,时而二色合为一色,时而三色合为一色,每一合均为一变,终至千变万化,每两颗间又有若隐若现细丝相连,同样的群彩斑斓,同样的漂浮荡漾,于朦胧中渐渐清晰。 久之,弥雾终于散去,中心出现两个人形,一为白衣男子,脸上身上尽是血迹,惟双目炯炯有神,英气逼人,正是晋无咎,右手揽在一名女子腰间,女子面色苍白红唇泛紫,却丝毫掩不住其绝艳美色,绰约身姿,自是莫玄炎。 ~~ 先前晋无咎因阳力侵脑昏死过去,良久竟恢复一丝意识,似有一个声音:“我还没死么?” 不知来自自己,还是来自旁人,但觉“足太阳膀胱经”头部八穴苦楚难当,“任脉”、“督脉”、“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齐齐到来,竟一下将“足太阳膀胱经”锥刺触感分去好些。 虽由一脉转成八脉,每一脉的煎熬尽可承受,心知“易筋经”又生作用,一时间全身无力,只能静待疼痛徐徐转移,悠悠减缓。 过得不知多久,感觉腰间两条纤柔玉臂,更有一人投靠怀中,无法睁眼,却能从幽香中辨出是莫玄炎,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感觉她双手颤抖,气息不稳,显是受了内伤。 想要尝试运功,替她减轻痛苦,却连呼吸都难平复,不得已先行搁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感受根根发丝自脸庞轻轻划过,又有缕缕吹息吐在颈间,痒痒甚是舒坦。 再过片刻,依稀想起一些事来,心道:“我杀了沈碧辰,他再也不会来和我抢玄炎了。” 立觉脑中刺痛,整个人随之抽搐一下,赶紧止住念想,待刺痛再度分至其余七脉,又忍不住思绪飞转: “小姐姐天仙般的女子,又美丽又聪明,却被沈碧辰害得这么惨,今日江湖注定不太平,我们在‘振音界’拼得如此惨烈,正道中人被沈碧辰挑拨,佛道双方也在紫阁峰斗个你死我活,从草堂寺情势来看,不尘真人独木难支,恐怕平息不了双方怒火,真要有所伤损,又是沈碧辰的罪过,他这种人多死一个,便能救回更多人的性命,难道这样也不该杀么?我不懂,等我醒来,要好好问问老爷爷,问问老帮主,问问小哥哥小姐姐,再问问玄炎。” 说也奇怪,想这些时,经脉痛楚竟然大减。 一想到这些亲近之人,诸多回忆涌上心头,自“蓬莱仙境”乍遇卓夏,到探望谷底铁笼中的晋太极,到巨轮结识纤纤,到成都郊外为班陆离相救,到孤苦无依时得沈碧痕相陪,直至魔界与莫玄炎宿命中的相逢,桩桩件件都教倍感温馨。 虽然其中有过不快,但诸如被夏语冰鞭打驱离,亲见任寰与纤纤海誓山盟,凡此种种只在脑中一闪而过,留存下的尽是美好,待将一切想完,回到现实中来,惊觉十四脉中始有真气涌动。 似睡似醒间,隐隐觉得最在意的这些人正被强敌环伺,拼了命想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于混沌间将全身内力发泄出去,他不知这些内力何去何从,放眼远望,亲人身影模糊,敌人若有似无,惟有盲目出招,只求能将强敌击退。 可冥冥中,似有一层密封屏障束缚自己,无论奋力攻向哪里,都被牢不可破的屏障挡回,一连数十次、数百次皆是如此,他胸中滞闷,急欲冲破,十四经脉中真气膨胀,便像一个气球,被十四个小人从体内不住吹气,肚腹、手脚、脑袋一同鼓起,身形随之愈来愈高,愈来愈大。 增高至屏障顶部,瞧见一个孔状出口,分明无比狭窄,头肩却能挤过,从头至尾没有发力,却被自出气流层层推进,推进方向直上直下相互交替,便如在一根管道中潺潺流动。 第三次下至底层,变为死路一条,再向四周看时,管道通体透明,自己随身体扩张伸展,竟不知不觉被坚硬内壁挤成蛇状,如六根圆柱围圈竖立,先是害怕,转而自觉好笑,心道: “要是我还醒着,哪有这等怪事?我不是在做梦,便是已然死了,我且由得它去,看这股奇怪内力最终将我撑作甚么样子。” 话虽如此,压抑毕竟无比真实,过不多久,全身每一寸肌肤紧贴于屏障内壁,体内气息却永无歇止,令身形无尽扩大,环形屏障再无通路,愈发显得局促,到最后七窍尽遭堵塞,整个人陷入窒息,脑中一片空荡,下意识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我好歹也已练成‘太极’,难道竟要被这种怪东西活活玩死?” 便在生不如死、意识又渐模糊之际,乍见屏障外强敌尽数现形,果然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同时施展生平绝学,晋无咎微微一喜,运动真气,虽以寡敌众,对他而言正求之不得。 终于等到敌人一招攻来,于屏息凝神中突然爆发,看准来势与众敌里应外合,终于将屏障一震而碎,整个身子由曲转直。 低头看脚,通体于不经意间长高数倍,深吸深呼,四肢百骸无不通畅,十四经脉中的真气里外回翔,非但脏腑奔流如海**溅,张开十指,更觉天地之气尽为自身所用,双目亦在同一时刻睁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8章 九转无极⑤ 白雾迷蒙中,晋无咎将莫玄炎扶起,见她满脸憔悴,心下大是疼惜,想要运功替她疗伤,却被微笑阻止,这才想起大事未了,的确不该急于一时。 烟幕终于垂垂掀开,所有人一阵惊噫,但见空阔“振音界”中,盘旋长逾十丈九条巨龙,龙身蜿蜒而上,龙头更高过“三花盘龙”。 竟是“复归龙螭”外壳碎裂,里层线丝陡然间伸展至六倍长度,圆点间距随之增大,引燃之声银铃清脆,随龙身舞动,随色调变换,呈现万千威严,令观者望而生畏,再看九条龙尾悬浮晋无咎身周,不与任一指尖相触,徜徉空宇如注魂灵,更觉胆寒生怖。 晋无咎环视一周,惊见晋太极倒在血泊之中,左右各插一柄利剑,左侧肩窝仍有鲜血汩汩涌出,大声叫道:“老爷爷!” 上前替他封住穴道,止住肩窝流血,向他掌心连输内力,却似倾墨入江只散不聚,看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眼见是不活的了,不由胸口大恸,手足无措道:“老爷爷!老爷爷!” 莫玄炎在他另一侧蹲下,道:“前辈。” 想到蒙他多次指点,他言语间对自己极为钟爱,又得知他便是十数年前指点过自己的前任教主,不自禁潸然泪下。 班陆离与卓凌寒乍见变故,一个叫道:“前辈!” 一个叫道:“太极公!” 晋太极满脸欢喜,两只手分别握住晋莫,道:“先让……护法……放下……冰儿……” 晋无咎转向十大护法,喝道:“还不快去!” 不见他如何发力,“复归龙螭”已指向一切智为首十人,用意百分明显,但教他们中间有人违抗,立时便是杀身之祸。 十大护法齐齐跪倒,道:“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众人相顾震惊,盘龙教自创教百余年来,十大护法只为护教而生,从不听命于教主,沈墨壤初登教主之位,十大护法可说全然不将放在眼里,孰料一战过后,竟对晋无咎奉若神明,无一知晓是何缘故,只料想与他深不见底的武功脱不了关联。 晋太极道:“凌寒……你……也去……” 卓凌寒见十大护法正沿“六道盘龙”而上,抬头看一眼夏语冰,立时想要飞到她的身旁,又知此刻离去万万不妥,左右为难间,班陆离道:“你去带冰儿下来,别让前辈再费力气。” 卓凌寒道:“是,太极公,我去去就回,你撑着点。” 晋太极目光回到晋无咎身上,道:“让……他们……跪下……奉你……为……教主……” 晋无咎猛的抬头,冲六界众人吼道:“从今日起我是教主,全部给我跪下!” “振音界”一片死寂,莫苍维走到跟前,第一个跪倒,朗声道:“属下莫苍维参见教主。” 他这一跪,连同洛垂文在内所有红衣弟子紧随其后,莫玄炎双膝着地,道:“玄炎参见教主。” 晋无咎单手扶起她,道:“我当你是我的妻子,怎会要你下跪?” 归氏父子武功低微,任氏父子全身是伤,双方只装模作样打了没几个回合,便被“盘龙玉柱”前千人激战吸引注意,任翾飞与归翊最先从命,二色弟子跟之臣服。 晋无咎见沈氏兄弟直直站立,只朝沈墨壤看得一眼,一条“螭”索甩出,将他青龙面具打落,露出一张同样秀丽、却带有几分苍老的脸庞,晋无咎道:“你是跪,还是死?” 右手五指只轻轻一转,四条“螭”索心领神会,来到前后左右不住吐信。 沈墨壤一张脸涨成猪肝红,终于磕头到地,道:“参,参见教主。” 沈墨渊见大势已去,继之跪落,只片刻间,神仙妖三界无不屈膝。 晋太极拼尽全力,将晋莫两只手掌放在一起,道:“你们……成……” 晋无咎见他脸部抽搐,显是强忍剧痛,神情却由衷欣慰,知道他的意思,哭道:“老爷爷你放心,无咎此生非玄炎不娶。” 莫玄炎亦道:“前辈放心,玄炎此生非无咎不嫁。” 沈碧痕亲闻晋莫当所有人面许下终身,黯然垂首,想到沈碧辰已死,眼泪再如珍珠断线落个不停,便连情场失意都不怎么难过。 班陆离始终站于左近,插口道:“你们两个,要叫爷爷。” 见二人回头,道:“这位前辈本是无咎你的亲爷爷。” 晋无咎早已有过这般猜想,听班陆离说起,仍是神色大变,转向晋太极,道:“爷爷!是不是真的?爷爷!” 但晋太极垂死之际,又哪能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班陆离道:“前辈放心,此事自有我和凌寒冰儿告知无咎。” 莫玄炎道:“爷爷,我会好好陪伴无咎。” 晋太极笑道:“好……你们……过来……” 晋莫同时附耳上前,听他气息奄奄道:“小心……沈家……秘……” 一句话未能说完,终于两手一沉,脑袋歪向一边,再也没有声音气息。 晋无咎道:“爷爷!” 这一声已是撕心裂肺,哭得呼天抢地。 莫玄炎声泪俱下,来到另一侧将晋无咎抱住,道:“无咎,别这样,你还有我。” 夏语冰摆脱铁链捆缚,在卓凌寒搀扶下来到底层,却未能见晋太极最后一面,饮泣吞声道:“太极公,夏家害你一生,你却以德报怨善待冰儿,到头来更因救冰儿而死,冰儿无以为报,请受冰儿一拜。” 向晋太极尸身盈盈拜倒,念及蓬莱仙谷与他一处十余年,点点滴滴回旋脑海,终于鼻子一酸,眼泪洒了一地。 卓凌寒额间触地,道:“太极公既教武功又教做人,凌寒一生受用,请受凌寒一拜。” 扶起夏语冰,又含泪道:“难怪太极公最后会和冰儿你说出相同的话,又说能认识我们不亏反赚,原来要我回头时,他已存了必死之心。” 班陆离上前一步,道: “前辈,我班陆离一条腿废在盘龙峡谷,虽不想因我一人闹得天下大乱,但要说我一点怀恨在心也没有,那是假的,可是昨夜凌寒对我说起你们过往,我觉得你这个人了不起,只可惜我向来嘴硬,这句话没能让你亲耳听见,我能有幸得见盘龙绝学,和你并肩作战,我和盘龙过往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以后每年今日,只要谷口弟子不拦着我,我一定带上美酒,来你坟前和你痛饮三杯。” 数千教众无一敢于吭声,只呆呆长跪,一个个诚惶诚恐,只怕晋无咎情绪失控,将晋太极惨死罪名安到自己头上,十大护法替夏语冰松绑后,重回底层待命。 许久,晋无咎哭声渐轻,紧抱晋太极的右手轻轻松开,双眼到处,正是穿透左右双胁两柄长剑,面向六界教众,森然道:“这两柄剑,是谁刺的?” 众人听他开始问罪论处,心口怦怦而跳,沈墨壤与洛垂文更是肝胆俱裂,深悔适才没将两柄随身佩剑抽回,到这时哪还瞒得过去?将头深埋地底,全身直打哆嗦。 晋无咎低下头,见晋太极左胁长剑透出赤焰光芒、红蓝斑点,剑身扭曲怪诞,粗看似龙似蛇,细看如鸟如鹤,剑柄上赫然写有“毕方”二字。 莫玄炎留意他神色有异,拉住他的手臂,道:“无咎,不,你先冷静一下。” 晋无咎用出离平静的语气道:“我知道这柄‘毕方’,是莫苍维随身佩剑。” 左臂一甩,从莫玄炎掌中挣脱,道:“这两柄剑,一柄是莫苍维的,还有一柄是沈墨渊的,对不对?” 沈墨渊正想分辩,沈碧痕先一步站起,伸展双臂拦在沈墨渊面前,道:“晋大哥,你杀了哥哥,夺回玄炎,可说已然泄了愤了,你是不是还要把我沈家赶尽杀绝才满意?当真如此,你先杀了我便是。” 莫玄炎走到面前,道:“无咎,你听我说。” 却听身后莫苍维淡淡道:“不错,是我杀的,教主想替老师尊大人报仇,属下甘愿领死。” 莫玄炎惊道:“不可能的!爹爹,我知道不会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晋太极早在“三花盘龙”以一敌四,便以神妙无比两条软鞭,在半空中将莫苍维与洛垂文两柄长剑对调,此后每招每式来得太快,二人始终未能得空换回。 晋无咎全力应付十大护法,对此一无所知,再往后沈碧辰突上“太初盘龙”,向夏语冰猛下杀手,二人早将抛诸脑后,直至晋无咎问罪方始想起。 此外晋太极最后被刺,莫玄炎正心无旁骛与晋无咎倒在一起,对周遭情形并未瞧见,但以她对父亲了解,料定不会是杀害晋太极之人,听他说得释然,更觉其中另有隐情,眼见晋无咎情绪激动,立时便要替晋太极报仇雪恨,这才连连追问,急欲让莫苍维亲口澄清误会。 夏语冰身在最高看得清楚,晋太极左胁“毕方剑”为洛垂文而非莫苍维所刺,见后者心存师徒情分,晋太极死去,四人中真正伤心也只他一个人。 她的心思何等细腻?从个中反应来看,猜想莫苍维多半是有把柄或有人质握于沈家手中,这才投鼠忌器,不得不参与围攻,晋无咎若要杀他,非但错杀无辜,更将自己与莫玄炎大好姻缘亲手断送,想要出言阻止,蓦然一阵寒气涌上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卓凌寒察觉怀中娇躯不住打颤,道:“冰儿你没事罢?” 握住她一只手,与她掌心相对,感觉触手冰凉,赶紧运功,将内力缓缓输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9章 九转无极⑥ 晋无咎不怒反笑,道:“正道江湖闻风丧胆的‘剥复双剑’。” 感到脑部隐隐作痛,旋即上空三“龙”三“螭”发出“呲呲”星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随六索灼烧而疼痛略减。 莫玄炎挡在身前,不让他再前进一步,道:“无咎,你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查明真相,倘若真是爹爹,你再处置他可好?” 莫苍维仍道:“不必了炎儿,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都是爹爹的错。” 莫玄炎转身道:“爹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为何要认罪?” 再回头时,惊见晋无咎长发尽数散开,在内息催动下扬向左右,再看他嘴角含笑,冷峻目光中腾腾杀气,忽而意识到甚么,抬眼望天,果见两条“螭”索已在俯冲,尖声叫道:“无咎不要!” 举起“句芒剑”,对准扑向莫苍维的一条索刃刺去。 只听“噗噗”两声,莫玄炎终于迟得一步,沈碧痕更是无从反应,二“螭”已然刺穿“剥复双剑”右臂,横向一个扯动,连骨带肉将两条手臂生生卸下。 只听“啊啊”两声惨叫,“剥复双剑”同时侧倒在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四目张到斗大,脸上青筋暴起,但二人毕竟身经百战,见惯无数血腥场面,各伸左手二指,将右臂穴道封住。 莫玄炎与沈碧痕花容惨变,同时大叫一声“爹爹”,沈碧痕刚受丧兄之痛,又见父亲断去一臂,甩头啊的一声尖叱,冲晋无咎吼道:“你疯够了没有?” 莫苍维将爱女揽入怀中,道:“师尊大人已死,教主只教我偿还一臂,实是罚得轻了,炎儿,教主与沈碧辰大不相同,爹爹看得清楚,他才是真心爱你,你不可心生记恨,懂么?” 他右臂脱落处血虽得止,断臂之痛终究侵骨入髓,几乎每一个字都是消耗毕生精力吐出,话未说完,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 莫玄炎朝晋无咎忿忿看得一眼,道:“他倚仗教主身份,又有盖世武功,便可不问情由恣意用刑,如这般折磨爹爹之人,女儿岂能嫁他?” 莫苍维道:“炎儿,你既为我教弟子,须知尊卑先于长幼,不可对教主无礼。” 夏语冰得丈夫运功,寒意稍稍退减,睁眼却见“剥复双剑”已各断一臂,心知晋无咎这一怒非同小可,以他今日武功,倘若要将晋太极之死细细清算,怕这“振音界”内要尸横遍野,想以良言相劝,却又体念他痛失至亲,思量片刻,竟不知从何劝起。 晋无咎冷笑一声,道:“只教你偿还一臂?” 莫玄炎听他语气有异,道:“你还想怎样?” 晋无咎道:“我还想怎样?我自是还想报仇,所有做了恶事的人,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适才不过开场,好教他们知道被兵刃刺穿是个甚么滋味,接下来才是正题。” 话音未落,先前两条“螭”索去而复返,缠住“剥复双剑”双颈,将两个身躯径直悬起,众人尚未得空吃惊,另外两条“螭”索又已冲低,人丛中吊起两个紫衣男子,却是夏氏兄弟。 只短短一会工夫,四人各在十丈高处,所不同者,“剥复双剑”各伸单臂抵于脖间,夏氏兄弟则双手齐用,四腿空中乱蹬,活像两只田鸡。 纤纤大惊,抢到人群前边,双膝下跪,道:“无咎哥哥,不对,教主,你为甚么要杀爹爹呀?爹爹虽然不好,可他毕竟是我爹爹,求求你放过他,好么?” 任寰来到她身旁跪下,道:“任家虽然叛教,可叛的是沈家的教,今日我教易主,我任寰誓死追随,夏家软弱无能,却和我任家有数代交情,如今更是属下的岳父,万望教主高抬贵手。” 纤纤恭恭敬敬磕下头去,道:“纤纤愿意以自己一命换爹爹一命,爹爹那么胆小怕死,可是纤纤不怕,纤纤愿代爹爹而死,求求教主成全纤纤,好么?” 沈碧痕抽出“息壤剑”,道:“教主,你今日铁了心要我沈家灭门,我不过弱质女流,救不了沈家,也不劳教主您亲自动手。” 说罢横剑朝颈间抹去。 神界弟子纷纷叫道:“师妹!” 惟独沈墨壤不吭一声,只怕被晋无咎知道,沈家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却听“啪”的一声,一条“龙”索拍中她的手背,“息壤剑”咣当落地。 莫玄炎走到晋无咎面前五步,冷冷道:“你既要杀爹爹,何须承诺爷爷娶我?我莫玄炎岂能嫁给杀父仇人?我自知打不过你,求不动你,今日爹爹生我便生,爹爹死我便死,是生是死,由得你发落。” 夏语冰道:“凌寒哥哥,你扶我跪下。” 在卓凌寒搀扶下,当真朝晋无咎跪倒。 晋无咎这才回过神来,大惊之下上前跪地托住小臂,道:“无咎如何受得起小姐姐这一跪?” 夏语冰道:“小姐姐何尝不知你悲痛欲绝?何尝不知我爹爹死有余辜?可他终究是我爹爹,今日为救我一人,害你爷爷惨死,我内心万分过意不去,此生怕是难以释怀,若爹爹再因我被杀,教我良心如何能安?这条命要来意义何在?” 晋无咎无言以对,将夏语冰交还卓凌寒,转向身后,见莫玄炎、沈碧痕、纤纤个个垂泪,眼望半空,明眸中满是关切焦急,只担心自己一个激愤痛下杀手,道: “你们一个个当我滥杀无辜,对我以死相逼,却又知不知道,你们的父亲背着你们做过些甚么?一个是我最敬重的小姐姐,一个是我最爱的女子,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又被我视作亲妹妹般,难道做过天大的坏事,只要生一个好女儿,便能洗清所有罪孽么?” 一言甫毕,极度悲凉涌上,一时间万念俱灰,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 三女见他急怒攻心,言辞间大有深意,只不知深意为何,各自心下一疼。 一个叫道:“无咎。” 一个叫道:“晋大哥。” 一个叫道:“无咎哥哥。” 却无一人上前。 晋无咎踉踉跄跄来到晋太极尸身面前,双膝近乎“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右手五指轻动,也不见他如何发力,四条“螭”索软软垂下,三女如释重负,各自抢到父亲身边,只夏语冰站在原地,各听他道:“无咎不孝!无咎不孝!无咎不孝!无咎不孝!” 翻来覆去便只这四个字,一边重复,一边将额头重重砸向白玉地板,他心中气苦,又含上层内功,每一砸都倾尽全力,只短短数下,额头地板已被鲜血染红。 夏语冰俯视坐倒在地的夏蓬莱,道:“爹爹,你曾是冰儿心目中的大英雄,冰儿今日方知,你的气概只用来面对弱者,太极公被你如此残害,却不惜一死救冰儿脱险,你身为人父身为人徒,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她受绑月余元气大伤,有气无力说出这些话来,身子有些支持不住,卓凌寒赶紧运功,输入几分内力给她,见她精神好些,微微放下心来。 夏蓬莱走近身旁,低声道:“冰儿,你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爹爹怎会不想救你?若非你自作主张,由爹爹一早逼问出我教武学下落,今日也必和他们一般赴汤蹈火。” 夏语冰轻叹一气,从小引以为傲的父亲,到头来竟这般无耻,懒得与他多说一句,转向卓凌寒,道:“凌寒哥哥,我们到那边去,我不想看见他。” 班陆离走到跟前,将晋无咎扶起,道:“好孩子,你宅心仁厚,盘龙到你手中,那是江湖之福,天下之福,你爷爷九泉之下,必定可以瞑目,不会责怪于你。” 晋无咎原本孤苦无助,得班陆离和声劝慰,更牵动心绪,气息巨颤,泣而不声,将内心悲愤尽情宣泄。 晋无咎一行四人到来之时,出列十五人说话夹带内力,不少年长教众隐约认出,晋太极正是十四年前教主,在任期间常于六界走动,时不时给些点拨指教,深受六界教众爱戴,眼见晋无咎肝肠寸断,受他感染跟着垂泪。 其余更多从未受过好处,迫于淫威不得不跪,膝盖酸麻度日如年,却无一人敢于擅自起立,见他动不动便要残人肢体取人性命,想到从此前途未卜,心头大有惴惴。 也不知闷声哭过多久,晋无咎胸口积郁稍减,班陆离见他泪眼渐干,道:“无咎,他们也都跪得累了,先将你爷爷安葬了罢。” 晋无咎道:“是。” 转向十大护法,道:“我们入谷时经过一片陵园,听碧痕说谷内不埋尸首,要由弟子运往鬼界安葬,是不是这样?” 十大护法从未有过向教主禀报事宜的先例,一时间未能习惯,相互看看,由一切智道:“启禀教主,陵园不埋骸骨的规矩确由曾经教主制定,但若教主不舍祖父远离,想要葬在这峡谷内,亦可废除这条教规。” 晋无咎道:“不必了,既是我教百年来的规矩,我们理当继续遵从,况且葬在鬼界,我祭拜起来实也方便,只要鬼界弟子到时告知我葬在何处。” 说这话时情不自禁望向莫玄炎,见她正替莫苍维擦汗,完全没有瞧向自己,心下一沉,暗道: “我断去她爹爹一臂,居然还在痴心妄想,玄炎这一生都不可能嫁我的了,但我是为爷爷报仇,我后悔么?不,我最终还是心慈手软,留了莫苍维一条性命,可说仁至义尽,要我为了玄炎而将这不共戴天之仇抛诸脑后,我才会自责一生。” 一切智哪里知道他乍然转过的这许多念头,道:“是。” 归翊在人群中道:“是,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晋无咎道:“那便有劳归界主和二位归少界主。” 归氏父子大惊,齐声道:“属下岂敢?” 将头埋下数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0章 九转无极⑦xINShuHaIGe.CoM 晋无咎见他们深陷惶恐,心道:“他们定是被我适才的样子吓得怕了,以为我动不动伤人杀人,唉!我晋无咎受教于小哥哥小姐姐,岂是你们想的这般?今日我累得紧,懒得和你们解释,来日方长,你们终会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道:“大家都起来罢。” 数千教众面面相觑,除莫玄炎与沈碧痕等极少数人,其余非但不敢站起,反而一个个磕下头去,晋无咎想到卓凌寒说过的话,道:“适才情势所迫,才会以‘复归龙螭’立威,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跪拜之礼自今日起取消,如有违抗,请十大护法以教规论处。” 十大护法又再对望几眼,一切智道:“属下明白。” 晋无咎道:“明白还不起来?” 十大护法这才起身,数千教众见他的确不似玩笑,一个个双膝离地。 晋无咎见六界中仍有以纤纤为首不少女弟子一动不动,奇道:“纤纤,你为何还要跪着?” 纤纤道:“无咎哥哥,不对,教主只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纤纤不是男儿呀。” 晋无咎朗声道:“我教武学源于佛道两家所长,佛说众生平等,以后见了我,谁也不许跪拜,不论男女。” 想她已然嫁人,不便伸手相扶,给任寰一个眼色,后者会意。 晋无咎又道:“我们算是旧友,任大哥,纤纤,倘若你们愿意继续叫我作‘晋兄弟’,叫我‘无咎哥哥’,我非但不会介意,还会十分开心。” 任寰忙行大礼,道:“属下岂敢?” 纤纤怯怯道:“可是师哥,我还是比较习惯叫‘无咎哥哥’。” 晋无咎一侧嘴角微微上扬,算是挤出一丝笑意,道:“我一日间成为教主,往后日子难免孤独,能在谷中有几个朋友,也是求之不得。” 他说“孤独”时望向莫玄炎,说“朋友”时又望向沈碧痕,但二女眼中只有父亲,更不朝他看上一眼,心下再是一沉,生出浓浓惆怅之意。 任寰道:“既然如此,属下以后便斗胆叫您‘晋兄弟’了。” 朝莫沈两家各看一眼,又道:“我任家上‘青龙殿’不易,倘若晋兄弟愿意屈尊来我西南中峰,整个人界蓬荜生辉。” 晋无咎心道:“说是拿我当朋友,却从头到尾客套的话。” 也不与他理论,淡淡道:“我会的。” 卓夏见他身为一教之主,却不以上欺下,更懂得以佛理服众,虽只初初掌教,假以时日,定能将盘龙教带回正轨。 想他离开“蓬莱仙境”时,不过好吃懒作一个顽劣少年,却能在短短三四年间练就超凡武艺,养成良好品行,暗暗代他欢喜,朝地上晋太极看得一眼,心酸之余好歹一丝宽慰。 晋无咎道:“相烦归界主归少界主唤些人手留下,帮忙安顿爷爷的尸身。” 忍不住回头看晋太极一眼,眼泪再度潸潸而下,伸袖轻轻抹去,续道:“其余六界弟子便散了罢。” 众弟子如得大赦,各从四方地道退出。 退去时一道金光闪过,晋无咎心念一动,身子尚未转向,一条“螭”索一卷,已将“蓐收剑”卷走,待见蹲身欲拾之人是沈碧痕,心下歉然,递还给她,道:“你哥哥的遗物,理当由你沈家保管。” 沈碧痕不出一声,伸手接过。 晋无咎见她怅然若失,心下不忍,道:“碧痕,你是家中独女,深受父兄宠爱,江湖之事他们从不让你参与,你哥哥……” 沈碧痕抢道:“我知道,哥哥错在不自量力,爱上教主的女人,以教主今时武功,哥哥自然非死不可,请教主不必多说。” 晋无咎不由自主朝莫玄炎看去,恰好她也望将过来,只一对视,立即挪开目光,明眸中写满恨意。 晋无咎隐隐一痛,转头又见晋太极平躺于冰冷白玉地板之上,死状安详,更觉心灰意冷,已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轻叹一气,疲于多说只字片语,将五“龙”四“螭”合为一体,全身劲力散去,“复归龙螭”所有线点光亮尽数熄灭,软软落在手中,竟只原先四分之一大小。 料想“复归龙螭”铸就之初,线丝处处糅合,以柔软而又坚韧的外壳囚之,直至丝线冲破束缚,完全释放张开,每一条更一分为六,方从二丈变为十二丈,却因外壳脱落,实际大小反比原先小得许多。 他与人相处常怀负罪之心,看过任氏父子一眼,暗想任家先辈心血就此损毁,碍于莫沈两家尚在,不便当面道歉,心下打定主意,回头是该拜访人界,将此事好好说明。 任翾飞走到任寰纤纤身旁,道:“教主。” 晋无咎道:“任界主还有何事?” 任翾飞道:“属下已有十四年整没有见过师尊大人,虽音容笑貌有些模糊,却能断定这位前辈便是恩师,请教主准许属下在此逗留片刻。” 任寰道:“也请教主准许属下留下。” 班陆离走上前来,道:“无咎,你爷爷总算是名正言顺的盘龙教主,要不是夏家兄弟费尽心机,使出阴毒计谋,哪能瞒天过海这十几年?沈墨壤又有甚么能耐乘虚而入?你刚才要是以教主身份,下令让他们所有人为你爷爷送行,他老人家绝对承受得起。” 晋无咎又一长叹,回到晋太极一旁跪下,哽咽道:“算了,爷爷不做教主这许多年,能记得他的还有几人?若非出自真心,再多人又有甚么意义?” 心念一动,起身道:“老帮主,你说夏氏兄弟使出毒计,甚么毒计?” 班陆离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你适才差点杀了他们,我又当你知道的了。” 晋无咎更是纳闷,道: “我知道甚么?我要杀夏氏兄弟,是因为我在蓬莱仙谷时,亲眼看见夏蓬莱折磨爷爷,那天若非村民来报,说小姐姐快要生了,爷爷早已被他活活勒死,至于夏昆仑,他冒充兄长,勾结沈碧辰,潜入卓府,害小姐姐受一个月活罪,老帮主,他们到底使出甚么毒计害爷爷了?” 夏语冰见班陆离无言以对,道:“无咎,先安顿你爷爷要紧,至于你问的这件事,我也不过全凭推测,改日我会叫上爹爹叔叔一起对质,将他们当年做过的事全告诉你。” 晋无咎心下忐忑,道:“好。” 暗道:“小姐姐要说的事似乎十分紧要,倘若爷爷当真是被夏家兄弟迫害一生,我杀不杀他们?如果不杀,我如何对得起爷爷?可如果杀,小姐姐和纤纤会不会也和玄炎碧痕一般,一辈子不再理我?” 那头纤纤走到班陆离面前,道:“咦?您真的是老帮主耶,纤纤到现在才认出您来,谢谢您当初的救命之恩啦。” 任寰行礼道:“班帮主,内子曾蒙您从铜砂唐掌门掌下相救,在下万分感激,请受我们夫妻一拜。” 班陆离见二人当真屈膝想要下跪,双臂各扶起一个,道:“纤纤?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媳……咳咳……两年多不见,原来你已嫁了人了。” 与他们随意客套几句。 晋无咎神游之间,两名鬼界弟子已抬上一副担架,将晋太极尸身放上,抬走时见晋无咎步步紧跟,默默无声,垂泪难止。 归翊道:“教主,请您节哀顺变,归家常居盘龙峡谷西北下峰,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整,这一百年间,我教教众辞世,尸首一律由鬼界弟子安置,还请教主放心把老师尊交给鬼界,待弟子们处理完毕,盖棺前,再让教主见老师尊最后一面,不知教主可还满意?” 晋无咎深深一揖,道:“如此,便有劳归界主和鬼界弟兄们了。” 归翊赶紧回礼,道:“教主言重了。” 晋无咎静待晋太极终于隐于黑暗地道,这才稍稍平复,深吸一气,环顾四周,地面仅有斑斑血迹、或整或零一堆尸首,六界弟子走得不可谓不干净,除莫沈两家父女、任归两家父子,还有一名蓝衣老者,此外夏氏兄弟不知所踪,想是趁着哄乱悄悄逃离。 蓝衣老者皮肤微黄起皱,估摸着已有六十来岁,五官生得端正,拼在一起有些怪异,便与初见姚千龄时相同感觉,见他眼望西侧地道呆呆出神,向他道:“我可说间接害死你们界主,赶走你们少界主,你身为妖界弟子,一定恨死我了。” 蓝衣老者道:“属下不敢。” 晋无咎道:“你留在这里,为的是陪爷爷,还是陪姚界主?” 蓝衣老者道:“老师尊和老界主都曾礼贤下士,待属下如亲如友,今日是姚界主姚少界主冒犯教主,属下却不能冒犯界主少界主,请教主责罚。” 晋无咎听他又是“教主”,又是“界主”,又是“少界主”,被他弄得有些迷糊,道:“你叫甚么名字?” 蓝衣老者道:“属下妖界姚松柏。” 晋无咎随口“嗯”得一声,转向莫苍维,冷冷道:“苍维先生留到此刻,怕是为了‘毕方’罢?” 莫玄炎忽将手中“句芒剑”重重扔向远处,晋无咎奇道:“玄炎,你这是做甚么?” 莫玄炎冷笑一声,道:“这柄‘句芒’,教主可随时拿去孝敬梵净宁伯庸,‘五行剑’再怎么价值连城,在我莫家眼中不过身外之物,请教主不必借此羞辱我爹爹。” 在场除卓夏与晋无咎外,余人尽是摸不着头脑,任翾飞却暗道:“看来莫沈两家皆知‘句芒’为梵净宁伯庸贪求之物,然则两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1章 九转无极⑧XiNShUHaiGe.CoM 晋无咎这才了然,她是以此表明心意,暗道:“莫苍维天大的错,总也怪不到玄炎头上。” 弯腰拾起“句芒剑”,双手递到她的手中,道:“玄炎,是我失言。” 莫玄炎一把夺过,更不看他一眼,缓步走到莫苍维断手跟前,双膝着地,双手颤巍巍捧起,见手背已有斑痕,隔着衣袖犹能感到寒冷僵硬,五指兀自牢牢握住一柄长剑,双眼一闭,两道细丝顺着先有泪痕一滑而落,晋无咎微微刺痛,来到跟前,道:“玄炎。” 莫玄炎一个转身,又已回到莫苍维身旁,道:“爹爹,我们回去。” 莫苍维道:“炎儿,不可对教主无礼。” 转向晋无咎,道:“教主,属下确无此意。” 晋无咎眼中却只莫玄炎一人,见她再无绵绵爱意,言辞神色间尽是仇恨,心中气苦,对她背影轻声道:“爷爷惨死于你父亲剑下,我一念之仁,最终让自己背负不孝骂名,难道你爹爹的命是命,我爷爷的命便不是命么?” 莫玄炎蓦然转身,将一只断手举到他的眼前,道:“只因你是教主,便可以你说甚么就是甚么,我只问你,倘若这一剑当真不是爹爹所刺,你从此有何颜面来见我莫家人?” 晋无咎正欲开口,一眼看见断手五指中的长剑,直如雷轰电击,道:“这,这……” 连退四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道:“为甚么?为甚么会这样?那‘毕方’一剑,究竟是谁刺的?” 莫玄炎道:“怎么?你已错斩爹爹一只手臂,是想再要一只手臂,还是想要一条人命?” 晋无咎木然摇头,喃喃道:“我错怪了岳父大人,我错怪了岳父大人。” 啊的一声大吼,将“复归龙螭”再度点亮,脱手在身周高高扬起,道:“我赔你这条手臂。” 夏语冰见他神色剧变,已猜到他要自残肢体,她武功虽不足道,却第一个开口:“快阻止无咎。” 卓凌寒与班陆离哪能跟上她的反应?只稍稍一个恍神,其中一条“螭”索顶端骤亮,已然蓄势待发。 却见莫玄炎箭步上前,“啪”的一声,晋无咎脸上挨了清脆一个巴掌,留下五道秀气指痕。 这一下猝不及防,晋无咎全身真气散去,伸手轻抚被打之处,却见她狠咬薄唇,道:“你的手臂我们要来何用?你便是摘下脑袋,这只手臂也回不到爹爹身上,只求教主高抬贵手,从此放我莫家一条生路,我便代表莫家上下,谢过教主。” 莫苍维上前一步,道:“教主,即便这一剑不是属下所刺,总是出自我魔界之手,属下难辞其咎,一臂断得心甘情愿,请教主不必自责,更增属下罪孽。” 晋无咎第一天上任,便生出误伤界主之事,何况伤到的还是未来岳父,茫然不知所措,改口道:“莫伯伯,玄炎,待我安顿好一切,定来魔界拜访。” 莫苍维道:“属下不胜荣宠。” 朝爱女看得一眼,又道:“炎儿生性倔强,是属下与她母亲管教无方,请教主不要见怪,也容属下回去好好劝她。” 晋无咎更觉汗颜,道:“莫伯伯言重,玄炎这么好的姑娘,是我,是我……” 莫玄炎道:“不必往我脸上贴金,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往后我自当追随爹爹,尊你为我教教主,却也再无其它,教主以后还是叫我‘莫姑娘’的好。” 晋无咎听她说得决绝,对她没有半分怪责,只恨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凄然道:“是我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莫伯伯,玄炎……莫姑娘,你们先请回罢。” 莫苍维想要劝解几句,见爱女满腹怨恨,体念她一片孝心,更知以她脾性,万难说服她立时宽宥,终须时日徐图安抚,只躬身道:“属下先行告退。”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 莫玄炎止住脚步,道:“姐姐何事?” 卓凌寒心领神会,道:“多谢妹妹看在无咎面上出手相救,我们感激不尽。” 莫玄炎淡淡道:“玄炎敬重哥哥为人正直,钦佩姐姐聪慧博学,出手乃是一片真心,希望哥哥姐姐长相厮守,一世康宁。” 夏语冰听她只字不提晋无咎,轻叹一气,目送父女二人自北侧地道离开。 沈碧痕呆呆手扶父亲,似对眼前一切不闻不问,却又依稀听见莫玄炎说出“恩断义绝”四字,心下一丝莫名快慰,随即失笑自问:“我却又在开心甚么?” 晋无咎眼望北侧地道中莫玄炎倩影淡去,内里一片惘然,转身见鬼界弟子又抬出一副担架,不知何时已将沈碧辰尸身合为一体,沈墨渊、沈碧痕父女呆站身旁,伤痛之情溢于言表。 鬼界弟子正欲离去,沈墨渊道:“且慢。” 鬼界弟子道:“墨渊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沈墨渊道:“将我那一条手臂与辰儿葬在一起,盖棺前也让我与痕儿见最后一面。” 鬼界弟子朝晋无咎看去,见他点头,向沈墨渊道:“是,墨渊先生。” 晋无咎视线跟随鬼界弟子,见他们从一堆魔神二界弟子之中,小心翼翼拾起一条绿衣手臂,定睛看去,上边竟又握有一柄长剑。 晋无咎但觉天旋地转,道:“为甚么?为甚么?” 向沈碧痕道:“为甚么会这样?爷爷那两剑,究竟是谁刺的?”沈碧痕只是涕零,将头侧向一边。 沈墨渊道:“教主不必自责,这一剑既是舍弟所刺,与属下所刺没有分别,属下代舍弟断去一臂,并无怨言。” 晋无咎见他遭受如此重创,仍不失豪迈之气,回想蟠龙谷中,他与莫苍维被逼绝境,曾直面悬崖不露惧色,对他生出几分欣赏,转念心道: “你沈墨渊和岳父大人大不一样,昆仑仙境夏家满门被屠,正是你沈家好大手笔,虽然你被岳父大人绊住,从头到尾没有杀人,但整件事情因你一人而起,加之纵容史宗桦沈墨壤,害得纤纤一家骨肉分离,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这笔帐一大半要算在你的头上,远的不说,蟠龙谷中我亲眼所见,八大门派最后活下的那十七条人命,要不是岳父大人厉声阻止,又得死在你和碧痕手里,你沈墨渊根本嗜杀成性,今日任家在场,我姑且放你一马,以免牵连任大哥和纤纤。” 继而想起甚么,暗道:“这声‘岳父大人’,我在心里叫得惯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 抬头见鬼界弟子离去,向父女二人道:“你们先回去罢。” 沈碧痕见他脸上表情不住变换,从震惊、内疚,到敬佩、沉思,再到愤怒、苦笑,不知仅这弹指工夫,他脑中转过多少念头,等到最后只这六字,不由大失所望,心道: “同样是错手伤人,你对莫师伯如此诚恳,对爹爹却这般敷衍,只因我不如玄炎讨你欢心,便活该我沈家受此冷遇么?” 一个委屈,鼻子又是一酸。 沈墨渊道:“我们走,别让人家看笑话。” 手拉沈碧痕自南侧地道而下。 晋无咎回向十大护法,道:“各位护法,在下有一事不明。” 一切智道:“教主请讲。” 晋无咎道:“据我所知,我教护法从不受教主管束,你们却为何肯听命于我?今日若非你们奉我为教主,这数千教众凭我一人,根本使唤不动。” 十大护法相互张望,人人面带疑色,一切智道:“原来教主并不知道此中原委。” 晋无咎更是奇怪,道:“甚么原委?还请一切智护法告知。” 一切智道:“我教教规确有提及,十大护法镇守‘振音界’,看护‘盘龙玉柱’和‘十方盘龙镜’,毋须接受教主指示,所指乃是盘龙‘太极’,但教规中又有一条,但凡有第一个人身负盘龙‘无极’,则十大护法即刻奉此人为尊,任何命令不得违抗。” 晋无咎瞪大双眼,道:“我,我身负盘龙‘无极’?” 心念一动,道:“我的确曾听玄炎说过,盘龙‘无极’可以‘以气御戎’,醒来后发生太多事情,我一直也没多想,这便是盘龙‘无极’么?” 同时想起那一日晋太极曾道:“……至于你,要能练就‘无极’,你小姐姐可说立时化险为夷,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暗道:“原来爷爷是这个意思,并非‘无极’当真强至以一敌万,而是可教十大护法俯首称臣,进而号令全教上下。” 任翾飞插口道:“看来教主的确身怀绝技而不自知,教主适才绝处逢生,之后使出的,正是我教‘青龙殿’绝学,历任师尊无一得能突破的‘九转无极’。” 任寰微微一凛,道:“爹爹,你竟能认得出‘青龙殿’的武功。” 任翾飞摇头道:“我人界在谷内不过是个中峰,比上有余,比下亦有余,我又哪里认得出‘青龙殿’的武功?” 任寰道:“可是……” 任翾飞道: “我不熟悉盘龙‘无极’,却熟悉‘复归龙螭’,我任家历经十三代祖先呕心沥血的巅峰之作,我本以为要一直埋没下去,家谱中的相关记载,我见写得神乎其神,更只当作传说从未轻信,便如盘龙‘无极’百年来无人能及,寰儿,正是天可怜见,今日我父子公然叛教竟得不死,更亲眼见证这‘复归龙螭’破茧成蝶。” 晋无咎满心过意不去,道:“任界主,原来‘复归龙螭’来得这般不易,到头来却又被我损毁,我……” 任翾飞连连摆手,道:“教主,此言大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2章 青龙宝殿① 晋无咎正待继续询问,忽听卓凌寒道:“冰儿!冰儿!” 循声看去,却是夏语冰两眼闭合,一张俏脸全无血色,整个人瘫软在卓凌寒怀中,惊道:“小姐姐!” 卓凌寒将爱妻扶坐安稳,缓缓输入真气,惊觉她五脏六腑俱寒,十二脉滴水成霜,自己一身丐帮上层内力,虽在恶斗过后消耗大半,可如这般稍一触及,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前所未见。 回想数月前晋无咎被沈碧辰阴寒掌力所伤,起初如石沉大海,寒气终有穷尽之处穷竭之时,此刻内力流转于夏语冰体内,竟如萤烛之火堕入极北冰川,一连催动数次内息,竟无丝毫还暖之象,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摇晃她的身体,带着哭腔大声叫道:“冰儿!冰儿!” 夏语冰入谷一月,纤纤早知她是自己堂姐,见卓凌寒六神无主,跟着哭道:“姐姐!姐姐!你醒醒呀!你不要吓我们呀!” 晋无咎在夏语冰身后屈膝跪坐,道:“小哥哥你先莫慌,将小姐姐身子摆正,我来试试。” 双掌向上,深吸一气,向前一推,抵在夏语冰背部,闭目将体内真气源源送出。 他盘龙“无极”初有小成,全身内力一片混沌,再无中心,再无边界,欲阴则阴,欲阳则阳,一旦运功,丈许内狂风大作,带同头发衣襟高高扬起。 旁观众人下意识遮住双眼,再看他时,双臂衣筒完全撑开,两道强风自腋下向袖口疯猛涌动,见他神色凝重,不多时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四肢同时开始颤抖,夏语冰双目却依然不得睁开。 晋无咎再一提气,“振音界”更是北风哀号,抬头望去,壶型洞天看似与世隔绝,竟有多处卷状风形,再过片刻,晋无咎额间冒出颗颗斗大汗珠,前后左右竟有冰晶雪花纷纷飘坠。 班陆离与卓凌寒云里雾里,惟独十大护法知他正以盘龙“无极”汇聚空气中的热流,致使身周疾速趋寒。 过得足有一炷香工夫,夏语冰终于悠悠醒转,晋无咎双臂抖动剧烈,奋力向前一推,双掌撑地,呼哧呼哧喘个不停,脸无血色嘴唇青紫,整个人不住打战。 卓凌寒将爱妻紧搂怀中,道:“无咎,你要不要紧?” 余人“无咎”、“教主”、“晋兄弟”、“无咎哥哥”各自叫唤。 姚松柏走到跟前,道:“卓帮主,能否让我替尊夫人把一把脉?” 归翊道:“卓帮主,姚家世代精通医术,在教中救死扶伤功不可没,松柏兄医术虽不如姚少界主,但也足以信任。” 卓凌寒将妻子一只手递过,道:“有劳姚前辈。” 姚松柏一只手指搭上夏语冰腕脉,沉吟良久,又伸出一指,叹出一气,再伸两指,已是四指齐用,却始终愁眉不展,夏语冰有气无力道:“姚前辈,生死有命,你但讲无妨。” 姚松柏这才将她手掌递还卓凌寒,摇头道:“卓夫人生来已是阴寒体质,先为沈少界主阴力所伤,又在这四面漏风的‘振音界’悬吊一月之久,如今寒气渗入五脏六腑,再也无法根除,若非教主功力深厚,为卓夫人续得一日之命,适才这一下,便已是诀别了。” 卓凌寒泪水夺眶而出,向姚松柏一个响头,道:“姚前辈,我们千辛万苦才救出冰儿,太极公更因此丧命,求你救救冰儿,救救冰儿。” 姚松柏再叹一气,道:“病入骨髓,请恕姚某无能为力。” 卓凌寒心口大恸,将夏语冰紧搂怀中,放声大哭。 夏语冰轻轻挣脱,替他擦去眼泪,道:“凌寒哥哥,答允冰儿,这一次不可再一心求死,要好好养大弛儿,弛儿已没了妈妈,你忍心再教他没有爹爹么?” 晋无咎道:“姚前辈,可是我的内力能为小姐姐续命,只要往后和小哥哥小姐姐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没问题?” 姚松柏道:“这样的内力,全天下也只教主一人能做得到,教主施救一次已是心力交瘁,明日此时,卓夫人又将寒气发作,教主却不再有今日此时的内力,日复一日,卓夫人寒气愈来愈盛,教主内力愈来愈衰,终有油尽灯枯之日啊。” 晋无咎道:“我不管,能多救一日,便多一份希望。” 卓凌寒听他说得坚决,心知他待二人一片热忱,要他损耗真元,实觉万分不妥,可他要救的是至亲之人,这一声拒绝如何说得出口? 夏语冰微笑道:“无咎……” 晋无咎一摆手,抢道:“小姐姐不必多说。” 转向十大护法,道:“我既已接任教主,是否今日便能住进‘青龙殿’?” 一切智道:“教主贵为‘青龙殿’之尊,但教教主想要入住,自然随时可以。” 晋无咎道:“好,你们这便引路,带我们四人进入‘青龙殿’,要将小哥哥小姐姐安排在最好的地方。” 十大护法齐声道:“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盘龙正峰六百丈见高,妖鬼二界位于二百丈高以下,人仙二界位于二百丈高至四百丈高之间,魔神二界位于四百丈高至六百丈高之间,盘龙教成立之处,于正峰顶搭盖“青龙殿”,两年后自东南西北四方掘土而入,历经十二年,将正峰挖至中空,修建“振音界”。 于一百丈高处设“玄武阁”连通妖鬼二界,于三百丈高处设“朱雀阁”连通人仙二界,于五百丈高处设“白虎阁”连通魔神二界,再于六百丈高处“青龙殿”以下、六界以上设“青龙台”。 所不同者在于“白虎”、“朱雀”、“玄武”三阁为一丈半见宽狭长走道,只在中心为三丈见方空地,供二界弟子日常切磋交流,“青龙台”则是“青龙殿”内楼道下一座方形擂台,每相邻二阁间设有竖直链道。 盘龙教历代规矩,同一界中弟子时有比武较量,非但决出最强,称作“良材”,亦要决出最弱,称作“朽木”。 下峰弟子想要升入中峰,须从“玄武阁”沿链道攀上“朱雀阁”,于方形空地打赢人仙二界“朽木”,同理中峰弟子想要升入上峰,须从“朱雀阁”沿链道攀上“白虎阁”,于方形空地打赢魔神二界“朽木”。 “青龙殿”每隔五年会将魔神二界“良材”收归门下,其余上峰弟子想要升入“青龙殿”学艺,亦须从“白虎阁”沿链道攀上“青龙台”,于方形擂台胜过“青龙殿”中最弱学徒,此外六界中若有教众挑战教主,同样是在“青龙台”一较高下。 就地形而言,“振音”六界实与“青龙殿”通连,然则盘龙武学自上而下层级分明,下层难望上层项背,任谁想要攀上一层皆如登天,百余年来成者寥寥可数, 一切智道:“敢问教主所负,可是魔界圣物‘鸿鹄之翼’?” 晋无咎道:“正是。” 一切智道:“此间只属下和教主可以飞行,且教主身负‘无极’,飞行时理应不需借助双臂之力,依属下之见,不如由教主先带卓夫人入‘青龙殿’妥善安置,二位帮主由其余护法引路,自外界绕行而上。” 晋无咎稍运内力,五“龙”四“螭”虽伸长五倍,竟仍能相互嵌合一体,将二索各自环绕,分从左右手臂扣环中穿过,转向班陆离与卓凌寒,见二人有伤在身,疲态尽露。 班陆离衣衫破裂,血迹斑斑,所幸未受内伤,卓凌寒则恰恰相反,周身并无剑创,却被沈碧辰伤了右手经脉,外加三度输入内力给夏语冰,损耗实在不小。 晋无咎道:“小哥哥,不如我先带小姐姐上去,再用相同方法下来接你们。” 班陆离摇头道:“冰儿身子再经不起任何损耗,你先带上去好生照料,至于我和你小哥哥皮糙肉厚,不过多走点路,多花点时间,有甚么打紧?” 卓凌寒道:“师父所言甚是,无咎,你小姐姐,就先拜托你了。” 晋无咎道:“请小哥哥放心,我会在‘青龙殿’为小姐姐安排最好的条件,静候你们到来。” 卓凌寒道:“你赤诚相待始终如一,我怎会不放心你?” 晋无咎以“复归龙螭”佯攻“盘龙玉柱”前已收起“鸿鹄之翼”,在背上轻触两下将之张开,双手横抱夏语冰,暗运内力,果然“鸿鹄之翼”徐徐扬起,向一切智点一点头。 后者当先离地,晋无咎见他背上一双白色白色,却只鹰翅大小,无论高度、宽度、厚度还是做工,皆与白青双翼相去甚远,料想飞行时极耗内力,决计无法如双翼般万里远航,道:“老帮主,小哥哥,我们‘青龙殿’中相见。” 跟随一切智悠悠升空。 一切智与晋无咎经历连番恶战,一身修为委实所剩无几,一前一后飞得迟缓,晋无咎初次以气御翼,更是不敢大意,依次过“六道盘龙”、“三花盘龙”、“太初盘龙”、“玄武阁”、“朱雀阁”、“白虎阁”。 身周山壁渐行渐窄,见到“青龙”、“白虎”二阁间静静悬垂的竖直链道,回想一月间晋太极饭后闲聊,曾说起“振音界”不少细微之处,心道:“沈墨壤便是从这里攀上百丈,将仙界界主夏昆仑的孪生哥哥夏蓬莱打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3章 青龙宝殿② 念及晋太极又是一阵伤痛,怕因分心失足跌落,思绪继而转至夏家,不由浮想联翩,心道: “仙界界主是夏昆仑还是夏蓬莱?小姐姐和纤纤的爹爹都叫夏昆仑,但她们明明一个是夏昆仑的女儿,一个是夏蓬莱的女儿,从名字上看,夏蓬莱该是小姐姐的爹爹,可这中间究竟藏着甚么秘密?” 他并未听过夏语冰推测其间因果,昨夜沈碧痕提及此事,他因一意救人,全然没放心上,到这时拿来回味,脑中一团乱麻,低头看看夏语冰,见她神情委顿萎弱已极,没有张口询问。 “青龙台”六丈见方,与底层同为白玉铺成,一格一格比起西北陵园更像一张棋盘,只不过交叉点远远不止三百六十一个,四角各一铁质楼阁呈环状通向外侧上方,看来整座“青龙台”全然倚仗这四面楼阁,方得悬空屹立,百年不落。 二人各自收起翅膀羽翼,一切智道:“教主,请随我来。” 就近从西侧楼阁拾级而上。 二十四级楼梯过后,晋无咎来到上层,又是一块方形空地,却有“青龙台”两倍宽度,一丈见高,四面各两层白色屏风门,透过屏风依稀可见每一面天高地阔,梁柱涂金,造型别致,气象庄严。 此外方形空地上已候有四名少女,各只十五六岁,一般的高矮胖瘦,从左到右分别身着粉红、浅绿、黄橙、蓝紫四色衣衫。 四女见三人从西侧楼阁出现,认得其中一张是绝无仅有的白虎面具,另外两张陌生面孔,各自或外或内有伤在身,上前行万福礼道:“太初护法。” 一切智道:“这位是新任师尊晋教主,今日起便是‘青龙殿’的主人,你们赶紧拜见。” 晋无咎以武力威逼,喝令六界教众下跪,动用的是盘龙“无极”上层内力,“振音界”惊天动地,早已传入“青龙殿”,四女年纪尚轻,为教主贴身侍婢,入“青龙殿”不过一两年,却已服侍过两任教主,但觉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先是夏蓬莱假扮的“晋太极”,听“青龙殿”中几个老仆传言,说“晋教主”的亲人在十余年前相继消失,只剩他孑然一身,自那以后,慢慢变得性情怪癖,从不与人多言,青龙面具永不摘下,除却三餐一寝,便只研习武书、闭室练功这两件事。 四女做得再好不得一句褒奖,每每做错一件小事,虽未受过严厉惩处,却能感到他十分不满,偏生还被一张青龙面具遮住容貌,不见其忧不见其怒,只能跪地瑟瑟发抖。 好容易换作沈墨壤,不似夏蓬莱般沉默寡言,又要时常“嘿嘿嘿哈哈哈”怪笑一番,偶尔还对四女言语轻薄动手动脚,所幸历任教主入主“青龙殿”时总会带上一家妻小,沈墨壤身为教主,却十分惧内,家中母老虎非但对四女呼来喝去,对沈墨壤亦是叫嚣隳突。 后者从不敢顶撞,但他天性好色,每每逮到机会,总要对四女调笑一番,四女碍于他是“青龙殿”之主,不敢有丝毫违抗,只担心他忽有一天兽性大发,暗暗叫苦不迭,每日里过得提心吊胆。 这时再见晋无咎,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竟能将声音传至六百丈高,且形容憔悴,白衣白翼上血迹斑斑染红过半,不知又是怎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直吓得魂不附体,跪下齐声道:“奴婢……参见教主。” 其间各报其名,晋无咎一无所闻,仅辨得各只二字。 却见晋无咎呆呆眼望四女出神,后者更是恐惧,一个个低头不敢抬起,一切智不得号令,不敢出声叨扰,最终还是夏语冰道:“无咎。” 晋无咎这才回过神来,道:“快起来罢,我是没有想到,‘青龙殿’中会有美若天仙的四位姑娘,让大家见笑了。” 他乍见四女,惊叹容颜脱俗绝尘,便是拿来媲美莫玄炎与沈碧痕都不遑多让,忍不住怔得片刻,随即心道:“我这一生,心里也只玄炎一人,她们美丑和我有甚么关系?这般看着人家,未免失礼。” 他心下坦荡,直言所感毫不避讳,见四女半疑半惧不敢挪膝,又道:“我在底下传过号令,以后见了我,谁都不许跪拜,你们记得转告他人,我不想多说此事。” 四女相扶站起,诚惶诚恐道:“是,教主。” 晋无咎道:“你们四位是女子,那便再好不过。” 将夏语冰轻轻放下,道:“这是我的小姐姐,她现下虚弱得紧,你们赶紧带她沐浴更衣,然后安排进最好的房间歇息。” 夏语冰浅浅笑道:“普通的就行了,最好的房间自然是晋大教主的,我与你小哥哥可不敢喧宾夺主。” 晋无咎道:“小姐姐客气了。” 向四女道:“有劳四位姑娘。” 四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间心照不宣,初识这个新任教主,见他不苟言笑,似与“晋太极”存有几分相像,紧接着一双眼珠直溜溜盯向自己,又与沈墨壤一丘之貉。 好在听他言辞彬彬有礼,一方面稍感安心,听一切智与夏语冰先后说他姓晋,又倍感七上八下,再见他以一教之尊,竟对四个丫鬟说出“有劳”,赶紧下跪,道:“奴婢不敢。” 晋无咎皱眉想要斥责,转而心道:“她们总是被夏蓬莱沈墨壤吓得不轻,我说得越多,她们越是害怕。” 温言道:“小姐姐先交给你们四个,起来罢,以后看见我,不许再跪,记住了。” 四女这才接过夏语冰,道:“是,教主。” 晋无咎道:“小姐姐,这四位姑娘看上去都很乖巧,先让她们照顾你罢,回头我自会吩咐下去,让人在‘青龙殿’门口迎候小哥哥,带他来和你会合。” 夏语冰道:“你也累得紧了,该好好歇息一下。” 晋无咎“嗯”得一声,目送四女带夏语冰走入南殿,听一切智道:“教主,看样子下人们都已知道,‘青龙殿’今日易主,属下这便找人来伺候您。” 晋无咎摆手道:“一切智护法,我正有一件万分紧要之事拜托你去完成。” 一切智道:“教主言重了,教主有何吩咐?属下自当领命遵从。” 晋无咎道:“小姐姐寒气侵入脏腑骨髓,以我功力只能维持一时,要说全天下还有谁最可能救得了小姐姐……” 一切智接口道:“妖界少界主姚千龄。” 晋无咎点点头。 一切智又道:“可姚少界主被教主破解鸟攻之术,落荒而逃,茫茫江湖,只怕不好找寻。” 晋无咎道:“姚千龄不敢回谷的话,多半是在五台山。” 一切智微微一惊,道:“教主的意思,姚千龄托庇于五台周子鱼?他们怎会扯上关联?” 又道:“属下多嘴。” 晋无咎道: “无妨,此事说来话长,姚千龄的确流转于盘龙五台之间,到底心向哪边,暂时不好断言,从他抛弃父亲独自逃离,可见此人贪生怕死不顾孝义,你到五台山后,看看能否找到机会和姚千龄单独说话,传我命令召他即刻回谷,只要能救小姐姐脱险,则我既往不咎,并让他成为妖界界主,否则我教第一件事,便是向正道中人揭穿他的身份。” 晋无咎尚在卓府养伤期间,莫玄炎已将那夜从姚千龄口中所探全数告知,却隐瞒自己运功受伤,以及汪沐阳何以疯癫,只怕他生出杂念,练功时平添风险。 一切智道:“若是如此,恳请教主允准一人和属下同行。” 晋无咎道:“谁?” 一切智道:“六道护法吉兴。” 晋无咎道:“哦?吉兴护法可是有何过人之处?” 一切智道:“吉兴护法精于易容之术,我们只消在五台山外围稍加打探,便能扮作五台弟子,堂而皇之接近姚千龄。” 晋无咎喜道:“那太好了,但愿姚千龄可以妙手回春,让小姐姐得以不死,一直陪在小哥哥身边。” 一切智道:“教主重情重义,属下万分敬佩。”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可算是我再生父母,这些事以后再对你们说罢。” 想起一事,又道:“对了。” 一切智道:“教主请吩咐。” 晋无咎道:“你们要假扮五台弟子,总得先将他们点倒,下手切记留意分寸,我日后整肃教规也会提及,凡我教教众,一律不可滥杀无辜,否则极刑论处。” 一切智道:“是,属下遵命。” 晋无咎道:“说起极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十方盘龙镜’是个怎样的刑罚,不过此事不急,就算要杀姚千龄,也无需你们亲自动手,只要将他双重身份公之于众,且看正道中人怎么收拾他。” 一切智又道:“是,属下遵命。” 晋无咎心念一动,道:“对了,你们的伤有没有事?” 一切智道:“多亏教主宽厚,即便使出‘九转太极’,仍对属下们手下留情,属下的伤并无大碍,待属下找到下人们伺候教主,便去知会吉兴,和他整顿行装,即刻出发。” 晋无咎稍有犹豫,一声叹息,道:“此事本该由我亲自前往,但我须得留在‘青龙殿’,以‘无极’为小姐姐续命,只能有劳二位护法。” 一切智道:“教主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属下,为教主分忧,本是属下职责所在。” 晋无咎道:“我本意是让你们休息一夜再去,但你们想要今日动身,我也不留你们,毕竟事关小姐姐的性命,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一切智道:“请教主放心,教主的恩人,也是我全教上下的恩人,属下自当日夜兼程,将姚千龄带回‘青龙殿’。” 晋无咎道:“说来惭愧,我到现在也不知五台山距离盘龙峡谷多远,你们往返大约需要几日?” 一切智道:“盘龙峡谷到五台山约摸一千七百里路,属下争取七日内赶回。” 晋无咎道:“好,我一定撑过这七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4章 青龙宝殿③ 二人说过许久,终于全身乏力,血衣粘着身子好不难受,晋无咎道:“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带我去见见这里的人罢。” 一切智道:“是,教主。” 晋无咎跟随一切智走入东殿,天花板风格骤变,琥珀藻井,碧玉雕纹,尽是青龙样式,两边一堵堵金色萧墙,翡翠壁画,墙高丈余,不通上顶,每二墙间一道屏风门,每道皆为两层,左右并不对称。 每扇门后别有洞天,每堵墙上嵌有少则一扇多则三扇窗户,一眼不得望穿,教他想起少林寺“枢械塔”九层盲窗。 窗台上盆盆花植,形如倒铃,花萼洁白,花瓣顶端呈现淡紫,深浅各自不一,似以颜料浸染,又似浑然天成,此外古琴涔涔柔和、钟声叮咚清脆不绝于耳,稍作环顾,难辨何处传来。 脚下地板由巨大红毯铺成,宽逾三丈,通向三十丈外东门,晋无咎回头看去,想到适才若入北殿,是否会有同样一扇大门?是否又能瞧见通往北峰下山之路?脑中不自觉浮现莫玄炎的容颜身姿,呆呆怔住,半晌不能回神。 左侧第二道屏风门后出现一个老叟,见到晋无咎立即下跪,道:“廉德明参见教主。” 晋无咎听见有人说话,强自将思绪拉回,见又有人跪在面前,皱起眉头,一切智看出他的心思,道:“老廉,新任教主不喜欢属下下跪,你记得吩咐下去,以后我教上下,谁见了谁都是站着说话,别教教主看了心烦。” 廉德明朝晋无咎看过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置可否,道:“是,教主,太初护法。” 眼前廉德明瞧着要比晋太极与姚松柏更年长五六岁,已是满头白发,双颊略鼓自带微笑,看来憨态可掬,脸上皱纹虽多,却能泛出红光,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晋无咎登上“青龙殿”后,先后见到四女一叟,但觉小的清纯可爱,老的沉稳慈蔼,印象十分不坏。 但他跟随卓夏已久,从未见过丐帮弟子卑躬屈膝,对动辄跪拜着实反感,知道他们是迫于夏蓬莱与沈墨壤的淫威而不自已,没有出言训斥,免得更教他们惶恐。 一切智道:“教主,老廉是整座‘青龙殿’下人总管,‘青龙殿’内共有两百多个下人,一时间通知不到全部,还望教主多给些时间,相信下人们得知新任教主平易近人,也会欢喜得紧。” 晋无咎点头道:“不仅如此,一切智护法,我接任教主之位,那是遵从爷爷遗志,从未自视高人一等,以后你们也不得以‘下人’相称。” 一切智道:“是,属下遵命。” 转向廉德明,道:“琴棋书画四婢正在照料教主的姐姐,便是如今丐帮卓夫人,丐帮班卓两任帮主此刻正在上峰途中,我有要事在身,教主初来乍到,累得紧了,你带教主沐浴更衣后,回房好生休养。” 廉德明道:“请太初护法放心,老廉知道该怎么做。” 晋无咎说到晋太极,正自伤感,又听一切智说甚么“琴棋书画四婢”,自是先前那四个绝美少女,心想甚么样的怪异女子,以琴棋书画自命其名,只这一会分神,一切智已然告退,隐入右侧第四道屏风门,廉德明道:“教主,请随我来。” 晋无咎点点头,跟随他走过左侧第一道屏风门,眼前出现一条相对窄小的弧形长廊,两边一间间小屋,上方写有“月圆厅”、“珠光阁”、“可卿坊”、“蔷薇轩”等等,题字无一雷同,一扇扇紫檀木门或开或合。 就敞开这些望入,有餐房、糕房、酒房、茶房,又有琴房、棋房、书房、画房,无论关乎饮食关乎心性,一切陈列无不形制特小而气度宏大,一连十余间,竟间间宛如仙室,比之蓬莱仙谷这等仙境,固是多了五分奢侈华贵,较之牟庄、赵宅那些豪府,又再平添五分典雅精致。 廉德明每走几步,便不厌其烦向晋无咎介绍两边,后者听得意兴索然,只想赶紧走到浴室,换下这一身血污汗臭的衣裳,又担心稍一制止,更要增他惧怕,好在他只口中喋喋不休,脚下并不停顿,也便由得他去。 每过一两间房室,都能见到其中有人,或在品茗读书,或在清扫擦拭,廉德明想让他们出来拜见教主,晋无咎摆手摇头示意不急,廉德明立知心思,紧步而前。 从穿越屏风门始,白玉长廊变得弧形为主,每每或左或右走过一小段直路,又来到另一段狭长弧道,晋无咎几经兜转,早已没了方向,却能大略猜到,“青龙殿”中主路皆以“青龙台”上方形空地为中心进行环绕,如层层涟漪由内向外荡漾开去。 每层圆圈却不完整,断开处由墙面阻隔,互不通连互不可见,又由条条细短直路维系邻接,形成如蟠龙谷一般迷宫走道,所不同者在于“青龙殿”中格局规整架构严谨,相较蟠龙谷多了些条理,却也少了些随性,孰优孰劣倒也一言难断。 这般绕出不知多远,晋无咎早已一头雾水,若不飞将跃起,根本瞧不见身在“青龙殿”哪个位置,眼前出现一间合着门的大屋,上边写有“戏水塘”三字。 廉德明拉开屋门,晋无咎跟随走入,见三尺外另有一门,原来所处为一隔间,右首墙上挂一件锦袍,一块精雕细刻的青龙玉石绕过领口垂于胸前,多半是教主信物,下方一双缎履,想起那夜与沈墨壤不期而遇,知道这一身便是教主服饰。 廉德明道:“教主,前教主不顾朝廷禁令,坚持要在缎靴上巧裁花样,嵌以金线蓝条,老廉劝过一次,被骂了一通,之后便未再敢进言,以您性情,想来不会强求。” 晋无咎毕竟没有夏语冰的记性,已想不起当夜沈墨壤穿了甚么鞋子,微笑道:“我们初次见面,你如何知道我的性情?” 廉德明回以一笑,没有作答。 他十岁入“青龙殿”,其时教主叫作胥子源,十三岁那年,钟离越打败胥子源,继任教主之位,三十二岁那年,晋太极打败钟离越,成为新任教主,此后五十三岁那年,晋太极换作夏蓬莱,今年六十七岁,夏蓬莱换作沈墨壤,只过去不到两个月,沈墨壤又再换作晋无咎。 他历经六任教主,更早在钟离越在任期间已升上总管之位,可谓阅人无数,晋无咎虽少言寡语,他却看出这个年轻教主心地善良为人低调,不似沈墨壤那般张扬,与他说话渐渐轻松自在。 晋无咎也不追问,又见左首木架上整整齐齐叠有贴身衣物,那头廉德明已向两旁拨开内间屋门,立有和暖雾气冒出,晋无咎走到门口,见里边偌大一座温水圆池,水汽蒸腾氤氲,旁边摆放洗浴一应物事,听廉德明道: “四个丫头应该尚在南殿,教主是稍等片刻?还是老廉帮您另外喊人?” 晋无咎奇道:“我只想沐浴更衣,喊人做甚么?” 廉德明道:“教主乃一教之尊,起居自当有人照料,伺候沐浴,本是四个丫头分内之事。” 晋无咎道:“胡闹!男女有别,四位姑娘冰清玉洁,怎可冒犯亵渎?” 转念又道:“难道沈墨壤这个老不羞,竟然让四位姑娘帮他洗澡?” 廉德明又是呵呵一笑,道:“那倒没有,前前任教主潜心武学不好女色,前任教主又十分害怕老婆,我见教主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这才有此一问,现下有了答案,以后便不再问了。” 替他关上两道屋门,在门口长廊静静等候,每见有家仆经过,则顺便叮嘱几句。 许久,外间房门终于开启,见晋无咎已换上教主服,腰间绑缚“复归龙螭”,手中却还拿着血衣血翼,先是一凛,复又转笑,道:“原来如此。” 晋无咎奇道:“我还一句没说,廉前辈看出甚么了?” 廉德明道:“这‘鸿鹄之翼’为魔界圣物,原来教主和莫少界主才是未婚夫妻,可真是郎才女貌,望二位早结连理,老廉也可讨一杯喜酒。” 晋无咎想要解释,又觉一言难尽,要他亲口否认与莫玄炎的婚约,在他亦是百般不愿,只将二物递上,至于“帝喾剑”,他已在沐浴时顺便冲洗,将之挂于另一侧腰间,道: “不错,这件衣裳和佩剑羽翼都是玄炎所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麻烦廉前辈找人代为清洗,记得一定不要损坏,洗完后送还给我。” 廉德明道:“教主,我不过是个家仆,尊卑有别,叫我‘老廉’便是,或者直呼姓名。” 接过二物,悬挂在外间右侧墙上,道:“教主请放心,老廉早已吩咐下去,这便带您去寝殿。” 晋无咎隐约记得,二人来时是从内圈慢慢走入外圈,这时又从外圈慢慢走回内圈,却另辟蹊径而非原路返回,他沐浴过后神清气爽,见眼前处处岔道,廉德明却知何处直行何处拐入,似对所有通路了然于心,奇道: “‘青龙殿’占地宽广,地形古怪,难道这里二百多人,人人都能像廉前辈你一样全部记住?” 廉德明笑道:“教主长命百岁,若能像老廉这样,待在‘青龙殿’五十七年,自然再复杂十倍的地形也记住了。” 晋无咎微微一惊,道:“原来廉前辈待在‘青龙殿’这么久了。” 廉德明道:“至于其他人嘛,只能记住常走的路,这里人人持有地图,万一迷路,对照一下总能找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5章 青龙宝殿④ 说话间二人折拐几下,右首边出现一座向上楼梯,两名弟子拦于入口,见二人上前,各闪一边恭敬让路,楼梯尽头约在二丈高处,看着十分敞亮,沿途墙面却无油灯悬挂,廉德明道:“教主,楼道阴暗,还请小心慢行。” 一层到二层共三十二格阶梯,到顶后向前数步又有楼道,原来还有三层,上边是些甚么暂且不得而知,晋无咎见廉德明长行爬高,不见疲惫不闻喘息,心道:“廉前辈看似高龄,耐力竟这般了得,内功想也不弱,‘青龙殿’果真卧虎藏龙。” 上至二层,眼前一片金碧辉煌,揉眼细看,从天花板到墙面再到地板,竟是一色金光闪闪,二层走廊甚为平直工整,五横五纵,围住十六间等大方屋,每间三丈见方,与“白虎”、“朱雀”、“玄武”三阁中央空地一般大小,东南西北四面窗扉大开。 是时未申交替,恰逢雪霁初晴,晋无咎望将出去,天幕下的寒峰玉色莹蓝,绒布冰川如琉璃般玲珑剔透,远山白裳尽裹,绵绵长长,侧耳倾听,犹流溢袅袅颤音,和阳于云层中隐现,时而透出一点,更令这“青龙殿”二层灿烂生辉,教人不可逼视。 廉德明见晋无咎皱眉,道:“教主,您对这里有任何不满,可以尽管吩咐。” 晋无咎摇头道:“我受教于小哥哥,也就是丐帮帮主卓凌寒,你一会儿便能见到他了,小哥哥小姐姐一个是丐帮帮主,一个是蓬莱谷主,身份尊贵,居室却十分简朴,这‘青龙殿’在我眼中实是靡费了些。” 廉德明道: “教主教训得是,不过这里并非纯金,内外皆由青砖堆垒,之所以镀上金色,只因这十六室相互阻挡,午前西面阴沉,午后东面昏暗,北面又终年难见阳光,有这层层金色,白天四门一开,便可照明每一间屋子,教主,这‘青龙殿’看似极尽奢华,可百年下来也省去不少灯油,何尝不是另一种简朴?” 晋无咎心意登和,道:“廉前辈所言甚是,无咎受教。” 廉德明忙道:“教主言重,老廉岂敢?” 转而一脸惊讶,道:“教主,请恕老廉斗胆,您的名字是否叫作晋无咎?” 晋无咎见他神色大变,微觉诧异,道:“正是,廉前辈怎么了?” 廉德明道:“令祖父叫作晋太极,也曾是这‘青龙殿’的主人,令尊叫作晋云廷,令堂叫作萧琼羽,是不是?” 晋无咎被他一连三问,喃喃道:“我只知道小哥哥小姐姐叫爷爷作‘太极公’,至于爹爹妈妈,我记事后便没了印象,是了廉前辈,您在这里已经五十七年,一定见过我的父母。” 廉德明道:“何止见过?令尊是我看着长大,你小的时候,我也常常抱你。” 晋无咎道:“我从未听爷爷提起过爹爹妈妈,廉前辈,他们还活着么?” 忽然间谈及连想都不曾想到过的亲生父母,声音不自禁有些发颤。 正说到此,耳边传来房门“吱啦”一声,只能辨出是在前边,看不见哪间屋子,随后几个少女细簌说话之声,不知是否一切智口中“琴棋书画四婢”,二人各自远眺窗外,廉德明道: “教主,您能接掌教主之位,那可真是上天垂怜,来日方长,老廉有得是机会和您说起过去的事,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晋无咎道:“正是,眼下救小姐姐方为第一要务,却不知老帮主小哥哥甚么时候上来。” 语声渐渐走近,晋无咎循声看去,拐角尽头走出四人,果然是那四个少女,见晋无咎与廉德明,上前齐行福礼,道:“教主,廉总管。” 晋无咎道:“小姐姐便是安排在这一层么?她怎样了?” 左首粉红衣衫少女道:“回教主,卓夫人整整一月饥寒交迫,奴婢们将她安排在朝南房间,白天有太阳时,好让她多晒一晒,适才喂她喝了一小碗人参燕窝汤,哄她睡下后,奴婢们便出来了,这会儿厨子正在熬着鸡汤,准备等卓夫人醒后,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晋无咎道:“小姐姐阴寒体质,眼下正值腊月,房中有没有火盆?” 粉红衣衫少女道:“教主请放心,火盆早已备好。” 晋无咎点一点头,道:“要把最好的都给小姐姐。” 又道:“老帮主小哥哥饿了很久,麻烦四位姑娘也准备些饭菜给他们。” 廉德明笑道:“老廉早已安排下去。” 晋无咎点头道:“多谢廉前辈,多谢四位姑娘。” 廉德明得知新任教主便是自己抱到七岁的晋无咎,感慨之心大增,拘谨之意大减,见他始终谦恭有礼,知他天性使然,纠正不易,不再与他过多客套,转向四女,道:“晋教主品行端正,待人宽厚,你们四个丫头,可算熬出头了。” 四女原在担惊受怕,不知这个新任教主没有一点架子,究竟打的甚么主意,却对廉德明深信不疑,总算放下心来,个个大喜道:“多谢教主,多谢廉总管。” 廉德明呵呵笑道:“教主,您单顾着二位帮主,自己也不曾用餐罢?” 晋无咎入“青龙殿”后只在挂心他人,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仅清晨大吃一顿,一身气力早已消耗殆尽,终于饥饿难耐,念及大早还是五人共餐,一战过后仅剩四人,又觉食欲全无,道:“我等老帮主小哥哥到了,和他们一起吃。” 廉德明道:“也好,那丫头们先带教主回房休息,一会儿记得去‘王母殿’用餐,你们四个,认不认得路?” 左二浅绿衣衫少女笑道:“教主用膳的地方,奴婢怎敢忘记?” 廉德明白了她们一眼,又道:“教主,衣裳羽翼晚些有人给您送来,老廉还有其它事情要忙,这便告退。” 晋无咎道:“廉前辈请自便。” 廉德明自来时楼道而返,右首蓝紫衣衫少女道:“教主请随奴婢们来。” 晋无咎道:“好。” 跟随四女沿靠窗走廊来到尽头,见房门上镶有“龙宫”两个大字。 推开东北侧雕满金色纹样的房门,宽敞室内登时由暗转亮,先是一个方形外间,东南侧又一扇相同房门,外间铺有青色地毯,靠墙处处盆栽绿植,两张座椅、一张茶几居中放置,上边摆放各种茶具,看来十分考究。 向前向右各垂一排珠帘,每排呈现四字,正对为“自强不息”,侧首为“厚德载物”。 晋无咎想起卓府养伤期间,曾翻阅过含有自己名字出处的《周易》,记得乾坤二卦便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当时便很喜欢这两句话。 粗粗浏览一遍,却又通篇难懂,想要请教莫玄炎,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只找到那句“或跃在渊,进无咎也”,无奈换了本书。 粉红衣衫少女道:“教主,‘龙宫’外间供您休息消遣,只要您吩咐一声,奴婢们随时给您端茶递水。” 随手拨开前边珠帘而入,晋无咎尾随于后,见是两个长方小间,房中六面洁净,各有一张长桌两张座椅,长桌上一间摆着古琴,一间摆着棋盘,此外再无一物,相互间以屏风门通连,又听她道:“这桌椅均为黄花梨木材料,用来搭配教主您的尊贵气质。” 晋无咎道:“我对木材所知甚少,只记得小姐姐好像说过,她家桌子用的是桃木。” 粉红衣衫少女道:“桃木自是上好材料,放在‘青龙殿’中却稍显不吉。” 晋无咎奇道:“这是为何?” 粉红衣衫少女道:“桃木又作‘降龙木’,‘青龙殿’历代主人皆以龙自居,不免有所犯冲。” 晋无咎笑道:“武人还来这许多讲究,我是不在意的,不过小哥哥擅长‘降龙十八掌’,用这桃木原也合适。” 粉红衣衫少女嫣然一笑,伸出青葱玉指在琴弦上抚弄几下,漾出几缕悦耳琴音,又道:“这两侧珠帘之后各被隔成两个小间,这一侧靠着西北,为琴室棋室。” 晋无咎道:“另一侧靠着东北,为书室画室。” 粉红衣衫少女“嗯”得一声,道:“每一代主人兴趣爱好各不相同,教主您喜欢哪一间可以常去,需要奴婢四姐妹中哪一个相陪,也请随时吩咐,您不常去的房间,‘青龙殿’中照样每日有人前来清扫。” 晋无咎道:“先前听太初护法说,四位姑娘便叫作‘琴棋书画’?” 四女相视一笑,浅绿衣衫少女道:“原来教主还不知道奴婢们的名字。” 晋无咎道:“你们四个人同时自报家门,我一双耳朵哪里听得过来?” 四女又各“噗嗤”一声,各将名字重复一遍,晋无咎暗暗记下,粉红衣衫少女叫作瑗琴,浅绿衣衫少女叫作环棋,黄橙衣衫少女叫作瑭书,蓝紫衣衫少女叫作瑾画。 欲问她们各自姓氏,转念一想,这些一听便知不是本名,万一四女与自己一样生来不见父母,唐突一问岂不平添伤感?微微一笑,道:“多谢四位姑娘告知,我记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6章 青龙宝殿⑤ 棋室往里又有一门,几道门帘垂落,里边甚为敞亮,自是居室,晋无咎跟随四女进入,立觉脚下变软,地毯柔软蓬松,几能陷至脚踝,墙顶挂满金花点缀的青色织锦,夹杂外圈与中心吊下的九盏琉璃灯。 此外靠南一张卧榻,纱帐、床单、被褥等等铺叠得平平整整,靠北一个木架立于墙角,可作挂衣之用,一张梳妆台,剪刀、木梳、网巾摆放得井井有条。 瑗琴道:“教主内力深厚,奴婢们在此得闻教主更替,已将前教主的家人请出‘青龙殿’,趁着您在沐浴更衣,将二层全部翻新,您可放心使用,若还缺些甚么,随时吩咐奴婢便是。” 晋无咎心道:“说‘请出’这么客气,其实还不是赶走的?” 不禁莞尔,又被她们动不动一声“奴婢”弄得浑身不自在,道:“我在丐帮过惯清贫日子,也见惯小哥哥待丐帮弟子亲如兄弟,你们以后见了我固然不许跪拜,也不得以奴婢自居,喊声‘教主’也还罢了,至于其它,你们相互间怎么说话,便也怎么对我说话。” 瑾画道:“如此一来,奴……我们岂不以下犯上?” 晋无咎道:“我既命令下来,你们拒不遵从,那才叫作以下犯上,我接任教主之位,自会好好约束教众,有意触犯教规者,我必定严惩不怠,那也不是喊几声‘奴才’、磕几个响头便能轻饶的。” 四女齐声道:“是,教主。” 脸上小心翼翼,心下各自窃喜,均想晋无咎果如廉德明所言,与之前两任教主大不相同。 整个东北、西北两侧尽是窗户,外侧光线透过窗纸窗格,屋内因此清晰无比,瑭书将两排窗户轻轻推开,更被照得晶莹如玉,宛若洞天福地。 瑾画道:“教主,您刚出浴,奴婢们……” 见晋无咎看向自己,忙改口道:“我们为您梳头罢。” 晋无咎道:“不必了,这些事我习惯自己来。” 四女各自对视一眼,环棋道:“教主甚么也不用我们做,是不是嫌弃我们笨手笨脚,不想要我们了?” 晋无咎听她说话时带着哭腔,又见其余三女也泫然欲泣,奇道:“你们这是做甚么?” 环棋道:“我们来到这‘青龙殿’,职责便是伺候教主,您既不要我们,我们无家可归,往后的日子不知该怎么过。” 她说得动情,当真两行泪珠滚落,却不嚎啕大哭,只伸手指抹去,四女姐妹情深,她这一哭,其余三女跟着抽噎。 晋无咎大是怜惜,道:“‘青龙殿’本是你们的家,哪来甚么无家可归?我是教主,我让你们留下,谁敢赶你们走?” 环棋道:“可是……” 晋无咎心道:“她们有此顾虑,实也不无道理,我甚么事都不让她们做,教她们待不待在身边的好?不待在我身边,旁人看来难免无所事事,待在我身边,时间久了又怕玄炎误会,更别要教她们清誉受损。” 道:“这样罢,你们只要不来碰我,从前做些甚么,现下还做些甚么,至于梳头更衣这些,便不麻烦你们,我并非嫌弃你们,只不过我心有所属,还望四位姑娘见谅。” 四女大喜,齐声道:“多谢教主。” 晋无咎一声苦笑,道:“明明我在麻烦你们,反倒要你们谢我,‘青龙殿’的规矩也真有够乱七八糟。” 想到从此与莫玄炎形同陌路,一时间心灰意懒,径直向外走去。 四女甚是善解人意,看出他心事重重,默默跟随于后,无人出声叨扰。 书画二室与琴二棋室一般,仅在梨木桌上置有书画必备物事,不添其余摆设,四小长间异曲同工,皆以主人潜心琴棋书画之时,思绪不为外物所扰。 再回到外间,中心俏生生立一高挑少女,手持长剑,背身向外,形姿窈窕,黑纱飘摇,竟是莫玄炎,晋无咎心神剧荡,上前道:“玄炎,当真是你,你甚么时候到的?” 莫玄炎回过头,见他咫尺之遥,向后退开一步,冷冷道:“我来接我的家人,请问教主打算甚么时候释放她们?” 双目逼视充满质问。 瑾画上前一步,道:“大胆莫玄炎!你身为魔界少界主,未经教主允准,竞敢踏入‘龙宫’,还用这种口气对教主说话。” 晋无咎喝道:“不得无礼!” 瑾画先是诧异,不敢违抗,退回原位,莫玄炎面对四女目光丝毫不惧,又道:“请问教主放是不放?” 晋无咎转向四女,道:“怎么回事?” 瑗琴道:“回教主,莫少界主的母亲舅母被前教主请入‘太阳’、‘太阴’二殿作客。” 晋无咎立时明白过来,沈墨壤倚仗教主身份,名为请人作客,实则软禁莫家女眷,假以控制莫氏父女,则莫玄炎何以突然答允下嫁沈碧辰,多半与之脱不开关联,不知不觉握紧双拳,无暇即刻处置沈氏兄弟,只道:“赶紧带路。” 四女虽不满莫玄炎无礼冒犯,却同样对沈墨壤此举深自不以为然,无奈身份低微不敢进言,心知以晋无咎显露出的为人,必不至于蛮不讲理,道:“是,教主。” “太阳”、“太阴”二殿位于三层,四女带路自东北侧楼道而上,两人守卫出口,容六人通过后再行封堵,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晋无咎抬眼望去,三层依然不是尽头,身后数步又有阶梯继续通向四层,不知一层一层,到哪里方为终点,再看三层格局与二层大不相同,红毯铺地,一堵翡翠色高墙,上雕各路花纹,与天花板相连,挡在六人面前,如同一间封合院落,瞧不见里边模样。 瑗琴道:“教主,三层道路复杂得紧,依瑗琴之见,一会儿走到入口,由守卫们前去二殿传令放人,我们待在门口等候如何?” 晋无咎道:“便依你所言,小姐姐脱险之前,我原也没心思在这迷宫中多逛。” 瑗琴道:“是,教主。” 莫玄炎心下一凛,想要询问,抬眼见晋无咎目不转睛盯向自己,一阵怨怒涌上心头,扭过身不去看他,四女见她不过区区少界主,竟完全不把新任教主放在眼里,再看晋无咎非但不怪,言语间反对她十分维护,各在心中恼怒,却无一人斥责。 四女走在当先,绕至西侧拐角,终于出现一道缺口,两名年轻男子手持长枪站立两旁,见晋无咎身穿青色教主服饰,又有琴棋书画四婢跟随,目露惊色,右首那人道:“这……” 瑗琴道:“前教主已被打败,自即日起,晋教主便是‘青龙殿’新的主人。” 二男更是惊诧,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教主。”晋无咎心道:“先前楼梯口那两个人不卑不亢,我还道廉前辈已然通知过了,怎么这两个人又来这套?” 眉头一皱,转身望向窗外。 莫玄炎见他一脸不耐烦,任凭二人长跪,想他一朝得势,还不是一般的不拿家仆当人看待?正鄙夷间,瑗琴环棋已将二人扶起,前者道:“新任教主不喜欢我们跪拜,以后见了面,简单行礼便是,你们可都记好了,见人最好也能转告一声。” 二人见晋无咎言笑不苟,原以为不经意间做错甚么,想到沈墨壤动辄“嘿嘿嘿哈哈哈”的怪笑声,忍不住毛骨悚然,闻言如释重负,道:“是,是,多谢教主,多谢瑗琴姑娘。” 起身后一个朝东南方向,一个朝西南方向而去。 瑗琴道:“教主,‘青龙殿’三层与一层皆为迷宫布置,所不同者在于一层东、南、西、北四殿呈扇形,各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作主体,相互仅有一门贯连,三层南、北二殿呈方形,南为‘太阳’,北为‘太阴’,彼此并无通路,他二人朝不同方向而去,便是这个道理。” 晋无咎背对入口,却能凭借双耳辨出,点头道:“多谢瑗琴姑娘指点,我既入主‘青龙殿’,确该熟悉殿中地形,待我空闲下来,还要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瑗琴道:“瑗琴不敢,教主有命,我们自当遵从。” 晋无咎轻轻点头,转向莫玄炎,想要询问几句,转而心道:“今日我本以为是岳父大人刺过爷爷一剑,未给玄炎任何辩解机会便已出手,我那时的心情便是玄炎这时的心情,她又怎会愿意听我说话?要不是为了家人,她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将满腹关切话语咽回腹中,来到另一侧窗前,凝望远处雪山,四女见二人各朝一边,夹在中间颇觉气氛尴尬,一个个沉默不语。 少顷,墙内出现人声,莫玄炎当先候在西侧缺口,晋无咎站于近旁,果见西北侧先走出四名女子,二者为主二者为仆,二主看来是一对母女,母亲四十出头,肤色白嫩丰姿犹存,女儿年近二十,脸蛋生得秀丽,眨眼时俏皮可爱,二仆则是年轻丫鬟。 那女儿一见莫玄炎便道:“好妹妹,你可算是嫁了,我们终于不用再待在这鬼地方。” 那母亲忙道:“婵儿,‘青龙殿’中,不得失礼。” 这对母女正是洛垂文的妻子舒晴与独女洛婵妤,后者闻言一吐舌头,没再说话。 莫玄炎微一侧头,似要看向晋无咎,侧至半途又即回转。 西南侧随后走出三名女子,一者为主二者为仆,一主约摸三十六七,晋无咎见她五官美艳,举手投足间散发优雅,虽被软禁未知几日,却一脸镇定恬和,第一时间心道:“玄炎和她非但生得形似,更颇有几分神同,这女子定是岳母大人洛扬采。” 他心神涣散,暗暗叫过好几声“岳父”、“岳母”,竟分毫未觉不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7章 青龙宝殿⑥ 两名手持长枪的守卫道:“教主,人已带到。” 果真没再下跪,晋无咎点头嗯得一声。 果然莫玄炎上前道:“妈妈。” 洛扬采见到爱女,上前搂在怀中,道:“我的炎儿,真是苦了你了。” 所谓舔犊情深,前一刻还气度从容的她,说完这两句话,竟然落泪不止。 莫玄炎淡淡道:“妈妈你别担心,碧辰已经死了,我没有嫁给他。” 短短数语,晋无咎更加确信所想。 此言一出,连同两名守卫在内齐齐大惊,洛婵妤更尖声道:“甚么?你杀了他?” 晋无咎微微皱眉,走开一步,瑾画道:“放肆!你当‘青龙殿’是甚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舒晴忙道:“是我家孩子没规矩,我们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 莫玄炎道:“妈妈,舅母,姐姐,我们回魔界再说。” 洛扬采早知女儿情有所托,只为求得三人平安,这才不得已允诺沈家求亲,听她亲口说出并未下嫁,方寸大慰,又见两名守卫奉作教主之人已不是沈墨壤,脑筋微转,已猜到个大概,充满爱怜拨弄一下莫玄炎鬓边发丝,道:“妈妈怎能像你一样无礼?” 走到晋无咎面前,道:“洛扬采参见教主。” 舒晴、洛婵妤母女跟上道:“参见教主。” 晋无咎只怕洛扬采向自己跪拜,见她不过简单一礼,宽下心来,道:“三位不必客气,你们根本无罪,却被沈墨壤无故囚禁,这笔帐我定会找他清算。” 洛婵妤道:“好啊好啊。” 舒晴赶紧眼神制止,道:“教主,我女儿没见过世面,被我和她爹爹惯坏了,还望教主宽宏大量。” 晋无咎道:“之前惯坏了,便从今日开始管教,令爱这般疯疯癫癫,我纵是嫌她吵闹,也不会拿她怎样,可我毕竟不会在此待到终老,回头‘青龙殿’再换一人当家,别要惹恼新任教主,招来杀身之祸。” 母女二人见他说得冷淡,语色间不怒自威,吓得连声称是,莫玄炎见惯他在卓夏面前虚心受教,从未听他训诫旁人,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洛扬采脑中转过却是另一个念头,她曾听丈夫提过,沈墨壤武功相较历任教主差之千里,比之“剥复双剑”逊色不少。 见晋无咎不过二十一二,虽说打败沈墨壤已属不易,随身兵刃却是长剑而非索刃,则他所言“不会在此待到终老”,多半是自知武功未臻上层境界,随时准备被人挑落下马,想这年轻人初登教主之位,竟能不骄不躁,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再低眼细看腰间长剑,越看越是眼熟。 舒晴、洛婵妤母女被身周沉默弄得有些心里发毛,扭头见洛扬采眼望甚么正自出神,顺她目光看去,同时认出晋无咎腰间所缠竟是莫家“帝喾剑”,视线齐齐转向莫玄炎,洛婵妤差点又想尖叫出声,所幸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捂住双唇。 洛扬采道:“请问教主可是姓晋?” 晋无咎道:“正是。” 他心绪烦乱,正寻思该交代些甚么,莫玄炎已上前拉住母亲手臂,道:“妈妈,我们回去再说。” 晋无咎忙道:“莫夫人,玄炎,我送送你们。” 洛扬采素知女儿性子清冷,人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早在被软禁入“太阳殿”前,已知她将“帝喾剑”与“鸿鹄之翼”赠予一个名叫晋无咎的男子,原来竟是新任教主,则他打败沈墨壤,杀死沈碧辰,一切皆在情理之中,见他确对莫玄炎十分关心,暗暗欢喜,道: “多谢教主。” 孰料莫玄炎冷冷道:“教主请留步,莫家认得下山的路。” 洛扬采不明所以,还道他们不过有些未婚夫妻间的小别扭,道:“炎儿,我教素来上下尊卑先于夫妻亲情,你怎能仗着受宠,便对教主无礼?” 莫玄炎忿忿道:“谁与他夫妻亲情?他凶残成性,将爹爹害成那样,女儿岂能嫁给他这种人?” 想到父亲无故断去一臂,一阵揪心疼痛,眼泪又不自禁涌出,伸出右手二指,分别在左右双眶抹得一下。 洛扬采惊道:“你爹爹怎么了?” 莫玄炎见母亲蓦然变色,懊悔不该一时口快,道:“妈妈你先别太担心,我上来前已安顿爹爹好生休养,他性命无碍,却被教主……” 洛扬采道:“却被教主怎样?炎儿你快说啊。” 莫玄炎竭力稳住声音,道:“爹爹右臂被他弄断,从此成为残废。” 众人更是大惊,便连琴棋书画四婢只知晋无咎接任教主,而不知他与莫玄炎早有婚约,却又对莫苍维下此狠手,相互对望,一时间谁都不敢相信竟是事实,洛扬采情切关心,更是直接晕厥过去,莫玄炎赶紧单手将母亲扶住,另一只手掐她人中。 半晌,洛扬采终于悠悠醒转,道:“教主,我夫君到底做错甚么?你要对他施此酷刑?” 莫玄炎道:“他晋无咎自恃武功高强,便可为所欲为,操纵天下人的生死,不过错斩一条手臂而已,又需要甚么理由?” 瑾画听她言辞刻薄,百般讥讽,叱道:“莫少界主,你别太过分了,我们四姐妹虽只初识教主,却对教主由衷钦佩,教主身居高位而不欺弱傲下,根本不是你口中的这种人,你将教主说得不堪,我却敢断言,教主既对令尊用刑,那么令尊一定不是甚么好人。” 晋无咎满怀自责,见她肯为自己辩解,本来心存感激,听到最后一句,厉声道:“住口!” 瑾画被他又一声当头棒喝,吓得不敢再说。 莫玄炎笑颜中透满失落心寒,道:“晋大教主,是你赢了,爹爹断臂断得心甘情愿,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言,你有这么忠诚的贴身丫鬟,明明一无所知,也肯为你说话,我莫家被你踩在脚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讨要说法?只求晋大教主高抬贵手,别再伤害我的家人。” 重又挽住母亲,一同转身离去,余下另一对母女与四名丫鬟紧跟在后。 晋无咎一个箭步沿墙边穿过,拦在她们身前,莫玄炎道:“怎么?看来晋教主非但不肯放过我的家人,还想把我也强行扣押?” 晋无咎深深一揖,道:“玄炎,是我失手酿成大错,本该在你面前亲自了断,可是小姐姐性命垂危,我答允你,等小姐姐平安脱险,我定会来魔界向你请罪,到时无论你要我的手臂还是性命,我都任凭处置。” 四女听他竟有偿命之念,纷纷上前两步,道:“教主。” 晋无咎喝道:“退下!” 洛扬采心乱如麻,自己素来不喜欢沈碧辰,且相信莫玄炎的眼光,见她字字句句充满恨意,却不提要回“帝喾剑”,自是对晋无咎深有余情。 眼前这个新任教主温文尔雅,可说大讨自己欢心,为何又会如他所言错手伤人?百般疑团郁结胸口,心知此间不宜多问,侧头去看莫玄炎,听她淡淡道:“妈妈,我们走。” 一干人走过晋无咎,后者下意识跟到楼梯口,再迈不开步子,目送她们隐于底层楼道,仍只原地痴痴俯望,四女见他失魂落魄,环棋想要张口,瑗琴摇头制止,示意不要打扰,环棋会意,四女并肩而立,在他身后静静相陪。 也不知过去多久,晋无咎回过神来,见四女一动不动,道:“我们也下楼罢。” 二层悄无声息,毕竟是六百丈高崖,班陆离与卓凌寒又是带伤之身,一时半刻到不了原也正常,晋无咎想起一事,道:“小姐姐这么久无人相陪,要是醒来那可怎么办?” 瑗琴道:“教主请放心,‘梧桐居’中另有两名丫鬟,但教卓夫人一醒,立时有人前来通报。” 晋无咎点头道:“原来小姐姐住的地方叫作‘梧桐居’。” 瑗琴道:“二层居室中,龙居东而凤居南,《庄子·秋水篇》有云,‘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梧桐居’便是由此得名。” 晋无咎最近这两三年间也爱读书,听瑗琴引用《庄子》,换作平日,多半要饶有兴致追问下去,此时挂念夏语冰伤情,只道:“有人看护便好,还是四位姑娘想得周到。” 四人脚下不停,继续下到底层,环棋笑道:“‘梧桐居’的丫鬟是整个二层最斯文的,不像我们四个吱吱喳喳。” 晋无咎回以一笑,道:“哪有吱吱喳喳?我看瑭书姑娘便很安静。” 瑭书这才道:“瑭书确实不善言辞,让教主见笑了。” 环棋道:“才没有见笑,你虽一声不吭,但教主早在悄悄注意你啦。” 瑗琴道:“环棋,教主与莫少界主已有婚约,怎可没轻没重开这种玩笑?” 环棋一吐舌头,道:“环棋胡言乱语,请教主见谅。” 晋无咎走在廊上,想到莫玄炎流泪模样,心口刺痛,挤出一丝笑脸,又见瑾画闷闷不乐不出一声,道:“瑾画姑娘,我两度对你吼叫,都是迫于情势,我欠玄炎太多,容不得任何人对她不敬,还请你多多包涵。” 瑾画忙道:“瑾画做得不好,被教主训斥是应该的,瑾画既知您与莫少界主的关系,往后自会拿她当作教主夫人一般看待。” 晋无咎凄然一笑,喃喃道:“教主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8章 青龙宝殿⑦ 说话间五人来到“王母殿”,晋无咎见这里通明宽敞,比初来乍到时见到的“月圆厅”、“珠光阁”之流大出足有一倍。 天花板倾斜弯曲,靠近门窗两边扬起,中心稍稍垂落,四角各有一根金色龙形圆柱支撑,入门对侧一排浅色窗户,碧阑低接,翠帘高悬,中心一张圆桌,铺有绸缎桌布,十六张扶手椅整齐围圈,上边各有一张毛绒绒的座垫。 瑗琴道:“‘王母殿’位处‘青龙殿’外侧,教主若不怕冷,不妨将窗户打开,让您与二位帮主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品尝美食。” 晋无咎道:“我一身内力可阴可阳,自然不会怕冷,可四位姑娘身子单薄,我担心你们会吃不消。” 瑗琴浅浅一笑,道:“教主有心了,我们虽比不得您修为深厚,又没有莫少界主的阳力根基,也好歹学过一些粗浅内功,如这等天寒,我们尽可抵受得住。” 晋无咎道:“那便有劳了。” 四女推开窗户,果然一阵寒流扑面而来,通山白皑在阳光映耀下美轮美奂,“王母殿”原本重檐斗拱,与屋内龙柱交相辉映,更显雕梁映日,画栋飞云。 门口走入一人,双手各端一个精巧托盘,一为无花果干,一为各式蜜饯,瑾画道:“教主,二位帮主未到,您不肯独自用膳,先试些小吃罢。” 晋无咎早已肚腹空空,见瑾画搬出一张椅子,上前坐下,取过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入口甘之如饴,也不立时便嚼,只含在舌尖,见四女站在一旁,道:“你们也坐下吃一些。” 环棋又是一吐舌头,道:“我们不过四个丫鬟,可不敢与教主同桌共食。” 晋无咎佯怒道:“让你们坐便坐,这么不听话,可是想要违抗教主命令?” 环棋噗嗤一笑,道:“我便知道您要拿教主身份来压我们,那环棋不客气啦。” 当先抽出一张座椅。 瑗琴道:“环棋不可调皮,教主善待我们,那是我们的福分。” 环棋道:“我自然知道,姐姐你先坐。” 瑗琴轻轻嗯得一声,道:“多谢教主。” 四女先后落座,看着桌上两盘精致小食,往常这些都是拿来侍奉教主,自己便连想一想都不敢,谁知晋无咎一到,竟勒令自己平起平坐,乍惊乍喜恍如梦中,一边吃着果干蜜饯,一边慢慢放下拘谨,向晋无咎讲述关于这“青龙殿”中点点滴滴,见他始终不加约束,更开始私自闲聊。 晋无咎听她们说话轻声细语,全然不似洛婵妤那般喧哗,又见她们各不相同,瑗琴知书达理,环棋活泼可爱,瑭书温雅恬静,瑾画体贴入微,心道: “她们生得这般美丽,又各有琴棋书画才艺,任谁娶了她们,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却不知怎会来到‘青龙殿’做个婢女?不用说,定是被逼的了,回头我是该替她们多留一个心眼,让她们好好嫁了,她们本该有少奶奶的命,何必留在这里服侍别人,时时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又过小半个时辰,班陆离与卓凌寒终于跟随廉德明来到“王母殿”,四女赶紧离座站起,向三人行一福礼,道:“廉总管,二位帮主好。” 廉德明料想没有晋无咎的吩咐,她们不敢肆无忌惮,道:“怎样四个丫头,我没骗你们罢?” 环棋笑道:“廉总管是大大的好人,又怎会骗我们四个小姑娘?” 晋无咎见二人衣裳焕然一新,道:“老帮主小哥哥去看过小姐姐了罢?她还好么?” 卓凌寒道:“你小姐姐还在熟睡中,无咎你费心了,这里环境好比仙宫仙殿,便是我在蓬莱仙谷,又或在西安卓府亲自安排,也不会比这里更好。” 向四女深深一礼,道:“听闻冰儿沐浴吃住全由四位姑娘悉心照料,在下不胜感激。” 瑗琴道:“卓帮主客气了,卓帮主卓夫人是教主的亲人,自然也是我们四个的主人,还请二位帮主在‘青龙殿’安心住下,有甚么需要尽管吩咐。” 卓凌寒道:“不敢,有劳四位姑娘。” 四女抽出两张座椅,让班陆离卓凌寒入座,晋无咎道:“小哥哥,我已吩咐一切智护法和吉兴护法前往五台山,姚千龄是当世医仙,虽然战败而逃,却也没做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只要二位护法能将他带回,小姐姐便有救了。” 卓凌寒道:“不错,我在上峰途中便有这个念头,正要和你商量,想不到还是慢你一步。” 说话间家仆已捧上山珍佳酿,瑾画端起酒壶,走到三人杯前,晋无咎道:“我每日要替小姐姐疗伤,不能饮酒,你替二位帮主满上便是。” 班陆离道:“不如都换茶罢,你也是为救冰儿,哪有让你忌口,我们反倒大吃大喝的道理?” 晋无咎道:“老帮主客气了,是无咎生来便不怎么好酒。” 瑗琴道: “请恕瑗琴多嘴,这壶中‘青龙碧蚁’乃是‘青龙殿’独门酿制,为天下间绝无仅有,教主这些日子滴酒不沾,待卓夫人伤愈,顿顿想喝也非难事,可二位帮主既然来到‘青龙殿’,不品尝一下实在可惜,况且二位帮主有伤在身,这‘青龙碧蚁’酿制过程中本有药材加入,适量饮用的话,不论内伤外伤皆可加速恢复。” 晋无咎笑道:“瑗琴姑娘所言甚是,老帮主,小哥哥,我们本是亲人一般,你们又何必和无咎客气?” 班陆离道:“说得老叫化子还真有些动心。” 卓凌寒道:“既然如此,有劳姑娘,我也想尽快伤愈,无咎替冰儿疗伤时,我兴许还能帮得上忙。” 瑾画笑吟吟斟满二杯,那头廉德明已命人送来上好山阳茶,三人碰杯后各饮一口,茶水滋味醇厚,酒水沁香入脾,不知不觉四五个时辰滴食未进,其间更经历生死恶斗,面对满桌美食,立时便想风卷残云。 又见四女随侍在侧,不好过于失态,耐着性子细嚼慢咽,三人皆是丐帮出身,用餐时虽只五分尽兴,吃饱后却有十分满足。 班陆离摸着肚子,道:“托无咎你的福,老叫化子这辈子还能穿到这么舒服的衣裳,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卓凌寒道:“可惜太极公不能和我们一起享用。” 晋无咎听他说起祖父,又是一阵酸楚,未敢表露出来,以免更增他的愧疚,只道:“小哥哥,既然吃饱喝足,你要不要先回房去陪小姐姐?她醒来后定然第一个想看见你。” 又道:“对了老帮主,他们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处?” 卓凌寒道:“师父坚持要在我们外间席地而卧,所以没有接受家仆们的好意。” 晋无咎道:“那怎么行?” 班陆离摆手道:“老叫化子清苦惯了,住这上房本就浑身不自在,再给我软床香被,怕是鸡皮疙瘩都要掉得下来,无咎你就别费心思招呼我了,况且冰儿身子尚不稳定,万一有甚么状况,凌寒在身旁照料,我可第一时间过来喊你。” 晋无咎听他说得在理,道:“那便委屈老帮主了。” 早在三人用餐之时,廉德明已然告退,晋无咎无人使唤,只能托四女传话,命人带姚松柏入“青龙殿”,替他安排住处,瑾画领命后,手挽瑭书一并先去。 来到二层,见二人候于“龙宫”门口,一个捧一件折叠平整的月白锦袍,一个手提张开的“鸿鹄之翼”,洗得一尘不染,此外锦袍上又有青龙面具,晋无咎将面具随手放上茶几,小心翼翼收起白衣白翼,谢过一声,让二人下去。 回到房间,晋无咎看时间尚早,道:“四位姑娘,我要准备练功了,你们陪我转过这大半日,都去歇息罢。” 瑾画道:“教主打算在自己房里练功?” 晋无咎道:“我要以阳力为小姐姐续命,直到二位护法将姚千龄带回,虽然临时抱佛脚,总也聊胜于无。” 皱起眉头,不无忧心道:“小姐姐五脏六腑中的寒气便如谷外这万里冰山,我今日为她疗伤,深觉自身渺小,只怕哪一天我先力不从心,小姐姐便危险至极。” 四女武功低微,并不知此中难处,见晋无咎满脸忧色,均想他在“振音界”底层,声音却能清清楚楚传上六百丈高空,内力之强生平仅见,以他能耐竟说“力不从心”,则夏语冰伤重可想而知,瑗琴道: “教主,‘青龙殿’武学深不可测,瑗琴虽与前教主相处日短,却常见他眉欢眼笑,夸赞‘寿山不系’与‘岫岩有涯’中花样繁多,时而学些新鲜内力招式,来向我们四姐妹演示一番。” 晋无咎道:“这两处又是甚么地方?” 瑗琴道:“六层‘翼殿’中收藏有‘青龙殿’上乘武学,北翼‘寿山不系’为心法,南翼‘岫岩有崖’为招式,教主既有困惑,又急需大量内力,何不入‘寿山不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收获,找到些速成法门,又或者事半功倍的窍要。” 晋无咎不知“翼殿”为何,并不追问,心道: “我替小姐姐运功疗伤之时,非但耗尽留存于体内的真力,更将周身气流中的温热吸收,转而借助手部六脉输给小姐姐,这才吊住小姐姐一口气,一圈下来只觉独木难支,我虽承诺一切智护法撑过七日,但是否真能撑过,我心下殊无把握,只知运功打坐,进境原也迟缓,‘青龙殿’武学渊深,我是亲身体会,别的不说,单只我在魔界听玄炎说起我教绝学,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我竟能以双手操纵九条索刃?而我强催‘九转太极’,身上那么重的内伤,竟在冲破‘九转无极’后不药而愈,既然‘青龙殿’中有此饱学,我确该进去一探究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9章 青龙宝殿⑧ 瑗琴见他发呆,轻声道:“教主?” 晋无咎回过神道:“那便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四女知他向来便是这般说话,这次未再与他客气,瑗琴道:“教主请。” 推开东北门,又道:“既然经过四层五层,不如走这一侧楼道。” 晋无咎不知何意,跟随她们缓步而行。 “青龙殿”四层分作东南、西北两个区域,与三层相似,红毯整洁铺设,绿墙四方围绕,晋无咎左右看看,不知是否又如三层般迷宫布局,两块中间隔有一条三人肩宽通道,左右正中各一扇紧闭大门,每扇门外各二人手持长枪相对而立。 瑗琴道: “教主,‘青龙殿’四层五层藏有佛家道家上等武学,四层东南间为峨眉、九华、普陀、五台四派,西北间为崆峒、昆仑、青城、全真四派,相传有些精微内功招式在八派已然失传,却在‘青龙殿’中记载得十分详尽,魔神二界弟子,但凡资质过人、修为出众者,得教主允可后,可入内一览八派武学。” 晋无咎回想起大战前夕沈碧辰所言,嗯得一声,道:“瑗琴姑娘说的前七个门派我都知道,可‘全真’之名我前所未闻。” 瑗琴道: “全真为王嚞所创,自大定七年至金末间初传;金元之交至南宋覆灭数十年间,处处铁骑纵横,血火纷飞,生民涂炭,却正是全真鼎盛时期,全真武学更被称作天下玄门正宗;元宪宗八年,全真道在‘化胡经’斗争中失败,处境日渐艰难,于元中后期完成南北归宗;此后太祖为《大明玄教立成斋醮仪》所作御制序文中提及,‘禅与全真务以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教与正一专以超脱。特为孝子慈亲之设,益人伦,厚风俗,其功大矣哉!’言明只支持正一,不支持全真,全真从此没落。” 说话时五人脚下不停,不沿东北楼道继续向上,反从四层东侧折至东南,晋无咎见这一侧墙面正中又有大门,仍是二人一动不动,眼前一行经过,竟连脑袋也不转一下,想来亦是教中规矩,守卫职责所在,不以为意,瑗琴讲述全真兴衰,他听得饶有兴味,虽对太祖文中内容似懂非懂,却未出声问及。 来到五层,又与四层相仿布置,不同处只在分作东北、西南两块,晋无咎有些明白过来,四女在四层刻意绕行,只为让自己看清五层格局,瑗琴边走边道:“五层东北间为少林武学,西南间为武当武学。” 晋无咎道:“我在四层便有此猜测。” 五层上六层每一处楼道皆有两名持枪弟子封堵,见新任教主亲临,赶紧递上油灯,躬身让路,晋无咎想要伸手,瑾画快一步接过,道:“我们便是再没规矩,也不敢让教主提灯。” 晋无咎微微一笑,由得她去。 上至六层,终于见不着向上楼阁,转为眼前一片开阔,天花板随之增高数倍,偌大空间竟无一物,除却五层通上八道楼阁,连窗户也瞧不见一扇,头顶脚下,身周墙面,竟无一处留白,所绘所雕尽是暮色山野枯枝鹎鶋,与鬼界颇有几分相似,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缓行至中心,南北二侧各一扇深色石门,正上方分别写有四个大字,一为“岫岩有崖”,一为“寿山不系”,铁划银钩苍劲有力,门上刻有不知甚么怪物,面相凶恶满嘴獠牙。 六层本与外间隔绝,是刻又已夜幕降临,四女虽非初次见这狰狞面目,却也忍不住心中害怕,相互间挽得更紧几分。 晋无咎道:“这里为何无人守卫?” 瑗琴道:“回教主,‘青龙殿’六层伊始,除盲仆定期清扫,仅教主与贴身侍婢来得,且我们四个只许候于外间空地。” 晋无咎点一点头,来到“寿山不系”,在门口轻轻一推,大门纹丝不动,瑗琴道:“教主,将您颈间‘青龙玉石’放入一对鼻孔凹槽之中,便能打开这机关门。” 晋无咎见门上图案两只斗大鼻孔间确有凹陷,大小刚巧能容“青龙玉石”,一经嵌入,立时开始旋转,大门中央自上而下出现一条曲状缺口,伸出右掌,“青龙玉石”又从中间脱落,稳稳落在掌心。 晋无咎走入一步,内侧布洒红粉,夹杂白蓝,每一色浅尝辄止,柔和而不刺目,竟是一条龙身廊道,通体狭长,盘曲蜿蜒,环绕而上,因恰在头顶,视线为不知几层龙道所阻,暂时找不到尽头。 从门口一眼望去,龙身尽是玉石所成,色界分明,红如鸡血,粉如桃花,此外扶手上千百盏烛灯长燃,将整间“寿山不系”照耀得恍如白昼。 晋无咎回头见四女围站一团,脸上怯色掩藏不住,道:“你们回去罢,我自己待着便是。” 瑾画道:“那怎么成?我们的职责便是跟随教主,只要您在‘青龙殿’中,我们不得自行离开,否则旁人定要说我们四姐妹无所事事,廉总管又该责备我们了。” 晋无咎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们随我一起进来。” 孰料四女连连摆手,晋无咎道:“外边一片漆黑,又尽是些妖魔鬼怪,你们看了不害怕么?” 瑾画道:“教主请放心,我们四姐妹在一起,其……其实也还好啦。” 晋无咎听她嘴上说着“还好”,却忍不住打出一个寒噤,笑道:“我在‘振音界’中听十大护法的意思,教规可由教主改动,这些又不是甚么要紧之事,进来罢。” 却见四女面面相觑,仍只不动,道:“可是还有甚么难处?” 瑗琴这才上前一步,道:“教主有所不知,我教历代教主中,确曾有过携带贴身侍婢入内的先例,可待下一任教主继位,因害怕我教绝学外流,将四名侍婢全部处死,并非我们四姐妹存心违抗,只是不想招来杀身之祸。” 晋无咎瞪大双眼,道:“简直草菅人命!究竟是哪一任的教主?” 瑾画道:“已经过世的先任教主,我们四个丫鬟不敢胡乱点评,但若每一任师尊都如教主您一般仁厚,我教又何来人人喊打?” 晋无咎得她真心赞美,不禁莞尔,轻声道:“既然除了我们,没有第六人上得六层,只要我不说,你们自己不说,哪有旁人知道?快进来罢,万一我看见甚么厉害功夫,练得忘了时间,有你们在,也好随时提醒。” 四女相视一笑,环棋道:“我便知道教主会想尽办法不让我们担惊受怕。” 其余三女亦道:“多谢教主。” 四女刚一踏入,大门又轻轻合拢,晋无咎奇道:“我甚么都没做,怎么就关上了?” 瑗琴道:“这门原是由机关开启,敞开片刻便会自行关闭,背面也是同种图案,教主任何时候想要离开,仍可以‘青龙玉石’启动。” 晋无咎道:“这机关也真是巧妙。” 环棋兀自兴奋不已,在里边蹦蹦跳跳,道:“教主,您对姑娘可太好啦,小心莫少界主吃醋。” 瑗琴道:“环棋。” 示意她又胡言乱语,平添晋无咎烦忧。 晋无咎黯然道:“玄炎恨我入骨,又怎会为我吃醋?” 瑾画道:“教主,我虽不满莫少界主以下犯上,却能看出她对您用情至深,只要好生安抚,相信定会原谅您的。” 晋无咎道:“当真会么?我犯的错忒也大了。” 瑾画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教主您不三心二意,终有一日能得到莫少界主的宽宥。” 瑗琴微微皱眉,总觉瑾画此言有不敬之嫌,晋无咎却全然没有在意,喃喃道:“爷爷临终前我曾亲口允诺,此生非玄炎不娶,又怎会三心二意?” 深吸一气,又道:“瑾画姑娘说得是,眼下救小姐姐要紧,至于我和玄炎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一想到夏语冰,心头更是沉重,长吁一气踏上龙身,见两旁扶手精雕细琢,每过五步支起一盏油灯,道:“这里无人时也要点这许多灯么?” 瑗琴知道他的意思,道:“回教主,这是长明灯,相传每一支皆能燃烧千年方灭,据说自龙祖师爷创教至今,这些灯火的确百余年间未曾熄灭一支。” 晋无咎心念一动,回想起蟠龙谷中任寰所言,道:“原来这便是任家祖先所制长明灯,也不知为何种材质,竟能这般神奇。” 瑗琴道:“《史记》有载秦始皇陵中的长明灯‘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矣。’另有《太平御览》引注《三秦记》云,‘始皇墓中,燃鲸鱼膏为灯。’” 晋无咎道:“瑗琴姑娘博学,无咎佩服。” 瑗琴嫣然一笑,道:“这可不敢当,要说博学,我们四姐妹中以瑭书为最,这两段文字本是她告诉我的,只因她平日里沉默寡言,瑗琴才代为转述,当日她还说过《异物志》中长长一段,我却记不下来。” 瑭书见晋无咎转向自己,道:“‘人鱼似人形,长尺余,不堪食皮,利于鲛鱼,锯材木入,项上有小穿,气从中出。秦始皇冢中以人鱼膏为烛,即此鱼也。’” 晋无咎点点头,沿龙道前行,四女则静静相随。 ~~ 【注】 ①王嚞:即王重阳,可参看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 ②元朝时期,尽管掌教者(史书记载为尹志平,却因之与《神雕侠侣》情节相悖,故不写姓名,请读者不必在意)利用宗教的号召力,为元统治者效劳,但因其影响过大,引起元统治者的猜忌,因此在元宪宗时期的佛、道“化胡经”之争中,元统治者持明显的袒佛立场,使全真道在(宪宗八年和至元十八年)佛道大辩论中两次败北,予全真道以沉重的打击全真道发展的鼎盛局面,亦随之宣告结束。 ③关于长明灯的记载,文中摘录皆为真实出处,但其原理至今尚为未解之谜,长明灯多现于古墓之中,有一种说法是其实并非千年长明,它在墓室关闭氧气耗尽的那一刻就已熄灭,考古学家在灯芯中发现白磷成分,白磷作为一种燃点很低的物质,极易发生自燃,于是在墓室重新被开启时,长明灯也被重新点燃,文中根据剧情需要,虚拟一灯千年,有违能量守恒定律之处,望读者不必计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0章 初登三界① 百余步后,五人已在丈许高处,眼前出现两条岔道,左道以左、右道以右各延伸出一面凸镜悬空横置,二道又各有扶手上左右两根细长玉柱撑起一块玉石,左首刻有“鳌掷鲸吞篇一十三式”,右首刻有“白驹过隙篇一十三式”。 玉石、玉柱、玉廊围成两道门框,从这一头望去,岔道在不远处再度合为一体,晋无咎心道:“这‘鳌掷鲸吞’和‘白驹过隙’,想来便是盘龙武学内功心法,却不知又藏在哪里?” 继而又想:“我既接掌盘龙,以后也该改口,称‘我教武学’才对。” 四下找寻半晌,未见任何武学相关,惟有随意拣一道穿过。 两百步后,又再出现一道门框,刻有“强筋健骨篇二十一式”,数目虽由“一十三”增至“二十一”,四下仍无它物,晋无咎心下奇怪,见右首仍有一面凸镜平放,特意细细端详,所见通透无瑕,找不出一丝痕迹。 此后门框间隔渐长,依次有“化整为零篇三十四式”、“化零为整篇三十四式”,每道门框前总有一面凸镜,过“化零为整”后,扶手变高,左右各一篇长文。 晋无咎走马观花,见左侧墙面不乏“因缘”、“因果”、“苦集灭道”、“八正道”、“中道”、“万法皆空”、“三法印”之类字眼,与魔界中陪莫玄炎共同研习的《涅槃笔记》五分相像,右侧墙面又书有“清静无为”、“无所不容”、“以雌守雄”、“刚柔并济”等等。 五人渐步渐高,长文过后,穿越“阴阳任督篇五十五式”,行至最后一道门框,为“髓道周天篇八十九式”。 晋无咎见“髓道周天”四字,心道:“爷爷曾指点我自行打通‘任’、‘督’二脉,言明叫作‘髓道周天’,而‘髓道周天’可谓‘太极’前最后一步。” 回头看一眼来路,心下似有所悟,暗道:“如此说来,那上面……” 龙道已近尾声,从这一头看去,上层半实半空,右首西侧空处一堵矮墙,被前后灯光照得敞亮,正面红粉背面黄绿,似被一柄铡刀切割为二,天花板正中嵌有斗大一颗球状物事,泛出闪闪青光。 “寿山不系”以暖色为主,青光点缀其间,显得格外醒目,晋无咎脚下不自觉加快几分,来到龙道尽头,果见上方刻有“盘龙太极”四字,当先踏上平地。 落足处左首为东侧壁面,除此尽皆围墙,留出二人肩宽走道,一路平直,左右所刻尽是字图,左首先是“盘龙太极篇一百四十四式”。 晋无咎粗看两眼,果然是内力修练法门,人形有的盘膝,有的跪坐,有的闭目,有的睁眼,有的两手掐诀,有的掌心向天,有的口吐白雾,有的头冒青烟,动作细致入微,神情惟妙惟肖,每张刻图下方又有细小刻字,不由叹服,自语道:“我本以为只有书册,不想竟是精雕细琢。” 四女紧随其后,还道他是对自己说话,瑾画道:“教主,这些东西可还有用?” 此间本为“青龙殿”七层,层高六丈,以玉石成壁,虽与三层相仿,却只修砌二丈见高,且沿途来回规整全无岔路,未以迷宫布之。 以晋无咎此时修为,这“盘龙太极篇”不需细看小字,图案一览即明,到最后反是思索功夫的少,追忆亡者的多,待最后一式完结,伸出左手四指轻触刻痕,幽幽道: “这些皆是最近三十日间,我们为了闯谷救人,爷爷教过我的,爷爷和沈碧辰都曾提到,我教武学以佛道武学为根基,但两个人的境界天差地远,佛教会人摈除杀念,阳力入脑方可不为心魔所害,道教会人万物自然,又可容阴力于头部畅行无阻,阴阳二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些道理又岂是沈碧辰这种人所能懂得?” 四女见他抚墙沉思,心怀无尽往事,不忍搅扰,只静静站于身旁陪护。 许久,晋无咎如梦初醒,见四女如木桩般不语不动,道:“我让你们进来,原是一番好意,却教你们更加拘谨。” 瑾画道:“没有的事,能跟在教主身旁,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闷。” 再往前走,又见“天地灵气篇二百三十三式”,晋无咎见人形仰头向天,朱唇微启,造型奇特,神姿怪诞,回想起卓府一月,从未如这般修练,看看小字,却也不是甚么难事,轻轻叹得口气,摇一摇头。 二百三十三张图文过后,出口已在眼前,确然仅有七层一半宽处,剩余一半空空落落,来时北侧全无阻隔,莫说墙面扶手,便连栅栏也瞧不见一根,晋无咎道:“这一侧实在危险,四位姑娘站进去些的好。” 四女齐声道:“多谢教主关心。” 各自向内走入几步。 晋无咎仰头观顶,先前所见青光不算刺眼,却也难以逼视,心道:“这颗圆球,像极了蓬莱仙谷中,爷爷囚笼边的夜明珠。” 想到晋太极肢体半残十年禁锢,好容易等到相认,却又撒手而去,眼眶不自觉湿润。 走近中央矮墙,惊见平如镜面贯穿东西,与围墙外围尚有间隔,上边密密匝匝尽是小字,来到西墙文首,第一段写道: “予生于五台,丧考妣于孩提,为南禅包敬螟蛉之子。四岁始武。总角前熟望海、锦绣、挂月、叶斗。黄口前精翠岩。幼学会峨眉、九华、普陀吾辈,故作不胜,引其浑身解数。普陀之拳专胜九华之指,然视五台之掌作膏肓也,所谓普济不足一提。舞夕前私绘九华之天柱、莲台、芙蓉、插霄、天台、罗汉,杂以普陀之百步、千步、潮音、梵音、盘陀克之。更匿普济于翠岩,制十殿阎王。志学前再绘峨眉之剑,集三家所长,穷解紫竹入云、拂花掠影、文姬挥笔、黄莺穿柳、越女追魂,尽破玉女抽身、避青入红、西子洗面、燕子入林。及此,俯瞰四山。” 晋无咎道:“这篇文章想是龙祖师自述生平,我曾听爷爷说,我教创教祖师龙剑阁前辈乃是武学奇才,四十岁那年精通佛道内功招式,四十五岁那年融合两家武学创立我教,想不到竟是出身五台,更在二十岁前成为佛门‘四大’第一高手。” 他有所忧思,无心读完通篇,边走边道:“我既掌管我教,回头自当细看,可惜我儿时荒废太久,只最近这几年读了些书,许多语句一知半解,到时还望四位姑娘多多指点。” 环棋一吐舌头,道:“我们中属瑗琴姐姐与瑭书妹妹读书最多,教主还是只问她俩的好,我与瑾画自会跟在一旁受益。” 晋无咎道:“四位姑娘各有各的好,那便有劳瑗琴姑娘和瑭书姑娘。” 瑗琴抿嘴一笑,道:“教主但有所问,瑗琴知无不言。” 瑭书道:“瑭书也是一样。” 回入围墙,晋无咎来时只看一侧墙面,这时再看另一侧,为“日月精华篇三百七十七式”,第一张人形图下方写有“心无杂念,方可聆听花开花谢。”在先前基础上,人形又将双手小臂向外伸展,更将五指曲张,每张刻图下边配字亦增出不少,所录心法更趋精微奥妙。 晋无咎乍一看去,竟未能想得透彻,依照指引轻轻运功,试过二图,确定是为“太极”而非“无极”。 瑾画待他睁眼,道:“这篇心法,教主又有否见过?” 晋无咎道:“‘天地灵气篇’我便不曾修练,这‘日月精华篇’更要精妙几分。” 心下却道:“我以‘无极’之力,尚不能救小姐姐脱险,何况‘太极’。” 轻叹一气,向前走去。 瑗琴道:“倘若无用,要不要我们再陪教主去这背面‘岫岩有崖’?” 嘴上说得恬然,内里却生微辞,这新任教主固是谦谦君子,却也略有年少轻狂好高骛远之嫌。 晋无咎摇头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困得紧了,回房打坐片刻便睡。” 四女齐声道:“是,教主。” 回程中晋无咎一言不发,暗自沉吟道: “蟠龙谷中,我曾听任大哥对纤纤说过,‘青龙殿’中藏有我教武学最大秘密,这秘密指的定是‘无极’而非‘太极’,夏蓬莱冒充教主十四年之久,这里来过不下千遍,最终还是被沈墨壤打败,回想蓬莱仙谷这十余年间,夏蓬莱逼问爷爷的,自也是这‘无极’,他是小姐姐的爹爹,智计想来也和小姐姐不相上下,所不同者,只在小姐姐用于正道而夏蓬莱用于邪道,连他都不能思索出的秘密,岂能被我轻易发现?这‘寿山不系’处处透着古怪,我没有小姐姐的智慧,只有七天时间,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用的,看来惟有以眼下修为强撑。” 回入二层“龙宫”,瑾画道:“今夜还请教主将教主服留给瑾画,容瑾画稍作改制。” 晋无咎奇道:“怎么?这件衣裳我穿了不合身么?” 瑾画道:“教主是命瑾画非说不可么?倘若不是,不如先不过问,明日一早便知道了。” 晋无咎见她神神秘秘,脱去外衣递到跟前,笑道:“这又不是甚么要紧之事,拿去罢。” 送别四女,晋无咎关上房门,熄灯后来到榻上打坐,真气于“任”、“督”二脉中循行十数圈,久久意绪难平,以他今时今日根植体内三门上乘内功,倒不至内息紊乱走火入魔,睁开双眼来到外室,他暗中原能视物,捧起日间白衣白翼,稍一胡思乱想,再回神时,二物已穿在身上。 晋无咎自觉好笑,心道:“既然穿上,出去散散心也好。” 屋外鸦雀无声,抬望几眼黯淡星空,心境垂落与殿外夜幕催生诸多共鸣,并未立即跃窗而出,沿北侧长廊踱至对面西侧,不由自主沿阴森楼道而下,心道:“底层处处迷宫,我去瞎走一阵倒也不坏,走到没了方向,找个人带我上来即可。” 底层不见灯烛,反有前方缓流之声,脚下依稀一条三人肩宽走道,向左向右全无岔路,与东殿大不相同,走出四五十步,水声愈发清晰,走道变得高低不一,宽窄不一,时左时右,足底坑洼,更似踩在石子路上,辨出两侧各有一条蜿蜒溪流。 再十步后,向左延伸出一条窄短小道,通向五步开外一座丈高石洞,洞口一个黑影直立,一动不动,一双眼珠在昏暗中泛出微光,立时想起顶上守卫弟子,心道:“我走得大摇大摆,这人定是瞧见我了,看来只要我不进洞,他便不会过问,且由得他去罢。” 径直朝前续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1章 初登三界②XinShuhaige.COM 前路虽然弯曲,好在仅有主道,晋无咎心中默数,沿途左首共十二处石洞,十二人无一开口,心道:“玄炎曾提过‘青龙殿’西殿十二洞,看来这里便是西殿。” 无声叹出一气。 十二处石洞后为走道尽头,面前出现一物,伸手轻触,确认为屏风门,从旁绕行而过,踏入赫然一个开阔空间,地板随之平坦,却是日间到过的方形空地,一时兴起,走西北铁阁环绕而下,来到“青龙台”。 踽踽独行于方台边缘,夜之“振音界”一片死寂,除六色群鸟密布栖息,不知有否其余生灵,晋无咎足跟支台足尖悬空,恰如日间东南侧“三花盘龙”上的莫玄炎,倾身俯首,六百丈下如与寒渊对望,冥冥中一张无尽大口,将声丝光缕悉数吞噬。 晋无咎喃喃自语道:“魔界最后那几个月,玄炎每每心事重重,便会披上青翼飞行,‘振音界’同样天高地阔,在这里散心也是一样,旁人眼中一团漆黑,我却不是全瞎全盲,只要飞得慢些,该不会撞上甚么。” 想到莫玄炎,微有刺痛,深吸一气,十四经脉中已有真流涌动,“无极”之力操纵白翼张开,带动全身离地而起。 “青龙台”下链道深垂,晋无咎心有所思,无意识环绕链道而下,不多时闻得其中一边脚步声响,起落轻盈,听来武功不弱,收回杂沓神思,心道:“这人是谁?夤夜之际来这‘白虎阁’做甚么?” 小心控制,尽可能不使气流外溢,以免惊动对方,浮空徐徐降落。 来到阁顶丈余高度,人声逐渐清晰,走路之人来到中心方形擂台,道:“嘿嘿嘿哈……” 另一人抢道:“行了行了,说罢,有甚么事?” 听语气极不耐烦,原来早已站有一人。 晋无咎心道:“这个脑子不正常的是沈墨壤,另一个是谁?若是神界中人,不必相约来这‘白虎阁’密谈,所以定是魔界中人,从他口气来看,地位不比沈墨壤低,又不是岳父大人的声音,他是洛垂文。” 日间初入“振音界”,双方先以言语对峙,洛垂文始终未有吭气,此后沈碧辰被五条“龙”索分尸,洛垂文自西南侧“三花盘龙”跃下,轮到他开口时,晋无咎又已昏死,对这个声音十分陌生,此刻于暗中心念飞转,已猜中他的身份。 沈墨壤道:“大胆!竟敢用这种口气回本尊的话。”洛垂文一声冷笑,道:“‘本尊’?沈墨壤,你是被教主那一鞭子抽傻了罢?今日一过,教中从此骤变,难道沈墨渊还认不清局势,还在做你沈家独霸六界的美梦?” 沈墨壤登时语塞,他对魔界颐指气使数月,被洛垂文几句追问,竟无从反驳,又听他道:“且不说沈碧辰一死,魔神强弱之势就此颠倒,便连新任教主,刻骨相思的也是我魔界而非你神界大小姐。” 沈墨壤道: “好,好,谋夺我兄长‘玄冥’为第一步,找寻晋家后代为第二步,指使炎儿假意允亲、实则美色相诱晋家少主为第三步,挑拨晋家少主因妒生恨、杀我沈家少主为第四步,表面相助沈家、暗中搭救晋家为第五步,你莫家这些年看似对我沈家恭顺,实则步步为营,一直在和我们作对,的确是我小瞧了你们,接下来第六步,是否该轮到婵儿对仁儿下手?” 洛垂文道:“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沈墨壤道:“这里只有咱俩,当着我的面,不必装蒜了罢?” 洛垂文道:“要是今夜约我出来,为的是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告辞。” 沈墨壤见他一句说完,当真转身便走,对他背影沉声道:“洛垂文,你究竟是友是敌?” 洛垂文道:“你先入为主,既然早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沈墨壤道:“‘三花盘龙’之上,我和兄长至少能有三次机会要了老东西的命,三次都在最后关头,被一股不该有的内力或攻或守,否则老东西早就死了,还能让他们拖延到小东西突破‘九转无极’?” 洛垂文冷冷道:“你要这般说法,我还怀疑是你从中作梗。” 沈墨壤道:“怀疑我?我高高在上,已是一教之主,勾结晋家谋害沈家,于我何益?” 洛垂文道:“你好歹也已当了几个月的教主,在‘青龙殿’饱览武学,仍只和我伯仲之间,正如夏蓬莱篡位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一击而败?” 沈墨壤道:“你想说甚么?” 洛垂文道:“看来‘青龙殿’的秘密便只晋家知晓,你深知辰儿在世一天,仁儿便永无出头之日,这才暗中相助晋家,假他们之手除掉辰儿……” 沈墨壤大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洛垂文早有准备,漆暗中双剑相格,洛垂文道:“你我打架打了也有几十年了,不管明打瞎打,都是半斤八两,不如省点力气罢。” 沈墨壤哼得一声,两柄长剑同时回鞘。 夜间“振音界”鲜有人至,二人肆无忌惮,并未刻意压低嗓门,晋无咎先是嗤之以鼻,心道:“玄炎待我一片真心,到你沈家嘴里,又成了另有所图。” 尚不及自苦,洛垂文身份得以确认,再听他们言及晋太极之死,顾不得沈墨壤更是一口一个“老东西”,握紧双拳竖耳倾听,待二人话不投机兵刃相见,嘴角微扬,心道:“逼死爷爷你俩都有份,打打,打到同归于尽才好。” 洛垂文转身道:“沈墨壤,事既至此,我本不怕告诉你,相比你沈家而言,我宁可让晋家入主‘青龙殿’。” 沈墨壤听他话里有话,道:“你‘本不怕’?说下去。” 洛垂文轻叹一气,道:“你我两家结亲在即,晋家能在以一敌万的局面下重夺我教,想来魔神二界回到平起平坐也是天意,你我何必再多执着,让两家恩怨牵连小辈?” 晋无咎心道:“洛垂文的女儿毫无家教,他这个当爹的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几句话,说得还有几分人样,看来他那个吱吱喳喳的女儿是许给了沈墨壤的儿子,即是那个甚么‘仁儿’,管他是谁,沈家除了碧痕,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好人?” 沈墨壤道:“我对兄长向来敬重,今日‘三花盘龙’便只五人,我与兄长巴不得那老东西早死,小东西内力虽强,却不可能在十大护法围攻之下,传到十丈之高。” 洛垂文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似有相同感觉,难道是妹夫?” 沈墨壤道:“嘿嘿嘿……咳咳……沈莫两家在这‘白虎阁’从小打到大,相互间知根知底,你莫家内力本就不如我沈家,莫苍维重拾阳力,满打满算不过八年,今日那股内力,洛垂文,那可是四十年上下修为。” 是日腊月廿六,洛垂文再过五日四十一岁,听他阴阳怪气暗有所指,道:“今日那两剑,我可刺得半点不比你浅,我若当真是如你所言,‘毕方’那一剑,你又如何解释?” 沈墨壤道:“这便是我看不透你……”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喝道:“谁?” 却是半空中袭来阴风叫嚣,只脱口一字,各自伸手一抓,掌心所触空空如也,再竖耳细听,又复空有寂然。 二人心头大骇,全身汗毛直起,抬眼黑天摸地,难言适才一刻是否同时见鬼,扭头背向快步而走,甚至不及相互道别。 这突如其来的鬼影自是晋无咎,他日间见到晋太极尸身上的“毕方剑”,不由分说卸去“剥复双剑”两条右臂,其后只因挂念夏语冰伤势,而不得不在心头强行按下,直至亲耳听见原来脚下二人方为真凶。 一时间怒不可遏,随头部左侧“天柱”、“玉枕”、“络却”、“眉冲”、“五处”、“曲差”六穴刺痛,“易筋经”自然启动,将刺痛分至各脉,他虽未有“复归龙螭”在手,无从施展无招索刃,但“降龙十八掌”同样驾轻就熟,一个俯冲,便欲结果二人性命。 眼看两掌已在二人天灵盖上尺许,日间莫玄炎的声音回旋耳畔:“我莫家被你踩在脚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讨要说法?只求晋大教主高抬贵手,别再伤害我的家人。” 又再浮现沈碧痕乍见兄长惨死,直接晕厥过去的画面,强自收招,扑腾两下“鸿鹄之翼”,二人虽是魔神二界一流高手,却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待得一抓到底,晋无咎早已悬浮归位。 晋无咎乍然得闻真相,心如乱麻,十四经脉中的真气左突右撞,身体随之东倒西歪,直至失足而落才算回过神来,下坠中极力镇定,将“鸿鹄之翼”完全撑开,再飞回“青龙台”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觉间于鬼门关走过一个来回,整个人反而空明清透,心道: “爷爷最后这段时日便只两个心愿,一是救出小姐姐,一是重整我教,眼下小姐姐危在旦夕,天大的事都先搁在一边,明日一早,我将教务交代下去,便入‘寿山不系’闭关修练,至于沈墨壤洛垂文,还有夏蓬莱夏昆仑,便让他们多活七日,七日之后,所有伤害过爷爷的人,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我和玄炎的婚约总是化为乌有,玄炎命苦,受‘两仪’之害,不过剩下十年阳寿,她自可不嫁给我,我却不会自毁承诺,我孑然而来了无牵挂,十年后玄炎撒手,我一刻不会逗留,多几人恨我又有何妨?” 一声鼻孔出气,不知悲哼还是苦笑,沿原路回至“龙宫”内间,脱下白衣白翼挂上木架,四仰八叉钻入被窝。 这一日历经剧斗,承受永别,跨越生死,惊闻真相,后脑一旦贴枕,困顿席卷而来,不多时已入梦境,诸如床榻柔软,棉?飘香,甚至未得脑中一闪而过。 ~~ 次日清晨,晋无咎睡个大饱,起床后神清气爽,稍作收拾,打开西南侧房门,瑗琴与环棋已候于棋室,齐声道:“教主早。” 晋无咎道:“二位姑娘早,瑭书姑娘和瑾画姑娘呢?” 瑗琴道:“回教主,我们不知您从哪边出来,她二人候于东南书室。” 晋无咎又去打开另一边房门,果见瑭书与瑾画俏生生站在门口,再回头时,见环棋呆望床铺泪光盈然,奇道:“环棋姑娘怎么了?” 环棋道:“教主又将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我们四个除了游手好闲,整日里甚么也做不成。” 晋无咎这才想起昨日答允的事,怕她当真哭啼,赶紧再将被褥抖乱,又朝拖鞋上轻踢一脚,道:“好了好了,拿去收拾罢。” 环棋立时破涕为笑,道:“谢教主。” 晋无咎苦笑道:“怕了你了。” 环棋道:“那也要教主疼爱我们才行,换作旁人,环棋可不敢放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2章 初登三界③XiNShUHaiGe.CoM 瑾画递上青色教主服,晋无咎穿上后,见双肩各被绣上一个吊环,知她留意到昨日初见,“复归龙螭”吊于扣环之中,出浴更衣后变作缚于腰间,道:“瑾画姑娘有心了。” 将“龙”、“螭”二索分别围绕数圈后穿环而过。 瑾画见他两条索刃随步伐移动前后摇摆,整个人更增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笑吟吟道:“教主,清洗物事已在外间给您放好,待洗漱完毕,我们陪您去用早膳。” 餐后,晋无咎吩咐廉德明交代下去,由十大护法和西殿十二洞主暂代日常教务,严令六界界主约束教众,夏语冰疗伤期间,自己无暇它顾,凡盘龙教众切不可出谷生事,免与外界武林多起摩擦。 待廉德明领命而去,晋无咎回到房中打坐,两个时辰内无人搅扰,运功后伸个懒腰,筋骨一阵舒适,肩腰酸疼仍在,深吸几气,略感体虚力乏,的确前一日过于操劳,一宿之眠难以尽补。 正午“王母殿”又是珍馐美味,卓凌寒却未下楼,班陆离与晋无咎吃到一半,一个女子匆匆赶来,认得正是“梧桐居”中的丫鬟,晋无咎知道夏语冰寒气发作,扔下碗筷便走。 “梧桐居”仅内外两间,晋无咎拨帘而入,立觉火盆将室内烘得暖如阳春,卧床两边窗户紧闭,夏语冰面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卓凌寒虽在身后输入内力,无奈杯水车薪。 另一个丫鬟身形瑟缩,依从吩咐未有下跪,却能看出吓得不轻,姚松柏站于一旁摇头叹息,晋无咎见左右两个火盆间两张蒲团,道:“小哥哥,先将小姐姐扶到蒲团上。” 盘龙“无极”一经启动,屋内立转严寒,四女跟至内间,耳畔呼啸风声,眼前滴水成冰,班陆离轻声道:“姚大夫和姑娘们身子单薄,先去外边等候罢。” 姚松柏与两名丫鬟依言走出,琴棋书画四婢却齐齐摇头,见晋无咎双掌前推五指紧并,全身内力源源外流,扬襟散发置身于霜凝雾冻之中,班陆离与卓凌寒内功深厚,运力相抗尽可抵受得住,四女修为粗浅,冷得耸肩收背,晋无咎却额间冒汗,头顶白烟缭绕。 再过片刻,晋无咎眉头仍不见舒展,“复归龙螭”却显出湛蓝光点,脱环而出,“龙”、“螭”二索如自生手足,分别探入身旁两个火盆,旁观六人不明所以,见蓝点渐渐泛红,突又返蓝,再徐徐变红后眨眼变蓝。 如此循环往复恰好十次,夏语冰俏脸终于恢复一丝红润,闭合眼睑出现丝微抖动,轻启薄唇中轻吐道道热气,在刺骨室内一消而散,“复归龙螭”线点光芒猛然加剧,两度红蓝后随清脆一声“噼啪”恢复黯淡。 夏语冰这才睁开眼来,晋无咎身子却朝右侧倾斜,右掌一撑,竟而撑之不住,扑通摔倒。 四女齐声道:“教主!”上前想要扶他手臂,惊觉触手如雪窖冰天,下意识脱手后又赶紧抓住,又道:“教主,您要不要紧?” 卓凌寒见他筋疲力尽,比前一日“振音界”中更要虚弱,道:“无咎!” 姚松柏闻声而入,道:“教主,我替你把一把脉。”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容,摆一摆手,道:“姚前辈不必担心,我没事,你先看小姐姐怎样,今日怪我疏忽,明日可不会如这般费劲,我先去热水中浸泡回温,晚些再和你们详说。” 轻轻挣脱四女后勉力自行起身,道:“你们带我前去‘戏水塘’,我不认得路。” 四女见他两颊发紫,唇舌僵硬,已然口齿不清,不敢多言,道:“是。” 夏语冰见“复归龙螭”瘫软在地,盆内银霜碳远未燃尽,火光却已尽灭,非但如此,上边覆盖厚厚一层晶石,道:“凌寒哥哥,你忍心教无咎每日无谓损耗么?夏家已然亏欠晋家这许多,你再不制止,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太极公?” 卓凌寒泪如泉涌,一个字说不出口,见二人端来新的火盆,赶紧将夏语冰扶到床上。 班陆离道:“乖儿媳,你无论如何要撑到护法把姚千龄带回来,否则以无咎性子,没尽全力便眼睁睁看你死去,他这一生都要责怪自己。” 卓凌寒正不知如何劝慰,听班陆离说来,连连点头,只盼夏语冰能打消赴死之念。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是,班师父。” 班陆离道:“你也不必为难凌寒,无咎的武功你在高处看得清楚,他要坚持救你,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阻止得了?” 晋无咎洗浴良久,终于不再哆嗦,走出“戏水塘”,恰见一人上前,行礼道:“教主,人界任少界主携夫人上‘青龙殿’,现下正在北门求见教主。” 四女始终候于“戏水塘”门口长廊,听闻此言相顾迟疑,瑗琴道:“‘青龙殿’素来不接见中峰下峰弟子,昨日教主下令召见妖界姚松柏,那是事出有因,人界少界主夫妇忽然到访,并且还是魔界放行,教主,莫少界主对您误解甚深,此事不可不防。” 晋无咎道:“瑗琴姑娘多虑了,任大哥和纤纤是我的好朋友,纤纤更是小姐姐的堂妹,她们的父亲,便是仙界那对孪生界主,至于你说的魔界放行,玄炎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知道纤纤关心堂姐,又怎会横加阻拦?” 转向报讯之人,道:“将他们直接带上二层‘梧桐居’,我在小哥哥小姐姐处恭候大驾。” 那人道一声是,转身而去。 回入“梧桐居”中,班陆离第一时间将“复归龙螭”递上,晋无咎双手接过。 夏语冰尚未睡下,卓凌寒坐在床头喂她喝着甚么,晋无咎见她气色还好,微觉心安,道:“姚前辈,小姐姐今日没事了罢?” 姚松柏道:“卓夫人通透豁达,我便直言了。” 夏语冰道:“姚前辈请讲。” 姚松柏道:“卓夫人得到教主的内力,又可多维持十二个时辰,可是教主,今日你比昨日力弱几分,明日又该如何?” 班陆离道:“是啊无咎,我看你刚才差点没能坚持下来,你却说是疏忽,明日你又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晋无咎道:“我初通‘无极’,可将气流寒暑分隔,‘梧桐居’虽然温暖,却过于狭小,我适才运功过半,临近尾声时忽然发现再无热力可用,又不能出声提醒,万幸这内间还有两个火盆。” 卓凌寒两眼放光,道:“如此说来,是否明日我们换在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身旁再多生些火盆,你便可轻松一些?” 晋无咎道:“这正是我想说的,我情急之下自然催动真气,引‘复归龙螭’进入火盆,将火烧之热导入体内,流经十四经脉,转成阳力为小姐姐所用。” 转向姚松柏道:“姚前辈,如若此法当真可行,小姐姐也算得救,不是么?” 姚松柏见卓凌寒晋无咎同时瞧向自己,目光中满是殷切,只盼自己能点一点头,反倒是夏语冰一脸释然,轻叹一气,道: “属下昨日依教主之命上‘青龙殿’,从妖界带了七日所需骨皮、葳蕤、山药、石斛、细辛、甘草、附子、桂心、茯苓、山茱萸、钟乳粉,于驱除卓夫人体内阴寒微有疗效,更托妖界弟子宰杀公羊,取其肾以加强药效,倘若七日之内,二位护法确能带回少界主,则教主所言,的确不失为权宜之计。” 晋无咎听他话中有话,道:“那七日后呢?” 姚松柏道: “寒气一旦进入五脏六腑,则无可化解无可根除,教主固然是以上层内力压制住这股寒气,却也使得它成为卓夫人的一部分,十二时辰后由阳转阴,便等同于抱薪救火,如此日复一日,七日之内,寻常屋子已难够用,十五日内,怕要在‘振音界’生满火堆才行,三十日内……” 晋无咎见他欲言又止,道:“三十日内怎样?” 姚松柏道:“倘若连少界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三十日内,纵是烧了整座盘龙峡谷,也难救回卓夫人一命。” 正说到此,任寰与纤纤由家仆引入“梧桐居”内间,简单行礼过后,卓凌寒将床边空位让给纤纤,姐妹俩血脉相连,虽只初初相认,却四手紧紧握住,眼神言辞满是默契。 又一人在廊上求见,报称鬼界处理尸首完成,经由人魔二界弟子层层上传,询问晋无咎是入鬼界替晋太极盖棺,还是由弟子将棺车推来,晋无咎道:“‘青龙殿’地处六百丈高峰,加之天降大雪山路湿滑,哪有要鬼界弟子上来的道理?自是我下山一趟。” 待那人告退,晋无咎道:“我想去‘青龙殿’北门,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瑾画道:“教主,要不要知会二位帮主一声?” 晋无咎摇头道:“小姐姐对爷爷之死满是愧疚,我这一说,小姐姐多半要随我下山,她的身子哪还经得住折腾?爷爷走时满脸微笑,可说没有遗憾,他泉下有知,定能明白小姐姐的心意,那便够了。” 瑾画并不知晓其间关联,接不上话,只道:“是。” “青龙殿”北门距离“王母殿”不远,晋无咎心事重重,无暇分神去记脚下地形,走得半晌似有二人齐道“见过教主”,他也未曾留意,只漫不经心嗯得一声,直至眼前转亮身周转寒,这才察觉已不知不觉来到照壁以外。 这一日又再白雪纷飞,远远眺去,眼中尽是峰高云绕,雾重絮繁,回首又见“青龙殿”通体青光,雕阑玉砌,丹楹刻桷,半空中凸起一块,顶部为之遮挡,晋无咎想起一事,指向凸处,道:“那里可是‘寿山不系’?” 瑗琴道:“正是,‘青龙殿’顶部乃是龙头,面朝东方,南北‘岫岩有崖’、‘寿山不系’恰如一对龙翼,‘翼殿’之名由此而来,只不过要从东西两侧看去方是如此,站在这里则瞧不出甚么。” 晋无咎微微点头,见低处龙凤门上一张牌匾,上行四个大字“青龙宝殿”,下行一个小字“北”,回到眼前近处,照壁由彩色琉璃砖砌成,上有蟠龙九条,背负风景如画的山石、云气、海水,有的拨风弄雨,有的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各具姿态。 此外正脊、垂脊、筒瓦处更有小龙不计其数,大小龙形与山明水秀融为一体相映成趣,既富丽堂皇,又和谐流畅,其壁面之豪华,构图之巧妙,工艺之精湛,实令叹为观止。 晋无咎道:“外边寒冷,四位姑娘请回罢。” 瑾画奇道:“教主初来乍到,我们理当陪同。”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有‘鸿鹄之翼’,来回飞行,你们虽是一番好意,却不免给我添乱。” 四女各自对望一眼,瑗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青龙殿’静候教主归来。” 说着递上一物,却是青龙面具,道:“教主不妨戴上这青龙面具,或可省去一些麻烦,教中弟子众多,未必人人认得出您,却人人认得出它。” 晋无咎道:“不必了,我只想去看看爷爷,还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瑗琴收回面具,又道:“盘龙峡谷六道谷口,每一道皆有炸药掩埋,请教主切勿靠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3章 初登三界④ 晋无咎应允一声,见八只明眸写满关切,心下感激,想请四女先行离去,却知决计不肯,不欲她们在风里多耽,双翅扬起,自崖顶轻盈纵出。 外侧直下又是一番景象,眼见谷外白峰茫茫一片,可惟独谷内正峰草木葱郁花叶繁盛,漫天鹅毛洋洋洒洒,竟是遇之则无,半点累不起来,晋无咎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情不自禁寻思初出“蓬莱仙境”那个冬日,谷底铁笼中晋太极全身发热,十丈以内不见积雪。 现下想来,多半是因琵琶骨被穿,致使内息紊乱,而呈阳盛阴衰之势,其时自己学艺未成,常常躺在身旁取暖,一晃三年过去,好容易等到祖孙相认,却又阴阳永隔,心道:“爷爷身为我教教主,本该在‘青龙殿’中地位尊崇,却不知为何会被夏家害成这样?” 想到夏氏兄弟,又想到夏语冰与纤纤,一时间心乱如麻。 西北鬼界恰在前一日入谷途经的陵园一角,晋无咎飞至近旁,见一条宽敞主道依附山体而上,沿途引申无数岔路,通向一个个山洞,每个洞口边角凹凸嶙峋不加修整,各有两名身穿橘色教服的鬼界弟子把守,洞内阴暗,不知其中有些甚么。 晋无咎循主道于山脚驻足,归氏父子三人已在最大一个洞口等候,见他到来齐齐上前行礼,晋无咎道:“三位不必客气,这便带我去看爷爷罢。” 归翊道:“教主,请恕属下疏忽,鬼界向来暗中视物不用灯烛,属下已命弟子过‘玄武阁’向妖界借取,却不想你们来得这么快,教主若不嫌弃,可在洞口亮光处品些茶水。” 晋无咎曾于鬼界来回,知他所言非虚,道:“不打紧,我独居山林十年有余,虽不如你们目光锐利,五感也比常人强出不少,归界主尽管带我入内,爷爷出谷安葬在即,我虽瞧不清楚,能在身旁多待片刻,那也是好的。” 归翊听他说得动情,道:“是,属下遵命。” 晋无咎心念一动,又道:“你说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归翊道:“墨渊先生和沈少界主已入内多时,此刻正陪在沈少界主的棺木前。” 晋无咎听他两次提及“沈少界主”,随即明白过来,前者为沈碧痕,后者为沈碧辰,喃喃道:“碧痕也来了……” 归翊却似没有听见,道:“教主请随我来。” 洞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晋无咎扭头四顾,只看到归氏父子三双眼睛,暗暗苦笑道:“我在鬼界勉强辨得清路,也是因为鬼界弟子无处不在,他们常年生活在这种地方,想是生来双目含光,我却在他们面前说自己五感强于常人,当真贻笑大方。” 四人脚步不快,归氏父子不住出声提醒,鬼界每个大洞中又有小洞,好比寻常房子大屋中又有小屋,一时左折右拐,一时又有台阶,除了脚下坑洼不平,倒也不算难走。 如此走出六七百步,里边似有男子说话,依稀是沈墨渊的嗓音,晋无咎内力最强当先闻得,低声道:“停。” 归氏父子立时会意,站于原地不动。 只听沈墨渊道:“好些了没?” 沈碧痕道:“我没事了,爹爹你尚未复元,别再为女儿损耗真气。” 沈墨渊道:“不碍事,我第一次来到这鬼地方,不想竟甚么也没有。” 晋无咎心下大奇,暗道:“沈墨渊输入真气给碧痕做甚么?难道昨日乱战,碧痕被人打伤?” 听沈墨渊言语间甚是关切,暗想他对旁人出手狠辣,可说到舔犊之情,毕竟天下父母一般无二。 又听沈墨渊道:“可惜爹爹两年来日修夜练,又将阴力练成,无从减轻你的痛苦,要是早知沈家所图一切终如竹篮打水,不如当时便将更多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将你一身阴力化去,也可让你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免受这许多苦楚。” 晋无咎黑暗中微微冷笑,心道:“‘所图一切终如竹篮打水’,你沈家也有今日。” 沈碧痕道:“爹爹千万别这么说,习武终究强身,女儿不过是比寻常姑娘怕冷一些,却不如她们那般体弱多病。” 沈墨渊道:“爹爹纵横半生,最后落得个残废收场,总算还有你母亲与你相陪,如此平平过完一生,也不知叫不叫作善终。” 晋无咎听他语意不无欣慰,语气却满是凄凉,心道:“碧痕阴冷体质,在这没有火盆的鬼界棺室之中,确是难为她了,看来沈墨渊是以阳力助她回暖,却因断去一臂元气大伤,行至半途便力不从心。” 念及沈碧痕待自己真心一片,自己却伤他父亲杀他兄长,立时想以自身之力助她驱寒,转而又想,夏语冰生死未卜,自己内力半点浪费不得,沈碧痕虽然瑟瑟发抖,好歹于性命无碍,耐住性子没有上前。 沈碧痕轻叹一声,道:“女儿虽然没为沈家做过甚么,却不是不关心爹爹哥哥,可惜爹爹一身修为,也不知到头来便宜了谁。” 沈墨渊道:“这一层你却不必担心,爹爹一身阴力虽存于‘玄冥’之中,这天下间却无第二个人盗得走它,即便你的叔叔也做不到,只要‘玄冥’重见天日,爹爹内功便有希望回到当初。” 沈碧痕道:“女儿不懂,为何爹爹可以,旁人却不可以?” 沈墨渊道:“这本是沈家一脉单传的上乘内功,须得双方配合一出一入方能做到,临敌可说没有半点用处,爹爹杀过这许多人,却一次没能用上,只在练功时拿自己的内力尝试,至于旁人,便是肯将内力给你,你亦只能化解不能汲取,否则两道真气在体内岔乱不能相融,片刻便要了性命。” 沈碧痕道:“原来如此,女儿这便放心了,爹爹,女儿今日在哥哥棺前立誓,一定替您寻回‘玄冥’。” 沈墨渊叹道:“爹爹已痛失爱子,膝下只剩你一个,不想你再以身犯险,至于‘玄冥’本是爹爹之物,爹爹自会想别的法子。” 沈氏父女声音本是从右前方传来,聆听间左前方透出一丝光亮,归翊道:“教主,弟子从妖界借到油灯了。”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走罢。” 往右前方五步,归氏兄弟似是拉开一道闸门,沈墨渊道:“甚么人?” 听声音甚是警觉。 归翊道:“墨渊先生,沈少界主,是教主来见祖父最后一面。” 沈墨渊先是一惊,复转镇定,淡淡然道:“属下见过教主。” 又道:“碧痕。” 沈碧痕会意,亦在暗中道:“属下见过教主。” 晋无咎道:“碧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必见外。” 却只字不提沈墨渊。 过得片刻,鬼界弟子手提油灯来到棺室,将里头照亮,晋无咎见室内形状怪异,似方非方似圆非圆,墙面极不平整,张贴尽是白色纸条,上边写画不知甚么古怪文字符号。 回想初入魔界,曾先于鬼界中徒步走过“十殿阎王”,并不以之为奇就,见这一室虽然丑陋,却打扫得清爽干净,两具棺木并排置得安稳,棺盖并未合上,竖于墙边。 沈氏父女站于外侧棺前,想是鬼界弟子临走前已然告知,里边装着沈碧辰一具尸身与沈墨渊一条断臂,晋无咎心道:“沈碧辰作恶无数,到死竟和爷爷放在同一间棺室,真是便宜他了。” 径自走到内侧,只朝沈碧痕看得一眼,对一生一死父子二人不闻不问。 鬼界弟子手提油灯缓缓走入,先将外侧棺木照亮,棺室中登时空气凝固。 只听几口冷气倒抽过后,沈碧痕尖声叫道:“哥哥!不——” 晋无咎被她吓了一跳,走到她的跟前,道:“碧痕你怎么了?” 顺她惊怖视线朝棺内看去,不由瞳孔张大,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膛。 眼前沈碧辰分作五块,虽勉强聚而为一,撕裂处寿衣仍有凹陷,仔细看来清晰可辨,前一日鬼界弟子在“振音界”中已将尸身拼合,这幅画面可说见过一遍,沈碧辰宛若女子般的肌肤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全身枯萎。 沈碧痕伸出颤抖食指,在沈碧辰脚背处轻轻一碰,小趾竟如烟灰一般散落,一阵惊惶悲怒涌上心头,道:“哥哥!怎么会这样?哥哥!” 沈墨渊道:“辰——儿——” 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中已透满绝望无助,听似极力压抑,却将全身之力倾注于这两个字上。 晋无咎一把抢过油灯,来到内侧棺前,见晋太极肤色如常,一双眼睛虽已无法睁开,脸上神情却十分平静祥和,伸手在他寿衣上轻捏几下,除却尸身本该有的僵硬,并无其余异状,心下稍安,来到沈碧痕身旁。 沈墨渊咬牙道:“处理辰儿尸身的鬼界弟子在哪里?” 归翊对二子道:“去把函英函戟叫来。” 又对借灯乍到的弟子道:“你也去。” 那弟子早已吓得傻了,闻言如得大赦,道:“是,是。” 一溜烟没了影。 不多时,归氏兄弟带着两名弟子到来,正是处理沈碧辰尸身的涂函英与阎函戟,二人一路上听归氏兄弟说及此事,初时不敢相信,惴惴来到沈碧辰棺前,见尸身竟成这副景象,直吓得魂不附体,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徒儿当真不知。” 沈墨渊听声音正是带自己进入棺室的二人,森然道:“安顿辰儿的,可是你俩?” 二人继而转向沈墨渊,仍是额尖触地不起,涂函英道:“求墨渊先生饶命,我俩对天发誓,今日我俩将沈师兄放入之时,尸身尚自完好无损,却不知,却不知怎会这样。” 沈墨渊道:“将辰儿放入之时,尸身完好无损,那我们进入这棺室之时又如何?” 涂函英道:“这……我俩将墨渊先生和沈少界主带入后,便,便离开了,未曾朝棺内确认。” 脑袋贴地微转,又问身旁阎函戟道:“师弟,你确认过么?” 阎函戟道:“我,我也没有。” 沈墨渊一瞬间由悲转怒,一只左手握得格格作响,道:“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样的东西,鬼界养来何用?” 五指摊开时,掌心已透出红光,归翊早已看出他杀心尽露,可发生这样的事,鬼界实在难辞其咎,他对弟子素来宽厚,这时却难出一言求恳。 眼见沈墨渊一掌要将二人震毙,身后“噼啪”之声随闪烁光亮传来,已被一条细刃缠住,登觉一道似厚似薄的气流环于左腕,将自身内力尽数侵吞,再难前进半分,只听晋无咎在身后冷冷道:“沈墨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教主?” 沈墨渊道:“辰儿尸骨未寒,又被这两个畜生害成这样,难道教主还要维护他们?” 晋无咎道:“真相尚未查明,你出于一时激愤痛下杀手,神界身处上峰,这便是你们的行事作风?” 沈碧痕道:“教主说得冠冕堂皇,然则我爹爹一条手臂是怎么断的?教主对我家人下手之时,又有没有查明真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2章 初登三界③ 瑾画递上青色教主服,晋无咎穿上后,见双肩各被绣上一个吊环,知她留意到昨日初见,“复归龙螭”吊于扣环之中,出浴更衣后变作缚于腰间,道:“瑾画姑娘有心了。” 将“龙”、“螭”二索分别围绕数圈后穿环而过。 瑾画见他两条索刃随步伐移动前后摇摆,整个人更增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笑吟吟道:“教主,清洗物事已在外间给您放好,待洗漱完毕,我们陪您去用早膳。” 餐后,晋无咎吩咐廉德明交代下去,由十大护法和西殿十二洞主暂代日常教务,严令六界界主约束教众,夏语冰疗伤期间,自己无暇它顾,凡盘龙教众切不可出谷生事,免与外界武林多起摩擦。 待廉德明领命而去,晋无咎回到房中打坐,两个时辰内无人搅扰,运功后伸个懒腰,筋骨一阵舒适,肩腰酸疼仍在,深吸几气,略感体虚力乏,的确前一日过于操劳,一宿之眠难以尽补。 正午“王母殿”又是珍馐美味,卓凌寒却未下楼,班陆离与晋无咎吃到一半,一个女子匆匆赶来,认得正是“梧桐居”中的丫鬟,晋无咎知道夏语冰寒气发作,扔下碗筷便走。 “梧桐居”仅内外两间,晋无咎拨帘而入,立觉火盆将室内烘得暖如阳春,卧床两边窗户紧闭,夏语冰面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卓凌寒虽在身后输入内力,无奈杯水车薪。 另一个丫鬟身形瑟缩,依从吩咐未有下跪,却能看出吓得不轻,姚松柏站于一旁摇头叹息,晋无咎见左右两个火盆间两张蒲团,道:“小哥哥,先将小姐姐扶到蒲团上。” 盘龙“无极”一经启动,屋内立转严寒,四女跟至内间,耳畔呼啸风声,眼前滴水成冰,班陆离轻声道:“姚大夫和姑娘们身子单薄,先去外边等候罢。” 姚松柏与两名丫鬟依言走出,琴棋书画四婢却齐齐摇头,见晋无咎双掌前推五指紧并,全身内力源源外流,扬襟散发置身于霜凝雾冻之中,班陆离与卓凌寒内功深厚,运力相抗尽可抵受得住,四女修为粗浅,冷得耸肩收背,晋无咎却额间冒汗,头顶白烟缭绕。 再过片刻,晋无咎眉头仍不见舒展,“复归龙螭”却显出湛蓝光点,脱环而出,“龙”、“螭”二索如自生手足,分别探入身旁两个火盆,旁观六人不明所以,见蓝点渐渐泛红,突又返蓝,再徐徐变红后眨眼变蓝。 如此循环往复恰好十次,夏语冰俏脸终于恢复一丝红润,闭合眼睑出现丝微抖动,轻启薄唇中轻吐道道热气,在刺骨室内一消而散,“复归龙螭”线点光芒猛然加剧,两度红蓝后随清脆一声“噼啪”恢复黯淡。 夏语冰这才睁开眼来,晋无咎身子却朝右侧倾斜,右掌一撑,竟而撑之不住,扑通摔倒。 四女齐声道:“教主!”上前想要扶他手臂,惊觉触手如雪窖冰天,下意识脱手后又赶紧抓住,又道:“教主,您要不要紧?” 卓凌寒见他筋疲力尽,比前一日“振音界”中更要虚弱,道:“无咎!” 姚松柏闻声而入,道:“教主,我替你把一把脉。”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容,摆一摆手,道:“姚前辈不必担心,我没事,你先看小姐姐怎样,今日怪我疏忽,明日可不会如这般费劲,我先去热水中浸泡回温,晚些再和你们详说。” 轻轻挣脱四女后勉力自行起身,道:“你们带我前去‘戏水塘’,我不认得路。” 四女见他两颊发紫,唇舌僵硬,已然口齿不清,不敢多言,道:“是。” 夏语冰见“复归龙螭”瘫软在地,盆内银霜碳远未燃尽,火光却已尽灭,非但如此,上边覆盖厚厚一层晶石,道:“凌寒哥哥,你忍心教无咎每日无谓损耗么?夏家已然亏欠晋家这许多,你再不制止,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太极公?” 卓凌寒泪如泉涌,一个字说不出口,见二人端来新的火盆,赶紧将夏语冰扶到床上。 班陆离道:“乖儿媳,你无论如何要撑到护法把姚千龄带回来,否则以无咎性子,没尽全力便眼睁睁看你死去,他这一生都要责怪自己。” 卓凌寒正不知如何劝慰,听班陆离说来,连连点头,只盼夏语冰能打消赴死之念。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是,班师父。” 班陆离道:“你也不必为难凌寒,无咎的武功你在高处看得清楚,他要坚持救你,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阻止得了?” 晋无咎洗浴良久,终于不再哆嗦,走出“戏水塘”,恰见一人上前,行礼道:“教主,人界任少界主携夫人上‘青龙殿’,现下正在北门求见教主。” 四女始终候于“戏水塘”门口长廊,听闻此言相顾迟疑,瑗琴道:“‘青龙殿’素来不接见中峰下峰弟子,昨日教主下令召见妖界姚松柏,那是事出有因,人界少界主夫妇忽然到访,并且还是魔界放行,教主,莫少界主对您误解甚深,此事不可不防。” 晋无咎道:“瑗琴姑娘多虑了,任大哥和纤纤是我的好朋友,纤纤更是小姐姐的堂妹,她们的父亲,便是仙界那对孪生界主,至于你说的魔界放行,玄炎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知道纤纤关心堂姐,又怎会横加阻拦?” 转向报讯之人,道:“将他们直接带上二层‘梧桐居’,我在小哥哥小姐姐处恭候大驾。” 那人道一声是,转身而去。 回入“梧桐居”中,班陆离第一时间将“复归龙螭”递上,晋无咎双手接过。 夏语冰尚未睡下,卓凌寒坐在床头喂她喝着甚么,晋无咎见她气色还好,微觉心安,道:“姚前辈,小姐姐今日没事了罢?” 姚松柏道:“卓夫人通透豁达,我便直言了。” 夏语冰道:“姚前辈请讲。” 姚松柏道:“卓夫人得到教主的内力,又可多维持十二个时辰,可是教主,今日你比昨日力弱几分,明日又该如何?” 班陆离道:“是啊无咎,我看你刚才差点没能坚持下来,你却说是疏忽,明日你又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晋无咎道:“我初通‘无极’,可将气流寒暑分隔,‘梧桐居’虽然温暖,却过于狭小,我适才运功过半,临近尾声时忽然发现再无热力可用,又不能出声提醒,万幸这内间还有两个火盆。” 卓凌寒两眼放光,道:“如此说来,是否明日我们换在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身旁再多生些火盆,你便可轻松一些?” 晋无咎道:“这正是我想说的,我情急之下自然催动真气,引‘复归龙螭’进入火盆,将火烧之热导入体内,流经十四经脉,转成阳力为小姐姐所用。” 转向姚松柏道:“姚前辈,如若此法当真可行,小姐姐也算得救,不是么?” 姚松柏见卓凌寒晋无咎同时瞧向自己,目光中满是殷切,只盼自己能点一点头,反倒是夏语冰一脸释然,轻叹一气,道: “属下昨日依教主之命上‘青龙殿’,从妖界带了七日所需骨皮、葳蕤、山药、石斛、细辛、甘草、附子、桂心、茯苓、山茱萸、钟乳粉,于驱除卓夫人体内阴寒微有疗效,更托妖界弟子宰杀公羊,取其肾以加强药效,倘若七日之内,二位护法确能带回少界主,则教主所言,的确不失为权宜之计。” 晋无咎听他话中有话,道:“那七日后呢?” 姚松柏道: “寒气一旦进入五脏六腑,则无可化解无可根除,教主固然是以上层内力压制住这股寒气,却也使得它成为卓夫人的一部分,十二时辰后由阳转阴,便等同于抱薪救火,如此日复一日,七日之内,寻常屋子已难够用,十五日内,怕要在‘振音界’生满火堆才行,三十日内……” 晋无咎见他欲言又止,道:“三十日内怎样?” 姚松柏道:“倘若连少界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三十日内,纵是烧了整座盘龙峡谷,也难救回卓夫人一命。” 正说到此,任寰与纤纤由家仆引入“梧桐居”内间,简单行礼过后,卓凌寒将床边空位让给纤纤,姐妹俩血脉相连,虽只初初相认,却四手紧紧握住,眼神言辞满是默契。 又一人在廊上求见,报称鬼界处理尸首完成,经由人魔二界弟子层层上传,询问晋无咎是入鬼界替晋太极盖棺,还是由弟子将棺车推来,晋无咎道:“‘青龙殿’地处六百丈高峰,加之天降大雪山路湿滑,哪有要鬼界弟子上来的道理?自是我下山一趟。” 待那人告退,晋无咎道:“我想去‘青龙殿’北门,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瑾画道:“教主,要不要知会二位帮主一声?” 晋无咎摇头道:“小姐姐对爷爷之死满是愧疚,我这一说,小姐姐多半要随我下山,她的身子哪还经得住折腾?爷爷走时满脸微笑,可说没有遗憾,他泉下有知,定能明白小姐姐的心意,那便够了。” 瑾画并不知晓其间关联,接不上话,只道:“是。” “青龙殿”北门距离“王母殿”不远,晋无咎心事重重,无暇分神去记脚下地形,走得半晌似有二人齐道“见过教主”,他也未曾留意,只漫不经心嗯得一声,直至眼前转亮身周转寒,这才察觉已不知不觉来到照壁以外。 这一日又再白雪纷飞,远远眺去,眼中尽是峰高云绕,雾重絮繁,回首又见“青龙殿”通体青光,雕阑玉砌,丹楹刻桷,半空中凸起一块,顶部为之遮挡,晋无咎想起一事,指向凸处,道:“那里可是‘寿山不系’?” 瑗琴道:“正是,‘青龙殿’顶部乃是龙头,面朝东方,南北‘岫岩有崖’、‘寿山不系’恰如一对龙翼,‘翼殿’之名由此而来,只不过要从东西两侧看去方是如此,站在这里则瞧不出甚么。” 晋无咎微微点头,见低处龙凤门上一张牌匾,上行四个大字“青龙宝殿”,下行一个小字“北”,回到眼前近处,照壁由彩色琉璃砖砌成,上有蟠龙九条,背负风景如画的山石、云气、海水,有的拨风弄雨,有的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各具姿态。 此外正脊、垂脊、筒瓦处更有小龙不计其数,大小龙形与山明水秀融为一体相映成趣,既富丽堂皇,又和谐流畅,其壁面之豪华,构图之巧妙,工艺之精湛,实令叹为观止。 晋无咎道:“外边寒冷,四位姑娘请回罢。” 瑾画奇道:“教主初来乍到,我们理当陪同。”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有‘鸿鹄之翼’,来回飞行,你们虽是一番好意,却不免给我添乱。” 四女各自对望一眼,瑗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青龙殿’静候教主归来。” 说着递上一物,却是青龙面具,道:“教主不妨戴上这青龙面具,或可省去一些麻烦,教中弟子众多,未必人人认得出您,却人人认得出它。” 晋无咎道:“不必了,我只想去看看爷爷,还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瑗琴收回面具,又道:“盘龙峡谷六道谷口,每一道皆有炸药掩埋,请教主切勿靠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1章 初登三界② 前路虽然弯曲,好在仅有主道,晋无咎心中默数,沿途左首共十二处石洞,十二人无一开口,心道:“玄炎曾提过‘青龙殿’西殿十二洞,看来这里便是西殿。” 无声叹出一气。 十二处石洞后为走道尽头,面前出现一物,伸手轻触,确认为屏风门,从旁绕行而过,踏入赫然一个开阔空间,地板随之平坦,却是日间到过的方形空地,一时兴起,走西北铁阁环绕而下,来到“青龙台”。 踽踽独行于方台边缘,夜之“振音界”一片死寂,除六色群鸟密布栖息,不知有否其余生灵,晋无咎足跟支台足尖悬空,恰如日间东南侧“三花盘龙”上的莫玄炎,倾身俯首,六百丈下如与寒渊对望,冥冥中一张无尽大口,将声丝光缕悉数吞噬。 晋无咎喃喃自语道:“魔界最后那几个月,玄炎每每心事重重,便会披上青翼飞行,‘振音界’同样天高地阔,在这里散心也是一样,旁人眼中一团漆黑,我却不是全瞎全盲,只要飞得慢些,该不会撞上甚么。” 想到莫玄炎,微有刺痛,深吸一气,十四经脉中已有真流涌动,“无极”之力操纵白翼张开,带动全身离地而起。 “青龙台”下链道深垂,晋无咎心有所思,无意识环绕链道而下,不多时闻得其中一边脚步声响,起落轻盈,听来武功不弱,收回杂沓神思,心道:“这人是谁?夤夜之际来这‘白虎阁’做甚么?” 小心控制,尽可能不使气流外溢,以免惊动对方,浮空徐徐降落。 来到阁顶丈余高度,人声逐渐清晰,走路之人来到中心方形擂台,道:“嘿嘿嘿哈……” 另一人抢道:“行了行了,说罢,有甚么事?” 听语气极不耐烦,原来早已站有一人。 晋无咎心道:“这个脑子不正常的是沈墨壤,另一个是谁?若是神界中人,不必相约来这‘白虎阁’密谈,所以定是魔界中人,从他口气来看,地位不比沈墨壤低,又不是岳父大人的声音,他是洛垂文。” 日间初入“振音界”,双方先以言语对峙,洛垂文始终未有吭气,此后沈碧辰被五条“龙”索分尸,洛垂文自西南侧“三花盘龙”跃下,轮到他开口时,晋无咎又已昏死,对这个声音十分陌生,此刻于暗中心念飞转,已猜中他的身份。 沈墨壤道:“大胆!竟敢用这种口气回本尊的话。”洛垂文一声冷笑,道:“‘本尊’?沈墨壤,你是被教主那一鞭子抽傻了罢?今日一过,教中从此骤变,难道沈墨渊还认不清局势,还在做你沈家独霸六界的美梦?” 沈墨壤登时语塞,他对魔界颐指气使数月,被洛垂文几句追问,竟无从反驳,又听他道:“且不说沈碧辰一死,魔神强弱之势就此颠倒,便连新任教主,刻骨相思的也是我魔界而非你神界大小姐。” 沈墨壤道: “好,好,谋夺我兄长‘玄冥’为第一步,找寻晋家后代为第二步,指使炎儿假意允亲、实则美色相诱晋家少主为第三步,挑拨晋家少主因妒生恨、杀我沈家少主为第四步,表面相助沈家、暗中搭救晋家为第五步,你莫家这些年看似对我沈家恭顺,实则步步为营,一直在和我们作对,的确是我小瞧了你们,接下来第六步,是否该轮到婵儿对仁儿下手?” 洛垂文道:“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沈墨壤道:“这里只有咱俩,当着我的面,不必装蒜了罢?” 洛垂文道:“要是今夜约我出来,为的是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告辞。” 沈墨壤见他一句说完,当真转身便走,对他背影沉声道:“洛垂文,你究竟是友是敌?” 洛垂文道:“你先入为主,既然早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沈墨壤道:“‘三花盘龙’之上,我和兄长至少能有三次机会要了老东西的命,三次都在最后关头,被一股不该有的内力或攻或守,否则老东西早就死了,还能让他们拖延到小东西突破‘九转无极’?” 洛垂文冷冷道:“你要这般说法,我还怀疑是你从中作梗。” 沈墨壤道:“怀疑我?我高高在上,已是一教之主,勾结晋家谋害沈家,于我何益?” 洛垂文道:“你好歹也已当了几个月的教主,在‘青龙殿’饱览武学,仍只和我伯仲之间,正如夏蓬莱篡位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一击而败?” 沈墨壤道:“你想说甚么?” 洛垂文道:“看来‘青龙殿’的秘密便只晋家知晓,你深知辰儿在世一天,仁儿便永无出头之日,这才暗中相助晋家,假他们之手除掉辰儿……” 沈墨壤大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洛垂文早有准备,漆暗中双剑相格,洛垂文道:“你我打架打了也有几十年了,不管明打瞎打,都是半斤八两,不如省点力气罢。” 沈墨壤哼得一声,两柄长剑同时回鞘。 夜间“振音界”鲜有人至,二人肆无忌惮,并未刻意压低嗓门,晋无咎先是嗤之以鼻,心道:“玄炎待我一片真心,到你沈家嘴里,又成了另有所图。” 尚不及自苦,洛垂文身份得以确认,再听他们言及晋太极之死,顾不得沈墨壤更是一口一个“老东西”,握紧双拳竖耳倾听,待二人话不投机兵刃相见,嘴角微扬,心道:“逼死爷爷你俩都有份,打打,打到同归于尽才好。” 洛垂文转身道:“沈墨壤,事既至此,我本不怕告诉你,相比你沈家而言,我宁可让晋家入主‘青龙殿’。” 沈墨壤听他话里有话,道:“你‘本不怕’?说下去。” 洛垂文轻叹一气,道:“你我两家结亲在即,晋家能在以一敌万的局面下重夺我教,想来魔神二界回到平起平坐也是天意,你我何必再多执着,让两家恩怨牵连小辈?” 晋无咎心道:“洛垂文的女儿毫无家教,他这个当爹的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几句话,说得还有几分人样,看来他那个吱吱喳喳的女儿是许给了沈墨壤的儿子,即是那个甚么‘仁儿’,管他是谁,沈家除了碧痕,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好人?” 沈墨壤道:“我对兄长向来敬重,今日‘三花盘龙’便只五人,我与兄长巴不得那老东西早死,小东西内力虽强,却不可能在十大护法围攻之下,传到十丈之高。” 洛垂文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似有相同感觉,难道是妹夫?” 沈墨壤道:“嘿嘿嘿……咳咳……沈莫两家在这‘白虎阁’从小打到大,相互间知根知底,你莫家内力本就不如我沈家,莫苍维重拾阳力,满打满算不过八年,今日那股内力,洛垂文,那可是四十年上下修为。” 是日腊月廿六,洛垂文再过五日四十一岁,听他阴阳怪气暗有所指,道:“今日那两剑,我可刺得半点不比你浅,我若当真是如你所言,‘毕方’那一剑,你又如何解释?” 沈墨壤道:“这便是我看不透你……”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喝道:“谁?” 却是半空中袭来阴风叫嚣,只脱口一字,各自伸手一抓,掌心所触空空如也,再竖耳细听,又复空有寂然。 二人心头大骇,全身汗毛直起,抬眼黑天摸地,难言适才一刻是否同时见鬼,扭头背向快步而走,甚至不及相互道别。 这突如其来的鬼影自是晋无咎,他日间见到晋太极尸身上的“毕方剑”,不由分说卸去“剥复双剑”两条右臂,其后只因挂念夏语冰伤势,而不得不在心头强行按下,直至亲耳听见原来脚下二人方为真凶。 一时间怒不可遏,随头部左侧“天柱”、“玉枕”、“络却”、“眉冲”、“五处”、“曲差”六穴刺痛,“易筋经”自然启动,将刺痛分至各脉,他虽未有“复归龙螭”在手,无从施展无招索刃,但“降龙十八掌”同样驾轻就熟,一个俯冲,便欲结果二人性命。 眼看两掌已在二人天灵盖上尺许,日间莫玄炎的声音回旋耳畔:“我莫家被你踩在脚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讨要说法?只求晋大教主高抬贵手,别再伤害我的家人。” 又再浮现沈碧痕乍见兄长惨死,直接晕厥过去的画面,强自收招,扑腾两下“鸿鹄之翼”,二人虽是魔神二界一流高手,却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待得一抓到底,晋无咎早已悬浮归位。 晋无咎乍然得闻真相,心如乱麻,十四经脉中的真气左突右撞,身体随之东倒西歪,直至失足而落才算回过神来,下坠中极力镇定,将“鸿鹄之翼”完全撑开,再飞回“青龙台”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觉间于鬼门关走过一个来回,整个人反而空明清透,心道: “爷爷最后这段时日便只两个心愿,一是救出小姐姐,一是重整我教,眼下小姐姐危在旦夕,天大的事都先搁在一边,明日一早,我将教务交代下去,便入‘寿山不系’闭关修练,至于沈墨壤洛垂文,还有夏蓬莱夏昆仑,便让他们多活七日,七日之后,所有伤害过爷爷的人,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我和玄炎的婚约总是化为乌有,玄炎命苦,受‘两仪’之害,不过剩下十年阳寿,她自可不嫁给我,我却不会自毁承诺,我孑然而来了无牵挂,十年后玄炎撒手,我一刻不会逗留,多几人恨我又有何妨?” 一声鼻孔出气,不知悲哼还是苦笑,沿原路回至“龙宫”内间,脱下白衣白翼挂上木架,四仰八叉钻入被窝。 这一日历经剧斗,承受永别,跨越生死,惊闻真相,后脑一旦贴枕,困顿席卷而来,不多时已入梦境,诸如床榻柔软,棉?飘香,甚至未得脑中一闪而过。 ~~ 次日清晨,晋无咎睡个大饱,起床后神清气爽,稍作收拾,打开西南侧房门,瑗琴与环棋已候于棋室,齐声道:“教主早。” 晋无咎道:“二位姑娘早,瑭书姑娘和瑾画姑娘呢?” 瑗琴道:“回教主,我们不知您从哪边出来,她二人候于东南书室。” 晋无咎又去打开另一边房门,果见瑭书与瑾画俏生生站在门口,再回头时,见环棋呆望床铺泪光盈然,奇道:“环棋姑娘怎么了?” 环棋道:“教主又将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我们四个除了游手好闲,整日里甚么也做不成。” 晋无咎这才想起昨日答允的事,怕她当真哭啼,赶紧再将被褥抖乱,又朝拖鞋上轻踢一脚,道:“好了好了,拿去收拾罢。” 环棋立时破涕为笑,道:“谢教主。” 晋无咎苦笑道:“怕了你了。” 环棋道:“那也要教主疼爱我们才行,换作旁人,环棋可不敢放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2章 振音鏖战⑦ 六色群鸟闻得左手拨弦,一阵抽搐,引吭尖声给予回应,再朝向任氏父子时,眼中已有血丝,才刚飞出尺许,“吱喳”怪声再起,这一次,却已注入内力,头顶晋太极两条软鞭直刺莫苍维与洛垂文喉结心口,又绕行至身后戳向沈氏兄弟双目,将四人逼退,腾出空隙再次吼道: “无咎!不可分心!” 任寰听他两度喝止,料想晋无咎正行十分凶险之事,将纤纤轻轻推开,道:“爹爹。” 任翾飞心领神会,各扣暗器打落十余只飞鸟,揉身逼上。 姚千龄跪坐当地,丝毫不退,左手阴力再是两抹,六色群鸟更似疯魔,可另一头“吱喳”怪声同样内力增强,群鸟叫声撕心裂肺,听上去极其痛苦,却始终举棋不定,任氏父子心知多耽一刻便多一层危机,想要穿越群鸟攻击姚千龄。 可群鸟已处癫狂,看似不进不退,一旦有人想要穿越,立时不分敌我猛抓狠啄,如一道天然屏障阻于中央,任氏父子两度想要冲破,头皮、脸颊、手背等处血流不止,却始终无法欺近姚氏父子。 便在这时,“吱喳”尖声疾转嘹亮,直如洪钟长鸣,于“振音界”久久回旋,六色群鸟醍醐灌顶,齐齐回神清醒,朝姚氏父子和身扑去。 姚千龄大惊,见六色群鸟失控,拾起面前“不墨丹青”与“无弦箜篌”,连滚带爬隐入西侧地道,群鸟见他逃离,并不乘胜追击,向跪坐原地运功疗伤的姚霆啄去。 任寰道:“站住!” 想要抢上,无奈全身是血,跑出两步,几处伤口撕裂,不得已双手扶膝气喘吁吁,再看姚霆时,见他在六色群鸟中倾力挣扎,惨叫声由奋力怒吼转为乏力哀嚎,直至渐渐低迷,掩于无声,尚自存活的群鸟这才心满意足挥舞双翅,欢天喜地各自归巢,重又隐于六色。 姚霆一身碎肉横糊,倒在血泊之中,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妖鬼二界弟子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呆站原地,好似喉头被棉花梗住,连叫一声“师父”都已难能。 纤纤不敢直视,走到任寰身旁,道:“师哥。” 任寰将她双眼按在自己肩处,忍不住朝姚霆多看一眼,心头犹有余悸,望之不寒而栗。 ~~ 晋无咎一身“太极”与无招索刃皆得自祖父所授,后者一片通明,晋无咎此举,实将自己从必胜局面带入生死边缘,身处高空看得一清二楚,晋无咎第一声“吱喳”,十大护法所围内外两圈已缩小三分,注以内力一瞬,左肩、左胁连中一切主二指,右手手背被头顶一切智划伤。 他却不管不顾,更增怪声内劲,强自分神与姚千龄“无弦箜篌”相抗,十大护法实力远非六界能及,岂容得他如此涣散?手上脚下提速,欺近咫尺之遥,晋无咎小腹防备不及,硬接离众恶一掌,幸好有“易筋经”护体,反震到对方手腕酸麻。 但离众恶为三花护法中力量之最,晋无咎喉头一腥,已受轻微内伤,左前方不退轮臂带掌风,与一切主阴寒二指又再攻到,耳辨得头顶一切智双手聚力,无论避向何处,必是迎头一击。 晋无咎身陷绝境,双手“复归龙螭”正成三“龙”二“螭”,脚下漂移来到“盘龙玉柱”之后,躲开不退轮与一切主二攻,双手转为一“龙”四“螭”,全力迎击一切智掌力。 这一“龙”四“螭”他在牵动十大护法时已然用过,一切智本有防备,加之晋无咎苦苦支撑同时,“吱喳”叫喊始终不停,四条“螭”索去势粗糙,一切智以双掌缠住四索,那边三花护法又齐齐来到“盘龙玉柱”另一侧,呈左中右之势悉力出招。 晋无咎再也无所遁形,四条“螭”索仅能应付一切智一人,一条“龙”索难以兼顾三花护法,别无选择,口中叫声响彻“振音界”,左手“龙”索一分为三,分作三路硬接三招。 晋太极道:“无咎!” 这一次,声音中充满无助。 莫玄炎端立东南侧“三花盘龙”,仅有脚跟踩实,其余部分悬空外露,但她脚下功夫为六界之最,便连莫苍维与洛垂文亦未可及,旁人看得提心吊胆,对她而言实如探囊取物,便是站上整整一天,亦无可能跌落下去。 自踏上凸镜第一刻起,她虽留神身后动静,谨防卓凌寒不分好坏向自己偷袭,视线却未有分毫移开,眼见一别三十日,晋无咎练就“五气太极”,凌驾于十大护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里着实替他喜慰,待见他分以怪叫相助任氏父子,晋太极再三喝止,芳心为之揪起。 卓府中她听晋无咎提及,曾令肝肠寸断那个纤纤,便是仙界少界主夫人,回谷一月以来,早已悄悄见过其人,待闻晋太极大吼,暗道:“没有用的,以无咎性情,断难教他袖手旁观。” 晋无咎与四大护法修为俱在莫玄炎之上,后者不通盘龙“太极”,不晓无招索刃,跟不上两边拆解,乍见晋无咎绝处逢生,更使出“七星太极”,尚不及欣悦激动,那头晋太极由怒转悲长声惨呼,不知何故,芳心随之沉落,待晋无咎转到自己一侧,见他胸口白衫已被鲜血染尽。 晋无咎受晋太极反复告诫,眼下修为,仅能维持“五气太极”,再行分流,则威力不增反减,晋无咎为强接四大护法合力一击,倘若分流七道,则七道无一能敌,再无选择,终将积蓄脏腑经脉、用以护身的内息唤出,维持劲势不减,强上“六道”、“七星”。 可这两道内息一出,外攻剧增内防空虚,虽将三花护法一击而退,亦令自身承受足足两成盘龙“太极”,转瞬间肌骨疼痛欲裂,口中血流不止。 三花护法乍见“七星太极”亦是一惊,但酣战至此,人人对晋无咎心存忌惮,每四成进攻必附有六成退守,眼前“龙”索一分为三,三花护法并不怎么意外,各自半拼半闪,仅有震痛,无一受伤。 十大护法何等眼界?一见晋无咎吐血,立知乃是自身内力反噬所为,更不急于抢攻,只消纠缠片刻,他自不支而倒。 晋无咎咬牙支撑,听闻西侧群鸟散去,任姚两家再无动静,不知境况如何,鸟声既已平息,纤纤不再呼救,想来任氏父子平安脱险,微微一喜。 可眼前局势已不知不觉生出大变,再非一人牵动十人,如不速战速决,则三十日努力前功尽弃,振臂一声高呼,左“龙”右“螭”各再增加一索,已是“九转太极”。 “九转太极”一出,双方立成悬殊之势,五条“龙”索卷成巨海漩涡,将三花护法尽数吞没,后者笼于惊涛骇浪,一边转圈一边相撞,头身四肢不受所控,脚底虚浮眼冒金星,前后左右不知与同伴磕碰过多少下。 四条“螭”索则有两条应对“八脚章鱼”,一条如蟒蛇缠身,将太初护法一切智越缠越紧,剩余一根一鞭一鞭抽打在他身上。 晋无咎每隔片刻吐一口血,全身如受千虫撕咬,万蚁啃噬,从头到脚如刮骨切肤般剧创难忍,胸闷气促心力交瘁,只想扔去“复归龙螭”长睡不醒,却知这一倒下,余下四人必死无疑。 尽管脑海渐趋模糊,兀自咬紧牙关,只求能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将十大护法尽数诛灭,为同伴扫清最大障碍,则“三花盘龙”之上,卓凌寒仍有可能以沈碧辰一命,换得夏语冰一命。 莫玄炎终于两行泪珠滚落,道:“无咎……” 只说完两个字,已泣不成声。 ~~ 晋太极并不熟知丐帮武学,在卓府北院磨练卓凌寒三十日,看似不过传授一些阴阳刚柔分合窍门,但卓凌寒将“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练得滚瓜烂熟,稍加点拨,已能将两种心法融会贯通。 一练月余,一掌一棒直情径行,手掌可作棒用,竹棒可作掌使,原本左右双掌为一变,左右双棒为一变,左掌右棒为一变,左棒右掌为一变。 沈碧辰一下子哪里应付得了这些扑朔迷离?一会脸上挨个巴掌,一会脚下摔个跟头,整个脑袋肿大一圈,若非卓凌寒存心留他性命,早已一掌将他震毙。 沈碧辰颜面丧尽,每每瞟向莫玄炎,总见她凝视下方,初时盼她瞧向自己一眼,到这份上反希望她不要回头,他虽场面难看,武功根基毕竟扎实,吃过几次亏后重又站起,不怒反笑,左掌右剑一并举起。 眼见卓凌寒挥舞左棒右掌攻来,不顾自身空门,同使“琅环碧玉掌”与“直符九天剑”,朝卓凌寒所在强攻,原来他在最后一次倒地时想通,卓凌寒虽能练成如此变化多端的招式,但他内力并无大进,掌法仍然是掌法,棒法依旧是棒法,所仗者无非是自己一时半刻无法适应。 当即不守只攻,心道:“你掌棒变化再怎么复杂,最多不过两条手臂,我只要看准你的所在,和你对攻便能破解你的打法,你打我一掌,我也打你一掌,你给我一棒,我也给你一剑,你终不可能以肉掌来拼我‘蓐收’,此外你想以掌对掌,以棒对剑,以棒对掌,我也不来怕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3章 振音鏖战⑧ 卓凌寒冷冷笑道:“这般打法,倒也聪明。” 两手同使“打狗棒法”,左掌“引”字诀一招“棒迥掠地”,右棒“戳”字诀一招“蜀犬吠日”,沈碧辰料想又是圈套,若是见招拆招,必然踩入陷阱,只对两招棒法视若不见,眼珠一转心念微动,咬咬牙猛提一气,阴阳二力冲涌而出。 他右手“蓐收剑”削铁如泥,料知卓凌寒无论掌棒不敢硬拼,被“引”字诀轻轻一带,早在预料之中,却不料卓凌寒左掌带出“蓐收剑”后,只出半招忽转“降龙十八掌”一招“羝羊触藩”。 沈碧辰万料不及他同一招内又能融合两大绝学,待发现时右边半身尽成空门,“蓐收剑”不及回救,即使转为横削,最多只能划到卓凌寒皮开肉绽,可这“降龙十八掌”何等威力?一旦一掌击实,立时一命呜呼。 另一边卓凌寒以竹棒对准沈碧辰左掌掌心“劳宫穴”,见他竟而不避,大为惊奇,心道: “天下间任何一条竹棒,但教来到丐帮帮主手中,便再不是普通竹棒,其中包含丐帮上乘内力,绝非普通内力可以震断,你这一掌不闪不避,即便我以手指点你‘劳宫穴’,你也讨不了好,更何况是竹棒?” 隐隐觉得其中有诈,可对战时电光火石不容细想,一见对手偌大破绽,下意识已伸竹棒径直戳去。 双方棒掌一触,卓凌寒立觉不对,一道极为阴寒尖锐的内力沿棒身刺来,棒上内力有无封住沈碧辰“劳宫穴”尚未可知,但自身“手厥阴心包经”已然受损,心下随之一凉。 二人曾于西安城大战七百回合,对对方内力修为不可谓不清楚,况且卓府三十日中,晋太极曾对自己说过,盘龙武学先快后慢,以沈碧辰修为,已从“快境”进入“慢境”,这两年再怎么努力,必不会超出太多。 这一下变起顷俄,卓凌寒一招误判,右手受创,所幸左掌已在沈碧辰身前数寸,后者危急中应变神速,两脚猛的一蹬,身子腾空而起,躲过卓凌寒雷霆万钧的一掌,卓凌寒以快打快,左掌转为向上,结结实实打中沈碧辰足底“涌泉穴”。 后者一阵血气翻涌,“足少阴肾经”遭到重创,惊怒之余更不收足将劲力消去,反而忍住剧痛一脚踏实,借势一窜而上五丈,来到“太初盘龙”,左足点地后只怕稍一停顿便要重伤难支,直接提气再跃,举起右手“蓐收剑”,径朝夏语冰刺去。 他与卓凌寒一度交手难言伯仲,孰料二度交手落尽下风,何况更有莫玄炎在旁,脸上极力隐藏,实则早已恼羞成怒,见卓凌寒又出怪招,心知如这般打下去有败无胜,一股毒念冲上脑门,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卓凌寒亲眼看见心爱之人死在“蓐收剑”下。 卓凌寒一个始料未及,再想阻止已成万难,高声叫道:“冰儿!” 叫声中透满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用尽全力高高跳起,可如何还能跟上? 晋太极与班陆离见晋无咎一心只求玉石俱焚,知他命在顷刻,一个凄入肝脾,一个扼腕叹息,再闻卓凌寒凄厉嘶吼,扭头看去,见沈碧辰已在“太初盘龙”之上,直惊得面如土色,各自一个绝招驱开眼前对手。 一者叫道:“冰儿!” 一者叫道:“乖儿媳!” 双双高跃,几与卓凌寒同时来到“太初盘龙”,可即便倾尽毕生之力直上云霄,其势亦不可能在“蓐收剑”下留住夏语冰。 夏语冰见沈碧辰冲自己而来,心知无幸,反而嫣然一笑,双眼只看卓凌寒一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平静说道:“凌寒哥哥,我们来生再见。” 眼见“蓐收剑”已在喉前二寸,耳边传来刷的一声脆响,不知何人长剑出鞘,一道火焰光芒伴随一团红影,与先有金光融为一体,如流星赶月乍现沈碧辰身旁。 竟是莫玄炎轻盈两纵,以电光之速从晋太极、班陆离、卓凌寒三人中心穿越,后发而先至,抽出“句芒剑”架开“蓐收剑”。 二人随身佩剑同属完美“五行”,称其为最锋利的宝剑亦不为过,二刃相碰,“振音界”中数千人同觉耳膜嗡嗡作响,循声看去,二十丈高处火星四溅寒硭迸射,双剑经历如此撞击,兀自剑身完好,竟连小小缺口都找不出。 莫玄炎更不停顿,左脚在沈碧辰小腿一绊,侧身右肘一个回击,低声叱道:“无耻!” 她升空、格剑、脚踢、肘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二人武功本在毫厘,沈碧辰刚与卓凌寒激战三百回合,体力濒临透支,哪里还是对手? 一腿一肘无一避开,四仰八叉直坠下去,在“太初盘龙”上重重一砸,余势未消,从十五丈高空跌落,待见阻止自己的竟是莫玄炎,不顾面上背下,歇斯底里道:“你这贱人!” 四人重又落回“太初盘龙”,卓凌寒道:“妹妹,多谢你救冰儿一命。” 惊魂未定下声音剧颤,唇齿舌相互间不住打架,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说清与否。 莫玄炎道:“只是暂时。” 平平说完四字,自“太初盘龙”轻身纵下。 卓凌寒探头张望,见她足尖在“盘龙玉柱”顶端轻轻一点,旋即稳稳落地,抬头道:“冰儿,你有没有被‘蓐收’伤到?” 夏语冰道:“轻轻划到一下鼻尖,破相啦。” 卓凌寒离得太远,只依稀见她鼻尖一颗红点,确信如她所言,这一下命悬一线,万幸莫玄炎轻功绝顶,造成不过轻伤,喜极而泣,见“三花盘龙”情势又有变化。 北侧已站满十六名魔界弟子,西南侧四人各守一角,东南侧暂时没了沈碧辰,但卓凌寒只稍作耽搁,神界弟子已由北奔至东南,前排弟子踏上“六道盘龙”,卓凌寒想要独占要地已自不及。 晋太极道:“无咎快撑不住了,我们须得抢回‘三花盘龙’。” 班陆离道:“那便下罢,我那边的红毛鬼弱得紧,老头你自己当心。” 话音未落已在半空。 魔界弟子与班陆离相持足有小半个时辰,被他如耍猴遛鸟一般戏弄,个个心怀愤恨,却知此人实力决计不容小觑,见他凌空飞下,十六柄长剑指向空中,八阴八阳,为“凤涅凰槃剑”中不同八式,不同八招。 班陆离从未见过莫家“凤涅凰槃剑”,落至一半高度,已觉半寒半暑,十六名弟子站满北侧“三花盘龙”,再无驻足之地,一面凸镜变作刀山一般,不敢掌力相迎,挥舞手中木棍,使“缠”字诀一招“斗犬十弄”,将棍端卷成一道旋风。 中心几人内力远不及他,为棍风一带,剑势登乱,班陆离见缝插针,终于落在二人肩上,见前后左右仍各有两剑刺来,两脚用力在二人颈上一蹬,二人向外推搡,将左右两边四人挤落,好在魔界轻功出众,四人虽失足摔下十丈,却不致死伤。 班陆离脚下生出空档,不及多想,揉身钻入,十柄长剑几乎贴着头皮擦过,头发不知被削去多少,在人堆中施展不出“打狗棒法”,索性右手松脱木棍,双掌连使两招“双龙取水”,将前后左右四人胸骨腿骨尽数震碎,顺带撞落凸镜边缘四人。 见右前、左前、左后、右后四柄长剑从上扎下,在局促空间中避无可避,双肩、双臂各中一剑,登时血流如注,非但不倒,反而怒吼一声,两眼圆睁,双足用力,身子凌空飞转,上跃中连使两招“神龙摆尾”,再将四人打落。 班陆离入“振音界”后,一直嬉皮笑脸,与其余三人凝重面色大不相同,魔界弟子无不视他作疯癫顽童,见他忽转金刚怒目,将密不透风的“三花盘龙”冲得七零八落,剩余四人不敢上前,装模作样“哎哟哎哟”数声,乖乖自行跳将下去。 卓凌寒那头则要轻松得多,几与神界弟子同时踏上东南侧“三花盘龙”。 神界弟子未能成阵,卓凌寒左手持棒,将“绊”字诀四招“獒口夺杖”、“拨狗朝天”、“横打双螯”、“鸡飞狗跳”一一使来,轻松扫落神界弟子,回向“太初盘龙”,道:“太极公,你守‘太初盘龙’护住冰儿,我下去相助无咎如何?” 晋太极见西南侧“三花盘龙”之上,四人已稳站四角,“十方盘龙镜”每一面皆为长形,其中两头相距甚窄,倘若冒然踏入中心,则无招索刃不易发挥,适才迟迟不下,便是发愁无处落脚,心想十大护法已无还手之能,此举不失为一法,低头去看脚下,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十大护法虽在“九转太极”前倒地不起,晋无咎却于悄无声息间,以五条“龙”索分缠沈碧辰头颈、双腕、双踝,将之高高举起,横于头顶向外拉扯,非但如此,五索线点尽红,竟是他正催动浑阳之力,欲将沈碧辰生生撕裂。 后者双目紧闭面色铁青,一时不得断气,却也五官扭曲,生不如死。 晋太极通晓盘龙“太极”个中凶险,心知沈碧辰之于晋无咎,与十大护法根本不同,晋无咎一旦亲手取沈碧辰性命,乃是彻头彻尾生杀恶念入脑,势必痛不欲生,死得苦不堪言,大声吼道:“无咎住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0章 九转无极⑦ 晋无咎见他们深陷惶恐,心道:“他们定是被我适才的样子吓得怕了,以为我动不动伤人杀人,唉!我晋无咎受教于小哥哥小姐姐,岂是你们想的这般?今日我累得紧,懒得和你们解释,来日方长,你们终会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道:“大家都起来罢。” 数千教众面面相觑,除莫玄炎与沈碧痕等极少数人,其余非但不敢站起,反而一个个磕下头去,晋无咎想到卓凌寒说过的话,道:“适才情势所迫,才会以‘复归龙螭’立威,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跪拜之礼自今日起取消,如有违抗,请十大护法以教规论处。” 十大护法又再对望几眼,一切智道:“属下明白。” 晋无咎道:“明白还不起来?” 十大护法这才起身,数千教众见他的确不似玩笑,一个个双膝离地。 晋无咎见六界中仍有以纤纤为首不少女弟子一动不动,奇道:“纤纤,你为何还要跪着?” 纤纤道:“无咎哥哥,不对,教主只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纤纤不是男儿呀。” 晋无咎朗声道:“我教武学源于佛道两家所长,佛说众生平等,以后见了我,谁也不许跪拜,不论男女。” 想她已然嫁人,不便伸手相扶,给任寰一个眼色,后者会意。 晋无咎又道:“我们算是旧友,任大哥,纤纤,倘若你们愿意继续叫我作‘晋兄弟’,叫我‘无咎哥哥’,我非但不会介意,还会十分开心。” 任寰忙行大礼,道:“属下岂敢?” 纤纤怯怯道:“可是师哥,我还是比较习惯叫‘无咎哥哥’。” 晋无咎一侧嘴角微微上扬,算是挤出一丝笑意,道:“我一日间成为教主,往后日子难免孤独,能在谷中有几个朋友,也是求之不得。” 他说“孤独”时望向莫玄炎,说“朋友”时又望向沈碧痕,但二女眼中只有父亲,更不朝他看上一眼,心下再是一沉,生出浓浓惆怅之意。 任寰道:“既然如此,属下以后便斗胆叫您‘晋兄弟’了。” 朝莫沈两家各看一眼,又道:“我任家上‘青龙殿’不易,倘若晋兄弟愿意屈尊来我西南中峰,整个人界蓬荜生辉。” 晋无咎心道:“说是拿我当朋友,却从头到尾客套的话。” 也不与他理论,淡淡道:“我会的。” 卓夏见他身为一教之主,却不以上欺下,更懂得以佛理服众,虽只初初掌教,假以时日,定能将盘龙教带回正轨。 想他离开“蓬莱仙境”时,不过好吃懒作一个顽劣少年,却能在短短三四年间练就超凡武艺,养成良好品行,暗暗代他欢喜,朝地上晋太极看得一眼,心酸之余好歹一丝宽慰。 晋无咎道:“相烦归界主归少界主唤些人手留下,帮忙安顿爷爷的尸身。” 忍不住回头看晋太极一眼,眼泪再度潸潸而下,伸袖轻轻抹去,续道:“其余六界弟子便散了罢。” 众弟子如得大赦,各从四方地道退出。 退去时一道金光闪过,晋无咎心念一动,身子尚未转向,一条“螭”索一卷,已将“蓐收剑”卷走,待见蹲身欲拾之人是沈碧痕,心下歉然,递还给她,道:“你哥哥的遗物,理当由你沈家保管。” 沈碧痕不出一声,伸手接过。 晋无咎见她怅然若失,心下不忍,道:“碧痕,你是家中独女,深受父兄宠爱,江湖之事他们从不让你参与,你哥哥……” 沈碧痕抢道:“我知道,哥哥错在不自量力,爱上教主的女人,以教主今时武功,哥哥自然非死不可,请教主不必多说。” 晋无咎不由自主朝莫玄炎看去,恰好她也望将过来,只一对视,立即挪开目光,明眸中写满恨意。 晋无咎隐隐一痛,转头又见晋太极平躺于冰冷白玉地板之上,死状安详,更觉心灰意冷,已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轻叹一气,疲于多说只字片语,将五“龙”四“螭”合为一体,全身劲力散去,“复归龙螭”所有线点光亮尽数熄灭,软软落在手中,竟只原先四分之一大小。 料想“复归龙螭”铸就之初,线丝处处糅合,以柔软而又坚韧的外壳囚之,直至丝线冲破束缚,完全释放张开,每一条更一分为六,方从二丈变为十二丈,却因外壳脱落,实际大小反比原先小得许多。 他与人相处常怀负罪之心,看过任氏父子一眼,暗想任家先辈心血就此损毁,碍于莫沈两家尚在,不便当面道歉,心下打定主意,回头是该拜访人界,将此事好好说明。 任翾飞走到任寰纤纤身旁,道:“教主。” 晋无咎道:“任界主还有何事?” 任翾飞道:“属下已有十四年整没有见过师尊大人,虽音容笑貌有些模糊,却能断定这位前辈便是恩师,请教主准许属下在此逗留片刻。” 任寰道:“也请教主准许属下留下。” 班陆离走上前来,道:“无咎,你爷爷总算是名正言顺的盘龙教主,要不是夏家兄弟费尽心机,使出阴毒计谋,哪能瞒天过海这十几年?沈墨壤又有甚么能耐乘虚而入?你刚才要是以教主身份,下令让他们所有人为你爷爷送行,他老人家绝对承受得起。” 晋无咎又一长叹,回到晋太极一旁跪下,哽咽道:“算了,爷爷不做教主这许多年,能记得他的还有几人?若非出自真心,再多人又有甚么意义?” 心念一动,起身道:“老帮主,你说夏氏兄弟使出毒计,甚么毒计?” 班陆离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你适才差点杀了他们,我又当你知道的了。” 晋无咎更是纳闷,道: “我知道甚么?我要杀夏氏兄弟,是因为我在蓬莱仙谷时,亲眼看见夏蓬莱折磨爷爷,那天若非村民来报,说小姐姐快要生了,爷爷早已被他活活勒死,至于夏昆仑,他冒充兄长,勾结沈碧辰,潜入卓府,害小姐姐受一个月活罪,老帮主,他们到底使出甚么毒计害爷爷了?” 夏语冰见班陆离无言以对,道:“无咎,先安顿你爷爷要紧,至于你问的这件事,我也不过全凭推测,改日我会叫上爹爹叔叔一起对质,将他们当年做过的事全告诉你。” 晋无咎心下忐忑,道:“好。” 暗道:“小姐姐要说的事似乎十分紧要,倘若爷爷当真是被夏家兄弟迫害一生,我杀不杀他们?如果不杀,我如何对得起爷爷?可如果杀,小姐姐和纤纤会不会也和玄炎碧痕一般,一辈子不再理我?” 那头纤纤走到班陆离面前,道:“咦?您真的是老帮主耶,纤纤到现在才认出您来,谢谢您当初的救命之恩啦。” 任寰行礼道:“班帮主,内子曾蒙您从铜砂唐掌门掌下相救,在下万分感激,请受我们夫妻一拜。” 班陆离见二人当真屈膝想要下跪,双臂各扶起一个,道:“纤纤?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媳……咳咳……两年多不见,原来你已嫁了人了。” 与他们随意客套几句。 晋无咎神游之间,两名鬼界弟子已抬上一副担架,将晋太极尸身放上,抬走时见晋无咎步步紧跟,默默无声,垂泪难止。 归翊道:“教主,请您节哀顺变,归家常居盘龙峡谷西北下峰,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整,这一百年间,我教教众辞世,尸首一律由鬼界弟子安置,还请教主放心把老师尊交给鬼界,待弟子们处理完毕,盖棺前,再让教主见老师尊最后一面,不知教主可还满意?” 晋无咎深深一揖,道:“如此,便有劳归界主和鬼界弟兄们了。” 归翊赶紧回礼,道:“教主言重了。” 晋无咎静待晋太极终于隐于黑暗地道,这才稍稍平复,深吸一气,环顾四周,地面仅有斑斑血迹、或整或零一堆尸首,六界弟子走得不可谓不干净,除莫沈两家父女、任归两家父子,还有一名蓝衣老者,此外夏氏兄弟不知所踪,想是趁着哄乱悄悄逃离。 蓝衣老者皮肤微黄起皱,估摸着已有六十来岁,五官生得端正,拼在一起有些怪异,便与初见姚千龄时相同感觉,见他眼望西侧地道呆呆出神,向他道:“我可说间接害死你们界主,赶走你们少界主,你身为妖界弟子,一定恨死我了。” 蓝衣老者道:“属下不敢。” 晋无咎道:“你留在这里,为的是陪爷爷,还是陪姚界主?” 蓝衣老者道:“老师尊和老界主都曾礼贤下士,待属下如亲如友,今日是姚界主姚少界主冒犯教主,属下却不能冒犯界主少界主,请教主责罚。” 晋无咎听他又是“教主”,又是“界主”,又是“少界主”,被他弄得有些迷糊,道:“你叫甚么名字?” 蓝衣老者道:“属下妖界姚松柏。” 晋无咎随口“嗯”得一声,转向莫苍维,冷冷道:“苍维先生留到此刻,怕是为了‘毕方’罢?” 莫玄炎忽将手中“句芒剑”重重扔向远处,晋无咎奇道:“玄炎,你这是做甚么?” 莫玄炎冷笑一声,道:“这柄‘句芒’,教主可随时拿去孝敬梵净宁伯庸,‘五行剑’再怎么价值连城,在我莫家眼中不过身外之物,请教主不必借此羞辱我爹爹。” 在场除卓夏与晋无咎外,余人尽是摸不着头脑,任翾飞却暗道:“看来莫沈两家皆知‘句芒’为梵净宁伯庸贪求之物,然则两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1章 九转无极⑧ 晋无咎这才了然,她是以此表明心意,暗道:“莫苍维天大的错,总也怪不到玄炎头上。” 弯腰拾起“句芒剑”,双手递到她的手中,道:“玄炎,是我失言。” 莫玄炎一把夺过,更不看他一眼,缓步走到莫苍维断手跟前,双膝着地,双手颤巍巍捧起,见手背已有斑痕,隔着衣袖犹能感到寒冷僵硬,五指兀自牢牢握住一柄长剑,双眼一闭,两道细丝顺着先有泪痕一滑而落,晋无咎微微刺痛,来到跟前,道:“玄炎。” 莫玄炎一个转身,又已回到莫苍维身旁,道:“爹爹,我们回去。” 莫苍维道:“炎儿,不可对教主无礼。” 转向晋无咎,道:“教主,属下确无此意。” 晋无咎眼中却只莫玄炎一人,见她再无绵绵爱意,言辞神色间尽是仇恨,心中气苦,对她背影轻声道:“爷爷惨死于你父亲剑下,我一念之仁,最终让自己背负不孝骂名,难道你爹爹的命是命,我爷爷的命便不是命么?” 莫玄炎蓦然转身,将一只断手举到他的眼前,道:“只因你是教主,便可以你说甚么就是甚么,我只问你,倘若这一剑当真不是爹爹所刺,你从此有何颜面来见我莫家人?” 晋无咎正欲开口,一眼看见断手五指中的长剑,直如雷轰电击,道:“这,这……” 连退四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道:“为甚么?为甚么会这样?那‘毕方’一剑,究竟是谁刺的?” 莫玄炎道:“怎么?你已错斩爹爹一只手臂,是想再要一只手臂,还是想要一条人命?” 晋无咎木然摇头,喃喃道:“我错怪了岳父大人,我错怪了岳父大人。” 啊的一声大吼,将“复归龙螭”再度点亮,脱手在身周高高扬起,道:“我赔你这条手臂。” 夏语冰见他神色剧变,已猜到他要自残肢体,她武功虽不足道,却第一个开口:“快阻止无咎。” 卓凌寒与班陆离哪能跟上她的反应?只稍稍一个恍神,其中一条“螭”索顶端骤亮,已然蓄势待发。 却见莫玄炎箭步上前,“啪”的一声,晋无咎脸上挨了清脆一个巴掌,留下五道秀气指痕。 这一下猝不及防,晋无咎全身真气散去,伸手轻抚被打之处,却见她狠咬薄唇,道:“你的手臂我们要来何用?你便是摘下脑袋,这只手臂也回不到爹爹身上,只求教主高抬贵手,从此放我莫家一条生路,我便代表莫家上下,谢过教主。” 莫苍维上前一步,道:“教主,即便这一剑不是属下所刺,总是出自我魔界之手,属下难辞其咎,一臂断得心甘情愿,请教主不必自责,更增属下罪孽。” 晋无咎第一天上任,便生出误伤界主之事,何况伤到的还是未来岳父,茫然不知所措,改口道:“莫伯伯,玄炎,待我安顿好一切,定来魔界拜访。” 莫苍维道:“属下不胜荣宠。” 朝爱女看得一眼,又道:“炎儿生性倔强,是属下与她母亲管教无方,请教主不要见怪,也容属下回去好好劝她。” 晋无咎更觉汗颜,道:“莫伯伯言重,玄炎这么好的姑娘,是我,是我……” 莫玄炎道:“不必往我脸上贴金,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往后我自当追随爹爹,尊你为我教教主,却也再无其它,教主以后还是叫我‘莫姑娘’的好。” 晋无咎听她说得决绝,对她没有半分怪责,只恨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凄然道:“是我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莫伯伯,玄炎……莫姑娘,你们先请回罢。” 莫苍维想要劝解几句,见爱女满腹怨恨,体念她一片孝心,更知以她脾性,万难说服她立时宽宥,终须时日徐图安抚,只躬身道:“属下先行告退。”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 莫玄炎止住脚步,道:“姐姐何事?” 卓凌寒心领神会,道:“多谢妹妹看在无咎面上出手相救,我们感激不尽。” 莫玄炎淡淡道:“玄炎敬重哥哥为人正直,钦佩姐姐聪慧博学,出手乃是一片真心,希望哥哥姐姐长相厮守,一世康宁。” 夏语冰听她只字不提晋无咎,轻叹一气,目送父女二人自北侧地道离开。 沈碧痕呆呆手扶父亲,似对眼前一切不闻不问,却又依稀听见莫玄炎说出“恩断义绝”四字,心下一丝莫名快慰,随即失笑自问:“我却又在开心甚么?” 晋无咎眼望北侧地道中莫玄炎倩影淡去,内里一片惘然,转身见鬼界弟子又抬出一副担架,不知何时已将沈碧辰尸身合为一体,沈墨渊、沈碧痕父女呆站身旁,伤痛之情溢于言表。 鬼界弟子正欲离去,沈墨渊道:“且慢。” 鬼界弟子道:“墨渊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沈墨渊道:“将我那一条手臂与辰儿葬在一起,盖棺前也让我与痕儿见最后一面。” 鬼界弟子朝晋无咎看去,见他点头,向沈墨渊道:“是,墨渊先生。” 晋无咎视线跟随鬼界弟子,见他们从一堆魔神二界弟子之中,小心翼翼拾起一条绿衣手臂,定睛看去,上边竟又握有一柄长剑。 晋无咎但觉天旋地转,道:“为甚么?为甚么?” 向沈碧痕道:“为甚么会这样?爷爷那两剑,究竟是谁刺的?”沈碧痕只是涕零,将头侧向一边。 沈墨渊道:“教主不必自责,这一剑既是舍弟所刺,与属下所刺没有分别,属下代舍弟断去一臂,并无怨言。” 晋无咎见他遭受如此重创,仍不失豪迈之气,回想蟠龙谷中,他与莫苍维被逼绝境,曾直面悬崖不露惧色,对他生出几分欣赏,转念心道: “你沈墨渊和岳父大人大不一样,昆仑仙境夏家满门被屠,正是你沈家好大手笔,虽然你被岳父大人绊住,从头到尾没有杀人,但整件事情因你一人而起,加之纵容史宗桦沈墨壤,害得纤纤一家骨肉分离,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这笔帐一大半要算在你的头上,远的不说,蟠龙谷中我亲眼所见,八大门派最后活下的那十七条人命,要不是岳父大人厉声阻止,又得死在你和碧痕手里,你沈墨渊根本嗜杀成性,今日任家在场,我姑且放你一马,以免牵连任大哥和纤纤。” 继而想起甚么,暗道:“这声‘岳父大人’,我在心里叫得惯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 抬头见鬼界弟子离去,向父女二人道:“你们先回去罢。” 沈碧痕见他脸上表情不住变换,从震惊、内疚,到敬佩、沉思,再到愤怒、苦笑,不知仅这弹指工夫,他脑中转过多少念头,等到最后只这六字,不由大失所望,心道: “同样是错手伤人,你对莫师伯如此诚恳,对爹爹却这般敷衍,只因我不如玄炎讨你欢心,便活该我沈家受此冷遇么?” 一个委屈,鼻子又是一酸。 沈墨渊道:“我们走,别让人家看笑话。” 手拉沈碧痕自南侧地道而下。 晋无咎回向十大护法,道:“各位护法,在下有一事不明。” 一切智道:“教主请讲。” 晋无咎道:“据我所知,我教护法从不受教主管束,你们却为何肯听命于我?今日若非你们奉我为教主,这数千教众凭我一人,根本使唤不动。” 十大护法相互张望,人人面带疑色,一切智道:“原来教主并不知道此中原委。” 晋无咎更是奇怪,道:“甚么原委?还请一切智护法告知。” 一切智道:“我教教规确有提及,十大护法镇守‘振音界’,看护‘盘龙玉柱’和‘十方盘龙镜’,毋须接受教主指示,所指乃是盘龙‘太极’,但教规中又有一条,但凡有第一个人身负盘龙‘无极’,则十大护法即刻奉此人为尊,任何命令不得违抗。” 晋无咎瞪大双眼,道:“我,我身负盘龙‘无极’?” 心念一动,道:“我的确曾听玄炎说过,盘龙‘无极’可以‘以气御戎’,醒来后发生太多事情,我一直也没多想,这便是盘龙‘无极’么?” 同时想起那一日晋太极曾道:“……至于你,要能练就‘无极’,你小姐姐可说立时化险为夷,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暗道:“原来爷爷是这个意思,并非‘无极’当真强至以一敌万,而是可教十大护法俯首称臣,进而号令全教上下。” 任翾飞插口道:“看来教主的确身怀绝技而不自知,教主适才绝处逢生,之后使出的,正是我教‘青龙殿’绝学,历任师尊无一得能突破的‘九转无极’。” 任寰微微一凛,道:“爹爹,你竟能认得出‘青龙殿’的武功。” 任翾飞摇头道:“我人界在谷内不过是个中峰,比上有余,比下亦有余,我又哪里认得出‘青龙殿’的武功?” 任寰道:“可是……” 任翾飞道: “我不熟悉盘龙‘无极’,却熟悉‘复归龙螭’,我任家历经十三代祖先呕心沥血的巅峰之作,我本以为要一直埋没下去,家谱中的相关记载,我见写得神乎其神,更只当作传说从未轻信,便如盘龙‘无极’百年来无人能及,寰儿,正是天可怜见,今日我父子公然叛教竟得不死,更亲眼见证这‘复归龙螭’破茧成蝶。” 晋无咎满心过意不去,道:“任界主,原来‘复归龙螭’来得这般不易,到头来却又被我损毁,我……” 任翾飞连连摆手,道:“教主,此言大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1章 初登三界② 前路虽然弯曲,好在仅有主道,晋无咎心中默数,沿途左首共十二处石洞,十二人无一开口,心道:“玄炎曾提过‘青龙殿’西殿十二洞,看来这里便是西殿。” 无声叹出一气。 十二处石洞后为走道尽头,面前出现一物,伸手轻触,确认为屏风门,从旁绕行而过,踏入赫然一个开阔空间,地板随之平坦,却是日间到过的方形空地,一时兴起,走西北铁阁环绕而下,来到“青龙台”。 踽踽独行于方台边缘,夜之“振音界”一片死寂,除六色群鸟密布栖息,不知有否其余生灵,晋无咎足跟支台足尖悬空,恰如日间东南侧“三花盘龙”上的莫玄炎,倾身俯首,六百丈下如与寒渊对望,冥冥中一张无尽大口,将声丝光缕悉数吞噬。 晋无咎喃喃自语道:“魔界最后那几个月,玄炎每每心事重重,便会披上青翼飞行,‘振音界’同样天高地阔,在这里散心也是一样,旁人眼中一团漆黑,我却不是全瞎全盲,只要飞得慢些,该不会撞上甚么。” 想到莫玄炎,微有刺痛,深吸一气,十四经脉中已有真流涌动,“无极”之力操纵白翼张开,带动全身离地而起。 “青龙台”下链道深垂,晋无咎心有所思,无意识环绕链道而下,不多时闻得其中一边脚步声响,起落轻盈,听来武功不弱,收回杂沓神思,心道:“这人是谁?夤夜之际来这‘白虎阁’做甚么?” 小心控制,尽可能不使气流外溢,以免惊动对方,浮空徐徐降落。 来到阁顶丈余高度,人声逐渐清晰,走路之人来到中心方形擂台,道:“嘿嘿嘿哈……” 另一人抢道:“行了行了,说罢,有甚么事?” 听语气极不耐烦,原来早已站有一人。 晋无咎心道:“这个脑子不正常的是沈墨壤,另一个是谁?若是神界中人,不必相约来这‘白虎阁’密谈,所以定是魔界中人,从他口气来看,地位不比沈墨壤低,又不是岳父大人的声音,他是洛垂文。” 日间初入“振音界”,双方先以言语对峙,洛垂文始终未有吭气,此后沈碧辰被五条“龙”索分尸,洛垂文自西南侧“三花盘龙”跃下,轮到他开口时,晋无咎又已昏死,对这个声音十分陌生,此刻于暗中心念飞转,已猜中他的身份。 沈墨壤道:“大胆!竟敢用这种口气回本尊的话。”洛垂文一声冷笑,道:“‘本尊’?沈墨壤,你是被教主那一鞭子抽傻了罢?今日一过,教中从此骤变,难道沈墨渊还认不清局势,还在做你沈家独霸六界的美梦?” 沈墨壤登时语塞,他对魔界颐指气使数月,被洛垂文几句追问,竟无从反驳,又听他道:“且不说沈碧辰一死,魔神强弱之势就此颠倒,便连新任教主,刻骨相思的也是我魔界而非你神界大小姐。” 沈墨壤道: “好,好,谋夺我兄长‘玄冥’为第一步,找寻晋家后代为第二步,指使炎儿假意允亲、实则美色相诱晋家少主为第三步,挑拨晋家少主因妒生恨、杀我沈家少主为第四步,表面相助沈家、暗中搭救晋家为第五步,你莫家这些年看似对我沈家恭顺,实则步步为营,一直在和我们作对,的确是我小瞧了你们,接下来第六步,是否该轮到婵儿对仁儿下手?” 洛垂文道:“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沈墨壤道:“这里只有咱俩,当着我的面,不必装蒜了罢?” 洛垂文道:“要是今夜约我出来,为的是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告辞。” 沈墨壤见他一句说完,当真转身便走,对他背影沉声道:“洛垂文,你究竟是友是敌?” 洛垂文道:“你先入为主,既然早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沈墨壤道:“‘三花盘龙’之上,我和兄长至少能有三次机会要了老东西的命,三次都在最后关头,被一股不该有的内力或攻或守,否则老东西早就死了,还能让他们拖延到小东西突破‘九转无极’?” 洛垂文冷冷道:“你要这般说法,我还怀疑是你从中作梗。” 沈墨壤道:“怀疑我?我高高在上,已是一教之主,勾结晋家谋害沈家,于我何益?” 洛垂文道:“你好歹也已当了几个月的教主,在‘青龙殿’饱览武学,仍只和我伯仲之间,正如夏蓬莱篡位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一击而败?” 沈墨壤道:“你想说甚么?” 洛垂文道:“看来‘青龙殿’的秘密便只晋家知晓,你深知辰儿在世一天,仁儿便永无出头之日,这才暗中相助晋家,假他们之手除掉辰儿……” 沈墨壤大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洛垂文早有准备,漆暗中双剑相格,洛垂文道:“你我打架打了也有几十年了,不管明打瞎打,都是半斤八两,不如省点力气罢。” 沈墨壤哼得一声,两柄长剑同时回鞘。 夜间“振音界”鲜有人至,二人肆无忌惮,并未刻意压低嗓门,晋无咎先是嗤之以鼻,心道:“玄炎待我一片真心,到你沈家嘴里,又成了另有所图。” 尚不及自苦,洛垂文身份得以确认,再听他们言及晋太极之死,顾不得沈墨壤更是一口一个“老东西”,握紧双拳竖耳倾听,待二人话不投机兵刃相见,嘴角微扬,心道:“逼死爷爷你俩都有份,打打,打到同归于尽才好。” 洛垂文转身道:“沈墨壤,事既至此,我本不怕告诉你,相比你沈家而言,我宁可让晋家入主‘青龙殿’。” 沈墨壤听他话里有话,道:“你‘本不怕’?说下去。” 洛垂文轻叹一气,道:“你我两家结亲在即,晋家能在以一敌万的局面下重夺我教,想来魔神二界回到平起平坐也是天意,你我何必再多执着,让两家恩怨牵连小辈?” 晋无咎心道:“洛垂文的女儿毫无家教,他这个当爹的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几句话,说得还有几分人样,看来他那个吱吱喳喳的女儿是许给了沈墨壤的儿子,即是那个甚么‘仁儿’,管他是谁,沈家除了碧痕,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好人?” 沈墨壤道:“我对兄长向来敬重,今日‘三花盘龙’便只五人,我与兄长巴不得那老东西早死,小东西内力虽强,却不可能在十大护法围攻之下,传到十丈之高。” 洛垂文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似有相同感觉,难道是妹夫?” 沈墨壤道:“嘿嘿嘿……咳咳……沈莫两家在这‘白虎阁’从小打到大,相互间知根知底,你莫家内力本就不如我沈家,莫苍维重拾阳力,满打满算不过八年,今日那股内力,洛垂文,那可是四十年上下修为。” 是日腊月廿六,洛垂文再过五日四十一岁,听他阴阳怪气暗有所指,道:“今日那两剑,我可刺得半点不比你浅,我若当真是如你所言,‘毕方’那一剑,你又如何解释?” 沈墨壤道:“这便是我看不透你……”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喝道:“谁?” 却是半空中袭来阴风叫嚣,只脱口一字,各自伸手一抓,掌心所触空空如也,再竖耳细听,又复空有寂然。 二人心头大骇,全身汗毛直起,抬眼黑天摸地,难言适才一刻是否同时见鬼,扭头背向快步而走,甚至不及相互道别。 这突如其来的鬼影自是晋无咎,他日间见到晋太极尸身上的“毕方剑”,不由分说卸去“剥复双剑”两条右臂,其后只因挂念夏语冰伤势,而不得不在心头强行按下,直至亲耳听见原来脚下二人方为真凶。 一时间怒不可遏,随头部左侧“天柱”、“玉枕”、“络却”、“眉冲”、“五处”、“曲差”六穴刺痛,“易筋经”自然启动,将刺痛分至各脉,他虽未有“复归龙螭”在手,无从施展无招索刃,但“降龙十八掌”同样驾轻就熟,一个俯冲,便欲结果二人性命。 眼看两掌已在二人天灵盖上尺许,日间莫玄炎的声音回旋耳畔:“我莫家被你踩在脚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讨要说法?只求晋大教主高抬贵手,别再伤害我的家人。” 又再浮现沈碧痕乍见兄长惨死,直接晕厥过去的画面,强自收招,扑腾两下“鸿鹄之翼”,二人虽是魔神二界一流高手,却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待得一抓到底,晋无咎早已悬浮归位。 晋无咎乍然得闻真相,心如乱麻,十四经脉中的真气左突右撞,身体随之东倒西歪,直至失足而落才算回过神来,下坠中极力镇定,将“鸿鹄之翼”完全撑开,再飞回“青龙台”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觉间于鬼门关走过一个来回,整个人反而空明清透,心道: “爷爷最后这段时日便只两个心愿,一是救出小姐姐,一是重整我教,眼下小姐姐危在旦夕,天大的事都先搁在一边,明日一早,我将教务交代下去,便入‘寿山不系’闭关修练,至于沈墨壤洛垂文,还有夏蓬莱夏昆仑,便让他们多活七日,七日之后,所有伤害过爷爷的人,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我和玄炎的婚约总是化为乌有,玄炎命苦,受‘两仪’之害,不过剩下十年阳寿,她自可不嫁给我,我却不会自毁承诺,我孑然而来了无牵挂,十年后玄炎撒手,我一刻不会逗留,多几人恨我又有何妨?” 一声鼻孔出气,不知悲哼还是苦笑,沿原路回至“龙宫”内间,脱下白衣白翼挂上木架,四仰八叉钻入被窝。 这一日历经剧斗,承受永别,跨越生死,惊闻真相,后脑一旦贴枕,困顿席卷而来,不多时已入梦境,诸如床榻柔软,棉?飘香,甚至未得脑中一闪而过。 ~~ 次日清晨,晋无咎睡个大饱,起床后神清气爽,稍作收拾,打开西南侧房门,瑗琴与环棋已候于棋室,齐声道:“教主早。” 晋无咎道:“二位姑娘早,瑭书姑娘和瑾画姑娘呢?” 瑗琴道:“回教主,我们不知您从哪边出来,她二人候于东南书室。” 晋无咎又去打开另一边房门,果见瑭书与瑾画俏生生站在门口,再回头时,见环棋呆望床铺泪光盈然,奇道:“环棋姑娘怎么了?” 环棋道:“教主又将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我们四个除了游手好闲,整日里甚么也做不成。” 晋无咎这才想起昨日答允的事,怕她当真哭啼,赶紧再将被褥抖乱,又朝拖鞋上轻踢一脚,道:“好了好了,拿去收拾罢。” 环棋立时破涕为笑,道:“谢教主。” 晋无咎苦笑道:“怕了你了。” 环棋道:“那也要教主疼爱我们才行,换作旁人,环棋可不敢放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2章 初登三界③XIN 瑾画递上青色教主服,晋无咎穿上后,见双肩各被绣上一个吊环,知她留意到昨日初见,“复归龙螭”吊于扣环之中,出浴更衣后变作缚于腰间,道:“瑾画姑娘有心了。” 将“龙”、“螭”二索分别围绕数圈后穿环而过。 瑾画见他两条索刃随步伐移动前后摇摆,整个人更增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笑吟吟道:“教主,清洗物事已在外间给您放好,待洗漱完毕,我们陪您去用早膳。” 餐后,晋无咎吩咐廉德明交代下去,由十大护法和西殿十二洞主暂代日常教务,严令六界界主约束教众,夏语冰疗伤期间,自己无暇它顾,凡盘龙教众切不可出谷生事,免与外界武林多起摩擦。 待廉德明领命而去,晋无咎回到房中打坐,两个时辰内无人搅扰,运功后伸个懒腰,筋骨一阵舒适,肩腰酸疼仍在,深吸几气,略感体虚力乏,的确前一日过于操劳,一宿之眠难以尽补。 正午“王母殿”又是珍馐美味,卓凌寒却未下楼,班陆离与晋无咎吃到一半,一个女子匆匆赶来,认得正是“梧桐居”中的丫鬟,晋无咎知道夏语冰寒气发作,扔下碗筷便走。 “梧桐居”仅内外两间,晋无咎拨帘而入,立觉火盆将室内烘得暖如阳春,卧床两边窗户紧闭,夏语冰面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卓凌寒虽在身后输入内力,无奈杯水车薪。 另一个丫鬟身形瑟缩,依从吩咐未有下跪,却能看出吓得不轻,姚松柏站于一旁摇头叹息,晋无咎见左右两个火盆间两张蒲团,道:“小哥哥,先将小姐姐扶到蒲团上。” 盘龙“无极”一经启动,屋内立转严寒,四女跟至内间,耳畔呼啸风声,眼前滴水成冰,班陆离轻声道:“姚大夫和姑娘们身子单薄,先去外边等候罢。” 姚松柏与两名丫鬟依言走出,琴棋书画四婢却齐齐摇头,见晋无咎双掌前推五指紧并,全身内力源源外流,扬襟散发置身于霜凝雾冻之中,班陆离与卓凌寒内功深厚,运力相抗尽可抵受得住,四女修为粗浅,冷得耸肩收背,晋无咎却额间冒汗,头顶白烟缭绕。 再过片刻,晋无咎眉头仍不见舒展,“复归龙螭”却显出湛蓝光点,脱环而出,“龙”、“螭”二索如自生手足,分别探入身旁两个火盆,旁观六人不明所以,见蓝点渐渐泛红,突又返蓝,再徐徐变红后眨眼变蓝。 如此循环往复恰好十次,夏语冰俏脸终于恢复一丝红润,闭合眼睑出现丝微抖动,轻启薄唇中轻吐道道热气,在刺骨室内一消而散,“复归龙螭”线点光芒猛然加剧,两度红蓝后随清脆一声“噼啪”恢复黯淡。 夏语冰这才睁开眼来,晋无咎身子却朝右侧倾斜,右掌一撑,竟而撑之不住,扑通摔倒。 四女齐声道:“教主!”上前想要扶他手臂,惊觉触手如雪窖冰天,下意识脱手后又赶紧抓住,又道:“教主,您要不要紧?” 卓凌寒见他筋疲力尽,比前一日“振音界”中更要虚弱,道:“无咎!” 姚松柏闻声而入,道:“教主,我替你把一把脉。”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容,摆一摆手,道:“姚前辈不必担心,我没事,你先看小姐姐怎样,今日怪我疏忽,明日可不会如这般费劲,我先去热水中浸泡回温,晚些再和你们详说。” 轻轻挣脱四女后勉力自行起身,道:“你们带我前去‘戏水塘’,我不认得路。” 四女见他两颊发紫,唇舌僵硬,已然口齿不清,不敢多言,道:“是。” 夏语冰见“复归龙螭”瘫软在地,盆内银霜碳远未燃尽,火光却已尽灭,非但如此,上边覆盖厚厚一层晶石,道:“凌寒哥哥,你忍心教无咎每日无谓损耗么?夏家已然亏欠晋家这许多,你再不制止,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太极公?” 卓凌寒泪如泉涌,一个字说不出口,见二人端来新的火盆,赶紧将夏语冰扶到床上。 班陆离道:“乖儿媳,你无论如何要撑到护法把姚千龄带回来,否则以无咎性子,没尽全力便眼睁睁看你死去,他这一生都要责怪自己。” 卓凌寒正不知如何劝慰,听班陆离说来,连连点头,只盼夏语冰能打消赴死之念。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是,班师父。” 班陆离道:“你也不必为难凌寒,无咎的武功你在高处看得清楚,他要坚持救你,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阻止得了?” 晋无咎洗浴良久,终于不再哆嗦,走出“戏水塘”,恰见一人上前,行礼道:“教主,人界任少界主携夫人上‘青龙殿’,现下正在北门求见教主。” 四女始终候于“戏水塘”门口长廊,听闻此言相顾迟疑,瑗琴道:“‘青龙殿’素来不接见中峰下峰弟子,昨日教主下令召见妖界姚松柏,那是事出有因,人界少界主夫妇忽然到访,并且还是魔界放行,教主,莫少界主对您误解甚深,此事不可不防。” 晋无咎道:“瑗琴姑娘多虑了,任大哥和纤纤是我的好朋友,纤纤更是小姐姐的堂妹,她们的父亲,便是仙界那对孪生界主,至于你说的魔界放行,玄炎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知道纤纤关心堂姐,又怎会横加阻拦?” 转向报讯之人,道:“将他们直接带上二层‘梧桐居’,我在小哥哥小姐姐处恭候大驾。” 那人道一声是,转身而去。 回入“梧桐居”中,班陆离第一时间将“复归龙螭”递上,晋无咎双手接过。 夏语冰尚未睡下,卓凌寒坐在床头喂她喝着甚么,晋无咎见她气色还好,微觉心安,道:“姚前辈,小姐姐今日没事了罢?” 姚松柏道:“卓夫人通透豁达,我便直言了。” 夏语冰道:“姚前辈请讲。” 姚松柏道:“卓夫人得到教主的内力,又可多维持十二个时辰,可是教主,今日你比昨日力弱几分,明日又该如何?” 班陆离道:“是啊无咎,我看你刚才差点没能坚持下来,你却说是疏忽,明日你又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晋无咎道:“我初通‘无极’,可将气流寒暑分隔,‘梧桐居’虽然温暖,却过于狭小,我适才运功过半,临近尾声时忽然发现再无热力可用,又不能出声提醒,万幸这内间还有两个火盆。” 卓凌寒两眼放光,道:“如此说来,是否明日我们换在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身旁再多生些火盆,你便可轻松一些?” 晋无咎道:“这正是我想说的,我情急之下自然催动真气,引‘复归龙螭’进入火盆,将火烧之热导入体内,流经十四经脉,转成阳力为小姐姐所用。” 转向姚松柏道:“姚前辈,如若此法当真可行,小姐姐也算得救,不是么?” 姚松柏见卓凌寒晋无咎同时瞧向自己,目光中满是殷切,只盼自己能点一点头,反倒是夏语冰一脸释然,轻叹一气,道: “属下昨日依教主之命上‘青龙殿’,从妖界带了七日所需骨皮、葳蕤、山药、石斛、细辛、甘草、附子、桂心、茯苓、山茱萸、钟乳粉,于驱除卓夫人体内阴寒微有疗效,更托妖界弟子宰杀公羊,取其肾以加强药效,倘若七日之内,二位护法确能带回少界主,则教主所言,的确不失为权宜之计。” 晋无咎听他话中有话,道:“那七日后呢?” 姚松柏道: “寒气一旦进入五脏六腑,则无可化解无可根除,教主固然是以上层内力压制住这股寒气,却也使得它成为卓夫人的一部分,十二时辰后由阳转阴,便等同于抱薪救火,如此日复一日,七日之内,寻常屋子已难够用,十五日内,怕要在‘振音界’生满火堆才行,三十日内……” 晋无咎见他欲言又止,道:“三十日内怎样?” 姚松柏道:“倘若连少界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三十日内,纵是烧了整座盘龙峡谷,也难救回卓夫人一命。” 正说到此,任寰与纤纤由家仆引入“梧桐居”内间,简单行礼过后,卓凌寒将床边空位让给纤纤,姐妹俩血脉相连,虽只初初相认,却四手紧紧握住,眼神言辞满是默契。 又一人在廊上求见,报称鬼界处理尸首完成,经由人魔二界弟子层层上传,询问晋无咎是入鬼界替晋太极盖棺,还是由弟子将棺车推来,晋无咎道:“‘青龙殿’地处六百丈高峰,加之天降大雪山路湿滑,哪有要鬼界弟子上来的道理?自是我下山一趟。” 待那人告退,晋无咎道:“我想去‘青龙殿’北门,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瑾画道:“教主,要不要知会二位帮主一声?” 晋无咎摇头道:“小姐姐对爷爷之死满是愧疚,我这一说,小姐姐多半要随我下山,她的身子哪还经得住折腾?爷爷走时满脸微笑,可说没有遗憾,他泉下有知,定能明白小姐姐的心意,那便够了。” 瑾画并不知晓其间关联,接不上话,只道:“是。” “青龙殿”北门距离“王母殿”不远,晋无咎心事重重,无暇分神去记脚下地形,走得半晌似有二人齐道“见过教主”,他也未曾留意,只漫不经心嗯得一声,直至眼前转亮身周转寒,这才察觉已不知不觉来到照壁以外。 这一日又再白雪纷飞,远远眺去,眼中尽是峰高云绕,雾重絮繁,回首又见“青龙殿”通体青光,雕阑玉砌,丹楹刻桷,半空中凸起一块,顶部为之遮挡,晋无咎想起一事,指向凸处,道:“那里可是‘寿山不系’?” 瑗琴道:“正是,‘青龙殿’顶部乃是龙头,面朝东方,南北‘岫岩有崖’、‘寿山不系’恰如一对龙翼,‘翼殿’之名由此而来,只不过要从东西两侧看去方是如此,站在这里则瞧不出甚么。” 晋无咎微微点头,见低处龙凤门上一张牌匾,上行四个大字“青龙宝殿”,下行一个小字“北”,回到眼前近处,照壁由彩色琉璃砖砌成,上有蟠龙九条,背负风景如画的山石、云气、海水,有的拨风弄雨,有的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各具姿态。 此外正脊、垂脊、筒瓦处更有小龙不计其数,大小龙形与山明水秀融为一体相映成趣,既富丽堂皇,又和谐流畅,其壁面之豪华,构图之巧妙,工艺之精湛,实令叹为观止。 晋无咎道:“外边寒冷,四位姑娘请回罢。” 瑾画奇道:“教主初来乍到,我们理当陪同。”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有‘鸿鹄之翼’,来回飞行,你们虽是一番好意,却不免给我添乱。” 四女各自对望一眼,瑗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青龙殿’静候教主归来。” 说着递上一物,却是青龙面具,道:“教主不妨戴上这青龙面具,或可省去一些麻烦,教中弟子众多,未必人人认得出您,却人人认得出它。” 晋无咎道:“不必了,我只想去看看爷爷,还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瑗琴收回面具,又道:“盘龙峡谷六道谷口,每一道皆有炸药掩埋,请教主切勿靠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3章 初登三界④XinShuhaige.COM 晋无咎应允一声,见八只明眸写满关切,心下感激,想请四女先行离去,却知决计不肯,不欲她们在风里多耽,双翅扬起,自崖顶轻盈纵出。 外侧直下又是一番景象,眼见谷外白峰茫茫一片,可惟独谷内正峰草木葱郁花叶繁盛,漫天鹅毛洋洋洒洒,竟是遇之则无,半点累不起来,晋无咎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情不自禁寻思初出“蓬莱仙境”那个冬日,谷底铁笼中晋太极全身发热,十丈以内不见积雪。 现下想来,多半是因琵琶骨被穿,致使内息紊乱,而呈阳盛阴衰之势,其时自己学艺未成,常常躺在身旁取暖,一晃三年过去,好容易等到祖孙相认,却又阴阳永隔,心道:“爷爷身为我教教主,本该在‘青龙殿’中地位尊崇,却不知为何会被夏家害成这样?” 想到夏氏兄弟,又想到夏语冰与纤纤,一时间心乱如麻。 西北鬼界恰在前一日入谷途经的陵园一角,晋无咎飞至近旁,见一条宽敞主道依附山体而上,沿途引申无数岔路,通向一个个山洞,每个洞口边角凹凸嶙峋不加修整,各有两名身穿橘色教服的鬼界弟子把守,洞内阴暗,不知其中有些甚么。 晋无咎循主道于山脚驻足,归氏父子三人已在最大一个洞口等候,见他到来齐齐上前行礼,晋无咎道:“三位不必客气,这便带我去看爷爷罢。” 归翊道:“教主,请恕属下疏忽,鬼界向来暗中视物不用灯烛,属下已命弟子过‘玄武阁’向妖界借取,却不想你们来得这么快,教主若不嫌弃,可在洞口亮光处品些茶水。” 晋无咎曾于鬼界来回,知他所言非虚,道:“不打紧,我独居山林十年有余,虽不如你们目光锐利,五感也比常人强出不少,归界主尽管带我入内,爷爷出谷安葬在即,我虽瞧不清楚,能在身旁多待片刻,那也是好的。” 归翊听他说得动情,道:“是,属下遵命。” 晋无咎心念一动,又道:“你说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归翊道:“墨渊先生和沈少界主已入内多时,此刻正陪在沈少界主的棺木前。” 晋无咎听他两次提及“沈少界主”,随即明白过来,前者为沈碧痕,后者为沈碧辰,喃喃道:“碧痕也来了……” 归翊却似没有听见,道:“教主请随我来。” 洞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晋无咎扭头四顾,只看到归氏父子三双眼睛,暗暗苦笑道:“我在鬼界勉强辨得清路,也是因为鬼界弟子无处不在,他们常年生活在这种地方,想是生来双目含光,我却在他们面前说自己五感强于常人,当真贻笑大方。” 四人脚步不快,归氏父子不住出声提醒,鬼界每个大洞中又有小洞,好比寻常房子大屋中又有小屋,一时左折右拐,一时又有台阶,除了脚下坑洼不平,倒也不算难走。 如此走出六七百步,里边似有男子说话,依稀是沈墨渊的嗓音,晋无咎内力最强当先闻得,低声道:“停。” 归氏父子立时会意,站于原地不动。 只听沈墨渊道:“好些了没?” 沈碧痕道:“我没事了,爹爹你尚未复元,别再为女儿损耗真气。” 沈墨渊道:“不碍事,我第一次来到这鬼地方,不想竟甚么也没有。” 晋无咎心下大奇,暗道:“沈墨渊输入真气给碧痕做甚么?难道昨日乱战,碧痕被人打伤?” 听沈墨渊言语间甚是关切,暗想他对旁人出手狠辣,可说到舔犊之情,毕竟天下父母一般无二。 又听沈墨渊道:“可惜爹爹两年来日修夜练,又将阴力练成,无从减轻你的痛苦,要是早知沈家所图一切终如竹篮打水,不如当时便将更多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将你一身阴力化去,也可让你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免受这许多苦楚。” 晋无咎黑暗中微微冷笑,心道:“‘所图一切终如竹篮打水’,你沈家也有今日。” 沈碧痕道:“爹爹千万别这么说,习武终究强身,女儿不过是比寻常姑娘怕冷一些,却不如她们那般体弱多病。” 沈墨渊道:“爹爹纵横半生,最后落得个残废收场,总算还有你母亲与你相陪,如此平平过完一生,也不知叫不叫作善终。” 晋无咎听他语意不无欣慰,语气却满是凄凉,心道:“碧痕阴冷体质,在这没有火盆的鬼界棺室之中,确是难为她了,看来沈墨渊是以阳力助她回暖,却因断去一臂元气大伤,行至半途便力不从心。” 念及沈碧痕待自己真心一片,自己却伤他父亲杀他兄长,立时想以自身之力助她驱寒,转而又想,夏语冰生死未卜,自己内力半点浪费不得,沈碧痕虽然瑟瑟发抖,好歹于性命无碍,耐住性子没有上前。 沈碧痕轻叹一声,道:“女儿虽然没为沈家做过甚么,却不是不关心爹爹哥哥,可惜爹爹一身修为,也不知到头来便宜了谁。” 沈墨渊道:“这一层你却不必担心,爹爹一身阴力虽存于‘玄冥’之中,这天下间却无第二个人盗得走它,即便你的叔叔也做不到,只要‘玄冥’重见天日,爹爹内功便有希望回到当初。” 沈碧痕道:“女儿不懂,为何爹爹可以,旁人却不可以?” 沈墨渊道:“这本是沈家一脉单传的上乘内功,须得双方配合一出一入方能做到,临敌可说没有半点用处,爹爹杀过这许多人,却一次没能用上,只在练功时拿自己的内力尝试,至于旁人,便是肯将内力给你,你亦只能化解不能汲取,否则两道真气在体内岔乱不能相融,片刻便要了性命。” 沈碧痕道:“原来如此,女儿这便放心了,爹爹,女儿今日在哥哥棺前立誓,一定替您寻回‘玄冥’。” 沈墨渊叹道:“爹爹已痛失爱子,膝下只剩你一个,不想你再以身犯险,至于‘玄冥’本是爹爹之物,爹爹自会想别的法子。” 沈氏父女声音本是从右前方传来,聆听间左前方透出一丝光亮,归翊道:“教主,弟子从妖界借到油灯了。”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走罢。” 往右前方五步,归氏兄弟似是拉开一道闸门,沈墨渊道:“甚么人?” 听声音甚是警觉。 归翊道:“墨渊先生,沈少界主,是教主来见祖父最后一面。” 沈墨渊先是一惊,复转镇定,淡淡然道:“属下见过教主。” 又道:“碧痕。” 沈碧痕会意,亦在暗中道:“属下见过教主。” 晋无咎道:“碧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必见外。” 却只字不提沈墨渊。 过得片刻,鬼界弟子手提油灯来到棺室,将里头照亮,晋无咎见室内形状怪异,似方非方似圆非圆,墙面极不平整,张贴尽是白色纸条,上边写画不知甚么古怪文字符号。 回想初入魔界,曾先于鬼界中徒步走过“十殿阎王”,并不以之为奇就,见这一室虽然丑陋,却打扫得清爽干净,两具棺木并排置得安稳,棺盖并未合上,竖于墙边。 沈氏父女站于外侧棺前,想是鬼界弟子临走前已然告知,里边装着沈碧辰一具尸身与沈墨渊一条断臂,晋无咎心道:“沈碧辰作恶无数,到死竟和爷爷放在同一间棺室,真是便宜他了。” 径自走到内侧,只朝沈碧痕看得一眼,对一生一死父子二人不闻不问。 鬼界弟子手提油灯缓缓走入,先将外侧棺木照亮,棺室中登时空气凝固。 只听几口冷气倒抽过后,沈碧痕尖声叫道:“哥哥!不——” 晋无咎被她吓了一跳,走到她的跟前,道:“碧痕你怎么了?” 顺她惊怖视线朝棺内看去,不由瞳孔张大,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膛。 眼前沈碧辰分作五块,虽勉强聚而为一,撕裂处寿衣仍有凹陷,仔细看来清晰可辨,前一日鬼界弟子在“振音界”中已将尸身拼合,这幅画面可说见过一遍,沈碧辰宛若女子般的肌肤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全身枯萎。 沈碧痕伸出颤抖食指,在沈碧辰脚背处轻轻一碰,小趾竟如烟灰一般散落,一阵惊惶悲怒涌上心头,道:“哥哥!怎么会这样?哥哥!” 沈墨渊道:“辰——儿——” 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中已透满绝望无助,听似极力压抑,却将全身之力倾注于这两个字上。 晋无咎一把抢过油灯,来到内侧棺前,见晋太极肤色如常,一双眼睛虽已无法睁开,脸上神情却十分平静祥和,伸手在他寿衣上轻捏几下,除却尸身本该有的僵硬,并无其余异状,心下稍安,来到沈碧痕身旁。 沈墨渊咬牙道:“处理辰儿尸身的鬼界弟子在哪里?” 归翊对二子道:“去把函英函戟叫来。” 又对借灯乍到的弟子道:“你也去。” 那弟子早已吓得傻了,闻言如得大赦,道:“是,是。” 一溜烟没了影。 不多时,归氏兄弟带着两名弟子到来,正是处理沈碧辰尸身的涂函英与阎函戟,二人一路上听归氏兄弟说及此事,初时不敢相信,惴惴来到沈碧辰棺前,见尸身竟成这副景象,直吓得魂不附体,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徒儿当真不知。” 沈墨渊听声音正是带自己进入棺室的二人,森然道:“安顿辰儿的,可是你俩?” 二人继而转向沈墨渊,仍是额尖触地不起,涂函英道:“求墨渊先生饶命,我俩对天发誓,今日我俩将沈师兄放入之时,尸身尚自完好无损,却不知,却不知怎会这样。” 沈墨渊道:“将辰儿放入之时,尸身完好无损,那我们进入这棺室之时又如何?” 涂函英道:“这……我俩将墨渊先生和沈少界主带入后,便,便离开了,未曾朝棺内确认。” 脑袋贴地微转,又问身旁阎函戟道:“师弟,你确认过么?” 阎函戟道:“我,我也没有。” 沈墨渊一瞬间由悲转怒,一只左手握得格格作响,道:“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样的东西,鬼界养来何用?” 五指摊开时,掌心已透出红光,归翊早已看出他杀心尽露,可发生这样的事,鬼界实在难辞其咎,他对弟子素来宽厚,这时却难出一言求恳。 眼见沈墨渊一掌要将二人震毙,身后“噼啪”之声随闪烁光亮传来,已被一条细刃缠住,登觉一道似厚似薄的气流环于左腕,将自身内力尽数侵吞,再难前进半分,只听晋无咎在身后冷冷道:“沈墨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教主?” 沈墨渊道:“辰儿尸骨未寒,又被这两个畜生害成这样,难道教主还要维护他们?” 晋无咎道:“真相尚未查明,你出于一时激愤痛下杀手,神界身处上峰,这便是你们的行事作风?” 沈碧痕道:“教主说得冠冕堂皇,然则我爹爹一条手臂是怎么断的?教主对我家人下手之时,又有没有查明真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4章 初登三界⑤ 晋无咎哑口无言,他并不知透过晋太极胸口“膻中穴”的致命剑气乃是沈墨渊所为,只道此事确为自己理亏,半句难以反驳,手中劲力自然松懈。 沈墨渊却不进击,向枯卧无息的沈碧辰道:“辰儿,爹爹答允你,但教爹爹查明是谁将你残害至斯,定不惜倾一界之力为你报仇雪恨。” 更不转头,道:“教主,属下告退。” 沈碧痕向晋无咎忿忿看得一眼,快步跟上父亲。 晋无咎道:“沈墨渊。” 沈墨渊停下脚步,却不回身,道:“教主还有何事?” 晋无咎道:“你沈家做过多少坏事,手上沾有多少人命,我比碧痕知道得多,但这件事,归界主……” 归翊道:“属下在。” 晋无咎道:“务必彻查真相,给沈家一个交代。” 归翊道:“是,属下遵命。” 沈碧痕回想起当日冰川镇相见,晋无咎便曾说过一句“你沈家也有好人么”,其时便觉哪里不对,之后再未听他提及,只道此事已然过去,想不到他在此间当面责问,更教沈墨渊无从争辩,心下掠过一抹疑虑,暗道:“难道爹爹当真害过许多无辜性命?” 却见父亲头也不回的去了,无从细想,尾随消失于棺室门外。 归翊向二子使个眼色,归氏兄弟登时会意,向晋无咎行礼告退,道:“墨渊先生,沈少界主,请二位稍等。” 归翊命跪地不起的二徒先行退下,走到内侧晋太极棺木前,伸手取出其中两柄长剑,递到晋无咎手中,道:“这两柄剑,属下不敢擅作主张,由教主您发落。” 晋无咎见其中一柄正是“毕方剑”,伸手接过,呆呆注视晋太极,道:“多谢归界主,多谢鬼界弟子。” 归翊道:“大家同门一场,此乃鬼界分内之事,请教主不必客气。” 归翊见晋无咎出神,不忍惊扰,到门口轻声找来弟子,将沈碧辰验尸之事吩咐下去,这才回到晋无咎身旁,道:“教主,弟子们今日便要带老教主前往鬼界落葬,由属下和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亲自盖棺押送。” 晋无咎道:“不妥,归界主年事已高,况且今日漫天大雪,怎可……” 归翊道:“属下谢教主体恤,但教有教规,老教主乃是一教之尊,这一趟属下非走不可,早一日出发,便能早一日让老教主入土为安。” 晋无咎对教规尚自不熟,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无从拒绝,道:“如此,让归界主费心了。” 归翊又道:“鬼界弟子看着显老,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距离正月还有四日,属下到时方才四十有六,六界中除仙界夏界主,就数属下最年轻了。” 晋无咎讪讪而笑,不知如何应答,见他终于将棺盖合上,又唤来六名弟子将棺木抬至洞口,洞外已有棺车等候,旁边围着十余名鬼界弟子,归氏兄弟皆在其中,晋无咎想要送至谷口,归翊道: “教主,这出谷路上又有机关,依属下所见,多送这几步路实在分别不大,教主的孝心,相信老教主九泉之下定会懂得,眼下救卓夫人要紧,教主还是请回罢,待属下走完这一趟,定会第一时间向教主禀报。” 晋无咎点点头,想起一事,道:“听闻小姐姐这一个月来,白天被吊在‘振音界’中,黑夜则被打入鬼界地牢,我看这里虽被称作‘鬼界’,却人人慈眉善目,想来不至于为难小姐姐罢?” 归翊微微一笑,道:“鬼界地处下峰,无权对人犯动用私刑,再是十恶不赦的囚徒,鬼界弟子最多不闻不问,至于卓夫人声名在外,在地牢中可有受过委屈,回头教主一问便知。” 晋无咎道:“有归界主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晋无咎立于雪中,目送归氏父子带同十六名鬼界弟子走出西侧谷口,却见前一日来处地面翻起一块,十九人依次隐于地下,先是纳闷,随即了然。 盘龙峡谷为卓凌寒率领的前正道同盟封山,前一日紫阁峰上打成甚么样子尚是未知之数,不论新任盟主是谁,此后佛门十五派加入,稍有言行不慎,双方交恶只怕变本加厉,盘龙教为免冲突,挖掘通道纵地而出,原在情理之中。 想到从此与晋太极阴阳永隔,眼角微痒,伸指一拂,仅有一滩清水,不知雪化还是泪流,双臂一挥,身子在“鸿鹄之翼”吃力下腾空而起。 正峰西南,二百丈高处又有主路,一道铁栅分隔二界,两侧各有黄蓝二色弟子把守,其中人界弟子仅着一条黄色短裤,山腰处北风哀号飞雪漫天,他们身上却兀自白气蒸腾。 晋无咎知道人鬼二界虽同处正峰西侧,这条主路却是由东南妖界而始,至于穿得凉快,自是因为魔神二界早已练成“两仪”,妖鬼二界又不修上乘内力,六界中仅人仙二界阳有余而阴不足。 晋无咎本身习练盘龙内力,又与莫玄炎相处日久,对这一层再清楚不过,前一日入“振音界”便已看见这番景象,丝毫不以为怪,松一口气,停落于人界弟子面前。 人界弟子忽见有人如天外飞仙驾雪而临,一个个面露惊疑,当先一人拱手道:“这位是……” 晋无咎道:“在下晋无咎,请问任界主现在何处?” 主路弟子终年值守,前一日并未参与鏖战,晚间方从同门口中得知这个新任教主以“九转无极”技惊“振音界”,乍闻“晋无咎”三字,齐齐色变。 看他不过二十出头,背负“鸿鹄之翼”,肩垂“复归龙螭”,这些圣物从来都只听人说起,未曾亲眼得见,却与同门口中描述一一吻合,再看片片积雪下的青色长衣,赫然教主服饰,道:“不知教主到来,属下失礼。” 晋无咎笑道:“我和你们少界主兄弟相称,和你们少界主夫人情同兄妹,更敬重你们界主大义凛然,人界兄弟不必客气,还请带我去见任界主。” 那人道:“师父此时应在三百丈高‘智信堂’中,属下这便带教主前往。” 晋无咎摆手道:“不必了,你只消指个大概方位,我转眼即到,一路且行且问,可免去许多麻烦。” 那人不敢违抗,道一声是,指向西北高处。 晋无咎跟随所指扶摇直上,同样可见主路上分岔小道通向一扇扇大门,看似杂乱,但所有道路相连,每条小路必然通向一间屋舍,屋舍有大有小造型不一,黄裤弟子处处可见,回忆起曾教自己肝肠寸断的蟠龙谷,两年过后早已云淡风轻,浓眉微弯,心道: “人界修路从来不让他人省心,也不让自己省心,这里果然也是一般的七弯八绕,不过话说回来,比起鬼界,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三百丈高处弟子却能记得晋无咎的长相,惊见教主亲至,立时有人小跑赶去通报,晋无咎跟随另一人在小路间穿行,来到一间大屋,任翾飞早已候于门口。 晋无咎见大屋上写着“智信堂”三字,心道:“小姐姐曾教过我,所谓儒家‘五常’,说的便是仁义礼智信,这‘智信堂’和小哥哥府中‘仁礼堂’名出一脉,却不知里头格局是否雷同。” 想到夏语冰,又是百般惆怅。 晋无咎跟随任翾飞入堂,见正堂宽敞而又狭长,靠内右侧一道木门,左内右三面墙上垂下张张竖幅,左侧书桌摆得极为随意,上边两张画卷摊开,各压一把长条镇尺。 朝墙上书桌粗粗看去,卷幅上有刀有枪,有剑有戟,有斧有钺,有钩有叉,每张图画底下附以小字注解,更有所属何门何派,又传至何人手中,回想起曾从任寰口中盗听所得,道:“久闻任家铸术冠古绝今,想来所有这些兵器,皆是出自任家铸剑师之手。” 任翾飞虽面对一教之主,说起自家所出件件臻品,语色间难掩骄傲,道: “正是,任家铸术流传数百年,曾为无数门派高手铸炼顺手兵刃,单看厅中这一百二十四件,已非寻常匠人可以做到,但在任家眼中,无一不是粗工滥造,这‘智信堂’由外向内共有五间,每向内一间,手艺又更上一层楼,教主请随我来。” 墙上图纸有长有短,长纸为长剑长枪之类,一列只挂一至二幅,短纸种类更为繁多,一列可挂三至五幅,晋无咎懒得细数,听任翾飞说出一百二十四之数,想来总不会错,随口嗯得一声,跟随他来到右侧推门而入,左拐后又是另一狭长单间。 屋门一合,任翾飞忽似想起甚么,道:“属下一世钻研自家铸术,说得兴起,忘了询问教主冒雪驾临所为何事,还望教主恕罪。” 晋无咎道:“任界主言重了,我今日前来,原也和这‘复归龙螭’有关。” 任翾飞道:“教主有何疑问,属下必定知无不言。” 晋无咎道: “我曾听任大哥提及,这‘复归龙螭’本是任家所有,为莫沈两家先辈巧取豪夺,借花献佛赠予其时师尊,我不想直言历任教主之过,却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昨日我为救小姐姐,不由分说借来一用,既然大事已了,也该物归原主,至于剧斗中被我损毁,任界主精熟自家铸术,看看有无法子可以补救,倘若可以,‘青龙殿’理当尽力配合。” 任翾飞神色大变,道:“教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晋无咎回想起前一日他也曾露此惊惶,后因夏语冰寒气突发,未有继续深究,奇道:“为何不可?任界主请讲。” 任翾飞道:“教主如不嫌弃,不如放下手中之物,和属下进入内间,便知分晓。” 晋无咎点一点头,递上适才鬼界棺室中取得的两柄长剑,任翾飞伸手接过,淡淡一笑,道:“这徒有虚表的‘毕方’,莫家终没舍得丢弃。” 随手放于书桌。 晋无咎见他笑得耐人寻味,说得意味深长,自怀心思没有搭话。 第二间中又有一百七十六件图谱,晋无咎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这些兵刃相比先前好在哪里,走到尽头,推门后见第三间四四方方,却比先前两间小得一些。 任翾飞道:“‘智信堂’从这一室起,方可说是凝炼我任家历代智慧结晶的杰作,虽然五十二件兵刃无一得以大成,却与任家铸术无关。” 晋无咎不明其意,听他谈得兴起,又说这里有五十二件图谱,默默记住这个数字,却不知记来何用,漫不经心抬头,在几柄长剑前停下脚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5章 初登三界⑥ 任翾飞道:“教主果然见多识广,这五柄剑分别叫作‘瑶池’、‘蒙蹇’、‘支云’、‘贲旅’、‘紫霄’,它们的主人正是峨眉慧宁、梵净宁伯庸、狼山戚南通、鸡足熊泰行、衡山闻达。” 晋无咎道:“任界主过奖,我的确见过其中几柄,只不过初次见那慧宁师太,我的武功十分低微,差点和碧痕一起死在她的‘瑶池’剑下。” 任翾飞道:“沈少界主受父兄宠爱,未臻神界上乘武学,加之年纪尚轻,自不是那峨眉尼姑的对手,可如今教主神功大成,这五人虽是掌教,在教主眼中已不过跳梁小丑,再也不足为患。” 晋无咎微微一笑,明知他言之非虚,却无半分喜悦,道:“说起这个,任界主,我又有一事相询。” 任翾飞道:“教主请讲。” 晋无咎道:“昨日‘振音界’中,任界主也曾听闻沈碧辰提及五派,说五位掌门图谋‘五行剑’,可是我和玄炎曾在西安府小哥哥家中,听小姐姐推测,说这‘五行剑’极有可能原为五派所有,却因一些变故而落入莫沈两家,今日正好来到人界,请问任界主对这些过往有否知道甚么?” 任翾飞呆望墙上五剑良久,叹出一气,道:“久闻卓夫人女中豪杰,智谋不让须眉,夏家两位师弟,两位师弟……唉!夏任两家数百年交情,不想到我一代,竟会落得这般收场,所幸两个女儿,一个如此聪慧,另一个又如此乖巧……唉!只盼上天垂怜,能教卓夫人平安无事。” 想起语无伦次半晌,句句答非所问,忙道:“都怪属下乱了心神,卓夫人说得不错,任家最初铸炼‘五行剑’,所受确为五派之托,只不过当年若是一切顺利,那‘五行剑’图谱本该置于此间。” 晋无咎见他先是连连叹息,后又正色证实夏语冰所言,至尾话里有话,道:“这几大门派既然铁了心要和小哥哥的丐帮过不去,又是我教的死对头,他日我走到哪里,都免不了与它们为敌,既然任界主熟知其间因果,还请直言相告,也好让我想想如何应对。” 任翾飞道:“教主想要深追此事,不如我叫一个人来。” 晋无咎道:“谁?” 任翾飞半转过身,嗓门稍提,道:“来人。”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名黄衣弟子,向二人各行一礼,任翾飞道:“去把易师弟叫来。” 待黄衣弟子退下,又道:“教主,请随我来。” 晋无咎不知那“易师弟”又是甚么来头,在房间尽头又一左拐,来到第四间。 这一间却要精简得多,二人并肩宽度,仅右侧墙上五张图谱,其余空无一物,任翾飞道:“教主可知,这第四室和第五室,属下昨日方始布置,在那之前,二室中不论图谱还是兵刃,尽被属下深埋地底三尺。” 晋无咎道:“莫沈两家并不知道‘五行剑’原为任家所铸。” 任翾飞道:“教主料事如神。” 晋无咎微微一笑,心道:“第一次听人这般夸我。” 缓缓踱步,走过五张图谱,每走过一张,轻声读出长剑上的大字,依次为“金正蓐收”、“木正句芒”、“水正玄冥”、“火正祝融”、“鲧布息壤”,只在火焰色“句芒剑”前时久停留,其余一扫而过。 任翾飞知他心系莫玄炎,存心引开他的注意,道:“要说材质手工,这‘五行剑’和佛门五剑一般无二,之所以最终胜出……” 晋无咎听他欲言又止,道:“原来如此。” 任翾飞奇道:“难道教主清楚这其中的秘密?” 晋无咎道:“任家祖训,活人鲜血乃是禁物,凡任家弟子绝不可用,这‘五行剑’中积含昆仑仙境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方才得以铸炼完美,从适才第三室中脱颖而出。” 任翾飞更是骇异,道:“这……这……” 晋无咎向他拱手躬身,道:“请任界主勿怪,这些事确是无咎在蟠龙谷中盗听所得。” 任翾飞连忙回敬,道:“属下岂敢受教主此礼?教主说得坦诚,反倒令属下惶恐。” 想得一想,又道:“未知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晋无咎道:“任界主请放心,事关重大,为免将任夏两家置于险境,便在玄炎面前,我都未曾提过只字,玄炎待我一片真诚,我常因此耿耿于怀,谁知世事多变,沈碧辰对小姐姐下手,反倒成全我执掌我教,既然如此,这笔血海深仇,便由我来替夏家向沈家讨还。” 任翾飞连退三步,终于双膝跪地,悠悠磕下头去,晋无咎温言道:“任界主明知我不喜欢跪拜之礼。” 任翾飞道:道:“这一拜所为并非行礼,属下是代夏任两家数百亡魂,叩谢教主大恩。” 晋无咎将他扶起,道:“那也别要谢得早了,我虽对碧痕冷淡,心里却当她是最好的朋友,史宗桦已被我所杀,沈墨渊沈墨壤,我则未必下得了手。” 他曾于黄龙圣境因间接害死史宗桦而伤心落泪,待蟠龙谷中得知夏家为沈家灭门,这些年来愧疚之心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位处一教之尊,身怀绝世技艺,不假思索便将杀人罪过一揽上身,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该是时候派人去接黄映瑶,让她与纤纤母女重逢。 任翾飞道:“属下确曾机缘巧合,听闻史宗桦其人已死,沈碧辰更猜测下手之人乃是教主,当时听过便算,原来竟是真的。” 晋无咎微笑不答,任翾飞甚是知趣,亦未再提。 二人走过五张图谱,推开最后一扇房门,见到却是一个圆间,自是修墙时刻意为之,中心上顶垂下一木,地面立有一木,绕行一圈,共有十来张图谱环墙垂挂,晋无咎一眼认出,上面所画尽是“复归龙螭”。 所不同者在于有的远观有的近看,第一张图“龙”、“螭”合一,正如入谷前夜初见,第二、第三张图则将“龙”、“螭”分解,粗粗再往后看,图案逐张放大,随之渐趋细致,二索各自分分合合,从一条至五条皆有所绘,除五“螭”外,前一日独斗十大护法都曾试演,再看时毫不陌生。 直到最后几张,二索形态大变,较之先前细得数倍,却也长得数倍,回想前一日打到最后绝处逢生,终于若有所悟。 任翾飞道:“‘复归龙螭’看似不过阴阳索刃,实则‘龙’、‘螭’各能一分作五,成为十索,这一层,教主早已用得得心应手,无需属下多言。” 晋无咎点一点头。 任翾飞道:“这十索中的每一索又分三十四节,每一节由熔炼后的昆吾丝线穿昆吾晶石而过,弯折成为六段,环束于外壳以内,每一节头尾各有昆吾之石凝聚自身之力,发出强于昆吾丝线的亮光,三十四节合六十八,刚好超过十二经脉中最长的‘足太阳膀胱经’穴位之数。” 晋无咎见他说话时,目光停在一张图上,顺之看去,果然放大后的“龙”索粗愈手腕,一节一节格外清晰,先一节内侧一条细线上流下淌,绕完三个来回,方才来到后一节中,如此层层推进,画图之人算不得大家手法,却将循行线路描绘得一清二楚,心念一动,道: “难怪昨日我昏迷之中,感觉身体上上下下总共六次,现在看来,我以手中索刃模拟自身经脉,与这‘复归龙螭’本来构造不无关联。” 任翾飞走过几步,来到又一张图前,道: “任家祖先铸炼这‘复归龙螭’,本意恰是要以软鞭取代人体,我教师尊素以‘太极’内功阴阳索刃横行天下,‘复归龙螭’为我教绝学量身定做,可说既是巧合,又是天意,但若单只双手二索,则寻常软鞭亦无不可,直至钟离教主出现,悟得‘三花太极’,‘复归龙螭’之妙用方才初初显现,此后晋教主操纵四条索刃,虽比钟离教主更进一步,却也大同小异,昨日教主出手便是三‘龙’二‘螭’,直至强行催动真气,化作五‘龙’四‘螭’,和十大护法两败俱伤,说到底都是此理。” 向晋无咎行一礼,道:“属下绝无对教主不敬之意,请教主恕罪。” 晋无咎道:“任界主实话实说,何罪之有?” 任翾飞谢过一声,续道:“任家祖先虽只粗通武学,却在铸炼时如有神示,竟知练至上层境界,二丈索刃终不够用,方于每一节中注以六条昆吾丝线,所为者正是有朝一日,能找到有缘之人冲破屏障,将这‘复归龙螭’化作十条通天长龙。” 晋无咎盯着眼前图谱,忽道:“我明白了。” 任翾飞道:“教主明白甚么?” 晋无咎道:“爷爷曾说‘太极’自‘太初’为始,‘十方’为终,‘无极’则恰恰相反,以‘十方’为起步,‘太初’为大成,而我自‘九转太极’直入‘九转无极’,却又如何跳过‘十方太极’和‘十方无极’?此事教我捉摸不透,今日见到这些图谱,我好像有些懂了。” 任翾飞道:“属下武学平庸,还请教主指点。” 晋无咎道: “以‘复归龙螭’和我教‘太极’相互搭配来看,催动‘双生太极’之时,五‘龙’五‘螭’各自缠于一体,每条细索皆有外壳且相互嵌合,要想震碎谈何容易?随‘太极’修为渐长,细索根根脱离,虽然数量增多,外壳却随之变薄,昨日我于五‘龙’四‘螭’时昏迷,恍惚中见环伺群敌向我出招,我也恰在同一时间发力,方将‘复归龙螭’变为这幅景象。” 任翾飞恍然大悟,道:“教主言之有理。” 晋无咎道:“如此说来,我该多谢任大哥和纤纤。” 任翾飞奇道:“教主何出此言?” 晋无咎道: “我以‘五气太极’应对十大护法已能稍占上风,若非想解任界主任大哥之危,便不会强上‘七星’、‘九转’,不上‘九转太极’,以我功力又怎能突破‘九转无极’?不破‘九转无极’,十大护法便不肯听命于我,小姐姐亦不能脱困而出,现下回想起来,原来所有这一切,都源自于纤纤那一声喊叫。” 任翾飞先是怔得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任家险些害得教主一命呜呼,听教主这么一说,属下安心多了。” 正色又道:“全因教主宅心仁厚,方能有此福报,任家绝不敢居功,好在老天有眼,我教沦落这许多年,又再得遇明主,我任家誓死相随,永不背弃。” 晋无咎取下“复归龙螭”,道:“任界主言重了,我也该多谢任界主带我来此,总算让我知道,这‘复归龙螭’并非被我损毁,如今我已救出小姐姐,也是时候将此圣物完璧归赵。” 任翾飞深深一揖,道: “任家世代为武者而生,自身却不善武,这‘复归龙螭’固然是任家先辈智慧结晶,留在任家却实在暴殄天物,放眼当今天下,能驾驭这‘复归龙螭’的,便只教主一人,教主可说是任家历代苦苦等候百年的真正主人,属下谨代铸这‘复归龙螭’的任家十三代铸师,真心诚意请教主接纳此物,万望教主勿辞。” 晋无咎思量许久,将他身子扶正,道:“既是如此,无咎却之不恭,多谢任界主厚赠。” 任翾飞道:“属下不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6章 初登三界⑦ 一圈转完,晋无咎视线停留中心二木,任翾飞见他好奇,道:“可惜教主并不使剑,否则这两柄宝剑,原该一并送给教主才是。” 晋无咎道:“请恕无咎眼拙,这,是两柄木剑么?不知有何过人之处,竟能更胜‘五行剑’,和‘复归龙螭’平起平坐于这第五室。” 任翾飞道:“教主误会了,这两柄剑一名‘衔烛’,为外阳内阴之剑,一名‘冰夷’,为至阴之剑,只因我教素来尊教主为龙,教主已有‘复归龙螭’,再出现另外两条,不免犯冲。” 晋无咎笑道:“我倒从不介意这些。” 二人原路返回,见第四间中不知何时站有一人,四十来岁,矮矮胖胖,同样一身黄衣,不知到了多久,想是听闻第五间中谈着正事,遂于此间站候,任翾飞道:“师弟,你来得正好。” 转向晋无咎道:“教主,这位便是属下的师弟易真。” 易真道:“属下参见教主。” 晋无咎简单回礼,听任翾飞道:“师弟,教主想要知道‘五行剑’的来龙去脉,此事原该你最清楚,这便向教主禀报罢。” 易真道:“是。” 第四间地形窄小,并无落座之处,易真站于五张图谱之前,掐指道:“这怕要从十九年前说起, 一位女子托青城余掌门来昆仑山找到属下,那女子三十来岁,说自己名叫穆心彤, 想以重金请任家铸师替她铸炼十二柄绝世宝剑,属下听她开出的价格十分诱人, 又信得过余掌门的为人,便小心翼翼答允下来,可当属下问过细节问过期限, 想回昆仑仙境铸炼,那穆心彤却让属下随她南岳衡山一行,说听闻那里矿藏丰富, 这十二柄绝世宝剑,她想以其中砾状石英岩为料。 “衡山山体以大花岗岩为基,外裹三种岩石,其中紫色页岩最为柔软,砂岩次之, 穆心彤口中‘砾状石英岩’最为坚硬,虽用于铸剑也称得上等材质, 却无法和昆仑仙境的昆吾之石相提并论,这九十年间,任家铸剑师为莫沈两家摧残, 早已惊弓之鸟,这昆吾之石太过紧要,属下不敢直言,便旁敲侧击提醒她,关于宝剑所需矿石, 我家储备十分丰厚,请她不必担心,那穆心彤甚是固执,坚持非砾状石英岩不可, 属下好意相劝许久,见她反而萌生疑心,无可奈何之下,惟有依她所言, 和她一同去了一趟衡山。 “石英岩混杂于各类矿石之中,单独分离不易,昆仑山和衡山相距万里, 属下带上工具前去挖掘,总要足够数量才敢回家,否则炼至半途材料耗尽,岂不闹出天大笑话? 好在那穆心彤并不心急,每日里从早到晚待在一旁,见属下冒汗便递水上前, 正午傍晚又再取出干粮,有一搭没一搭说些江湖事迹,又说余掌门把我家铸术夸到天上, 此外却也没有过多催促,属下心里暗暗好笑,任家铸术原本举世独夺,虽数十年间销声匿迹, 但声名在外,江湖中无人不晓,那穆心彤若知自己托付的是任家铸师,怕是做梦也要笑醒, 却偏生取石英岩而舍昆吾之石,属下虽和她聊得舒心,却不便过问她要十二柄剑做甚么, 我俩在衡山一待十五日,属下回到客栈掂掂分量,感觉最多再有两日便可集够材料, 于是去衡州府雇得一驾马车,准备两日后踏上归程。” 任翾飞趁他短暂停顿,道:“师弟,教主问话,你只管挑紧要的说,至于任家铸术,我们身为任家弟子,不必自吹自擂。” 易真道:“是,师兄。” 晋无咎道:“无妨。” 同时莞尔心道:“你倒懂得教导师弟,适才我俩独处,你不也是一般得意。” 易真续道:“第二日一早,属下刚来到祝融峰脚,便有两名年轻男子带领十数尼姑路过, 人人身负武功,属下对江湖门派略知一二,看他们各自服饰,认得年轻男子为衡山弟子, 老少尼姑则出自峨眉,一众人路过时看见我们,只稍作逗留, 又有两名衡山弟子领来十余名狼山弟子,峨眉掌门慧宁师太和狼山掌门戚南通皆在其中, 那穆心彤旁若无人,饶有兴味和属下大聊铸剑,属下却注意到慧宁师太和戚南通相互看得一眼, 似是心领神会,随后戚南通派一名弟子上前,问属下是不是铸剑师,属下自然说是, 那弟子甚是彬彬有礼,得知属下姓易,又询问一些杂事,那穆心彤见忽然引来三派注意, 似是有些反感,再未开口说一句话,戚南通已走上前来,递上随身佩剑,请属下稍加点评。 “那戚南通神态恭敬,说起话来却古怪得紧,每次开口总不忘先‘呵呵’两声方肯步入正题, 和沈界主那胞弟一个脾性,属下听得耳朵生出鸡皮疙瘩,只想赶紧打发他们离开, 却不便直言拒绝,接过后稍加端详,看出为紫金、铜、铁、金石、琥珀混合而成,徒有名贵, 却称不得一柄好剑,戚南通见属下说得分毫不差,当即提出邀请属下上‘真君祠’一叙, 属下原有要事在身,自然想要推脱,却见他一番盛情,竟以两派掌门之尊,当着众弟子之面, 向一个萍水相逢的铸师一揖到地,一时倒也没了主意,反是那穆心彤说,既然如此, 我们便多耽一日,她自己先回客栈,让属下上峰一趟,属下敬重戚南通礼贤下士, 随他们来到峰顶‘真君祠’。 “入祠方才发现,里边竟有五派在场,除衡山闻达和一同上峰的峨眉慧宁师太、狼山戚南通外, 梵净、鸡足两派也各到十余人,不过这两派几经易主,当日掌门已非今日宁伯庸、熊泰行, 属下忘了他们姓名,还请教主见谅。” 晋无咎笑道:“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易前辈请说下去。” 易真说一声是,又道:“属下见他们五派齐聚,心下明白一个大概,眼前皆是佛门中人, 属下也不怎么拘谨,问他们带我上山,是否想要我替他们铸剑?五派掌门全无架子, 纷纷递上贴身兵刃,属下接过后连连摇头,身为一派之主,那五柄宝剑实是随意了些, 五派掌门当即询问属下可有好的提议,慧宁师太对属下坦言,说峨眉曾有一柄宝剑为镇山之物, 却于元末年间断为两截,此后再无神兵利器,纵使峨眉剑法博大精深, 却一而再再而三在同道面前败下阵来,究其根源,正是兵刃脆弱难堪一击。 “属下见他们总共五派,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我任家‘五行剑’。” 转向墙上五张图谱,幽幽道:“金正蓐收、木正句芒、水正玄冥、火正祝融、鲧布息壤, 五位掌门既对属下以诚相待,属下也对他们推心置腹,当即请衡山闻达安排一间小屋, 仅有我们六人入内,对他们报上这五柄宝剑名目,说这‘蓐收’、‘句芒’、‘玄冥’、 ‘祝融’、‘息壤’并称‘五行剑’,在我家兵刃图谱中地位尊崇,我敬重五位掌门慈悲为怀, 足以配得上这‘五行剑’,今日应允下来,便只一个条件,待我家铸师铸炼完成, 五位掌门拿到宝剑,绝不可将关于我的一丝一毫泄露出去,五派掌门当即答允,向我再行大礼。 “属下在衡山‘真君祠’逗留大半日,晚间回到客栈,那穆心彤只在房中足不出户, 到第二日清晨属下出门,她才又跟了来,既不生气属下昨日弃她而去, 也不过问那些人请属下上山所为何事,之后两日五派中无人再来叨扰, 属下确信手头石英岩用于铸炼十二柄剑绰绰有余,于是打道回府,向昆仑山宣掌门借用剑炉, 托众位师兄弟赶这十二柄剑,自己则过冥海入昆仑仙境, 让隐匿其中的同门着手这巧夺天工的‘五行剑’。” 晋无咎并不知晓其时昆仑派掌门叫作宣震侠,十三年前病逝后,方由米景开执掌至今,见易真说到这里忽而停下,又与任翾飞对视一眼,二人似是同时勾起往事,稍待片刻仍不见他们开口,道: “可这‘五行剑’终是没能来到五派掌门手中,非但如此还吸取昆仑仙境夏氏一家近乎满门,终于成为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五柄完美宝剑。” 易真只道这些事是由任翾飞告知,听他说起,未觉哪里不对,道: “‘五行剑’却比那穆心彤索要的十二柄剑费事得多,数月之后,属下交出那十二柄剑,领到一笔不菲酬金,此后再未见那穆心彤,亦再未见那十二柄剑,又去半年,夏家少谷主大婚,眼看‘五行剑’便要出炉,谁知沈家竟会大开杀戒,更以人血喂剑,幸亏属下当时身在昆仑山而不在昆仑仙境,因而躲过一劫,可昆仑仙境中的任家铸师宁死不屈,无一生还,致使任家雪上加霜,铸术更趋凋零。” 晋无咎与任翾飞齐齐默然。 良久,易真又道: “‘五行剑’被莫沈两家横刀夺去,夏任两家力弱无以争回,属下惟有向五派掌门坦言相告,承诺以相同手法铸炼‘瑶池’、‘蒙蹇’、‘支云’、‘贲旅’、‘紫霄’五剑作为补偿,且分文不取,五派掌门通情达理,并无半点为难属下,如此又过得大半年,属下终于向五派掌门交差,可任家自有家规,绝不敢注以禁物,也正因为如此,这五柄剑纵使千锤百炼锋芒毕露,终不能匹敌那完美‘五行剑’。” 晋无咎此前先听任寰提过这“五行剑”如何落入莫沈两家,又听夏语冰推测与佛门五派大有关联,直至易真娓娓道出,方知其中更有这些因果。 他当日差点死于“瑶池剑”下,又在卓府亲眼见到佛门十五派前来相逼,对慧宁一干人等殊无好感,不想在易真口中成了谦谦君子,回想魔界中常与莫玄炎探讨经书,喃喃叹道: “看来确如玄炎所言,是人便有善恶两面,便如利剑亦有双刃,五派掌门并非生来霸道,只因不甘心等了大半年的完美‘五行剑’最终为人作嫁,这才生出之后种种,‘五行剑’中每一柄皆有冤魂附体,内里充满邪气,可在沈家父子手中,和在玄炎碧痕手中,其用又大不相同。” 任翾飞见他年纪轻轻,却能有此深刻感悟,心想晋太极之孙、晋萧夫妇之子、卓夏夫妇之徒的确见识不凡,却不知他也只从廉德明口中听过一次亲生父母名讳,更不知他这十余年的经历,见他陷入沉思,不敢出言惊扰,与易真静静候于一旁。 良晌,晋无咎终于缓过神来,道:“多谢二位不吝相告这‘复归龙螭’和‘五行剑’个中因由,我在人界耽搁太久,这便要回去了,免得‘青龙殿’中为我担心。” 任翾飞道:“教主客气了,酉时将至,教主如不嫌弃,可在人界用膳,任家手艺可不仅在铸术。” 晋无咎微微笑道:“今日未和他们说好,改日再来同桌共饮。” 原路返回时,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这些日子无暇过问教中大小事务,但我既答允爷爷做这教主,从今往后都不会容许沈家胡作非为,任家还有多少铸师,任界主可放心尽数召回,我自会替他们作主,保大家平安,将这珍贵手艺流传下去。” 任翾飞与易真再是一礼,齐齐颤声道:“属下谢教主大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7章 初登三界⑧ 推过最后一扇小门,见任寰与纤纤正在外间,门外大雪仍自落个不亦乐乎,晋无咎不等他们开口,抢先道:“小姐姐可还好罢?” 纤纤道:“回无咎哥哥,姐姐比昨日精神多啦。” 晋无咎笑道:“你这‘回无咎哥哥’,可真教人听着别扭。” 纤纤奇道:“我本该说‘回教主’的,现下就是把‘教主’换作‘无咎哥哥’了呀。” 一众人见她说得天真,各自会心微笑,又听她道:“无咎哥哥,我们可以每日上‘青龙殿’探望姐姐么?” 晋无咎道:“当然可以。” 纤纤道:“那太好啦,仙界种有许多不同果树,会对身体有极大补益,我与师哥每日走‘朱雀阁’去摘一些,姐姐自幼在蓬莱仙谷长大,定会喜欢这些熟悉的味道,嘻。” 她说话时欣欣然笑弯细眉,晋无咎却忍不住一阵心酸,暗道:“对身体有极大补益……如今除了姚千龄,便是王母带着蟠桃下凡,怕也难救小姐姐一命。” 却不忍实话实说教她失望,和颜道:“好。” 虽只一字,喉头些有哽咽。 取走双剑,踏出“智信堂”,天色渐转暗沉,晋无咎道别众人,扬起羽翼再向高处飞行,来到魔人二界分隔处的铁栅,欲去欲留,一时间举棋不定。 于四五百丈空中盘旋足有六七十圈,众多黑衣弟子之中,五百丈高一件黑色貂裘长衣格外显眼,似在山间远望,振臂一挥,来到那人跟前停下,那人将毛绒绒的衣帽翻下,露出一张娇俏脸蛋,却是瑭书。 晋无咎奇道:“瑭书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看看身旁再无他人,又道:“那三位姑娘呢?” 瑭书道:“瑗琴姐姐知道教主定然放不下莫少界主,怕您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别要惹得莫少界主更加生气,特意嘱托我下来帮您。” 晋无咎笑道:“瑭书姑娘沉默寡言,如何帮我?” 怕她多心,补道:“瑭书姑娘切莫误解,我对你们四位姑娘不分轩轾,随口一说,仅此而已。” 瑭书回以一笑,道:“沉默寡言岂不刚好?我以点头摇头暗示,或可相助教主少走弯路。” 晋无咎想说莫玄炎恨自己入骨,不论直路弯路,山盟海誓终归碎作片片,眼前已出现一男一女,中年黑衣男子只一条左臂,在黑色薄纱少女搀扶下走上前来,正是莫苍维、莫玄炎父女,瑭书甚是知趣,退至一旁。 晋无咎见整个魔界全着黑衣,心里一阵感动,心道:“同为爷爷弟子,沈墨渊欺师灭祖,莫伯伯却号令整个魔界为爷爷守孝。” 莫苍维道:“属下参见教主。” 莫玄炎道:“参见教主。” 晋无咎听她说得全无波澜,只一日不见,已将所有过往放下,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莫苍维道:“教主请入内一叙。” 魔界树植绚丽纷呈,结出七彩斑斓果实,与“魔界森林”颇有神似,脚下小路虽非当日蓝玉,却也琢摹精细,远非人鬼二界可拟,一间间张牙舞爪的房型自身旁而过,墙柱雕刻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满面凶相目色森然,连朝北房门亦如张张血盆大口。 顺山坡忽上忽下,一路走入,门上依次写有“淫”、“杀生”、“偷盗”、“妄语”、“邪见”、“贪婪”,个个名字反常,每幢屋外一面石碑,生得奇形怪状,摆得东倒西斜,上边满是小字,四人站得稍远,又是走马观花,看不清甚么内容。 晋无咎正自纳闷,见下一间写有“贡高我慢”四字,不知何解,下意识放缓脚步,来到对应石碑面前,见右上方题有“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左下方题有“礼本折慢幢,头奚不至地。有我罪即生,亡功福无比。” 无力细想二偈深意,却见中间歪歪扭扭一道刻痕,似是一个“莫”字,却因比划有误,反像一个“英”字,毫无来由生出亲切之意,伸指在字上轻抚几下。 莫苍维道:“教主还记得这块碑?” 晋无咎奇道:“难道我曾来过此处?” 莫苍维道:“这个字,正是教主把住炎儿之手刻下,那一年教主五岁,炎儿才只两岁。” 晋莫不由自主相互对视,转瞬又将视线避开,莫玄炎回想起那日西安城中夜审姚千龄后,曾不经意听见晋太极与汪沐阳对话,言下似说自己与晋无咎自幼相识,再听莫苍维提起,一缕温馨悄然涌上,却见父亲右手衣袖空空荡荡,怨念顿生,扭过身不去看他。 晋无咎道:“原来我和玄炎,我和莫姑娘曾是儿时玩伴。” 莫苍维笑道:“何止儿时玩伴,令尊更曾提议定下娃娃之亲。” 莫玄炎道:“爹爹。” 晋无咎又是一阵讶异,道:“岳父大……咳咳,莫伯伯和我父母原来也是知交好友?” 莫玄炎听他张口竟称“岳父”,正欲发作,又见及时改口,隐忍下来。 晋无咎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脸色,这一声“岳父”脱口而出,赶紧故作清嗓,却见瑭书对自己轻轻点头,不知何意,惟有不作理会。 莫苍维道:“尊卑有别,‘青龙殿’中高人,六界向来只知其姓不问其名,属下又岂敢以好友自居?六界中敢对‘青龙殿’无礼的,怕也只有属下这炎儿了,教主请。” 往后又是“嗔怒”、“奸诈”、“诳妄”、“怨恨”、“妄执”、“诬谤”、“隐恶”,来到最后一间无名大屋,莫苍维道:“教主适才走过乃是十四‘外相魔’,属下儿时常来面壁,这些年却是来得少了。” 莫玄炎忍不住道:“爹爹未曾嗔怒怨恨,何以今日要在二室一留整日?” 莫苍维道:“爹爹自己没有,却是代你思过。” 莫玄炎奇道:“代女儿思过?” 莫苍维道:“你对教主嗔怒怨恨,爹爹体念你一片孝心,不来怪罪于你,况且你都这般大了,左右已被我被你妈妈宠坏,便是再想管教约束也都迟了,教主对你百般疼惜,更不舍得惩罚,你的过错,惟有爹爹替你反思。” 晋无咎方知沿途见到这些名目,皆是源自甚么“外相魔”,共分十四种,莫苍维以此自省,每生一魔,则入相应小屋面壁思过。 莫玄炎道:“女儿今日可没说甚么。” 莫苍维道:“爹爹今日赎的是你昨日之罪,今日你虽无‘外相魔’,却有‘内阴魔’,明日起爹爹再入五十‘内阴魔’,赎你今日之罪,你只管任性,却累得爹爹跟在身后收拾。” 听似责备,语气中却满是慈爱。 莫玄炎道:“他将爹爹残害至斯,女儿身为属下,不能言语不敬便也认了,难道连心里记恨也不许?” 莫苍维道:“爹爹从小教你读经,你说许是不许?” 莫玄炎语塞。 莫苍维微微一笑,左手挣脱伸向大屋,又道:“教主请。” 晋无咎见他本想右臂指引,却发现已然不在,这才换作左臂,忍不住代他心酸,呆站原地,道:“莫伯伯,昨日您一开始便认出爷爷,只因家人为沈家控制,不得已装模作样和爷爷打斗,其实从头到尾,您都没有想过要害爷爷,对不对?” 莫苍维前一日站于前排,非但装作绊倒,三番拦阻沈氏兄弟进攻,更以身体遮挡沈氏兄弟视线,五次架开洛垂文长剑,现下晋太极已死,洛垂文身为真凶之一,更不可能为自己佐证,这些事说来无益,不欲他过多自疚,只道:“恩师教诲,苍维一生铭记。” 不知何时,晋无咎侧过身一声长叹,道:“错!错!哈哈哈哈……” 三人见他仰天长笑,声音中浸透落寞哀凉,瑭书道:“教主……” 笑过许久,晋无咎终于回转身来,已是一脸凝重,似在这一瞬间做出甚么重大决定,望向莫氏父女,目光如炬,道:“莫伯伯,莫姑娘,今日来得冒昧,这便不打扰了,待小姐姐平安无事,我必定再来拜会,给魔界一个交代。” 行过一礼转头便走。 走出五步,身后莫玄炎叱道:“站住!” 晋无咎背对她道:“莫姑娘还有何事?” 莫玄炎道:“教主地位高高在上,武功天下无敌,往后多得是女子投怀送抱,今日一别,还请将我魔界‘帝喾’归还。” 晋无咎蓦然回身,道:“玄炎,我亲口允诺爷爷此生非你不娶,‘振音界’中数千弟子为证,你身为人女成全孝道不肯嫁我,是我咎由自取,那也无话可说,但你休得把我和那铜砂掌门混为一谈,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我大不了孑然一身,却绝不会委屈自己去娶一个不是你的女子。” 莫玄炎丝毫不惧,道:“听教主的意思,是在抱怨我言而无信?” 晋无咎见瑭书站于两方中间面向自己,看似抱拳呵气,却悄悄竖起右手拇指,笑意狡黠似示赞许,不知她甚么用意,不便询问,向莫玄炎走近几步,取下腰间“帝喾剑”,凄然道:“玄炎,我只恨自己犯下弥天大错,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剑鞘送出时,整条右臂不住颤抖。 莫玄炎一手抢过,道:“你这些天要救姐姐,我也不来与你为难,你既有心赎罪,那便再好不过,待姐姐康复之日,我亲自上‘青龙殿’来找你。” 又盯视他的左手,道:“这柄‘毕方’,难道教主并无打算还给爹爹?” 莫苍维喝道:“住口!‘毕方’是杀害师尊大人的凶器之一,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 晋无咎自入盘龙峡谷,莫苍维始终温文儒雅,每每对莫玄炎说话,都是宠溺远过于苛责,直到这一句话,才当真满是严厉,莫玄炎不敢再说,噘嘴望向一旁。 晋无咎再想解开鸿鹄之翼,右手竟而僵直难屈,左手又提有双剑,道:“瑭书,帮我。” 瑭书一边冲他脑袋轻摆,一边道:“教主出门这许久,‘鸿鹄之翼’染得不少泥灰,不如先背回‘青龙殿’去叫人清洗,待日后莫少界主驾临,再行归还不迟。” 晋无咎见莫玄炎不置可否,道:“莫伯伯,这柄‘毕方’是凶非吉,我拿走它实是一番好意,不过此刻不便相告,莫姑娘,今日先行告辞,我在‘青龙殿’恭候大驾。” 瑭书待他走远,上前一步,轻声道:“请莫少界主不必担忧,瑭书既知你心,定会告知三位姐妹,替你好好看着教主。” 莫玄炎没好气道:“你们是他的贴身侍婢,爱看便看,关我何事?” 瑭书抿嘴一笑,行一福礼,从晋无咎身后紧走跟上。 ~~ 【注】 关于峨眉宝剑,可参看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与《碧血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8章 劫后余生① 盘龙正峰这一侧四百丈至六百丈高之间尽属魔界,二人自五百丈高处出发,晋无咎独行于前,担心瑭书不能跟上,回头看去,却见她正偷笑,奇道:“你笑甚么?” 瑭书道:“亏得今日来的是瑭书,换作环棋姐姐或是瑾画妹妹,又该生闷气啦。” 晋无咎更是不解,道:“这是为何?” 瑭书道:“教主是当真看不出来,莫少界主对您情根深种么?” 晋无咎苦笑道:“玄炎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何来情根深种?” 瑭书道: “教主下定决心,待卓夫人身子康复,便要赔给苍维先生一条手臂,莫少界主心头却是爱恨交织,从方才情形来看,莫少界主尚未想好如何面对,怕您当真做出傻事,令她追悔莫及,这才提出收回‘帝喾’,免您自残肢体,谁知您非但不领情,还将‘鸿鹄之翼’一并归还,您将这两件定情信物送出,无异于亲手撕毁与莫少界主的鸳盟,您说莫少界主该不该生气?” 晋无咎听得一愣一愣,许久方道:“玄炎她,竟是这般想法么?” 见她笑而不语,又道:“你适才对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也不懂你的意思。” 瑭书道:“教主歉意真诚,出于习惯一时难以改口,莫少界主心里有您,相信不会在意,是‘莫姑娘’还是‘玄炎’,是‘莫伯伯’还是‘岳父大人’,不过一个称谓,您大可不必介怀,便是最后您冲莫少界主大声说话,莫少界主虽然顶撞,但瑭书相信,莫少界主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 晋无咎未能听出她将“为此”二字说重,面带迟疑,道:“你的意思,玄炎心里已经原谅我了?” 瑭书无奈一笑,道:“苍维先生断臂之痛,莫少界主感同身受,便是嫁给教主,夫妻二人不免隔阂。” 晋无咎道:“那便如何是好?” 瑭书道:“瑭书以为,真诚致歉仅为其一,要将莫少界主心头之刺连根拔起,终须一剂猛药才行。” 晋无咎道:“猛药?怎样的猛药才能教玄炎放下岳父大人断臂之痛。” 瑭书道:“瑭书初生此念,究竟是否可行,又该如何对症下药,还想回去与三位姐妹好生商议。” 晋无咎轻叹一气,上身微微前倾,道:“有劳四位姑娘为在下费心。” 瑭书笑道:“侍奉教主本是我们分内之事,您这般客气,让环棋姐姐看见,可又该哭鼻子了。” 晋无咎想起清晨之事,也是忍俊不禁,心头重负稍稍疏解。 又向上走出百步,绕进一片林子,夜幕下山路模糊,瑭书道:“不想教主酉时方归,未携油灯下山,不如瑭书去向魔界弟子拿取。” 晋无咎道:“不必麻烦他人,我眼神虽不如鬼界弟子,这种地方却难不倒我,瑭书姑娘若是怕黑,我可以内力点亮‘复归龙螭’。” 瑭书道:“教主每日要为卓夫人疗伤,每一分内力弥足珍贵,瑭书看得清路。” 走出林子,魔界无处不在的小屋透出灯光,重将二人脚下照亮,晋无咎回头见瑭书秀眉微蹙,似有心事,道:“瑭书姑娘在想甚么?” 瑭书回过神来,道:“瑭书想起昨日于‘寿山不系’中几处所见,一时走神,望教主见谅。” 晋无咎道:“哦?想起甚么?若是其中武学,兴许我能替你解答。” 瑭书忙道:“‘寿山不系’中皆是我教上乘武学,以瑭书粗浅内力如何能够参悟?即便能够,瑭书也决计不敢。” 晋无咎回想其中记载,单是“盘龙太极篇”,怕也要“两仪”中的佼佼者方能着手,以四女根基,的确无从修练,点头道:“那你说不说于我听?” 瑭书道: “‘寿山不系’通体以寿山石精心打造,匠人手工巧绝直比天工,令瑭书叹为观止,可沿途八道门框皆有明显斧凿痕印,与仙若浑成的‘寿山不系’实不相配,待上入七层,围墙上‘盘龙太极篇’、‘天地灵气篇’为线雕,刻字与龙祖师自传均为行楷,待我们踏上回程,‘日月精华篇’却为浮雕,刻字亦转为台阁体。” 晋无咎道:“四位姑娘各自精通琴棋书画,瑭书姑娘秀外慧中,果真人如其名,我虽未细看每招每式,却也算得从头至尾盯住墙面,竟不及你走马观花。” 瑭书道:“教主过奖。” 晋无咎道:“许是这些雕刻耗时久长,前后请来不同工匠,手法有异也不奇怪罢?” 见瑭书欲言又止,道:“瑭书姑娘,我不过随口一问,本来也不是甚么要紧之事,你若不愿意说,我自不会拿教主身份强迫你说。” 瑭书稍作沉吟,跟随晋无咎又再走出一段,道: “瑭书蒙教主善待,不敢有所隐瞒,一般而言,玉石刻工繁复处要比打磨光滑处更易受沁,两处墙面沁色深浅明显不同,可以断定年代相差不小,此为其一,瑭书曾无意间听廉总管吩咐盲仆,‘寿山不系’与‘岫岩有崖’中须以干布擦拭,玉石墙面本该光泽鲜艳,可昨日看来偏重柔和,且包浆厚实幽光沉静,此为其二。” 晋无咎道:“瑭书姑娘博学多才,我受益匪浅,只可惜我完全不懂甚么沁色包浆,看你心事重重,可是有哪里不对?” 瑭书道:“瑭书心中确有猜疑,却怕祸从口出。” 晋无咎道:“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即便你告诉了我,我大不了多留一个心眼,没有真凭实据,我怎会轻易定他人之罪?” 继而想道:“可我毕竟伤了岳父大人……” 瑭书道:“有教主这句话,瑭书便放心了,瑭书斗胆猜测,浮雕武学未必为龙祖师所创,许是后任教主钻研所成,而这包浆源于手渍,非经久摩挲不可为之。” 晋无咎道:“你的意思,是说过往教主暴殄天物,在这价值连城的玉石上长期触摸?” 瑭书当即跪倒,道:“瑭书只是小小侍婢,岂敢以下犯上妄议教主?” 晋无咎见她躬身埋首,心道:“我随口一问,却教她怕成这样,便是当真伸手触摸,也算不得甚么大的罪过。” 温言道:“是我曲解你的意思,起来罢。” 怕更增她惶恐,不再追问,岔开话题问她一些夏蓬莱在位时的状况,暗暗与过往对照,闲聊半天收获寥寥,好在本意并不在此,见她渐渐平复,黑暗中会心一笑。 “青龙殿”中,晋无咎见“梧桐居”油灯已灭,回入“龙宫”,从瑗琴处得悉夏语冰还算安好,忧心稍缓,稍加打理后让四女回去休息,自己也便睡了。 ~~ 当夜,晋无咎朦朦之中,依稀瞧见沈墨渊、沈碧痕父女单掌相抵,后者双唇泛紫皓齿战栗,秀眉紧蹙娇躯轻颤,显是正在甚么重大关头,双眼睁开,方知南柯一梦,皱眉心道:“为何我会梦见碧痕?而且适才一幕,我在梦中似觉极其紧要。” 想起晋太极临终所言,这两日愁于夏语冰之伤,始终未得余暇细想,起身推开窗户,窗外夜深人静,远景疏淡空旷,暗道:“爷爷最后压低嗓门,让我和玄炎小心沈家秘,没说完便咽了气,是沈家的甚么秘密么?难道是爷爷托梦于我,这沈家秘密和沈家内功有关?” 念及沈家内功,又再想起日间沈墨渊对沈碧痕言道: “这本是沈家一脉单传的上乘内功,须得双方配合一出一入方能做到,临敌可说没有半点用处,爹爹杀过这许多人,却一次没能用上,只在练功时拿自己的内力尝试,至于旁人,便是肯将内力给你,你亦只能化解不能汲取,否则两道真气在体内岔乱不能相融,片刻便要了性命。” 心道:“沈墨渊随口一说,为何我竟会如此在意?这些话和爷爷的遗言,究竟有没有关联?” 回到床上,只这一会睡意全无,辗转几个来回,既无法入梦,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自言自语道:“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寿山不系’看看。” “青龙殿”二层为盘龙教主及其家人独属,他知四女居室远在一层南殿,仍怕引得家仆层层传递,惊扰到她们美梦,并不点灯,暗夜中悄悄上楼。 三层出口与六层入口照常有弟子把守,径直而上却未受到阻碍,来到“寿山不系”,仍是灯火长明,于龙道上踽踽独行,来到第一条岔路,喃喃道:“鳌掷鲸吞、白驹过隙……” 在门框上轻抚两下,想起傍晚瑭书所言包浆,不知是否要紧,缩手时感觉表面甚是粗糙,心念一动,暗道:“瑭书姑娘说这是斧凿痕印,难道……” 他在夏语冰与莫玄炎身旁时,常常反应跟之不上,此刻独处,竟而思绪飞转,轻声道:“难道此门最初为玉石封堵,便如七层一般,将十三式刻于其上,后因教主学成,这才将之毁去,好前往下一道关卡?如此说来,这两面凸镜,便是历任教主运功之处。” 轻轻一纵,想在左侧凸镜上盘膝落座,凸镜却开始旋转,他所料未及,身子向左边跌落,体内真气自然涌动,“螭”索蓝光闪烁,脱环而出,勾住龙道扶手,右手无名指轻动,指尖尚未触及“螭”索,身子已腾空而起。 重于龙道上站稳,这才留意底部中心有一细架支撑,凸镜可四面旋转,微微一笑,心道:“我在五面‘魔方’上练功两年,这可难不倒我。” 再坐上时,凸镜果然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短暂打坐后重新睁眼,将凸镜调整归位再行向上,一边缓步一边心道:“如此说来,龙祖师设计这条龙道,正是让历任教主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便如我在七层所见,‘天地灵气篇’较‘盘龙太极篇’更为艰深,‘日月精华篇’再胜一筹,而这条龙道上的武学,皆为‘太极’前的铺垫。” 回忆起当日巨轮底层,道:“我明白了,任大哥曾说,我教武学入门时有力速偏重之分,可一旦成为师尊,则二者再无轩轾,如此说来,‘鳌掷鲸吞’适于速强力弱,‘白驹过隙’适于力强速弱,惟有力速不分伯仲,方能进入这下一篇……” 正想不起这下一篇的名目,见门框已近在眼前,道:“是了,叫作‘强筋健骨’,这‘强筋健骨’说得太过通俗,却是教人做些甚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9章 劫后余生② 粗想半晌无果,又来到“化整为零篇”,更是纳闷,心道: “爷爷教我‘太极’之时,第一步便是让我将阴阳二力分离,阳力导入六阳脉,阴力导入六阴脉,说的定是这‘化整为零’,各于六脉分流后汇入‘任’、‘督’二脉,便是‘化零为整’,‘阴阳任督’所指,自是循行‘任’、‘督’二脉后,重回十二经脉,再往后‘髓道周天’为‘太极’前最后一步,和爷爷教我的顺序一模一样,可这‘强筋健骨’,我怎么不记得曾有做过甚么特别之事?这‘强筋健骨’既能载入‘寿山不系’,必是不可或缺的步骤,爷爷直接从‘化整为零’教起,想是因为这一步我已做到,难道是魔界中玄炎所教?” 想到魔界中自己单一步跪坐运功,便练得四十五日之久,每夜以跪姿入睡,可谓狼狈之极,也是莞尔。 这一想反令他瞳孔一张,道:“是了,爷爷曾说,盘龙内功练到上层境界,便不是非‘足太阳膀胱经’不可,一根疼了就换另外一根,对我更是如此,所以对历任教主而言,十二经脉早已同等强韧,而我因为身负‘易筋经’,这一步不练自成,原来爷爷是这个意思。” 至此终将龙道上六道关卡尽数想明,精神为之一振。 来到“髓道周天篇”,心道:“这七日实在紧要,我既不能发现‘无极’中的秘密,也不必再向上走,左右总是睡不着,不如便在这凸镜上打坐。” 轻跃而上,但觉弧度比先一块犹有过之,坐来不甚舒坦,安然于体内运起“髓道周天”。 三百六十圈后,真气如期停流,全身绵软不想动弹,仍只枯坐不动,不觉倦意涌来,意识渐渐模糊,到后来似睡非睡,脑中盘桓尽是夏语冰的伤势,内心却出离平静安宁。 ~~ 也不知过去多久,晋无咎蓦然警醒,闪过一丝念头,道: “爷爷曾说,‘太极’难在合久而分,‘无极’难在分久而合,小姐姐体内如同万仞寒川,非以无心无界‘无极’之力不可覆及,可‘太极’有‘太极’的好处,要汲取身周热流凝于一处,岂非正是‘太极’所长?我仅以‘太极’不如‘无极’,而对‘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二篇视若无睹,可真是蠢得紧了。” 从凸镜上一跃而下,正欲上行,心道:“我迷迷糊糊忘了时间,别要天已大亮,这‘寿山不系’除我以外又无旁人来得,万一小姐姐……那便危险至极。” 下行时乍然停下脚步,随即脸露惊喜,心道:“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昨夜所想紧要之事,竟是……” 强自按捺,暗道:“先莫激动,先莫激动,一切要等问过才行。” 打开石门,四女已在门外恭候,随口说声免礼,紧步下楼。 敲门而入二层“梧桐居”,丫鬟又已侍候在内,晋无咎在外间得卓凌寒允可,拨帘入内,第一句话便问卧于榻上的夏语冰道:“小姐姐,你身受重伤,能否勉力运功?” 班陆离与卓凌寒同时诧异,见他一脸期待,料想定有深意。 夏语冰道:“竭尽全力的话,或能有游丝之气。” 卓凌寒道:“无咎为何有此一问?难道和冰儿疗伤相关?” 晋无咎道:“确实如此,无咎也是灵光乍现,可究竟行或不行,还要试过才能知晓。” 回头对跟来的四女道:“让沈墨渊速来‘青龙殿’见我。” 瑾画道:“是。” 仍携瑭书一同而去。 走出“梧桐居”,瑗琴道:“神界虽与‘青龙殿’相接,墨渊先生怕也要小半个时辰方至,还请教主先行洗漱用膳。” 晋无咎道:“也好。” 又道:“我本想亲下神界一趟,又怕小姐姐忽然寒气发作,所以不敢擅离。” 下楼前见任寰与纤纤已在二层,后者手捧一个精致餐盒,道:“任大哥,纤纤,你们又来看小姐姐了。” 纤纤道:“回无咎哥哥,昨日师哥陪我在仙界采了不少鲜果,我这便去喂姐姐吃一些,嘻。” 晋无咎道:“辛苦你们了,进去罢。” 早餐后,一人来“王母殿”道:“禀教主,墨渊先生已在北殿‘重客堂’等候教主。” 晋无咎点头道:“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又问来报那人道:“沈墨渊被我卸了一条胳膊,元气怕还没那么快恢复,碧痕没有陪他来么?” 四女又是心惊,想这新任教主初来乍到,南北上峰界主已各断一臂,“振音界”鏖战之惨烈可想而知,又见晋无咎说起沈墨渊时全无愧疚之意,各有猜疑不敢多问。 晋无咎道:“对了,碧痕是我最好的朋友,传令下去,日后玄炎碧痕两位姑娘可随时入‘青龙殿’,任何人不得阻拦。” 那人道:“是。” 盘龙峡谷中无人不知莫玄炎与沈碧痕美色冠绝六界,四女自然清楚晋莫婚约,来报那人却一无所知,只道这新任教主艳福无边,准拟同时娶她二人作大小老婆,嘴上却不敢言,只在脑中抽空自语:“论起姿色,两位少界主谁也不比谁差,不知到时哪个是大,哪个是小……” 领命快步而去。 东西二殿看似不远,无奈殿内穿行耗时良多,晋无咎反不如沈碧痕到得早,见父女二人行礼,道:“坐下说话。” “重客堂”为一茶室,古色古香,中心长桌两旁各一靠背长椅,三侧靠墙橱窗内尽是不同茶叶,软垫毛绒,黑白色不知画着甚么,来到主位大剌剌坐下,见沈碧痕站于一旁,双眶红肿双瞳无神,想是这两日抹了不少眼泪,心生愧欠,道:“碧痕不必拘礼,请坐。” 沈碧痕道:“谢教主。” 依言在沈墨渊身旁坐下。 一人随即入内,泡茶后递上三杯,置于三人座前,将茶壶交给瑾画后躬身告退。 沈墨渊道:“不知教主命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晋无咎道:“拜沈碧辰所赐,小姐姐危在旦夕,我便不和你拐弯抹角。” 沈碧痕抢道:“教主还想对我家人怎样?碧痕也敬重卓帮主卓夫人,当日对卓夫人有没有相救之心,教主再清楚不过,便是哥哥当真害过卓夫人,也已偿了命了,教主一朝即位便以上欺下,是否要我沈家死绝才肯善罢甘休?” 瑾画听她言辞甚是无礼,想要喝止,却见瑗琴对自己蹙眉摇头,想起晋无咎曾为莫玄炎训斥自己,且他亲口说出沈碧痕是最好的朋友,一句话已到嘴边,又即咽了回去。 晋无咎恍若不闻,直视沈墨渊,道:“便当我是以上欺下,小姐姐一命,换你沈家兄弟两命,如何?” 沈墨渊不惧反笑,道:“看来教主那日饶属下兄弟不死,不过是对痕儿的权宜之计,卓夫人若是重伤不治,属下兄弟也惟有偿命了。” 晋无咎仍道:“如何?” 沈墨渊看他双目如电盛气逼人,一时竟不敢对视,道:“杀一人易,救一人难,辰儿亲自下手,只怕属下也无能为力。” 晋无咎道:“不,你有能力,非但如此,只怕普天之下,也只你沈墨渊有此能力。” 沈墨渊一声轻笑,道:“教主抬爱,未知属下又能做些甚么?” 晋无咎道:“小姐姐虽有重伤在身,还能运出一丝之力,之后每日我为小姐姐疗伤之时,由小姐姐运功将阴寒之力送出,你则从旁协助,以你沈家上乘内功将之化解。” 沈墨渊神色大变,随即低头久久不言,旁人不知他何以陷入沉思,晋无咎亦不出声搅扰,只静静等他回话。 良久,沈墨渊抬起头来,晋无咎道:“怎样?” 沈墨渊道:“未知教主从何得知沈家内功能有此效?可是师兄那里?” 晋无咎道:“你不必牵扯莫家,昨日我在鬼界听你亲口说出。” 沈墨渊道:“要属下答允也无不可,但属下要教主金口一诺。” 晋无咎道:“你说。” 沈墨渊朝四女看过一眼,道:“属下斗胆,请教主以死去的祖父为誓,承诺此事除我们以外,绝不能再有第八个人知道,便是他日教主与炎儿完婚,也一世不能提及。” 晋无咎听见“完婚”二字,心下苦笑,却只奇道:“这是何故?” 沈墨渊道:“沈家兄弟两条贱命何足挂齿?但沈家内功事关重大,为了救人,属下惟有此请。” 晋无咎道:“难道你沈家内功有甚么见不得人之处?又或者你名为相救实为相害,怕被知情之人道破?” 沈墨渊冷峻一笑,举起左掌,沉声道:“在下沈墨渊以亡子沈碧辰为誓,但教今日应允教主,又存对卓夫人不利之心,则亡子沈碧辰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在下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晋无咎听他立此重誓,倒也大出所料,道:“小姐姐得沈家相助,她自己岂能不知?我为小姐姐运功疗伤之时,终不能摈退二位帮主,墨渊先生可否通融?沈家内功若当真救回小姐姐一命,小姐姐和二位帮主必定感激不尽,绝不至自毁诺言。” 沈墨渊道:“好。” 晋无咎这才举掌,道:“我以爷爷之名向你们承诺,此事除我等十人,绝不会外传至第十一人知晓。” 沈墨渊转向四女,后者会意,瑗琴只皓齿半露,晋无咎抢先道:“不必多说,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是你们随口一句便能教墨渊先生安心的,我虽和你们初识,却认定你们乖巧可信,这才敢以爷爷亡魂替你们立誓,还望你们谨言慎行,不要让我失望。” 四女齐声道:“谢教主厚爱。” 沈墨渊道:“不瞒教主,此内功消耗极大,属下遗失半身功力,加之断去一臂,以属下眼下修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晋无咎森然道:“如此说来,你是在寻我开心?” 沈墨渊道:“属下不敢,属下虽然不能,却有旁人能够。” 晋无咎道:“你既要让沈墨壤代劳,何以让我立那样的誓?” 忽有所悟,转向沈碧痕,道:“难道……” 沈墨渊道:“教主英明,此内功为我沈家一脉单传,属下既已学会,舍弟岂能再学?如今辰儿既死,在下惟有传于痕儿。” 沈碧痕惊道:“爹爹。” 沈墨渊道:“怎么?你不愿意?” 沈碧痕看一眼晋无咎,目光中虽有哀怨,却也夹藏一缕难以捉摸的情愫,低声道:“女儿愿意相救卓夫人,却不愿相助残害爹爹的恶人。” 晋无咎默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0章 劫后余生③ 沈墨渊哈哈一笑,道:“教主,此内功消耗虽大,学来却不复杂,今日疗伤之时,还请教主容许属下代为引导,明日起痕儿依此路径而行,便可独立为之。” 晋无咎道:“如此甚好,我还道今日你要回去传授,至少明日才帮得上忙。” 沈墨壤道:“碧痕阴寒体质,此法对她伤害极大,还望,还望教主每日疗伤之后,容她在‘青龙殿’热池中浸泡回温,属下会派人接她下山。” 晋无咎微微一怔,知他所言非虚,鬼界棺室之中,沈碧痕是将阴寒内力送出,可接下来要她主动吸入,道:“碧痕,若非小姐姐性命攸关,我绝不……” 沈碧痕抢道:“教主不必多言,为救沈家满门,碧痕责无旁贷。” 晋无咎轻叹一气,道:“我虽不满你沈家所为,却知碧痕无辜,多年来对她感激之心不变,这便命人在二层收拾房间,小姐姐疗伤期间供碧痕入住,日常起居也可有人照料,二位意下如何?” 沈氏父女对视一眼,均自意外,过得片刻,沈墨渊道:“多谢教主厚待痕儿,可如此一来太过招人耳目,请恕属下不能领受。” 晋无咎心想确是此理,道:“也好。” 又道:“沈墨渊,我虽答允饶你兄弟二人不死,却有一事须得言明。” 沈墨渊道:“属下只要教主不将此事泄密,不曾另有它求,至于性命,教主留则我幸杀则我命,属下并未放在心上。” 晋无咎见他视死如归,倒也生出几分钦佩,道:“我留你生路,只说过去的事不必你们偿命,除此并无过多承诺,此外若你二人不知悔改,仍如从前那般嗜杀成性,那就休怪我容不得你们。” 沈碧痕想要开口,沈墨渊一个眼神制止,道:“属下谢过教主。” 一阵沉默过后,瑗琴道:“昨日教主至晚方归,我们未及禀报,廉总管原将疗伤之处设于南殿‘凤凰池’中,到时命人于池水下层生火,一来可确保室内暖热,二来疗伤后卓夫人可与沈少界主一同入池浸浴,未知教主意下如何。” 晋无咎道:“很好,就这么做。” 午后,一众人早早护送夏语冰来到南殿“凤凰池”,此处与东殿“戏水塘”肖似,为贵客沐浴之所,入内后卓凌寒道: “这‘青龙碧蚁’果如瑗琴姑娘所言,我昨日调息,便觉内伤尽愈,师父创口也好得差不多了,无咎,你午前来去匆匆,我们不及相告,清晨我和师父商议,自今日起,三人一同为冰儿疗伤。” 晋无咎得此强援,为之一振,道:“事关小姐姐,我便不和老帮主小哥哥客气了。” 果如姚松柏所言,夏语冰体内寒气较前一日更胜,初初难见其底,但室内雾气蒸腾,班陆离与卓凌寒内力雄浑,晋无咎以盘龙“无极”转为阳力,果见遥处一道细缝,阴寒气流正自徐徐导出。 十余度催劲过后,终有冰山消融之势,待救醒夏语冰,虽仍体虚气促,比起前一日竟微有好转,身上寒意尽可抵受得住,反是沈碧痕全身剧颤,两排牙齿格格作响。 晋无咎大是疼惜,向四女道:“我不认得去‘戏水塘’的路,你们中有一个带引足矣,余下的留在此处照看小姐姐和碧痕。” 出浴后回到二层卧室稍稍打坐,从三女口中得知沈碧痕回温更慢于夏语冰,后在沈墨渊陪同下蹒跚而去,心下万分不忍,却知舍此再无它法。 去“梧桐居”时,夏语冰已然安睡,将姚松柏唤至廊上,因立誓在先,惟有旁敲侧击言语试探,得闻寒气自生终难遏止,虽在意料之中,仍忍不住失望,哀叹一声黯然离去。 ~~ 此后一连两日,晋无咎除了吃睡疗伤,便是入“寿山不系”练功,两日间将“天地灵气篇”练得大半,他内力虽已冲破“太极”之境,但这“天地灵气篇”有诸多精妙之处,便是盘龙“无极”如他亦不可自悟所得,练至百式已自觉小成,练至二百式时,竟在两个时辰内恢复元气,心道: “以‘无极’聚热,看似霸道,可要聚十分热,必先自损八分,我照图修练仅两日,竟能以减半之事,达增倍之功,我教武学果然博大精深,也难怪那么多人觊觎这‘青龙殿’师尊之位,我虽有此福分,却不求天下无敌,只盼能多撑几日,便谢天谢地了。” 喃喃道:“也不知二位护法有没有见到姚千龄。” 有这“天地灵气篇”,每每疗伤固然真元耗损,最初两日透支之感却得大减,自知不是因为夏语冰伤势好转,而是所学内功效用非凡,反是沈碧痕一日冷似一日,只协助三次疗伤,整个身子瘦了一圈。 晋无咎愧疚生怜,几日下来他已熟悉惯走之路,命四女全数留下,独往“戏水塘”时心不在焉,对满头灯笼视若无睹,只在想着如何报答才好。 申时房中打坐完毕,晋无咎又想去“寿山不系”,瑾画道:“教主,今日除夕,卓帮主请沈少界主留下吃顿年夜饭,您不与他们一起么?” 自入“青龙殿”后,晋无咎几乎不闻殿外之事,这时才道:“是啊,难怪‘青龙殿’中张灯结彩,我廿六来此,今日第五日正是除夕。” 又道:“碧痕答允了?” 瑾画道:“沈少界主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此时便在‘梧桐居’中,教主要不要前去看看?” 晋无咎来到“梧桐居”,果见姚松柏与随侍丫鬟均不在内,沈碧痕端坐火盆前,双手支颐神情木然,便如当日卓府共处一室,走上一步,一时不知说甚么好,卓凌寒见他出现,道:“无咎,我未和你商量便擅作主张,你不介意罢?” 晋无咎道:“小哥哥客气了,我自比谁都更想碧痕留下,只不过,沈家会否不悦?” 瑗琴道:“请教主放心,墨渊先生说沈少界主已是大姑娘,一切遵从她本人意愿。” 晋无咎道:“那就好。” 想得一想,又道:“碧痕替小姐姐疗伤之事如此隐秘,这么做不招人耳目么?” 沈碧痕道:“不劳教主费心,我自有正当理由取信于人。” 夏语冰身子虚弱,上下楼多有不便,好在晋无咎孑然一身,二层多有空房,家仆随意挑选“梧桐居”相邻一间“长庚轩”,设座席于内。 酉时晚宴,晋无咎、沈碧痕、卓凌寒、夏语冰、班陆离五人共桌,上菜家仆源源不绝,四女随侍一旁斟酒递茶,晋无咎想让她们同桌,四女连连摆手摇头,晋无咎见她们诚惶诚恐,也担心让人背后议论,惟有作罢。 五人各怀心事,面对满桌佳肴食之无味,班陆离时不时说笑几句,又有夏语冰从旁配合,余下三人不过挤出一丝笑容,酒过三巡,沈碧痕见气氛尴尬,向身旁晋无咎道:“我毕竟是个外人,再留下去,大家不得尽兴,还望教主准我先行离开。” 晋无咎忙道:“碧痕你切莫误会,这些日子大战刚过大事未了,任谁不能这么快平复下来,可我向来视你为友,从未拿你当过外人,老帮主小哥哥小姐姐请你共进年宴,相信也是一片真诚。” 卓凌寒道:“正是,不论你我两家有何过往渊源,碧痕姑娘相救冰儿乃是以德报怨,在下铭感于心。” 沈碧痕幽幽道:“我对这些所谓过往渊源半点不感兴趣,只知哥哥因此丢了性命,我虽不忍心看卓夫人死去,可究竟该是不该,我自己也答不上来。” 余人默然,均知沈家那些恶事半点与她无关,到头来她却不得不面对,又不得不承担,见她故作轻松一笑,又道:“其实是我饱了,另有一事相求教主。” 晋无咎道:“你尽管开口。” 沈碧痕道:“往日哥哥只要身在谷内,每逢初十、二十、三十必入‘青龙殿’四层五层,如今哥哥去世,神界重担迟早落在我的身上,从此我要继承哥哥遗志,今日三十想要上楼观摩各派武学,望教主允准。” 晋无咎听她声音轻柔,语气坚决,稍加细想便即想明,这便是她日间所言“正当理由”,不过短短数日,一张俏脸再非初识时的无忧无虑,想她身为沈家独女,本有父兄疼爱,沈墨渊与沈碧辰罪有应得,却终究牵连到无辜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道: “我早已传令下去,只要我一日为主,这‘青龙殿’你想来便来,无需另行请示。” 沈碧痕道:“多谢教主。” 辞别众人而去。 晋无咎待她走远,道:“老帮主,小哥哥小姐姐,今日除夕,我也想出去走走,你们不必客气,尽管继续用餐。” 班陆离道:“那怎么行?不如我们也撤了罢。” 夏语冰笑道:“班师父,您就多喝几杯,好让无咎去得安心。” 卓凌寒本不知他想去哪,听夏语冰说完立即明白,班陆离对儿女情长一窍不通,却对爱徒这个古灵精怪的妻子深信不疑,道:“这……那老叫化子就不客气了。” 晋无咎微笑离席,下至北殿,向四女道:“你们快去用餐,用过后早些休息,明早再来给我拜年便是。” 四女各自抿嘴偷笑,齐声道:“是。” 晋无咎原知瞒不过她们四人,微微一笑,出北殿后振翅而下,在北峰五百丈高处停落,五百丈高为魔界正中,除夕之夜并无值守,众弟子各在其余各层房中聚餐,这一处仅有每屋梁上一盏灯笼,晋无咎悄然而至,整个魔界全无一人察觉。 晋无咎辨清脚下道路,沿那日十四“外相魔”前行,又一次于“贡高我慢”石碑前停下,痴痴看着那个“莫”字,笑容中满是凄苦,轻声自语: “我已归还‘帝喾’,虽还背负‘鸿鹄之翼’,可这毕竟是魔界之物,我伤残岳父大人,玄炎此生不会原谅,待她另嫁他人,我终不能据为己有,到时,到时能供我追念的,怕也只有这个‘莫’字。” 五日前闯谷救人,他原本存着必死之心,死后万事皆空,许多事反倒不必挂心,可如今危局已过,念及有朝一日,亲眼看见莫玄炎出嫁,心头一阵绞痛,下意识伸手捂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1章 劫后余生④ 远处忽有二人脚步传来,说话声随之出现,一人道:“还是这里安静啊。” 另一人道:“夫君仍是不打算告诉炎儿么?” 晋无咎听觉敏锐,“贡高我慢”位列第七魔,可二人才刚踏入入***”魔,对话已尽收耳底,声音正是莫苍维与洛扬采夫妇,所谈之事更关乎莫玄炎,当下凝神倾听。 莫苍维道:“我曾亲口应允恩师,令莫家这害人法门终于我手,多年来莫说传给炎儿,便连其中利害都对她只字未提,既已下定决心舍弃,又何必告诉炎儿,平添她的杂念?” 洛扬采道:“可以炎儿聪慧,夫君敢说她半点不起疑心?适才入佛堂前,她眼神中分明存着不解,夫君没有看出来么?” 莫苍维道:“是么?这个我当真没有。” 洛扬采道:“夫君隐瞒其中缘由,自是为炎儿好,可十八岁的姑娘家,心思如何能与十二岁时单一论之?夫君随口一句不信我佛,自可瞒过十二岁的炎儿,可这四日夫君早晚忏悔,又如何瞒过十八岁的炎儿?” 莫苍维道:“是啊,女儿家的心思,也只有请夫人多多留意。” 晋无咎听声音渐近,悄然藏至碑后,心道: “魔界之中,玄炎确曾对我说过,岳父大人只爱习武,嫌读经浪费时间,腊月廿七我来这里,竟未发觉其间矛盾可疑之处,现下看来,岳父大人竟是故意隐瞒,这却奇怪得紧,信佛有甚么见不得人,为何连玄炎都要隐瞒?可见事情原委不仅于此,不过从岳父大人意思来看,此举纯属一番好意,岳父大人口中‘恩师’,自是说的爷爷,至于甚么害人法门,如今爷爷已故,怕是除了岳父岳母大人,全天下再无旁人知道。” 转念又想:“既是害人手法,岳父大人有心舍弃,又是承诺爷爷的事,我何必追之过深?” 莫苍维道:“说起这个,我正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 洛扬采噗嗤一笑,道:“都老夫老妻了,夫君有甚么事,哪用得着这般客气?” 莫苍维道:“我想替炎儿作主,将她许配给教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晋无咎方寸大震,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暗道:“这……这……岳父大人竟要为我和玄炎做主。” 一直竟转不过念,听洛扬采道:“不,我不赞成。” 又是一笑,暗道:“这才是正常的罢,换作玄炎,只怕反应更要强烈。” 正说到此,身后一个声音道:“爹爹妈妈,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却是莫玄炎。 莫苍维待爱女走上,道:“炎儿,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跑来这儿?” 晋无咎一凛,暗道:“玄炎受伤了?” 只听莫玄炎道:“不碍事,女儿的伤虽好不了,却于性命无碍,不过每日里受些苦,由得它去便是。” 晋无咎更是心惊,暗道:“好不了?每日里受些苦?玄炎到底怎么了?难道,难道莫家武学危害,竟在二十岁前便始显现?” 躯壳随念想沉重难支,他虽早已决定死生与同玉碎与共,可一想到缠于莫玄炎的伤患不住堆砌,不住加深,整颗心为之揪起。 洛扬采哽咽道:“我苦命的炎儿。” 莫玄炎道:“妈妈不必伤心,女儿没事。” 又道:“女儿便是觉得不对,这才尾随而来,现下算是得到证实,爹爹妈妈这是怎么了?” 洛扬采转朝丈夫,道:“有甚么话,你自己对炎儿说罢,我已表明我的态度,可毕竟你才是莫家之主魔界之主,你若坚持,只要炎儿不反对,我也无话可说。” 莫玄炎更是奇怪,道:“爹爹妈妈所说之事,与女儿有关?” 莫苍维轻叹一气,将适才所言重复一遍,莫玄炎却十分平静,道:“爹爹萌生此念,自可说是为了女儿,可女儿此刻对教主只剩切齿之恨,若就此依从爹爹被迫下嫁,往后十年难免耿耿于怀,这当真便是爹爹想要的结果么?” 晋无咎听她亲口道出“十年”二字,心道:“我若能和玄炎厮守十年,此生还有甚么遗憾?” 说话间一家三口恰步行至“贡高我慢”,莫玄炎亲口拒绝,晋无咎毫不意外,忍不住垂眉苦笑,涌上满满酸涩,只听莫苍维一声长叹,意味深长道: “你是爹爹的女儿,你的性情,爹爹岂能不知?你既心有所属,怕要终身不嫁,教主对你情深爱重,答允恩师之事,想也不会食言,早知你们只能相知不能相守,爹爹当年,便不该啊。” 洛扬采道:“夫君这是庸人自扰,你我皆非圣人,十多年前的事,哪能料得之后这许多因果?” 晋无咎听二人提及当年之事,正自不明所以,莫玄炎道:“爹爹当年不该怎样?于我于教主,又有甚么关联?” 莫苍维转过身去,仰望漫山枝叶,道:“当年晋师兄,便是教主父亲,与爹爹相交甚好,他贵为恩师独子,却善文不善武,每日里与恩师贴身侍婢琼寄情琴棋书画,后又日久生情,恩师境界高宏,心知爱子不专武事,从未想过要将教主之位传袭,反有意栽培我与师弟二人。” 晋无咎入主“青龙殿”当日,便听廉德明提及生父晋云廷与生母萧琼羽之名,此后一直潜心替夏语冰疗伤,暂将此事旁置,忽听莫苍维提及,更是打起精神。 莫玄炎道:“琼?那侍婢称谓只此一字?” 莫苍维嗯得一声,道:“要说琼是我教创立以来,最有才华的一位女子亦不为过,只因她一人精通琴棋书画,‘琼’名之后无需再添任何一字,非但如此……” 朝母女二人各看一眼,道:“夫人,炎儿,你们对我教六口防御知道多少?哪一口最强?哪一口最弱?” 明处暗处三人同觉诧异,不知莫苍维缘何有此一问,莫玄炎道:“女儿离开盘龙峡谷多年,记得曾听碧辰随口提过一句,说倘若不考虑六界弟子武功,单以防御工事而论,西南人界守口最强,东北仙界守口最弱。” 莫苍维轻声一笑,道:“那也说的是防御工事,我若身为外人,要来攻打我教,最不愿走的便是东北仙界守口。” 莫玄炎奇道:“为甚么?” 莫苍维幽幽道:“幻水旋梦,咫尺天涯,炎儿你现下回到谷中,又是魔界少界主的身份,有机会大可前去东北口,见识一下那张《幻水旋梦图》。” 莫玄炎道:“《幻水旋梦图》?听来不过一张画作,竟也能用于六口守御?” 莫苍维幽幽道:“那可不是一张普通画作,搭配仙界机关,是一张教人心神饱受摧残的夺命画作……” 莫玄炎听父亲说得神乎其神,垂首暗思,始终无从想象,道:“爹爹的意思,这张《幻水旋梦图》是由琼前辈所作。” 莫苍维道:“正是。” 莫玄炎道:“那位琼前辈,便是教主的母亲?” 莫苍维道:“琼,只是身为侍婢时的称谓,嫁给晋师兄后姓甚名谁,我六界便再无权过问。” 莫玄炎道:“是。” 莫苍维道: “晋师兄诗酒风流,用情却十分专一,与师嫂成亲后,不再接近其他女子,常于盘龙峡谷六峰游玩,那时爹爹艺成下山,身为北峰魔界之主,免不了时时接待,一来二去,与师兄师嫂成为好友,之后几年,辰儿、仁儿、教主、婵儿、痕儿、炎儿你相继出生,恩师待人素来开明,对侍婢出身的儿媳从不另眼待之,师兄师嫂带教主下山来与孩子们玩耍,教主从不过问。” 莫玄炎忍不住道:“女儿虽不对中峰下峰颐指气使,却也不会任人轻视,教主要玩便玩,若他以‘青龙殿’为尊看不上六界,女儿也不当回事。” 莫苍维笑道:“谁在说你了?” 顿了一顿,莫苍维又道:“早在你出生之时,师弟便有意结亲,我与你母亲以孩子尚小为由,始终没有点头,说来也巧,从你两岁开始,便一直更爱粘着教主而非辰儿,也正因为此,年少时的辰儿始终对教主看不顺眼,时时找机会欺负他,当年恩师好武,晋师兄好文,生下教主却文武不沾。” 说到这里哈哈一笑,道:“若教主仍是那时教主,爹爹也不会愿意把宝贝女儿给他,免得耽误了你。” 晋无咎面有惭色,心道:“原来我从小便不务正业,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小哥哥小姐姐教导。” 念及此处,救人之心更坚定一层。 莫苍维道:“辰儿受传家学,同龄中鲜有人敌,加之十分自负,整日里被痕儿当作英雄尚不知足,见你反与教主两小无猜情乐融融,每次在你面前,对教主下手又不免加重几分,爹爹自觉对不住晋家,反倒是恩师晋师兄一笑而过,只把这些事当作孩童间的寻常打闹,半点不放在心上。” 莫玄炎轻蔑一笑,道:“碧辰生来便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那后来呢?爹爹为何自责?” 莫苍维道:“此后几年,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师兄师嫂无故失踪,再是恩师带教主出谷,回来时只他一人,从此性情大变,深居‘青龙殿’中,长年闭关修练,疏远六界。” 莫玄炎道:“爹爹怀疑这些事与沈家有关?” 晋无咎又是一震,听莫苍维道: “这些事太过重大,爹爹也不能在背后妄议同门师弟,可沈家常年想与我莫家合而为一,不便明里与晋师兄争抢,更不能眼睁睁看我莫家与‘青龙殿’结亲,要说在暗中使些手段,这动机沈家实是有的,这些年爹爹常问自己,若当年莫家坚以属下身份自居,之后的事,是否便不会发生?” 莫玄炎道:“女儿明白了,爹爹是怀疑教主之位并非亲传,而是遭人篡夺,这才推溯至十余年前,可即便是后者,最终篡位之人也是夏家而非沈家,沈墨壤这教主之位坐了不过两个月,沈墨渊也未见得能是爹爹敌手,此事若由沈家谋划,他们最终又得到甚么?” 莫苍维道:“这也是爹爹迟迟未能自圆其说之事,但神界仙界过往实在密切,便如同我魔界鬼界。” 自狭道望出,目光遥向远山,喃喃道:“当年的仙界,可谓惨绝人寰……” 晋无咎心道:“岳父大人所言,便是夏家灭门惨案。” 想到沈家以百余活人铸剑,更可能与亲生父母有关,忍不住握紧拳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2章 劫后余生⑤ 只一口气喘得稍重,莫苍维与莫玄炎同时道:“谁?” 晋无咎听二人来得好快,他做贼心虚不敢露面,见身后便是一棵异树,轻轻一纵隐于枝叶,几经穿行后见与另一棵树相连,这往来树缝本是他最拿手之事,便是闭上双眼都能摸着去处,却在认真习武后未曾用过一次,不料情急关头使出,竟是用来躲避莫氏父女。 父女二人一击不中,对窃听之人轻功大感意外,莫玄炎道:“爹爹保护妈妈。” 说完六字,整个人已轻盈上树,辨位精准,“句芒剑”未曾出鞘,剑鞘却直指晋无咎喉间。 以晋无咎此时武功,若真想打斗,出手便能将她制服,但为隐藏身份,非但不敢以内力点亮“复归龙螭”,更怕双肩垂索在暮色中被她识破,尽可能钻入密处。 可莫家轻功在狭小处的速度实属一绝,连“青龙殿”都难以胜之,莫玄炎说是受伤,娇躯又不入枝叶,只在外围树梢如蜻蜓点水忽上忽下。 晋无咎再如何精熟树性,移形换位与枝叶摩擦,终不免发出声响,莫玄炎既知藏身之处,岂容他轻易逃脱?“句芒剑”虽在鞘中,无光无锋,每一下刺出,却是“凤涅凰槃剑”的招式。 好在晋无咎曾练“降龙十八掌”,手上功夫原本了得,又对“凤涅凰槃剑”了然于心,虽不敢催动无招索刃,以掌对鞘尽可应付得来。 可他本意毕竟不在取胜不在不败,如此缠斗下去,自保固然无虞,要想脱身却非易事,一旦钻出树林,莫玄炎无需留难进招,单这身教主服已瞒不过去,分神四顾,依稀辨得北方较暗,迈步前行中,不住以似是而非的手法自保,莫玄炎虽不至跟丢,单凭无刃剑招,倒也难以阻挡。 莫苍维与洛扬采见爱女身影渐向外侧,在小路上紧跟不舍,洛扬采情切关心,道:“炎儿身上有伤,怎能如此久斗?快叫她罢手罢。” 莫苍维道:“夫人放心,这树中之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伤炎儿分毫。” 洛扬采奇道:“夫君知道此人是谁?” 莫苍维道:“此人轻功远不及炎儿,匿于林中被一路追打,只守不攻竟毫无败相,我魔界中岂有这等身手?” 洛扬采道:“夫君的意思是,此人是……” 莫苍维微微一笑,面向晋无咎藏身之处微微躬身,朗声道:“不知是否教主驾临魔界?恕苍维斗胆,还请教主下来相见。” 晋无咎被莫苍维一语道破,一时间不知所措,手上忘记还招,反应仅慢片刻,右侧“肩井穴”一疼,已被剑鞘戳中,“足少阳胆经”真气自发而出,暗叫不好,果听莫玄炎轻哼一声,失去重心,再顾不得其它,叫道:“玄炎!” 足尖一点,已在她的身旁,双手轻环于她腰间,稳稳落在夫妇二人跟前,道:“玄炎,你为甚么会受伤?” 莫玄炎冷冷道:“放手。” 晋无咎这才发现掌心温存,赶紧将她交还于洛扬采。 莫苍维行礼道:“苍维见过教主。” 晋无咎道:“莫伯伯不必多礼,请问莫伯伯,玄炎怎会受伤?到底要不要紧?” 莫苍维道:“有劳教主过问,炎儿的伤并不碍事。” 晋无咎道:“可适才我明明听说……”莫苍维笑道:“教主放心,确实不碍事。” 晋无咎心知区区五日,远不足消解莫玄炎心头之恨,见母女二人沉默不语,道:“是无咎冒昧了,除夕之夜,我因思念玄炎,却不知她身在何处,惟有来这里走走,并非有意偷听,还望三位见谅。” 莫苍维道:“教主客气了,您以一教之尊,想见六界中任何一人,只要命‘青龙殿’弟子传令下来,炎儿不敢不见。” 晋无咎道:“莫伯伯说爷爷从不欺下,无咎亦是如此,我既见到玄炎,心愿已了,这便告辞。” 向三人各回一礼而去。 莫苍维朝妻女看得一眼,道:“教主请留步。”晋无咎道:“莫伯伯还有何事?” 莫苍维道:“既然教主听见属下适才所谈家事,未知对属下提议意下如何?” 母女二人同时变色,一个道:“夫君。” 一个道:“爹爹。” 莫苍维轻声道:“住口。” 目光聚于晋无咎背影。 晋无咎回过身来,见莫玄炎扭头不看自己,深吸一气缓缓吐出,待心头激荡缓缓疏解,幽幽道: “我生来幸运,从我记事开始,遇见许多贵人,爷爷和小哥哥小姐姐传我上乘武学,教我读书做人,老帮主救我性命,碧痕舍身相助,少林高僧不吝点拨,便连原本想害我的沈碧辰,非但害我不成,更让我因祸得福,我受教于小哥哥小姐姐,待人常怀感恩之心,常怀负罪之心,也正出于这层缘由,我常常为他人而活。” 莫玄炎听他娓娓道出这些,惟独不提自己,虽余怒未消,却也大致猜到他接下来想说甚么。 果然晋无咎道: “我无心做甚么天下第一,冲破‘九转无极’,全为保护我在意的人不受伤害,‘青龙殿’主人身份非我所图,接任教主只为将我教带入正轨,令江湖重回安宁,所谓‘寿山不系’、‘岫岩有崖’,若非事关小姐姐生死,我又何必去练那‘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要说我最快乐的日子,便是魔界中的两年,那时我武功低微,玄炎带我读经,授我武功,赐我‘帝喾剑’,赠我‘鸿鹄之翼’,在我心里,那才算得是为自己而活。” 莫玄炎冷笑一声,道:“明明自己戾气不除动辄伤人,却怪到哥哥姐姐头上,怪到我教武学头上,晋大教主非但武功盖世,这推诿本领也非常人能及。” 莫苍维不看爱女不加喝止,道:“教主之忧,属下已然懂得,不过属下的疑问,教主又当如何作答?” 晋无咎道:“无咎不想说甚么违背良心的言语,若莫伯伯有意成全,我遵从本心,难吐一个‘不’字,到时必敞开‘青龙殿’大门风光迎娶,疼爱玄炎一生一世,只盼,只盼莫伯伯作任何决定,能以玄炎为先,这便是我的答案,告辞。” 说罢张开‘鸿鹄之翼’,平飞而去。 莫苍维躬身道:“属下恭送教主。” ~~ 晋无咎情场失意,练功进速却丝毫不受阻碍,当夜入“寿山不系”,将“天地灵气篇”余式练完,并不冒进,心中默记二百三十三式,于次日坐上凸镜重复一遍,这凸镜原与魔界中五座“魔方”有同工之妙,无论内功外功,皆胜平地修习。 每日入室前,晋无咎总不忘嘱咐四女自便,不可跟随上楼,不可候于室外,免得教他分心,四女知他一番好意,惟有听从。 初三本是七日之约,一切智与吉兴却未如期归来,晋无咎也不焦躁,说来奇怪,照姚松柏起初所言,七日内夏语冰寒气大增,可他非但不觉费劲,反而一日似比一日轻松。 沈碧痕则恰恰相反,第七日疗伤完毕,脸上竟结起一层薄霜,心知并非夏语冰伤情好转,自己之所以渐有余力,一来是有沈家内功相助,二来自身在不知觉间突飞猛进。 回入二层,任寰与纤纤又带来各式鲜果,趁后者喂食,姚松柏替夏语冰把完腕脉,捋须道:“奇怪,奇怪。” 晋无咎道:“何事奇怪?” 姚松柏道:“教主每日以上层阳力注入,遇见卓夫人的体质,十二时辰后理应渐转阴寒,可如今七日过去,卓夫人竟无恶化之症,当真令属下难以索解。” 晋无咎难掩心头喜悦,道:“当真没有恶化?那可太好了。” 心道:“幸亏有碧痕每日受苦吸收寒气,我和小姐姐同时受益,却苦了碧痕。” 碍于所立之誓,不便向姚松柏明言,只在心底暗暗打定主意,他日定要好好报答。 离开“梧桐居”,得闻夏语冰毕竟有所好转,精神为之一振,命四女下去休息,自己又入“寿山不系”,再修“日月精华篇”, 初五夜间,晋无咎仅睡两个时辰,被噩梦惊醒,睁眼后想不起梦见甚么,一时没了睡意,独上“寿山不系”,来到“日月精华篇”,接日间修练处再往后看,前二十五式顺理成章,第二十六式起气行突兀。 他连日浸淫,早对此见怪不怪,倘若从头至尾平平无奇,那也不配出现在这“青龙殿”七层,原地稍加运功尝试,深悟其间玄妙,默记一遍,确认无误后,至“髓道周天篇”凸镜上盘膝打坐。 才刚坐下不久,耳畔传来石门开启之声,却非这间“寿山不系”,反像是从另一头“岫岩有崖”而来,脑筋一转想通,心道:“这六层玉室除我以外,还有盲仆来得,日间清扫怕影响我练功,夤夜入内本在情理之中。” 再过片刻,脚步已在七层,随一阵轻盈风声,那人竟来到“寿山不系”一侧,晋无咎大奇,暗道:“我接任教主后,满脑子想着如何相救小姐姐,对教中规矩一概不问,‘寿山不系’与‘岫岩有崖’之间,仅有龙祖师自传墙面阻隔,这盲仆自是翻墙而来,难道这也为教规容许?” 悄然跃下凸镜,回入七层围墙,几度折拐后果见一人。 这人一身粗衣,看着四十来岁,左掌一块干布,右掌按于墙面,不知是否巧合,这一面内功为浮雕“日月精华篇”,恰是自己修练之处,左手装模作样持布擦拭,右手细细触摸凸起的图形小字,正自蹙眉苦思。 晋无咎颔首了然,看来“青龙殿”六层以上大有玄机,这盲仆利用教规疏漏,瞒人耳目在此偷练上乘武学。 他以教主之尊,无需亲自出手,随口一道命令,已能将之拿下,转而心道: “江湖中偷学武功本为大忌,我因无意间习得少林‘易筋经’,引得十五派劳师动众,多次前往西安卓府,与小哥哥小姐姐为难,此人被我活捉,我自可掌控他的生死,可我教武学何等深邃?龙道上的石壁早已打破,他毫无根基,凭空修这‘日月精华篇’,毫无收获且不说它,这条命更是丢得一文不值,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想到只因激愤错伤莫苍维,终至追悔莫及,更是心灰意懒摇一摇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3章 劫后余生⑥ 孰料尚未开口,眼前这人忽而警觉,晋无咎见他扭头看来,双眶中一团白色并无眼珠,却流露腾腾凶光,想自己并未发出一丝声响,竟能为他察觉,也是暗暗惊佩,只一晃神,这人已挥掌袭来。 晋无咎入“青龙殿”十日,教中除莫玄炎外,无一不是恭恭敬敬,乍见有人敢对自己出手,脑筋一时未能转过,好在以他眼下成就,纵使历任教主都无一可及,终非一个小小盲仆能望项背,眼见一掌逼至三寸之遥,甚至不需思索,身子已在后退之中。 这人一击不中并不收势,手腕一翻,提一口气又行跟上。 晋无咎看得清晰,心道:“这个动作,为何我会似曾相识?” 眼见身后无路,向右跨出一步,这人掌风如影随形,跟随变向,晋无咎不欲纠缠,见围墙仅为半层之高,足底轻纵,凌空飞至西侧空地,那人随即跃至,双掌齐发,竟对落身所在判得一毫不差。 晋无咎大是惊诧,他独居山林十年有余,听觉远胜常人,虽知盲者往往善于聪辨,但他一退一跨,一起一落,毕竟悄无半点声息,这人以耳代目竟能做到这般程度,实是前所未见,所幸二人武功相差太远,晋无咎心头诸多疑惑,至此更不肯现身,只避不攻,在双手掌风中穿来插去,应对自如。 不知不觉间那人进了已有百招,晋无咎看破来路,更是游刃有余,一边躲闪一边心道: “要说掌法,我也见过不少,小哥哥传我‘降龙十八掌’,唐桑榆‘铜砂掌’师承崇印方丈,决计不是这个路数,少林内功偏重刚劲,‘枢械塔’顶层,九大神僧各使上层掌法,无一与之雷同,要说佛门,还有五台使掌,可‘四大’之中惟独周子鱼不曾在我眼前出手,龙祖师自述生平,提到‘望海’、‘锦绣’、‘挂月’、‘叶斗’、‘翠岩’,我一个也没见过,若是五台掌法,我该觉得陌生才对,再有便是沈家阴剑阳掌,可‘琅环碧玉掌’勇武霸道,除内力运行方式不同,外形上和‘降龙十八掌’些微相似,这人掌心忽外忽内,手腕灵动,时而手心发力,时而手背发力,还有抓握藏匿其间,手势中欠缺猛劲,反有几分妖娆妩媚,不免花哨有余实用不足,看他使的确是我教内功,招式却实在算不得精妙,既不能即刻想起,自然不是常见,问题是除此之外,又有谁曾在我眼前使过这昙花一现的掌法?” 忽忽间躲过不知两百还是三百招,晋无咎久思无果,视线又从掌上来到脸上,这人神情中已堆满惶惧,动作渐趋凌乱,臂腕掌更有些颤抖,再百招后双掌尽收,扑通跪倒,轻声道:“属下死罪,教主这便处置罢。” 说罢眼睑闭合,看模样已在等死。 良晌,这人伸手胡乱摸得几下,一脸将信将疑,想是这一通闹腾,连他自己也不敢确认,适才是否追着一团空气打了半日,战战兢兢起身,又从来时墙上翻越过去。 晋无咎有意饶他性命,心道:“只盼他回去后能好好反省,别再心存妄想,说起来,他既能在这里飞檐走壁,我身为教主,想来更是可以罢?” 一个纵身,已在“岫岩有崖”。 不同于“寿山不系”之色彩和煦如入桃源,“岫岩有崖”绿中透黄,如遍地密荫中漏过几缕暖阳,再看七层并无围墙,南侧“翼殿”亦无龙道,只一座座人形雕塑,手中自二索至十索皆而有之,雕塑有高有低,索刃有长有短。 说是兵刃,又似飘扬彩带彼此相连,自低渐通至高,每过一段,又有长圆凸镜,其形恰如“振音界”中“十方盘龙镜”,只较之更宽敞倍余,十日来,晋无咎对“寿山不系”格局大略了然,见此不以为怪,南侧“翼殿”同为七面凸镜,自是供历任教主踏上修练无招索刃之用。 眼前这人显对“岫岩有崖”地形熟极而流,此下通道全为索刃雕形所成,相比“寿山不系”中的龙道更为狭窄,且两边全无扶手,但他以双盲之眼,每一脚绝不踏空。 晋无咎初来乍到,见索刃条条缓升,且低处索刃必成高处通路,稍行数步,所对之处或左或右另有人形,如此层层向上直至七层,不由叹服其工心之巧,不暇细想,见这人寥寥数步已在门口,以“青龙玉石”开启大门,稍一提气,反抢在前头跃出。 眼前这人似有察觉,这一次却未有妄动,静待大门合拢,自西侧楼道而下。 晋无咎细听脚步,至三层以下隐于无声,这才沿同一楼道下至五层。 五层东西两侧隔有墙室,晋无咎夜入“寿山不系”,走的是东侧楼道,西侧弟子乍见教主在这个时辰下楼,稍感意外,随即让路放行。 晋无咎这些日子已从四女口中得知,一层入口、三层出口、五层出口三处弟子职在封锁楼道,虽奉行教主号令,却不必主动招呼,对这些举动习以为常,道:“转告五层所有值守弟子,今夜我上六层之事,不可泄露,否则教规论处。” 两名弟子微觉奇怪,对视一眼后,齐声道:“谨遵教主号令。” 缓步下行途中,晋无咎忽而心道:“难怪瑭书会说担心祸从口出,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想起初登三界那日,二人自魔界回“青龙殿”途中,瑭书从包浆之色推断有人长久触摸,所指多半便是盲仆,却被误以为指摘历任教主,此后便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言,自己则未追加过问。 回到“龙宫”,晋无咎重新躺到床上,双手枕于后脑,心道: “自从我们在咸阳得知小姐姐被擒,一切来得太快,爷爷、小姐姐、廉前辈都说有事要告诉我,沈家夏家我都暂未得空处置,黄洞主尚在沈家手中未能脱险,今夜又出现这么个偷学武功的盲仆,我虽有意饶他性命,可他甚么身份甚么目的,日后我还得稍加查问,另外,正道同盟是个甚么情形?紫阁峰上不知打成怎样?对我教又有没有甚么计划甚么行动?我向来记性不好,看来明日还得让四位姑娘替我放在心上,待小姐姐伤愈,我一桩一桩都要处理。” 想到未完之事层出不穷,困意顿生,甚至不及收手入褥,便已呼呼酣睡。 ~~ 此后五日,晋无咎又有两夜入“寿山不系”打坐,其间共有四名盲仆前来清扫,那夜盗学之人却未再露面,他不欲盲仆拘礼,每每有人来到凸镜前,他自一面一跃而至另一面上,来去无声,盲仆忙碌半日,不知教主便在身旁。 初十疗伤过后,四女留于“凤凰池”照顾夏语冰与沈碧痕,晋无咎竟不寒不喘,想着既然如此,这“戏水塘”也不必再去,独行时却不敢有丝毫欣慰,心道: “老帮主小哥哥内力本以阳刚见长,又有碧痕化解阴寒之气,方能使小姐姐延得性命,可若不能根除,此法终究不得长久,最终的希望,还得落在姚千龄身上,可是二位护法……” 正苦思间,一人上前行礼,道:“教主,一切智吉兴二位护法求见。” 晋无咎瞳孔一张,脱口道:“他们在哪里?姚千龄有没有跟来?” 那人道:“请教主恕罪,属下也是辗转传话,不知姚少界主在是不在,请问教主是在‘朝阳谷’,还是在正殿接见二位教主?” 晋无咎道:“你说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不必这么麻烦,他俩现在何处?你直接带我去见他们。” 那人道:“是,二位护法已在正殿,属下这便引路。” 晋无咎跟随那人来到北殿,此处历来为盘龙教主与教众商议教务之用,他接任后竟未来过一次,无暇高处宝座低处红毯,入殿后第一眼看见二人,认得高瘦那人为一切智,身旁一人相对矮胖,想是吉兴,各自未戴“白虎”、“玄武”面具,此外却无姚千龄在场。 二人神情委顿,白衣上更有血迹斑斑,见到晋无咎当即跪倒,一切智道:“属下未能完成使命,特来领罪。” 晋无咎心下一沉,道:“二位护法快快起身,到底发生甚么事了?那姚千龄在不在五台山?你们有没有见到他本人?” 二人在晋无咎搀扶下艰难起身,一切智道:“回教主,教主所料分毫不错,姚少界主便在五台山,我二人也的确和他打过照面,亮明身份,无奈,无奈他身手-旁有高手相护,我们实在带他不回,求教主责罚。” 晋无咎见他说到此处又欲下跪,手上加力托起,道:“二位护法为我家事半月劳苦,何罪之有?我是想不明白,五台山能有甚么高手?我虽从未见过那周子鱼出手,但我对二位护法的武功深信不疑,你们二人联手,却怎会奈何不得一个周子鱼?” 一切智道:“相护姚少界主的并非五台掌门周子鱼,而是我教高手。” 晋无咎道:“我教高手?” 忽而想起一人,道:“汪沐阳。” 一切智道:“原来教主认得汪沐阳。” 晋无咎道:“我曾在西安卓府和汪前辈有过一面之缘,汪前辈神志不清,却身负‘七星太极’,也难怪二位护法不敌。” 一切智道:“诚如教主所言,当今天下,除了教主,再无一人是他敌手。” 晋无咎得他夸赞,殊无得意,道:“可汪前辈明明和玄炎甚为投契,为何又会护着那姚千龄?” 一切智道:“教主明鉴,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晋无咎道:“一切智护法切莫惶恐,我随口一问,对二位绝无猜忌。” 一切智道:“那汪沐阳原本出身为神界‘良材’,和莫沈二位少界主投契并不奇怪,可依属下所察,此次相见,他近乎疯魔,已非寻常神志不清,怕是和教主所想大不相同。” 晋无咎不知何为“良材”,却想起晋太极曾言:“墨渊墨壤总以为我厚莫家而轻沈家,又何曾有过深刻自省?” 暗道:“原来汪前辈是神界中人,难怪爷爷会有此感慨。” 无心多问,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我亲自动身前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4章 劫后余生⑦ 一切智与吉兴齐声惊道:“教主,万万不可!” 晋无咎奇道:“为何不可?” 一切智道: “属下此次前往,五台山先是冷冷清清,属下一连找了几日,不见姚少界主踪影,第五日方见南台锦绣峰一群五台门人现身山脚,姚少界主便在其中,身旁的人属下一个也不认得,均以一持杖之人为尊,想是五台掌门周子鱼,此外周子鱼身旁另有一人和他神似,年岁相仿棒杖相仿,瞧那人身形步法,武功更在周子鱼之上。” 晋无咎道:“那便如何?难道只因为这个,便要放弃小姐姐?” 一切智道: “教主误会了,倘若单只五台一派,又岂在我教眼中?可那周子鱼身后足有千人之众,各门各派数之不尽,入山后便不知所踪,五台弟子近乎倾巢而出,将南台锦绣、东台望海、中台翠岩各条山道森严封禁,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实在无从深入,此刻江湖各大门派齐聚三峰之间,教主纵然神功盖世,也不能亲出啊。” 晋无咎皱眉道:“各大门派齐聚三峰之间?那又是甚么缘故?” 一切智道:“具体缘故属下暂未查明,但山中处处白布,群情激愤似在悼丧。” 晋无咎更是奇怪,道:“悼丧?谁的丧事这般隆重?值得整个江湖为之悼念。” 一切智道: “这个属下不曾探明,属下此次前往,只知周子鱼在紫阁峰顶夺得盟主之位,召集各门各派,除丧事外想必另有计划,虽不知所图何事,但总不会对我教有利,教主若在完好之时,自可于万军中来去自如,可如今教主元气未复,对方人多势众,更有那汪沐阳敌我不分,请恕属下斗胆,万不能眼看教主以身犯险。” 晋无咎见他说得恳切,暗道: “对我而言,小姐姐的性命是天大的事,可我既为教主,也不能立时便走,当日小哥哥得知小姐姐被擒,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却也强自忍耐,安排完丐帮诸事方才动身,我即便要走,也该效仿小哥哥,将教主之位传于他人,只不过事不宜迟,须得尽快决断。” 道:“二位护法辛苦了,先回去歇息,不论我作何决定,总不至于不辞而别,到时再来找二位护法商议。” 一切智与吉兴听他意思仍是想走,回想他们为救一人,竟不惜以区区四人之力鏖战全教,倘若姚千龄当真是夏语冰惟一生望,五台山一行怕是谁也拦阻不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教主,明明满腹劝说言语,来到嘴边却只剩下“是,属下告退。” 二人走出数步,一切智忽又回身,道:“属下还有一事,要向教主请罪。” 晋无咎道:“一切智护法言重了,有甚么事,但说无妨。” 一切智道:“‘振音界’激战那天,属下与三花护法一切主错手致莫少界主内伤,如今十五日过去,以魔界修为,一切主护法造成的肺脉之伤想已痊可,可属下造成的心脉之伤……” 晋无咎登时想起除夕那夜,曾听闻莫玄炎受伤难愈,急道:“玄炎心脉之伤怎样?快说。” 一切智道:“虽不致命,可属下的‘幽篁鸣琴指’中含我教‘太极’内功,一旦伤人,便连属下自己也无可医救。” 晋无咎脑中一空,向后趔趄两步,一切智赶紧抢上扶住,道:“属下死罪。” 晋无咎道:“死不死罪皆在其次,我只问你一句,玄炎之伤,究竟有没有法子?” 一切智道:“属下功力尚浅,‘太初太极’所致‘手少阴心经’伤损,须至少以‘三花太极’之力方可疗愈,只可惜属下无能……” 晋无咎眉色登和,摆手抢道:“‘三花太极’而已,我能做到那便无妨。” 一切智道:“如今卓夫人生死攸关,依属下之见,便由属下亲自替莫少界主疗伤,虽不能将心经诸穴尽数打通,也可减轻莫少界主不少痛苦。” 晋无咎点头道:“便依你所言。” ~~ 那日姚千龄被晋无咎破去“不墨丹青”与“无弦箜篌”操控下的鸟攻之术,趁“振音界”大乱,消息尚未传出,自东南谷口落荒而逃,脱身后直奔五台山而去,快马加鞭数日后回到山中,见锦绣峰冷冷清清,不知正道同盟那边情况怎样。 次日一早,听弟子说周子鱼已在不远处,当即前去迎接,碰头见他身后浩浩荡荡,料知五台门所图之事已十中有九,一日间沦为丧家之犬,五台山从此便是惟一依靠,苦涩中好歹多出几分欣慰。 但正道同盟初成,周子鱼尚有要事在身,自己插不上手,遂孤身前往叶斗峰,欲好生调教从西安卓府骗出的盘龙教高手汪沐阳,怎料在上峰途中遭遇二人,明明是五台门弟子装扮,却使出盘龙教上层武功,待二人自曝家门,方知为前几日“振音界”打过照面的太初护法一切智与六道护法吉兴。 二人随即道明来意,姚千龄大怒,心道:“晋无咎害死我爹,更抢走我心爱之人,居然还不肯放过我。” 脸上不露声色,却将二人引至汪沐阳处,由后者出手打发,二人武功虽高,又如何能是“七星太极”的对手?完败后只得无功而返。 之后几日,周子鱼安顿完各派门人,听闻姚千龄神志恍惚,时而哀伤时而愤恨,亲自登门关心问候,姚千龄更是感动,却不便将心思完全吐露,他身为医者,深知如此积郁不得宣泄,终有一日憋出病来,提出想要前往江南穆庄,周子鱼第一时间猜透他的心思,询问穆笛意见,后者笑道: “姚贤侄为盘龙魔教所弃,迁怒于她,那是人之常情,去打断她的腿出出气也好,只不过她书画功夫了得,这些年替我解闷,可说不无微功,还请姚贤侄留些分寸,别伤到了手。” 姚千龄自知已是盘龙教公敌,但周子鱼早已下令监视盘龙峡谷外的一举一动,晋无咎连日不出,自是被夏语冰之伤弄得焦头烂额,想到此前月余的调教成果,汪沐阳已基本能为所用,只带上他一人随行,有恃无恐离开五台山,直奔江南而去。 驾马驱车又加泛舟步行,不一日终于来到穆庄,拾起一根木棍,走入一间“蓝”字号稻草房,见一熟悉女子坐于厚厚稻草之上,奇道:“你怎么瘸了?” 那女子四十不到,容色甜美中不失优雅,自是萧琼羽,见到他极是恐惧,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姚千龄不知她早在三年以前,便于汉水水畔被穆氏兄妹重打致残,道:“瘸了也好,你且记得,今日你双腿虽断,成为瘸子却非因我而起。” 将她合身拎起,朝地上一推,举棍便朝她小腿猛砸。 萧琼羽身体娇弱,如何经得起这般锤打?只两棍下去,已疼得汗泪齐下,转过半圈俯身朝地,好让小腿骨不直接与棍棒相撞,六棍下去,姚千龄打发了性,边打便道:“晋无咎!我让你害死我爹!我让你抢走我心爱之人!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每说完一遍“我打死你”,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萧琼羽疼得撕心裂肺,小腿上先是斑斑血迹,渐渐将衣襟染红,张口欲叫,却空有嘶哑不见出声,到最后难以喘息,直接晕死过去。 门口走入一个家仆,知道姚千龄为穆庄贵客,小心翼翼道:“姚师兄,不,不能再打了,再打她便没命了。” 姚千龄杀心大作,陡然转头瞪视,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我不想她死,她便死不了,取一桶水来!” 见那家仆呆站原地,喝道:“你去不去?信不信我也毒哑了你?” 那家仆忙道:“是,是。” 转身而去。 再回来时,双手已提了一大桶水,姚千龄道:“泼!” 那家仆不敢拂逆,将满满一桶水浇在萧琼羽背上。 是时尚处正月天寒地冻,萧琼羽昏而复醒,冷得格格颤抖,姚千龄见她小腿浸透,再无一块斑白,对准大腿又是一通歇斯底里,萧琼羽剧痛之余更有刺骨凉意,全身麻木,意识渐渐模糊,到这时反而不再求饶,只静静瘫在原地,任凭大腿被一下一下敲击。 姚千龄从愤懑到爆怒到癫狂到痛快,终于兴致过去,肩臂酸软,见萧琼羽奄奄一息,扔下木棍,随手留下两个药瓶,道:“绿色内服,红色外敷。” 带着汪沐阳扬长而去,那家仆哪敢阻拦?留在门口唯唯称是。 ~~ 待一切智与吉兴告退,晋无咎仍由先前那人送至北殿楼道,一路上沉默不语,心道: “为救小姐姐,爷爷也曾义无反顾,我辞去教主之位,爷爷九泉之下不会反对,可既然是汪前辈,我该不该带玄炎同行?我没了教主之尊,向她开口,她又会不会答允?即便答允,听一切智护法的意思,那汪前辈已然是个疯子,我自非救小姐姐不可,可将玄炎置于险境,我同样是万般不愿,何况玄炎自己还有伤在身。” 彷徨无计间来到二层,见沈碧痕正在廊上远望窗外,道:“碧痕你也来了。” 沈碧痕道:“见过教主,今日初十,我依例上楼,这便告辞。” 晋无咎见她日渐消瘦,心下不忍,柔声道:“碧痕,神界固然重要,可你也要保重身子。” 沈碧痕道:“谢教主关心,对我而言,神界比身子要紧,碧痕告退。” 晋无咎目送她缓缓走上,娇躯隐于三层,轻叹一气,想回“龙宫”小憩,走至门口,外间环棋声音传出: “照我说呢,莫少界主仗着受宠,对教主百般无礼,又有甚么好的?要说样貌,沈少界主也未见得便比莫少界主差了,又为教主吃了这许多苦,你们瞧沈少界主出现之后,教主可轻松了多少?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劝劝教主,若能说服教主娶了沈少界主,一辈子与卓帮主卓夫人生活在一起,卓夫人可不就算得救了么?嘻嘻,我聪明罢?” 瑗琴道:“环棋不可顽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5章 劫后余生⑧ 晋无咎原本心烦意乱,未等瑗琴说完,一脚踢开室门,厉声道:“你在胡说甚么?” 四女从未见他如此盛怒,环棋当即下跪,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其余三女与她姐妹情深,相继跪倒在地,瑗琴道:“环棋无心之过,求教主网开一面。” 晋无咎见四女吓得魂不附体,歉仄扶起环棋,又道:“你们也都起来罢。” 在座椅上坐倒,和声道:“玄炎是我有过婚约的妻子,碧痕是我最好的朋友,二者岂可混为一谈?我是因为噩耗连连,心情烦闷,才会听不得这些言语,换作任何一人对我说起,我都要忍不住发作,这是对朋友宣泄,而非对属下责骂,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环棋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暴怒伤身,还请教主别再动气。”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脸,道:“所以,你没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妥?” 环棋道:“环棋知道错了。” 晋无咎道:“这样才对,是我一时失控,以后不会了。” 以拇食二指轻揉鼻梁。 四女得他宽慰,终是惊魂未定,见他疲态尽露,原地等他良久不见睁眼,瑗琴上前一步,道:“教主,请恕瑗琴多嘴,教主为卓夫人之伤殚精竭虑,今日之事,不该是天大的喜讯么?为何教主会说噩耗连连?” 晋无咎道:“周子鱼夺得盟主之位,二位护法不敌汪沐阳,姚千龄未能带回,玄炎更身受重伤,这也叫作天大的喜讯?” 四女面面相觑,瑗琴道:“如此说来,教主尚未去过‘梧桐居’,也未听过姚前辈所言。” 晋无咎道:“姚前辈所言?他说甚么了?” 晋无咎快步踏入“梧桐居”,内间除姚松柏,任寰与纤纤亦在,止住三人躬身,道:“不必多礼,姚前辈,小姐姐境况如何?四位姑娘说不清楚,我想听您亲口说一遍。” 姚松柏道: “回教主,属下三日前便觉有异,卓夫人寒气浸入五脏六腑,本该滴水成冰无药可医,属下此前也曾多次提及,教主虽有无上内功,事过不免更增卓夫人伤患,可便在七日前,属下惊觉卓夫人体内有冰川消融之象,虽替卓夫人欢喜,却因不合病理,不敢言之过早,免得教主和三位空欢喜一场,最近这七日间,属下一边暗中留意,一边冥思苦想,属下从医四十六载,无论如何猜不透此中缘由,可卓夫人脏腑内大有还暖迹象,已是不争事实,以此进速,只需再十五日,卓夫人身上寒气尽数化解,从此和常人无异。” 姚松柏年过花甲,语速本就迟缓,再加入前因后果,旁人耳中不免啰嗦,晋无咎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方才乍惊乍喜,笑出一声,连掐手背,道:“姚前辈,你说的都是真的?小姐姐,小姐姐当真有救了?” 姚松柏微笑捋须,道:“回教主,其实时至今日,卓夫人已能自行回暖,再无性命之忧,只不过要十分痊愈,仍需教主半月之功。” 晋无咎道:“自然是要十分痊愈。” 扭头见班陆离与卓凌寒、任寰与纤纤,人人一脸喜色,近五十日以来,第一次由衷开怀,道:“老帮主,小哥哥小姐姐,好在自始至终,我们没有片刻放弃。” 卓凌寒更是喜极而泣,道:“师父,无咎,还有太极公,你们相救冰儿的恩情,我和冰儿没齿难忘。” 晋无咎不欲更增彼此伤感,道:“爷爷是含笑而去,得见小姐姐终于脱险,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许久,晋无咎低头看看左手背上的掐痕,适才掐得重了,忍不住隐隐作痛,伸出右手轻抚数下,露出一丝酸楚笑意,夏语冰一眼看穿,道:“无咎,可是想起玄炎妹妹?” 晋无咎被她一语道破,登时眼眶湿润,道:“我和玄炎初次定情,不敢相信竟是真的,便如这般掐过自己。” 努力不去回忆这些过往,强作欢颜,转向四女道:“不管怎样,小姐姐劫后余生,实在可喜可贺,吩咐厨房多备些酒菜,今晚我们在‘长庚轩’安心大吃一顿。” 四女齐声道:“是。” 晋无咎道:“姚前辈、任大哥、纤纤,你们三人除夕之夜各回界中,今日可得赏脸,碧痕此刻便在楼上,到时一并邀请,想来她不会拒绝。” 任寰与纤纤听他亲口道出对莫玄炎刻骨情愫,回思三年前情爱纠葛,均自感慨沧海桑田,听他留客晚宴,欣然遵命,又听他对四女道:“小姐姐入住‘青龙殿’第一天起,便得四位姑娘照料,今晚我们不分主仆,同桌共饮。” 也不等她们拒绝,便道:“这是教主号令,你们敢不敢违抗?” 四女连忙各道不敢。 晋无咎这才笑道:“去罢。” ~~ 接下来半月间,晋无咎应廉德明之荐,命西殿“霜蕊洞”洞主司徒刑掌管教中大小事务,一切智从旁协助。 盘龙教与世隔绝,百余年间,“青龙殿”与六界自给自足过得安乐,本无繁杂教务,可谷外盟约既成,下一步便不可不防,司徒刑与一切智知这新任教主不恋权位,既然姚松柏言称不过半月疗期,各自领命。 夏雨冰病势见好,众人却不敢松懈,每日里倾力疗伤,晋无咎出入“寿山不系”更是勤快,早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二篇来来回回练得数遍,果如姚松柏所言,十五日后,夏语冰体内寒气尽散,纠缠足足二月的内伤终于根除。 回到“梧桐居”中,班陆离向众人道:“这‘青龙殿’好吃好睡过得滋润,却不如江湖逍遥自在,乖儿媳一条小命既然捡了回来,老叫化子也该走喽。” 晋无咎道:“老帮主,今日已是午后,不如再住一宿,明日动身,无咎也可吩咐下去,为你饯行。” 班陆离摆摆手,笑道:“成都府初见,你这男娃娃便以美食相诱,老叫化子可不上你当了。” 晋无咎回以一笑,道:“无咎诚心想为老帮主送行,并非只为相诱。” 班陆离正色道:“你小姐姐内伤虽然痊愈,身子却还虚弱得紧,调理起来仍需时日,你小哥哥走不开,丐帮现下群龙无首,老叫化子想去瞧瞧这些徒子徒孙,便不陪你们了。” 晋无咎见他去意坚决,知道挽留不住,道:“无咎汗颜,初担一教之主,入谷整整一月,竟未想起去丐帮向众长老报个平安。” 瑗琴道:“教主请放心,廉总管受二位帮主所托,早已派人传讯出去。” 晋无咎赧然一笑,道:“要说统领之能,无咎比老帮主小哥哥差得太远,我受爷爷所托接掌我教,到时还要你们多多指点。” 班陆离摆摆手,道:“你也不用谦虚,报信那两个人毕竟一个也没回来,老叫化子确实有点放心不下,早一日遇上帮中弟子,早一日心里有底。” 晋无咎道:“两个人?都没回来?” 瑗琴道:“是,四位来到这‘青龙殿’后,第二日派出一个,第十六日又派出一个。” 班陆离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叫化子去看过便知道了。” 晋无咎道:“那老帮主万事小心。” 众人送至北殿大门,班陆离道:“那天我和凌寒第一次上来,便是在这条山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你们还想送到谷口不成?就在此处道别了,都给我停下。” 众人拗之不过,惟有目送他一瘸一拐自北侧下山。 回到二层,卓凌寒愁眉不展,晋无咎看出他有心事,正要询问,夏语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凌寒哥哥你可懂得?” 卓凌寒道:“果然甚么也瞒不过你,冰儿你又是怎么想的?” 夏语冰狡黠一笑,道:“我这帮主夫人还没做够,无咎也说要你指点,你可别想临阵脱逃。” 卓凌寒将爱妻扶至床头躺下,道:“我一来是后怕,二来也是真的累了,余生只要你和弛儿平平安安在我身边,我便再也别无它求。” 夏语冰白他一眼,道:“你若想回蓬莱仙谷,一人回去便是,我去接替你的帮主之位,到时我们问问弛儿,瞧他是要爹爹还是要妈妈。” 晋无咎这才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小哥哥是想金盆洗手,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却被小姐姐一眼看破。” 卓凌寒自觉无理,笑道:“自然是要妈妈。” 夏语冰道:“那你何时动身?” 卓凌寒道:“冰儿你又笑话我,我若退出江湖,难免辜负师父一番栽培,你既愿意和我共同承担,我又怎会独自逃离?” 晋无咎见他们夫妻情话旁若无人,微笑来到西侧走廊,两条小臂支于窗框,这一日天气晴好,午后暖阳恰好照上额间,寒凉中夹带一丝暖意,心道: “若我不是犯下大错,玄炎也必和小姐姐一样,愿意陪我同住在这‘龙宫’,协助我日常打理,可现下,她若还来这‘青龙殿’,便是找我报仇了,也不知她是要我一条胳膊,还是直接取我性命,罢了罢了,我欠玄炎实在太多,无论她要甚么,我给她甚么便是。” 四女跟随近旁,见他神色由喜转忧,明知他的心思,苦于无从劝慰。 卓凌寒不知何时出现身后,道:“无咎。” 晋无咎回头道:“小哥哥。” 卓凌寒道:“我和你小姐姐商量过了,再在‘青龙殿’中休养三日,三日后我们便回西安府,提前打声招呼,好教你有个准备。” 晋无咎道:“无咎既是‘青龙殿’的主人,这里便也是小哥哥小姐姐的家,为何要走得这么急?” 卓凌寒道:“我们在此多住一日,师父便多一日辛苦,况且弛儿还由六大长老照看,他已有数月未见爹爹妈妈,我们,我们实也想他得紧。” 晋无咎听他提及爱子,不便再留,又听他道:“你小姐姐说,关于你爷爷当年如何遭到夏家兄弟迫害,该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你小姐姐终究是夏家之女,既在这‘青龙殿’中,理当前往仙界,去看看自己父亲长年生活所在,不知你是否方便?” 晋无咎微微一怔,关于晋太极为何会在蓬莱仙谷谷底铁笼十年囚禁,的确常于脑中盘桓,才刚卸下一副重担,这件事已近在眼前,沉吟片刻,道:“小哥哥小姐姐此请合情合理,有甚么不方便的?那么明日,我们一同前往仙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6章 狭谷伏击① 夏语冰大伤初愈,身子虚弱犹胜蓬莱仙谷产子之后,坐上轮椅由卓凌寒推行,又有四人随护,山间风大,晋无咎更命人添加衣裳绒帽,让她仅留眼鼻在外。 卓夏回想当日挺着孕肚“蓬莱仙境”一行,如今得他投桃报李,均自大感宽慰,可毕竟夏家亏欠在先,一想到仙界一行吉凶未卜,曾经真相会教他生出多大怒气,忍不住忧心忡忡。 “青龙殿”南殿下峰,欲往仙界必过神界,沿途座座神宫,重檐殿顶,水晶珠帘,置身云白之下,坐落草绿之中,所见无不钟鸣鼎食,财帛如沙。 四百丈高一道木栅,神仙二界各站一边,木栅之后,夏氏兄弟早已站于值守弟子之间,并肩恭候晋无咎一行到来,六名神界弟子见教主亲临,赶紧施礼放行,晋无咎回头看过一眼,一声鼻孔出气,道:“这神界排场,倒比我‘青龙殿’还大。” 神界弟子听他好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吭出一声。 瑗琴道:“回教主,神界不过金玉其外,要论奢华尊贵,实及不上‘青龙殿’,可教主既受教于卓帮主卓夫人,想来所指并不在此。” 夏语冰道:“四位姑娘如此聪慧,实乃无咎之福。” 瑗琴道:“卓夫人过奖。” 瑾画见夏氏兄弟呆若木鸡,道:“二位夏界主,你们还不带路,是打算……” 见瑗琴对自己暗使眼色,没好气道:“二位夏界主,请带路罢。” 夏昆仑忙道:“教主,各位,请入‘海门宫’用茶。” 夏蓬莱篡夺教主之位十四年之久,近尾“青龙殿”新来四婢,待之不冷不热,一朝易主,见瑾画反下为上,苦怒交织不敢形于颜色。 走出百步,神界弟子隐于山道树丛,夏语冰道:“不必去‘海门宫’。” 夏氏兄弟前一晚得知教主要来,早在“海门宫”中将一应招待物事备齐,夏蓬莱奇道:“冰儿,你的意思是……” 夏语冰道:“我们今日前来,但求当年一个真相,爹爹叔叔既能瞒过魔神二界,得以在‘青龙殿’中蒙混十四年之久,残害太极公一事想必做得十分隐秘,太极公究竟是在这仙界中的甚么地方,落入你兄弟二人之手?直接带我们去罢。” 夏氏兄弟直吓得面如土色,夏蓬莱顾不得晋无咎在旁,道:“冰儿,你,你这是要了爹爹的命啊。” 夏语冰冷冷道:“女儿若诚心想要爹爹性命,爹爹叔叔焉能活到此刻?但我夏家于晋家究竟亏欠多少,究竟需要以多大代价偿还,此事终须由无咎裁决,不是么?” 时值春寒料峭,夏氏兄弟脸上却沁出斗大汗珠,夏语冰轻声道:“爹爹,虽说你与叔叔能不能活尚属未知之数,可这许是惟一生望,望你们好好珍惜。” 夏昆仑避无可避,道:“教主,请随我来。” 仙界楼宇饰以琼玉,花草生似瑶琪,晋无咎于“蓬莱仙境”一住十年,对此空灵虚幻反倒见怪不怪,道: “此处确是我想象中的仙界,和蓬莱仙谷、黄龙圣境十分相似,却没有我熟悉的祥和之气,便如适才途经神界,无论修整成怎样的天上人间,在我眼中,都要比魔界鬼界肮脏得多,可见美丑不在其表,而在其里。” 卓凌寒道:“如你所言,美丑只在人心,总算还有碧痕姑娘,她既担起神界之责,神界便非全无救药。” 晋无咎道:“小哥哥说得是,有小哥哥提醒,我又觉得神界也没那么可怖。” 说话间来到一处山洞,上有“琢玉宫”三字,夏昆仑道:“教主请,各位请。” 晋无咎道:“不忙,再等几个人,小姐姐若觉寒冷,不如入内相候。” 夏语冰道:“无妨,这里山风不大,我也好久没回蓬莱仙谷,想看看仙界风光。” 又道:“你把玄炎碧痕二位妹妹也请来了?” 晋无咎道:“不愧是小姐姐,一猜即中,此外还有任大哥和纤纤带路。” 夏氏兄弟听闻魔神二界又有人来,更是惊慌,却不敢吐半个“不”字。 不多时,四人果然二前而后来到,行礼过后,晋无咎先后朝莫玄炎与沈碧痕看得一眼,见二女一者冷漠一者哀婉,各将视线避开,默叹一声,命跟随夏语冰轮椅的四名教众候于洞口,夏氏兄弟亦吩咐仙界弟子在外,十三人依次入内。 “琢玉宫”非寻常厅房,两侧各点几根火烛,光线昏暗,如同“振音界”四方地道,开始时走道狭小,仅容二人比肩,几经折绕,出现一间圆形暗室。 暗室无处透光,无处透风,好在油灯不少,将四下照得敞亮,脚下一环一环尽是凹槽,由里向外总共四环,每一环皆有一半竖起石墙。 从所处望入,自中心向八方又延伸出“米”字形凹槽,上方竖起约四十座人像,每张脸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晋无咎认出有不止一张脸为夏氏兄弟,表情无一雷同,此外那些都是陌生面孔,不知照着何人长相临摹而成。 任寰道:“我曾多次来到仙界,却从不知有这‘琢玉宫’,纤纤你知道么?” 纤纤摇摇头。 夏昆仑道:“纤纤的确不知,可沈家侄女,你想来是知道的。” 沈碧痕道:“我家确有仙界赠送的七座蜡像,分别是爹爹、妈妈、叔叔、婶婶、哥哥、堂兄,还有我,但我不曾来过此处,也从未听爹爹哥哥提及。” 夏昆仑道:“是,是。” 任寰道:“夏家世代擅长雕筑机括之术,这间暗室,想必同样设有机关。” 夏昆仑右手在墙上一按,看似平整的墙面忽而凹入一块,便在此时,四堵墙面开始沿凹槽转动,人像于“米”字上来回移动,环形线形原本路径交叉,但人像每次通过一环凹槽,对应墙面必转至另外半圈,墙面每每经过一线,对应人像或尚未至,或已离开,机关设计之巧,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良久,夏昆仑左手在一处墙面依次轻叩三次、四次、一次、二次,之前凹入的墙面即刻还原,机关又在地面上挪移片刻,各自归位后终于停止。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果然一切如我推断。” 晋无咎道:“小姐姐曾推断过甚么,可否告知无咎?” 夏语冰道: “我数了数,此间四十一座蜡像,其中六座是按爹爹叔叔长相人形所雕,早在你们设计这‘琢玉宫’时,已准备好了要对太极公下手,太极公时常来往六界指点,而指点叔叔,便在这间机关暗室,夏家虽然武功平平,却懂得闭气之术,懂得分身之术,叔叔从来只在此处练功,而太极公身负‘四象太极’,以三索追踪三身,以第四索追得叔叔抱头鼠窜,想来也是家常便饭,经年累月,太极公每次都是相同打法,渐渐消了防备,待到计划实施当日,爹爹使出闭气之术,以真身混入这群蜡像,由叔叔提出与太极公在这开启的机关中切磋,太极公只存指点之心,却不想这是你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酣战中油灯尽灭,爹爹在一片漆暗下与叔叔同时使出‘三头六臂’,太极公全无防备,不慎遭你暗算,被制住全身要穴,终于由一教师尊沦为仙谷囚客,你们一击奏效不过手段而已,实则另有更大图谋,事后,爹爹将年仅七岁的无咎一并带回蓬莱仙谷,扔入满是海市蜃楼的‘蓬莱仙境’,一来是为让晋家人在‘青龙殿’彻底消失,二来更要以无咎为质,逼问太极公盘龙武学的秘密。” 卓凌寒静静旁听,这段过往他曾听夏语冰推测大要,此时亲身踏足当年事发之处,又再添出更多细节,想到夏语冰曾以闭气之术逃离穆庄,在一旁微微点头。 晋无咎听她幽幽说出这些,不知不觉间,身体摇摇晃动,难受自身所控,转向夏氏兄弟,森然道:“小姐姐所说,可有虚言?” 夏蓬莱与夏昆仑当即下跪,磕头连连,后者道:“回教主,差,差不多。” 晋无咎再道:“小姐姐所说,可有虚言?” 夏昆仑道:“回,回教主,师尊大人武功深不可测,单,单凭属下这‘三头六臂’,哪,哪,哪里胜得过师尊大人?那,那日刚好是属下兄弟生辰,邀,邀请师尊大人来仙界宴饮,师尊大人多喝了几杯,这,这才着了属下的道。” 晋无咎转向夏蓬莱,道:“三年前,你以阴阳双手打败爷爷,我便隐藏在铁笼旁的树丛中,亲眼见你威逼爷爷说出秘密,你要的秘密,便是我教‘无极’神功,你们设下圈套,害得爷爷终身残废,为的也是‘无极’,对不对?” 卓凌寒上前一步,道:“无咎,岳父和夏界主逼问太极公的,自是盘龙武学,却未必是盘龙‘无极’。” 晋无咎入“青龙殿”后,每日所想尽是疗伤,虽多次入“寿山不系”,关于此事却一直想得肤浅,经卓凌寒提醒,道: “原来如此,你戴上‘青龙面具’,瞒过‘青龙殿’所有人的视线,入‘寿山不系’后,发觉其间记载入门功夫的七块玉石早已被历代教主打碎,而你仙界的粗浅功夫,和‘盘龙太极篇’中的高深武学相隔天堑,你十余年中苦苦思索,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秘密,练不成‘太极’,自不能修练‘岫岩有崖’中的无招索刃,所以那七块玉石上的记载,才是你这十余年来日思夜想之物。” 夏蓬莱默然。 卓凌寒道: “我曾在蓬莱仙谷和夏界主交手,夏界主阴阳双手招式诡谲,内功非凡,却每次只能点到即止,起初我道夏界主指点晚辈,这才有心容让,之后几日,夏界主不厌其烦找我切磋,想必也是为了试探,企盼能从丐帮武学中摸索出一些灵感,反令我慢慢生出狐惑,之后冰儿向我推断往事,我对冰儿深信不疑,她的所有猜测,看似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却总能解开我心头未解之谜,直到冰儿被擒,我在府内这一个月间,见到太极公传授无咎的内功招式,终于相信冰儿字字句句,无一不是真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7章 狭谷伏击② 晋无咎呆站原地,脑中浮现晋太极的音容笑貌,不知觉间,全身透满凉意,手足颤抖,直至身子向后一倒,四女眼疾手快,道:“教主!” 二左二右将他扶稳。 晋无咎轻轻挣脱,体内气息翻腾,悲怒攻心,虽说晋太极去世已有一月,来仙界前更早有心理准备,终是头晕目眩向前扑倒,双膝双掌先后撑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自口中掉落,夏氏兄弟见他面如死灰,更将头重重砸在地面上,道:“是属下鬼迷心窍,求教主饶命!求教主饶命!” 夏昆仑屈膝向纤纤跨出几步,握住她的脚踝,道:“纤纤,教主和你情同兄妹,你帮爹爹求求情,你帮爹爹求求情。” 卓凌寒想要上前,夏语冰单手轻拉,回向莫玄炎投去哀求目光,后者当即将头扭向一边,朱唇微扁神情倔强,夏语冰轻叹一气,将手松开。 纤纤道:“爹爹,你与伯伯做出这样的事,看见无咎哥哥有多伤心么?无咎哥哥若真要杀你们,我自会跪下来求无咎哥哥,可是你们直到现在还只想着如何活命,你们当真有为自己做过的事诚心忏悔过么?” 晋无咎在卓凌寒搀扶下颤巍巍起身,回头见莫玄炎一脸冷漠,沈碧痕似有所思,凄然一笑,道:“我若取这二人狗命,小姐姐,纤纤,从此你们对我,也和玄炎碧痕一样,是么?” 夏语冰沉吟半晌,不知如何回答,道: “爹爹,我只记得从我记事开始,我的父亲便一直叫作‘夏昆仑’而非‘夏蓬莱’,由此冰儿可以断定,夏家想要篡夺盘龙教主之心,至少在二十三年前便已有之,事既至此,你俩生死难料,可有一事冰儿始终不明,我夏家深居仙境,千百年间与世无争,夏家祖先为何要踏入江湖,来到这盘龙峡谷?若非夏家无端生出野心,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夏昆仑忽道:“你懂甚么?” 夏语冰见他前一刻还一脸窝囊,下一刻便眼泛精光,不知自己这一问如何刺中他的疼处,微微一怔,道:“叔叔,你还有甚么话,这便说了罢。” 夏昆仑自知难逃一死,索性起身,道:“正如你适才所言,夏家千百年中安居两大仙境,可怪只怪夏家雕筑之术太过引人注目,祖师爷创立我教那天开始,便注定夏家再不能置身于江湖之外。” 夏语冰道:“叔叔的意思,盘龙峡谷从‘振音界’到‘青龙殿’,全部是夏家之力所成?” 夏昆仑道: “正是,昆仑仙境方圆八百里,曾住有多少夏家血亲?可为修筑这盘龙峡谷,十二年间,夏家搭进去多少性命,方能有今时之‘振音界’,今时之‘青龙殿’,教主入主‘青龙殿’已有一月,见过‘寿山不系’,见过‘岫岩有崖’,又可曾知道,在‘寿山不系’与‘岫岩有崖’之上,更有‘独山无涯’,而那‘独山无涯’之中雪藏,方为真正的我教绝学,至于盘龙峡谷内的寿山石、岫玉、独山玉,乃至昆吾之石,又有哪一件不是出自昆仑仙境?” 纤纤道:“可是不对呀,如果是爹爹说的那样,连我教最大秘密都是夏家所建,为何你们又要千方百计谋害老师尊,只为探寻其中秘密呢?” 任寰听她问得天真,道:“自是因为负责修建的夏家祖先全数有去无回。” 夏昆仑哈哈干笑两声,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夏家搭进去数千条人命,换回的,不过是这片东北中峰,从历任教主脚下得到的恩赏,也不过是夏家本不需要的我教武学。” 晋无咎被他口中往事吸引注意,心头悲愤稍稍舒解,听他续道: “在各位眼中,盘龙六界便属夏家最为怕死,不错,夏家世代性子软弱,亲如同胞手足,都难萌生我等复仇之念,原以为事既至此,总算得以偏安一隅,从此不过问江湖中事,可盘龙峡谷日日修整,‘青龙殿’时时翻新,每一次,历任师尊只知从我夏家要人,短短数十年间,夏家从万人之众缩减为千人之众,设计圈套,谋害教主,夏家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倘若我们还能看见一丝希望,何须选择以卵击石?可是我们看不见,一丝也看不见,终于有一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挽救夏家后世,惟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由我们自己取而代之,成为‘青龙殿’的主人。” 暗室内死一般沉寂,人人为这番言语陷入沉思,也不知过去多久,夏语冰道:“冰儿有一事不解,昆仑蓬莱两大仙境诸多形似,外有冥海环抱,弱水流向瞬息万变,非仙境村民绝无可能绕行而至,这第一批村民却是如何被人找到,并来到这盘龙峡谷?” 夏昆仑道:“都不重要了,夏家已然门庭凋零,今日一过再少两个,还说这些又有何益?” 夏语冰心念一动,道:“难道是因为……” 扭头看一眼沈碧痕,又意识到甚么,视线缓缓收回。 卓凌寒道:“冰儿,你想到了甚么?” 夏语冰摇头道:“没甚么。” 晋无咎听夏昆仑说完过往,一众人再无言语,只静静等待自己裁决,一连四下深呼吸,双拳随之时紧时松,终于道:“四位姑娘。” 四女齐声道:“在。” 瑗琴道:“请问教主有何吩咐?” 晋无咎道:“传令六界,明日巳时,本尊在‘朝阳谷’有事召见。” 四女道:“是。” 晋无咎再不朝夏氏兄弟看上一眼,悠悠转身,向四女道:“你们先回去罢。” 四女见他伤心欲绝,无奈这个年轻教主介意男女有别,不便伸手相扶,见他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瑾画道:“教主想去哪里?我们自当陪同。” 晋无咎木然一笑,道:“你们追我不上,如何陪同?” 跌跌撞撞从莫玄炎与沈碧痕身旁走过,四女赶紧跟出。 夏氏兄弟只道必死,这才豁出性命道出原委,见他竟不处置,惊喜之余,又向出口处连连磕头,不住道:“谢教主饶命!谢教主饶命!” 暗室中尚有莫玄炎与沈碧痕在场,夏语冰大感面上无光,道:“爹爹叔叔,你们别要高兴得太早,无咎不杀你们,不过是还没想好,担心下手重了无可挽回,你们得能苟延残喘,全仗于他对玄炎碧痕二位妹妹的愧欠之心,而非当真你们的过错值得原谅。” 莫玄炎入暗室后始终不曾吭声,这时方道:“玄炎也该走了,哥哥姐姐,告辞。” 她这一走,沈碧痕随后道别。 暗室中只剩一家六人,夏语冰道: “爹爹叔叔,冰儿也是此刻方知,原来夏家曾遭遇屠杀迫害,你们为拯救家族,不得已铤而走险,这分良苦用心,冰儿算是懂了,可冰儿与太极公在蓬莱仙谷相处这许多年,可以断言,他绝不同于那些草菅人命的历代教主,你们的手段本是用来对付恶人,最终却教善人遭了殃,你们自可抱怨天意弄人,但这罪责,终须由你们自己承担,冰儿言尽于此,凌寒哥哥,我们走罢。” 莫玄炎与沈碧痕先后走出洞口,后者快步走近,道:“玄炎。”莫玄炎闻声回头。 沈碧痕道:“这两个月来,我教可说剧变,我们间的姐妹之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是么?” 莫玄炎仍是不语。 沈碧痕道:“我们难得见面,你没有对我说一句话,现下还这般冷淡。” 莫玄炎道:“我生来便是这样,你又不是不了解,沈师叔与碧辰对我家人做过的事,我没有一桩迁怒于你,只不过碧辰死状惨怖,你不免觉得一切因我而起,你知道我从不爱为自己辩解,不主动开口,何尝不是怕你不能释怀?” 沈碧痕听她提及兄长,两滴泪珠滚落,又转噗嗤一笑,上前抱住她,道:“真好,不论发生甚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 莫玄炎自小与她情谊深厚,见她说得诚恳,肯将嫌隙尽数放下,幽幽甚是感动,与她一拥立觉有异,道:“碧痕,你的身体,为何会这么冷?” 沈碧痕似是想起甚么,松开搂抱,道:“爹爹失去一条手臂半身内力,哥哥更是连命都没了,爹爹对叔叔再怎么情同手足,也不可能亲得过我,我每日被爹爹逼着修练阴力,又怎能不越来越冷?” 莫玄炎轻叹道:“一条手臂,半身功力,我们的爹爹还真是同病相怜,我出门这许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再有甚么事,‘白虎阁’相见便是。” 正说到此,前边山路传来四女惊叫,二人闻声上前,见四女满面焦心,正自高眺云端,抬眼望去,似有一只白色大鸟振翅翱翔,却不知是翅膀受伤还是为何,每飞数下便向一旁倾斜,看样子摇摇欲坠。 再定睛细看,哪有甚么大鸟?竟是晋无咎狂舞“鸿鹄之翼”,想他得知真相心如乱麻,这才飞向半空尽情宣泄,却因气息不稳而东倒西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8章 狭谷伏击③ 北峰魔界虽距东北峰仙界不远,却无直接山路通连,莫玄炎背负“青鸾之翼”而下,四女见她到来如遇救星,瑾画道:“莫少界主,那日是瑾画对您无礼,可教主他,教主他实在危险,还请您不计前嫌,救救教主。” 莫玄炎淡淡道:“瑾画姑娘职责所在,我从未放在心上,教主交代之事我已完成,四位妹妹告辞。” 四女见她不分由说张开青翼,一言甫毕,身子已在十丈之高,再看晋无咎忽上忽下,忽近忽远,原地打转几圈,白翼竟自停住,整个人向下跌落。 四女吓得整颗心脏跳出胸膛,沈碧痕叫道:“晋大哥!” 见四女眼中只有晋无咎,全没留意身旁自己,心道:“叔叔在位期间,我多次于‘青龙殿’见到这四位姑娘,她们对叔叔只有惧怕服从,何曾有过发自内心的关切?晋大哥终是离我越来越远,连玄炎都懂这个道理,我沈家折损更有过之,我却还在痴心妄想甚么?” 想要忍住不看,余光中掠过一抹黑色,在半空疾速逼近,终于稳稳接住,轻轻叹息,喃喃自语道:“能活着总是好的……” 晋无咎飞得歇斯底里,脑中所想尽是晋太极中伏之后,如何遭受夏氏兄弟百般折辱,不知不觉耗尽体力,待回过神时,惊觉难以维持平衡,他身在高处处变不惊,任凭下坠,暗暗聚力,只需一息回转,以此时修为,倒不至稀里糊涂摔成肉酱。 落至一半高度,正要提气,一团黑影飞速欺近,却见一人黑纱青翼朝自己而来,普天之下也只白青双翼得以如鸟飞行,省去不少猜疑,心道:“玄炎待我如此,我又为她做过甚么?” 他体力本已恢复些许,见莫玄炎到得快极,担心双翼于空中磕碰,横生危险,他身负盘龙“无极”,无需动用双手,已将“鸿鹄之翼”收束,感觉后领被莫玄炎提起,不免苦笑,自己好歹也是一教之主,却被当作小鸡小猫一般。 他穷飞半晌,距离盘龙正峰已有些距离,放眼所见恰为正峰东侧,一座冷光夺目的高椅背崖而悬,面前左右似石似玉堆砌两排,不知台阶还是座椅。 后十五日夏语冰伤情好转,他宽心之余,曾听四女提及,此处名曰“朝阳谷”,一旦有教中大事,“青龙殿”与六界便在此处聚首商谈,与“振音界”一外一内,各有分工。 二人渐渐飞低,视线终为小山所阻,落地后衣领自然松脱,晋无咎道:“玄炎……” 莫玄炎道:“教主既已安然无恙,属下告退。” 右手忽而被他握紧,艳眉轻蹙,道:“教主请自重。” 晋无咎道:“别出声。” 二人落足恰在二山相连之处,仅见山腰不见山脚,加之丛丛灌木积雪尚厚,这一日非但没有阳光,山间更飘落零星飞絮,要说藏身之处并非没有,可一望而去便只空谷幽香,莫玄炎不知他有否故弄玄虚,一只手被他握于掌心,虽心底不愿,但看他声色有异,只怕此举关乎全教,姑且听之任之。 莫玄炎一身上层阳力,所到处本该雪融冰消,却见晋无咎左掌虚舞,又将经过处全数封凝,终于来到山崖前一处灌木,想起蓬莱仙谷中藏形匿迹,于高处旁观晋太极与夏蓬莱一战。 眼前灌木虽只稀疏一丛,不似蓬莱仙谷漫山遍野,却也禁不住睹物念人,回思万千,莫玄炎见他目光深沉,不便打断愁绪,静静观候。 只一忽工夫,左侧山道传出脚步,从踏雪之声辨得总共四人,步履轻快似为女子,莫玄炎心道:“这山间果真藏得有人,无咎内力确已脱胎换骨。” 她却未及细想,晋无咎自来便如这般五感敏锐,远听远观之能为“蓬莱仙境”十年所成,倒非全是内力之故。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范师姐,那妖女差不多是在这一带失去踪影。” 那范师姐嗯得一声,道:“妖女轻功十分了得,大家说话小心。” 晋莫听这声音十分粗豪,同时心道:“若非先前那人叫她师姐,我还以为是个男子。” 说话间四人走入视线,人人一身白衣手持长剑,头上脸上蒙着白布,仅留双眼在外,与周遭雪色融为一体,所幸晋莫先候于此,否则未必辨认得出,四人走到十步左右停下,当先一人脑袋自左至右,缓缓转过半圈,目光森然。 晋莫透过罅隙看得清楚,不约而同向灌木深处钻入寸许,空间更是局促,晋无咎松开右手,与莫玄炎紧紧相贴,见她双膝紧并,斯文跪于雪中,右手提也不是放也不是,迟迟不敢落在她的腰间,莫玄炎回头见他右臂悬空,又面无表情留意动静。 身后一人道:“范师姐,妖女武功高强,万一撞见,单凭我们四个万万难敌,要不要禀报师父?” 当先那粗豪嗓门的范师姐低声道: “不忙,既已追到此处,当真撞见,再想回头怕也迟了,只不过我们四条性命,妖女要来无用,若是当真走漏风声,妖女想赶去解救那人,只消直接向西飞去,谁又能拦得了她?妖女故意在东边露出踪迹,不过是为吸引我们注意,好掩护同伙从西边杀出,我们只当甚么也不知道,妖女算计自然落空。” 身后三人恍然大悟,连声道:“范师姐高明,一眼看破妖女奸计,小妹佩服。” 晋莫听得一头雾水,甚么“走漏风声”、“解救那人”,二人不过无意间在此落足,可从她们表现来看,似乎西侧正有同伙谋划甚么,对方既知莫玄炎身份,又选在这个地方,自是为了对付盘龙教。 那范师姐极是得意,道:“妖女武功虽高,江湖经验却差得远,昨日擒住那人,我便瞧出一些端倪,加之妖女忽露行踪,此举欲盖弥彰,我断定魔教会在西边有些动作,到底西南还是西北,暂时不得而知,好在我们万事俱备,那人更由西北口精锐看守,出不了乱子。” 又一人道:“可妖女毕竟是个活人,怎会不明不白的消失?” 最先那个年轻的声音道:“宁师姐不必担忧,这里每座……” 见那范师姐回头瞪视,登时住口,道:“小妹多嘴。” 那范师姐道:“好了,都回去罢。” 待一众人隐于来路,晋莫钻出灌木丛,莫玄炎体表炎热,雪遇之成水,晋无咎伸出衣袖,替她擦干小腿,又见几处沾染泥草,小心翼翼将之拭去,抬头见她正瞧向自己,目光一对又即移开,起身后朝旁走出几步,远望天空,道: “玄炎,我知道你已不属于我,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讨好,说到底,不过是让自己好受一些。” 莫玄炎只作不闻,走到与他并肩,道:“那几个人在这里做甚么?” 晋无咎稍加思索,道:“我听老帮主说,我教两次派人传信丐帮,都没有回‘青龙殿’复命,难道便是那几个人从中作梗?” 莫玄炎道:“她们口中被擒‘那人’,说的又是谁?” 晋无咎再沉吟片刻,道:“我们初入盘龙峡谷,走的便是西北口,昨日老帮主坚持不要我们相送,又是去找丐帮弟子,理应会走来路,难道……” 莫玄炎不语。 晋无咎道:“老帮主的武功,在江湖中可算数一数二,到底是谁?竟能擒得住他?” 莫玄炎道:“自从哥哥率领的前正道同盟决意封山,六界教众听从碧辰号令蛰伏谷内,对外界可说全瞎全盲,老帮主这等身手都能被擒,西北口定已设好埋伏。” 二人相对沉默片刻,晋无咎道:“玄炎,小姐姐总说你比我聪明,这些事你能一眼看穿,我却桩桩件件要你提醒,唉!其实小哥哥何尝不是这样?但是有小姐姐时时陪在身旁,我若也能……” 见莫玄炎退开三步,抬头看向山顶,忽而回过神来,心道:“晋无咎,老帮主祸福难料,你还有工夫对着玄炎讨嘴上便宜。” 莫玄炎却不愠怒,道:“教主身上有没有银子?” 晋无咎见她独自思忖,问出的却是这个问题,他这时锦衣玉帛,早已今非昔比,递上整袋金银,道:“都在这里了,你想做甚么?” 莫玄炎道:“我身上何来放银子的地方?” 晋无咎朝她看去,酥胸秀腿直比凝脂白玉,黑纱盈盈如舞,难承钱袋之重,遮掩处若隐若现,却见她嘴角轻笑,张开青翼,已然飞去。 晋无咎心道:“我求而不得,现如今在玄炎眼中已和路人无异,越生欲念,越教玄炎瞧之不起,晋无咎,你好生记住了。” 左右开弓,在双颊处连扇四个巴掌,止住心猿意马,提气随之而去。 这一通飞行,路径甚是古怪,起初向东,二百里后折而向南,在空中绕转好大一圈,再过百里折而向西,晋无咎渐懂意图,莫玄炎大费周章,是为躲开旁人视线。 秦岭一带并无小镇,莫玄炎找准一个村庄,盘旋三圈,选在相隔不远一个僻静之所降下。 二人收起羽翼,晋无咎四下看看,此处树植密布不见蹊径,用于藏身的确不错,惟独大雪过后放眼茫白,不免少了些生机,道:“你的意图我已大致明了,可我们整日不归,若教众出谷找寻,岂不打草惊蛇?” 莫玄炎道:“我教门禁森严,新任教主一旦即位,不得允准,六道谷口无一放行,不劳教主挂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9章 狭谷伏击④ 晋无咎心道:“说是如此,传信之人不是一样走了出去?” 转念又想:“我对小哥哥小姐姐的感情,人人看在眼里,廉前辈不想我被琐事打扰,替我做主原是一番好意,但今日之事,想必确如玄炎所言。” 见莫玄炎向村庄走去,跟上道:“我以为你是要在这林中养精蓄锐。” 莫玄炎道:“晚间或有大战,终不能空着肚子,找个农家要些吃的。” 晋无咎道:“难怪你先前问我有没有银子。” 莫玄炎道:“摸些碎银子出来便好,别要出手金锭,吓坏人家。” 晋无咎笑道:“我自然知道。” 再走一段,农居已在眼前,莫玄炎装作一瘸一拐,道:“外衣借我披上,教主虽无机变,应付几个淳朴村民总能做到。” 二人并非初次投宿,较之初出魔界,晋无咎盘龙“无极”已成,相扶时暗运阴力助莫玄炎驱暑,后者长裳尽裹,竟无半分窒热,来到一户农家,晋无咎递上银两,道:“在下和妻子连夜赶路,不巧扭伤了脚,想在贵府休息几个时辰,酉时便会离开。” 那村民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闻言笑道:“瞧您说的,我们不过是些穷人,哪称得上甚么‘贵府’?快请进罢。” 将二人带入内室,道:“我去弄些吃的。” 晋无咎道:“多谢。” 小伙一句不问,晋无咎事先想好的一套说辞全无用处,室内贫寒未生火盆,更省去不少麻烦,莫玄炎脱去外衣,在一张软垫上斯文跪坐,晋无咎忍住不去看她,心道:“对玄炎而言,我比魔界初识更要疏远得多,一声‘妻子’,随口说说也便罢了,千万当真不得。” 莫玄炎见他并不借故靠近,生出几分意外,道:“教主这一个月忙于私事,爹爹与沈师叔却常被‘青龙殿’喊去商议。” 晋无咎道:“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莫玄炎道:“倘若当真是老帮主被擒,教主打算怎么做?” 晋无咎道:“自然要救。” 莫玄炎道:“如何搭救?” 晋无咎道:“怎么说西北口也算是盘龙地界,我教当真浩浩荡荡杀出,声势未见得比他们差。” 莫玄炎道:“不知他们在谷外准备多久,倘若也学我教埋设炸药,那便凶险至极。” 晋无咎一怔,微微颔首,道:“多亏你的提醒,确是这个道理。” 莫玄炎道:“当务之急,是要确认被擒之人是不是老帮主,更要知道这些人鬼鬼祟祟,究竟打的甚么算盘。” 晋无咎道:“可惜我没穿你送我的白衣,否则也学那几位姑娘,混在雪堆中飞行,兴许能瞒人耳目,现下也只能等到天黑。” 莫玄炎道:“既然她们认定是我欲盖弥彰,我便索性堂而皇之向东飞去,只不过,那西北口明知陷阱,这一趟也非走不可。” 晋无咎道:“陷阱?” 莫玄炎道:“最后称自己多嘴那人,教主以为她有甚么话没能说完?” 晋无咎闭目回思,道:“她说宁师姐不必担忧,这里每座……” 莫玄炎道:“不必担忧甚么?” 晋无咎不得不再向前推演,道:“不必担忧你会不明不白的消失,我明白了,谷外每座峰顶都已设有埋伏,我们一旦飞起,便会被人察觉。” 忽而两眼放光,道:“那男人婆既连峰顶有人都怕隔墙有耳,西北口的人质理应更加隐秘,却为何轻易说了出来?” 莫玄炎听他说得有趣,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道:“教主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懒于动脑。”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玄炎,即便……总之出了盘龙峡谷,不必以‘教主’相称。” 又道:“还有,天黑后我一个人去,你回教中报讯,免得大家牵肠挂肚。” 莫玄炎道:“知道你武功天下无敌,不知现下却有几成功力?” 晋无咎道:“你说得自是有理,可我一个人来去毕竟方便得多,即便我只剩五成功力,脱身总该不是问题。” 莫玄炎道:“一击不中,再次相救难上加难。” 晋无咎低声道:“我欠你太多,已经无以为报,实在不想……” 莫玄炎道:“且不说周边山路你未必认得,便是找到他们,万一老帮主身陷精钢镣铐,非‘五行剑’不能斩断,你是打算让敌人等等,再来魔界找我?” 晋无咎语塞。 莫玄炎道:“我教教众虽多,当真方便出入的也只你我。” 晋无咎道:“可你有伤在身,非去不可的话,我先替你……” 莫玄炎道:“除每日受些病痛困扰,于交手无碍,别多想了。” 说话间门外声音靠近,莫玄炎重将外衣披上,小伙送来午餐,却不进屋,让晋无咎亲自去端,晋莫相视一笑,这里虽只贫村,难得村民能有如此修养,免去二人诸多防备。 ~~ 整个午后,二人静静打坐修补元气,用过晚餐精神大畅,辞别小伙来到西北口自高处飞行,谷口狭道却无人迹,继续向西再飞五里,荧荧火光由模糊渐渐清晰。在最近一座矮丘上空数度盘旋,不出所料暗中匿得有人,晋莫悄无声息落在近旁,将四个黑衣人轻易点倒,搜身时瞧不出任何身份。 晋无咎轻声道:“这里果然藏着古怪。” 莫玄炎道:“下去看看便知。” 晋无咎来到崖口,百丈以下竟有不少人头,道:“玄炎。” 莫玄炎道:“嗯?” 晋无咎道:“万一有变,一定记得先走。” 二人不便飞行,收起白青双翼,矮丘坡度虽陡,却有不少松杉杨桦可以借力,轻而易举来到山脚,藏在一棵铁杉之后,见此处与对面山头相距里许,平地上五六十人手持火把,有的原地站立,有的来回走动,人人黑衣蒙面,脚步厚重中略显笨拙,看来武功平平。 莫玄炎微觉诧异,见西侧一个瘦小个子到来,随即中心一人上前,道:“你来做甚么?” 晋莫看说话这人身形高大,火光中双目有神,蒙脸黑布之下,太阳穴高高鼓起,左右双臂如常人大腿一般粗壮,腰间各缚一锤,想必膂力不凡,仔细听他说话气息,又有外强中干之嫌,恐怕难言高手。 那瘦小个子道:“汤师兄忒也小心,魔教中人要想出门,总得先经过这儿,有汤师兄坐镇,小弟还怕甚么?” 姓汤那人压低嗓门,怒道:“妖女会飞,你不知道么?” 那瘦小个子也不惧怕,道:“妖女会飞,终归也只一人,还能整个盘龙魔教一起飞出来不成?” 见姓汤那人眼色难看,道:“好了好了,小弟这便回去,汤师兄息怒。” 语气中满是调侃。 晋莫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俱佳,虽只远处传来微弱火光,彼此间心领神会,暗中跟随那瘦小个子,不几步又是一条小路,对面小坡上孤孤单单只一间小屋,里边点有火烛。 那瘦小个子进门便道:“怎样聂师兄?这臭叫化说甚么了没?” 姓聂那人道:“没呢,臭叫化嘴硬得紧。” 那瘦小个子叹道:“汤师兄要我回来,我便继续守着罢。” 晋无咎听见“臭叫化”三字,心道:“果然是老帮主。” 见山路昏暗,轻轻跃至对面屋后,在纸窗上轻轻一点,却是一间柴房,屋顶垂下一条铁索,缚在墙角一人腕踝腰间,那人背对自己,但身上衣裳、地上木棍,分明便是班陆离之物,虽已被人擒获,兀自气定神闲拿起葫芦,品完一口更极是享受,晋无咎见他临危不惧,不由叹服,暗道: “老帮主不愧是一帮之主,却不知那葫芦中装的,还是不是‘青龙碧蚁’?” 瞥眼却见莫玄炎眉色间一颦一蹙,不知她发现甚么,不便张口询问。 过得片刻,那瘦小个子又道:“聂师兄,我一看见他那张老脸就生气,那可如何是好?我上前扇他两巴掌出出气,不打紧罢?” 姓聂那人冷冷道:“他手还能动,你不怕他的‘降龙十八掌’,便尽管上去试试。” 那瘦小个子登时语塞,深吸一气,道:“那我去门口透透气,总可以罢?” 晋无咎心知武林中人,尤其如班陆离这等身份,受人折辱比死更加难熬,见那瘦小个子被姓聂那人随口一句驳回,也是松了口气。 远处忽有一人匆匆跑来,恰好那瘦小之人打开前门,与那人撞个满怀,皱眉道:“甚么事毛毛躁躁的?” 新来那人道:“四位师兄,不,不好了,他们杀过来了,汤师兄让我们赶紧结果了这臭叫化。” 瘦小那人道:“发生甚么事了?你说清楚点,谁杀过来了?” 姓聂那人道:“先别问这么多了。” 回头向内时,举起的双手指缝间已扣满暗器,道:“班帮主,对不住了。” 晋无咎大惊,十四脉真气自然涌动,“复归龙螭”随之点亮,莫玄炎道:“无咎不要。” 伸手想拉,可晋无咎一身上层内功,一经启动,岂是旁人轻易拉得住的?只一眨眼工夫,从头到脚已破窗而入。 姓聂那人一把暗器撒出,与同伴立即退出前门,向空中掷出一物,刺耳长鸣后一声爆破,晋无咎“复归龙螭”本意只在暗器不在伤人,所到处分毫不差,将暗器一一打落,感觉十指全无吃重,便如毫无武功之人随手扔出,再看墙角那人脸孔陌生,哪是甚么班陆离?奇道:“你,你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0章 狭谷伏击⑤ 莫玄炎轻跃入内,道:“蠢死了,还不走?” 再拉他时,窗口冒出两个黑影,向内四掌齐发,莫玄炎见掌势后劲无穷,不敢以剑鞘硬接,又向门口冲去,尚未来到门口,两条铁索飘然而至,所幸莫玄炎轻功卓绝,加之本有防备,与晋无咎退至中心,见前门后窗各入二人。 门口二人各持罕见兵刃,一人七条细长铁索,一人六根细长银针,窗口二人赤手空拳,一人双掌泛红,一人双掌一红一蓝,个个头戴黑套只留二孔,八只眼珠在火光中滴溜溜转动。 晋无咎虽脑筋不快,到这时也差不多反应过来,道:“玄炎,你既知陷阱,为何还要跟来?” 莫玄炎双唇轻扁,道:“能活着离开再说。” 晋无咎仍不死心,转向墙角,道:“你到底是谁?为甚么躲在这里冒充老帮主?” 那人连连磕头,道:“我,我是这柴房的主人,我甚么也不知道,他们让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求大侠饶命!求大侠饶命!” 晋无咎苦笑道:“被你害惨了。” 转向四个黑衣人,道:“暗器上既无内力,证明你们也不想滥杀无辜,让他先走,如何?” 四人不出一声,那人见在场无一拦阻,叩谢连连,挣脱铁链,灰溜溜从大门逃出。 窗口红蓝双掌之人当先出招,左手红掌到处,莫玄炎登觉炽热胸闷,双手红掌之人紧随其后,双掌齐出,内力比红蓝双掌那人稍弱,莫玄炎“句芒剑”出鞘,将三道掌风劈开。 红蓝双掌那人待她一剑收势,右手蓝掌又进,莫玄炎变招奇速,“句芒剑”回收六分,守中带攻,那人蓝掌眼见便要贴中剑风,好在反应及时,手臂张开退回原位,避开这一招“善护持禁戒”。 “凤涅凰槃剑”原需二人同使,自莫苍维始,习得以一人之力使二人剑招,只消出剑够快,每招漏洞可由自身弥补。 红蓝双掌那人见莫玄炎不过十八九岁,剑上造诣竟如此了得,大出意料,站定后重整旗鼓,左掌向外右掌向内,再攻向莫玄炎,双手红掌之人扎稳马步,双掌呈排山倒海之势朝中心平推。 莫玄炎见红蓝双掌之人先行发难,行踪却极其飘忽,待双手红掌之人出招,看似堂堂正正,掌风到处却有明显疏漏,想以小巧身法避开,才发觉所谓疏漏,竟早已被率先出掌的红蓝招式尽数弥合。 武林中原也有些招式阵法,需要多人同时完成,每人各站其位各出其力,以便相互填补,令效果威力更趋天衣无缝,却从未见过如这般亡羊补牢在先,故露破绽在后的对手,心念一动,道:“这是……” 正想出剑,一“龙”一“螭”乍然现形,将看似精雕细琢的四掌轻巧化解。 六人身处柴房,晋无咎背贴莫玄炎,心知这狭小空间正适合她极尽所长,“枢械塔”九层之中,面对九大神僧密不透风的九掌连发,莫玄炎尚能觅得一丝缝隙,更何况身后只区区二人,所担心者是她身上残存一切智留下的内伤。 另一方面七索之人太过显眼,除汪沐阳外不作第二人想,身旁六根银针不知兵刃还是暗器,未曾见识不敢轻动,一边静观身前之变,一边身后多留一个心眼。 七索之人入室后眼神呆滞,少顷又似想起甚么,舞动七索发动攻势,晋无咎一眼认出正是无招索刃,夹带“七星太极”,但来势平缓,看样子并非以命相搏。 他在“寿山不系”中完成“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二篇,盘龙“太极”上的造诣已然登峰,回想晋太极曾言,自己因有“易筋经”内功,“双生太极”便能有汪沐阳“七星太极”之威势,却也担心元气未复,不敢托大,“龙”、“螭”二索各自一分为二,以“四象太极”应对“七星太极”。 果见七索之人退后一步,卓府中汪沐阳来得蹊跷,虽然疯疯癫癫,毕竟相救莫玄炎,又替丐帮解围,晋无咎不欲伤人,耳听得身后四掌逼近,担心莫玄炎应付不来,分出一“龙”一“螭”,注以盘龙“无极”之力。 二人四掌原本三暑一寒,糅合无间,被双索轻描淡写一划,竟然寒消暑散,随一声熄火隐于无形,二人自出江湖鲜有败绩,生平未见这等怪事,转头对视时,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 晋无咎脑袋向后,轻声道:“阴阳那人武功远胜,你全力应对另一个,小心。” 再回头时,银针之人双手举过头顶,晋无咎暗自凝神,万一此人以暗器手法袭来,则惟有将之击落,绝不能闪身避让,而置莫玄炎于险境,以双手指尖操纵“复归龙螭”,十指却不住曲直,一觉有异,立即分索应对。 等过片刻,那人既不上前亦不丢掷,手起针落,竟有两根扎入七索之人头顶,后者啊的一声惨叫,叫声沉闷,似从一开始已被封住哑穴,纵隔一层黑布,亦能看出痛不欲生,莫玄炎闻声回头,见他全身抽搐眼泛红丝,望之不寒而栗。 使掌二人趁晋莫分心,一左一右上前,一人红掌攻向胸膛,一人蓝掌对准小腹,各留一手蓄势待发,莫玄炎见二掌来得正好,只以“句芒剑”反刺双手红掌之人左胁,竟对蓝掌不闪不避。 双手红掌之人大是诧异,想她以一敌二不守反攻,这一剑来得虽快,自己却能守中带攻,瞧她这娇滴滴的模样,竟能凭柔软小腹生生承受一掌? “句芒剑”毕竟凌厉,双手红掌之人不欲同归于尽,侧身避开,已出一掌变爪,以三指擒她手腕,未出一掌凝劲身侧,其势厚实深沉,大有任莫玄炎先变的意味,由此决定这一掌是攻是守,莫玄炎见他应对巧绝,暗生钦佩,心道:“这两招倒有些记载中的神髓,却不知这厮是从哪儿学来。” 眼见蓝掌便要击中小腹,使掌二人眼前一花,莫玄炎足尖轻盈点地,再看时已在身后,同时心道:“你这轻功当真世间罕有,却置同伴于不顾,难不成他真能和你心意相通?”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蓝掌已击中晋无咎“气海俞”、“大肠俞”、“关元俞”、“小肠俞”四穴。 二人同时一喜,初初交手,这两个年轻人武功之高大出所料,若能维持守势靠背相持,则绝非己方四人之力易与,还得拖延至援手赶到,哪知他们看似恩爱,大难临头竟弃同伴不顾,以这种方式得胜,来得不费工夫,却多少有些意兴索然。 孰料手掌按上四穴,只稍一发力,反震之力席卷而来,红蓝双掌之人连退四步,总算将力道卸去七八成,饶是如此,“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齐齐刺痛,右手蓝掌一阵抽搐,直吓出一身冷汗,而他所退之处,恰是对准“句芒剑”剑尖。 双手红掌之人大惊失色,无奈站得太远,前一招正自后退,脚下变向毕竟跟不上莫玄炎,眼看不能阻止同伴胸膛为利刃洞穿。 七索之人头部二针一经扎入,攻势立时变得凌厉,晋无咎看似不变,实则“易筋经”遍布全身,双手无名指轻甩,再生一“龙”一“螭”,暗运“六道太极”,以其中四索将“七星太极”卸向两旁,不忘留出二索相助莫玄炎。 晋无咎初入盘龙峡谷“振音界”时,尚不能突破“六道太极”,如今一月过去,这“六道太极”成信手拈来,仅以二“龙”二“螭”与七索相抗,已觉稳操胜券,听闻身后异动,心道: “单说功力的话,此二人均在玄炎之上,可在小屋之中缠斗,以玄炎轻功,这二人便是打上一天一夜,也难碰到她一根汗毛,只看玄炎敢不敢躲开。” 不便出声提醒,但教莫玄炎决意以力相拼,这空余一“龙”一“螭”便非出不可。 晋无咎一身盘龙内功启蒙自莫玄炎,后者深知他此刻修为,眼见二掌来势不偏不倚,算准时机一避而过,晋无咎心头一喜,再无犹疑,不容二索闲置,攻向银针之人。 银针那人入室后始终呆站而不进招,见二索忽至,吓得连退几步,足底终跟不上身体,一屁股坐倒在地,晋无咎二索原为试探,却不料此人这般不济,大感意外,心道:“这里大人打架,你一个小孩子来凑甚么热闹?” 眼见红蓝双掌之人要被开膛破肚,莫玄炎剑锋一转,将他推向一旁,反向双手红掌之人连出六剑,后者犹自惊魂未定,登时手忙脚乱,莫玄炎无意伤他性命,拉住晋无咎,道:“走。” 跃出窗口前,齐见银针之人狼狈站起,向七索之人左右“太阳穴”再扎两针。 一至窗外,屋顶一张大网罩下,伴随一通“叮叮当当”,暗夜中瞧不清甚么物事,莫玄炎“句芒剑”随手一挥,耳边满是金属碎裂之声,大网撕成两块。 二人高高跃起,这柴房背后本是山坡,“句芒剑”光芒映耀之下,惊见人头漫山遍野,各持兵刃刺来,倒抽一口冷气,不欲与人群缠斗,随手荡开一刀一剑,顺势一跃向外,刚见前门,七索如影随形分攻二人而至,威势竟再增强一倍。 两次一来,二人多少看出些端倪,银针那人虽武功差劲,却能以银针刺激七索那人,使其于短时间内功力大进。 晋无咎心知这“七星太极”非同小可,绝非莫玄炎能敌,身在半空将她拉至身后,不及催劲不敢强拼,仅以左手“龙”索“双生太极”点到即止,右手于纤柔腰间一揽,借后退之势卸去七索猛巧并进的一击,再看七索之人站在原地张牙舞爪,狂甩头颅,有如体内源源火山,只待一喷而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1章 狭谷伏击⑥ 晋无咎退至十丈之遥,深知其中利害,但见左右山坡人满为患,更有半数张弓搭箭,纵使二人艺高胆大,也被这幅景象弄得头皮发麻,退路狭口人潮封堵,火把照得自己无所遁形,且不说莫玄炎能否腾出手来挥舞青翼,便是成功离地,到时乱箭齐发,不免情势危殆。 一月过后再遇围攻,非但不惧,反生出些许亢奋,心道:“瞧这阵仗,怕是比蟠龙谷中八大门派伏击‘剥复双剑’更要壮观,只不过眼下这双方的武功,都要远胜当初。” 前后又有马蹄声传来,两头人丛各自让开,柴房那头下马四人,身后来路下马二人,仍无一人露脸,下马后片刻不停,加入战团,身后二人离得较近,一者手抓一者擒拿直逼而来,莫玄炎连出“生死甚危脆”、“身命悉无常”二招,分攻一抓一拿,同时避以身法。 二人畏惧剑刃锋芒,各将肉掌避开,变招再进,一人抓她肩肘,一人拿她手腕,莫玄炎防备在前,连退两步后横过身子,在山坡上轻踩四下,耳辨得山坡暗处有人上前偷袭,轻巧将之踢翻,手上再出“常求于解脱”、“勿造放逸行”二招,迫退二人,于转瞬即逝的缝隙间一穿而过。 二人早知她轻功了得,不容她片刻喘息,又向她所在连续抓拿,同时封堵她各种后招,以便一鼓作气将之擒下。 莫玄炎虽处劣势,却不惊慌,空中转身,不退反进,连出“为善者消恶”、“离欲者无恼”二招,指向二人胸膛。 后者大是愕然,双方真要公平较量,任何一人都在其上,莫玄炎虽有利剑轻功,一时间自保无虞,可遇见真正高手,毕竟难有制胜法门,双方强弱历然,她竟弃自身不顾转守为攻,手上剑招四放六收。 二人见她值此境遇,竟还心存善念,生出一丝好感,各有一手在前,抓她肩肘,拿她手腕,以破来剑,另一手在后,暗藏十余种杀招,每一招皆往返自如,足以生擒而不致死。 眼见双手已能触及她各处关节,出招两手忽被一物卷住,且附着以阴阳二力,一时竟不得挣开,只这短短一瞬,攻守彻底逆转,虽各留一手蓄势待发,但“句芒剑”寒刃已在眼前,这一手固然能擒能杀,可自己终究早一步见了阎王。 总算二人根基牢固,一边以内力相抗,一边顺绳索向后翻滚,起身后见莫玄炎早已撤去剑招,与一年轻男子背心相抵,掌上绳索亦回到年轻男子指尖。 二人低头去看自己掌心,一个呈现一圈水泡,上下各有斑斑焦痕,好似刚从炭炉取出,另一个更以寒冰凝住血流,火光中五指苍白,一时竟弯曲不得,再看年轻男子自始至终背对自己,想起适才一卷之力,额上不自觉沁出汗滴。 晋无咎虽面向柴房,大半心思反在身后,察觉莫玄炎遭遇劲敌,不敢让她以身犯险,先以一“龙”一“螭”小试牛刀,二者手法看似小巧,劲道竟极为刚猛,晋无咎稍有托大,双手食指一麻,所幸并未伤及“手阳明大肠经”,莫玄炎占得上风不图赶尽杀绝,一跃而回,轻声道: “放‘青龙焰’。” 晋无咎奇道:“甚么‘青龙焰’?” 莫玄炎无暇解释,道:“‘刺蛾香’也成。” 晋无咎又道:“甚么‘刺蛾香’?” 莫玄炎怒道:“滚!” 晋无咎被她一声嗔骂,心头不苦反甜,值此境遇,反而头脑清醒,既要缠斗,则当务之急,定不能让最后两根银针刺出,轻声道:“不可力敌,等我片刻。” 小指运劲,催动“八法太极”以四条“龙”索分攻四人,将其逼向左右两旁,四条“螭”索一击而出,却终是慢得一拍,七索之人左右颈间又再多出两针,伴随山谷间一声惨嘶,那人似陷癫狂,七索如群魔乱舞,从后来四人中一穿而过,顷刻间已在咫尺。 晋无咎见七索肃杀之气覆海翻江,八索在手不敢强接,更不敢离莫玄炎太远,见身后一抓一拿又在近处,彼此配合无间,单手拉过莫玄炎,趁七索之人疼痛未止,空有蛮力不知巧变,仅以“八法太极”作为牵引,引其攻向手抓擒拿二人。 但这“七星太极”一经全力催动,实在惊天动地,晋无咎八索缠住七索顶部,无奈此人欺近太快,索身自然弯曲,看似松弛,却暗藏上层功力,掠过之处正中莫玄炎左腿大小腿骨。 后者连退三步,总算这一掠未能击实,饶是如此,一口气未能接上,一下纵跃竟只跃起寸许,再一条索身拂至,已是万万难以闪开。 晋无咎引得七索之人与手抓、擒拿二人内乱,见先前四人二指二拳攻到,无法腾出手来回击,再见莫玄炎脚下一索将至,顺着躲闪指拳抢到身旁,以右踝外侧替她挡下“七星太极”之力,“昆仑”、“申脉”、“丘墟”三穴同时中招,“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阳胆经”撕裂之痛。 体内自然生出“易筋经”之力,将疼痛分担至足部六脉,拉住莫玄炎在人丛中几度穿插,回到柴房门前,见后来四人又已逼近,当先之人送出一指。 晋无咎推开莫玄炎,眼见难以转身,将“复归龙螭”减至“双生太极”,其余六道真气尽数收回,与“易筋经”一同护体,有恃无恐将“心俞穴”对准来指。 孰料一指刺到,晋无咎“心俞穴”猛一刺痛,“足太阳膀胱经”已然受损,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顺一道弧线溅落在地,莫玄炎大惊,道:“无咎!” 又觉一股灼流扑来,不知何时出现三红一篮四只手掌,却是柴房中使掌二人悄无声息回到此处,恰在晋无咎以穴接指时出招,晋无咎面向二人看得清楚,本以为身后一指可接得游刃有余,准拟随时提气到掌。 “复归龙螭”近战效果多少打些折扣,但他“降龙十八掌”同样熟极而流,却因一招大意,竟使不出那“或跃在渊”,危急中拨开三只红掌,胸口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蓝掌,“任脉”、“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同时一股凛冽凉意。 赶紧以“易筋经”分流出去,但这一掌五脉齐寒,纵使化作十四份,以他半残之躯,每条经脉承受三分之一,依然非同小可。 莫玄炎危急中应对神速,“句芒剑”一招“劫尽业火燃”,紧跟一招“亦复归无常”,意在围魏救赵,哪知双手红掌之人佯攻晋无咎,待“句芒剑”刺到,中途变向,两掌正中莫玄炎左右肩胛。 后者避之不及,一道鲜红血条顺殷唇而下,受伤后变招仍快,青葱玉腕轻轻一抖,已将双手红蓝之人黑衣划破,二人看出莫玄炎最后关头收了剑式,这一剑终不致命。 但“句芒剑”实在太过锋利,红蓝双掌之人胸口血流如注,赶紧退至一旁,想取胸口金创药,谁知手臂一张,立即带动伤口裂开,疼得嘶叫出声,双手红掌之人一击得手,却担心再迟片刻,红蓝双掌之人不免失血而亡,总算没敢再进,回头去替同伴止血。 只此一隙,晋无咎已将呼吸调匀,道:“玄炎,你要不要紧?” 莫玄炎道:“你说呢?” 左手从他腰带中取出一物,投掷上天,只听“咻”的一声,一道青光火焰在夜空中炸开。 晋无咎曾见过此物,心道:“当日蟠龙谷中,‘剥复双剑’其中一人也曾朝天上丢过这个,还有一开始那姓聂的好像也是,却不知道派甚么用场,是为了吓唬人么?” 其时他与纤纤匿于高处密叶,并不知晓掷出之人为沈墨渊,且彼之“白虎焰”不同于此之“青龙焰”。 手抓、擒拿二人早已见识过“七星太极”,一见转向而来,哪敢以硬力相拼?慌乱间连退带闪将其化解,二人只求速战速决,见莫玄炎扔出“青龙焰”,手抓之人双掌连拍两下,柴房门口银针之人口中发出怪声。 莫玄炎知他意欲继续控制七索之人,左手剑鞘扔出,正中人中,银针之人怪叫才刚开始,忽见飞来横祸,被打得眼冒金星,掉落四颗牙齿不说,更是仰倒台阶一睡不起。 手抓之人又向山坡上右手一挥,立时有人喊道:“妖女在喊帮手,上!” 声音极是苍老。 双方大战至此,晋莫第一次听见对方有人开口,见七索之人抬起头来,止住原地打转,又如嗅得猎物一般,对准自己发出呼呼低吼,想是听见银针之人昏晕前的怪声,张嘴一吐一息,正为最后这雷霆一击。 手抓、擒拿二人各向两旁退开一步,双手作势欲上,意欲掐准七索之人出手的同一刻,上前左右夹击。 随山间一片闪耀,众人面前突现炫丽光芒,忽绿忽黄似春秋更替,时明时灭如晨曦暮霞,起初难以睁眼逼视,定睛再看时,十道光线绕过地上四人蜿蜒攒射,竟抢在七索之人前头出招。 双方索刃一碰,高下立判,只听几道碰撞声响,“复归龙螭”安然无恙,七索之人手中已无一物,空留满地碎屑,后者被一招震服,呜呜咽咽似哭非哭,反像婴孩牙牙学语时的模样,坐倒在地双手抱头,数息之前还见凶狠如狼,数息之后变得绵顺如羊。 晋莫不以为怪,想他脑部为阴力大伤,不得银针之人在侧发号施令,他原该如无头苍蝇一般。 晋无咎表面占尽优势,却知胜在兵刃而非内力,两股盘龙“太极”相拼,牵动六脉创处,喉头又是腥气涌上,却因强敌环伺,不敢露短,将一口鲜血咽下,心道:“我难以久支,再拖延下去危险至极。” 十指摊开,“复归龙螭”呈十龙共舞,悬浮于指尖之上,逼视一众黑衣人,露出满脸杀气,森然道:“我敬各位都是正道中人,这才百般忍让,你们还要苦苦相逼,是想全部死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2章 狭谷伏击⑦ 众人不寒而栗,手抓、擒拿二人更是百思难解,晋无咎明明身受重伤,这些话却说得中气十足,再看他手中漂浮十条索刃,身形随“噼啪”之声扭动,色彩斑斓,形态各异。 自己这边顶尖角色尽出,但交战至此,第二高手红蓝双掌之人胸口破开,第一高手七索之人再无斗志,银针之人生死未卜,二指二拳那四人最后发力时四为一体,虽将晋无咎打得血溅三丈,却也受其反震之力,四肢瘫软委地不起。 九大高手倒下六个,竟难奈何这对男女,这年轻男子更能以十指凌空使唤十条长龙,论其招式中潜藏内力,比之适才生死巨斗更强出数倍,则他口中“百般忍让”绝非虚言,惊惧之余后退十步,不敢想象一切竟非梦境。 晋无咎见众人沉默,松出一口气,莫玄炎道:“带他一起回谷。” 晋无咎一个“嗯”字未及脱口,双手红掌之人右臂一起一落,山路上的黑衣人,除那七索之人,其余尽数退开,山坡上立有乱箭射来。 晋莫大惊,不想自己手下留情,这些人却能歹毒至斯,一迟疑间,眼前已如雨下,各挥其手打落一轮,见七索之人连声尖叫退入人群。 山间埋伏尽皆江湖人士,弓术毕竟不如军营中人那般娴熟,饶是如此,晋莫身陷险象环生,周身冷箭无处不在,错漏漏任何一根,可能就此一命呜呼,趁着箭阵短暂停歇,晋无咎轻声道:“收剑,我送你走。” 莫玄炎内伤不重,但肩胛骨与左腿双双震痛,手足乏力,道:“你倒大方。” 晋无咎奇道:“甚么?” 一迟疑间,左边山坡与峡谷方向同时传来人声,所不同者,山坡只一人哈哈大笑,笑声到处,“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峡谷方向似有百骑奔腾而至,莫玄炎道:“发甚么呆?” 她尚有一足未伤,足底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转眼已在右侧山坡。 晋无咎只怕她孤身一人遭遇危险,一跃挡在身前,山间人头虽众,却是些寻常弟子,武功平平,一遇近身,哪能伤得二人分毫?后者毕竟不愿多造杀孽,晋无咎以十索拉扯,莫玄炎以剑身敲打,一个个身躯滚落,狭道上登时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那边狭道口同样陷入一片混乱,不知有谁鸣出一阵长哨,山上山下所有黑衣人听闻号令,齐齐向西撤离,一败涂地之余,竟走得井井有条,看来训练有素。 峡谷方向的黑衣人却没那般好命,原本黑衣人中高手尽数候于柴房附近参与伏击,留下堵口尽是乌合之众,而盘龙峡谷中得知教主遇险,赶来相救的不乏教中高手,看不清前方状况,见人便杀,待晋无咎发觉,喝令停手时,五六十人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众弟子将余人尽数擒获,扯去面罩,却无一张熟悉面孔。 晋无咎道:“你们是谁?为何深夜设伏,诱杀我和玄炎?” 黑衣人无一作答,众弟子在他们膝关节一踢,黑衣人跪倒后兀自不肯求饶,强撑站起,一脸宁死不屈,众弟子还想打骂,晋无咎道:“住手!” 轻声叹道:“放他们走罢。” 众弟子有些迟疑,却不敢违抗,道:“是。” 黑衣人大感意外,他们早就听闻盘龙教嗜杀如命,且手段残忍,见同伴死伤十九,没想到竟有活路,当先一人见晋无咎年纪轻轻,却能教这许多人俯首听命,不知他甚么身份,道:“少侠好身手,我汤某欠你一条命。” 与同伴自山间小路向西隐去。 左首山坡哈哈大笑之人一跃而下,同为一身黑衣,细看竟是班陆离。 晋无咎先前便觉耳熟,但大战之余无从分心,见班陆离毫发无伤,喜道:“老帮主,你没事可太好了。” 班陆离道:“你俩都受了伤,回去再说。” 莫玄炎回到狭谷柴房前,拾起剑鞘,却不见银针之人,轻叹一气,晋无咎知她心思,道:“玄炎你放心,下次一有机会,我定将那人除掉,免得汪前辈受他折磨。” 一众人自西北口赶来相救,大都为西北峰鬼界弟子,西南峰人界弟子亦不在少数,另有魔界与“青龙殿”中个别,见教主受伤,纷纷上前相扶,惟有一名样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走到莫玄炎面前,道:“师妹,我扶你回去。” 当真牵起她走出几步,又道:“此处离谷口尚远,师妹你腿脚扭伤,走到魔界怕要三天后了。” 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而起。 晋无咎被众人围住,心思却在莫玄炎一人身上,见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大献殷勤,莫玄炎更从头至尾逆来顺受,皱眉道:“站住!” 年轻男子听闻教主号令,既不露惧色,也不放下手中娇躯,微微躬身,道:“教主。” 晋无咎道:“放下玄炎,再来回话。” 身旁众人无一不知晋莫关联,大觉尴尬,年轻男子却神情泰然,微笑遵命,晋无咎拉过莫玄炎,道:“你是谁?” 年轻男子道:“属下沈碧仁,暂在‘施瓖洞’学艺。” 晋无咎想起莫玄炎与沈碧痕皆曾提及此人,却不知“施瓖洞”又是何物,想“青龙殿”中古怪名字一个接着一个,谁能记得过来?道:“原来你便是沈墨壤的儿子。” 沈碧仁道:“正是。” 晋无咎见他不卑不亢,心道:“沈墨壤纵有天大过错,终不能无端牵扯他人。” 道:“我自会送玄炎回去,不劳你费心。” 也不等他答话,转向众人,道:“各位虽是为了救人,杀心却未免太重,又要劳烦鬼界兄弟。” 见到遍地尸体,摇一摇头。 归氏父子送棺一月未归,一弟子上前道:“回教主,这些人并非我教教众,恐怕只能葬于山野。” 晋无咎轻叹一声,道:“能入土为安便好。” 又道:“天色已晚,还请各位回谷时莫要策马扬尘,免得惊扰山民。” 众人见他分明说得上是彬彬君子,却对沈碧仁敌意尽显,自是因为莫玄炎,一个个心中偷笑,却不得不装作一脸严肃,道:“是。” 晋无咎转向班陆离,道:“老帮主,无咎在‘青龙殿’恭候。” 班陆离哈哈大笑,道:“老叫化子会再来骗吃骗喝的,你们去罢。” 晋无咎见他笑得诡秘,双颊微微一红,道:“老帮主见笑了。” 从身后拦腰抱起莫玄炎,催动盘龙“无极”张开“鸿鹄之翼”,二人直飞北峰魔界而去。 晋无咎入谷一月尽是忙于疗伤,对教中大小事务一概不知,入魔界两次,均是走在十四“外相魔”门前小径,也不知道其它去处,见这一层光线昏暗人迹罕至,落地后方觉无法自圆其说,心道:“我既送玄炎回来,难道不该停在弟子众多的地方?” 依依不舍松开怀抱,莫玄炎竟不能站稳,晋无咎眼疾手快将她托起,蹲下身子看她左腿受伤之处,莫玄炎道:“此处黑灯瞎火,教主能瞧见甚么?” 轻轻抽出“句芒剑”,将四下照亮。 晋无咎听她一回魔界又即改口,见最外“***门口一块长石,脱下教主服铺于石上,扶她并肩落座,见她大腿小腿皆有淤青,在柔若无骨的肌肤上轻轻揉捏,道:“可疼得紧么?有没有伤到骨头?” 莫玄炎双膝紧并,由他捏得两下,扭头看去,他只浑若不觉,双手十指不住上移,几至黑纱裙摆,将腿缓缓侧向远端,道:“我没事,多谢教主关心。” 晋无咎背脊一凉,心道:“我总也想不起来,现下身份不及初见,却没规没矩去碰玄炎身子,除了更增厌恶,又有何益?”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晋无咎道:“那沈碧仁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和他很熟么?” 莫玄炎不答。 晋无咎见她不语,心下一沉,暗道:“我这一月没见玄炎几面,难道……” 许久,莫玄炎道:“他是碧辰的堂弟,碧痕的堂兄,自然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算很熟。” 晋无咎苦思半晌,憋了一肚子话,好容易来到嘴边,只道:“我早就猜到了。” 莫玄炎道:“教主对他似乎颇有敌意。” 晋无咎无可隐藏,道:“是,我第一次见他,可是一点也不喜欢他。” 莫玄炎道:“二位沈师叔与碧辰做过的事,未必与他相关。” 晋无咎道:“我不喜欢他,和他家人无关。” 莫玄炎道:“那是为何?” 晋无咎听她声音柔腻,每一字撩人心脾,语气却永远冰霜之冷,雨雪之寒,不露其喜,不露其哀,道:“我不喜欢他对你的样子,我不喜欢别的男子碰你。” 莫玄炎道:“是么?教主想在乱箭中送我先走,我道教主早已释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3章 狭谷伏击⑧ 晋无咎一怔,道:“释怀甚么?说起这个我也正想问你,为何说我大方?” 莫玄炎道:“你死于乱箭,我自然成了别人的女人,不是么?” 晋无咎被她一句话回得浑然不是滋味,也不回头看她,幽幽道:“闯谷前最后那一个月,我在小哥哥府上练功,得知你要嫁给沈碧辰,我还宽慰自己,反正此去有入无出,只要我和沈碧辰同归于尽,从此有另一个人替我好好照顾你,那也是一样的。” 顿过一顿,不见莫玄炎回应,又道:“可是大战过后,我竟活了下来,要我亲眼看你嫁给他人,你可知有多难?” 莫玄炎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晋无咎道:“如何不难?你倒说来听听。” 莫玄炎道:“活着做不到,那便不要活着。” 见晋无咎转头看来,淡淡道:“姐姐内伤既已痊愈,我也该是时候登上‘青龙殿’,找教主了结此事。” 晋无咎眉头深锁,与她相对注视良久,见她目光不避,全然不像说笑,心里一阵凄苦,故作轻松道:“好,反正卓府一月,我早已想得清楚,你受家学所害,倘若命不久长,则我随你同去,绝不独活片刻,既然后事不遂人愿,我便先入阴曹地府探路,再过十年你我重逢,我可带你吃好玩好。” 莫玄炎被他一番话说得有些哑口,妙目连眨两下,道:“爷爷都告诉你了。” 见晋无咎猛然扭头看来,目色中大有异样,道:“怎么了?” 晋无咎道:“没甚么。” 莫玄炎稍加思索,自己称晋太极作“爷爷”,触动他的心弦原也正常,故作不察,听他又道:“是。” 二人再各沉思许久,晋无咎起身道:“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莫玄炎道:“‘句芒’既在,总会有人来此接我,教主自己先回‘青龙殿’歇着便是。” 晋无咎道:“你明知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还来说这种话。” 又道:“魔界弟子遍布北峰,为何我三度来此,这里都鲜有人至?” 莫玄炎道:“教主曾听爹爹说起,此处为十四‘外相魔’,专供魔界弟子思过之用,不是甚么重大过错,爹爹不会罚弟子彻夜面壁,教主三次前来,不是黄昏便已天黑,自然见不到人。” 晋无咎道:“原来如此。” 心头郁结稍稍疏解,回想傍晚激战,心有余悸,道:“说起来,那些都是甚么人?我只知道使‘七星太极’那个是汪前辈,其他一个都不认得。” 又忿忿道:“最后实在危险,汪前辈还是被他们趁乱带走,也不知道会吃甚么苦头。” 莫玄炎道:“汪前辈是这群人中第一高手,加之神志不清,大有利用价值,吃苦是免不了的,却不至有性命之忧。” 晋无咎想到汪沐阳身旁那人举动,下意识身子一抽,道:“那手持银针之人又是谁?下九流的武功,竟能教汪前辈甘心听命于他,幸好最后被你砸晕,不然汪前辈索刃威力持续增加,只怕我也难以抵挡。” 莫玄炎薄唇轻扁,道:“自是姚千龄了,还会有谁?” 晋无咎惊道:“姚千龄?你确定?” 莫玄炎道:“当日哥哥府上我便觉得蹊跷,他明明与爷爷与我都很投缘,却为何会离我们而去?现下再来回想,自是姚千龄趁院中日间无人,以‘刺蛾香’引出汪前辈,姚家医毒二术均为拿手好戏,汪前辈在他手里……” 晋无咎听她停下,回想起晚间亲眼所见,姚千龄手段之残酷,汪沐阳被刺之痛苦,握紧双拳,道:“姚千龄以群鸟对任家痛下杀手、叛教投靠五台、不肯回谷医治小姐姐,这些都可说是他的选择,但他不思悔改,更敢虐待教中前辈,再要让我撞见,定饶不了他。” 想起一事,道:“对了,你说的‘青龙焰’和‘刺蛾香’,我此前闻所未闻,不过现下好像有些懂了,‘青龙焰’便是你从我腰带中取出,拿来求救之物,‘刺蛾香’却又在我身上何处?” 莫玄炎从腿边教主服胸口内侧衣袋中取出两个药瓶,一为深色一为浅色,复又回座,晋无咎道:“这……这件衣服我穿了一个月,从没发现其中有这两个瓶子,为何你反会知道?” 莫玄炎恍若不闻,道:“深色瓶中为‘青刺蛾’,浅色瓶中为解药。” 晋无咎伸手接过,莫玄炎见他端详半晌,道:“这‘青刺蛾’十分珍贵,今晚局面,姚千龄既已不省人事,你深色瓶盖一揭,危局立解,只不过浅色瓶中解药不够,免不了杀人无数,终为下下之选。” 又道:“你别手抖给揭开了,我魔界解药可镇不住这‘青刺蛾’。” 晋无咎奇道:“既有解药,为何镇不住?” 莫玄炎对他简述“刺蛾香”四层毒性,又道:“当日哥哥府中,姚千龄制止周子鱼对我下手,证明他给周子鱼的绝非‘青刺蛾’,否则我无法可解,我便是念在他对周子鱼有所保留,方才听信之后所言,不想仅过数月,他彻底成了五台门人。” 似笑非笑道:“我教为保教主平安,精心调制这两件物事,你倒好,当了一个月的教主,连名字都不曾听过。” 晋无咎自觉无理,想到临阵对敌时,竟引得莫玄炎说出一个“滚”字,不禁莞尔,知她生气为假嗔怪为真,笑容又渐消失,心道:“若能回到魔界那两年中,便是天天被你骂上两句,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强自止住胡思乱想,将两个药瓶递上,道:“你拿着。” 莫玄炎道:“给我做甚么?” 晋无咎道:“这东西既是我的,我爱给谁便给谁。” 莫玄炎道:“教主好意,玄炎心领,只不过‘刺蛾香’在我教层级分明,玄炎不愿魔界因一时贪念领此厚赏,而遭同门忌恨。” 晋无咎道:“我并不是给魔界,而是给你,我既身为教主,自该对六界一视同仁,但‘玄炎’二字于我而言,是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分量,往后我不能常在身旁保护,你又难免外出走动,或许这两个瓶子能解你一时之危。” 莫玄炎听他说得认真,接过浅色药瓶,打开后取出一粒药丸,再将药瓶递还,道:“多谢教主厚赠,那玄炎便拿一粒解药,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青刺蛾’毒性太过猛烈,与莫家剑法神髓大有违背,请恕玄炎不能领受。” 晋无咎木然接过,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么?” 二人聊这许久,山间终于有脚步声走近,晋无咎道:“还想和你说说那些人的武功路数,我来盘龙峡谷前,从不知道外边竟有此等高手,不过接你的人也该到了。” 莫玄炎道:“那些人的武功路数,我原没打算今晚便说。” 晋无咎奇道:“为甚么?难道你竟洞悉他们身份?” 莫玄炎道:“老帮主去而复返,或许有些事还要找我问话,同样的事情,说两遍岂不麻烦?” 晋无咎先是一喜,随即心道:“多见一面不过饮鸩止渴,我却在开心甚么?” 脸上笑容又即隐去,道:“正是,你腿脚不便,不如告诉我你住在魔界哪处,到时我下来接你。” 莫玄炎道:“不必了,明日巳时我与爹爹会在‘朝阳谷’恭候教主大驾。” 晋无咎道:“也对。” 正说到此,莫苍维与洛扬采夫妇拐过山腰一块凸石,出现在晋莫面前,身后另外跟有两名黑衣弟子,手推一辆与日间夏语冰所乘相同轮椅,见到晋无咎后纷纷躬身。 晋无咎搀扶莫玄炎坐下,看洛扬采时,她仍只上下之礼,除此再无其它,深自体会她的怨怒,道:“莫伯伯,莫伯母,无咎惭愧,没能保护好玄炎。” 莫苍维见他仅着内衣,教主服竟被拿来垫座,笑道:“教主言重,属下虽不知今晚发生甚么,但是看见炎儿伤势,便知教主之伤更重数倍。” 晋无咎道:“多谢莫伯伯。” 回头将教主服重新穿上。 莫苍维微微躬身,道:“属下接到‘青龙焰’,自北口下山,直至山脚,方知教主与炎儿先行上峰,这才匆匆赶回,以至来迟,望教主见谅。” 晋无咎心道:“我倒希望你们来得越迟越好。” 嘴上却道:“莫伯伯客气了,好在今晚有惊无险,我既将玄炎平安带回,也该告辞了。” 莫苍维道:“属下恭送教主。” 晋无咎又道:“莫伯母,玄炎,告辞。” 洛扬采淡淡道:“教主慢走。” 晋无咎张开“鸿鹄之翼”,转过身时一声轻叹,整颗心如被掏空,却听身后莫玄炎道:“教主。” 晋无咎只怕再多看她一眼,更是难以割舍,闭目道:“何事?” 莫玄炎道:“碧仁与表姐早有婚约,教主若得闲暇,不如做主替他们完婚。” 晋无咎大喜,猛然转身,道:“此话当真?” 只说四字,竟喜极而泣,不知该躲该擦,转而心道:“看见便看见了,我应有此报,越是痛苦,越是能解岳母大人和玄炎心头之恨。” 伸小指一抹两侧眼角,道:“我今晚回去,便让廉总管安排此事。” 莫洛夫妇对视一眼,均想这个新任教主心思单纯,“振音界”一战死伤这许多六界弟子,加之晋太极过世不久,教中哪能在这时办甚么喜事?莫苍维下山时便已听闻,晋无咎从沈碧仁手中夺过莫玄炎,赶来途中不住与洛扬采谈及,莫玄炎此言,为的显是打消晋无咎心头疑虑。 二人素知爱女不爱倾吐,她既不肯明言,再怎么过问也是枉然,各怀喜忧,命弟子一同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4章 愁绪离索① 次日晋无咎起个大早,出“龙宫”后,见“梧桐居”屋门大开,卓凌寒闻声而出,道:“无咎,我有一事和你商量。” 晋无咎道:“小哥哥对我还客气甚么?有任何事但说无妨。” 卓凌寒道:“今日‘朝阳谷’为盘龙六界之会,师父和我身为外人理当避嫌,可你小姐姐身为夏家长女,也算半个仙界教众,可否允她出席?” 晋无咎道:“小哥哥何须如此?我既入主‘青龙殿’,从此我教便和丐帮亲如一家,老帮主小哥哥都是无咎最敬重的人,自然可以……” 卓凌寒摆手抢道: “不可,任何一教任何一派皆有机密,如今你手握盘龙,只要牢记太极公的教诲,带领教众改恶向善,将已犯之过尽力修补,所谓精诚所至,即便当下声名狼藉,终有与正道同盟化敌为友之日,但你身为一教之主,须懂得以人心为重,你和丐帮乃是私人之交,和门派之交不可单一论之,师父和我更不会因为你的敬重,而拿自己当作盘龙的主人。” 晋无咎听他说得郑重,道:“那我便不勉强小哥哥了。” 卓凌寒道:“如何处置岳父大人,想必你已有了主意,无论他对你小姐姐怎么决绝,毕竟是亲生父亲,你小姐姐想要第一时间得知,也是人之常情,你却不必太多顾忌,该是甚么下场,我们都有心理准备。” 晋无咎听他说得诚恳,微微一笑,道:“多谢小哥哥小姐姐体谅。” 对四女道:“找人推小姐姐下山。” 瑾画道:“是,瑾画这便去安排。” 卓凌寒道:“有劳四位姑娘。” 瑗琴道:“卓帮主深明大义,瑗琴敬佩,教主能有卓帮主为师为友,实为我教之幸。” 卓凌寒道:“瑗琴姑娘客气了。” 巳时将至,晋无咎背崖高坐“朝阳谷”悬空高台,四女分立座下两旁,台下排排站立,由近至远,在教中地位渐低,左侧依次为十大护法、魔界、人界、妖界,右侧依次为西殿十二洞洞主学徒、神界、仙界、鬼界,高处俯望而去,人头总数不亚于一月前的“振音界”。 “青龙殿”西殿尽是武者,有专人传授功夫,其武学为高阶“两仪”,胜于魔神人仙四界寻常“两仪”,可最终能否突破“两仪”而入“太极”,须视个人而定,盘龙教创教一百一十八年,能达者屈指可数。 西殿十二洞主依次为“寒蝉洞”韩凝、“闲云洞”云贤、“霜蕊洞”司徒刑、“紫藤洞”邢彩翼、“绕指洞”祖赟全、“施瓖洞”贾戌锦、“蒹葭洞”陶元策、“扶摇洞”褚璇之、“三生洞”潘承让、“灵犀洞”裘时、“回眸洞”庄沛、“桑梓洞”陈芃。 其中突破盘龙“太极”者,仅韩凝、贾戌锦、陶元策、潘承让四人,前正道武林结盟之初,盘龙教居安思危,四人前所未有出谷查探,结果牟庄陶元策与不尘棋逢对手,蟠龙谷悬崖间韩凝向“剥复双剑”伸出援手,冰川镇贾戌锦施救沈碧痕,汉水边潘承让追打穆氏兄妹。 这些过往晋无咎或多或少曾有参与,三年过后记忆模糊,入主“青龙殿”后,未能认出曾缘悭一面的陶元策与潘承让,更遑论其时候于暗处的韩凝与贾戌锦。 晋无咎出现以前,十大护法与西殿十二洞主不必听从教主号令,从不参与“朝阳谷”议事,名为教主之下,实则互不相干,直至晋无咎崭露盘龙“无极”,方将盘龙教百余年的惯例打破,这时站于近端,无一头戴面具。 晋无咎二月间操心夏语冰伤势,对十二洞与十二洞主尚属陌生,只见沈碧仁身在其中,与“青龙殿”一众大人物待在一起,显得颇不相称,得知他是洛婵妤的未婚夫婿,一夜过后敌意大消。 正如前一日半空所见,左右两侧为阶梯状,莫苍维、沈墨渊、任翾飞、夏氏兄弟坐于各界前排,弟子由低至高分站身后台阶,妖鬼二界暂时无首,前排自然空缺,此外魔界中有洛垂文与莫玄炎,神界中有沈墨壤与沈碧痕,人界中有任寰、纤纤夫妇,仙界中有夏语冰。 晋无咎对独坐高处如受朝拜浑不自在,免去大礼,朗声道:“今日命众位前来,为的是五件事。” 一切智道:“我教上下既奉教主为尊,教主但有吩咐,属下无不从命。” 晋无咎道:“其一,本尊掌教一月之久,忙于私事,今日方正式召集大家来此,确是本尊失职,先请大家多多包涵。” 台下一片哗然,一切智拱手道:“教主此言,实教我等惶恐。” 晋无咎道:“本尊适才所言并无虚假,相信‘青龙殿’已将规矩带至六界,只要本尊在位一日,便废除这跪拜之礼,本尊受教于丐帮,凡我教教众,只需恪守教规,人人亲如兄弟,所谓上中下峰,不过所处不同,无关人格地位。” 一切智道:“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台下众人齐声道:“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晋无咎道: “其二,既然恪守教规者皆如兄弟,则触犯教规者必有惩处,据一切智护法带回的消息,正道江湖一个月前重新结盟,五台掌门周子鱼夺得盟主之位,诚如众位所知,此盟成立,只为对我教不利,本尊既受爷爷所托,自会竭尽所能保全我教,绝不会辱没我教声名,但今日之果,昨日之因,本尊会亲自出面,去请周盟主列出我教昔日罪状,回谷后一一彻查,一旦查明我教教众确有行为不端,则理当承受相应后果。”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坦然,有的惴惴。 晋无咎道:“其三……” 低头清一清嗓,再抬头时,目光变得冷峻,“复归龙螭”忽而点亮,在两旁轻舞飞扬,众人离得有近有远,远者瞧不见他脸上表情,却见他不知何故催动内力,各自悬起心来,夏氏兄弟更是胆战心惊,前一日只道必死,将连年积郁一吐而快,事后想想终觉好死不如赖活。 晋无咎道:“沈墨渊沈墨壤。” 沈氏兄弟听他叫的竟是自己,一前一后站起身来,齐声道:“教主。” 晋无咎道:“本尊有一件事藏在心里多年,打算当面问问你们,你们想清楚了,然后如实作答。” 沈氏兄弟听他声音大变,同时猜想为剑刺晋太极之事,却听他说“藏在心里多年”,沈墨渊道:“教主但有所问,属下知无不言。” 晋无咎道:“很好。” 指尖内力再加两成,森然道:“十九年前,苍维先生和你沈家三人前往昆仑仙境,你沈家打破铸剑禁术,由沈墨渊绊住意图阻止的苍维先生,由沈墨壤史宗桦血洗昆仑,将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全数屠尽,以此铸炼完美‘五行剑’……” 只说至此,整个“朝阳谷”一片死寂,人人瞪大双眼,莫玄炎与沈碧痕更是瞠目结舌,任氏父子同时心道:“教主便是要在今日,替当年夏家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听他续道: “……事后将‘蓐收’、‘句芒’、‘玄冥’、‘祝融’、‘息壤’五剑分赃于两家五人,以夏昆仑黄映瑶夫妇的性命相互要挟,将原本属于夏家的昆仑仙境据为己有,由你们兄弟在盘龙峡谷控制夏昆仑,由史宗桦在黄龙圣境制约黄映瑶,本尊今日当着‘青龙殿’和六界教众之面问你们一句,这些事是否当真?” 沈碧痕见父亲与胞叔久久无言,回想起这些年久久不能从脑海抹去的那句“你沈家也有好人么”,明明“剥复双剑”两条手臂均为错斩,晋无咎又何以厚此薄彼至斯?到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举起“息壤剑”,颤声道:“爹爹,叔叔,碧痕这‘息壤’,当真是……” 沈墨渊不答,走到中央,道:“教主提及此事,属下无可辩解,自知今日难逃一死,惟有一事,恳请教主允准。” 一切智道:“沈墨渊!你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竟还有脸向教主求情?” 晋无咎道:“让他说。” 一切智道:“是。” 沈墨渊道:“十九年前的事,的确是我三人所为,却与旁人无关,恳请教主处决我兄弟二人便好,不要牵连家眷。” 晋无咎冷冷道:“你多虑了,本尊和碧痕是相识多年的挚友,深信她的为人。” 沈墨渊道:“属下听闻,昨日教主因炎儿而对仁儿不满,也请教主……” 晋无咎道:“你太小看本尊了,即便此事并非误会,本尊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沈碧仁妄动杀心。” 沈墨渊道:“多谢教主。” 晋无咎见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目光全无闪躲,心道:“若非你手上沾有这么多条人命,冲着你的性子,倒也教人欣赏。” 神界忽而站出一人,脸型圆鼓身材矮胖,却是楼一鸣,来到中央沈墨渊身旁跪下,道:“教主……” 晋无咎道:“起来说话。” 楼一鸣额头触地,道:“教主……” 晋无咎稍提嗓门,仍道:“起来说话。” 沈墨渊道:“一鸣起来,莫折我神界颜面。” 楼一鸣这才起身,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鸣不能看着师父死去,求教主看在我师父多年来为我教尽心尽……” 晋无咎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喝道:“住口!便是因为有你师父这样的人在,多年来无人管束为祸江湖,我教才会沦至今日人人喊打的局面,你竟有脸说他为我教尽心尽力。” 楼一鸣不敢再说,只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求教主网开一面。” 他这一开口,神界弟子纷纷道:“求教主网开一面。” 台下忽一人道:“教主息怒。” 右侧近端“青龙殿”武者中走出一人,为沈碧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5章 愁绪离索② 晋无咎道:“你也是来求情的?” 沈碧仁道:“教主误会了。” 晋无咎道:“哦?那你想说甚么?” 沈碧仁道:“我蒙父亲生养,蒙恩师教导,有幸成为神界一员,更在‘施瓖洞’内受益匪浅,惊闻此事,深知父亲伯伯罪孽深重,无力为他们开脱。” 晋无咎道:“你知道就好。” 沈碧仁道:“可我身为沈家人,与父亲伯伯血脉相连,请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面前。” 又一个声音道:“碧仁!” 一人自右侧近端走出,晋无咎见他肤色蜡黄,黑发中夹有白丝,初看久经沧桑,但正对自己时,脸上又全无皱纹,加之步履轻快,声音不显老迈,因而判断不出年岁,知道他是“施瓖洞”洞主贾戌锦。 贾戌锦躬身行一大礼,道:“属下教徒无方,请教主降罪。” 沈碧仁见师父走出,双膝跪地,道:“是弟子不孝,辜负恩师栽培。” 晋无咎道:“贾洞主不必多礼,本尊只想知道,眼下局面,你打算如何处理?” 贾戌锦道:“回教主,教主适才所列罪证,实在令人惊骇,但墨渊先生已然认罪,夏界主一声不吭,想必也是惧不敢言。” 顿了一顿,贾戌锦又道: “墨渊先生和其胞弟犯此大罪,原本绝无可恕,可属下听闻,教主和莫少界主昨日刚遭所谓正道同盟伏击,双双受伤而回,教主适才也亲口言道,江湖各派结盟,是为对我教不利,我教虽深处世外多年,教中卧虎藏龙,可要面对整个江湖,毕竟力不从心,教主,我教正当用人之际,属下斗胆,恳请教主暂且赦免二人死罪,容许他们戴罪立功。” 沈碧仁见师父出面替自己求情,更是感激涕零,道:“多谢恩师,请教主开恩。” 沈碧痕踉跄走下台阶,来到父亲身旁,看看夏氏兄弟与夏语冰,再看看任寰与纤纤,从他们脸上更加确信此事千真万确,转向晋无咎,双手前举,递上“息壤剑”,道:“碧痕无颜为爹爹叔叔辩解,只求陪爹爹一同偿命给夏家。” 晋无咎见她双目无神,表情僵硬,脸上所写尽是了无生趣,想她被家人宠爱至今,却在短短一月间,得知至亲之人一个个恶贯满盈,又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纵是如此,她为肩负神界之重,仍倾尽全力相救夏语冰,一月过后更增瘦削,心下不忍,道: “碧痕,你可知道你爹爹叔叔这个错实在太大,我心意已决,你虽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决定却不能因你而变。” 沈碧痕道:“碧痕知道。” 晋无咎点点头,道:“你们五个先退下。” 待五人归回原位,晋无咎道:“其四……” 众人正自屏息凝神等他判决沈氏兄弟生死,却听他又搁置不谈,说起下一件事,料想他是要沈氏兄弟在临死前,再多体验一刻等死的恐惧。 晋无咎道:“……夏蓬莱夏昆仑。” 夏氏兄弟听他终于提到自己,慌忙起身来到中心,一揖到地,道:“属,属,属下在。” 夏语冰见二人贪生怕死,暗暗摇头,一颗心为之悬起。 晋无咎两只手腕一翻,“龙”、“螭”二索向前挥出,在地上重重一抽,但见两道深痕,石屑纷飞,夏氏兄弟直吓得魂不附体,双双跪倒在地磕头连连。 夏语冰见二索突如其来,只道他盛怒之下已是杀招,自己武功差得太远,根本无力阻止,即便能够,晋太极为救自己而死,夏氏兄弟身为血肉至亲,竟在任家叛教后兀自龟缩不前,厚颜无耻到这般田地,这一声求情,她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纤纤见高台上晋无咎腾腾杀气,想要出声,却被身旁任寰死死捂住小嘴,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将头埋入胸膛,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右侧近旁“青龙殿”武者并未参与“振音界”之战,对这个新任教主的武功知之甚少,大都为十大护法转述而得,待见他仅以指尖浮空之力震得地动山摇,一个个舌桥不下。 晋无咎全身劲力凝于十指,令“复归龙螭”“噼啪”之声愈发响亮,道:“爷爷被你们两个畜生残害一世,今日之事虽关乎他人,却也无关他人,本尊不愿再揭自身之痛,公仇也好,私怨也罢,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认不认罪?” 夏昆仑连声道:“属下认罪,属下认罪,属下认罪……”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更猛,不多时,地上尽是斑斑血迹。 晋无咎深吸一气,长长吐出,收敛内息,待“复归龙螭”终于软软垂下,道:“史宗桦三年前已死于本尊之手,沈墨渊沈墨壤滥杀无辜,罪大恶极,自即日起逐出盘龙峡谷,限你们七日内搬离,从此不得以我教教众自居,你俩可有异议?” 沈氏兄弟对史宗桦之死早有推断,得他亲口证实,听他竟肯放自己一条生路,乍惊乍喜,沈墨渊道:“属下没有异议。” 晋无咎道:“你俩过往得罪过谁,江湖中人要找你们寻仇,一律与我教无关,你俩可有异议?” 沈墨渊道:“属下没有异议。” 晋无咎道:“你俩虽从此脱离我教,若仍不知悔改,为祸江湖,本尊一样会亲自来取你俩狗命,你俩可有异议?” 沈墨渊道:“属下没有异议。” 晋无咎道:“驱走夏家之后,你沈家霸占昆仑仙境一干人等全数撤离,从此不可踏足,你俩可有异议?” 沈墨渊一惊,回头朝夏氏兄弟各看一眼。 晋无咎又再问道:“怎样?你俩可有异议?” 沈墨渊道:“属下没有异议。” 声音却比之前提升一倍。 晋无咎微觉诧异,心想这昆仑仙境原本为你们豪夺而来,现在不过要你们物归原主,倒像委屈了你们似的,也不理他,道:“本尊会将黄龙圣境黄映瑶接来盘龙峡谷,让她和纤纤母女团聚,你沈家从此不得有任何对她们不利之举,你俩可有异议?” 沈墨渊道:“属下没有异议。” 晋无咎道:“好,这五桩事今日是你亲口答允,望你言而有信。” 沈碧痕伸手擦去眼角湿润,沈氏兄弟两条性命得保,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晋无咎处罚虽重,但相比二人做过的事,实是留了极大情分,念及此处,心下稍安。 沈墨渊道:“教主,属下也有一事相求。” 一切智喝道:“沈墨渊!你双手染满无辜者的鲜血,‘青龙殿’今日才拿你问罪,已是便宜了你,你有甚么资格脸面和教主谈条件?” 晋无咎道:“一切智护法稍安,让他说。” 沈墨渊目光丝毫不加躲闪,道:“谢教主,教主对属下宽大,属下感激不尽,但容属下斗胆一问,鬼界棺室之中,教主答允的事可还作数?” 晋无咎道:“沈碧辰既死,一切罪孽随之入土,待归界主回来,我会记得命他彻查。” 沈墨渊道:“教主金口一诺,属下谢恩。” 晋无咎转向夏氏兄弟,道:“夏蓬莱夏昆仑以下犯上,以毒计篡夺教主之位,本尊将你们逐出盘龙峡谷,从此待在昆仑仙境,终其一生不得重出,你俩可有异议?” 夏语冰双睑一合,两行眼泪如珍珠断线,心上重石一月后终于落地,却也知道晋无咎为此下了多大决心,起身来到中心,道:“教主。” 晋无咎赶紧跃下高台,走到跟前,道:“小姐姐并非我教教众,永远是无咎最敬重的人,请小姐姐切莫以‘教主’相称。” 夏语冰道:“我有一句话,想问问墨渊先生。” 晋无咎与沈墨渊同觉意外,后者道:“卓夫人请问。” 夏语冰道:“请问墨渊先生,昆仑仙境是否原为沈夏两家共同所有,只不过沈家在暗夏家在明,沈家在上夏家在下?” 众人大是疑惑,晋无咎道:“小姐姐何来此问?” 夏语冰道:“‘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不死。或上倍之,是为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淮南子·地形训》中这一段昔年我读过便算,直至看见墨渊先生适才反应有异,忽然间重新拾起,料想这其中另有隐情。” 当日蟠龙谷中,八大门派于三面背崖的铸剑炉处伏击“剥复双剑”失败,任寰昏迷一月后,曾对残存十七人说起这些文字,不知不觉背脊冒汗,心道:“卓夫人所言甚是,我先入为主,视夏家为友沈家为敌,竟从未朝这上边想过。” 沈墨渊道:“早就听闻卓夫人学富五车洞察秋毫,果真扬名非虚。” 夏语冰道:“墨渊先生谬赞。” 沈墨渊道:“教主今日留我兄弟二人一命,属下心存感激,从此再无怨恨。” 夏语冰道:“墨渊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墨渊道:“在下诸事杂多,请恕不能陪卓夫人久聊。” 夏语冰轻叹一气,只得回入仙界。 ~~ 【补充说明】 “愁绪离索”四字出自陆游《钗头凤·红酥手》上阕中一句“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与之遥对的下阙为“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34“初登三界”⑧无咎仰天长叹错错错时,我已想好之后这一回引用“愁绪离索”作为回目,其中“莫”还暗指玄炎,各方面都挺贴切,加之本来“o”也是我填词时特别偏爱的一个韵脚。 BTW,初稿中还曾有过一段旁白的两个版本。 一为《御街行·吴题》: 雨落星沉伊憔悴。未瓦全,为玉碎。恍如隔世满腹言,执笔临书惶愧。柔肠易逝,覆水难收,幻作千行泪。 晴川朗月终不寐,空颔首,无言对。思恋萦绕眼迷离,情深如痴如醉。灯烛把盏,充盘煮熟,终是愁滋味。 没过几天改成另一首《雨霖铃·晨游鹞子寨》: 风起叶落。林海飘香,阑珊得获。扶枝拾级而上,猿声啼鸣,惟余静默。斜阳乍见,放眼一碧尽寥廓。及未济,七彩明灭,滴水饮露花茎弱。 晴雨奈何如烟过。憾戛然,白首空许诺。憩瞑伊人知遇,谁言道,佳偶天作。拨雾寻踪,飘飘欲仙芳影绰绰。盼回眸,引手相还,来生从头握。 注:未济,伏羲末卦,上火下水,影射日照山泉之景象。 小时候闲来无事经常填词,这两首都是我游山玩水时即兴原创,前一篇好像是黄山西海大峡谷还是哪儿来着,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了,但后一篇印象深刻,是张家界鹞子寨,觉得贴合剧情就拿来用了,倒也不是为了作品刻意憋出来的。 不过后来想想,无咎肚子里墨水不多,假瑭书之手,又觉得不伦不类,所以第一轮修改就把这一段去掉了。 扯远了,阅读愉快^_^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6章 愁绪离索③ 夏语冰被擒入盘龙峡谷,可说是沈家一力为之,此后历时二月,每一日皆在生死边缘徘徊,盘龙教众虽深居峡谷,却对“卓夫人”三字家喻户晓。 见她病容犹在,却仍尊称沈墨渊为“墨渊先生”,言下更对夏家全无偏私,单这一分胸襟已非常人能及,想她不过二十二三,却能在武林中拥有如此声望,内里纷纷道出一句“绝非偶然”。 晋无咎原地转身一圈,道:“沈家兄弟夏家兄弟所犯之罪,原本绝无可恕,我却不忍更增碧痕和小姐姐伤心,我身为教主,本该秉公办理,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你们有谁心下责怪,也是情理之中。” 任翾飞起身道:“教主大义,既有心将历时久长的往事做个了断,我等身为属下,又怎会不体谅教主为难之处?” 任寰道:“教主身居高位,对教众本有生杀大权,却愿意放下私怨,又不忘给生者一个交代,足见教主重情重义,相信没有人还会责怪教主。” 纤纤亦道:“无咎哥哥,我没有怪你啦。” 晋无咎微微一笑,他这些话原是说给三人听的,张开“鸿鹄之翼”飞回高台,道:“其五,今日一过,神仙妖三界无主,碧痕,我想将神界交由你来打理,你意下如何?” 沈碧痕一惊,道:“教主将沈家逐出盘龙峡谷,碧痕自然也在其中,如何接手神界?” 晋无咎道:“‘青龙殿’和六界尽在,我何时说过逐出整个沈家?十九年前你尚在襁褓之中,多年来对父亲胞叔所做一切半点不知,最近这一个月你为神界忙于练功,你是有罪还是无辜,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神界交到你的手里,我才放心。” 沈碧痕得他温言以对,芳心大慰,沈墨渊道:“痕儿,盘龙峡谷可以没有爹爹,可以没有叔叔,却不可以没有神界,往后振兴神界的重担,便落在你的身上。” 对身后数百神界弟子道:“从此刻起,神界界主便是沈碧痕而非沈墨渊,你们要勤加练功,多多相助,都听清楚了没?” 沈墨渊虽然凶残,却因律己之严不亚律人,在神界中颇得敬重,众弟子站得紧密,又在阶梯上无法下跪,惟有躬身垂泪道:“是。” 晋无咎道:“纤纤。” 纤纤听他叫出自己名字,奇道:“咦?无咎哥哥,你是在叫我么?” 纤纤仅有一些聊胜于无的防身之术,吐纳呼吸还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晋无咎所授,“朝阳谷”地形开阔,更不似“振音界”能有回声,以夏语冰与沈碧痕的功力,远端弟子听来已轻如蚊蝇,纤纤更是不济,晋无咎只见小嘴张合,却不知她说些甚么。 任寰道:“教主,纤纤力弱,有甚么话,可否由属下转述?” 晋无咎道:“自然可以,我要交托之事,任大哥原也不能置身事外。” 任寰稍加思索,道:“教主托付仙界便如托付神界,希望由纤纤接管,可不改姓氏。” 晋无咎道:“纤纤得任大哥百般宠爱,嫁人至今,看来仍不食人间烟火,任大哥可否从旁协助?” 任寰道:“多谢教主厚爱,但仙界毕竟是夏家的仙界,教主何不先问问卓夫人?” 晋无咎叹道:“若小姐姐肯入主仙界,自是上佳之选……” 夏语冰道:“无咎明白就好,多谢任少界主信任。” 任寰道:“卓夫人已是丐帮帮主夫人,是在下冒昧了,好在属下和仙界弟子还算熟识,望教主能准许属下在仙界弟子中,择选贤能协助纤纤,属下也好避嫌。” 晋无咎道:“便依任大哥所言。” 纤纤看看自己一侧,又看看对面一侧,嘟起嘴道:“甚么嘛,怎么变成我当界主啦?” 这一声说得轻微,仅有身旁几人听见,个个莞尔。 晋无咎最后转向妖界,道: “姚界主姚少界主一死一叛,从此不得再入盘龙峡谷,整个妖界之中,我只认得姚前辈一人,过去一月为治小姐姐之伤,姚前辈劳苦功高,老帮主、小哥哥小姐姐,还有我,都对姚前辈深怀感激,今日适逢其会,想问问妖界弟子意见,若我想将妖界交给姚前辈,各位可有异议?” 妖界弟子道:“属下没有异议。” 妖界弟子内力修为薄弱,但数百人异口同声,响彻整个“朝阳谷”,姚松柏起初想要婉拒,竟找不到开口机会,见整个妖界众望所归,惟有躬身领命。 晋无咎道:“召集大家前来,所为便是这五件事,现下全部完结,未知大家有没有甚么想说?如若没有,那便散了罢。” 一人道:“教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却是莫苍维。 晋无咎见他起身来到中央,冒出一个念头,心道:“莫伯伯莫非是要当着全教上下的面,将玄炎许配给我?” 登时双颊发烫,所幸坐于高处,无人看得清楚,强自按捺激动,道:“莫伯伯不必客气,有甚么事但讲无妨。” 莫苍维道:“谢教主,十九年前昆仑仙境惨案,属下亲身参与,虽未亲手杀人,但回谷之后,因贪图‘祝融’、‘句芒’二剑而隐瞒真相,实在难辞其咎。” 晋无咎心道:“莫伯伯此言不无道理,可是……” 听他续道:“恳请教主赐属下同罪,准许属下与内兄携家眷离开盘龙峡谷。” 众人更是不解,晋无咎今日之事,本与魔界全无关联,换作常人庆幸都来不及,这莫苍维竟主动揽责上身,莫玄炎蹙眉道:“爹爹。” 沈墨渊忍不住道:“师兄,论罪过,你远不及我,这是何苦?” 莫苍维道:“师弟,你我师出同门,曾在恩师面前八拜许诺,此生彼此扶持休戚与共,为兄今日陪你共同进退,离谷之后,沈莫两家同找一处宅院,四对老夫老妻安心颐养,从此不过问江湖中事,岂不美事一桩?” 晋无咎心道:“莫伯伯这是怎么了?为何我会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莫家这一走,玄炎,玄炎怎么办?” 心虚之余,竟不敢与他对视。 莫苍维却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转向两侧,道:“痕儿,炎儿,你们出来。” 莫玄炎与沈碧痕不由自主一眼对望,同道:“是。” 依言来到中央。 莫苍维拉过爱女,让她与沈碧痕单手相握,道:“你俩从小情同姐妹,在旁人看来,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冷,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般的心地善良,今日之事,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教主可有哪里处置不当?若有不当,那也是罚得轻了。” 二女深知他此言无虚,齐声道:“是。” 莫苍维微微一笑,道:“好孩子,上一辈的过错,断无理由让下一辈承担,往后神魔二界,便要你们多多费心。” 二女一时看他,一时相互注视,许久方道:“是。” 莫苍维道:“所以你们当下第一件事,是该如何?” 二女会意,各自递上手中佩剑。 莫苍维笑道:“好,好,只不过,这两柄剑是我们在昆仑仙境所得,理应归还夏家,我不能代收。” 晋无咎道:“等等。” 莫苍维道:“教主有何吩咐?” 晋无咎道:“我曾和玄炎闯入少林寺‘枢械塔’,听鉴心大师亲口说道,‘句芒’内邪外正,能在玄炎手中方为武林之福,我以为宝剑本无善恶之分,关键是在持剑之人,不知任界主意下如何?” 任翾飞起身走到中央,道:“教主所言,属下深以为然,‘句芒’、‘息壤’自出江湖从无劣迹,二位少界主若使得顺手,当不必归还。” 莫苍维大为吃惊,道:“原来,原来成就这‘五行剑’的,乃是任家铸师,难怪,难怪……” 任翾飞笑道:“苍维先生过奖。” 莫苍维道:“还是教主与鉴心大师看得通透,属下惭愧。” 晋无咎道:“莫伯伯客气了。” 低头向贾戌锦,道:“贾洞主,我逐出墨渊先生,致使我教再失苍维先生,你先前便不赞同,现下更要反对了罢?” 贾戌锦道:“不然,教主深意,属下明白。” 晋无咎笑道:“多谢贾洞主。” 众人商议至此,午时已过小半,晋无咎跃下高台,来到魔界,道:“玄炎,老帮主还在‘青龙殿’候着,你何时上‘青龙殿’?” 夏语冰走上前来,道:“无咎,班师父与你小哥哥已在西北谷口外的村庄,只等我一出现,便一同离开盘龙峡谷,回西安卓府去了。” 晋无咎大吃一惊,道:“小哥哥不是说明天么?怎会突然变成今天?” 身后瑗琴道:“回教主,今日大早便有弟子来报,说西北谷口聚集成百上千丐帮弟子,恭迎班帮主与卓帮主卓夫人。” 晋无咎道:“今日大早,那为何……” 夏语冰道:“是我们拜托四位姑娘暂且隐瞒,今日是你第一次召教众宣布大事,我们不想你为琐事分心,还请勿怪。” 晋无咎心知今日一别在所难免,道:“小姐姐客气了。” 待夏语冰与晋无咎一行离开,莫苍维见爱女一言不发,心生慈怜,轻声道:“在怪爹爹自作主张?” 莫玄炎道:“女儿岂敢?女儿明白爹爹做此决定,定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 莫苍维道:“理由爹爹都已说了。” 莫玄炎道:“除了爹爹说的那些,想必也有保全舅舅之意,爹爹担心教主空闲下来,会重新追究爷爷的死因。” 莫苍维道:“的确如此。” 莫玄炎道:“至于第三层缘由,女儿尚且不知,但爹爹既不想说,女儿也便不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7章 愁绪离索④ 莫苍维先是一怔,随即笑道:“炎儿冰雪聪明,是爹爹的好女儿。” 晋无咎随意唤得一人推动轮椅,由鬼界教众领路而出,回头却见四女止步于谷口,奇道:“莫非‘青龙殿’又有规矩,四位姑娘不得出谷?” 一人道:“回教主,属下不清楚,不过好像是的。” 穿过山口狭道,果见开阔处人山人海,尽是丐帮弟子,却在两任帮主约束下安静坐立,卓凌寒统领前正道同盟时便曾到过此处,村民见是由他领头,非但没有担忧反感,更是递水上前好不亲热。 班陆离见他们到来,上前道:“本来今日是想找你和女娃娃好好说说,哪知道徒子徒孙大早就送来这么个惊喜,只能先回去关起门来商量,好在你和女娃娃会飞,找时候自己来罢。” 晋无咎道:“是。” 夏语冰道:“无咎,你推我去那边无人处。” 晋无咎见她支开众人,想是有话单独吩咐,道:“是。” 数十步后,夏语冰道:“无咎,你若还想得回玄炎妹妹,心中便不能只有玄炎妹妹。” 晋无咎只道她要答谢自己饶夏氏兄弟不死,却原来说的莫玄炎,又听她道: “从你们昨晚遭遇伏击,江湖中恐有大变,玄炎妹妹虽是女子,却比你坚强得多,你不能没有她,可她未必不能没有你,你初掌盘龙,当以你爷爷的嘱托为重,带领盘龙度过难关,你能成为教中上下的英雄,自能成为玄炎妹妹心目中的英雄,反之你若一味自怨自艾,只会教玄炎妹妹反感,别要磨完她对你尚存的倾慕之情,才来追悔莫及。” 晋无咎翻来覆去玩味许久,道:“小姐姐,请恕无咎驽钝,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全懂,但无咎坚信小姐姐每字每句都是金玉良言,回去后定会细细反思。” 夏语冰脸上流露一丝赞许,道:“今日看你一语一行,渐有一教之主的气度,小姐姐也很为你高兴,回去罢。” 丐帮车马齐备,驮着班卓夏三人离去,晋无咎与他们一一道别,朝夕相处两月,忽然间说走就走,心下甚是不舍,呆呆站于原地,一直送到马车隐于西侧狭谷,便是前一晚遭遇伏击之处,这才依依不舍回头。 盘龙教历任教主之中,也只晋无咎一人得到魔界“鸿鹄之翼”,与鬼界弟子打过招呼,直上“青龙殿”,四女却没那么快的脚程,晋无咎入“王母殿”草草填了肚子,想找莫玄炎细说前一晚的事,喃喃自语道:“莫伯伯坚持要走,玄炎今日一定忙着道别,我去打扰岂非太不知趣?” 念及夏语冰所谓江湖大变,不知与狭谷伏击有何关联,心道: “昨晚那十人除姚千龄外,个个武功高强,我只能认出汪前辈,但听玄炎的意思,她好像知道剩下那些都是甚么人,玄炎也是一身家学,又对我毫无保留,照理说她会的我都该会,怎会……对了,沈碧辰曾说‘青龙殿’四层五层有佛道两家武学,会不会是等我那一个月中,玄炎在里头见到的?” 走出“王母殿”,命人接下来这几日留意魔神二界动静,一旦莫沈两家出谷,务必第一时间前来告知,正欲直上四楼,转念想道: “我倒忘记对小姐姐说了,玄炎要来取我性命,我若将死,还看那些劳什子的做甚?当务之急,该是想想有没有合适人选,可以接替我这教主之位,其实我又哪来甚么统领之能?” 找到一人,道:“带我去西殿。” 不多时那人带至,晋无咎容他退去,独自踏上小路。 他并非初来西殿,掌教当夜便曾来此走完全程,这时通明可见,与记忆中摸黑行走稍加对照,果见西殿与其余三殿布局大不相同,由十二洞所成。 走道弯弯绕绕似龙似蛇,忽宽忽窄忽高忽低,脚下凹凸不平,像是龙鳞,又如蛇皮条纹,两边溪水潺潺,水下沉石一览无遗,每过几步,或左或右总会出现一条通道,通入一座嶙峋石洞,上有各自洞名, 晋无咎每过一洞便会入内走走,见每一洞仙气徜徉风格不一,弟子不过十几二十,所学各有不同,无论内功外功,无一不是上乘“两仪”或由其催动,各式兵刃更教眼花缭乱,他这时眼界非凡,看过几人,心道: “‘两仪’果然便于速成,我来前只道教中仅有鬼界之掌、妖界画琴、人界暗器、仙界双手、魔界之剑、神界剑掌,却不想更有这许多花样,但天下武学本该如此,不论拳法、指法、掌法、抓法、擒拿,或是任何兵刃握于手中,只要有‘两仪’作为根基,起步必然极快,可越往上越需勤修苦练,若说‘强筋健骨篇’还能以毅力为之,‘化整为零篇’已非常人所及,‘化零为整篇’为水到渠成,‘髓道周天篇’多半要有外力相助,这其间哪一步不需要日积月累?天下间又何来第二个人如我这般好运?沈碧辰瞒着我将‘易筋经’送到我的身上,又在魔界吃了足足两年‘魔幻果’,致使两股内力轻而易举相互融合,我能有今日武功,那是因为一路遇见都是贵人,而非当真自己有甚么了不起。” 想起那日“寿山不系”中所遇盲仆,心道:“那人掌法怪异,莫不是在这里学到的?” 稍稍留意眼前练掌之人,又觉无一雷同。 来到“施瓖洞”时,本想看看沈碧仁武功如何,却见他不在其中,不知是否正陪沈墨壤收拾东西,前一晚对他心生误解,自觉无理,讪讪一笑。 小道尽头为直通西门一条主路,另一头为屏风门阻隔,自是有过一来一回的方形空地,心念一动,下至“青龙台”,居高望去,“白虎”、“朱雀”、“玄武”三阁满是弟子,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大奇后又即想明,众弟子不过是在切磋。 绕边缘一圈,更下方“三花盘龙”与“六道盘龙”之上,九个微小身影有动有静,自是护法正在练功,至于“太初盘龙”恰在“玄武阁”下看之不清,但想来一切智未有闲着,时隔一月再来此处,方知“振音界”日间竟是这般热闹。 他自西安城“安定门”与莫玄炎一别,所做一切几乎只为夏语冰一人,心头却无半分怨怼,此刻一身轻松,反倒有些无所适从,独自走过这一大段路,前一晚脚踝受伤处又有疼痛,回入东殿,命人带至中心楼阁。 独上二层,见“梧桐居”再无一人,便如内心空空荡荡,来到北侧,窗口望下,远山白雪渐融,万物已有复苏之态,回想“蓬莱仙境”一住十年,便如这般每日独看日升月落,一晃离开蓬莱仙谷已有三年,结识不少世人,经历诸多世事,却终不免回到起点,心中悲凉油然而生。 ~~ 次日伊始,晋无咎将自己投身繁琐教务,由十大护法出面,与西殿武者渐渐熟识,从他们口中印证莫玄炎所言,三年前正道同盟初成,沈碧辰意识到教中恐有危难,将谷外六界弟子尽数召回,避免教众言行不当再多树敌,同时他自己也有谋划,不想被同门坏了大事。 晋无咎入盘龙峡谷前,曾在草堂寺亲见佛道两家面红耳赤,知是沈碧辰一人挑拨而成,心想若非他滥杀无辜,原是教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晋无咎跟随卓夏时日长久,所求不过武林风平浪静,若凡事皆如沈碧辰这般心狠手辣,则保全盘龙教的意义又在哪里? 晋无咎想起夏语冰临走前所言,似对来日情形十分担忧,盘龙教毕竟不能事事依赖丐帮,须得有教众打探外间情形,人仙二界弟子太过显眼,只能落在其余四界,魔神二界弟子自该交由莫玄炎与沈碧痕指派,考虑到莫沈两家四对夫妇要在七日内离谷,第四日上,先由妖鬼二界派出第一批弟子。 起初几日,晋无咎一空下来,便忍不住思念莫玄炎,几次想要飞往魔界,苦于找不到借口,虽有四女相陪,却忍不住心道:“四位姑娘名为教主贴身侍婢,可一个个冰清玉洁,我不宜走得过近,我既不喜欢别的男子接近玄炎,我自己便先要做到。” 由得四女留在“龙宫”,各以琴棋书画为乐,借口要上六层“岫岩有崖”练功,实则于四层五层走马观花,冥冥中似有一种感觉,此处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十派武学所藏处格局相若,每个空间墙面呈螺旋状,由四周卷向中央,四方墙面正中各有断口,方便习武之人出入,而不需如迷宫般绕行。 晋无咎因无意间习得少林“易筋经”,给丐帮平添太多麻烦,多年来始终心存愧疚,来到两层,面对满壁武学,难以安心饱览,忽而生出一个想法,近乎奔至西殿,见十大护法无一在内,只在“施瓖洞”内找到贾戌锦,问道: “外界江湖欲对我教不利,我虽不怕他们,却多少总有往日约束不当之过,听闻‘青龙殿’中所藏十派武学更胜十派自身所有,我若提议将这些武功招式摘抄成册,赠予他们,贾洞主以为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8章 愁绪离索⑤ 贾戌锦思索良晌,道:“教主的苦心,属下明白,此举并非讨好,而是忍让,只不过……” 晋无咎道:“只不过甚么?贾洞主但讲无妨。” 贾戌锦道:“只不过偷学别派功夫乃是大忌,我教私藏多年,更有大半是祖师爷凭借对十派武学了解而创出的新招,这些了解原本也是交手而非偷盗所得,可说本为我教之物,属下只怕教主胸怀坦荡,却被小人之心误解。” 晋无咎道:“贾洞主所言不无道理,的确是我江湖经验不足。” 贾戌锦道:“教主切莫妄自菲薄,属下仅仅有此担忧,可是不瞒教主,属下以为,教主提议大有可取之处,我教原有盖世武学,未必便比十派逊色,以此与外界江湖化敌为友,实是一条可行之路,只不过如何让十派相信,我教为一番好意,而非服软示弱,我们须得考虑周详。” 晋无咎道:“贾洞主此言深得我心,但如此大事,单凭我俩恐怕不够,还须找大伙共同商议。” 当日贾戌锦将此事告知西殿众人,次日晋无咎召十大护法与十二洞主于北殿正殿议事,赞同与反对呼声各半,晋无咎见双方各执一词互不信服,道: “既然未有定论,我提议先将其笔录成书,待他日大家意见统一,以为可行,再走这下一步,否则便留在教中,总之我不会自作主张,大家意下如何?” 一切智本持反对意见,闻言道:“教主言重了,我教历代凡有大事,师尊往往一言而决,教主肯接纳众人各抒己见,实令属下佩服,请教主放心,此事便由属下安排人手。” ~~ 第七日上,莫沈两家如期离谷,晋无咎亲自相送,总算见到莫玄炎一面,回程仍属晋莫最快,双翼扑腾数下,已在北峰落足。 七日不见,莫玄炎仍是神情淡然,瞧不出甚么变化,晋无咎道:“玄炎,你一定很恨我罢?” 莫玄炎道:“爹爹妈妈安顿下来,自会想法子捎信给我,我来去飞行,要见他们并非难事,不必为此事记恨教主。” 晋无咎道:“莫伯伯和沈墨渊不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回来。” 莫玄炎道:“多谢教主好意,下次见面,我会转告爹爹。” 晋无咎道:“你爹爹妈妈既已离开,也该让我为你疗伤了罢?” 莫玄炎道:“我初掌魔界,手头还有不少事情,等过些时日再说,多谢教主关心。” 晋无咎见她背对自己,强忍住不去看她,道:“玄炎,我要回去了,你保重。” 莫玄炎转过身来,双瞳中多出一抹罕见的疑惑。 晋无咎奇道:“你怎么了?” 莫玄炎道:“难得见你主动想走。” 晋无咎道:“我每日除了教务便是练功,好教心中再无其它。” 莫玄炎双手负后,娉婷来到跟前,道:“‘再无其它’,连我也没有?” 晋无咎忍痛道:“是”。 莫玄炎端立不动,待他终于看来,冲他一眨左眼,道:“教主当真可以?” 晋无咎道:“玄炎,卓府‘仁礼堂’中,你也曾对唐桑榆这般浅笑吟吟,只为更增他的苦楚,我知道,你是在以相同方式向我报复。” 莫玄炎被他说中心事,道:“所以教主不受其害。” 晋无咎道:“情由心生,受害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我已决意任凭处置,你再引得我心神不宁,实在多余。” 莫玄炎这才收起笑靥,道:“便依教主所言,待我将界中诸事安顿下来,便上‘青龙殿’拜候。” ~~ 此后几日,晋无咎每日入西殿商议,细拟教规,明定赏罚,分发至六界,所有教众严格遵守,几次想要询问“十方盘龙镜”其事,何以听其名字七分风雅,却被称作教中第一酷刑? 想到自己在莫玄炎眼中已沦至与唐桑榆之流无异,更不知还有几日性命,反正夏语冰得救,还管它甚么酷不酷刑,心灰意懒之余,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过七日,魔神二界派出一批弟子,考虑到与妖鬼二界弟子武功天差地别,分工自当有些不同,集合众人提议,关照一些禁忌事宜,让他们出谷前牢记于心。 如此每日片刻不停,却迟迟不见莫玄炎出现,心道:“魔界何来这许多事要忙?总是玄炎恨我入骨,不愿给我来个痛快的,那晚和我并肩作战,玄炎多次对我假意关心,也不过是为教我更放她不下。” 这一日睡得早,不久见莫玄炎终于出现,以“句芒剑”斩去自己一条手臂,又将血淋淋的五脏六腑一一剜出,明知无幸,竟不觉伤处疼痛,直至见她巧笑嫣然,方知心伤远过于身残,漠然睁眼,又仿佛早知是梦。 才刚合眼,一模一样的遭遇重演,醒来后又即睡去,这个梦境仍是阴魂不散。 三次过后,晋无咎明明困倦亦不想再眠,来到走廊,整个二层只他一人,这一晚星空满月,夜幕中形单影只,根孤伎薄,自言自语道: “孑然而来,孑然而往,这便是宿命罢,此刻整个峡谷以我为尊,我一声令下,无论是谁,都须遵命前来陪我,只要我想,玄炎明日便是我的妻子,和我同床共枕,可若不是真心愿意,这样得来的陪伴,又有甚么意味?要说这‘青龙殿’中,教主无亲无故独居二层,我怕也是空前绝后。” 抬头望月,辨得亥时过半,带着愁乱心绪,缓步来到六层。 连日白天着实疲惫,入“岫岩有崖”方觉肩臂酸软,再一看仅着单衣,教主服与“复归龙螭”均遗于“龙宫”内室,练这无招索刃便成无米之炊,顺着既是索刃又是走道的曲身而上。 来到七层,见大约三十座人形雕塑双手十索起舞清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百绕千缠却又条理井然,粗粗看似杂乱无招,实则每一索收放尽在十指掌控,刻刀下的人形为一女子,衣袂飘飘体态柔美,出手似滤去华彩之翩翩书记,沉淀精华之超超玄箸。 回想卓府中初见晋太极于雪中挥动十条乌金索,颇有几分眼前神韵,实非当下境界所能参透,心道:“单说这‘岫岩有崖’,爷爷已练到极至,却因内力之故,‘十方’反不如‘四象’来得简洁有效,我则恰恰相反,看似已能催动十索,却远远不能发挥十索本该有的威力。” 于西侧最后一座人形雕塑前呆立片刻,瞥眼见到矮墙小字,他每日入“岫岩有崖”,早知这一面又有龙剑阁自述,每次皆因篇幅太长,静不下心阅读,直面西首文末,最后一段写道: “十方太极之下,终其岫岩有崖,躬自悼不可为也,非静思不可为也。然道之所静,日减所有,损其所成,诚不足取。晓汝持恒,戒汝将固,禁其杀念,不执伯仲,顺之征帆尽展,江河日上,逆之径入魔道,直堕九渊。夫更图无极,须跬步趋行十方太极,知先快则后慢,先慢则后快,贪速成者,独山无涯洞开之日,方知悔之晚矣。” 晋无咎心道: “这上面的道理,爷爷教过我一些,小哥哥小姐姐教过我一些,和崇印方丈所言‘十善业’也有一点沾边,看龙祖师的意思,爷爷一身上层武功,一夜之间被穿琵琶骨成为废人,该是何等伤心绝望?他被囚禁十一年,如果心中只有怨愤,恐怕早已走火入魔,可练就也好,维持也罢,非但没有被心魔吞噬,手上招式更能出神入化,是因为竟能放下仇恨,更待仇人女儿视如己出,我常觉得自己孤苦,可和爷爷比来,这点小小挫折算得了甚么?爷爷受我教武学影响,讲求自悟而非仅仅灌输,讲求唤醒而非仅仅传授,他并没有对我说过太多大道理,但是他的胸襟他的所为,当世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难怪如老帮主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也对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随意走出几步,又再自言自语道: “从我第一天接触我教武学,便只知‘先快后慢’这四个字,不知龙祖师这‘先慢后快’又是从何而来?我的进速可说快到家了,看来中间总是跳过太多步骤,日后‘独山无涯’即便打开,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怕也难成,不过这样才叫作公平,否则全天下的便宜事都教我一个人占了,凭的又是甚么?” 顺着脚步轻触摩挲石壁刻字凹痕,幽幽然道:“我总共也没几天好活,哪来甚么日后?不过玄炎曾说,人有情爱,故而叫作‘有情众生’,经历生死轮回,来生再能遇见玄炎这样好的女子,我当凡事三思而后行,不留终生之憾。” 伸手轻揉眼角,跃至另一侧“寿山不系”,沿龙道慢慢走下,走过“鳌掷鲸吞篇”所在门框,见到左右凸镜,双眼稍闭,噩梦阴影尚未散去,回到床上终不过辗转难寐,脚下提气,坐上外侧凸镜暗运“日月精华”。 不知过去多久,对侧‘岫岩有崖’石门一开一合,晋无咎对深夜清扫见怪不怪,却惊觉一人疾步如风,几步后已在七层,更不止于矮墙,一个纵身来到“寿山不系”,料想又是不久前偷学内功那个盲仆。 晋无咎默叹摇头,悄悄来到围墙,心知这盲仆耳辨之能极其了得,有心检验自己能否做到无迹可寻,脚下更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缓数倍。 孰料一过墙角,来到偷摸之处,盲仆再度第一时间察觉,仍以似曾相识的掌法扑来,以他今时武功,自不会被轻易打中,与上一次稍有不同,经历过狭谷伏击,遇见两个手上功夫极其了得的黑衣人,回想当晚所见手抓、擒拿二术,一一对照盲仆技法,仍觉不是一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9章 愁绪离索⑥ 盲仆从围墙攻至空地,明明觉得身旁有人,却连一片衣襟都带不到,站定后道:“教主既不责罚,属下告退。” 相较初次交手,其惶恐敬畏大有收敛。 晋无咎心道:“我呼吸走路之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却总逃不过这人双耳,而且他每一招都能恰好攻向我的所在,两次下来没有一招出错,会不会他根本是在装瞎?可他没有眼珠。” 带着满腹狐疑,见盲仆离去,一时并未想好如何应对,悄声尾随于后,拟先跟至此人住处,至于惩处倒不急在一时。 盲仆仍自“岫岩有崖”一侧返回,沿途几度突施暗掌,但晋无咎早有防备,岂能让他得手?石门开启后抢在前边跃出,待盲仆走过四层,方才踩上楼梯,以手势示意值守弟子噤声,以呵气之声道:“自即日起,我不在六层时,盲仆不得进入。” 值守弟子甚是机警,以极低声音回道:“是,属下立时告知所有弟子。” 晋无咎点点头,紧步跟至二层,沿南侧楼阁拾级而下。 “青龙殿”仆人居室尽在南殿,琴棋书画四女亦无例外,晋无咎只知大略,对整个南殿尚且陌生,跟随盲仆绕过几条岔路,渐不辨身在何处,是刻早已入夜,廊上全无灯明,只依稀瞧见一团黑色轮廓,跟出几步连自己都不觉好笑,心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岫岩有崖’中直接训斥一顿,言明下不为例,岂不干脆得多?唉!我只知道,倘若玄炎当真是我妻子,我断不会这般无聊,弄得现下迷了路,晚些免不了找南殿弟子家仆带路,他们见我狼狈,连外衣都不穿一件,定要觉得莫名其妙之至。” 也不知走过多久,南殿生出一丝光亮,却见盲仆停在一扇窗前,周遭太黑,看不清是否走道尽头,那盲仆忽将窗户推开,之后更不停顿,一跃窗口而出。 这一下来得突兀,晋无咎大吃一惊,负上窗台,见盲仆已然落地,落地后更不停顿,纵下悬崖,晋无咎还道他是自尽,转眼又见南峰小道出现一个身影,南殿大门外的照壁本有弟子日值夜守,盲仆自悬崖处绕行,竟轻易避开值守弟子耳目。 晋无咎不及细想,不顾身无“鸿鹄之翼”,跳下后暗运盘龙“无极”,从值守弟子眼前一闪而过,后者既能在“青龙殿”中,身手亦自不弱,四目四耳却难捕捉身影,只道夜半眼花。 盲仆所走并非尽是山道,从路径看来,竟对山势熟极而流,每每似将失足,几经扑腾翻越,又能落至主路之上,晋无咎有心看他最终停于何处,也不管他能否确认自己形影不离,只远远盯梢在后,既不给他出手机会,也不容他逃离视线。 追至约摸五百丈高,晋无咎听见有人说话,依稀是女子声音,对方同一时间留意到山间动静,一女道:“甚么人?” 竟是莫玄炎。 晋无咎大是惊讶,心道:“这里不该是南峰么?为何会是玄炎的声音?难道这盲仆知道我不熟底层地形,故意带我七弯八绕到了北殿?” 明月下张望数眼,确为神界而非魔界,一时猜不透她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盲仆一听声音,更是脚下提速,在山崖密林间穿行,莫玄炎不及与同伴话别,提气追出几步,见这人双目失明,身法灵动,虽不及莫家轻功,却大有其独到之处,再看一人身穿内衣紧追不舍,竟是晋无咎。 脑筋微转,已知盲仆自“青龙殿”逃逸,猜知晋无咎不想打草惊蛇,与之心领神会,一左一右跟随盲仆,不发出半点声息。 盲仆闻声后不再直下,于神界丛林间象征性绕得几绕,突如其来几下张牙舞爪,均朝晋无咎而去,却对莫玄炎一无所知,晋无咎从头至尾未被触及分毫,却已心下了然,暗道: “这盲仆分明听见玄炎喊声,但我们追到这里,他却只知有我,不知有玄炎,莫家轻功,确实更胜‘青龙殿’一筹。” 转而想道:“这般说法未必准确,但玄炎轻功更胜我一筹,那是毫无疑问。” 神界草木稀疏,盲仆几个来回便知不易藏身,又再发足向下,走崖身避开四百丈高神仙二界木栅,晋莫则大可不必,稍一提气,已瞒过两侧值守弟子视线。 一入仙界,情形大有不同,仙界树高林密,盲仆左钻右突,小巧身法大有用武之地,无奈身旁二人一个武功太高,一个轻功太好,盲仆没命奔逃许久,到这时终于有些疲累,呼吸渐重,更有甚者,他这一路心疲更胜身累,似被鬼魂缠住,倾其解数甩之不脱。 再过片刻,盲仆精力殚竭,双手支住一根粗干,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晋莫仍只不动,一脸轻蔑看他何去何从。 须臾,莫玄炎突然手捂胸口,表情变得痛苦,与此同时,头顶枝叶传来细簌之声,绝非山风拂动所致,随即一阵凉风袭来,二人抬头看去,黑暗中一个黑影飞扑而下,晋无咎不明眼前变故,将莫玄炎拉至身侧,他手无“复归龙螭”,却不惊慌,左手成掌,一招“双龙取水”。 黑影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晋无咎寒意大增,他原本只着单衣,不及以内力还暖,忍不住打一哆嗦,掌风与剑锋摩擦,惊觉掌心隐隐生疼,不敢硬拼,转为“利涉大川”,黑影反应极快,一剑早已转向,来到右胁。 十余来回过后,晋无咎心下大骇,眼前黑影剑透至阴,招招如电闪而过,这“降龙十八掌”在自己手中,纵不如班陆离与卓凌寒般人掌合一,亦早已练得纯熟,纵观天下武林,能在自己掌下轻易脱身者,料想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眼前黑影非但不图固防,且每一剑以攻为守,逼自己不得不救,换作公平较量,以盘龙“无极”催动“降龙十八掌”,可令黑影无从近身,但莫玄炎正在怀中,黑影时不时长剑指她全身,晋无咎万万不敢冒险,仅凭单手,竟被一柄普通长剑连连逼退。 莫玄炎全身绵软,随几下轻微抽搐,一口鲜血将晋无咎白衣染红,后者右手揽在纤柔腰间,一招“震惊百里”将黑影逼退,道:“玄炎!你要不要紧?” 抬头见黑影又至,转过半圈,侧身挡在黑影与莫玄炎之间,一招“突如其来”刚出两寸,左肩已被黑影划破,白色内衣破口却无鲜血渗出,细细一看竟而凝固。 黑影一剑得手,不再进逼,轻巧一跃,飞上树顶不见形迹,再看那盲仆,早已趁乱隐于黑暗,哪还知道逃向何处? 晋无咎不顾左肩伤口,扶住莫玄炎双臂,道:“玄炎!你到底怎么了?” 莫玄炎道:“每日子时将近便会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声音有气无力。 晋无咎左手扶她跪坐,右手运力,二指循“足太阳膀胱经”而下,自颈背“大杼”至臀部“下髎”、“白环俞”、“秩边”,多处气流滞涩。 先以“三花太极”通其一处,见她娇躯抽动,想起一事,自己因有“易筋经”为根基,盘龙“太极”之力远较寻常为重,幸而莫玄炎只微微刺痛,未有伤损,减至“太初太极”,又觉难以冲破,慢慢增至“双生太极”,确认此力最为合适。 一切智为十大护法之首,已臻“太初太极”之境,晋无咎助莫玄炎疗伤至半,整只右臂已酸得抬不起来,将她后脑轻轻倚在自己左肩,抽出“句芒剑”,见她双眼睁开,气色大有好转,微微心宽,道:“好些了没?” 莫玄炎嗯得一声,内息通畅,身子却仍软绵无力,费劲从晋无咎怀中挣脱。 晋无咎见她勉强站稳,不再伸手相扶,与她并肩而行,道:“适才那人是谁?为何仙界之中,竟有这等身手?外边这么大的动静,仙界弟子又在哪里?竟一个没被吵醒?” 莫玄炎道:“要说怕死,天下间谁能及得过仙界?外边动静越大,他们越不敢出门。” 晋无咎想起夏氏兄弟,笑道:“怕死也是人之常情,可适才那人出剑之快,几乎和你比肩,仙界中无人使剑,你能不能看出是谁?” 莫玄炎道:“看那人出剑方位,有些像神界‘直符九天剑’。” 一边说着,一边撕下晋无咎一片衣角,替他包扎伤口。 晋无咎一阵暖流,暗道:“玄炎此举,是出自真心,还是单为教我欲罢不能?” 脸上若无其事,道:“难道是神界高手?” 莫玄炎道:“可‘直符九天剑’既由我教内功催动,便不该有那么强的肃杀之气,那人剑法徒具其形,不过发挥出一个‘快’字而已,你若不是为了护我,早已将之拿住。” 晋无咎听她说得温柔,心绪为之牵动,再忍不住暗道:“玄炎此言,又是出自真心,还是单为教我欲罢不能?” 止住心猿意马,道:“先不说这个,你为何会在神界出现?和你说话的人是谁?碧痕么?” 莫玄炎道:“除了她还能是谁?非说甚么白天不便,邀我深夜来神界长谈。” 晋无咎笑道:“甚么事这么神秘?我能听么?” 自觉无理,又道:“我若能听,何须深夜长谈?是我问得傻了。” 莫玄炎道:“碧痕觉得十分隐秘,我却以为没甚么要紧。” 晋无咎道:“哦?看来我有此耳福。” 莫玄炎道:“未必是耳福,碧仁白天下神界找她,说碧辰既死,他不想再守旧约,欲舍堂姐而取我,托碧痕来问问我的意思。” 见晋无咎停住脚步,奇道:“你怎么了?” 晋无咎颤声道:“你答允了没?” 莫玄炎道:“她今日才说,我没甚么准备,也该好好想想才能答复,我与碧仁青梅竹马,对他没甚么喜欢,却也没甚么厌恶,我若拒绝,未必便有更佳人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0章 愁绪离索⑦ 晋无咎全身发抖,抓住一树,五指用力,近乎没入树干,只这短短一瞬,心口剧痛,喉头腥甜,强自将血吞下,道:“玄炎,无论我如何补救,你都不可能嫁给我了,是不是?” 莫玄炎不答反问:“倘若爷爷致命伤处,你见到的不是‘毕方’而是‘句芒’,无论我如何补救,你娶我不娶?” 晋无咎心下一沉,道:“是,我只顾自己心安,竟从不曾替你想过。” 松开五指,用出离平静的口吻道:“你的伤还须我一次运功方能痊愈,容我恢复五日,五日后疗伤完毕,你记得取走我的性命,否则便再没有机会。” 莫玄炎道:“哦?为何没有机会?” 晋无咎道:“你不杀我,我便离去。” 莫玄炎道:“去哪儿?” 晋无咎道:“便是回到‘蓬莱仙境’,一生与鸟兽为伴,我也再不想看你一眼。” 莫玄炎见他当真拔步便走,一个闪身拦住,红唇微微上扬,笑意中三分妖媚七分高傲,道:“你当真舍得?” 晋无咎双拳握得格格作响,忽将一个温软娇躯拉入怀中,双臂于腰间渐箍渐紧,再看她时,仍只秋波流转全无挣扎,凑头上前,在她唇上留下一道深吻,这才轻轻推开,一声苦笑颇有嘲弄意味,却又笑得万念俱灰,道:“你记住,我不是抢不过他。” 从她身旁走过。 没走几步,眼前又一人沿山路快速奔下,却是沈碧痕。 沈碧痕只知莫玄炎追出,却见晋无咎身穿破碎内衣,肩上更有血迹斑斑,惊道:“教主,你怎么了?” 见他不答,又道:“玄炎,发生甚么事了?” 晋无咎心道:“若非你代堂兄求亲,我何至于这般痛不欲生?” 一语不出,一眼不看,如行尸般缓缓上山。 ~~ 之后五日,晋无咎不再练功,白天只往返于二层与西殿,将各般教务不住交托,闲时不语不动,只正对北窗呆呆出神,四女不知发生何事,见他一夜间判若两人,小心翼翼问他一句,他才强颜欢笑答曰没事,四女怕更惹他心烦,无一敢再出声惊扰。 第五日又是二十,晋无咎料想大限已到,将前一天写好的一封手书密封后交于瑗琴,命四女当日不得上楼,这封手书须得次日方能拆阅,待四女离开,独自来到窗口吹风。 楼梯处如期传来脚步,却不似莫玄炎,待那人出现,才发现是沈碧痕,想起她每逢二十确该去往四层五层,一言不发,又再看向远山。 沈碧痕却不径向上行,轻声道:“晋大哥。” 时隔多日,晋无咎听她再以“晋大哥”相称,道:“有事么?” 沈碧痕不对一言,反向“龙宫”内室走去。 晋无咎浑浑噩噩五日,至此方有一丝犹疑,跟入内室,道:“你来这里做甚么?” 沈碧痕仍是不答,几下拨弄,绿衫应声滑落,身上仅留一张纯绿薄纱,将双肩、双臂、双腿尽数裸露。 晋无咎大惊,道:“你做甚么?” 此时阳春未至,“青龙殿”地处山顶,“龙宫”门窗大开四面透风,沈碧痕一身阴力,转眼间冻得嘴唇青紫,见晋无咎拾起衣衫走近,伸手推开,道: “晋大哥,我知道你不惜为玄炎一死,可是我要你活着,我可以为你放下爹爹哥哥的深仇,我只要你活着,我知道玄炎风情万种,只要是个男子,便会对她朝思暮想,但是晋大哥,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 晋无咎这才明白,她为仿莫玄炎美色撩人,才将自己打扮成这般模样,眼前娇躯白璧无瑕,再无长衣封裹,原来同样如此身姿婀娜,虽不似莫玄炎懂得善加利用,却也出落得曲线玲珑。 可二人内力一阴一阳,岂可单一论之?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整个人已僵成一团,晋无咎心生怜惜,用力替她披上绿衫,掀起被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将窗户关紧,更以盘龙“无极”助之回暖。 许久,沈碧痕终于不再瑟瑟,娇嫩双颊恢复血色,晋无咎道: “碧痕,你对我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多年来我对你冷淡,便是出于这层道理,我既爱慕玄炎,要说对她半点没有企图,那是假的,可你若因此觉得,我只为贪恋身体,这分爱慕未免窄了,我和玄炎性情相投,对她由衷倾慕,得她真心相待,这其中的哪一条,都和其他男子不同,你自可不顾我肝肠寸断,撮合她和你的堂兄,可沈碧仁待玄炎,能做到如我一般么?” 凄然一笑,道:“罢了罢了,我对你说这些做甚么?玄炎要嫁给谁,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碧痕缓缓撑开双手,将被褥放回床上,缓缓道:“我知道了,这便是你的答案。” 怔怔走出几步,仍不死心,回头道:“晋大哥,倘若我与玄炎互换一个时候出现,你会不会爱上我?” 晋无咎道:“也许你说得对,假如我被抛弃当日便遇上玄炎,心里自然容不下她,可碧痕你晚到数月,仍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碧痕无言以对,垂泪拨帘而出,见莫玄炎不知何时已在外间,静静走出几步,回过头道:“玄炎,你若杀了晋大哥,我会恨死你的。” 说罢掩面奔离。 晋无咎合上房门,微微笑道:“碧痕一介旁观,所言无关你我,你随我来。” 二人走入内间,脱鞋来到卧榻之上,莫玄炎跪坐于前,晋无咎盘坐于后,以双手食中四指点其“魂门”、“肝俞”二穴,道: “一切智护法虽入‘太极’之境,‘幽篁鸣琴指’却以阴寒手法释放,你内伤之初,我忙于救小姐姐一命,导致你耽搁太久,‘太极’之力和你体内阴力相融,要想冲破被封凝的穴道,难免将你体内原有阴力带出,会有那么短短一瞬,你的体内阳实阴虚。” 莫玄炎冲他一扁双唇,道:“‘龙宫’房门大开,我如何宽衣?你自己去关。” 晋无咎道:“你误会了,你向来便只一条黑纱,这一层对旁人凶险,却恰恰于你无碍。” 顿过一顿,晋无咎又道: “我要以内力助你逆行‘足太阳膀胱经’而上,过‘大杼’时,恐你神志含糊不及收势,伤及‘天柱’那可糟糕,但‘魂门’、‘肝俞’以上,我非两手不可为之,不能如前一次般一手搂抱一手运功,所以现下我先容你清醒,待运功至‘附分’、‘风门’,我要封你‘天柱’、‘玉枕’、‘络却’三穴,过‘大杼’后,我气虚体弱,未必能马上替你解穴,好在我点穴时功力已浅,一炷香内你定会醒来。” 莫玄炎道:“是你替我疗伤,自然一切由你做主,对我说这么多做甚么?” 晋无咎道:“你且放宽心,我已将后事交托,绝不会临阵脱逃,更不会让你或魔界受到牵连。” 莫玄炎一声鼻孔出气,挤出两个字道:“笨蛋。” 晋无咎道:“甚么?” 莫玄炎道:“没甚么,我知道了。” 晋无咎双目紧闭,出手如电,“魂门”、“肝俞”为食中四指,“膈关”、“膈俞”拇小四指,“譩譆”、“督俞”拇指换无名指,“神堂”、“心俞”小指换中指,“膏肓”、“厥阴俞”为拇食四指,“魄户”、“肺俞”为无名、小四指,“附分”、“风门”回到食中四指。 口中气息渐促,左手手势不变,精准无误连封莫玄炎“天柱”、“玉枕”、“络却”。 这三穴原为头部要穴,常人轻易不可点之,可盘龙教修习内功法门独特,逆行“足太阳膀胱经”,盘龙“两仪”更是从不流经,晋无咎内力猛巧兼备,手法恰到好处,莫玄炎只觉后脑三处一麻,当即不省人事,却又全无性命之忧。 晋无咎已非初次替她打通经脉,二人初识便自疗伤而始,一切智功力强于秦枭鹤,不同者在于刚中带柔,莫玄炎不得自愈,平常反能以内力相抗,每日发作时短,更不影响与人交手,可要通其全脉,非精深内功不可为之,且施放之人消耗巨大。 晋无咎纵有今时今日修为,行至“附分”、“风门”亦已强弩之末,左手出三指后再无余力,搂住莫玄炎瘫软身躯,右手拇指冲破最后一关“大杼”,上身更无法直起,与她双双倒下。 晋无咎体力衰竭,头脑明晰,此刻莫玄炎便在咫尺,秋波微阖,春黛轻颦,修长睫毛拂于鼻下人中,挠人肾脾惹人心醉,微启双唇间两排皓齿整整齐齐,如兰吹息拍打颈间,舞来阵阵清香,俯首望去,更见一道深沟,心脏随之怦怦而跳,声音清晰可闻。 此时一手被莫玄炎压于身下,另一手恢复一些气力,在空中转过一圈,将她紧紧环抱,知她尚自昏迷,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轻声道:“玄炎,为甚么你不是我的?为甚么我会弄断岳父大人手臂,葬送自己大好因缘?” 情到深处,凑头向她唇上吻去。 这是第四次相吻,与前三次大不相同,这是真正的离别之吻,一旦吻上,便再难割舍,随呼吸渐重,非但不能点到即止,反而愈发投入愈发猛烈,身上那手更不愿再听使唤,只遍走于莫玄炎每一处柔滑肌肤,甚至不敢去想正在做着甚么,怀中黑纱已于不知不觉间散落一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1章 愁绪离索⑧ 晋无咎眼望胴体,喉头滚动,虽有千般自责,万般惊恐,欲念却如覆水难收,不知何时,目光变得如野兽一般,猴头一滚,哽咽道: “沈碧仁既不爱你堂姐,当初为何许下婚约?既已许下婚约,又为何自毁誓言?为甚么如他这般见异思迁,却能轻易得到你的身心?我明明和你两情相悦,却要接受你投入他人怀抱?” 急怒攻心之下,唇吻更加放肆落在她的唇周身上,用力撑开双睑,近处高傲挺拔,远处停僮葱茏,如此神秘,这般危险,不可远观,不可亵玩,逼人望而却步,却更激起他一探究竟的决心,无论怎样责骂自己,理智终于败给贪婪,一个饿虎扑食,与她紧紧相贴。 莫玄炎昏昏欲睡中被剧痛惊醒,啊的一声尖叫,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将晋无咎狠狠一推,低头见自己全身尽裸,下体一片殷红,将床单被单同时沾染,举起黑纱遮在胸前,双臂双腿剧烈颤抖,将双唇咬至丝丝血印,只这短短一瞬,明眸中透满憎恶、悲恨、哀婉、心死。 晋无咎如同一盆凉水浇下,道:“玄炎,我……” 莫玄炎道:“住口!” 牙关咬紧,兀自止不住眼泪扑簌扑簌滑落,伸手去抽床尾“句芒剑”,却被晋无咎按住。 晋无咎与她相识两年有余,从未见她羞愤至斯,忽在这一刻灵台明净,大声道:“是我一错再错,我愿为你而死,可事既至此,我不能这样死去,我有一件万分紧要之事,等我事成归来,你若不能原谅,我必将颈项送到你‘句芒’之下。” 莫玄炎重将黑纱裹身,走到墙边,“句芒剑”出鞘,将中心一盏琉璃灯斩落,一字一顿道:“晋无咎,你我再见之时,我若不能杀你,便死在你面前!” 背负“青鸾之翼”破窗而出,晋无咎抢上窗台,却见她早已飞得远了。 整好衣装来到门口,见琴棋书画四女候于廊上,瑗琴道:“请教主恕罪,并非我们存心抗命,只因底层守卫听见莫界主叫声,这才唤了我们上来看看。” 晋无咎道:“四位姑娘不必惊慌,我没有怪罪你们,但是……” 叹出一气,又道:“我瞒得过旁人,终瞒不过你们,都进来罢。” 四女随他走入内间,见窗破灯落,床上血痕,立时明白发生甚么,晋无咎道:“我毁玄炎清白,四位姑娘再怎么骂我打我也不为过,可我必须要出谷一趟,此外,还请你们务必对此守口如瓶。” 瑗琴道:“我们怎敢对教主不敬?事关莫界主清誉,我们更不会乱嚼舌根,只不过,教主与莫界主人中龙凤,实是天生一对,我们都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有好的结局。” 晋无咎见她说得真诚,涌上一阵暖意,道:“多谢四位姑娘。” “戏水塘”洗浴过后,晋无咎换上莫玄炎所赠白衣白翼,收回清晨交给四女的手书,将帮中大小事务暂交一切智与司徒刑代管,出东殿大门,得知莫玄炎先一步向东而去,心道:“玄炎伤心欲绝,向东自是回入魔界,一个人默默流泪去了,我虽能找到前去的路,却不能在这时候和她相见。” 一阵凉风拂过脸颊,带动长发飘起,极力将一口气吸入胸膛,自从“振音界”错斩莫苍维一臂,从未如这般大梦初醒,暗道:“我要竭尽所能,让玄炎心甘情愿嫁我为妻。” 张开“鸿鹄之翼”低飞出只不多远,见东南方向一个紫衫女子被阻于山间木栅,辨出正是纤纤,不知甚么缘故驱使,明明不想过问,隐隐又觉关乎自己,待回过神时,整个身子早已转向,来到神界落足。 神界弟子兀自对纤纤指手划脚,见晋无咎从天而降,知道二人本是旧识,诚惶诚恐道:“教主恕罪,我教创立至今,中峰下峰四界从不能直入‘青龙殿’,属下也是按规矩办事。” 晋无咎对神仙二界并无太多好感,木栅一侧颐指气使,一侧噤若寒蝉,皆教心生反感,眼下正有要事在身,又碍于沈碧痕的颜面,懒得出言训斥,只道:“自即日起,只要纤纤界主想上‘青龙殿’,神界不得阻拦。” 神界弟子道:“是,是,属下遵命。” 晋无咎点一点头,穿过木栅。 纤纤道:“无咎哥哥,你在这里可太好啦,神界师哥若不放行,我只能去魔界绕一大圈啦。”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猜到你是有事找我。” 见不远处一块大石,道:“去那里坐下说罢。” 纤纤道:“好呀。” 神界弟子见纤纤乖巧,全不记仇,仍尊称自己作“神界师哥”,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有些后悔适才言语不敬。 二人在大石上并肩坐下,晋无咎道:“说罢,找我有甚么事?” 纤纤道:“我听仙界一众师哥传言,说莫师姐从‘青龙殿’下来后眼泪止都止不住,见了谁都不理,最后一声不吭离开盘龙峡谷,所以想上来找你问问,无咎哥哥,到底发生甚么事啦?” 晋无咎一声叹息,道:“总之是我一错再错,纤纤你别再问了。” 纤纤道:“你们要是不能在一起,那实在是太遗憾啦,莫师姐偷偷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无咎哥哥,你能去把莫师姐追回来么?” 晋无咎心道:“我又何尝不想……” 听出她话里有话,道:“纤纤你说甚么?玄炎偷偷为我做了甚么?” 纤纤一吐舌头,道:“呀!没甚么没甚么。” 晋无咎奇道:“既是为我做的,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纤纤道:“我答允过莫师姐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啦。” 晋无咎被她弄得心痒难挠,更觉其中另有隐情,道:“纤纤,事关玄炎,我不能不问,我以教主身份,命令你告诉我。” 纤纤咯咯笑道:“无咎哥哥别闹啦,我又不是第一天认得你,你是最好最好的无咎哥哥,才不会因为这个便降罪下来呢。” 晋无咎被她说中,苦笑道:“你爬这么多山路,便是为了吊我胃口么?” 纤纤道:“当然不是呀,我只想告诉你,莫师姐对你的好,比你知道的还要更多,纤纤只想看见你们修成正果,一辈子都不要再分开啦。” 晋无咎黯然道:“虽然不知道你有甚么事瞒着我,可即便只有我知道的这些,玄炎对我的好,也已数都数不过来,反观我对她又做了些甚么?” 想到莫玄炎离开“龙宫”时的眼神,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 纤纤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啦,对了无咎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晋无咎道:“当然。” 纤纤道:“三年前你负气离开蟠龙谷,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现下你有了更好的莫师姐,可以别再怨我了么?” 晋无咎得她提醒,想起当日一别,再回首已人事全非,道:“纤纤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纤纤歪过脑袋,道:“咦?真的么?” 晋无咎道:“离开当晚我便想通了,那时的我太过顽劣,比起任大哥,我实在不值得托付终身。” 纤纤道:“也不全是这样的啦。” 晋无咎道:“好了纤纤,你想说的我很明白,但我没有半字虚言,不仅如此,我还很感激你教会我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纤纤重重嗯得一声,道:“‘振音界’里忽然见你这么高的武功,可真把我吓坏啦,等到你平安无事救出姐姐,更成为我教教主,又实在很为你开心,不过无咎哥哥,如果能亲眼见到你与莫师姐结为夫妻,我就更开心啦。” 晋无咎见她眼中一片清澈,三年来竟未大改,道:“原来这些年我们都心怀愧疚,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想对你说这声对不起。” 纤纤道:“好在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那样亲如兄妹,你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无咎哥哥,嘻。” 晋无咎道:“你也永远是那个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的纤纤。” 二人聊到此处,终将心扉敞开,彼此间由衷畅怀,并肩来到崖边,纤纤道:“无咎哥哥,还是很谢谢你肯饶爹爹不死。” 晋无咎回以一笑,与她道别一声,直向东边飞去。 纤纤回过头时,却见身后站着任寰,奇道:“师哥,你甚么时候到的呀?” 任寰走到跟前,拨弄一下她鬓边的发丝,道:“纤纤,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纤纤道:“甚么问题呀?” 任寰道:“教主如今身负盖世神功,高居云端执掌我教,相比之下,师哥我是这般微不足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纤纤噗嗤一笑,道:“师哥你又屁股痒了是不是呀?我要把这些话告诉公公的话,他非打你五十大板不可,嘻。” 又正色道:“人与人不是这样比的呀,师哥你虽然不是武功绝顶,也没有高高在上,但永远是纤纤最大的依靠,无咎哥哥与莫师姐才是彼此相爱,真不懂你在乱七八糟扯些甚么哟。” 任寰这才舒心一笑,道:“不错,是师哥该打,不过纤纤你亲自打就好了,爹爹下手太重,我怕自己屁股开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2章 空心杨柳① 嵩山古称“万方山”,夏商时称“崇高”、“崇山”,西周时称“岳山”,自周平王迁都洛阳,以嵩为中央,左岱右华,定嵩山为中岳。 嵩山东不如泰山雄伟,西不如华山险峻,南不如衡山秀丽,北不如恒山崎岖,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嵩山以其山貌诱人、文化灿烂、历史独特、地质天成闻名于世,与东西南北四山并称“五岳”。 嵩山两大山群,以少溪河为界。东为太室山,东西横亘,逶迤连绵,如醉卧苍龙;西为少室山,山高路险,峰林石怪,如凤凰起舞。有诗云:“太室似龙卧,少室如凤舞。左右郁相望,惟岳垂千古。” 盘龙峡谷与少室山相隔千里,晋无咎午时出发,全速飞行,腹地茂密丛林中盘旋数度,落足时日已西斜,见少林寺南侧“山门”前青砖红墙,匾额黑底金字,极是肃穆庄严,少林派身为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竟如此朴实无华,想起前一次陪莫玄炎来此一行,便是自这“山门”而出。 当夜于少室山下被沈碧辰打成重伤,方有此后这许多事,期间相隔不足一载,回望前尘,却已恍如隔世,忍不住心道:“玄炎最初倾心于我而非沈碧辰,一大原因便是我懂得尊重她,可我今日所为……她怕是连最后一丝想要嫁给我的念头,也让我给亲手浇灭。” 沿石阶而上,来到寺门,门口左右各一石狮,门口立有二僧,看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一脸稚气未脱,双方各自合十行礼,一僧道:“酉时过半,寺门将闭,这位施主,还请明日再来。” 晋无咎心道:“看时辰的确是不早了,现在入内未免失礼。” 想要离去,终忍不住道:“在下晋无咎,有要事拜见崇印方丈,未知小师父可否代为通传?若实在不方便,在下也惟有多等一日。” 孰料二僧陡然间一脸震惊,那小僧道:“施主是晋无咎?” 晋无咎道:“在下在江湖中籍籍无名,难道小师父竟知道在下?” 那小僧道:“晋施主请稍等,小僧这便去通传,但方丈见不见客,小僧暂且不知。” 晋无咎微微躬身,道:“有劳小师父。” 不多时,寺中出现嘈杂之声,钟鼓过后,又是脚步沓沓而来,晋无咎出于礼敬,不便探头张望,心道:“少林寺神神叨叨,却在搞些甚么?” 足足一炷香后,那小僧方才回来,道:“晋施主,方丈有请。” 晋无咎道:“多谢。” 一进寺门,见主道两旁每隔几步便是武僧,一个个手持刀棍,心生疑窦,暗道:“我不过有事求见,又非上门挑衅,搞这么大阵仗做甚么?” 从一众武僧中间穿行,跟随那小僧过“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后,折而向东,走“藏经阁”门口经过,他对此间地形有些印象,心道:“这‘藏经阁’后便是‘方丈院’,看来今日崇印方丈选在别处接见。” 百步后到一矮房,匾上写“上客堂”三字,外观极为狭长,入内后更是一条长形红毯,十六尊高大佛像分立两排,四名少林僧人在内侧主位迎候,正是印法报化四僧,此外十六尊佛像前张张蒲团全无虚席。 这些人大都已非初见,峨眉派慧宁、九华派卫成、普陀门覃箫、五台门周子鱼、铜砂派唐桑榆等等,佛门十五派掌门到齐,身后各坐数人,或是平辈,或是弟子,慧宁大弟子安歌儿、唐桑榆大弟子钱锐,乃至周子鱼师侄姚千龄均在其中。 晋无咎一见姚千龄,想起狭谷伏击那晚,他以银针刺激汪沐阳的手法,不由握紧拳头,却知不是清算之时,目光只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同时心道:“少林四大高僧德高望重,绝不至于召集武林同道害我。” 坦然走到跟前,道:“晚辈晋无咎,拜见方丈,拜见各位大师,未知众位掌门正在议事,晚辈来得冒昧,还望方丈和各位大师见谅。” 崇印一见他双肩“复归龙螭”,淡淡笑意中流露浅浅惊喜,道:“阿弥陀佛!恭喜晋教主。” 晋无咎将背躬得更低,道:“多谢方丈。” 崇印道: “阿弥陀佛!晋教主不必多礼,当日草堂寺一别,今日得以再见,老衲不胜欢喜,回想二十九年前,那位高人曾驾临少林寺,展现无招索刃,令敝寺僧众大开眼界,那位高人虽已往生,却能得现法,离炽然,不待时节,得正法,通达,现见观察,智慧自觉,更有传人青出于蓝,还望晋教主莫要太过伤怀。” 晋无咎听不懂中间那段说的甚么,不便过问,只道:“多谢方丈。” 崇报道:“晋教主既将卓夫人平安救出,更接掌盘龙,想必已尽得那位高人真传,放眼当今天下,再无一人能是你的对手。” 晋无咎忙道:“少林高僧对晚辈的教诲,晚辈时刻铭记,在少林高僧面前,晚辈万万不敢以教主自居。” 崇化道:“善哉善哉!三位入盘龙峡谷后一直杳无音讯,老衲原本十分惋惜,直到日前方知,卓夫人于谷中疗伤一月,现下已平安出谷,老衲甚感安慰。” 晋无咎道:“多谢崇化大师关心,只因小姐姐为阴寒掌力所伤,在谷中饱受煎熬折磨,刚救出时实是九死一生,老帮主小哥哥还有晚辈,我们足足一月间只在费神疗伤,这才没有及时向少林高僧汇报平安,望方丈和各位大师见谅。” 崇化道:“善哉善哉!老衲也是今日方从姚师侄处听闻,卓夫人既能得晋教主以上层内力续命,更能有两百年一见的异果根除体内寒气,足见卓夫人善有善报,经此一难,必定后福无穷。” 晋无咎心下纳闷,暗道:“小姐姐明明是‘日月精华’和沈家内功合力为之,却关异果何事?” 忽被“两百年一见”触动思绪,整个身子为之一颤,扭头朝姚千龄看得一眼,又问崇化道:“请问崇化大事,那两百年一见的异果,叫甚么名字?” 崇化见他蓦然间神色大变,道:“原来晋教主不知此事,不如直接问姚师侄罢。” 正道武林重新结盟之后,周子鱼摘得盟主之位,十五派中以他为尊,距离少林四大高僧最近,晋无咎转身正对姚千龄,道:“姚少界主。” 姚千龄却不立即回话,而是对周子鱼恭敬一礼,道:“师伯。” 周子鱼道:“晋教主,千龄一直以来便是我正道江湖安插于贵教的内应,如今他的身份既被识破,和贵教再无关联,这声‘姚少界主’,晋教主怕是该改口了。”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却知晋无咎武功非同小可,只怕会对姚千龄突施杀手,手中棍棒握紧七分。 晋无咎心道:“姚家搬入盘龙峡谷,成为一界之主,已有七十五年之久,你这老儿却当我面信口雌黄,今日正事要紧,佛门十五派尽在,我也不来和你争辩。” 道:“便依周掌门所言。” 周子鱼道:“晋教主既然问你,千龄,你回便是。” 姚千龄道:“是。” 转向晋无咎,道: “晋教主,贵教虽作恶多端,可在下身为医者,本不该见死不救,只不过卓夫人先天体寒,修练阴寒内力,受阴寒掌力所伤,伤她外力偏又远强于自身所有,寒气侵袭整整三十日,终于根植体内,这五桩恶果,少去其中任意一桩,在下都能轻易化解,可就当日情形来看,在下空有药方,却不知天下间这绝无仅有的异果猴年马月才能出现,这张药方落在不识好歹之人手中,多半还要以为在下故弄玄虚糊弄病人,所以惟有将晋教主派来的人给打发了,还望晋教主勿怪。” 晋无咎道:“请问千龄兄,那两百年一见的异果,叫甚么名字?” 姚千龄道:“晋教主何必明知故问?你既入主‘青龙殿’,成为盘龙教主,那千娇百媚的莫玄炎自已成为你的女人,这‘空心杨柳’本是魔界之物,如今卓夫人安然无恙,晋教主别要说你对此毫不知情。” 却听唐桑榆叹道:“可惜!可惜!” 身旁一白须老者道:“唐掌门何事可惜?” 晋无咎直如雷轰电击,诸多往事一一于脑畔浮现,莫玄炎曾在魔界亲口言道:“再有一年左右,‘空心杨柳’周身暗绿,摘下后存放半年,暗绿转为翠绿,将之切作三十瓣,每日一瓣,一个月后便可根除寒气。” 夏语冰疗伤历时一月,纤纤每日上“青龙殿”喂食仙果,时间上完全吻合,自是受莫玄炎所托,将“空心杨柳”混于其中,加之今日临行前纤纤那一席话,更教真相一目了然。 不知何时,晋无咎一脸凄笑,心道:“玄炎待我如此恩重,我又是怎样回报她的?” 先听姚千龄说得轻慢,想要辩解竟无言以对,暗道:“我和玄炎,哪还有甚么清清白白?我真是该死,玄炎旧创未愈,又让我狠狠添上一道新伤。” 崇化道:“阿弥陀佛!老衲虽不知晋教主何事忧伤,可既然晋教主莫姑娘喜结连理,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晋无咎道:“崇化大师所言甚是,晚辈此刻方知,玄炎为助我救治小姐姐,暗中献出对她如此重要的‘空心杨柳’,晚辈……” 只听一人喝道:“够了!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恣意亵渎?我等前来拜访少林,为的便是铲除你盘龙魔教,可不是来听你谈情说爱的。” 却是卫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3章 空心杨柳② 周子鱼道:“卫师兄稍安,我们远来是客,还是听听少林高僧如何应对。” 卫成道:“周盟主说得是,若非此人太过嚣张,在下原也不想喧宾夺主。” 崇法道:“阿弥陀佛!姚师侄。” 姚千龄道:“崇法大师,晚辈在。” 崇法道:“晋教主所言,老衲不解,若没了这‘空心杨柳’,莫姑娘可有性命之忧?” 姚千龄道:“回大师,‘空心杨柳’能根除莫姑娘脏腑内的寒气,使阴阳二力不分隔于里表,简单说来,‘空心杨柳’可使莫姑娘成为寻常女子,不必终日衣不蔽体。” 崇法道:“也即是说,并不致命。” 姚千龄道:“正是。” 崇法道:“阿弥陀佛!既不致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晋无咎道:“多谢崇法大师宽慰。”崇法道:“善哉善哉!晋教主若已平复,老衲也该进入正题,想必晋教主是得知十五派齐聚少林,这才不请自来,众位掌门本已各入禅居,听闻晋教主亲临,特在此恭迎尊驾,未知晋教主是否有甚么话,想对各位掌门说的?” 晋无咎这才明白,少林寺遣出这许多武僧,更有“五大十一小”将这“上客堂”挤满,原来是当自己以一教之主身份前来,深深一躬,道:“方丈,各位大师,各位掌门误会了,晚辈来得匆忙,纯粹一时冲动,事先全然不晓十五派掌门在此。” 覃箫一声冷笑,道:“这等鬼话,你想叫谁听信?” 转向慧宁,道:“师太,您信么?” 慧宁一笑,不予作答。 崇报道:“阿弥陀佛!晋教主不为众位掌门,却是为何而来?” 晋无咎道:“少林高僧面前,晚辈绝不敢自大,请恕晚辈斗胆,想以一人之力,闯一闯贵寺的九层‘枢械塔’。” 这几句话说得轻缓,却有万钧之重,“上客堂”空气刹那间如玄冰凝固,久久阒寂无声,十五派掌门来回对望,无一敢轻信双耳。 少林寺“枢械塔”又作“藏宝阁”,与“藏经阁”遥相对望,其内每一层皆有宝物,据说越往上层宝物越是贵重,看守宝物的僧人随之增多,一层一僧,二层二僧,依此类推,至九层九僧,共四十五僧守塔。 守僧非但辈分渐高,武功渐高,更有威力渐强各类阵法,皆由“达摩院”历代高僧为降妖伏魔精研,此外每层比试场景规矩各不相同,初入者往往难以适应,凡此种种,实非单有高强武功、擅长单打独斗便可轻易闯过,即便能过一层两层,亦经不住车轮战层层消耗。 多年来最远一人只闯过六层,在第七层败下阵来,取走六层一本小人书,书页泛黄看似廉价,却记载大量人形机括图,对制作机关者而言,实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此外大有自负武功高强,乘兴而来之辈,却在一层二层败兴而归。 覃箫一声冷笑,道:“看来晋教主才刚接掌盘龙魔教,便心急火燎到少林寺扬名来了,未知晋教主看上的,却是‘枢械塔’几层宝物?” 晋无咎听他语气讥讽言辞尖酸,本不欲理睬,转念心道:“正道江湖结盟不久,炉火正旺,我教却刚失去莫沈两家四大高手,沈碧辰又死在我的手里,我身为一教之主,更不可鲁莽行事,冲撞整个江湖。” 道:“覃掌门误会了,在下已非初登少林寺,四大高僧定能明白,在下此来所为绝非一个‘名’字,更未对宝刹存丝毫藐视之心,但那九层之物对在下实在重要,失礼之处,还望方丈大师和各位掌门见谅。” 他自出“蓬莱仙境”,便非宁折不弯的性情,只要无关至亲之人,他为自保苟全,常常无可无不可,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他肩承一教之重,但覃箫既是冲着个人而来,他随口几句软话,说得也不怎么违背本心。 崇印道:“善哉善哉!晋教主背负白翼,却未同莫姑娘一般,直破九层盲窗而入,老衲领情。” 覃箫一声鼻孔出气,见众人瞧来,道:“在下失礼,在下是觉得大开眼界,天下间竟还有如此蛮横霸道之人,敢在千年威仪的少林寺中破窗而入,方丈不予怪罪,那是方丈宽宏,在下只怕会有狂妄无耻之徒,真当少林寺是想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周子鱼道:“覃师兄疾恶如仇,江湖中人尽皆知,还请方丈和三位大师勿怪。” 崇法微微一笑,道:“晋教主既愿遵守少林寺的规矩,自底层层层向上,请容老衲提醒一句,少林寺为普善之地,‘枢械塔’内僧人虽竭尽全力阻止来客,却只求制服,不求杀人,不求伤人,也正因为如此,闯塔之人若取人性命,残人肢体,同样算作失败。” 晋无咎道:“大师仁厚,晚辈铭感盛情,晚辈必定留意手下分寸,不和各位大师伤了和气。” 崇法道:“‘枢械塔’房室窄小,晋教主虽得到无招索刃真传,在这塔室之内,怕是不易发挥。” 晋无咎心下一凛,暗道:“崇法大师这句话大是不假。” 一时竟难想到对策,转而心道:“我既来此,那是再无可能退缩一步,我便当真为玄炎而死,玄炎也绝对受得起,更何况少林高僧慈悲为怀,即便此次不成,亦必日后再来。” 道:“多谢崇法大师提醒,晚辈自当尽力而为。” 崇化道:“善哉善哉!今日天色已晚,请晋教主在禅居用些斋饭,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自有僧人带晋教主入‘枢械塔’。” 晋无咎这一天如过一年,被崇化一说,肚子咕咕直叫,躬身道:“晚辈遵命,方丈,大师,各位掌门,在下告辞。” 由沙弥带下,在十六派面前踏出“上客堂”。 待晋无咎离去,一众掌门又再一通对视,慧宁见周子鱼、卫成、覃箫三人点头示意,道:“方丈。” 崇印道:“阿弥陀佛!有甚么事,师太但讲无妨。” 慧宁道:“贫尼虽为女流之辈,却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贫尼对‘枢械塔’过往略有所知,听闻二十四年前,江湖中有一对年仅三十岁上下的男女,无名,无门,无派,却能以一双肉掌闯过六层,取走一本关于机关术的秘笈,在那之后,二人一书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覃箫接口道:“师太所言极是,那对男女取走秘笈后,并未拿来为祸江湖,确为一桩幸事,可眼下情形大有不同,晋无咎率领教众,大肆杀戮我佛门中人,我们原本苦于无法攻破盘龙峡谷,若再被他拿走甚么宝物,加固谷口防御,一旦盘龙魔教没了后顾之忧,则正道江湖危矣。” 崇化道:“阿弥陀佛!师太与覃掌门过虑了,晋教主所求并不在此。” 覃箫道:“并不在此?请问崇化大师,九层究竟有甚么绝世宝物,值得他晋无咎只身犯险?” 见身旁周子鱼微微摇头,又道: “大师见谅,非是在下有心探听别派机密,在下只想提醒大师,论武功,晋无咎已绝不在那位高人之下,即便退而求其次,未能求得九层宝物,‘枢械塔’七层八层珍藏,必比当年六层机关术更加价值连城,晋无咎夺得任何一件,势必大大缩小盘龙魔教和我正道江湖间的差距,不管他贪图何物,心中所向定是盘龙魔教而非我正道江湖,实非武林之福,天下之福,望方丈和三位大师三思。” 四大高僧沉吟良久,崇报道:“阿弥陀佛!覃掌门的担忧不无道理,可事既至此,少林既已应允,终不能临时变卦,况且‘枢械塔’本是用来闯的,此事在江湖中人尽皆知,若因晋教主一人而变,不免于少林寺清誉有损。” 周子鱼道:“崇报大师,在下有一个提议,既不更改少林寺的规矩,又让晋无咎不那么容易成事,此外更教他无话可说。” 众掌门纷纷道:“周盟主的提议,必有独到之处,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崇印道:“阿弥陀佛!老衲虽有意让晋教主公平闯塔,但为天下苍生,若周掌门的提议不违背江湖道义,且师兄师弟以为可行,则老衲愿意从权采纳。” ~~ 次日清晨,晋无咎起个大早,经过一夜修补,四肢百骸无不舒畅,出卧室后,见禅房老旧,却仪态威严不显破败,花木扶疏,叶瓣处晨露犹在,眼望东方,心道:“玄炎,我虽知你在那里流泪,却不能即刻赶来和你相见,只愿上天护佑,教我心想事成。” 早膳后由沙弥带入西侧塔林,终于来到九层“枢械塔”前,见塔门已开,向沙弥道:“有劳小师傅。” 踏上青砖阶梯。 晋无咎第二次入“枢械塔”,前一次是自九层而下,对地形略有印象,知道每层室外皆有沙弥站立,随时听候室内僧人差遣,与一层沙弥相对合十行礼后拉开房门,瞧见的却是一个中年壮汉,手持双锤,竟是庐山派掌门汤洪海。 晋无咎大是吃惊,立即料知顶上大概,眉头一皱深感棘手,转而胸口涌上一股豪气,心道:“敌人越是强大,我打得越是艰难,越能弥补对玄炎的亏欠。” 眼前汤洪海却已大不耐烦,“三叠锤”纵于面门,“五老锤”横于身侧,道:“没错,几次三番找你麻烦的正是你爷爷我,来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4章 空心杨柳③ 晋无咎听他自称“爷爷”,正被刺中疼处,强自说服平复下来,心想此人脾气暴躁,满口污言秽语,虽与慧宁、卫成、覃箫一般的心狠手辣,但头脑简单胸无点墨,往往单凭一己好恶为骂而骂,暗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人身为‘十一小’,自然想都不想便站在佛门一边,他仇视我教,未必便有甚么站得住脚的动机,不过头脑发热罢了,若我以诚相待,让他知道我教并非如他所想,或许会有化敌为友的可能。” 道:“汤前辈,难得我们有机会单独说话,晚辈有一事请教。” 汤洪海怒道:“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 大步向前,舞动“三叠五老锤”,向晋无咎砸将过来。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谷,还是初次与锤对战,见他“三叠锤”纵劈,“五老锤”横斩,看着又重又钝,风势竟十分犀利,不逊于双刀双剑,这“三叠五老锤”搭配庐山派独特内功,可算一绝,似拙实巧,力速均衡。 遇到寻常对手,一纵一横确能攻守兼备,以“五老锤”逼敌回退,以“三叠锤”迫敌回守,继而横转纵,纵转横,以“三叠锤”雷霆一击,以“五老锤”变斩为刺,一招紧似一招,内力中夹含膂力,教对手内外难辨。 可晋无咎毕竟远非寻常对手,“三叠五老锤”纵横之势看似严密,晋无咎却足以在他双锤露出缝隙那一瞬洞察秋毫,汤洪海莫说纵横转换,便连第一招都未使老,晋无咎原地不动,双手随意几下比划,已凌空点中他胸口“天池”、“神藏”、“鹰窗”三穴。 汤洪海当即上身动弹不得,虽仍用力握住“三叠五老锤”,脚下未见得不能移步,再想挥舞手臂却已不能,骂道:“妈的你这人不正经,老子又不是女人,你戳我胸部干么?” 晋无咎被他一语逗乐,想这浑人倒有几分可爱,正色道:“汤前辈,承让。” 走过他的身旁,见靠墙一张长桌,上有一本经书、一个木鱼、一串香珠,想是第一层宝物。 汤洪海道:“你他妈练的甚么妖术?下手比你女人还邪门,还不快解了老子的穴道,不然等老子杀进盘龙峡谷,把你胸口锤得稀巴烂!” 晋无咎知他所言是指当日西安卓府“仁礼堂”中,莫玄炎以迅雷之势连封辛竞二十三穴,道: “上一次草堂寺相见,我们三人只身闯入盘龙峡谷,的确抱着必死之心,小哥哥莫说正道同盟盟主,便连丐帮帮主之职都已卸任,现下你我又同在少林寺中,十五派比我早来一步,崇印方丈想必已将‘易筋经’原委和盘托出,汤前辈,我们间便有再多误会,你也该明白事情并非全如你们最初所想,至于我教在我手中,日后究竟是善是恶,终有时间证明一切,不是么?告辞。” 说罢推门而出。 ~~ 二层屋内,左右蒲团各坐一人,见木门开启,同时起身。左首一人四十来岁,眼睛一大一小,嘴唇极薄,单手长刀横于胸前;右首一人三十来岁,额上幞头圈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却非僧人装扮,手持短刀。 晋无咎入室第一眼便是中心一口石锅,径长五尺,多半便是第二层宝物,他对入口之物向来不太讲究,不知这口石锅何德何能,再看眼前持刀二人,对两张面孔皆有印象,只因赵宅、卓府、少林三度相见,不曾听二人开口,心道: “要说那汤洪海是头脑发热,这两个更是从来只为助阵,无论四大掌门怎么刁难,反正我是没见他俩帮过腔。” 见二人并不以双手或刀柄撑地借力,便由盘坐转为站立,赞道:“二位前辈腿上好功夫,未知是哪派掌门?” 左首那人道:“栖霞伍方舟。” 右首那人道:“千山海鼎。” 晋无咎听二人语气冷冰惜字如金,不知是否生来不爱言语,道:“二位前辈,这十五年来,我教多有内乱,致使教规松散,得罪江湖同道,实在难辞其咎,但晚辈既然接掌,从此定会多加约束,力求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他说得极是诚恳,并非一时权宜。 海鼎道:“呸!三十五年前,我师祖便已死于你教毒手,少来假惺惺笼络人心这一套,你盘龙魔教一日不除,我千山上下誓不罢休!” 晋无咎大是惊讶,这海鼎每次现身只如背景,不想心怀这般深仇大恨,他原本存有清查各桩旧案的打算,道:“海前辈,请问我教如何残害千山师祖?” 伍方舟道:“少和他废话,擒贼擒王,将他拿下。” 海鼎道:“正是。” 二人身为二派掌门,武功自比寻常少林僧众稍高,但“枢械塔”自二层起,每一层皆由阵法守护,各为二人阵、三人阵,直至九人阵,若是寻常数位掌门并无联手经验,单论其威力,未必强得过原有阵容。 前一日周子鱼提出由十五派出面,代为守卫一至八层,崇印不便直言,念在他们有心为正道武林出力,又有崇法与崇报以为可行,想到顶层毕竟有“鉴”字辈九位长辈坐镇,最终应允下来。 伍方舟与海鼎在十五派中武功一般,未能将各自门派武学发扬光大,平日里又单打独斗惯了,只因各使长短刀,才被临时凑在一起,但他们心怀旧怨,出手便是杀招,却为四大高僧无一料及,晋无咎反应稍慢,长刀已横斩左边脑门,短刀在同一刻刺向右胁。 晋无咎见二人忽从石锅另一侧杀至,长短二刀来得好快,自然与当日卓府“仁礼堂”中雷千叶的大刀对照,心道: “小哥哥以下,雷长老可说已是丐帮一流高手,但刀法中漏洞颇多,显然从未遇过名师,相比之下,栖霞千山二派刀法大有可取之处,这一斩一刺看似简单,留手劲力犹胜刀锋,颇有小哥哥教我‘降龙十八掌’时传授过的要领。” 脚下不退反进,以双腕轻推二人虎口,于后者抬脚时轻盈避开。 盘龙“太极”虽不同于武当“太极”,可既以“太极”为名,毕竟多有相通之处,盘龙内功自“太极”始,从“两仪”之强横脱胎而出,每度运劲讲求卸在发先,以实击虚。 二人虎口一被碰及,登如千钧之力如中败絮,反应也是一流,刀刃翻转,内力稍一变向,长刀以斩转劈,短刀则由刺连转两下挥斩,又再转刺,手法十分华丽,各以另一手向晋无咎左右虚点,实则海鼎以膝相顶,伍方舟退步之中抬脚对准下巴。 晋无咎暗自心惊,默念道: “原来栖霞千山如此了得,他俩身为‘十一小’,貌似寂寂无闻,但每出一招皆不单为眼前,而能看得深远,每度进手都在诱使对手露出破绽,以便下一击更有成效,这些招法中的构想,和‘岫岩有崖’中的无招索刃不谋而合,不同者只在内力运用方式,看他二人出招并不纯熟,这可奇怪得紧,明明是上乘武学,他俩身为掌门,为何不好好修练?连掌门都这般疲懒,也难怪佛门十五派人才凋零,每况愈下。” 想要再看几招确认,转念心道:“今日层层向上必是苦战,不可多耗体力。” 又见双刀靠近,双手各出一指虚点,伍方舟右腕正中“大陵”、海鼎右腕“郄门”同时被封,单刀脱手,前者失了兵刃,脚下却仍不停,见晋无咎已在行礼,惊恼之余,心下尚自犹豫,左足已一蹬而出。 晋无咎被这一蹬正中前胸,所幸退步及时,未被内力伤及,见胸口一个鞋印,这件白衣为莫玄炎所赠,他向来极为珍视,以手背轻拍数下,鞋印除之不尽,轻叹一声,仍道:“二位前辈,承让。” 转身朝石锅再看一眼,从旁绕过。 却听身后伍方舟道:“晋无咎,最后这一脚,是在下有失武德。” 晋无咎心意登平,想要开口,又听他道:“但一事归一事,盘龙魔教罪恶滔天,我看你不像坏人,奉劝你一句,回到丐帮,莫要贪图这教主之位。” 晋无咎也不回头,道:“多谢伍前辈好意,晚辈既受教于小哥哥小姐姐,定会将我教带回正轨。” 推门而去。 ~~ 三层正中天花板上悬下一条石鱼,身长亦约五尺,晋无咎不由生出奇思怪想,若以二层石锅烹此三层石鱼,倒也有趣,见左中右各有一人,居中一人身形肥短如球,一张脸天生憨笑,自是终南派掌门诸葛茕,石鱼离地不过五尺,他恰站于下方,头顶尚空出老大一段。 晋无咎将“十一小”于脑中转过一遍,道:“请恕晚辈孤陋寡闻,只认得出诸葛前辈,请问哪一位是天台狄前辈?哪一位是香山孙前辈?” 左首那人手持一支墨笔,鹰钩鼻,看似目露凶光,用的却是斯文兵刃,道:“在下便是天台狄火荼。” 晋无咎见他一字眉极浓,心道:“我见过的浓眉之人,玄炎可算一个,却也不像这人黑糊糊的一团,莫不是用手中那支墨笔自行涂抹?” 这些话自是暗暗念叨,嘴上只道:“狄前辈。” 右首那人其貌不扬,袖管撩起,两条小臂直如黄铜,看来刚硬不说,更有道道反光,双手各持一根精铁短棍,色泽较之小臂大大不及,对晋无咎双棍交叉,算是行礼,道:“你说得不错,在下孙子恒。” 晋无咎道:“孙前辈。” 孙子恒见他胸口鞋印,嗤的一笑,道:“盘龙魔教教主,不过如此。” 晋无咎道:“伍前辈腿法精奇,晚辈未能避开,让三位见笑了。” 狄火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鞋印可以洗去,可一旦被在下的笔墨划中,便是刻骨烙印,至死无法消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5章 空心杨柳④ 晋无咎不知他所蘸笔墨为特殊药水炼至,道:“多谢狄前辈提醒,晚辈这白衣白翼皆是玄炎所赠,万一被墨水沾染,那可糟糕。” 狄火荼道:“那你脱了再打,我们等你。” 晋无咎道:“多谢狄前辈好意,晚辈既已知晓,自当小心在意。” 狄火荼道:“好大的口气。” 墨笔举起,已在行进途中。 却见诸葛茕伸杖拦住,道:“狄师兄请稍等。” 狄火荼奇道:“诸葛师兄这是做甚么?” 诸葛茕道:“‘十一小’中,便属我终南最弱,理当由小弟抛砖引玉。” 狄火荼道:“诸葛兄客气了。” 诸葛茕不说二话,抬手间已攻向上腹。 晋无咎见话音未落,锡杖如一颗流星闪过,转眼已在跟前,身旁狄火荼毫不意外,紧随锡杖点向面门,不知先前这一出是否早已预演熟练,但诸葛茕看似弥勒佛般笑口常开,手中棒杖竟如此迅捷,实是大出所料,另一头孙子恒右手一甩,手中短棍甩出,后发而先至,直取左目。 晋无咎大惊之下,头向右侧疾避,短棍贴左耳飞过,被棍风一带,隐隐生疼,右掌向上,托起锡杖顶部五环,将墨笔挡住。 狄火荼第一笔原为虚招,右腕一抖,又指向晋无咎左胁,孙子恒右棍离手更不停下,再举左棍指向晋无咎右胁,进至半途左腕同样一抖,短棍前半部分脱落,露出一根钢刺,竟而内藏利刃。 晋无咎见三人杀招连连,更是胆寒,全身内息奔涌,右掌一推,诸葛茕但觉一股极大力道,锡杖横颈扑来,再也难以站稳,一连倒退六步,脚下终于跟之不上,跌个四脚朝天,锡杖兀自压在脖间,虽不怎么沉重,却因受到巨力所震,双臂无法将之举起,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锡杖横过时,狄火荼反应神速,低头避过杖尾,再直起时,见晋无咎左袖舞过,握笔右手难以听从使唤,随右腕震痛,反将孙子恒短棍架开。 后者原本膂力惊人,但墨笔被晋无咎注入上层盘龙“太极”,这一下撞击,二人同时一阵剧痛,腕骨几欲碎裂,两件兵刃再也拿捏不住,向上飞出,在天花板上狠狠一撞,重又砸向二人。 晋无咎卷起“复归龙螭”,在二人身上各自一拉,短棍上的钢刺扎入孙子恒先前脚踩之处,深愈二寸,墨笔触地,直接发出“嗤嗤”声响,竟淬有剧毒。 二人身躯被“复归龙螭”带动,在入口一侧墙面狠狠一撞,摔倒在地,晋无咎收起“复归龙螭”,看看兵刃,再看看三人,嘴唇微启,欲言又止,孙子恒却道:“笑话!” 晋无咎不解,也不过问,犹疑望去,听他续道:“你嘴上不说,我却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我们虽是佛门中人,对盘龙魔教却不讲甚么江湖道义,杀不了你,那是大功未成,也是老天无眼。” 晋无咎道:“孙前辈误会了,刀剑无眼,晚辈原没打算抱怨甚么,告辞。” 心道:“他说‘大功未成’,甚么大功?” ~~ 拉开北侧门入四层,四角各站一人,右前西南角为鸡足派熊泰行,左前东南角为衡山派闻达,左侧东北角为梵净派宁伯庸,右侧西北角为狼山派戚南通,四人手中各持长剑。 晋无咎知这四柄长剑出自任家之手,为“智信堂”第三室上品,他曾于冰川镇外被宁伯庸、熊泰行、闻达追杀,对三人长相记忆深刻,舍去三人,猜知剩下一个身份,来到中心,原地转圈一周,道: “宁前辈、戚前辈、熊前辈、闻前辈,晚辈知道四位因何结怨我教,但四位身为佛门中人,既已得到等值补偿,还望慈心于仁,将这段往事放下。” 四人各进三步,围圈小去一倍,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下同时一凛,宁伯庸当先喝道:“你在说些甚么?” 晋无咎道:“晚辈相劝,是出自一片真心,‘五行剑’只因禁物方才完美,若非如此,那‘句芒’、‘玄冥’、‘祝融’、‘息壤’决计胜不过四位手中的‘蒙蹇’、‘支云’、‘贲旅’、‘紫霄’。” 这“五行剑”对五派而言极为隐秘,便在佛门之中,亦不能教五派以外得悉原委,五派既不知手中宝剑出自任家之手,又不知盘龙峡谷正峰六界之一的任家与铸术举世无双的任家本为一体,四人见晋无咎一字不差吐露出来,个个面上失色,宁伯庸道:“你,你是如何得知?” 晋无咎道:“晚辈如何得知并不重要,但那‘五行剑’实在不祥,若有旁人在场,晚辈也绝不会提及。”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四人却深知利害,如今正道同盟已成,非但佛门一心,连道教各派受五台门恩惠,亦已归顺十有八九,这晋无咎看来对盟中之事一无所知,眼下峨眉、梵净、狼山、鸡足、衡山五派势成骑虎,绝不可能单独脱离,若不依从提议,万一走漏风声,则局面立时陷入被动。 眼前晋无咎虽承诺对外绝不轻言,但毕竟比不得死人牢靠,相互间看过两眼,心领神会,假意低头思索,忽然间刷刷刷刷四剑齐出。 晋无咎与人相处不过三四年之久,如卓夏、晋太极、纤纤、沈碧痕、莫玄炎无不以至诚待之,交手劲敌如少林高僧、十大护法个个堂堂正正,沈碧辰虽有利用,反教他受尽好处,与奚清和各有偷袭,也是偷袭前已露敌意。 孰料走进这“枢械塔”三层四层,说来尽为佛派掌门,竟如此口蜜腹剑用心歹毒,幸而晋无咎三层已吃一堑,被紫褐光芒闪至眼花,待将四剑避过,吓出一身冷汗。 他于前三层皆为一招制敌,仍想如法炮制,但他不熟四派剑法,四剑来势难以预料,要说缝隙并非没有,但长剑本为利器,此处尚只四层,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但教受一点点轻伤,向上不免愈发艰难。 稍一犹豫,四人已连出四剑,出第一剑时,熊泰行至东南侧,闻达穿越对角至西北侧,戚南通至西南侧,出第二剑时各归原位,出第三剑时,熊泰行至西北侧,戚南通穿越对角至东南侧,闻达至西南侧,出第四剑时再归原位,手上每一剑都在变招。 熊戚闻三人方位随之变化多端,且熊泰行无论跃向何处,与宁伯庸配合无间,颇有双剑合璧意味,相比之下,其余二剑使得随性,晋无咎心下奇怪,暗道:“为何只有宁伯庸不动?难道是缘于‘句芒’?可即便他因玄炎而迁怒于我,与他占据东北位又有甚么关联?” 他姓名虽自《周易》而出,却不通其文,当初走马观花后,存于脑中也只剩“乾”、“坤”二卦,早已忘记“蒙”、“蹇”、“贲”、“旅”皆在六十四卦之列。 “蹇”者下艮上坎,为下下之卦,卦辞有云,“利西南”、“不利东北”,教人见险而止,进至得时;“蒙”者下坎上艮,山下有险,既含蒙昧,又含启蒙之意,教人脚踏实地,最忌好高骛远,接受教诲,经历考验,抛弃恐惧,等待时机,必一帆风顺。 二为一体,恰合梵净剑法攻弱守强、先守后攻之特性,是以“蒙蹇”剑身厚阔大拙不巧,论及人剑合一,这“蒙蹇剑”实比九成“句芒剑”更能将梵净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可这梵净剑法若得鸡足剑法相配,情形又大不相同。“贲”者下离上艮,饰外扬质;“旅”者下艮上离,多进少退。 柔顺中和者得吉,刚强高傲者得凶,又恰是鸡足剑法飞扬跳脱的真实写照,因而“贲旅剑”剑身薄锐,合鸡足剑法之游走轻灵,“贲”者须知文饰虚空,实质内涵方为极致,“旅”者又须光明磊落,顺其自然,把握中庸,方能转危为安。 十九年前,沈家于昆仑仙境屠杀夏家满门,将“五行剑”据为己有,易真深怀愧欠,事后见过五派剑法,为梵净、鸡足两派量身定做这“蒙蹇”、“贲旅”二剑。 任家善铸而不善剑,虽未能说完全贴合,但一晃多年过去,宁伯庸与熊泰行使得十分顺手,且受剑名点拨,两派剑法原本各有疏漏,同时使来竟威势倍增。 晋无咎不通《周易》,武功却高出太多,看似漫不经心几次闪避,见熊泰行自管花哨出剑,自有宁伯庸替他紧守门户,只消将宁伯庸驱离东北位,则双剑不攻自破,脑筋一转,至少想出十余种办法,这时反为另一件事大惑不解。 他曾于冰川镇外见过宁熊闻三人参与围攻沈碧辰,其时剑法拙有余而巧不足,料想那戚南通也大同小异,绝无眼前这般,每一招意境悠长,瓦解对方稳守之势,引诱敌人自曝其短。 且这状况绝非第四层首度出现,自二层起,他已挑战九派掌门,无论使刀使棍或是使剑,若非一层一招制敌,汤洪海双锤想也不会例外,明明人人练的上乘招式,却没有一个得能融会贯通,行云流水,心道: “他们手中招式当然无法和爷爷的无招索刃相提并论,但为何即便如此,这些掌门仍然火候不到?难道,难道也和我教武学一样,缺少类似于‘太极’中的内力根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6章 空心杨柳⑤ 似是而非想到这些,又再避开三剑,凌空点出四指,分别指向宁伯庸左腿“伏兔”、“四强”、“阴市”、“梁丘”四穴,后者见他于乱剑中举重若轻,大骇之余,“足阳明胃经”接连麻痒,向后退出两步。 晋无咎原本意不在此,指上出力一成不足,见“蒙蹇剑”与“贲旅剑”其势已乱,出其不意跃至熊泰行身前,中指一弹,已将“贲旅剑”夺过。 他除索刃掌法之外,剑术本也精绝,以“诸行无常”将“支云剑”与“紫霄剑”缠于一体,再以剑身使“生灭灭已”,二剑凌空飞起,刺入天花板上,来回震荡数下后终于停住。 他在魔界得莫玄炎传授“凤涅凰槃剑”,其时只学阳剑,与“诸行无常”与“生灭灭已”分别对应的阴剑两招“是生灭法”与“寂灭为乐”无法接上,却于转瞬间明白一事,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爷爷指点玄炎莫家剑法,这才是秘密所在。” 双方至此胜负已分,宁伯庸仍有“蒙蹇剑”在手,却已无关大局,晋无咎横过“贲旅剑”,双手递还熊泰行,道:“承让。” 熊泰行挥手抢过,冷冷道:“晋教主说得义正辞严,可这完美‘五行剑’,终是落在你盘龙魔教之人手中。” 晋无咎道:“只要师太和四位答允从此不计前嫌,不参与围攻我教,晚辈可以承诺五位掌门,再不让‘五行剑’重见天日。” 熊泰行道:“只要晋教主将‘五行剑’物归原主,我们五位掌门也答允各自封存。” 晋无咎默然。 熊泰行哼得一声,道:“这便是了,你我互不信任,还有甚么可说?” 晋无咎道:“晚辈愿意一试,告辞。” 推门前,见靠墙茶几上平放一本《太祖长拳》。 ~~ 晋无咎拉开五层木门,入眼却是五个女子,中心一朵佛莲,绿色莲蓬底座上正是峨眉派慧宁师太,周边一圈粉色花瓣,环宽三尺,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条狭短蹊径,以绿草铺成,延伸出四张圆座,上边各有一名女弟子,除东座为安歌儿外,其余三人不曾见过。 五人端坐其位,唇齿微动,正自闭目诵经,身前各竖一柄长剑。 晋无咎见画面唯美,不忍惊扰,半晌不见五人搭理,轻声道:“在下晋无咎,见过峨眉慧宁师太,见过各位师姐。” 他见四侧圆座均为年轻女弟子,未以“晚辈”自称。 慧宁这才睁眼,道:“晋教主,当日冰川镇外,我留你一命,酿成今日之祸,悔之晚矣。” 晋无咎心道:“冰川镇外你们被沈碧辰打得七荤八素,哪是存心留我性命?” 懒得与她口舌之辩,道:“请五位出手。” 安歌儿道:“来到这‘枢械塔’,每一层的比试规矩由守层之人决定,晋教主知不知道?” 晋无咎知她存心刁难,淡淡一笑,道:“在下确实不知,请安师姐指点。” 安歌儿道:“你踩上莲环,比试过程中,无论身体或是兵刃暗器,不得离开莲环,探入其它区域,否则便算失败,去四层取了宝物,速速离去。” 晋无咎道:“如此说来,五位若只端坐不动,在下便要和你们比寿命了?” 安歌儿怒道:“我峨眉堂堂佛门大派,会和你们盘龙魔教一般不要脸么?我峨眉‘梅花剑阵’共四百三十二招,一套使完,你若还能在莲环上站得起来,便算你过关。” 晋无咎心道:“你峨眉不要脸的事做得还少么?这规矩分明是要我只守不攻,我这四百三十二招守完,便是不被害死也累死了,还怎么打顶上四层?” 道:“便依安师姐所言。” 缓步上前,踩上莲环。 五人将信将疑,晋无咎满口应允,显然大出所料,慧宁见他竟未提气跃上,全无炫耀轻功之意,脑筋一转已知大概,道:“请晋教主放心,我们五人同样只有剑刃向你出击,身体不会侵入莲环。” 此语名为提醒晋无咎,实则暗示四名弟子,她见晋无咎有恃无恐,猜到他要在防守中夺取五人兵刃,心道: “我峨眉‘梅花剑阵’由历代祖先精心雕琢而成,看似五人所成,实则只有外围四人布阵,中心一人将‘紫竹入云’、‘拂花掠影’、‘文姬挥笔’、‘黄莺穿柳’、‘越女追魂’、‘玉女抽身’、‘避青入红’、‘西子洗面’、‘燕子入林’每式四十八招一一使来,同样是四百三十二招,这剑阵巧就巧在看似破绽百出,实则我以峨眉剑法不论攻守,所有破绽恰在同一刻不补自消,你想以两条软刃卷动剑身,怕没有那个分身术,只可惜冰川镇外同行三人是三派掌门,武功虽高,却不懂配合。” 抬头道:“我因在‘枢械塔’见这莲座,想到峨眉‘梅花剑阵’,这才要了五层,可非实力仅限于此,这一层,你最好心知肚明。” 晋无咎道:“峨眉历代女侠,晚辈多有耳闻,都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慧宁道:“那就好,布阵。” 四女道:“是。” 晋无咎见长剑说到就到,近处二剑先至,远处两名女弟子离座前来,心道:“是了,她们定的规矩中,可没提过不能落地。”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闻得身后慧宁以一剑刺向背脊,半转身左右食指各出,指向“瑶池剑”剑身四寸。 慧宁反应极快,“紫竹入云”中一剑只走三成已然变招,“文姬挥笔”中一剑行至二成,再转“越女追魂”中一剑,她在草堂寺中被晋无咎一撞而入佛像,在众人面前老脸丢尽,只以巧力递招,刚好近来大有所悟,三剑使过得心应手,暗自欢喜。 晋无咎一连两指未能得手,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峨眉武学本不该如我想得那般差劲,这师太虽未能将峨眉剑法精要完全发挥,但招式中蕴含的深意,她实是清楚的。” 他本非记仇性情,武功低微时任人欺凌,这才常打肚皮官司,一朝有了凌驾之势,过往那些“猪头”、“老巫婆”之类,也在心里叫得少了。 以晋无咎今时造诣,身体反应早已远较大脑为快,不知不觉相持三十余招,却只面向慧宁,以双手指力教她每一剑有虚无实,配合身法绕莲环而转,无可避让时双足离地,踩踏剑身轻盈跃起,以“复归龙螭”护住下盘,四女怕被卷走长剑,剑入短浅,以护住阵法不乱为首则。 再过二十招,四女见他只背向自己,视外围剑阵若无物,单凭脚下闪跃,四剑连一丝衣角都碰不到,安歌儿受气不过,道:“只逃不打,我看你‘盘龙教’改名叫‘缩头乌龟教’才比较贴切。” 晋无咎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峨眉剑法在“青龙殿”中深有记载,盘龙教若是相赠,或许可解她们心头大惑,将峨眉武学发扬光大,从此更上一层楼,怕只怕被贾戌锦说中,自己君子之腹,反遭对方小人之心,听安歌儿冷嘲热讽,心道:“你定的规矩,到头来又是我的错。” 避开慧宁一剑,左袖随手一甩,安歌儿登觉狂风扑面,连退十余步撞在墙上,眼睛兀自不能睁开,一时竟难以喘息,连试三次方才吸入一气,一张俏脸已露惨白之色。 她这一离,剑阵自破,其余三名女弟子怔怔发呆,手中长剑还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表情一个比一个尴尬,原地坐立不安,静候慧宁发落。 晋无咎见慧宁收剑,道:“安师姐,这便是我只逃不打的原因,若将我可催之力分作十份,我这一挥,最多不过一份中的两成。” 安歌儿惊魂稍定,道:“魔教妖人,休得危言耸听,看你乳臭未干,不过会些妖法,装甚么内力深厚?我安歌儿岂能听信你的鬼话?” 晋无咎幽幽道:“那并非是我自身之力……唉罢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盘龙“太极”原有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之效,将身周无尽息流纳为己用,其形为“两仪”合成,难在合而分之,令分后强于分前,可视作“岫岩有崖”中无招索刃层层递进的过程。 只不过晋无咎初入盘龙峡谷时,尚未修练“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因强上“九转太极”而阴差阳错,竟绕过二篇直入“九转无极”之境,又是另外一层机缘,安歌儿却哪里懂得这些道理?道:“少来故弄玄虚,你要杀便尽管来罢,我若向盘龙魔教妖人低头,那也不是峨眉弟子。” 晋无咎心道:“我和四层都说不通,也不必对你们女流之辈多费唇舌。” 拱手道:“师太,四位师姐,告辞。” 自南侧走下莲环,四下看看,道:“未知这五层藏的又是甚么宝物,师太可否相告?” 慧宁道:“《罗汉棍阵》便在贫尼身上,晋教主若要硬抢,贫尼惟有玉石俱焚。” 晋无咎道:“多谢师太相告。” 推门而出。 ~~ 六层中六人站成一排,将身后完全挡住,卫成与覃箫居中,身旁各有二人,看着年纪相若,晋无咎来到此处,心累远胜身疲,暗道:“此二人想杀我之心由来已久,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安抚,至于身旁那几个是谁,不问也罢。” 道:“六位前辈,请出手罢。” 六人无一开口,发足冲向门口晋无咎,双手各出指拳,如一字长蛇,逼近后慢慢围缩成弧。 晋无咎一时未有找到空隙钻过,又有二指二拳攻下,一指一拳攻中,见他们毫无切磋礼节,上来便打,四下二中,留出上方空袭,明知陷阱也不惧怕,暗运内力将“复归龙螭”挣脱绳环,只要跃至半空便有应变时间,无论底下六人如何变招,自己双手九索,总能应付得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7章 空心杨柳⑥ 孰料脚下轻蹬,双足纹丝不动,六人不知预先动了甚么手脚,将鞋底牢牢粘住,这一下变起顷俄,两指将至大腿,两拳蓄满真力捶向小腿骨,另有一指一拳攻向两侧肋骨,晋无咎不敢冒险以九索抵挡六招,眼前人人身负三四十年功力,但教一招没有格开,肉身挨一杀招则大大不妙。 猛一提气,只听“呲啦”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将鞋底尽数撕开脱落,总算躲开下路四招,脚背脚趾却被中路卫成与覃箫擦中,一阵火辣生疼,六人早有防备,同时转向空中。 晋无咎分出三“龙”三“螭”与六人周旋,见他们全不防备,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料知是因闯塔者在“枢械塔”中不得杀人伤人,这才有恃无恐只攻不守,临危不乱,以盘龙“无极”将六股力道全数化于无形,身子顺势向后翻去。 他后翻中已想好后招,见六人并不乘胜追击,正觉奇怪,瞥眼惊见后排地上布满尖钉,露出地面寸许,足有五六百枚,难怪起初并排站立,只为不让自己看见身后状况,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身在闭室之中,离地高度不够,再想张开“鸿鹄之翼”已自不及,六索收回,想以内力无论支撑或是吹散,总好过身体任意一处被这钢针刺入。 六人在晋无咎入室前精心布置,推演他各种可能脱险手段,不住做好最坏打算,思量周密对策,晋无咎跃起并不在六人意料之外,直至见他以双手操控六索,方自以为白日眼花。 勉力维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在他跃起后先按兵不动,便是料知晋无咎会回索自救,再于同一时间倾力一击,教他欲进无门欲退无路。 他们不进还好,这一进反令晋无咎生出脱身之计,六索齐出,将六人手腕齐齐勾住,想要发力,终究心肠一软,撤回五索,仅有一根将卫成重重一拉,自己再度借力,回到入口一侧。 卫成本在快进,被这一带哪还收足得住?只听一声惨叫响彻“枢械塔”,整个身前扑在数十枚尖钉之上,落地后知觉尚存,见另有数枚尖钉离瞳孔毫厘之遥,却是晋无咎最后关头将他脖子拉起,总算头部免于一难。 剩下五人当即乱作一团,将卫成从地上拉起,前后不过瞬息,卫成胸前已被血红染尽,虽隔着衣裳看不清楚,但钢针既为自己所布,岂能不知卫成前胸已千疮百孔?五人惊怒交加,苦于束手无策,覃箫满腔愤懑,怒道:“你!你竟敢将卫师兄伤成这样!” 见晋无咎非但不退,反而收索欺近,道:“站住!” 晋无咎浑然不理,来到面前,双腿一蹲一跪,从五人手中拉过卫成,双手出指如电,连点他周身“孔最”、“隐白”、“下髎”、“承浆”、“阴郄”、“脾俞”、“神门”七穴,道:“我只能帮到这里,姚千龄便在少林寺中,去找他罢,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看看北侧门口鞋底兀自紧贴地板,南侧尖钉一根未除,伸出一索将门推开,自尖钉上越过,临行前见东侧茶几上一本书册,封面无字,只画一些木质玩偶,想来便是那所谓机括。 ~~ 一入七层,门口竖起一槛,里边竟是一个水塘,室内先有秦枭鹤与辛竞、楚伯楠与路天瞳,四人身穿少林僧服,晋无咎心道:“看来楚伯楠武功是恢复了,这姚千龄虽然可恶,但医术的确了得。” 再看另外三张陌生脸孔,分别为五台、九华、普陀三派服饰,正想问他们搞甚么鬼,秦枭鹤抢先道:“你这盘龙魔教妖人,底下何人遭你暗算?” 晋无咎听他第一个开口,心道:“佛门十五派,便属你最可恶,害玄炎受这么大苦。” 冷冷道:“不巧,便是你的师侄,九华掌门卫成。” 他与莫玄炎私定三生之约,其时虽然心疼,却庆幸因此收获一生挚爱,如今错上加错,二人间早已前途惨淡,对眼前秦枭鹤仅存恨意,见正中一个高盆,内种一莲。 他初次离塔途经这一室,便认出盆中之物正是牟庄“快语厅”见识过的五茎莲花,事后还特意询问莫玄炎诸多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其时花盆不过置于中心一个极小水塘,绝非眼前将七层铺满,难免多留一个心眼,见水下清透,不似有何异物,这才小心翼翼踏入一脚。 辛竞道:“我们师徒四人来自无涯岛,和卫掌门同属佛门一脉,我师父问你甚么,你老实作答,休在这里妖言惑众。” 秦枭鹤道:“老夫问你,卫掌门究竟被你伤成怎样?” 晋无咎并不知道他们四人在少林寺已有近三十年,倘若夏语冰在此,只消请“藏经阁”中僧人前来对质,即能教他哑口,但晋无咎不明就里,四人蒙头藏于九华、普陀门人中混入,至“枢械塔”七层方才摘去头套,少林僧人无一认出,同行十五派亦无察觉哪里不对。 晋无咎仅有布袜,确认脚下无恙,方将另一只脚伸入,带上房门,道:“死不了,修养仍需时日,仅此而已。” 他嘴上说得淡然,心下半点不敢大意。 说话间,三张陌生脸孔走到自己一侧,秦枭鹤见晋无咎步步留神,道:“你放心,你这一路遇见过的陷阱,都不会再遇见第二次,这一层并无尖物,你尽管放心朝前。” 晋无咎道:“但愿如此。” 再朝北侧木门踏出四步,脚下似被甚么绊住,轻轻跨过后立觉有异,落足后滑溜异常,竟全是菜油而非清水。 便在这时,三张陌生面孔六手狂舞,朝晋无咎扔出无数暗器,将他回退之路尽数封堵,想要前进抑或左窜右跳,苦于脚底无从借力难动分毫,全身内劲于瞬间爆发,十索齐出,反应终是慢了一步,左肩窝被一枚梅花镖破衣到肉。 低头一看,梅花镖嵌入太深,取之不出,更有甚者,伤口处竟渗出黑血,再看秦楚辛路四人嗒嗒上前,脚踩木屐,鞋底以钢针布成方阵以防打滑,出手又是“十殿阎王指”与“普济禅拳”,各为“九华第一指”与“普陀第一拳”,二指二拳奋力为之,无一不是铁了心夺取性命。 以右指连封“肩贞”、“肩后”、“臑俞”、“天宗”四穴,阻住毒素扩散,眼见暗器仍自发个不停,以六索一一拨开,其余四索去勾四人脚踝,但四人来得太快,索端才刚收紧,二前一左一右已在尺许。 催动“易筋经”,辨明来招方位,将“足太阳膀胱经”分至“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硬接四大高手奋力一击。 只听“噗噗”数声,五人接连吐血,晋无咎受伤稍轻,四人受伤远重,重伤后身子更被四索带飞,如炮弹般砸向投射暗器的三人,后者收手不及,两方共七人一撞即晕,晕前秦枭鹤与楚伯楠各中三枚毒镖,辛竞与路天瞳各中五枚毒针。 晋无咎虽以雄浑内力暂时止住毒性,一条左臂却在不住颤抖,见身后七人倒在水中,是昏是醒不知,是死是活不知,心道:“卑鄙如你们这般,竟有脸自称名门正派,自称佛门中人,今日本是我的私事,若非不愿我教枉受牵连,你们几个简直死有余辜。” 回入水塘,封住四人毒处周边穴位,踏油而出,心道:“我既已中毒,须得速战速决。” ~~ 八层中右首四名男子,有周子鱼与师弟黎湛,即姚千龄的师父,此外另有两名年轻弟子,左首同样二老二小,均为一男一女,二老为嫡亲兄妹,一个五十有四,一个五十有二,二小亦为嫡亲兄妹,相差八岁,一个三十少一,一个二十多一。 这同姓四人与五台门中机密大有关联,轻易不为外人所知,晋无咎见二小眼熟,虽叫不出名字,却能认出为三年以前,汉水边缘悭一面的穆飞与穆雪。 周子鱼见晋无咎弃履破衣,口角挂血,左肩中毒,神情委顿,道:“晋教主,你已强弩之末,请回罢,但在下既身为天下正道之首,身负天下正道之重,便不容你带走‘枢械塔’中任何一件宝物,还望晋教主海涵,由我八人送你离开少林寺。” 晋无咎干笑一声,道:“正道。” 十指向上,张开八索发出夺目光芒,“噼啪噼啪”之声教八人难以睁眼,手腕一翻,八索已分攻八人,后者无一不是五台门中精锐,武功过人,见识不凡,见他上来就打,看穿他的心思,当下紧守门户,竭尽所能与之消耗。 只过数招,晋无咎见眼前八人个个劲敌,明知不宜拖延,亦不得全力为之,头顶尚有“鉴”字辈九僧,真要打到身心交瘁,在九层草草落败,则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闯塔的意义又在哪里? 本以为八层中仅周子鱼一人较强,其余七人乌合之众,几招一过便知大谬不然,右首二小一强一弱,弱者眨眼间已被点倒,强者虽然狼狈,却不图进击,一掌接一掌护住上下,十成全为守势,并无一掌出击。 晋无咎不愿以内力相拼,攻他一索稍稍放缓,由得他徒然虚耗体力,后者看出晋无咎刻意为之,仍不遗余力只守不攻。 左首二小四掌配合无间,男子劲道刚猛,女子方位飘逸,男子势大力沉,女子身法小巧,男子自可分心护住女子,女子亦可连防带闪,令单索无从捉摸。 二小虽有上乘家学,限于年纪尚轻,若分开抵御,无一能防单索,可两相搭配,接这二索竟不怎么狼狈,晋无咎肩上麻痒渐渐强烈,仍不住分心暗道:“这一力一速,本是我教所长,这二人所使虽然同为五台掌法,但偏重不同,竟和我教‘两仪’如此雷同。” 忽而眉头一紧,心道:“龙祖师生于五台,会不会二者间有何关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空08章 空心杨柳⑦ 黎湛内力胜过四小,掌法固然巧妙,毕竟难以跟上无招索刃节奏,一个贪胜,耳后“安眠”、手腕“神门”、内踝“三阴交”三穴反被先后拂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周子鱼全力应对一索,时以掌拼,时以杖格,虽不能胜,却也不露败相。 晋无咎麻痒渐剧,额间沁出汗珠,打得越久,颗粒越大。 左首二老虽与二小相仿,不同者在于力速均衡,面对单索无处不在的攻势,皆有一掌沉稳,一掌灵动,力者在前,速者在后,力者主防,速者主攻,论其功力掌法,竟比周子鱼犹有过之,晋无咎心下更是吃惊,暗道: “五台哪里找来这等厉害的帮手?这二人分明远胜周子鱼,使的也是五台掌法无疑,却比周子鱼纯熟太多,为何如此身手两个五台门人,竟会甘心屈于周子鱼麾下,而不自己争那盟主之位?” 他这时已将“寿山不系”七层围墙练熟,盘龙“太极”可说大成,四“龙”四“螭”黏于指尖随心所欲,只要脑中所想,任何一索均可随时转换挪移。 但他自二层起,几乎层层遭遇算计,只怕一旦有人腾出手来,又生出甚么偷袭手段,对方八人赌得起,自己却赌不起,出于这层考虑,将八索在数人身畔调换数次,终下不定决心如初入“振音界”迎战十大护法时那般故露缺陷。 两边虽各四人,强弱可说悬殊,随战势拖延,晋无咎左肩中毒处痒而转痛,痛而转痒,循环几次知觉渐弱,此处离心脏太近,不敢过多发力,以免毒素攻心,打到这时,反是左手四“龙”攻右,右手四“螭”攻左。 他开始点倒二人,便欲保留气力将二索收回,却见左首四人非但一时难以攻下,二老更有余暇反攻,随战局拖延,相距反而缩短一半,无奈仍将腾出二索指向右首剩余二人。 周子鱼与那弟子眼中只有一索,乍见又一索加入战团,立时手忙脚乱,相继倒下,只这片刻,再看左首二老,掌心已在酣斗中泛出红蓝之色,心道:“原来是他!” 再看周子鱼双掌,果然红色未褪,他始终以右手四指牵动四人,至此左手四指终得释放,一旦四“龙”加入左首战团,双方胜负立判,只可惜中毒太久,大脑随左臂渐趋含糊,八层虽过,九层已胜望渺茫。 却在四“龙”舞向左首途中,二老忽朝自己四掌齐发,视已有二索与将有二索如无物,四目冒出熊熊火光,却是眼见有败无胜,使出鱼死网破的打法。 晋无咎猝不及防,四指疾曲,将二老“督脉”与“足太阳膀胱经”重创,同时左右双肩各挨一掌,尤其左肩这一掌,更将留于体外毫厘的梅花镖尽数推入,登时气血翻涌,经过喉咙大口吐出,不忘仍有两条漏网之鱼,用最后气力八索齐出,点晕二小,终于伏倒在地。 良久,晋无咎咬牙支撑站起,起身后双臂兀自抖动不停,看着地上八人,涌起一阵苦涩,暗道:“我这半死残躯,竟想挑战九大高僧,简直痴人说梦,哈哈哈哈!” 苦笑数声,伸袖一抹嘴角,拖动八索,蹒跚登上九层。 ~~ 九层一如既往,除盲窗再度修成,中心一张圆台四盏油灯,九僧围墙一周,各自闭目打坐,墙上“祝融剑”仍在,“复归龙螭”却已成为随身兵刃,晋无咎对九僧由衷敬重,苦于无力行礼,道:“晚辈时间不多,请大师出招。” 运功点亮“复归龙螭”之时,额上已满是青筋。 鉴心既不睁眼也不上前,随手凌空一指,晋无咎右膝一软,跪坐在地,全身劲力随之散去,鉴心道:“阿弥陀佛!晋教主不可分神。” 睁开双眼,见他白衣上沾染黑血,道:“你中毒了?” 晋无咎道:“多谢鉴心大师关心,但晚辈好容易来到这里,不能……” 鉴心道:“善哉善哉!晋教主且放宽心,老衲等你疗伤解毒,再来接受你的挑战。” 屋门忽被推开,却是周子鱼、慧宁、覃箫,三人齐齐尖声道:“鉴心大师,此事万万不可!” 六层战后,卫成由两个师弟背下楼去找姚千龄,经过五层峨眉,慧宁与覃箫身为掌门,始终悄悄尾随,八层周子鱼虽被点倒,但晋无咎不欲伤人,未注以上层内力,被二人解开受封穴道,挂念九楼情形,候于门外窃听,竟听见鉴心这一句话,按捺不住破门而入。 九层室门一启,慧宁一眼看见墙上“祝融剑”,脑中疾转千百念头,终于心下雪亮,暗道:“难怪晋无咎莫玄炎要拼死闯塔,这下全说通了。” 鉴心道:“阿弥陀佛!三位掌门,未知老衲所言,有何不可?” 慧宁道:“这,这不合‘枢械塔’以往规矩。” 鉴心道:“阿弥陀佛!若老衲没有记错,昨日各位掌门到此,亲口说出规矩由层主而定,何关以往规矩?” 周子鱼与覃箫哪顾得上甚么神兵利器?被鉴心一语挤兑,呆得一呆,周子鱼道:“鉴心大师,晚辈五台掌门周子鱼,这晋无咎极为了得,我十四派倾尽全力,方能将他打伤到这种程度,若依鉴心大师所言,十四派心血全数白费,万望鉴心大师三思。” 鉴心看一眼“复归龙螭”,道:“阿弥陀佛!周掌门身为佛门中人,当知我佛慈悲,十四派既得方丈允可,何以不是堂堂正正切磋,而要暗施毒计?” 周子鱼道:“鉴心大师有所不知,这晋无咎非但武功高强,更是生性狡诈,我十四派为降妖伏魔,不得已以死相拼,我佛门中人无不光明磊落,绝无毒计一说。” 鉴藏道:“阿弥陀佛!以晋教主今日武功,若是心有杀念,则一至八层无一能活,你十四派若无毒计,焉能将晋教主伤重至斯?不知晋教主中了哪一派的毒?请周掌门看在老衲薄面,代为讨取解药。” 周子鱼道:“鉴藏大师坐禅多年有所不知,这晋无咎和他的盘龙魔教多留一日,便会多出无数无辜之人遭殃,为正道江湖,为天下苍生,此人非死不可。” 覃箫附和道:“周掌门所言极是,晚辈体念大师慈悲心肠,可杀他一个恶人,救回无数善人,如此方为我佛大义所在,请大师三思。” 鉴心轻叹一气,道:“正清。” 正清正是九层门口沙弥,闻声而入,鉴心道:“取八层舍利子。” 正清道:“是。” 却听周子鱼道:“小师父请留步。” 正清不明所以,又听他道:“这晋无咎事关太多人的生死,在下和同门入八层前,担心他以武力强夺,已将舍利子藏在一个隐秘之处,请各位大师放心,五台绝不会将此圣物据为己有,只要晋无咎毒发身亡,在下必将舍利子双手奉还。” 鉴藏喝道:“孽障!” 晋无咎半昏半醒,于双方交谈听进十之七八,依稀想起入八层时已身重剧毒,一战过后雪上加霜,未曾留意其中宝物,朦胧中听鉴心说是舍利子,更想以此物相赠救自己一命,自入“枢械塔”后,终于有得一丝暖意,待见周子鱼蛮不讲理盗走此物,引得鉴藏大怒,道: “鉴藏大师息怒,多谢鉴心大师一番好意,这种程度的毒性,晚辈应付得了。” 覃箫道:“魔教妖人,还敢猖狂!” 见他背对自己,踏上两步,对准他的后背,便是“梵音拳”一招“劈裂入门”。 一拳仅出两分,九僧同一时间挥掌,覃箫但觉劲风扑面,身上不知挨了几掌,哎哟一声自楼梯滚下,一直滚至八层,好在九僧收住内力,覃箫不过皮肉之伤。 鉴心道:“阿弥陀佛!周掌门若不肯回,便先破了这‘九乘瑜伽阵’。” 晋无咎闭目中身子一颤,心道:“‘九乘瑜伽阵’!爷爷说他万万破解不了的阵法,原来说的便是九位大师。” 周子鱼与慧宁见鉴心心意已决,暗骂这九只老秃驴半点不知以大局为重,不敢将心中怨尤形于颜色,重重各叹一气,悻然而返。 ~~ 晋无咎毒气入体后再历连番恶斗,致使毒素蔓延,加之“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少阳胆经”六脉伤损,修补着实不易。 此后再无外人打扰,每日只在“枢械塔”九层自行运功,每晚入睡都在疗伤中度过,日间沙弥送来斋食,总不忘多送一份给他,如此昼夜交替,经脉终于渐复强韧。 某日肩部四脉真气涌动,脸上红光大盛,终于将带毒梅花镖逼出体外,伤口处却仍黑血,再一日黑血终于转红,见九僧无一睁眼,心道:“九大神僧果然德高望重,他们既容我全力一战,我该将内伤外伤疗愈十分,方对得住他们一番好意。” 这日晋无咎睁开双眼,终于神清气爽,皮肉肌骨再无患痛,十四经脉真流浩荡,连磕三个响头,道:“晚辈叩谢九位大师慈悲。” 鉴心道:“善哉善哉!晋教主宅心仁厚,该有此报。” 晋无咎站起身,道:“不知晚辈在这间小屋待了多久?” 鉴心笑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枯禅,无日无夜,晋教主这个问题,难倒老衲了。” 晋无咎想说不打紧,见他又向门口道:“正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9章 空9心杨柳⑧ 木门拉开,正清走入合十,道:“师祖。” 鉴心道:“晋教主留在这里已有几日?” 正清道:“回师祖,晋教主第四十二**出暗器,今日是第五十六日。” 晋无咎惊得合不拢嘴,道:“五,五十六日。” 转向九僧道:“多谢九位大师,晚辈自觉元气已复,请问何时可以开始?” 鉴心道:“阿弥陀佛!晋教主五十六日足不出户,还请先去沐浴,向方丈讨一件僧衣一双僧鞋,老衲九人会在后山恭候大驾。” 晋无咎被他提醒,方觉汗血内衣粘在身上实在难受,低头见白衣破洞,伸右手轻抚几下,道:“晚辈遵命。” 后山位于少林寺西侧塔林以西一座光秃平台,平台粗看成圆,径长百丈,实则不甚规整,凸出凹入之处甚多,相传原为小丘,因僧人常于课余来此习练腿功,经年累月竟将丘顶踏成一块平地,随岁月推移平台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大,此外只见枯干不见野草,与寺中别处相比,多出几分萧索。 晋无咎在沙弥带领下来到后山,见九僧已在山顶围圈盘坐,各有兵刃缠腰,印法报化四僧与两个沙弥站于圈旁,此外另有一男一女,正是穆飞与穆雪兄妹,同为五台门人,上前合十行礼道:“晋无咎见过方丈,各位大师,二位好。” 穆雪道:“晋教主武功出神入化,小女子心悦诚服。” 晋无咎回思当日汉水水畔,知她看似温柔端庄,实则心如蛇蝎,不露声色道:“多谢姑娘夸奖。” 崇化道:“阿弥陀佛!晋教主,三十四年前,鉴心师伯将方丈之位传于崇印师兄,入‘枢械塔’枯禅,此后四年中,其余八位师伯师叔相继入塔,一坐三十年,直至今天方得重见天日。” 晋无咎一惊,道:“九位大师心如止水,实教晚辈万分敬佩。” 崇印道:“阿弥陀佛!未知晋教主将这无招索刃练至哪一层了?” 晋无咎道:“回方丈,晚辈不才,现如今停步于‘九转无极’。” 崇化道:“阿弥陀佛!五台周掌门接任武林盟主后诸事杂多,今日一战虽在少林寺,瞩目的却是整个江湖,莫说这二位穆施主,便连老衲也忍不住从旁观赏,还望晋教主莫要见怪。” 晋无咎道:“崇化大师客气了。” 崇化道:“晋教主,请。” 晋无咎走入中心,九僧同时站起,鉴心道:“阿弥陀佛!当年那位高人以‘四象太极’尽破我二人阵,惜败于三人阵,但‘枢械塔’中太过局促,难将无招索刃发挥极至,移来此处切磋,亦是缘于这一层考量。” 晋无咎早有所料,道:“多谢九位大师关爱,晚辈铭记。” 鉴心道:“我九人心意相通,‘九乘瑜伽阵’杀伤巨大,还请晋教主全力以赴。” 晋无咎心道:“鉴心大师多半是想告诉我,即便是在开阔地带,‘四象太极’不足以应对四人,则以‘九转太极’迎战九位大师必败无疑。” 非但不惧,兴奋中更激起一丝狂傲,道:“多谢鉴心大师提醒。” 曲肘以十指向天,带动指尖,将五“龙”五“螭”尽数张开,龙身散发出缤纷百色,更有闪耀光点悬缀其间,恰如千枝万叶中隐藏琉璃明镜,粗看难觅置于何处,却在阳光普照下反射出来,与彩带般的花海相映生辉。 闭目深吸一气,再睁开时,右手十四脉骇浪排空,十索更从十指指尖浮起,右手无名、小二指合而为一,十条长龙变作九条,同时七窍张开,汲取天灵地精为自身所用,看似气息外流,实则损耗极小。 晋无咎闯“枢械塔”时,也只六层自救用过一次盘龙“无极”,却知眼前九大高僧非但武功胜出,更有令威力远胜九人叠加的精妙阵法,半点不敢托大,上来便倾力为之。 穆氏兄妹对视一眼,难掩一脸悚仄,五十六日前,二人只道晋无咎在八层已是孤注一掷,却不想竟有如此掀天之能,各自心道:“我常以家学为傲,嗤笑外界江湖大都坐井观天,可眼前这一幕又算甚么?真正坐井观天的究竟是谁?难怪我派前辈要如此呕心沥血,现下我终于懂了……” 二人自不知所谓“四象太极”、“八法太极”,不知所谓“九转无极”,却也看出“枢械塔”八层之中,晋无咎远未使出全力。 九僧各举单手,向中心发出一掌,晋无咎与九僧并非初次交手,上一次虽只八个月前,可他武功见识早已脱胎换骨,知道九僧各使不同掌法,来时路上已想好对策。 九僧中如鉴藏“般若禅掌”看似阳刚,鉴离“握石掌”看似阴柔,但佛门内力中心不变,劲力无不强硬刚猛,十指轻动,操纵九索分攻九僧脚下,九僧见索刃攻击方位恰好到处,各在心中叫一声好。 鉴心、鉴藏、鉴疑、鉴空使出“千斤坠”,原地扎马不动,各以双掌舞气成球,一面打乱四索来路,一面欲将掌力击中索身。 其余五僧则以身法避开,鉴无、鉴断分别以“千手如来掌”、“大慈大悲千叶掌”攻向晋无咎所在,鉴明、鉴信、鉴离分别以“韦陀掌”、“散花掌”、“握石掌”一上二下封堵去路。 穆氏兄妹虽属五台门,习练佛门掌法,却少有佛法修为,穆飞总算还在“黄金屋”读过些佛经,穆雪则从小贪玩,鉴无、鉴断二掌一出,但见整座圆台成千上万只手掌,密麻层叠,蚊蝇难过,晋无咎为无数手心手背阻挡,渐不为四目所及。 八个月前,晋无咎以“降龙十八掌”接九僧十八掌,第一次因不支而原地运功修补,便是接过鉴无“千手如来掌”后,鉴断因“大慈大悲千叶掌”与之原理相同,而容晋无咎不战而成。 是刻二僧同时使出,晋无咎眼前身畔登为铺天盖地掌指笼罩,但他既知这其中仅为二掌,放空脑中一切,仅凭双耳分辨,自千掌万掌掌心穿过,对三僧封堵掌法只作不见,稳站原地,于二僧真掌将到未到之际曲动二指,两条“龙”索已准确无误缠住两只真腕。 自知分心九用,以眼下功力,不足以在周身气流中瞬化出压倒二僧之力,料想后者手腕被卷,必然以力相抗,二指再是一抖,见鉴无、鉴断另一手掌背翻飞,两条“龙”索无隙可寻,反而转向鉴心、鉴空。 果然鉴无、鉴断真掌被一望而穿,非但不乱,反生佩服爱才之心,第一次见他陪莫玄炎同来,已觉他气度不凡,年少有为。 不想时隔八月再次相见,他的武功已精进如斯,单以应付二掌而论,眼界已远非常人可比,未敢分心,运劲右腕,同时另一手护住要穴,索刃毕竟比手掌长出太多,莫要攻彼忘我,反被乘虚而入。 鉴心与鉴空并非初次见识无招索刃,二十九年前一战历历在目,其时“复归龙螭”远不如眼前细长,可就索刃变化而论,实是远远胜之,这“复归龙螭”在晋无咎手中,虽已深得盘龙内功要领,但每一招该攻向何处,大有可以指摘改进之处。 二僧不急冒进,稳固下盘,视线不随索刃轻动,而只以眼观鼻,以鼻观心,但教索刃逼近,便以掌风相敌,则晋无咎伸来一索还是两索,其差别也仅在内力而非招式,究其破解之法,实与晋无咎应对“千手如来掌”与“大慈大悲千叶掌”异曲同工。 穆氏兄妹回想守护八层之日,也曾面临如此窘境,与鉴心、鉴空应对方式一作对照,同时面露惭色,相比九大高僧,便如五台门掌门周子鱼亦大显不足。 九大高僧何等修为?堪堪五六十招过后,非但发现晋无咎索刃招式滞涩,更看出他虽已突破盘龙“无极”,却对其中诸多要领一知半解,徒有九索脱指浮空,却不能当真融入无招索刃,每一收一放,仍与二十九年前晋太极的盘龙“太极”一般无二。 九僧此想确然无误,晋无咎虽将“青龙殿”中整个“寿山不系”修遍,却未能洞开“独山无涯”,盘龙“无极”为他意外突破,突破后十大护法即刻俯首称臣,此后更只用于替夏语冰疗伤,极少将这盘龙“无极”与实战结合。 这无招索刃单凭盘龙“太极”催动,纵然天地之气如同浩海茫空源源无尽,终须转为内力由十四脉而发,一旦与同等修为对手相拼,内力损耗固然不大,十四脉消磨却无可避免,这才更引入“岫岩有崖”中的无招索刃,以求避实就虚,将每一攻一守、一迎一避之效用发挥极至。 若以真实内力而论,晋无咎短短几年修为,纵有“易筋经”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又有盘龙武学先快后慢,仍远不足与九僧抗衡,便连十大护法亦未见得能敌。 “振音界”中之所以稳胜,实是缘于他盘龙“太极”修为远胜一切智,能轻易将全身内力凝于一点爆发出来,又能依照所需,随时将一力分作五力,这其中的运用技巧,实要胜过本身所有。 更有甚者,盘龙内力自“太极”始,其精髓便在“取之于外,用之于内”八字,自身之力有限,太虚之力却可永无穷竭。 盘龙内功所以上乘,恰恰因它颠覆过往理念,教人耳目一新,修练起来却也绝非易事,凡人要与外界感应,首要便是运功时不受声色所动,即所谓“心无杂念,方可聆听花开花谢”。 ~~ 【注】 ①“蹇”卦中“利西南,不利东北”多解为“西南坤方为顺,为众,为利,东北艮方为止,为不利”,可卦象无坤,无法与爻辞衔接,不能自圆其说,故笔者在文中解为“利于西南行,不利于东北行”,将“蒙蹇”之位固于东北,若有曲解纰缪之处,欢迎读者指正。 ②舍利子一般不可食用,文中纯属虚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第310章 九乘瑜伽① 九僧看似各自迎敌,早在第一招起,已布成“九乘瑜伽阵”,“瑜伽”者,本为控制意识转变,令知觉者还其本来面目,九僧枯坐三十余年,早已不执着于物,无无知,无我执,无迷恋,无厌弃,无贪求,日夜冥想,障碍根除,正是盘龙武学渴求的境界。 九僧虽知盘龙武学既博大又精微,多年来常思索其中奥妙所在,却从无一日想过钻研,更无一日想过破解,但以长年心静,要想做到“心无杂念”四字,实比晋无咎轻松太多,对于个别细节根髓之处,甚至较他悟得更加透彻。 晋无咎自十大护法过后,直到这时方遇真正能与手中“复归龙螭”抗衡的对手,二百招后渐知不足,十四脉一时并无酸麻,却也清晰感到负担加重,心道: “我虽无败相,可九索变化不够,再打下去,九位大师不难看破,我若不能攻其不备,只以内力相拼,定要先一步支持不住,可若一味躲避,以外力虚耗九位大师内力,又不免胜之不武,我早该想到要来少林,却为何没在‘岫岩有崖’好好用功?” 双方攻防转换瞬息万变,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掠而过,见鉴心“大力金刚掌”、鉴藏“般若禅掌”一前一后同时逼近,看出小腿恰为弱点,以二指命两条“螭”索刺其“委中穴”,三条“龙”索分攻鉴明、鉴无、鉴断。 其余四僧却不受四索纷扰,显是洞悉自己久久不动,是想拖至最后一刻离弦而出,引得鉴心、鉴藏自拼一掌,尽展所长,以“龙旋掌”、“散花掌”、“握石掌”、“一拍两散掌”将他前后左右尽数封堵。 晋无咎见九僧既各成攻势,又互为守势,疑似所有破绽于同一刻一览无遗,但九掌间相互照应,真正毫无防备实只鉴心、鉴藏腘窝之处,寻常敌手身处这六掌成阵,须朝远端方位逸出,既在二僧身前,又是相距渐远,两处缝隙似有实无。 但恰恰晋无咎手中乃是“复归龙螭”,身长十二丈,随心所欲无处不在,只要移形换位中准心不偏,一旦制住二僧,则“九乘瑜伽阵”不攻自破,眼观耳闻得双掌越来越近,两侧脸颊流下两道汗珠。 晋无咎以三条“龙”索甩出,看似凶狠摆尾,却在与鉴明、鉴无、鉴断掌风相触一瞬收回劲力,反以其中一条“龙”索转攻鉴藏脚下,后者见索刃来得太快,“般若禅掌”虽将晋无咎笼于其内,仍下意识双腿张开,不想索刃只呈一现,又回入远端缠住鉴明。 眼看鉴心、鉴藏双掌已在一尺以内,鉴疑、鉴信、鉴离、鉴空又在同一时间如洪钟罩落,旁观四僧二小也道晋无咎无所遁形,九索无招再也无用,不得以以内力相拼,不料晋无咎拿住稍纵即逝的缝隙,自鉴藏胯下钻过。 这一下出乎所有九僧预料,鉴心、鉴藏本如两道气墙横于前后,封堵四僧只在晋无咎左上右三处以扇形围堵,谁知他竟会破气墙而出,明白他此前抽出一索,原来竟是这个用意。 武林中一人从另一人胯下钻过本为奇耻大辱,可班陆离与“崇”字同辈,晋无咎若以卓凌寒徒辈论之,比“鉴”字高僧矮得足足三倍,并无丝毫耻辱可言。 印法报化四僧常年礼佛,自然全无波澜,只暗叹晋无咎躲得漂亮,穆氏兄妹却看得心神激荡,见晋无咎一招避过,双手食指松开一“龙”一“螭”,各点鉴藏左右“委中穴”,后者与鉴心掌风朝向本为一点,见目标骤然消失,收力也是极快,“啪啪”两声轻如击掌。 鉴藏身形肥胖而不笨拙,“般若禅掌”向以猛力见长,他行动不便,却能料知晋无咎下一步必攻下盘,两腿一蹬向右扑出,晋无咎指力偏离分毫,仅在鉴藏糙皮厚肉上轻轻两戳,除教略感疼痛,并无实效,暗叹可惜,将二索重新吸起,重整旗鼓投入战团。 鉴藏人虽倒地,两脚空中一转,背部一个打挺,重又轻巧站定,只扬起几缕沙尘,身法竟不弱于许多瘦人,站稳后不忘阵法职责,连出三招“般若禅掌”。 九僧潜心专攻“九乘瑜伽阵”三十余年,虽有小小意外,阵法仍严密无疏,每过十三四招,便将阵圈缩小尺许,再五十余招后,外围鉴心、鉴无、鉴断、鉴空踏入五尺界线,其余五僧则已近身。 晋无咎曾于魔界受莫玄炎指点,脚下功夫十分不弱,眼见“九乘瑜伽阵”风势渐紧,想这“复归龙螭”不善近攻,以小巧身法穿来插去,右手四条“螭”索牵制四僧,左手运力,反将五条“龙”索缩短为二丈,黏于指尖转以盘龙“太极”。 他在这“太极”上的修为实要远远胜过“无极”,打到此时,不由质疑起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以“太极”操纵二丈索刃,已然攻守兼备,既可分之又可合之,若汲取外力仅需“太极”便能完成,则这“无极”要来何用? 将本已聚拢的内力化作一片混沌,既能拿来救人,又能不以双手触碰而挥舞“鸿鹄之翼”,驾驭“复归龙螭”,可当真用于打斗,其效不免鸡肋。 五条“龙”索一旦缩短,使来果然得心应手得多,他一身内力合则“太极”分则“两仪”,为使左“龙”右“螭”极尽所长,左手原以阳力为主,辅以“日月精华”,便如五僧这等修为亦不敢硬接。 后者固然功力精纯,可毕竟年事已高,每每掌力自掌心“劳宫穴”而出,与索刃所注盘龙“太极”之力相碰,牵动“手厥阴心包经”,至肩部更增“手太阴肺经”与“手少阴心经”震动,如此拼斗,先不支的必是自己。 九僧心意相通,内圈五僧各只一掌便知不行,更无需眼神互换,催动内息,将晋无咎剩余四条“螭”索尽数揽过,外围八掌同时舞成狂风。 晋无咎大惑不解,想这外圈四僧要做甚么?内圈五僧单拼五条“龙”索兀自不成,又如何抵挡四条新生“螭”索?避开五僧联手一击,仍以单索与鉴藏周旋,将四条“螭”索分别夹攻其余四僧。 果然五僧不敢硬接,只以身法闪避,护住自身只守不攻,晋无咎九索连出十次,五僧连避十次,觅不得一丝机会反攻,已略显手忙脚乱,晋无咎更是摸不着头脑,明知九僧此举必有深意,却想不透深意为何。 九索出第十一次时,五僧终于以掌力回击,晋无咎心道:“闹了半天还是回到最初,自是九位大师的预想没有实现,却不知他们原本想做甚么?” 孰料九索再与五僧掌力一碰,左手五指指尖六脉齐齐震动,晋无咎大骇之余,一下子明白过来,外圈四僧竟以雄浑气流舞成一道屏障,待屏障内气流耗尽,再无可用之时,五僧这才十掌齐出,逼得自己以内力相拼。 盘龙“太极”本意绝非教人以硬碰硬,晋无咎若照这般打法,只怕连十八掌都接不下来,所幸忌惮鉴藏“般若禅掌”,从头至尾牵制他的一条“龙”索未敢注以全力,指尖更多几分留意,敌进我即退,敌退我再进。 应对其余四僧则稍稍大胆,加之更有“螭”索辅成,一觉指尖震痛,右手五指连动,心知五僧全攻全守,一招紧似一招,正以五人之力护九人通体,短时间全无破绽。 既然如此,四条“螭”索不必再进,左手五指劲力收回,右手五指轻轻化去四掌掌力,左手指尖六脉得此助益,也只稍稍一疼,疼过后无伤大雅。 便在这时,晋无咎皱起眉头,心道:“为甚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发现一件极为要紧之事,到底会是甚么?” 九僧如此打法,毕竟损耗巨大,晋无咎深知此理,索性将十指之力撤去,仅将索刃黏于指尖,此外全不发力,只轻盈躲闪,五僧看出他轻功了得,随“刷刷当当”之声连续传出,九僧同时亮出兵刃,外圈屏障自然消失。 晋无咎将张开五“螭”,与五“龙”尽数黏于十指,重又徜徉阵中,眉头轻舒,心道:“无论如何,此时不可分心,既然‘太极’能将九位大师兵刃逼出,证明确比‘无极’有效,我且以‘十方太极’迎战试试。” 穆氏兄妹在一旁惟有叹服,心道:“周师伯一心想要剿灭盘龙,可这盘龙教主是个甚么怪物?我们竟要面对这样的敌人么?” 九僧身为少林派最长一辈,除掌法外又各会一种少林兵刃,鉴信恰立于晋无咎身后,手持一串断线佛珠,当先出招,向晋无咎接连掷出九珠,晋无咎闻风辨位,避开其中四颗,再以五条“螭”索将剩余五颗轻巧拨开。 九僧中属鉴信最为擅长飞花摘叶,晋无咎初入“枢械塔”,便是被他以四块布匹重创,鉴信手中所持为降魔定珠,共一百零八颗,已掷出的九颗内力甚轻,不为伤敌只为布阵。 晋无咎连避带拨间,九僧已分近中远站作三层,鉴心持达摩剑、鉴藏持大韦陀双杵、鉴明持铁帚、鉴空持菩提刀站于近层,鉴无持伏魔杖、鉴断持小夜叉棍、鉴离持罗汉夺命枪站于中层,鉴疑持毗卢鞭、鉴信持降魔定珠站于远层,晋无咎半点不敢大意,心道: “九位大师倘若单打独斗,和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三位护法难言高低,相比一切智护法,恐怕尚有不及,难便难在这‘九乘瑜伽阵’,十大护法同为朝夕相对心意相通,终究各自为战居多,大不了是攻守特性上一些取长补短,绝非如九位大师这般,将一套阵法配合到无懈可击,我入‘振音界’时,遇上的若是这个阵法,莫说救小姐姐,以我当时‘五气太极’,在这个阵中撑不过一盏茶。” 明知战局艰险,斗志不减反增,暗道:“可我毕竟不是那时的我,为了玄炎,为了爷爷,便是一死,也要破这阵法。” 鉴信道:“小心了。” 又是四颗佛珠飞向上下左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